《穿越成修仙废柴,这魔我先堕为敬》 第1章 一枕 “噼啪——”,燃烧的木枝发出突兀的声响。 短暂的寂静擦亮了周围沉重的哀嚎声。 霎时,地面破出数只沾血露骨的枯手,将焦黑的土地生生扯出无数条密密麻麻的缝隙。 在血手即将触及双足之际,白衣女子腾空飞起,停驻在一处低矮的石壁之上。 此时的钟山已是一片炼狱火海,峭壁残树上拦腰悬挂着数名仙兵的尸体,血水顺着石壁的沟壑蜿蜒而下,汇成一处巨大的猩红滩涂。 滩涂中密布奇形怪状的兽怪残躯,有的甚至还未来得及闭上眼,便成为堆砌猩红滩涂的残渣。 目之所及,皆为残肉。 女子抬头望向悬罩在头顶的阵法,刚才还大盛的金色渐渐暗淡下来,西南角已被攻破,透出星点红斑。 九曲龙罡阵就这样破了? 一名身着银色战袍的少年,逼近阵法边缘,提剑砍杀着探入阵法的枯手,数量之庞大,少年体力渐渐不支。 “趁法阵尚未完全破除,你快走!” “快走!” “师父,我求求你了,快走!” 听着少年急切的呼喊,女子内心升腾出一股凄凉绝望之感。 “你不该来这里。” “师父,可是我担心……” 一时分神,少年被一只冲破结界的利爪刺破了右胸,他果决起刀砍断枯爪,迅速将剩余半截抖动着的指骨从皮肉中翻扯了出来。 女子看着护自己在身后的少年,喉头酸堵,心口绞痛,竟流下泪来,仿佛被抓伤的人是自己。 罢了,再不甘,宿命即是宿命。 她极力稳住颤抖的身体,盘腿坐定,闭眼催动体内真气。 是时,玄金色炸裂整个天际。 少年在金晖的包裹中回过身来,面庞被刺眼的金光吞噬,霎时数只白骨利爪攀上肩头,使其动弹不得。 看到女子头顶冲破开的阵法,少年绝望地呼喊,“不——”。 在天地被金色吞没之际,女子微微抬眼,看着向她奔赴而来的少年,打开手掌,手心缓缓升起两株交缠的木枝,向少年的方向飞去,一枝叶片翠形欲滴,一枝已化作枯木…… 随即,天地被吞噬殆尽。 ……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将沉重的呼吸声衬托的格外刺耳。 烛伊感到双脚踏实在地面的安心,萦绕鼻尖的血腥气荡然无存,她缓缓睁开眼睛。 身处在水天一色间,好似天地归于虚无。 如果说刚才是一场梦,未免太过真实。 “汝已去。”突然一个空悠且沁人心脾的声音响起,不辨雌雄。 烛伊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似乎来自自己脑内。 “不负众望,汝再次完成使命。” “你是谁?” “吾乃虚无。” ……我还缥缈呢,最近这梦是越做越离谱了。 “虚无师傅,你说的使命是指?” “为苍生而死,既是汝之使命,亦是汝之宿命。” 老套的剧情引得烛伊发笑。 “苍生与我何干?苍生的命是命,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 洗脑的一把好手。 “待汝寻得缺失之物,自然悟了。” “大师可以不卖关子么?” …… “大师?” “虚无师傅?” …… 重归黑暗,万籁俱寂。 一股恶臭猝不及防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烛伊惊讶地发现这酸爽的味道竟源于自己的……身体? 她想快速看清周围环境,可却无法起身,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力量。 正一筹莫展,天光突泄,有人掀开了头顶的盖子,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透光而来。 “我还不信,这次成功不了。” 紧接着一只大手拎起了烛伊,从她身下掏出两片滴着黄色水渍的菜叶。 烛伊貌似听见了咀嚼声。 “yue——”,一声干呕。 “怎么又臭了!!”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 “仙僚们,谁懂,99次了!!一个酸菜我腌了99次!” 烛伊这才借光看清楚,自己竟然是一颗浑圆的石头! 这货用我来淖酸菜了?烛伊咬牙切齿。 今天的梦格外漫长,大抵是昨晚临睡前多喝了两片助眠药。 梦见自己成了一颗淖酸菜的石头,也是很强势了。 “一定是这石头有问题,不够圆滑不够平,即便钟山所得,也未必是好东西。” 你才有问题,你才不是好东西,便秘怪引力!烛伊腹诽。 感觉背部悬空,男子将石头拿出,烛伊终于从上头的酸爽中恢复了理智与呼吸。 平静下来,这才观察起周围。 此刻,自己所处一艘巨船的甲板上,此船拥有三层楼体,最打眼的莫过于汉白玉雕刻成的舱体和琉璃花窗,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头顶夹杂着金丝的流云缓缓涌动,平静的水面上蒸腾着雾气,水天已成一色。 烛伊被眼前景象所震撼,这船当真是应了富贵人家窗户多啊。 还未欣赏完全,烛伊被那中年男子端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嘴里念念叨叨:“这石头是我见过最完美的,扁圆光滑,斤重完美,怎么就腌不成功呢?” “罢了,那就把它放神龟池里给小龟们垫脚吧。”男人放下石头,转身打算去寻个东西回来。 我才不要去给王八垫脚呢!烛伊内心戏足,奈何喊不出来。 烛伊小时候逗王八,被那货死死咬住不撒口,硬生生是叫了消防员叔叔才摆平。 什么时候可以醒来,这个梦不友好。 烛伊内心极度恐惧加上强烈的生理厌恶,让她感觉胃部在灼烧。 灼烧感不断扩大,而自己的身体突然从各个缝隙中透出红色的光,这些光越聚越多。 就在烛伊觉得要被烧死之际,突然红光炸裂,纷撒出无数蓝色荧光。 星星点点的荧光,慢慢聚拢拼凑出一个小孩的人形。 “咣当——”,呆若木鸡的男人手中的鱼缸掉落,碎片和水四处裂溅,沉睡的乌龟们被惊扰,争先恐后地爬出水缸。 烛伊此刻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岁,长眉入鬓,眼眸带着超然世外的淡然,一身月白色长衫,宽大的袖袍随风飘动,挺拔身姿透着难以撼动的傲然风骨。 哦,懂了,今天的梦是玄幻修仙剧套路。 “你,你竟然化成人形了?!”男人显然震惊于刚才那一幕。 “来来来,转个身,让我看看。” 烛伊眼珠一转,尽量靠近男人,快速地转起了圈,身上的酸臭味随着转动越发浓郁。 “yue——”男人不自觉捂住口鼻,“挺好挺好,停,可以了,停停停!” 烛伊停的猛有点晕,双腿一软跌坐一旁。 男人看着她这副滑稽样儿,笑道:“我叫玄贺,这艘船的掌舵。” 烛伊看着眼前面若春风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半响吐出个“哦”字。 烛伊是一名孤儿,养父养母在多年不孕后喜得一子,重心立即转移,在高中的时候就任她自生自灭。 靠着勤工俭学,烛伊大学毕业成为了一名入殓师。 这个职业很孤独,不能去朋友家做客,无法参加婚礼,喜宴,甚至都不能跟人正常地握手,说句“再见”。 大抵现实生活太孤独,烛伊很容易做不同的梦。 “你是我从钟山捡回的石头,既已化作人形,叫我一声师父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你拿我来腌酸菜是不是有点过分?”烛伊的声音听起来是个稚子小儿。 “额,你先天条件这么好,石中龙凤啊,不腌酸菜,岂不可惜。”玄贺言之凿凿。 “啊,不过你既已修成人形,那师父肯定要好好教导你,你大可放心。” “怎么教导?” “那个……”玄贺抬了抬下巴,烛伊视线顺过去,看到了满地乱爬的乌龟们。 “先把它们收拾了吧。” “我不要,我被乌龟咬过,我害怕的!”烛伊瞬间放大了声音。 “你是块石头,怕什么,乌龟咬你硌的是它。” 见烛伊纹丝不动,玄贺放缓语气道:“为师这可不是为难你,而是通过这件事教你克服心中恐惧。” 明明你就是不想收拾,还真会找补啊,烛伊腹诽。 烛伊转念一想,这梦又臭又长,还是早点醒过来比较好,于是—— 她故意重蹈小时候的覆辙,惹得一只乌龟咬住了食指。 霎时,疼痛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啊!疼疼疼!”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喊起来果然比较惹人心疼。 玄贺闻声立刻赶了过来,施法将乌龟从她手上剥离开。 “小石头,伤哪了?”玄贺声音带着着急。 烛伊看着指尖流出的血,这才觉得不合适,梦里应该感觉不到疼才对啊! 难道真的穿越了? 自从被扫地出门,烛伊很久没有和养父母联系了,昨天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因为儿子借贷欠债太多,夫妻俩双双卧轨自杀。 她的失眠又加重了,临睡前喝了点酒,多吃了两片助眠药。 或者说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 现在成为了一颗刚化作人形的怪石,没有丰富的过往记忆,只有长期的黑暗伴随着令人作呕的酸菜味。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自己才刚刚获得生命。 “师父,你何时捡回的我?” “三百年了。” 很好,这老头子竟然让我压了三百年酸菜! 第2章 无相 自盘古开天劈地、女娲造人补天、烛九阴创造四季以来,这世间经斗转星移,渐渐趋于稳定,形成三界,即仙、冥、荒。 荒界绝大多数为人族,自仙魔、仙妖大战之后,魔族与妖族的数量大大减少,魔族渐渐被妖族吞并,与人族一起生活在荒界,长久共存,互不侵扰。 三界运转之基石则为气,仙界从人界汲取“源”,转化为灵气,供界内生灵纳入并强化己身,释放出“阴”。 冥界从仙界汲取“阴”,转化成阴气,供养世界内的生灵,修炼者将阴气纳入己身,强化自己,释放出“阳”。 荒界从冥界汲取“阳”,转化成阳气,供养世界内的生灵,修炼者将阳气纳入己身,强化自己,释放出“源”。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无间界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三界的气运不被打乱。”玄贺仙君对问东问西的小石头耐心讲解着。 “呜……,怎样维持?”小石头嘴里塞着一个完整肉包子,鼓着腮帮子吃力地问道。 “吃东西不要讲话,会噎死。”玄贺说着手掌冲她的天灵盖轻轻一拍。 “咕咚——”肉包子瞬间滑进肚子里,时间停滞了几秒,反应过来的小石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玄贺慌神道,“怎么了怎么了,为师只是助你一臂之力,不可能疼啊?” “呜,我都还没咬开馅儿!肉汁都没尝到啊!!”小石头哭的伤心。 …… 下一秒,无间船的厨房,一位鹤发童颜的仙君正在和面,手法娴熟,银须上沾染了些许面粉,旁边一个蓬头稚子踮起小脚,双肘抵着案板,两眼放光地巴望着师父做包子。 “师父,多放点肉,我都瘦了。” 玄贺伸手捏了捏小石头腮边鼓出来的肉,如同大号的糯米团子,笑道:“小石头,你是不是对瘦有什么误解?” “我是浮肿。” …… 没过多久,小石头开心地拿着比自己脸大的肉包子,边心满意足地啃着边听师父讲着自己所处之地的前世今生。 烛伊其实没听进去什么,因为这肉包子可太好吃了。 这老头是仙界的厨子吧,他做的大狮子头、粉蒸肉、飞龙汤、葫芦鸡、东坡肉…… 都太太太好吃了。 所以三百年的酸菜事件,烛伊觉得可以翻篇了。 无间界的时间,感知力比起三界相对慢钝,没有黑夜,日日白昼,更无日月星辰,东升西落一说。 流云璀璨若不仔细盯看,根本发现不了细微的流动。 无间之船游荡在这无间界已三百年,从不靠岸,只是短暂收留那些对荒界再无留恋的半人半鬼。 这些人大多为阳寿未尽的自戕者,冥府无法轮回这些不在册之人,而他们生存欲望极低,不愿回到荒界,便游荡于这无间之地。 久而久之忘记前事,直至消亡,仍存执念。 这类人名曰刹鬼。 玄贺仙君,就是这刹鬼的引渡者,编织梦境,帮助他们放下执念,使其重新进入六道轮回。 “那不就是骗子么?”听完玄贺的讲述后,烛伊发现了华点。 “什么骗子,我们是在行善事。” “靠梦境编织的谎言让他人放下执念?你管这叫善事?” “你以为放下执念很容易?你先放下手中的包子试试。”玄贺说着就作势去抢烛伊手里的包子。 烛伊立刻将吃了一半的包子塞进了嘴里,但一口扑了个空。 看着玄贺得意地举起手里那剩下的半个包子,烛伊喊道:“师父,你作弊!” 玄贺随即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作弊,是一种善意手段,不然怎么能让你放下手中的包子?” “谎言如果被赋予善意的出发点,就可以不再被追究了么?”烛伊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问道。 “嗯,大多数人会根据谎言造成的结果来判断是否追究。” “我痛恨谎言,无所谓出发点与结果。” “小小稚子,说话如同老妪。”玄贺眯起眼睛,盯着烛伊。 烛伊心想,三百年啊,三百岁的我在之前的世界怕是已经成精了。 烛伊自从发现自己穿越后,试着像自己看过的小说主角一样,召唤系统,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自己穿越过来,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技能。 甚至在修炼这条路上比其他人都要缓慢。 而她这个师父,除了编织梦境渡完一个又一个刹鬼,最大的事儿就是做饭,并且孜孜不倦地研究腌酸菜。 日子平淡倒也安逸。 “仙界法术纵向品阶简单但极具章法,分为元、地、黄、玄、虚五个境级,其中仙元境属初级,又分为仙元境初阶、中阶以及高阶,仙虚境则为最高级,自盘古开天以来,达到仙虚境的人寥寥无几。” 每次听玄贺普及这个世界的知识,就想昏昏欲睡,果然知识的助眠之效不分世界。 男仙所修法术属火土系,施法时所呈现出的相色通常为赤红,越是高阶,代表土系的缃色便会在赤红中会越发显现出来。 女仙所修法术为水木系,相色便为靛青,越是高阶,代表木系的碧绿便会在靛青中显现的越明显。 而金系法术为虚境的入门法系,可与任意属性法术相融贯通,得者便可打通仙虚境之道。 奈何金系法术失传已久,就连掌管天界的天帝尘善渊也只是维持在仙玄境高阶,久久未有突破。 稍有点资质的仙子十年便可从仙元境初阶提升至中阶,往后品阶越高,修炼时间便会越长。 第一日,玄贺发现自己这个小徒弟修炼速度比较慢以后,鼓励她不要放弃。 “你做了三百年的石头,自然接受起来要慢点,但勤加修炼还是可以赶超的。” 但后来就…… “你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一颗星辰,灵气注入目的是要这个星辰璀璨。” “哎哎,对,不是,怎么又弱了下来,吐纳,感受灵气充盈之效。” “请吐纳,重点是吐纳。” “咳咳,孩子,吐纳。” …… “小石头,你对做菜感兴趣吗?要不还是学做菜吧?” …… 烛伊看着头顶盘桓数日却迟迟未能纳入体内的灵气,和玄贺极力保持着耐心的样子,内心深处在呐喊: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嘴上抱怨但烛伊一刻也没有停止修炼,五年后终于学会了吐纳之法,够得上仙元境初阶。 而玄贺还是未能腌成功一缸酸菜。 “明天就是十年一届鉴灵大会,所有仙界新人都要参加,你别紧张。” 鉴灵大会也是仙界数一数二的盛典了,主要对仙界新人的仙骨属性做一个判定,给新人们指一条修炼的明路。 同时也是师徒互选的绝佳时机,因大多新人尚未拜师,而仙界众老都会参加鉴灵大会,带出一个名徒也算是互相成就。 烛伊嘴里塞了个鸡爪,听见这话抬头递了个眼神给玄贺,意思是,你看我像是会紧张的人么? 玄贺秒懂,“嗯,不紧张就好,但也别觉得尴尬。” “仙骨这个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莫强求,反正……” 玄贺就差把“目测你没有”这句话吐出来了。 “咳咳,反正你已经赢在有我这个师父,仙界也需要仙厨,仙侍的嘛,条条大路通仙界。” 烛伊终于利用嘴里的八个剔骨工厂飞快地啃完了鸡爪,眼神坚定地看着玄贺,一字一句道:“师父,只要你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很有道理。”玄贺觉得这个徒弟总会时不时冒出来一些初听时奇怪,细品时有理的话,还怪有趣。 玄天殿,玄白萤石砌成的大殿内,十三根巨柱撑起了高缈的殿穹,四周以鲛纱作饰,似琉璃般光华流转。 烛伊自打平平无奇地穿越至此,是第一次上达仙界,如同进了大观园般的兴奋开心。 都说仙界崇清净平和,人间重热闹烟火,但仙界却是一幅风月无边人间景。 众仙在殿中高位处席地而坐,面前摆安布置着丰富的水果与精致吃食,更有琼浆玉液自动补充于觥中,流杯曲沼,好不热闹。 鉴灵大会更像是人间寻常宴会,烛伊可惜自己品尝不到那些精美吃食,不知与玄贺的手艺相比,哪个更美味。 烛伊视线扫过众仙,看到玄贺拿起面前的吃食,浅尝一口便皱眉放回,然后起身走了。 看来并不好吃。 紧接着,旁边的少年吸引了她的视线。 一身墨绿色长袍,气质清冷出尘,身形清瘦挺拔,他似乎也望向烛伊所在的位置。 除了在短视频上,在现实很久没有见到气质如此出众的人了。 烛伊收回视线,与新人们站在殿中逐一等待鉴灵,高处的轻松热闹似乎未传递至殿中,此处盘旋着低气压的紧张气氛。 “欢迎众仙家参加鉴灵大会。” 沉稳柔和的嗓音响起,众人望去,看到高处正中间出现了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身形挺拔,流云在他的脚下缭绕,气质飘逸出尘。 这位大概就是师父口中的天帝,尘善渊。 只是,他线条朗逸的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团萦绕着的白色雾气。 第3章 鉴灵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循声望去,一位身着月白色云纹长袍的少年,束发之年,脸庞轮廓分明,眼眸明亮纯澈。 “在下柳子枫,这位仙友面生。”少年露出明艳微笑,带着一丝稚气。 “你好,我叫赵烛伊,面生合理,毕竟我是第一次来仙界。” “原来如此,方才见你看着天帝,神情有惑,在下便唐突了几句。” “所以你的话,我可以理解为,天帝心怀众生,亦可成为众生,而众生无相?” “嗯,可以这么理解。” 烛伊发现周围那些年龄相仿的新人,都三三两两扎堆寒暄着。 “你们都互相认识?” “是啊,我们大多出生在仙界,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 赢在起跑线啊。 “而且大家平时也会在一起修炼,彼此激励。” 相当于同班同学了,难怪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毕竟野路子来的。 “各位仙友,鉴灵开始,请叫到名字的人前往窥去镜前。”一位身着淡黄色长袍,面庞清丽的女子挽手而立,清亮有力的声音指引着众人。 “说话的那位是弦芯仙子,太阴星君的女儿。”柳子枫仿佛行走的人肉名片点读机。 “太阴星君?” “嗯,太阴星君是掌管姻缘的仙君。” “弦芯仙子还是上届鉴灵大会中资质排前三的仙子。”少年看着挽手而立的少女,眼中流露出羡慕。 “掌管姻缘,就是拿根红线将两人千里姻缘一线牵?” “非也,姻缘大事岂能凭一人做主,天下的善男信女成为佳偶后,向四海八荒起誓,太阴星君感应到双方对彼此的心意至真至纯,方可造册登记。” 说白了,大哥是民政局啊,省去了前期配对的麻烦,直接到登记这一步了。 简直是烛伊的梦中情工。 “这样的工作怎么找到的?” “嗯?你说什么?工作?”柳子枫不解,但觉得面前的少女说话很有趣。 “柳子枫,请上前来查验。” 柳子枫匆忙跟烛伊点了点头,迈着大步走向弦芯所在的方向。 一面通顶的铜镜矗立在巨型水池中,池水蒸腾着雾气,水面不见一丝荡漾,平静如布。 柳子枫站定在镜前,此刻镜子中只有少年模糊的身影,背景一片漆黑。 俄顷,镜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仙骨上品,火土系,偏火。” 看柳子枫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结果令他很满意。 仙骨分为下品,中品,上品,佳,极佳。 仙界一千年以来,自战神天珂极佳仙骨之后,也只出了个不留仙君的佳品仙骨。 所以上品属实不易,可以在这届鉴灵大会中拥有姓名。 众人皆是羡慕的眼神跟随着柳子枫,少年感受到众人的注视,走路时背也不由得挺拔了几分。 “魏源。” “仙骨中品,火土系,偏土。” “黎曼云。” “仙骨中品,水木系,偏木。” …… 烛伊等的着实无聊,便细细观察起周围的人来,每个人仪态不同,衣着材质不同,配饰不同,但大都挺拔昂然,精神状态极佳。 看来仙界着实养人,在无间界自己总是睡不醒。 “你每日巳时六刻起,午时一到就吃,荒界的鸡都没你准时。” “如此惰懒,功力如何精进。” 烛伊想起玄贺无奈的神情,自打她穿进这个世界,衬托的玄贺都没有那么吊儿郎当了,他竟然开始成为端王,尝试做一个合格的师父,日日督促烛伊修炼。 不再把精力完全放在那一缸又一缸的酸菜上了。 “第永来。” “仙骨下品,火土系,偏土。” …… 终于轮到最后一人。 “赵烛伊。” “来啦!” 众人纷纷看向欢快声音的主人,一位身着浅青色轻纱长裙的少女,如墨长发漫卷至腰间,肤光胜雪,一双桃花眼水光泛滥,眉宇间却散发着桀骜英气,两种气质在俏丽的面庞上碰撞出独特魅力。 仙界不乏清丽出尘的美丽女子,可烛伊这种英气与妩媚浑然天成的女子,甚少。 烛伊快步向窥去镜走去。 突然,地面开始颤动,整个大殿都抖动起来,殿内巨池缓缓缥缈的雾气随之散去,荡出一圈圈波纹。 “吼——”巨大的嘶吼声从池中传来。 众人皆色变,只有正中间悬坐高位的天帝,处若泰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是时,一声巨响震开水面,从水中站立起一只面如马有角,身如鹿子,尾似牛的巨物,通体鳞片为墨色,散发着荧荧釉彩。 “竟然是一只水墨色的麒麟,实属罕见!”柳子枫兴奋地冲烛伊喊道。 它甩动着头,抖动着身子,水如瀑布般从它的背部倾斜而下,众人后退。 甩干身体后,这只上古灵兽缓缓转动脑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水墨麒麟?” “麒麟现,祥瑞出!” “这水墨麒麟已经沉睡了五百年,我们,我们竟然有幸在此处见到它!” “听闻只有真正天择的帝王才可以驯服它。” “那它是天帝的坐骑吗?” “这只至今还未有人驯服,天帝只是将它供养于此处,为仙界镇守太平。” 年轻人们议论纷纷,稚嫩的脸上带着惊喜。 烛伊看着被麒麟打湿的衣衫,有些许无奈。 天帝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五百年了,水墨麒麟于今日苏醒,定是祥瑞之兆,众仙家定要好好培育这一届的新人才是啊!” 虽然看不到天帝的五官,烛伊却感应到他此时笑容已经溢出屏幕。 众仙闻此,纷纷举杯应和。 殿内的新人们也开心到个个认为自己锦鲤附体。 只有烛伊感受到神兽的注视,两只巨大的深黄色眸子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众人也察觉到了神兽的异状。 “为什么它一直盯着那个人看啊。” “听说麒麟可辨正邪,莫不是它看出什么了?” “好奇怪,这气氛。” “赵烛伊,请面向窥去镜。”弦芯提高声音,殿内瞬间安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在烛伊以为镜子失灵,准备上前拍拍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重启时,镜中突然传出声音。 “仙骨半副,火水系,品质不详。” 众人哗然。 “什么叫仙骨半副?她只有半副仙骨?” “为什么女仙的法术却掺杂了火系灵术啊,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雌雄同体?” “连窥去镜都验不出来灵质吗?” “她是谁啊,之前从未见过。” …… 此时水墨麒麟低吼一声,转身隐没水中,仿佛现身只为看场热闹。 烛伊此时内心:我没聋,你们别太离谱! 万年神龟不可遇,千年废物竟是我! 这个世界,终究是我错付了!!! 第4章 拜师 仙界,玄天殿。 水墨麒麟晃了晃脑袋,慵懒地趴在水面。 殿内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一位少女身上,少女则是一脸冷漠,缓缓扫视四周,眼眸犀利地将那些目光一一挡了回去。 “今年的鉴灵大会,果然热闹啊。”天帝的声音响彻大殿,“诸位仙家,若有看中的人才,就抓住机会吧,时候不早,老人家我先就寝了。” 天帝挥挥手,殿中央的窥去镜便缓缓没入水中。 连同天帝自己,也消失不见。 众人向天帝消失的地方行了礼,转身便各自投入到之前推杯换盏的热闹气氛中去了。 仙界环境氛围随性,与天帝尘善渊随和洒脱的性格息息相关。 闻此,众人的注意力便不再在烛伊身上停留。 周围几个小仙女看着殿中高处落座的几位仙家,窃窃私语着。 “南音仙子,你想拜入哪位仙尊的门下?” “好想拜入不留仙尊名下啊,他可是天珂战神唯一的徒弟呢!” “我也想!可是他从未收过徒弟啊。” “据说要求很高,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今日的上品资质只有你和柳子枫,机会挺大的吧?” “如果能拜入他门下,我定然会好好努力修炼!” “修炼倒是其次吧,我看你是图他样貌好看,嘻嘻。” “不许胡说,难道你不觉得这仙界,就数他最好看?” 不知何时,仙尊们已来到大殿中央近距离收徒。 烛伊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人才市场招聘会。 “好看又怎样,脾性可怕的很,好像曾有个小仙误入了他的寝殿,也不知做了什么,被他罚下荒界堕入畜生道历劫,现在还在猪圈呢。” “许是那个小仙以下犯上。” 额,典型的三观跟着五官跑,可怕。 烛伊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远处一抹墨绿色身影。 随着周围仙子们突然噤声,烛伊发现那抹绿色身影正在向她们走来。 少年眉目如画,鼻唇似琢,身形修长挺拔,随着他的抬歩,扬起衣角的风都温润了起来。 烛伊远距离感受到了美貌暴击,娱乐圈也鲜少存在的美色,竟然让她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遇上了。 果然人都喜欢好看的皮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更甚。 烛伊不自觉想到上一世的自己,第一次接触死人时的心惊与恐惧。 自然死亡的倒还好,那些非正常死亡的,样貌触目惊心,数不清吐了多少回,做了多少次心理疏导,才渐渐地适应了这份工作。 大抵是因为太孤独,有时候还会跟死人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虽然知道必然没有回应,但内心却觉得十分踏实。 尽力还原死者生前的样貌,让家属记住他们最后完美的容颜,给予死者最后的尊重。 好像也蛮厉害的嘛。 想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烛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南音仙子被几位仙女调笑了几句本就羞赧,突然看见站在近处的烛伊暗自发笑,下意识以为在嘲笑自己,瞬间恼了。 “那个!仙骨不全的,你笑什么!” 听声音就知道有热闹,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两个少女。 “说的就是你!你笑什么笑!” 烛伊被突如其来的呵斥打了个措手不及,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一袭黄衫,容貌俏丽的小仙女,解释道:“我没有嘲笑你,我也是颜控,甚至很理解你。” “你乱七八糟地说什么!”烛伊的态度让南音感觉再次被羞辱,声音不觉地又亮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 “你闭嘴! 柳子枫见此赶紧上前解围:“南音仙子,许是误会。” “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她跟我道歉,我就原谅她。”南音决定给柳子枫一个面子。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错。” “偷听别人说话,还不道歉,你要不要脸?” “这脸,不要也不是不可以。”烛伊冲南音绽放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身为女子,怎么这般无赖!”听见烛伊的回答,南音更气。 “女子怎么了,你也是女子,怎么就给女子要定这么多规矩?” 先前南音身边聊天的几位仙子也上前开始跟烛伊理论。 “仙骨不全的异类,还好意思嘲笑他人,我要是你早就灰溜溜地走了。” “就是,怕是最后没人收你为徒,丢人!” “如此吵闹,成何体统?”弦芯听到争吵,及时赶来。 “弦芯仙子,是她无礼讪笑在先。”南音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这里是仙界,不是论断小儿是非之地!有精力不如早点寻拜师门,将来在修为上论个长短!”弦芯一席话拍的众人脸红。 “可她是一个异类,根本没资格留在仙界!” “她仙骨不全,鉴灵史上还未出此例。” “法术属性也生的奇怪。” “就说雌雄同体了,仔细验验,说不定是妖。” 只要有生物群体,必然产生鄙视链,在这个世界,妖属于鄙视链的底端。 这句话,侮辱意味不言而喻。 烛伊自认为自己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面对一轮又一轮的揣度,渐渐心生不耐。 正打算嘴上架起加特林,进行一番无差别攻击时,突然一抹墨绿色身影出现在身旁。 “何事?”少年声音低沉冷冽,如雪霜冷冰冰地滑落至众人耳中。 霎时,一片寂静。 弦芯上前一步,双臂交叉于胸前,俯身向少年恭恭敬敬地行礼。 随即说道:“回仙尊,只是小女儿家斗嘴,有失礼数,回头我会略施惩戒,打扰仙尊了。” 少年微微颔首,算是认可弦芯的话,随即缓缓走向她们。 南音看着少年的眼波流转,温柔地能溢出水来。 可下一秒她的温柔迅速倒灌,差点呛死自己。 少年直接略过南音,径直走向烛伊,看着她。 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眸似深潭,神色淡漠。 明明距离很近,却丝毫感受不到人身上应该有的气息,好似冬日的太阳,只有光没有暖。 “拜我为师。” 嗓音沾染了一丝慵懒随意,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短短四个字炸开在众人脚下,大家议论纷纷。 烛伊自动屏蔽了周围的闲言碎语,从少年那双深潭眼眸中抽离出来,学着弦芯的样子行了礼,缓缓道: “多谢不留仙尊抬爱,我已经拜师了。” 第5章 过去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不留未回应烛伊的话,而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她换个答案。 就在烛伊顶不住压力,打算随意应付几句便跑,突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前。 “我这徒儿头一次来仙界,就见识了如此热闹的场面,当真不亏。” 许久不见的玄贺突然出现,烛伊内心瞬感踏实。 众人看清来人后,心中又是一惊,纷纷行礼。 “玄贺仙尊,这,是您的徒弟?”南音仙子满脸不可置信。 “正是。”玄贺刚才还洋溢的笑容,瞬间冷了几分。 “可是……”南音被旁边的仙子轻轻地拽了拽袖子,便不再多话。 玄贺看着不留,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 二人向对方微微颔首行礼。 “不留仙君倒是好眼光,我这徒儿是我从钟山寻得的灵石,性格可烈的很。” 不留语气淡然:“只是好奇。” 玄贺若有所思地看着不留,随即笑道:“仙君若不嫌弃,可否与我一同教导烛伊?” 众人一副“他一定是疯了”的表情,视线不断在二者之间跳跃。 可是,不留并未恼怒,亦或是立刻拒绝,而是沉默不语。 一向杀伐果断的不留仙君竟然犹豫了。 众人哗然,听过一师多徒,今日竟看到了两大仙尊要收一徒的名场面。 何况这二人,一个从未收过徒弟,一个放话不再收徒。 甚至连天帝出面劝说给某某仙尊一个面子,收其子为徒,二人宁可失了风范互踢皮球,也咬死不松口。 这缺失仙骨的小仙到底何处异于常人,竟让仙界有名的俩个顽固仙君打算同时收入门下。 玄贺见不留并未推辞,便见缝插针道:“烛伊,快来拜见你二师父。” 此时烛伊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自己会摊上两个师父,正在和吃瓜群众一起傻眼,并未上前。 不留显然有被二师父这个字眼冒犯到,面色立刻冷了几分,回绝道:“修炼可以,拜师就不必了。” 烛伊这才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她才不想拜这种阴晴不定的人为师,哪天被人踢进畜生道去轮回也太惨。 玄贺仿佛早有预料:“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求仙君了。” “今日天帝高兴,赐予众仙蟠桃会的桃浆玉酿,机会难得,仙君可不能浪费了,走走走。” 玄贺拉着不留离开,路过烛伊身边时冲她微妙地眨了一下眼睛。 烛伊立刻明白,让一个傲娇的高岭之花当别人的二师父,这不是在人家雷区反复横跳么。 也就是玄贺敢这么做。 众人散去,南音上前压低声道:“别太得意,玄贺仙尊也只是曾经辉煌,如今他的法力怕是连你都不如!” “你说什么!?”烛伊下意识抓住了南音的手腕。 南音没想到看起来纤弱的烛伊,力气竟大的惊人。 “放开!弄疼我了!”南音吃痛喊道。 烛伊松开手,厉声道:“少废话,快说!” “师徒一场,你竟然对自己的师父一无所知!”南音戏谑道。 烛伊向高处望去,玄贺正喜笑颜开地与周围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可她似乎从来都看不到师父眼底的落寞。 无间界,平静的水面上蒸腾着雾气,一艘船静谧地飘荡在这水天融合的流彩画布中。 烛伊看着桌子上仍冒着热气的辣子鸡、麻婆豆腐和宫保鸡丁,回味着第一次吃玄贺做的肉包子的欣喜与惊艳。 五年的时光对于神仙漫长的寿命来说,不过眨眼之间。 “吃啊,美食在前,愣什么神?” 玄贺将一盘冒着热气的包子端上桌。 “这不等你一起么?” 玄贺瞪大了眼睛,用手背探了探烛伊的额头,说:“也没发烧啊,今日怎么尊起老来了?” “师父,在你眼里我这么混吗?” “不然呢?”玄贺给烛伊夹了一块辣子鸡,“尝尝,今日为师放了改良的豆瓣酱,味道有没有变化。” 烛伊吃了一口,故作夸张地说:“凤髓龙肝也不过如此,哪能比得上我师父的手艺!” “过于浮夸了,今日一个劲儿地夸我,有求于我?” 玄贺太了解自己的徒儿。 “看你说的,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说!” “师父,我听说,你的法力好像出了问题?” “而且,我这次去仙界,看见众人对你敬重有加的样子,你怎么可能是仙厨嘛,分明是框我。” “所以,师父我想我应该多了解了解你,但是你如果不想说也没事,我……” “哎呀,这么啰嗦,想听故事,为师讲与你听便是。”玄贺伸手拍了烛伊脑袋一下,随即娓娓道来。 七百年前,魔族肆虐,民不聊生,玄贺雄姿英发过巫玄,与当时唯一的徒弟天珂并肩战胜魔族,为仙界立下赫赫战功。 那时的玄贺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意气风发溢三界,赫赫战功无人不知。 可好景不长,玄贺发现自己的法力日渐衰微,即便没日没夜地修炼,竟丝毫未见增益,反而折损严重。 仙界众人纷纷猜测那场仙魔大战带来了反噬。 后来,徒弟天珂新晋为战神,延续了师父所向披靡的风采。 风采不再的玄贺索性修身养性,云游三界数百年,销声匿迹。 “我不知在荒界游荡了多少年,久到都快忘自己是谁了。” “直到天帝发诏,命我看管这无间之船,我便将你一同带回,一待就是三百年。 烛伊看着眼前道骨仙风却滔滔不绝的男人,视线爬上他两鬓交缠的几缕银丝,但容貌依旧年轻,时光对他似乎格外优待。 “天珂战神,我似乎那天没有在玄天殿看到她。” “她殒了。” “什么?” “我回来后,才得知天珂战死在仙妖两族大战中。” 烛伊第一次在师父眼中看到溢出的悲伤。 “所以你,发誓不再收徒?” 玄贺点点头。 “那我” “大概为师太孤独了,这船一守便是三百年,你让我想到了天珂。” 烛伊心里没有失落,反而为自己让玄贺能产生短暂的寄托而高兴。 “师父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吗?” “基本上吧,刚开始的确无法接受自己沦为废人,我日夜修炼,甚至险些堕魔……” “后来,我只想逃离这里,便云游四海,见过了荒界芸芸众生的无可奈何,人生百态鲜活地令我无比动容。” “我发现,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失去,还有不可预测的失而复得,久而久之心境也渐渐开阔了许多。” “更何况,为师练就了一身厨艺,现在法力对我来说,似乎用处不大。” 说完,玄贺冲烛伊眨了眨眼睛,仿佛讲述的是荒界萍水相逢的人的故事。 “总有办法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 玄贺似乎不忍心戳破徒弟的希望,点头笑道:“那就请我的好徒儿替我去寻吧,反正你吃了我做的饭,嘴软。” “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徒儿我就救救师父你吧。” 二人故作轻松,这仿佛是师徒间的一种默契。 烛伊在另一个世界经历过太多的失去,也目睹过很多人的失去,自己却从未体会过失而复得的喜悦。 在这一世,竟然阴差阳错地得到了玄贺父亲般的陪伴和疼爱。 即便穿成了废柴,她也觉得值了。 至少事在人为。 她明确了自己现阶段的目标,帮助师父恢复法力,寻得自己遗失的另外半副仙骨。 第6章 虐伤 无间界,无间之船。 师徒二人围炉而坐,像往常一样,享受饭后一杯茶的惬意时光。 “为师听说,不留仙君所住的栖云殿内,有一株扶桑枝,可修复万物,或许对你有用。” 那是不是对师父恢复法力也有益处呢? 烛伊的眼眸倏地亮了几分,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悻悻然道:“栖云殿哪是我说去就能去的……” “而且那个不留仙尊,听说脾气不好。” “仙界小道传言你也信。” “你若想一探究竟,那为师做一拜帖,称想借他珍藏的《善本录》一阅,你送去吧。” “呀!还是师父睿智。”烛伊清亮的眸子弯成一轮皎月。 仙界,栖云殿。 门口守卫的仙兵将拜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放行。 烛伊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主殿,一路上竟未遇到一位仙侍。 殿内依旧空无一人。 一道浅溪绕柱脚蜿蜒至正殿中,烛伊投在水中的倒影随玉波推散做细碎星子,散发着莹莹白玉之彩。 浅溪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顺着水流来到了殿后。 茂密绚烂的植物层层叠叠堆砌眼前,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浪,静谧又汹涌地奔向远方。 巧夺天工令人咋舌,此处才是别有洞天。 烛伊不知不觉间探入密林深处。 眼前景象令她震惧,只见那道浅溪缓缓汇入一株巨大的花茎中,足足六尺高,通体散发着蓝雾色的荧光。 “轰隆——”,伴随一声巨响,巨花绽放开来,九朵花瓣缓缓降下,内部竟是一座散发着热气的浴汤泉。 好久没有泡温泉了,烛伊有个爱好,每周都会去泡温泉,心中的烦闷与孤寂好像可以随汗液蒸发掉,卸下一身疲惫。 烛伊上前观察了一会,发现此处浴汤泉并无异样,便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呼——可真舒服啊,而且自己体内的气息都前所未有地顺畅起来,想必这池子对修炼有很大助益。 不自觉间竟走到了汤泉中心,此时温泉已没过肩膀。 烛伊前所未有地放松与舒意。 突然,池中一只有力的手拽住她的小臂,将她拉拽至池内。 烛伊下意识地抱紧身边之物,两腿蹬踹间又被人一把拎出。 呛了好几口水的烛伊此时狼狈不堪,抬头对上罪魁祸首的眸子,怔住。 少年肤如凝脂,几缕湿发粘在肩头,漂亮的锁骨轻托几滴莹洁的水珠,又瞬间滑落至胸膛,蜿蜒至腰腹…… 烛伊低头,看到自己双手此刻环绕在少年腰间,无限放大的湿滑触感让她好似电触般立刻撒开了手,向后退去。 少年俊美的面容依旧淡漠,整个人冷漠疏离。 烛伊感觉温泉都要结冰了。 “是我唐突了,望仙尊莫怪。” “谁让你进来的?” “我是奉师父之命特来向您借阅书籍。” “借书为何来此地?” “额,我迷路了……” “你,是谁?”不留盯着烛伊,慢慢向她逼近。 烛伊整个人都被少年修长的影子笼罩着。 “我叫赵烛伊。” 烛伊心想这大哥什么记性,鉴灵大会不是还要收她为徒。 不留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少女,几抹碎发贴在额前,眉眼怯怯但又静静地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不肯挪移半分。 她似乎有点怕他,但又不完全怕。 “这种表情不适合你。” “什么?”少女疑惑。 不留没有回答,转身坐回到池边,一只手臂搭在花瓣上,目光浅浅地扫过烛伊。 “什么书?”声音探不出一丝情绪。 “啊,是《善本录》。” 少年抬手,修长的指间出现了一本书简。 烛伊上前接过后道谢,正欲离开,突然看到不留身后的水面似乎变成了猩红色。 “你,你受伤了?” 此时她才注意到不留的唇色白的吓人。 “出去。” 烛伊自动忽略了这句话,走向他。 “与你无关。”不留的声音虚弱。 “既然我看到,就不再与我无关。” 烛伊绕到不留侧身处,发现血迹来自背部。 “仙尊,请背对我。” 不留望着她的漆黑眼眸深不可测,迟迟未动。 烛伊没有犹豫,伸手想扶他,不留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是牵制,并未施力。 烛伊顺势向后倾,不留没有防备被她拽离池边,她的另一只手快速抓住不留的肩膀,轻巧地将他转了个个儿。 烛伊从小力气就很大,大学期间有一次打工回来抄近道,在小巷中遇上了抢劫,破了财,人没事。 后来为了自保,特地去学了格斗术。 不留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女子会有这般身手,而且力气大的惊人,此刻自己竟无力反抗,索性就靠在了池边。 “仙尊,冒犯了。” 烛伊轻轻撩开不留的头发,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玉肌肤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旧伤还未痊愈,又叠加了新伤。 被藤鞭抽出的伤痕纵横交错,皮肉外翻,鲜血从内慢慢溢出,触目惊心。 烛伊注意到伤口处沾着一些粉末,很显然施暴者涂抹在满是倒刺的藤鞭上,使其更好地嵌入皮肉。 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烛伊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沾染了些粉末,包好收起来。 不留感觉到少女呼出的气息扑打在皮肤上,疼痛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得罪了谁?这手段分明要置你于死地。” …… “仙尊?” 无人回应,烛伊发现不留已经昏睡过去。 …… 仙界,栖云殿西侧寝殿。 不留醒来已接近黄昏,只觉得口干舌燥。 寝殿空无一人,那位自称烛伊的少女已不知所踪。 他支撑起上半身,背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去摸,发现背部已经被细心包扎过了。 指尖透过纱布感受到了一阵暖流,脑海里出现了少女悉心包扎的画面。 少年苦笑了一下,倏地扯下了背部的纱布,血从伤口渗出,滴落在床榻上。 纱布在少年清冷眼眸的注视下瞬间化作齑粉。 无间界。 烛伊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递给玄贺。 玄贺放置鼻尖轻嗅,随后皱眉。 “不知道是谁,下手当真重。” 烛伊也见过不少伤口,但刚才那一幕着实令她心惊。 “师父,这毒有法子解吗?” “不必。” “难不成,这个毒已经厉害到没有解药可解?” 玄贺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开口: “不是毒药,是加速伤口愈合的良药。” 第7章 针对 顺着玄贺的话,烛伊想起不留背后新伤叠旧伤。 难道,施暴者是为了加速伤口愈合,然后再次施暴? 上一辈子,烛伊听说有人为了保持驴肉的嫩度,特意在活驴身上割肉现烤来吃,割完肉的伤口悉心养护后会长出新肉。 而长出的新肉,最是鲜嫩。 想及此处,烛伊背后冒出冷汗。 施暴者变态无疑。 可是堂堂不留仙尊,为何会中了人家的道儿,传言他可是要接替天珂成为战神的人啊。 “那既然不是毒药,想来也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可下地了吧。” 烛伊想起冷冰冰的栖云殿和它冷冰冰的主人。 “可为什么不留仙尊的殿内却不见一位仙侍?” “自天珂殒后,他的性子一天比一天孤僻清冷,殿内的仙侍也被他打发的七七八八,久而久之,他便独居了。” “天珂和他是?” “师徒,天珂是他的师父。” “啊!那师父你就是他的师公?!” “按道理是这样。” “可是我们并未有过拜师之礼啊,我教导天珂时他尚未出生,我云游四海时,天珂已殒,我同他也不过是仙僚罢了。” “所以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嘛,难怪看起来像同龄人。” “可他已经达到仙玄境中阶,此等骇人的灵资,可是千年难遇。” “怪不得大家对他毕恭毕敬,快赶上师父您了。” “我?只是吃老本而已,仙僚们给面子罢了。”玄贺也会时不时地妄自菲薄。 “那又怎样,师父你战功赫赫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黄口小儿罢了。” 面对空巢老人,烛伊的安慰必须要到位。 “虚浮夸大。”玄贺嘴角止不住笑意。 与天珂的沉默寡言不同,自己这个徒儿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安慰人的情绪。 “你似乎对他十分关心啊。”玄贺竟然一副吃瓜的表情。 烛伊心想这老头有瓜是真吃啊,无奈道:“师父你误会了,我这次去扶桑枝的影儿都没见到。” “所以你救他是为了让人家承你的情?” 烛伊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鬼主意倒不少。” “我救他纯粹是出于本能,当时并未考虑那么多,事后一盘算,好歹也算是做了件善事,我的要求只是看一眼扶桑枝而已,又不是要占为己有,实在算不上道德绑架吧。” “道德绑架?你说话为师总是得品品。” “师父,我还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么?” 烛伊没见到扶桑枝,自然是不死心的,她觉得既然可以修复万物,玄贺的法力也可以被修复。 “不死心?” 少女点了点头。 “那好吧。”玄贺将手中的书简递给烛伊说:“好借好还。” “得嘞!” 仙界,栖云殿西侧寝殿。 不留背后的伤口将养半日便已结疤,精神恢复如初。 也得益于烛伊伤口处理的比较及时。 玄狐尾巴制成的鞭子,被抽到时皮开肉绽,犹如万箭穿心般疼痛,一旦结痂,便立刻安适如常,伤口恢复速度极快。 突然,不留瞥到殿内悬浮的现世镜似有异动,起身离开。 栖云殿后,雾灵泽。 “哔——”,尖利的叫声突然撕开雾灵泽的寂静,随即一只赤纹青翅的毕方疾厉地从林间冲向了天空,瞬间搅散空中慢涌着的流云。 面对突然惊起的灵兽,烛伊拼命闪避,却还是被毕方的左翅掠倒在地。 右臂立刻传来钻心的痛,她下意识看去,小臂被划出深深的三道血痕,皮肉外翻,伤口渗出的鲜血顺着皮肤蜿蜒流向草地。 此时,一双刺绣精美的缎鞋映入眼帘,烛伊抬头看到一位身着黄衫的少女缓缓蹲下,伸出修长的手臂准备将她扶起。 看着眼前肤白胜雪,眼眸含笑的少女,烛伊怒目而视,随即“啪”地一下狠狠打开了少女向她伸出的手。 “呵,挺倔。”少女站了起来,刚才还充盈着笑意的眸子瞬间罩上一层阴寒,手中淡蓝色光迅速聚合成一条狭长的光束,纤细的手腕一翻,对准烛伊的背部直直打了下去。 “啊——”烛伊痛苦地喊出了声,感觉背上的每一寸筋骨都渗透着钻心的疼痛。 “我究竟哪里得,得罪你了?”烛伊忍受着疼痛,吃力地问道。 南音冷漠地俯视着地上的烛伊,戏谑道:“得罪我,你也配?” 烛伊经过大殿,并未看到不留,便来到殿后的雾灵泽。 竟没想到在此处碰到毕方此等稀世灵兽,刚开始她想躲起来,生怕被灵兽攻击。 更没想到毕方看到她,反倒是顺从乖觉地蹭了蹭她的衣角。 像极了自己上一辈子养的猫。 烛伊正要伸手触摸,谁知被南音故意出手惊扰,险些伤了毕方。 “放心,这只是最低阶的法术,不会取人性命,只是让你长个记性。”南音手中把玩着自己的衣角,漫不经心地说着。 此时,从雾灵泽茂密的灵木丛中走出几位年纪相仿的仙子,看着地上痛苦低呻的少女,发出哧哧的笑声。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此时疼痛褪去,烛伊恼了。 南音皱眉,尽管听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你偷偷潜入栖云殿,想要盗取毕方灵羽,我及时发现制止,有问题吗?” “呵,话本界应该有你一席之地。” 烛伊对她的伎俩明显嗤之以鼻。 “在仙界,犯偷盗之罪,应受鞭笞之刑。” “仙界有没有说恶意栽赃,应该怎么惩罚?” “你有资格提仙界吗,也不知玄贺看中你什么了,呵,我忘了,你师父他说不定现在比你还……” “你闭嘴!” 烛伊彻底恼了,手中聚起微弱的淡蓝色光晕,霎那间光束集聚形成利剑对准南音。 南音被她突然之举吓了一跳,正欲施法防御,那抖动的利剑突然化作一缕红烟消散开来。 面对此情形,南音的表情由警觉瞬间转为嘲笑,“你看你,我只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你又何必急于证明自己是废物呢?” 仙子们的哄笑声肆无忌惮地在耳边炸开来,笑声如无数个耳光狠狠抽打在烛伊脸上。 烛伊看着手心消散的光晕,苦涩的滋味瞬间袭堵至心口,第一次体会到法力低微带来的羞耻感。 她本就输在起跑线,可玄贺是赢过的人,很难想象那段艰难的时光他是如何自处的。 “我本就灵力低微,跟你们比相差甚远,你为何偏要苦苦相逼?” “这些年,我拼命修炼,只为了能让他青眼有加,可他却选了你这个废物,你何德何能?” “那你呢,又何德何能?” 不留冷若冰霜的声音如同薄冰之刃呼啸着刮过耳骨。 他着一身白衣,如冬日皓雪纯净无瑕,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寂,层层侵入人心,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行礼,只有烛伊愣愣地站在原地。 第8章 秘密 不留缓慢踱步,审视着众人。 很长一段的沉默,时间仿佛被冻住。 “为何喧哗?”不留驻足看着南音,眸子如凌晨林间凝聚的雾霭一般深不可测。 南音看向不留,内心的紧张与倾慕互相交缠,声音竟不自觉地夹了起来。 “仙尊,我奉家父之命来此向您借阅书籍,刚好看到她在此偷盗毕方灵羽,便出手制止。” 又来!烛伊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理论一番。 不留抬手示意她退回,手一挥出现一枚铜镜,镜子里出现了刚才毕方亲近烛伊被南音惊扰的一幕。 还得是监控啊,烛伊内心感叹着。 “撒谎?”不留声音冷酷带着一丝愠怒,瞬间将南音推向了尴尬境地。 “出手制止她,需要变出这么多傀儡?” 不留修长的手指一挥,刚才还站在南音身后的一众仙子们,瞬间化作几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烛伊见状瞬间才明白自己灵力有多低微,竟然连傀儡都探知不出。 “我,我只是练练傀儡的法术……”南音艰难措辞中。 烛伊着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她,心想这会你怎么不夹子音了。 “仙界松散,不代表这里可以四处窥探。” “仙尊,我方才迷了路,并非有意窥探,打扰到仙尊是我不对,还请您宽恕。”南音急忙换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不打扰也打扰多次,想必这里你比我熟,竟还以迷路为借口?” “仙尊,可是她也……” “我许她自由出入,你呢?” 南音的脸“唰”地一下涨的通红。 内心正在暗爽的烛伊闻此,也满面惊讶地看向不留。 “既然如此,那南音便不打扰了。” 南音说完偷瞄了一眼不留,见他依旧冷着一张脸未正眼瞧她,嘟着嘴气鼓鼓地离开了。 没了南音的喧闹,林子霎时安静的可怕。 烛伊琢磨他刚才的举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她赶紧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会认为不留在向自己示好, 总归得有人率先打破沉默:“仙尊,你的伤好了吗?” “来干什么?” “我来还书……”烛伊眼睛一转,又补充道:“主要还是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两句都不是实话。” “我想看一眼扶桑枝,还请仙尊应允。” 烛伊觉得面对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还是开诚布公好一些。 “不能。” 怎么说也救了你,这是什么知恩不报的狗性格啊,烛伊虽心里有气,但在绝对力量面前,也只能腹诽。 但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无论对你,或者是玄贺,它都没有用。” “只要看一眼,我便可以感知有没有用。” “仙尊,好歹我也救,帮过您,这个请求不过分吧?” 不留看着少女眉眼间的怯意瞬间变成气急败坏,幽幽道: “你很矛盾。” 烛伊本就恼,但也只能压着性子道:“仙尊的话,我不理解。” “你面对我眉眼总是怯生生的,但言行却顶撞多次,你究竟是怕还是不怕?” “仙尊为人和善,我有什么好怕的?” “两句都是假话。” “仙尊,求你了,扶桑枝真的对我很重要。” 看着少女眼眸渐渐亮起的熠熠星光,不留沉默片刻道: “既然想看,就要承受后果,你可愿意?” “我愿意。” 不留再次沉默,漆黑的眸子盯看着烛伊,仿佛要将她吸入万劫不复之地,半响,才吐出个“好”字。 他慢慢走向烛伊,口中念诀,周身被微弱的金色光芒包围,洁白衣角应和着林间微风的邀约而轻轻摆动。 今日他腰间系了丝绦,烛伊这才注意到他拥有很好的身形比例,宽肩窄腰。 仿佛刚历劫归来的佛子,纯净无瑕却又高不可攀。 此时他俩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烛伊的脸刚好对着他的锁骨处。 想起前几汤泉相遇,烛伊体内深处仿佛涌出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至她的四肢。 烛伊不自觉地后退,却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托住了自己的脖颈。 指腹轻扫过耳畔带来的酥麻感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得罪了。” 不留将烛伊向自己胸口一揽,烛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碰撞并没有到来。 睁眼看到周围白茫茫一片,远处似乎有发光的物体。 慢慢走近,原来是交缠在一起的两株枯枝,静静地悬浮在这天地间。 烛伊看着这两株枯枝,内心竟生出莫名熟稔,感觉它好似在召唤自己。 不由地伸手触碰,指尖触及处冰寒无比,但瞬间一阵灼烧感袭来。 烛伊下意识地缩回手却不想竟然被其中一株枯枝缠住。 枯枝像汲取了某种营养瞬间沿着手臂疯长而来,直至生生扎进她的心口。 “啊——”,心口撕扯的疼痛剧烈地侵袭而来,烛伊承受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此时疼痛并未减缓,反而愈演愈烈,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将她的身体撕裂成碎渣残肉。 痛苦逼出的汗水流进眼内,蛰的眼睛生疼。 烛伊渐渐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烛伊艰难地睁开眼睛,酸涩无比。 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悬崖上,血红色的异彩浮云在四周环绕。 崖壁上长满了灵芝与仙草,被红色的天光印染成了血红色。 一座人面蛇身的巨型石雕坐落在崖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俯瞰着大地。 烛伊不自主地被这栩栩如生的双眼吸引。 突然石雕的一只眼睛闭起,霎时间流云坠落,方才还亮如白昼的天空极速地被墨色浸染。 在彻底堕入黑暗的一瞬,烛伊看到石像另一只眼竟炸裂出刺眼的金光。 石像嘴唇轻启,声音如巨石碰撞般洪亮:“诛!” 烛伊惊醒,浑身被汗水浸透,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随即又陷入了昏迷。 就这样,烛伊从噩梦中惊醒,又在疼痛中昏睡过去,反反复复。 终于在第三日彻底苏醒。 玄贺在床边守了三日,看着自己的徒儿一阵清醒,一阵昏睡,内心焦急。 用自己最钟爱的字画向药神白竹仙君换得灵芝喂于烛伊,这才醒了过来。 “师父,我好像被两棵草攻击了。” 烛伊面庞苍白,嘴巴没有一丝血色,如飓风中的枯叶一般虚弱。 “你说你,人家不让你看自有他的用意,非撞这南墙干嘛?” 玄贺语气虽是严厉,眼底关切却溢于言表。 “看了,没用也就死心了。” “你整个人差点被戳穿你知道吗?” “师父,疼死我了啊。” 烛伊最怕疼,小时候擦破皮都要呻唤半天,越没人关心就哭的越大声。 “躺着别动,为师去端药。” 烛伊回忆被枯枝贯穿的一瞬,也算是体会了一番临死前的绝望,很可怕。 紧接着,脑海自动复盘,自己仿佛被不留拽进了他的体内,才触摸到了扶桑枝。 烛伊突然脑袋“嗡”地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秘密,身体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扶桑枝分明是被不留滋养在体内! 这哪里是修复万物的灵木,分明是吞噬精血的邪物! 这个人人敬畏的少年仙尊,究竟有多少秘密。 第9章 人间 澄净的湖面上烟波浩瀚,一艘船缓慢地划开了湖面,雾气随之被惊扰一般腾旋,直至消失不见。 一袭水蓝色纱衣的少女,静静坐在船头,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托着蜜桃般柔软的脸颊,媚而灵动的双眼此时呆呆地望着远处。 烛伊游离的思绪被突然传来声音扯回。 “来,把药喝了。” 师父玄贺端着一碗灵药,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师父,不留仙尊他醒了吗?” “自然是醒了。” 烛伊原本想第一时间冲到栖云殿探探虚实,不成想不留竟受伤昏睡中。 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栖云殿冷清,也不知是否有人悉心照料。 若他真的因自己的固执而重伤不醒,烛伊会愧疚一辈子。 思及此,烛伊再次向玄贺提出想去栖云殿看看。 “你放心吧,尘不留他姓尘,天帝就他这么一个弟弟,怎会放任不管,想必是上好的灵药整日喂养,估计再将养几日,便可完全恢复。” 玄贺总是能一眼看出她心思。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看扶桑枝,他也不会受伤。” “人家好歹灵力超群,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烛伊沉默不语。 “待你身子完全好了,再上门去跟人家道个歉。” 烛伊默默点头。 时间是个杠精,人们忽略它的时候流逝飞快,当有人开始关注它时,却又拖泥带水地缓慢前行。 烛伊觉得养病的日子过得缓慢且熬人,好在玄贺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食物给她,才让她对每日有些许期待。 神仙吃饭也只是做做样子,灵力修为即可维持日常所需,不食人间烟火这句话不是空口无凭。 烛伊却是正儿八经一顿不吃饿的慌,大抵是因为仙骨缺失,灵力不足以维持日常所需。 玄贺自打投身厨界,找到了精神寄托,好巧不巧又摊上个吃货徒弟,这种被需要的感觉逐步放大,渐渐掩盖了之前的落寞情绪。 可他的厨艺滑铁卢时刻来的巧妙,腌酸菜的五坛五臭,十坛十坏,失败率比他身高还高。 和仙僚们吹牛荒界的酸菜饺子无敌好吃,结果半张能闻的酸菜都腌不出来,实属尴尬。 烛伊看着玄贺忙忙叨叨数年,在那几个缸里捞了“yue”,“yue”了捞,不由地心生同情。 这两天又失败了三坛,整条船臭出天际。 “师父,你确定这是酸菜,不是什么生化武器?” “你怎么总说一些为师听不懂的话?” 烛伊觉得尸臭也不过如此了。 “你整天生产这些东西,我再好的身体怕是也得垮掉。” “嘴里吐不出象牙。”玄贺丢过来一个白眼,手一挥,连菜带缸消失不见。 是日,烛伊正在房内补觉,感觉屋顶漏水,一滴一滴打在脸上。 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影子静静地飘在她的床头,周身被白雾笼罩着。 烛伊差点吓得心脏回缩,忍不住骂道:“你是哪家的妖魔鬼怪,吓死我你就永远这么飘着吧!” “飘……飘……”那鬼嘴里念念有词,周身竟滴下水来,瞬间浸湿了地板。 话说烛伊知道船内时不时会游荡着刹鬼,也会在船内遇上几只,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么直直撞上还是头一次。 烛伊赶紧找来了师父,玄贺进门只瞥了一眼,便说:“又是一只水鬼。” 随即从怀里变出一盏灯,灯身由纯白玉打造,通透晃耀,触之清冰,令人爽彻心目。 此时灯闪烁着荧荧红光,玄贺拿它对准刹鬼,口中念诀。 红光大盛,数秒之后灯灭,刹鬼也消失不见。 冥灯,渡刹的载器。 “既然今日这么凑巧,你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便随为师学习如何渡刹吧。” 烛伊内心是拒绝的,前世跟尸体打交道,好不容易穿了新世界,又要跟鬼打交道。 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这种修为,在仙界还能做什么呢? 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了。 时间接近午时,无间之船走廊。 “渡刹最好的时间便是每日午时,阳气至极限,阴气将生。” 烛伊手掌冥灯,紧紧地跟着玄贺。 灯中隐约漂浮着一只白色的影子,便是此次要渡的刹鬼。 刹鬼一直呜咽着发出溺水前的声音,叫人喉咙发紧。 烛伊不由地加快脚步,跟着玄贺来到船内第三层的两处厢房中间处。 只见该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中女子正在对镜梳妆,听闻有人至此,侧身的她缓缓面向玄贺。 女子本是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眼波流转如真人一般活翘。 在二人眼神对视的一瞬间,玄贺手一挥,那幅画突然生出碧色烟雾,在烟雾消散后画早已不见,出现了一扇门。 二人走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鹅卵石铺做的蜿蜒小路,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顺着小路没走多会儿,便看到一口八卦形状的石井坐落在尽头,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安静地在等待着什么。 “渡魂井,刹鬼梦醒,投入此井,便可轮回。” 玄贺示意烛伊站到井前,将手中的灯举起。 “之前教你的口诀可还记得?” 红光侧照在玄贺脸上,他的另一半脸隐没在黑暗中。 平时温和熟悉的面庞在此刻竟显得冷酷可怖。 烛伊躲开玄贺的视线,点头随即心中默念口诀。 同时松开了冥灯,它本是通白的灯身上透出丝丝暗红色星点,缓缓升起至井中央。 正午到来,玄贺刚要运气,被烛伊拽住。 “师父,我来试试吧。” 随即烛伊运气割破手指将血逼进冥灯内。 随即二人围绕渡魂井,相向盘腿而坐,闭眼,念诀。 先前暗红色星斑瞬间化作刺目的赤红光线,冥灯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井中的淡蓝色光也汇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柱直直打穿冥灯。 冥灯在转动的同时变得越来越大,灯光交织成一张网,缓缓覆盖住灯下盘腿而坐的师徒二人。 烛伊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仿佛灌了铅,但自己的意识如山间薄雾般不断盘旋而上。 当身体与意识不断地拉扯到极致时,一片刺眼的白光照亮整个天际。 烛伊感觉肩膀被撞到,她睁眼,看到自己立于闹市街头。 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铁器敲击声,声浪嘈杂。 烛伊侧身看到街旁茶肆的点茶姑娘,柔顺的乌发上簪戴着几朵红花,装扮俏丽,一面拍板吟唱一面叫卖自己的茶汤。 这是荒界的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便唤作人间。 第10章 渡刹 1 烛伊被人间迷人的烟火气收服,正在四处贪看,忽地一个人拽住了她的胳膊。 定睛一看,玄贺一身书生打扮,手摇折扇,腰佩长剑,乌黑的头发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整齐地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中。 衣着与神态与在无间界相去甚远,依稀可以看到玄贺少年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师父看起来可真年轻!”烛伊不禁感叹。 “在此地没有师父,只有长兄,走!” “去哪?” “回忆。” 玄贺带着烛伊来到城郊一处住宅,入门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院内不过三四间房舍,三阳一暗,屋内陈设齐全。 后院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墙下一隙引出清泉一派,灌入墙内。 小院虽不奢华,但古朴雅致,平日定是有人在此处悉心打理。 “师,长兄,这是你在荒界的家吗?” “算是吧,这里是我们了解刹鬼前世回忆的一处地点。” 明白了,此乃渡刹工作室。 二人来到后院的一处厢房,房内没有任何陈设。 玄贺拿出冥灯递给烛伊说:“既然这次以你的血驱动了它,那便由你来完成接下来的事情。” 烛伊心中默念玄贺教的口诀,冥灯再次快速地旋转起来,二人被冥灯吸入。 烛伊生平第一次拥有了隐身的上帝视角,她安静地注视着坐在妆台前的女子。 肤若凝脂,一张瓜子脸,丹凤眼精致如月,小巧挺直的鼻子,美人无疑。 只是她面对铜镜,一滴泪滑落地悄无声息,落在桌上却振聋发聩。 “她是那个刹鬼?” “正是。”玄贺低下头,烛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女子身下是一团氤氲白雾。 “这是帮助辨别刹鬼的标志。” “等这个雾气完全包裹住她的身体,她将灰飞烟灭。” “连刹鬼都有寿命。”烛伊感叹。 “时间从未偏袒过任何人。” “我看时间就挺偏袒你,少说也上千岁了,都不觉得你在变老。” 玄贺回头望向烛伊,眸子挤出了一片深邃,突然又笑起来:“我可是神仙,长寿本就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我听说,驻颜术早已失传,怕不是传给了师父你?” 烛伊看着女子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开始对镜描眉,指尖沾上口脂轻点至唇,口如含朱丹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了。 “与其相信这世间有驻颜术,不如去抓唐僧来的实际,抓到了,记得分点儿给师父。” “师父,她在哭,我们在笑,是不是不人道?” “笑都笑完了,还说这些没用的。” 女子这时拿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盒中之物看起来颜色比寻常胭脂重了不少。 女子就这样一下一下涂在左脸颊上,形成一块难看的月牙形瘢痕,随后用纱遮面,拿起身侧的琵琶,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向屋外走去。 玄贺立刻掩去面上的笑容,示意烛伊跟上。 九安城的平康楼,夜幕尚未完全登场,华灯已照亮客人们的兴奋与内间的欢闹。 作为城内最有名的勾栏,自是百花楼中第一流,只要踏入,外面的喧嚣烦恼与落败,皆与己无关。 烛伊和玄贺跟随女子来到这里,二人内心一个兴奋不已,一个毫无波澜。 楼内处处可见翠掠云鬟着轻纱的可人儿,与客人们吟诗作赋,推杯换盏,动作娴熟,眼波流转,虚假又真实。 “师父,这里好多美人儿,不比仙界的仙子差呢。” 玄贺看着徒弟没出息的样子,笑道:“我们究竟谁是男子?” 平康楼的杀手锏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的花魁娘子,赵选瑶。 不少布衣商贾,达官贵族为听一曲琵琶倾城梦,一掷千金。 可这花魁娘子从不以貌示人,一袭轻纱半遮面。 惹的听曲之人内心骚动,一曲终了更想一曲。 但终未有人得偿所愿,一睹芳容。 赵选瑶看着台下如痴如醉的假意骚客们,指尖推快了节奏,琵琶的嘈嘈切切碰撞着她上一世的记忆,泪水溢满双眸。 烛伊注意到她脚下的白雾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又增长了几分。 此刻更为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白雾渐渐汇聚,最终显现出一幅画面。 “刹鬼正在回忆前世。”玄贺及时向烛伊解释。 从赵选瑶的回忆中,烛伊得知她的母亲也是平康楼数一数二花魁,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可惜在她十岁那年,母亲患上顽疾,不久便香消玉殒。 没了搂钱的耙子,平康楼的生意自然一日不如一日,可赵选瑶琵琶天赋极高,更胜母亲,李老鸨喜出望外,悉心培养。 事实证明,李老鸨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选瑶使得平康楼再次兴盛。 而聪明的选瑶伪造了脸上的胎记,才避免了将笄之年被老鸨拉去接客的命运,此后以半遮面纱示人。 白雾散去,一曲也终了。 “选瑶姑娘,请再弹一曲吧!” “对啊,请选瑶姑娘以曲慰我等凡夫俗子渴求风雅之心!” 选瑶不语,看向李老鸨,风韵的半老徐娘撇了撇嘴,又飞快收起眼底的嫌惹,换上职业假笑:“众公子,今日选瑶姑娘也累了,还请诸位庭中小坐,稍作休息。” 很显然这是另外的价钱。 选瑶顺势起身离开,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 二人跟着她回到房内。 突然,屋外响起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 房门被叩响,传来侍女小黛的声音:“姑娘,是我。” “小黛,进来说话。”选瑶再次戴上面纱。 “姑娘,齐府送来请柬,十日后是齐公子的生辰宴,邀请姑娘去府上表演。” 接过请柬,选瑶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汹涌袭来。 身下的白雾蒸腾而起,再次映出选瑶的回忆。 齐府是有名的书香门第,齐家夫妇乐善好施,其子齐稔更是名动久安,文采一流,是城内大家闺秀倾慕的对象。 可是选瑶却天真地认为齐稔的好只对她一人。 “濯濯厥灵玉不焚,小字濯灵可好?” 齐稔许选瑶待他中举之后便向父母亲禀明心事,取消与荣国公千金的婚约,求娶她。 但选瑶却不知齐稔为何在放榜高中后对她弃之如敝屣,并迅速与荣国公千金完婚, 少年热忱如海浪拍岸,奔赴时汹汹情意惹的礁岸之死靡它,褪去时利落无痕却让礁岸深念不忘。 在他们大婚当日,选瑶伤心欲绝,一袭红衣投湖自尽。 “原来是个男渣女弱的故事。” “师父,故事有点老套。” “什么?”玄贺表示不懂。 “接下来呢,怎么让她放下执念?” “不急,再看看。”玄贺慢悠悠地说道。 烛伊心想,你不急我急啊,我还急着回去吃不留仙尊的瓜呢! 第11章 渡刹 2 姑娘若是不愿,我们就跟李妈妈说你身子不适……”小黛知道选瑶性子清冷,此类邀约经常是能推则推。 “不必了,去瞧瞧。”选瑶盯看着手中的请柬,语气坚决。 二月二春旭盛,暖风微卷。 九安城东市是最繁华的街道,商品琳琅满目,摊贩们卖力的叫喊声为街道的繁华平添许多热闹。 “这人间就是热闹,怪不得师父你游历了数百年都不腻。” “你现在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人间繁华,人间也有疾苦,离别和阴暗,你初来不懂罢了。” 烛伊苦笑,她又怎么不懂呢。 “让你跑!无耻小贼!” 选瑶的马车行进的脚步被一阵嘈杂声所阻。 “饶命啊,饶命,大人,我不跑了我不跑了!”稚嫩的声音响起,夹带着恐惧和呜咽。 选瑶揭开帷裳看向车外,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被一位身着明黄呢衣,腰系宽带的壮汉自衣领提溜起来,边哭喊求饶边挥动四肢挣扎。 “你去看看。”选瑶对小黛说。 “你们是何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小黛高声询问壮汉。 “这小贼突然掀了我的摊子,抓起摊子上的珠钗就跑,亏得我眼尖,让我一把逮住了!”壮汉气喘吁吁道。 “我不是!大人,请救救我!”孩童哭喊着,眼神惊恐地看向四周,手中还抓着一只珠钗。 哭喊声引来了一大批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 选瑶静静观望,看到人群中有一对老年男女,男子身着青色布衣,头戴方巾,女子身着黑色布衣襦裙,视线未曾从孩童身上挪开过。 “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抵赖,走,跟我去衙门说个清楚!”壮汉拖着孩童的衣襟就要走。 “且慢!”一位身着墨色缎子长袍,腰系玉带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形修长,面白似玉,目光清明。 “我看这孩子……” “未必是贼。” 众人循声望去,一位身姿俏丽的少女,身着锦缎绸布的水蓝色襦裙,面容隔着一层轻纱,微风拂轻轻拂起一角,露出玉白精致的下巴。 男子看着眼前的少女,微怔,随即轻声改口,嗓音清冷如玉,但又夹杂着温度:“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选瑶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向壮汉,并暗自观察四周。 “这孩子身着绸缎,想必出自富贵人家,为何行偷盗之事?” “况且,就算幼童贪玩,也应该拿的是玩具或者吃食这类货品,拿你这朱钗又有何用呢?” “我,我怎么知道,我眼睁睁看他拿起朱钗,这还假?”壮汉仍抓着孩童的衣襟,生怕他跑了。 “哎呀,少爷,您在这儿啊,老奴可算找到你了,不然我们回去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人群中突然跑出一男一女,跑在前头哭喊着的女人,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们别跟着我!我不认识你们!”原本平静下来的孩童,突然像看到鬼似的大喊着就往壮汉的身后躲。 “少爷,您别发脾气,乖,跟老奴回家吧,老爷太太还在等您呢。”男人上前就要去拉孩童的胳膊。 “来人,拿下他们!” 男子差遣随从,瞬间将那一男一女制服在地。 “光天化日,你们沿街绑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被制服的男子喊道。 “王法?你们两个光天化日强抢孩童,还敢污蔑他人!”选瑶语气冷厉的像一把刀子。 众人哗然,怎么这两个老奴成了人贩子! “这孩子应该是发现你们要引拐他,便开始呼救,但你们扮做奴仆,假意劝回,路人都只当是稚子年幼无端发脾气,便不在意,所以他才会情急之下掀了小贩的摊子,闹大动静,以求自保。” 那孩童听了选瑶的话,不停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 “并且,作为路人大家都在看热闹,议论纷纷的时候,只有你们二人一直仔细盯着那孩童,分明是想伺机而动,待摊主带他去府衙的路上再扮做奴仆将他拐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人贩子?你这是污蔑!”女人冲着选瑶大喊。 “是与不是,去趟府衙便知!”男子示意随从将人带走。 “公子饶命,姑娘饶命啊,我们只是看这孩子打扮富贵,随从又恰巧跟丢了他,便起了邪念啊……” 二人哆哆嗦嗦,使劲抬起头来,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今日若不是被捉,你们会认错吗?”选瑶语气严厉。 二人没有机会再说话,男子的随从们利索地将他们从地上拉起,推搡着往府衙方向去了。 “哎哎!那我的……”小摊贩话还没说完,男子递上了一两银子。 “够吗?” 小摊贩两眼放光,“够了够了,公子,您可真是好人呐,一生平安啊!” “呜呜…谢谢哥哥,谢谢姐姐,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用客气,是你的聪明脑袋救了你。” 选瑶蹲下来,轻柔地擦去孩子脸上的泪,露出温柔的笑。 “小朋友,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男子上前一步,对着孩童轻声问道。 选瑶立刻起身后退两步,面色冷淡,对着身后的小黛说道:“事情既已解决,我们快回去吧。” 围观的路人们早已纷纷散去,道路也恢复通畅。 就在选瑶踏上马车之际,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今日得姑娘相助,还未……” “要问我的名字?”选瑶淡淡地回应。 “咳咳,是有此意。”显然男子没料到选瑶的回应如此直接。 选瑶回首,终于肯与他对视。 少女眼眸深邃如深夜皎月,探知不到任何情绪,却又让男子感觉那么熟悉。 “濯灵。” 烛伊与玄贺在此全程目睹了二人的初遇。 “师父,我怎么觉得齐稔不太像渣男。” “渣男是什么?”玄贺显然跟不上烛伊的“徒言徒语”。 “负心汉。” “哎,这个词有点意思。”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渡刹?” “别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没到关键的时候呢。”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放心,你回去赶得上登门致歉。” 玄贺再再再一次看透了烛伊。 第12章 渡刹 3 九安城西齐府是云梦城有名的书香门第,三代入朝为官,齐老爷齐晟为礼部侍郎。 相传齐侍郎和齐夫人十分恩爱,可惜多年膝下无子,这对夫妇也是拜尽了各路神仙。 一日偶得一位上门化缘的高僧指点,齐家做了场法事后,齐夫人便有孕了。 齐侍郎喜不自胜,以重金赠予高僧,然高僧拒不接受,只道“齐大人切记日行一善,必有福报。” 自此,齐侍郎再未曾见过高僧,但日行一善的话却铭记于心,每日奉行。 齐公子日渐出落的翩翩润玉,其貌不扬的齐侍郎喜不自胜,孩子随了夫人的样貌更是锦上添花。 总之,老来得子,看哪哪好,自然宠爱有加。 齐公子的生辰宴很快到来,这日,齐府院内布置极为喜庆,上上下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夜色渐拢,厅内宾客推杯换盏,红晕渐显。 数张桌案装摆着厨下新做的一些糕点,样式新颖别致,细微末节无不透着书香世家清淡雅致的气息。 席间选瑶轻纱遮面,弦泛龙香细拨,一首阳春白雪萦绕满堂,引得众人喝彩声不绝。 选瑶起身致谢时,不露痕迹地看向今日的主角。 齐稔低着头自饮,并未被她的琵琶声吸引,这方寸内的热闹与欢愉仿佛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今日我儿生辰,能请来姑娘弹奏助兴,当真是一件幸事。”齐侍郎举杯开怀道:“各位定要尽兴而归啊!” “承蒙齐大人抬爱,小女子不才,献丑了,祝齐公子生辰吉乐。” 齐侍郎见齐稔心不在焉,便轻叩桌案。 齐稔这才回过神,大大咧咧提酒畅笑道:“多谢诸位百忙与我之生辰宴,愿诸君尽兴畅饮于今夜!” 接着,一饮而尽,目光并未触及自己所在之处。 见此,选瑶心一沉,退场后漫步至府内一处亭台小榭,看着池水中自己倒影,思绪万千。 明明上次闹市一见,齐稔不顾礼数贸贸然询问了自己的名字,今日这态度却又如此冷淡,令人琢磨不透。 小黛倒是压不住性子,气道:“姑娘琴技无双,只能弹与这些凡夫俗子听,当真委屈!” 选瑶听着小黛的话,心中一暖,笑了笑。 “这些所谓的清流名士酒过三巡后,与那凡夫俗子并无本质区别,不过都是借着夜色浓重,酒上酣头来发泄自己平时的不甘与郁闷罢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姑娘倒是看的通透。” 忽一熟悉的男声响起,选瑶看向池边,齐稔修长挺拔的身姿倒映池内,树影婆娑透出星光点点,挥洒至少年郎全身。 刚才在席间的他推杯换盏,早已面桃微醺,此刻脸色被月色衬托的竟有些惨白。 “齐公子说笑了。”选瑶极力掩饰着眼中的情绪,别过脸淡淡道。 “刚才席间姑娘的一曲阳春白雪,清新流畅,寓意甚好,姑娘费心了。” “雕虫小技,公子喜欢就好。” “早就听闻平康坊的选瑶姑娘,玉指轻捻弹至人心,今日一听,果然不同凡响。” “早就听闻齐公子饱读诗书,辞藻堆砌夸至人心,今日一听,果真没有半点敷衍。” 齐稔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姑娘如此伶牙俐齿,言语之间似乎对自己带着一丝敌意? “我可曾开罪于姑娘?”齐稔也不恼,露出和煦的微笑,耐心道。 “齐公子说笑,你我并不相识,谈何开罪。” “不相识么?那选瑶姑娘为何第一面便将小字告知与我?” 齐稔带着期望与隐忍看着她,眼眸充盈着温柔。 选瑶选择沉默。 “实不相瞒,上次闹市初遇,姑娘的果敢与睿智,令齐某记忆深刻,这末俗风微,世鲜良友,我……” “公子,公子!您怎么自己出来了?快跟小的回去吧!”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下人衣服的男人,向齐稔跑来。 齐稔双眉紧蹙,并未看向身边的男人,语若寒霜道,“知道了。” 那男人也不接话,只是站定看着齐稔。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 齐稔看着选瑶,嘴角上扬,深眸绽出点点星光,轻声道,“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见到姑娘。” 说完转身和下人走进浓重的夜色中。 选瑶看着少年的背影,蹙眉不展。 回到宴席上,齐稔早已回来,一改刚才温润如水的模样,开怀畅饮后腮边蒸腾起片片红晕,与身边挚友正在进行着飞花令。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好,好哇!好一个当时只道是寻常!” 众人东倒西歪也不忘送上赞美之词。 齐稔不知何时从夸赞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姗姗而来的选瑶身上,指着她大声道:“这位姑娘,为何一直以轻纱示人啊!” 选瑶被齐稔一嗓子噎停了脚步,看向齐稔。 “姑娘弹得一首好琵琶,但为何不示人真面目?”齐稔踉跄着靠近了选瑶,低声暗语:“是否为了欲擒……故纵?” 选瑶恼怒,不知为何齐稔举止这般无礼,与刚才的他判做两人。 “孟浪。”选瑶轻声但吐字清晰地回怼。 “哈哈哈哈,好一个孟浪,出自女子之口,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呐!”齐稔浑身的酒气扑面而来,眼神迷离,但笑容已渐渐褪去。 “齐稔!酒后就口出浑语,像什么样子!”齐侍郎喝道,“今日宴辰,公子高兴贪杯,还不速速送公子去休息。” 身边的下人立刻上前搀扶齐稔,此时,他口中还碎碎念,“我没有醉,我最清醒……” 自始至终,齐侍郎也未曾因为儿子的醉酒行径向选瑶道声歉,反而是向诸位道谢后草草结束了宴席。 一场席宴,以少主喝醉收尾。 “齐大人啊,老来得子,自然是要宠爱些。” “我听说啊,齐公子出生那日,不太平。” “齐夫人,遭老罪了。” “当时请了不少法师来做法的,不然齐公子能安然无虞长大成人?” 选瑶听着散行至廊内的宾客讨论,若有所思。 “她也许觉得自己前世只顾情情爱爱,或许并不了解所爱之人。” 烛伊看着选瑶,仿佛真的走进了她心里去。 “你挺入戏啊。”玄贺微微惊讶,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徒儿,竟然还有这揣度人心的功夫。 “师父,你不觉得,这个齐稔很奇怪么?” “嗯,你发现什么了?” “或许旁人会认为齐稔举止前后不一,大抵是酒风不好。” “可出现在亭子里和宴会上的齐稔,衣着大不相同,他的卧房离宴会厅少说也得半盏茶的时间。” “他是怎么在一炷香时间内回到卧房换一身行头,再折回到宴席上?” “而且我并没有在亭子周围闻到酒气,一炷香就能酩酊大醉么?” “或许……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烛伊一股脑地倒出了自己的猜想。 玄贺眼中尽是满意,上前拍了拍烛伊的肩膀,笑道:“走吧。” “去哪?” “时候已到,咱们该去渡刹了。” 第13章 渡刹 4 齐府后院,庭中的花草被罩上一层温柔的薄纱,穿过郁郁葱葱的绿植,有一小厢房隐秘孤僻地躲在后面。 窗户中透出暗暗人影,似是在挑灯夜读。 门外两道白影穿墙而过,隐入夜色中。 烛伊看着少年对窗夜读的背影,印证了心中猜想。 “少爷,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书童铺好床铺,对齐稔说道。 “小铭,我再看会,不打紧,明日父亲就要考验我近日的功课。” “少爷,您十年寒窗,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值么?”书童忍不住愤愤道。 齐稔握笔的手一顿,纵使有千万般的苦涩涌上心头,也只能全力压制。 “大少爷整日留恋勾栏瓦舍,不学无术,反倒是宠爱集于一身。” “而你,却要以他齐稔的名字活着,明明翩翩如玉是你,才情横溢也是你!” “老爷还要求你去替考,难道你就不是他的儿子吗……” 齐稔低下头,一半脸隐没在黑暗中,淡淡道:“我本就生活在黑暗中,见不得人。” “少爷您别这么说,我看您比谁都好,才学,诗情,模样,要什么有什么!只是,可惜……” “可惜,不能为齐家延续香火。”齐稔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书童顿觉多嘴,抬手刮了自己一巴掌,随即哭道:“少爷,怪我怪我,提了您的伤心事,我真该死啊!” “无妨,这偌大的齐府,也只有你对我是真的关心吧。” 师徒二人此刻内心有震惊,有愤怒,有酸涩,也有怜悯。 半晌,玄贺开口:“该回去了。” “回到哪里……”烛伊话还没说完,感觉猛然急速下坠,刚才的房间在眼前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斑。 眩晕感尚未完全侵袭脑袋时,她的双脚已踏实在地面上。 他们回到了城郊的那处宅院。 冥灯依旧在转动,在空中投射出选瑶和齐稔第三次相遇的场景。 烛伊扭头看到站在角落的选瑶,闭着眼睛漂浮在空中。 与刹鬼形态不同的是弥漫在她身体的白雾消散了些,露出了清丽的面容。 “师父,我们刚才经历的是?” “选瑶的回忆,刹鬼的记忆会渐渐模糊,她与我们一同进入了回忆。” “你看她周身的煞气已经渐渐消散,说明她记忆慢慢在恢复。“ “我们现在在哪里?” “真实的荒界。” “目前我们找到了症结,齐稔并非选瑶认为的那个人,这就不难理解为何会抛弃她另娶了。” “现在我们编织梦境,促使她发现齐稔真正的身份,当她知道爱人并未真正情变,也就放下执念了吧。” 烛伊认为渡刹服务还是很周到的,先帮助刹鬼找回忆,再让其做一场符合自己愿望的美梦,再心满意足地投入渡魂井轮回。 看似结局美好,可活在他人编织的梦境中,和最终死于虚无又有什么区别。 岂不可悲。 玄贺指引着烛伊借助冥灯启动了一枕无间阵法。 烛伊看到角落的选瑶头顶升起一缕意识,进入了阵法中。 “我不会也在你编织的梦里吧?” 想到这段有人悉心陪伴的日子,烛伊突然害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也许明天就要醒来,继续面对如同尸体一般毫无生气的日子,便略带落寞地说道。 “哎哟,师父疼疼疼!” 玄贺手中的折扇抵着烛伊的脑袋,略微施力,“脑子坏掉的话为师就帮你处理了。” “错了错了,我瞎说的。” 玄贺收回折扇,漆黑的眸子盯着烛伊,语重心长道: “只有犯了自戕这种大罪的人,才会在虚假的梦中死去,这是一种惩罚,不是解脱,你懂了吗?” “懂了。”烛伊被玄贺少有的严肃模样震慑到,乖觉地回答。 师徒二人透过冥灯看着选瑶这一世如走马灯般的上演。 选瑶与齐稔的第三次相遇在城东的一家胭脂铺,准确地来说,是齐隐。 眼看齐夫人生辰在即,齐隐偷偷上街,想为母亲选购一款胭脂,作为礼物。 选瑶再次见到齐隐,放下心中成见,二人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 选瑶虽已知他身体有难言的隐痛,但她仍被齐隐深深吸引,二人迅速地坠入爱河,爱意袭来,无力抵挡。 用烛伊的话就是:“这绝对是真爱。” 可齐隐始终守着对父母亲的承诺,不曾对选瑶提起自身的秘密,而是一直以齐稔的身份跟她往来。 但他暗中下定决心,待自己高中后,向父母求情,脱离齐家,与她远走高飞。 可是,齐府最近的氛围有点古怪,准确来说,是齐侍郎的性子越发暴戾。 这还要从冬至皇家祭祀那日说起。 听闻圣上为此次祭祀,请来了有名的慧一圣僧,齐侍郎自然是要与这圣僧接触的。 见到圣僧第一面,便如老友重逢,喜不自胜,原来慧一便是当年上门化缘的僧人,更是为齐家延后的贵人。 齐侍郎怀着感激之情,招待了圣僧数日,越接触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圣僧眉眼与面廓似乎与自己的儿子极其相似。 想起和尚化缘那几日,自己奉命外出办事,只是在和尚离开时匆匆相送。 一系列复盘让齐侍郎越想越心惊,越心惊便越恼怒。 变着法儿地同齐夫人吵架,愈演愈烈,甚至动起手来,齐夫人身上总是青一片紫一片。 齐稔对父亲反常的举动十分不解,直至听到了父母二人的争吵。 “你说!齐稔究竟是不是那和尚的儿子!” “在我外出那段时间,你与那和尚都做了什么!” “怪不得,两个儿子,一个是残废,一个是废物,都是你干的好事!” “报应啊,这是报应啊!” 齐夫人只是嘤嘤哭泣,纵使暴雨般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也一声不吭。 这样的日子反复多次,齐侍郎也疲了,木了,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面子上来。 事已至此,儿子这个招牌不能砸,故对齐隐的功课逼的越发紧。 渐渐,已知晓身世秘密的齐稔,对父亲的冷落越发敏感。 对啊,齐家眼见无后了,最终是齐稔还是齐隐中榜,又有什么区别呢? 选瑶打算在放榜那日向齐隐坦白,自己知道他谁,但她并不在乎他究竟是谁,只想跟他长相守。 可是,齐稔在放榜之日,毒杀了齐隐。 第14章 渡刹 5 “站起来。” 烛伊看着地上被一团白雾笼罩着的女子,语气渐渐不耐烦: “你既已寻得真相,为何还如此伤心。” “你懂什么?你有心吗!”女子情绪崩溃,先前的低声啜泣转为哀嚎,尖锐凄厉的声音颤抖地割开寂静的夜。 然而,坐在喜榻上刚喝完交杯酒的男女,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新郎一袭红袍,嘴角始终挂着笑意,新娘的盖头早已被揭下放置身侧,面容清新秀丽,与新郎说不出的般配。 二人沉浸在大婚的喜悦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暧昧无风的夜,是谁惹的红烛摇曳泣泪。 突然,女子扑向喜塌上的男女,口中喊着“把他还给我!” 可是,落在二人的身上只有一阵风罢了。 “他不得好死,他不得好死……”女子颓坐在地上,笼罩在周身的白色雾气消散了大半。 眼看女子情绪崩溃,烛伊将左手握着的冥灯对准她,右手一挥,瞬间红光炸起,随即光束昙灭,女子也消失不见。 故事本该在齐隐死去后画上句号,谁知选瑶在出了梦境后,趁烛伊不注意,偷偷来到了荒界。 恰好遇到现实中的齐稔大婚,便有了开头撕心裂肺的一幕。 “啧,你我师徒二人,连个刹鬼都看不住。”玄贺说不好是在揶揄谁。 “回去吧师父,这人间好多眼泪啊。” 玄贺点点头,伸手拿走了冥灯,但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烛伊说:“想不想品尝人间美食?” 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 烛伊此刻嘴里塞着冰糖葫芦,还指着街边的胡饼,鼓囊道:“师父,那个!” 玄贺用扇子轻敲烛伊的头,说着“慢点吃”,眼睛里尽是慈爱。 在旁人看来,这对兄妹关系甚好。 一条美食街巷,师徒二人从头吃到尾,烛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道:“荒界真是好,这儿的美食比我那儿的不知好吃多少倍!” “你那儿?” “咳咳,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地方,我还是一块石头时经常做梦来着。” “以后你若想吃,为师带你来吃便是了。” “好的呀!” 烛伊揣了好几块胡饼在身上,想带回无间界。 师徒二人就这样悠悠闲闲地溜达回了城郊,在经过一片树林时,烛伊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好奇心促使她走近查看,只见一只有半个成年人高的硕鼠,警觉地盯着地上的一条黑蛇,鼻子动了动,四肢扒紧了地面,一副准备攻击的架势。 硕鼠面前的黑蛇蜿蜒在地,身子蜿蜒在地,身上暗红色的血已凝固。 头高高扬起,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幽光,吐着信子,随时准备迎战。 硕鼠“吱——”地一声,发狂般地向黑蛇冲过去,黑蛇也猛地弹起窜向硕鼠,露出滴着粘液的牙齿。 “嗷——”,硕鼠像是被什么利器击中,哀嚎一声“嘭”地倒在黑蛇的身子上,黑蛇被压的眼见半条命都没了。 硕鼠瞬间化成齑粉,站在一旁的烛伊手中淡蓝色光束瞬间化作红色消失不见。 “不错,你似乎灵力渐长啊!”玄贺似乎很欣慰。 “以后会更棒!”烛伊很捧场的,说胖必须喘。 烛伊走近黑蛇,将它放置手心,翻来覆去的查看它的伤口,似乎是被某样利器贯穿了蛇尾。 烛伊拿出手帕,撕成小布条,给蛇包扎了一番。 见身旁一株野花生得洁白好看,索性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插入布条中。 “你是荒界的生物,我不能带你回去,以后要小心点啊,快点回家吧吧。” 小黑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带着那株小百花无声息地向林子深处游去。 她上辈子养的一只蛇,跟这只小黑蛇很像。 陪伴过她的人或者动物,她都很念旧情。 师徒二人回到无间界,来到渡魂井边。 烛伊手一挥,将冥灯中的女子放了出来。 此刻的她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歇斯底里。 “为什么他不死?为什么他还能好好地活在世上?”选瑶咬牙切齿,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你既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别苦苦纠缠了。”玄贺冷静地对选瑶说道,“你算幸运了,有些人至死都得不到一个真相。” “齐夫人杀了齐稔,她也因此得了癔症。” 选瑶一愣,眼中俱是震惊,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玄贺突然转头看着烛伊,神情复杂。 烛伊看着选瑶脸上决堤的泪水,语气也温柔了起来: “我见你周身煞氲尽数消散,是时候上路了。” 煞氲散尽,表明刹鬼的执念也已尽数消解。 “谢谢。”选瑶冲着师徒二人道谢,缓缓走向那口幽井。 井内突然直射出白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井内喷出,房间内的杂草瞬间狂舞,即将被井吸入的女子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随着光灭,女子消失,渡魂井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无间的流云肉眼不可见地流动,总是让人忘记了时间。 烛伊本打算一回来就登门道歉,顺便探一探扶桑枝的秘密。 结果被告知不留闭关了。 她此刻坐在船头发呆,安静地消耗渡完刹鬼后内心泛起的空虚。 “为什么骗她?”玄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善意的谎言罢了。” 玄贺盯着烛伊,眼眸比这身后的云还要深邃。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烛伊失落地点头,“自然记得,打脸也来的很快。” “打脸” “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很形象。” “我痛恨谎言,却制造了谎言,只为让一个人好受一点。” “这世间并不是善恶终有报,若选瑶知道齐稔最后是战死疆场,怕是永不得渡。” “你长大了。” “长大只是给做了违心事的自己的一个安慰罢了,有些人一直在长大,但她也一直做自己。” 玄贺觉得这孩子平时大大咧咧,心思却比谁都细腻,一件小事会让她很开心,同样一件小事也会让她无比失落。 玄贺默默离开,让烛伊一个人静静,第一次渡刹,后遗症就是比较厉害些。 “嘭——”,烛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回头看到一只白蛟静静地躺在甲板上。 烛伊小心翼翼地走近查看,那只白蛟突然化作人形站了起来。 少年几缕湿发散落额前,肌肤如玉,乌黑轻纱材质的里衣隐隐透出漂亮的锁骨,整个人散发着妖异的美。 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带着笑意的杏眼,驼峰鼻上一颗朱砂痣分外惹眼。 他看着烛伊,笑容越发明媚,声音慵懒沙哑但又勾芡着温柔, “姐姐。” 第15章 姐姐 烛伊分不清是被这声“姐姐”还是被少年盯看的眸子撩的内心酥麻。 但她很快恢复状态回应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姐姐。” “你就是。”少年上前来轻拽了一下烛伊的衣角,轻声道:“你救了我,我就认你做姐姐。” “我?救了你?” 少年摊开手心,露出一株洁白的花儿,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烛伊看着他手中的花,终于想起来:“你是那条小黑蛇?”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你刚才是一只白蛟啊?” “我只是变作黑蛇,野兽为了保护自己,会极力隐蔽于环境。” 烛伊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 “你的伤好了?” “嗯。”少年又乖觉地点点头,抿起的嘴角上扬,露出的酒窝甜到人心窝。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烛伊的衣襟。 烛伊条件反射地捂住胸口,面带愠色:“你!” “姐姐你放心,我变的极小,你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这是大小的问题吗?!”烛伊吼道。 “我就怕硌着你,尽量让你舒服了。”少年低下头,仿佛受了委屈一般。 烛伊无语:他还倒先委屈上了。 “没事,没事那你先回吧。”烛伊安慰自己,没事他还是个孩子。 少年突然抬头,看向烛伊的眼眸楚楚可怜,语速也带着焦急:“姐姐,你要赶我走吗?” “不是,怎么会,这里又不是荒界,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无处可去,今日是我第一次化形。” “本来我还在犹豫,化作女相还是男相,直到见到姐姐你……” “你们这么自由吗,性别都可以自选的?”烛伊眉毛都扬了起来。 少年乖乖地点头,眼眸澄澈,很好地压制住了眼睛的妖媚。 每次看见他这副样子,烛伊都想逗哭他。 不像条蛇,反倒跟自己养的猫好像。 “想留下来,那你还是变做蛇吧,毕竟这条船我说了不算。” “谢谢姐姐!”少年终于高兴了,又露出了侵略性很强的酒窝。 烛伊不由地被他的笑颜吸引,好像自己身边从未有如此明媚的人出现。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小泽,修炼了五百年。” “那你叫什么姐姐!我也才三百岁。” “那你叫我哥哥?”少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部。 “不需要这么客气吧,叫名字就好了,我叫烛伊。” “嗯,好的,伊伊!” …… 烛伊记得小时候养父养母倒是这样叫她过她一阵子,自从弟弟出生,好像再没有听到过了。 “额,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烛伊看着眼前眉欢眼笑的少年,不禁想着。 如果她也能够选择自己的性别,是不是可以让养父养母的爱一直为她停留。 随即她摇了摇头,这想法是真的蠢。 后来玄贺看到烛伊手臂上总是盘着一条小黑蛇,仿佛和她在荒界救的那条很像。 便好心搭了个蛇窝,让小黑蛇睡觉的时候有个去处。 在给烛伊做饭时,也会留一些生肉给小黑蛇吃。 小泽大多数时间以蛇形示人,只有和烛伊独处时才化作人形。 一日,玄贺将一本书简交给烛伊,烛伊打开一看,是一本菜谱。 上面有玄贺几百年做饭的经验,还有烛伊对菜品的点评以及自己对菜品的改进建议。 “你也该学会自己做饭了吧。” “师父,你也知道,饭桶未必是好厨子。”烛伊毫不犹豫地推辞。 “为师何时能吃到你做的饭?你就直说吧。” “怕是近期不可能。” “永远不可能也是有可能的……” 你这孩子倒是直接,玄贺心想。 “师父也不可能永远都在啊。” “我不管,你必须永远都在。”烛伊开始耍无赖。 玄贺头一次没有被烛伊糊弄过去,硬压着烛伊学做饭,希望今后不用他这个老头子再围炉举灶。 迫于压力,烛伊无奈与厨房中的柴米油盐做起了斗争,整日灰头土脸地从厨房出来,不死心地又冲进去。 好吃之人未必善烹。 可玄贺这次铁了心地撒手不管,不管烛伊做成什么样,都让她吃。 米饭是焦的,鱼肉是糊的,饿极了还得生吞。 小黑蛇已经拒绝进食了。 突然有一天,小泽偷偷从荒界突然寻来了羊肉胡饼,烛伊喜出望外,连连称赞小泽知恩图报。 小泽看到烛伊高兴的飞起,自己的心也飞起,便在玄贺的眼皮子底下多次为烛伊偷带美食。 玄贺不解,整日的糊菜焦饭,烛伊竟肉眼可见的胖了。 他徒弟真的是有饭就胖啊,对食物要求这么低,自己之前在灶台前都在干什么。 好消息是,不留终于出关。 这日,玄贺带着烛伊和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来到了栖云殿。 栖云殿还是如往日一般冷清。 师徒二人来到主殿,看到不留正在专注地看书。 高挑的鼻梁,薄唇轻抿,修长的手指轻托着竹简,指尖莹莹透光。 看到师徒二人,不留起身向玄贺行礼,身姿清瘦挺拔。 “玄贺仙君,有失远迎。” “不打紧,老夫带着我那劣徒,特意来向不留仙君道歉。” 玄贺说完冲着烛伊使了个眼神。 烛伊立刻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诚恳道:“不留仙尊,是我的固执让您受伤了,我向您道歉。” “这是我和师父做的玉蹄糕,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无妨,你也受伤了,不必特意来道歉。”不留看着烛伊的眼神和他的声音一样轻柔。 “那仙尊一定要吃完啊,可好吃了。” 不留低头轻笑,低沉的嗓音回应了一句“好”。 “您伤势好些了吗?”烛伊怯怯道。 “好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没想到被不留打破:“你呢?” “我完全好了。” 少女明亮的眸子带着笑意和一丝丝意外,眉眼的怯意也消失不见,仿佛没想到不留会关心她。 烛伊觉得今日的不留,与往日冰冷的模样有些许不同,仿佛多了一些人气? 一瞬,不留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幽幽地问道: “听闻玄贺仙君又要去云游了?” 第16章 离开 听到这句话,烛伊看向玄贺,很显然在求证这句话的真假。 “消息传的挺快,天帝告诉你的?” 不留轻点头表示默认。 “师父,你真的要走?”烛伊急切地问玄贺。 玄贺看着烛伊,缓缓点了点头。 烛伊感觉心里的温度一丝丝被抽离。 “为什么?” “为师要去寻腌酸菜的方子,总不能一直被仙僚们笑话吧。”玄贺故作轻松地回答。 看着烛伊满面失落,玄贺随即又开了口:“如果不是你,想必此刻我已游历了百年。” “所以你早就计划要离开了?”烛伊的喉咙无比酸涩。 “嗯,早就想要离开了,但一拖就是一百年。” 玄贺看向不留,发现他正望着烛伊,蹙眉发怔。 “咳咳,不留仙君,今日正好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仙君但说无妨。”不留回神赶忙接话道。 “在我游历的这段日子里,仙君可否替我照顾烛伊,之前鉴灵大会,仙君表示想收烛伊为徒,意愿是否有变?” 不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相信,只有你,可以在灵力修炼这件事情上帮助她。” “可以么?仙君?” “不好。” “好。” 第一句“不好”是烛伊说的,第二句“好”是不留答应了玄贺。 “师父,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游历啊,不留仙尊那么忙,我怎敢叨扰。” 玄贺心知肚明,但这次没有搭理烛伊的求救。 “我们都走了,那无间之船怎么办?总得有人接替我去渡刹,不是小孩过家家!”玄贺很少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同烛伊讲话。 “那就有劳不留仙君了。” 不留看向烛伊,少女此刻低着头,肩头微微颤动,拼命压抑着情绪。 “且看她吧。”不留的视线停留在烛伊身上。 玄贺明白,不留不想强人所难,再多说也无益。 随便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烛伊回去了。 无间界的云彩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住在船上的人却一天天地在改变。 接下来的几日,师徒二人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 玄贺没有再逼着烛伊做饭,反而与往日一般开始围着灶台又开始忙前忙后。 烛伊又可以吃到师父的手艺了,只是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快乐,毕竟自己心里清楚说不好哪天就吃不到了。 一旦明确一件东西注定要失去,那么在拥有的这段时间里,情绪在等待的磨损下也会逐渐失控吧。 离别真是一件顶讨厌的事情。 这日,一顿饭终于打破了师徒之间的那层心照不宣。 玄贺做了一大桌子菜,丰富的像过年。 烛伊只顾狼吞虎咽。 “那本食谱,好好学,我回来可要检验成果的。” “嗯,知道了。” “多吃点。” “师父你这话说的像是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玄贺沉默了一会,直白道:“你不小了,有些事情要学着接受。” 烛伊一直明白,无论是爱情,友情甚至是亲情,拥有时欢喜珍惜,失去时祝福铭记,大抵是人接受得失最好的姿态。 可是轮到自己,就好像没有那么明白了。 “我行动上接受,心理上没有。” 烛伊放下手中的碗筷,终于肯抬头看玄贺。 “我不理解,现在虽然平淡,但是很惬意,您为什么要走呢?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荒界那么大,或许我可以寻到治愈你我的法子。” “师父您之前表现出来的豁达和潇洒难道都是假的么,您始终没有放下对不对?”烛伊果然还是猜对了。 玄贺沉默了半响,沙哑着嗓子,说了令烛伊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你若曾高居白练,又怎甘心屈居尘埃?” “我不能接受别人眼底的怜悯,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怜悯。” “我无处可躲。” 几句话沉重地砸在烛伊的心上,让她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行为是多么幼稚与自私。 “师父,记得多回来看看,偶尔也要给我改善改善伙食不是?” “我会好好看顾这艘船的。” 烛伊眸子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笑容挤得勉强,但总算是接受了这次突如其来的离别。 “你需要好好看顾的是自己。”玄贺如老父亲般拍了拍烛伊的肩膀。 此时,小黑蛇仿佛感应到了烛伊的悲伤情绪。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缠上了她的胳膊,晃着脑袋,蹭了蹭烛伊的肩膀。 “好在,我走了,还有人陪你。”玄贺看着小黑蛇说道。 “一条蛇而已。” “他是一条蛇吗?你真当为师老眼昏花了。”玄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烛伊心虚,这老头真是,什么都知道。 小泽此时也识趣地现出人形,肤玉眉黛,眼眸狭长,薄而微赤的唇瓣微微上扬着。 “果然一副好皮囊,我徒儿没救错,哈哈哈。” 小泽听着玄贺的夸奖,竟不好意思起来。 “你叫什么?” “回伊伊师父,我叫小泽。” “嗯,是妖?” 小泽仿佛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局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蹙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师父,心存善念就行,咱不搞种族歧视那一套啊。”烛伊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替他人解围。 玄贺摆了摆手道:“也罢,不重要。” “伊伊师父,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伊伊的。” 拉倒吧,咱俩真不知道谁照顾谁,烛伊腹诽。 “自从出现无间界以来,天帝便在此处设了屏障,若非有缘根本无法进入。” “我看小泽能来此处,定是与你缘分颇深,有他的陪伴,为师也能放心些。” 无间界,确实比栖云殿还荒凉,原来天帝设了屏障,无关人无法进入。 “但是你也别失落,说不定天帝会派个新的掌舵来,毕竟渡刹这件事马虎不得。” “得了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来啊。” “你们这儿,不是有鸟么?”掺杂着一丝慵懒的男声突然响起。 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立于船头,孤冷出尘的气质,怕是这世间无画可印拓他的仙姿。 是时,清亮的鸣啼突兀响起,一只赤纹青翅的毕方冲出无间界的流云,在头顶上方轻翅盘桓。 第17章 相处 烛伊看着桌子上仍冒着热气的饭菜,回味着第一次吃师父做的肉包子的欣喜与惊艳,不知不觉已过去很多年了。 随即抬头看到对面的美少年正端坐着,气质清冷淡薄。 烛伊不自觉地贪看,漆黑狭长的眼眸,仿佛栖着一汪待深掘的多情,浓密的睫毛在高耸的鼻梁两侧投下丝丝暗影,嘴唇薄而红润。 人面桃花相映红,此颜倒显得桃花的相映实属自作多情了。 “不留仙君,虽然咱们神仙餐风饮露,但老夫的手艺仙君若错过定会留憾啊。” “有幸得尝仙君炊举,谢过了。”不留提起箸筷,小心夹起一块豆腐送至口中,随即脸上划过一丝惊喜,“好吃。” 拽什么文,最后还不是一句真香……烛伊看着眼前举止优雅的美少年,忍不住腹诽。 “哈哈哈,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啊。”自古哪个厨子不喜欢食客说好吃。 烛伊一听多吃一点,扯过眼前的碗,飞速地每样菜都夹至碗内,自动忽视同桌而坐的不留,与往常一般大快朵颐起来。 “这孩子,吃相着实……哈哈哈。”玄贺作为厨子,看着烛伊狼吞虎咽的样子,其实内心着实很受用。 不留看着她,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不留仙君,你来我们这儿是?” “我受天帝之命,在仙君游历的这段时日里,暂代无间。” 烛伊瞳孔地震,显然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 玄贺倒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而小泽,此刻在三个人脸上来回扫视,不明所以。 无间之船,二楼正中厢房。 “不留仙君,这是冥灯,渡刹的载器。” 不留双手接过这盏冥灯,仔细打量着它。 “我现在将它交付于你,定要好好保管。” “请仙君放心,晚辈定会悉心照看。” “灯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玄贺平时温和脸庞此时严肃了起来,坚定的眸子仿佛要穿透不留,沉声道:“烛伊自出生就在这艘船上,未经世事性格倔强,还望仙君好好看顾。” “我会的,请仙君放心。” “多谢,切记,渡一只刹只可动用一次血,否则她会有造反噬的可能。” “明白。” 俄顷,二人来到甲板上,看到毕方立在船头,正屈颈以喙理顺自己的翅羽。 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少女,墨般长发高高束起,蹑手蹑脚地接近毕方,轻轻抚摸着这只灵兽的羽毛。 烛伊见二人出现,怕惊扰了毕方没得摸,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不施粉黛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如山间精灵般纯洁灵透。 “这笑,真的很像……”玄贺看着少女发自内心的笑容,自言自语。 不留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笑容了, “是的,很像。”他喃喃低语。 自打毕方来了之后,无间的云也慢慢多显了颜色出来。 此刻,烛伊轻抚着毕方的羽毛,和它一起在船头发呆。 粉蕴的云温温吞吞地团滑过无间之船的两侧,在甲板上留下淡淡金色的余晖。 烛伊这段时日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毕方对她亲昵了许多,允许自己和它一起发呆看云。 这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师父离开后内心产生的失落与空虚。 玄贺在半月前不告而别,师徒俩都知道没有告别就意味着不算别离。 不留自从接管无间之船,除了每日指导烛伊修炼,平时很少见到他。 烛伊不太习惯突然出现一个不太熟的人,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地朝夕相处,所以对他宅男的举动很是赞许。 但她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饭可吃。 烛伊不同于其他仙骨齐全的仙子,人间烟火五谷杂粮她是断断离不开的, 所以她硬抓着小泽,让小泽接任了厨子一职。 说来也怪,烛伊之前怎么都做不好的菜式,小泽只用看一眼食谱,便能高度还原玄贺的手艺。 仿佛他才是玄贺失散多年的徒弟。 日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在不留严格的教学下,烛伊终于突破了仙元境中阶,对于她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而她也和不留一起合作渡了数个刹鬼,仿佛看了几场电影,区别在于,事实往往比电影还要残酷。 每次渡刹,都很失落空虚,需要食物来安慰自己。 可不留好像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冷漠如初。 小泽还是会时不时地替她去荒界寻得美食,可是从未带回师父玄贺的消息。 这日,烛伊刚结束一段运功吐纳,就听到了小泽风尘仆仆的声音。 “伊伊,这是我从安和城寻得的苏合山,你尝尝。” 小泽从怀兜中拿出一小兜冒着寒气的吃食,像奶酥堆砌的小山,通体似霜结露凝小山顶还点缀着一些樱桃煎。 烛伊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冰冰凉凉,入口即化,好吃。 “不留仙君,你尝尝?”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烛伊发现不留只是人冰冷了些,并不像传言那般暴戾阴冷。 所以相处也自洽了许多。 “不了。”不留淡淡回应,便离开了。 小泽看着不留的背影,嘟囔着:“跟坨冰山似的。” “谁家的冰山,用坨形容啊?”烛伊笑了起来,撸猫似的用手揉了揉小泽的头发。 “伊伊,少跟他接触,会被冻死的。” “好,你最暖了。” 小泽笑起来眉眼弯成月亮,很是可爱。 这几日烛一睡的都不太好,梦到的都是往日渡过的刹鬼。 他们在梦里静静地盯着她,一字一字从口中蹦出: “你这个骗子!还我命来!” 随即张牙舞爪地向她扑去,然后就是惊醒,汗流浃背。 这天,船上又迎来了新的刹鬼,依旧浑身被白雾所包围着。 只是他的身高很矮,烛伊推测是一个孩子。 第一次遇见孩童刹鬼,烛伊心里“咯噔”一下。 正当烛伊和不留在商量何时开启阵法时。 小泽突然出现,一脸期待地说:“这次带上我呗?” “不行!”烛一和不留异口同声。 “凭什么我不能去啊,我也想体会人生百态。”小泽还在争取。 “荒界何其大,人妖魔怪横行,人也就罢了,遇上武力值高的哪一个不能把你炖了蛇羹,吃干抹净。”说着,烛一露出小虎牙,伸出五指,做了一个要抓他的动作。 “我才不怕呢,别吓唬我。” 小泽“哼”了一声,生气地离开了。 翌日,午时。 渡魂井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发出幽蓝色的光。 烛伊站在井前,身旁的冥灯缓缓升起至井中央, 她割破手指将血滴进冥灯内,闭眼,念诀,冥灯发出刺眼的红光并飞快地转动起来。 烛伊不留正打算进入冥灯时,身后突然窜出一人。 刹那间,三人被冥灯生出的巨大吸力,吸入了灯中。 第18章 渡刹二 1 大遥永和九年,京宁城。 浓厚的黑云挤压着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重重地压向整个城市,街上的落叶被风卷起不停地打转,预示着这场雨的来势汹汹。 烛伊倏地从黑暗的拉扯中抽离,刚睁开眼便看到一面刀冲着自己的脸斜斜劈来,心头一震,这怎么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有力臂膀将她揽腰抱起,飞速向后一转,“哐——”,耳边兵刃相见的清脆声顿然响起。 烛伊回头一看,一黑袍披风少年手持长刀挡在她身前。 趁着对方被巨大反冲力弹开的瞬间,少年手中银刀一凛,生生将偷袭她的人脖颈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霎时皮肉外翻。 少年猛地回头抱住了烛伊,鲜血溅到了少年的黑袍上。 “嘭——”,一声闷响,偷袭者应声倒地。 小巷瞬间恢复安静,只有风发出阵阵呼啸。 烛伊在少年的怀抱中惊魂未定,心快要跳出来,雨水开始一滴一滴地敲打着屋顶瓦片,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没事了。”沉静磁性的嗓音从耳边响起,在烛伊听来十分熟悉。 她抬头看向他,果然是不留,以往沉静如星的眸子竟充盈着一丝温柔。 烛伊猛地从不留的怀抱脱离出来,半天憋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这蒙面人要杀你,我就出手了。”不留利索地收起长刀。 “小泽呢?” “只有我一人。” 不留注意到烛伊换了装束。 一身紫色绣着银色花纹长袍,墨色长发高高束起,高挺的鼻梁,琉璃般的眸子轻轻闪动,眉眼间多了一丝英气。 二人隐约觉得这次渡刹不太对劲。 突然,巷口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循声望去,一个少年急急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少年急忙向不留行礼,声音铿锵有力:“肖掌司,属下来迟,请您责罚。” 不留顺着他的话,微微颔首道:“无碍。” 随即少年发现了地上躺着的尸体,立刻蹲下用手小心地探了探鼻息。 烛伊观察到少年身着红紵丝纱罗衣,貌似是悬震司的人。 而他唤不留为掌司,那么不留就是悬震司的头儿? 所以,他们此次并不单单是进入了刹鬼的回忆,而是成为了回忆的一部分? 烛伊察觉到问题,心态都要爆炸了。 她对上了不留的眼神,同样有着震惊。 苍天啊,这是什么剧本,我该怎么演,我要怎么演才能从这该死的回忆里出去! 随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按道理只要找到刹鬼,顺着他的回忆走下去,直至触发他心中执念,然后破解,也许就能回去。 现在,不留是他口中悬震司的老大。 那自己是什么身份呢? 随即少年给出了答案,“黄验官,你也在?” 验官,公衙仵作的行首。 烛伊暗暗叫苦,怎么都脱离不了殡葬行业了。 随后,烛伊借助在逃命过程中太过惊慌而摔伤脑袋这一理由,开始向少年打听现状。 少年名叫江尧,是肖卓的手下,肖卓也就是不留现在的宿体,掌管悬震司。 悬震司是大遥皇帝设立的内侍军事机构,主要职责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城中只要出现棘手的案件,皇帝都交由悬震司追查,再新奇疑难的案件,都会被肖卓想方设法一一侦破,皇帝也因此十分欣赏。 烛伊的宿体名叫黄仟仟,是城中黄善意唯一血脉,祖上三代都是仵作。 黄仟仟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她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黄善意老来得女,自然十分珍视,逢人便说要将衣钵传给自己唯一的女儿。 黄老出入城中的义庄公衙都会带上自己的宝贝女儿,黄仟仟从三岁开始就看着父亲验尸百余具,耳濡目染也习得一手不错的验尸本领。 肖卓破获的数宗悬案,也得益于黄老数十年的验尸经验,他擅长在尸体掩藏的蛛丝马迹中找到关键线索,肖卓多是根据这些线索,抽丝剥茧直达真相。 可惜黄老已迟暮之年,渐渐有了隐退之心。好在大遥民风开放,即便是女子,只要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也可通过业考为官。 黄老多年为大遥的安定做出的贡献,皇帝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当他请求恩典时,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验官一职也就由黄善意传给了黄仟仟。 幸而黄仟仟验尸本领青出于蓝,去年三日内便助肖卓破获了无头女尸案,一炮打响了名头。 自那以后,若城中发生案子,肖卓便会第一时间唤黄仟仟一同验看。 江尧称,昨日一捕蛇人在城郊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着实诡异可怖,消息不出片刻便已在城中散播开来,扰得人心惶惶。 皇帝闻此速速召见了肖卓,命其尽快破案。 所以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这来势汹汹的雨终究是没有酣畅淋漓地宣泄而下。 “肖掌司,黄验官,城内马上宵禁了,咱们先回去吧?” “尸体在哪里?”烛伊看向江尧。 看来这次是要给冤死鬼破案了。 多年看悬疑小说的经验让烛伊迅速带入角色,这贼人明显是想要了黄仟仟的命。 可惜贼人已死,导致线索中断,眼下只能先去义庄殓房查查有没有其他线索。 不留安排江尧处理贼人的尸体,然后执意要陪烛伊同去。 二人按照江尧的指引来到了义庄,一进殓房便看见屋子正当中摆放着一座长形停尸台,上面摆着一具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 得亏她的职业经常与尸体打交道,不然可能会吓晕,自己也学习过很多法医知识,但亲自上手还是头一次。 见烛伊站定没有动,不留便上前慢慢将厚布掀至尸体肩膀位置。 死者为男性,二十岁左右,上半身无明显伤痕,尚未形成大面积尸斑,说明死后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这也没什么诡异的啊。”烛伊松了一口气,边说边上前将厚布“哗”地掀开。 “啊!”眼前的场景让她不受控地惊呼了起来。 不留见状飞快地挡在了烛伊的面前,仿佛这具死尸会随时跳起来攻击他们。 这具男尸上半身齐全,下半身不知被何种锋利的工具拦腰斩断。 腰部以下并不是空荡荡的,而是连接着一截蟒尾,目测三尺长,盘放置挺尸台尾侧。 仔细看男尸腰部和蛇皮连接处由桑皮线进行了细密的缝合。 第19章 渡刹二 2 微雨过后的夜,皎白清冽的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中,月光无差别地洒落在京宁城街巷中。 城东义庄殓房。 一具人首蛇身的尸体陈停在房内,伴随着油灯发出的摇曳光影,显得格外骇人。 烛伊和不留二人短暂地调整情绪后,开始仔细地查验尸体。 烛伊观察到房内还放着一张原木案几,上面摊开着一本书,随手一翻,是宋慈的《洗冤集录》。 《洗冤集录》的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皮褡链,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想必是用于解剖尸体身腹的工具。 皮褡链上搁着一个布条,上面揉抹着发黄的汁液,烛伊拿起来轻轻嗅了一下,应该是蒜和姜还有醋的混合物。 仵作验尸都会用这种布条蒙住口鼻,虽不好闻,但可以抵御尸臭和疫病,当然也有嫌麻烦直接口含姜片的仵作。 这应该是黄仟仟留下的。 烛伊没有犹豫,顺手拿起案几上的黄皮手套戴上。 不留看着她轻车熟路的样子,仿佛已经查验过上百具尸体。 “你会?”不留下意识地让出空间。 “不会,看人这样做过。”烛伊边说边绑好布条,拿起油灯,靠近尸体,从上至下仔细查看。 死者身上没有泥屑,应该是已经被擦拭过身体,一般尸体皮肤泛青,不易判别伤口,需要进行清理。 记得看之前的仵作验尸,为了寻找不易被察觉到的伤口,可以将葱白捣碎敷在伤口之上,然后用纸蘸醋盖住伤口两个小时,伤口就可显现,以此可断定伤口的形成。 可是这具尸体除了腰间的切口,上半身没有任何伤口。 这样看下去是找不到死因的。 好在工具都在殓房内,烛伊决定剖开来看看。 一般仵作按道理是不可解剖尸体的,这对死者是大不敬。 但是此刻没有什么比寻得真相更重要。 不留静静地看着烛伊,并未上前阻拦,眼前细心认真女孩和无间之船的吃懒馋判若两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烛伊仔细查验着死者的内部脏器,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说:“可以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烛伊学着那些仵作,将器官归位,进行了简单的缝合,用厚布将尸体裹紧,随后将工具逐一整理放入工具箱内。 整个过程熟稔于心,仿佛她就是黄仟仟本人。 从义庄出来时,东方已渐露鱼肚白,鸣街鼓响起,恰逢解禁,可二人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去哪?”不留问。 “你倒是可以回悬震司,我……”烛伊也失去了方向。 “你先回黄仟仟的家看看,应该有人。”不留提议道。 “那走吧,好在宿体的潜意识还在,这种基础的事物我们还是可以探查到的。”烛伊通过黄仟仟的身体使劲回想着自己家的方向。 这时,旁边的一处医馆也开始了一整天的生意,店里的伙计打开店门,拿着扫帚开始清扫门前垃圾。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店内传来:“小五,今天记得从东市买药锄,之前的那个已破烂的用不得了。” “没问题,苏大夫,我今天就去。”小伙计乖觉地回应道。 烛伊和不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马在医馆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牌匾上写着回春堂。 二人走了进去,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入眼处药材百子柜布满了整面墙,百子柜的前端摆着一张人字形桌台,桌台后坐着一个容貌清丽的男子,头戴方巾,身着白色长袍,眉发如墨,眼明如雪。 苏大夫见有人到访,抬起头迎上烛伊和不留的目光:“欢迎,客官来买药吗?” 发现是他们二人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仿佛旧相识一般。 烛伊看着那熟悉的眉眼,高兴地正要唤小泽,但旁边的不留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还有小伙计在不远处。 “苏大夫,这几日我不大舒服,可否为我诊断诊断?”不留立刻做出了回应。 “肖大人且随我来,我替您诊脉。”苏大夫抬手示意不留去堂厅的屏风后。 “仟仟,你且等我片刻。”苏大夫看着烛伊,温柔道。 烛伊点头回应,觉得眼前的小泽既熟悉又陌生。 按道理他应该还存留小泽的意识啊,为何说起话来成熟老练,丝毫没有小泽的影子。 不留在原地向苏大夫做了一个你先请的手势,苏大夫从桌台后慢慢移了出来。 只见小泽身陷素舆,两只腿无力地垂放至横档之上,仅凭两只手转动舆轮,缓慢向前行进。 烛伊和不留见此情形心中一凛,后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原来宿体的双腿已废,只能依靠素舆行动。 不留跟随苏大夫隐没在屏风之后,烛伊无聊地打量起这座医馆来。 医馆陈设简洁雅致,前厅中堂设药师图,匾额题为“回春堂”,有“妙手回春”之意。 左右两边各放置人字形桌台,桌台后即为嵌入式的药材百子柜。 厅堂正中间安置一道落地障,即屏风,两边安置着石圆凳,供患者问诊或等待抓药时歇息。 烛伊忙活了一晚上,一阵困意袭来,便寻得堂内一角坐着睡着了。 不知何时,烛伊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悬崖之上。 她又做梦了,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石像,以及石像嘴唇轻启发出凄厉的叫喊声: “欺我者,诛!” 烛伊惊醒,浑身被汗水浸透。 定了定神,她开始仔细打量所处的环境。 镂空雕花窗透进斑驳阳光,身下是一张精致的原木卧榻,堆着锦缎薄被。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整个房间,她侧身欲起,发现床榻旁还坐落着一架梳妆台,上面摆放着一个铜镜,少女闺房简单的陈设却透出别样的雅致。 烛伊起身下床,看到面口大的铜镜透出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 一袭淡紫色长衫,泼墨青丝高高束起,英气逼人。 想不到自己还有如此飒爽的一面。 突然,屋外响起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向着她的房间走来。 第20章 渡刹二 3 烛伊侧耳倾听。 脚步声似乎驻停在门口,那人犹豫了片刻,便叩响了房门。 “仟仟,你醒了吗?”听声音是一位年长的男性。 应该是黄善意,烛伊回应:“我醒了。” 门被慢慢推开,一身着靛蓝色长袍,蓄着八字胡的老人走了进来,虽年长,但身形挺拔,精神矍铄。 “仟仟啊,你一夜未归,也不差人来说一声,让为父好生担心!”虽然是责怪,但从这男子的语气中并未发现半点严厉。 “爹,我下次不会了,您别生气。”望着眼前的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烛伊有些恍惚。 “还有下次?我听你险些被贼人夺了命去,幸得肖掌司相救,不然我怎么跟你娘交代!白天已经验过晚上还要再去验,魔怔了不成?以后不可再那么晚去验尸!”老父亲的关心从字里行间迸发出来,烛伊竟不自觉地心生一丝愧疚。 昨日她看到摊在案几上的布条就猜想,黄仟仟应该是想到自己白日验尸时忽视了某个细节,才连夜前往义庄再次查验,正好遇上了贼人才遭追杀的吧,黄善意的话刚好印证了她这一点猜想。 “可是爹,我记得我是在医馆里睡着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姑娘家家的,就那么睡在堂厅里,受凉了怎么办,得亏肖掌司和苏大夫送你回来,不然让我去哪里寻你?”黄老又一键开启了唠叨模式。 “他们人呢?” “肖掌司回了悬震司,苏大夫本打算等你醒来再走,可病人们等他坐诊,就先回医馆了。不是我说你,不言语一声就贸贸然私自去验尸,那是验尸的时间吗,正午至阳时才是那验尸的最佳时间,给你说规矩的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爹,我累了。”烛伊招架不住慈父三连,立马说道。 “我再唠叨一句,再几日就是你大婚了,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黄老明知女儿嫌他唠叨,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什么?!大婚?我跟谁大婚?”烛伊惊呼。 “你脑袋坏了?这么惊讶做什么,这桩亲事也是你应允的啊,回春堂的苏稷!你从哪习得这一手装傻充愣的本事?”黄老不敢相信地端着烛伊的脑袋反复瞧了瞧,以为女儿在逃命的过程中真的摔坏了脑子。 “爹,你说的莫不是苏大夫?那个有腿疾的苏大夫?”烛伊暗暗叫苦,这大婚情节是自己最不想经历的。 “还提腿疾,苏大夫本来要才华有才华,要相貌有相貌,因为谁?不然下半生怎会在素舆上度过!”黄老突然严肃地看着烛伊。 “爹,你这话说的,怕不是因为我吧?” 烛伊心里打鼓,看着黄老心里念念有词:快说不是,跟我无关。 “你当真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人?”黄老的脸色马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信不信爹打死你?” “哎呀~看您,我只是昨晚受惊过度,不太记得了,怎么还扯上背信弃义了,嘿嘿。”烛伊瞬间换了一副谄媚的好脸色:“所以离大婚还有几日?” 开玩笑,在任务尚未完成之前,到底还是命重要些。 “7日,所以你这几日就安稳些吧!” 烛伊思忖,还来的及,在7日内破案。 京宁城东,回春堂。 烛伊顾不得黄善意让她在家好好休息的叨嚷,匆匆扒拉了几口午膳,就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回春堂。 她要搞清楚苏稷究竟是不是小泽。 刚踏进门,未见先闻声就知道是一幅热闹景象,前来就诊的人可真是多。 早上洒扫的小伙计此刻正在忙着给病人抓药,而小泽,不,是苏大夫正坐在屏风后替人诊断,屏风外是等着就诊的病人。 另一个小伙计站在桌台后结账,见烛伊进来便招呼到:“仟仟姐来啦,今天客人着实多,您先坐,我跟苏大夫说一声哈。” 看来之前黄仟仟没少在这儿转悠,这小伙计跟她说话语气中透着熟稔。 烛伊笑了笑算是回应,找了个能看到苏稷的角落,坐下默默地观察了起来。 只见苏稷上下打量了眼前男子一番,将手搭在男子脉搏上,眼眸低垂思考沉吟:“从面相和脉象来看,应不似您本人描述的病势沉重啊,病根究竟在哪里?” 正当时,小伙计轻手轻脚上前贴耳跟苏稷说了些什么,并用手指了指烛伊所在的方向,苏稷立刻看了过来。 明亮的眸子在对上烛伊的视线时明显亮了一下,苏稷浅浅延展一抹笑容。 烛伊倒是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纯净无瑕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回之微笑。 在外人看来,这对即将完婚的小情侣之间的气氛充斥着甜腻的味道。 苏稷冲烛伊做了个“等等我”的口型,便又投入到诊断中去了。 如果他是小泽,为何第一时间没有和我们相认呢,烛伊看着苏稷认真的模样,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京宁城西,悬震司。 不留正坐在案几前,翻看着卷宗,越看下去眉头越皱得紧。 此案十分棘手,首先死者为监察御史贺龄之子贺章,年十八,已失踪一月有余,三日前被一捕蛇人发现于城郊。 那捕蛇人先是在城郊一老槐树下发现蛇尾,见状以为是一条饿死的蟒蛇,满心欢喜地想要装至蛇袋。 谁知竟拽出一具人尸,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来报官。 后经贺监察辨认后是自己的儿子贺章无疑,见儿子死状之惨,伤心欲绝,竟一病不起。 可经验尸报告显示,死者上半身无明显伤口,腰部皮肉整齐,可见是死后被利物齐齐斩下,所以未出现皮肉收缩现象,致死原因尚未确定。 死者平时为人和善有礼,乐善好施,未曾与人结怨,尚未婚配,也不曾有流连烟花之地的行迹,排除结仇和情杀。 肖卓已命手下在发现尸体的方圆百里进行搜寻,至今未找到死者的下半身。 对于凶手将死者做成可怖的模样,不留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不留倏地想起善本录上面记载了很多宗教祭祀的仪式,这会不会和某种仪式有关? 突然门外响起江尧的声音:“肖掌司,刚才有人来报,城郊又发现一具尸体。” 第21章 渡刹二 4 京宁城东郊竹林,清风拂面,被竹叶片出阵阵缝隙。 密林中,一群人围在一起,气氛凝重。 烛伊接到不留的消息立刻赶到现场,只见竹林正中央躺着一具人首蛇尾的年轻男子。 出于宿体的职业惯性,她立刻上前蹲下仔细查验起来。 与上具尸体十分相似,除了死后腰部被齐齐斩断,并未发现明显致命伤。 “据发现尸体的农夫说,他先是看到蛇尾,一动不动,以为是只蟒盘在林中,叫了附近的捕蛇人来帮忙捕捉,谁知拽出了人身子,差点吓破了胆。”江尧向二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尸体发现的过程。 现场并没有打斗拖拽的痕迹,很显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烛伊对现场勘验一番,不留命人将尸体带回了义庄殓房。 回到义庄,烛伊对尸体外部详细查看过后,陷入了沉默。 又是一个没有明显致命伤的尸体,需要再次进行解剖。 烛伊熟练地准备着解剖需要的工具,心中疑问也越来越深。 不留这时走了进来,告诉烛伊他们对死者身份的调查结果。 死者名为周石海,是西市周屠户的儿子,年十八,平时虽好吃懒做,但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周屠户一心想让儿子接替自己的店铺,但周海似乎并不想,一心啃老。 周石海昨日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被周屠户好好念叨了一番。 整日只是吃完睡,睡完吃,没个正形儿,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番颓唐日子。 也不知是为了躲懒还是被老爹唠叨烦了,周石海说出去走走。 这一走便再没回来。 周屠户得知儿子死讯,老泪纵横,双眼哭的一抹黑。 但该提供的线索得给,故而强压巨痛,仔细回想道:“海子这几日总喊自己心口不舒服,我以为他又找幌子偷懒,根本没有当回事,谁知,谁知……” 说到痛悔处,周屠户布满沟壑的老脸又蹙做一团来承接泪水。 周石海心口痛并非是天生的,从小身体好的不得了,调皮捣蛋,爬高上低,只是年前在湖边救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女子,险些丧命,自那以后,开始总喊自己心口闷疼。 周屠户带着他也去看过几回大夫,都瞧不出问题来。 久而久之,周屠户觉得或许是儿子心病,养养便好。 “海子妈去的早,我就是个粗人,孩子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啊!我怎么跟他死去的妈交代啊……” 不留稍待其稳定了情绪,向周屠户打听周石海与上一位死者贺章是否认识。 不出所料,周屠户很快否认了,显然二人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认识。 接着问清楚了周石海未过门的妻子为城郊赵家小女,名为赵英子,年纪约莫十六七。 这赵英子与周石海还有一层关系,是七年前救回的落水女子。 “还有一件事,很巧。贺章前两个月路过郊外遇两个贼人抢劫,出手相救了一名女子。” “也是赵英子?”烛伊眼睛一亮。 不留点头。 “按照你们的调查来说,死者都是男性,年龄在十八岁上下,身份各异,有官宦子弟,也有市井柴夫。” 凶手看似无差别杀人,但烛伊冥冥中觉得还是存在共同点,需要她进一步验证。 不留默默地退到一旁等她,烛伊转而将尸体剖开一看,继而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赵英子在哪,我们去找她。”总算掌握了一些线索,烛伊兴奋地问道。 不留显然想到了下一步动作:“门口马车在等,走吧。” 马车空间密闭,二人相对而坐。 不留闭眼休息,没有一句话,烛伊着实无聊,偷偷观察起这位仙界大佬来。 小泽美的妖异,美的具有攻击性,初见便已侵入思绪,让人再难忘却。 而不留美的出尘,美的不可一世,美的不可亵渎,本应是看淡一切的佛子,却长了双极具野心的眼睛,霸道地望进你心里,让巧舌如簧的人笨嘴拙舌,让善于谋略的人计策尽失。 烛伊仔细盯看,发现他右眼皮上有一颗痣,听说眼皮上长着痣的人是爱哭鬼,这副祸水的样子,怕是只会让别人哭吧。 “盯着我做什么?线索在我脸上?”不留并未睁眼。 “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欣赏欣赏。”在夸人这方面,烛伊一向不吝惜词语。 不留倏地睁开眼睛,仙界那些仙女作妖也就算了,怎么一颗石头也不得消停:“玄贺到底看重你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有人问过我,当时我也愣了,总不能说看我通体浑圆,能压酸菜吧。但是我还是回去仔细想了想,可不就是这该死的人格魅力么。” 不留一脸无奈,重新闭上了眼睛。 “仙尊,我那天睡着后,小泽,不,苏大夫跟你说什么没有?” “替我诊脉而已。” 不留顿了顿,接着开口。 “我还没开始打探,某人已经鼾声如雷。” …… “响彻天际。” 敢情毕生所学的四字成语全用在她身上了,烛伊耳朵温度徒陡然上升。 “害,这样啊,那个黄老说黄仟仟跟他有婚约的,放肆些也无妨么。” “婚约?” “他腿的残疾好像跟黄仟仟有关,我猜测黄仟仟嫁给他也有这个原因。” “具体是什么情况?” 烛伊低下头摇了摇说:“还没打听清楚。” “何日成婚?” “不算今日,还有六日。” 烛伊以为二人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不留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想把自己折进去,就尽快破案。” “好……” …… 京宁城郊,此时,西边月已经渐渐从薄纱般的云中显露出来,夏日的傍晚不疾不徐,天色尚明。 扮相俊美英气的一对男女,从停驻的马车上下来。 二人一前一后向一处突兀立在此处的孤独小院走去。 不留来到门前,敲响了斑驳残旧的大门。 “来了,请稍等片刻。” 娇柔的女声从内院透过门缝传来。 少顷,随着门被打开,一阵风拂来。 门后出现一位身着淡黄色布衣的女子,肤若凝脂,一张瓜子脸,丹凤眼精致如月,鼻子小巧挺直,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清丽婉约的气质。 伴随着风,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味道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的烛伊再熟悉不过了。 是那种怎么洗也洗不掉,并且深深刻入脑髓的尸臭。 但烛伊此刻已然顾不上寻找臭味的源头,她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女子熟悉的眉眼,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而一向淡定冷厉的不留在看清女子长相后,面容浮现出一丝愕然。 开门的女子显然也陷入了震惊,扶在门上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是你?!”二人同时开口。 第22章 渡刹二 5 “选瑶,你不是已经……”烛伊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指着女子喊道。 惊愕布满了女子那张精致的面庞,随后又转化成天大的委屈与恨意。 “骗子!拿命来!” 女子嘶吼着,双手指甲瞬间化作利刃,向烛伊不留二人直直刺来。 不留早有防备,揽住烛伊的肩膀疾速后退,女子带着风呼啸而过的指爪扑了个空。 女子不死心,双手合十至头顶,一个翻身像钻头一般高速旋转着直扑烛伊,俨然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烛伊慌乱之下驱动灵力,却连个基础的气盾都汇聚不起来,小命快要呜呼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有多薄弱。 所幸有不留在身边,他捏诀驱动灵力汇聚成长剑,为烛伊挡住了女子的致命一击。 被灵力震伤的女子卧倒在地,精疲力竭地大口喘着粗气,眼泪混着脸颊的泥土慢慢吞吞地流了下来。 “你不是已经轮回,为何还在此处?”不留声音冷冽。 “轮回?哈哈哈哈哈哈,轮回?”选瑶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笑声凄惨刺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告诉我放下执念,跳入那口井我就可以重新轮回,可为何我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们渡了多少刹鬼,都是这样的啊!怎么会出错。”烛伊满面震惊,无法消化选瑶的话。 “你们神仙高高在上,视我们凡人如粪土,说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天下苍生的命也如蝼蚁一般,不是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烛伊不解。 “不是吗?那为什么我现在还能出现在你面前!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们是在渡你!” “渡?渡我成为半死不活的阴鬼?渡我永生永世再无轮回?还是渡我成为阳魁的杀人工具?”选瑶面容扭曲,恶狠狠地盯着烛伊,一字一字切齿迸出。 烛伊和不留闻此双双心中一惊! 阳魁乃是世间阳气最重之人,可以为堕入深渊无法轮回的阴鬼续命,只是阳气尽,阴鬼散。 可选瑶并未做那伤天害理,天理难容之事,怎么就成了阴鬼! “选瑶,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重要么,我曾经以为你助我找到事情真相,让我放下过往,重燃生而为人的希望,可当我自愿跳入那井之后,却发现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是你!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让我如同猪狗一般祈求他人为我续命!” “可我仍心怀希望地在等,等再次见到你,然后杀了你!” “不,不是,你在胡说!我们明明做的是渡人的好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事?你竟然说是好事!” 一阵绝望的笑过后,选瑶扭曲的脸已经恢复了平静,望向烛伊的眼神空洞无助,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戏谑: “是么?去问问你师父吧,看看他私下到底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胡说,不可能!”烛伊第一时间否认。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业务不熟导致某个中间环节出了问题。 玄贺之前渡刹相当顺利,从未听说有刹鬼投入可渡魂井反而成了阴鬼。 “可悲,被卖了还在替人家算账呢。哈哈哈哈哈可悲!” 不留一言不发,双眉紧蹙。 烛伊存在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但很快冷静了下来。 “我只信我看到的,你化作阴鬼属实,我会从这件事上调查原因,并且给你一个交代,但我师父容不得你诬陷!” 选瑶苦笑,仍旧像是看蠢货一般的眼神看着烛伊,没有说话。 “阳魁是谁?”不留冷冽的声音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选瑶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一瞬陷入了回忆,一瞬又快速地跳脱进现实,随后又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总是隐没在黑袍里。” “他让你做了什么?” “你们不是都查到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阳魁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不留定定地望着选瑶,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手中聚起剑气,气剑微微抖动着。 “说。”语气利落干脆。 选瑶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冷眼看着不留。 不留抬手间,烛伊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盈盈眼间透着担忧:“不要,仙尊,别杀她。” “也罢,阳魁已弃我多日,我也即将魂飞魄散,但他至少帮了一件事情,让我见到了你。” 选瑶直勾勾地盯着烛伊,嘴角挂着一抹瘆人的笑意,慢条斯理道: “他说你们一定会顺着线索找到我,到时候就是我报仇的好时机,起初,我以为他在骗我,但为了续命我不得不去做令我厌恶的事情。”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可惜,是我自己不争气,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杀不了你和你师父。” “可如今看来,你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蠢货哈哈哈哈哈!” “你记住,你永远欠我这条命,虽然我不知道我成为了谁的阶下石,但你和你的师父,不会有好下场!” “你把话说清楚,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在井里看到了什么?!”烛伊飞扑过来,想要抓住选瑶,可惜太迟。 选瑶在自己绝望的笑声中,化作一团烟雾飘散开来。 “告诉我阳魁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告诉我!” 烟雾散尽,没有人可以再回答烛伊嘶吼出的那些问题。 月落参横,院中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野狗的犬吠一声一声起伏着。 不留走向烛伊,语气少有的温柔:“没事吧?” “你相信他的对不对?”烛伊开口,声音疲惫嘶哑但透着坚定。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 烛伊听到不留的回应,算是拥有了些许的安慰,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急着确认,只是顺着自己的话略带安慰性地表示赞同。 夏夜的风带着燥热袭来,拂过皮肤也未让人拥有期待中的清凉,甚至有些烦躁。 烛伊忽地想起刚才选瑶开门瞬间飘来的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这里不对劲,我们要好好搜一下。” 烛伊说着就往正对面的一间厢房冲去。 不留见状,也随她一起开始了搜查。 二人一间一间地仔细搜,甚至连灶房的灶台都差点拆了个干净,却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股子尸臭味很明显,怎么连半分的尸体影子都不搜不到? 难道是选瑶身上的味道? 她已彻底死去,可尸臭味依旧浓郁。 二人回到院内,仔细地观察四周,除了晾晒的粮食和两把木头椅子,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陈设。 “有人在此处布了隐藏法阵。”不留警惕地望向院内的一根晾衣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你可以破吗?” “我试试。” 不留催动灵力,闭眼靠神识去探测周围的阵法,找到阵眼后即可破除。 烛伊怕打扰到他,于是走到稍远的地方,靠在晾衣绳上静静等待。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四周果然显现出紫色的法阵。 如一只巨大的杯盏笼罩在头顶,突然紫光大盛,瞬间化作无数金色的细线如细雨般落下。 阵破了,一切回归寂静。 不留睁眼看到烛伊靠在晾衣绳上,眼中俱是破阵后的惊喜。 他还未来得及回应微笑,眼神扫过烛伊身侧,却好似被咒法定住一般,面容是欲言又止的怪异。 烛伊慢慢转过头,看到自己所倚靠的晾衣绳上,倒挂着两具人的下半身,被人剥去皮后仔细清洗,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正前后交错地轻轻晃动着。 拂过院中的微风,带来了一阵又一阵浓重的腥臭。 第23章 渡刹二 6 烛伊看到这个场景,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滞。 虽说自己之前经常与尸体打交道,但是如此具有冲击力的画面突然出现,让她产生了极其强烈的不适。 她迅速弹开到另一处,紧接着弯腰开始干呕。 抬眼间看到了不留递来的帕子,烛伊接过后正要表示感谢—— “些许恶心,别破坏此处。” 些许……恶心?他说的是我吗? 这个人明明做的事情算得上暖心,可说的话总是那么不中听。 “再恶心能有凶手恶心?”烛伊一个白眼翻过去。 不留一动不动地看着晾衣绳,眼底尽是深不可探,淡淡道:“凶手比较变态。” 他面无表情地靠近残肢,仔细做了一番研究。 “这两具尸体的下半身,都被剥皮后认真地清洗过,还剔除了脂肪。” “并在表面涂了一层厚厚的盐巴,脱水风干,才让肢体维持了这么久。” “可惜,肉体终将会腐坏。”不留指了指残肢的脚,已经开始泛黑滴着深褐色的汁水。 烛伊勉强打起精神上前查看,突然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残肢腰部被切断的伤口处按道理应是齐整的,但事实却存在一些稀疏的类似针脚的伤口,好似被缝合后又被拆开。 不留显然也注意到这个细节,脸色微变。 江尧此时恰好赶到,一群人被院内的景象震慑,有人掩住口鼻,有人已经开始干呕。 残肢自然是要带回义庄仔细查验的。 可烛伊有点吃不消,回去的路上不留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烛伊拒绝了。 回到黄宅休整片刻,想起自己还有婚约在身,不顾黄老的劝阻,烛伊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义庄查验。 她想尽快抓住凶手完成渡刹,也想尽快回到无间去弄清楚选瑶所说的那些事情的真相。 不留果然在义庄等着烛伊,而且手里拎着一袋食物,是热腾腾的烤牛蛙。 “仙尊,这个……” “玄贺说你爱吃辣,这是西街美食的特色。”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温度。 烛伊捧起热乎乎烤牛蛙,看见牛蛙两条健硕的腿,脑中涌现晾衣绳上的景象。 烛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留,倒不是因为千年冰山突然的人文关怀,而直男不合时宜的关心能创死她。 “那我真的谢谢你了。” 不留睁着他的大眼睛人畜无害地看着烛伊,倒是显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可爱。 烛伊在眼神压迫下撕了一小片,艰难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没有咀嚼,强迫自己整个吞下。 “如何?” “太好吃了……” 不留似是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都吃了。” …… 烛伊觉得自己还是做回石头吧。 烛伊强忍着不适,进了殓房。 这次查验,有不小的收获:凶手曾将残肢浸泡在加了草药的冰水中。 加入草药是为了延迟肉体的衰败,名唤香百里。 这种草药防腐效果甚佳,但其特殊的香气无法掩盖。 香百里从西域进口,大遥城内采购过的药堂屈指可数,一查便知。 江尧很快带着不留给的线索去城内搜查购进过此药草的药堂,打算从账簿上追寻一些蛛丝马迹。 烛伊打算去回春堂看看。 医馆今日人稍微少了些,苏稷此刻正在带着小伙计查验药材,打算清理一批腐坏受潮的草药。 看见黄仟仟走进来,苏稷原本淡然的面容上有了些许笑容,高兴地招呼道: “仟仟,你先堂内坐,我马上过来。” 烛伊点头回应,在堂内寻了一处偏僻位置坐了下来。 苏稷那边匆忙交代了小伙计几句,转动着舆轮向烛伊行来。 “上次让你等乏了,今日不会了。” 苏稷的笑容与小泽的大不相同,小泽的笑如孩童般澄澈无忧,苏稷的笑灿若星辰,但背后总有一片漆黑幕布。 烛伊看着苏稷的面庞,多出一抹小泽没有的成熟淡然。 也许小泽的灵力不够完全掌控这副躯体,他的自我意识被暂时封闭了。 “上次本来想跟你好好说会话,但是我太累了。” “知道你最近忙,这个案子搞的城内人心惶惶,不过有肖掌司和你一起,我放心很多。” “我没事,再变态的凶手也会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苏稷眸子闪烁,带着期冀道:“那我们的婚期……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我,我们……” “稷儿,该喝药了。” 突然一低沉厚重的男声响起,声音的主人一副医者打扮,年纪约五十岁,步伐沉健,手中端着一碗药向二人走来。 “好的,爹。”苏稷乖觉地双手接过男子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苏晟坤身材高大魁梧,一身腱子肉,若不是提前知晓他是个医师,初次见面的人肯定会认为他是武将出身。 空气中蔓延着草药的清苦和淡淡的尴尬。 “苏叔叔,您好。”烛伊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哼。”苏晟坤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稷尴尬地笑笑,“仟仟你别在意,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父亲的脾气就越发古怪……” “不是古怪,我要是他早就把我这个罪魁祸首赶出去了。” “你别这么说,是我自愿去寻药才遇上野兽,不怪你。” 原来真是因为黄仟仟,苏稷一片痴心想必打听到黄仟仟需要某种灵药才冒险去山间野林采药,被野兽袭击。 “那你现在……”烛伊视线看向了苏稷的腿,却立刻止住了话,觉得不应该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无碍,我父亲找人给我打造的素舆真真好,行动自如。”苏稷说着伸手拍了拍舆轮,意思很结实耐用。 烛伊真切体会到宿体愧疚的情绪蔓延开来,但只是愧疚。 “那趁今天看病的人不多,你好好休息休息。” 烛伊正打算离开,忽闻门外一阵喧哗,原来是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一筐子吃食前来致谢。 “苏大夫啊!多亏了您,我儿这心疾才好了大半,这种疑难杂症都能让您给治好了,您真是妙手回春啊!” 苏稷行动不便,但礼数十分周全,“行医者应是如此,您二老真是太客气了。” “这是我们亲手做的豌豆黄,不是贵重东西,可这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啊!” 老两口说着就拿着食盒硬往烛伊怀里塞,烛伊见苏稷微笑着没有拒绝,便向两位老人道声谢后收下了。 两位老人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苏晟坤后脚背着药筐,扛着一把斧子准备出门去采药。 自从苏稷腿受伤,去山间采药的事情一直是苏晟坤在做。 “父亲,早点回来。” “嗯,知道了。” “苏叔叔,再见。” 苏晟坤视若无睹地路过烛伊,快步消失在门口。 二人对视沉默,苏稷尴尬地笑了笑,烛伊回应微笑,表示她都理解。 “都说回春堂擅长看心疾,我父亲却始终医不好自己的心病。” “这样的事情,搁谁身上都无法释怀吧。” “其实,仟仟,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必勉强的……” 苏稷的声音减弱,但字字砸在烛伊心上。 原来他知道。 “如果你是因为内疚要为我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其实大可不必。” 烛伊不知如何回应,作为自己肯定是无法接受突然结婚这件事,但是自己确实不是黄仟仟本人,不好体会她真实的感受。 只能选择沉默。 “而且,而且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肖卓。” 烛伊心口一紧,接着心跳加快,好似被人戳中心事一般。 宿体的反应让烛伊心性渐明,原来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你放心吧,我会和父亲,还有黄叔叔说清楚,日后我们以兄妹相称,我从来都不想你为难。” “哪有,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好巧不巧,不留的身影恰好从门口出现,逆光勾勒出他出尘卓然的身影。 他带着一身和煦温暖向着烛伊走来,眼眸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淡漠疏离。 “跟我走,有新发现。” 第24章 渡刹二 7 “查到之前刺杀黄仟仟的人,叫罗盏,属于民间杀手组织幽云十八骑,因为组织内讧,被人追杀,隐姓埋名逃亡此处。” “我们在罗盏的身上搜到一张银票,基本上可以判定为买凶杀人。” 黄仟仟验尸手段高超到令凶手忌惮,竟不惜重金雇佣杀手除掉她。 不留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烛伊。 烛伊接过后立刻察觉到银票的异样,票面散发出阵阵细微的奇香。 她抬头与不留对视,不留冲她点了点头,表示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香百里全城只有一家药铺进购过,时间为去年开春,而且全部运进了皇宫制作御药,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银票上的味道显然是香百里特有的,说明雇凶杀人的人与人蛇案凶手是同一人。 可凶手是怎么得到香百里的呢? 而且用量还不少。 突然烛伊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 “跟我来。” 二人又回到了回春堂。 苏稷看到二人,疑惑道:“仟仟,你们怎么?” “我们有事想请教你。” “香百里这种草药的生长环境是?” “香百里喜光,喜潮湿,土壤不可太肥沃但也不可太贫瘠,光照时间要严格控制……” “我们这里可以种植吗?” “我们这里日照不强,而且土壤肥沃,基本没有成功过,很难。” “什么叫基本没有成功过?有人试着种植吗?” 苏稷点点头道:“我父亲就在种。” 闻此,不留和烛伊二人对视交换了眼神。 “两年前,一位西域商人突发恶疾,我爹用尽方法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救回,为报恩,那人临行前送了我爹一粒花种。” 随着苏稷说的话,烛伊的心也一点点下沉。 “我能去看看吗?” “不太行,前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本来都长出了花骨朵,结果一场雨后都枯死了。” “苏叔叔把它们都种在哪里?” “就在……” “你们查案就查案,来打扰我儿子做什么?!” 苏晟坤突然扛着斧子冲了进来,挡在苏稷的面前,背上的筐子堆满了新鲜的药草,带着泥土的气息。 “父亲,他们只是跟我打听草药的事情而已。” 苏稷轻轻拽了拽苏晟坤的衣角。 “你们直接问我。” “苏叔叔,我们想问问香百里的事情。” 苏晟坤两道剑眉微蹙,不耐烦道:“全烂在地里,都除掉了。” “叔叔,您知道还有其他人种植吗?” “没了,种子就我这一个,就算有人种也根本活不了。” 烛伊突然瞥见苏晟坤肩上扛着的斧头上似乎有点点血迹,混着泥土呈现暗红色,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正欲上前仔细观察,苏晟坤突然将斧头抽下,放置身侧,冲苏稷温声道:“今日我运气好,杀了一只野兔,晚上做兔肉给你吃。” 苏稷笑道:“父亲,我不怎么爱吃肉,你又不是不知道。” “兔子不大,只够两人吃。”苏晟坤话里有话。 苏稷实在尴尬,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只急急地道一声:“父亲!” 烛伊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放心上,笑道:“苏叔叔,我们一会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扯了扯不留的袖口。 “告辞。” 二人的身影尚未完全消失,苏晟坤厚重的声音传来:“稷儿,该喝药了。” 烛伊和不留走在街头,夕阳赋予后背恰到好处的温暖。 “你怎么看?” “我?我看苏晟坤未必真的疼苏稷,明明知道儿子不吃肉还做兔子肉给他吃。” …… “苏稷性子软绵,很显然是那种怎么可以吃兔兔类型的。” …… “我说的是这个吗?”不留提高了音量。 “咳咳,我知道,苏晟坤有问题,你不觉得他身上的草药味儿太重了么?” “谁上山采药腰间挂三个香囊啊,你说他不是为了掩盖气味还能是什么?” 不留停下脚步,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面无表情抛下一句: “嗯,不蠢。明天跟着他上山。” “那,我们吃什么?”烛伊很会蹬鼻子上脸,“听说这儿的明月楼,一等一的好吃。” “不留仙尊可以带我去吗?”烛伊眨了眨眼,她本就白,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像是一只奶团子一样可爱。 “可以。” “哇,那小仙在此谢过!” “但别再做那个表情,很蠢。”不留利落地抛下一句话,大步向前走去。 行,看在美食的面子上,且受你语言一击,来日方长。 吃饱喝足,烛伊看不留那万年冰山的扑克脸都顺眼了起来。 二人回到悬震司,江尧前来禀报,又发现一具尸体。 前后不过三日,竟连续发现两名死者。 “尸体被发现在后山,地方较为隐蔽,那里除了一些打猎或者采药的人,鲜少有人会去。” “现场被破坏的很严重,我们已经将尸体带回义庄。” 城东义庄殓房。 烛伊揭开覆盖在尸体上白布,依旧人身蛇尾。 尸僵完全缓解,开始高度腐烂,加上夏季气温较高,会加速腐败,推测死亡时间已超过五日。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比周石海要早,甚至有可能比贺章要早。 烛伊按照惯例剖开尸体,果然发现了与前两个死者的相似之处。 自从她渡刹来到此处,短短几日已出现三具尸体。 翌日,天气阴,厚重的云压的整座城无法呼吸。 不留和烛伊一大早便在回春堂附近心不在焉地转悠着。 终于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背着竹筐,脚步匆匆。 二人尾随苏晟坤来到后山一处低矮山坡后。 苏晟坤警惕地回头四处看了看,紧接着身影快速一闪,竟消失不见了。 不留示意烛伊待在原地,约过了半个时辰,苏晟坤的身影又再次出现在山坡后,观察了一番,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开始下起毛毛雨。 不留和烛伊这才上前查看,发现山坡后有一处被绿植遮盖住的山洞。 二人轻手轻脚探进去,山洞不大,最深处竟是一片小池塘,上面种植着一些植物。 不留上前仔细查看,发现种植者是将两种不同的植物嫁接在一起,然后插进池塘进行水培。 有水滴进来打湿了烛伊额前的碎发,烛伊抬头发现山洞顶部有几个豁口。 山洞充斥着一股熟悉的异香。 “他果然在说谎。”烛伊忍不住出声。 “那又怎么样?”低沉厚重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二人同时转身。 看到苏晟坤右手拿着斧子,发红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已经盯着他们看了好久。 第25章 渡刹二 8 突然天降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岩石,声音痛快地从洞口传进三人的耳中。 “你们跟踪我?” 苏晟坤眯起微红的眼睛,配上他手中的斧头,画面透着一丝丝诡怖。 不留擅长先发制人:“你在说谎。” “那又怎样?大遥有哪条律例禁止种植草药了?” “那你为何这般遮遮掩掩?” 苏晟坤面容浮起一丝不自然。 “我什么时候遮掩了,再说了,香百里何等珍贵,我辛辛苦苦培育成功,这生钱的法子为何要让别人偷了去?” “这药材早已成熟,且有几株已成熟采摘,可为何没有在你医馆中见到?” “退一步说,就算你用来售卖,为何在其他医馆或市面也未见流通?” “你培育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留步步逼近,语气淡然且坚定,以他的灵力十个苏晟坤也不在话下。 此时苏晟坤拿着斧头的手微微颤抖,表情努力做到坦然:“看来故事你都替我想好了,我还需要说什么?” “苏叔叔,我们只是想弄清真相,需要您的配合。” “你闭嘴!都是因为你,我儿苏稷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所以你才雇了杀手么?” 苏晟坤右眼皮微微跳动,似是松了口气,戏谑道:“怎么,为了尽快破案什么脏水都泼给我?你有什么证据?” 不留手中举起了一张银票,一字一句道:“你忘了除掉银票上香百里的味道。” “就凭这个?” 不留指着银票右下角隐约的青色指痕,慢条斯理道:“当然,香百里在采摘时根茎触之见青,这痕迹只有采摘过新鲜香百里的人才能留下,试问现在整个京宁城有谁能接触到新鲜的香百里?” 苏晟坤一丝震惊略过眼底,可很快恼羞成怒。 “是我又怎样!她早就该死!可惜我找了个蠢货,没能杀了她!竟然让她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苏晟坤突然发狂,举起手中的斧头就向烛伊砍去,幸好她早有防备,在不留灵力汇聚成墙护住她的一瞬,极速后退。 斧头扬起的风从眼前掠过,好险。 不留没几招便制服了苏晟坤,令他动弹不得,可无法堵住他的嘴。 “我儿苏稷大好的前程全被你毁了,你还能做到若无其事地整天在他眼前晃,你有没有心!” “你如果不是因为内疚,怎么会嫁给他!” “你明明已有婚约,假借查案之名整天与别的男人成双入对,以为我听不到其他人对苏稷的议论吗!” “他甚至想取消婚约去成全你!你怎么配承受他的好?!” “他在你眼里是什么!他的尊严被你践踏在脚下反复蹂躏,你的良心呢?!” 烛伊听了这些话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些寻常举动原来会带给苏稷这么多的痛苦,真是他人之口犹如深渊。 …… 京宁城悬震司。 苏稷听到苏晟坤被关押的消息急急赶来。 “肖掌司,仟仟,这其中定有误会,父亲虽然性子鲁莽了些,可他是医者,救治了那么多人,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苏稷,他承认了自己买凶杀黄仟仟。” “买凶杀仟仟?不可能,不可能!”苏稷一愣,随即低语道。 “他已亲口承认。” “他不会那么糊涂的,肯定都是为了我。” “仟仟,请你原谅他好吗?你若原谅或许他可以……”苏稷望着烛伊的神情急切,想要站起,却无法离开素舆。 “我……”烛伊不知如何回答。 “黄仟仟的事还不是最严重的,其他的命案跟你父亲也有牵连。” 苏稷听到不留的话,本来还在求情的他,突然回避眼神低下了头。 “父亲,父亲他或许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但他都是为了我,我恳求他收手,可是他就是不听我的……”苏稷的双肩轻微颤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 “苏稷,你,你是说……” 苏稷的声音虚弱的如风中落叶:“父亲他深谙嫁接之术,香百里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种植成功的。” “所以他想要通过嫁接之术让你重新站起来。”不留此时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苏稷泪流满面,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原以为凶手杀人是为了成全某种祭祀仪式,但那天我留意到了残肢上的针孔,好像跟什么东西缝合过。” “直到我看到香百里的种植方式,我才恍然,凶手把尸体做成可怖的形状,或许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就是为了完成人体嫁接而不停地去试验,直至成功。” 烛伊沙哑开口,发觉喉咙像是被异物堵塞,吐不出咽不下,十分难受。 “其实山上发现的尸体是活了最久的人吧,凶手把贺章和周石海的下肢截断,挨个与他的每根神经进行缝合然后观察。” “可惜人不是植物,即使用新鲜的香百里浸泡,也无法让其存活,对吗?”烛伊说着自己的推理,不知不觉间背上竟浸出了一层冷汗。 苏稷听着烛伊的话,不住地点头,泪如雨下。 “我劝过他,让他收手,可他就是不听,说有个法力高强的人在帮他,只要再试验最后一个人,不管成功与否,他便收手。” “最后一个人,指的是肖掌司吧?”烛伊缓缓开口。 苏稷抬头惊讶地看着烛伊,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随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不留闻此,嘴角满是戏谑,仿佛在说你们怎么敢。 “他竟如此恨我们。” “父亲全是为了我,如果可以,我愿意替父受刑,请你们饶他一命。” 苏稷激动地抓住了烛伊的衣角,烛伊看到他骨节发白的手,微怔。 “我能做的,就是让你再见他一面。”沉默了许久的不留终于开口。 苏稷双眼布满了绝望,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好,那就谢谢肖掌司了。” 京宁城悬震司地牢。 一位翩翩如玉的白衣少年坐在素舆上,素净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漠然。 苏晟坤醒来被地牢中潮湿的腐臭味呛的皱眉,忽地看到儿子正在默默地等自己醒来,一跃而起,双手攀上牢房的铁栅栏,激动地低声吼道:“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快走!” “父亲,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苏晟坤显然被儿子这句话弄糊涂了,眼珠一转,仿佛明白了他这句话的用意,情绪更加激动道: “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做!你如果去自……” “我自然会为父亲求情。”苏稷面容异常冷静,慢悠悠地抛下一句话。 “什,什么?” “父亲杀了那么多人,我再求情也没有办法保住您的性命,但我知道父亲定是想让我好好活着。” “对吗,父亲?” 苏稷最后两个字重重地从齿尖迸出压向了他。 震惊与绝望瞬间从苏晟坤的双眸溢出。 第26章 渡刹二 9 苏晟坤抓着铁栅栏的手不住地颤抖,青筋暴出,骨节发白,两行泪无声地从脸庞滚落。 父子二人就这样沉默对望着,直到狱卒提醒时间快到了。 父亲常年上山采药经历的风吹日晒,本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却在此时变得惨白,满是沟壑的脸上堆满了泪水。 苏稷没有说话,深深看了一眼苏晟坤,决绝地转身,双手略显吃力地转动素舆,慢慢走出苏晟坤的视野。 …… 京宁城悬震司。 不留将苏晟坤的口供递给烛伊,烛伊的视线停留在某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留,二人十分默契地交换了眼神。 随后二人来到回春堂,看病的人依旧很多,苏稷扎在人堆中,专心问诊。 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只是一个寻常的上午。 待病人渐渐散去,苏稷迎着透进窗的阳光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仿佛许久未曾如这般惬意。 “你们来啦?”他眯起眼睛笑着,倒是有了一丝小泽未经世事的稚嫩。 他眼神对上烛伊手中的口供时,略有一滞,但随即轻声道:“仟仟,找我有事?” “苏叔叔他认罪了。” 苏稷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黯淡,自谑道: “嗯,有我这个逆子的当面揭发,他又能怎样呢。” “我们得到线索,这三位死者都是你的病人,曾来你这儿治疗心疾。” “是么,病人太多,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烛伊心抽了一下,轻声道:“苏稷,其实还有机会的。” 苏稷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满眼疑惑地说道:“仟仟,你在说什么啊?” “告诉我真相,至少你不会心怀愧疚地度过下半生。”烛伊的手附上了苏稷搭在素舆上的手,冷的不像活人。 “仟仟,父亲他杀了人,我揭发了他,本就备受折磨,你作为我的未婚妻,不是应该安慰我么?可为什么现在你还要这样说呢?嗯?” 从未有过的冷漠爬上苏稷的脸,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烛伊,诡异的笑容在他一字一句的控诉中慢慢化作冰霜,重重刺向了烛伊。 烛伊从未见在小泽的脸上见到如此诡异的表情,吓了一跳,慌张地松开了苏稷的手。 不留上前按住了苏稷的肩膀,冰冷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 “你的愧疚之心究竟因何而起,怕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苏稷冷哼一声,整个人靠在了素舆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两个人,一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表情。 “这些死者有个共同点,都患有心疾,我发现他们的肌纤维都有撕裂的情况,所以他们是被吓死的,对么?” “苏晟坤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诊了,而病人的就诊记录又是十分隐蔽,知道他们患有心疾并能很好利用这一点的,只有一人。” 苏稷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你父亲发现了你在偷偷种植香百里,恰巧我们又在追查这个线索,于是想偷偷毁掉它们,不巧被我们撞见,索性替你认下这件事,对吗?” “也是你父亲劝你收手不要一错再错,而一意孤行的人是你对吗?” “证据呢,你们办案不就讲求个证据么?” “再说了,我一个残废,怎么能杀那么多成年男人?天方夜谭。”苏稷仿佛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笑出了声。 “阳魁,你与阳魁做了交易。” “他帮你将这些人引至郊外的屋内,变幻出巨蟒供你差使,你借此吓死了他们。” 苏稷身躯微微一颤,“什么阳魁,我根本不认识,胡说八道!” “这件事你可以抵赖。” 烛伊摊开苏晟坤的口供,缓缓道:“可白纸黑字呢?苏晟坤的口供上写着,死者是中毒身亡,可他不知我已剖尸检验出死者真正的死因。” 苏稷闻此突然愣住,先前的泰然自若瞬间化作慌乱和悲凉。 “他的口供竟是这样写的?” “是的,恰恰是这份爱子心切的口供,暴露了你。” “而且我们在郊外小院中发现了你素舆的车辙痕,是你父亲亲自设计,找遍了整个京宁城的能工巧匠才建造完成,车辙上有独特的印记。” 苏稷听到这里,垂下了头。 “他是你父亲,你竟然让他去顶罪!” “苏稷,为什么,你是医者!” 烛伊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感遍布眼眶,冲他吼道。 苏稷脸色煞白,突然他垂下头,低声地笑着,随后放肆大笑,眼角带泪。 “他是我父亲,他当然知道我杀人的过程,可他却在口供上留了这么明显的漏洞。” “我母亲她原本善通医学,治病救人的功夫甚至比我父亲都厉害,是她先研究出了心疾的疗法,可我父亲,我的好父亲,为了他那虚荣心,为了名扬天下,窃取了我母亲的成果,开始限制她,不再让她问诊!” “我母亲郁郁而终,她并不在乎这名利,她只在乎我父亲对她的感情是否纯粹,但就是这种对感情的偏执,要了她的命!” “我父亲逼死了我母亲,我该恨他!可他却待我很好,好到我上山采药是为了完成他新研制的方子而被野兽攻击这样的事情,也能在他的游说下成为我婚姻的垫脚石。” “好到我不知道该恨他还是敬他。” “他既然那么疼爱我,但又在此时抛弃了我,人就是这么矛盾自私虚伪,如同你!” “我看着你们俩出双入对,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吗?!” “我只想做回正常人,这样你的眼里是不是就有我一席之地,我也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跟你竞争!” 苏稷咆哮着,指向不留的手颤抖着,随后又无力垂下。 “在我以嫁接之法成功培育出香百里,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了,既然植物可以,为什么人不行?我要试,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终有一日,可行的!” “你真的疯了。”烛伊心痛地看着苏稷。 苏稷冷笑一声,“我早该疯了,在我发觉你看着他的眼神无比温柔,对我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时,我就已经疯了。” “可惜,自从你们破了阵,阳魁就再也没有出现,他也抛弃了我,如同你,如同苏晟坤!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肖卓,或许我现在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 苏稷狼狈且急促地双手滚动着素舆,来到不留眼前,一字一句道:“用你的双腿。” “哈哈哈哈哈。” “苏稷……” 不留拽住了烛伊的衣角,阻止她走向苏稷。 “其实我可以……”烛伊觉得自己可以用法术让苏稷站起来,可不留的眼神告诉他,这是打破规律的事情,不可为之。 苏稷此时慢慢恢复了冷静。 “仟仟,再带我去看看城郊的那片湖吧,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在湖边捡各样的石头,真的很好看。” 烛伊看了看不留,不留没有说话即是默认。 二人来到城郊的湖边,天幕低垂,乌云满布,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泻。 湖边两个身影席地而坐。 苏稷伸了个懒腰,冲烛伊微笑道,“我好久没有坐在草地上了,还是泥土让我踏实。” “仟仟,你记得我们小时候捡的那些石头么,当时我嘴上嫌弃着,但还是陪你一捡就是一个下午,因为我知道你喜欢。” “嫉妒让我变得不像自己,我撒了谎企图利用你的愧疚把你拴在我的身边,孤独让我发狂。” 烛伊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还如初见那般温润如玉,他缓缓吐露着自己的心声,告诉自己孤独有多可怕,烛伊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爱会让人扭曲么?”烛伊默默问出了这句话。 苏稷笑了起来,眼眸还是那么阳光爽朗,“仟仟,你可别被我误导了,做错了我才知道,爱不会让人扭曲,是占有欲,过分的强求才会让人扭曲。” 烛伊在安慰人方面着实笨嘴拙舌,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让苏稷好受,只有默默陪伴倾听。 “其实,即便你我不能做夫妻,我也会以朋友的身份一直陪着你。” 苏稷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他会心地点点头: “仟仟,可以把素舆推走吗,我不想再看到它。” 烛伊心里明白,这场渡刹该结束了。 这把精致的素舆,真的很重,怪不得苏稷每次推得都很费劲,原来看似精致却未必实用。 烛伊费了好大的力气,将素舆推至斜坡后,回到岸边,却发现此处空无一人。 右手边参天的槐树下,一株香百里静静地插在泥土中。 烛伊拔出香百里,发现松动的泥土虚掩着一个木制的盒子,她刨开泥土,盒子放在手中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石头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盒子。 这些石头,真的很好看。 第27章 被困 无间的流云安静地倒流,一艘古色古香的船被白雾轻轻托起,搅动着氤氲缭绕的湖面。 突然,一束红光飞速炸裂在无间之船的一处厢房内,巨大的冲击精准震碎了一扇琉璃花窗。 烛伊被气流强悍地冲至地面,身边是发着幽幽蓝光的渡魂井,井上方静置着一盏白玉花灯。 不留站在井边,长发如墨肆意泼洒,一袭白衣遗世独立,仿佛等候多时。 反观烛伊,倒像是跟谁打了一架,发丝凌乱,衣服刮破了几处,皮肤也擦伤了好几处。 “我这,你……”烛伊看了看自己,又望向不留,嘟囔着。 不留看见烛伊狼狈的样子,微微蹙眉:“我在此处等了你一个时辰,区区传送阵,你也能过的如此狼狈。” 渡刹结束后,烛伊才发现冥灯不见了,准确地说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不留无奈,只能催动法力形成传送阵,将他们传送回无间。 可是传送阵并不是像电视剧演的一脚踏进后一吸一吐回家乡那般简单。 需要透过灵识找寻回去的路,像烛伊这般灵力低微的人,神识很容易在阵中迷失,进而遇上一些问题。 比如一脚踏出是悬崖峭壁,人仰马翻。 或是踏入深山密林,也免不了被野兽一顿追赶。 出了问题怎么能全怪自己呢,肯定是你的布阵有问题,烛伊腹诽。 不留冷哼一声,“罢了,明天开始,我看着你修炼。” “大可不必!”烛伊突然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找补了两句:“仙尊,您那么忙,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不留没有回答,而是居高临下地静静注视着她。 烛伊觉得自己要被灼灼的视线烤化了,摆出一张谄媚讨好的笑脸:“那就有劳仙尊了。” 许是看不上烛伊这副前后不一的嘴脸,不留眼皮抬了抬,就把视线别过去了。 毕竟那么多资质聪慧的小仙求着拜入门下,他全都冷眼相对,对这个算不上资质聪慧的小仙,自己反而要身体力行地督促她修炼,心里自是窝火。 看见不留脸色不太好,烛伊适时闭嘴,察言观色是她从小就学会的技能。 烛伊觉得身边过于安静,随即发现小泽还没有回来,她顿时心生不安。 悬挂在空中的冥灯突然在这时发出微弱的红光,仔细看灯中竟有一条小蛇在游走。 不留此时也发现了异样,烛伊伸手吸住了冥灯,拍打着灯身,急急地喊着:“小泽,小泽,你能听到吗?” “这样喊是没用的。”不留此时眉心拢的更紧了些。 “那怎样才能救他出来?” 不留两指捏着烛伊的后领,如拎小鸡一般放置一旁,上前,捏诀。 盛大的暗红色光束在冥灯四周亮起,湮灭的一瞬,冥灯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在光束即将冲破灯身的一瞬,被反弹了回来。 光束随即消散。 是血咒,不留微微一惊,冥灯竟用魔族的血咒方可驱动。 “仙尊,我听师父说过 ,任何生物若是被冥灯关上七日便会魂飞魄散,算算时日,小泽他要是今天不能脱困,那……” 烛伊越想越害怕,双手紧紧抓住不留的小臂,焦急道:“仙尊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不留低头看着少女发白的指节,只觉得刺眼,稍微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用你的血可以解咒。” 烛伊听后明白过来,渡刹之初用了自己的血来开启阵法,所以还需要她的血来解阵。 烛伊抬手便要划破自己手掌,不留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阴沉着脸说道:“这么着急?” “救人哪有不急的?”烛伊被不留阴鸷的眼眸吓到,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救他,你会被反噬。” “会死吗?” “不好说。” “那就是有一定概率不会。” 烛伊挣脱不留,划开掌心的皮肤,将血化作珠子打入冥灯中,霎时天光大亮,强烈的光线刺的二人眼睛睁不开。 待亮光消失,一只刹鬼出现在井边,周身白雾已尽数消散,露出一张洁净斯文的面庞,眉眼间竟与小泽有些许相似,他飘荡在半空中,下半身空空如也。 苏稷,他就是苏稷。 之前烛伊还认为他是孩童,切实地经历了一次渡刹,才知背后各中缘由。 “小泽呢?”烛伊找了半天没有看到小泽的身影,焦急地问道。 可苏稷哪知小泽是谁,只是缓缓地飘向渡魂井。 “仟仟,是我糊涂,只祈求来生做一名真正的医者。”说完这句话他便一头扎进了渡魂井中。 烛伊伸手抓了个空,还未来得及悲伤,转眼,看到小泽出现在渡魂井炸裂的光亮中。 一只白色巨蛟从井中嘶吼着冲出,烛伊飞奔过去。 巨蛟化作人形,软绵绵地昏倒在烛伊的怀中。 烛伊心疼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伸手探了探,气息正常,只是晕了过去,瞬间放下心来。 大概是太过于关注小泽的安危,烛伊并未发觉他的身体此时竟无半片布褛遮挡。 站在一旁的不留眉心紧紧拢起,看了个真切,觉得这副画面着实不顺眼,越看越堵的慌,伸手就给小泽变出了一身衣服。 准确地说是一身布条,严严实实地从脚心裹到了脑袋,只在鼻子下方留下了两个洞用来呼吸。 烛伊看着怀中的木乃伊不由地虎躯一震,抬头意外地看着不留,看着他恹恹的眸子,心想这大哥为什么好像在生气。 “仙尊,你的嘴再抿可就出血了。”烛伊腾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不留收起了恹恹的眼神,不自然地别开头:“再搂着可就闷死了。” 烛伊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面庞渐渐恢复红润的小泽,没忍住笑了起来:“闷死他的怕不是我,是你吧!” 不留低头咳咳了两声,半天憋出一句“交给我”,从烛伊手里接过小泽,一下甩扛在了肩上。 小泽就这样头朝下,一甩一甩地被他扛出房间。 灵力深厚的人就是这么强,小泽和他差不多近一米九个头的精壮小伙,一把就能扛起来。 留下烛伊独自一人不明觉厉。 另一边,不留扛着小泽来到一处厢房,平时小泽就住在这里。 他走到床边,弓腰一下将小泽甩在了床上。 “疼疼疼!能不能轻拿轻放,我毕竟也受伤了!”小泽嘴里斯哈斯哈地缓解着疼痛。 “那就多穿点,别着凉了。” 不留阴沉沉的声音响起,视线扫遍了小泽的全身,甚至还在某个地方顿了一顿。 小泽被他看的浑身冰冷,双手下意识挡了挡身前。 “老冰块你快给我解开!”小泽愤怒地吼道。 “捆仙锁,许久未用,忘了怎么解。” “你有病啊!我哪里惹到你了,你快给我解开!”小泽咆哮着。 “你脏了我的眼。”不留淡淡道。 “谁知道你也在那儿杵着啊,我还吃亏了呢!” “好好养病,脑子里的病也一起养好。” 不留丢下这句话,转身拉开房门,将小泽的咆哮声关在了身后。 第28章 往生门 不留本来是想封住小泽,让他少作点妖,奈何弄巧成拙。 小泽仗着行动不便,日日要烛伊贴身照顾。 此刻,烛伊一手端着药,一边小心翼翼地吹凉喂给小泽,而小泽时不时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不留所在的地方,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充斥着嘚瑟。 不留见此,后心有点胀痛,想先行离开,被烛伊喊住。 “仙尊,小泽想来这些时日身体也养好了,不然您还是把他放了吧?” 不留明显对烛伊的用词感到不悦,什么叫把他放了?他看起来像是在禁锢小泽吗? 不留低眸打量着小泽,语气充满不屑:“他部分筋脉断裂,捆仙锁对他养伤有益。” 小泽此时不认了,老东西还刻意在伊伊面前贬低他的灵力,区区渡刹还能断了筋脉,说出去岂不成了蛟龙族的笑话。 “老冰块!我只是筋脉微微受损,又不是断胳膊断腿,你箍的这样紧,跟绑猪蹄似的,就算是猪蹄绑几日也萎缩了!你这管这叫有益?你分明是嫉妒我!” 烛伊听到小泽的形容,忍俊不禁,突然想吃烤猪蹄了。 不留阖眼轻笑:“我嫉妒你?” 烛伊心里明白,堂堂不留上仙,只需再经历一次雷劫便可飞升上神成为众人敬仰的战神,自然对蛟龙族打心底蔑视。 毕竟荒界凡人崇拜的龙,在这些生来就是神仙的人眼里,比妖好不上几分。 而像烛伊这种从底层慢慢修炼得道成仙的小透明,更能了解底层的不易。 小泽显然被不留的轻蔑惹得抓狂,一下从床上直愣愣地弹了起来,右手凭空变出一条泛着青金色的长鞭,奈何身上的捆仙锁越箍越紧,整个人又被捆的动弹不得。 烛伊一看这架势,急忙双手扯着小泽的两条胳膊,示意他不要激动,一边喊着:“不留仙尊,快给他解开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不留冷哼一声,什么孩子,一口一个老冰块,他俩还真不知谁的岁数大呢。 烛伊小鹿一样的眼睛急的滴溜溜地转,不留就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别过脸轻啧一声,还是手一挥收回了捆仙锁。 顺带贴心地给小泽变出了一身玄袍。 回头一抬眼看到小泽身着玄色更衬得皮肤白皙,浑身散发着妖冶迷人的气息。 不留见他这副样子心口一堵,于是手一挥,玄袍又化作一身蜡黄色布衣,破破烂烂地贴在小泽身上。 该死,小泽臂膀的线条在破布烂衫的映衬下竟有了一丝野性的美。 不留下意识手一抬,又换了一身。 目瞪口呆的二人定定地站在一侧,看不留给小泽从玄青色布衣变到水粉色长衫,好像没有一件令他满意的。 烛伊内心哑然,芭比娃娃还带真人换装这么玩的?仙界大佬果然内心住了个粉色小公举。 “老冰块,你是不是有病?”反应过来的小泽控制不住地吼道。 不留闻声停下,发现二人诧异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耳根发烫,尴尬铺了一地。 “咳咳,天帝叫我去见他。”抛下这么一句,衣衫带风速速离开了。 留下小泽和烛伊面面相觑,小泽越想越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不是,他有病吧?!” 仙界,上源大殿。 不留静静地站在仙云飘渺的大殿中,心不在焉的想着什么。 突然四周天光大明,霎时整个大殿被金色的光芒覆盖,昏黄的光覆盖在皮肤上腾起一股暖意,令人心情舒畅。 尘善渊身着金色的袍子,从天缓缓降下,衣角随风微动,随着他温和地降落,周围的云海倏地散开。 虽然面容依旧被一团雾气遮盖,但依旧挡不住和煦的气息。 此时烛伊若是在场,定然会被仙界大佬的强大气场所折服。 可不留依旧顶着副冰冷的眉眼,还伸手掐了掐眉心,语气无奈:“明明走两步就到,为何每次都要从天而降。” 尘善渊正在为自己的完美出场而沾沾自喜,听见亲弟弟一句拆台,不由地脚步顿了一顿:“气势,主打一个气势。” “找我何事?”不留主打一个冷漠,似乎给天帝也不给面子。 不明所以的人来了也要问上一句,他们俩到底谁是天帝? “你自请看管无间也就罢了,第一次渡刹就出岔子,你不找我,反倒要我来请你,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一句何事。” 善渊天帝当真是好性子,大概也是习惯了自这个冷冰冰的弟弟,语气里只带着一些嗔怪。 “玄贺走之前定是交代了渡刹不可用二次血阵,你既已知,怎得任那小仙乱来?” “为了救人,天帝您心怀众生,难道还要怪罪不成?” 善渊天帝被呛,一时语塞。 “救人是要紧,但是你们可知渡刹井与那往生门相连,如今往生门已被损,怕是会有死灵逃出,祸害人间。” 善渊天帝气势十足地吐出一连串话语,定定地看着不留,震惊没有在不留的脸上如约而至。 效果拉满奈何对方不接茬,整段垮掉。 “引子也抛了,说正事吧。”不留知道善渊最看重气势,这台是逢遇必拆的。 “谁戳的窟窿谁补。”善渊利落地撂下话,“带着那个小仙一起去荒界走一趟吧。” “好。”不留也懒得跟善渊废话,领了任务就往外走。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善渊一直以来都想维持一个天帝端庄大气的仪态,但奈何每次到不留这里总是气急败坏。 “算一算你的天劫时日离得不远,仙界战神之位空缺已久,你办妥此事就速速回来,别再去无间赖着了。” “事情办妥即可,至于我的事,你不该管。” 听到战神两个字,不留的眼神明显冷了三分,利落地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你!执着什么,她只是与天珂有几分相似而已。” 不留停驻门口,缓缓回头,眼神阴鸷冷冽地看着善渊:“你有脸提她?” 善渊身体明显颤了颤,本是一团白雾的脸,霎时黑做一团,渐渐又由灰转白。 “这么久了,你还在怪我。” 不留没有回答,冷漠地跨出大殿,身影急速化作一团火红的星群,一闪便隐匿在金色夕阳的余晖中。 善渊被不留的话勾起过往的回忆,怔怔地望着天际,随后轻轻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似乎有重量一般,落在善渊脚下冲散了浮云。 第29章 故人 烛伊这次真的感到无比心累,十分想换个工作。 无间多无趣不说,自从上次渡刹结束后,不留和小泽的关系越发的剑拔弩张,而她还要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太累了。 最主要还是因为渡刹这个活儿太劳心。 很多次渡刹完,烛伊都会独自坐在船头,想着想着就开始掉眼泪,活脱脱一副林黛玉的模样。 可面对他人的故事,还是忍不住掉泪,她是典型外表理智冷静内心波涛汹涌的一类人,共情力又很强,见到太多的生离死别,求而不得,痴痴怨怨,都让她内心十分触动。 没办法,她经历生离,也目睹死别,从中悟出只要别放情感在任何人的身上,那她在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难过。 烛伊定义为一种防御机制,可笑又被动地回应着这个世界。 当她发现日子越过越孤独,生病只能一个人去医院,美好的风景可口的美食,都无人分享。 当发觉生活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生气时,才明白自己为了不哭也不愿去笑的行为有多蠢。 到头来,笑只是浮于皮肉,哭却愈发深刻。 这次穿越到修仙界,玄贺给予他似兄长似父亲的关怀,在享受陪伴的同时,让她觉得自己好似活过来一般,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封闭。 这一世,她要好好来过。 不留刚回到无间之船,就看到烛伊一个人坐在船头,又哭又笑。 他很多次碰见烛伊坐在船头发愣,眼睛和鼻头红红的,显然哭过。 每次渡刹结束,她并非像表现出的那般淡漠,总会在夜幕低垂的时候,偷偷跑到船头,一个人哭泣。 不留觉得这个小东西内心着实脆弱,且不论凡人寿命短暂,就是生老病死也自有定数,就算是上神也不能打破人间规律。 可她怎么就看不透呢。 除了相貌,她真是没有一处像天珂。 天珂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就连笑时嘴角也维持着冷峭的弧度,遇到不平事不怒不怨,遇到强权更是不卑不亢。 从未有人见过她失态,更探不出她的喜怒。 在面临死亡时,她没有恐惧,没有绝望,眼底依旧如凌晨死寂的湖水一般,淡淡地望着他,淡淡地回头含笑,然后决绝地献祭生命。 天珂有一颗真正悲悯世人的心,却无法专心致志的去爱一个人。 不留想起她不徐不疾地跟自己讲许多的仙界规矩,天生反骨的他从不将这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总觉得规矩是死的,苦苦执守,何必呢。 可他却愿意为了天珂去守。 他痛恨仙界的虚伪,满口仁义道义,关键时刻为了私欲肆意屠戮生命,美其名曰为了正义,实在荒谬可恶。 那些口口声声为了天地众生的上神们,遇到恐折损自己万年修为的战事,一个比一个推得干净。 那场可笑的仙界荣誉之战,最后却只有天珂战死。 他的心也便跟着一起死了,这世间再无守护的人,连带她想守护的苍生,她怜悯的生灵,这些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平等地痛恨着一切,脾性也变得怪戾,他恨她,为了苍生抛弃自己。 恨她为了所谓的天道规律,甘愿忍受抽筋剥骨之痛,也要抽离自己的情枝,成就无欲则刚的战神之志。 背后的伤疤似是感应到什么,灼灼疼入心髓,他半跪着,体会这入心的疼痛,嘴角扯出一丝绝望的笑。 是的,他在享受疼痛,因为疼痛使他清醒。 本以为疼痛可以让他忘记过去,忘记那个永远对他的热忱不做任何回应的人。 可如今…… “仙尊,你回来啦?” “仙尊?” “你怎么了?仙尊?” 眼见时候不早,烛伊打算回去休息,回头看到看到不留低着头无力地半跪在地上。 烛伊慌忙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撞上了一对覆盖着雾气的眸子,像一滩死水般透着绝望。 看到不留这副样子,烛伊心下一沉,立刻闭上了嘴巴。 不留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眸子,泛红的鼻头定是刚才哭过了。 “仙尊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没事,我没事。” 不留无力地笑笑,苍白虚弱的模样让烛伊产生了保护欲,但又很快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太傻。 未来的战神,怎会沦落到她这个灵力低微的小仙保护。 眼神瞥见不留的后背似是有血,烛伊惊呼:“仙尊,你受伤了!” “无碍,旧伤。” 旧伤?他说的是之前的鞭伤吗,既有灵药治疗,可为什么还是没有痊愈? 烛伊觉得很奇怪,伸手就去探,不留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这里不合适。” “那我们去你房间。” 不留一滞,这小东西脑子怎么想的,他说的是环境不合适吗,分明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 虽然仙界不似人间那般男德女德规矩严苛,可她真像石头似的,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 烛伊哪顾得上这些,纯粹是想吃不留的瓜罢了,毕竟救了一回,遇上了便就有第二回。 况且她既然决定好好活一回,那就要主动与他人亲近,才会有更多的朋友。 虽然烛伊个头限制,将将到不留的锁骨,但也没用太多力气就可以他扶起,心想这大哥看着人高马大的,其实脆弱的一批。 不留也就由着她将自己扶回了厢房。 不像第一次那般抗拒,不留这次乖乖地褪下上衣,还贴心地将头发捋至一侧肩头。 果然,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开裂了。 “仙尊,您那么厉害,怎么总被人虐啊。”烛伊看着渗血的伤口,下意识问道。 …… 不留自然是不会告诉她,在这九霄之上,除了自己谁敢动他分毫呢。 烛伊有了经验,利落地上药包扎,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处理好了伤口。 “仙尊,下次若再被人偷袭,您就唤我,我虽然灵力低微,但总归可以当个肉盾,您虽然不是我师父,但您助我修炼,我也将您当成半个师父的。”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我也可以给您养老。” 不留心想,我俩差不多大你怎么越说越离谱呢,一个转身,手轻轻压在烛伊的头顶上,低哑着嗓子道:“你说谁老?” 烛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点住了穴,一动也不敢动。 不留仙尊此刻不再是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冰冷模样。 所以当她是朋友了吗? 烛伊突然很开心,但突然察觉小泽不也是自己的朋友,为什么她没有此刻这般开心。 哦对,转念一想,小泽是宠物,自己的宠物嘛。 不留没有等到回应,疑惑地看了一眼,发现她低头在笑。 烛伊笑弯的眸子里有星点闪烁,白嫩的脸上透着些许红晕,好似蟠桃一般香甜,露出的两颗小虎牙可爱至极。 目之所及皆是欢喜。 不留微微愣住,覆着她头顶发丝的手渐渐僵硬了起来,手心也起了一层薄汗,他别过脸,沙哑着嗓子道: “我累了。” 第30章 管得管不得? 烛伊被不留突然下的逐客令泼了盆凉水,但她还是乖乖地说了一句让他好好养伤,就出去了。 看不得她这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给谁看哦。 相处的这些日子,不留反复提醒自己,只是脸像罢了,终究不是一个人。 可刚才分明内心是有波动的。 当日鉴灵大会,不留看到烛伊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会有和天珂如此相像的人。 但当他近距离观察时,她的神态和举止,又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他从未在天珂的脸上看到半分恐惧、谄媚与脆弱,甚至连眼泪都不曾见过。 而烛伊,面对他总是小心翼翼,开心也不敢大笑,还动不动就红了眼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真是一点都不像她! 之前有位小仙与天珂眉眼极为相似,不留心软留她做了仙侍。 谁知她心怀鬼胎,错将天珂的情枝当做扶桑枝,险些做了修炼之物。 那贪心小仙触了不留逆鳞,被他废去一身修为不说,在不留即将捏碎她结元的时候,尘善渊及时出现并制止了他。 最后小仙被打下了九霄,尘善渊保了她一命,更是保全了不留仙途。 毕竟仙界已经失去了天珂,只剩下不留拥有战神之力,若他再因一时冲动自毁前程,仙界便很可能再无战神。 曾经被打服的魔妖两族,万一见缝插针地卷土重来,谁都不好说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太平日子。 翌日,烛伊听到天帝安排的任务后肉眼可见的兴奋。 “真的吗?仙尊!我们要去荒界了?”烛伊的大眼睛仿佛要有星星冒出来。 “嗯,真的。” “太好啦!荒界美食那么多,而且人气足,不似这里实在乏味的紧。” 相处了一些时日,这小石头倒是胆子渐渐大了,说话也毫不迂回。 “乏味?” 她觉得和自己相处起来,很乏味? 撞上不留略微不悦的眼神,烛伊立刻找补: “但仙尊您的盛世美颜,让我如沐春风,每天心情都极好的!” 不留扶额,她怎么可能是天珂,是他眼瞎。 “仙尊,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眼前一张无辜白嫩的小脸凑了过来,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今日可有修炼?” “还没……” 不留仙尊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她修炼的事情了,之前不是都足不出户互不打扰么? “那你还杵在这儿作甚?” “我这就去练。”烛伊委屈巴巴地回房吐纳去了。 走了一个爹,又来一个,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 烛伊正在努力地吐纳,尽量将体内两种不同的真气混合至一处,可这两股气就是跟她作对,横竖不往一块待。 也难怪,一个水灵属性,一个火灵属性,如何相容。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将两股合一,但其中一股稍微势头盛些,另一股便随即消失,仙法属性本就相辅相成,一无则全无,导致她的修炼进度停滞不前。 加上渡刹耗时耗力,修炼的事情便就又耽搁了。 不留不是没有想过,众人皆知玄贺选择徒弟有多慎重,怎就轻易收了个仙骨不全的小仙。 他便暗自观察,发现烛伊除了勤勤恳恳渡刹外,对修炼之事确实不怎么上心,每日修炼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去进食了。 仙界的猪怕是都不如她对进食这件事上心。 不留深知这块顽石缺了半副仙骨,法系又相克,在仙法修炼上定会吃不少苦头,若硬是强加修炼,更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放心不下还是来看看。 不寻还好,还没进门就看到小泽拎着一瓶桂花酒与烛伊在桌边畅饮调笑,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上来了。 “练完了?” 声音带着愠怒,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烛伊心里一咯噔,就是这么寸。 刚坐下酒杯都没端起来就被抓了个现行。 “你管我们呢。”显然小泽上次的气还没消,看见不留视线停在酒上,立刻抱住酒壶:“这是我专门给伊伊寻的,别打它主意。” 呵,蟠桃宴的琼浆玉液他也未曾放在眼里,更何况不留认为喝酒只是为了麻痹精神,逃避世俗。 一个都不肯清醒面对自己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不留直接越过小泽,走近烛伊,俯身低头盯着她,声一沉问道: “你说。” 烛伊慌忙站起,“管得管得,您当然管得,无间界现在都是您的,我自然您也是能管的。” 不留直起身,表情终于缓和,丢下一句“去我那里”,就出了房门。 “伊伊!你怎么能向冰山低头呢!”小泽嗔怪。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烛伊拍了拍小泽的肩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哎不对啊,好像你在这里比较久,他才来好吧?”小泽怪会抓重点的。 “你不懂,在绝对力量面前,是没有先来后到的。” 罢了,谁叫他不高兴打个响指就能捏死自己呢。 “等我有朝一日冲破修炼的结界,废柴逆袭,有他好看,哼。”烛伊内心口嗨。 可她能废柴逆袭吗,没有系统,没有技能,天生残疾,如何是好。 烛伊飞快地奔向不留的厢房,生怕晚了一秒惹大佬不高兴,毕竟修炼之事,有大佬带的确能少费点神。 多次的渡刹经历,让她明白,在这个法力就是王道的世界里,自己如同蝼蚁,随时会被人取了性命。 死过一次,才知活着的珍贵。 她要在这个世界努力地活,就得好好提高自己的法力。 烛伊轻轻敲了敲房门,预料之中,无人应答。 她便缓缓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不留闭着眼坐在床边,眼未睁,拍了拍身侧的床: “上来。” 烛伊乖觉地盘腿而坐,顺从地听从不留的指挥闭上眼睛开始吐纳。 只觉体内一冷一热两股真气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地向自己下腹冲去,但烛伊却无法让它们汇聚在一起,心一急,两股真气又冲上天灵,头疼地快要晕厥。 突然,一股温煦之气缓缓从后背流进体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烛伊的太渊穴,霎时烛伊的两股相克真气冲撞着汇聚在太渊穴处,又慢慢流向四肢。 烛伊感到前所未有地神清气爽,连自己的呼出的气都觉得净化了三分。 想必是不留助了她一臂之力,果然跟着大佬有肉吃。 “谢谢仙尊,您果然菩萨心肠。”嘴甜才有更多的肉吃。 噗嗤一声,不留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菩萨心肠,你这叫夸人?” “对啊,自然是在夸您了,人美心善这四个字虽然人人都认识,可不见得人人都能遇上,我可是遇上了呢。”烛伊决定将嘴甜贯彻到底了。 “给你一个时辰收拾行李。”不留似乎心情大好,还伸了伸懒腰。 虽说她连往生门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但她十分清楚,这一路有大佬护着,想必她只需要顾好一日三餐即可。 那第一餐是吃烀羊肉还是暖锅呢?想想都让人激动的流口水。 “得嘞!” 第31章 再探人间 烛伊这次出发荒界,就是唯一一点比较担心。 传送阵,对于法力低微的人太不友好,上次就给她折腾够呛。 烛伊看着床上放着的磨喝乐,也就是古代的芭比娃娃,不留在荒界为她寻美食时买的,说见这磨喝乐做的很像她。 犹豫了一下,还是揣兜里了,不知不留仙尊看到会不会嘲笑自己幼稚。 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在乎他怎么想,很奇怪。 紧赶慢赶地在一个时辰内收拾清楚了行李,烛伊小跑着来到甲板上。 望见远处立着一个身影,烛伊走近他时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不留身着精致的白色滚边刺绣长袍,长身玉立,回眸的瞬间衣袂无风自动,仔细看他眉眼修长舒朗,红润的薄唇牵起温暖的笑。 此刻的不留敛收了素日的冷冽,整个人宛如润玉般散发着温和的萤泽。 “愣着干吗,过来。”不留的笑意越发明显。 “嗯?哦哦好的。”烛伊也觉得自己此时有点憨憨,但确实花痴一瞬忘记了表情管理,试问谁不喜欢美色呢。 烛伊还未回过神,就听见小泽的声音:“你们太过分了,还真不打算带我?” 映入眼帘的便是小泽阴柔俊美的面庞,因为距离近,鼻梁上的痣格外惹眼,嘴巴气鼓鼓的,像只憋着坚果的小松鼠,分外可爱。 “仙尊。”烛伊别开眼神,求救似地看着不留。 “我干嘛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我想去哪便去哪!”小泽一生气,化作一条小黑蛇,冲二人“嘶嘶”吐了两下信子,飞快地游走不见了。 “小泽!”烛伊下意识叫出声,可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要磨蹭到何时?”不留早已收起先前和煦的笑容,化成一座冰山。 “好的。呼——”烛伊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等着不留捏诀启阵。 可下一瞬,不留召唤来了一只赤纹青翅的大鸟,烛伊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前些时日赖在无间又忽然消失的毕方。 “好久不见哦,你最近好吗?”烛伊开心地伸手去摸,那毕方也不躲,乖顺地让她捋顺羽毛,还享受地轻啼一声。 这回轮到不留愣住。 上古灵兽怎么是这般顺从的灵宠模样,想当年这只上古灵兽是他极想要的,自己也是没办法才腆着脸找天珂让她帮自己驯服的。 怎么到了烛伊这里,这般乖顺。 “仙尊,我们今天不用过阵啦?” “嗯。”不留抬手,毕方倏地啼鸣向天空冲去,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仙鹤,流云覆盖着它的片片羽毫,与它合二为一,远远看去如仙云化作的灵鸟。 毕方掉头冲着烛伊的方向展翅而下,到了她脚边却低俯身子,似是等她上来,烛伊惊喜地踏出一只脚,软绵绵的触感从心底荡开,她天生就喜欢动物。 烛伊笑意盈盈地回头冲不留招手:“仙尊,来呀!” 不留万万没料到,这貌似是他的坐骑吧,怎么反客为主她来招呼自己了。 对着无间之船捏诀布阵,眼见金色的阵法迎头盖下,将无间之船围了个严实。 往生门出现了问题,此处应是不会再有刹鬼出现,怕是已纷纷飘荡在荒界。 但依着不留凡事谨慎的性格,无间之船较为特殊,说不好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人捣乱,索性一封了之,出不去也进不来,妥了。 京都城是荒界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城,无数心怀高志之人趋之若鹜。 今日恰逢上元节, 城内高张灯火,放眼之处一片银花火树,里坊遍开,人头攒动,热闹至极。 烛伊看着眼前高楼灯火辉煌,天上星河璀璨,如银河倾泻而下,月光清晖覆盖万里, 转头看到身边的人,披着一身月光茕茕而立。 烛伊伸手拽住不留随风飘动的衣袂,不留回头,她点了点天空,开心道:“好美啊。” 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屡见不鲜,深褐色的瞳孔缓缓在她兴奋的小脸上流转了几圈,应和道:“是啊。” 二人暂时落脚在京都的一家客栈。 烛伊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磨喝乐找不到了,正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找这个吗?” 烛伊循声望去,看到屏风上吊着一只黑色的小蛇,摇晃着化作人形,手中拿着她的磨喝乐。 小泽今日一身红色锦袍,玉冠束发,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韵。 “小泽,你才恢复没多久,不是说让你待着看家嘛。” “我不要,破船算哪门子家嘛。” 小泽狭长的眼眸带了几分嗔怪,将磨喝乐递给了烛伊,喃喃道:“再不来,我家都要被偷了。” 烛伊内心轻叹,美的雌雄莫辨,没有听到小泽的低语。 “所以你藏在这里?”烛伊轻轻点了点磨喝乐背部的小洞。 “说什么呢,当然是你的衣襟里啊,这玩意儿这么小会憋死我的。” “你!!”烛伊伸手就给小泽后脑勺一巴掌,“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捏碎你的七寸!” “伊伊我下次不敢了,你别不高兴啊。”小泽吃痛,但顾不上揉,双手扯着烛伊的袖口就是一顿道歉,还是撒娇式的道歉。 “男女有别!你懂不懂!”烛伊气的脸涨的通红。 小泽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想起街边说书人的段子,伊伊脸红了哎,她是不是不再当我是宠物,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伊伊,我是野兽,不懂你们人的那些弯弯绕绕,我只凭直觉做事,有些时候是放肆了些,但你如果不喜欢,我下次定然不会再这样做。” 烛伊看着他满脸着急,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算是真诚,气瞬间消了一半。 也罢,他不过就是顶着一副人的皮囊,和自己先前养的猫又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我困了,要睡了。”烛伊抛下这句话,上床背对着他便不再言语。 小泽又化作黑蛇,慢悠悠地攀上床头,倒挂在上面一晃一晃。 烛伊再次醒来,夜已深重。 她是被一个痛苦的喘息声吵醒的,她起身探了探四周,没有小泽的身影,关键时刻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痛苦,在烛伊脑中萦绕不消,她寻着声音四处探查,发现似乎是从床下发出来的。 烛伊背部起了一层颤栗,接着她缓缓蹲了下来,透过木床的雕花镂空看去,里面漆黑一片,声音也消失了。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突然看到一只绿色的瞳孔出现在缝隙中,幽幽地盯着她。 第32章 腾蛇 烛伊看着那只墨绿色的眸子,感觉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为了壮胆,烛伊大吼一声“你过来呀!” 但是效果不大,那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虽然吓得要死,但在此时她知道自己不能怂,一怂保不齐就成了对方牙缝里的肉。 双方就这样无言地僵持了一会,眸子的主人似乎坚持不住,倏地一声消失不见了。 烛伊呆坐在原地,后知后觉手心里都是汗,平复了很长时间后她抱着被褥来到了不留的房门前。 虽然能想到不留对她这个举动会有多么嫌弃,但她不想被吓死。 不留打开门,果然是一副恹恹怏怏的状态,沙哑着嗓子问道:“什么事?” 烛伊呲溜一下从门缝钻进房间,“我害怕,刚才见到鬼了。” 闻此不留来了精神:“什么样子?你捉住它了?” “没,它在我床底下,只露出一只绿色的眼睛,我突然看见那眼珠子差点吓死。” 烛伊顺势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有没有受伤?”不留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没有,它盯着我看了一会,就消失了。” “抓住它了?” 烛伊别开视线,默默摇了摇头。 “没抓住它你来作甚?”不留果然很嫌弃地皱了皱鼻尖。 “我这不害怕么。” “所以呢?” “所以您能收留我嘛,我睡觉很安静的,您睡床,我打个地铺就行。”烛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鼻尖又开始泛红。 不留真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好歹也是个仙,竟然怕鬼。 “出去。” 烛伊:? “出——去——”不留拖长了尾音,手一挥打开了门。 烛伊委屈巴巴地又抱起被褥,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蹭,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万年冰山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这才愤愤地瞪了不留一眼,刚回头,门就嘭地一声合上了。 真是冷血无情,亏得她还想把他当朋友,结果还是冰山一座。 不留微微睁眼,看见门口负气而走的人影,耳根微红,她究竟是怕鬼还是开了窍? 翌日,不留早早来到烛伊门前,烛伊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门口,头发也乱糟糟的。 不留看着身边这只蔫了吧唧的茄子,伸出食指点住了她的额头: “打起精神来。”语气是少有的轻松。 烛伊刚要张口控诉他不人道的行为,突然额间一痛。 不留停在烛伊额头的手指突然加重力道,因为他看到小泽懒懒散散地从烛伊房间走了出来,也是一副疲态。 不留收回了手,指头捻了捻,一小撮儿火苗从指尖窜出,又迅速化成灰烬。 他觉得自己很心平气和,任何事都不会再让他内心起波澜,毕竟是个上仙,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烛伊看着不留的神情在看到小泽后瞬间变的麻木又冷漠,甚至浑身散发着阵阵戾气。 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小泽,急忙解释:“仙尊,小泽只是贪玩,毕竟无间太大太无趣,所以他才跑出来,咱们多个人多个帮手也好,您说呢?” “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还要他同意?”小泽不屑地冷哼一声,声音还是掺杂着一丝疲惫。 “伊伊,我跟你说,这个老冰块他就是不想我与你亲近,临走前还启阵企图将我封禁在无间船上,幸亏我早有预料,跑得快。” 烛伊惊讶地看向不留,此刻他又恢复到漠然的状态,淡淡道:“那又如何,你来路不明,一直缠着是何居心?” “你胡说,她是我救命恩人,我是来报恩的。”小泽急切切地解释着。 “是么,你一条千年腾蛇,需要她救?” 烛伊满肚子疑惑,怎么小泽就成了千年的腾蛇,他不是一只几百年修为的巨蛟么? 只见小泽脸涨的通红,下意识地看着地上,仿佛在想这地怎么这么平,也没个洞。 “我偏要她救,你能怎样?”小泽开启破罐子破摔模式。 不留轻蔑抬眼,笑道:“千年腾蛇求爱的方式,不高级。” 小泽恼羞成怒,手中化形出鞭子,烛伊这时赶忙上前抱住了小泽,压低声音吼道:“这是在荒界,控制一下情绪好吗?” 烛伊抱住他的一瞬间,小泽的双眼瞳孔唰地变作了墨绿色,手中的鞭子也同时化作烟雾消失了。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直勾勾望着烛伊的眸子里渐渐墨色翻涌。 不留眼疾手快,一把将烛伊拉至身后,捏诀抬手一挥,小泽身子一趔趄,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烛伊担心地看着地上的小泽,不留一把将他扛起,一只脚都踏进了门,一想不对,又缩回脚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二人安顿好小泽,不留表情怪异看着烛伊,似是有话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仙尊,小泽他的眼睛跟我昨天见到的那个鬼,好像。” “不是鬼,就是他。” 烛伊想起刚才小泽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难不成上次渡刹受的伤,还没好?” 不留摇摇头,视线收回了三分:“腾蛇一族已被上古神女追杀殆尽,他大概是靠着能够化蛟的本事躲避追杀活了下来了。” “腾蛇属性为火,性柔而口毒,千年生羽也就是他第一次的发情期。” “你昨晚看到的应是他发情的样子,他大概是怕伤着你,极力忍耐,你回去看他应该褪了一层蛇皮在床下。” 烛伊恍然,昨夜她生怕再遇上鬼,强迫自己打坐到天明。 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小泽突然出现,神情极为疲惫,问他去哪了,也支支吾吾半天避而不答。 “对于野兽来说,发情期若是得不到排解,如万蚁啃食,很难受。” 烛伊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的小泽,还有这样忍耐的一面。 但她转眼瞟见不留微红的耳根,觉得奇怪,他说的是别人自己怎得就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 仙界不是向来对男女双修之事没那么拘泥,难不成不留仙尊还未双修过? 也是,很多仙子也会走这种修炼捷径,三观板正的不留仙尊大抵对那些人十分厌弃吧。 在烛伊之前的世界,笑贫不笑娼,而在修仙界,风气还算是正的。 “怪不得他今天早上突然出现的时候,很疲惫,原来是与自己的情欲做了一夜的斗争,真是不容易呢。” 烛伊亲眼见过猫发情的样子,那整夜的嚎叫让她第二天当机立断地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不留顿了顿,她字正腔圆地解释什么,他又没有误会,再说他俩的事情与他也没多大关系,可是堵在心口的气却渐渐顺畅是几个意思? “这几日,就让他待在我这里吧。” 烛伊没想到仙尊面子上冷若冰霜,其实心还是软的,莞尔一笑道: “那就有劳仙尊了。” 第33章 现身 对于往生门,不留似乎还在等,烛伊问他应该从哪方面查起,他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稍晚些,消息会自己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客栈是收集消息的绝佳地方。 四个男人凑坐一桌,叫了三壶酒,配着四五两牛肉和几盘小菜,划拳吃肉,畅饮的开怀。 “最近可不太平,咱们吃完还是早些回去吧。” 酒壶见底,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伸手挡在了另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身前,阻止他继续要酒。 “葵子,你好歹也算是日日见血的,怎么胆子还不如你案板上的猪?” 那个被称作葵子的彪形大汉眼皮跳了跳,压低了声音示意其他人凑近些。 烛伊的身体下意识地向那桌倾斜,如果她是只兔子,怕是此刻耳朵已经灵敏地竖了起来。 不留见她这副上蹿下跳的样子,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那桌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怎么总忘了自己是神仙这件事呢? “昨日又有人报了失踪,你们难道没听说吗?” 骨瘦如柴的男人眼皮一跳:“葵子,你说的是李家的大儿子吗?” “对啊,李牢头前日出去喝酒,一晚上都没回去,他那彪悍媳妇还以为他喝花酒去了,第二日直接杀到衙门找他算账,结果他压根就没去衙门。” “李家的人寻了整整三日都没有结果,这才急急忙忙报了官,说也怪,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他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最近接二连三地有人失踪,豆腐王西施说那日半夜听到了婴儿的啼哭,怪可怜的,遣她男人出门去看,这一看就再没回来。” “这些人消失的诡异,而且都是在晚上,衙门都加强了人手巡逻,还是有人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你们说会不会是……” 众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多多少少面色有些凝重。 只有骨瘦如柴的那个男人抡起最后一杯酒,喝完又冲地上啐了一口,狠狠骂道:“他娘的疑神疑鬼,老子偏不信这邪。” “胖子,可不兴乱说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葵子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差上手捂那个胖子的嘴了。 说来也好笑,明明瘦成皮包骨,外号还叫胖子。 “你不信就待着,我们可得回去了。”满脸横肉的男人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肉塞嘴里,边嚼边起身结账去了。 众人见夜色浓重,纷纷提出结伴而行,只有那个胖子向反方向走了,还意犹未尽地说要再去喝两杯。 烛伊看着消失在客栈门口的酒鬼们,心想这古今中外没哪个男人喝了酒不吹牛的。 这时不留起身,丢下一句“跟我走”,步履带风向门口走去。 烛伊小跑两步跟上,不留捏了个隐身诀,二人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方才喝的东摆西摇的男人,哼着小曲来到了一个小巷口,他瞅瞅巷口,又看看宽敞的街道,最后走进了小巷。 男人嘴里的曲子声音越来越响,似是给自己壮胆一般。 虽然脚下绊来绊去,但还是摸索着出了巷子,径直走到了一个小院门口,哐哐地砸着自家门。 女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一把扯住瘦弱男人的领子拽入门内。 二人面面相觑,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不留突然说了一声“不好”,紧接着捏诀召了一朵云来,二人跳上去就往反方向行去。 城东街的上空,一团黑气萦绕着,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那团黑气一溜烟钻到石板路里了。 这时街口出现了三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其中一人高大魁梧。 “胖子一个人回去,不会出事儿吧?” “不能吧,他家拐个弯儿就到,能出啥事儿?” “对头,再说了,他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嘛!” 走在前头满脸横肉的那个男人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他立刻回头示意剩下两个人安静。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头顶的月光稀稀拉拉撒下斑驳的光影,一晃一晃。 一个婴儿的啼哭从四周传来,环绕四周,三个人一激灵,下意识四处找寻声音来源。 当发现四下无人时,他们的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满脸横肉的男人抬头看到了天上流转着的黑气,指了指头顶。 剩余两人纷纷抬头,看到黑气变幻成了一个血盆大口,面向他们缓缓张开,巨大的獠牙上挂着粘稠的血丝。 “快跑啊!”凄厉的喊声划破天际。 不留烛伊二人远远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叫,心下一沉,用尽全力驱动行云奔向发出声音的东街。 不留刚落下就看到三个身影凭空消失在黑夜中,他全速追击,却扑了个空。 三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腾的一下消失在眼前。 他有些生气,为自己判断错误生气,而且还是在烛伊面前。 可烛伊倒是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反而睁着她的大眼睛问道:“那是什么?” 不留疑惑:“什么是什么?” 这下轮到烛伊疑惑了,指着刚才三人消失的地方说道:“就刚才那里,有个怪物吃了他们,仙尊你没有看到吗?” “你看到什么了?”不留微微愕然。 “一只长着人脸、牛的身体、马腿的巨型怪兽,通体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张嘴就吞了他们三个。” 不留听着她的描述,眼皮跳了跳,如果真是那头怪物出世,这次任务还真是很棘手。 烛伊一看不留的表情就知道她形容的没问题,因为不留心底俨然有数了。 “猰貐(音亚雨)。” “那是什么怪物?” “猰貐(亚雨)是烛九阴的儿子,但后来被贰负所杀,据说猰貐(亚雨)后来被天帝复活,它却变成了一只性格残忍、以人类为食的怪物。” “怪可怜的。” 不留点点头:“后来被大羿射杀。” “怪不得,我看它通体黑气缠绕,不似活物,原来已经死了。” “吞了那几个人后,它逃往了何处?” “地下,它化作一团黑气,钻到了地下。” 不留眼神复杂地看了烛伊一眼。 令他惊讶的是,这头早已死去多年的上古怪兽,烛伊竟然能看到,而他却看不到。 第34章 下荒 “我瞧那三人被整个吞下,兴许还有得救。”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失在眼前,烛伊为自己判断错误而懊悔不已。 不留快步走到三人消失的地方,青石街没有任何毁坏的痕迹。 “只能去下荒走一趟了。” 下荒是冥界接壤荒界与冥界的地方,深藏地底,自百妖之战后,魔族和妖族势力大弱,只得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苟延残喘。 那里不似荒界,有法度约束,神魔混杂,自是弱肉强食,一切在荒界办不到的事情,在下荒基本都有法子。 烛伊一听到要去这么个危险的地方,心里有些打鼓,但转念一想,身边有仙界大佬庇护,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我们怎么去呢?” 下荒夜半而开,鸡鸣而合,恰好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是下荒之门打开的时辰,二人只需在菜市口行刑台旁等待便可看到下荒的入口。 想到魔族和妖族对仙族的敌视,不留捏诀隐匿了二人身上的仙气。 此时厚重的浓墨涂抹在天际,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只剩一轮孤冷的月挂在半空,透着惨白的光。 行刑台寂静的可怕,在月色的渲染下,冰冷的石台反射着诡异的红光。 二人冲着行刑台上一抹诡异的黑色走去,刚至不久,夜色愈发浓郁,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烛伊觉得身体透凉,仿佛坠入了黑暗的深海,渐渐窒息。 她看到不留闭着双目,脸色惨白,想要叫他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四周的黑暗唰地一下被一束光亮扯开,那种窒息感也瞬间消失。 面对她的是一条光怪陆离的长街,街道充斥着一股烧糊的味道,面对这个她想起之前看的动画电影的场景,带点赛博朋克的味道。 她下意识看向身侧,发现不留站在旁边, 内心一下踏实很多。 下荒的灯比人间的还要长的多,将浓重的黑夜照的如白日般亮堂。 举目皆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四周新声巧笑不绝于耳,近处的茶坊酒肆不时传出管弦丝竹的声音。 街两边的摊点上,四海珍奇异宝随意摆放,摊主形状各异,有人面兔儿的俏娇娘,也有牛头人身的肌肉男,还有鼠目熊掌的孩童。 小吃摊烟雾升腾,有个猪面人身的男子因为馄饨里的葱不够多还与摊主哼哼地理论一番,更渲染了浓浓烟火气。 叫卖声,插科打诨的笑声,不绝于耳。 烛伊的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本以为下荒会是一副黑暗阴冷的气氛,谁知比人间更加热闹,甚至更有人情味儿。 不留看着烛伊兴奋的样子,微微一笑,总觉得她像只兔子,又像只小鹿,身上多了一分亲近感。 “客官,里面请,我家酿的青梅酒,数一数二地好呢!” 烛伊闻声止住了脚步,咽了咽口水,一抬眼便看到了黑气萦绕在前方,似是感受到烛伊的注视,又立刻向前窜去。 二人追踪着黑气寻到了一处湖边,人迹罕至。 黑气在湖面上滴溜溜地打着转,烛伊冲着它大喊: “出来吧,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已经……哎哎!” 烛伊话音未落,便被不留捏着后颈向后一扯,嘴里的“你已经被包围,速速投降”的话还未出口,生生被拽了回去。 只见一道闪电般的身影冲着黑气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黑气似乎早有防备,不逃反攻,瞬间化作利刃直直向不留刺来,不留一个躲闪,利刃带着风从他的左脸颊呼啸而过。 烛伊心里一紧,口中念诀,手中化出一把散发着红色火焰的蓝色气剑,用尽全力推向黑气,那黑气见到此剑,身形明显一顿,借着刺啦一声冲进了湖中化作灰烬。 “可恶,又让它跑了!”烛伊责怪自己技艺不精,这么久了,还是没能靠法力取胜过。 不留眼见追击无望,便轻悠悠地落在烛伊身旁。 “我看不然,最起码你让它害怕了。” 烛伊不敢相信地看着不留:“仙尊,您这是在夸我吗?” 不留看着她瞪的圆溜溜的眼睛,半晌不语,觉得她是真的傻,一句夸奖至于如此开心么? “我们这样根本抓不到它,我想起一个地方,或许能有线索。” 烛伊还沉浸在仙界大佬的夸奖中,自然是高兴地“哎”了一声。 下荒御龙坊。 说是御龙坊,其实是座青楼。 楼台的正中间,一位着一袭红裙的女子正在翩然起舞,侧挽的发髻间坠着数朵鲜花,几缕青丝有意无意地垂在脸颊两侧,摇曳的裙摆尽是万种风情。 烛伊看呆了,这女子放在她那个世界,早就出道了吧。 不留手指又顶上了她的额头:“你怎么跟那些乡野村夫一般,看见貌美的女子,眼睛一动不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烛伊伸手握住了不留的手指,将它拽离眼前,妨碍她欣赏美女。 软乎乎的手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卷住了他的手指,不留微怔,低头看了看握住他的手,白白嫩嫩。 他试图屈了屈手指,结果被她抓的更紧了,嘴角控制不住地轻微上扬,最后索性不挣扎了,就这样任由她握着。 一曲罢,烛伊从美色中回过神来,发现不留仙尊就这样任由自己握着手指,突然面上一红,赶紧松开了他,一瞧,白皙的手指微微发红。 “仙尊,我……” 不留起身轻声道:“我知道,走吧。” 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不想听到不爱听的话。 烛伊一脸诧异,想起之前在仙界人人避之的仙尊,现在却由着自己撒泼,说出来谁信? 这座青楼可真是大,像一座迷宫似的,烛伊不知跟着不留在其中绕了多少个来回,才停驻在一个厢房门口。 二人才站定,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妩媚多情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推门而入,烛伊对眼前的景象不由地惊呼起来。 房内高可通天,四周的墙壁密密麻麻地堆着各样的书简,每本书都长着脸,它们听到门口的响声,齐刷刷地看向烛伊和不留,满脸狐疑。 而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紫檀雕花木桌,刚才还在台上一颦一笑眼波流转的风情美人,此刻正坐在桌子上,裸着一双玉足,荡来荡去。 九黎乞巧看着眼前的男女,妩媚一笑,字字勾魂摄魄: “能找到我这儿来的人,都不一般,说吧,想要什么?” 第35章 九黎 九黎有九个部落,以蚩尤为首,九黎族人个个神通广大,不仅骁勇悍战,还精通铸造兵器。 蚩尤战败后,九黎流离失所,渐渐沦为奴隶,任由权势之人宰割。 九黎乞巧从奴隶死斗场拼死逃脱后来到了下荒,凭着铸造兵器的神力,渐渐名声大噪,四海八荒不少人趋之若鹜,都想找她打造一把绝世武器。 但她生来随性,只靠眼缘,多数人失望而归,而她的真容无人可见,神秘的很。 “许久未见生得如此标致的可人儿了。”九黎乞巧从那张巨大的檀木桌上一跃而下,如一片羽毛般轻巧。 “你若陪我一晚,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要求。” 不留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似是要发怒但想到有求于她又忍得极为辛苦。 烛伊暗自发笑,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仙尊也有被人当场调戏的一天。 九黎乞巧施施然上前看着烛伊偷偷发笑,皱眉轻声道:“标致是标致,可惜看着脑袋不大好的样子。” 烛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什么标致什么陪一晚,她说的人莫不是自己? 会错了意,不留的脸这下彻底成了红色,不露痕迹地挡在了烛伊身前,问道:“我们还没说要什么。” “无妨,韦护的降魔杵,殷郊的落魂钟,云中子的照妖鉴,我不也做得,怕你提要求啊?”九黎乞巧数家珍,隔着一个大山头,继续盯着烛伊的脸来回打量着。 “这位可人儿姓甚名甚啊?” “我,我叫烛伊,赵烛伊。” “哈,名字倒是没我想的好听呢。” 不留侧了侧身,阻隔了九黎乞巧的眼神,“九黎大师,是在下冒犯了,我们此行遇到极为棘手的冥妖,不得不叨扰。” “哦?冥妖,这个好办,你们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这儿有一样现成的法器,你们有能耐的话拿去便是。” 不留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还是维持了基本的礼貌:“不知大师留下我这徒儿所为何事?” “徒儿?她是你徒儿?”九黎乞巧眼眸微动,笑道:“何时不留上仙也开始收徒了呢?” “半个徒儿,玄贺仙君将他的徒儿托付于我,定是要好好照看的。” 听到玄贺的名字,九黎乞巧眸子紧缩一瞬,张口便骂道: “玄贺那个老鳖孙,欠我的东西还没还呢,这就赶着徒弟又来欠上了!” 烛伊心里一紧,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年纪的姑娘,看来跟她师父颇有渊源。 “不知家师何处得罪九黎大师,师父他老人家生性的确散漫了些,我向您道歉,还望您海涵。”烛伊乖巧地行了个礼,头快垂到脚上去了。 别人家的师父不应该替徒弟蹚出一条阳光大道来,怎么自己摊上个师父,还擦起屁股来了…… “罢了罢了,就是个贪嘴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九黎乞巧鼓了鼓腮帮,硬是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 “那个,你师父,他还好吗?” “他很好,之前整日在捣鼓他的厨艺,腌坏了一缸又一缸的酸菜,这不又去云游荒界了。” 九黎乞巧闻此竟绽开了明媚的笑颜,嘴上却依旧不饶:“这个贪嘴的老贼驴。” 烛伊不明所以,只是被她精准的用词所震撼。 “那你既然是他徒儿,更理应陪我一晚了。”敢情漂亮姐姐还是没忘记自己最初的诉求。 烛伊这下更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合着没聊几句就要欠人两份情。 九黎乞巧看着烛伊可怜兮兮望向不留的眼神,抿嘴一笑,会心道:“放心,我又不吃人,你们怕什么?” 随即手腕一抬,一把精致的黑色金纹伞躺在了手中,淡淡的金辉笼罩整个伞身。 不留看到此伞,眼眸一动:“太玄黑骨。” “没错,太玄黑骨,由上古玄龙的龙骨制成。” 太玄黑骨乃上古神器,由太虚真人所制,本是净化魂魄的圣物,谁知落入魔尊烨华的手中,收服了不少凶兽与妖魔,借此炼化它们的魂魄以助他修炼。 魔尊烨华被尘善渊联合八大上神制服后,此伞便下落不明。 五百年前的某一天,下荒的御龙坊突然公开佂主,宝器正是这太玄黑骨。 无数人趋之若鹜,最后无数人重伤而归,这法器竟成了九黎乞巧烫手的山芋,硬是寻不到主。 烛伊看到这把伞,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感应到伞内发出极重的戾气,面色微微一变。 九黎乞巧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慵懒地靠上紫檀雕花木椅,慢条斯理道: “你看到了,此器戾气极重,但所幸有金乌血护体,才可压制。我当时得到它也属偶然,我寻遍了法子,都无法将它打开,它认主。” “传说这把伞可以镇魂,也能够收妖,可以炼魂也可以除魔,亦正亦邪。” “只可惜,多少奇能异士想得到它,都被它所伤,有人甚至丢了性命。” 不留和烛伊眼神被这把灵巧精致的小伞所吸引,它身体微微颤动,似是想要人来抚慰。 烛伊脑子一热,不自觉伸手想要触碰,结果被九黎乞巧“啪”地一下打开了。 九黎乞巧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厉:“你们若是想触霉头,尽管摸便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不留低声提醒烛伊小心伞上的戾气。 “难道没有办法净化伞的戾气吗?” “净化?这伞不知炼化了多少冤魂妖魔,怕是只有女娲娘娘的补天石才能净化了。” 女娲娘娘的补天灵石,能找到的概率不亚于烛伊中一亿大乐透,也不亚于不留仙尊给自己唱摇篮曲。 这武器确实看起来邪门的很,若是硬要用它去收服猰貐(亚雨),怕是会适得其反,但是猰貐(亚雨)行踪不定,下一次遇上若是没个像样的法器,只怕又是竹篮打水。 “九黎大师,此法器可否借我们一用?待我们收服猰貐(亚雨)便立即归还。” “借?我倒是想看在玄贺的面子上借给你们,可它认主啊,借给你们怕是也用不了,遭反噬也说不定。” “那是否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九黎乞巧眼神在不留身上打量了一番:“若强行用你那修为打开这把伞,必遭反噬。” 一句话打破了不留的盘算,二人只得施施然行礼,打算回去另想它法。 九黎乞巧绵软魅惑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不过,明日此时我会公开替这把太玄黑骨寻主,也算是成了伞主人最后的遗愿,你们若是想一搏,就来吧。”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市,不留有些心事重重,到手的线索就这么断了也是为难,突然听到身边人的肚子发出“咕咕”声音,扭头一看。 烛伊红着耳根,手揉了揉肚子:“饿了。” 二人找了个小吃摊坐下。 “老板,来两碗羊肉汤,饼子掰大些,葱花辣椒油多放,谢谢!”烛伊仿佛来到自己的主场,熟稔地点了吃食。 “一碗!”不留冲老板喊道。 肩头搭着一块油布的老板问道:“客官,到底几碗?我这羊肉汤可好吃呢,不吃会后悔哟!” 烛伊飞快地捂住不留的嘴巴,大喊着:“两碗!两碗!” 不留被她突然的举动弄了个措手不及,呜呜啊啊地意思她放开:“你这石头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反正你的鼻子那么高,不登白不登啊。”烛伊松开他,笑眯眯地说。 “神仙不吃饭。” “那多没有乐趣,民以食为天啊。” 老板很快地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上来,烛伊这才发现老板长着一对羊蹄。 “不吃,嫌脏。”不留看着老板肩头的油布,皱了皱眉。 “真的真的可好吃啦,你尝尝嘛。”烛伊舀了一勺羊汤,放嘴边吹了吹,递给不留,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示意他喝了。 不留看着她白嫩小脸,一双明明很妩媚的眸子此刻却像小鹿一般充斥着希望,下意识抿了抿嘴唇,然后凑了过去。 鲜嫩的汤汁顺着舌头滑进了嗓子,不留低垂着眼眸看着烛伊,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然后,他一把拿过烛伊手中的勺子,低头优雅地吃了起来,一勺又一勺,直至汤见底。 烛伊开心的飞起,什么高岭之花,在美食面前统统坠下神坛。 “老板,再来一碗,不,两碗。” 第36章 做我仙侣吧 烛伊看着不留慢条斯理地吃了三碗羊肉汤,感叹神仙不吃不吃还是三大碗。 “老板,打包一份带走。”想起还在客栈昏睡的小泽,烛伊想着等他醒了可以暖暖胃。 “得嘞。” 回到客栈,小泽果然还在昏睡,惨白的面容配上没有血色的唇,看起来像一片刚从树梢坠落的树叶一般脆弱无力。 烛伊探了探小泽的额头,竟有些烫手,她担心地问:“仙尊,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虚弱?” “活脱脱褪一层皮,与神仙渡劫没两样,只能靠他自己的毅力撑下来。” 烛伊将体内的真气汇聚一处,手指尖聚满了精纯的灵气,慢慢靠近小泽。 不留见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吼道:“你都自身难保,还输真气给他?” “我看他太难受了,只是输一小点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留无奈地闭了闭眼,一手将她拎至一旁,随后将自己的真气汇聚输入小泽的体内。 看着不留浑身汹涌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输入小泽的体内,烛伊很是内疚,如果自己再强一些就好了,也无需救人还要别人帮她救。 在极纯灵气的滋养下,小泽的脸渐渐恢复了红润。 烛伊仔细回想了一番,从开始仙尊在鉴灵大会要收自己为徒,到后面三番五次替自己解围,再到现在竟然为了自己肯损耗修为助小泽恢复。 其他人只看到他的狠厉无情,自己却能体会到他的善良心软。 “谢谢仙尊,您人真的很好!” 不留眼皮微微跳动,应是刚才输了灵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懒:“我好?” 烛伊发自内心地点点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 “你那打算怎样报答我?”不留眼神少有的柔和,唇角的弧度扬起了些。 烛伊明白,上一世男人问你如何报答我,就是有好感的一种递话方式。 可不沾染半点尘埃的不留仙尊这么问,定是真的想让她报恩。 烛伊一跃而起,险些脑袋撞到不留凑近的脸,随即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仙尊,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 不留期待地看着她。 “只能勤加修炼,有朝一日用能力向世人证明,我这个废材能逆袭全靠您孜孜不倦地教诲,替您,也就是我的半个师父争光!” 虽然这话听起来太假,但是烛伊内心觉得老天真的怜惜自己,上一世过于苦楚,这一世遇到的人都好好。 所以她想报答不留,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强大起来,不再拖他后腿。 可是不留听完她说的话,一个白眼翻过去,用手狠狠抹了把脸。 “我累了,你出去吧。” 什么是朽木不可雕也?那根情枝分明是入了她的体内啊,怎么就半点窍也不开呢。 翌日,太阳早早挂在了天空,暖煦地照进烛伊的房内,她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异常俊美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小泽你要吓死我啊!!” 小泽已经满血复活,着一身玄袍,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长发,精神满满地冲烛伊傻乐。 “伊伊对不起,你别生气,主要你太好看了,我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经过第一次的发情期,小泽的声音似乎更有磁性了。 “下次进门要敲门。再说了,你是男,我是女,男女有别知道吗?” 烛伊看着他元气满满的样子,嘴上毫不吝惜地夸她,心里也高兴了几分。 “可是为什么有些男女神仙,在树林里,池塘边,榕树下都可以亲亲?” 烛伊被小泽的话噎了一下:“你好歹也上千岁了,难道不知什么是仙侣吗?” “不知。”小泽懵懂地摇了摇头:“我们野兽交配多是为了繁殖,但我想如你们人一般去体验情爱。” 烛伊发现小泽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看到小泽越发硬朗的轮廓,好像多了一丝成熟? 可他高兴时,眉梢嘴角还是会透着光。 “可以啊,这是好事情,证明我们小泽长大了!” “那伊伊你可以帮我吗?”小泽红了脸,直勾勾地看着烛伊。 烛伊被他的眼神盯的心里发毛,但还是坦然道:“怎么帮?帮你再救一只母蛇回来啊?” “做我的仙侣啊!”小泽似是被她装糊涂给气笑了,学着不留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语气竟带着一丝宠溺。 烛伊望着眼前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本来平静的心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起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 “害,你还真是直接。”烛伊别过脸,勉强笑道:“两个人互相喜欢才可以做仙侣。” “那你喜欢我吗?”小泽眼底满是期待。 “喜欢有很多种,我对你可能还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烛伊耐心地解释。 小泽一拍脑门:“懂了,你说可能嘛,就是以后也可能会喜欢我,我不着急,可以等。” “我的意思是,你对我的喜欢,也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可能是感恩的喜欢,因为我救了你。” 烛伊顿了顿继续说道: “也可能是依赖,因为你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我,我们陪伴彼此,所以你会觉得这也是喜欢。等你再多认识一些人,一些女妖女仙,你可能就会明白,自己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种了。” “才不是,是你不懂,不是我”小泽冷了脸,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小泽仔细盯看了烛伊几秒,随即换上一副笑脸:“我不管,你们去哪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会生气的!” 果然,身体长大了,内心还是个孩子,拿自己生气做威胁呢。 烛伊上街转了转,青天白日,果然看不到一丝黑气的影子。 可走到小吃摊,烛伊又挪不动步子了,酒足饭饱一番才回了客栈。 丝毫没有察觉一个黑袍戴着围帽的身影,在街口静静地盯着她。 不留在房间修炼,小泽此时又不知跑哪去了,烛伊感觉消化的差不多了,也开始修炼。 自从上次不留帮助她混合了真气以后,她的修炼速度大大提升,虽然还比不上其他资质优异的小仙,但对于之前的她,已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她终于迈向了仙元境高阶,待她吐纳完毕,睁眼发现外头已经金晖满天,太阳已经西沉。 不留此时敲响了她的房门,看到她渐渐修炼上道,内心还是很欣慰的,至于其他的事情,随缘吧。 “仙尊,您昨天渡了灵气给小泽,没有什么影响吧?” “无碍,区区一点灵气影响不了我什么。” “那就好,我回头给小泽说一声,这样他就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怨您了。” “不可,他很幼稚,说不定会伤了自己也要把灵气还给我。” 烛伊心想,冲小泽那脾气,不留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仙尊,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付的啊?” 不留露出一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的表情,随后似是说服了自己一般,别过脸道: “从我知,他喜欢你开始。” 第37章 谁先来? 烛伊闻此,不误会也想误会了,仙尊为什么这样说,难不成他? 不行不行,烛伊晃了晃脑袋,大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凭什么觉得不留仙尊在拒绝了那么多厉害又貌美的仙女后,会觉得自己特别? “为什么呢?仙尊。”烛伊问完这句,还没等不留回答,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定是仙尊觉得男女之情会耽误我修炼,是吧?” 拉长的尾音显示出她洞悉了大佬的用意,很是得意呢。 大佬就是大佬,心里跟明镜似的,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她究竟是真傻还是故意不想接茬?不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每次递话都很生硬,不然为何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最后他别别扭扭地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出发,去下荒。” 二人出了客栈门,已是月上梢头。 不留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似是在生气,烛伊也在反省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到了人家。 可是百般复盘,都不觉得哪句话大不敬了呀,正想着,突然感觉自己身后似是有个身影一直在尾随。 果然修为增进对探测气息是有助益的。 她加快脚步,在转弯的时候突然回了头,看见小泽无措地站在身后。 被发现的小泽装作恼怒:“说了去哪都得带上我,你们是真不把我当人啊!” 对啊,你不是条蛇,嘴上说着自己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等烛伊同意。 不留还是保持一副冷冰冰的状态,竟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 “走吧走吧,多个人也好呢。” 三个身影从冰冷的行刑台消失,来到了下荒。 烛伊奇怪,昨日还很热闹的街道,怎么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小摊贩愁眉苦脸地吆喝着。 走近一问才知道,今日是御龙坊的大日子,不少人都纷纷去了那里,说是有热闹看。 御龙坊早早放出消息,他们观星象,显示百年无主的上等神器将在今日迎来它的主人。 得此器者得天下,不少能人异士听到这个消息,表示要来碰碰运气。 也许可借此一飞冲天,也许命丧于此,成大事者谁还没点博弈精神了。 三个人来到御龙坊,今日的御龙坊与昨日大相径庭。 昨日九黎乞巧跳舞的台子已经升至半空,无数云雾缭绕,甚至在台旁有一缕水流潺潺而下,汇至地面的桌台旁。 烛伊定睛一看,这哪是水流,分明是酒。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人们纷纷拿起桌台上的觥,逆着水流,接满便喝,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烛伊竟然在此处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柳子枫、南音和几个仙界的老仙君。 天上的神仙如同公司的领导,看着一天诸事不闻不问,只得发号施令,其实人家连谁家的猪跑出猪圈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人群中两位少年吸引了众多女妖和女仙的视线,一位气质出尘,一位魅冶多情。 本以为下荒多妖魔,没想到,竟能在此处见到气质如此出众的英俊少年。 已经有不少女妖蠢蠢欲动,试图接近,可是那两位少年仿佛约好一般,神情淡漠也就罢了,说话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反倒是对身边跟着的行为稍显笨拙,眉眼具是怯意的少女青睐有加,一个替她盛酒,一个替她四处找寻可口的吃食。 面对那少女,二人眼神只剩温柔。 三个人的行为尽收南音眼底,她像一只刺猬,炸开了自己背上的刺,盯着烛伊所在的方向,蓄势待发。 “南音仙子你在看什么啊?”身旁的柳子枫察觉到南音的戾气,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呀,那不是烛伊仙子吗?咦,她身边难道,难道是不留仙尊?!”看清旁边的人后,柳子枫发出了惊呼。 “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不留仙尊啊!他很少凑这样的热闹。” 闻此,众人纷纷看向不留的方向。 其中一位仙君着一袭月牙白锦袍,满头银丝衬得肤如凝脂,看面容不过十七八岁,看到熟悉的身影,他笑道: “确实少见,不留仙君平时足不出户,竟然能在此处见到他。”而且,身边还有人相陪,剩下的这半句他没说出口。 “星耀仙尊,不留仙尊平时与您还有几分交情,不如晚辈过去请他与咱们同坐?”南音抓住机会开了口。 “想碰钉子你就去。”星耀仙君说完便与其他仙君举杯畅饮去了。 南音这个不死心的,果然邀着柳子枫一起去碰钉子了。 烛伊看着眼前一左一右递过来的点心,哭笑不得,小泽也就算了,不留是怎么回事,从刚坐下就不停地给自己喂食。 而且频率还都一样,她摇摇头,伸出双手同时接过二人给的点心,一口气全塞进了嘴里。 这是南音和柳子枫过来向不留端正行礼,不留脸色闪过一丝不悦。 “仙尊,没想到竟能有幸在此碰见,星耀仙尊在那边,您要不要一起过去坐坐?”柳子枫热情地邀约。 不留冷淡回应:“不必了。” 小泽此时也警觉地看着南音,一双媚眼灼灼竟盯得南音耳根微红。 “这不是烛伊仙子么,好巧啊!你竟然也能来到下荒?”南音别开视线,开始进入找茬的正题。 “嗯。”烛伊也学不留的样子,保持冷漠,对她话里话外的贬低视而不见。 南音见她不搭茬,落了个自讨没趣,白了一眼烛伊,但一瞥旁边的不留,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烛伊仙子这么久不见,感觉功力精进了不少呢。”柳子枫也确实不是尬吹,功力上升一阶,从精气神上有很大的提升。 “主要是不留仙尊指点的好。”人情世故么,人情有了,事故就少了。该捧还得捧。 不留依旧是那副千年扑克脸,对烛伊刻意的追捧没有任何反应。 “下次有机会咱们切磋切磋,能和不留仙尊的徒弟切磋,想想都很激动!”柳子枫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是徒弟。”不留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烛伊看向笑容静止的柳子枫,打着圆场:“是半个徒弟,哈哈半个徒弟。” 突然,众人抬眼惊呼,烛伊向上看去。 九黎乞巧身着百花袍,梳着朝天髻,俨然一副女王独尊的模样,霸气飞至半空的台子上,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多谢大家光临本店,相信大家来此都有一个目的,话不多说,开始寻主吧!” 言罢,一把精致小巧的伞出现在九黎乞巧的手中,众人惊叹声越发明显。 随着九黎乞巧的手一挥,那把伞缓缓落在玉台的正中,静静矗立着,散发着金色的光晕。 九黎乞巧妩媚嗓音响起:“那么,谁先来?” 第38章 去试试吗? “在下先?” 一个白衣飘飘身形清瘦的男子从人群中站起,他一手把玩着一对白玉核桃,一手拿着折扇。 垂落鬓边的碎发随风微动,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一双丹凤眼睑裂细长,透着一股子精明。 “哟,青丘涂山白公子?”九黎乞巧眼波辗转在这个男子身上,随即向大家点明眼前究竟是何许人也。 “素问九黎乞巧大师不光有一双巧手,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下着实佩服。”涂山白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如淬了毒的匕首。 九黎乞巧乘着玉台缓缓下降至地面。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众人盯着如鬼魅一般的男子,纷纷噤了声。 不留压低了声音:“涂山白,青丘的六尾狐狸,据说之前得罪了西海长公主,被断了一尾,灵力大减。” “涂山公子真是过奖了,既然你首荐,便开始吧。” “你!” 九黎乞巧一句话说的涂山白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够呛。 烛伊不明所以,小泽低声解释:“这件事,我也有耳闻,据说他看上了长公主的凤翅紫金冠,偷盗不成,才被长公主一刀斩了尾巴。” “他一个男人,要那金冠干什么啊?” “西海长公主自小与他便有婚约,谁知他与青丘的一棵桑树精纠缠不清,金冠许是为了送给树精的。” 怪不得他脸色如此难看,首荐听起来像在讽刺他手贱吧,九黎乞巧也是为西海大公主打抱不平呢,烛伊不由地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啧啧,没想到公野兽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不留和小泽诧异,不懂情爱的石头还批判起男人来了,关键这怎么还一棒子打死一群人呢。 气归气,来这儿的目的可不能忘。 只见涂山白闭眼调整了一下气息,手中折扇自胸口向两侧画了个半圆,捏了一道护身咒出来。 随后他登上玉台,冲着太玄黑骨慢慢走去,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伸手握住了伞柄。 众人屏住了呼吸,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伞依旧发出淡金色的光晕,没有丝毫变化,涂山白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一道无声雷炸在了众人脚下,大家嗡嗡喧哗起来。 “你们看到了吗,太玄黑骨竟然被他握住了!” “是啊,他竟然没有被撞开。” “怎么会!难不成太玄黑骨竟然会认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浮浪子弟为主?!” 涂山白听着众人的议论,越发兴奋,太阳穴青筋爆出,嘴角咧至耳根,“唰”一下就要打开手中这把伞。 就在此时,太玄黑骨竟发出耀眼的金光,连同涂山白一起包裹住。 “啊!啊啊啊!!”涂山白痛苦地喊叫着,但手仍死死地抓着那把伞,丢不开,扔不掉。 整个厅堂都是涂山白凄厉的声音,大家面色各异地看着玉台上的他,有大惊失色,有的瑟瑟发抖,有的冷眼旁观。 冷眼旁观的除了站在涂山白身边的九黎乞巧,还有烛伊身边那两个艳压全芳的英俊少年。 “他,他的脸!”有人惊呼。 只见太玄黑骨金光所及之处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先是涂山白握着的折扇,迅速窜至他的袖口,紧接着他的面容有线状的金色亮光迸出。 此时涂山白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带来的随从们个个手足无措,有些甚至吓晕在地。 那些光线渐渐汇合,涂山白整个身体如龟裂的大地一般,一块一块脱落,还未来得及落在地上便化作黑灰消失殆尽。 …… 长久的沉默,众人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非常突兀。 “哼,不自量力。接下来是谁?”九黎乞巧的声音兀地响起。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吵作一团,有人匆匆喝了两口酒便离开了,有人似乎饶有兴趣地坐下观察了起来。 而另一旁的星耀仙君他们,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对硬要撞南墙的傻子表示不解。 身旁的小泽除了刚才短暂的嫌弃皱眉外,似是觉得无聊,全程低头剥白果,已经剥了半盘。 但还有更勇的。 “我来。” 此刻这两个字在烛伊眼中无疑就是勇气与蠢的代表词。 一个身蒙轻纱的女子,腰同细柳,一扭一扭莲步轻移至玉台,吸引了不少公兽的视线。 星耀仙君感觉手背一湿,转头看见自己身旁的那只火山晶狮,学着那女子屁股一扭一扭,张着血盆大口,口水顺着獠牙淌了下来。 星耀扶额,抬手结结实实冲晶狮脑袋就是一巴掌:“你个畜生,对着个妖浪什么?!” 晶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瞪着眼睛委屈巴巴地呜咽了几声,垂下头去不再盯看。 众仙在星耀身旁笑作一团。 整个画面烛伊尽收眼底,也哧哧地笑了起来,瞥了一眼不留,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仙尊,我们要去试试吗?”烛伊向玉台方向伸了伸下巴。 “你想去?” 烛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跟自己有仇吗? “那我去。” “不行,不可以!”烛伊高声喊道,并两手拽住了不留的一只胳膊,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不留嘴角一扬:“为什么?” “还为什么,仙尊您没看到那个东西多邪门吗,万一您有个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办?” “傻子。”不留似笑非笑。 “我当然知道它有多厉害,怕是连我用尽全力也掌控不了它,所以我在等。” 等?烛伊想了一会,眼睛一亮:“您想等一个能掌控它的人,然后说服他帮我们收服猰貐(亚雨)?” 不留点点头,嗯,终于学会用脑袋思考了。 ““可是能等到吗?几率很渺茫啊,即便有人可以驯服也未必听我们的。” “只要是人,皆有所求。”不留留了下半句,若实在无人,只能他去试上一试了。 九黎乞巧看着眼前窈窕婀娜的女子,声音轻柔道:“多美的姑娘,非趟这浑水不可?” 女子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生辉,声音却清冷孤傲:“无妨,我本就是一无名小妖,生死也没人在乎,何不一试呢?” “你叫小柳,荒界西郊翠湖旁的一只柳树。” “谁说你无名,谁说你没人在乎,此番不成,来我这儿,我教你本事。” 九黎乞巧看着女子满是震惊的眼眸,莞尔一笑。 女子感激地点点头,内心又何尝不知此番过后哪有成与不成,只有生与不生! 太玄黑骨已恢复之前的状态,静静地立在玉台中央,依旧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晕。 小柳盯着这把伞,似是下了一番决心,长舒一口气,眼眸一凛,伸手握住了它。 第39章 我来一试 又是漫长的寂静,台下众人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妖媚瑰丽的女子。 小柳紧闭双目,眼皮轻轻颤抖着,可握着太玄黑骨的手却是异常地稳。 她慢慢地准备打开伞,众人再次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柳怎样都打不开这把伞,而伞似乎也不想伤她,只是“咻”地一下从她的手中飞出,绕着房梁转了几圈。 小柳本来被伞突然窜出这一举动吓得捂住了头,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她睁开眼看着梁上窜来窜去的太玄黑骨一脸懵,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也一脸懵,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太玄黑骨攻击啊? “看来你注定要来我这儿了。”九黎乞巧似是早有预料,对着发呆的小柳莞尔一笑。 “接下来,是谁?” 众人看到小柳安然无恙地从台上退下,场面一度失控。 “我来!” “我来!” 纷纷举手示意,果然这里的人比互联网还没有记忆,第一个人被挫骨扬灰的场景早已被抛之脑后。 “不急不急,一个一个来。”九黎乞巧向众人展现了她最大的耐心。 南音看了看不远处窝着的烛伊,慢慢蹭了过来,烛伊一看是她,便转移了视线,假装没看到。 “我知道你看见我了,装什么?”南音忌惮不远处的不留,便压低了声音。 “你很爱跟我说话啊?”烛伊见躲不过,索性就应付两句。 “呸,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是看你们师徒二人可怜,才过来提醒你一句。” “提醒什么?” “太玄黑骨你知道它还有什么作用吗?” 烛伊定定地看着南音卖关子,就不接茬。 “它亦正亦邪,可以炼魂,也可以净化,可以杀人,也可以修复万物。” 烛伊眼底一抹亮光出现,随即又掩去:“你告诉我这个干吗?想让我打开它么?” “哼,就你?”南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陡然增大了音量:“烛伊仙子,仙界现在谁不知你缺失半副仙骨,灵力低微,看看热闹就好,别勉强自己。” 周围的人听见这句话,都好奇地看向她们。 “都说神仙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可面对这一战成名的好机会,还不是放下身段来了。” “你别把神仙看的有多好,现在可不比以前,风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呢。” 几个人面兽身的妖在旁边窃窃私语着。 烛伊似笑非笑地看着南音:“你以为这样说,周围人就会看低我,甚至来打压我吗?你错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荒界,不是仙界。” “你这句话一出,他们只会认为仙界的人桀贪骜诈,而不是我这个人,你和我在这里的处境没什么两样,在他们看来都是曾经的屠戮者和掠夺者!” “你真以为他们一个个豁出性命仅仅是为了今夜能够一战成名吗?” “你看看,台上台下,除了年轻力壮的,还有老弱妇孺,他们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己的种族而战,豁出性命也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帮助自己的族群和曾经的赢家背水一战!没有一个族群是甘愿屈居地下的,而你的自作聪明在此刻看起来,狭隘又愚蠢!” 南音被烛伊的一串话噎的满面通红,她环视一周,的确看到不少妇孺在台下。 她们面色凝重,有些怀中的稚子眼眸澄澈,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他们排着队,默默向玉台走去,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欣喜,也没有期待。 南音突然觉得羞愧,自己的那些小姑娘家的心思,在此刻显得多么滑稽可笑。 此时玉台上一个虎面人身的妖被太玄黑骨吞噬的只剩了虎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滚下了玉台。 众人此刻已见怪不怪,下一个人虽冷汗直冒,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走上了玉台。 烛伊终于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不论是哪个种族,对力量的渴望都是如此强烈,力量意味着权势,金钱与崇拜,但也预示着安定、自由与祥和,从这一层面上值得他们用生命去交换。 一个又一个人在玉台上失败,有些人连骨头渣都不剩,有些人被反噬的只剩半口气,有些人却毫发无伤,这些人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身边的小泽此时将一个盘子推给了烛伊,满满的都是剥好的坚果。 “吃完吧。”他笑嘻嘻地拍了拍手,利索地站起身。 “你去哪?” “我去试试。”小泽语气轻松的仿佛自己要去试一道新菜。 “不行,你也不许去。”烛伊连忙站起扯住他的袖子,不让他去。 “放心了,我是千年腾蛇,区区一把伞,奈何不了我。” “可是那些人都……” 小泽冰凉的手附在烛伊的手上,耐心道:“你没发现,太玄黑骨不伤害那些心境纯澈的人吗?除非你不信我没有邪念。” 烛伊愣住,是啊,太玄黑骨好像有选择性地在反噬,那些心有邪念的人好像更容易被它攻击。 小泽感觉到烛伊手上力道减缓。 “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尘不留完成这个任务应该要渡劫飞升,我知道他输了灵力助我,我不想欠他这份情。” 小泽这句话是看着不留说的,不留眼皮微抬:“你大可不必为了……” “不是为你,当然也不是为了伊伊,刚才她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全当是为了我自己。” 话已至此,再阻拦也不应当了。 烛伊松开了手,换了另一种语气:“好歹是千年腾蛇,不想种族灭绝就活着下来。” 烛伊的笑容很生硬,鼻尖也在发红,和刚才质问南音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留第一次十分认真地看着小泽,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又憋了回去。 九黎乞巧看着失败的人越来越多,一副恹恹的表情,觉得这次太玄黑骨认主大抵又要黄了,五百年了,这么久的日子,竟然没出一个有点本事的人。 她与太虚真人的约定眼见要到了日子,想起件事太阳穴就直突突,虽然太虚真人早已殒没,可她毕竟应承下这件事。 怎可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原本喧闹厅堂内突然安静,只剩几个女妖窃窃私语着,九黎乞巧抬眼一看,方才角落里的那个俊俏少年,此时已翩翩踱步至玉台之上。 她看向角落,烛伊和不留神色似有一些紧张。 “哟,这么俊俏的公子,要是被打的灰飞烟灭岂不可惜了?”九黎乞巧又恢复了妩媚的嗓音。 “听姐姐这话,是要保我?”小泽玩味一笑,低沉着嗓子勾的台下女妖们一阵骚动。 星耀仙君此刻又感觉手背一湿,想也不想抬手结结实实冲晶狮脑袋又是一巴掌,晶狮果然立刻闭上了留着哈喇子的嘴。 “你个畜生,连公母都不分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你看,连畜生都觉得可惜呢。”九黎乞巧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不是骂了自己么。 小泽轻轻一笑,随即抬歩冲着太玄黑骨走去,太玄黑骨似是感应到什么一般,竟轻轻抖动起来。 他飞快地伸手握住伞柄,太玄黑骨竟乖觉地停止了抖动,包围周身的金色光晕也慢慢消失。 就在小泽即将要打开伞身之际。 一声震天的怒吼从头顶传来,震的房梁裂开数条缝隙,灰尘簌簌落下。 第40章 猰貐 洪亮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厅堂,仿佛要将整个御龙坊吞噬殆尽。 一头浑身缭绕着黑色火焰的巨兽横亘在众人头顶,人面牛身,双眼闪烁着暴戾的红光,皮肤如同厚重的岩石,坚韧冰冷。 周身覆盖的黑色火焰如流星般砸落地面,落地的火星迅速连成一个火圈将众人团团围住。 无论何物,但凡只要沾染半分火星,都会被瞬间窜出的黑色火焰包裹周身,待火焰散尽便消失不见。 众人皆惊,迅速分散,躲避黑色火焰的攻击。 反应快的下意识抱头鼠窜,胆小的直接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被突然窜出的黑色火焰吞噬。 不留眼疾手快一把将烛伊护在自己怀里,向侧方飞去,伸手挡在她的头顶。 “嘭——”,烛伊回头看到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被黑色火焰砸了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一缕黑烟从洞口冒出四散殆尽。 猰貐瞅准时机冲至地面,张口“啊呜”一声就将一个抱着头乱窜的鼠面妖精吞下了肚,然后重新冲向高处,再次抖落黑色的火焰。 星耀率众仙捏诀化作剑,矛,弓等各样武器,纷纷向猰貐打去,猰貐猰貐覆盖的黑色火焰像磁铁似的,将武器尽数吸了进去。 那些被吸入的武器瞬间又缠绕着黑气从猰貐体内冲出,箭矢如雨直直向众仙打去。 众仙被逼的连连后退,一时竟有些难以招架。 “你这样伤不了它,它是幽冥,没有实体!” 九黎乞巧躲在小泽身后,露出个脑袋急急冲星耀喊道。 小泽此刻双眸已变成绿色,手中还握着太玄黑骨,伞身的金光已经消失,如同一把普通的纸伞。 不留捏诀形成了一个护阵,将烛伊包裹起来,急声道:“待着别出来。” 一道急如闪电的身影从角落闪出悬停在半空中,闭眼念诀的一瞬间周身灵力大振,深厚的灵气不断在周身翻涌,身姿如玉,衣袂飘飘。 一双深邃冷冽的眸子充满杀意,瞬间引出数道天雷,生生向猰貐劈了下去,猰貐似是受到惊吓从空中落到了地上。 此刻星耀利落捏诀,化出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刀,对着张开血盆大口专注吞人的猰貐劈头砍下。 来势汹汹的长刀竟直接贯穿猰貐的身子,如同跌入云雾一般,扑了个空。 星耀一脸的难以置信,为何不留引的天雷有效,而他捏诀化成的武器却无法伤及猰貐半分? “你们伤不了它,它是幽冥,没有实体!” 九黎乞巧躲在小泽身后,露出个脑袋急急喊道。 落在地上的猰貐也不怒,有条不紊地张着血盆大口,如铲车一般将四处逃窜的人铲进了嘴里。 突然一声长啸,一只巨蟒腾空而起,通体漆黑如墨,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鳞片,背部长有一双鹰翅,坚实有力地挥动着。 一对绿油油的蛇目杀气腾腾地盯着猰貐,张口清晰可见一团火焰飞快地在聚拢,下一秒就直直打在猰貐的背上。 烛伊心口一紧,下意识喊出小泽的名字,腾蛇转头与烛伊对视,眼眸的杀气似有松减。 本以为又是一次无效攻击,谁知正在大吃特吃的猰貐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 “嗷——” 看清攻击者后,猰貐眼中堆满了恨意,抬起前蹄就疯狂向小泽所在的方向飞冲而去。 小泽灵活地向一侧游去,躲开了猰貐的攻击,回头一个甩尾,尾巴瞬间化作利刃,却依旧没有伤到猰貐。 不留再次引雷化作一条巨龙,带着响彻天际的雷声与猰貐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猰貐再一次被打落在地。 吃货猰貐在众人轮番的攻击下彻底恼了,周身黑火化作无数把黑色匕首,向着四面八方刺了出去。 晶狮和柳子枫被猰貐的匕首所伤,不停地咳出黑血。 面对烛伊瞥见身旁半跪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凌乱的发丝遮住面容,垂头剧烈地咳嗽,衣裙上黑色血迹十分醒目。 眼看一支匕首就要从那人的后脖颈穿入,烛伊咬紧牙关,捏诀化作一把长剑,替她挡开致命一击。 南音猛地抬头,确认是谁帮她挡开匕首后,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竟然会……帮她。 不留、小泽和星耀一边向猰貐发起进攻,一边从它的血盆大口下救人,三个人渐渐体力不支。 星耀分神看向晶狮的一瞬,猰貐的黑色火焰便从衣角熊熊烧了上来,他突然心口一滞,开始吐黑血。 猰貐吃的人仿佛为它的持久战提供了灵力补给,它周身的黑气大盛,渐渐袭向小泽的双翼。 小泽的双翼冒出黑色浓烟,紧接着从半空坠落,化作人形,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衣襟上都是黑色的血迹。 烛伊待在阵法里出不来,心急如焚,什么别出来,不留设的这个阵,根本就不打算让她出来。 猰貐在不留猛烈地攻击下,力量显然不如之前,只能化出极为有限的武器,它需要再找补给。 它的视线定格在角落一处,烛伊与它对视的瞬间汗毛直立,猰貐飞快地冲到烛伊面前。 红色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眸子一瞬收缩,它举起利爪向烛伊的眼睛伸去。 “嘭!”猰貐被阵法弹开,它冲天一声怒吼,喷出三个巨大的黑色火球,直直向烛伊打去。 烛伊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周身的阵法已经碎裂,却独独没有感到疼痛。 她感觉到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睁眼对上不留温柔的眸子,他无力地笑了笑,背上有三道深深的伤口,一股又一股黑气从翻开的皮肉中冒了出来。 “这次,我没来晚。”不留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小泽半跪在不远处,抬起胳膊,张开的五指冲着她颤抖着,脸颊都是泪,嘴角却是微笑着的。 猰貐此时缓缓升至半空,再次聚集起黑色的火焰,眼中的不屑示意它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突然九黎乞巧的声音响起:“接着!” 一把精致的小伞掉落在烛伊脚边,开始剧烈地抖动,而后金光大盛。 猰貐低吼一声,巨大的黑色火球杀气腾腾地冲着不留的脊背打去。 “不要,别碰它,伊伊!”小泽突然发疯般地向烛伊的方向跑去。 伴随着小泽绝望的声音,不留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又温柔的力量推至身后。 烛伊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依旧牢牢地挡在不留身前。 眼中的黑色火球越来越大,熊熊燃烧的烈火马上擦到自己鼻尖,她紧闭着双眼,“唰”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太玄黑骨。 第41章 它是你的了 巨大的黑色火球砸向了太玄黑骨,伞面的金光炸亮,将黑色的火焰吸收殆尽。 烛伊感觉到手中微微的太玄黑骨微微震颤,睁眼看到火球被它尽数吸收,惊喜地刚想转头与不留分享。 突然手中的太玄黑骨快速地旋转起来,带着灼热的气息冲着烛伊奔涌而来。 烛伊想逃,却被困在伞下无处可逃。 上次这么疼还是自己固执地非要看扶桑枝,烛伊的眼泪刚流出来就瞬间蒸发,这股灼热的气息野蛮地侵入她的肺腑。 她那合二为一的真气在体内倔强地抵御着灼灼烈焰的侵蚀,一瞬好似将它逼出体内,一瞬又重新被打回角落。 她大概也要跟涂山白一样,被太玄黑骨反噬的渣也不剩了。 明明都已经决定要好好活一次,没想到意外还是比明天快。 当她渐渐放弃挣扎时,体内突然出现一股温暖和煦的真气,缓缓流向四肢与头部,没有任何的阻碍,顺滑无比。 而之前灼灼烈焰带来的剧痛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烛伊睁眼,周身白茫茫一片,她呼唤小泽和不留,无人应答。 她突然苦笑,难不成这是冥界。 大概自己已经死了,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突然,她看到前方有个巨大的身影向她缓缓走来。 人面牛身,是猰貐,周身的黑色火焰尽数散去,露出坚韧厚实的铠甲。 它的眼眸也不再是鲜红色,而是恢复了它本来的霭色,平静温和。 “这是你本来的样子么?” 猰貐乖顺地点点头,俯下身子蹭了蹭烛伊垂在身侧的双手。 烛伊抬手扶了抚它的脊背,冰冷厚实。 “你也死了吗?” 猰貐摇了摇头,低吼了一声,两只前蹄跪下,示意烛伊上来。 难不成猰貐在冥界也很孤独,好不容易见到个人,主动亲近起来了? 烛伊不明所以,但还是骑了上去。 当她骑上去的瞬间,脚下的路变成了黑色的焦炭,路的两边栽满了树。 只不过树上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树枝,像干枯的人骨,扭曲的站在路旁。 每棵树下都有人影不断徘徊着。 烛伊想要看清他们,却总是在路过的时候恰好对着他们的背影。 猰貐驮着她,朝一处黑色的山洞走去,走到黑色焦炭路的尽头,那些树下徘徊着的身影突然齐刷刷地面向她。 张牙舞爪如丧尸一般朝着烛伊扑了过来。 烛伊惊恐万分,因为她看到了苏稷,看到了选瑶,看到了之前渡过的每一只刹鬼! 猰貐感知到身后的怨气,飞速狂奔,带着烛伊一头扎进了黑暗。 …… “大夫,她什么时候能醒?” “奇怪了,这姑娘面色红润,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啊。” “那她为什么已经昏迷了数十日?” “许是她自己不想醒来。” “什么叫不想醒来?” “不愿面对现实世界,选择长睡不醒的人,也是有的。” “你胡说!伊伊为什么不想面对现实,你不知道她多喜欢吃这儿的美食!她怎么可能不愿醒来?!” 不留递给大夫几枚铜板,说了一句“莫怪”便将他打发走了。 “什么庸医!” “你既然知道是庸医,还每天请一个来看?”不留眼皮直跳,显然没有多少耐心。 “那怎么办,你厉害,不也没办法么?” “醒来就听见你在吵,头都要疼死了。”烛伊声音沙哑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泽眼含惊喜,冲到烛伊旁边,一连串的话就落了下来:“伊伊,你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想吃什么吗?” 不留倒是站在原地,还如之前那般淡然,默不作声。 “好,我哪里都好。”说着她作势就要起来,瞬间头晕眼花,只好又躺了回去。 “还说自己没事?” “我真没事,我饿。”烛伊饿的眼冒金星。 下一秒,烛伊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口水都要流到衣襟了,她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不留,耐着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伊伊,你看起来并不像很饿。” “怎么呢?” “以前你特别饿的时候,吃东西就像鬣狗似的,看着可香了。” …… 烛伊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瞥到不留嘴角的那抹笑意,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 数十日没合眼,小泽困得七倒八歪,回房睡了。 烛伊拉着不留让他复盘那天御龙坊的事,原来她那天打开太玄黑骨后,伞立刻将猰貐收了去。 一些没有来得及被它炼化的妖魔,统统被它吐了出来。 但猰貐煞气太重,她被那些煞气所伤,一直昏迷不醒。 烛伊顺着不留的视线看向床边,太玄黑骨静静地躺在枕头旁,一身乌黑。 “现在它属于你了。” 烛伊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它认我了?” “嗯嗯,你的血已经融入伞内,你们二者已经建立了不可破灭的联系。” 一丝担忧闪过不留的眼底,他的脸看起来好像比平时苍白了几分。 “仙尊,你的伤?”烛伊看到他的脸色,担忧地问。 不留看着口口声声说自己怕疼却又坚决地护他在身后的少女,想要伸手将她的碎发揽至耳后。 指尖微动,却又在一瞬间清醒地压制:“无妨,皮肉伤。” “仙尊,我觉得自己经过这次,好像功力好像提升了一丢丢哎?” “一丢,丢?”不留不解地看着她。 “嗯,就是一点点。” “哦。” 二人之间短短的沉默,让烛伊很不适应,今天不留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那你……” 烛伊还没说完,不留打断了她。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烛伊看着不留离开的背影,他好像刻意地在躲着她。 ……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烛伊以风卷残云之势扫光了桌上的饭菜, 吃饱后的烛伊,头脑终于渐渐清醒。 她感觉体内从未有过的顺畅,以前真气总是在体内各处筋脉乱窜一起,现在都规整了不少。 只觉得神清气爽。 烛伊立刻闭眼,吸纳了一番,她发觉体内好像汇入了另一种真气,这股真气可以极好地调和自己之前相冲相克的两股真气。 经过一夜的修炼,烛伊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仙地境高阶,一下跨越三阶,她开心的嘴都合不拢了。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也可以飞升上仙,与不留缩小一些他们之间的差距。 第42章 寄相思 接下来的几日,烛伊除了吃就是修炼,前所未有的勤勉。 小泽每天按时带来好吃的饭菜,荒界比较有名的酒楼,小泽都跑过来了,只为了重见烛伊鬣狗进食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奇葩爱好?” “伊伊,什么是奇葩?” “你就是奇葩。” 小泽和烛伊整日打打闹闹,可唯独不见不留的身影,他又恢复了整日足不出户的修炼。 烛伊也不敢懈怠,自从调息顺利后,她发现自己修炼的进度变得正常了,甚至还稍微快了些。 人就是这样,最容易沉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现在这个阶段,她认为既然因缘巧合地得到上天的恩赐,岂有不努力的道理。 达到仙地境高阶,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愉悦,捏诀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而且形成的气剑与气兽攻击力也大幅提高。 最最离谱的是,她的力气好像也变的更大了,一只手轻松拎起一个装满水的大缸。 充满力量的感觉,总之就是很棒了。 奇怪的是,往生门好像遁逃了似的,这几日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烛伊待的无聊,这日想要上街逛逛,刚出门就迎面碰见了不留。 他的脸色终于好些了,没有那么惨白,但总是一副恹恹怏怏的样子。 “去哪里?”声音还是万年的冰冷。 “仙尊,我待得实在无聊,想去街上逛逛。” 不留低头瞥见了烛伊怀里的东西,蹙起眉问道: “这是什么?” “啊,这个呀?”烛伊举起自己做的伞套,在不留眼前晃了晃,眉开眼笑地说:“这是我给小黑做的衣服,好看吗?” 只见粉色的布袋上绣着五颜六色的星星,颜色比不留的表情还多。 她是怎么把颜色搭的如此……艳丽? “你问问它,觉得好看吗?” 不留此话一处,太玄黑骨剧烈地抖动起来,似是要从伞套中飞出,烛伊一把按住伞柄: “老实待着!” 太玄黑骨无奈地停止了反抗,内心:我堂堂绝世神器,炼化过多少凶神恶鬼,多少人对我趋之若鹜,今日竟被困在这等俗物之中! 神经病啊!我不要面子的啊?! 它觉得自己哪是认主,是在认命。 懂什么,现在最流行的多巴胺穿搭,她亲自手工缝制,谁敢说不好看哦。 “今日中元节,晚上想出门吗?” 烛伊听闻荒界人族的中元节,这一天会打开冥界之门,已故的亲人可回家团圆,所以又叫鬼节。 在人间会设道场,放馒头给孤魂野鬼吃,这一天要祭祖、上坟、点荷灯为亡者照回家之路。 烛伊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男女主围坐河边,放荷灯,湖水泛着涟漪,整片湖面星星点点,拉满了氛围感。 “想!” “想!” 第一个想是烛伊说的,第二个想则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泽喊的。 “那就一起。” 不留最近和小泽的关系缓和很多,没有回回见面回回呛起来。 金乌西沉,三人肩并肩上了街,街上充斥着浓浓的焦糊味儿。 街边的家户把准备好的纸钱点燃后扔向空中,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燃烧的黑灰袅袅升起,化作星星点点的光亮。 夜幕很快低垂,整条长街流光溢彩,街上路人手捧着莲花水灯,往湖边的方向走去。 烛伊和小泽看着街上的美食走不动道儿,一路从东头儿吃到了西头儿, 不留一路很有耐心地陪着,实在拗不过烛伊,虽不情不愿,但也吃两口小食。 一路上三人吵吵闹闹,有说有笑。 烛伊突然看到街边一个大概五岁上下的女孩儿,低着头手捧着一个花灯 ,在无助地哭泣。 烛伊上前问她怎么了,原来小姑娘家境贫寒,父亲又在不久前因病去世,母亲也久卧床榻,小姑娘辛苦做的花灯不巧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踩坏了。 她抽抽搭搭地,哭也不敢放声。 “母亲说,放了这个花灯,父亲就可以顺着花灯找到我们,他就可以回来看我们了。”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让人怜惜。 “可是,我连唯一可以见他的机会都没了。” “都怪我,没有拿好它,都怪我!” 烛伊顺势在旁边摊子上买了一盏花灯,递给小女孩,摸着她的头说道:“小妹妹别哭,给你。” “不不不,母亲说了,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烛伊伸手拿起小姑娘手中的花灯说道:“怎么算白拿呢,我更喜欢你手中的花灯,我们换。” “姐姐,你人真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小姑娘接过烛伊手中的花灯,终于脸上有了笑容。 小女孩看着手中精致的花灯,笑着笑着又哭了。 “可是姐姐,我知道,父亲他其实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烛伊看着小女孩亮亮的眸子,疼惜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温柔地说: “姐姐小时候听到这样一个说法,故去的亲人其实他们还在。” “你就当,你在私塾,他在赶集,你在家用膳,他在后厨忙碌,你去后厨,他又刚好去当差,你去他当差的地方找他,而他又刚好回了家“。” “他其实永远都在,只是今后的每次你们都会擦肩而过。” 不留听着烛伊的这番话,眼眸微动。 小女孩似懂非懂,喃喃重复,细细体会着。 “我们去放灯吧!” 烛伊一下买了三盏莲花灯,三人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蔓延开来。 这天,人间的每一盏灯都代表着条鲜活的生命,他曾真切地存在于此,又仓促地消失于此,从地上来,归天上去。 人们将所有心愿付诸于这一盏一盏的明灯,愿家人平安,愿老少和乐,愿佳侣岁岁厮守,愿海晏河清,愿世间再无别离。 烛伊将手中的两盏灯挨个儿轻轻放在水中,身侧的不留也放了一盏灯下去,小泽则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仙尊,这盏灯是给天珂战神的吗?” 不留心微动,但面容寡淡,微微点了点头。 “你这三盏是给谁的?” “我的父母。” “未曾听说你有父母。”众人皆知她是玄贺捡来的石头。 “我觉得我应该有,而他们也应该爱我,护我,疼惜我。”烛伊低头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眸装满了整个湖面的星光,“只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烛伊说着将手中的最后一盏灯放入了水中,看着它慢慢荡开,越来越远,她默默在心中呢喃: “这一盏,送给那个世界的我。” 第43章 她是一具尸体 气氛实在太过凝重。 小泽环顾周围以灯寄思的人们,心生失落。 每一盏明灯寄托生者的思念,代表逝去的人生前对他们也有着浓浓的关切。 一盏灯,透着人们之间的相依相偎。 可他即便有样学样买一盏灯来,却不知该寄给谁。 烛伊突然站起,手扶着怀中的太玄黑骨,警觉地望向湖面最深处。 “你们有没有感受到?” 不留和小泽也站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望无际的湖面依旧静谧,零星几个花灯漂浮着,一闪便不见了。 “感受什么?”小泽率先发问。 夜色浓重,节日的烟火气息在此时已尽数消散,湖边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影,也都起身准备回去。 烛伊神色紧张地盯着湖水最深处,眼神未挪动半分,不留也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 “伊伊,不留,你俩怎么神神叨叨的。”小泽话音未落,便感受地面的轻微震动。 震动从地面深处由远及近地传来,越发剧烈。 平静的湖水振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随着震感加重,湖水自中心开始陷落,周围的湖水呈逆时针转动。 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巨大的吸力将岸边几棵垂柳生生吞噬。 一时间狂风大作,岸边悠悠闲闲往回走的几人大惊失色,散漫的脚步变成了仓皇的逃离。 哪能逃得掉,那几个人脚步再快也抵挡不住旋涡巨大的吞噬力。 岸边三人见此,顿时化作三颗流星,冲上湖面,将险些被卷入湖中的人救回至岸边。 捏诀布阵将那些人放在阵法中,以免再被漩涡吸了去。 “冥界一般会在中元节打开往生门。” “如今往生门破损,鬼节必定会出现异常,也是我们寻找往生门裂缝的最好时机。” “这个旋涡是往生门?”烛伊立刻明白不留今日邀他们参加上元节的用意。 “准确来说,这是它的一处裂缝。” 原来往生门不是单单指处,而是如同一张大网紧贴着这个世界,现在这张网上纵横交错的几个点出现了问题,需要他们去修复。 说话间,那股巨大的吸力不见了,烛伊抬眼看到湖中心的漩涡转速慢了下来。 她收回视线的同时瞥见不远处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慢慢向湖中心走去。 “别过去,那里有危险!”烛伊冲她喊道。 那人仿佛没有听到烛伊的声音,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抬着步子。 “快停下,有危险。” 烛伊急忙捏诀飞至那人身后,拽住了胳膊,一种冰凉黏腻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立刻抽回了手。 女子缓缓回头,烛伊心中一紧,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空洞无神,嘴唇干裂,裸露的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白色。 烛伊眼尖,看到了女子颈部淡红色的斑块。 倒吸一口凉气,淡红色的印记刺痛了烛伊的眼,她之前在很多尸体上都看到过。 不留此时也来到烛伊身边,他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蹙眉,利落地下了结论: “她是一具尸体。” 烛伊早已猜到,只觉得手心的湿滑感令她不适,伸手在怀中的物件上反复擦拭。 太玄黑骨:你这样真的礼貌? 突然漩涡又开始生出强大的吸力,瘦小的女子瞬间就被卷入湖中,眼看漩涡越来越小。 烛伊他们三人可不会错过绝佳的机会,飞快捏诀行至湖中心,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围住漩涡。 朱绯,绀蓝,苍青三色灵力汇聚到一起,渐渐汇成一只虎首朱发而有角的龙身巨兽,白泽。 它奔腾着,咆哮着冲向湖中即将闭合的漩涡中。 湖面升起巨型水柱,中间似是有黑气不停流动,白泽的身影随着黑气游走,它似是张口在一缕缕吞噬黑气。 “哗——”,水柱仿佛失去了支撑,瞬间瘫软直下,极大的冲击力打的湖面翻起一串串白色的泡沫,发出低沉的咆哮。 拼命地飞回岸上,三人还是被淋了个透。 看着平静如初的湖面,烛伊内心狂喜,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阵法里 的弱鸡,这处缝隙终于修复好了! 烛伊和不留对视,碎发湿漉漉地贴着她白皙的脸颊,如水的眸子泛起淡淡薄雾,犹如晨露含苞待放的荷花。 轻纱材质的衣裳此时薄如蝉翼,轻若浮云,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不留瞥到小泽望着烛伊微怔,面色绯红。 他也有些窘迫地别过头去,一挥手,三人的衣服瞬间干透。 “我们成功了?”烛伊毫无察觉,开心地如同一只兔子在地上蹦来跳去。 不留和小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烛伊发疯,脸上俱是欢喜。 突然,烛伊弯做月牙的眼突然间瞪的圆溜溜,望向不留和小泽的身后。 二人疑惑回头,看到原本已恢复平静的湖面,突然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 紧接着,湖中心慢慢升起一个水柱,水柱上躺着一个人。 水面的波纹一层一层荡漾着将人托向岸边。 三人走过去一看,刚才被旋涡卷入的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的皮肤细腻白皙,恢复了红润,如清晨初雪映衬淡淡红梅。 头发恢复了原本的光泽,干裂的嘴唇也红润而饱满,如桃花灼灼。 烛伊诧异地看着她的变化,死而复生,人竟然可以死而复生! 不留和小泽显然也被震撼到,自古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而生死则为天地之常,即便是天帝,也要顺应自然的规律,自然地衰老,等待下一个天择者继位。 而这个人,明明刚才已经死去,眼下却又恢复生机,实属罕见。 上古能够复活的神,也只有夸父了。 多少上古巫医为了研究夸父的死而复生,想尽办法,甚至不惜动用邪术。 而猰貐,传说便是被巫医掳走研究复活之术,才最后变作吃人的怪兽,被后羿射杀。 就连神都不敢僭越的天地之常,在面前这个女子身上,却被轻松打破。 三人决定先将她带回客栈再说,谁也没注意到女子慢慢睁开了眼。 第44章 人间蜜桃 “是,是你们……救了我吗?”还魂女子垂着头,纤细白嫩的双臂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甜美的声音虚弱至极。 正在商量要不要带她回去的三人转身,看向地上虚弱的女子。 女子恰好抬头,有着一双极美的眼,泛着病态的光,薄唇不点而赤,感受到三人的目光,她快速地别过脸去,不安地扫视着四周。 一身单薄的白布长裙,微弱的呼吸如小兽孱弱哀鸣。 “你们……” “我们……” “我们只是路过,见姑娘虚弱地躺在此处,便想呼救,谁知姑娘你就自己醒过来了。” 烛伊立刻打断了小泽,她并不知对方的底细,一下说太多怕适得其反。 “哦。”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烛伊,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姑娘,你叫什么?家人可在附近?我们也好送你回去。” 烛伊眼中满是关切,不过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甚至警觉地将烛伊与女子隔开了些。 “我,我不记得了。”女子眼波在三人之间来回流转,转到不留身上时,停留了许久。 果然,往往电视剧演到这儿必然失忆。 “名字呢,你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不,不记得。”她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好像烛伊问了她什么可怕的问题。 该说不说,烛伊觉得自己面对数学题也是这副样子。 “那你检查检查自己的身上,看看有没有线索。” 女子低头摸索了一阵,结果还是让人失望,什么都没有。 四个人就这样僵持在此地。 “那,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先随我们回客栈,明天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再做打算,如何?” 女子眼中此刻聚满感激的泪水,欣喜地点点头,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 “不可。”不留冷声阻止,“她来路不明。” 小泽蹙眉打量着楚楚可怜的女子,破天荒地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只是个弱女子,更何况……”烛伊冲不留抬了抬眼皮,不留会意,更何况她刚从往生门中复活,也许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更何况她现下丢失了记忆,我们既然遇见了,就应该帮她,你说呢小泽?” “我听伊伊的。”小泽依旧死死盯着女子,似是要靠他的双目看穿女子的本体。 “姑娘,您也别为难公子,公子思虑周全,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女子说完观察了一下众人的脸色,不留仍旧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小泽依旧仔细地打量着她,最要命的是原本热心的烛伊也没开口的打算。 尴尬四处蔓延,女子便勉强撑着起身向反方向挪步。 烛伊在心里默念: “一” “二” “三” “啪嗒。”女子没走几步,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 啧啧,刚才那句替不留解围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看来自己是真遇上了万年绿茶。 翌日,客栈厢房。 女子睁眼,喉咙干涩,控制不住地干咳了几声,抬眼便看到昨天救她的女子正在盘腿打坐。 听到她醒了,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赵烛伊。” “谢谢,烛伊。”女子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完,微微喘着气道:“我很想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我实在想不起来。” “无妨,失忆这件事也急不来,你受到重创,眼下就随我们一起,安心养伤吧。” “你们真的愿意收留我?”女子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 “当然,你一介弱女子,能去哪里呢,不如先跟着我们养好伤再说。”烛伊的笑容很真诚。 “其实,对不起。”女子看着烛伊真诚的眼神,脸一红低下了头。 “什么?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那天是装晕的,我怕你们真的丢下我。” “我本来想着等你们带我进了城,我就假装醒来,谁知我太累了,竟真的睡着了。” “烛伊,请你你别怪我好吗?我身无分文,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怕,我真的很害怕……”女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烛伊抬眼看着女子轻微抖动的双肩,心生怜悯,自己是个女的都不忍心再拒绝她任何要求了。 “嗯,身为女子,我自然是理解你的,只是我希望下次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好吗?” “毕竟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就是要对彼此真诚,你说呢?”烛伊看着女子的眼睛,既然她道了歉,烛伊也应该真诚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想法。 女子瞪大了双眼,激动地说:“你,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为什么不呢?”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遇上你们,我可能早已经横尸山野了,你们是我的贵人,我真的很开心,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那我们是不是先解决一下称呼的问题?我总不能叫你无名氏吧?” “我,我……”女子又低下了头,尽力在回忆着,但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我见你生得娇俏甜美,如水蜜桃一般可人,叫你桃桃可好?” “桃桃……” “桃桃……”女子喃喃道,随后莞尔一笑道:“我喜欢,谢谢!” “那你再休息会,午膳我再来看你。” 烛伊转身走出房门,桃桃看着关合上的房门,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陷入了沉思。 烛伊打算找不留,并且说服他带着桃桃一起寻找下一个往生门的裂缝,谁知刚走到不留房门口,便遇上了他往外走。 “刚打算去找你。” “仙尊,有什么事么?” “她醒了?” “嗯嗯,但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天帝找我,今日我要回仙界一趟。” “什么这么急?” 不留摇头,“不知,虽然现在你的功力略有提升,但我觉得你最好时刻和小泽在一起,毕竟那女子来路不明,不得不防。” 烛伊点头,“仙尊,您放心吧,我,我们等你回来。” 仙界,上源大殿。 仙云飘渺的大殿中,一个身形俊逸的男子静静站立着。 他的面容被一团雾气遮盖,浑身散发出和煦的气息。 不留步履匆匆地赶来,看到尘善渊早已等候多时,沉声道:“找我何事?” “我就不配有个称呼吗?” “天帝大人,请问找我何事?” 这个弟弟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尘善渊身形一顿,他要的是这个称呼么?自己这个弟弟真是倔强如驴。 “做的不错,往生门还有三处需要修复。” “就这?”不留抬眼,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咳咳,待你修复完往生门,天劫触发,你便可飞升上神,咱们仙界就会出现新的战神。” “你与神女灵耀的婚约……” “那是你擅自做主,我从未认过。”不留冷厉地打断了尘善渊的话。 “若不是这三百年她下落不明,我早就退婚了。” “我的好弟弟,你清醒一点,若不是紫辛氏全族战死支持我仙族,仙界早已毁在魔头烨华的手中!” “我们仙族何谈统领三界?” “你欠了紫辛氏,让我来还?” “你是战神!你的出生注定不可能为自己而活!你,我,我们都不可能!” 尘善渊的平日温和的声音此刻带着愠怒。 “那我便不做这战神!” 第45章 神女 尘善渊性格一向温和,很少发火,他这辈子所有的生气时刻大概都贡献给了自己这个宝贝弟弟。 每每两兄弟即将吵起来时,都是当哥哥在刻意地压低怒气: “那好,我们先不谈婚约一事。不管怎么说,紫辛一族对仙族有恩,他们唯一留存的后人失踪三百余年,我们是不是应该替他们寻回?” 不留神色似有松动,但仍抿唇不答。 尘善渊见气氛稍有缓和,继续道: “近期有人来报,在南伽海附近搜寻到神女的气息,恰好往生门有一处裂缝就在南伽海。” 不留自知紫辛的失踪也与自己有关,寻人这件事他无法拒绝,只得丢下一个“好”字,便离开了上源大殿。 留下无奈的尘善渊独自立在空旷的大殿中。 京都城,客栈厅堂。 不留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烛伊他们三人用膳。 那个女子见不留出现,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全被烛伊看在眼里。 “回来了?”烛伊和小泽异口同声。 不留点点头,坐在了烛伊身边,脸色有些苍白,胳膊支在桌角,修长的手指按揉着太阳穴,略显疲惫。 “吃点东西?”烛伊夹了一块玉乳豆腐准备放他碗里。 谁知不留抽回手向椅子上一靠,看着烛伊张开了嘴。 烛伊夹着豆腐的手微微一顿,这大哥什么情况,怎么去了趟仙界还生活不能自理了。 桃桃和小泽见此默契地同时面容僵了一僵,桃桃则低头扒拉起了碗里的饭。 就在烛伊的筷头马上放进不留的嘴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攀上不留的下巴,微微用力一别,一块豆腐喂进了不留的嘴里。 剩下三人诧异地看着小泽,他举着手中的筷子,似笑非笑: “我喂得更香些。” 不留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见小泽幽幽地看向不留,极其隐晦地冲他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不留喉头一动,豆腐就咽了下去。 “是挺好吃。”随后还极其不自然地加了一句。 烛伊和桃桃二人内心的震惊简直要从瞪大的双眼呼之欲出,怎么回事! 烛伊心想什么情况,孤冷出尘的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始作俑者竟然不是她! 四人沉默不语地吃完了这顿饭,各怀心事地回了厢房。 回去的路上,烛伊刻意压低声音询问不留今日天帝找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天帝说我们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还有三处需要修复的地方,他告知了一处。” “在哪里?”烛伊听说又要开启新副本,不免内心激动。 “南伽,明日一早我们启程。” “那桃桃……” “谁是桃桃?”不留疑惑。 “我们昨日救的女子。” “她恢复记忆了?” “没有,你不觉得她的脸像个水蜜桃吗,很可爱。” “没怎么看过,不知道。”不留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烛伊的脸看了会,又补了一句:“感觉你更像。” 烛伊瞬间感到脸蛋儿有点发烫,下意识低头收回了视线,怎么回事啊他,大佬都是这样撩人不自知么? 突然想起什么,烛伊抬头追问:“仙尊,你和小泽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不留面容有些不自然,皱了皱眉道:“我和一只蛇妖能有什么秘密?” “那你俩最近关系貌似挺融洽哈。” “你不希望么?” “希望,希望,可希望了。”烛伊想起在船上当和事佬的日子,就头皮发麻,这样和谐的关系,真是这辈子都没敢想。 “那不就得了。”不留真搞不清这个石头是怎么想的,明明他努力尝试和小泽改善关系,不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她却还硬要问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翌日,晴空万里,京都城的云低的仿佛伸手可触。 街上一辆雕花精美的核桃木马车出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挂着精致的丝绸垂帘,被风扬起一角。 驾着马车的少年一袭玄衣,玉面清冷,墨发飞扬,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不留本来想捏朵行云尽快赶到南伽,却又不想被桃桃探出他们的身份,便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 宽敞的车厢内,坐着两女一男,风扬起垂帘,刚好看到少年线条紧致的下颌。 “好在南伽城离这里不远,我们选的这两匹马又是上等踏雪乌骓,想来不到一日便可到达。” “伊伊,我临行前买了玉如坊的点心,路上要是饿了,你就拿出来吃。” 小泽伸手点了点烛伊身旁放着的精美点心食盒。 “你最贴心了。”烛伊冲小泽笑道,她瞄一眼桃桃,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一动不动地盯着风卷起的垂帘。 “桃桃饿了,也一起吃。” 小泽没有说话,鼓了鼓腮帮,闭眼养起神来。 “啊?哦,好呢,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被烛伊打断思绪的桃桃,甜美一笑。 “这两日,大夫也说你身体已无大碍,但脑袋可能受了点创伤,导致有些事你记不得了。” “嗯,不过我有时脑海中会显现一些场景,当时觉得很清晰,但头越来越痛,突然就又忘了。”提起失去记忆,桃桃满面愧疚之色。 “不打紧,大夫也说了,恢复记忆这件事最是急不得。慢慢来。” “烛伊,我就是怕打扰你们。”桃桃目若秋波,带着一丝担忧。 “又来,哪的话,我们反正也要去云游,吃吃喝喝,多个玩伴也好。”对着这双眸子,谁能忍心不安慰她。 相处的这些天,烛伊越发觉得桃桃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兔子,脆弱敏感,她有着寄人篱下的机灵劲儿,也有着自己格外执着的小性格。 但没有任何让他们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她年纪轻轻,却深谙相处之道,想来童年也是小心翼翼地在过吧。 想到这些,烛伊心软的一塌糊涂,大概从小寄人篱下的她自己,深有体会活着的苦楚。 不留本来不想带着她,奈何烛伊执意要帮,小泽又是一副伊伊说什么做什么都对的无脑痴汉,最终还是不留妥协。 白日马车还是正常行进,到了夜晚,不留略施法术,让马车腾空飞驰起来,毕竟按照凡人的赶路方式,实在太浪费时间。 好在桃桃伤没有完全好,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不曾察觉。 第二日中午,一辆雕花精致的马车迎着灼热的太阳,来到南伽城门下。 来到城门口,便发现这里排着长队,门口的守备兵正在一一盘查。 烛伊和桃桃好奇的掀起垂帘探头看了看。 “南伽城入城盘查还挺严啊。” “一般城中有什么事,才会如此。”小泽对荒界很熟悉。 “有杀人犯逃出来了?”烛伊神神秘秘地向小泽的方向探了探身,美食刺激味蕾,吃瓜振奋精神。 “你怎么总是往坏事儿上想,也可能有什么重大庆典。” 不留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上,眼皮越发沉重,自从上次下荒猰貐现身后,他似乎越发嗜睡。 忽而听闻前方排队进城的两队商人开始聊天。 “南伽城什么时候查验的如此严格了?” “你没听说?消息也太不灵了。” “什么事儿啊?” “紫辛氏的神女前几日现身南伽城,城主蒋中天要为神女举行庆典,发帖召集了各地能人异士,庆祝神女回归。” 闻者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莫不是三百年消失至今的神女?” 第46章 游玩 南伽城是一座靠海为生的城市,城墙高大宏伟,沿着海岸线蜿蜒而去。 城墙以蚝壳作为原材料,每一块蚝壳在阳光的照拂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远远望去,城墙如一条五光十色的巨龙,牢牢镇守着这座小城。 紫辛氏最早居住在此,统领紫辛全族的族长为紫辛乌创,众所周知,紫辛氏一向中立,因为紫辛出神女。 神女爱世人,在神女眼中众生平等,没有种族,没有血脉,有爱无类。 可不知为何,一向中立的紫辛,在仙族与魔族大战之时,选择了当时孤立无援的仙族,不惜以全族人的性命为代价,帮助仙族背水一战,成为了赢家。 自此,紫辛氏成为了仙族的恩人,而作为紫辛族唯一幸存的神女紫辛龙秋,则成为了仙族最尊贵的客人。 好景不长,天珂战胜百妖后,神女紫辛龙秋也不知所踪,世人皆传二人亲如姐妹,紫辛龙秋应是伤心过度,选择隐姓埋名远离纷争。 紫辛氏连同仙族一找就是三百年。 谁曾想,三百年后的一日,南伽城竟然出现了神女的踪迹。 南伽城主蒋庆秋为紫辛龙秋侍女叶一淮的后人,在仙魔大战之时,叶一淮忠诚护主,以生命为代价堪堪守住了这座城池。 蒋庆秋祖上为紫辛龙秋在南伽海边修了一座庙宇,以祈求风调雨顺。 前些时日,蒋庆秋按照惯例在开海期前夕举行祭祀仪式。 祭祀过程中偶然发现紫辛龙秋的雕像竟流下一滴泪来,那滴泪缓缓飘离,化作的雾气竟汇聚成一个人形,缓缓飘入南伽海中。 所有在场目睹此景的人俱是震惊,震惊过后是深深的喜悦。 神女紫辛龙秋要回来了! 众人皆认为此景是祥瑞的象征,蒋城主更是为了迎接神女,要为其举办一场极其隆重的回归盛典。 “也就是说,神女的影没见,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没有见到神女的实体,就高兴地要迎接人家了?” 信仰的力量,这一定是信仰的力量。 “神女爱世人,世人也爱神女嘛。”小泽说了一串绕口令。 只有不留和桃桃二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小泽和烛伊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我们别在这里窝着了,去外面转转?” 烛伊提议出去走走,于是四人稍作休息便上了街。 海边城市的街巷充斥着海水的咸腥味儿,多是纵横交错的狭窄街巷,街边贩卖的多是海产。 烛伊喜欢海,但不喜欢海腥味。 四个人走走停停,在不同的小摊前驻足,大家各自看着喜欢的商品,渐渐分散开来。 期间,烛伊看到一个精美的珊瑚珠钗,周围以贝壳为点缀,做成一朵兰花的形状,很是特别。 但想想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多的银两,又不可能用石头变作银两骗人,只好恋恋不舍地作罢。 烛伊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做了神仙,却还会为钱发愁。 小泽此刻兴奋地跑过来说:“我听他们说,不远处有个花塘,全是花儿,可好看了,要去吗?” 烛伊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透出星星点点的兴奋,,面对这样的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谁又能拒绝呢? “反正也是闲逛,不如去瞧瞧。” 于是烛伊拉着不留和桃桃,冲着小泽消失的方向快步跑去,夕阳余晖暖暖照在背上,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大概半炷香的工夫烛伊三人就看到小泽正在河岸边与一个船家模样的人攀谈。 烛伊看着满河岸的荷花,此时已是荷花开放的末期,但一朵一朵的粉色仍旧生机勃勃地铺开,散发着阵阵荷香。 “哇,好美啊。”桃桃在旁边感叹着。 此时,小泽已经向船家借来了木船,已经有些成熟的莲藕沾着泥土放置在船尾。 好在船比较宽敞,将将容下四个人。 小泽躺在船头,伸着懒腰,余晖给他的侧颜撒上点点金色,光似乎可以透过他白嫩的皮肤。 不留安静优雅地坐着,侧头看着远处的荷花,下意识闭目深吸花香,似是惬意万分。 烛伊欣赏着身边的绝世神颜,也是惬意万分。 而桃桃依旧有意无意地看向不留,不说话,似是怕打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烛伊突然俯身,伸手探了探水温,一阵沁人心脾,她慢慢地滑动手指,随后她手指一用力,冲着不留的方向掀起一阵水花。 不留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扑上了几粒水珠,沁凉的触感吓了一跳。 他睁眼看到烛伊狡猾的笑容,抬手拭去脸上的水珠,轻轻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身边的一捧荷叶,沾了沾水向烛伊挥了过去。 桃桃在一旁看呆了,倒不是因为二人幼稚的举动,而是不留露出的那抹笑。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留笑,带着些许宠溺。 随后小泽也加入到泼水大军的行列,他甚至为了赢,一个翻身跳进了河里,溅起的水花将其余三人打成了落汤鸡。 啧啧,烛伊感叹,这男人的好胜心哦。 桃桃也加入了战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身手敏捷,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躲过小泽的水波攻击。 而不留手中的荷叶,从攻击人的武器,变作替烛伊挡水的防具。 烛伊自从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和朋友们聚在一起插科打诨地玩闹,时间若是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四个人就这样欢欢闹闹地在木船上度过了傍晚。 回去的路上,四人滴滴答答了一路,不留本想用法术吹干湿了的衣服,瞥了一眼桃桃便作罢。 所幸烛伊最后得到不留的保护,衣服湿的不多,加上天已黑,并没有太多人注意。 刚进客栈的门,就看到几个穿着衙役衣服的人与客栈老板说着什么。 四人吸引了衙役们的视线,其中一个高个儿清瘦的衙役上前发问,语气还算客气。 “这几位客人面生,可今才到此处?” “回大人的话,这几位客官今日中午才到店的。”老板算是机灵,替他们说了句话。 随后衙役又问了几句从哪来到哪儿去,来这儿的目的,烛伊回答的滴水不漏。 “哦,最近庆典在即,我们也是例行问话,没什么事儿各位早点儿歇着。” 高个儿说完手指一挥,带着剩下的几个衙役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门,就往南边走去。 四人随后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上午,烛伊去敲桃桃的门,想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周围的早市逛逛,顺便吃点早饭。 谁知她敲了半天,都没人应门,许是昨晚玩的太累,便作罢。 刚下楼,就被客栈老板拦住了:“姑娘这是去哪啊?” “我去附近转转。” “姑娘,昨个儿夜里,那几个衙役您还记得吧?” 烛伊疑惑地点了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他们在咱们客栈隔壁街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现在整个街巷已经戒严,您怕是哪都去不了了。” 第47章 又遇悬案 烛伊一听无头女尸,头皮嗡嗡地跳,下意识和往生门联系到一起。 转身上楼去敲不留的房门,拉开门的不留眼底乌黑,吓了烛伊一跳。 往日神采奕奕的不留仙君,竟也有如此疲惫的时候。 “你这是怎么了?”烛伊进屋,指着自己的眼底诧异地问道。 “没事,昨夜没睡好。” “可是到您这个境界,不是不需要睡觉的嘛。” 不留一顿,很明显地敷衍了一句“水土不服。” “找我什么事?” “刚才老板说昨晚客栈附近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 不留眼皮一跳,似是精神了许多。 “在这个时候?” “对啊,在这个全城戒严的时候,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众多巡逻的衙役眼皮子底下作案?” “你觉得和往生门有关?” “也不是没可能,上次往生门逃出个猰貐,这次说不定是哪只爱吃头颅的妖怪。” “如果能看到卷宗就好了,说不定能有些线索。” 烛伊说完,似是有了个绝妙的主意,她抬眼看向不留。 “你想晚上偷偷溜进去?” “又不是什么难事儿。”烛伊一脸无所谓。 临近庆典,竟然出了这档子骇人听闻的案子,街上巡逻的人又增加了不少。 不留和烛伊在隐身阵的保护下,行走自如。 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刑部,并很快翻到了无头女尸的卷宗。 卷宗上赫然记录着三位死者,而传言中的一具尸体。 在这个即将迎回神女的节骨眼上,一下子赫然发生三起命案,有人为了乌纱帽自然是要瞒上一瞒的。 南伽民风开放,没有宵禁,女子同男子一般抛头露面,自然是好下手一些。 死者全是女性,但都不是南伽城本地人,发现尸体的距离很近,不排除是无差别杀人。 脖颈呈锯齿状,初步判定是受到野兽袭击,很有可能被凶兽一口咬掉了头颅。 可是南伽城靠海,多平原洼地,若有巨型野兽进城早就藏不住了。 而且城主为举行神女回归大典,邀请了不少外地人,鱼目混杂,寻找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凶手为何专找外地人下手,也许本地人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夜杀三个人,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个战斗力和藏匿头颅的本事,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烛伊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线索和自己的推理,却发现缺了最重要的作案动机。 可如果是无差别杀人,作案动机真的很难推理了。 烛伊和不留从刑部出来,夜色浓重,只剩树上聒噪的蛐蛐儿声此起彼伏着。 虽然已经看到了卷宗,但为了减少被衙役例行询问的麻烦,二人还是捏诀启了隐身阵。 街上的衙役个个眼底乌青,面色凝重,本就被庆典折腾的够呛,特殊时期再遇上令人头疼的案件,谁能有好脸色。 就在二人即将拐到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上时,烛伊眼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没入客栈的大门。 烛伊快步走到门口,只闻到一缕海腥味,但这种味道不同于在街上飘着那股海腥味,似是带点脂粉气。 “怎么了?”不留赶上前问道。 “我好像看到桃桃了。” “你确定?”不留眉眼一动。 烛伊点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你有没有闻到特别的气味?” 不留认真地吸了吸鼻:“特别的气味?除了海腥味,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啊。” “可能是我看错了,太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二人顶着隐身阵,小心翼翼地回到各自的厢房中。 翌日,客栈老板又将外出的烛伊拦在了客栈,果不其然,又出现一具无头女尸。 庆典在即,搞得民众人心惶惶,哪有心思再迎接神女,连门都不敢出了。 城主蒋庆秋愁的早生华发,两鬓斑白,庆典必然要如期举行,可接二连三出现命案,每日都加派人手巡逻,依旧有人死在眼皮子底下,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调配了所有能调配的人手,力争要在庆典举行之前破了这桩棘手的案件。 蒋庆秋甚至拉下官方的老脸,公开放榜招募能够破案的能人奇才,奖金丰厚的不得了,只求能够尽快破案。 烛伊不解,为何一个虚无缥缈的遇见,蒋庆秋却如此肯定神女必定会在回归大典上现身? 可眼下还有愁的,蒋庆秋已将目标妖魔化了,认为定不是凡人所为,不知从哪请来道士,全程布满了破除隐身之术的阵法。 这下四个人彻底被困在客栈内了。 蒋庆秋的下下策便是封了城,阻止人员流动,认为只要凶手找不到目标,那就不会再有人死。 可是接下来连着两日又出现了两具尸体,揭榜的人却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有一两个,也是江湖骗子。 不留想起往生门没有任何线索,心内不免着急,烛伊看不留着急,自己也很着急。 小泽就不用说了,伊伊的所有情绪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只有桃桃,整日除了用膳,几乎不见人影,宅在自己房内做起了刺绣,想给三个新交的朋友绣个香囊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烛伊他们还要顾忌她,不能放开手脚去找线索。 截至目前,官方通报已发现五具尸体。 这晚,不留和烛伊一路躲过巡逻队伍,不死心地又偷偷去看了一次卷宗,实际上死了八人,人数多的令二人心惊。 死者均为外地女子,死状与前几具尸体一模一样。 要尽快找到凶手,不然还会有更多的女子死去。 二人回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就怕被人发现,所幸一路上除了马车行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吓了他们一跳,也是有惊无险。 烛伊突然想起上次偷偷去看卷宗回来时,也听到马车行驶的声音,她还纳闷,现在巡逻都用上马车了,应是蒋城主怕人员体力不支,特批的吧。 也算得上体恤下属。 可转到上次客栈前的那条街上时,烛伊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次她看的真切。 一身材娇小的女子,匆匆从街道尽头赶来,弓着腰看似极其不适,漆黑如墨的头发遮住她半张脸。 在即将进到客栈时,风扬起了她侧脸的发丝。 桃桃素日里那张如桃花明媚的脸,在客栈门上悬挂的红灯笼的照射下,惨白如鬼魅。 第48章 可对我一见倾心? 烛伊几乎是冲进桃桃房里的。 桃桃打开门一脸懵,不明所以地问道:“伊伊,你怎么了?” “我,我就是刚才梦到你出事了,怪吓人的,就过来看看。”烛伊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静如常。 桃桃内穿一件葱绿软烟长裙,外罩一件白色桃花蝉翼纱,俨然一副将要就寝的样子。 她听到烛伊关心的话,眼底升起感激之色,不见外地将烛伊引进房内。 桃桃莞尔一笑,对着烛伊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说道: “你看,我好好的,你别担心我啦!那只是个梦而已。” 烛伊想起刚在客栈门口地面的青砖上隐约看到的血迹,神色凝重了一瞬,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 “我这人吧,就是爱多想,既然你没事,就好。” 烛伊的视线桃桃身上流转了几许,并未发现血迹,身后床榻上的被褥也整整齐齐叠放至脚边。 屋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破绽。 “有点渴了。” 桃桃立刻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烛伊倒了杯茶。 烛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没几下便喝完了。 “伊伊,谢谢你关心我,我真的很感动。”桃桃神情十分认真,流转的眸子格外温柔。 真挚的模样令烛伊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她眼底微不可察地冷了一冷。 “应该的,朋友之间理应如此,坦诚相待。” 桃桃甜美的笑容有一瞬的不自然,她点点头,开怀道:“那是自然。” “太晚了,我先回去,你记得锁好房门。” 烛伊回头交代了一句便离开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她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烛伊回到房间,无比清醒,修炼了一夜。 随着她法力的提高,精神也好了起来,不再像之前总觉得睡不醒,昏昏沉沉的。 当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烛伊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她神情凝重了几分。 原本桃桃恳切的话语和真诚的表情,让她有些恍惚。 但桃桃给她倒水的时候,用的是右手,可桃桃是左撇子。 第一次大家一起用膳的时候,烛伊就观察到了这一点。 昨日桃桃起身送她之时,烛伊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海腥气,夹杂着脂粉香。 这些细节不免让烛伊的心沉重了几分。 烛伊将她观察到的细节一股脑儿地倒给了不留。 不留若有所思:“的确,无头女尸出现的时间刚好是我们到南伽城的当天晚上。” 烛伊突然想到一个细节,被客栈老板告知发现无头女尸的那天清晨,她敲了桃桃的房门。 但是无人应答。 “她很有嫌疑。” 对啊,她的身世,湖边现身,到后来复活都是谜。 烛伊甚至连她是人是妖都没有弄清楚。 “刚才客栈老板传来消息,截止现在,没有出现新的受害人。” 终于,这么多天,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二人商量后,决定晚上再偷偷上街探一探虚实。 小泽突然出现在门口,听见烛伊和不留在房内低声细语着什么。 “你们整天躲在这里絮絮叨叨什么哦?” 推开门一阵埋怨,“又不带上我!” “带你,今晚就带你。”烛伊似是专门在等小泽说这句话。 “此话当真?” “当然,而且你的任务十分重要。” 小泽看着面前一脸神秘的烛伊,觉得此事有诈,转身就要走。 “见者有份,今晚的任务你要是完成的好,以后干什么事儿都有你的份!”烛伊急急喊道。 “好。我答应。”小泽也是个头铁的,明明知道有诈,还硬要答应。 夜色很快爬上南伽城的上空,街上除了巡逻的衙役,连只野狗都没有。 四周长街起了夜雾,逐渐蔓延开来。 一位身材高挑,着一身淡绿色长裙的女子亦步亦趋地走在街巷中,腰不盈一握,几步路走的含苞待放,我见犹怜。 长街上兀地响起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女子猛地回头看向身后,一辆黑木马车晃晃悠悠地驶来。 说也奇怪,平时这条长街派出巡逻的人手比其他巷道的要多很多。 可今天却不见一人。 女子越想越觉得渗人,瞬间加快了脚步。 马车此时也已来到女子身边,停了下来。 从车中传来一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这位姑娘是迷路了吗?” 女子望着垂帘内若隐若现的挺拔身姿,柔声道:“公子,我非本地人,随父母来此参加神女回归大典,一时好奇出门逛逛,可城内预布的花灯实在精致,都怪我贪看,与父母走散了。” 一只修长的手指拨开垂帘,露出马车主人真容,眉目温润柔和,斯文秀气,书生气浓郁。 女子抬眼,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如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车上的男子有一瞬的呆怔,女子见此抬手遮住朱唇窃笑着。 见女子这般模样,男子突然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许无礼,转身下车红着耳根,向女子赔了不是。 “小生张晋龙,见姑娘孤身一人,心生关切,还望姑娘莫怪。” “公子多虑了,我应该感谢公子的善举才是。” “姑娘住哪啊,这么晚了,最近又不太平,若姑娘信任我,便允许我送姑娘一程吧。” “好哇。”女子也不扭捏,说着就登上了马车。 车内倒是宽敞,二人相对而坐,张公子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倒是女子落落大方,攀谈了起来。 张公子见姑娘性格开朗,也不是那扭捏之人,便也渐渐放开了,与姑娘谈天说地,好不畅快。 马车中传来二人阵阵的欢笑声,渐渐隐没在浓重的迷雾中。 静谧的长街又只剩下披着轻纱的月色相陪。 二人聊兴正酣时,一阵凉风灌进了车内,掀起了垂帘,张公子的视线被垂帘外的事物吸引,一瞬滞停。 “张公子。” “张公子?”甜美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张公子的思绪。 “啊,对不住,刚才与姑娘聊到神女,一时产生许多遐想。姑娘请说。” “张公子是本地人吗?” “是的,祖上皆是南伽城人。” “公子莫不是见过神女?一提到神女竟也会产生遐想。” 刚恢复正常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张公子支支吾吾,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看着女子的脸说道: “姑娘,我在想,神女是否有姑娘这么美。” 女子“咯咯咯”地笑出声,似是听到这句话很开心。 张公子见女子这般开心,不觉得自己口无遮拦,也随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此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女子视线瞥了瞥窗外,又用那勾人的眸子看向张公子,慢慢细语: “张公子,可是对我一见倾心?” 第49章 鬼车 马车内的气氛暧昧到了极点,张公子看着眼前婀娜明艳的女子,露出痴汉的笑容,声音却异常冷静: “是啊姑娘,从见你第一眼起,我便心悦与你。” 女子眼波在张公子的身上流转了几许,似是嗔怪道: “那公子,为何从未问过我的名字?是根本就不打算问么?” 张公子身形一顿,随即眼眸含笑道:“小生沉浸在与姑娘的初识中,竟忘了问姑娘芳名。” “哦?”女子挑眉,白嫩的指尖捻了捻鬓边乌发,似笑非笑道:“是忘了,还是觉得将死之人不配让你记住她的名字?” 张公子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一下,眸光微冷道:“姑娘很爱说笑。” 女子似是漫不经心,笑道:“公子演技很好。” 张公子闻此,先前的局促赧然从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姑娘莫怪,今日你遇上我,我虽是疼惜你万分,但也不得不取你性命!” 最后三个字重重地压来,张公子双手化为利爪带着呼啸的风向女子刮来。 女子警觉地向后一靠,灵巧地躲过张公子的迎头一击,鬓边的乌丝被利爪割断了几缕,飘飘然落在了女子的腿上。 女子看到自己的几缕断发,轻声叹息:“啧啧,多好的头发。” 慢慢转头看向张公子,深眸转寒,带着层层杀意,手中已然出现一条长鞭,向张公子挥去。 “轰——”一声,马车四分五裂。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横飞的木屑中显现,一时间鞭影翻飞,寒风呼啸,又卷的木屑横飞。 与她对打的,是一只人头鸟身的巨怪,浑身赤红,尾翼长而有力。 一人一鸟在半空中纠缠,女子每挥一鞭子,巨鸟便用尾翼挡开,几招来去间,竟不分上下,一时之间战况焦灼。 巨鸟突然说话,声音暗哑难听,如同车辙滚过碎石。 “你是谁?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你死前我必定告诉你爷爷我是谁!”一鞭引出天雷,带着决绝的气势抽向巨鸟。 巨鸟虽急速躲避,但还是被鞭子的余力甩到了翅膀,跌落到地面。 女子从空中慢慢降落,衣袂缓缓飘动,如九天神女般高洁冷艳。 街道拐角处立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女的似是要冲出,被男的一把拽住。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为了抓你我真是……”女子还没说完。 只见跌落在地的巨鸟伸颈低头舔舐自己的伤口,抖动着身体,用极其难听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今天你走不掉的!” 随后它彻底伸展了两只翅膀,只见两边各悬挂着四个人头,皆是女子的人头,披头散发,闭着双目。 八个头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缓缓上升至鸟怪的肩颈处,突然从它的身体里破出十只脖颈,头与颈纷纷相连,成为了一只九头鸟怪! 怪鸟仰天一声长啸,那只还未找到头颅的脖颈,冒出大量黑色的污血。 看到这个场景,女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厌恶地皱了皱眉,缓缓吐了两个字出来。 “鬼车。” “你竟然知道我?”怪鸟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磨得空气震动,令人实在难受。 “我也是怪兽,博学多才的那种。”女子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巨鸟嫌弃地看了一眼女子,吼道:“我管你有文化没文化,你这颗脑袋我要定了!” 疾风呼啸,一个巨大的怪影向女子扑去,长发翻飞,怪异诡谲。 女子定定地看着急速而来的身影,眼中毫无惧色,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 疾风卷起拐角处那一对男女的衣袂,二人眼神死死盯着女子的背影,蓄势待发。 “铿!”兵刃相接的脆响划破天际。 女子的身前出现一个身影,手中的斧子替女子挡下了致命一击,巨大的反作用力将那个身影向后弹开数十步远的距离。 巨鸟的一只利爪此刻已是血肉模糊。 它眼中除了震惊还有腾腾杀气,沙哑的声音再次刮过人的耳膜: “又是你。” 桃桃嘴边的鲜血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更加突兀,她一改往日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浑身散发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 “我警告过你。”她轻掀眼皮,居高临下的看着鬼车。 “那又怎样,你奈我何啊,师——妹——?”鬼车拖长了最后两个字,挑衅的意味明显。 “事不过三,今日第三次,我便诛之。” “师妹本事大咯,连师姐都敢杀,可是师父不在了。”鬼车再次挑衅。 桃桃听到师二字,眉眼一跳,怒声道:“你不配提师父。” “跟它废什么话,杀了炖汤喝!”桃桃身后的女子急的直嚷嚷。 方才救人要紧,桃桃这才看清身后女子的长相,她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忘记了手中还拿着斧子,指着女子“你你你……”了半天。 小泽伸手挡开桃桃的斧子,恢复清润低醇的男音:“这玩意儿可不兴指人啊。” 鬼车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声音发颤:“你,你是男人?!” “美吗?”小泽俏皮地眨了眨眼,手一挥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鬼车九个脑袋的嘴就没合上过。 与此同时,街角的二人也出现在桃桃身边。 “啊,你你你们!” 看清来人后,桃桃又开始你你你了。 “鬼车,自从你被哮天犬咬断了头,我以为你会老实些。”不留寒霜般的嗓音让方才这只杀气满身的巨怪第一次感到心里发毛。 鬼车看清来人后,表情越发凝重,原来是故人,此刻它的心态有些崩了。 “笑话,十个哮天犬都不是我的对手!” 不留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那畜生只是运气好,偏偏咬掉了我的主头,导致我每隔五百年,都得换一遍头,不然会全身溃烂而死,十个头啊,我多难。” 鬼车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九个脑袋一同落泪,竟将身上粘稠的血污,冲了个七七八八。 “这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烛伊愤愤不平。 “我没有杀她们,她们自愿的。” “你胡说!” “她们早都不想活了,我只是助她们一臂之力,从助人为乐这方面说,我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鬼车此刻的眼神竟无比真诚。 “前天那个,师妹劝死了都没劝住,不信你们问她。” 众人看向桃桃,桃桃轻叹一声,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50章 献祭 鬼车和桃桃的渊源得从她们的师父女丑讲起。 上古时期,有一群巫师,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是精通医术、占卜阴阳。 被称之为巫医。 而且,他们能够与天神沟通,甚至有传说他们拥有世人梦寐以求的复活之术,可以复活已故之人。 还有传言说他们还能造出强大的缝合怪。 女丑她是群巫之首,拥有两个徒弟,一个叫鬼车,一个叫大蟹。 说来她与烛伊之前收服的猰貐还有一段渊源。 猰貐被贰负和他的臣子危同谋所杀,后被女丑手下的六位美女巫医救活,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巫医族掌握了大量的医术密码,部分巫医开始不满足现状,认为神明的造福能力并没有比他们好多少。 于是他们开始制造不死军团,暗中培养势力。他们看中了猰貐的战斗力,可是选错了人。 猰貐是最受黄帝重视的神,又是烛九阴之子,必定在神界引起轩然大波。 女丑得知此事之后赶回了巫贤国,准备彻查到底。 在大会上,女丑为了揪出谋逆者,启用了读心术,同时她的两个徒弟帮助她悄悄封印谋逆者的力量。 谁知鬼车并没有按照女丑的吩咐封印谋逆者,十个巫医突然跃起,化作十个太阳集体围攻女丑。 女丑与大蟹二人渐渐抵挡不住他们猛烈的攻击,最后女丑以生命作为代价,封印了巫师团。 鬼车趁机逃走,下落不明。 女丑在生命的最后,将大蟹护在身后,并将自己的一丝灵力输入大蟹体内。 醒后的大蟹发现女丑之尸,伤心欲绝,想同师父一起去了。 谁知她的自我了断并没有用,死了又会重新活过来。 原来女丑将自己不死之力传给了大蟹,她深知忠诚的大蟹追随自己而去。 而在她眼里,这是一种愚笨,巫医最重视生命,自戕是大罪。 所以她为自己的爱徒,做了最后可以做的一件事。 她希望大蟹可以放下仇恨,好好度日。 百死不成的大蟹,渐渐将报仇当做了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支撑。 她苦苦寻觅,终于得到了鬼车的消息。 最后在京都城遇上了她,谁知她已成为半死不活的残躯。 二人在一番激烈的打斗中,大蟹终于砍下了鬼车的所有头颅。 而大蟹全身经脉尽数断裂,她找到一处湖,安静地等待死亡。 谁知醒来后遇上了烛伊她们。 大仇得报,却死不了,她无处可去,只得假装失忆,跟着烛伊他们一同游历。 也许她也该为自己好好活,以一个新的身份,以一个新的名字。 可是到了南伽城不久,他们便遇上了疑案。 大蟹顺着线索发现是鬼车所为,鬼车竟然没有死! 她蛰伏在暗处,终于等到了鬼车,她想救那些女子,却发现她们竟然都是自愿赴死。 “我没骗你,她们都有自己赴死的想法,我何不成全?” “我不信这么多的人都是坦然赴死的!” “当你被选做祭品,要承受扒皮之痛时,你会选择把自己养肥了乖乖爬上祭坛吗?” 鬼车脸上一抹诡异的笑容闪过。 “你说什么?!”烛伊眼中盛满了震惊。 不留和小泽也似是不适地蹙了蹙眉。 “她们都是献祭者,一旦有逃跑的想法,就会祸及家人。” “那么乖乖等死和主动结束,你选哪一个?” 鬼车的话惹得烛伊冷汗直冒。 “什么祭祀?为什么要祭祀?” “我怎么知道,问起祭祀的事情,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啥也问不出来。” 桃桃则在一旁一脸痛惜和无奈。 鬼车又把注意力转到桃桃的身上。 “大蟹,没当成救世主,你很遗憾哦?”鬼车难听的声音又开始折磨众人的耳朵。 “我现在叫桃桃。”桃桃手中的斧刃发出阵阵冷冽的银光。 鬼车挑眉:“重新做人了?这样你就能抹掉屠戮同族的罪名吗?” “你勾结逆贼残害师父在先!” “明明两个徒弟!女丑什么好的都给你,我只能捡你剩下的当宝贝似的守着,凭什么?!” 鬼车吼起来实在难听,众人不自觉地皱眉,烛伊捂住了耳朵。 “你太贪心!别以为师父不知道你为了永生私下做了多少残忍的实验!” “别人的生命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完成永生之术的垫脚石!” “呵。”鬼车轻蔑一笑,“这世间谁不贪心,人族本就寿命有限,他们应该高兴,遇上了我,可以再延续一段时间的生命。” 鬼车的九个头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似是对她的话很赞同。 “人就是这样,得了一点甜头就想要更多。” “苟延残喘之际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生命,就想再活得久些。” 突然,鬼车的九张脸上充满了无尽的落寞,喃喃道:“只可惜,我跟魔鬼做了交易,却还是没有取你狗命!” 不留和烛伊闻此,心下一惊。 “阳魁?你和阳魁做了交易?” 鬼车一脸没想到,“哟呵,你们知道的还挺多。” “他长什么样?你在何地遇见的他?!”烛伊急急地冲鬼车吼道。 “留我一命,我告诉你。”不出所料。鬼车提出要求。 “好。”烛伊飞快地回答,不顾桃桃眼神的阻拦。 “他戴着兜帽,面容瞧不真切。不过,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功力么,也就一般般,口气倒不小,要不是阳魁体质特异,可以为濒死之人续一口气,他早就被我一爪拍死了。” 烛伊瞳孔突然收缩,感觉胸口闷痛,左手虎口有疤。 她想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师父。 玄贺有次为了给她做油炸春卷,不慎被黄豆大的油烫伤了手。 当时就在左手的虎口处留下了一块疤,烛伊当时自责不已。 玄贺为了开解,还跟烛伊说,这下你该知道虎口在哪里了吧? 不留见烛伊面色有异,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间尽是关切。 烛伊回过神来,伸手往怀中一探,对着鬼车狡黠一笑。 “既然答应你了,我便留你一命。” 说话间从怀中抽出一把黑色的伞,伞面突然金光乍起。 太玄黑骨像一朵水莲极速绽放,烛伊手握伞柄,一个利落的转身,伞在身前划出一道残影。 伞抬起之际,一只猰貐出现在伞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第51章 太弱了 鬼车一惊,猰貐早已成为后羿的箭下魂,没想到竟然还能出现。 烛伊一干人等震惊不已,他们都以为猰貐被太玄黑骨炼化殆尽,没想到烛伊一招竟把它甩了出来。 猰貐不似之前,笼罩周身的黑气已悉数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火焰,燃烧着生机。 它乖顺地踱步至烛伊身旁,低头蹭了蹭烛伊的衣角,红色的火焰并未伤及她分毫。 狂傲自大的上古神兽,竟肯为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低头,鬼车不自觉地开始细细打量起烛伊来。 烛伊瞬间明白,太玄黑骨对炼化魂魄是有选择的,而且瞧这阵势,猰貐大概率被自己收服了。 烛伊伸手摸了摸猰貐的脑袋,瞬间一股真气自手掌传来,像是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连结起来。 “主人,需要我做什么?”烛伊脑中出现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她低头对上了猰貐的眼神,眸子充满询问。 这个世界真是神奇,灵兽竟然也能和人意念沟通! 烛伊默默念道:“留她一命给桃桃。” “猰貐,你好歹也是上古的神,如今怎么这般卑躬屈膝……”鬼车话还没说完,九个头的毛发悚立,眸子里的红色火球越来越近。 原来猰貐接到任务后话不多说,直接攻击,只见它周身红色火焰大盛,瞬间汇集成了多个红色火球,直直打向鬼车。 “你大爷的!这么久没见,话都不说就开打!” 鬼车身手矫健,与火球缠斗了几下,九个脑袋便全部躲过了猰貐的攻击。 “做了鬼就懒惰,功力不见长。”躲过攻击的鬼车嘴也不闲着。 猰貐心想这才哪到哪! 低吼一声,卷着地上的尘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身冲撞向了鬼车。 方才只顾着调侃的鬼车瞬间变了脸,眼神一凛,张开它巨大的翅膀,狠狠拍向地面,冲击波自地面一圈圈震荡开来,烛伊他们被震的趔趔趄趄。 猰貐似是早有预料,双腿蹬地腾空而起,一个甩尾将鬼车扇倒在地。 随即化作一团火球狠狠砸向鬼车,鬼车下意识振翅一挡,翅羽燃烧,瞬间化作飞灰,哀嚎突破天际。 鬼车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残臂,“怎么可能!” 当初自己被桃桃以命击杀,鬼车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谁想遇到阳魁,他答应替自己续命。 阳魁告诉他,南伽城受神女庇佑,那里的人灵魂纯净,若想要长久地活下去,就去那里收集其他头颅。 但条件是那些人都是甘心赴死。 鬼车觉得他很能扯淡,心甘情愿赴死的人这世间屈指可数,自己难道要去问:嗨朋友,你们要不要把脑袋给我? 可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来到南伽,竟然惊喜地发现,每到深夜,都会遇上寻短见的女子。 鬼车刚开始小心翼翼生怕打草惊蛇,对那些自寻短见的女子先是人文关怀,然后走进内心,最后晓之以理让对方心甘赴死。 后来却发现根本不需要,那些女子们一听鬼车可以将她们的一魄栖养在自己体内后,纷纷表示同意。 鬼车不解,好奇探听下竟得到一个恐怖的真相。 不知何时开始,南伽城定期会举行一场祭祀。 挑选出十位女子献祭,被挑选中的女子,房前都会长出一株紫岚,预示天选之人。 祭祀过程十分残忍,活人被生生扒下一层皮,要凭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活着,若能活过七七四十九日,灵魂便可被定义为纯净。 否则整个家族都会被视为邪恶不祥,家族的人会被活埋。 连鬼车这种双手沾了不少血的,听见这种事情都暗骂想出这招的人不是东西。 “条件是什么?”这是鬼车续命后的第一个问题,因为它懂这世间一切事情都是等价交换。 “若有人问起,告诉她这个。”阳魁伸手展示着自己虎口处的疤痕。 “就这?”鬼车不敢相信,条件竟如此简单。 “就这。” 阳魁告诉鬼车像它这样半人半鬼的状态,寻常法术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谁知阳魁留了半句,寻常法术无效,但同它一样半人半鬼状态下的猰貐,却很有效。 此时一个身影冲至鬼车面前,手中银光一闪,一颗脑袋哀嚎一声,咕噜滚到了地上。 连嘴巴都没来得及闭上便化作飞灰,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鬼车看着桃桃手中的斧子,眼中充满了怨恨,长啸一声:“有完没完!”奋力张开剩下的那一只翅膀,向桃桃挥去。 漫天的气波涌向一处,带着浓浓的杀意向桃桃劈下。 铿——,一声脆响,烛伊手中的太玄黑骨飞出,挡在了桃桃身前,巨大的冲击力将鬼车震退开来。 桃桃顺势而为,腾空翻起,手持银斧刷刷几下,便将鬼车的头砍的所剩无几。 头颅甚至还未来得及触地便纷纷化作飞灰扬洒在街道各处。 鬼车看着自己只剩一颗孤零零的脑袋,巨大的愤恨从胸腔翻涌而起,眼神恨出火来。 “我只想活着,你偏要与我作对!” “你早就该死了!”桃桃一声怒吼,斧头闪着冷冽的银光向鬼车劈来,鬼车奋起抵抗,抬起残存的翅膀硬生生地挡下了重重一击。 “女丑她自己没有野心,不代表其他巫医没有!她甘愿受制于人,就别怨自己成为他人奋起反抗的炮灰!” “你们滥杀无辜,屠戮同族,将这些恶行裹上野心上进的外衣,以为这样就可以被谅解吗?!” 桃桃的斧头力道越来越重,鬼车空荡荡的脖颈处冒出大量的黑血,粘稠地覆盖住全身,灵力大伤,渐渐招架不住。 烛伊他们安静地看着桃桃和鬼车激烈打斗,猰貐此刻懒洋洋地窝在烛伊的脚下,似乎对这场打斗已经提不起太大兴趣。 大蟹和鬼车之间的恩怨,需要她们自己做个了断。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不讲武德!” “讲道义?” “你——也——配!”桃桃说着,腾空而起,对准鬼车的最后一个脑袋直直地劈了下去,鬼车此时已筋疲力尽,躲闪不及被桃桃劈成了两半。 “你说要留我,一命。”鬼车顶着分岔的脑袋,哀怨地看着烛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我说过,我,留你一命,而不是,大蟹留你一命。” 烛伊故意将大蟹两个字压重,看着鬼车如一滩烂泥渐渐瘫软在地上。 “太弱了。”烛伊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猰貐抖了抖身体,伸了个懒腰,随后回到太玄黑骨中。 而瘫软在地的鬼车,此刻化作一缕游魂,钻入了太玄黑骨,伞面金光微亮,随后消失殆尽。 第52章 神女回来了 多亏貐,让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 天色微亮,往日此时街上已有小贩开始摆摊,可如今全城戒严,只有一波又一波疲惫麻木的巡逻身影。 烛伊和不留捏了隐身诀,一行人坦然地走在街上,除了小泽兴奋地向烛伊讨赏,其他人均是默默无言。 烛伊观察到桃桃此刻面容尽是落寞与空虚,大仇得报的瞬间,极少有人狂喜,毕竟有仇便有怨,有怨无外乎生离死别,永不得见。 比起让鬼车死,桃桃更想让师父回来。 回到客栈,桃桃拿出了之前绣的香囊,一人一只。 众人拿在手上仔细观察着,桃桃的一双巧手赋予了香囊精致的花纹。 小泽的香囊上绣着一只苍绿色的腾蛇,在云雾间灵动地穿梭。 烛伊的香囊上则绣着一个女子立在一片茂密的梨园中,梨花如雪般片片飘落,背影像极了烛伊。 不留的则是一只玄鸟,金乌西沉之际啼翔于天际,磅礴大气。 大家刚拿到香囊时,心下确实一惊,但随后想通,桃桃是上古巫医族,能看透他们的本体并不奇怪。 “大家对我十分关照,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不嫌弃。”手中没有斧头的桃桃,又恢复了那般恬静可人的模样。 “你手很巧哦。”小泽虽然对人间繁琐的配饰不大感兴趣,但看到香囊上精巧的绣面,第一次夸了桃桃。 “连小泽都说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烛伊将香囊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笑道。 桃桃笑容明媚,转眼看着不留,眸子多了一份期待。 不留单手握着香囊,盯看许久,烛伊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这才回过神来,将香囊收进袖口。 “多谢。” 桃桃松了口气,自从女丑死后,她漂泊千年,也不觉孤独,但与他们相处了短短时间,却有点害怕回到之前一个人的日子了。 所以她努力融入,所幸经过鬼车一战,他们也算是接纳了她。 接下来的数日内,南伽城没有再新增尸体,蒋城主以为自己请法师做法真的灵验,喜极而泣,随之城内的戒严令也松了一松。 客栈老板属实万事通,神神秘秘地拉着烛伊,姑娘听说了吗。 一夜之间,那些尸体的头颅竟完好无损地长了出来,虽然人还是死了,但是起码留了个全尸啊! 消息悄无声息地炸开了城内的禁令,城中又恢复了繁荣。 最终,蒋城主认定此案为鬼怪所为,又轰轰烈烈地做了场法事,法师言凶手作恶多端,犯了天谴,已被天道诛杀,此案便就此完结。 民众对他草草结案的行为评论不一,但南伽向来崇尚神明之风,法师解释合理,再加上确实不再有人死亡,恐惧也尽数消散在海风中了。 蒋城主心不在此,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神女的回归大典。 烛伊的心思一直放在鬼车说的祭祀上,她想弄清楚南伽城为何会存在如此恐怖的祭祀之风,而祭祀的目的是什么? 可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不留了。 不留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修炼,就像最初在无间那样。 小泽和桃桃倒是时常会同烛伊上街逛逛,三人吃吃喝喝,倒是也有慰藉。 往生门也没有消息,烛伊内心还是有些焦灼。 神女回归大典当日,全城花团锦簇,花香掩盖了海风的腥气,老老少少脸上都挂着笑意。 布置精美的花车一辆一辆铺散在主街上,共十二辆。 车周身由鲜花装饰,布置成十二生肖,动物眉眼惟妙惟肖。 花车上的女子戴着面纱,翩翩起舞,脚踝的银铃发出阵阵脆响,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过时,已天色渐暗。 城内预先布置的彩灯一盏盏亮起,整条主街灯火通明。 彩灯连成一条绚丽的丝带,延伸向海边。 海边祭坛上不知何时搭建起一个琉璃花座,周身布满了紫岚花,莹莹散发着紫色的光,优雅大气。 蒋城主率众人浩浩荡荡地走向海边祭台,仪式就此开始。 只见蒋城主濯水净手后,捧酒捧五谷至祭台前,附身叩首三次,将手中的五谷美酒高举至头顶,面色庄严郑重地喊道: “伏望天地,吾以诚心祈求,佑族人繁荣安康!” “伏望神女,吾等诚心祈愿,至此恭迎神女回归!” 祭坛下密密麻麻地跪着一片人,大家都声嘶力竭地喊着: “望神女垂爱!吾等恳切,望神女回归!” “望神女回归!” 众人的呐喊声隐没在风中,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兴致勃勃地冲出,又悻悻然退下。 四个年轻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默默地观看着这场盛大的祭祀典礼。 不留面色俊冷,望着不远处海面氤氲的一团黑气,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卷曲。 随着众人叩拜的节奏,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拇指指尖。 “望神女回归!” “望神女回归!” “望神女回归!” 众人的期盼慢慢减弱,体现在呐喊声中,海边的浪潮渐渐压盖住了他们的期盼。 海面黑气渐浓,但似乎没有方向,一直凝聚在海边不敢前行。 烛伊和不留他们死死地盯着海面,往生门带着腐灵的气息,想要破海而出。 蒋城主举着五谷坛的手微微颤抖,面容焦虑,他一咬牙起身,快步走向祭坛正中,那里静静放置着一个正正方方的水晶盒子。 “蒋城主,不可!” 法师没拦住,蒋城主飞速地打开了水晶盒子。 众人还来不及看盒子中的东西,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天色骤变,狂风四起。 一个冒着黑气的巨型漩涡出现在海面,缓缓转动。 往生门的裂缝! 巨型漩涡中幻化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向祭坛极速冲去。 “神女!!神女出现了!!”蒋城主兴奋的声音传来,众人忘记了叩拜,纷纷抬头看向祭坛。 “不好,往生门放出了鬼魅!”不留低吼一声。 此时四人飞向漩涡处,捏诀布阵,四色灵力汇聚一处,出现一只虎首朱发的白泽。 它奔腾而起,游走在黑色漩涡之中,将黑气吞噬殆尽。 漩涡飞速旋转,似是想要绞死白泽,白泽掀起巨型水柱,顺水流而上,长啸一声又重重冲下,海面激起层层泡沫。 随后波浪一圈一圈溢出,海面恢复了平静。 狂风骤歇,天色恢复一色。 祭坛处传来众人的欢呼声。 “神女回来了!!” “神女您终于回来了!!” 第53章 这不就是渣男么 众人的欢呼声如浪潮般汹涌袭来。 烛伊看到祭台上那一抹黑影升起,与此同时水晶盒中飘出一层肉色的薄纱,慢慢覆盖住黑影。 薄纱越裹越紧,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随着身影缓缓下落,如银月光泼洒在少女的身上,一袭白色金纹长裙,微卷的长发垂至腰间,气质清雅不凡。 海风刹那间拂过众人面庞,带来阵阵清新自然的花香。 紫辛灵耀睁开眼睛,眸子里好似装着整座星河,夹在墨发间的花骨朵儿随即绽放,满头的芳华引得众人惊叹。 “神女!没想到此生还能一睹神女的风姿!我死也无憾了啊!” “妈妈,她就是神女吗?跟画本子里描述的好像!” “神女爱世人,她会庇佑我们一生顺遂!” 蒋城主回过神来,重重地跪倒在神女脚边。 “神女今日归来,实乃我族大幸!” 随即带领众人朝拜,此起彼伏的朝拜如海浪般涌向祭祀台上立着的清冷身影。 有眼尖的村民发现不远处立着四个身影,并没有随众人一起朝拜。 “你们!对!说的就是你们!见了神女为何不跪!”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指着烛伊他们,尖厉地喊道。 众人纷纷侧目。 “对啊,你们不怕亵渎了神女吗?!” “快跪下!” “跪下!不要亵渎神明!” 小泽气不过,“跪什么跪!老子这辈子不跪任何人!” 烛伊拉住了小泽,刚耗费灵力修复了往生门,目前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蒋城主大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口气不小!见了神女不跪拜还口出狂言,来人!” “无妨。”紫辛灵耀的声音清甜如山间清泉,不过是冬日的泉水,带着冷冽。 她缓缓走下祭台,在众人崇拜的眼神下,淡定悠然地向烛伊他们走来。 不留蹙眉向后退了一小步,桃桃则一直盯着神女,满面凝重。 小泽手中的鞭子还未化形,就被烛伊递来的一个眼神又隐没了去。 紫辛灵耀原本毫无感情的眼眸渐渐汪出一潭春水,直直地走向不留。 神女微微一笑,如新雪初融,眼底荡开一湾柔情。 “不留,好久不见。” 不留面无表情,憔悴的面容似是覆盖着一层寒霜。 紫辛灵耀始终嘴角上扬,二人凝立不动,气温降至冰点。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对峙的二人,纷纷噤了声。 “你瘦了,也憔悴了。” 紫辛灵耀眉眼间流露出心疼。 “看来天珂的走,对你打击不小。” 不留眼底杀意突然袭来,烛伊被他狠戾的样子吓了一跳。 小泽和桃桃察觉情况不对,上前一步。 “呵,你还是这样,跟我心平气和地说不了几句。” 紫辛灵耀面对不留腾起的杀意,面容毫无惧色,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出声。 “不留,就算你厌恶,但也别忘了,你我是有婚约的。” 烛伊心下一沉,扭头看向不留。 不留面无表情逼近紫辛灵耀,声音如一把寒剑刺进了她的耳朵: “我就应该让你烂在黑炽洞。” 紫辛灵耀笑了笑,低头伸手掸了掸袖袍,轻声道: “不是你我能身陷黑炽洞么?这话说的,你倒像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哎?”话音未落,紫辛灵耀发现了角落的烛伊。 她微微挑眉,来回仔细打量,面容掺杂疑惑,随后化作震惊。 “你是?” “赵烛伊。”烛伊不想跟她说太多。 “赵烛伊——”紫辛灵耀低声重复了一遍,视线始终没有从她的脸上挪开,喃喃道: “可真像啊。” 不留挡在烛伊面前,隔开了紫辛灵耀灼灼的目光。 “在未婚妻面前护着其他女子,你礼貌吗?” 不留嘴唇抿做一条线,对未婚妻三个字的厌恶呼之欲出。 “你若还顾及紫辛氏的颜面,尽快退婚。” “如果我拒绝呢?” “我会杀了你。” 紫辛灵耀面若寒冰,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 “这么恨我?都说世人爱神女,唯有你不同。” “呵,做过什么肮脏事你自己不清楚?如今还敢顶着神女的名头招摇撞骗?” 紫辛灵耀早有预料不留的不留情面,先前已捏诀将众人隔绝在外。 不留的态度她早有预期,区区几句狠话不会让她生气,更何况不留从小就不擅长吵架。 可让她真正生气的是,不留竟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和天珂如此相像的弱鸡来挑衅自己,几百年的爱意不允许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算靠一纸婚约,她也要将这个男人绑在自己身边。 “来日方长。” 紫辛灵耀强压醋意,深深地看了烛伊一眼,丢下一句话转身向祭坛方向走去。 “各位,那几位是我远道而来的朋友,并不知我们南伽城的礼数,还望大家莫怪。” 紫辛灵耀换上一副和煦悯怀的模样,向众人解释道。 “神女就是善良!” “神女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今后我们不再是无人庇佑的可怜虫了!” 不留心想,尘善渊听了这句话不得气死。 神女回归大典还在继续,众人簇拥着紫辛灵耀坐上鲜花王座,美人配鲜花,属实养眼。 可烛伊却再无欣赏的心思。 原来不留已有婚约,和世人敬仰的神女。 先前他只不过履行着玄贺的嘱托,一改往日的冰冷,对自己稍许温柔体贴了些,她便生出了错觉和妄念。 思及此,烛伊十分尴尬和恼怒,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自作多情。 毕竟她和天珂容貌那么相似。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像就像吧,好歹大佬会带着她一起玩,后来不留对她开始温柔相待,她又讨厌起了自己这副皮囊。 这让她困惑,不留的温柔究竟给的是谁? 烛伊不傻,替身文学看过很多,真的放在自己身上,那种难受劲儿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但她只能装傻,她怕戳了这层窗户纸,不留会失去耐心。 也许。 也许呢。 有一天不留会发现自己看中的不是这副皮囊,而是她真正的样子。 可是她不敢赌,只能这样装傻充愣。 如今,紫辛灵耀的出现,如当头棒喝,她渐渐清醒,细数之前与不留相处的点点滴滴。 每当她觉得自己多想了,不留总会在细枝末节注入他的温柔,打乱她的阵脚。 每当她想入非非时,不留又及时抽离,保持该有的距离,甚至刻意地疏远。 这不就是渣男么!烛伊气恼。 烛伊他们回到客栈时已至深夜。 一路上小泽叽叽喳喳地推理:“什么神女,我看有诈。” “你也是不挑食,什么样的人都娶啊!” 烛伊摒弃,以不留的性格小泽会被他炖了蛇羹。 谁知不留恹恹地抬了抬眼,沉声道:“我和她没关系。” 烛伊又产生了错觉,她觉得不留说这句话时,眼神看的是自己的方向。 “以后也绝对不会有。”不留又补了一句。 烛伊看着不留眼眸中流露的柔情,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一切都是错觉。 第54章 初吻 神女回归之后,南伽城的民众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城内一派祥和之气。 少女祭祀这件事仿佛只是出现在鬼车的嘴中。 宁静了多日,烛伊不禁想,也许鬼车为了逃过一劫,捏造出来哄骗他们的。 自那日回归大典,鲜少看到神女,据说紫辛灵耀在城南的灵居山中闭关。 而忠心耿耿的蒋城主竟一病不起,许是先前艰难的事情太多,为了举办好这场回归大典,弦绷得太紧。 好在回归大典顺利结束,弦一松,人就病了。 烛伊和不留以神女朋友的身份去探望了蒋城主。 二人发现回归那天,蒋城主直面他们的时候神色有异,似是看破了他们的身份。 “不知二位大驾光临,蒋某有失远迎,还望二位仙人莫怪……”蒋城主面色苍白,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半卧榻上。 “是我们叨扰,还请城主莫怪才对。”不留象征性地客气一番。 “神女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恩人,您二位太客气了。” “况且,按理来说,我应该向二位仙人磕头敬拜的。”蒋城主虚弱地咳嗽起来,一丝气游离在喉咙里,听起来连呼吸都十分艰难。 “您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烛伊不喜欢绕来绕去,直接问道。 “因为蒋某是神女仙侍叶一淮的后人,有幸沾染些许仙气。” 原来如此,半人半仙虽没有仙骨,但拥有部分灵气,可以探知仙人灵气,分辨是人是仙。 既然如此,烛伊他们也不藏着掖着,将鬼车一事向蒋城主和盘托出。 蒋城主满眼感激,才发现并非作法有效,而是眼前的神仙默默无闻地替自己解决了麻烦,硬撑着要下床叩拜表示感激。 “城主不必客气,养好身子要紧,南伽城的事务还需要您主持。” “是啊是啊,养好身子要紧。”烛伊开启鹦鹉学舌模式。 没办法,她好像天生说不来这种场面话。 “城主,再向您打听个事儿。” “但说无妨。” “您知道祭祀之事么?” 蒋城主闻此,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解道:“祭祀每年都会有,可赵仙人指的是?” “活人祭祀。” 蒋城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睛瞪的溜圆。 “没有,南伽向来民风淳朴,又得神女保佑,怎么会举行如此可怕的祭祀。” 烛伊将鬼车的话重复了一遍,听的蒋城主冷汗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太可恶了!待我养好身体,定揪出幕后黑手,替冤死的那些人讨个说法!” “咳咳咳咳。”蒋城主双目怒视,气愤不已,一口气冲的猛了,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烛伊和不留见状,交代了蒋城主若有消息要及时告知,随后留下一粒有助于滋补身体的仙药,便告辞了。 这几日怕是不会再有线索,一是神女回归,二是凶手十有八九知道有人在追查这件事情,所以选择暂时收手。 “也可能,凶手已经达到目的,所以不需要再祭祀。” “嗯,可能性很多,如今我们线索全无,只能先等着。” 烛伊很久没有和不留单独相处了。 想起之前紫辛灵耀的话,烛伊心沉了沉,自从上次不留见过天帝后,他整日将自己锁在房内。 或许是在逃避什么,或许是要正视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客栈,一路沉默。 “想什么呢?”不留轻声询问。 “啊,没,没什么。” “只要我不同意,就没人敢替我做主。” “啊?你说什么?哎呦!” 烛伊正专心走路,冷不丁听到前头的不留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脑袋一下撞到了不留的背上。 抬头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跟着不留走到了他的房间。 烛伊脸一红,正要回头出来。 不留伸手拉住了烛伊的小臂,看着她的眼神不算清白: “我知道你不懂,所以我在等你懂。” 从那天烛伊扑过来替他挡下猰貐那一击时,不留心中便有了答案。 可是他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陪伴她。 烛伊看着不留憔悴的面庞,苍白的几乎要融化,宽大的衣袍显得他越发瘦了。 平日里一双冷冽的眸子此刻燃着极为温柔的光。 他最近憔悴的紧,烛伊看在眼里,却不敢关心。 此刻的不留孤寂凄凉的令人疼惜,烛伊不自觉地伸出手,在她的手指碰到不留的皮肤时,他的身子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她的指尖很温暖,连带着自己的心也暖和了起来。 不留抬手,将厢房门轻轻合起。 烛伊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抽回,谁知刹那间,不留修长的手指迅速攀上烛伊的手掌,轻微施力,将她的手又慢慢覆盖在脸颊上。 不留闭眼如小猫一般,侧脸找寻着烛伊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 “别走。”似是撒娇,不留轻哼了一声。 低沉慵懒的声音飘进烛伊耳中,勾起她颈部的一阵战栗。 烛伊无意间撞见不留绵软细腻的一面,心内先是涌来喜悦,后又追随着一丝苦涩。 她一向直来直往,不喜暧昧拉扯。 但不留让她困惑,又让她控制不住地想探索。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留,独独让她察觉到,他其实拥有着暗流涌动的热情。 可是,这算什么呢。 对烛伊来说,是若即若离的煎熬罢了。 感受到烛伊蜷缩起来的手指,不留睁眼,看到她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不留松开她的手,正襟问道。 “没,没什么。” 烛伊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很好笑。 “仙尊,你当我是你的徒弟么?” “我从未觉得你是我的徒弟。” “那现在?” “我很累,只想你陪。”不留索性将宠物那套无赖性子贯彻到底。 “为什么?”烛伊选择步步紧逼。 不留愣怔,随即嘴角上扬:“因为你现在比我厉害。” “怎么可能!” 不留指了指烛伊斜挎襟前的太玄黑骨,说道:“你有它。” 烛伊一下子泄了气,想要的答案没问到,起身气冲冲地就要走。 随后又转身冲了回来,似是平复了一番,沉声道: “仙尊以前有过仙侣吗?” 不留苍白的脸上突显红晕,手足无措地回答: “没,额有,额,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的不清楚,有还是没有?” 烛伊上前一步,贴近不留,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稍一用力让他俯身倾向了自己。 踮起脚尖,温热的唇瓣贴了上去,不留的“没”字还未出,便滑进了烛伊的心里。 不留觉得他的呼吸仿佛被烛伊带走,心跳快的要窒息。 烛伊尝到甜头后,很快地放开了不留,随后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不留恢复了呼吸,微微喘息着,随后指尖不自觉地触了触自己的嘴唇。 还有一丝余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就这样浅尝辄止的一个吻,瞬间乱了两人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