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李泌》 第1章 抢家产的来了 滂沱大雨从阴霾重重的天空上倾洒而下,将屋顶黑色的瓦片敲得噼啪乱响。 转眼间房檐上便挂满了重重叠叠的雨幕,将窗外的一切隔绝开来。 纷乱的雨声充斥在耳畔,窗外又阴沉沉地看不清景物,躺在木榻上的罗一,心情也变得阴沉沉的。 撸起宽大的袖管看了看因病态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胳膊与双手,罗一起身拖着虚弱的身躯蹲到了一个装满清水的木盆前。 水中倒映着的,依旧是两天前看到的那张眉目清秀却脸色苍白无比的陌生面庞。 “哗啦!” 罗一双手伸进木盆,掬起一大捧水拍在了脸上。 摸了摸湿漉漉的脸颊,望了望木盆中因水波颤动而无法看清的倒影,罗一用力拉扯了几下脸颊,随后又用力抽了一下。 脸颊上的滚烫,让罗一轻叹了一声。 穿越这种小说中才有的桥段,居然会真的发生。 老天爷放着那些985,211的高端人才不用,把自己一个养生会馆的大堂经理弄过来干什么。 难道只因为自己的工作职务带个大堂两字,就让自己来了个滚楼梯直接一波送到大唐来了? 还是说老天爷看自己是个穷屌丝,没车没房没对象。 又是个孤儿,反正在哪都是孤着,索性孤的远点? 或是老天爷也是个不靠谱的?自己是被拆盲盒给拆过来的?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是回不去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啪嗒…啪嗒…吱嘎。” 急迫的脚步声因雨水而异常响亮,随后与推门声一同响起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男孩的叫喊: “大兄!你好些了吗?大伯与二伯抬着祖父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好不好,你都看到了。”罗一回应了一声。 看着说话的男孩,罗一有些不自觉的想笑。 因为他的名字叫罗二二,是这具身体的亲弟弟。 而自己穿越到这具身体的名字比自己的名字多了一个一,叫‘罗一一’。 外出经商几年未有音讯的便宜父亲,起名还真够敷衍的。 “大兄,你居然能自己下床榻了。”罗二二原本焦急不安的小脸上出了一抹欣喜。 “这么大的雨,不披着蓑衣也不打油纸伞。”罗一拿起木榻上用来铺盖的麻被,在罗二二身上擦了起来。 “我自己来。”罗二二感受到了罗一手上的无力,接过麻被胡乱擦了几下,再次焦急道:“大伯和二伯要过来收铺子,这可怎么办呀。” “不要急,慢慢说就好。” 罗一在融合的记忆中,身体原主生前最后的画面是家中的老仆坠马离世没多久,平常不怎么露面的大伯、二伯便闯进家中硬架着原主的胳膊在交出家中庄园的文书上画了手押,对于铺子的事情知晓的并不多。 “啪嗒…啪嗒…”罗二二还未开口细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顺着中堂敞开的房门,打头抬着门板的男子看到罗一居然下了床榻,微微有些诧异,“呦呵?大郎你居然能下床榻了。” “大兄,我就说一一年岁尚小,身子骨又弱,根本压不住那些财帛。”在后边抬着门板的男子,在进入屋内后,咧嘴一笑,“看看,刚把城外的庄园还回来,这不就能下来走动了。” 罗一扫了一眼说话的两人,这是气死原主的大伯罗兴与二伯罗旺,门板上抬着的老者是祖父。 “你们胡说,城外的园子一直都是好好的,这与大兄压不压得住有什么干系。”罗二二小脸气得通红,不等罗一说话,率先开口。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二伯罗旺瞪起三角眼呵斥了一句罗二二。 “这么大呼小叫的作甚,别把孩子吓着了。” 大伯罗兴假模假样的训斥了一句弟弟,将蓑衣脱掉,很是自然的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龇着一口大黄牙对罗一道:“你们二伯脾气暴躁,不要理会他,由我来与你们说说。” 顿了顿,罗兴先是叹息了一声,随后装作一脸为难的继续道:“这次冒雨过来,是与你算算你阿耶当初行商时从我们这借走的本钱。 另外咱们怎么也是汉家儿郎,自古就是百世孝为先。 奉养你们祖父的月钱和吃汤药的药钱儿,也得一并算一算。” 罗一没有贸然应声,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罗二二。 罗二二年岁虽小,可却聪慧的很,知晓目光中的含义,马上接口:“大兄,大伯在胡说,阿耶在行商之前就已经分家了。 祖父也一直都是奉养在咱们家,杨阿翁走后,他们才把祖父给接了去。” 说到这,罗二二一转身,愤怒的跟一头小狮子一样,对着两人怒吼道:“夺了城外的庄园还不够,还要夺了铺子。 你们心也太狠了,你们就不怕阿耶回来后,无法与他交代吗。” “怎么和长辈说话呢。”罗旺的目光变得阴冷,盯着罗二二寒声道:“大郎都没说话,哪轮得到你在这张牙舞爪,再这么无礼,我就代你阿耶抽你。” “你又凶什么,二郎正是年岁小才不知道里面的缘由。你再凶,我就抽你。” 再次假模假样的斥责了一句,罗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私契,在罗一眼前晃了晃。 “你阿耶行商之时,你们年岁还小,很多事情你们并不知晓。 行商的本钱当中,大多都是我与你们二伯分家时得来的家产。 那时你们几个堂兄年岁也不大,还未到婚配的年岁。 但现在马上要到了成丁之年,再不说个亲事,那可就要被人耻笑了。” 说到这,罗兴重重的叹息一声,“老三一走几年都没个音信,怕是…… 所以不是我与你们二伯不顾亲情,是现今只能这样。” 罗二二听大伯这么说,更是气得不行,立刻反驳道:“这张私契一看就不是陈年的,还有欺我不识字吗? 那保人宋狗子都死了二三年,想打问都没处去,一看就是假的。” 罗旺眼睛一瞪,用力拍了一下案几,“念着都是罗家的骨血才与你仔细说说。 你小小年岁还想打起赖来,当真以为我不敢抽你?” “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个什么。”罗兴起身装作关心,一把将罗二二拉在了身后。 罗二二丝毫不领情,甩开罗兴的手,跑到了罗一身旁。 罗兴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依旧一副笑脸,“缘由与你讲过了,私契也给你们看过了,你们若还是不信,那就只能按你们二伯的法子来了。” 罗二二扭头看向一直一言未发的罗一,见兄长还是一副不打算吭声的模样,气得一跺脚,又跑到了门板旁。 “虽然阿娘走的早,可阿耶与家中的仆人对您奉养的并不差。 大伯二伯如此欺负我们兄弟二人,您得给个公道。” 罗兴与罗旺见状,偷偷对视了一眼,同时咧嘴笑了笑。 “你祖父现在已经中风,说不出话来了。”罗兴凑到门板旁,对着父亲轻声道:“阿耶,若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就眨一次眼,若我说的是假的,您就眨两次眼。” 罗二二听闻,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没有出声反对,目光立刻紧紧盯住了祖父的眼睛。 可结果却让他如遭雷击,祖父眨了一次眼以后就将眼睛闭了起来。 “祖父…您是不是忘记眨另一下了。” 罗二二万万没想到对他最是疼爱的祖父,会给出这个颠倒是非的答案。 等了一会儿,见祖父依旧紧闭双眼,罗二二眼中噙满了泪水,“您好狠的心啊,你们这与贼人有何两样。” “啪!”罗旺给了罗二二一记耳光,“敢和你祖父大嚷大叫,真是忤逆的不孝子。 第2章 吓退两个老六 罗旺的突然动手,让罗一的目光微微一缩,并且逐渐变冷。 之前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唱红脸白脸的两位伯父表演,一是想摸摸两人的底线在哪。 二是刚刚穿越过来,身体太过虚弱不说,对于现在这个身份,也实在是没什么代入感。 明知道罗兴与罗旺这两个老六是来夺家产的,就是紧张不起来。 但是现在这状况,罗一不得不紧张起来。 那两个老六已经完全被贪婪遮蔽了双眼。 能毫不犹豫地动手打人,就很有可能动手杀人。 穿越到的这具身体只有十五岁,身体原主还是个病秧子。 不是卧床养病就是正在准备卧床养病。 现在可以说是丝儿血状态。 真打起来不用对面放大招,一个平a没准就被一波送走了,靠武力自保肯定是没希望。 祖父这边也是完全指不上。 而且还是对面两个老六的神助攻。 当罗二二跑去问祖父,就知道情况不好。 祖父都这个模样了还被冒着大雨给抬过来,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偏向谁。 另外,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坊正十有八九也被买通了。 想要破局,只能借助外力。 将罗二二拉到身后护起来,罗一脑中飞快的将原主的记忆回想了一遍。 仔细回想的结果却让罗一有些傻眼。 不是没想到可以借助的外力,而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光顾着自怨自艾了。 忽略了穿越的地方与节骨眼。 营州,大唐天宝九年。 但凡上过初中的都知道,再有几年安禄山与史思明就要开始造反了。 眼前被人夺家产的这出戏码,就知道以后想要过上好日子,肯定要有掌权的给撑腰。 可安胖子是必输局,肯定不能在他身上下注。 与安禄山作对,营州又是人家的发家之地,这与直接冲进对方水晶里没太大区别。 就算没追求,只想当个普通百姓,也是没有一丝可能。 安史之乱可是打了八年,大唐一直到亡国都没恢复过来。 一个小小的百姓,想在这种战乱中不受波及,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家里这点破事砸起的小浪花还没摆平,又来了个惊天巨浪。 这可有些要命了。 “把十字街上的铺子,这所宅院的房契,还有仓房里的财帛都给出来吧。”罗一难看的脸色,让罗旺误以为罗一与罗二二是一个心思,不打算再周旋,直接摊牌。 阴冷地话语声,让罗一回过神。 与罗旺犹如毒蛇一般目光对视了一眼,罗一确定了之前的判断。 应对不好真有性命之忧,还是先顾着眼前吧。 “按道理,您与大伯是长辈,我们后辈犯错了怎么打都不为过。”毫不畏缩的直视罗旺,罗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但现在您二位是来要财帛的,动手就有些太过火了。” “过火?就二郎对长辈大呼小叫的样子,打断他的腿都不过分。” 冷冷地斜了一眼罗一,罗旺走到罗一身前一字一顿的继续道:“你后边的话说错了,不是我们来要财帛,是你们还给当初从我们这借走的。” 罗一微微颔首,呲牙笑了笑,“二伯,我今年十五了。” “方才你大伯说了,我脾气很不好。”拍了拍罗一的肩头,罗旺微眯着眼睛道:“再说这些无用的,我就只好自己去取了。” 罗一直视着罗旺的眼睛,收了脸上的笑容,努力将身体站的笔直。 “十五岁意味着我已经是半男,也意味着我不再是梳着角总的孩童,更意味着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给罗旺发飙的机会,罗一指着罗兴的那份契约继续道:“连阿耶的画押都没有,这就是废纸一张。 用这个就想抢夺家产,您和大伯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罗旺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兄长,“道理是讲不通了,还是自己动手吧。” 罗兴咂咂嘴,继续忽悠道:“罗一,你们二伯混起来我也管不住。 还是听话别赖账了,有你们祖父在,告到哪里也是我们赢。” 罗一目光扫了扫两人,摇了摇头,“信不信现在你们是怎么拿走的,到时候还会怎么给送回来。” 罗旺嗤笑一声,接口道:“大门都没出几次,胡吹大气倒是学会了。” 罗一轻蔑的笑了笑,“真是阎王爷也拦不住该死的鬼。” 顺着屋门指了指外边的院落,罗一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柳城是东北边地首屈一指的大城,也是各方商贾云集的地方。 说是寸土寸金有些夸张,但这处宅院与子城仅仅一墙之隔。 先不说这处宅子能卖多少钱,就单说城外的庄园。 您二位觉得我阿耶一走就是几年不归,我一个病殃殃的长子,凭什么能安安稳稳的守在这里,没人敢打主意。” 罗一的这些说辞并不是唬人,刚才回想记忆的时候发现了古怪的地方。 大唐再辉煌也依旧是封建王朝,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商人再富有,社会地位也不是很高,小商小贩更是比大户人家中的奴婢强不到哪去。 便宜老爹一走就是好几年,家里主事的就是个老仆,这样都没人眼红有些太不正常了。 罗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便宜老爹应该是某个大官的白手套,或是哪个大势力、大家族的附庸。 罗兴与罗旺听了罗一的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眉头一拧相互对视了一眼。 罗一将两人的迟疑看得真切,不打算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没有使君护着,别说是我兄弟二人,就二伯您这样整日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早不知道让人打死多少回了。” 目光瞥向大伯,罗一学着先前大伯虚伪的模样,笑眯眯的挑拨离间道:“二伯是个不好动心思的。 能琢磨出抢夺亲弟弟家产的心思,肯定是您这种老奸巨猾的笑面虎。 待会我去府衙把此间之事说了,您猜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话让罗旺心中一颤。 去岁城西贩卖绸缎的高仁家中嫁女,硬是被营田使借着障车堵路,讹走了千匹绸缎。 老三的家业还真如罗一所说,没人护着的话,早就连皮带骨头的被人给吞了。 “是你大伯将我喊过来的,分家的私契也是他拿出来的。” 罗旺在柳城混了二十年,对衙门里的那些道道门清,他可不想挨板子,迅速撇清了关系。 想了想,又不甘心到手的好处就那么吐出去,瞄了一眼罗一,罗旺继续道:“城外庄园里的那些地就够我忙活了,宅院和铺子我也照看不过来。这个账你们两个算吧,不要将我算进去了。” 罗兴脸色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骂罗旺是个挨千刀的。 见势不好不但比谁都跑的快,还把责任全推给了自己。 有心想再争辩几句,可没了老二这个愣头货,宅院与铺子就不太好拿了。 罗一这小子说得又那么笃定,也很在理,这事是成不了了。 “这是你祖父拿出来的契约,肯定是假不了。”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罗兴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不过你二伯都不打算算账了,我这个当大伯的再继续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 第3章 柳城是待不了了 “方才是我误会了,大兄不要计较。” 兄长几句话便将两个恶人赶走,让罗二二又惊又喜又愧疚。 没有至亲遮风挡雨,一路都是自己艰难前行的罗一,居安思危已经植入进骨子里。 罗一不认为只是吓唬了两人几句,家产的事就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了。 过段时间或是回过味,或是欲望的驱动下,那两兄弟还会过来纠缠。 如果自己这边与柳城的高层迟迟没有互动,那两兄弟甚至会铤而走险直接灭口夺家产。 而且就算罗兴与罗旺不再闹什么幺蛾子,过几年还有安史之乱这个超级大坑需要往外爬。 因此,危险并未真正解除。 罗一只是对罗二二轻轻摇了摇头。 挪到床榻旁坐下来,望着门外的雨幕,琢磨该如何既能保命又能活得滋润一些。 “大兄,你在想什么呢。”罗二二见兄长半晌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欣喜的表情,非常的疑惑。 “想想待会要吃些什么。” 老天爷既然安排与眼前的孩子做兄弟,罗一不打算让罗二二跟着一起担忧上火。 十岁的孩子就该是无忧无虑,整天都是快乐的。 所以并未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得不到有用的建议。 “雨天有些寒凉,我让刘二去弄个暖锅。”兄长之前的胃口一直都不好,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想吃什么,这让罗二二很开心。 听闻家里还有奴仆在,罗一不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十分诧异,低头回想了一下,开口问道:“既然刘二还在,那为何这几日都是你端着吃食过来。” “刘二这几日说身子太疲累,我就没用他过来。” “除了刘二以外,宅子里还有谁在。” “还有给家里侍弄马匹的王黑头和打扫屋舍的张锦娘。”罗二二对罗一的问话有些摸不到头脑,满脸疑惑道:“有什么不妥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罗一轻叹一声,家里留下的这三个仆人恐怕全都是养不熟的狼。 刘二与那个王黑头来家里的日子不算短,年岁都未超过四十,是正当年的时候。 不指望着能舍身为主,至少外边来人得问问家中主人同不同意给开大门吧,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让那两兄弟进来。 就算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三人不好开口说什么,可家里的主人毕竟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十岁的孩子,生活上总要尽心照看一番。 但这个刘二却支使起罗二二,很明显是起了别的心思。 要么是想奴大欺主,要么是与那两个夺家产的老六相互勾结到了一起,或是两种情况兼而有之。 不然在大唐这个奴婢与牛马等同的朝代,怎么敢这么轻慢主人。 想到这儿,罗一决定留在家中的这三个奴婢也不打算再用下去。 罗一已经横死过一次,对生命更加珍惜。 所以他不敢去赌虚无缥缈的人性。 现在这副身子骨本就虚的一批,万一谁往饭里放些不该放的东西,绝对走得干脆利落,就算穿复活甲都没用。 “只是随口问问,我先歇一会,待雨停了或是小一些,咱们自己做些吃食。” 罗二二一副见鬼的表情,指了指罗一又指了指自己,“咱们两个亲手做吃食?” 罗一一脸风轻云淡,“做个吃食而已,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大兄,你连走路都喘…” “不是还有你吗?” “可我不会烧饭啊。” “我在一旁教你。” “大兄,家中的厨房怕是你一次都没进过。” 罗二二觉得兄长的提议实在是太不靠谱,望了望屋外的大雨,咬了咬牙继续道:“若是饿得紧,我现在去食肆,让他们送些吃食过来吧。” 罗一本最初说琢磨吃什么,只是不想让罗二二担忧,随口一说。 听闻食肆可以给送过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而且这两天一直都陷在穿越带来的震惊与迷茫中,吃的也确实不多。 想要养好身体,总是跟吃猫食一样可不行。 “我吃些胡饼与栗米粥就好,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定。”害怕消化不了,罗一不敢吃大鱼大肉,只能选择平淡一些的。 忽的,罗一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有钱吗?另外咱家的钱存放在哪你知道吗?” “吃食用不了多少花销,我的小用钱就够用。”抬手向外指了指,罗二二有些难过道:“阿耶主屋柜中有几贯铜钱儿,再多的钱都在你床榻下边的钱窖里。杨阿翁临死前叮嘱过我,稍多一些的花销尽量去铺子里支取。” 罗一点点头,宅院里唯一一个好人就是这个杨阿翁。 这是怕铺子里的掌柜与伙计欺负兄弟两个年少不懂账目,能要出来多少钱算多少钱。 温热的小米粥与酥香的胡饼下肚,让罗一的身上微微见汗,身体里的力量也恢复了一些。 雨后清新的空气吹在身上,更是让罗一惬意地不得了,连带着头脑都更清醒了一些。 罗一索性躺在床榻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继续仔细回想对于破局有用的记忆。 可身体原主是真儿真儿的宅男,接触的人根本就没几个。 说得夸张一些,在大唐这个慢节奏的年月里,都与社会脱节了。 而且父亲离家时,身体原主比罗二二大不到哪去。 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也很碎片化,只回想起父亲在家时好似与四个营州的官员有些关系。 更郁闷的是,对于母亲家族的记忆根本就没有。 只回想起母亲是在生罗二二的时候血崩而死,想要借助外公那边的力量根本就没可能。 另外,即便是往好了想,真与那四个官员联系上,人家也很给力,肯真心照拂,但柳城过几年就是个贼窝,留下容易,想走就难了。 柳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待的。 但这时候想要远走又非常不易,两个半大小子太容易招人惦记不说,身子骨吃不消。 最为主要的是,万一便宜父亲还活着,走得太远以后想要再联系上可就费劲了。 必须选择一个不受柳城影响,路途又不算太远的地方落脚。 最好还要有一个唬人的身份。 这样一来,路上不但安全了许多,也方便以后便宜父亲寻找到自己与罗二二。 不过,仅仅有了大致的方向还不够。 还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来完善具体的计划。 而信息的来源,没有哪里比得上酒肆与食肆这种八卦最多的地方了。 第4章 不吃酒不看胡姬跳舞,去酒肆干什么? 柳城为营州的州城,对标现代的辽宁朝阳市。 在罗一的认知中,朝阳只是在电视剧中国地播出后才被一些人所熟知。 从未想到过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这里会是跻身于全国前十的有名大城。 城内不但店铺鳞次栉比,街路两旁还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街上往来的商队也是络绎不绝。 耳边充斥着大车木质轱辘发出的吱吱声,驮着货品的骆驼一步一响的驼铃声,以及商贩的叫卖声。 热闹的场景让罗一觉得抛开装扮与说话的口音,与小时候的赶集没什么区别。 不过相较于一城内大早就这么热闹,罗一更震惊的是,行走于街巷之中,仿佛置身于国外。 往来的商队,铺子的掌柜与伙计,还有那些小商贩,大多都是样貌迥异的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 好像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汉人才是客居此地的异国人。 罗一摇头轻叹了一声。 繁华的商业意味着丰厚的税收,钱财丰沛又可以更好的拉拢与武装边军。 难怪安禄山会反,野心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堆砌起来的。 “大兄,你又哪里难受了吗?”罗二二见坐在毛驴上的兄长摇头叹气,有些懊悔道:“就不该答应让你一大早出来,想吃什么让食肆送去家里就好。” “我哪也没难受。”罗一还没搜集到想要知道的消息,就算身子骨再虚也不能走,“去酒肆转转咱们就回家。” “去酒肆?你还打算吃酒?”罗二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炸毛,“胃口才好了一天你就要折腾?再说你什么身子骨你自己不清楚?” 将毛驴拉住,罗二二小脸一鼓,斩钉截铁的继续道:“去食肆吃些吃食可以,酒肆你想都不要想。” 罗一乐了。 一方面是被罗二二生气的样子逗的,另一方面是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被人关心的感觉,是真的不错。 “小小年岁气性那么大干啥。”罗一撸了几下毛驴的耳朵,笑眯眯道:“谁说去酒肆就一定要吃酒,去里面坐坐咱们就走。” “你是打算看胡姬跳舞?”罗二二仰起的小脸上浮现一抹与年龄不匹配的无奈表情,“大兄,我觉得这个比吃酒还毁身子骨。” 罗一郁闷的瞪了一眼罗二二,“你那小脑袋瓜里都琢磨的什么。 还毁身子骨,把我当什么人了,再说一个破舞有什么好看的。” 罗二二一脸的不信,“不吃酒,不看胡姬跳舞,那还去酒肆干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罗二二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继续道:“大兄,若是真想成亲了,托人说媒就好,那些胡姬是万万不能娶回家的。” “娶个屁!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罗一脑瓜子嗡嗡的,不打算再磨叽下去了,用脚跟轻轻磕了磕毛驴的肚子,没好气道:“我有必须去酒肆的缘由,赶紧走,别磨蹭了。” “嘁。”罗二二撇撇嘴,“怎么就想的不一样了,去酒肆的缘由就是看胡姬跳舞与吃酒。”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这也就是我现在身子发虚。 好时候你敢这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一巴掌给你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罗二二根本就不怕罗一,脖子一梗道:“你也知道身子虚?那还去看胡姬,去吃酒?” 罗一揉了揉眉心,估摸着不透漏点消息,这小子是绕不过去了。 “我打算带着你一起离开柳城,寻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酒肆里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各处人士,是消息最多的地方,过了打听打听,也好做决断。” 见兄长说得认真不似说笑,罗二二满心疑惑,“大伯与二伯不是让你吓走了吗,咱们还离开柳城干什么。 再说咱们走了,阿耶见不到咱们,一定会着急的。 “你也知道是吓走的,保不齐哪天人家就回过味来了,那个时候更麻烦。”用怜惜的目光看向罗二二,罗一轻声道:“行商之路动辄千里,一路上尽是坎坷。若是阿耶还能回来,你觉得大伯与二伯敢这么欺负咱们吗。” 罗二二先是一愣,随后眼圈一红,“阿耶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罗一心中叹息一声,不忍心让这个弟弟太难过,伏低身子摸了摸罗二二的头,“你说得对,阿耶一定会回来。 但是咱们得先把自身护好了,把眼下的难关先过了。 不然阿耶回来了,见咱们吃尽了苦头,或是根本寻不到咱们了,他也会伤心的。 而且你放心,我会让阿耶回来后知道咱们去哪了。” “咱们不走,阿耶回来怎么会寻不到咱们。”罗二二没听懂罗一话中的意思,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噘着嘴道:“再说咱们若是走了,那不正合大伯、二伯的心意了吗。” 罗一微微摇头,到底是个孩子,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没有继续解释,罗一直接用身份压了下去,“现在家里就咱们两个,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况且长兄如父,你听我的安排就好了。” 罗二二想要开口反驳,可学堂的先生讲过,孝、悌乃是八德之基石。 如今父亲不在,当悌道为首,要兄友弟恭。 而且兄长说的也有些道理,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罗二二还是点了点头。 见罗二二虽然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但却依旧噘着嘴,罗一故意调侃道:“你我一母同胞,我是不会坑你的。 趁着我现在还能在驴子上坐的稳当,早些去转转就好了。 若是疲惫的紧了,怕是你要背着我回去了。” “背就背,就你那一股风都能刮走的身子骨,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么早哪有那么多吃酒的,急个什么劲。”罗二二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手却拉住了驴子的缰绳慢慢前行,害怕出了差错摔了罗一。 罗一咂咂嘴,觉得罗二二说得很有道理,一大早能出来喝酒的肯定不多,目光在街路上扫了扫,开口道:“那就哪里最热闹就先去哪儿吧。” 第5章 互市牙郎周口口 柳城不仅是营州最重要的一座军事要塞,更是大唐与东北诸族的交通要道以及商贸口岸。 大唐用茶叶丝绸、瓷器,还有精致的铁器换取需要的马匹、毛皮以及牛羊等一些东北土特产。 这些都是大宗货品,在城内根本没法交易。 所以柳城最热闹的地方不在城内,而是在东关外的草市。 草市给罗一最大的直观感受除了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外,就是大、乱、脏。 绸缎、茶叶这样的细致货品紧挨着成群的牛羊骡马也就罢了。 摆摊卖吃食的居然与牲畜群都靠在大凌河的河边,而且还处于下游。 就算河水都是活水,这样的安排也太不走心了。 这场面把想在这边吃早饭的罗一给成功劝退。 “别看了,朝食不在这吃了。”看了看对着扁食摊位跃跃欲试的罗二二,罗一许诺道:“想吃扁食,我回家给你做也行。” “大兄,昨日你都吹过一次大气了,况且我已经十岁了,别拿我当三岁孩子骗行吗?”罗二二小脸皱巴成一团,不满地继续道,“刚才不是说好了在这边吃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你要真想吃,我也不拦着。”罗一指了指白狼水,慢悠悠的问道:“吃之前先问问你,这些吃食摊子的用水,你觉得都是哪来的。” 罗二二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的手都指着白狼水了,还问我水是哪来的?” 罗一点点头,龇牙一笑道:“这里味道不好不说,那些牲畜可都在河边饮水。” 垫脚向河边望了望,正好看到有牛马在撒尿,罗二二小脸立刻一变,拉住毛驴的缰绳扭头就走。 “着急走干什么,这里的吃食摊子比城里还多,先转一转。” 没穿越过来的时候,都说铁锅在唐朝还没普及,罗一不打算坐吃山空,以后肯定要琢磨赚钱的。 没准就会开个炒菜馆什么的,打算仔细看看这时候的美食都有什么。 罗二二没搭茬,低着脑袋就是闷头往前走。 几次的对话让罗二二知道兄长现在不光是会胡吹大气,争辩起来也十分厉害。 根本就说不过他,就算说的过,还有长兄如父这个杀手锏等着自己。 “小二郎,我说先在这边转转。”罗一怀疑罗二二是不是叛逆期提前了,有熊孩子的倾向。 罗二二脚下没停,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改用迂回的策略,笑嘻嘻道:“这里都是成群的大牲口,味太难闻了。 草市这么大,先去别处转转吧,待会再回来看。” 罗一忍不住乐了,用鞭子轻轻捅了捅前边的罗二二,“哄人哄到我这来了? 长兄如父知道不,听我安排就得了,给不了你亏儿吃。” 罗二二撇了撇嘴,就知道会这么说。 “说在这边吃朝食的是你,嫌脏要走的也是你,末了停下不走的还是你。”罗二二转身拉着驴子往一边往回走一边无奈的看向罗一:“大兄,能不能不要一张嘴就是个新的决断。” “停,再转回去,再向前边走走。”罗一发现远处的一座围栏里圈了好多或坐或站,如同牲畜一般的人。 “大兄,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啊。”罗二二松开缰绳,用力挥舞了几下宽大的袖袍,发泄了一下心中的郁闷,哭丧着脸委屈道:“你坐着驴子倒是轻巧了,我这腿要被你溜细了。” “待会回家给你弄扁食吃,好好给你补补腿儿。”罗一凝目看了看那些木栏里的人,抬手指过去有些迟疑的问道:“那里的人是用来售卖的?” 罗二二懒得反驳罗一会不会做吃食了,任命一般的叹了口气,扭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精打采的回道:“都是贩卖胡奴、胡婢的,有什么好看的。” 罗一砸吧砸吧嘴,和成群的大牲口挨在一起,这时候的人命是真不值钱。 或许是太早的缘故,贩卖奴隶的栅栏前,连围观的人都不多,得以让罗一能看得仔细。 这些奴隶被按照年龄、性别、身体的强壮程度,分成了几堆儿。 每一堆儿的前边都立了一块木牌,价钱清清楚楚的写在了上面。 年岁最小的卖的最贵,七千五百钱。 其次是女奴,六千五百钱。 再次是看样貌约为中年的,五千钱。 最贱的是年老的与身体有残疾或是有病的,只卖两千钱。 不过无论贵贱,这些人都是脏乱不堪,眼中皆无神,尽是麻木呆滞。 “这两位小郎君是宋家的大郎与二郎吧。”一位身躯肥胖,大圆脸下堆出好几层下巴出来,年岁约三十的男子,凑到罗一身旁行了个叉手礼。 “你认识我?”罗一对眼前的胖子能认得自己,十分诧异。 第6章 周口口的建议 周口口很会说话,只要罗一有相中的,他的佣金可以不赚,还会帮着说服卖主,不论哪一堆儿里的,都可以减去五百钱。 话虽然说得假,但听着让人很舒服。 而且直降五百钱,这优惠力度还是非常大的。 这时候五百钱,可不是后世的五百块钱。 在城内转悠的时候,罗一扫过一眼粮铺的粮价。 栗米上等的每斗六文,中等五文,下等四文。 而一斗米十多斤,可想而知这五百钱的购买力有多强。 不过罗一想买的是十五六岁的男孩。 这个年龄段虽说缺乏阅历,对事物的认知也比较片面,各方面都不太成熟。 但此时也是精力最旺盛,最热血最讲义气的年龄段。 好好引导之下,两肋插刀不敢说,但绝对会不会和家里那三个吃里扒外的反骨仔一样。 现在栅栏里的少年太少,还尽是些异族。 “周牙郎,问句不该问的,这些胡奴是何处而来。”罗一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打算弄清楚这些努力的来源再做决定。 周口口明白罗一在担忧什么,咧嘴哈哈一笑道:“没什么是不该问的。” 举起肥硕的大手指向那些低着头坐在地上的奴隶,周口口一脸自豪的继续道:“这些都是咱们营州卢龙军与松模北边的契丹交战所虏获来的。”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这人是不能买了,语言通不通先不说,心中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就兄弟俩目前这个状态,不是能不能驾驭异族少年的问题,而是随时都能被这些异族一波送走的问题了。 周口口看出了罗一的担忧,摆了几下手臂笑道:“大郎君的心思倒是细致,不过不必担忧。 包括松漠在内都是蛮地,哪里有咱们营州好。给咱们唐人做奴仆,比他们在部落还要舒坦。 而且这些从契丹部落虏获而来的可不光是契丹人。 突厥人,奚人、靺鞨人皆有,他们也是在以往的争斗中被契丹人虏获去的。 这些异族,今日你为我奴,明日我又为他奴,早已经习惯了如此。 大郎君只管放心的挑人,不会发生噬主之事。” 罗一目光在这些麻木的奴隶身上扫了扫,沉思了一下轻声反问道:“那若是我大唐将士不幸身陷异族,是不是也会这样?” 周口口没想到罗一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后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不过同样是被俘,咱们唐人要比这些胡奴强上太多。 那些异族一般之下不会大开杀戒,也不会真的过分苛责。 甚至为了减少咱们被俘唐人的思想之情,会尽快给许配一个异族女子。” 罗一听了十分惊讶,“还能这样?这是为什么?” 周口口指了指草市远处的农田,“咱们唐人都是耕种的好手。 同样是靠天吃饭,种田可比他们放牧要安稳的多。 若是个会打铁、铸铁的,或是有些学问的,日子比他们普通的族人过得还要好。” 罗一恍然,难怪大唐亡国后契丹能够崛起,原来从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从大唐汲取先进技艺与文化了。 不过就算被人打块板儿供起来,那也是身处异族失去了自由。 此外,周口口的这番话也给罗一提了个醒,靠近松漠的北边是万万不能去。 不单是这副身板太弱,最主要还有个弟弟跟着自己。 去了那边别说过上安稳日子,能不被掳走都算是万幸。 跑路的方向倒是给缩小了范围,北边是肯定不去,西边就是范阳,更是不敢往那跑。 就只剩南边与东边两个选择,再搜集些消息,就能做出决断。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摸清记忆中与父亲有关系的四位营州官员的脾性与口碑。 被拒绝但是小事,一旦选择不好,遇到个心贪的,不但唬人的武人身份弄不到,还很容易惹祸上身。 想到这,罗一打算将买奴仆的事先放一放,先去酒肆打探打探消息。 不过眼前的周胖子就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对柳城的人和事绝对是了解最多的。 可以先从他那打听打听有用的消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是周牙郎知晓的多。”罗一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想要得到靠谱的消息,怎么也要给人家些甜头。捧了一句后,指着栅栏里的奴隶道:“多了定不下来,但至少会买三个。” 接着,罗一又马上扭头吩咐罗二二:“二郎,去那边的摊子买些吃食和酒水送过来。今日与周牙郎一见如故,当要好好畅谈一番。” 趁着背对着周口口,罗一又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示意罗二二尽量买些不用河水做出来的吃食。 周口口其实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态度主动上前与罗一攀谈的。 见罗一不但要买三个胡奴,还要请客吃些吃食,高兴的一咧大嘴,“大郎君如此盛情,某,却之不恭了。” 大雨过后,白狼水的河水虽然略显浑浊,但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同样的耀眼。 岸边的蛙鸣,草叶上挂着如珍珠般的露珠,以及草木散发出的清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离的草市远了,此间的美景与美酒有些醉人。 或许是罗一不经意间问的问题都是周口口最擅长、最得意之处。 也或许是周口口认为罗一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说起话来没了那么多防备,多了几许真心。 “你阿耶应从上京府该回来。”抿了一口青绿色的葡萄酒,周口口摇摇头道:“让你一个十五岁的少郎君去从军,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罗一端起酒壶,将周口口的酒碗满上,笑眯眯道:“父亲有他的考量,为人子的听从安排就好了。” 周口口撇撇嘴,“咱们营州本就胡人多,汉姓人少,若是没些根基,日子可不好过。 你阿耶走了快五年,之前与营州那贵人再亲密的关系都得生疏了。 想要取巧让你投军,无异于在刀刃上跳舞。 我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恐怕还会引出一些摞乱事来。” 罗一目光一凛,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周胖子的话虽然没明说问题出在哪,但潜台词已经点出来了。 五年间没有走动关系,能给护着周全已经到了极限,想要一分钱不花的就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之前的担忧并不不是杞人忧天。 “父亲也是无奈,在上京府实在是抽不开身。”从陶盆里夹了一块水煮羊肉放进周口口的碗中,罗一叹息道:“父亲叮嘱过,王裨将、邢兵马使,还有刘将军与吕副使一定是要去看望的。” 顿了顿,罗一装作一脸为难的继续道:“如你所说,久未走动之下,关系难免生疏。 我这年岁不够不说,身子还有些孱弱,真不知道能不能投入军中。 即便顺利投军,也不知道该要去哪座边城。” 周口口用小刀切了一片羊肉塞进口中,咀嚼了几下,打量了几眼罗一,颔首道:“你这身子是弱了些。 另外,王玄志、邢君牙、吕知诲、刘正臣这四人是你阿耶叮嘱你去寻的?” 罗一点点头。 周口口若有所思了一阵,哂然一笑,“大郎君这酒水果然不是白吃的。” 三下两下将碗中的羊肉吃进肚里,周口口油腻的大手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脸色一正道:“今日大郎君问我,真是问对人了。 某给你的拿的主意是,投军去找王玄志,另外三人送些厚礼便可。” 第7章 钱没了 罗一与周口口的谈笑风生,以及那些信口拈来的假话,让罗二二惊讶不已。 很难将之前病殃殃不善言谈的样子与现在联系到一起。 简直就是变了个人一样。 “阿耶根本就没写过信回来,也没有那些嘱咐,你为何要这么与周牙郎说。”刚刚走出草市罗二二便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让他又近亲又陌生的罗一轻声问道。 “是不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还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与周胖子的应酬,让罗一感到身体十分疲惫,本想随意敷衍一下。但是看到罗二二目光中的那份认真与不解,罗一还是打起了精神。 “先生讲过,说谎就是无诚,无诚便会无信,这不是君子该有的品行。”罗二二给出了答案。 罗二二的严肃回答,让罗一慎重的斟酌起来。 能问出这个问题,证明这孩子已经开始树立三观了。 如果解释的不好,不但对这孩子的认知是一种冲击,还很容易给带跑偏。 原本打算给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看样子是有些想当然了。 抬手捏了捏罗二二的脸颊,罗一轻笑道:“先生教的没错,说谎确实不对。但今日我与周牙郎说谎,同样也没有错。” 罗二二一脸迷茫,“这是相悖的,怎么会都没错。” 罗一叹息道:“性命攸关之际,别说是说谎,便是伤人甚至是杀人都不为过。” “这怎么又牵扯到伤人,杀人了。”罗二二更加疑惑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懂吗?”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找个安稳去处了吗。” “我与周牙郎的对话你没听到?” “没听到,我会问你为何要说谎?” 罗一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吐槽道:“你小子应该送到工地去,抬杠是个好手。” “?”罗二二一脸懵逼。 罗一拍了拍驴子,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剔除掉躲避几年以后的战乱因素,将心中的担忧以及与周口口对话的潜台词给解释了一遍。 罗二二小脸吓得有些发白:“大兄,你是不是想多了。 大伯与二伯会狠心害了咱们的性命。 刘二与王黑头他们奴大欺主。 柳城的那些朝廷命官也是贪婪之辈。 让你说的好像这世上都没好人了。” 罗一撇撇嘴,“我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郎君,你是一个还留着总角的孩童。 眼热咱们家业的人绝对不会只有大伯与二伯,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轻轻拍了拍罗二二的头,罗一又假装愠怒道:“以后再敢把我想的那么不堪,小心我抽你的屁股。” 罗二二鼓了鼓脸,就这身子骨,还抽屁股呢,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不过想到兄长只是行事太过小心,而不是变成了满嘴谎言的小人与骗子,罗二二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光看着周牙郎大快朵颐。 我的肚子早就饿了,进城咱们就去食肆吃些饭食吧。” 罗一摇摇头,“不去食肆,去酒肆。” 罗二二笑脸一僵,停下脚步将双手一掐腰,气哼哼道:“都打问过周牙郎了,还说去酒肆不是为了吃酒与看胡姬跳回旋舞?” “不懂就别乱说,怎么能光听一家之言,去酒肆打听消息是为了验证。”斜了一眼爱操心的罗二二,罗一没好气道:“再说,去酒肆就一定要吃酒?就不能去吃胡饼?” 罗二二一脸复杂的看着罗一,去酒肆吃胡饼,估摸除了兄长没人能想的出来了。 事实证明,去酒肆吃胡饼的人大有人在。 而且酒肆的胡饼味道还很好,都是夹了羊肉的。 罗二二吃得十分满意,就是一上午的功夫换了四五家酒肆,有些太折腾了。 罗一则是咬牙坚持了一上午的假笑男孩,通过与人攀谈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打探的消息虽然与周口口说的有些出入,但问题不大,这人还算能处,给出的建议也算中肯。 剩下要做的就是回家点钱,该买人买人,该送礼送礼了。 回到寝屋先歇息了一会,感觉精神头恢复了一些,罗一打量了一阵床榻。 发现木料用的很厚实,以兄弟俩现在的力气恐怕挪不开。 好在床板离地面有一定的高度,可以爬到床下。 将房门关好,点上油灯放在床角的地上,罗一对罗二二努努嘴,“床榻咱俩挪不动,你先钻进去看看吧。” 罗二二忙不迭的点头,他也很好奇家里到底有多少财帛。 爬到床榻下,借着油灯的亮光在地板上摸索了几下,罗二二推开一块木板。 把木板从床下推出去,拿过油灯向下看了看,罗二二立刻惊得啊了一声。 “怎么了?是哪伤着了?”罗一先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有些紧张的问道。 “大兄,完了。” 听罗二二的语调不像是受伤,罗一没好气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还有,说清楚是什么完了,别把大兄两字给带上。” “你快爬过来看看吧。”罗二二没和罗一斗嘴,急迫地喊了一声。 爬到床下,凑到罗二二身旁,罗一看向揭开木板的洞口。 结果发现就是个深一米,宽不到半米,只放了一个油纸包的土坑。 难怪罗二二会大呼小叫,本该装钱地方却没钱,换谁谁都要着急。 向里探了探身子,把油纸包拿出来,罗一又四处摸了摸,打算找一找是不是里边还有什么机关。 可坑就这么大,说的不好听些,还没农村旱厕的坑儿深。 只摸了几下,见四周都是实土,罗一便收了身子,不再做无用功。 “大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窖里怎么就一个油纸包。”罗二二见罗一挪动身子往后退,有些不甘心:“是不是哪里有遗漏的,不再仔细找找吗?” 罗一之前还纳闷,钱窖在自己床下,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那个杨阿翁瞎编的,罗家的宅子里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就这么大的地方,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哪还有什么遗漏。”罗一爬出床,将油灯接过来,对罗二二招了招手,“你也出来吧,别在里面耽误功夫了。” 罗二二不死心的钻进了土坑,一边四处摸索,一边带着哭腔道:“杨阿翁对我最好,他不会骗我的。” 罗一其实也有些失望,但最主要的还是感到头疼。 信誓旦旦的与周胖子定了三个胡奴,却没法付钱,这很就尴尬了。 另外,也有些担忧罗二二幼小的心灵扛不住家里全员恶人的打击。 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一下的时候,罗二二也从床下退了出来。 不过连身上的灰尘都没顾得上拍,罗二二嗖的一下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罗二二又气喘吁吁捧了一个陶罐跑了回来,哭丧着脸道:“阿耶主屋里只有不到三贯钱了。” “别慌,有大兄在呢,钱没了咱们再赚回来就是。”罗一拍了拍罗二二身上的土,轻声劝慰道。 罗二二小脸上满是绝望,“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胡吹大气了。 每到一处酒肆都是你请人吃酒,光看你花销了,你会赚什么钱。” 罗一被气乐了。 不过毕竟是个孩子,短视一些也正常,总比受刺激郁郁寡欢要强。 第8章 可以找回那一巴掌了 父亲主屋的铜钱一共是两千六百七十个。 罗二二捧着的坛子,是唐朝版的储蓄罐,名字起的挺有意思,叫扑满。 里面大概也就一千多钱。 算上今天带出去花销剩下的,一共就也四千多钱,连买一个人的钱都不够。 唯一能出钱的地方,就剩下城内的铺子。 但这样一来,就打乱了罗一的计划。 原本是打算买了仆人后再去铺子查账。身旁有人跟着,铺子的伙计也不敢太放肆。 可已经与周口口拟了私契,一旦反悔,被唾骂不讲诚信都是轻的。 周口口若是不讲情面告到县衙,赔的钱更多不说,还有可能被鞭笞。 罗一斜倚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感觉穿越的本质就是遭两回罪。 唯一强上一些的就是十五岁的皮囊里,装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你看着刘二烧些滚水,解解渴再凉快凉快,咱们就去铺子看看。”罗一很累但并不打算拖下去。想歇着,以后有的是功夫。 “大郎君,二郎君。”罗二二还没起身,刘二突然敲响了屋门,“家中的米粮与腌菜不多了,肉食也好几日没让人送过来。再不采买,两位郎君可就要饿肚子。” 罗一拿起铺盖将铜钱盖住,示意罗二二开门,轻声调侃道:“家中若是没了米粮,我与二郎去外边的食肆吃就好,怎么可能会饿肚子。” “咣当!” 罗二二刚放下门闩,屋门就被刘二用力的打开。 刘二跨步进屋,脸上的怒气丝毫不做掩饰,对着罗一气哼哼道:“两位郎君是饿不到肚子了,我与王黑头和张锦娘怎么办?” 罗一目光一凝,就刘二这态度,外人还以为他才是主,自己才是奴。 但这个货身强体壮,这个时候撕破脸皮恐怕要吃亏。 压下心中的怒气,罗一嘴角上翘,脸上布上了笑容道:“你我名为主仆,但早已经把你当做家人了,怎么会让你们饿肚子,太不禁逗了。” 刘二脸上的怒气稍减,眼中尽是轻蔑道:“大郎君这话说的还有些道理,以后要知晓有些说笑是说不得的。 另外阿郎主屋里的铜钱,是用来平日里采买的。 两位郎君可莫要乱花销,还是放回去的好。” 罗一眼中的目光却变得冷冽,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些许花销不必在意,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 你先去烧些滚水,我与二郎喝些水,待会便去铺子取些财帛给你采买。” 刘二眼皮一搭聋,指着屋外的太阳,皮里阳秋道:“大郎君身子可是弱得很,这么热的天再喝滚水,怕是不妥,会伤了身子。 厨房里有一早打上来的井水,还是喝这个爽利。” 罗二二之前没太注意刘二的态度,对罗一所说的家里仆人起了心思也是有些怀疑。 但现在刘二这副嚣张的样子,让罗二二不得不信,又气又恼之下,刚想大声斥责,却被罗一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说得有道理,这么热的天确实不适合喝热水。”罗一对刘二客气的挥了挥手,“先回房歇息去吧,待会从铺子回来喊你。” 刘二一扬头,神色倨傲道:“那就听大郎君的吩咐,不过待会还请两位郎君速去速回。” 待刘二出了屋子,退出了院门,罗二二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道:“大兄,这等恶奴如此欺辱咱们,为何还要顺着他。 咱们大唐可是有律法的,就不信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铺盖下面就是铜钱,油纸包里虽然不知道包的什么,但肯定是比较贵重的。若是让他瞧见了,万一起了歹心,那可就糟了。”罗一望了望院门的方向冷冷一笑,“你放心,他蹦跶不了几天。” 罗二二习惯性的要反驳,但一想到兄长的预料已经开始应验,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像是从未见过一样,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罗二二挠了挠头,“大兄,这两天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聪慧也厉害多了。” 罗一见罗二二平复了下来,摆了摆手,“先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把油纸包打开看看。” 油纸包不算厚,所以里面的东西不算多。 除去城外庄园、城内宅院以及铺子的地契房契,就只有一封书信和三个家奴的奴籍与一些佃户签的契约。 庄园的地契还在手中,这给了罗一一个惊喜。 这就意味着罗兴与罗旺强迫原主画押转让契约,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这两个人这么蠢?没有拿到地契就敢占了庄园? 罗一琢磨了一下,这两个货虽然很老六,但绝对不傻。 恐怕是笃定自己兄弟二人也不知道这些地契放在了哪里,才弄出的这些骚操作。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有了地契在手,这两人是要遭罪了。 “大兄,你快看看这信。”罗二二打开信件看几眼,马上递给了罗一。 罗一扫了几眼信件,也十分惊讶。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份借据。 “杨阿翁以前是军中的长征健儿?尚家庄在哪你知道吗?” 罗二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杨阿翁以前给我讲过他投军的故事。但是尚家庄在哪,杨阿翁没讲过。” 罗一微微颔首,将信件收了起来。 杨阿翁念军中袍泽情谊,固然很让人钦佩。 但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有多少水和多少泥。 他自己没那么多钱,拿主家的钱去接济那些伤兵与伤兵的后辈,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算是坑人,也不能可着亲近的人坑不是。 “大兄,杨阿翁一直伴着我,那个尚家庄的庄户们,日子一定过得很苦。 不然杨阿翁不会不告而取的,况且还留了这封信,也算得光明磊落了。” 罗二二与杨阿翁感情深厚,始终不愿相信,也不想让罗一认为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是个贼。 罗一明白罗二二心中是怎么想的,抿起嘴笑了笑,“你觉得他是光明磊落,那就是光明磊落的。 但你要记住,那只是你的看法,而不是别人的。” “那你觉得杨阿翁是个坏人,是个贼人?”罗二二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告而取谓之偷,即便偷走的财帛是用做义举,那也是偷。”摸了摸罗二二的头,罗一叹息道:“庄子里的人是他的亲人,难道你我就不算他的亲人了吗?损害害一方的亲人利益去接济另一方亲人,这种做法很不妥。” 罗二二想了想,明白了罗一话中的意思,有些失落的点点头。 将信件与地契房契收拢好,罗一摆了摆手,“不用太难过,人的好坏,皆在一念之间。 杨阿翁好歹也算把契书都给留下了,最不济咱们还能卖了宅院与铺子。 尤其是城外庄园的地契还在,你挨的那一巴掌,可以轻轻松松的找回来了。” 第9章 罗一的反击 头顶上的烈日,没能阻挡商人们对钱的渴望。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也依旧不绝于耳。 这份热闹对于没了新奇且疲惫不堪的罗一,变成吵闹。 行走间带起的扬尘,无法阻挡的钻入口鼻,一呼一吸间仿佛都带着炙热的火星。 这让本就脑袋发胀的罗一,呼吸都感觉有些费力,心中止不住的烦躁起来。 “大兄,这会天这么热,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罗二二见坐在驴子上的罗一眉头紧皱,身体有些摇晃,十分担忧。 罗一忍着烦躁,用手掩着嘴道:“该做的事不做完,回去还要担惊受气。” “可看你的样子好像很难受,不要急于这一时半会儿了,日落之后咱们再去吧。” 祖父指望不上,两个伯父又是老六,罗一现在是罗二二唯一的至亲,也是唯一依靠,他是真的害怕罗一有个三长两短。 罗一心中烦躁,除了难受外,对这具丝儿血的身体也有些气恼。 坐驴子走路都能走出刚跑完五千米的效果,这也是没谁了。 好在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罗一穿越过来一回不容易。 身子除了发虚外,罗一通过简单的自检与用心感受,没发现有什么大病。 但是想要彻底将养好,没个半年三月的是够呛。 至于顶着大太阳出来,罗一也是实属无奈。 他也想窝在屋里凉快,可刘二已经显露出不好的苗头。 一个奴籍在身的奴仆敢对主人这样,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两个伯父捣的鬼。 这就是一种试探。 如果这边没什么反应,接下来就是罗兴与罗旺这两头豺狼再次扑过来。 “不要担心我,好好领路吧。”罗一挤出了一丝笑容,让罗二二不要太过担忧。 罗二二还想再劝一劝,突然看到周口口迎面走了过来,脸上一喜,“大兄,周牙郎来了,咱们不用去寻他了。” “还想着到府上去呢,两位郎君怎么出来了。”周口口从腰间的佩囊里掏出一份市券晃了晃,笑眯眯道:“契书全都办好了,只要填上大郎君的姓名,到时候钱货两清就好了。” 目光瞥见街旁的一家食肆挂着卖冬冰的牌子,周口口市券往佩囊里一塞,一把拉住驴子的缰绳就往街边走,“先请两位郎君吃些饮子再说,这天是忒热。” 上午只顾着逛酒肆,吃食也只看了街边的摊子,没太注意食肆都卖些什么。 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就已经有冰棍卖了,虽然卖相不算好,但确确实实属于冰棍儿了。 制作方法也简单,店家也不背人,就是一个大木桶内放了一大块冰。 将装着蔗糖水的小竹筒或是铁盒放在桶中,再放个削好的小木棍,没过一会,就冻成了冰棍。 罗一的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没有客气,更不再矫情卫生不卫生。 接过糖水冰块就塞进嘴里吸吮了几下。 至于味道,说实话并不怎么样。 这时候的蔗糖与红糖差不多,还带着熬煮的焦糊味和不少的杂质。 但这时候可是在大唐,能在炎热的夏天吃上一口冰,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还要啥自行车。 传遍全身的清凉,让罗一舒爽了许多,心中的烦躁也去除的一干二净。 嘴里吸吮着冰块,目光在店家的木牌上扫了扫。 半个巴掌大的糖水冰块就要二十文钱。 还有一个名叫‘酥山’的玩意儿,更是贵到离谱,居然要五百文。 “大郎君,别看那牌子了,酥山某是真请不起。”周口口见罗一盯着酥山的木牌,笑眯眯的打趣了一句。 罗一知道周胖儿在开玩笑,哂然一笑,“虽说好东西从来不怕贵,但总得见着个什么样子才能让人决定买不买吧。” 周口口嗦了嗦冰块,十分感慨道:“物如其名,酥山是在碎冰上淋了热酥与蜂蜜。 滴淋成山状以后,还要插上花朵点缀,最后放到冰窖中,待热酥冻成了霜雪样才算做完。 其实卖五百文一盘并不算贵,料好又费功夫,值这个价钱。 若是放在长安城,一盘酥山的卖价堪比金壁。” 将冰块咬在嘴里,周口口用力拍了一下大手,满是憧憬道:“待日后赚多了财帛,一定每日都吃上一盘。” 罗一听了十分诧异,这这个酥山有点冰激凌的意思了,古人的智慧是真不能小觑。 另外,这玩意儿是真暴利。 就嘴里吃的这块稍微有点甜滋味的,都抵得上二三十斤粮。 弄一个冷饮铺子,估摸能赚不少钱。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 眼下还是得先挣脱出危险的漩涡,能够安全上岸才行。 目光瞥了瞥周胖儿,罗一心中盘算了一下,在这里遇到倒是刚好。 操作好了,这人是坑那两个老六的重要环节。 “周牙郎心眼好,以后的财帛肯定少不了。” 罗一捧了一句后,话锋一转,“正好在这里遇着了,不然你要白跑一趟。 前些天家里出了些事,忘记财帛用作他用,买胡奴的钱得劳烦周牙郎一起与我去铺子里取了。” 周口口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你家的铺子就在西城,离这就隔着两条街,就是走几步路的事。” “唉。”罗一重重叹了口气,装作难过道:“周牙郎一个外人能如此照拂我兄弟二人,真是让人感激不尽。 若是家中不堪的两位伯父,能及得上周牙郎半分,我兄弟二人都不用顶着烈日出门了。” 罗一的话不难理解,周口口立刻就燃起了八卦之火,眼睛眨巴了几下,低声问道:“罗兴与罗旺可是把你家中的财帛拿走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有些话不说,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罗一轻轻拍了拍驴子,慢悠悠的边走边开口道:“两位伯父若是像周牙郎所说的便好了。” “啊?拿走了钱财还不算完?”周口口有些惊讶了。 罗一点点头,缓声将两个老刘抢夺家产的事述了一遍。 不过讲述的过程中,加了些佐料。 周口口他与罗家三兄弟都打过交道,知道罗兴是个奸滑之徒,罗旺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 趁着兄弟不在家抢夺家产,这两人完全能做的出来。但没想到的是,罗一的父亲罗贵这些年经商居然积蓄了上千贯钱。 “唉,财帛多了也不是好事,兄不是兄,弟不是弟,完全没了血脉之情。”毕竟这是罗家的家事,周口口也只能感慨一句。 罗一叹息一声,“原本是打算下个诉状递到县衙。 可毕竟是一家人,两位伯父仁,我不能不义,而且真若是真告到县衙,也是家父该做的。” 扭头看向周口口,罗一苦笑道:“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周牙郎能够帮忙。” 周口口摸了摸胖成了三层的下巴,有些疑惑道:“若是不告到县衙,我一个小小互市牙郎,也没什么办法啊。” 罗一摇头道:“不需要周牙郎为我兄弟二人出头。 只需邀请些与家父认识,或是一些铺子东家,见证我兄弟二人与伯父做个了断即可。 当然,不会让周牙郎白费功夫。 虽说现在手中的财帛不多,但待会到了铺子,会支取一贯钱作为酬劳。 能够邀请来的长辈,会请吃酒水,走时也会奉上百文的茶汤钱儿。” “哪里用得着千钱,这可使不得。”周口口听了很是心动,可目前罗一兄弟二人的状况又不是很好,说了句相互矛盾的话。 罗一斩钉截铁道:“就这么说定了,白使唤人的事,我可做不出。” “大郎君既然如此说,那某也就不推辞了。”周口口拍了拍胸口,“都是混行市的,不会让你吃亏。待会到了铺子做完交割,我便去找人,顺带也会把罗兴与罗旺找来。” 第10章 罗一反击(续) 少年,往往象征着阳光,朝气,勇敢,纯真。 但在某些人的眼里,这些美好的字眼,却有另一番含义。 比如纯真,在瓷器铺子的瓷器博士秦安眼中,就意味着好糊弄。 “春季进货二千三百四十六件,总共花销七万六百钱。”罗一按照账本上的记录,在地上用木棍算了一下账,抬头对铺子管事秦安似笑非笑道:“这个数你认吗?” 秦安没想到连吃茶的功夫都没用上,罗一就将元月进货的总数目与花销都算了出来,心中顿时大吃一惊。 先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随后又觉得春季进货的总数目与花销是固定的,稍微学过些算学的,都能算的出。 而且罗一来一趟铺子是论年算的,还是个身子弱的不像话的病郎君。 哪有精力琢磨铺子的事,恐怕是老杨临死之前把数目算出来给他的。 瞥了一眼地上鬼画符一样的数字,秦安心中冷笑。 以为随手画了这个,在极短的功夫又把春季数目报对了,就能诈的自己慌乱之下露出纰漏? 这几年老杨都看不出什么,就他一个病郎君还想查账,这是瞧不起谁呢。 “大郎君所说丝毫不差,就是这个数目。”秦安账本都没翻,很是肯定的点头道。 “春季进的货,总共卖了一千六百件,按一件均价四十五文算,该是七万两千钱。 就算把铺子平日里的花销都算上,还剩余六万钱,以及七百四十六件瓷器。 可账本上却记的只卖出了四万九千钱,凭空少了一万一千钱。 这还不是重要的,账上记了上月夏季进货一千八百件,总花销六万四千钱。 却少的一万五千钱的窟窿是你给堵上的?你每月的雇工钱是二百文。 七十五个月,六年多的功夫,你才能赚一万五千钱,你可以说说这钱你是从何而来的吗?” 秦安头上的汗瞬间就出来了,那可是一指多厚的账,老杨都算不明白的,眼前的少东家是怎么算出来的。 “这…这…某哪里有那么多钱,账目,怕是…怕是…。” 目光扫了扫铺子里的陈设,罗一打断了支支吾吾的秦安,“怕是算错了?行吧,账目的钱算错了,那点点剩余瓷器的数吧。 去岁的我都不算,春夏两季的应该还剩下一千七百件。 你与我家签了雇佣的契书,铺子一直都是你在打理。 丢了货肯定你要负责,少了一件,你就按卖价陪给我,这样很公平吧。” 秦安被罗一说的数彻底给吓着了,这可是将近十万钱。 可他这些年一共连一万钱都没贪上,偏偏罗一算的好似又没什么毛病。 顾不得擦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秦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郎君,某是吞了些铺子的盈余,愿意将这些补上。 可数目却根本没有大郎君说的那么多。 若是真吞了那么多钱,铺子根本就开不下去了,这账目怕算错了。” 害怕罗一不相信,秦安‘邦邦邦’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哭丧着脸道:“现在铺子里的现钱儿真的只有四千多。 盈余的二万多钱被杨阿翁放到了柜坊举放,大郎若君真需用钱,可以去柜坊取回。” 罗一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只是说了几句话,这个秦安就绷不住了。 早知道这样,哪还用那么算计。 不过有一点秦安说的没错,这账自己算的肯定是不对。 货是雇的驮队从范阳的大瓷器商那里进的。 虽说范阳比关中的耀州以及江南道的越州这两个上等瓷器原产地近了不少,但运输上的花销依旧不少。 另外,就这年头的道路状况,一路上的损耗肯定也不小。 不来个几十次碎碎平安,都对不起这些山路。 这还只是碎的彻底的,那些裂开的就算是打折卖,也卖不出本钱。 就这,还没算上每年缴纳的税钱。 三十税一的商税,听着是不是很少。 但是这个三十税一,是按着商家总资产算的,不是你卖三十个盘子交一个盘子的税钱。 再算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瓷器铺子一年能赚个三四十贯,都算是好年景了。 毕竟瓷器这玩意儿要出口到国外才能卖个大价钱。 最主要的是,杨阿翁活着的时候,别管会不会看账本,秦安每月都得往外交钱。 真正贪到秦安手里的钱并不算多。 “三日之内将私吞的钱财给吐出来,我就不到县衙追究此事。”瞥了一眼秦安和旁边两个一脸惶恐的雇工伙计,罗一冷哼一声,“以后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翻脸无情。”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秦安见罗一没有追究也没有赶他走,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大郎君放心,三日内定将亏空补上。” “把铺子里的现钱儿与柜坊的凭证都交出来。”罗一没理会秦安,起身在铺子里看了看,指了指荷叶盘子与橘碗,吩咐道:“给周牙郎包上几个。” 秦安赶忙起身进了铺子的后堂,拎了一个麻袋出来放到罗一的身旁后,将两个伙计扒拉开,一边亲手给周牙郎打包碗盘,一边开口道:“这些现钱儿有三十斤重呢,待会我给您送到宅院去。 柜坊也不需要凭证,大郎君去了只需要属上姓名,再画个手押就好。” “这些钱都是要交给周牙郎的,就算再多个十倍,以他的富态体魄也扛的动。” 罗一开了句玩笑,见周口口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楞楞地盯着地上的运算公式。 抬头在周口口的眼前晃了晃,罗一轻笑道:“再不应声,钱可不给你了。” 周口口激灵一下回了神,看向罗一的目光亮的吓人,“大郎君,酬谢我不要了,此等算法能否教与我。” 罗一没想到周口口还是个爱学习的,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轻轻踢了踢装着铜钱的麻袋,罗一故意说笑道:“不愧是互市的牙郎,天生就是会算计。 学识可是钱财买不来的,一贯钱实在太少了。” 周口口脸色一囧。 是啊,罗一说的话没错。 只是拿个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会,就算出了账目,这等算法已经是秘法了。 怎么会如此轻易传人。 讪讪地摸了摸肚皮,周口口不好意思道:“是某孟浪了,提的要求太过无礼了。”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只是一句玩笑话,周胖儿就当真了? “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郑重了,方才就是个说笑,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了。”罗一指了指麻袋,“不过,咱们得先把正事办了,你点出千钱带走,剩下的待会帮我扛到酒肆。至于胡奴的钱,等做完了断咱们再交割。” 周口口听了,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大郎君真肯将此秘法教授于某?” 罗一砸吧砸吧嘴,一个简单的四则运算就成了秘法,果然啥时候都是知识最宝贵。 “把心放到肚子里,说教你就一定会教你。”罗一拍了拍周口口的将军肚,轻笑道:“别愣着了,早些办完正事也早些教你。” “这…呃…”周口口深知在行市上算得好账有多重要,见罗一说得如此肯定,激动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感谢。 想了想,周口口干脆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教授秘法,无异于授业解惑的先生。 自此以后,某,就是大郎君的弟子。 忙完了先生的正事,弟子再把拜师礼补上。” 罗一望着跪在地上的周口口一脸懵逼。 这就收了个将近三百斤的大徒弟? 还是低估了知识的重要性。 第11章 罗兴与罗旺的算计 “大哥,罗一那个病痨鬼去了老三的瓷器铺子。”从水缸中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下去,罗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脸兴奋得继续道:“估摸着是受了刘二的挤兑,真的去取钱了。” 罗兴斜了一眼罗旺,慢悠悠道:“分家的私契都是我一人操弄的,夺人家产也是我一人谋划的。 你不当你的好二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罗旺龇牙一笑,“哎,大哥,莫要那么小心眼。昨日我不那么说,咱们哪里有台阶下。” 坐到罗兴的对面,罗旺先是挤了挤眼,随后一脸神秘道:“昨夜我越琢磨越不对劲。 老三认识谁,咱们都一清二楚,哪里会与柳城的贵人们有深交。 不过为了稳妥一些,我一早又去了老三那宅院。 本打算再探探虚实,没想到罗一与罗二这两小子跑去了城外的草市。” 说到这,罗旺嘿嘿一笑,“大哥,你猜我跟过去后,看到那两小子见了谁?” 罗兴从案几上拿起一个杏子塞进嘴里,不紧不慢道:“爱见谁见谁。” 罗旺对兄长的态度不以为意,像是屋内还有旁人似的,把头探到罗兴的耳旁,“那两小子在草市见了周口口那胖子。还在河边吃了不少吃食与酒水。” “去见了周口口?”罗兴将杏核吐出去,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周口口就是那两小子的倚仗?” “是不是倚仗不知道,但是最先找的就是他。”罗旺收回身子,意味深长道:“若是寻得都是这样的人,咱们就没什么顾虑了。” 顿了顿,罗旺又一脸得意道:“早间我交代刘二故意要采买钱试探那俩小子。 没想到那小兄弟俩连个重话都没敢说,还连连应承去铺子取钱回来。” 罗兴捏着胡须的手一顿,难道罗一与罗二去铺子真的是取钱? 可若不是去取钱,两小子没事是不会去铺子的,铺子里都是瓷器,老三在时就不让他们去,怕疯闹之下弄打了瓷器。 思来想去,罗兴找不到别的原因。 昨日罗一那小子就是在唬人。 想到这,罗兴冷哼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幸好那些画押的私契都还留着。 紧靠子城的小四进宅院给那俩小子住,那才叫住瞎了。 到时候改一改,自己与老二一人两进,家里的几子说亲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再把铺子谋划过来,那日子过得就更有滋味了。 见兄长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罗旺一挑眉毛,“大哥,跑腿的事我能做,接下来该咋办,得靠你了,你注意多。” 罗兴呵呵一笑,目光扫了扫自家破旧的陈设,“怎么办?罗一不是不从吗。 现在老三不在,他们小兄弟俩又未成丁,当然由我们照应着。 况且阿耶又是他们的祖父,他们也得尽尽孝心。明日咱们就收拾收拾,搬到老三那里去。” 罗旺拍了一下大腿,“妙!真是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随后,罗旺眼中又闪过一丝狠厉,“就算周口口那厮想管也管不了。真敢说道些什么,保准让他吃吃我的老拳。” 罗兴微微颔首,刚想说什么,院门外突然响起了拍门声,“罗大郎在不在。” 起身走出屋子,顺着低矮地院墙向外望了望,罗兴见拍门的居然是周口口,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厮就是一个卖口舌的,还真把他自己当成柳城有名的帮闲了。 “周牙郎,日头这么毒辣,不好好窝在那里凉快,到我这来做什么。”打开院门,罗兴皮里阳秋的问了一句。 周口口摊了摊大手,“某也不愿意跑这一趟,是受人之托过来的。 罗满家的大郎想邀你与罗二郎去醉宵楼商议些家事。” 罗兴冷哼一声,“你知道是家事,还往这里掺和?管的也太宽了吧。” 周口口也不恼怒,嘿嘿一笑道:“咱可不是掺和,就是来邀你的。” 罗兴一挥大手,“不去!没什么好商议的。” 周口口摇头道:“要我说,你最好还是去一趟。 趁着罗三郎的一些好友也在,早些把事解决了,早些没了摞乱。” “你这厮是在恐吓不成?”罗旺怒气冲冲的从屋内走出,“老三的好友在又能如何,这是我们罗家的家事,外人谁也不能掺和。” “唉。” 周口口叹了口气,对着罗旺一副都是为好的样子道:“不是我说,罗满家的大郎君找了外人来是想做个见证。 况且都是些西城行市上的,哪个不明白家事不能乱掺和。 而且你罗二郎在柳城也是有些名声的,就为了这个也得去商议商议。 不能背着图谋兄弟家产的骂名啊,到时候还怎么在柳城混。” “那是罗一胡说!我们怎么会图谋老三的家产。”罗旺本就没太将周口口放在眼里,现在又被一捧一激弄得有些下不来台,怒哼了一声道:“醉宵楼是吧,既然罗一不怕丢丑,待会我与大兄就去。” 周口口咧嘴一笑,“还是罗二郎你爽利,某那就回去把话传回去了。” 望着周口口转身离开的背影,罗兴面沉似水,心中对罗一恨意大增。 周口口与那些混行市的,哪个不是看钱说话,找了他们指不定要花多少钱。 真是个天杀的小崽子,再过几天,那些可都是自己的钱。 “这是你说的给刘二取采买钱?”罗兴梗了一眼罗旺,“现在抓紧去找些帮闲,人少了怕是铺子里的钱都被那帮混行市的给糊弄走了。” 罗旺听了,眼睛立刻一瞪,“他们敢!我现在就去叫人,敢糊弄走一文,我就打断他们的腿!” 醉宵楼内。 罗一有些怀疑周口口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找来的这些人,没一个看着像是做正经买卖的,倒像专门干零元购的。 不过不管是周口口有意还是无意,有这些人掺和进来,那两个老六都要遭罪了。 就是与这些人客套实在是有些累人,要不是周口口回来的早,肩膀头儿都能被这些格外热情的家伙给拍歪了。 第12章 让刀子再飞一阵 “大兄,这些人怎么看着不像是开铺子的,一个个长得都这么凶恶呢。”趁着这些人与周口口闲谈的功夫,罗二二苦着小脸压低声音问道。 “朱三?!你告诉我你是混哪个行市的。”罗一刚想安抚一下罗二二,罗旺领着一群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对着名叫朱三之人怒目而视道:“你掺和进来,是打算与我结仇不成?” 朱三牛眼一翻,“罗二,你是多久没到西城了,某现在跟着周牙郎混行市你都不知道。” 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罗旺,朱三撇嘴道:“这次过来就是做个罗满家的大郎与你做个了断。 你这么个样子,可不像是问心无愧,难道你是真干了亏心事?” “你放屁!”罗旺怒骂了一句。 朱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笑道:“罗老二,你欺负欺负你家的子侄也就罢了。 敢与我出口不逊,看来你的皮子该松一松了。” “呦呵,朱三,你现在厉害的紧啊,还想给连罗二郎松皮子,你是欺负我东城没人了?”罗旺身后一个泼皮接口大声呵斥。 朱三身后的人见状,纷纷起身开始怒斥罗旺那群人。 酒肆内顿时骂声一片,吵成了一团。 罗一看着罗旺找来的那群人与周口口找来的不相上下,差点没乐出来。 都是流氓好啊,以后更热闹了。 罗兴本来打算躲在后边的,可眼前这架势,再不出来怕是真会打起来。 另外,罗一寻来的这帮人,没一个是好货色,都是见钱眼开的主。 找来这帮人议事,那就证明了心虚,便是有理也讲不出理来。 “都住口!”走到两伙人中间,罗兴大喊了一声。 将罗旺往后推了推,罗兴看向朱三,“你是来做证人的,不是来打人的。 若是想强出头,那咱们就到县衙去说道说道。” 朱三横了一眼罗兴,没有吭声,对身后挥了挥手,退后了几步。 见两边都不吭声,罗兴将目光看向老神在在的罗一,“先前私契也给你看过了,你不认我们也没强逼你。 念在有老三是手足,你们兄弟年岁也小,你祖父也没让你们奉养。 还寻思着怎么照看你们。你就是这么搬弄出是非来报答我与你二伯的? 若是这样,我与你二伯可就不讲血脉之情了。” 罗一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向了自己,起身从佩囊里将城外庄园的地契拿出来放到了案几上。 “家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论这些没什么意思。 这次找了这么多人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做个了断。 按道理,您与二伯取走的千贯财帛,那是分家后阿耶赚取的,与你们是毫无干系。 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不想因为这些财帛害了亲情。 所以,那些钱财,拿走也就拿走了。” 指了指案几上的地契,罗一叹息道:“阿耶之前来信嘱咐我身为大唐男儿,到了半男的岁数就该为国效力。 前些天就寻了王军使,投入边城从军。 就算两位伯父不闹,城外的庄园也是要给您二位的。 毕竟我与二郎一走,祖父还要两位伯父照看。” 将地契向前推了推,罗一装作无奈道:“我这身子骨想要投军,按道理是不可能的。 可家中的财帛都被您二位取走,所以只能将宅院和铺子许了出去。 所以您二位就别在打这两处的主意了,军中人可不似我这般讲亲情,好说话。” 趁着酒肆内一众人都目瞪口呆之际,罗一拉着罗二二给所有人行了一礼,“与两位伯父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我与二郎可以安心去边城了。 诸位长辈能来给见证,小子感激不尽,已经给酒肆押了五百钱,上些酒水与吃食聊表心意。” 给周口口使了个眼色,罗一拉着罗二二快步向外走。 罗兴起初听到罗一诬陷取了千贯财帛,气得火冒三丈。 可看着罗一将城外装在的地契主动给了出来,又有些懵逼。 当听到罗一说为了从军把宅院与铺子许了出去,心中又是一疼。 直到周口口起身护着罗一走到酒肆大门口才回过神。 想要将罗一喊住,但是转念一想,地契到了手里,那可就实打实成了自己与老二的。 再节外生枝下去,反而不美。 将案几上的地契收入怀中,罗兴对着罗一大声道:“你这小子虽然满口胡言,但念在都是罗家人。我与你二伯吃些亏,便吃些亏了。” 罗一眼中的笑意,都要掩饰不住,没敢回头,“不管谁对谁错,既然两清那就甚好。 风雨过后,总有花开,愿两位伯父今后能够安康美满。” 出了酒肆大门,扭头看向周口口,“你不去陪陪?” 周口口嘿嘿一笑,“可不敢去陪了,离得越远越好。省着日后出了麻烦,找到我的头上。” 罗一停下脚步看了半晌周口口,哂然一笑道:“你有心了。” “先生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周口口挠了挠头,臊眉耷眼道:“您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感觉身上凉嗖嗖的。” “王玄志与你有些关系?”指了指驴子,罗一勾了勾嘴角,“扶我上去吧。” 罗一瘦的跟个纸片一样,对于周口口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直接一个举高高,就给放到了驴子上。 “先生年岁虽小,却什么都瞒不过。”周口口牵着缰绳一边慢慢走一边缓缓开口道:“在行市上尽心帮着保定军卖过些物件,与王军使也算有些混个面熟。” “面熟?”罗一笑如和煦春风,“小四进的宅子换个投军的资格与三个胡奴,能做的到吧。” 罗二二听罗一说要拿宅子换投军的资格,立刻炸毛了,“大兄,你这样做,咱们可就没家了,到时候怎么和阿耶交待啊。” 长兄如父确实没错,可也得靠谱点啊。 跟散财童子一样先是把铺子里的现儿钱撒了出去,随后又主动把地契也给交了出去。 现在居然还要把宅院给出去,这都不能说是败家,而是失心疯了。 “脸还疼吗?”罗一看着罗二二的小脸轻声问道。 “嗯?”罗二二快要崩溃了,“大兄,我在说宅院的事呢,你问我脸疼不疼干啥。” “就问你被打的脸还疼不疼。”罗一没有解释什么,依旧问着相同的问题。 罗二二要哭了,“大兄,你是不是犯癔症了。” 罗一收了脸上的笑容,依旧问道:“就问你的脸还疼不疼。” “不是那么太疼了。”罗二二最终还是败给了罗一,鼓着脸回了一句。 罗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不疼,但是我这里疼。 用一个庄园把疼痛加倍的还回去,这买卖我觉着不亏。” “就为了一个巴掌,就搭进去一个庄园?”罗二二对兄长心疼自己很感动,但实在是搞不明白把地契给出去怎么就能把疼痛给还回去了,“况且这都离开酒肆了,还怎么还回去啊。” 罗一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醉宵楼,眼角弯了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要急,让刀子再飞两天。” 醉宵楼内。 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来都没发生过。 西城的朱三一众泼皮与东城的罗旺那些帮闲不但坐到了一起。 还不约而同的如众星捧月般将罗兴与罗旺两人围在了中间,频频向两人敬酒。 满耳的奉承话,让罗兴与罗旺有了一种这些人都是听命于自己的错觉。 说话不由得走了样,满嘴的大话与应承。 却不知这些人的目光中都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第13章 先生家是没一个好人 让刀子再飞两天这个梗,作为土著的周口口并不知道。 但并不妨碍他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知晓其用意,与眼见着甚至是亲身参与进一环扣一环的设计,这两种感受并不相同。 尤其是病歪歪的罗一褪下那层伪装,口中丢出的冰冷话语,更是让周口口心中有些发紧。 出手太果断,对财帛也毫不吝惜,这些谋划恐怕就是成丁的男子都琢磨不出。 更让人惊惧的是,借势的本事实在是太过妖孽。 早间只是偶然的搭茬,眼前这个少年便谋划出这么多的设计。 还有不经意间露出的算账秘法,说是心思开了七窍都算少的。 身子骨一直这么病殃殃的,估摸着就是太聪慧,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了。 “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怕。”罗一安抚住了罗二二,见到周口口一直不吭声,而且脸色来回变换,多少猜到了些他心中所想,轻叹了一声:“有句话叫人怕逼马怕骑,做出这些也是迫于无奈。” 在现代,罗一一个孤儿,没人可依靠,什么都要靠自己。 自小就领悟了一个道理。 宁可被村里欺负自己的孩子打死,也不能被吓死,不然会被欺负的更狠。 有人挥过来了拳头,没有不打回去的道理 相对应的,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罗一也更加格外珍惜。 周口口虽然在找谁托关系这事上藏了点心眼,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赚取抽成。 但是这胖子专门就是干抽成的,能帮忙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周口口说要拜自己为师,罗一更是没太当真。 不过周胖这人很聪明也知道分寸,是个可以长期合作或是结交的人。 因此罗一特意解释了一下。 “先生不必解释,您的处境我能理解。” 周口口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已经打算拜师了,师傅再是狠厉也狠不到徒弟头上来。 更何况无冤无仇的,师傅越是厉害越该高兴才是,担忧那些干什么。 “一口一个先生的,你还真打算拜我为师啊。除了那个算学的方法,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不管周口口是不是真心,罗一都不想收他为徒。总觉得师徒这层关系就代表着严肃与严厉,有些太没趣。 “当然是真的,某可没说笑的意思,除非是您不打算教授秘法。”周口口的态度很是坚决。 “随你吧。”罗一没纠缠这个无关轻重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方才问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周口口连连摆手,“先生莫要说笑了,紧靠着辽东那边本就没人愿意去,哪里用得着把宅子搭进去。 都用不到去找王军使,某与高兵曹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罗一指了指自己,一脸无奈道:“你觉得我这身子骨,如果当个普通小卒会不会活过第二天。” 周口口有些哑然,倒是把这个给忽略了。 不当军卒难道当个领兵的头领? 可这就更不行了,军营里可不光是看谁心思多的地方。 当个小卒都费力还想当头领,那是想都不要想。 “先生,保定军好歹也是边军。”周口口瞄了一眼罗一,吞吞吐吐道:“辅兵都不成的话,队头将头更没可能了。” 罗一叹了口气,“如果连宅子许出去都不行的话,那你给琢磨个清闲些的地方吧。” “那边虽说安稳,可实际上边军也苦的很,清闲的地方…” 周口口摩挲了几下厚厚的下巴,突然想起一个地方:“若说清闲自在的,倒还真有一处。 不过,就那里是咱们营州最东的戌城了,离柳城太远,紧靠着辽东的羁縻州。” 罗一不怕离柳城远,就怕离得近受到波及,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连忙点头,“行,就是这里了。” 周口口脸色有些复杂,“您真的要去那里?那边虽说能清闲些,可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戌城。 就算去了那里做个将头,万一您受不得孤寂,到时候想回来都难了。” 对于罗一来讲,在哪待着都没太大区别。 柳城这种大唐公认的繁华大城,在他看来,人气儿连后世的大学城都比不上。 天一黑,就跟农村镇上停电了一样,哪哪都是漆黑一片。 至于想刷个视频,打个游戏,更是想都不要想。 从佩囊里拿出房契递给周口口,罗一坚定道:“就定这里了,你从中斡旋,能剩下多少是你的本事。” 周口口连忙把房契给推了回去:“这可使不得。 去东亭戌城当个将头,有个三四十贯就够用了。” “若是家中有钱,我会把宅子许出去?”罗一无奈的把杨阿翁的信翻出来递给了周口口,“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而且柜坊里还有没有那两万多钱我都怀疑。还有这个尚家庄你知不知道在哪。” 周口口看了几眼信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难怪先生的谋划这么狠厉,至亲的罗老大与罗老二,还有傍身的老家仆全都起歪心思。 “假若柜坊里那两万多钱还在,把宅子租出去能收个四五千钱。我再想办法凑一凑,这钱就够了。”拍了拍手中的信件,周口口继续道:“这个尚是受伤的伤字才对。由伤病老卒聚集的村落只有这一处,伤家庄就在白狼水南岸的三十里外。” 罗一对于把钱要回来并不抱希望。 尚家庄正是因为缺钱,杨阿翁才动了歪脑筋。 开春时就把钱给了出去,这会怕是早就花的一干二净。 打问尚家庄在哪,也只是想过去看看,至少得知道欠债人都长啥模样。 另外,罗一也不打算按周口口给出的意见去做。 几年后,柳城就会陷入战火,就算宅子再好,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 最主要的是,以这边的经商氛围与环境,罗一不认为他连个宅子钱都赚不出来。 “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柳城,把宅子卖了吧,没钱到了那边也是过去遭罪。”罗一将家里那三个家仆的奴籍掏出来递给周口口,“先去把胡奴买了,顺道把这三人给两位伯父送过去。” 周口口的眼角跳动了几下,先生家里这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另外,这三个家奴也真是不长眼,把先生当成寻常少年欺负,真是嫌命长啊。 第14章 他要借刀杀人? 十岁的孩子到底是没法与成年人相比。 周口口又是一手托两家的互市牙郎,无论县衙的官吏,还是城内的富商都十分熟识。 落日之前将罗一的吩咐办得妥妥当当。 家中的三个家仆直接送到醉宵楼,当做赠品给了两个老六。 杨阿翁总算生前还做了点人事儿,柜坊里的钱没动。 一女两男,三个胡奴交割的很顺利。 最令罗一惊叹的是,连两个小时都不到,宅院居然也给卖出去了。 还把县衙负责房屋买卖的小吏给直接请到家里来办公。 卖房的协议契约都是拟好的,填上姓名地址,面积,有无纠纷,直接就给盖了印,非常的人性化。 另外,或许是这个时候的房屋都是单层,容积率过低,价格更是卖到了每尺六百钱。 小四进的宅院,东西宽六丈九尺,南北长八丈六尺,相当于五百多平米。 连带着家中的器物,一共卖了三千多贯。 罗一不但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心中还充满疑惑。 以瓷器铺子的营业额,不吃不喝卖一百年的盘子、碗,才能买下这处宅院。 罗一很怀疑老爹罗满明面上是卖盘子碗儿的,背地里是干零元购的。 不然说不通一个家里没啥背景的小商人会有那么多钱买下楼王位置的宅院。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如猜测般积累的财富,宅院卖的更没什么心理压力与愧疚感了。 歪头看了看堆成一人多高,跟个小山一样的各色锦缎布帛,罗一有些头疼起来。 这时候的绸缎布帛也充当货币,花钱也是件麻烦事。 光是两成的定钱就这么多,如果全款到位,真是一屋子估摸都装不下。 等周口口回来,得让他与买家的那个粟特商人言语一声,最好支付金银。 柳城也必须尽快离开,这地方太特么危险了。 往床榻上一躺,罗一打算等周口口回来的同时,连歇息也有了。 可躺下的不经意间,顺着屋门突然瞥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在院落门口不停地徘徊,马上又坐了起来。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在那画圈圈干啥。” 周口口听到罗一的喊声,脸色更苦了,又磨蹭了一会,才咬牙迈着小碎步,一步一步往屋内挪。 “可是事情不顺利?”见周口口这副样子,罗一知道这是出了岔子,“又没说怪罪你,你弄这一出干嘛,赶紧进来仔细说说。” “先生,事情没给您办好。”周口口进了屋内,一脸的沮丧道:“这些个杀胚,平日里觉着关系挺不错,没想到真有事求到他们头上,居然心会黑成那样。” 罗一以为是王玄志拒绝安排自己去东亭戌城,结果是要的财帛多了些。 “不碍事,多给些就是了。” “先生…姓王的…他…他要卖宅子所有的钱。” 嗯? 把卖宅子的钱全要走? 罗一吃惊不小,周胖儿说的一点没错,这心也太黑了。 不过,罗一马上又反应了过来,眼中的目光一寒,“刚刚卖了房,都还没彻底交割呢?他就知道消息了?” “这事儿…这事儿…是我说的。” 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声后,周口口马上解释道:“可您千万别多想。 我说这事是想表您投军为国效力的赤心,可没想到适得其反… 此外,王玄志还要让先生您亲自过去。” “让我亲自过去?”罗一惊讶的同时,排除了周口口从中捣鬼的可能性,“这是什么意思?” “嗯,是让您亲自过去。”周口口皱着眉想了想,不确定道:“是不是您父亲与王玄志关系很好。您卖了宅子没和他打招呼,事后我过去,他心中不痛快了?” 随即,周口口又摇了摇头,“这也有些说不通,若是真受托照看您,哪能这样不闻不问,光是听了卖宅子火气大。 而且看神情,把卖宅子的钱全要走也不似假的。” 罗一记忆中便宜老爹只是提过与王玄志有过应酬。 交情是深是浅,根本就不知道。 一时判断不出王玄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抬手捏了捏眉心,罗一站了起来,“乱猜乱想也不是办法,去见一见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子城,王家宅邸。 王玄志坐在中堂的案几后,用力揉捏着头的两侧。 罗老三是真坑人。 到底是怎么管教儿郎的,才几年未归,他家的臭小子居然把宅院给卖了。 安东都护府与保定军本就不招人待见。 弄了这么一出丢人事,指不定会被范阳那边怎么笑话。 况且回了辽西城,也没法与副都护交待。 可恶小儿,真是该打。 “阿郎,消息打探到了。”王玄志的贴身奴仆王狄,进入中堂快步走了过来,“前些日子罗老丈害了中风,恐是压不住罗老大与罗老二那两个混账,让这两个腌臜货起了夺家产的心思。” 王玄志先是愕然,随后脸色又是一片黯然,罗满几年未归,以那个货的脾性,做出这事不奇怪。 “还打探到其他的了吗。”王玄志心中的怒气渐长,“一点不顾及血脉之情,真是不知死活。” 看了一眼王玄志的脸色,王狄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起了什么龌龊不得而知。 但今日罗三郎家的小子,在醉宵楼将城外的庄园给了出去。 说是与那两个腌臜货做个了断。 还说…还说为了投军,将宅子许了出去。” “城外的庄园也给出去了?”王玄志惊得眼睛睁的老大,“那可是将近千亩的庄园,整个营州的军屯才多少,他就这么把庄园给出去了?” 王逖没吭声,点了点头。 王玄志欲哭无泪的抚了抚额头,“真是疏忽半分就出岔子。 护不住自家人,又被外人耻笑,这事儿闹得咱们里外都不是人。” 喟然长叹了一声,王玄志又拍了拍案几。 “那小子叫罗一是吧。 他不是病殃殃的吗? 怎么做事胆子这么大? 你说他做事怎么就胆子那么大!” 王逖轻声劝慰道:“阿郎,莫要动怒。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气也是无用。” 顿了顿,王逖脸色郑重道:“阿郎,我觉着这个小郎君不简单。 听说在醉宵楼的时候,他当着西城与东城三十几个泼皮的面,说宅院里的千贯家财被罗老大与罗老二给取走了。 城外的庄园给出去,也是因为还有祖父要照看,免得被人说是忤逆不孝。” “他要借刀杀人?”王玄志倒吸一口凉气,罗满家的这小子心太狠了吧。 第15章 疑惑与立规矩 天际间最后一抹斜阳,红如血色。 将院落中站着的少年,衬托的脸色更加苍白。 不时颤抖的小腿,印证了少年的虚弱与疲惫。 想要极力舒展的眉心,却因两抹剑眉不由自主的向内拧起,而皱成了一个疙瘩。 一舒一皱,一皱一舒间,将少年清秀的面庞显得有些滑稽。 躲在屋内屏风后向院内偷眼观察的王玄志,却丝毫没有取笑的心思,反而满意的点点头。 罗满家的这小子之所以这样,是怕神情不检失了礼数。 是个难得有胆有识,性子又十分坚毅的小郎君。 转身走回案几,王玄志提笔写了个契书递给王逖,“把这个给那小子,告诉他卖宅子的钱一文都许少的给送过来。” 想了想,王玄志又将转身要走的王狄叫住,“家里还有一根百年的山参,给这小子取来一并让他拿走。 告诉他,赶紧滚去东亭戍,不要再惹麻烦出来。” 罗一想破了头,也搞不明白王玄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若说是与父亲关系好,想要照顾照顾。 可点名让自己过去,在院里跟罚站一样站了半个多小时,人却又不出来。 若说就是一场权钱交易,受贿不但给收据,还给了一根老山参做返点。 这操作实在是太魔幻了。 好在最终的目的是达到了。 三千贯成为了营州东亭戌城的旅帅,与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崔器是一个职位。 不敢说是史上最年轻的基层军官,但绝对是史上年轻军官中最废的。 保定军也难怪会不受待见,战力先不说多少,钱是真敢收。 想到这,罗一摇了摇头。 王玄志再怎么说也是帮了自己,就别埋汰人家了。 还是欣赏欣赏原生态的古城吧,在现代可见不到这种风景。 黄昏的柳城。 百姓家家冒起了炊烟,孩童们围在长辈身旁一边嬉闹一边等着晚饭。 费了一天口舌的商人们,也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选择进入酒肆犒劳自己。 一派安宁祥和的同时,街面上也难得的清净了下来。 不过罗一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目光瞥见道道炊烟,罗一知道缺什么了。 缺少菜下锅的‘滋啦’声,翻炒菜肴的铁铲与锅壁碰撞的‘锵锵’声。 还有离得老远就能闻到的菜香味儿。 “咱们这边的铁匠铺,能不能打铁釜。”罗一有些馋炒菜了。 周口口有些疑惑,“铁釜?先生是要煮盐?可咱们这没有盐泽盐井也不靠着海啊。” 罗一摇头笑道:“你想的差了,不是煮盐的大铁釜,是用来烧饭的。” “这个还真不清楚,不过应该可以。”与吃有关联的事,周口口都很好奇,“宅子里不是有铜釜与铜甑吗,您要打铁釜,是烧的饭更好吃?” “那是一定的。”罗一脑中回想起现代时的那些菜肴,吞咽了一下口水,“若是有铁釜,我开食肆的话,估摸门口天天要排长队。” 周口口目光一亮,随即脸色又是一黯,“若是先生留在柳城,那自然是没问题。 可再有几天您就要去东亭戌了,到了那边就算有这本事也无用武之地。” 罗一做事从不拖拉,周口口的话提醒了他,在柳城没几天可待了,而且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该尽早的兑现承诺。 “今晚你回去的晚些,或者明日再回去,待会回家就教你算数的法子。”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罗一沉吟了一下,“这会卖菜的估摸是不能有了,路过肉铺的时候买些肉吧。” 周口口目光骤然一亮,心中明明高兴的很,嘴上却连连拒绝,“先生劳累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再教也来得及。” “动动嘴皮子的事用不着等到明天。”罗一摸了摸发瘪的肚子,眼中浮出一抹笑意,“教你算数的法子还没待会包扁食费功夫。” 和面,和馅,擀皮,包饺子,对于此时的罗一,也是个力气活。 但有周口口与三个新买的胡奴在,除了包,其他的罗一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 至于擀面皮与包馅,办法也很简单,往大里弄就可以了。 一个饺子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名副其实的大蒸饺。 “大兄,你这扁食能好吃吗?一个顶食肆里的五个大了。”罗二二虽然很吃惊兄长居然真会包扁食,但毕竟是第一次,还是有些怀疑味道会怎么样。 “好不好吃,待会尝过就知道了。”罗一用沾满浮面的手在罗二二的脸蛋上捏了捏,留下了一道淡黄色的印记。 饺子包得虽然大,但对于味道,罗一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时候所有的食材,全都是纯天然无公害的,打水的肉更是没有。 不用什么太复杂的拌馅配方,只要肉馅剁得碎一些,加一些姜末,葱末以及花椒、大料泡的水,这蒸饺绝对香的不要不要的。 “二郎君,这扁食味道差不了的,肉里可是用了大茴香与花椒水的。”虽说不明白,也有些心疼花椒与大料只是泡过水便丢掉,但从罗一有条不紊的安排,以及擀面皮与包馅的娴熟来看,周口口料定扁食味道不会差,抬手指了指肉馅,“不信你闻闻陶盆里鲜香的肉料,待会好了绝对无比鲜美。” 见罗二二凑到陶盆边,真想低头闻闻,罗一赶忙一伸手给拦到了一边,“别在这捣乱了,待会等着吃就好了。” 花椒与大料是中国原产不假,但这时候可是唐朝。 花椒一般被当做药材或是熏香,甚至是驱疫辟邪来用。 大料虽然赶不上花椒的用途广泛,但去肉腥味那是得到公认的。 能总吃上肉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而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东西,没一样会是便宜的。 价格赶不上胡椒的那种天价,但是也合到了与银同价。 卖宅子的钱可都被王玄志划拉走了,买这两样调教,罗一也很肉疼。罗二二毛手毛脚的,一不小心碰翻了那就杯具了。 罗二二被拦后,上来了小孩子脾气,“闻闻都不让? 人家食肆用羊肉,大兄你却用牛肉。还有里面都是拌的都是脂膏,哪里有用麻油的。 这扁食怕是没法吃了。” 罗一轻轻笑了笑,没理会闹情绪的罗二二,吩咐周口口与新买来的胡奴,待陶鬲里的水开后,便将先包好的饺子蒸上。 半晌过后,随着陶鬲中的水声再次响起,上面的铜甑中冒出了丝丝白雾。 随着白雾飘散出来的,还有浓浓的肉香味儿。 罗一估算了一下时间,揭开盖子看了看,见蒸饺都已经鼓了起来,对周口口努了努嘴,“行了,这一甑你们先吃。” “这不好吧,哪有先生没吃,做徒弟的却先吃的道理。”周口口吞咽了一下口水,摇头拒绝了罗一的提议。 “别磨蹭了,我这没那么大的规矩,况且这是在自家,不用那么讲究。” 吩咐了一句周口口,罗一对站在院落里的胡奴熬吉哈与莫力努招了招手,“都洗好了是吧,那就进来吃饭。 但是有些话要与你们先讲清楚,我不会拿你们当牛马使唤。 甚至是你们的活计做的好,以后会去了你们的奴籍。 不过,我不希望我的善意被你们当做是软弱可欺。 目光扫了扫躲在地上的达稽伽与院子里的两人,罗一目光变得锐利,“那样的后果会很严重,是会丢掉性命的那种严重。” 第16章 看清了就把地契交出来 牛肉蒸饺很香。 罗一却很头疼。 六个人中,除了他自己,全都是扶墙走路的造型。 尤其是那三个胡奴,忍饥挨饿了两个多月,要是不拦着,放任他们随便吃,罗一估摸着这三人能被撑死。 “咱们营州不似其他地方将牛当做宝贝,只要有钱,牛肉想吃便能吃到,不至于这样。”罗一指了指屋外,对周口口无奈道:“领着他们先去院里转转消消食。” 第一次登门吃饭,就吃成了这样,周口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了罗一的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对几人招了招手,捧着肚子出了屋子开始散步消食。 “大兄,我困了,能不能不去外面啊。”罗二二实在是不想动弹,央求了一句。 “你要是想半夜被肚子疼醒,那你现在就去躺着。”牛肉本就不好消化,罗二二又吃了那么多,罗一根本不敢让他吃完就躺下睡觉,气哼哼地回了一句。 罗二二见状,无奈的揉了几下肚子,不情愿地出了屋子。 罗一望了望院内几个挪动的黑影,摇了摇头。 高估了这个时候人们对食物的抵抗力,但凡好吃一点都往死里造。 走回案几,借着摇曳的昏暗灯火,罗一先将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乘除的竖式列了出来。 打算等着周胖儿与罗二二回来好教他们四则运算。 不过折腾了一大天本就疲惫,晚间又好饭不怕晚的包了饺子,更是困顿不堪。 来回跳动的昏暗灯火又跟个催眠器一样,摇晃的他眼皮愈发沉重。 没过一会儿,罗一便不知不觉间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此刻,深邃的夜空之上,飘来几团低垂的灰色云朵,将高挂的明月所遮掩。 没了银色的月光照耀,大地上立刻变得黑漆漆一片。 东城罗兴与罗旺的宅院外,各自悄然出现了十几个黑影。 借着月色被遮掩之际,翻身跨过了矮墙,伏低身子向院落里摸了过去。 悄声摸到屋门跟前,一众黑色人影的眼中都闪烁出贪婪的幽光。 伴随着一阵阵高亢嘹亮的鸡鸣声,沉寂了一夜的柳城苏醒了过来。 街路上陆续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驼铃声,以及吃食摊子的叫卖声。 睁开眼睛的罗一,享受了一会晨风的轻抚,才缓缓的坐了起来。 “哎呀我去,你一大早杵我门口干啥。”刚一推门罗一就被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的周口口与罗二二吓了一跳。 “先生,昨夜…昨夜…罗老大与罗老二家中真遭难了。”饶是周口口成天混于行市,见过的风浪不算少。可眼见着罗一的谋划成功,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巨浪,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 “哦。”罗一揉了揉眼睛里的眵目糊,轻轻拍了拍周口口示意把道让开,“遭了多大的难让你惊成这样。” 周口口挥手让熬吉哈将准备好的清水,柳枝与青盐拿过来,脸色唏嘘道:“听吃食摊子上的人说,罗老大与罗老二的腿都被人打断了,胳膊上好似也挨了刀子。 家中的财帛也被人都抢走了,连一粒米粮都没给留下。” 罗二二眼中满是崇拜的目光,罗一这个兄长给他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 不光是弄扁食没有骗人,大伯与二伯没等上两天,居然真的挨了刀子。 “大兄,是不是有仙人收你做弟子了,都不用占卜你就算出把庄园给出去,大伯与二伯就会挨刀子。”拉住罗一的胳膊,罗二二一脸央求道:“大兄,你也教教我这等占卜之术呗。” 周口口虽然知道其中的关窍,但还是满脸的羡慕。 若是有个这样多智近妖的兄长,以后的路走起来,可省心太多了。 罗兴与罗旺居然只是受了不太重的伤,这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 泼皮到底只是个泼皮,少了股狠劲,县衙的捕快若是给力,这帮家伙用不了几天就会落网。 不过这样也算可以了,那两个老六一时半会儿是没心思琢磨其他的了。 就算是回过味儿,自己已经到了东亭戌城,而且也没那个胆子再敢找自己麻烦了。 “哪来的神仙师傅,我可不会什么占卜之术。”甩开罗二二的手,皱着眉头将柳枝沾上青盐放进嘴里,罗一含糊不清道:“别总想那些没用的,怎么把书读好,把身体养的壮实,才是你现在该琢磨的。” 罗二二再次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小脸一扬道:“杨阿翁在的时候,我天天读书,可我却什么都算不出。 你天天躺在床榻上,连经书都不怎么看,却会包扁食不说,还能把事情算的清清楚楚。 还有昨晚你放在案几上的那些符咒我都看见了,大兄你就教教我吧。” 罗二二的话让罗一嘴里的柳枝差点没捅了嗓子眼,不过转念一想,被这么误会也不错。 “经书与养好体魄是先打下基础,根基不牢固,高深的你也学不了。 不过案几上放着的,倒确实是准备教你们两个的算学方法。” 罗二二立刻满眼放光,兄长说的没错,先打好根基才行。 再说呼吸间就能算出数目的仙法,那也是仙法啊。 见罗二二一副兴奋无比的样子,罗一用柳枝刷了几下牙齿,嘿嘿坏笑道:“不过,那个算学法子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要足够聪慧才可以。 我给你出个题目考考你,若是答得上来,那才可以学。” 罗二二嘻嘻一笑,自家兄长考问,那能有什么难的,“在学堂的时候,先生可是夸赞过我,大兄你只管问便是。” 罗一将柳枝一丢,用清水漱了漱口,满脸戏谑道:“若是有一架马车,驾车的是位皇子,坐在车里的是位公主。 你说这架马车是谁的?” “是皇子的,君子哪有坐车的,都是骑马的。”罗二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 罗一摇摇头,“你再想想。” “那是公主的!”罗二二回答的很干脆,题目里一共就两个人,不是皇子的那就是公主的。 “错!”罗一轻轻拍了拍罗二二,云淡风轻道:“是若是的。” 罗一的答案,不光是罗二二目瞪口呆,一旁的周口口,甚至是家仆熬吉哈,眼中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这题还能这么出? 能答上来的得是什么神仙人物。 罗一心情愉悦,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二郎,这题目考的是应变的能力。 以后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自己聪慧,不然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待会吃过朝食教你们算法的时候,一定要用心学。” 此刻,相较于心情愉悦的罗一,罗兴与罗旺二人家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对昨夜的遭遇心有余悸的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地愁色。 家中有人被伤了不说,但凡能值些钱的物件,都被那些天杀的贼人给抢走了。 离着秋收还早着呢,无钱无粮的,又要医病又要吃饭,日子可怎么熬下去。 罗旺躺在床榻上,时而疼的大声呻吟,时而痛骂昨夜的贼人。 刚得了庄园的地契,就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太倒霉。 罗兴则没有罗旺那边精神旺盛。 除去那条断腿伸的笔直不敢动,身体其他部位都因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整张脸也是扭曲不堪,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眼瞪的老大,眼神中尽是后悔与慌乱。 “这个崽子怎么这么狠。 这个崽子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只是要些他的家产,他却要全家人的命。” 守在一旁的妻子罗王氏听着罗兴囫囵不清的低声呢喃,脸上浮现一抹不耐,“家中都这样了,你咒骂贼人也是无用。 还是和老二商量商量,是不是把庄子里的地卖出去些。 不然你们两个的伤怎么治,家里的米粮怎么置办。” 罗兴被罗王氏的话拉回了神,挣扎的坐起来,咬牙切齿的恨声道:“那个崽子咱们招惹不起。 告诉老二,把庄子卖了,咱们两家离开柳城。 去平州,去蓟州,甚至是范阳,只要离开柳城就好。” 罗王氏眉头一蹙,“你说什么胡话呢。 什么崽子咱们惹不起,县衙不是来人说尽快抓了贼人吗? 庄子那可全是上等的高地,全卖了做什么。 卖个二三十亩,够咱们两家熬到秋收不就好了。” 罗兴不顾身上的疼痛指着罗王氏痛骂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快按我说的去做。 再不离开柳城,咱们两家的命就全丢在这里了。 那个崽子就是石缝里的一条毒蛇,招惹了他,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想到罗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罗兴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昨日在醉宵楼种种作态,绝对是这崽子不布的局。 天知道一个常年不出门的病秧子,是怎么谋划出这么狠毒的法子的。 “你就是断了腿,怎么还失心疯了,昨日…” 罗王氏的话还未说完,被院外的一阵马蹄声打断。 随后就见一队身穿甲胄的军卒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罗王氏不但没惊,反而还露出了喜色,“诸位健儿可是拿到了贼人?还是咱大唐的军中儿郎厉害…” “休得聒噪!”领头的军卒大声打断罗王氏后,一把将其扒拉到一旁。 走到床榻前,抖开一封文书,目光冷漠的看向罗兴,“这是罗满与军中签的契书,城外千亩的庄园早就抵了过来。” 将契书抵在罗兴的眼前,领头军卒冷冷道:“看清了就快些将地契交出来。” 罗兴眼睛瞪的更大了,好似随时都能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紧紧盯着军卒手中的崭新契书,想要反驳又不敢。 喉咙里出发了几下‘嗬嗬’声,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弟17章 这个胖子差点意思 柳城距离取腰牌甲胄等行头的辽西城有二百里的路途。 从辽西城到东亭戌还有将近五百里的路途。 在现代,八百里的路程并不算什么。 但在这个时候,尤其还是在东北边地,道路不发达外,驿站也不似关内那般是三十里一座。 即便前二百里可以顺着白狼水走水路,但要走完剩下的五百多里,依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因此,三天的时间罗一都用来为即将的远行做准备。 宅子里除了给胡商留下的,能卖的全都给卖了。 就连象征着富裕人家的铜釜与铜甑,罗一也毫不犹豫的给卖掉。 铜钱与铜质物品的价值相差太多。 一千个铜钱重六斤多,而一件铜质物品一斤就值六百钱。 七八斤重的大铜釜让周口口找铁匠签了文书,换成两口铁釜。 之所以要签文书,是这个时候铸一口铁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模具不好弄之外,对火候的掌控要求也极为严苛,弄不好厚度不均匀不说,很有可能破模后一敲就碎。 所以四贯多钱换两口铁锅说不上是不是合适,铁匠能不能赚钱,全看手艺是否高超。 四斤重的铜甑卖了两千六百钱,让罗一全都买了各种调料。 毕竟吃得不顺口,身体恢复起来也没那么快。 另外,在精神层面上罗一确实是在哪呆着都一样。 但物质方面,一个戌城肯定是没法和柳城比。 价低货全的时候不买,到了戌城那边,没准想买也买不到。 家中的两匹马也换成了五头驴子,走这种远路,驴子可比马皮实多了。 王玄志给的那根老山参,罗一也给换成了一些普通常用的草药。 罗一也知道这样有些败家,但一通折腾下来,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柜坊取出来的钱,除去买胡奴剩下了一些,再算上周口口死活给退回来的,一共还不到两贯钱。 对于普通百姓,这些钱算是一笔巨款,但穷家富路,手中应急的钱还是越多越好。 用山参换些草药,总归省了些钱。 准备的都差不多了,罗一才拉着周口口去了一趟尚家庄。 顺着注入白狼水的一条小支流南行了没多远,罗一就发现周遭的景色有些不对。 田里的庄稼苗越往南走,越是比柳城城外的要低矮了许多。 而且行进的道路上尽是些泥沙,不似常走的那种踩实的土路。 “这边是不是遭洪水了?”罗一观察了一阵,心中有了判断。 周口口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还是先生看的细致,我都把这茬忘了。 刚入夏的时候,连下了四天的大雨。 伤家庄的后山上发了水,屋舍被毁了不少,小狼河两岸的庄稼也都被毁了。 估摸着老杨把钱给私自借出去,是给那些老卒拾掇或是重盖房子用了。” 罗一眉头轻轻一蹙,“柳城县衙不管?” 周口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叹息一声道:“怎么可能不管,把今年的赋税给免了,又给了些补种的种子。 再多的县衙也给不出,毕竟只是伤家庄一处受了灾,司仓与府库里的东西没法动。” 罗一微微颔首,估计县衙不是没能力再管,而是不敢给的太多。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再有受灾的地方,那就都得一视同仁。 “屋舍被毁,那家中的存粮肯定也颗粒皆无,那这些人吃饭怎么办?” 周口口对罗一笑了笑,“先生真是有颗慈悲心,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忧,不会出现什么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的事。 到柳城乞讨或是给人做佃农,只是一年的光景,捱一捱就过去了。 再不济还有官举呢,虽然还的多些,可好歹活下去是没什么问题。” 罗一听到可以和县衙借钱,顿时来了兴趣,“官举是怎么借的。” 周口口摊了摊手,“很简单,借一还二,到了还钱的日子还不上,鞭笞十下。 超二十日,鞭笞二十,超四十日,鞭笞四十,超六十日,那就做苦役直到还清为止。 不过一般真还不上的,都选择直接去守捉城或是戌城充军守边来还钱了。” 顿了顿,周口口恍然的继续道:“先生是怕借出去的钱还不回来? 这个您放心,他们还不上钱,就都入了您家的奴籍,这钱怎么也亏不上的。” 罗一差点没从驴子上掉下去,还不上钱就入了奴籍先不说,县衙可是妥妥的官方。 借一个还两个,这利息堪称驴打滚了,这比现代坑人不浅的套路贷强不到哪去。 随即,罗一又摇了摇头,毕竟年代不同,很多事情存在即是合理。 这时候普通人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别的根本不敢奢求。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罗一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杨将家中的钱借出去,铁定是给尚家庄的人重建家园了。 虽说自己过来不是要债的,只是过来溜达溜达刷刷存在感。 可毕竟刚刚受灾一个多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另外,老杨恐怕也不是简单病死那么简单,内疚之下,急火攻心甚至自杀都有可能。 不知道尚家庄的人对老杨已经死了知晓不知晓。 知道还好说,如果不知道,一旦谈起这事,没准就会引发什么误会。 勒住缰绳让驴子停下,罗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自己这个债主怎么好像当的有点憋屈呢。 “先生可是疲累了?”周口口见罗一停了下来,目光四处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咱们到那歇息一会吧,正好把驴子也喂一喂。” “倒不是太疲累,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去尚家庄有些不太妥当。”罗一从驴子上下来,走到树荫下望了望稀稀疏疏的庄稼苗,叹了口气道。 周口口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将厚厚的麻布从驴子上拿下来,嘴角忍不住的扬了扬,无声的笑了两声。 几天的接触,周口口对罗一有了更深的了解。 根本不是个心中无比狠厉,动不动就使手段谋算的喜怒无常之人。 只要不招惹或是欺辱,先生与谁都能说到一起,就算是说笑的过头一些,也是毫不在意。 不经意间对有些事的看法,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哪个多智近妖之人不是这样呢。 而且让人惊叹之余,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的良善。 “先生,您心思太过细致,想的也太多,也太过处处为他人想着了。 那可是几百贯钱,普通人家见过一贯钱的都没几户。 您去看看欠债的怎么样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将驴子赶到路边青草多的地方,周口口捏起宽大的衣襟忽闪了几下,大声笑道:“方才您是自己从驴子上下来的。 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欢喜欢喜身子骨比先前壮实了些。” 周口口的这句话,让罗一目光顿时一亮。 骑着驴子已经走了差不多十里,虽然屁股和大腿里面磨的有些疼,但却没有之前那种疲累不堪的感觉了。 短短的几天就恢复成这样,看来这身子骨还有救。 罗一正高兴的时候,突然从大树的另一侧走出一个老者。 “古语讲,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 少郎君不但是个大慈悲之人,还是个无比聪慧之人。 你这个胖子就差了点意思。” 第18章 吃亏不是福,是大冤种 周口口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这么捧着先生说,不用想都知道是尚家庄的人。 “老仗是尚家庄的人吧。”打量了几眼穿着粗麻短袍,裤腿吊在膝盖赤着双脚的老者,周口口抿嘴一笑,“听到我家先生的话,你说些感激之言无可厚非,但这样捧一个踩一个,有些不妥吧。” 听了周口口绵里藏针的话,老者清瘦脸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了几下精光,“说你差了点意思,可没说你不好。 可你现在这么急着辩解,显得你与你家主人差得更远了。” 瞥了一眼周口口腆起的肚子,老者摇摇头道:“以后肚子里少塞些吃食,多装些良善。 你与你你家主人的身形相比,说你是恶奴都是轻的。” 周口口脸气得差点吐血,但他常年混在行市,喜怒在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依旧笑眯眯道:“我吃的多寡与你不相干。 再给你提个醒,别看我家先生年岁小,但却聪慧过人。 想要几句好话,就打算少还些甚至是免了债,这心思最好是不要有。” 老者眼睛眯了眯,冷笑道:“尚家庄人的性子比手中的横刀还要硬。 私契上写明了是借那就是借,而有借就当还,冲着少郎君的慈悲心,还会多还上两成。 况且方才我说的话中,可没一个字说是不还钱。” 周口口拿出水囊递给罗一,笑着对老者摇头,“那私契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觉得多还两成很多?去县衙官举,你们尚家庄得多还一倍。” 老者眼睛立刻一立,“杨之过的一条命,外加尚家庄所有人的一次听命调遣,抵不上那一倍之利?” 周口口嗤笑一声,“老仗,谁不知晓尚家庄的人都是些伤卒。调遣你们做什么?你们又能做什么? 至于老杨,他可不是自戕而死,就算是羞愧难当自戕而死,那也是个懦夫。 自作主张将钱借出去,那就得有始有终,一死了之算什么豪杰。” “能做什么?” 老者冷冷地反问了一句,猛得向前一窜,照着周口口的肋骨就是一拳。 随后趁着周口口疼的弯腰之际,抓住周口口的一只胳膊,随后迅捷无比的靠进了周口口的怀中,最后一个麻利的转身给周口口来了一个过肩摔。 “这下知道尚家庄的人能做什么了吧。”蔑视地看了一眼被摔在地上的周口口,老者嘲讽了一句。 周口口自重大,这一下被摔的不轻,躺在地上缓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周口口也不着恼,慢悠悠道:“看你年岁大没有防备,你这算偷袭,赢得不光彩。 此外,手搏在战阵上用处不大,就算是山野的贼人也是拿着刀子说话。 谁会和你摆开架势以手搏换胜负。” “你的意思是想比比兵刃?”老者扫了扫驴子上驮着的横刀,冷笑道:“就怕比起来,你这一身肥膘就得入了土。” 罗一刚才看得真切,这小老头的右腿是坡的,可以想见没伤的时候该有多恐怖。 军中出来的脾气都臭,而且该得到的消息也都得到了,周口口继续与其掰扯下去,没准还得挨摔。 摆摆手示意周口口不要再开腔,罗一对老者拱了拱手,“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某当不起老仗的夸赞。 另外,这位可不是我家的奴仆,是柳城的互市周牙郎。” 罗一的介绍并未起什么效果,反而让老者看向周口口的目光更是不屑。 不过在面向罗一的时候,老者就跟川剧变脸一样,立刻挂满了笑容,还了一个叉手礼道:“某姓班,叫我老班就行。 老杨早就讲过罗家的两位郎君既聪慧又心性淳厚。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郎君就不要太过谦虚了。” 班老头转身对着树后摆了摆手,“于家的小子,你个高腿长擅奔跑。 你现在赶回庄子,让老伙准备些可口的吃食,就说柳城罗家的大郎君过来了。” 班老头的话音刚落,就从草丛里窜出来四五个与罗一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 “班老伯,我跑的也快,为啥非让海龙回庄子。” “班老伯,让我回庄子,我比他们俩跑的都快。” “你瞎说,明明是我跑的最快,让我回庄子吧,班老伯。” …… 几个半大小子的内讧,让班老头心中颇为无奈,可庄子里打得猎物是有数的,都回去根本就不够吃。 只能眉毛一立,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声呵斥道:“怎么?要反天了? 除了于家小子,你们几个哪有一个长得有人样子,都别在这费口舌,赶紧回去放牛!” 罗一看得眼角抽动了几下。 尚家庄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放个牛遇着生人都要来个埋伏。 老班头要是不吆喝这一嗓子,根本就不知道不到半人高,面积又不是特别大的草丛里还藏着几个人。 对于几个半大小子的内讧,倒没什么不好的看法,反而还感到有些亲切。 因为罗一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家乡虽然划归到了省会城市的管理,但自然条件实在是太差。 一到春季就会从内蒙刮过来漫天的风沙,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迷茫中。 而眼前的一切,也当然包括刚刚长出的庄稼苗。 庄稼被毁,产量自然就少,产量少自然就会吃不饱。 连肚皮都填不饱,哪里会有钱,时间久了,村子就成了有名的贫困村。 不过相对应的,省城里不少的机关单位也成立了扶贫组。 每年的节假日都会带着礼品过来帮扶看望。 罗一孤儿的身份,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所以每当有外人来,都是罗一最高兴的时刻。 这意味着有新文具,新书本可用,有新衣服可穿,更有从没吃过的美食可以吃。 “班老仗,别犯难了,让他们都回去吧。”从佩囊里掏出一串铜钱,罗一对几个半大小子道:“不过回去前,你们得有人去白狼水对岸的草市上买些吃食。” 几个半大小子虽然脸上挂满了激动,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没敢私自应声,而是齐刷刷的将目光看向了班老头。 班老头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罗一手中的那串铜钱,犹豫了一会,重重的叹息一声,对几个半大小子招了招手,同意了罗一的决定。 “让大郎君见笑了。”见几个半大小子接过铜钱,便欢天喜地的撒丫子跑了出去,班老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罗一笑眯眯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况且就是想让我常请也没可能,今日到庄子里看看,随后就去东亭戌城了。 想要再见面,恐怕最早也是明年了。” 班老头一脸诧异,“东亭戌城?那可是咱们营州最东边的军寨,大郎君好端端的去那里干什么。” 这次轮到罗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某身上的血也是热的,也有报国的赤心。去东亭戌自然是为国守边。” “你?去东亭戌当一个守边的小卒?”班老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罗一心虚的摸了摸鼻头,“不是当正卒,是去做旅帅。” 班老头眼珠子惊得都要掉下来了,过了半晌才缓过来,“大郎君,不是小老儿有意冒犯。 东亭戌再小,也是驻守着两队人马,不说那些百来号的粗糙军汉服不服你。 你从来没上过战场,没经历过战阵,也根本没法管好这两队人马。” 再次上下打量了几眼罗一,班老头又摇摇头道:“就你这个身子骨,就算什么都不管,光在那待着都受不了。” 罗一尴尬的呲牙笑了笑,“班老仗不用太过担忧。少年郎最不怕的就是长身子与学本领。 身子骨慢慢会将养好的,战阵之道也会慢慢学的精通。” “大郎君想的太简单了。”班老头无语的摇摇头后,目光在罗一与周口口身上来回扫了扫,目光骤然一亮,“东亭戌可是险地,大郎君身边没个懂军伍的傍身可不行。” 搓了搓黝黑的大手,不等罗一回话,班老头对罗一一挑眉毛道:“小老儿虽然坡了一条腿,可军中的操练并没放下。还有那几个半大小子也是我亲手调教的。 我们几个陪着大郎君一同去吧,既能护着你的周全,还不用担心我们欠了钱不还。” 见罗一脸色一变,班老头连忙大手一挥,“大郎君不必言谢,就这么说定了。 若是不好与军中解释,我们几个就做你的家将随从,再不济入了你家的奴籍也行。 这样庄子也能少还些,大郎君也能得了几个得力帮从。”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老班头这是把自己的善意理解成是人傻钱多的凯子了? 这明明是想找个长期饭票,给庄子里减轻些负担。 都说吃亏是福,但那得是提前就知晓的,或是故意的。 不然,就是个大冤种。 “班老仗,你说得这些话,我是不是该理解成债不但少收了,还得搭上几个能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的口粮?” 第19章 班老头的起誓 在罗一看来,尚家庄与其称作村庄,不如该说是一座微型的营寨。 南面靠着一座小山,其余三面是将近两人高的夯土墙,成半圆形将村子包裹在内。 不过因为山洪爆发,北面的夯土墙有一段已经坍塌,其他地方也多有破损,给人少了些震撼。 夯土墙内的情形,就跟一个大工地一样,处处都是夯地以及抬木料的号子声。 而这号子声,苍老而嘶哑。 罗一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大唐漠北最后一次转账》的广告片中,困守孤城的老卒摘掉头盔露出满头白发的那个场景。 “这里是乱了些,不过后边已经建好了十几座屋舍,去那里歇息就好。”班老头见罗一一言不发,以为是嫌弃庄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急着歇息。”罗一指了指跟在一旁的几个半大小子道:“上梁和挂瓦这些活计,他们去干更稳妥一些吧,怎么让他们去放牛了。” 盖房的那些老卒,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臂,有的甚至是断了一条腿。 这让罗一十分不理解,明明有身体健全的人为何放着不用,偏偏一群伤残的老人费劲巴力的在干着那些活。 “大郎君不要误解,不是这几个小子懒,也不是我们宠溺不让他们干。”班老头指了指那几个半大小子的手,笑眯眯道:“他们的手是握刀子,是抓舌头用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做不了捉生将了。” 罗一摇摇头,“你们都从军营里出来了,就该和百姓们一样。 把家还弄得跟在营里一样,太麻烦也太劳累。 他们几个都是你们教出来的,本事肯定不会差,若是去投军,哪里都会抢着要。” “投军?”班老头嗤笑一声,一脸傲然道:“现在军营里的募兵能与我们比?我们府兵是为国而战,募兵那是为钱而战!” “现在还有府兵?军府不是都撤了吗。”罗一疑惑的看向班老头。 班老头捋着胡须,一脸倔强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虽说是最后一批的府兵。 可府兵就是府兵,就算军府撤了,依旧是农时耕地,战时作战的府兵。” 眼中满是骄傲的看向那几个半大小子,班老头语气坚定道:“府兵的后辈自然还是府兵,怎么能跑去做募兵!” 这份骄傲,这么让人泪目的话,换做其他人,罗一觉得没准都会感动的掉眼泪。 一路的攀谈,罗一稍稍摸清班老头了是个怎样的人。 看似脾气又臭又硬,只要开口就能得罪人的倔强小老头。 实际上狡黠的很,为了达到目的,话里话外全是坑。 估摸着是之前在军中当捉生将抓舌头落下的习惯。 而且在战场上拼杀了那么多年而没挂掉,哪能真跟个倔驴一样。 所以罗一总觉着话从班老头嘴里说出来,差了点滋味。 “你们这些老卒的所作所为,按说应该是大唐的荣耀与咱们汉姓唐人的脊梁。”瞥了一眼班老头,罗一咂咂嘴,“可话让你说的,觉得你们是在待价而沽。” 班老头毫不掩饰的点点头,“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自家的儿郎谁不用心教,除了没见过血,行军扎营,列阵变阵,哪样都精通。 比那些招募来的只会挥舞锄头的长征健儿,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不给个队头、将头当当,能去投军?” 班老头偷偷瞄了一眼罗一,见罗一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收了脸上的傲娇,拍了拍胸膛,笑嘻嘻道:“说真的,我们给你做随从,大郎君你是一点不亏。” 罗一就知道班老头先前说的话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全是为了做随军随从做的铺垫。 目光直视班老头,罗一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们是府兵,连募兵都不稀罕做吗? 就算做募兵,也得是从队头、将头什么的做起吗? 此刻却掉头却来给我做随从,是你失心疯了,还是觉得我年少无知好糊弄。” 周口口疯狂的挤眼暗示,罗一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 也知道在营州地界,有这样的汉姓人做随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可现在尚家庄是因为受灾,或是有其他的原因而无法投军,才做出的这种打算。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这么稀里糊涂的分不清主次可不行。 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自己家底现在也不厚,多了这么几张嘴,压力还是很大的。 班老头讪讪的一笑,“现在的边军将领不是不识人嘛。 况且大郎君一看就是个儒将,冲阵那种打打杀杀的事,交给我们不是正合适。” 等了一会,见罗一就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说话,班老头叹息一声,“唉,现在的平卢军中,尽是胡人兵马。 之前崔军使在的时候,即便是坡了腿,也能在军中混个教习或虞候。 可自打被安使君调拨去了幽州,我们这些有伤的老卒就开始处处受排挤。 在他们眼中,或是按他们族中的规矩,就算我们这些老骨头没伤,也不该活着糟践吃食。” 说到这,班老头眼圈发红,抬手将胸膛敲的咚咚作响,“这是狗屁的规矩,到了我大唐,就该守我唐人的规矩。 更何况某自十六岁上阵,从军二十九载,获上阵五转军功无算。 更是斩贼首一百七十三颗!岂是那些胡人能如此轻薄对待的! 借演武之际,三百五询以上唐人老卒,对阵胡人五百兵马,将其打得屁股尿流。 万万没想到,不但没有嘉奖,我们这些老卒居然被清出了军中。” 指了指夯土墙外,班老头嘲讽的一笑,“地给的倒是不少,每人几近二百亩。 可来时你也看到了,过了白狼水十几里后,要么是坡地,要么是洼地。 累死累活的耕种一年,还赶不上四十亩上田的收成。” 踢了踢脚下的被洪水冲的陷进土中的一块木板,班老头喟然长叹,“若是光收成不好,也能捱的下去。 可先前的演武,让胡人丢了颜面,算是彻底结了仇,时不时就有胡人过来故意挑衅。 若不是府兵出身,甲胄与弓弩是家中传下来的,也入了军中的籍册。 那些胡人忌惮之下不敢真正下狠手,这里早就待不下去了。 不过马队聚集毁了村路,夜里故意奔走吓唬人,也让人受不了。” 苦笑了一声,班老头对着罗一叹息道:“不然哪个庄子会垒这么高的墙。” 听了班老头的解释,罗一算是明白为啥放个牛都要搞得跟打埋伏一样了。 不过在柳城转悠的这些天,罗一发现胡人虽然多,但明面上还是很守规矩的。 而且柳城的官员还是以汉姓唐人为主,况且安胖子也还没反叛呢,胡人根本不敢这么放肆。 班老头说得这么惨,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琢磨到这,罗一用问询的目光看了向周口口。 周口口明白罗一的意思,不过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班老头啧啧了两声。 “你怎么不说六年前的那次演武你们闯了多大的祸事。 四十多匹的战马被你们敲断了马腿上你是老卒,应该知晓马匹与牛羊不同学就算接上骨也只能等死。 光是这四十多匹的战马就值个几十万钱,再算上三十多个被摔死的,踩死的粟特人。 你觉着没按军律处置你们,还让你们到这边来养老,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这胖子怎么这么多嘴,你又没在场,知晓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班老头翻了一眼周口口,“那些战马确实是可惜了,可我们不敲马腿,就要被马踩死。” 说到这,班老头一扬头,冷哼一声继续道:“我唐人岂是那么好欺辱的?只死了三十几个倒是少了。” 罗一的眼角狂跳,老班头真是个好演员,周口口不揭老底,还真以为庄子里都是些受尽委屈的老卒。 不过老班头的这份霸气倒是让人热血沸腾。 安史之乱前的大唐,之所以能够闪耀于世,就是靠着这份霸气。 被周口口说破了缘由,班老头也知道不说实话是不行了,挑了个看着干净一些的木料坐了下来。 “和大郎君说说真正的缘由吧。 这次的洪水,人虽没事,可屋舍是彻底毁了,里面的家当与物件也是荡然无存。 新建屋舍的木料,耕种的物件,到来年的吃食什么的,都要重新置办。 与大郎君借的那些财帛将将够用,想要吃饱根本是没可能不能甚至到了冬日可能有人会被饿死。 若是能与大郎君去东亭戌,确实能让庄子省些吃食。 此外,我们这些老骨头窝在这也就算了。 可那些后辈学了军伍中的手段,却无处可用就太过可惜了。 先前那胖子说过缘由了,柳城的平卢军是不敢去的。 军营里可以使绊子的地方太多了,真让他们投了平卢军,那是在把他们往火坑里推。” 抬头目光炯炯的看向罗一,班老头略微有些激动的继续道:“今日偶然听到了大郎君的良善之言,知晓傍你左右定不会受到亏待。 但是先前老杨已经有了一次不告而取,心中实在有愧。 加之又有这个心思玲珑的胖子在一旁,不得不说那些有的没的。” 说到这,班老头猛得起身,单膝跪在地上对罗一抱拳道:“某可对天发誓,追随大郎君绝无坏心思,若是有违此言,当如断箭般不得好死。” 周口口看了看一脸风轻云淡的罗一,又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班老头。 心中忽然对班老头涌出一阵同情,就先生那颗七窍玲珑心,恐怕等得就是这个起誓。 第20章 大郎君只管吩咐就好 顺流而下的木船,在水面上划出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荡漾的波光璀璨耀眼,两岸郁郁葱葱的绿色,让人让人心旷神怡。 木船,碧波,美景,有一种船在水中游,人在画中游的意境。 但实际上,只是看上去很美。 十几米长的船上,挤了十七个人,五头驴子,还有杂七杂八不少的货品。 船舱里也因为装了贵重货品,想要歇息只能或躺或坐在外面堆积的货品上。 不过即便是这样,船上也有一半的人在咧着嘴笑。 领头的班老头之所以笑,是如今不但能吃的饱,还吃的很美味,最主要的是还不用自个儿掏钱。 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跟着罗家的大郎君混,一点不亏。 五个半大小子,外加被班老头以习武诱惑过去的罗二二在笑,是因为班老头在笑,他们当然得跟着笑。 “老班头,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说出来一起乐呵乐呵。”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说得一点毛病没有。 那五个放牛的小子个个都是无底肚,不管做多少的饭食,全都能装得进去,比周口口还能吃。 尚家庄是省粮了,照这个吃法,用不多久自己就该被吃破产了。 另外,班老头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罗一是心知肚明。 班老头说是不敢让尚家庄的人去柳城从军,其实那是美化的说法。 真正的原因是营州的各军,根本没人敢要尚家庄的人。 毕竟谁骑着的战马也不是白来的,就算把人砍了,战马也凭空变不出来。 最过分的是,找了自己这张长期饭票,偷摸笑还不行?非要这么嘚瑟。 不过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反向薅一把羊毛,显着太没水平了。 斜了一眼班老头,手上拾掇着船工抽空从河里弄上来的鱼,罗一拉开了话茬。 “您太聪慧了。” 班老头跨过货品,凑到了罗一跟前,“练武或是军阵上,最怕的就是人太聪明。 聪明的人总是能找到取巧的法子。 可上了战阵,用的可都是平日里的苦功夫。 您跟着习武,我是说又说不得,打又打不得。 学了个半坛子晃荡,那可真把您给害了。” 上下扫了扫罗一,班老头摊了摊手,一脸很无奈的样子继续道:“就您这身子骨,这会儿也不适合练武。 做些饭食正适合,打熬力气与将养身子都有了。” “你是怎么做到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的?”怼了一句班老头,罗一将装着鱼的木盆放到了一旁,“东亭戌那边没有战事,别以为去了就是拼命的,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 班老头接过木盆,边刮鱼鳞边嘿嘿笑道:“这不是一个多月没吃饱过了,冷不丁的吃的又饱又好,怎么着也得乐呵几天。 至于东亭戍,没战事不表示不需要拼命,这种乐呵持续不了几天。” 罗一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若真是需要拼命,庄子里会只让你一个人护着那几个小子? 另外,我去东亭戍只想安安稳稳的待着,管不管事并不重要。” “有我一个在就够用了,况且东亭戍可还有不少正卒呢。”班老头放下手中的河鱼,眉头一拧道:“但是您不打算管事,去东亭戍当这个旅帅做什么。” “我这个旅帅怎么来的你该很清楚,管事也可以,不管事也无妨,总之就是求一个稳字。”罗一重新坐下,懒洋洋道:“咱们去了就是为了长久的吃得饱吃得好,把日子过得更好。” 班老头一脸错愕,花三千贯买个旅帅就为了吃得饱吃得好? 有这么多钱,就是什么都不干,一辈子也能吃的好吃的饱了。 “您确定不是在说笑?” 罗一摇摇头。 “若是这样,这与在庄子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现在你们可比在庄子里吃的饱。” “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班老头捋了捋胡须,脸色凝重道:“若是不求军功,养着我们这些扈从,那您就是在干赔钱。” 罗一指着木盆笑眯眯道:“少了厮杀,可以多做些别的。” 班老头顺着罗一的手,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木盆,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道:“您看我闲着,心里不爽快直说就好了,兜这么大个圈子?” 罗一笑眯眯的又是摇摇头。 “大郎君,我们可是军伍传家,不能真跟家奴一样吧。” “当然不一样。” “那您还和我说这些?” “边军为了吃口饱饭,都需要屯田自给自足,咱们这么多人,光靠我一人的军禄可是要饿肚子的。” “那您仔细说说除了上阵搏杀,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吧。” 罗一呲牙一笑,“例如,耕个地,盖个房,或是跟我经个商。 当然,这些只是例如,具体的要到了东亭戍再说。” 班老头将脸皱巴成了一团,“屯田倒是能理解,哪里边军都是这样。 但您可是旅帅,缺了谁的房也缺不了您的,咱们能还需要自己盖屋舍? 至于经商,这就更离谱了,就算您不想管事,可旅帅的腰牌与告身可是您握着呢。 再说,您不是还有周口口这个徒儿吗?哪用得着我们做那些商贾之事。” 扫了扫船尾的熬吉哈三个胡奴,班老头咂咂嘴道:“这压根就是家奴做的活计,怎么就没区别了。” 班老头说话虽然总夹带私货,但曾经的军功那是实打实的。 老兵有老兵的骄傲,像班老头这样有军功的更是如此。 而老兵不分朝代,但凡是为国守土护疆的,都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即便是打算薅羊毛,也得先哄着来,试探着打个提前量。 不然到了东亭戍再安排这些人做这做那,或许班老头嘴上不说,但心里绝对会不满。 不满积压的多了,一旦爆发出来,对两边都不好。 不过,从班老头的反应来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家奴是入了奴籍的,而你们是扈从,和家奴怎么能一样。”罗一指了指那几个半大小子,“就算我真打算搏些军功,可就他们现在这个年岁,还是指望不上的,咱们首要的是填饱肚子,让后才能想其他的。” 班老头是脾气臭,并不是傻。 罗一话中的意思,稍稍一品便品出了些滋味。 心中又既感叹又感动。 先前同意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当扈从,那是心地良善,不忍心看着几个半大小子挨饿。 现在没有直接下令,而是费心思用商量的口气拐着弯的提要求,估摸那是在敬尚家庄人曾经搏杀而来的军功。 这心思与行事,真是让人服气。 跟着这样的家主,即便不用军功搏富贵,以后的日子也差不了。 “您这还是嫌弃咱们吃的多了。”开了一句玩笑,见罗一有些尴尬,班老头哈哈一笑,“就是个说笑,大郎君莫要当真。” 随即,班老头脸上的笑容一收,脸色郑重的抱拳拱手道:“大郎君如此敬人,真是让人心暖。 我等可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既然做了大郎君的扈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好。 不必如此小心顾虑!” 第21章 誓死追随 孤儿不只是缺少父母的关爱,同样缺少的是家庭的教育与方方面面的指导。 罗一与其说是在哄着班老头,不如说是尊重,再准确一些应该说是谨慎。 这种尊重与谨慎,正是因为缺少父母悉心的教导,用无数次的碰壁甚至是头破血流换来的。 想要让班老头这几个保镖多干杂活,首先就要征询人家的意愿。 所以应有的尊重必须有。 而人心又是永远都琢磨不透的。 工作中,某些同事表面上与你嘻嘻哈哈,看似关系最近,背地里或许就是那个贬低你最狠的。 而当你升职时,或许只是对曾经的同事,现在的下属一个言语上的小疏忽,都有可能换来一次背刺。 东亭戍再怎么没战事,那也是边境。 涉及到了自身安危,从小就把该如何生存当做首要任务的罗一,觉得再怎么谨慎些都不为过。 毕竟与班老头签署的只是相当于雇佣关系的扈从私契。 不能把人家理所当然的等同于三个买来的胡奴那样来使唤。 而尊重与谨慎换来的结果,已经超出了预期。 班老头摆出了起誓的架势,以后可以没有顾虑的安排他们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于海龙,柳松,你们几个过来。”罗一将几个半大小子喊过来,指了指船头的灶台,“看你们待得有些不耐烦,待会教你们几个烧饭吧。” 将近十个人的伙食,工作量也不算小,过来帮忙的只有二郎一个人。 这个时候又是盛夏,每次做完饭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再是嘴馋,也没什么胃口了。 把大锅饭的任务交出去,自己解脱出来的同时,也省着几个孩子成天就知道傻乐呵。 最主要的是,东亭戍是大唐东疆的第一道关卡,是东北各族进入营州的必经之路。 在这个地方开个服务区之类的服务场所,应该不愁赚不到钱。 先教教几个半大小子,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随着罗一的话音一落,船上猛然间变得寂静无声,并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罗一。 罗一被看得有些发毛,这是几个意思,就是做个饭,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目光扫了扫众人,罗一发现了不对。 第22章 看看将军与军中律例哪个大 辽西城前有白狼水,背靠医巫闾山。 有山、有水、有风景,很是宜人。 其中,医巫闾山还有一个身份,是大唐五大镇山中的北镇山。 五大镇山在现代时好似被人遗忘了一样,但在这个时候却十分有名。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五座镇山不但是一定区域内的主山,需要统治者来祭祀。 另外,将五座镇山全部纳入版图,才能称之为大一统王朝。 大唐现在正处于盛世,除了和老对头吐蕃角力外,其他地方都还安稳,不存在丧失国土,版图不全这一说。 但唐庭对医巫闾山依旧很重视。 现在更是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将安东都护府从平卢,保定军从柳城,移置到了辽西城。 多了这两个大衙门,辽西城原有的布局与规划明显是不够用。 除去原有西城内的一些办公场所,城内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哪儿哪儿都是乱糟糟的。 罗一原本还打算四处转转,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先到驿站安顿了一下便直奔保定军的军衙。 保定军负责登记入册的暂时办公屋舍内。 书记官眉头拧成一团,时而翻看文书时而抬头打量罗一一行人。 告身与文书确实是没问题,但这个罗姓小郎君却有问题。 十五岁跑去东亭戍做旅帅,怕是胡人的骑军里也找不出两个来。 身子骨看着也单薄的很,就不是个习武的人样子,恐怕连半石的弓都拉不开。 好好在家中做个纨绔子弟不好吗?非要投什么军。 就是个只管着两队人的小小旅帅,却带了七个扈从,三个家奴过来。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来游学的。 也不知道王军使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为了财帛,也要安排个差不多些的。 这可真是从平卢军分出来,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目光瞄了瞄罗一身后的班老头与周口口一众人,书记一脸复杂的递给罗一一张领取甲胄与武器的凭据:“罗旅帅,你的告身与文书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你确定这些人都是随你去东亭戍的? 按军例,府库只能给你一人的一应军械,你的扈从与家奴怕是不好安排。” 班老头是军中的老油条,知晓边境之事,见这个书记官年岁至多三十。 故意黑下了脸,打算诈一诈,抢在罗一之前开口道:“这位书记,东亭戍那种真正的边地,从来都是怕去的人少。 就没听过哪位将军怕人多的,更何况扈从与家奴又不用朝廷发军禄,怎么就不好安排了?” 书记官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刺耳,眼前的这伙人怕是在柳城威风惯了。 自己按章程办事居然敢出言不逊。 真是可笑至极,也不看看这里是哪。 书记官已经是幕僚中最低的职位了。 即便走通了军使的关系又如何,还能把自己赶出军中是怎么着。 瞥了一眼班老头,脸色一冷:“现今边军都是招募的长征健儿。 旅帅又不似军使,身边带了这么多扈从,是都按正卒造册,还是都按恳边的百姓入籍? 此外,罗旅帅都没说什么,你一个扈从越俎代庖做什么。” 罗一知道班老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说这些可能是有他的用意。 没有配合着书记官去斥责,只是转身对班老头摆摆手,示意其不要再说话。 从佩囊中将准备好的一个银镯拿出放在了文书上:“书记莫要恼怒。 边境戍城不比其他,军中要求的多些也是正常。 劳烦您再给仔细看看,帮着想个办法,该如何安置他们。”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会说话会做事。”将银镯向外推了推,书记嘲讽的一笑,“但有些时候,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可以办的。有些人也不是见了钱便会眉开眼笑,忘了身上的职责。” “哈哈,是个好郎君,就喜欢你这样冷着脸的。”班老头知道先前试探的话,惹恼了这个书记官,打算往回补救一下。 向前走了几步,班老头指了指书记官身前案几上的户籍与文书,又撩开自己的裤腿笑眯眯道:“某在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若不是伤了脚,成了坡子,怕是与你还是袍泽。 先前只是记惯了军中旧例,说的不耐听些,不过军中儿郎向来如此,书记莫要往心里去。 若是心中还不痛快,那小老儿给你施个大礼陪陪罪?” 班老头连说带笑间便把话说开,又是个因伤离军的老卒。 对面的书记官稍稍缓和了一些。 自持是个读过书的,与一个有伤的老卒计较,没什么意思。 “既然是投过军的老卒,更该知晓边境之地的严苛。” 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起一本籍册对罗一等人晃了晃,书记官沉声道:“东亭戍乃是我大唐东境第一道门户。 军卒多少,口众多少,必须记得清清楚楚。” 放下籍册,书记官摊了摊手:“东亭戍在册军卒一共就九十四人,罗旅帅你自己带人就多出了两伙人来。 不是某刁难,是入了哪个籍册都不妥当,即便是现在入册,早晚也有后悔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再想改,就更不容易了。” 罗一见书记官没把话说死,班老头几句话又能将他安抚下来,觉得事情还有门。 “如书记所说,东亭戍是大唐东境第一道关卡。这么重要的地方,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于国于己都是好事。”将银镯再次向前推了推,罗一拱手道:“不管能不能想出办法,这个都请书记笑纳。无关其他,今后都是军中袍泽,送个见面礼再是平常不过。” 书记官脸色再次一冷,将文书与银镯一并收拾好扔给罗一,“说不要就是不要,无关帮不帮你想办法。 看样子你也读过书,该知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 支取的文书上已经盖了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书记官再次扫了扫罗一,脸上露出不屑:“提醒你一句,出去好好歇息一会吧,光是那一身甲胄就将近五十余斤。 司库乃是重地,你的扈从与家奴是进不去的。” 罗一没想到这个书记官是个这么正直,这么有原则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尊重与敬佩,却也让人头疼。 另外,自己这一路怎么跟西天取经一样,不是坎儿就是坑儿,太不顺当了。 “某太过年少,说话孟浪了些,书记官莫要恼怒。”罗一行了个叉手礼。 “我没什么可恼怒的。”书记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这里还有不少公事,不陪你在这费口舌了。” “杨书记官,王军使是某的世伯,您看?”罗一实在是不想提王玄志,但人家下逐客令了,也只能试一试。 “哼!”书记官满眼嘲讽的看了看罗一,脸色突然一沉,“那你把王军使请来好了,看看王将军与军中的律例哪个大!” 罗一心中叹息一声,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第23章 最强八卦天团 “大郎君,莫要听他唬人。司库再是重地,咱有支取的官凭,怎么就不能带个随从了。”出了廨舍,班老头一脸的愤愤然道。 罗一摇摇头,县官不如现管不说,自己这个旅帅的来路也不正,正面硬刚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若是不在这入了籍册,你们与我直接去东亭戍,会有什么后果?” “这边不与柳城发个文书,秋季税官下来不见人,会没了户籍成了流民。”班老头捋了捋胡须,想了想,咬牙道:“这样也成,只要到了东亭戍有了军功,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有家有地,不好好耕种跑去当流民,到哪也讲不出理来,柳城县衙绝对会找尚家庄的麻烦。 想用军功抵消,也不是那么容易。 东亭戍一旦出现军情,那就是大事。 百十号人起不到什么作用,能把敌情勘察的明白,跑回后方去报信,都算做的不错了。 “胖儿,你与我去外面转转,其他先回驿站歇息。”罗一坚信方法总会比困难多,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急事,先打听打听情况再说。 班老头一听就知道罗一是没把赶路当回事,“大郎君,辽西城与辽东城之间的驿站虽然不多,但不是没有。 哪日到的,何时走得,驿站是都要记下的,辽西城会定期派人过去核对。 若是超了日子,那是要受罚的。” 拉着罗一向远处走了走,班老头低声苦笑道:“知晓大郎君是个仁义的,打算谋划个稳妥的法子。 可尚家庄的老底您都已经知晓,还能有什么可受牵连的。 主要是那几个孩子,都是自小从军中战死的袍泽家中抱过来的。 既然养了,那就得管到底不是。 咱们营州本就汉姓人家少,靠着在从庄子里那些地中刨食,婆娘都娶不上的。 跟着大郎君进入军中,怎么也比留在庄子里要强。” 抬手指了指罗一腰间挂着的佩囊,班老头继续道:“领了支取一应军械的文书,今日就要把军械领出来。 没有其他状况,明日就得赶路,在辽泽里一天五十里可不好走。 大郎君就不要顾虑庄子了,领了军械早点回驿站歇息,省着耽误了明日赶路。” 罗一有些错愕,原来那几个半大小子都是军中孤儿,不是那些老卒的骨血。 当初演武时这帮家伙惹了那么大的祸都没怎么受责罚,恐怕与这个也有原因。 这样的话,更不能让尚家庄受牵连了。 本来就受了照顾,还尽是这事儿那事儿,多大的情面都得给磨完。 “胖儿,你去酒肆转转,该打问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既然时间紧迫,罗一决定分头打听打听消息。 班老头虽然有时候挺气人,可坏心思却没有。 此刻又是一副为儿为女可以付出一切的样子,总不能什么办法都不想,就这么直接去了东亭戍。 罗一穿越以来,相熟识的人一共没几个。 虽然与这些半大小子也只认识了一周而已,但好歹算是熟悉些了。 也有些舍不得这些人离开。 还有一点,在现代时,每一次找到新工作,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都跟拔了层皮一样。 陌生的全新环境,与谁都不熟识。 不但要尽快适应工作内容,还要小心翼翼的处理好与同事的人际关系。 说是身心疲惫,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其中有熟识一些的人,情况就大不相同。 即将要去的东亭戍,比职场更是要难了不知多少。 之前与班老头说是要求稳,是为了让他知道谁是主谁是次。 真正想要在东亭戍安稳下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从未在军中摸爬滚打的少年,突然空降过去当个旅帅。压不住茬儿是板上钉钉的事。 其中麻烦最大的就是守卫东亭戍的两名队头。 有望升迁却被截了胡,换了谁谁心中不恨。 罗一有信心,也有能力应对这种局面,但他不是受虐狂。 弄什么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戏码。 既然有班老头这个军中老油条,以及身手不错的几个半大小子傍在身边。 当然要利用好这种人力资源。 退一步讲,就算与东亭戍的军卒斡旋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人多力量大,开饭店赚钱上,还能帮不少的忙呢。 所以方方面面上,都必须想办法将他们留下来。 班老头见罗一不听劝,有些急道:“大郎君,泽地不比平常,那是真的难走。 就是不入籍册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东亭戍安稳下来,即便没有军功,早晚也会给入了籍册的。 还是早些歇息吧,千万莫要耽误了赶路,军中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罗一掏出一串铜钱,粗略数了数,解开绳子分出二十文递给班老头,“怎么也是明日才走,不想想办法可不行。 你先领着小子们去出买些可口的果子解解渴,等我的消息就好。” 班老头想要再劝劝,见罗一脸色坚决,张了几下嘴巴,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用力朝罗一点了点头,领着一众人先行离开了军衙的院落。 目送众人离开,罗一又掂了掂手中剩余的铜钱。目光在院落大门的守卫军卒与靠近南侧院墙的值更班房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 若问小区八卦哪家强,门口保安是最强。 想了解个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吵架,谁家卖房。 只要给小区门口的保安敬只烟,或是买瓶水,保准能打听出想问的消息来。 当然,这只局限于老旧小区。 但道理是相通的。 自己如今是东亭戍的旅帅,与这些守卫军卒都是一个系统的,相互聊聊谁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 班老头从军中彻底退下来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保定军又是从平卢军中分出来的。 即便现在军中的大佬还没过来,但中下层军官肯定是都过来了。 班老头不可能一个都不认识。 先前在办公的廨舍内没有自报家门,只是含糊的自称老卒。 十有八九是与保定军这边有些过节。 待会胡侃找话题的时候,还是别提尚家庄,用来拉近关系了。 第24章 汇聚各种疑难杂症的保定军 理了理衣袍,罗一拍了拍脸颊,打起了一些精神,迈步向班房走了过去。 “几位袍泽都歇着呢?”罗一很是自来熟的进了班房,目光快速在里面扫了扫,对几位穿着绒袍的军卒拱了拱手,“某姓罗,是东亭戍新任的旅帅。以后少不得往辽西城跑,先与诸位认认脸。” 几个或坐或卧在毡垫上的守门军卒眉头同时一皱。 这是哪家来的野小子跑这消遣来了。 年岁小也就罢了,身子瘦弱的跟个纸片一样,居然敢说是东亭戍的旅帅。 不过没等喝问,皱紧的眉头又全都一松。 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将一串铜钱放到了毡垫上。 “守着军衙看似轻松,实则最是累人。身为咱们保定军的门面。有事无事都要几十斤的甲胄在身。” 将告身在几人眼前晃了晃,罗一轻笑道:“诸位也看到了,某的年岁只够半男。 虽说与家中长辈都有报国的赤心,但奈何对军伍之事真是了解不多。 打算与诸位多亲近亲近,与某讲讲军中之事。 这些铜钱没别的意思,就是请诸位买些饮子解解暑。” 告身上的大印看得真切,这个可没人敢做假。 这让几个军卒都是万分惊讶,相互看了看后,将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军卒身上。 “见过罗旅帅,某,姓王,是守门的伍长。” 被目光集体刷刷的这名军卒拱手回了一礼。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咧嘴一笑。 这位罗旅帅虽说瘦弱,穿得也是寻常颜色的衣物,可却干净的很。 接人待物也十分得体,若是身子再壮实些,也是个少见的俏郎君。 寻常百姓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儿。 这是不知哪家贵人的郎君下来走个过场的,这些铜钱儿在人家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这种白拿白不拿的机会,可不是总能碰到的。 王伍长边将铜钱收到袖袍之中,边开口假意推辞:“罗旅帅太过客气了,都是袍泽哪里用得着这样。” 将铜钱收好,王伍长用手推了推身边一名军卒,“猴子,你嘴皮子最利索,把咱们保定军的将军都与罗旅帅介绍介绍。” “这个不急。” 罗一对那名叫猴子的军卒摆摆手,然后朝书记官的办公廨舍指了指:“某与杨书记官有些渊源,但两家太久未走动过了。 想登门拜访送些伴手礼,杨兄硬是百般推辞。 若是日后被家中长辈知晓,肯定要受责罚,真是愁人。 诸位与杨兄相处日久,不知能不能给出些主意。” 没等那个绰号叫猴子的回话,王伍长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啧啧,这事闹的。 不过,罗旅帅也别怪罪杨书记官,他的脾性就是这样。 只要与公事有关,历来都是公事公办,讲不得半点人情。” 说到这,王伍长一副自以为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对罗一一挑眉,“方才在廨舍是被杨书记官不假言辞的拒绝了吧。 罗旅帅是太心急了。 寻常之物杨书记官都不收的,何况您送的贵重伴手礼。” 像是怕人听到似的,王伍长向着班房门外望了望,压低声音道:“给您出个主意。 杨书记官是有名的孝子,昨日当值时听到他与参军闲聊。 说是杨老夫人这些日子苦夏的厉害,眼见着消瘦了不少,心疼的紧。 您不必送些什么贵重礼品,琢磨些可口的饭食送去就可以了。 不过,您可千万别与杨书记官说是我给您讲的这些。” 罗一眼神顿时一亮。那位杨老夫人绝对是最好的突破口。 “王伍长放心,这话不会传出去的。”罗一勾了勾嘴角,眼底里浮现出隐隐笑意。对着绰号猴子的军卒一扬眉:“劳烦兄台讲讲咱们保定军的规矩,省着某日后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将军。” 绰号猴子的军卒腼腆得点点头。 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猛得双臂一挥,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搬山式演讲。 ……… 走出军衙的大门,罗一摇晃几下头,耳旁回荡的魔音算是消除了一些。 绰号叫猴子的这名军卒,语速又快又急,偏偏还吐字清晰,比某少还某少。 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呼吸频率走,罗一几次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虽说累的够呛,但罗一觉得这四十多文钱花的太值了。 这位不但把中高层将领介绍的明明白白。 就连保定军在营州的地位以及军中的不少隐秘都给说了出来。 这些看似很八卦的消息,在罗一看来却至关重要。 因为保定军是一支什么样风格的部队,决定了今后在东亭戍的发展方向。 第25章 新的办法 “大郎君,您可算出来了。” 班老头在外面等了半晌也不见罗一出来,心里既感动又焦急。 大郎君独自留在里面能想的办法实在是不多。 想靠王玄志的关系是没可能,一是王玄志还没从柳城搬到辽西城。 二是一个旅帅就要了三千贯。再找他,指不定要多少钱。 大郎君的财力也不允许再找王玄志。 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 这样一来,连进去寻一寻都不能。 班老头与罗一接触的时日虽然不多,但能感受到罗一不经意间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 而班老头觉得,罗一的言谈、行事以及谋划,也确实配的起这股傲气。 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把自己这些人支走,怎么会让人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样子。 见到罗一出来,班老头领着几个半大小子马上迎了上去,“为了你们,大郎君在里面受苦又受辱。 以后若是谁敢对大郎君悖逆不敬,我就把你们的腿打折。” 罗一被班老头迎上来弄得这一出给整的有些不会了。 这咋在外面等了一会,就又开始表忠心了。 而且这小老头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眼泪就在眼眶里含着,随时都能掉下来。 “班老头,你这是弄啥呢,什么受苦又受辱的。” “大郎君,您在里面的遭遇,我不用看都知道。”揉了揉眼角,班老头一把拉住了罗一的手腕,“不管那杨书记官给不给登入籍册,您都万万不能再这般低三下四了。” 罗一乐了。 这小老头内心戏还挺丰富,就是脑补的有些歪了。 “你这眼睛通红,可是等的无聊,仰头看日头了?” 罗一的玩笑让班老头叹了口气,“知道您是个好脸面的,以后这事不会再提了。” 罗一摇摇头,嘴角微微一翘,“别瞎想了,办法确实是有了一个,但我跟谁也没低三下四。” 目光扫了扫众人,见周口口没回来,罗一轻轻拍了拍班老头的胳膊,“我去转转买些食材,你带着人去药铺买些硝石回来。” 想了想,罗一又补充道:“记得要买白色或灰色的,那种没颜色的不要。” 罗一并不敢保证做出来的饭菜给杨老夫人送去,杨书记官就一定会给行个方便。 所以打算做两手准备。 杨书记官那行不通,就掉头去找王玄志。 只要有王玄志给背书,什么赶路超期不超期,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但是找这个黑心货,得有钱才行。 就现在兜里的那点铜钱儿肯定是不够。 得琢磨个赚钱的法子。 而这时候是盛夏,没什么买卖是比卖冰来钱快的了。 保定军有一小半原本就驻扎在辽西城,有一半在柳城还未过来。 这两地方都是潜力巨大的市场。 不算寻常百姓,一碗冰块卖一文钱,保定军的军卒若是都买的话,十天半月就能把钱凑够。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 硝石不是东北的特产,一般都是药铺当做药来卖,数量不会太多。 另外也没那么多家伙式来做制冰。 不过,买个管五十人的队头才三四十贯。 就是往籍册上登记几个人,王玄志再黑心,也不至于再来个天价。 最主要的是,黑心货收了那么多钱,不扯着他的虎皮拉个大旗,简直太亏了。 别管保定军拉胯不拉胯,那也是管着小一万人的军事主官。 谋划好了,用现代的话来讲,这就叫充分利用自身的人脉优势。 琢磨的通透,又有了初步的计划,罗一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辽西城的商业,比柳城差得太多。 酒肆、食肆以及其他铺子只有一条小街上的二十几家。街路上摆摊的更是一个没有。 不过,罗一在杂货铺买木盆时,却发现了不小的惊喜。 在柳城的时候只看到有卖豆酱的,没想到这家杂货铺里居然还有麦酱、肉酱、鱼酱、虾酱还有个什么榆子酱。 最让罗一兴奋的是,在一个大瓮里居然看到了酱油。 挂着的木牌上虽然写着的是酱清,但从色泽上以及气味上,罗一断定这玩意儿就是酱油。 与铺子东家打过招呼,将各种酱尝过一遍后,罗一脸色顿时皱成了苦瓜。 难怪卖的慢,每一样都和在柳城买的豆酱一样,或是带着涩味或是带着苦味。 材料自身的鲜味是微乎其微。 罗一估计问题是出在盐上。 平时做菜用的少,涩味与苦味吃不太出来。 但是这些酱都是需要大量用盐的,提纯不够造成杂质过多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 各种酱是不能买,酱油每次做菜用量不大,倒是可以买些。 一转身刚想喊铺子东家,突然看到一个袋子里装着晒干的榛蘑。 罗一顿时两眼冒光,脑子里全是小鸡炖蘑菇。 “先生,书记官那里说通了?”周口口从酒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杂货铺的熬吉哈。知道先生肯定也在这。而先生能转到这来,很有可能是入籍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大步走进杂货看到罗一后,铺脸色欣喜的问道。 “算是解决了。”罗一抓起一把松蘑干放在鼻子闻了闻,闭眼陶醉了一下,才对周口口问道:“你这边打问的怎么样了。” 周口口不好意思呢摇摇头,“没打问到太有用的,都只知道杨书记官不徇私情,下了衙就回家。” “打问不着也没什么。”安慰了一下周口口,罗一笑眯眯的指着松蘑干道:“待会回去做个好菜,不过光有菌子干儿还不够,你再辛苦辛苦,去城外的草市买两只鸡回来。” “先生是要做鸡?” 周口口感觉这么多人吃两只鸡有些少了,犹豫了一下,搓了搓手道:“驿站里不但有菜圃,还养了不少鸡鸭,不用去草市。 先生做鸭想必也是极好,不如先生再做做鸭?” 周口口的话,让罗一的笑容一僵。 明知道这时候鸡、鸭只是餐桌上的食物,还没有其他的引申含义,但罗一就是听着别扭。 “以后不许说做鸡做鸭,要说烧鸡…唉,算了,随你怎么叫吧。”罗一想到烧鸡是另一种做法,果断放弃在叫法上的纠结。 第26章 二师兄是要有九齿钉耙的 “光冒气怎么不结冰啊。” “别说话,等着就好了。”罗二二虽然对到底能不能结冰,心中也没底。 可见于海龙怀疑大兄,还是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咔…咔…咔…” 罗二二的话音刚落,小木盆中的水被套在外层大木盆中的硝石液源源不断的吸走热量,终于达到了冰点,水面开始结起了冰碴。 几个半大小子立刻将脑袋都凑了过去。 罗二二伸手在冰碴上摸了摸,“啊!真的是冰!” 几个半大小子见状,也争先恐后的抬手摸了过去。 摸到冰凉的冰碴后,纷纷高声惊呼。 “真结冰了!先生是仙人下凡吗?” “搅水成冰,只有仙人才能做的到,先生也会,那就一定是仙人转世。” “说的没错。盆里的水是咱们倒进去的,冰也是眼见着结的,这可没有假,先生一定是仙人。” “还有,先生做的那些能把人的大牙香掉的吃食,只有天上的仙人才能做出那等味道来。” “说的有道理,那些吃食用的食材都是平日里能见到的。只是经过先生的手就变得极其美味。做法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先生一定是仙人。” “最主要的是,先生比咱们还小一两岁呢。除了仙人,哪家的少年郎也不会这么厉害。” “那先生是仙人下凡,那咱们岂不是仙人的弟子了?” …… 听着半大小子们的大呼小叫,罗二二咔吧咔吧眼睛。 大兄虽然不是什么仙人下凡,可这几个尚家庄的小子说的也很有道理。 自打记事起,大兄就没怎么出过门,要么是卧病在床,要么是将养身子。 这些本事根本没处去学。 再聪慧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无师自通。 想到这,罗二二噘噘嘴,大兄之前就是在骗自己,肯定有仙人在偷偷传艺给他。 抬头瞥了瞥还在七嘴八舌讨论的于海龙几人。罗二二眼珠转了转,猛得起身跑了出去,一把抱住正在院落里做菜的罗一的大腿。 罗一差点把刚盛好的锅包肉给扔出去。 站稳后低头看了看罗二二,罗一没好气道:“最多能给你吃两块,多了没有。” 罗二二猛得摇头,“我不吃这个,我要做你的大弟子。” “什么大弟子小弟子的,最近是不是玩疯了。”罗一费力的把罗二二抱着自己大腿的手分开,“马上要到黄昏了,我得紧着功夫办正事,回来再陪你玩闹。” “大兄,我不是在玩!我是你亲弟弟,仙人传给你的仙法,怎么也要先紧着我教吧。” 罗二二啪叽一跪,又抱住了罗一的大腿,“我不管,我就要做你的大弟子,我也搅水成冰。” 罗一有些哭笑不得,小二郎闹这么一出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还用教?我方才弄得时候,你不是在边上看着呢吗。” “大兄你别哄我,仙法是有符咒的,哪能这么容易搅水成冰。” “这不是什么仙法,更没什么符咒。关键在于那些硝石。” “硝石若是能把水变成冰,早就该有人知晓,怎么会等到现在。 我不管,我就要当大弟子,就要和你学仙法。” 锅包肉是东北菜里扛把子般的存在。刚出锅的味道最好,外边脆脆的,里面嫩嫩的。 罗一就指着这个让杨老夫人吃得嗨皮呢。放的时间长了,可就没这个口感了。 伸手拉了几下罗二二,打算回来再和他仔细解释解释,结果愣是没拉起来。 无奈之下打算向周口口求助,没想到刚才还站在一旁直咽口水的周胖儿居然不见了。 再扭头看向班老头站着的位置,发现班老头也不见了。 罗一郁闷的刚想开口喊两人,就见周口口和班老头领着几个半大小子突然从屋内跑出来,将自己围在了中间。 目光看了看大脸盘上的肉因激动乱颤的周口口。 又扫了扫因为激动居然敢用坡脚吃力的班老头。 罗一两世为人,第一次感觉到人的目光居然会烫人。 “我不是美人,你们同样也不是好看的小娘子,都别这么看着我。 只要有硝石,谁搅都结冰,有功夫的时候,你们自己试着玩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胖儿你赶紧过来把小二郎给我拽下去。 老班头,你也别杵着光知道张嘴,你领着于海龙他们把菜赶紧装进食盒。 再不给杨老夫人送去,杨书记官就该回来了。” 罗一在养生会馆干了两年的大堂经理,气场还是有些的,而且还被这帮人当成了神棍。 噼里啪啦的一通吩咐,成功压下了众人灼热的目光,转移了注意力。 众人散开后,罗一低头看了看跟个挂件一样的罗二二:“小二郎,你怎么个意思,非得等着周胖儿过来薅你,你才下来吗?” “先生不用急,喊一句二郎君便能下来。”周口口对罗一应了一声,恭毕敬的给罗二二行了一礼,“大师兄,还请放开先生吧。” 罗一见小二郎喜笑颜开的松开了大腿,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周口口,捂了捂脸,这反转实在是出人预料。 “胖儿,既然你这么热衷当二师兄,那你以后预备一个九齿钉耙吧,这个特别适合你。” 周口口有些疑惑,先生这是要让自己专注于耕地? 刚想开口问问,院墙上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驿站可不光你们这一个院子住了人,劳烦诸位能不能清净些,我家先生正读书呢。” 罗一抬头看了过去。 发现说话的是个头上绾了双髻,面庞粉白,长得跟个瓷娃娃一样的十二三岁的女孩。 从女孩话中的意思看,应该是哪个宦官人家的婢女。 不过,不管是婢女还是千金小姐,罗一现在都不想得罪。能住在驿站的不是官员,就是舍得花钱的商人。 何况这帮小子也确实闹哄了些。 “给你家先生带个话,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我会叮嘱下边人小声些的。”对女孩拱了拱手,罗一借机对小二郎扬了扬头,“听到了吧,打扰到旁人了,以后少大呼小叫的。” 女孩见是罗一答话,不满的鼓了鼓俏脸,方才偷看的时候,他明明只是个做吃食的。 “你家没长辈吗?你一个少郎君怕是说了不算。” 罗二二听出了女孩话中的意思,顿时来了小脾气,“这位小娘子,‘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这话没听过吗? 我大兄就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就是作数管用! 更何况我大兄还有是仙人的弟子,比你家先生厉害多了。” 女孩翻了一眼罗二二,“真是山野之地的无知小儿。 我家先生年未弱冠,名即大震,更是…” 感觉到了不妥,女孩哼了一声,一脸傲娇的瞥了一眼罗二二,“反正这世上没几个能比的过我家先生的。” “啧啧,这世上光许你家先生年少聪慧,别人家的小郎就什么都不是?” 罗二二被女孩的样子给气着了,弯腰捡了一根小木棍跑到了院墙下,“既然你家先生那么厉害,你是他的婢女自然也不会差。我给你出几道题目,看你能不能答上来。” “呵~要考我?”女孩撇撇嘴,一个山野小子能看过几本经书,真是不知深浅,“你出题目吧,若是我都答上来了,你们便安稳些,少要吵闹。” “那是自然。”见女孩应承了下来,罗二二得意的咧嘴一笑,“听好了,你与人赛马,你超过了第二位,你排在了第几。” “切,就这?你就考这个?”女孩不屑的晃了晃头。 “题目已经出了,你赶紧答就好了。” “跑过了第二位,那当然是第一。” 罗二二见女孩上当,高兴的拍了拍手,“哈哈,那原来跑在最前面的去哪了?” 女孩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你…你这题目出的,出的…我是一时疏忽,你再出一题。” 罗二二低头嘿嘿笑了笑,难怪大兄没事就出这些题目折磨自己,简直是太有趣了。 “听好了,什么东西愈生气,它便愈大。” 女孩这次谨慎了一些,歪头想了想才开口道:“是河里的豚,嗯…还有田的蛙。” “错!”罗二二一脸不屑的摇摇头,“是人的脾气!” 女孩的表情再次一滞,想了一下,满脸委屈道:“你…你耍赖,这都是什么破题目,有本事你出些正经题目。” 罗二二一副就知道会是如此的样子摇摇头,“行吧,谁让你是小娘子呢,不好太与你计较。 咱们这次比比算学,十五息之内算出一千六百三十九的七倍是多少。” 女孩有些崩溃了,“又没有算筹,这么短的功夫怎么能算出来。 怕是你胡乱说的,你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都算不出来。” 罗二二不屑的摆了摆手,“这样,你出个数我来算,若是算不上来,任你处置。” 罗一无奈的扶了扶额头,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真是小孩子的通病。 不用别人问,学的那点玩意儿全都给抖落出去了。 估计再不拦着,这小子一时得意,都能把制冰的法子也给吐露出去。 这个担忧,倒不是罗一没有格局。 银镯子是人家周口口的,除了遇到大事,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可以说自个儿兜里一共就两千多个铜钱儿。 刨除先前买的东西,一个人连平均下来连二百都不到。 还有好几百里的路没走完呢,罗一实在是心里没底。 怎么也要先可着自个儿赚些钱,再让天下人都能吃上冰。 “家弟在与小娘子说笑呢,小娘子不要在意。”对女孩歉意拱拱手,罗一走到墙下,拉起罗二二就往回走,“赶紧收拾收拾,与我一起去杨书记官家。” 罗二二还没享受够这种虐菜的快乐,一噘嘴道:“大兄,我这还没比完呢。 再说去看杨老夫人,我一个孩子去能顶什么用。” “有什么用?”罗一曲起手指在罗二二脑门上弹了一下,“你也知道是杨老夫人。年岁大的夫人哪个不喜欢小郎君,你去了就负责装可爱扮萌。” 第27章 你袍子上有那些吃食味儿 落日一点点向下沉去,夕阳余晖渐渐暗淡。 大兴土木的各处不再喧闹,街路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辽西城再一次陷入周而复始的寂静之中。 城东杨书记官的家中却与这份寂静截然不同,屋内的欢声笑语透过窗子传的老远。 下衙的杨书记官在院外听到笑声,心中十分疑惑。 母亲可有些日子没笑的这么舒畅了。 难道是老家来了亲人? 推门入院绕过影壁,顺着敞开的屋内,看到里面居然 顺着窗子向里望了望。 首先看到的就是罗一那张笑得极为灿烂的年轻脸庞。 杨书记官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 “谁让你进来的。”怒气冲冲的进屋,杨书记官指了指门外,“赶紧出去,以后休要登门。” “嘭!”杨老夫人将装着冰糖水的碗往案几上用力一放,“洪山,你怎么与罗郎君说话呢。” 杨老夫人指了指案几上的菜,怒声道:“让人家送了吃食来,还不让进屋坐坐,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杨家的待客之道被你抛到白狼水里去了吗?这是君子所为吗?” “阿娘,他根本不是客,是来行龌龊之事的小人。杨洪山看了看案几上的菜,见每个盘子内都盛了一半,立刻有些抓狂道:“这吃食您吃了?” “没错,我吃了,还有你妹妹洪秀也吃了。”拍了拍案几,杨老夫人目光在罗一与洪秀身上转了转,然后给杨书记官使了个眼色,“现在你也坐下来吃。别辜负了罗郎君的一片心意。” 杨洪山的脸都要气绿了。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看好这个年岁不大,却极其擅长钻营的小子了? 目光在罗一与妹妹身上扫了扫。 明明罗一在微笑着看着自己,可杨书记官就是感觉好奇在偷偷瞄着一旁的妹妹。 这小子也太狠毒了。 不但谋划着让自己违背军中律例,还要把妹妹给骗走。 越看罗一那张笑脸,杨洪山越是觉得可恶。 “赶紧坐下。”杨老夫人再次催促了一句后,轻轻推了推杨洪山,略微不满道:“家中难得来一次客,别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扭头看向罗一,杨老夫人换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脸,“后院的李子熟透了,味道还不错。 不过,人老了腿脚便不灵便。 洪山又刚刚回来,等他吃完天怕是就黑透了。 还是劳烦罗郎君与秀娘去后院摘些吧。” “我去!”杨洪山眼睛都红了,刚刚坐下又猛得站了起来,“阿娘,我先摘些果子再回来吃也来得及。” 杨老夫人翻了一眼杨书记官,“看看案几上的这几道菜。 都是罗郎君费劲巴力做出来的,有些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大兄,这些菜是真的美味。”回想到锅包肉一口咬下去后又酥又嫩,满嘴的酸甜味道,杨洪秀忍不住将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尤其是这个锅包肉,大兄你必须要多吃几块。我与罗郎君去摘些李子就好。” 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杨洪山官脸上的肌肉狂跳,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悲凉。 这个可恶的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短短的功夫便让妹妹这副样子,自己这个兄长居然说话都不管用了。 “去吧,去吧。眼见着天就要黑透了,不要再耽搁功夫了。”杨老夫人略带深意的看了看洪秀,抿嘴笑了笑,将杨洪山按坐了下去:“有罗郎君在,你就安心坐下吃吧。” 紧接着,杨老夫人又对罗二二招了招手,“小二郎陪我去院里纳纳凉,待会等着吃李子。” 杨洪山心中一声悲叹,母亲这是在引狼入室,真是糊涂啊。 可话已经说成了这样,杨洪山又不好违逆,只能恨恨地剜了一眼罗一,低下头端起饭碗猛扒起来。 辽西城不算特别大的城,杨家的后院自然也就不大。 李子树旁,种满了菜。 想要走到李子树下,只能挑一根间距稍大的垄沟走过去。 杨洪秀觉得罗一是客,她自然该走在前面。 罗一则是认为杨洪秀是个女孩,他理所当然的在前边开路。 结果两人同时迈步,撞在了一起。 好在罗一比最初穿越过来时的丝血儿状态强了不少,杨洪秀又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并且一把拉住了向后趔趄的杨洪秀。 “抱歉,不知道你要走前面。”待杨洪秀站稳,罗一歉意的拱了拱手。 “还好,没有踩到菜。”杨洪秀先是低头看了眼脚下,庆幸的拍了拍心口,随后才对罗一笑了笑:“不碍事,是我走的急了。” 罗一觉得这个杨洪秀挺有意思。 一般的女孩是先关注自身有没有事,她是先关注菜有没有被踩到。 倒是一点都不娇气。 看到罗一脸色有些古怪,杨洪秀娇憨的笑了笑:“家中只有兄长一人有公职。 赐田又是折了不划算的米粮,日子需要仔细着些。 踩坏了几颗就少了几颗,到时候又要去草市买。” 目光向院外看了看,杨洪秀轻叹一声,“而且出去买菜,又要被那些嚼舌根的指指点点。 能少出去些,还是少出去些的好。” 杨洪秀的模样与后世电视剧《无心法师》里黑化之前的岳绮罗有些神似。 这么娇憨的一笑,罗一顿时被惊艳到了。 正琢磨着如果杨洪秀也弄个厚重的齐刘海,将盘着的发髻改成黑长直的长发,或是披个大红色的带帽披风,会不会也是个洋娃娃本娃的超级精致模样。 听到杨洪秀后边的话,罗一回过了神。 仔细打量了几眼杨洪秀,罗一十分疑惑道:“你模样好看,性情又好,没看出什么不妥,外人为何要对你指指点点。” “哎呀!”杨洪秀惊呼了一声后,抬起双手掩在嘴上,瞪大了双眼道:“你觉得我模样好看?” 罗一突然觉得杨洪秀的娇憨,应该把娇字去掉,是真的有点憨,这关注点怎么有点偏呢。 “把觉得两个字去掉,你是真的很好看。”抬头看了看天色,罗一咂咂嘴道:“我先去摘些李子吧,不然天黑该黑透了。” 杨洪秀略微不满的嘟了嘟嘴,“那么问你是有原因的,用得着这样嘲讽吗。 看样子,你夸赞我模样好看也是假话。” 罗一有些尴尬了,这小妮子原来是个聪慧的,那么隐秘的意思都听出来了,“不是嘲讽,我是真觉得你好看。 “是后边的那句好吧。”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算了,天也确实快要黑透了,不与你计较这些了。” 双手捏住脸颊向外抻了抻,杨洪秀有些碎碎念道:“现在都是以当朝贵妃那样的丰硕为美。我这样脸上没有肉的没人稀罕。” 放下手看了看身后的屋舍,杨洪秀有些发愁的继续道:“我家兄长你也看到了,这性子说不讨喜都是在夸他。 身为他的胞妹,你觉着那些外人会怎么想我看我。 其实那些人怎么讲我都没什么,又不会掉块肉下去。 就是兄长眼看着都要到而立之年了,还没寻着个合适人家的娘子娶妻进门。 真是有些愁人。” 说完这些,杨洪秀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等罗一回话,忽然自顾自的咯咯笑了起来。 罗一虽然搞不清杨洪秀为何与自己这个第一次相见的外人说这些。 但与她交谈让罗一感觉很轻松很舒服,不用那么累的端着架子。 看了一眼笑得极为开心的杨洪秀,罗一走到李子树下,拿起靠在树上的木杆一边打李子,一边调侃道:“有人说女子的心思,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还真是这样。 还有,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你兄长气炸了肺吗。” 杨洪秀捂住嘴巴,将笑声收的小了些,“兄长最疼爱我了,才不会生气。” 迈步走到李子树下,杨洪秀一扬秀眉,“我笑是因为阿娘居然以为我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 抬起胳膊给罗一指了一个李子结的多的枝丫,杨洪秀抿嘴一笑,“你一定也看出来了,你不要在意。” “我就看杨老夫人吃的挺有胃口,其他的可没看出什么来。” 罗一当然看出杨夫人是什么意思,可这有些太离谱了。 大唐风气再是开放,也没到这种不问家中底细,当娘的便把女儿往外推的地步。 杨老夫人这样做,不是糊涂就是杨家实在是娶不到亲,嫁不出去人,无奈之下才这样。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一件囧事。 杨洪秀会这么直接说出来,也出乎罗一的预料。 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尴尬,罗一便装傻充愣起来。 杨洪秀撇了撇小嘴,“能做出那等美味之人,定是无比聪慧,我不信你会看不出。” 罗一忍不住乐了。 这小妮子居然以做菜好吃不好吃,作为判断聪明不聪明的标准。 “你怎么就确定那些菜一定是我做的呢,就不能是从外边买回来的?” “我再是不怎么出门,也知道辽西城那几家食肆根本做不出这些。” “很遗憾,你猜错了,这些吃食是家中扈从做的。” “你在说谎,这些吃食就是你做的。” “你就这么肯定?我就那么像是做家厨的?” 杨洪秀瞟了一眼罗一,将眼睛再次眯成一弯月牙,掩着嘴巴轻笑道:“你袍子上有那些吃食味。” 罗一的手僵了一下。 这小妮子真的挺聪明,而且还很有趣。 第28章 罗一开喷 豆粒大的烛火,在烛台上发出微弱的黄色光芒。 将人脸映照的忽明忽暗。 看着杨洪山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书本,罗一很是担忧。 这种昏暗的灯火下看书,时间久了眼睛不瞎也得是个高度近视。 这年头可没处配眼镜… 眼镜? 这玩意儿完全可以有。 夸张的说,近视镜与老花镜就是凹透镜与凸透镜。 镜片用水晶打磨就好了。 至于度数,只要多打磨一些不同弧度的,带哪个最得劲就选哪个了。 价钱贵是贵了些,可这年头能得近视眼的,那都是高端群体。 只要能不做个睁眼瞎,贵不贵的根本不是事。 杨洪山举着书本,本意是想羞辱一下罗一。 年少之时本刻苦研读经学,想以军功钻营仕途,那是没可能。 另外也是告诉罗一,杨家虽然没落,但也是诗书传家。 打自己妹妹的主意,那是痴心妄想。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子居然走神了。 将手中书放下,杨洪山起身拿了两串铜钱拍在了案几上。 “这是你送来的吃食钱,我知道这些不够,明日会再给你送些米粮。” 将铜钱推向罗一,杨洪山冷着脸道:“你扈从的事,我没法帮你登入籍册。” 将身体坐直,杨洪山脸上布满了嘲讽,“且不说你与人谈坐却走神失礼,有失家教。 一十五岁,正是苦读经学,穷理正心之时。你在这个时候远走边境,心思用的偏了。 而且看你的样子,君子六艺你也是没学全。你那些个扈从与奴仆,又没一个是有学问的。 没人授业与管教,你性子又擅钻营,走向歧途那是必然之事。” 说到这,杨洪山摇了摇头,“说的差了,你已经走向歧途了。 求事不成,便想从洪秀身上另辟蹊径,真是龌龊至极。 放弃你对洪秀的痴心妄想吧,这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求人办事,手握权力的一方强势些无可厚非。 但事不给办,还这么嘴损,这就不是强势的事了,而是在拉仇恨。 罗一再能忍,心中也是怒意翻涌。 粗略的估了估眼前的铜钱,罗一推了回去,“那些吃食是给老夫人开胃口的,不是拿过来卖的。” 抬头与杨洪山对视,罗一勾了勾嘴角,同样用嘲讽的口吻道:“我想问问杨书记官,你是不是有眼疾。 先前在堂内,都是老夫人在安排。长辈所命,举手之劳之事怎么推辞。 就这样的小事,你就认为我对令妹另辟蹊径了,对令妹痴心妄想了? 你能把事情揣测的这么不堪,恐怕你心中也不是面上显出来的那么干净。” “你的意思是我心思龌龊了?” 杨洪山怒极反笑,“真是牙尖嘴利,颠倒黑白。 且不说洪秀。 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四处打问消息,给家母送来吃食。 此等钻营之事,不该斥责你?难道还要夸赞你?” 罗一摇摇头,“你恪守职责,刚正不阿,没有半分的错。 可你专职掌管入籍之事,其中律令务必熟稔于胸。 你该做的不是一刀切的拒绝,而是想着该如何不犯律令的情况下解决此事。 不然你与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有何区别? 还有,我的扈从若是变为流民,最终也是要收入军中的。 同样都是为国镇守边疆,只是省了先变为流民这一环。 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要百般刁难?” 杨洪山气得用力一拍案几,“我百般刁难?我尸位素餐? 你又想军中养着他们,又想将他们搏来的军功是不算在你头上的。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若是收入军中,那就不能是你的扈从。 想要扈从,以你旅帅之职,就是无法登入籍册!”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听话里的意思,这位好像是不知道尚家庄的事。 “收入军中就能随我一同去东亭戍为国效力? 若是这样,扈从不扈从的无关紧要,为国守土当为首位。” 杨洪山一愣,随后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你真舍得让他们入了军册?” 罗一见杨洪山这副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人家身上有棱角,那是长在外,既保护了自己,又能心为国做事。 你身上的棱角是向里长,伤害了自己还办不明白事。 说你尸位素餐,是一点没错。不问清楚就知道一味的拒绝。 在我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报国的仁人志士,被你冷漠地拒之门外。 最可悲的是,你还以这种顽固不化而洋洋自得。 告诉你,你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还…” “啪!”杨洪山用力拍了一下案几,打断了罗一的狂喷,脸色涨红的无奈道:“只知道指责我,怎么不说说你先是要送银镯,随后又送吃食。自己做了小人行径之事,还怪别人没问。” 罗一知道正直的人有一个好处,只要自己占了理,咋喷都没事。不会结下私仇,更不会故意卡着不给办事。 被杨洪山打断狂喷后,罗一毫不示弱,“不怪你怪谁?但凡你多问一句,都不会是这样。承认是你的疏忽就这么难吗? 再说就现在这世道,初次与你接触,谁会知道你是个什么脾性。 把礼品退回去,还把事情办的妥当,那才是正道。” 杨洪山被气得脸上肌肉不停抖动,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抬手指着罗一道:“某有错,你就没有过失吗? 总行那钻营之事,谁会把你当做正人君子,谁知道你会同意让扈从入了军册。” 罗一撇撇嘴,“啧啧,谁会知道,以后可别与人这么说话了。 不知道,你身为书记官就不会问问?” 杨洪山脑瓜子嗡嗡的,“你只说要给扈从登过所的籍册,可没说入了军册也可。” 罗一摊了摊手,“你这就没意思了,这话又说回来了。 你是书记官,你就应当多问问,把几种解决的办法给罗列出来。 而不是看到有人用了你看着不顺眼的办法,你就直接把人定性成为龌龊的小人,一路拒绝到底。” …… 院内纳凉的杨洪秀听着堂内两人的争吵,噘噘嘴,对着杨老夫人低声道:“罗郎君这么斥责兄长,真的好过分。” 杨老夫人先是看了一眼墙角逗弄黑狗的罗二二,然后扭头看向杨洪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光说过分,而没说谁对谁错,你这心思有些怪。” 杨洪秀双手支起下巴,目光看向中堂缓缓道:“罗郎君对扈从是登了他的籍册,还是入了军册并不在意。 从这一点来看,兄长不问仔细便拒绝,确实是有些不太妥当。 可他得知扈从入了军册便可以随他去东亭戍,就对兄长如此不敬,确实是过分了。 不过,说的虽然很过分,但有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杨老夫人伸手在杨洪秀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宠溺地笑道:“也不知道生了什么心思,话里话外还是罗郎君没有错。” 杨洪秀撇了撇小嘴,“阿娘,您的心思谁都知道。 您是看我哪哪都好,可别人哪能也是这般。您就别操心我了,还是多想想兄长吧。” “是你兄长拖累你了。希望罗小郎君这次的当头棒喝,你兄长性子能改些。”杨老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兄长为人处世能有罗小郎君一半,咱们家也不至于这样了。” 杨洪秀有些吃惊,“阿娘,您把罗郎君夸的太狠了吧。” “你觉得这是在夸?”杨老夫人脸色复杂道:“斥责你兄长固然有发泄心中憋闷的原因。可后边的话,就是在教你兄长做事了。” 第29章 罗二二就得找个死心眼的管教 黎明后的晨曦,大地上的景色渐渐明丽起来。 辽西城内的景物也轮廓愈发分明,好似都涂抹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 一阵阵高亢嘹亮的鸡鸣声,将人们从沉睡中叫醒,迎接新一天的来临。 罗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郁闷的瞪了一下罗二二,“你兄长我现在还没彻底将养好呢,别把我当常人看待。 昨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杨书记官掰扯的有多累,让我多睡一会就这么难吗。” 罗二二自知理亏,小眼神偷偷瞄了瞄中堂,呲牙嘿嘿傻笑了两声,“大兄,我不是故意的,你接着睡吧。” 罗一将罗二二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这小子现在是心里都长草了。 不让他把冰鼓捣出来,指不定还要弄出什么响动来。 起身抻了个懒腰,罗一指了指中堂,满眼戏谑道:“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就想制冰。 不过先与你说好,你这会去中堂制冰,以后的冰就都得由你来做。” 罗二二咔吧咔吧眼睛。 兄长从不说无用之话,提这样的要求,里面一定大有玄机。 “大兄,我没想制冰。 是一想到那位杨夫人想将她家的娘子许给你,我心里就有火气。 一有火气,就醒的早了些,这才惊扰了大兄。” 罗二二说着说着,居然真的生起气来,攥拳挥舞了一些,十分气愤道:“看我年岁小,又在一旁逗狗。 就以为我听不到,什么都不懂。 也不看看杨书记官是怎么对咱们的,谁会娶了她家的小娘子。” “你不能为了掩饰你的真实心思,就这么编排别人。” “大兄,我这可不是编排,说的都是真的。 杨家小娘子有自知之明,觉得配不上你,杨老夫人为此还唉声叹气呢。” 罗一摸了摸下巴,对罗二二一挑眉毛,“你仔细与我说说,杨老夫人与杨家小娘子都是怎么说的。” 罗二二满脸惊讶,“大兄,你不会是真看中杨家的小娘子了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长得尖耳猴腮,身上没几两肉不说。 就冲杨书记官那副嘴脸,这门亲事都不能结。 杨家小娘子比杨书记官小了十几岁,出生第二年父亲就病故。 说是自小被杨书记官带大的都不为过。 大兄,你好好想想,整日受杨书记官的熏陶,杨家小娘子能学到好吗?” 罗一这么问了一句,是想印证一下杨老夫人是真糊涂,还是迫于无奈。 没想到罗二二突突突的嚷嚷这么一堆有的没的。 “让你学话,不是让你在这编排。” 之前只觉得罗二二话多,没想到现在居然有点爱嚼舌头了,男孩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一脸色一正:“杨书记官的恪守尽责并没有错,是个品行值得尊重的。在背后乱说,小心我真抽你的屁股。” 罗二二不服气的撇撇嘴,“这哪里是编排,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不是总说长兄如父,杨书记官都是那种百般刁难的人,杨家小娘子能会是别的样子? 再说你们昨日的争论,我都听到了。 明明就是杨书记官错了,不是他那么武断,怎么会出这么多波折。 又是给老夫人送吃食,又是让他奚落争论的。” 罗一揉了揉眉心,这小子是真能狡辩。 “就事论事的说,这次的行事是我有错,用的确实是钻营的手段。” 轻轻拍了拍罗二二,罗一脸色郑重道:“所以即便这次真的无法解决班老头与海龙他们几个的身份问题,我也不会怨恨杨书记官。 君子当如何,在柳城的教书先生应该与你讲过,是非曲直你也应该都知晓。 杨书记官的所作所为,当的起君子的称呼,他这种人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脊梁。 你应该尊重他,而不是在背后诋毁他。” 罗二二见兄长说的认真,不敢再表现出不服气,而是反问道:“那为何你明知道是错的,还要那么做。”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单身狗果然不适合对孩子说教。 既要让孩子三观正,又不想孩子以后步入社会吃亏。 这简直太矛盾,太难了。 “明知是错,我为何还要去做? 说的冠冕堂皇些,是为了活下去,才明知有错还要去做。 说的真实些,是因为我身子虚弱疲惫,你年岁又太小。 不做万全的准备,到了东亭戍会遭大罪。 是为了己利而妄言。” 硬着头皮讲了两句,罗一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起身挥了挥手,“总得来说,错了便是错了。 其中的道理与缘由,不能都是我与你说,你该自己多琢磨琢磨。” 罗二二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只是点了点哦了一声。 “先去打水洗脸吧,道理慢慢琢磨。” 把罗二二支走,罗一长舒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头疼起来。 最初也没觉得这小子难教育,现在怎么感觉这么累。 眼下是应付了过去,可以后该怎么办。 昨晚杨洪山说的没错,东亭戍可没有教书先生。 罗二二此时正是该读书的时候,跟着自己混,太容易被带偏。 请个教书先生跟着过去,有些不太现实,毕竟东亭戍是边境哨所。 选择留在辽东城或是辽西城读书,倒是也可以。离着安胖子与李隆基翻脸还有几年的时间。 现在又离开了柳城,两个老六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主要的是,罗二二这小子很有主意,离了自己眼皮子,指不定要皮成什么样。 另外学堂也不好找。 官学是不用想了,自家身份不够看,眼下财力也不比那些大商人。 只能找个既能让自己放心,又能提供食宿,而且除了课业外,其他也会尽心管教的私学先生。 琢磨到这,罗一自己都灰心了。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大唐如今的风气,能有几个像杨洪山那样的。 嗯? 杨洪山? 罗一眼神一亮,这可是个靠谱的人,把罗二二交给他,那是放一百个心。 而且罗二二心眼多,就得找个死心眼的管教。 “周胖儿…”罗一打算与周口口商量商量卖冰的事,结果刚一出屋就见一众半大小子都守在了门口,“你们这么早就过来堵门做什么。” 见几个半大小子就知道嘿嘿傻乐,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罗二二将刷牙的柳枝一扔,走到几个半大小子跟前,将身子挺得直直的,“师弟们都等着吃昨日烧得鸡与菌子干儿呢。 昨日大兄走得匆忙,回来的又晚,过了饭食的时辰。 没大兄发话,师弟们不敢先吃。” 罗一瞥了一眼有些臭屁的罗二二,心中更加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给杨家送去了不少,剩下的根本不够吃。”罗一对熬吉哈挥了挥手,“再去找驿夫买几只鸡过来。” 班老头眉头一皱,觉得这几个小子有点过分了,赶忙接口:“能吃的饱就已经不错了,大郎君莫要如此娇惯他们。” 罗一摇摇头,神秘兮兮的笑道:“既然喊我先生,吃几只鸡这种心愿,总是要满足的。 再说待会或许还要做些费力气的活,不吃好些可不成。” 第30章 谁还没几个穷亲戚 驿站南侧院落的中堂内。 昨日与罗二二答题的女孩,秀眉紧蹙,手中不停摆弄放在地上的算筹。 “十五息内想算出那么大的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女孩忿忿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气恼地一把将地上的二十几根算筹拨弄的到处都是,“隔壁院落的小子,就是个骗子。” “念棋,算筹可没招惹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将算筹归拢到一处递给名叫念棋的女孩,笑吟吟道:“不要惊扰了先生,莫要使性子了。” 念棋噘噘嘴,“那个可恶的小子在骗我,害得我算了这么久。” “我可不认为那个小郎君在骗你。”寝屋的门被拉开,走出一个年岁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 “先生,连您都做不到,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念棋有些不服气。 年轻男子摇头笑道:“这世上的奇人异士多着呢。我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晃了晃手中因长期触摸,而变得发亮的两枚蚌壳,年轻男子神秘一笑:“方才掷珓爻了一卦。 昨日把你们闻着香气都要流出口水的吃食,咱们一会就能吃上。” “太好了。”念棋眼中尽是惊喜。 昨日那个少郎君做的吃食不但色泽诱人,传过来的香气也是从未闻过,一定好吃的不得了。先生卜筮最是厉害,他说能吃上便一定能吃上。 “春生,去拿两坛酒水。”年轻先生将蚌壳装进腰间的皮囊,对念棋一挥手,“去取个银盘来,上门做客可不能没有伴手礼。” “啊?咱们要过去?还要给银盘?” 念棋心中的喜悦瞬间没了大半:“先生,不是应该他们给送过来吗? 再说给了银盘过去,这与买也没什么区别了。” 年轻先生哈哈笑道:“我是你的先生,可不是人家的先生。人家凭什么给主动送过来。 送与买当然也是有区别的,买只是食客,送就是贵客。 况且那等吃食,就是想买,人家也未必会愿意卖。” 念棋瘪瘪嘴,“先生,我怀疑您又偷懒,根本就没卜筮。” 算了算时辰,念棋有些沮丧,“就算您卜筮了,天色这么早,谁能这会儿做饭食。” 先生捏了捏念棋的琼鼻,“待会肯定会吃上的,我听到他们杀鸡了。” 念棋和春生两人齐齐一个趔趄。 这么个卜筮法,有点太不靠谱了。 班老头脸色阴沉的瞄了一眼欢快的杀鸡拔毛的几个半大小子。 心中的怒气越积越盛。 大郎君可不欠他们的,反而是尚家庄欠大郎君的。 跟着过来能有口饱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现在居然胃口越来越高,腆着脸一大早就守到大郎君门口去了。 “大郎君,今早的吃食他们不能吃,太没规矩了。”班老头越想越气,忍不住猛得一起身,决定好好教训教训这几个主仆不分,一副馋嘴无骨模样的个半大小子。 罗一一把拉住老班头,“一大早的气性那么大干什么。 这个年岁正是贪吃的时候,昨晚我又忘了交待。 这么热的天,就那么放了一夜,海龙他们几个肯定是急坏了。” 班老头摇头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我不说大郎君也懂得。 长此以往,他们不但贪婪成性,心中也将再无恩德,与野兽无异。 况且现在还没到东亭戍,军禄还没发放,大郎君财帛也不丰沛。 照这么个吃法,也不是回事。” 罗一忍不住乐了。 老班头居然良心发现,开始担忧起几个小子太能吃,嘴太馋的问题了。 就是有点太上纲上线,还给上升到了是不是人的高度了。 “就是能吃些,爱吃些,能有什么坏心思。” 罗一将老班头拉着重新坐下,笑眯眯的继续道:“有句话叫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钱这不是从嘴里省出来的。 非想要说教他们几个,以后你再说教,现在可不行。 待会是真有力气活要他们去做,不吃饱了可干不动活。” 见罗一这么说,班老头也不好再发作,捋了捋胡须疑惑道:“杨书记官不是答应给入了军册。 去军衙登籍后,咱们就要赶路,还有什么活计是要卖力气的。” 罗一对周口口招招手,示意到这边来,扭头对班老头呲牙一笑:“咱们不急着赶路,先赚些钱再走。” “先生,要怎么赚钱。”周口口对赚钱格外的敏感,没等班老头开口询问,紧跑两步凑过来,两眼放光的问道。 “当然是卖冰了。”罗一抬手指天,“还有二十多大热的天,得趁这个机会多赚些。” 周口口有些失望,“若是在柳城,卖饮子倒是能赚些。 但在辽西城估摸着不会太多,这里商贾不多,有闲钱的百姓又没几个。” 班老头赞同周口口的说法,点头接口道:“饮子固然好,但能买起的不多。 为了赚这个钱,耽误了赶路,有些得不偿失。” 罗一胸有成竹的对两人笑了笑,“辽西城的百姓当然是买不了多少。 我的打算是把冰卖给那些在城内营造的保定军!” 班老头叹息一声,苦笑道:“大郎君,营造本就是他们该做之事。 即便做的再好,也得不到赏赐。 没有奖赏,日头再说毒辣,营州的军卒再是疲累,他们也舍不得,或是拿不出钱来买饮子。 况且您现在是保定军下的一名旅帅,就这个身份也没法卖饮子啊。” 身份的问题,罗一考虑过。 打算自己打着王玄志的旗号进行牵线搭桥。 让周口口走到前台充当白手套。 根据从守门军卒那得来的消息,也想到保定军比较拉胯,钱财上不会太宽裕。 但没想到会穷的居然连个饮子钱都出不起。 眉头一蹙,目光闪动了几下,罗一有些怀疑班老头所说的是不是老黄历,或是有些夸张了,“保定军虽然战力不高,但也要分与谁比。 好歹也是有军号的边军,将士会穷成这个样?” 班老头咂咂嘴,“大郎君该知晓保定军的军卒大多是高句丽后人。 营州汉人家的小娘子不多不说,也没谁愿意嫁给他们。 他们娶娘子就只能从高句丽人的羁縻州想办法。 时间一久,哪家都有几个羁縻州的亲戚。 他们又不似咱们汉姓人家以夫为大,也没什么聘礼嫁妆。 你母亲让你接济接济舅舅,你敢不同意? 你娘子让你帮帮娘家人,你会不帮? 谁你敢保证自家的儿郎,以后就一定不从羁縻州娶娘子?” 罗一哑然,这就是‘谁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的古代版。 低头琢磨了一会,罗一抬起目光看向了罗二二。 杨洪山一个人要养活三人,家中也不宽裕。 就算答应不收束脩,在人家吃喝拉撒,买书买笔买纸的钱总该给人家。 “吃完朝食,你两随我出去转转,要…” 罗一话没说完,院子大门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叫门声: “某是隔壁院落的驿客。 六间院落,只住你我两间,颇觉有缘。 冒然来访还请小友勿怪。” 第31章 先生可认得张小敬? 罗一脸上闪过一抹古怪。 驿站就好比宾馆。 不在旺季,有空房再自然不过。 只是一人一间住个隔壁,又不是住在同一间。 这都算有缘? 那这位的缘分也太多了些。 而且这时候天亮没多久,估计也就早上五点左右。 这么早来串门的,还真是少见。 看着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准没好事。 搞不好这是一大早又开始读书,嫌这边杀鸡拔毛的声响大了,亲自过来瞧瞧。 向下压了压手,罗一示意周口口与班老头坐着不用动,打算说几句给劝回去。 起身快走几步打开院门,罗一见门口居然站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白衣,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年轻人。 两旁站着的除了昨日与二郎斗嘴的女孩,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并且两人一个拎了两坛酒,一个拿了一个小木盒。 看样子这是上门的礼物。 这让罗一心中有些疑惑起来,这架势应该不是来问罪的。 可真是闲着没事过来溜达溜达,带几个果子当伴手礼就可以了。 这时候的酒可不便宜,最便宜的一斗都要三百文。 而且沽酒用的是小斗,一斗也就四斤多的样子。 这两坛子酒估摸着就得有个四斗的样子。 光是酒钱就一千多文了。 素不相识的,出手这么大方,未必是什么好事。 还不占这个便宜,别有牵扯的好。 罗一行了一个叉手礼,露出一个职位式的微笑,“听郎君的声音就觉着是个温文尔雅之人,没想到见了会是这么俊秀不凡。 能登门来访,某真是荣幸之至。” 顿了顿,罗一装作遗憾的样子,轻叹了一声道:“可我这院落人多嘈杂,您过来怕是都没处下脚。” 昨日就已经惊扰到了郎君,哪里还敢让郎君再坏了心情。 待方便之时,不敢劳烦郎君过来,某前去拜访以结友缘。” 念棋惊得张大了嘴巴,缓了一下才确定是真有人拒绝了自家先生的拜访。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念棋向走了几步站在最前面,气鼓鼓的看着罗一道:“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与我家先生忘情诗酒,谈玄论道,你居然要拒绝?” 罗一对这个婢女真是有些够了。 怎么跟电视剧一样,客客气气的主人身旁,总有一个无脑且爱拉仇恨的下人。 摸了摸鼻尖,掩饰对这个婢女的厌恶,罗一平静道:“某就是一个山野小子,琴棋书画一样不通,更别提什么谈玄论道了。 真坐下来,也是鸡同鸭讲。 更何况我这院子里,真的是人多杂乱,实在不便有人拜访。” “我家先生可是…” “好了念棋,小友已讲出难处,不要再强人所难了。”年轻先生打断了念棋后,对罗一颔首一笑,“平日有些太宠着家中婢女了,让小友见笑了。” 对春生与念棋挥了挥手,示意把伴手礼给送过去,年轻先生对罗一开口道:“初次拜访,一些心意,还请小友收下。” 念棋噘了噘嘴,不情不愿的抬手将木盒递给罗一,嘴里小声嘀咕:“连院门都没进去,白瞎了精美的银盘。” 罗一与念棋面对面,听到了她嘴里的嘀咕,连忙后撤了一步,“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品某是万万不收。” 念棋见罗一这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眼睛一翻,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真是没见识,一个银盘子都觉得贵重。” 罗一真心觉得‘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简直总结的太到位了。 有这么个婢女在身旁,这个年轻的郎君早晚要完。 “无关见识不见识,素不相识的,这么贵重的礼品我不敢收。” 罗一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开后,觉得能容忍这样婢女的主人,估计也坏不到哪去。 懒得再假客气,并且决定再提醒一下,对着年轻郎君道:“出门在外,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初次见面就漏了财,同样不是很妥当。假若我起了贪念,郎君怕是要遭了难。” 年轻先生听了罗一的话,目光中多了赞许。 眼前的少郎君年岁不大,不但饭食做的好,行事也谨慎老道。 不比那些经年在外行走之人差到哪去。而且心思上要良善了许多,颇有古人之风。 能遇到这样的少年郎,此次东行也算有趣。 刚想开口真正结交一番,却又被念棋抢了先。 “啧啧,心肠倒是怪好的。” 念棋对罗一善意的提醒并不领情,反而还很不爽。扬了扬头一脸傲娇道:“你能想到的,我家先生会想不到? 还用你一个还未及冠的少郎君来提醒? 就说你没见过财帛,只是一个银盘就有眼无识的把先生当做别有用心之徒好了。 哪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罗一看都没看念棋,对年轻郎君道:“说真的,就这样的婢女,在我家得一天挨八遍打。” 伸手抓住院门,罗一耸了耸肩,“好了,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我还有事要忙,不与郎君闲聊了,再见。” 说完,罗一嘭的一声将院门关上了。 念棋被罗一的话气得一跺脚,“先生,您看看这人怎么这样。” 随后,念棋一脸小怨念的嘟囔道:“您到底卜筮了没有。 不是说咱们今日一定能吃上那个家伙做的吃食吗,怎么成了这样。” 罗一在院内并没走远,听到念棋的话,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站稳后用力拍了一下头,同时无声的爆了句粗口。 喵了个咪的,有钱人说话都这么墨迹吗? 直接说要来吃饭就好了。 银盘比银镯可沉多了,少说得十几两。 就算银子在这时候不是流通的货币,可却是奢侈品,一样值钱。 给了一个这玩意儿,还能不给做菜是怎么地。 这是特么错过了两万多个铜钱儿。 门外的年轻郎君对念棋颇为无奈的摇摇头,“还不是你得罪了人家。 少郎君说得没错,平日就是太宠溺你了。” 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年轻郎君也十分疑惑。这与方才的卦像简直大相径庭。 叹息了一声,打算道声谢便回去。 “某,李泌,谢过少郎君的善意。待缘分到时,再与少郎君…” “嘭!” 李泌的话还未说完,大门又突然被推开,并且看到那个少郎君眼冒精光的盯着自己。 “你叫李泌?” “嗯,某自己的名字还是不会说错的,,姓李名泌字长源。” “那你怎么没穿道袍?” 李泌有些惊讶,“某是居士,不用受科戒,不必总是身着道袍。 倒是少郎君怎么知道此事,某还是及冠前时常穿着道袍。 可是有故人与少郎君熟识?” 罗一有些哑然。 见到这位大佬有些太激动了,让人家起了疑心。 幸好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大火的时候,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剧情解密,对这位李必原型的人生过往有过了解。 “满大唐谁不知道李先生七岁便能诗能文,就连张九龄张相都称先生为小友。 喜穿道袍这种小事,哪里还用从先生的故友那打问。” 李泌微微颔首,这个理由倒是也说的通。 “都是天下人的谬赞与传言罢了,当不得真。” 见安全的糊弄过去,罗一一把拉从念棋手中接过了装着银盘的木盒,对李泌一扬眉:“李先生还没吃朝食吧。 某马上就准备食材,给先生烧几道可口的吃食。” 顿了顿,罗一还是没按耐住心中的好奇,试探的问道:“李先生可认得张小敬?” 第32章 李泌算卦 李泌吃得很嗨。 先前闻着味香,现在是吃到嘴里更香。 从未想到过鸡肉与蘑菇结合到一起,会是如此鲜香。 还有普通百姓吃的豆酱,里面放了麻油与肉馅,味道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完全没有了苦涩得味道,按罗郎君的吃法,用葱或是黄瓜蘸上一些,酱香与菜香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胃口大开。 河鱼的味道更是让人拍案叫绝,鱼肉蘸上发红的汤汁,满口都是鲜香。 还有那长豆角,很明显是烹过的,软硬适中,味道绝美不说。颜色还是最初的翠绿,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这让李泌主仆三人放下矜持,撸胳膊挽袖子变身干饭人,各各吃得满头大汗。 一众半大小子聚在外面,一边扒饭一边时不时瞄一眼堂内。 心中都生出一股富贵人也不过如此得感觉。 吃香了也顾不得擦汗,与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罗一陪坐在李泌的对面,基本上没怎么动筷。 李泌是贵族出身,大唐这时候的美食,人家什么都吃过。 这会儿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就是一通狂吃。 这是对做菜人最大的褒奖。 到了东亭戍,用铁锅烧菜来开饭馆完全可行。 而且在饭馆还是个计划的时候,便能收到一个银盘与两坛子酒,这可是一个好兆头。 “呼,好饱,这餐吃的真是畅快。”李泌将饭菜全扫光后,抚了抚肚子长出了一口气。 罗一递过去一个投湿的帕子,笑吟吟道:“我这一直没备酒水,只有先生拿过来的两坛酒,要不要打开吃些?” 李泌摆了摆手,“吃不下了,而且那酒水也配不上这等佳肴。”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李泌喟然长叹,“罗郎君在烹制上恐怕已经入了大道。 最是普通的吃食,烹出另一番滋味,且无比鲜美。 怕是天下也仅有你一人能为。” 罗一倒了一碗凉白开放到李泌跟前:“李先生的夸奖太过了,烧个饭菜而已,哪里能与大道沾边。 今日先生若是不走,待到晚间再做些扁食吃。” 李泌笑着摇头:“万物万法皆为道,不要妄自菲薄。 这次东行,是打算去先祖故地看看,算不得急事。 驻足于此,就是等着同行之人。 不然只是我们主仆三个,可去不得辽东城。 若是罗郎君还给烹制吃食,漫说一日,便是一月也能待得。” “那真是巧了,咱们这顺路,我们一行人是去东亭戍。比辽东城还要往东不到百里。” 罗一没想到李泌也是往东走,心中也挺高兴。 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能看出这人与影视剧中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 没架子,也不刻板,有点邻家阳光大哥哥的意思,一起结伴赶路会很有趣。 想到这,罗一抿嘴一笑,故意调侃道:“我在辽西城还有事没有办完。 怎么也要待个十天半月,再算上东行的几百里路。 先生三人的伙食,一个银盘可是不够。” “能结伴而行,真是大善!”李泌高兴的击了一下掌,然后很是认真的颔首道:“每日有这等佳肴入肚腑,一个银盘真是远远不够。” 想了想李泌从佩囊里将两个蚌壳拿了出来,“赠以财帛,不显诚意。 某在卜筮一道上,略有小成,给罗郎君占卜一卦,以当饭资吧。” “就是个说笑,先生不要当真。”罗一没想到李泌还是个神棍,有些哭笑不得,“况且我也不信这个。” 念棋吃的很开心,郁闷的心情刚刚好些,听到罗一这么说,火气又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真是不是好赖,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我家先生卜筮,你倒是拒绝的干脆。” 罗一砸吧砸吧嘴,这个念棋就是比杨洪秀小了两岁,同样都是女孩,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扭头笑眯眯的看着念棋,罗一开口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个道理懂吗? 别人想求的,那是别人想求的。 你再多说话,我就求先生将你赠与我。 以后天天让你吃最差的饭食,做最累的活计。 敢不听,敢不做,就把你打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念棋表情一滞,随后小脸有些发白。 她是真有些怕了,眼圈一红,冲着李泌可怜兮兮道:“先生,您不能不要我啊。” 李泌无奈的摇摇头,“这么不识逗,以后就别乱开口。” 指了指两张案几上的碗筷,李泌吩咐道:“吃好了,就帮忙把这些给撤下去,讲些礼数。” 好歹李泌主仆三人也是客,罗一哪能让念棋动手。 “海龙,柳松,进来收拾收拾。”喊了一嗓子,罗一又对二郎招了招手,“你过来与念棋再出些题目,省着她待着无趣。” 李泌乐了。 昨日听念棋学的那些题目,实在是太有趣了。 觉得罗一的提议不错,对念棋挥手道:“去吧,与二郎君好好学学。 省着总觉得跟我读了些书,就谁都瞧不上。” 念棋将小脸皱巴成了一团,她宁可去收拾碗筷,也不愿受罗二二的嘲讽。 可先前被罗一吓唬了一下,不敢违背李泌的吩咐。 无比幽怨的看了一眼罗一,起身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往罗二二那边挪。 “念棋是故人之女,不是家中婢女,确实宠溺了些,罗郎君不要介意。”李泌解释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蚌壳,然后递给了罗一,“罗郎君不是在辽西城有事未了。卜筮一卦也算能有个预兆,权当饭后消遣了。” 罗一看出来了,李泌是对算卦真的很有自信。 与人交往,不管信不信过得对方最得意与最擅长的。 人家提出来了,总不能拒绝。不然朋友根本交不下。 “先生都如此说了,那就试一试。”罗一接了过蚌壳开始投掷。 “主阳七,客阳三,是为小畜卦。”看了看卦象,李泌抬头看向罗一,“你是要谋划财帛之事?” 罗一有些吃惊了,没想到李泌连这个都能算出来,“确实有这个意思,但遇到了些难处。” 李泌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按照此卦的卦辞来看。 你所谋划之事能成,但只能获有小利,不能贪大。 行事上,虽结果相同,却与初衷背离。 而且牵扯到方方面面,甚至是众多之人都要考虑到。 不然事不会成,还会开罪了人。” 说到这,李泌也有些好奇起来,“真是奇怪。 你在辽西城到底谋划的是什么获利事,需要牵扯到这么多人。”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牵扯人多这个好理解。 卖冰肯定是需要许多人买。 其他的怎么听着云山雾罩的。 自己现在都没什么头绪,这事怎么就能成。 “李先生若是无事,就与某一同出去转转。” 罗一打算出去四处看看,光闷在驿站里也想不出个什么办法。 至于怎么赚钱,也不打算隐瞒李泌。 人家不差钱,而且身边就跟了两人,就算想卖冰赚钱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琢磨到这,罗一起身拍了拍手,对李泌一挑眉,“至于如何赚钱,到时候看了就知道。” 第33章 你是恨你兄弟不死 唐朝的建筑风格给罗一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除了普通百姓的住宅,其他建筑都是高大而简约。 尤其是具有政府职能的各种办公机构,看着更是庄重大方,整齐而不呆板。 相应的,高大的房屋让人看着有多肃然,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有多累人。 讲究高而大,除了地面要夯实外,用条石铺就的台基也将近一米高。 最主要建筑的主材料,在这时候除了一些寺院与佛塔是选择用砖石外,都还是以粗大结实的木料为主。 没有机械,全靠人力手拉肩扛,可想而知劳动强度会有多大。 此时又值盛夏。 虽还没到正午,但强烈的阳光便将地面炙烤的炙热无比。 夯地与运送木料又扬起了漫天的细碎灰尘,让人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 光是置身其中,都让人难受至极。 罗一看到负责营造的保定军军卒的时候,脑海里瞬间就想起了课本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幅油画。 这些军卒的面庞各不相当,但眼中的无奈与麻木的表情却完全相同。 对于这种场景,罗一心中倒是没有难过。 毕竟这也属于这些军卒的本职工作,待遇也要比那些纤夫强上太多。 赶上科技与生产力都低下的年代,换了谁上去都会是这副模样。 “你的谋划与这些军卒有关?”陪着罗一转悠到了一处营造地,见他目光始终落在那些军卒身上,李泌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罗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这时候如果能来上一碗冰水,你说这些将士会不会欢呼雀跃,会不会干得更卖力气。” 李泌难以置信的看向罗一。 除了西都的皇宫里,这世上没有哪家会存有提供几千人食用的冰。 即便是五姓七望的世家旺族也不行。 可罗一话中的意思又再明显不过,李泌只能不确定的问道:“你是打算售冰给这些军卒?” 罗一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惜他们舍不得掏钱买。” 李泌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连几次上下打量罗一。 每打量一次,目光中的不可置信之意便浓上一分。 眼神里的疑惑之色也越来越强烈。 思索了片刻,李泌脸上的不可置信,便为了惊愕,“你是有制冰的法子?” 罗一给李泌挑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扬名已久的李先生,这么快便猜出来了。” 对李泌来说猜到这个并不难。 能存这么多冰的人,光是营造一个冰窖就不知花上多少钱,根本不会以售冰来获利。 罗一打算以这个获利,只能是另有制冰之法。 但是听到罗一亲口承认,李泌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缓了一会,李泌摇了摇头,还是不相信罗一会在炎炎夏日,有什么办法变出冰来。 “圣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咱们还是回驿站,琢磨琢磨可口的吃食吧。 你若真是缺少财帛,与我知会一声便可,我那里还略有积蓄。” 罗一摇摇头,“我确实喜欢钱,但也分钱是怎么来的。 就像你送的那个银盘,我可以收的心安理得。 因为做那些吃食,我付出了汗水,付出了辛劳。 所以只有靠自己赚来的钱,花的才心安理得。 你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扭头看了看远处一个同样有商业嗅觉,同样忽略了保定军军卒不舍得掏钱的水果小贩,罗一咧嘴笑了笑。 “来时不是卜筮过了吗。你说事情能成,这会怎么就不信我能制冰了呢。” 李泌哭笑不得,“卜筮并不是什么都能预测到的。 谁知道你要谋划的是只有道祖才能做到的事。 你若这么固执己见,某不能不多寻思了。” 罗一边从腰间的佩囊里拿出了十几文钱,边对李泌撇嘴道:“某可不是骗子,是正儿八经有告身的东亭戍旅帅。 售冰可不只是光为财帛,是不忍袍泽大热天的这么遭罪。 这会儿四处尘推飞扬,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转转就回来。 等回了驿站,让你亲自动手弄出冰来,你就信我说的了。” 见罗一如此嘴硬,李泌叹了口气。 原以为遇到个有趣且心中有些沟壑的少年郎,没想到却是看走眼了。 这只是个在烹制一道上得了技艺,德行却未跟上的少年。 想要财帛到了失心疯的地步。 真是耻与为伍。 李泌望了望向着卖果子小贩跑去的罗一,打算一走了之。 可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李泌觉得就这么看着罗一走向歧途,实在是有些可惜。 不管是说疯话也好,不要命的想从军中获取财帛也罢。 罗一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且心中又存有善念。 跟着他的人也不少,若真的不管不顾,十余条人命怕是要丢在辽西城。 相遇便是有缘,还是劝诫劝诫,让他迷途知返吧。 “桃子虽然摘的早了些,可样子看着还不错。李子我尝过了,味道甜的很,你可以先吃几个李子。” 罗一将小贩的果子全都给包圆了,用粗纸包了几个桃子与一把李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塞给李泌,没给李泌开口的机会,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李泌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望了望罗一的背影,重重的叹息一声。 心思多细致的一个少年郎。 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万不能让其走上邪路。 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李泌打算找个阴凉地方等着罗一回来。 却见罗一回了小贩那,居然拉着小贩走向了正在营造的军卒。 李泌急得顾不上仪表,抓着袍子的下裾拔腿就追了过去。 虽说营造的是文职办公的场所,可好歹也算半个军事工程。 罗一有旅帅的文书在身,又是弄了两筐果子去慰问,当然能够进去。 李泌现在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授勋的爵位,就是个普通良家子。 文人骚客知道他这一号,那些军卒大兵可不知道,当即就被拦了下来。 “我是那小郎君的兄长,我过去寻了他,马上就走。” 军卒瞥了瞥李泌,目光变得不善,“你是他兄长,你喊他小郎君?” 李泌有些哑然,刚想硬着头皮说个谎话,听到身后动静的罗一跑了回来。 “不是让你等着吗,怎么过来了。” 李泌拉住罗一的胳膊,“与我回去,莫要胡闹了。” “胡闹?你这兄长好不明白事理。” 与罗一刚谈了几句的年轻校尉跟着过来听到李泌的话十分不满。 “看打扮,你们兄弟二人家中是颇有家资的,让一个还未及冠的半男去投军,真不知道你这兄长惭愧不惭愧。 少郎君心思机灵,与军中袍泽先结交一下,总是没坏处的。 到了你的嘴里,成了胡闹。 你到底是何居心。” 罗一没想到刚刚搭上茬的校尉还是个侠义心肠。 “郑校尉,兄长不知我是过来送些果子的,以为我是乱走,莫要气恼。” 郑校尉摆了摆手,“小兄弟不要替他说话了,方才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在路旁驻足了半晌了。” 说完,抬手指着李泌,郑校尉冷哼一声,“这里是营造重地,你不是军中之人,先且在外等着吧。 我与小兄弟聊够了,他自然会回去。” 李泌颇为无奈,属实不太好解释为何过来寻人。 总不能说是罗一失心疯,打算用给军中制冰来骗取财帛,或是有其他企图。 只能对郑校尉尴尬地笑了笑,手却依旧紧紧拉着罗一的胳膊,“快与我回去吧。” “真是不识好歹,小兄弟刚入行伍,打问些保命的法子你都阻拦。”郑校尉越看李泌越是来气,抬起脚就踹了过去,“我看你是恨小兄弟不死,当真该打!” 第34章 你管这叫不光彩?明明是不堪 “哎?真的结冰了?” 李泌用手摸了摸,目光看向罗一,“用火硝便能结冰?这是什么道理?” 罗一捏起一撮冰碴扔进了嘴里,感觉从里到外都凉爽了一些,才拍了拍手道:“太复杂的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简单的的说,就是火硝吸热,把水里的热吸走,便结冰了。” 李泌沉思了一会,点点头道:“这世间万物真是神奇。 从来都是把火硝以火淬之,万万想不到溶于水中,会是这个样子。” 罗一调侃道:“这会儿不认为这是道祖才能做到的事了?” 李泌翻了一眼罗一,“你早些与我演示,哪里会闹出那些闲事。 十岁以后,某连戒尺都没挨过,今日可倒好,让人连踹了几脚。” 罗一哈哈大笑道:“是你不信我的,这怪得了谁。 再说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傻子?骗人敢骗到军中去? 你这个大唐有名的智者,可有些名不副实啊。” 李泌毫不在意罗一的调侃,学着罗一的样子,捏了一撮冰茬扔进了嘴里。 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口中的冰凉,李泌目光异常明亮的看向罗一,“这种秘法,这么轻易就给我看了,不怕我起了心思?” 罗一是真心觉得李泌这人不错。 生怕自己干糊涂事,硬是跟了过去,他挨的那几脚,纯粹是为自己挨的。 刚刚认识没多久,能做到这样可是非常不容易。 “这算什么秘法,只要心细些,早晚都能发现。”顿了顿,罗一对李泌嘿嘿一笑,“你我是兄弟,还是替我挨过打的那种兄弟。就是一个制冰的法子,起了心思又能怎么样。” 李泌无奈的再次拍打了几下衣袍被踹的地方,“又没拒绝你做异姓兄弟,你非要提被踹的事做什么。” “那就提提别的。” 罗一靠着木榻坐下对李泌一扬眉道:“想要直接卖冰给那些袍泽肯定是不行了。 不过,我倒是琢磨了另一个法子,就是手段有些不太光彩。” 想了想,罗一摇摇头,“也说不上不光彩,就是有些不合规矩。 兄长自幼就是世人皆知的神童,帮着给参详参详?” “帮着参详倒是没什么,但你不会夸人就别硬夸行吗?我如今都快而立之年了,你总提孩童之时的事干什么。”李泌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不用这么在意现今的不如意。相信我,你绝对是四朝重臣,名流千古的命。” 李泌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与罗一结识未必是件有趣的事了,“还是说正事吧,你夸赞人,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罗一嘿嘿一笑,凑到李泌的耳旁,将粗略的计划讲述了一遍。 听了罗一的讲述,李泌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缓了半晌,李泌目光死死的盯着罗一,咬牙道:“你管这叫不合规矩?这分明就是营营苟且。” “哎,这么激动干什么。”罗一没想到李泌的反应会这么大,目光跟要吃人一样,“别看过程,看结果。” “过程不堪,结果怎么会好。即便是好也只是一时,过后便会祸患无穷。 既然你称我为一声兄长,我就不能坐视你用如此不堪的法子。” 李泌突然觉得眼前的罗一与高坐庙堂的宰相李林甫有些相似,做事都是那么不择手段。 罗一挠了挠头,“这怎么就不堪了。 于下,袍泽省力又能解暑。 于上,将冰赏赐下去能振奋军中士气,凝聚军心,且廨舍能提早完工。 于我,得了省却工期日子的那些粮草。 这是从上到下都好的事情。” 李泌脸色凝重的摇摇头,“以势诓人怎么会是好事。 以利诱之,又怎么会是好事。 这种苟且之事做多了,你心中可还会有磊落光明? 可还会有堂堂正正? 可还会有大公至正? 君子当喻于义,而不是喻于利。” 罗一有心郁闷了,就是想让李泌帮着参谋参谋,这怎么还开始上教育课了。 “你觉得这法子真不行?这事我只是牵头,往后出面的可是周口口。” “你若真缺财帛。将制冰之法,或是你说的省力之法进献上去。 军中或是朝廷必有赏赐。 你用的手段堪不堪的暂且不说,如此费劲周折你是图什么? 炫耀你的聪慧?或是以此来磨砺你的谋略? 如果是前者,还无大碍,哪个少年时没做过错事,之后改过便好了。 若是后者,那就说明你的失德,心思坏了。” 见罗一有些不服气,李泌摆手道:“是不是心思坏了,你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先贤说过,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 一曰心达而险,其意为内心通达,什么都明白,就是喜欢走邪路做恶事。 二曰行辟而坚,其意为行事邪僻而顽固不改。 三曰言伪而辩,其意为明知是假的,却非要说成是真的,还靠着口舌之利,讲得有理有据。 四曰记丑而博,其意为博闻强识,却记住的都是丑恶不堪的东西。 五曰顺非而泽,其我为不但专门赞同错的,还对其进行改进润色。 就你谋划的这个法子,你自己说说你犯了几恶。” 罗一真是日了狗了,花了三千贯才从柳城跑出来。 把方子献出去,上边当头的一高兴,再把自己给安排回去,那才悲催了。 还有,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五大恶人了。 “我就不明白我怎么就成恶人了。 若真是这样,我就不费那么大周折了。 直接把法子卖了就好了。 把法子献上去,也不是一个好办法,其中的利益有多大,你该知晓。 军卒与普通百姓能不能得实惠,还在两说。” 李泌的连连摇头,让罗一郁闷的不行。 坐直身体一挽衣袖,罗一对李泌一挑剑眉,“有些事,你不知详情,咱俩从头捋捋,你就明白了。” ……… 听了罗一讲述的境遇,李泌脸上的神情精彩极了。 缓了一会,李泌翻了一眼罗一,“我觉得你与你两位伯父相比,该出去避祸的是他们。 不过占了以直报怨的理,倒是让人说不出什么。 但你这一环扣一环,环环相连,却是五恶皆犯。 你现在年岁不大,还好改过,这些日子你与我先读些书,以养正气。 谋划财帛的事,还是不要再想了。” 罗一郁闷的一仰头,越说越严重,弄得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了。 “让二郎跟着你读书还行,我就算了,不是那块料子。 还有你说的那个五恶,我觉得我一个都没犯。因为我从没主动坑害过谁。 我的法子也是没坑一个人,反而是各方都得利的事。 况且,若是真的有错,方才卜筮怎么还占卜出事情能成的结果。” 说到这,罗一目光一亮,李泌不是爱给人算卦吗,就用这个来回击。 “现在的计划和之前你给的卦辞一模一样。 人会犯错,天道总不会犯错吧。 我琢磨出这个法子,可都算是按你卦辞来的。” “这还怪上我了?”李泌哭笑不得,指了指罗一摇头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禅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罗一撇撇嘴,“既然卦象都没反对,那就没什么毛病。 况且是王玄志先薅我羊毛的,我往回找补点又能怎么样。 你若是不放心,你全程都跟着我好了。” 李泌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全程跟着你?你自己搞坏事还不够,还要拉着我?” 罗一耸了耸肩,“你是兄长,你不跟谁跟。 再说我若是做的过了,你不是还可以阻拦。” 这次轮到李泌重重叹息一声,无语的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 第35章 罗旅帅觉着这事能行? 想要卖冰,首先得有冰。 想要大量的制冰,就需要大量的硝石。 这个时候硝石都是用来做药,剂量都是论钱。 没有哪家的药铺会囤积那么多的硝石。 辽西城一共四家药铺,将硝石全部买走也不过一百多斤。 这点硝石,根本无法制出几千人的用冰量。 所以罗一只能自己熬硝。 没有硝石矿,就只能熬含有硝的土。 而熬硝的土,没有哪儿比得上军营茅坑四周的含量高。 罗一从军衙守门军卒那将保定军将领的情况摸的清清楚楚。 很容易就找到了负责军营廨舍,也是辽西城内各处营州主官,仓司参军王守义。 王守义对罗一自报家门时,话中隐晦的提到他是王玄志的人,并没有什么怀疑。 东亭戍再是偏远,也不是谁想过去做旅帅就能做的上的。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说背后没人给操弄,鬼才相信。 更何况王守义也知道王玄志给都护府与司兵参军两边都来信打招呼的事。 就是有些奇怪这个罗姓小子不抓紧去东亭戍。 反而拉着柳城的互市牙郎与他的兄长跑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他的一应军械,只有又支度文书,下边库司没人会不给。 “罗旅帅可是将一应军械都领取了?”现在城内各处都在营造,王守义也很忙,所以隐晦的下了逐客令。 罗一听明白王守义话中的意思是让自己没事赶紧滚蛋。 “属下谢过王参军挂念。”抬手指了指周口口,罗一抿嘴笑道:“这位周牙郎,想必王参军也认得。” 给周口口使了个眼色,让其把装着冰的木桶提过来,罗一又将李泌给的那个银盘放到了王守义的案几上。 “启程来辽西城之前,王世伯特意让与咱们保定军有些渊源的周牙郎陪着我过来。 省着初到军衙,什么都不懂,谁都不认得。 而且还叮嘱属下,军中不比家中。 若有战事,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吃苦受累更是如家常便饭。定要善待麾下的袍泽。 原本我还不以为然,男儿征战疆场,勤加操练那是应有之义,累点又算什么。 结果到了辽西城,眼见着各处营造的军中袍泽大热天里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才知晓世伯所言非虚。 同时对那些营造袍泽也心疼的紧。” 将木桶的盖子打开,罗一指了指里面的冰,对王守义装作一脸惊喜的样子继续道:“周牙郎不忍袍泽劳累了一天,回到营中还要受茅房的腌臜味熏扰。 打算将周围的沙土重新梳理一遍,让袍泽们歇息的更舒坦些。 不过最为喜人的是,周牙郎居然存了不少冬冰。 见着咱们袍泽这么苦,打算低于常价售于咱们军中。 但他却张不开嘴说这事,说是往日保定军没少照顾他,那些冬冰该是送与军中才是。 但奈何家资不丰,实在是送不起,只能以本钱售卖。 属下记着世伯的叮嘱,觉得这是对军中有益之事。 便斗胆与他一起过来,替他将此事说与参军。” 周口口很是配合,罗一话音刚落,对着王守义连连拱手,“真是惭愧,真是惭愧。” 扑面而来的凉气,瞬间冲走了王守义身上的燥热。 笑眯眯的将冰桶向自己挪了挪。又瞟了一眼案几上的银盘,王守义目光在罗一与周口口身上转了转。 “军使的眼光果然独到,罗旅帅如此心疼袍泽,当真有大义。” 抬手摸了摸银盘,王守义估摸着少说有十四五两,脸上的笑容更盛。 “与周牙郎也是老相识,这等义事有何张不开嘴,哪里还要借罗旅帅之口来说。 存得冬冰只管送来便好,按正价算便可,疏理沙土也更是该谢过周牙郎才是。” 周口口搓了搓大手,“王参军做事还是那么爽利。 疏理沙土倒是没什么,就是这次的冬冰有些多,还请参军有所准备。” 王守义笑了。 周口口有多少家底,他还是能估算出来的。 说他存的冬冰,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怕是与柳城哪家的巨贾又牵上了线,想从中抽利罢了。 而就算是柳城的巨贾,到了这时候,冬冰多存数也应该不多。 刨除船上化掉的,送到辽西城的能有个几百斤都算多的。 还怕自己吃不下,真是让人发笑。 “有所准备?不知道周牙郎的冬冰有几万斤啊。”王守义捋了捋胡须,嘲讽了一句。 周口口丝毫不把王守义的嘲讽放在心上,咧嘴一笑道:“几万斤不敢说,营造的军卒,每人每日二两还是够的。” 第36章 这就是个妖孽 李泌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罗一每一句话都好像代表了王玄志,又好像每一句都与王玄志没有任何关系。 偏偏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居然便将事情定下来了。 这完全是经年老吏才能使得出的手段。 看似三言两语说得简单。 可做不到人情练达与洞悉人心,根本就说不出那些话。 这就是个妖孽。 而且李泌愈发觉得罗一与李林甫的行事手段太像了。 不顾不远处传来的呛人味道,李泌唏嘘道:“我突然觉得那五六年间你闭门在家将养身子,是营州之福。” 罗一眼角跳了跳,“你这是把我当祸害了?有兄长这么说弟弟的吗。” 李泌咂咂嘴,还算有自知之明,还知道是个祸害。 这小子选择去东亭戍,对营州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你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想瞒过王玄志都没可能,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罗一对这个问题很不以为然,“贪婪的人,从来都不会惩罚为他带来财富的人。 当中的获利,王守义会给他一份,而且还不会少。 他知晓了此事又能如何。” 事情都已经定了下来,李泌还是这么纠结,让罗一有些头疼。 琢磨了一下,打算给李泌灌点心灵鸡汤,省着总墨迹这事。 “兄长出身于世家,不愁吃穿,不愁无钱可用。 对普通人家的疾苦,知道的太少了。 有钱与没钱那是两种日子。 有钱,吃得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墙大院。 没钱,吃糠腌菜都吃不饱,住的是风大就能掀飞屋顶的茅屋。 我现在追求的就是前一种日子。 与兄长暂时还不在一个境界上。 我是穷则独善其身,兄长是富则达济天下。 所以就不要太在意这个过程。” “你是怎么做到睁着眼说瞎话的。”李泌是真想找根戒尺抽几下罗一,“心达而险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哪种人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没伤害到谁吗。” 罗一用脚拨弄了几下土块,对李泌撇嘴道:“与聪明人相处实在是太累,横竖这么挑我,就是做事没对你的心思。” 李泌无语的抚了抚额头,“你这话说的反了,心累的人明明是我。 说真的,你若是我的弟子,怕是一天就能将戒尺抽断。” “你这么温文尔雅的人,也会用戒尺打人?”罗一嘿嘿笑了笑,“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听完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对是错了。” 李泌将双臂抱在胸前,瞥了一眼罗一,“你这是准备要对我说教了? 讲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讲出什么邪理来。” 罗一笑眯眯的摆摆手,“你是兄长,又是有学问的大家,道理我可不敢讲,就是个笑话。 说是有位大师,到了该收弟子的时候,一共有五个人可以挑选。 但是大师最中意的那个,中途却拜在了他人门下。 大师很生气,不打算再收徒了。 但还有四个想拜他的还在等着,大师不能一走了之。 琢磨了一下,大师指着一个孩子问,‘你为何要拜在我的门下。’ 孩子回答,‘父亲说您最厉害,是父亲让我来的。’ 大师拿着戒尺对着孩子就是一顿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我门下,相当于找了第二个父亲。这么大的事,你不自己想想?光听你父亲的?没有主见,不收!’ 打发走第一个孩子,大师又问第二个孩子相同的问题。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个孩子回答道,‘大师,是我喜欢跟您学艺,我自己要来的。’ 大师听了,拿着戒尺又是一顿抽,‘这么大的事你不与你家人商量商量?你亲生父亲找我来要人怎么办。不孝之子,不收!” 打发走第二个孩子,大师又对第三个孩子问了同样的问题。 之前两个孩子的遭遇,让第三个孩子有些不敢说话了,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回答。 大师没给第三个孩子想好说辞的机会,拿着戒尺打得更狠了,‘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想明白就过来,是在戏弄我?心思残缺,不收!’ 最后一个孩子很聪明,没等大师问便开口回答,‘我是梦到师祖的感召,所以前来拜大师学艺的。” 大师听了怒气更盛,拿戒尺又是一通狂抽,‘我都出师几十年了,从未梦到过祖师,你一个门外人能家梦见个屁!狐假虎威,借势压人!不收!’ 兄长,你觉不觉得的你和这个大师很像。” 李泌原本还笑得合不拢嘴,可罗一最后的一句话,让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个故事虽然短,也很好笑,但却蕴含大道理。 就是你用错了地方,这样的无德之人也配称师?还拿他与我相比? 人之五恶,我看你是真想给凑齐了,这就是顺非而泽。” 说到这,李泌摇了摇头,罗一与其说讲得是笑话,不如说是想让自己少与他说教。 这是一个有着自己道理,且难以说服,难以改变的奇少年。 “算了,道理你都懂,再怎么说你,你也听不进去。 最后劝诫你一次,以后行事还是当以阳为谋,心中恪守君子之德。” 罗一嘿嘿一笑,“不听第四个孩子是怎么回答的了?” 李泌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与你说正经的,你却是玩世不恭的样子。 愿讲便讲,不愿讲便不讲。” 罗一‘啧啧了两声道:“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呢,做事要有始有终不是。 兄长可是我朝…” 李泌一听罗一要夸自己,脑瓜子就嗡嗡的,赶忙挥了挥手,“别费无用的口舌,再讲吧。” 罗一十分无语,李泌现在与杨洪秀有的一拼,说变脸就变脸。 “第四个孩子十分聪明,对大师回答,是梦里受到了大师的感召,自己愿意前来学艺,与父亲商量,父亲也同意。 大师听了,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果断收了这个孩子为徒。” 李泌叹了口气,最后一个孩子的回答才是最重要的,“与你说的那些,不是我一人的道理,是天下人的道理。” 看到罗一不再反驳,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第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 这就是个妖孽,世间的常人之理,怎么能够束缚住他。 罗一见李泌不再开教育课,朝着吭哧吭哧挖土的一众半大小子努努嘴,“兄长说也说了,笑也笑了,是不是该出些力了。” 李泌脸都黑了,有些后悔没带念棋过来了,怼人还是她在行。 “陪你走东走西还不行,还要给你挖土?”随后,李泌脸上又满是疑惑,“方才就想问你,疏理这的土,你是真为了祛味?” 罗一狡黠的一笑,“亲力亲为,方知其中的道理。 兄长只有亲自动手,才能知道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看了看笑眯眯的跟个小狐狸一样的罗一,又看了看正在挖土的一众人。 李泌突然有种自己是弟弟,罗一是兄长的感觉。 如果罗一不说,是真的猜不到他做这些毫不相干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被他牵着走。 “行吧,挖土就挖土。”李泌还是没抵住心中的好奇,应了一声后,斜了一眼罗一:“不过与你说好,你要是诓人,最后讲不出个道理来,我可是要真生气的。” 罗一只是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李泌真打算过去挖土,赶忙摆摆手,“在说笑呢,哪能当真。 走,过去瞧瞧那几个木匠干的怎么样了,那玩意儿弄好了,也挺有趣。” 第37章 你是墨家传人? 大唐的博士与后世的博士含义不同。 在大唐,不管在哪一个行业里,只要你是行家里手,就可以称为博士。 保定军中的木料博士,自然是手艺高超之人。 罗一与李泌过去的时候,两大两小的四个厚约一拳的木料,已经完成了扣眼、挖槽的工序,正在卖力的打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李泌怎么看也看不出四块圆形的木料是做什么的。 “没把握,你不是高兴才对。” 对李泌应了一声,罗一拿起用来固定的木料看了看,又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用作支架的几根粗大木料,“几位博士,辛苦把中间的木轴还有挂钩弄得结实些。” 领头的木料博士苦笑一声,“罗旅帅,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们都不知道。 您说的结实,我们实在估摸不出,只能按周牙郎交给您画图来尽心做。” 罗一觉得木匠说的很有道理,想了想指着拳头粗的木轴问道:“假若把他架在横梁上,两头绑上绳子,能不能吊起一两匹马而不折。” “原来是做绞盘,这么说就知晓了。”领头木料博士拿起木轴对罗一晃了晃,“这是赤榆木,可是能沉水的,是专门用来做车轴与绞盘木轴的,吊起两匹马再平常不过了。” 在罗一看来,只有给王守义带来足够的震撼,后续部分才能顺利进行,并且在分配利益时也不太敢过分。 想要带来震撼,就要用到超出他们认知的视觉冲击与对比。所以不能够出差错,更不能出什么险情。 听到木匠给出了肯定答案后,罗一满意的连连点头。 李泌对自己的才学,还是极其自信与骄傲的。 但是与罗一接触后,他发现别管罗一是走正道还是邪途,在谋略上并一定能胜过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到了现在,对于罗一要求打造物件,更是猜不出到底是什么用途。 只知道绝对不是木料博士所说的绞盘那么简单。 一头雾水的感觉,让李泌心心中很不是滋味。 咬咬牙李泌放下矜持,轻轻碰了碰正满意的连连点头的罗一:“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能不能先与我说说。” “木料博士不是说了,就是绞盘。”罗一拿起一个小的圆盘形木料,对李泌很是臭屁的笑了笑,“只不过我这个绞盘有些不一般。” “绞盘?你费这么大的劲,就只是弄绞盘?”李泌对罗一说的一点都不信,“我现在真希望我是你讲的故事中的那个大师,而你是那几个挨抽的孩子。” 罗一无奈的摊了摊手,“兄长是读书人,又是公认的有才学之人。 怎么跟个孩童一样,玩着玩着就开始扬沙子了。 这个东西叫滑轮,与你说了你便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只有看过之后才能知晓,光靠嘴说,你不信也听不懂。” 李泌气得咬牙切齿,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说自己听不懂。 可也只能干咬牙,没什么办法,先前火硝制冰已经证明了罗一在奇淫技巧上确实高人一等。 罗一看出了李泌的不忿,指着木匠手中的滑轮道:“非要听就给你讲讲,听不懂可别怪我。 滑轮是可以绕着中心轴旋转的圆轮……… ……… 换句话说,滑轮实际上是能转动的杠杆。” 李泌脑瓜子嗡嗡的,罗一的话感觉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样,单个字都能听懂,组合到一起,一句都不明白。 看了看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没了半点飘逸模样的李泌,罗一撇撇嘴,非要找虐,这怪得了谁。 “再简单的说,与水井打水用的轱辘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多加了绞盘,会变得更省力。” 李泌脑补了一下水井上的轱辘,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就是轱辘与绞盘这么简单?” 罗一用力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李泌摇摇头,“以你的脾性,不会只做这么简单的绞盘。” 罗一没想到李泌这么轴,脸色有些发苦道:“一会弄好就能看到了,非执着让我讲座什么。 另外,我发现兄长的道心有些不稳,胜负欲有些强。 做文章或是卜筮,一百个我也抵不上你一根小手指。 可鼓捣这些小玩意儿是我的长处,你不懂也是正常的。 就是各有所长,别钻牛角尖了,听话,做弟弟的不会给你亏吃。” 李泌郁闷的都要吐血了,道理讲不明白也就算了,这是弟弟与兄长说话该有的口吻? “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没懂就要不耻下问。你要再与我好好讲讲其中的道理。” “兄长啊,我真尽力了,还要…”罗一欲哭无泪的说到一半,看到木匠已经将滑轮打磨好,马上高兴的一挥手,“木料博士那边开始固定滑轮了,马上就能看到是怎么操弄的了。” 罗一被李泌折磨的实在是怕了,混到木匠堆儿里,跟着一同动手进行最后的工序。 全都弄好以后,把王守义找来,没一句废话直接开始演示。 “你要用这几个绞盘把这一车土给拉起来?”李泌看出了罗一的意思,十分惊愕,“还只用四个人拉绳子?这能行吗?” 王守义见李泌都怀疑,整个人都不好了,“罗旅帅,这个玩意儿,到底行不行。 军中的袍泽能否减些劳累,全靠你说的这个了。” 王守义刚刚说完,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整个人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装满泥土的木车居然开始缓缓离地了。 李泌比王守义的反应还要大,看到木车升起,他身子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一天接连两次的颠覆认知,给李泌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眼前几个怪异样子的绞盘,只是简单排列了一下。 连车带土,估摸着得有四五百斤,四个人拉拉绳子,就能给吊起来了? 这些奇思妙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几个拉拽绳索的木料博士,也对眼前的一切震惊无比。 感觉还没使尽全身的力气,车子就被拉了起来,这个物件实在是太好用了。 以往营造时也会用绳索,但哪里有这么省力。 眼中的目光逐渐变得兴奋,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拉拽绳索的速度。 看到木车上升的速度在加快,李泌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罗一的胳膊,“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罗一虽然有些得意,但还没到不要脸的地步,不动声色的甩开里李泌的胳膊,摇了摇头。 “你有师承?” 罗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泌眉头一皱,这是有但不能说的意思? 会这些奇淫技巧,而又不能说出师承,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李泌目光骤然一亮,“你是墨家传人?” 罗一一愣,墨家传人? 想了想,罗一觉得被认为是墨家传人也不错。 以后鼓捣出什么东西来,都可以往师门上推。 “兄长,看破不说破。”罗一神秘兮兮的回了一句。 李泌懒得再看罗一,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已经离地四尺多高的木车。 “我现在愈发的想做故事里的大师了。 这又不是汉时,有什么不敢说出师承的。 道门前辈葛仙翁所著的抱朴子与神仙卷,更是将墨子七十一篇编入其中。” 罗一有些尴尬了,没想到后世药膏的代言人居然会收录墨家的典籍。 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叹声。 结束一天营造的保定军将士回营了。 第38章 罗一吃瘪,李泌很爽 夜幕缓缓降临,原本色彩光鲜的景物,逐渐只剩下灰暗这一种颜色。 唯一耀眼的便是十几个简单搭砌的灶台内,不停跳跃的赤红火苗。 将十几个围在灶台忙而不乱的身影,映照的忽明忽暗。 罗一疲惫的坐在一块石砖上,心中盘算着能熬出多少硝。 滑轮组的成功,对王守义来说,事情已经圆满的画上了句号。 但对罗一来说,事情并没有终结。 缩短工期省下的军粮,是支付买冰的冰钱。 粮给了,冰自然也要交付。 好在军营里茅房与马圈周围的碱土够多,范围也够大。 接连熬上几晚,怎么也能出个几百斤的硝石。 这钱赚得也算对得起良心。 罗一静静思索的样子,让李泌心中十分复杂。 悠然的神情,仿佛将一切世间的喧嚣都隔于心门之外。 清澈的目光不染半点尘埃,宛若置身于世外,荣枯随缘的得道大家。 这样的人,会是奸佞之人? 墨家弟子,会是不择手段,只爱财帛之人? 处处透着矛盾,身上仿佛被层层迷雾所包裹,让人看不清和个究竟。 “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是我把当做绝世美人了?” 罗一是相当的郁闷,李泌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太渗人了,比开教育课还让人脑瓜子疼。 “天都黑透了,又跟着我东跑西颠了一天,想必兄长也疲惫不堪,不如先回驿站歇息吧。” 李泌不但没打算走,还挨着罗一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是说要亲力亲为才能知晓其中道理吗?” 罗一紧紧鼻子,又挠了挠头,指着前边不远处的土坑,不死心道:“挖池、垫草、滤土,还有水中测量硝石浓密的法子,你都看到了。 现在就是小火熬煮,待里面的汁液能挂铲而不落,就可以倒进陶盆里静放了。 等到天明,陶锅上边就能凝结出硝石,到时候你再来看就好了。 没必要陪着我在这傻坐一夜。” 李泌被罗一一副无比挠头的样子逗笑了,“你现在这样子,才像是个少年郎。” 目光看向正在忙碌的班老头一众人,李泌好奇道:“你们墨家除了机关秘术,对经理琐碎事物也极为擅长?” 罗一含糊其辞道:“还算凑合吧,师傅教什么,做弟子的就跟着学什么呗。” “不愧是显世一时的学说,涉猎真的宽广。”李泌碰了碰罗一的胳膊,“你的师承真不能说?能教授出你这样的弟子,你的先生也定然不凡,真想与他结交畅谈一番。” 罗一嘴角抽了抽,说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圆回来,这话说的一点没错,“没这个可能了,师傅将近一月前仙逝了。” “仙逝了?” 李泌有些错愕,随后无比惋惜道:“墨家的传人现今凤毛麟角几不可见。 无缘相见真是遗憾,待从辽东城回来后,定要去墓前祭拜祭拜。” 罗一呵呵了一声,为了不显心虚,故意高声道:“柳城一北十五里,姓杨名破敌。” “哦!”李泌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罗一,“你是真没一句实话啊。” 罗一无语的拍了拍手,“你说这话是真没良心,我还得怎么说实话。 你信奉道教,估摸着应该喜欢炼制丹药。 制冰,滑轮,还有这熬硝,哪一样都没背着你。 况且,知道我不方便说,还这么刨根问底,好意思说我没一句实话。” 顿了顿,罗一拍了一下大腿,“炼丹你当玩火了就成。 可千万别吃那些所谓的仙丹,那些玩意全是毒。” 李泌抬手指了指罗一,“你这臭小子,拱火的本领真是一等一。 那是能让人羽化飞升的仙丹,哪来的那么多毒。 可别再信口胡言了。” 罗一不屑地撇撇嘴,“来,那你给我讲讲哪个是你眼见着飞升的,哪个又是你眼见着成仙的。 弄了一堆金银与石头粉末掺吧掺吧,拿火烧烧就能弄出长生不死药了? 你弄个猫狗试试,看看哪个吃了不死。” 李泌无奈道:“药石乃是外丹,只有自身的内丹修炼好了方可服用。 哪个阿猫阿狗会修内丹,吃了怎么会不死。” 罗一咂咂嘴,理论弄的还挺全面,难怪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以身试毒。 刚想再杠几句,突然看见杨洪山从远处的小道走了过来。 罗一的脸色顿时一抽抽,有李泌一个爱开教育课的还不够,又来了一个。 “杨书记官你怎么来了。”起身打了声招呼,罗一脸上一喜,在杨洪山的身后,居然还跟着杨洪秀,“洪秀小娘子,你怎么也来了。” 天色虽然黑,看不清罗一的表情,但前后的语气差的实在太大了。 这让杨洪山愤怒的小火苗,又开始燃烧了起来,“某怎么来了? 你不领人登入军册,反而让周口口去大营挖土,还弄了什么轮出来。 你这人太善于钻营,某信不过你,必须过来找你问问清楚。” 罗一郁闷的要吐血:“在军营做的那些事,是王参军首肯的,你不放心个什么劲。 再说你管的也太宽了,这事也不归你管啊。” 杨洪山领着杨洪秀走近了后,梗了一眼罗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然你那几个扈从都要入了军籍,早间你又送吃食干啥。 别人不知道周口口的底细,某可知道。 你是他的先生,他做的这些都是你的支使。 你混入军中,到底有何图谋。”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这样正义感爆棚的二杆子固然让人钦佩。但是被逮着一顿喷也真是够人一呛。 “我有啥图谋?我图谋让袍泽轻巧些,我图谋让袍泽舒坦些。” 目光扫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都要笑出花来的李泌,罗一嘴角抽动了几下。 这个货看见自己挨喷就这么高兴?还好意思说是学道的? 不都喜欢上教育课吗,那就让俩人对着开喷,看谁能喷过谁。 想到这,罗一猛得抬手一指李泌,“知道这人谁吗? 告诉你,这是某的兄长,更是七岁能诗,又被张九龄张相称为小友的待诏翰林,李泌李先生。 今日之事,兄长皆在身旁,有什么你与他说,我懒得与你解释。” 李泌笑,是因为罗一吃瘪,他的真爽。 而且从话语中知晓,这位杨姓书记官是个一心为国为公的真君子。 最主要的是,李泌感觉到被罗一弄抓狂的并不只是自己,眼前的这位也是一样。 莫名的有种亲近感。 第39章 咱俩像不像在拜堂 杨洪山听过李泌的名头,但是对罗一的话却不相信,“你真的是待诏翰林,李泌李先生?” “待诏翰林可不敢当,已经辞去此职,某,只是一山野之人。”罗一这么一指,杨洪山又这么一问,李泌也只能起身,“某又不是名士,谁冒充于我,杨郎君不必有疑。” 杨洪山打量了几眼李泌,感觉这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温雅之气,颇为不凡。 而且看着眼生,确实不是本地人,没有州衙判官加盖的官印过所,可来不了这。 不过,杨洪山还是很谨慎,行了一礼后,脸色平静的问道,“听闻李先生对黄老之约颇有见解,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李泌哪里不知道杨洪山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大笑道:“杨郎君这是在考问某。 指点谈不上,独学而无友,你我各抒己见,畅议心得吧。” 罗一看的直撇嘴,可算遇到个有文化的了,笑得可真开心。 跟在自己身旁的时候,总把自己当个骗子看,啥时候这么客气过。 “罗郎君,快吃李子。”杨洪秀对罗一晃了晃手中的小编筐,“知晓你喜净,都是洗过了几遍的。” 罗一心中啧啧两声,这兄妹两个,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还得是洪秀小娘子够义气。”走到杨洪秀跟前拿了个李子塞进嘴里,罗一含糊不清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杨洪秀一扬黛眉,一双如水的秀眸满含笑意道:“阿娘听兄长说你今天还未走,便执意让我过来送些李子,以谢早间的吃食。 另外这会天色已晚,街路上也没什么人,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罗一把嘴里的李子核儿一吐,先瞥了一眼已经聊的热火朝天的李泌与杨洪山两人,随后对着辽西城的方向一挑大拇指:“该说不说,还是老夫人看人的眼光准。” 杨洪秀先是一愣,随后秀眸剜了一眼罗一,用手掩住嘴吧咯咯娇笑道:“再是气恼兄长也不能这么自夸。若是阿娘听到了,她会生出旁的心思的。” 罗一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不过杨洪秀是个能开起玩笑的性子,罗一又从筐里拿了个李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调侃道:“你家是不是除了我,就没人登门拜访过了。 不然就我现在这细胳膊细腿的,老夫人怎么就能看上眼了。” “就知道你能看出阿娘的心思。”杨洪秀看了看杨洪山,叹了口气道:“兄长一直恪守君子无党,自投入军中做了书记后便没人来家中做过客。就算有要紧的事,也只是在院门外急匆匆地说过便走了。” 罗一对杨洪山的做法不太认同,只局限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同事与朋友都不联络,有些太极端。 有效的交际,不但可以释放压力,还会有所收获。就算没收获,聚一块吹牛打屁,也开心愉快不是。 “还打算让我家二郎拜你兄长为师呢,现在看来我得多寻思寻思了。” 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你当着我的面这么编排兄长,你觉得好吗。” 罗一嘿嘿一笑,“这可不是编排。有句话叫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 我家二郎再跟着我东跑西颠,这孩子就算耽误了。 你兄长为人正直,做事光明磊落,跟着他读书,不指望能学出个什么名堂。 懂得做人的道理,以及性情能稳当一些就好。 但你兄长这么独来独往的,别的没学会,乖僻邪谬学个十成十可就遭了。” “难怪兄长一提你就火气大,你说话实在是太讨打。”杨洪秀娇嗔了一句,从筐里掏出一把李子塞进了罗一手里,“吃你的李子吧。” 望了望兄长与那位李先生,杨洪秀疑惑道:“有那位李先生,你还找兄长做什么。 况且兄长每日都要上衙,你也要去东亭戍,也没办法教二郎啊。” 罗一看了一眼李泌,摇摇头道:“那家伙的性子太软。你是没见他家婢女被他惯成了什么样。 我家二郎又是给个棍就往上爬的性子,又有他给当靠山,指不定成什么样。 而且到辽东城看看祖辈故地后,就要回去关中的。 扔到你家,离着五百里我都有些嫌远,更何况是关中了。” 杨洪秀瞪大了眼睛,“扔到我家?你倒是真信得过。” 罗一呲牙一笑,“你兄长虽然性格差了点,但为人还是靠得住的。” 杨洪秀撇了撇了小嘴,“我发现你的面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二郎留在你家,也省着你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聊。”罗一从驴子上拿下两个毡垫,递给杨洪秀一个,“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怎么能说是脸皮厚。” “谁说不出门就会闷了?”见罗一盘腿坐在了毡垫上,杨洪秀俏脸有些微微发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垫子铺在地上跪坐了下来。 坐下后,借着灶台里的火光,看到杨洪秀脸色有些发红,又十分正式的跪坐在毡垫上,罗一顿时有些尴尬。 这时候但凡稍微有点身份,或是家中有些闲钱的,都是不穿死档裤的。 外面虽然穿着袍子,可盘腿大坐很容易走光,实在是太不礼貌。 起身与杨洪秀面对面的跪坐后,罗一又感觉有些别扭。 抬头四处看了看,见杨洪秀低着头,跟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一样,忍不住哈哈乐了起来,“哎,咱俩这样跪坐,你觉不觉得像是在拜堂。” 杨洪秀抬头翻了一眼罗一,然后又瞄了瞄罗一身后,轻轻叹了口气,道:“知晓你没有调戏我的意思,可你这么说话,真的很容易挨揍。” 罗一也觉得说话有些不走脑了,与杨洪秀聊天再是感觉舒服,也得有些分寸。 “确实有些孟浪了,不过挨揍不至于吧。再说知道你是说笑的起,才没多想就说的。” 话音刚落,罗一身后突然传出杨洪山的一声怒喝:“说笑的起,你就敢这么说?你这小子就是对洪秀有企图!” 罗一一阵郁闷,刚才也没见这货过来啊,怎么就突然跑身后去了。 第40章 杨洪秀很皮 罗一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降临。 杨洪山阴云密布的脸色,三句两句便被李泌劝的烟消雾散。 最夸张的是,居然没有拒绝李泌让自己做些吃食的提议。 “我很怀疑你兄长跑过来偷听,其实就是想让我给做些吃食。”瞄了一眼走到远处再次进入好基友状态的杨李二人,罗一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杨洪秀眨眨眼美眸,“吃食是李先生要你做的,这与兄长有什么关系。” 罗一斜眼看向杨洪秀:“就说你们两个来的时候吃没吃晚食吧。” 杨洪秀再次抬手掩住嘴巴,将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道:“你猜。” 罗一吐气吹了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刘海,“这就是读书人,明明是巧使唤人,还让人感恩戴德的。” 拍了拍膝盖,罗一对着杨洪秀叹了口气,“唉,还以为是你个讲义气的,结果是个假仗义。你是和你兄长合起伙来一起坑我。” “话是你自己说的,怪我做什么。”咯咯笑了几声,杨洪秀放下手,嘴角一弯,戏谑道:“谁知道你早间给送了,到了晚间却没了声息。” “啧啧,你倒是光棍。”罗一朝着一旁特意带过来的铁锅努努嘴,“别弄的离了我就跟吃不上饭一样。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去把锅架上,今儿教你炖鱼汤。” 杨洪秀起身扑闪了几下美眸,抿嘴笑道:“我很怀疑你这是在巧使唤我。” 杨洪秀身上透出的那股劲,或者说是气质,让罗一觉得这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 没想到干起活来,根本没什么扭捏做作,而且异常的干净利索。 显然是平日在家没少做活。 “看来你家的吃食,都是出自你手啊。”翻看了几下先前就改刀腌制上的几条河鱼,罗一边往锅中倒油边问道:“家里的其他活计也都是你做的吧,是不是很辛苦。” 杨洪秀摇了摇头,“就是做个吃食,再拾掇拾掇屋舍。 家里还有文伯帮忙,怎么会苦。” 双手托在下巴上,杨洪秀盯着锅下跳动的火苗,轻声继续道:“与那些整日里下田劳作的那些女子比起来,已经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罗一微微颔首。 大唐给后世的人错觉就是女子的地位很高,但却忽略了大唐也是个封建王朝。 女人的地位只是相较于其他朝代要高些,而且那些地位高的女人,没一个是普通人家出身。 更多的女人如果不是远嫁,或许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儿。 十几岁的年纪便嫁人,家里、田里的活样样不落。 还要趁着年纪轻的时候多多生娃,因为这时候孩子的夭折率实在太高。 累死累活的劳作,累死累活的要娃,如此往复,或许三十岁左右,样貌就已经像个老妇。身体也因得不到好的调养,羸弱不堪。 杨洪秀确实应该知足。 “知足者常乐,你能这么想也挺不错。”将鱼段放进锅里煎了几下,添上烧开的热水,然后一扣盖子擦了擦手,罗一跪坐下来道:“总闷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吧。” 杨洪秀见罗一头上见了汗,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没什么闷不闷的,辽西城不大,再怎么不出门,也都走遍了。 再远些,除了西都别处的景致应该都差不多,出不出去相差不大。 想要知晓各地的风华,看看书就可以了。 若真是闷了,就自己找些乐子让自己开心。 做做女红,或是听阿娘讲讲她与阿耶的往事,都让人挺开心。” 听了杨洪秀的话,罗一心中生出心疼、可怜,还有些敬佩的感觉。 相对于大多普通人家的女子,杨洪秀在物质上已经好的太多了,但这种如同坐牢的日子实在是太枯燥单调。 应对这种枯燥,她选择了从平淡中自己寻找快乐。 而只有心中没有过多欲望,且充满阳光的人才会是这种选择。 她对生活,对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理解与看法。 借着火光看了看杨洪秀恬静的面庞,罗一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这么盯着人看,不但失礼,还真的很容易挨揍。”杨洪秀见罗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半天不吭声,轻声揶揄了一句。 罗一听到容易挨揍这句话,吓得猛得起身向后看去,见两个基友还在远处聊的热火朝天,长舒了一口气。 杨洪秀则是被罗一的样子逗的咯咯笑个不停。 “都笑出鹅叫了,能不能矜持一些。”罗一将灶火弄的小了一些,拍拍手道:“方才还可怜你整天窝在家里没意思,想着日后有机会带你装叉带你飞。你这么调皮,以后是想都不要想了。” 杨洪秀不懂罗一后面说的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把这话判定为不是好话。 “你自己那么没礼的盯着我看,你还恼怒上了,还能讲些道理吗?” “讲道理?”罗一朝着两基友努了努嘴,故意吓唬道:“知不知道为啥两人跑那么远,那是在给咱俩独处的机会。你这会儿这么皮,就不想想以后该怎么面对我的怒火吗。” 杨洪秀看了看罗一,忍住笑意,抚了抚额头,“发现你与昨日真是判若两人。 尽是说些糊涂话,怎么能拿这种事来吓唬人,你这次是真容易挨揍。” 罗一撇撇嘴,“你可别说话了,又来唬我是不是。 再这么捉弄人,小心我真去找老夫人。” 说到这,罗一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一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杨洪山阴冷的声音:“你要收拾谁?” 淦! 罗一欲哭无泪。 这货是个鬼吗?走路一点声都没有。 “我说这是在说笑,你信吗?” 杨洪山冷笑一声,“说笑?我看你这是对洪秀企图不成,改为威逼。” 罗一可怜巴巴看向杨洪秀,“你这会装什么矜持,给你兄长解释解释啊。” “啊?让我说话啊。”杨洪秀装作委屈的样子道:“方才你不是不让我吭声吗?” 罗一这次不再废话,起身就往李必身后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身体刚刚恢复到能跑几步路的程度。 杨洪山虽说是个读书人,但身材可矮小,看样子又是个护妹狂魔。 一旦他不够冷静,挨上一拳半脚的也够一呛。 “兄长,你再劝劝,这真是误会。” 第41章 东亭戍绝对是个好去处 “这玩意儿真省力啊。” “这话不假,不说连檐与斗拱,檩子、椽子哪根不是大几百斤。” “不光省力,比踩着翘板扛上来也可靠了不少。” “哎,这还真得谢谢那个姓周的胖子。” 一名站在山墙下边的军卒,听了站在翘板上几名袍泽的话,对几人招了招手,神秘兮兮道:“这玩意儿可不是周姓那个胖子鼓捣出来的。 听说是那个十五岁就去东亭戍当旅帅的少年郎弄出来的。” 翘板上的几个军卒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这不太可能吧。” “比我家大郎大不到哪去,这玩意儿能是他鼓捣出来的?” “就是,这不可能。” “老季,你别说笑了。” 见几人都不相信,老季撇撇嘴,“画图是周姓胖子给的。 但我家老二可是眼见着罗旅帅从头到尾给弄的。” 往翘板前凑了凑,老季一脸得意之色继续道:“告诉你们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我家老二说那周姓胖子管小罗旅帅叫先生。” 几个现在翘板上的军卒听了,全都大吃一惊,连忙蹲了下来。 “两人年岁可差着一半呢,你确定是周胖子管罗旅帅叫先生?” “这有些太离谱了,没见过师傅比徒弟小上这么多的。” “老季,你莫不是在这诓人吧。” 老季拍了拍翘板,撇撇嘴道:“都是一个队的,我诓骗你们做什么。 我家老二说话素来稳当,再说前日傍晚回营,你们都看到了,周胖子在干活,罗旅帅在一旁支使。谁是师傅,谁是徒弟,这还看不出来吗?” 老季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郑校尉的大喝声:“老季,你不赶紧绑绳上料,又在那胡乱编排谁呢。 不要以为不是在营中,就打不了你的板子。” 老季先是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转身笑嘻嘻道:“校尉,现在有了这个滑轮,耽误不了功夫的。 这回也没编排人,就是告诉黑头他们几个这玩意儿是小罗旅帅鼓捣出来的。” “校尉,老季说的是真的吗?” “那位小罗旅帅真的这么厉害?” “老季说小罗旅帅是周胖子的先生,这是真的吗。” …… 见几人七嘴八舌的乱问,将旁边的人也给招了过来,郑校尉挥了挥大手,“军律都忘到脑袋后边去了? 不知道好舌利齿,妄为是非,是谤军当斩之罪?” 随后,郑校尉走到了翘板旁,扫了一眼手下的军卒,“小罗旅帅虽说刚头军,还是去东亭戍任职,可那是真把咱们当袍泽的。 周胖子把马圈还有茅坑旁的臭土都给归拢走,就是小罗旅帅的意思。” 拍了拍滑轮吊下来的绳索,郑校尉一脸感慨道:“这玩意儿倒是没听谁说是小罗旅帅鼓捣的。 不过,某可听说小罗旅帅见着咱们暑日里营造,太过疲惫。 特意给军中搭桥,给咱们营造的袍泽每日弄个二两冰来。 以后见着小罗旅帅都客气着些,保命法子也给讲讲。 人家对咱们掏心掏肺,咱们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军卒们顿时哗然一片,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过了好一会,老季率先道:“校尉,咱们可不受待见。 一人二两冰,那可不是小数目,没攻没赏的,军中拿啥买啊。” 郑校尉捏起袍子忽闪了几下,对着一众属下压低声音道:“听说弄出这个滑轮,就是为了省些工期。 省了工期,就能省下不少军粮。冰钱儿就是从这里出。” 目光望了望连夜打造出来的三具滑轮架子,郑校尉心中盘算了一下。 檩椽、檐拱、瓦当全是死沉的物件。有了滑轮,省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半点。 营造的廨舍、子城的城墙、外城城墙破损部的修砌,还有大营的加固。 少说能省一月工期出来。 不过看似省出不少的军粮,但如果真给军中送冰过来,屯田再不耽误秋收,还是军中占了大便宜。 想到这,挥手打断再次议论起来的麾下,郑校尉脸色一正道:“方才说的,都走点心。 不管有没有冰吃,光是少吃一月苦,不用秋收后冷的嘶嘶哈哈继续做活计,就该挂念着点小罗郎君。” 拍了拍翘板,郑校尉又拍了几下手掌,“心中有数就好,别往外传了。 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些完工,也能早些回家去看看。” 一众军卒连连点头称喏。 但这样的消息,谁听了能不讨论讨论。 待郑校尉走得远些了,又开始边做活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怎么样,我说的一点没错吧,这些事看着是周胖子在前边,实际全是罗旅帅说了算。” “老季,知晓你消息来的稳妥,就别说这些了。你说罗旅帅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就算用粮换,这会也是冰贵粮贱,这是赔本儿的买卖。” 老季将一根木料绑好,对着翘板上的几人挥了挥手,“现在刚是头伏,确实冰比粮贵。 不过,这么多的冰,想在伏天内都卖出去也不是见容易事。 但话又说回来,这冰对咱们可是如同救命仙药。 这才几天,咱们团就有十几个起了热毒,好悬没把命丢了。 二两冰看似不多,兑些井水喝下去,那是从内而外的凉快。” “啧啧。”翘板上的一个军卒撇撇嘴道:“两头话谁都会说,问你小罗旅帅图的是什么。” 老季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烈日,咂咂嘴道:“图什么? 这世上有钱有势家的郎君多的很,有好心肠的郎君可没几个。 校尉说得没错,不管有没有冰吃,以后遇着小罗郎君都得客气些。人家那是真对咱们有心了。” “哎,老季,你快过去看看,南街上来了两辆大车。”站在翘板上绰号黑头的军卒指着驶过来的大车,一脸期盼道:“是不是真来给送冰的,这会儿可是晌午了。” 黑头的话,让一众人脸上全都浮现出喜色,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南街。 “。”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起。 “赤日炎炎,易中热毒!军衙诸位将军怜惜战卒,特发冬冰每人二两! 按队前来集结领取!” ……… 梆子声过后,就是郑校尉与传令兵的三次齐声大喊。 回应是军卒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老季,真的有冰啊。这真是难以置信!” 老季没想到军衙里的那帮家伙,真的把冰发下来了。 伸手接应了翘板上几人跳下来后,目光闪动了几下,小声道:“几位,信我的,待城内廨舍营造完了,赶紧到司兵齐廨舍去申请调令。 东亭戍以后绝对是个好去处,跟着小罗旅帅差不了。” 第42章 弱小即是原罪 喝了口手中的冰镇桃汁,罗一顺着屋门向外望了望,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贴在地面的空气被阳光炙烤的扭曲蒸腾,好似地面被晒软了一样。 只看了一眼,罗一就感觉热浪好似能顺着目光跟了过来一样,身上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热。 罗一断定,大唐时期的东北,夏季气温绝对要比后世高。 这个时候植被覆盖率这么高,又没有什么碳排放。 只是刚入伏,在屋内坐着不动都能汗流浃背。 这种闷热的感觉,罗一只在唯一去过的南方城市南京感受到过。 唯一的解释只能说是大唐整体的气候就是比现代时要高。 不过,幸好熬硝很及时,外面热浪滚滚,屋内因放了几个冰桶而十分凉爽。 眯起眼睛又喝了一口桃汁,罗一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忍不住感慨道:“冰桶、大床、桃汁。坐看夕阳西下,啥也不干就往那一趴。” “哎呦,你有这个雅兴可真是难得。”过来蹭凉的李泌放下经书,看向罗一揶揄道:“就是这词做的一塌糊涂,连个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罗一歪头看了看李泌,眼睛一翻道:“有点蹭凉人的觉悟好吗? 你这与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没什么区别。 熬硝与制冰的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自己屋子凉快去呗。” 李泌起身走到罗一木榻旁,把冰桶上放着的桃汁罐子拿起直接对嘴喝了一大口,“别忘了,你我虽没结拜,可你也是喊我兄长的,你还想赶我走是怎么着。 再说以我的才情与学识,点评点评你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李泌直接对着罐子嘴喝桃汁,罗一的眼角一阵狂跳,“先不说其他,就想问问你,你的风度呢?你的儒雅呢? 就这么对着罐子直接喝? 最主要的是,这几斤桃汁,可是用一箩筐的桃子才挤出来的。” 李泌重新坐下,嘿嘿笑了两声,故意又对着罐子又喝了一大口,“兄弟间还端什么架子,该爽利些才是。 再有,桃子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待会再去买些就好了。” 罗一看出来了,李泌这货就是因为早间的五子棋没下过自己而进行报复。 “说真的,你有时候还赶不上念棋,她被二郎赢了那么多回,也没像你这个样子。” “你以为就输了你一次,我就会这样?” “那你解释解释,你身为成名已久的大才子,为何干这种三岁孩童做的事?” “能有一颗稚子之心,这算是褒奖。” 罗一眉头轻轻一皱,李泌可不是杠精的性格,这个货今天有些奇怪。 “忍不住想要传经布道,直说就好了,别绕来绕去的了。今天心情好,可以勉为其难的听你讲讲。” 李泌扭头看向罗一,目光满含深意道:“我修的道,还有学的经书,可镇不住你这个妖孽。” 嘴角勾了勾,李泌唇边泛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二郎这孩子不错,与我更为投缘,对仙魔鬼神也感兴趣。 我还未收过弟子,让二郎跟着我学吧,你看如何?” “就为了这个?”罗一忍不住笑道:“我能理解为这是文人相轻吗?” 李泌沉吟了一会,缓声道:“如果你这么理解心中会好受些,这么理解也可以。” 罗一眉头拧成了一团,李泌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既然不像是好话,当然就要拒绝。 “你说的晚了,已经打算拜杨洪山为师了。二郎怕是与你无缘。” 李泌掏出那对儿蚌壳掷珓,在手中左右倒了良久,缓缓扭头看向罗一,“你知晓我的意思吗?” “我是你肚子里的虫?什么都会知道?” 李泌的话以及营造出的这种沉重气氛,让罗一很不爽,没好气道:“没头没脑的要收二郎当弟子。 末了还弄的像是谁病入膏肓,好似马上就撒手人寰,再也见不到的样子。 谁会知道你是什么个意思。” 李泌双眼直视罗一,脸色凝重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二郎必须做我的弟子。” “我也说过了,二郎打算拜杨洪山为师。这与才学无关,只是不想他走的太远。” 再有几年安胖子就要反,河北叛军的锋芒,可不是那么好抵挡的。 李隆基都逃跑的狼狈不堪,到时候谁会顾得上罗二二。 罗一根本不可能答应罗二二跟着李泌走。 “方才说你妖孽,你当是说笑?” 李泌脸色纠结了一下,缓声道:“你智多而近乎妖。 一日三次的鬼神手段,更是说你智周万物都不为过。 但偏偏你却又师承无测。 这世间哪有无根之木,我怀疑你是生而知之之人。 世间的道与理,早已植于你灵台之中。 就是这道,是正是邪,这理,是明是暗,只有你自己知道。 智与谋,不是德。大忠大恶,皆在你一念之间。” 目光看向罗一,李泌叹息道:“庙堂之上,圣人久不闻事。 朝中之事皆由李、杨这等甫媚事左右。 两人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的奸佞之人所把持。 而以你之智,以你之谋,以你鬼神莫测之手段。身居庙堂只待假以时日。 一旦你不屑于这世间的道与理,是与非。 比这二人为祸更甚。 天下必将涂炭。” 顿了顿,李泌咬牙道:“唯能让你寄情世间的,只有二郎。”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李泌这货说的太玄乎了,这是没把自己当人看。 “你说的道,我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但我的道早就告诉过你。 吃得好,穿的舒服,住的舒服,还有闲钱花儿,就是我在这世间追求的道。” 坐直了身体,罗一翻了一眼李泌,“先不说哪块让你觉得我不是人了。 就说一日三次鬼神的手段,哪个道理没与你讲,就算我没鼓捣出这些,心思细些的,早晚都能琢磨出来。 我拿你当兄弟,什么都没背着你,你却拿我当奸佞,还要吗我兄弟当人质,你觉得你对的起我吗? 我都跑去东亭戍了,离着长安四千里,你还担心我去朝堂上祸祸人? 再说我连个文章都做不出来,上哪门子的庙堂。 你和我说说,这些无稽之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泌目光死死盯着罗一,“是卦象告诉我的。” 罗一心里一沉,紧接着便翻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这股怒气不光是对李泌,也是对他自己。 犯了一个大错,以为对书面上介绍的好人掏心掏肺,便能抱个好大腿。 真是很傻很天真,忽略了每个时代对人的好与坏,定义并不相同。 连续三次超出认知,还有在后世很平常的行事手段,给李泌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未知会生出恐惧,想要去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抹除未知。 李泌能够成为四朝重臣,可见其对大唐的忠心。 连李林甫和杨国忠都敢明目张胆的讽刺,拍死自己这样的小虾米,又能算得了什么。 “师承说过,道理也讲过,我也并没有负过谁。不管你是算的什么卦,二郎我不可能同意让你带走。” 罗一的反应在李泌的预料之中,脸色平静道:“二郎跟着我,其实也是种保护。” “保护?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罗一目光满是嘲讽的看着李泌,“我真是妖孽,会如此被你拿捏?我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会主动往东亭戍跑?” 李泌叹息一声,“到底是何缘由,你自己定能寻思出来。 你该知晓二郎跟着我,总好过日后跟着其他人。” 罗一盯着李泌半晌,“我还得和你说声谢谢? 我真搞不明白,我长得就那么像反贼?你这么盯着我防着我?” 李泌指了指门外,“有很多事其实并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意。 你去营造的各处走走,你就知晓这个决定对你是好是坏。” 罗一揉了揉额头,“我只是想赚点钱,顺便给袍泽们弄点福利,没有收买人心的意思。 都是周口口这个胖子说漏了嘴。 这些天,你我一直都在一起,我干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泌再次指了指门外,“你还是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吧。” 罗一扭头看向门外,眼角一阵狂跳。 杨洪山正气势汹汹的大步而来。 第43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罗大郎,你给某解释解释,你在辽西城为何还不走!” 看着怒气冲冲的杨洪山,罗一一个头两个大,“不是我不想走,是军衙那边还没给结钱,只要军衙给钱,我马上就走。” 杨洪山冷冷一笑,“这就是借口!我看你是想收买军心!” 罗一这次是真急了,收买军心是李隆基该做的事,自己敢这么弄,那是容易掉脑袋的。 “杨洪山,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一个小小旅帅,可担不起收买军心的罪名。” “你也知道是要丢掉性命的事?”掏出一份文书扔在罗一的面前,杨洪山怒道:“不到十日间,已经有六百多的正卒申请营造过后去东亭戍戍边。为何会这样,你心里会没数?” 罗一是真日了狗了。 周口口这个胖子太坑爹了。 没事替自己吹嘘什么,这哪是彰显尊师重道,这是要把自己直接一波送走。 把文书拿起捋了捋递给杨洪山,罗一欲哭无泪道:“钱,我不等了,明天我就走。” 杨洪山斜了一眼罗一,“是不是别有用心,只有你自己知晓。 到了东亭戍,希望你好自为之,再这么下去,你真容易丢了性命。” 说完,杨洪山将文书一收,挨着李泌一屁股坐了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罗一郁闷的要吐血,和李泌这个算卦的还没掰扯完呢,这个货怎么又不打算走了。 “杨书记官日理万机,军衙里的公务,又甚是繁重。”罗一十分不耐烦的捧了一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就不多留你了。” 杨洪山一扬眉,“今日我休衙,不办什么军务。 另外,你这人品行不好,一直对洪秀有所企图。 眼看着要走了,怕你做出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某得看着你。” “杨洪山,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上去抽你了。”罗一被气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来。 杨洪山理都没理罗一,看到案几上的棋盘,目光一亮,对李泌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先生若是无事,不如手谈几句?” 罗一见李泌乐呵呵的要答应,气得赶忙将棋盘抱在了怀里,“感情不是你亲弟弟当质子。 把事情谈明白了,你就是脚谈都行。” 李泌无奈的摊了摊手,“二郎做我的弟子,于他,于你都是一件好事。你为何就是想不明白呢?” “做李先生得弟子居然还不满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杨洪山瞟了一眼罗一,声音不大的嘲讽了一句。 “杨洪山,你别得寸进尺,看你是个恪守无私之人才对你百般忍让。想好好蹭凉,就把嘴闭上。” 怼了一句杨洪山,罗一看向李泌,“这事到底有没有商量。” 李泌不回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罗一。 罗一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李泌虽没说话,但已经给出了答案。 罗一很愤怒,但更多的是自责。 遇见个书上写着是好人的,就真把人家真当了好人,将小心谨慎丢得无影无踪。 压下心中的愤怒,罗一嘴角一勾,笑吟吟的看着李泌道:“你就不怕我在你的饭食里下点不能吃的东西?” “你会吗?”李泌与罗一的目光对视。 “你就不怕适得其反?” “你会吗?” 罗一咬了咬牙,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弱小在什么时候都是原罪。 现在根本弄不过李泌这个家伙,被打掉牙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装作不经意,将怀中的棋盘掉在了地上,将玉质的棋盘摔成了几瓣。 “手滑了。”罗一脸上带着笑容,眼中的目光却逐渐发冷道:“你赢了,应该也不在乎这么个棋盘。” 李泌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碎碎平安,这是好兆头。” 罗一用脚拨弄了几下碎裂的棋盘,摇摇头道:“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在某些方面上你却输了。” 李泌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例如呢?” 罗一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道:“例如,我的友谊。” 杨洪山见之前还好的跟一个人一样的两人,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了,心中十分不解,眉头紧锁道:“到底是怎么了,李先生能与我说说?” 李泌叹了口气,“方才你听到了,他不情愿让二郎做我的弟子。” 摊了摊手,李泌苦笑道:“他就认准了,想请你做二郎的先生。” 杨洪山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罗一,“你想让罗二郎拜我为师?未必还拒绝了李先生? 你是真敢想,也是真敢说。 知不知道这两日为何没见到你兄长,那是因为宫里来人寻了。 你兄长已经再次被命为翰林待诏,且专职供奉东宫。” 对着罗一罕见的笑了笑,杨洪山问道:“你小子是不是不知道翰林待诏是干什么的。 能被册封为翰林待诏的,全都是大唐的名人文士。 罗二郎跟着李先生,以后得前途都不用你这个亲兄长操半分心。 你这么百般不同意,是不是傻。” 罗一嗤笑一声,“你一个死心眼的当什么说客,坐冰桶旁凉快去吧。” 杨洪山眼角不停的抽动,没好气道:“你是真不知道好歹。 连话都听不明白,算什么妖孽。” 罗一一愣,话听不明白? 脑中飞速转动,回想了一下李泌说过的话,没觉得哪句话没听明白。 估摸着这就是杨洪山随口嘲讽。 “某人要真是像你那样把我当成傻子就好了,你啥也不知道,别在这跟着添乱了。” 杨洪山本就看着罗一来气,是看在李泌的面子上劝了两句。结果罗一不但没想明白,态度还这么恶劣。 气得一拍案几道:“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 光想着二郎是为质? 就不想想你若是个屁用没有的愚人,会让二郎为质? 更不想想李先生是个什么性子,会专门来坑你?” 见杨洪山要把老底给泄出来,李泌心中的郁结之气,蹭蹭往上涨,“九霄,莫要说了。” 杨洪山一摆手,“先生把这小子真当兄弟看待,他却还对先生语出威胁。这小子不骂,还留着做什么。” 扭头再次看向罗一,杨洪山撇嘴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还没想的通透。亏李先生还亏你多智近妖。 供奉东宫,就是供奉太子,李先生这是准备引你做心腹。 剩下的不能我多说了吧。” 听了杨洪山的话,罗一顿时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喊了句大大的卧槽! 算命的这个货想启用自己做事直说就好了,至于说得这么难堪,还绕这么大的圈子? 李泌低头瞄了瞄碎在地上的棋盘,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把这小子熬到了这一步,被杨洪山就这么轻易地给破了。 罗一说得没错,这就是个死心眼的,可惜了那副墨玉棋盘。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罗一知道了李泌的打算,心中有了底,往木榻上一躺,懒洋洋道:“算命…额,兄长的心意我领了,当官还是算了。 我的志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别费心了。” 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起身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杨洪山,意味深长的对两人点点头,便摆摆手出门而去。 第44章 得分清谁大谁小 高挂的烈日,将缓缓直上的驿道晒得滚烫。 驿道两旁的树木参差不齐,枝叶间散发出的那一丢丢凉意,还没来得及顺风飘散,便被照射下来的阳光所抵消。 马匹与驴子踏地的蹄声,听起来都有气无力的。 罗一抓着衣袍的前襟上下摆动,想用兜起的风让自己凉爽些。 可带起来的却都是热浪,越扇越热。 放下衣摆,抬手摸了摸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发髻,罗一咧咧嘴,还是锅盖头凉快。 就是这时候的大唐,除了和尚没人能也没人敢留那种发型。 目光顺着缓坡望了望,罗一估摸着少说还得有十几里才能到巫闾守捉城。 望山跑死马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直线距离看着没多远,顺着山脊的坡路走,可就绕的远了。 “罗大郎,你还有没有冰水了。”杨洪秀晃了晃空空的水囊,却只滴了几滴残留的水珠下来。紧走几步凑到了罗一边上开口问道。 罗一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身后的木车,“去车上的大木盆里拿个水囊,那里装的是绿豆汤。” 看了看热得脸色发红,汗珠不停从鬓角滑落到脸颊的杨洪秀,罗一叮嘱道:“记得往里面加点盐,你和老夫人不要一口气都喝掉,要分几次喝。” 不远处的念棋听说有绿豆汤,顿时来了精神,“罗大郎,还有没有绿豆汤,也给我们一些。” 罗一瞥了一眼念棋,“有…但是不给。” 念棋表情一凝,随后一脸不服气道:“能给杨家小娘子,为何不能给我们。 况且先生还是你的兄长呢,哪有不给自家人而给外人的道理。” 罗一摆摆手,“掏心掏肺的对你们,结果却转过头来算计我。 这是自家人该干的事? 还有,以后别张嘴闭嘴你家先生如何如何的了。少替他吹嘘些吧。 他和三岁小孩没多大区别,算计不成别人就扬沙子。 实在是太丢人。” 念棋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能如此说我家先生。” “怎么就不能这么说了。”罗一眉毛一扬,“他昨日下午不跑军衙用身份施压,杨洪山能跟着一起去东亭戍?老夫人和洪秀小娘子会跟着遭这个罪?” 念棋一时语塞,噘着嘴看了看罗一,扭头看向了李泌,“先生,您倒是开口说说啊。” 李泌心里其实也十分后悔。 昨日与罗一说的那些担忧并不是假的,只不过是有些夸张。 先抑后扬的打算被说破后,有些担忧罗一更加有恃无恐。 杨洪山为人正直,正好克罗一的性子。 便去军衙打了声招呼,将二人搭配到一处,一正一奇之下相得益彰。 罗一才十五岁,历练的成熟些,有了君子的大胸怀,定然又是大唐的一个中流砥柱。 什么想的都挺好,就是没想到杨洪山会拖家带口的全都过去。 本来罗一这小子心中就有些不满,有了杨家这回事,怕是心中彻底有了隔阂。 与念棋说的那些话,看似是斗嘴说笑,却未必就不是真的。 “贤弟说得无错,此事确实是我之过。”李泌认错很果断,对罗一行了一礼后,擦了擦汗水苦笑道:“我一人受过就好,贤弟还是莫要为难念棋和春生了。” “啧啧,谋士就是谋士,认个错还能让下边人都感恩戴德的。”罗一嘟囔了一句,对杨洪秀喊道:“给念棋那个欠揍的也拿个水囊。” 李泌见罗一还是有些皮里阳秋的,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管贤弟相信与否,兄长的本意是好的。 只不过…” “李先生不必如此与他解释。”李泌还未说完,便被杨洪山打断。 杨洪山早就对罗一的阴阳怪气不满了,李泌都行礼认错了,这小子还是不依不饶,火气立刻窜了上来,“你行事乖张难测,李先生对你约束些何错之有。 更何况还是准备提携你,你不但不感激,还借机报复,哪有一点人样子。 漫说是相互熟识,就是生人讨口水喝,谁会不给。” 罗一虽然欣赏杨洪山的性格,但是真与这样的人天天打交道,那脑瓜子也是真疼。 而且李泌把他调到东亭戍当书记是个什么心思,罗一夜十分清楚。 但罗一根本没有做官的欲望,让杨洪山看着他,根本没必要。 因为自己有几斤几两,罗一能掂量的出。 昨天李泌只是来了通嘴炮吓唬吓唬,就把自己折磨的欲仙欲死的。 那些当官的能有几个是等闲之辈,到时候没准就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更何况做的还是太子下边的官,在基层磨练几年被调过去,正好赶上安胖子起兵。 没什么官瘾可过不说,那就是在往火坑里跳。 李泌的心思可以拒绝,但与杨洪山搭档,那是木已成舟。 以后天天混在一起,不将他压制住,以后的日子要多苦逼就会有多苦逼。 花三千贯钱,可不是过去买罪受的。 “你与我说话客气些,我是东亭戍的旅帅,你就是个书记,谁大谁小分的清楚些。 你也没有资格说教我。 明知道这时候酷热难耐,还带着老夫人与洪秀一起走? 一路东行的驿站都是守捉城,最近的都相隔六十里,你就为何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就为了与我斗气,非要今日一同走? 你这是又蠢又不孝!” 斜了一眼气得嘴唇都哆嗦的杨洪山,罗一指了指木车,“不用一脸不忿,哪句说的都没错。 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你是真有眼疾。 知道老夫人与洪秀一同跟着去,从辽西城出来,我就没喝过一口冰水,更别说绿豆汤。” 李泌见罗一话说的有些重,赶忙打圆场,“都是袍泽,以后又整日里相处,都火气小些。” 罗一撇撇嘴,“又来了和稀泥,要不是他催,能走的这么仓促? 钱还没收到也就罢了,明明能制冰不用走的这么辛苦,被他弄的这个遭罪,想想都火大。 他还好意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的那么轻松。” 李泌摆了摆手,“过了巫闾守捉就好了,有斗嘴这个功夫,不如多走几步路。” “罗郎君说的好,洪山做事就是不够稳妥。”杨老夫人笑眯眯的走过来替罗一擦擦汗,目光瞥了一眼洪秀,然后眨眨眼道:“不过,我与洪秀跟着,也怪不得洪山,是我非要这样的。没办法,年岁大了就离不得儿女。” 罗一郁闷了,老夫人又开始当红娘了,啥事都要要往自己与洪秀身上扯一扯。 第45章 出不来就等着我欺负洪秀吧 医巫闾山的西侧与东侧完全是两个世界。 辽泽的辽字,并非取字辽水,而是辽阔无边之意。 这是罗一看到辽泽后,脑海里率先蹦出来的念头。 在后世时,视线都被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所遮挡。眼前的大泽,可以感受到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畅快感觉。 心中的郁结也随之一扫而空。 大大小小的胡泊被弯弯曲曲有长有短的河道所联通,形成密如蛛网的水系。 蛛网之中又布有如同斜挂起来的绿毯般的草地,宛如被亮线串起一颗明珠,景色十分壮观 顺着弯曲的驿道前行,可以看到远处的水面上,大雁、野鸭、鸳鸯,成群结队的在水中嬉戏。 碧绿的草地与芦苇荡之间,偶尔还会看到鹿群与袍子在觅食与觅食。 这种美景,让罗一脑中再次蹦出了两个成语与后世形容东北的一句话。 美如画卷、沧海桑田,棒打狍子瓢舀鱼。 硬说哪里有些不足,就是脚下随地势蜿蜒的土色驿道稍稍破坏些美感。 “是不是走得累了。”杨洪秀悄悄拉了拉罗一的衣袖,将两个李子塞进了他的手中,并且挤了几下眼睛,“累了就歇歇,待会追上去就好了。” 罗一有些好笑,“你这算是贿赂我?想让我照顾照顾你兄长? 你不觉得有些晚了吗?昨日拿出来我还能考虑考虑。 现在到处波光粼粼,水天一色,光是美景就让人没觉得那么热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知道吗。”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不吃拿回来给我,这是家里李子树上结的最大的两个。” 罗一抛回一个给杨洪秀,另一个装进了佩囊,打算待会找机会给罗二二。 “给过二郎了,这两个你吃就好了。”杨洪秀猜到了罗一的心情。 “你比你兄长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你们两个互换一下,老夫人也不至于这么愁了。” “兄长就是那个性子,你怎么还纠结于此。况且昨日被你那么编排,不是也没生气。” “你得问问你兄长好意思生气吗。” 将一侧的发髻抬起,拢了拢鬓角蹦出的几根乱发,杨洪秀噘噘嘴道:“这不是给你拿了李子,就当替他给你赔罪了。” 罗一顺着杨洪秀手上的动作,看了看她垂在两侧的水滴形发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一惊一乍的。”杨洪秀见罗一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抬手摸了摸,没觉得哪里不妥,十分疑惑道:“发髻也没乱,你笑什么。” 罗一忍住笑摆了摆手,“与你没什么关系,就是想起了泰迪与腊肠。” “台笛?拉唱?”杨洪秀狐疑地打量了几下罗一,秀眉一蹙,“你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仔细说说。” 罗一咔吧咔吧眼睛,摇摇头道:“我若是说了,你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杨洪秀美眸微微眯了眯,“你若是不说,我就喊兄长过来,说你图谋不轨。” 罗一又不傻,真给解释明白了,杨洪秀绝对会咬他,“如果你这么喊,最高兴的就是老夫人。” 杨洪秀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随后斜了一眼罗一,“你赢了,但是你不该觉得高兴,因为在某些方面你也输了。” 罗一踮起脚向前边看了看,“你兄长连这话都与你学了? 现在怎么还添毛病了,跟长舌妇一样了。” “你才是长舌妇。”杨洪秀抬脚轻轻踢了一下罗一,“以后再说半截话,我就让大兄处处与你作对。” “一个书记,能作对到哪去,这可唬不住我。”见杨洪秀抬脚晃了晃脚踝,又弯腰伸手摸了摸,罗一有些心疼道:“晚间露营时烧些水烫烫脚,睡觉时再把脚下垫些东西,省着明日小腿与脚发肿。” “你还懂医术?”杨洪秀直起腰身有些惊讶道。 “略微懂些。”瞄了瞄杨洪秀脚下的绣鞋,罗一不禁摇了摇头,“鞋底太软了,有没有厚皮鞋底的鞋子,如果有就换上。” 杨洪秀抬脚看了看鞋底,摇摇头道:“厚皮底的鞋子,那就是冬日穿的了。” 罗一叹了口气,“大老远的,真不知道你和老夫人非要跟过来干什么,一点准备都没有。” 杨洪秀抿嘴笑了笑,“这话说的真怪,你这么老远还带着罗二郎呢。我与阿娘怎么就不能跟着兄长一起走了。” “你这话说的还真没法反驳。”罗一再次看向杨洪秀的双脚,“落的太远,追得急了你脚会更胀更难受,现在就走吧。” 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就你那身子骨还走不过我呢,你多担心你自己吧。” 罗一一脸莫名其妙,都是为了她好,怎么还急眼了。 刚想开口问问杨洪秀怎么了,从前边接连传来两声惊呼。随后就见于海龙便飞快跑了过来。 “大郎君,杨书记官与宋伯陷进了泥潭,您快过去瞧瞧吧。” 听了于海龙的话,杨洪秀先惊呼了一声,随后顾不得与罗一打招呼,迈步就向前边跑了过去。 罗一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了杨洪秀,“你过去也帮不上忙,站在车旁等着就好,我先过去看看。” 杨洪秀并没有听罗一的安排,而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对此罗一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巫闾守捉歇息时,军卒再三叮嘱过陷进沼泽的危险。 杨洪秀担忧兄长也是人之常情。 跑到前边,罗一发现杨洪山与他家的家仆是陷进了远处看似平坦的草地上。 一众人不敢离得太近,拿着抛了绳子与递了木棍过去。 但作用并不明显,两人这么一会已经陷的齐腰深。 “杨洪山,宋伯,你们两个上半身赶紧趴到地上,不要再用力挣扎了,越使劲陷的越快。” “班老头,你带着海龙他们赶紧去把车厢板拆下来几块拿过来。” “这里用不着围这么多人,尤其是周口口,你自己什么身板你不清楚?你陷进去没人能将你拉上来。” “洪秀你陪着杨夫人先退回驿道,杨兄不会有事的,趁着这功夫正好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衫。” 罗一的一通安排,让一众人找到了主心骨,没了之前那么慌乱。 尤其是杨老夫人,先前焦急地不行,听了罗一的话,眼圈发红的点点头。 杨洪秀抓着罗一的衣袖摇晃了几下,带着哭腔道:“罗郎君,求你一定要把兄长救出来。” 罗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洪秀的胳膊,“陪着老夫人去等着吧,你兄长不会有事的。” 李泌并没有退回去,而是站在了罗一的身旁,小声问道:“有几成能把人救回来。” 罗一没理会李泌,目光看向杨洪山,发现他还在用力挣扎,气得大喝道:”杨洪山!告诉你将身子趴在地上,你还乱动什么。 你自己能上来,还用等到现在? 告诉你,你如果陷进去出不来,你就等着我欺负洪秀吧。 不想这样,就别和我较劲,赶紧趴在地上别动。” 杨洪山之所以脱离驿道,就是看到罗一与妹妹在后边嘀嘀咕咕的很生气。 人太多不好大声斥责,打算装着到水泡子边上洗洗手,等着两人跟上来好教训一番。 结果还没走到水泡子,就陷进了看似平坦硬整的草地中。 原本是要教训罗一,却被罗一看到了如此狼狈的模样,杨洪山心里更加拧巴。 此刻被罗一看穿了心思,脸色一下子胀的通红。 想要不听罗一的,可一想到这小子说要欺负洪秀,杨洪山咬咬牙只能将上半身尽量趴在地上,不敢再乱动。 第46章 你喊我妖孽,我就真是妖孽了? 夜色深沉,一弯月牙斜挂夜幕之中。 深邃的夜空干净地好似刚刚被擦拭过一般,清晰且呈现出一种令人沉醉的深蓝色。 一颗颗星斗就像是镶嵌在屋顶的夜灯,闪闪烁烁,很是好看。 罗一躺在车厢板上,双手放在头下,目光望着如梦似幻的夜空,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烫烫脚再睡吧。”杨洪秀端着一盆热水放到了车下。 见罗一不吭声,杨洪秀凑到车厢旁抬手晃了几下,“天上有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罗一歪头盯着杨洪秀看了一阵,才回过了神,脸色有些萧索的坐了起来。 “看着怎么呆头呆脑的。”杨洪秀捂嘴笑了笑。 罗一往车厢板前挪了挪,将脚伸进了木盆里,“你兄长从泥潭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我拼命。 这么晚了你不睡,跑过来给我送烫脚水,你是真怕你兄长不对我动手啊。” “你总是落他的颜面,还不让说几句了。”往一旁的篝火堆里添了几块木柴,杨洪秀双手支着下巴看着罗一道:“你和我的年岁差不多大,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罗一瞥了一眼篝火堆对面的李泌,撇撇嘴道:“懂得多有什么用,还不是遭人算计。” 李泌听了罗一的话,脑瓜子嗡嗡的,“都与你解释过了,怎么还提这茬。 就说今日九霄之事,你跟走了无数次泽地一样应对自如。 换了谁,谁不多想想。 大唐如今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已经显现疲态。 不把你这种妖孽看好,以后指不定闹出什么大祸事。” 罗一双脚搓动了几下,叹息一声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这句话以前有人与我说过,原本我还不信,现在是算是明白了。 你们这些能入朝为官的,心都脏。” 李泌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臭小子是真记仇。 现在只要与杨洪山发生些口角,保准拐着弯的过来挖苦自己几句。 “如此醉人夜色,你和杨家小娘子悄悄说些体己话不好吗。”李泌接过念棋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你什么道理都懂,怎么就不懂之前那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不是自夸,满大唐也没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与我说话。” 罗一低头撇了撇嘴,“这种好,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是半分都不需要。别人捧着你哄着你,那是对你有所求。” 李泌将帕子蒙在了脸上,语气颇为无奈道:“我是不是得给你磕几个,你才能说话不这么夹枪带棒的。 你极为擅长机关营造,有挖苦我这功夫,不如多寻思寻思如何把辽泽治理治理。 东西三百于里,南北五百余里,这么一大片土地,能开个十之一二出来都是功德无量之事。” “你可真抬举我。”罗一真是呵呵了,辽泽变为后世时的肥沃地土地,那是不知道多少代人努力的结果。 见罗一说话正常了些,李泌拿下帕子笑吟吟道:“想一想又没什么。 况且多少不可能的事,你都给做到了,谋划谋划怕什么。” 罗一抬脚甩了甩,拿起帕子胡乱擦了几下,把腿一盘,“上边有和靺褐人碰一碰的意思?就凭安东都护府下边的保定军?” “怎么,不可以吗?”李泌目光在杨洪秀身上转了转,轻轻一笑,“别忘了你如今也是保定军中的一员将士。” “你看,就是闲聊,你都要防着身边的人,你还怪我总用话敲打你?”罗一抬手驱赶了几下围过来的蚊虫,对李泌一扬头,正因为我是保定军的一员,我才不看好此时大唐东阔。” 李泌来了精神,起身走到罗一身旁,坐了下来,“你看事与常人不同,仔细说说。” 罗一清了清嗓子,“说说倒是行,润口费怎么算。” 李泌表情一僵,“润口费?闲聊你都要收钱?” 罗一点头,“以后但凡你想问我些什么,都先准备好财帛。 不然你占着便宜,最后还坑我,我…” 李泌赶忙挥手打断了罗一,“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罗一呵呵了一声,身子向后一躺,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一个银盘行了吧。”说完见罗一马上又坐了了起来,李泌揉搓了几下脸颊,表情复杂道:“你这是在硬讹,与西边的蕃人没什么区别。” “蕃人会是个银盘子就能打发的?”罗一再次向后一躺,将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漫天星斗,慢悠悠道:“驻扎在河西的大唐边军,为何能名将辈出。北地的将领却大多名声不显,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李泌目光一亮,指了指念棋引燃的艾草,又拍了拍车厢板,示意放到这边,才对罗一道:“你就不用考教我了,说说你的意思。” “河西是与安西是六战八蕃被围之地,突厥人、回纥人、吐谷浑人、羌人,吐蕃人。 这些部族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不真拼命,不拿出看家的本事,根本护不住家园。 北边在突厥人倒下后,就剩下契丹与奚人还比较活跃。 但这两部没一个是能与西边那些部族相比的,北地边军很明显是在养寇自重。 为何要养寇,其中的缘由不难猜,朝廷也清楚,但就是放任不管,说明了什么你很清楚。” 抬手指了指夜空,罗一叹息道:“再强的王者,随着时间的飞逝,也会逐渐老去。 而时光带走的不只是年轻的面容,还带走了雄心壮志以及充沛的精力。” 上边没了这个心思,下边的人再急也没用。” 罗一觉得李隆基在边境设立藩镇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进取心。 不过,李隆基这么做,也能理解。 人毕竟不是机器,几十年的勾心斗角玩心眼,谁都有够的那一天。 找些顺手的人使唤,自己当个甩手掌柜,这小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 就是偷懒放纵的代价实在是有点大。 李隆基不但丢了皇位郁郁而终,安史之乱还将大唐的脊梁给打断了。 往后的一百来年,大唐始终是佝偻着身子前行。 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唐这个王朝在安史之乱时就已经终止了。 李泌长长叹息一声。 如今的圣人已经与以往大不同,内有李林甫,外有节度使。 可以说朝堂与边境之事,全都推了出去。 圣人每日不是在园林游戏,便是在梨园赏乐,早已不复当年的图强进取。 另外,安禄山绝对不会让安东都护府再如百年前一样凌驾于各州之上。 没有范阳,营州的支持,安东都护府只能窝在辽西城动弹不得。 “上边画了一笔糊涂账,咱们得梳理的仔细些,不能总是糊涂账。”李泌碰了碰罗一,“最大的难事就是军粮的供应。方才与你说的,不仔细寻思寻思?到时候给你谋个营田使的官。” 罗一没好气道:“你喊我几句妖孽,我就真成妖孽了? 开田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 很有可能前二三年根本没什么收获。 这期间的吃穿用度谁来出? 最关键的是,开田的人呢?连人都没有,怎么去开田。” 第47章 遭遇袭杀 李泌学着罗一的样子,躺在车厢板上,将双手枕在了脑后。 “一个银盘就只能说这么多?”望了会儿璀璨的星空,见罗一不吭声李泌无语了。 “说这些就已经够了。”罗一坐起来看向李泌,“北地什么时候把节度使这个职位撤了,什么时候再寻思向东伸手吧。” 拍了拍车厢板,罗一对李泌挑了挑眉,“不然别说向东伸手,以后朝廷最大的敌人就是北地三镇。” 李泌看了一眼罗一,又将目光望向了夜空,“你和张相是一个论调。 可圣人对安禄山宠信不疑,安禄山对大唐也并无异心。 天下十节度又大大缓解了朝廷的戍边压力,怎么可能会裁撤。 你还不如琢磨琢磨其他的,看看怎么把手再往东伸一伸。 靺鞨人立国,对………” “咕咕…咕咕…咕咕…”远处传来三声急促的咕咕声打断了李泌。 远离篝火,隐藏于黑暗之中的班老头猛得起身,抽出横刀一边快速地将篝火熄灭,一边对众人低声道:“伏低,全都伏低。” 将熟睡中的二郎拎起丢给罗一,凝重地侧耳听了一下,对罗一指了指驿道南侧,“来人不少于十人,快躲到南边的草丛里。” 班老头这副架势,罗一连问都没多问。 术业有专攻,班老头从军那么多年,还是专门干侦察兵的,他认定有情况肯定是有情况。 把二郎交给杨洪秀,又把杨老夫人给叫醒,让念棋搀扶着往草丛里躲。 罗一抽空从大车上拿了袋干粮与两个水囊丢给了李泌与春生。 “熬吉哈,稽伽,你们两个听老班的吩咐,莫力努抓紧过去照看二郎。” 罗一叮嘱了一句护过来的三个家仆,目光扫了一圈四周。但是没了篝火,四处哪哪都是黑漆漆地一片。 脑中回想了一下,发现一直没看到杨洪山的身影。 “死心眼的,有情况了。” “嗖…嗖…嗖…” 刚刚轻声喊了一句,罗一耳旁就听到了几声急促地破空声。 好在都是擦边飞过,并没有射中罗一。 但罗一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看不到箭矢到底落在了哪,但箭矢尾部震颤发出的嗡嗡声,证明挨上一箭绝对会很惨。 “啊…啊…” 几声惨叫的传来,让罗一心中更是一紧,有些担忧是不是几个半大小子出了事。 猫腰蹲在地上,望了望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罗一咬咬牙缓慢向后退去。 这不是在打架,是真正琢磨着怎么要了对方的命。这时候自己摸上去不是帮忙而是在添乱。 “大郎君,贼人只有十几个,你带人从右路抄过去,左边交给某。 于队头,柳伍长,你们只管正面冲杀过去就就好,这些毛贼就是给咱们送战功的。” 班老头的大喝声,在寂静地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罗一听得真切,对面的贼人也听得真切。 知晓班老头说的是反话,罗一弯着腰拉着李泌二话不说,快速向草丛跑去。 贼人也受到了影响,或者说是受了刺激更准确。叽里呱啦的喊了几声,箭矢射得更勤了。 感觉了一下时不时传来的破空声,发现离着自己不算近,罗一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地对李泌道:“看样子对面的贼人不好对付,人数还是老班他们的二倍,不回去帮忙,他们太危险。” 李泌连忙拒绝,“不行,回去只能是添乱,这不是普通的贼人。 看箭矢射过来的步数,大概得有四十几步。这是步卒才会配的长弓,贼人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等军器。” 罗一听了心中一阵发凉,普通地贼人还好说,如果是军中的人,班老头领着几个半大小子未必是对手。 “天这么黑,咱们根本跑不远,如果老班他们玩了,咱们也活不了。”罗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推了推李泌,“你过去带着二郎与老夫人他们往南跑,我回去想想办法。” “都入了长草中,你还回去做什么,再说你本身身子骨就弱,回去那是在送死。”李泌想要抓着罗一进草丛,却一把抓了个空,顿时急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不是算卦算的准吗,赶紧给卜筮一个上上的吉卦。”罗一丢下一句话,便猫着腰跑回了大车的方向。 李泌气得一拍身旁的长草,转身刚想跟过去,却被春生一把给拉住了,“先生,您力气还没我大呢,我跟着罗大郎过去,您领着杨夫人她们先走。” 不等李泌应声,春生就窜了出去,紧紧跟在了罗一身后。 望着罗一与春生消失的背影,李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四个妇孺外加一个孩子,总不能没个人领着,只能满心担忧地猫腰继续往里走。 只走了两步,突然一道黑影从身旁窜了出去,李泌脸色骤然一变,以为长草内有贼人摸了过来,抽出横刀刚想劈过去,一道女声传入了耳中:“我是洪秀,先生莫要惊慌。” 李泌又气又急道:“你一个小娘子出去做什么,赶快回来,外面太危险。” 洪秀脚步未停,“阿娘和念棋就在里面二十几步的地方,先生快过去吧,我过去看看就回来。” 李泌气得都哆嗦了,“你们都是失心疯了不成,过去能做什么,怎么就没一个听话的。” 罗一在后世时经历过不少事情,可这种厮杀场面却从没经历过,心里也怕的一批。 可与其等着老班他们被一个一个收拾掉,然后轮到自己被一刀送走,还不如先过去看看,想想办法。 而且这伙贼人罗一之前就怀疑是东亭戍过来的,听了李泌说的那些话,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 如果是奔着李泌来的,估计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一波送走。 另外安禄山也干不出这么傻的事,对李泌即便看不过眼,也不会在营州动手。 既然是奔着自己来的,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道理窝在草丛里吓得瑟瑟发抖。 绕着原路跑了个弧形,影影绰绰看到像是木车的黑影,罗一拉着跟过来的春生趴在地上,准备观察观察再慢慢爬过去。 还没四周张望,罗一就感觉小腿被人给抓了一下。 罗一吓得一个激灵,刚想快速往前爬,却听到了洪秀因为压低嗓子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别慌,是我。” 罗一闭上眼睛平缓了一下,往后退到了洪秀身旁,“不要命了,你怎么跑这来了。” “班老伯喊的话我都听到了,怎么都是个死,能帮些忙就帮些忙。” “胡说,对面就十几个贼人,又没被围住,顺着草丛就跑出去了。你别在这添乱,赶紧回去。” 杨洪秀不为所动,还往罗一身旁凑了凑,“跑不远的,没有篝火又没有军器,肯定会被狼群盯上。 与其葬身狼腹,还不如被一刀给个痛快呢。” 罗一恨恨地攥了攥拳,杨洪秀说的没错。 这时候可不是狼被打成了二级保护动物的现代,狼群的踪影那是随处可见,真被狼群盯上了,绝对跑不了。 第48章 穿甲吸引火力 漆黑地夜色,对于搏杀的两方来说,既是一种掩护也是一种煎熬。 班老头在人数上吃亏,与半大小子只有六张弓,与其对射不占优势。 改用横刀摸过去也太过凶险,十几二十步的距离,足够张弓射出一支箭矢。 只能挑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潜伏,等待贼人靠近,以求近身厮杀。 贼人先前因为大意,而折了两个人手,知晓对面有能战之人。 又被班老头的大喊给迷惑住,不敢继续向前摸。 只是听到哪里像是所有人发出的动静便张弓射出去一箭,随后便隐匿身形。 就这样陷入了胶着,谁也不敢贸然出击,开始比拼耐性与耐力。 看谁先在紧张的气氛中绷不住,准备趁其露出破绽时发动致命一击。 罗一趴在地上观察了好一会,看出了些门道。 先前往驿道南边的长草丛里跑的时候,还有贼人射过来的箭矢,现在这会儿却寂静无声。 不要说想象中的那种对砍厮杀,除了身旁地洪秀与春生,不管是班老头一众人,还是前来袭杀的贼人,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两边这是因为天色漆黑,都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动弹。 这么僵持,倒是对自己这边有利。 但是这会儿也就夜里十一点左右,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于海龙他们几个半大小子这是第一次实战,心理素质可赶不上班老头。 这种靠耳力多过目力的对峙,谁先动弹谁吃亏。 几个小子的耐性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 想要破局,就需要弄出些动静给班老头他们创造机会。 罗一攥紧拳头思索了一会,将目光投向了前边的木车。 “我想到办法了,你现在慢慢地退回去,安心地等着就行。”罗一附在洪秀的耳朵旁叮嘱了一句。 洪秀抓住了要向前爬的罗一,“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罗一郁闷地眉头紧锁,以前没发现杨洪秀这么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刨根问底的。 “你听我的安排就好,这会儿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见洪秀不吭声也不撒手,罗一气得要命,“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能不能别闹了,赶紧回去陪你阿娘。” 杨洪秀凑到了罗一的耳旁,“阿娘知晓我过来,见不到大兄,我回去也没法和阿娘说。 况且回去的路,比去木车那里要远,不如跟在你身旁。” 罗一是拿杨洪秀真没办法,不管什么事,总能找出理由来,“那你就留在这,我过去穿甲,情况不好你就赶紧往回跑。” 杨洪秀看了一眼木车的方向:“你想穿甲以引贼人注目?” 想了想,杨洪秀继续道:“天色这么黑,还要谨慎无比,光靠春生一个人是不行的,我过去帮你。” 说完,不等罗一答应,杨洪秀便悄悄向木车爬了过去。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杨洪秀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以前乖乖女的形象,恐怕全是装出来的。 可这个时候不敢有太大的拉扯动作,罗一只能紧跟着向木车爬过去。 爬到木车旁,罗一与春生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无法避免甲片摩擦发出‘哗楞楞’的声响。 在白天这点动静不算什么,但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传得也格外的远。 贼人本就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声响,传过来的又是甲片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拉弓将箭矢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耳畔响起的破空声,让罗一顾不得甲胄,与春生合力将一块车厢板横起,用来抵挡射过来的箭矢。 结果箭矢钉到木板上,发生的声响更大,招来了更多的箭矢。 好在车厢板够结实,箭矢不能完全穿透,暂时还算安全。 只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罗一不敢耽误功夫,窝在车厢板后边开始手忙脚乱的穿甲。 甲胄从司库领出来,罗一只是比量了几下就放弃了穿在身上试一试的想法。 算上里面厚厚的绸缎衬子,整套盔甲估计有五十斤重。又赶上天气炎热,穿上这么重的盔甲那是在找不自在。 所以罗一对甲胄该如何穿只知道大概的步骤。 春生也没给人穿过甲同样不熟悉,而且他的个子还高,高出横起的车厢板将近两个头。 外加格外紧张,弓着身子系了半天,始终没能把甲给系上。 “别管顺序了,你帮着穿护胫,我给他系直甲。”半天没吭声的洪秀突然声音有些异样的开口道。 罗一能感受到春生的手一直在颤抖,估摸再让他系上人甲,怕是贼人打过来都够呛能系上。,“按洪秀说的来,春生你蹲下系胫甲。” “还说不让我过来,我不来你甲都穿不上。”折腾了好一会,洪秀给罗一系上胸甲,喘着粗气嘟囔了一句。 罗一现在是彻底服了杨洪秀,“这时候还邀什么功,你认真系甲行不行,我的小命可全靠这身甲胄了。 等击退了贼人,以后你想吃什么随便点,都给你做。” 将披搏与裙甲给罗一逐一穿好,杨洪秀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靠堆在了地上,声音略带痛苦道:“即便有甲胄在身也要多加小心,离得贼人近了,箭矢也会顺着缝隙钻进去的。 千万不要轻易地死掉了,我还等着你天天给我做吃食呢。” 罗一听出了杨洪秀声音里的异常,但只是以为她是提甲的时候累着了,并没有多想。 “能不能说些吉利的,别动不动就提死这个字。”罗一咬牙抬腿走了两步,感觉来回走一会应该没问题,“你两个在这趴好,我出去转转。若真的事不可为时,不要理会我,只管逃走。” 从车上拿出横刀,罗一缓缓从木车后走出了出去。 “某就是你们这些胆大包天之徒要寻的罗一。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你们不把某弄死在这。 等某到了东亭戍,你们的家小一个都别想活。” 说完这些,罗一赶忙一转身,他穿的甲胄可没有面甲,万一点子不好直接在脸上来一箭,到时候就算想哭都没机会了。 对面的贼人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罗一这波仇恨拉的很成功。 因为箭矢射过来的频率要比之前快了不少,还有贼人开始朝着罗一冲过来。 一动之下,露出了方位,班老头一众人果断放下刀,拿起弓放上箭矢射了出去。 不管中与未中,班老头与几个半大小子将弓背好,拿起横刀矮身悄悄迎了上去。 第49章 洪秀受伤 两边交锋的时间远比罗一想象中的要短。 先是兵器的碰撞声,拼杀地嘶吼声,后是一阵阵惨叫哀嚎声,便传来了班老头一众人的相互呼应声。 听到每个人都应声,罗一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浑身无力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还是小股的厮杀,几千几万人的列阵搏杀不知道会是个什么骇人样子。 缓了一会,将篼鏊摘下放到一旁,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罗一对着木车大喊道:“洪秀,春生,快过来给我卸甲。” 应声跑出来帮着卸甲的只有春生,却不见洪秀,罗一撇撇嘴,故意调侃道:“洪秀,这次是卸甲又不是穿甲,你这么偷懒我可不给你做吃食。”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洪秀应声,罗一眉头一拧,“春生,洪秀可是走了?” 春生摇摇头,“没听到洪秀小娘子那边有动静,是不是又和您玩闹呢。” 罗一心中忽的一紧,杨洪山都应声了,洪秀不可能为了和自己皮而不过去看看。一定是出什么情况了。 顾不得甲胄还没卸完,罗一推开春生向车后走过去,“你去引火,我先去车后看看。” 站到方才穿甲的地方,看到洪秀靠着大车坐在地上,罗一心头一松,“你这是睡着了?心可真…” 调侃到一半,罗一脸色一变,一股血腥味从洪秀身上散发出来。 猛得蹲下将手放在洪秀的鼻前,感觉到了呼吸,罗一稍稍安心,对着春生大喊:“洪秀受伤了,快引个火把过来。”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罗一在洪秀身上摸索了几下,在大腿的部位摸到了一支箭矢。 顺着箭矢在四处摸了摸,感觉地上的血迹好像不太大,罗一心中稍稍安心了一些。 “罗郎君,火把引好了!”春生举着火把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立刻惊呼一声,“洪秀小娘子怎么中箭了?” 罗一拿过火把,借着火光在中箭的部位仔细看了看。 金属箭头全都钻进了肉里,好在看血迹与出血量应该是没伤着动脉。 将火把往前移了移,看到洪秀小脸煞白,眼睛紧闭,嘴里紧紧咬着衣袖,罗一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春生,快去喊老夫人与杨洪山过来。”随后罗一又连忙摆手,“先找块车厢板,把她抬上去你再去喊人。” 罗一与春生一抬一动之下,洪秀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罗一后,目光中先是一喜随后便满是痛苦。 “衣袖先咬着吧,别急着说话。”将洪秀在车厢板上放好,将火把用力插在地上,罗一脱下内里穿着的褂子,绑在了洪秀的大腿根以减慢血液的流速,“待会就给你做好吃的吃食,到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安慰了一句洪秀,罗一跑到另一辆木车旁,将李泌当做伴手礼送来的两坛子酒翻找了出来。 揉着眉心思索了一下,罗一又翻出了一个大碗出来。 闻讯跑回来守在洪秀身旁的杨洪山见罗一拿着酒坛子过来,眼睛立刻变得通红,怒斥道:“洪秀受了箭伤,你还要吃酒?” 罗一先是紧张地看了看洪秀腿上的箭矢,见没被拔掉,才看向了身上血迹斑斑,表情狰狞的杨洪山。 “我与你一样心疼洪秀。”将酒坛子放下,罗一指了指被扑灭的篝火堆,“不想洪秀创口发肿流脓,就先去把火引着。” 杨洪山知晓军中最怕的就是箭伤,箭头拔出来时,上边的倒钩会将创口豁开一大片。 极难愈合不说,八成的人还会创口溃烂,起了热毒而死。 罗一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做事擅走偏锋,极其擅长鼓捣奇奇怪怪地物件。 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法子。 “记着你说得话,洪秀若是出了差池,我再与你算账。”怒视了罗一一眼,杨洪山没提酒水之事,也没深究是受了谁的牵连遭了贼人的袭杀,迈步过去开始引火。 罗一蹲在洪秀身旁,硬挤出了一丝笑容,“放心吧,你这个伤不会有事。” 洪秀想露出一个微笑,可大腿上的疼痛让她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了一起。 洪秀的这副样子,让罗一又是心疼了几分。 抬手擦了擦洪秀额头上因疼痛而布满的冷汗,罗一轻声道:“你的伤我会给你医好的。若是疼的厉害,就哭出来,别硬挺着。” 洪秀用微不可见的幅度对罗一点了点头。 “洪秀,我的乖儿,你伤到哪了。”被春生喊过来的杨老夫人,出了草丛看到火把旁的洪秀,立刻急匆匆地扑了过来。 “老夫人,您别激动,洪秀不会有大碍的。”罗一扶住满脸焦急的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蹲在洪秀身旁上下看了看,见是腿上中箭,心里先是一松,随后又是一紧。 “真是天杀的贼人,我儿疼坏了吧。”满脸心疼地握住洪秀的手,杨老夫人扭头看向罗一,眼圈发红:“罗郎君,中箭不要命,可后边的箭伤却要命,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罗一点了点头,目光扫了扫陆续从草丛里出来的李泌等人。 “老夫人放心,我保证不会让洪秀有事的。” 安慰了一句杨老夫人,罗对李泌几人招了招手,“二郎,你现在去车上拿硝石与木盆,不要心疼硝石,马上制一盆冰出来。 莫力努,你去把锅架到杨郎君升起的火上,把兄长送的两坛酒都倒在里面。 放个屉帘在锅里,蒸屉上放置一个空的海碗。再找件衣衫把锅盖捂得严实些。” 杨老夫人看着罗一有条不紊的安排,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给罗郎君添麻烦了,刚遭了贼人,又要为洪秀忙活。” 罗一脸上一阵火辣,“杨老夫人万万不能这么说,洪秀受伤都是受了我的牵连。” 杨老夫人看了看一脸痛苦之色的洪秀,摇摇头叹息道:“没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别人没伤着,偏偏我儿伤了。 这就是命,我儿就都指望罗郎君了。” 罗一点点头,然后揉搓了几下脸颊,对李泌道:“麻烦兄长出些精细的绸衣,让念棋撕成条放进锅里蒸煮一下吧。” 念棋这次没什么废话,不等李泌吩咐,就跑向了大车。 第50章 拆屋效应 “对洪秀的箭伤真有把握?”李泌对罗一的安排与正在做的,是一点都看不懂。 罗一没理会李泌,从木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拿出本来是要做香肠肠衣的干羊肠。 拿刀子在干羊肠上划了几个细细的小口,撕成细条后,罗一将细条搓成了细绳。 走到罗二二身旁看了看,见已经开始有冰凝结出来,罗一找了个小一点的木盆,将冰装了进去。 随后端着木盆又跑到了篝火旁,将小木盆直接放到了锅盖上。 做完这些,罗一又看了眼念棋那边,见轻薄的绸衣已经撕成了布条放进了另一口锅中蒸煮,这才靠着篝火堆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还觉得我是妖孽?”罗一看向李泌,“如果我真是妖孽,就不会让洪秀受伤。” “求不在劳身,唉。“李泌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洪秀的伤,你真有把握?” “有八成把握。”罗一将目光盯向蒸馏酒精的铁锅,沉声问道:“到了东亭戍,我若是按我的法子做事,你会同意吗?” 李泌眉头一拧,“老班他们还没过来,是不是东亭戍的人,还无法确定。” 顿了顿,李泌轻轻拍了拍罗一的肩头,迟疑了一下道:“知晓你心中有怒气,但是…” “但是要以大局为重?”罗一语带嘲讽的打断了李泌。 望着铁锅下跳动的火苗,罗一脸色冷若冰霜道:“我去东亭戍真的是求个安稳。 也知晓断人晋升之路太遭人恨,所以到了东亭戍压根就没想管什么事。 安顿下来后,无论是在军功,还是在财帛上还会有所补偿。 但是在路上袭杀,这有些太过了。 为了一个小小的旅帅就这样做,哪里是大唐的边军,这与杀人夺货的贼人无异。” 抬手揉了揉额头上因愤怒而不停跳动的青筋,罗一恨声继续道:“哪怕我到了东亭戍不识抬举,又做了让他们厌恶之事,这么对我,我都不说什么。 早早的就痛下杀手,这是把所有的路都给掘了,只剩下你死我活。” 李泌头疼地厉害,如果罗一认准了要算计东亭戍的军卒,怕是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东亭戍百十来人,不可能都与此事有关。而且光凭借军中的步弓,还不能凭空料定就是他们做的。 如若真是他们所为,都护府与保定军也不会坐视不理,是杀是打都会有个交代。” 李泌说的这些,罗一都想到了。 更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旅帅根本不能与整个东亭戍画上等号。 也不认为东亭戍的人会傻到直接派人过来袭杀,最大的可能就是从羁縻州找来的亡命徒。 毕竟保定军中的军卒大多都是高句丽人。 但是不管东亭戍的人有没有亲自动手,相互间的基本信任是没有了。 所以东亭戍的人,罗一打算一个都不要。 与李泌说的那么狠,就是玩个拆屋效应。 如鲁大大说的,屋子太暗,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愿意开天窗了。 想除掉东亭戍的所有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罗一也不是杀人狂,也不能这么做。 杀不了,并不妨碍把东亭戍的人全都调走。 在辽西城也是有六百多个想跟着混的,还是有些群众基础的。 但这种调动,罗一人微言轻,只有通过李泌向都护府施压才能办得到。 先提个大到不能接受的要求,再提出一个较小的要求,李泌拒绝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至于首恶,都护府诛杀那是最好,不杀也没什么,留着亲手报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选择这样做,对得起洪秀的伤了。 “兄长,我这个旅帅是怎么来的,你是一清二楚。”罗一指了指自己,长叹一声道:“如果这件事交给都护府来查办,你信不信东亭戍的人,没一个会被查出来。” 李泌连连摇头,“那你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当做仇人。 何况军中还是讲军法的地方,不能按你自己的意思来。 还是交给都护府的都虞候来查办袭杀之事吧。”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去上任?”罗一装作激动的样子道:“你信不信,绝对还会遭遇背后捅刀子的事。” 罗一起身打断了想要开口的李泌,指了指东亭戍的方向,继续道:“我去东亭戍,说大了是为国效力,说小了是求个安稳日子。 成天与想着要我性命的人相处在一起,我很难保证不做出什么自保的手段。 兄长非要我当克制,那只能掉头回辽西城,让都护府将东亭戍的所有人都撤换。” 顿了顿,罗一一字一句道:“知晓兄长信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但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如果这样还不行,我也只能按自己的道理来说做事了。” 李泌望着罗一,眉头紧锁道:“你现在已经领了文书,也登了籍册。 这个时候不先到东亭戍,折返回去你会受军法处置的。 更何况,都与你说了这事还没法断定是东亭戍的人做的。 你现在该做的是冷静,等老班他们勘验过后再想其他的。” 罗一冷笑一声,“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外人谁会知道。 另外,方才我穿甲引贼人注目,喊出我的名字时,箭矢全都朝着我来。 说是与东亭戍无关,你信吗?” “还有这等事?”李泌之前没在场,听了罗一的话十分错愕,随后一脸愤怒道:“东亭戍有望升为旅帅之人再是委屈,也不能不问而诛。” 想了想,李泌脸色阴沉的继续道:“你不能亲自动手,不然没法全身而退,有理也变了无理。 确实要回辽西城将此事上告,此间安顿好,我便与你一起回去。” 目的达成,罗一并没有任何的欣喜,因为车厢板上还躺着忍受疼痛的洪秀。 只是轻轻对李泌点了点头,算是将事情定了下来。 目光转向煮着酒水的铁锅,罗一估算了一下时间,迈步走了过去。 冷热交替的冷凝方式罗一也是第一次动手操作。 而且也没有测试酒精度数的仪器,不敢蒸馏地时间太长。 宁可最先凝结出来的酒精少些,也要保证度数。 第51章 你来,我下不去手 掀开锅盖,一股浓郁地酒香扑面而来。 杨洪山闻到酒香,眉头锁地更深,想要问问罗一到底是个打算,但最终还是忍住没开口。 罗一的性子是比较邪,并不是不知轻重,洪秀受了箭伤,他不可能还会想着吃酒。 蒸屉的海碗中已经凝结出一小半的高度白酒,估计有半斤左右。 罗一将海碗端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感觉味道还算上头,吩咐莫力努又找出了一个大碗。倒进一些后,将搓好的羊肠线与翻找出的一只银针放了进去。 “谁的短刃锋利,先拿去在火上炙烤。” 对几人吩咐了一声,罗一抬眼看向杨洪山:“洪秀伤的部位,外人不好上手,待会全得靠你。” 指了指念棋眼前的铁锅,又指了指海碗里的酒精,罗一脸色郑重道:“先用锅里煮好的绸缎条蘸着碗里的酒水将伤口周围擦拭两遍。 倒刺后边的皮肉割开后将箭矢拔出,再用绸缎条蘸着酒水将伤口里外都擦拭一遍。” 说到这,罗一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没有麻药,真不知道洪秀会疼成什么样。 可想要稳妥一些,尽量不让伤口感染,只有这一个办法。 平缓了一下,罗一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碗,“缝制衣物会吗?如果你可以,最后用碗里的针线将伤口给缝合上。” 罗一的这番话,让四周安静的可怕,只有火堆里的柴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所有人都听得头皮发麻,割肉,在伤口里搅动,再用针线缝合? 这与其说是疗伤的法子,不如说是在给人上刑。 杨洪山这次是真忍不住怒气了,一把揪住罗一的衣领,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道:“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 洪秀就算不起热毒,也会活活疼死!” 紧接着,杨洪山一脸颓然的将手松开,目光满是绝望地看着罗一,“罗大郎,我真是看错你了。洪秀更是瞎了眼,对你有了情意。” “站住!”罗一将转身就走的杨洪山叫住,“这个法子确实残忍了些,但洪秀有八成的机会可以活下来。如果用以往的疗伤法子,将箭矢拔出,再敷上膏药,洪秀连两成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走到杨洪山面前,罗一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与洪秀有没有情意我说不清,但我是拿她当挚友的。 相信我,我不会害她的。用军中惯用的法子,才是害她。” 杨洪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罗一,心中不停挣扎犹豫,久久不能下定决心。 李泌见杨洪山只是楞楞站着,拿不定主意,害怕拖得时间越久对洪秀的伤势越不利,对罗一一沉声道:“你只坚持用你的法子,可其中的道理总要简单说说。 不然,没谁会狠下心这么做。” 罗一心中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不好解释,才没说为何要这么做。 可李泌问出来了,又不能不答。 揉了揉眉心,组织了一下语言,罗一对两人晃了晃双手,“其实我们身上,甚至是我们吸进肚腑里的气,都有看不到的热毒隐匿其中。 皮肉无伤,或是伤口不大不深,这层热毒难以伤人。 但是伤口过大,热毒就会钻进伤口,使人破口的皮肉溃烂,浑身发热而死。 碗中的烈酒就是克制热毒最好的东西,想让洪秀无碍,就必须用烈酒擦拭伤口。 缝合伤口就如同用铁钉将断木重新合为一体,可以使伤口愈合的更快。” 罗一的说辞,除了缝合伤口以外,饶是李泌才识渊博,也没法理解。 “你确定酒水可以克制热毒?” “不,应该说是我弄出来的烈酒可以克制热毒,且酒越烈,效果越好。” 李泌脸色复杂地看向杨洪山,“虽说有些还不甚明了,但听着还是有些道理。 该做如何,九霄你还是要早拿主意,洪秀那边拖不得太久。” 这种两难的抉择,让杨洪山既焦急又烦躁,感觉好似有一条绳索将他的脖颈紧紧地勒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躲在地上大口喘了几下气,杨洪山仰头看向罗一,双目赤红道:“你敢不敢对天起誓,你说的法子都是真的。” 罗一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右手,“我发誓,如果法子是假的,会受万箭穿心地惩罚。” 杨洪山咬咬牙,转身走向洪秀。 “你等等。”罗一再次将杨洪山叫住,“这些东西你都没拿,空手去给洪秀治伤?” 杨洪山扭头瞥了一眼罗一,“洪秀能活下来,是你的人。 熬不下去……也不在意什么避嫌不避嫌了。 况且法子是你想的,你不跟着过去还留在这?” 杨洪山的话,罗一将前半截自动忽略,这个时候不是考虑与洪秀怎么样的时候。 后半截的话,倒是有些道理,毕竟外科手术对这时候的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光是讲述,杨洪山怕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念棋把煮好的布条捞出来烘干,好了送过去。” 跑到木车旁,罗一又翻出了一个木盒。 木盒里装着的是在柳城时就用开水烫过后,又晒干的十几条布块。 原本是害怕二郎淘气有个小磕小碰,准备自用的。 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不用等着烤火烘干。 不过罗一一点不觉得高兴,反而觉着有些不吉利,是不是提早准备的太全面了,才遭到了袭杀。 轻叹一声,罗一让莫力努端着装着针线的酒碗先送到洪秀身旁。 放下木盒,打了些蒸煮布条的热水,与杨洪山两人仔细将手洗干净。 拿了两条布块倒了些酒精,递给杨洪山一块,从春生手里接过了被篝火烧过得短刃。 连手带刀,都用倒了酒精的布块仔细擦拭了一遍。 “老夫人,去篝火旁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就好。”到了洪秀身旁,罗一害怕接下来的场面,会刺激到杨老夫人,轻声劝了一句。 “可是要给我儿治伤了?”杨老夫人摇摇头,“洪秀伤了,我哪里还有心思歇着,在这陪着她吧。我不出声打搅便是。” 罗一抬眼看向杨洪山。 杨洪山缓缓点点头,有阿娘陪在这,洪秀也能安心。 罗一叹了口气,杨老夫人是真不适合看这个场面。可杨洪山同意,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闻着酒香了吧,忍一忍,吃食马上就弄好了。” 罗一边哄着洪秀边麻利地将她的裤腿撕掉,拿了一条布块把腿上的血迹擦干净。 换了一块布条蘸了酒精又仔细擦拭了一遍,指了指倒钩部位的皮肉,罗一对杨洪山使了个眼色。 杨洪山蹲下身子,将短刃放在了洪秀的腿上。 几次想用力割下去,脑海里却都浮现出洪秀满是痛苦的脸庞,不由自主的又将短刃提了起来。 而且握着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别过头大口喘了几口气,杨洪山将短刃递给了罗一,满是苦涩道:“你来,我下不去手。” 第52章 让李先生做媒,下婚书吧 刀尖破开皮肉的一瞬间,洪秀闷哼了一声,并且将身子蹦的笔直。 罗一不敢去看洪秀此时是个什么表情,也不敢问疼不疼,或是说些要挺住之类的废话。 他怕手一停,便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也怕手一抖额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用力按住,这个时候不能让她乱动。”罗一狠着心,快速在另外一侧倒钩上的皮肉割了下去。随后扔掉刀子,抓住箭杆用力拔了出来,“快把蘸了酒精地布条给我。” 接过老夫人递过来的布条,罗一快速地将伤口从里到外的擦了一遍。 伤口处酒精地刺激与布帛地摩擦,带来地疼痛并不比破开皮肉小到哪去。 即便是杨洪山与莫力努将洪秀按地死死地,罗一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洪秀腿部传来的震颤。 “再挺一挺,马上就好。” 丢掉布条,咬牙再次仔细擦拭了一遍创口,罗一快速地拿起羊肠线。 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压住如同刀子刮玻璃瓶带来的那种难受与厌烦。 罗一甩了甩手,止住开始有些颤抖地双手,随后开始在创口上缝合起来。 随着针线穿进活生生肉里,罗一的不适感再次加重。 头上开始冒出大滴的汗珠,伤口处传来的血腥气好似也被放大,胃里开始翻涌。 罗一大口喘了两下,仰起头看了几眼满天的星斗,平复了一下胃部的翻涌。 再次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趁着疼痛带来的刺激压下那种不适感,低下头再次缝合起来。 缝完最后一针,拿刀子割开针上的肠线,将银针扔回碗里。 罗一猛得起身跑到了远处,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罗一肚子里早就没食了,只是吐出来一些透明地粘液,不过那种不适感倒是彻底没有了。 擦了擦眼角因刺激而流出来的眼泪,罗一长舒了一口气。 难怪后世流传外科医生不会给自家亲人做手术,这特么实在是太难下手了。 缓缓起身向洪秀望了望,见杨洪山和努力努还在按死死按着洪秀,罗一心疼地马上跑了过去。 “都什么眼神,没看都缝完了,轻点按着。”将洪秀地创口处再次进行了消毒,并且将血迹擦拭干净,罗一拿起烘干好的布条对杨洪山没好气道:“稍微把腿抬起来一些。” “罗郎君,这疗伤算是完了吧。”杨老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看了一眼紧张而又面容憔悴地老夫人,罗一点点头,“算是吧,后边就是伤口消毒了,是一天几次,还是一天一次,甚至是几天一次,就看今明两天了。” 给洪秀的伤口包扎好,罗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老夫人定是疲惫不堪,还是去歇息吧,洪秀交给我照看就好。” 杨老夫人本想拒绝,可目光在洪秀与罗一两人身上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罗郎君受累了。”老夫人起身走了两步,见杨洪山没跟上来,气得扭头走回来抬脚在杨洪山的身上踹了一脚,“我都走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你是会疗伤还是会照顾人?赶紧跟我走。” 杨洪山看着直对自己眨眼地母亲,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向罗一,“让李先生做个媒人,下婚书吧。待洪秀身子将养好了,你们便成婚。” 罗一身子僵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你与兄长商议着来吧。” 杨老夫人没想到杨洪山会同意两人的婚事,更没想到罗一会这么干脆地同意。 惊得瞪大了眼睛,缓了几个呼吸后,对罗一喜极而泣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洪秀是个有福气的。 这里先交给你,我与洪山去找李先生,过会再过来替你。” 望了望急匆匆跑去找李泌的两人,罗一边拿出帕子,边对莫力努道:“今夜辛苦些,在旁边再生一堆火吧。烧上锅饭,再拿几个鸡子过来。” 吩咐完,罗一借着火把,将目光看向了洪秀。 表情虽然没什么狰狞,但小脸却煞白,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捂在嘴上的衣袖也渗出了几丝血迹。 “吃食还没做呢,会不会生我的气。”将洪秀地手从嘴上拿开,拿着帕子仔细擦了擦,罗一轻声道:“从头到尾你就闷哼了一声,比关二爷刮骨疗伤差不到哪去,疼就喊出来吧。” “关…关二爷是谁。”洪秀尽量将眉头抹平,并且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哪里会不知道你没空做吃食。” 罗一最开始原本以为洪秀会疼地晕过去,但她就这么挺过来了,而且连个大喊大叫都没有。 现在又竭力与自己回话,心里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实在想不出这么可爱地外表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忍耐力。 “别管关二爷是谁个,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会头晕,闭眼睡会吧。”罗一对洪秀挤了挤眼,“方才你兄长的话没听到吗,以后咱俩是要说一辈子的话。” “方才我是怕你分心,不敢大喊大叫。现在与你说话,是想忘了腿上的疼。” 洪秀低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抬眼看向罗一,继续有气无力道:“如果因为疗伤失礼而答应兄长,那大可不必如此。 事急从权,没什么可避嫌的,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三道四的。” 罗一想了想,觉得洪秀说的也有道理,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许疼痛会减轻些。 拿起帕子给洪秀额头擦了擦再次布满地汗水,罗一轻笑道:“那你希望我是因为什么答应你兄长的。” 洪秀低了低目光,随后与罗一对视道:“那你觉得我从长草中出来,除了找兄长,还会不会有别的缘由。” 罗一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都这时候了还斗智斗勇的,看来这伤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靠在洪秀地边上一头躺下,罗一望着夜空,缓声道:“在我眼里,你地样貌无可挑剔,既好看又可爱。 而好看的女子,又会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洪秀歪头看向罗一,目光闪烁了几下,道:“你这是按照妾室的样子在找夫人?我在你眼中除了样貌,就一无是处了?” 罗一咂咂嘴,好家伙越来越起劲了,胡搅蛮缠可真是女孩天生自带技能。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能相互携手到白发苍苍时还有话说,那才叫琴瑟和鸣。 而你是个性子有趣的娘子,这一点一定能做到。 光是这个,比什么性子贤淑有礼,持家有方什么的夸赞要强多了。” 洪秀竭力将眼睛弯了弯,满意地歪头瞥了一眼看着星辰的罗一,睫毛挑动了几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罗一说的这些话,并不光是在哄着洪秀,也算是在给他自己鼓劲,在感情上画张大饼。 毕竟与洪秀认识的时间太短了,而且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心里总有些罪恶感。 好在洪秀的性格与后世的女孩子差不太多,甚至更皮一些,相处起来一定不会闷。 “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你说我去找你兄长把二郎地的束脩要回来,你兄长…” 罗一扭头看到洪秀闭上了眼睛,将后面打趣的话咽了回去。 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披风盖在洪秀的身上。 第53章 问题出在哪里 “让大郎君以身犯险,又让洪秀小娘子受伤,是小老儿疏忽,该当受罚。” “别整这些虚的了,如果没事先安排人,现在指不定怎么样呢。”将单膝跪地请罪的班老头拉起来,罗一望了望漆黑的远处,“咱们可有谁受伤?” 之前那么容易的将贼人砍杀,都是因为罗一冒险扰乱了贼人的军心。班老头心中十分愧疚。 假若是在军中,让罗一这么冒险,就是他们这些院兵的失职。 而且先前信誓旦旦的说不会让罗一有任何危险,结果第一次有险情就成了这样,脸面算是丢的一干二净。 “无人受伤。”班老头应了一声,再次单膝跪地,“此次我等失职,不罚不足以… 罗一摆手打断了班老头,“做的已经够好了,有什么失职的。” 坐到莫力努升起的篝火旁,罗一对班老头继续道:“把人安排好继续值夜,小心不要有漏网地贼人就好。 另外,待会我做些夜食,或是让他们轮流过来吃,或是给他们带过去,你自己看着定。” 班老头一手撑地,一手抚在心口,眼圈发红道:“小老儿代那几个蠢货谢过大郎君。 今后除非是我等全都战死,定不会让大郎君陷入险境。” 随着与罗一接触的越来越久,班老头对罗一愈发的敬佩。 不单是因为那些匪夷所思的各种手段,还有罗一对自己人从种骨子里的那种尊重。 方才得以身犯险,更是证明了这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能跟随这样的人,那是天大的幸事。 说的再小家子气些,罗一有谋略有胆魄,还十分恤下。 跟着他,建功立业是早晚的事。 最不济,也能将尚家庄从泥潭里给拽出来。 班老头越琢磨越是后悔,方才还是太过小心,有些惜命了。 抬起头看向罗一,班老头脸色郑重的继续道:“我们这些人的命,一百条,一千条,都抵不上大郎君您这一条。 请大郎君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行此险着。” 罗一瞥了一眼老班头,“我现在累的浑身哪都疼,没功夫与你掰扯这些。 兄长说贼人的是步卒的长弓,你与他们交过手,能不能确定是军中之人。” “军中之人?”班老头有些错愕,随后脸色有些复杂道:“若是咱们大唐边军,这会儿就该是咱们被人家收尸了。” 说完,班老头脸色猛得一变,“您怀疑这些贼人是东亭戍的守军?” 捻了捻胡须,班老头又自顾自的点头道:“这些贼人虽不是东亭戍的守军,但定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才出了巫闾守捉几十里,一般贼人或是胡人部族,可没这个胆量在这里行这种杀头之事。 一十七人不但从边境摸进来,还走到了王马驿的西边……” 说到这,班老头倒吸了几口凉气,目光满是惊骇,“这不单单是东亭戍的事了。 辽东城,王马驿,西宁驿全都出了问题。” 罗一没想到班老头是从这方面进行的考量,而不是从长弓上判定这些贼人与东亭戍有关。 “未必全出了问题。” 罗一指了指四周,“巫闾守捉与辽东城之间都是大泽。 这么大的范围,不可能只有驿道这一条路,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隐秘的小路。 高句丽人在这里经营那么久,走小路悄然过来截杀,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觉得这伙人,应该是境外的高句丽人,东亭戍给他们提供了军器,差使他们过来的。” 目光向东望了望,罗一摇头道:“如果整条驿道上的守捉城与驿站都出了问题,咱们恐怕早就死无全尸了。 另外,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之职,根本没必要这么弄我。” 班老头并不赞同罗一所说,捋了捋胡须,眉目紧锁道:“辽泽虽大,可能放牧与耕种的地方也不少。 这些地方全都有部族人,想要悄无声息地摸进来,这是不可能的。” 从背上拿下一把长弓,班老头将其横在罗一眼前,“这弓与咱们边军的步弓不同。 专为密林狩猎所用,只求近处穿透力道,远些不仅准头没了,力道也骤减。 若是咱们边军的步弓,即便是大郎君穿着甲胄,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看了看远处的黑暗,班老头脸色愈发凝重,“最关键的是,咱们从柳城到这里,将儿将儿一月。 若是没人提早给他们报信,不可能在这里截杀。” 罗一揉了揉眉心,感觉事情有些大条了。 老班头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从辽西城往东,大唐边军里面高句丽的后人实在太多了。 很有可能已经产生了一条见不得光的利益链条。 截杀自己,很有可能与自己挤了晋升名额并没有太大关系。 就是单纯的看自己碍眼,有些事情不想让自己看到。 “老班的猜测有些道理。”李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辽泽里的小路固然不会少,但绝对没有一条是与驿道一样连贯且不绕路的。” 李泌一直就坐在木车旁,离得距离算不上太远,罗一与老班又没刻意压低声音。 所以李泌过来,罗一并不感觉意外。 “如果真如老班所说,那巫闾守捉的人,还能信吗?” “辽泽本就是最好的坚城,巫闾守捉防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兄长,你在我们这些人里,是能够接触机密最多的。”看了看即便是陷入沉睡,眉头却依旧疼的拧在一起的洪秀,罗一沉声道:“洪秀已经中箭了,我不想再有人受伤,甚至是惨死。兄长若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说说吧。” 李泌摆了摆手:“不要多想,没什么隐秘的谋划。 昨日在巫闾守捉城时,与魏守捉使聊了一阵,他麾下的八百军卒全是汉姓人。还是信得过的。 不然,贼人埋伏在巫闾山的山林中,可比这里强多了。” 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李泌目光闪动了几下,对罗一继续道:“以你之智,不可能看不出有人不想你碍眼,才下手截杀。 你觉得到底是害怕让你看到什么,才会这样做。”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被人误会成智商超高的妖孽,真是太遭罪了。 什么事都觉得自己能猜到。 要能这样,自己还往东亭戍跑个屁。 “又犯病了是吧,我就是个普通人,上哪猜到会断了人家的哪条财路。” 第54章 把粮卖给靺鞨人,该多少钱一斗 罗一可以确定李泌这次东行就是带着目的过来的。 重游祖地什么的就是个幌子。 不然没必要打听守捉城守军的民族成分。 另外,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估摸也瞒不住人家。 “你现在说话十句话里有九句半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偏偏最关键的后半句却是说了旁的。 若是你心中有打算了,直说就好。 我又不会算卦,属实猜不到你和贼人都是怎么想的。” 李泌往篝火里扔了两块柴火,拍了拍手,慢条斯理道:“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这样方能走的远。 先前就吓唬你一次,你总这么皮里阳秋的,可没道理。何况去东亭戍的是你,又不是我。” 罗一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道:“你打算出手?” “我只是个待诏翰林,没资格对边事直接插手。”李泌目光炯炯的看向罗一,微微一笑道:“不过,给些意见还是可以的。” 罗一目光与李泌对视:“你这么替我铺路,我真是有些不太适应。” “只说你需不需要吧。” “那说出你真实的目的。” “兄长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既然这样,那这事就全交给兄长了。” “别忘了,你的媒人可是我,让你出些力这么难吗?” “啧啧,全天下能把威胁说成照顾的,估摸着就你一个。” “再说这些无用的,我去把九霄喊过来了。” “算你狠。”罗一剜了一眼李泌,没好气道:“我连王马驿都没没走到,就敢让我胡说一气?” 李泌耸耸肩,不慌不忙道:“你擅长钻营,又热衷商贾之道,不让你说让谁说。 再说只有知道了缘由,才能对症下药,不然总是个隐患。 只要有重利诱惑,换了谁去都是一个样。” 罗一咂咂嘴,“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在替我铺路,而是怕我成了那些贼人的一员呢。” 李泌没否认罗一的话,只是淡淡道:“若是愿意跟着我回长安,那你便不用琢磨缘由。” 罗一忍着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一些,彼此间能不能多一些信任。” 李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是你行事手段太过剑走偏锋,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第55章 胖儿,干得漂亮 周口口的体格太大,罗一害怕是不是跑错了方向,掉到哪处看似平坦,实则是吃人的沼泽之中。 顾不得什么警戒不警戒,只留下老幼,其余人全都派出去寻找周口口。 分散出去寻找呼喊了良久,始终不见人影,也得不到回应。 罗一害怕有人再出事,站在车顶上摇晃了几下火把,将出去的人给招了回来。 “以周牙郎的身形,找出这么远还是不见人影,估摸着……”老班头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罗一眉头拧成一团,心中又担忧又疑惑。 深夜视线不佳确实不假,但闹得动静可不小。 如果周口口陷入了沼泽,也该开口呼救才对。 若是最开始受了贼人的袭击,班老头他们应该能发现。 三百斤的大体格子,怎么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无影无踪了。 “先不急着下定论,等天亮了再找一找,这会儿…” “有马队过来,赶快伏低藏好!”罗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班老头打断。 罗一又气又忐忑。 边军这是没完没了了,外雇的人不行,这是要亲自动手了。 “能听出来了多少人马吗?”罗一与老班头一同将篝火扑灭,蹲在地上看向了驿道的远处。 “半队左右。” 班老头的心这次沉到了谷底,骑军可比步卒恐怖的太多了。 半队的人马看似不多,可己方的可战之人更少。 就算再怎么拼命,也无法弥补对面战马带来的优势。 刚想让罗一带着熬吉哈抬上车厢板去草丛里躲藏,马队的方向隐约传来了呼喊声。 罗一听了呼喊声,脸上立刻一喜,碰了碰李泌,又推了推班老头,“你们仔细听,是不是周口口的呼喊声。” “好像还真是。”李泌侧耳听了听,面露喜色道。 老班头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对罗一与李泌道:“夜黑看得不真切,大郎君与李先生不要贸然露头,我先迎过去看看。” 来时有多少牲口,就算几岁的孩子都能分得清,与贼人厮杀了一场的功夫,周口口就突然带着马队回来。 班老头怀疑其中有诈,叮嘱了一句后,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 周口口赶着马看到篝火时,高兴的不得了,大声呼喊了几句,见火光突然没了,知道是被误会成贼人了。 不过,这并没有让周口口坏了的兴致,依旧边走边高声呼喊。 “站住别动!” 听出是班老头的大喝声,周口口咧嘴一笑,拿出火折子引燃了一根火把,在马队里走了一趟,“老班头,别磨蹭了,快过来牵马。贼人的二十二匹马,全在这了。” 第56章 憋死这个算命的 黎明的曙光刺穿黑暗,在东方际重现。 晨光穿透轻薄地晨雾,在大地上洒下了点点金光。 驿道两旁的长草,在晨风的拂动下,微微地摇曳。 长草叶尖和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上挂满了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耀人眼目。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随着晨风的吹拂,四处弥漫。 罗一对这种晨间美景无感,甚至还有些讨厌。 雾气会让空气变得潮湿,露水也会打湿身上的衣物,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你从昨夜到现在洗了未曾合眼?”鱼汤鲜美的味道将李泌从睡梦中拉醒,揉了揉惺忪地睡眼,看向了守在锅旁的罗一。 “以后有的是功夫睡觉,现在洪秀的身子骨现在太虚,得好好补补。” 抬手轻轻打开洪秀腿上的布条,见伤口没什么变化。又在洪秀的额头上摸了摸,入手一片清凉,让罗一轻松了不少。 “今天不急着赶路,你多睡会儿吧,用不着起这么早。” “还不是被你熬的鱼汤给弄醒了。”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李泌突然反应了过来,“洪秀的伤势重了?躺在车上也不能赶路了?” “呸!”罗一翻了一眼李泌,“一大早的能说些吉利的吗?” 李泌将身上的铺盖放到一旁,走到罗一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扫了一眼远处的马匹,有些疑惑道:“多了那么多马,反而不急着走了,你这是什么打算。” 摆弄了几下柴火,罗一瞄了一眼李泌道:“我说是因为边军都挺不容易的,不打算折腾了你信吗?” “我这是在梦里?”李泌翻了一眼罗一,没好气道:“你大伯和你二伯打了二郎一巴掌,你差点都把人家命要了。你觉得你说的我会信吗?” 罗一将柴火扔进篝火,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信。” “那就说实话。” “可我说的就是实话。” “一大早的就这样,有意思吗?” 指了指远处的土坑,罗一道:“那些贼人是白崖城的高句丽人。 他们是私自过来截杀的,与边军没有关系。” 李泌不屑的摇摇头,“押回来的贼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罗一,李泌略带深意道:“昨夜你与周牙郎嘀嘀咕咕就商议出了这么个结果?” “光靠周口口的拷问肯定是不行。”朝着老班头指了指,罗一轻笑道:“那个才是拷问的行家里手。” 打开锅盖看了看,鱼汤已经熬成了诱人的白色,罗一将铁锅端到了地上,给李泌盛了一碗递过去。 接过碗轻轻吹了几下,李泌抿了一小口,“你做吃食真是没的说,就是心思总与常人不同,说说为何改变主意吧。” 罗一没急着回答李泌,望了望杨老夫人的位置,见她还未起来。 犹豫了一下,怕洪秀醒了有个内急什么的,打消了自己动手喂洪秀的打算,将莫力努叫了过来。 “有句话叫不给上官添麻烦的下属才是好下属。”将李泌拉的远一些,罗一嘿嘿一笑道。 “让你说缘由,不是让你讲钻营事故。” “缘由就是此次袭杀与边军无关。” “你这样言不由衷,觉得能说服我吗。” 李泌抿了一口鱼汤,笑吟吟的继续道:“昨夜可是你冷着脸,逼着我与你回去辽西城的。” 放下碗,李泌脸色变得郑重,“你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图谋的事绝对小不了。 我心中实在是有些没底。 要不然,你还是别与我说了,先回辽西城吧。” 罗一从路旁薅了一根野草,在手里摇晃了几下道:“不是吞吞吐吐,是循序渐进。 出了这么大的事,更没有不与上边打招呼的意思。 一斗粮只翻了一倍的价格表卖给的贼人,就冲这价格,都知道这是一群憨憨。 而且得知旅帅是从辽西城派来,东亭戍的守军,主动停了今年的卖粮。 就这么一棒子打人打死,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还真是贩卖粮草获利。” 李泌低声呢喃了一句,像是不认识罗一一样,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道:“你觉得你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洪秀的伤是贼人所为,但边军也脱不了干系。 你会轻易放过那些边军?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得错了。” 扔掉手中的野草,罗一嘻嘻笑道:“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都是军中的袍泽,就算有些干系,也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只要兄长帮着说和说和,回不回辽西城都听您的。” “唉。”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看了看罗一没说话。 罗一在李泌眼前晃了晃,“边军触犯禁律也是日子太过困苦,若是没有歧视,谁会冒这个风险。 况且,你自己说过,这么多军卒,总不能全都杀了。 别光看着我,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李泌喟然长叹,目光中满是无奈与担忧,“大唐立国百年,之所以强盛无比,皆是施事依靠律法纲纪。 如今朝廷风气败坏,就是你这种凡事都要徇苟且钻营之人太多造成的。” 罗一撇撇嘴,“这帽子扣的太大了,我可担不起。 就是私底下与你商量商量,我可能要求一定将那些军卒保下来。 待洪秀伤情稳定了些,咱们立刻启程回辽西城。” 李泌摇头道:“你做事从不无的放矢,你提出这个要求,定是又在谋划什么。 说说下一环的打算吧,若是于国有益,帮着说和说和,也不是没可能。” 罗一心中一阵呵呵,就李泌现在这样子,接下来的打算如果真说了,指不定会被喷成什么样。 “没什么下一环的打算,就是顺嘴与你说说这事。 身为袍泽,该帮他们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结果,问心无愧就好。” 李泌毫不掩饰对罗一的鄙视,“问心无愧这话,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不用卜筮,都知道你又要谋划获利之事。 还怪我算计你,遇重利便忘法,怎么能让人不担心。 身为兄长,不能眼见着你犯错。 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是仔细说说吧。” 罗一非常坦然的与李泌对视,“真没什么下一环。” 见李泌罕见的撇了嘴,罗一咧嘴挑衅般的笑了笑。 就不把打算说出来,憋死这个算命的。 第57章 打死也不说 在大唐这个交通非常非常不发达的年代,一次远行就如同一场生死考验。 去东亭戍又是如同搬家,穷家富路,饱带饥粮这句老话儿罗一践行的特别彻底。 一应的物品准备的不但多,还特别齐全。 加上周口口摸回来的马匹上,还带了不少的干粮。 小二十号人可以安心的在巫闾守捉与王马驿之间的驿道上多驻扎几天。 洪秀也成功的挺过了最关键的前两天,伤口愈合的很好,并没有发炎。 这让罗一彻底放飞了自我,玩得很嗨,很放肆。 精神头够用的时候,或是带着熬吉哈去芦苇荡里摸鱼摸虾。或是做些简单的陷阱,捕些野鸡、野鸭。 疯得累了,便回来做些饭食,陪着洪秀说说话,增进感情。 逍遥惬意的不要不要的。 唯独让罗一很不爽的,就是李泌与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不但没有急着催促回辽西城,还对洪秀的伤口很感兴趣。 若不是知道他图的什么,早就一通大招丢在李泌脸上了。 “你这么问东问西的,让人很容易误会成你对洪秀也起了心思。”对李泌的图谋知道归知道,但罗一觉得该有的嘲讽却不能少。 “你觉得这能怪的我吗。”摩挲着手里的蚌壳,李泌笑吟吟的看着罗一道:“这里就这么好?让你这么乐不思蜀?” 罗一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还以为算卦的真不着急呢。 将小口篓子里的小鱼倒进木盆里,在袍子上随意的擦了擦手,罗一指了指远处,“长草,如绿毯,大泽,水天一色。 站在这里,就如同在景致绝美的画卷中,怎么能让人舍得离开。” 李泌嘴角一撇,嗤笑一声,“柳城外没有大河?没有长草?辽西城外没有大河?没有长草? 那两处你都不愿留下,荒无人烟之地会让你欢喜的不得了?” 指了指身旁的矮凳,示意罗一坐下,李泌眼神变得锐利,“与兄长说些实话就那么难吗。” 罗一对自己设定的人生终极目标就是安安静静的蹲在大唐的角落里,做一个隐性富豪。 实现财务自由的同时,还能够躲避掉未来发生的战乱。 但是这一次遭遇的袭杀,给他敲响了警钟。 辽东并不是一方世外桃源,一旦牵扯到利益,同样要拼个你死我活。 另外,旅帅这个职位,也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想在辽东待得安稳,势必要加强自保的手段与能力。 而提高自保的能力,无非就是一明一暗两种选择。 明,想办法获取军功,升职指挥更多的军队。 手下有一票正规军做保镖,像是白崖城那种城邦势力,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过来袭杀。 但军功哪会是那么好获取的,与羁縻州接壤的东线,根本就没有战事。 估摸剿灭个几十人的土匪都算是大仗。 最主要的是,对领兵打仗一窍不通,罗一对这个选择实在是没自信。 就算靠着老班帮着积累军功,或是学安禄山那样买军功,升的职位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会有一个弊端。 职位越高,在未来战乱中承担的风险就越高。 两种选择,排除掉明路,罗一就只能选择隐身暗处。 或是用手段,或是用利益,让几处守捉城与驿站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做一名幕后大佬。 这个选择看似难度很大,其实可行性极高。 蒸馏酒鼓捣了出来,辽东也有富余的粮食,怎么能不弄些白酒来卖。 罗一可以替代白崖城,继续从边军手中收粮。 这样一来,边军排除了先前卖粮的巨大风险,变成了合理合法,利益上就捆绑在了一起。 另外,白崖城这次的袭杀并不算小事,如果能将他们保住,绝对会收割一波人心。 有利又有义,罗一不信遇到事情,那些边军会不出力。 但这些个算计,全都是对罗一自己有利的。 李泌是个外圆内方之人,看着跟个老好人一样,实则与杨洪山是一类人,也是极其讲原则的。 如果真把挖边军墙角的打算与李泌说了,罗一估摸着李泌弄不好要抽刀砍人。 所以对李泌戏谑的问话,罗一只是笑了笑,“与兄长说的这些,可不曾有一句是假话。” 李泌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笑容。但这笑容很快便消失,变得面无表情。 “说你不说实话确实是不妥,但说你有见不得人的谋划,这总没错吧。” 李泌的态度,让罗一打定主意,大不了不卖人情,把东亭戍的守军换了自己的铁粉,也不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一大早的就这么咄咄逼人,有些没意思了。” “你是个发丝上都长了心眼的人,这么装傻同样没意思。” “想的多了,真没什么谋划。”对李泌咧嘴一笑,罗一故意调侃道:“就算有谋划,你都说是见不得人了,你觉得我会说吗。” 李泌无奈的摇摇头,“你的谋划不说也就罢了。 明知道我想要知道些什么,你还是不说。这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啊。” 罗一撇撇嘴,算卦的可真有意思。 有求于人还得让别人主动开口说,都成他家菜园子了。 “先是硬诈,接着又用兄弟情义压人,心里不是滋味的该是我。 另外,你这么刨根问底儿的,我是不是该认为你也有见不得人的图谋。” 李泌哭笑不得道:“你总是能讲出歪理来。” 目光望了一眼远处的洪秀,李泌笑容一敛,“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图谋。 但与你不同,我不是见不得人,而是要光明正大。” 扭头眺望西方,李泌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遥远的河西走廊。 “你虽身处大唐东疆,但以你之智,不该把目光只落在契丹人与奚人的身上。 漠北,突厥人虽然被回纥人所取代,但那些降了的部族还是有所反复,没彻底消停下来。 西疆的边地更是与吐蕃人打打和和了近百年。 前年只石堡城一战,我大唐勇士便死伤了数万。 南边的南诏在我大唐与吐蕃间摇摆不定,早晚要有一战。 南诏看似国小兵寡,但占有地利,一旦开打不知道又要倒下多少大唐的勇士。” 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罗一,李泌表情沉重道:“那些将士也同样是你的袍泽。 你真的忍心就让他们,伤口溃烂,起热毒而死吗。” 第58章 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不替李先生在辽东城四处走走吗?”将吃完凉皮的空碗放下,洪秀娇憨地笑了笑,“是不是后悔没与李先生一起去长安了。” “他自己都都不上心,半路就跑回去,我替他走什么。” 将身子靠在长檐下的粗大柱子上,目光向驿站外瞟了几眼,罗一摇头道:“至始至终我就没打算要去过长安。 那里的光鲜只针对王公贵族,对普通人是说不出的心酸之地。” “哪个俊杰会不想去长安城。”洪秀看了看受伤的腿部,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我的腿伤耽误了你,你才故意这么说的。” 罗一无所谓的扬了扬手,“想的多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长安城所谓的繁华,无非就是往来的行人多些,楼阁多些,集市卖货的多些。 就是个大一些的柳城罢了,真没什么好向往的。” “可是自打李先生离开,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洪秀嘟了嘟嘴,俏脸挂上了一丝烦恼。 罗一心中喟然长叹道:“你若是知道我给出去的方子值多少钱,你也笑不出来。” 被李泌三言两语就给忽悠地做了赔本儿的买卖,罗一虽然郁闷,但还能接受。 作为男人,格局还是有的。 各处的边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与外族打生打死,总归是为守护族群出了力。 让罗一郁闷的是,想借李泌之手收买人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李泌这次被册封成太子的属官,是李隆基留给太子将来继位后可以任用的重臣。 一旦通过李泌的影响力将营州东部的边军保下来,就会打上太子党的标签。 想要躲在暗处当个幕后煮屎根本就没可能。 只能一步一步被扶持着上位,成为太子一系在东疆军界的一颗棋子。 这与罗一的打算太过背驰。 再是不甘心也只能选择放弃取巧。 唯一让罗一心里好受点的就是李泌得了酒精方子以后,答应对这次的袭杀闭口不提。 只要东部边军不被换掉,收粮的计划就不会受到影响。 不然要花大把的时间去说服新调过来的那些将士。 不过计划归计划,想要把粮收到手,依旧困难重重。 没有大人物给造势,一个小小的旅帅,没人会放在眼里。 另外,收粮的钱也没有着落。 “再是心疼,都已经给出去了,不要自寻苦恼了。”洪秀见罗一真的不是因为自己而没有去长安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指着伤腿娇嗔道:“整日里这么躺着真是没意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估摸秋收的时候,伤口能彻底愈合。” 罗一往下挪了挪,将头靠在木柱,躺在了门廊悬空的地板上,闭着眼睛轻声道:“就算伤口愈合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也会又疼又痒。 以后千万别再干蠢事了。” 洪秀见罗一好像有些疲惫,轻轻嗯了一声算做回答,便不再言语。只是满眼柔情地静静地看着罗一。 “先生!先生!”周口口人还未到,急促的叫喊声先传了进来。 罗一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周口口满头大汗的快步走过来,眉头一拧。 自打穿越以来,每件事都没顺当过,好不容易消停几天,看这意思又出状况了。 周口口走到罗一身旁,面带愁容道:“先生,咱们的那些马匹被扣下了。” “驿站里的驿卒去放马也能被扣?”罗一十分惊讶,“谁扣的?为什么扣?” “辽东城对贼人的过所有记载,马臀上有白崖城的标记。 只见马回来,不见人的踪影,便把马给扣下了。” “你没说咱们的身份?” “说了,驿卒也给做了证实,可那些军卒就是不信,让咱们拿着文书和买卖马匹的官凭过去。” 罗一心中生起了几分火气,白崖城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他们心里没点数? 自己想着保他们,他们却打起了雁过拔毛的主意。 低垂目光思索了一阵,罗一撇撇嘴,既然对过所有记录,那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 “胖儿,带上文书与那是个活口,再买些伴手礼,咱们去会会辽东城的守捉使。” 辽东城虽然降级为守捉城,但地处大唐东疆,是入唐的第一座大城。 不但是往来商旅的必经之路,各路行人还要在此申请过所文书。 经营这里本该是一个肥差,但守军大多都是高句丽后人,很多事情不敢做的太过。 而且突然间又从卢龙军的管属变成了保定军的隶属。 摸不清上边的意思,更是不敢对过往的行商做些文章。 加上东亭戍的旅帅是辽西城任命的,仓中沉粮向东运送的唯一口子也给堵上了。 最主要的是,上边这么直接安排一个旅帅的职位,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这让守捉使高庆东十分发愁,坐在治所里不停地唉声叹气。 副使葛续明坐在一旁,有些受不住高庆东这样,挑了挑粗眉道:“老高,在这唉声叹气的,一点用处没有。 不若咱们两个去辽西城走一遭,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王玄志若是有换人的打算,那就直接些,就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 高庆东苦笑一声,“过去干什么?问了反而把事情搞大了。 现在担心的不是能不能保住位置,而是要担心上边是不是知晓了咱们几处卖粮的事。” 葛续明大嘴一撇,“知晓了又能怎么样。 咱们卖给的羁縻州的高句丽人,又不是卖给了他国。 况且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东线没有战事,军禄给的也就赶得上柳城的一半。 手中没有些余钱,到了冬日怎么熬。” 高庆东瞄了一眼葛续明,连连摇头。 这个老葛心思简单,倒是好摆明,可想让他出个稳妥的主意,却也指望不上。 再有苦衷也是犯了军律,犯了国法,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去,脑袋绝对保不住。 见高庆东摇头不语,葛续明有些急道:“保定军刚刚立了军号,正忙着拾掇辽西城,已经两个月没给送过来军禄。 若是再没了那些进项,下边人一整年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个传的神乎其神的小罗旅帅现在不就在咱们辽东城。 把人叫来试探试探,总好过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高庆东脸上的肌肉跳了跳,那个小罗旅帅脸上就差点写明里是王玄志的人。 试探他,那是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妥,不妥,千万试探不得。” 葛续明不耐的拍了一下大手,“这也不妥,那也不妥,就这么干等着稳妥?” 高庆东挥了挥手,刚想开口劝葛续明冷静冷静,治所守门的伍长突然来到了中堂的门前。 “两位使头,东亭戍的罗旅帅前来拜会,不知见是不见。” 高庆东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剜了一眼葛续明后,对伍长问道:“你没搞错?是那个辽西城派下来的小罗旅帅?” 伍长点点头,“拿着文书过来的,错不了。” 高庆东无语的指了指葛续明,“你这张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第59章 我的命是辽东城的脸面可比的? “前些日子就听闻了小罗旅帅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看就是年少有为的好郎君。” 高庆东离着老远,就大声客套了一句,走得近了又立刻笑眯眯地拉住要行礼的罗一。 指了指周口口手中提着的酒水与几样吃食,高庆东啧啧了两声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按道理,一旦有战事东亭戍是归辽东城管辖的。 这时候只不过是没有战事,东亭戍又是东疆第一哨卡,自主性比较大一些。 可毕竟还是有隶属关系的,而且旅帅比守捉使至少要低上两个级别。 先去驿站而没先到治所,已经很失礼了。 这位长得跟个邻家大叔一样的守捉使,不但亲自出来迎接,还热情的有些过分。 这把罗一给整的有点不会了。 “使头太过客气也太过夸赞了。”罗一挣脱开高庆东,执意行了一礼道:“使头亲自出来,让属下有些受宠若惊了。” “应该的,应…”反应过来这么说有些不妥,高庆东赶忙干笑了两声。瞥见周口口身旁还跟着个五花大绑之人,马上转移话题道:“怎么还绑了个人,不知小罗旅帅这是何意。” 高庆东尴尬的表现,让罗一看出了些端倪。 这是得心虚成了什么样,才会这么不堪。 好歹也是管着大几百的大兵的将领,就这个心理素质? 难怪安胖子会把这些人毫不犹豫的甩出去。 真若是有战事,跟着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一弊,这会儿表现的这么业余,待会使手段的时候,也能好就范一些。 收了脸上的笑容,瞥了一眼白崖城的贼人,罗一对高庆东缓声道:“使头确定要在这里听某的解释?” 高庆东本就心里慌的一批,不然也不会连罗一需要应卯都忘掉,只想着罗一赶紧去东亭戍了。 见罗一突然间画风一变,额头上立刻见了汗,干笑了两声道:“站在这里确实不妥。不管是何缘由,先去廨舍吃些茶再说。” 罗一心中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硬些就成了这样,先前的打算绝对能成。 但罗一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宁可遇着个性子强硬的,也不愿意遇着这样的。 毕竟这里是边境,主将熊成这样,可想而知下边的兵该会是什么样。 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 进了治所的厅堂,罗一没兜圈子,一指绑着的贼人,“这是白崖城的高句丽人,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十七个。 这些人都是过来行刺于我的,他比较幸运因为看马而躲过当场被斩。” 抬眼看向高庆东,罗一寒声道:“白崖城的人为何要杀我,想必使头心里多少也该明白些。 某念着袍泽之情,没把这事上报到辽西城。 可辽东城却有些人见了贼人留下马有些眼红,又是马上有标记,又是过所给记录过,把马给扣了。” 说到这,罗一咧嘴一笑,“既然这样,一共二十二匹马,就全都交给辽东城。 回头我交待下回辽西城的人,把这事到军衙说说。 查查这些白崖城的高句丽人是怎么连弓带马进来的,又是因为什么要杀我。” 高庆东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居然还有这事,真是岂有此理。” 将罗一拉到木榻上坐下,高庆东对罗一挤出一丝笑容,“马匹的事绝对是个误会,我这就命人去知会一声。” 顿了顿,高庆东神情变为了义愤填膺,“小罗旅帅你是咱们辽东城的人。 胆敢刺杀你,那就是咱们辽东城的敌人,你放心,这事我会让白崖城给个满意的交代。” 说到这,高庆东又装作为难的继续道:“这么大的事,上报给军衙也是应该。 不过,东亭戍与辽东城怎么说都是一体的。 若是真报上去,不但辽东城没了脸面,你去了东亭戍也不好与下边的袍泽相处不是。” 罗一笑了笑,“白崖城给我个满意的交待? 敢问高使头,他们的人都被我杀了,还怎么给交待。 还有,我的命可是辽东城的脸面能比的? 东亭戍的守军不好相处又能怎么样。 这事上报给军衙,高使头觉得他们还能驻守在东亭戍?” 罗一的声音越来越冷,根本不给高庆东半点面子,再次指着被绑着的贼人道:“从东亭戍到王马驿,各处的边军都做了什么,他是说的清清楚楚。 原本念着边军不易,又都是袍泽,忍一忍也就算了。 可辽东城的人却不拿我当袍泽。 我凭什么被人袭杀还要装作不知道。 凭什么边军烂成了这样,我要装聋作哑。” 高庆东大滴的汗珠从脸颊上滑落,看向罗一的目光先是惊恐,随后又闪过一抹狠厉。 罗一对高庆东心里想的什么一清二楚,拍了拍木榻的木板,“别想着杀人灭口,在被袭杀的当天,就派了家中的仆人回辽西城。 我有个三长两短,事情闹得更大。 另外,我一十五岁就能到东亭戍当个旅帅,其中的缘由你也该琢磨琢磨。” 罗一的这番话,让高庆东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颤抖的嘴唇大张,嗓子却仿佛被哽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罗一对周口口挥了挥手。 周口口点了点头,将贼人押出了厅堂。 屋内只剩下罗一与高庆东两人。 高庆东见状,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这一幕他太熟悉了。 被人拿捏,总好过事情被上边知道。 或许还能通过眼前的少年,与上边的哪位将军搭上桥。 只不过是将获利分出去些,那样以后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清了清嗓子,高庆东对罗一拱了拱手,“小罗旅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要求?”罗一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目光咄咄逼人的看着高庆东,“把某当成资敌的一丘之貉了?” 高庆东心中一紧,猜不透罗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尴尬的笑了笑,“那小罗旅帅是?” 罗一理了理袍子,慢条斯理道:“说句良心话。 咱们边军耕者有其田,那是用命换来的。将打得粮食卖了,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错就错在卖给了白崖城。” 高庆东连忙点头附和,“小罗旅帅说的是,咱们东边的守军,向来不受上边待见。 将粮卖给白崖城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小罗旅帅通融通融。” 罗一微微颔首,一脸很理解的样子道:“四处走了走,发现这边的袍泽确实日子过得苦。”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我不是不讲情理之人。 高使头说要通融通融,身为属下,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将目光直视高庆东的眼睛,罗一一字一句道:“把粮卖给我,此事便当没发生过。” 高庆东眼睛瞪得老大,“就这?” “对,就这!”罗一呲牙笑了笑,“不过,今年的粮钱,要明年才能给上,若是信不过可以立字据。” 第60章 东边要变天了 哪头轻,哪头重,高庆东分得清。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或是职位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而且罗一提出的这个要求,几乎都谈不上是要求。 “小罗旅帅如此通情达理,哪里用得着财帛。”轻松了不少的高庆东,笑容再次挂在了脸上,“只管吩咐将粮送到何处便可。” 罗一嘴角勾了勾,浅浅的笑容上带了丝不屑,“高使头觉得某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为了卡些粮?或是用来封口的?” 见高庆东神情再次紧张起来,罗一摆了摆手,“某说过只要把粮卖给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可出尔反尔这种小人行径之事,某是不会做的。” 高庆东连连点头,“小罗旅帅一身君子之风,哪会做这种小人之事。 可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小罗旅帅如此照拂,若是不表表心意,那就不配为人了。” 高庆东一脸谄媚的样子,让罗一没了一点达成计划的成就感。 但高庆东的话却提醒了罗一,真是一点好处不收,怕是他们心中都不会踏实。 整日担惊受怕的,早晚要出问题。 “高使头说的倒是也有道理。硬是推了谢意,也太过失礼。”罗一假意思索了一下,对高庆东晃了晃手掌,“今年的粮,每斗出五文来买。我得了便宜,袍泽们心中也踏实。” 见高庆东还有再劝的意思,罗一继续道:“某收粮,可不单单是这一年。 往后只要年景好,辽泽上富余的粮,我有多少要多少。 价钱上,以往白崖城给多少钱,某就给多少钱。” 高庆东见罗一说得坚决,知道不好再多说什么,再次拱了拱手道:“小罗旅帅真是仁义,某替辽东城上下三千老少谢过小罗旅帅了。” 罗一摆摆手,“使头若是真想谢我,不如帮着问问其他几处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可以放心,没谁么不知好歹,这么好的事根本不用问,我现在就能替他们答应。 就是不知小罗旅帅要将这粮安置何处,早些把粮送过去,也好不耽搁秋收。” “送到东亭戍就好。” 高庆东一阵愕然,“送到东亭戍?” 罗一点点头,“对就是东亭戍。不过不要误会,我收粮是另有他用,可不是要转手卖给白崖城。” 高庆东连连摆手,“白崖城做了龌龊之事,小罗旅帅怎么会还把粮卖给他们。 我吃惊是因为东亭戍长宽都不过二十丈,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粮仓。” 罗一挠了挠头,倒是把这个给忽略了,“不放到仓里,放上至多半年,应该不会发霉吧。” 高庆东摇摇头,掰着指头算了算,道:“不放仓里可不成。 现在离秋收还有差不多一月,我派人明日就动身去东亭戍,粮仓来得及造出来。” 罗一没急着答应,而是问道:“今年各处能有多少富余的粮。” 高庆东想了想,道:“今年年景好,能多打两成的粮。估摸着能富余出个一万二三千石来。” 罗一心中盘算了一下,一石粮一百二十斤左右,一万石那就是百万斤的粮。 这在后世算不得什么,可在这个时候不算少了,上来就弄这么多粮,是不是有些玩得大了。 不过这个念头罗一马上打消掉。 高庆东答应又是给送粮,又是给修粮仓的。 这种好事可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个店。 况且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也就是两三千人一年的口粮而已。 以后还打算好好经营东亭戍,方方面面都缺不了粮。 “那就谢过使头的好意了。”罗一给高庆东行了一礼,然后指了指案几道:“反正已经来了,先把咱们辽东城的字据给立了吧。” …… 送走了罗一,高庆东捏起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忽闪了两下,浑身无力的坐在了木榻上,对着后堂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人走了,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副使葛续明领着十几个身穿甲胄的劲卒从屏风遮挡的后堂内鱼贯而出。 挥手让军卒退下,葛续明迫不及待道:“每斗五文的价钱,虽说比卖给白崖城要少上一倍,可胜在卖的理直气壮。 这根本不是在讨要好处,这是在给咱们好处。这个罗大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瞥见高庆东的衣衫都湿透了,葛续明疑惑道:“老高,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高庆东斜了一眼葛续明,没好气道:“你是没见到罗大郎那气势。 哪里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这分明就是个深谙人心的老狐狸。 换了你,怕是会更不堪。” 摆了摆手,高庆东摇头道:“不说这些个无用的。 罗大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咱们猜不透也想不清。 你在里屋应该听得真切,不管粮价几文一斗,是给咱们留了脸面。 又与咱们立了字据,往白崖城卖粮的事,算是揭过去了。 你安排些营造的好手去东亭戍,帮着修个粮仓。” 说到这,高庆东咬牙切齿的继续道:“还有,那些个不长眼睛,把马给扣的腌臜货们。 全都鞭笞二十,让他们去驿站登门赔罪,若是罗大郎不满,就继续鞭笞。” 葛续明咂咂嘴,“那若是罗大郎一直不满意呢。” 高庆东恨声道:“没听罗大郎让咱们去打听他的底细吗。 白崖城的人是从咱们这放进去的,若是真被他们得了手,你我肯定没个活路。 不长眼睛心又黑的没了边,留着早晚是祸害,不如早些鞭死。” 葛续明有些心疼道:“那都是跟了咱们好些年的老兄弟了,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高庆东脑瓜子嗡嗡的,指着葛续明道:“你就长了一根筋? 他们为何不能好好赔罪,让罗大郎满意,而非要被鞭笞?” 葛续明讪讪道:“罗大郎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不是怕他会不满意。” 高庆东摇头道:“你心思一天都用在打熬力气上了。 罗大郎深谙人情世故,不然就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说到这,高庆东叹息一声,“咱们东边怕是要变天了。 待会你告诉下边,都收敛着点,品出罗大郎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再说。” 第61章 时间刚刚好 二百多甲胄齐全的辽东城军卒骑在马上将腰杆挺得笔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雕。 马蹄带起的尘土,就跟刮了小型沙尘暴一样,飘得漫天都是。 看上去,颇有气势。 罗一要不是老早就在军衙守门军卒那将保定军摸了个清楚。 又见识过高庆东的怂样,也会跟小二郎一样,被唬的满眼全是崇拜。 所以这份气势在罗一看来,是与唬人画等号的。 至于高庆东所说的要找白崖城晦气,让高句丽人给个交待,罗一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现在的大环境是朝廷对羁縻州以拉拢为主,辽东城没有权利擅自对高句丽人用兵。 就算有这个权利,保定军战力无下限,高庆东也不会冒这个险。 另外,光从为了找媳妇就不敢得罪高句丽人这一点上,这仗就打不起来。 这只不过是高庆东作出的一种姿态。 尤其是高庆东的高姓,是高句丽人的高。 但是罗一并不沮丧,也并不生气。 就当是看一场真人骑兵秀了。 “你昨日去治所与高守捉使说什么了,怎么派了这么多战兵跟着咱们。”杨洪山对这种反常情况,心中有些忐忑,望了望身后的骑军,看向罗一眉头紧锁道:“你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跟我说话了。”罗一瞄了一眼身后的军卒,笑眯眯道:“这可不是我要闹,而是高使头下令让他们给我出气的。” 杨洪山没理会罗一的调侃,而是吃惊道:“二百多战兵就要攻打白崖城,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你想复仇,这是人之常情,但你这么蛊惑高守捉使实在太过了。 白崖城再小,那也是座城,这样是在让那些军卒去送死。” 罗一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先入为主的毛病真得改改。 我昨日去应卯,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要报仇。 是高使头看不下去,主动这么安排的。 若是不信,你可以问问带兵的葛副使。” 杨洪山冷哼一声,“你最擅长旁门左道,不知不觉间便让人入了你的瓮。 若是能问出个缘由,那就不是你谋划的了。 靺鞨人立国后,一直与咱们大唐争夺羁縻州的高句丽人。 你该清楚擅自开启战端,会是个什么结果。 你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与洪秀已经有了婚约。 我不能眼见着你这么胡闹。 现在就停下,让他们回辽东城去。” 罗一将马鞭的木柄顶在了额头的一侧,轻轻点了几下,十分头疼道:“这事真不是我定的。” 杨洪山冷哼一声道:“不是你,难道是我?” 罗一朝着大车上的洪秀努努嘴道:“先不说你我以后要在一个马勺里搅饭吃,单论我是你妹夫这一点,你是不是语气也该好些。” 杨洪山翻了翻眼皮道:“若不是你与洪秀有了婚约,我都懒得理你。” 罗一不屑地撇撇嘴:“挺大个人了,尽说些孩子话,算卦的让你跟着我,是让你当哑巴的? 况且就你这个好说教的性子,对我总是不理睬,你自己信吗?” 不理会杨洪山目光中的不善,罗一用马鞭的木柄轻轻敲了敲头道:“以后说话前劳烦先仔细思量思量。 辽东城的守捉军能划到保定军里,他们是个什么德行你会不知道? 就算拿刀子逼他们攻打白崖城,他们都不会干。 两边都是老熟人了,这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目光瞟了瞟那些辽东城的军卒,罗一笑眯眯地低声道:“我与你打个赌。 这些军卒但凡有一个在白崖城下受伤的,就算我输。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杨洪山自身就是保定军中的一员,辽东城的军卒是个什么样,他清楚的很。 但是现在这帮军卒与罗一有了牵扯,事情就不能以常理推之。 不过从罗一打得这个赌来看,辽东城的这些军卒找白崖城的麻烦,应该不是他的主意。 所以即便对罗一嬉皮笑脸地的样子很不爽,杨洪山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一些,“边地无小事,你能老实些是最好。” 罗一嘴角一扬,拍着胸口道:“我做事你放心。” 杨洪山眉角跳动了两下,压下想要给罗一一撇子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呵呵,勒了勒马缰,落在了罗一的身后。 罗一与杨洪山错开身位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冰冷无比。 那天夜里如果运气稍微差一些,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被打就没有不还手的道理。 而且不给那些高句丽人一点颜色瞧瞧,也对不起洪秀那一箭之伤。 白崖城里的主谋必须死。 而主事的高句丽人挂掉,也不单单是报了仇。 借着辽东城骑军的这场秀,还能将高庆东这个怂货,彻底与自己捆绑到一起。 至于杨洪山特意叮嘱的边地无小事,他太高看了辽东城的军卒,也太小看了自己。 对高句丽人进行报复,就没想假借他人之手。 扭头看了看身后一辆大车上的几个木箱,罗一冷冷一笑,拨转马头靠了了过去。 “先生,麦粉做的吃食确实好,可您也不至于这么仔细吧。”守着大车的周口口见罗一靠过来,目光紧紧盯着木箱,打趣了一句。 罗一把设计的场景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木箱,“若是见了麦粉要人命的样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麦粉要人命?”周口口挠了挠头,“那也是把人撑死的吧。” 罗一懒得与周口口掰扯,指着后边的大车问道:“可是都研磨的好了?” “您不让白日里在车上边走边研磨,所以还差着些。”瞥了一眼装着从辽东城买的硫磺,周口口疑惑道:“炭粉与磺粉也能制冰?” 罗一忍不住笑了,“就知道制冰?” “不是用来制冰?”周口口两眼冒光,可以肯定先生是又琢磨出好物件来了,咧嘴笑道:“那是用来制什么的。” “用不了两天你就知道用处了。”罗一指了指木箱,“先不说这个,还差多少全都研磨完。” 周口口稍稍想了想,“若是扎营早些,今日傍晚就能全都研磨完。” 罗一轻轻点了点头,今天把火药兑好,明天到了东亭添水风干两天制作成颗粒,时间上刚刚好。 第62章 东亭戍或许没那么遭 在罗一来看,但凡能被称为第一的,都该给人带来些震撼。 但东亭戍打破了这种固有的看法。 空有第一的名头,戍城一点也不雄伟壮观。 用黄土垒成的城墙,只有半米厚,两米多高。 城门也只有三米左右宽,更没什么城楼。 只在城墙的四脚有六七米高的箭楼。 与后世解放前地主老财家的大院没什么区别。 唯一称的上优点的就是看着还算结实,没有破损的地方。 不过罗一并不感到失望,更没有沮丧,毕竟只是驻扎百十人的驻地。 而且以后就要在这里落脚了,谁会嫌弃自己的家呢。 “这戍城也太小了,还没柳城的一个坊大呢。”小二郎看了看戍城,又看了看官道与不远处的渡口,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道:“连个摆摊的都没有,与尚家庄没什么两样。” “嫌这里不热闹?”罗一拍了拍二郎的肩头,指向戍城的两侧,十分豪迈道:“以后东边会是个行市,西边是吃饭与住宿的坊街。绝对不会比柳城差的。” 小二郎有些失落的摇摇头,觉得大兄就算是神仙的弟子,也不能把这里变得跟柳城一样热闹。说的这些只是在宽慰他。 罗一能理解小二郎的心情,从大地方换到小地方上生活,心中肯定会有落差。 “又不信我说的了?”揉了揉二郎的小脑袋,罗一打趣道:“以后咱们罗家的食肆起来了,你读书的闲暇之余,还得过来帮忙打杂呢。到时候乌泱泱的都是人,你就该怀念这时候的清净了。” “一派胡言,行商那是贱业!读书治世才是正途。”杨洪山听不惯罗一的说辞,斥责了一句后,拉着二郎迈步往城内走:“以后少与你大兄搭茬,省的被他带坏了。” 罗一对杨洪山的情商是彻底服气了,放在后世这个货别说能不能找到女朋友,能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都算自己输。 瞄了一眼从城门口迎出来的的东亭戍军卒,罗一放弃了与杨洪山直接斗嘴,而是直接对躺在大车上的洪秀开口道:“以后你少与你大兄来往,我怕将来咱们的孩儿被他给拐带成不谙世事的傻子。” 说罢,不给杨洪山发作的机会,罗一快步向戍城走了过去。 杨洪山不傻,情商也不低,只不过是太正直了些,见东亭戍的军卒已经离的不远,知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能气得捏了捏拳头,快步跟了过去。 跟着走了几步后,杨洪山发现辽东城的骑军居然没下马,而是向渡口的方向继续行军,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加快速度追上去,一把将罗一给拉住。 “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分个场合闹,我好歹是东亭戍的旅帅,你这样子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罗一是真想给杨洪山放个大招给一波送走,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只能低声无奈道。 杨洪山摇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你把我当愚人了?孩童都知晓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 罗一有些诧异,“道理你懂,还拉着我做什么?” 杨洪山指向渡口,“那些骑军没做休整便去渡口,显然是打算去白崖城。 即便是没有真打的意思,这样过去也太冒失了,很容易酿出祸事。 你赶紧让他们停下。” 罗一眼角的余光扫到东亭戍的军卒自己离着自己不到十米,咔吧咔吧眼睛,突然大声道:“东亭戍的骑军去攻打白崖城,确实是高使头为了给我出气。 可军令毕竟是高使头下的,我一个东亭戍的旅帅,怎么能号令的了他们。” 杨洪山听了罗一的高声言语,气得头上青筋迸起,这小子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钻营,这都能被他用做提高声势。 想要发作,场合又不合适,而且这小子只是声音高了些,又没做别的。 杨洪山只能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李先生对你的担忧一点没错。 现在废话少说,我不管你能不能号令那些骑军,反正不能就这么冒然的让他们过去。” “不用担心白崖城起了误会,把那些骑军的小命留下,从而丢了国威。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得回来。” 甩开杨洪山的手,罗一望了望渡口的方向,心中叹了口气。 杨洪山其实最适合做学问,而不是做一名军中之人。 太缺乏观察力了,二百多骑军想要过河,渡口不事先备好船只或是浮桥,根本过不去。 杨洪山对罗一的话有些将信将疑,想要再仔细询问询问,见东亭戍的军卒已经离着没有两丈远,只能退到了罗一身后。 东亭戍迎过来的几名将士,是戍城两队人马的正副队头。 听闻巡逻的军卒禀报从辽东城来了二百多的骑军,急忙出来查看。 见骑军没停下休整,反而直奔渡口,全都是满头雾水。 听到罗一高声说的话,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震惊于新来的旅帅如此年轻,且又被上边如此看重的同时,也更加懵逼。 这两年辽东城不是与白崖城十分交好,怎么说打就打了。 而且仗也不是这么个打法,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敢过河开战? 这不是在给这位小旅帅出气,这是在让骑军送命。 高使头怕是中邪了,才会下这道军令。 最为主要的是,辽东城的骑军过去了,东亭戍这百十来号人,能在城里坐的安稳? 弄完了渡口的事宜,怕是也要跟着过去。 一旦过了河,那就是有去无回。 所以震惊过后,几人心中全都惴惴不安起来,后悔急着迎出来了。 不过后悔并非是怕死。 打仗就没有不死的人,可怎么也要死的值得一些。 白崖城就在梁水北岸,可战的高句丽人少说有四五千。 若是没有梁水阻挡,直接奔袭过去还有取胜的可能。 大白天的毫无准备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过去,三百多号人能跑回来一成都算多的。 这么个死法,实在是太憋屈。 几米远的距离,罗一将几人脸上的表情变化看的清清楚楚。 有震惊,有疑惑,有气愤,有悲凉,有认命,唯独没有退缩与怯懦。 很明显这几个人是听出了画外音。 这让罗一对东亭戍将士的不满削减了许多。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先不管军事素养过硬不过硬,有这份胆魄就是好兵。 东亭戍的守军,也许并不是那么不堪。 另外,罗一心头也升起一丝疑惑,看这几位的表情,明显是高庆东没派人提前过来打招呼。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第63章 把某当成跋扈的纨绔了? “某,罗一,东亭戍新任旅帅。旁边的这位是东亭戍的书记官,杨洪山。” 罗一抢先开口一做了自我介绍后,又将腰间的腰牌与告身对几人晃了晃:“这是某的腰牌,几位验看下。” 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人没想到罗一会先开口。 先是一愣,随后顾不得忐忑与对罗一年岁上的不满,赶忙回礼加告罪。 “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袍泽了,谁先言语都一样,没那么多讲究。” 一个百十来人的军事主官,罗一觉着没必要摆什么高冷范,来加强自己的权威。 就算是摆臭脸其实也没用,十几岁的孩子样,能有什么威慑力。 对几人笑眯眯地摆摆手,罗一指了指身后的几辆大车:“那边是杨书记的家眷与我的扈从,还得劳烦几位帮着先安顿安顿。” 几人听罗一这么安排,面面相觑起来。 安顿旅帅的家眷倒是能把自己摘出来,可那些辽东城的骑军就全完了。 虽说辽东城平日里对东亭戍有些不公,但怎么说都是袍泽。 这会儿若是能多做些准备,好歹还能回来几个。 可新来的这位小旅帅,很明显是把行军打仗当成平日里泼皮聚众斗殴。 谁惹他生气,便让人过去乱捶一通,完全不知晓其中的凶险。 几人越是琢磨,心中越是发沉,越是悲愤。 辽东城的那些骑军再是不堪,也该知晓轻重。 可还是这么不做休整的直奔渡口,还是葛使头亲自带的人马,可见上边是有多看重眼前的这位少郎君。 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一队的队头侯杰觉着不能听这位小郎君的。 一是牵扯到二百多人命,二是仔细琢磨琢磨,这事是没法把东亭戍摘出去的。 一旦上面追究,东亭戍肯定受牵连,动不动眼前的这位少郎君不知道,自己几人绝对是替罪羊。 横竖都是没个好,不如跟着过去,就算是死,也留个好名声。 而且渡口就放了两条百料的船,一时半会过不去河。 待会到了渡口与葛使头好好商议商议,也未必就是个九死一生的局势。 思量到这,侯杰压下心中的怒意,抱拳缓声道:“旅帅,白崖城怎么说也是个五里之城,白日里二百多将士前去突袭,怕是力有不逮。 咱们东亭戍归属辽东城辖制,是为一军之袍泽。 属下觉着这会儿不急着安顿家眷,先做些过河的准备比较稳妥。 毕竟这么儿戏,额…毕竟打仗不是儿戏……” 侯杰的语速不快,可以说有些慢。 罗一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措辞,想说得委婉点。 所以很耐心的边听边点头,没想到临了侯杰还是破功,不小心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这让罗一差点没忍住乐出来。 不过想笑归想笑,罗一对侯杰还是挺欣赏的。 方才能听出画外音,现在又极力组织语言,证明这人并不是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武夫。 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只不过是缺少信息,不知道那些骑军是在演戏罢了,脑子是够用的。 最难能可贵的是,第一次与顶头上司见面,就能为了大义而委婉拒绝上司的要求。 这样的人,用着会很省心,很顺手。 侯杰见罗一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并不搭茬,以为是方才最后说错了话,惹的罗一不痛快了。心中自责的同时,又着急,又气愤,又是无奈。 咬了咬牙,侯杰单膝跪地,对罗一拱手,打算赔礼。 罗一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拉住了侯杰,但是根本拉不动,十分无语道:“好端端的怎么闹这么一出。 今后都是兄弟,有什么事站着说就好,我是真拉不动你,你自己赶快起来。” 侯杰见罗一的神情不像作假,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起身开口道:“方才属下情急说错了话,并不是有意冒犯旅帅。 不过错就是错,属下理当受责罚。 可此刻军情大过天。 辽东已经十余载未有大战事,辽东城的袍泽更是匪徒强人都没剿杀过。 而且东亭戍也不能袖手旁观。 若不做准备,合计三百余条性命怕是都要扔到对岸。 此次渡河,属下若是能回来,旅帅再责罚不迟,若是回不来,就当以命赔罪了。” 这番话让罗一愈发的欣赏侯杰,而且从话里也听出来点滋味。 东亭戍对辽东城是有些看不上的。 估摸着平日里,东亭戍被上挤下压没少受辽东城的气。 琢磨了一下,那位葛副使这么糊弄自己,显然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也没必要给他留什么情面,先将东亭戍的这帮人拉拢过来才是正经事。 “怎么,这是把我当成跋扈的纨绔子弟了?再大的纨绔也不值大唐的三百健儿的性命。”轻轻拍了拍侯杰的胳膊,罗一朝着渡口的方向努努嘴,“侯队头不知道辽东城那些家伙的德行?平日里就知道吃拿卡要,他们哪里会真去拼命。再说对羁縻州开战,是小小的辽东城能做主的?是瞧着我年岁小,在做戏给我看罢了。” 侯杰几人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是又惊又喜。 眼前这位年轻旅帅话说的很直白,对辽东城的不满毫不掩饰。 或许东亭戍的日子,以后会好过些。 对于骑军的猜测,打心里的认同。 就是东亭戍处于东境的最前沿,又只有两队的人马,实在太渺小。 具体的缘由知晓的太少,又不知道上边的人到底是如何安排,不太好判断那二百多骑军就真是做戏的。 毕竟辽东城也只是一个守捉城,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事,有些太骇人听闻。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能说出这番话,这位年轻的旅帅都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年岁轻轻就能把事情看的如此通透,绝对是个胸有沟壑的俊杰。 军中从来不怕聪慧的将领多,遇着愚人才是可怕的,每道军令都牵扯到或多或少的性命。 跟着这样的上官,至少不会稀里糊涂的枉死。 罗一见几人的表情来回变换,拍了拍手,将几人的目光拉了过来,“渡口也归咱们东亭戍管。 有几条船你们比我清楚,二百多骑军招呼都不提前打,能过去才叫怪事。 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再有半炷香的光景,他们保证回来。” 把侯杰几人拉的近了些,罗一笑眯眯地低声道:“再给你们吃个定心丸。 那二百多的骑军里,有一半是过来帮我盖粮仓的。” 侯杰几人听了,脸色齐齐一变。 “东窗事发害怕了吧。” 罗一皮了一下,笑着摆摆手继续道:“不用担心这个,以后打得粮,可以光明正大的卖了。 赶紧把家眷和大车安顿好,有些事情与你们仔细说说。 省着再把我当成跋扈的纨绔,方才说的以后咱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可不是在诓你们。” 第64章 某,你惹不起 看着模样依旧拽拽的辽东城骑军从渡口折回,罗一不屑地撇撇嘴。 ‘来也匆匆去也冲冲’这句公益广告词来形容他们是正正好好。 一炷香的功夫都是高估他们,也难怪被侯杰瞧不上。 “这回彻底安心了吧,咱们还没进城他们就回来了。”罗一懒得看葛续明,对侯杰几人挥挥手,“先不理会他们,咱们做咱们的事。” 侯杰一直对辽东城不满,对罗一的安排没什么意见。 二队的队头胡国平是个老好人的性子,觉得这样太过失礼,对罗一有些吞吐道:“旅帅,葛使头还没下马,咱们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先进城,这样是不是不太稳妥。” 罗一扭头笑眯眯地看向胡国平:“没什么不稳妥的,东亭戍可没接到任何军令。 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跟咱们没关系。” 瞥了一眼辽东城的骑军,罗一又有些疑惑地对几人继续问道:“你们都是戍边的老卒了。 既没军令,又如此有悖常理,你们怎么就真认为二百多骑军敢过去打白崖城呢。” 一队的副队头高藤紫之前一直都很沉默,听罗一这么问,一脸傲娇的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梁水,率先开口道:“就因为咱们是大唐的边军,他们是羁縻州的弃民。 边军打弃民,若是还瞻前顾后,那干脆脱了甲胄,给人当家仆去算了。” 想到方才还担心攻城,高藤紫怕罗一误会自己在说大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当然,得是在野外交战才行。若是攻城这么点人马肯定是不成。 毕竟守城对战兵的要求不高,有把力气就够用。 咱们攻城的军械,策应的水军这些都没有,去了与送命无异。” 罗一轻轻点头,喜欢高藤紫的这份豪气,同时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安胖子起兵祸祸半个大唐后,大唐的军人就没了这时候的精气神,武人的霸气与荣耀全不见了踪影。 望了一眼晃悠过来的葛续明,罗一琢磨了一下,让侯杰几人不理会这个货,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再给几人吃个定心丸,让他们放心大胆的跟着自己混。 迎向葛续明走了几步,罗一鼓了几下掌,语气轻蔑道:“葛使头真是好雅兴,马不停蹄地去梁水观景。 就是赏景快了些,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便回来了。 这样可看不到什么好景色,也达不到什么好意境。” 葛续明性格莽撞,但是不傻,好赖话还是听得明白。 罗一话中满满的讽刺,让他脸色立刻一僵,同时心中生出一股怒气。 真以为抓着卖粮的把柄,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了? 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况且卖粮也是迫不得已,事情败露了又能怎么样,就不信上边真能做出重罚。 再说自己好歹也是辽东城的副使,就算这小子与王军使关系再是亲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贬损自己。 可一想到白崖城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葛续明又将怒气压了下去。 放任白崖城的人带着步弓入境,这可是大罪,是真能掉脑袋的。 “小罗旅帅说笑了,某可不是去赏河景的。”指了指陆续从马上来的骑军,葛续明挤出笑容道:“某是打算带着将士们过河去找白崖城算账的。” “哦,原来是这样。”罗一夸张的应了一声,然后明知故问道:“这么快就从白崖城回来了?可怎么不见祸首呢。” 葛续明又气又无奈,这小子嘴太损了,可形势逼人,咬牙陪笑道:“原本是想一鼓作气的过梁水,将贼首绑来给小罗旅帅请罪。 但奈何渡口的船只太少,无法过河。 加之建造粮仓才是要紧,所以就折回来了。 待时机合适,再去白崖城要个说法。” 罗一装作恍然的样子的哦了一声,随后问道:“葛使头从军的年头不短了吧,不知晓人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不给葛续明开口的机会,罗一脸色骤然一冷道:“某不信你一个老军武会不懂这个。 你就是欺我年少,打算糊弄糊弄便算了。” 向前凑了两步,罗一昂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坐在马上的葛续明,“对你,某有所听闻,在辽东城的校尉之中,你的资格最老,最为勇武。 可你知道为何你做不了正使,反而是武艺普通,从柳城后过来的高使头主事辽东城吗?” 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罗一轻轻笑了笑,“因为你缺这个。” 葛续明的脸色一下变成了酱紫色,不由得攥紧了双手,拳头上的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怎么?想打我?或是一刀砍了我?” 罗一轻轻侧头斜视着葛续明继续道:“你敢吗?你有这个胆量吗? 你不敢,你若是有决断有心思,以你的勇武你早就是名动一方的名将了。” 抬手轻轻摸了摸葛续明骑乘的战马,罗一低声道:“既然心思不够活络,事情想不明白,就不要随意自作主张。 高使头让你带人过来,是为了显示他对白崖城的态度,是给我看的。 不是真想打白崖城,更不是让你糊弄我。” 拉住马缰,掉头对向渡口,罗一继续轻声道:“某,你惹不起。 不是因为我身后有什么人给撑腰,是你们的底子太不干净。 听我的,用不着做这样的蠢事糊弄我,明日或是后日,派人把白崖城的主事人都请过来。 给某赔个礼,先前的事便算彻底了结。” 罗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葛续明的心头,让他的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脸上又热又烫,好似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 而且脑子里还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有无数的蚊虫在耳边乱飞,让他又是愤怒又是烦躁。 想要大声反驳罗一,却喉咙发紧,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罗一见葛续明这个样子,无语的摇摇头,就这心理素质,也敢总是自诩怀才不遇的名将。 “话难听,但理没错,不要觉得你受了多大的屈辱。” 举起手用力拍了拍,把葛续明的目光拉过来,罗一指着城外的骑军道:“东亭戍城小墙低,没有场地也没那么多粮草提供给他们。 你是领军之人,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安排扎营的事宜吧。” 说罢,罗一便不再理会葛续明,转身对侯杰几人挥了挥手,“走,咱们回城。” 看到葛续明被罗一训斥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侯杰几人全都瞠目结舌。 这个年轻的旅帅到底是什么来头,训斥葛使头跟训斥家仆一样。 听到罗一的招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对着葛续明行了个叉手礼,便跟了上去。 不管得罪不得罪葛使头,必须得跟着旅帅走。 实在是太解气了。 第65章 被穿小鞋的东亭戍 葛续明因咬牙过分用力,不但牙齿咯咯作响,牙根处也渗出了鲜血。 口腔里充斥着的血腥气,刺激的葛续明数次生起抽刀将罗一砍杀的念头。 但脑中回响起罗一说的‘你们底子不干净’的那句话,让他强行将抽刀的念头摁了下去。 此时一刀劈下去是出了心中的气,可之后付出的代价却是承受不了的。 除去自己丢掉性命,家中老小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望着罗一逐渐隐没进戍城的背影,葛续明将牙根渗出的鲜血一口吞咽了下去。 心中暗自发誓,军中要人性命的法子多的很,日后定要取了狂妄小儿的性命,以抵今日之辱。 抓住马缰,夹了夹马腹,走到下马以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属下跟前,葛续明脸色阴沉地吩咐道:“修盖粮仓的,立刻去选址,其他人城西二里扎营。” 走进城内的罗一,听到马蹄声向西移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波十三装的有点太凶险了,葛续明要是压不住火气,自己真容易被送走。 不过收获也算不错,侯杰几人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城,代表着已经站到了自己这边。 扭头看了几人一眼,见几人都用亮的吓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罗一嘿然笑道:“都解气了?” 侯杰几人齐齐点头。 “你们倒是实诚,真不知道辽东城这给了你们多少气受。”罗一揪后背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忽闪了两下,调侃道:“不要高兴的太早,这次是彻底把葛续明给彻底得罪了,以后指不定给东亭戍多少小鞋穿呢。” 侯杰咧嘴一笑,“旅帅不要担心,小鞋早就给咱们东亭戍穿了,多些少些没什么分别。” 一直笑眯眯的跟个吉祥物一样的老卒姜东明,依旧笑眯眯的,“咱们东亭戍已经半年没领到全额军禄了。 米粮都是咱们自己屯田所得,辽东城还能给什么小鞋。以后就是苦了富贵人家出身的罗旅帅喽。”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觉得苦就勤奋些,让日子变得不苦。”罗一摸了摸下巴,看着几人道:“我现在真有些好奇,辽东城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你们这么气愤。” “旅帅,咱们东亭戍可没懒人。”侯杰叹了口气,“可咱们分身乏术,东亭戍就跟个锋矢的顶部一样,从北向南将近一百里都是我们巡守。哪还有功夫侍弄新田。” 高藤紫叹息一声接口道:“按原来的军制,东亭戍根本不用屯田。 除去种些巡边战马吃的草料,每月的米粮都由辽东城运送过来。 前些年高使头上任后,不知道怎么与上边说的,突然间让咱们自己屯田。 说的好听打得粮不用入和籴仓,可咱们这哪来的熟田。 另外往处的烽燧,都是边军雇佣不远处的农户或是牧户看守。 咱们东亭戍没钱,四处烽燧都得是咱们自己出人。 烽燧都在高处,种粮打的少,还要靠东亭戍这边运粮过去。 一年到头,算上军禄也就能填饱肚子,到了腊月再做身新衣,其他的根本就不敢想了。” 老卒姜东明此时脸上没了笑模样,喟然长叹道:“咱们东亭戍原本是有驿站的,可惜被撤掉了。 没驿站,往来的商队全都在白崖城歇脚,过了梁水直奔辽东城,都在咱们这站一脚的。 被调任的温旅帅之前到辽东城说过几次这事,高使头硬是不允。” “你们先前是不是就得罪高庆东了。”罗一眉头一拧,东亭戍距离辽东城有将近七十里,根本不存在驿站相互抢生意,高庆东这么横档竖拦的,有些没道理。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侯杰觉得罗一已经知晓卖粮的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脸色难看的低声道:“还不是因为卖粮。 起初从东亭戍往白崖城走粮,我们还挺高兴,因为每走一次都能分润些好处。 后来偶然得知这些粮都是辽东城还有怀远守捉硬逼着从关内过来的逃民和落户营州的外族人以低价售卖过来的。 营州本就不算安稳,北边与西边常年与契丹和奚人有摩擦。 东边又有靺褐人虎视眈眈,如果把流民和落户的外族人逼迫的急了,东边也会乱了套。 就算不乱,一旦柳城出了点什么事,咱们边军连个外逃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温旅帅阻挠了几次,可辽东城那边根本不听。 没办法,管不了其他的地道,东亭戍至少可以不同流合污。 不过自此算是彻底有了嫌隙。 百般刁难东亭戍,估计是想迫使东亭戍与他们沆瀣一气。” 罗一眉头拧得更紧,侯杰的说法如果是真的,白崖城没理由派人来袭杀自己。 因为杀自己没什么用,本身东亭戍就与辽东城不太对付。 另外,事情的原委与白崖城那个唯一的活口说的也有些出入。 难道白崖城是想嫁祸东亭戍? 但那天夜里白崖城的人可不像是要留活口的意思,而且代价也有些太大了。 估摸里面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琢磨了一下,罗一决定还是直接开口询问的好,省着猜来猜去的,耽误功夫不说,还让人多想。 “侯队头说的很有道理,东亭戍的将士有如此良知,也着实让人敬佩。” 夸了一句几人,罗一目光炯炯的看着侯杰道:“赴任的路上,我刚出了辽西城没多远,便遭到白崖城的袭杀。 唯一的活口说杀我是为了东亭戍的旅帅之职不落入外人之手,怕影响到以后的米粮交易。 按如此说,就与侯队头你说的相悖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真是过分,旅帅还遭了这等祸事。”侯杰低声咒骂了一句,摇头苦笑道:“说相悖也不完全是。辽东城售粮一直都是打的东亭戍的旗号。高使头的侄子高满,两月前也在东亭戍任书记。如此看来,旅帅还是受了东亭戍的牵连。” “原来如此。”碰了碰侯杰的胳膊,罗一笑眯眯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邪门歪道就不该走。” 罗一脸上轻松,心中却怒气翻涌。 与高庆东的交锋原以为是将其碾压成了渣,其实自己吃了闷亏。 高句丽的活口留给他,相当于把袭杀这事给他从中摘了出来。 光靠卖粮没法将人钳制的死死的,真闹将起来未必能将人家一磅打死。 难怪高庆东又是答应送粮,又是派人给盖粮仓,这波他是稳赚,相当于自己给他洗白了。 方才也就是葛续明脑子不够用。 如果琢磨过味来,砍杀自己是没可能,但收拾自己一通绝对没什么问题。 如果把人想的再阴暗些,高庆东派葛续明过来,或许就是想借刀杀人。 与这样阴险狡诈之人打交道,风险太大。 以后必须找机会收拾掉高庆东,不说让他销户,至少得调离辽东城。 第66章 你就听不出个意思来? 察觉出气氛变得有些压抑,罗一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态。 第一次见面,就将关系拉得这么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士气对任何一个团队来说,都至关重要。 有必要打一波鸡血,搞一次团建来振奋一下人心。 对着出垂头丧气的几人一扬眉,罗一调侃道:“自古以来都是邪不压正,不要太过担心了。 再说,现在我是你们的旅帅,你们更该把心放到肚子里。 有句话叫跟着苍蝇找茅房,跟着蜜蜂找花房。 不是自夸,跟着我,你们今后有酒有肉有军功!” 话说的虽然有些调侃,道理还是有些的。而且没想到罗一会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与先前认为的少年老成截然不同,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性子。 再想到罗一方才将葛续明收拾的服服帖帖,不管喝酒吃肉立军功是不是真的,今后的日子肯定会比先前要好过些。 这让几人心头的阴霾都去除了大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都不吭声,是不是觉得我在胡吹大气?”罗一装作不满故意对皮了一句,扭头对身后不远的周口口挥了挥手,“胖儿,你带着海龙他们几个,先把锅灶支起来,给侯队头他们几个看看咱们新东方的厨艺。” “旅帅,误会了,我们可没这个意思。”高藤紫以为罗一真生气了,赶忙应了一句。随后又对资历最老的老卒姜东明吩咐道:“旅帅这一路人困马乏,快去准备吃食,让那些扈从歇歇。” 罗一摆手笑道:“就是个说笑,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让他们做吃食,倒不是说笑。” 拍了拍高藤紫,示意不必再劝说,罗一环视了戍城内部一眼,对侯杰道:“戍城一应的日常我还不熟悉,暂时还得辛苦你们。 另外告知下边的兄弟,不用想的太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待到晚间,某请他们喝从来没喝过的鱼汤。 现在你们谁去主持军务,谁去安顿我与杨书记官带来的人与物件,你们自行商议。 待会饭食好了,我会派人去寻你们。” 目光看向老卒姜东明,罗一微微一笑道:“想喝鱼汤得有鱼。 看样子你在东亭戍待的最久,梁水哪块的鱼多好捕,你最是清楚。 另外还需要从菜地弄点菜,这些都先劳烦你了。” 吩咐完姜东明,罗一对老班头晃了晃手,“老班头,你也是老卒,给你找个能说到一起的伴。你帮着老姜去忙一忙。” 罗一嘁里喀嚓的安排,不但没有让侯杰几人有任何不满,反而心里更加看重更加钦佩起来。 缘由很简单。 首先,这些安排十分合理。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在不熟悉情况之下,没有对军务胡乱的指手画脚。 目送着几人领命离开,罗一转身望了望城外,脸色阴沉了下来。 武力值与见识的多少并不等同于智商。 自诩前世管理过十几号人,对人性与人心看得还算通透。 又比这时候的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信息与知识,自己有些飘了。 辽东城卖粮这事上,是彻底翻车了。 用命换来的把柄,弄成了变相的帮着高庆东洗白。 以后真的不能轻视任何人,不然真的要吃亏。 这次还只是事办得窝囊了一些,下次没准就是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罗一冷哼了一声,低下头抬脚用脚尖搓了搓地面。 检讨与自省完了,该琢磨琢磨怎么恶心恶心高庆东了。 这口气若是顺不出去,每晚睡不着觉都是轻的,怕是要气得减寿三年。 一直跟个小透明一样的杨洪山,亲眼目睹了罗一训斥葛续明。 又在短短片刻间,便将东亭戍的几名队头收服的妥妥当当,心中震惊的同时,也有了一丝感悟。 罗一这小子心性上有些瑕疵是不假,总想着借势以满足他的私欲。 但这种借势也并非完全是错,关键时刻这就是敢对不公与龌龊之事进行批驳的底气。 另外,与人打交道这一点上也是真的非常人能比,这方面是该与他学学。 对罗一的感官稍稍好了一些, 杨洪山本打算夸赞几句,结果看到侯杰几人走后,罗一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罗一刚刚好一些的感官立刻荡然无存。 “你是把所有人都当做了满足你私欲的棋子吗?”杨洪山冷着脸指了指营房:“不畏艰辛,不畏以势压人的东亭戍将士只得换来你表面上的笑容?” 罗一心里本就有些堵得慌,杨洪山又突然间这么冷嘲热讽的,火气被勾了起来。 “满足自己的私欲,都是我自己做到的,和别人有关系吗?” 罗一转身面向杨洪山,同样冷着脸继续道:“我脸热与脸冷,你凭什么断定是对那些将士的? 你评价任何事都是靠猜测的吗?你读书就读读成了这样? 如果真是如此,二郎我便不敢让你教授了。 不然好的没学到,刚愎与胡乱断言会学个十足。” 两人经常斗嘴是不假,但二郎拜师于杨洪山后,罗一从来不拿师承说事。 今天把话说的这么重,可见罗一心中的怒气有多大。 杨洪山愤怒的同时也有些吃惊,压下怒火沉吟了一下道:“侯杰几人刚走你便冷了脸,怎能不让人多想。 如果有缘由,你仔细说说。若是我妄言,给你赔礼都无妨。” 罗一狠话脱口而出后,其实有些后悔,又难得见杨洪山说出变相服软的话,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指着城外道:“你看事与目光能不能远些,也仔细些。 我冷脸是对侯杰他们吗?你看不到我是冲着城外的那些骑军?” “城外的骑军?”杨洪山低声呢喃了一下,仔细想想确实如罗一所说,释然的同时又疑惑起来,“你方才不是已经训斥了葛使头,这还不够?你要知道,凡事都过犹不及。” 罗一对杨洪山是彻底服气了,除了学问与做事认真,其他方面这个货实在是太要命。 “我觉着保定军其实并不是那么糟,上边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把你安排在书记官的位置上,是十分正确的。 因为你的心思就根木棒一样直直的,一丁点儿弯都没有,连个马鞭都赶不上。 方才侯杰他们说的话,你也在一旁听了,你就听不出个意思来?” 杨洪山没理睬罗一的贬损,眉头一皱道:“卖粮的事已经了结。你没有缘由,也没有权利再发难了。 方才训斥葛续明就已经很冒险,你如果把高使头当做葛续明,想要训斥,怕是要有祸事。”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这货还算有些脑子,听出些意思来了。 就是劝说的那些话太没脑子了,按侯杰几人所说来推断,不按先前计划去做,给高庆东的裤裆糊上些黄泥,今年辽东几处的粮估摸着送来后,敢给高庆东个脸色看,这个货都会翻脸。 怎么可能像是训斥葛续明…… 葛续明…… 罗一摸了摸下巴。 或许可以挖一下墙角。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且就算挖不到,也给两人间埋了根钉子。 第67章 乖乖养伤吧,解压剂 女人是男人最好的解压剂。 这句后世很盛行的话,罗一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过分追求金钱,又将女人捧上天的社会氛围,使得大多数的女人既要男人的钱,又要掌男人的权。 压力都是女人带来的,怎么可能是男人的解压计。 如果硬说是,罗一认为这句话少了两个字,应该说女人是有钱男人最好的解压剂。 再低俗些,女字的前边再加个字。互取所需,一把一利索,这才叫真正的解压。 当然,罗一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是绝对。 世界这么大,总归有女人不只是追求物质生活。 不过这样的女人大多要么是高富美,要么是能力超强。 扪心自问,罗一不认为自己会与这样的女人有交集。 就算有,也配不上人家,日子过不长久。 但身处大唐辽东东亭戍后的罗一,彻底理解并十分认同了这句话。 即便此时的杨洪秀还是个女孩,还不能称为女人。 面对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且时刻想着让你开心,想替你分忧的女孩,心情再是不好,也会慢慢平复下来。 因为此刻给罗一的感觉是,失去再多又能怎么样,至少还拥有这样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的女孩。 “疼就喊出来,不用硬挤出笑容来,看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些心疼。” 将洪秀伤口上的线头剪掉,并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小条不知什么原因没被吸收的羊肠线。见愈合的地方并没有撑开,罗一长舒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罗一拿着布条蘸着酒精边擦拭伤口边继续道:“还有,不用每次与你大兄争吵后都由你来道歉。 凭什么他气完我,还得让你受累解释,闹得咱们两个都不安生,太不划算。” 羊肠线虽说已经变得很细,并且入肉并不深,但硬生生抽出去,还是很疼的。 但杨洪秀丝毫没受影响,脸上依旧挂着如鲜花般明媚的笑意。目光满是甜蜜之色的看着罗一小心的为她擦拭伤口。 “你与大兄都是我至亲之人,怎么能用划算不划算来说。”俏声应了一句,洪秀拿着帕子替擦了擦罗一额头再次渗出的汗水,娇嗔道:“况且你这么聪慧个人,怎么就没明白我每次宽慰你,都是想让你下次与大兄争吵时留些情面。” 罗一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见抽线的地方并没有红肿,彻底放了心,抬头看向洪秀笑道:“方才哄着我,还是为了你大兄。我依旧是个外人,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洪秀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罗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脸色羞红地揶揄道:“这块可不是伤口。若是把你当外人,谁会让你的大手往这放。” 目光向屋门与窗子扫了扫,洪秀咬了咬下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道:“若是你想,这会儿也腿伤不是那么碍事儿了。” 洪秀泛着红晕的娇羞脸庞,有如引诱般直白的话语,让罗一呼吸突然一滞,心跳也变得剧烈起来。 目光瞥了一眼洪秀的伤口,又看了看还有些稚嫩的面庞,罗一深呼吸了几下,压下心中的那股躁动,一脸怜惜道:“为我你倒是什么都舍得。” “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洪秀捂了捂脸,美眸斜了一眼罗一,“这话别指望我再说第二回,太羞人。” 罗一知道洪秀是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起身坐过去将洪秀搂在怀里,轻声道:“之前说过,对你的容貌对你的脾性都很满意,怎么会不动情。 可你腿伤未好,加上年岁又小,与你欢好那是禽兽才能做出的事。 况且你为我什么都舍得,我又怎么会不心疼你。 早晚都是我的人,不要多想,也不要乱想。” 洪秀是第一次被罗一揽在怀里,虽说还赶不上治伤时接触来的亲密,但这完全是两种感觉。 整个人都觉得晕晕乎乎地,心口也像是装了个小兔子,怦怦乱跳。 但听了罗一的解释,洪秀不由自主的仰起头,脸色有些古怪,“年岁小?我来癸水都三年了。 好多与我一样大的娘子,要都生了子嗣,你不是在敷衍我?” 罗一有些挠头。 按生理来讲,洪秀这个年龄只要不生孩子,啪啪什么的完全可以了。 祸祸刚上高中学生的罪恶感,禽兽一些也能克服。 但嘿咻爽了,谁能管其他的。 一旦怀孕生产,对于骨盆还未彻底发育完全的洪秀来说,伤害太大了。 这个道理在后世是常识,现在可没人讲这个,还真不太好解释。 想了想,这时候总体来讲,还是以夫为纲。既然不好解释,那就当回霸道总裁。 “说你小,就是小,听我的就可以了。”说完觉得语气这么硬,好像有点欺负人,砸吧砸吧嘴,罗一缓声解释了一下,“这时候欢好,就相当于是一顿饱,两年后是顿顿饱。选哪个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轻抚了几下发烫的脸颊,洪秀眨眨美眸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年岁欢好,对女子有害而无益?” 罗一用力点点头,并且给洪秀挑了个大拇指,“果然聪慧,就是这个意思。”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洪秀低声咕哝了一句,对罗一展颜一笑,“别夸我了,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聪慧。” 说完,好似想起了什么,洪秀咯咯笑了起来。 罗一咂咂嘴,女孩的心思是真难猜。 刚才还闹小情绪,这会不知道又碰触到什么笑点了,居然笑成了这样。 “你本来就聪慧,这么谦虚干什么,再说有这么好笑吗?” 洪秀压下笑意,眨眨美目道:“与你比起来我差的远了。 而且我可没有一转身就琢磨出个坏道道的本事。” “不用挖苦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样的亏。不给高庆东使点绊子,我能憋屈死。”看一眼笑得很皮的洪秀,罗一嘿嘿一笑:“你这么爱笑,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洪秀连忙点了点头,“你本就是个有趣之人,你说是笑话,那就一定很好笑。” 罗一忍住笑清清嗓子道:“有个周姓读书人,特别喜欢收藏字画。 一日翻晒家中藏品,结果却被家里养的狗给吃掉了。 周姓读书人急忙逮住这条狗,扒开嘴一看,你猜里面是什么?” 洪秀十分配合的摇晃了几下小脑袋,“里面是什么?” 罗一哈哈大笑道:“满嘴的坏画(话)!” 洪秀先是一愣,随后便反应了过来,小脑袋用力撞了一下罗一的胸口,娇嗔道:“就是与你说笑几句,用得着这么贬损我吗?” “我可没贬损你,就是讲个笑话。”罗一揉了揉洪秀的脑袋,嘿嘿坏笑道。 洪秀斜了一眼罗一,噘着嘴道:“这个笑话讲完了?” 罗一点点头,“没听够?我再给你讲个别的。” 洪秀摇摇头,眼睛微微一眯,狡黠地笑道:“不对,没讲完。 周姓读书人虽然心疼,但见画还能拼凑,便命仆人给狗剖腹取画。 你猜里面又看到了什么? 画已经化成了水,里面是满肚子的坏水!” 罗一被洪秀狡黠地小模样逗的忍俊不禁。真是个可甜可咸的宝藏女孩,以后的日子不愁没乐趣。 “还回来的可真快,下次再敢说你不聪慧,我就抽你的屁股。” 洪秀噘噘嘴,“是你非要贬损人的,还怪我还回去。” “这不叫贬损,这是打情骂俏。”心情大好的回了一句,罗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海龙他们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起身揉了揉洪秀的小脑袋:“乖乖的养伤吧,解压剂。我该出去忙了。” 第68章 你们是没见过我家郎君的神仙手段 小菜好炒,大锅饭难做。 这句谚语不光指的是众口难调,另一个意思是劳动量也着实大。 罗一解压溜达的出来的时候,于海龙几个正吭哧吭哧的刮着鱼鳞。 挥手示意坐在木墩上摘菜的姜东明不用起身多礼,罗一看了看装在两个大木桶中的河鱼,十分满意,“行啊老姜,这些鱼的个头可都不小,是个打鱼的好手。” 姜东明依旧一副邻家老爷爷的模样,笑呵呵的指着身旁的鱼罩回道:“旅帅过奖了。 不是我打鱼的本事大,是河里的鱼不精,随便撒些栗米,一罩下去就能扣住两条。” 罗一被逗乐了,对着姜东明笑道:“就算辽东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界儿。 也不能随便一扣就都是三四斤大的鱼,你是太过谦虚了。” “真不是谦虚,班老兄与我一同去的,旅帅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 解释了一句,姜东明将手中摘好的一把长豆角放下,叹息一声道:“这鱼好打其实也是有缘由的。 咱们东亭戍管辖的这段梁河,每年只在秋收后才打些鱼,平日里根本不打的。” 看出罗一的疑惑,姜东明指了指城外继续道:“除了戍城的屯田,还有家里人开的田。 从春耕到秋收,除去巡边与军中事务,大多数的功夫都在田里。 就说这个时候,米麦长得半熟,天上的鸟雀便开始盯上了。没个人看着,一年的心血就算是全完了。 到了秋收,忙完田里的活,又要准备过冬的柴火。 等能歇息歇息的时候,已经大雪封山,河水上冻的时候。 根本就没那么多功夫,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打鱼。 没人搅扰,河里的鱼就不太怕人,抓起来也就容易。” 罗一微微颔首,“看来袍泽们的日子过得确实挺苦。” 姜东明倒是看得很开,笑着摇头道:“又不是富贵人家,哪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况且咱们也不是一年到头就只能在秋收时吃些鱼。 能下河的时候,精神头足的那些半大小子们便偶尔摸些鱼回家了。 秋收打的那些鱼,也会用盐腌起来,留着冬日里吃。” 说到这,姜东明难得的叹息一声,“要说苦,安西那边整日对着黄沙大漠的边军才是真的苦。” “你倒是看得开。”罗一拿起一把豇豆边摘边半开玩笑道:“老姜,你是个有福气的。遇到我,你不会后悔在这世上走一遭的。” 姜东明笑呵呵的点点头,“旅帅刚来便敢替我们说话,可不是个有福气的。” 班老头碰了碰姜东明的胳膊,“老姜,我家大郎指的可不是这个。” 晃了晃手里的豇豆,班老头嘿嘿一笑,“旁的先不说,单是待会你吃了那几个小子做的吃食,就会觉得这世上没白来。” 姜东明有些不信,但已经过了爱与人争辩的年岁,笑呵呵的点头应和道:“旅帅看着年少,处事却稳当的很,这吃食定然会美味无比。” “老姜,离得老远就听到你说吃食,旅帅到底是给安排了什么。”侯杰刚进城便听到姜东明如此说,十分好奇的大声问道。 “还没开始做呢,老姜这是在捧着说。”见侯杰回来,罗一赶忙招手,“若是忙完了正事,赶快过来帮着摘菜,早些弄完也早些吃上。” 侯杰见姜东明并没有将伙头兵叫过来帮忙,想了想爽朗大笑道:“旅帅这是在抓劳军,这可不能少了老高与老胡他们。” 罗一对侯杰的反应,又一次的十分满意。 与领导不熟悉的情况下,一同完成个小任务,或是一起做些小劳动,不但能快速拉近彼此的关系,还能很好的展示自我。 侯杰明白这个道理,而且还十分讲义气,这种事一般没人愿意与别人分享,他却并没有忘记另外三人。 可以说东亭戍两个队的正副队头,外加身份类似老班头的老卒姜东明这五人中,侯杰是最有发展潜力。 “让人过来摘菜,不耽误正事吧。”罗一对着走过来便蹲下拿起一把豇豆要摘的侯杰指了指木墩,“先擦擦汗,歇会再说。” “只是在渡口看了看,又给着城外的骑军送了些柴草过去,一点都不累,哪里用的着歇歇。”坐到木墩上看了看罗一手里的长豆角,侯杰咧嘴一笑,“没想到旅帅也会做这些琐事。” “把我当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了?”指了指于海龙几人,罗一眉毛一扬道:“那几个半大小子都是我教的做吃食。” 随后,不等侯杰应声,罗一似笑非笑地半调侃道:“不用没话找话,我与你们要说的话可不少。” 侯杰没想到罗一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但还是毫不犹豫的起身抱拳应声,“旅帅有事尽管吩咐。” “不用这样,又不是下军令。”将侯杰拉着重新坐下,罗一目光望向城外,“方才与老姜闲谈,知晓咱们东亭戍的袍泽日子过得太苦了。总这么下去可不行。” 侯杰拿起一把长豆角,边摘边有些发愁道:“旅帅说的极有道理,可咱们东亭戍实在没什么财路。” “我来了就会有财路。” 罗一这句霸气侧漏的话,让侯杰与姜东明两人齐齐一愣。 难道是看错了?这位年轻的旅帅不是个少年老成之人? 跟着他有酒有肉有军功,这场面话已经说的够大了。怎么就突然又蹦出这么一句骇人的话来。 东亭戍占着渡口都收不到钱,他从哪去找财路,总不能把自个儿家的钱往外撒。 罗一知道在没看到结果之前,两人不会信他的话,所以也不在意两人的表情,指着西边道:“明日不耽误军务之下,安排些人手在城西搭个棚子。 再从袍泽的家眷中找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娘子或是半大小子过来帮忙做工。 当然帮工不是白帮,我家铺子的瓷器博士是每月一百五十文,也按这个数给吧。” 侯杰与姜东明又是一愣,相互看了看,都不知道罗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姜东明孑然一身,平日里对东亭戍年岁不大的军卒,都是当做子侄来看待。 罗一虽说是旅帅,但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又没有富贵人家出来的那种鼻孔看人的毛病。 姜东明是打心眼里的有些喜欢,所以这次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搭棚子找人这都是小事。 可用自家的钱找补兄弟们,这可万万使不得。” 侯杰也是点头附和,“旅帅在军中有人照拂,我们也是跟着沾光的,可不能再让旅帅往里搭钱了。” 罗一对两人抿嘴笑了笑,“好意我心领了,事情还是按我说的去办吧。” 侯杰与姜东明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罗一这是个什么意思。 “找人帮工这个暂且不提,能问问旅帅搭棚子是要做什么吗?”侯杰见罗一说的坚决,知道不好再硬劝,打算旁敲侧击一下。 罗一朝着于海龙几人努努嘴,“弄个食肆摊子。” 侯杰与姜东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都觉得罗一怕是失心疯了。 往来的行商,没谁在东头戍多站一脚的,摆上摊子也没人来。 而且还要给人每月一百五十文的工钱,就算卖的是龙肝凤胆也要亏的。 班老头看着两人惊愕的样子,嘿嘿一笑,“你们两个是没见着我家大郎的神仙手段。” 第69章 杨洪山的提醒 光影西移,日渐入暮。 戍城本就是满眼土黄色,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又将戍城满眼的土黄色变得有些刺目。 跳着舞礼东亭戍将士们,被夕阳的照射下周身泛着金光,配上满是兴奋之色的表情,罗一生出了一股不真实之感。 只是稍稍画了些大饼,罗一没想到包括侯杰在内的东亭戍将士们会这么亢奋。 不知道是他们太容易相信人,还是自己鸡血打得好。 亦或是一碗鱼汤、两碟炒菜的鲜美味道,给这些将士们增加了信心,认为那些许诺一定会实现。 总之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有些发愁了?”杨洪山看出了些罗一的心思。 罗一瞥了一眼杨洪山,这个货不知道被打脸多少回了,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如果是,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目光扫了扫欢快尬舞的东亭戍将士,罗一低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就不怕我的许诺是假的?” “幸灾乐祸?我没那么下作。”应了一声,杨洪山脸色变得凝重:“按常理,既然许诺,势必应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他们没什么好担忧的。” 目光投向罗一,杨洪山冷冷道:“但许诺的人是你,就不太好说了。” 罗一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们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我在你眼中就是言而无信的那种人?” 杨洪山摇摇头:“你做事,没人能揣摩出路数,也太重利。会不会出尔反尔,只有你自己知道。 别说提醒你,信乃人立足之本。你许下了诺,就算丢了命也得去兑现。” 抬手指了指那些跳舞的将士,杨洪山凝重道:“他们也是对你许了诺的,而且付出的是性命。 一旦你失信,天下虽大再无你立足之地,莫说功名,想要获利都难。” 罗一嗤笑道:“百尺之屋,穰穰满家,有酒有肉,还有后辈有书可读。 对百十来号人兑现这种诺言,你觉得对我来说是件难事吗?” “你做到这些并不难,难得是你打算用公还是用私的手段做到这些。”指了指戍城,又指了指军卒,杨洪山沉声道:“这是大唐的东亭戍,他们也是大唐的边军。” 罗一苦笑道:“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刚到这儿第一天,你就开始给我套夹板。” 杨洪山目光直视罗一:“那要怪你自己,刚到这就许了诺出去。” 罗一无奈的叹口气,“我看你是被算卦的荼毒太深,总把我当成喜好搅风搅雨的那种人。” 杨洪山冷笑道:“不提醒提醒你,东亭戍这百十来人都会成了你的家仆。” 罗一眉头拧了拧。 用东亭戍的人手做事,自己确实不会亏待他们。 任何时候都是端谁的饭碗就替谁做事,时间久了,东亭戍的这股边军,或许就真成自己的私军了。 自己忽略了此时的目标已经与原来的设想有了变化,杨洪山的担忧不无道理。 接下来的计划,变得太棘手了。 这时候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没有人手什么事都做不成。 就说吃食摊子,自己现在身为东亭戍的旅帅,再不管事也不可能亲自去炒菜。 于海龙他们几个都入了军籍,有上纲上线的杨洪山在,用他们几个的打算恐怕也要落空。 连摆摊都没人,秋收过后送来的粮,还有用粮酿酒,更是想都不要想。 兑现许下的诺言,难度也直接升为了地狱难度。 杨洪山这么看着自己,想要主动出击搞搞军功都够呛。 用军功兑现诺言,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况且自己也只是打算自保,可不是盼着打仗。 唯一能打主意的就是将士们的家眷。 不过老姜之前说过,一年到头没多少闲暇的时候。 这时候也是以农为本,资本主义萌芽连个影儿都还没有。 给人做雇工赚钱,总觉得不如自己种地来的踏实安稳。 所以这个想法可行不可行,也并不敢肯定。 “你的担忧我能理解,不过你能不能灵活一些。 有些获利之事,实在是需要人手。而且我获利袍泽们同样获利。 一刀切的全盘拒绝,过犹不及了。” 杨洪山翻了一眼罗一,“边军之责是为守土护疆,可没听过以军伍获利的。 即便有,那也是与敌大胜,虏获颇丰而得利。” 罗一郁闷的甩了衣袖,“就知道你这个死心眼儿的不会同意。” 杨洪山摊摊手,“你是旅帅,不用问我同意不同意。”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撇嘴道:“算卦的让你看着我,不信他没给你安排个可以越级说话的。弄这么一出没什么意思。” 顿了顿,罗一又嘿然一笑,“能不能说说到底是辽西城哪位将军与你牵上了线。” 杨洪山没理会罗一,转过身背起双手看向了漫天晚霞。 罗一郁闷的故意气道:“遇到你这样的死心眼,算我倒霉。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给人添堵。” 杨洪山转身瞟了一眼罗一,“洪秀若不是许了你,才懒得与你说。 再提醒你一次,正身而无祸。 你若不将规矩放在眼中,规矩就会让你知晓不敬畏它的后果。 尤其是在军中,稍有差池都会丢掉性命。” 罗一对杨洪山的说辞并不完全赞同。 小心谨慎是没错,但有些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破不掉只不过是自己不够强罢了。 不过这话罗一也就是心里说说。 杨洪山也是善意的提醒,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能不知好赖。 就算掰扯起来,也说服不了人家,一千多年的代沟,根本没法填平,而且争论这些也毫无意义。 “这些兄弟不能动用,他们的家眷总该可以吧。” 杨洪山心中暗叹,妖孽就是妖孽,这么快就想到了破解的办法。 “律例中可没写不允这个,帮人做事拿人钱财也是正理。” 罗一微微点头,总算是没把路全给堵死。 到时候多给些钱,应该能雇到些人手。 就是那些家眷估摸大多都是女子,有些活计做起来怕是有些吃力。 第70章 葛使头可还安好? 黑沉沉的夜幕挂于天际,闪烁的星光点缀其上,璀璨,耀目,令人目眩神迷。 与迷人的夜空相比,苍茫的大地好似巨兽大张的黑洞洞巨口,将星光吞噬的不见一点光亮。满眼的漆黑,让人感到格外压抑。 坐在篝火前的葛续明,除去黑暗之色带来的压抑,心中还有无边的愤怒以及一丝的悔意。 罗姓小儿的心思实在是太恶毒,白日里的羞辱,不但落了颜面。 黄昏时戍城内传来的阵阵欢呼,以及隐隐从城内飘散过来的吃食香气,还会让麾下的将士生了埋怨。 领兵之人一旦在属下面前没了威严,便会落个怒而无威,人人敢犯的结果。 可以断定,那些隐没于黑暗之中的属下,一定在用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 今后自己就是辽东城最大的笑柄。 葛续明对罗一的恨意愈发的深,同时对高庆东也大为不满。 如果不让自己来,或是交待的清楚些,根本不会落得这么个结果。 葛续明越想越气,猛得一起身,打算传令连夜赶回辽东城,但又颓然的重新坐了回去。 毕竟把柄被罗姓小儿攥着,白崖城还没出个人过来给些交待。 最为主要的是,有了今日之事,就算传令下去,人困马乏之下,下边的人未必会听。 若真按罗姓小儿说的那样去做,已经不是颜面的事,该拔刀自刎了。 可不那么做,先前已经被拆穿了用意,无法让罗姓小儿满意。 这让葛续明陷入了两难,一时不知该作何选择。 正踌躇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从的东亭戍传来了脚步声。 起身想要问问怎么回事,离戍城最近的队头急匆匆跑了过来。 “使头,罗旅帅带着人给送鱼汤来了,还说特意给您做了些可口的吃食。” 葛续明心中的怒火更盛,这个小儿送鱼汤是假,怕是借着两边吃食的高低来羞辱自己的。 “谁稀罕…”话说了半截,葛续突然想起下边人已经生了埋怨,若是再拒绝,埋怨怕是会变成怨恨,赶忙改口道:“鱼汤给兄弟们分食了吧。至于罗姓小儿,告诉他,我不会见他的。” 过来禀告的队头那队人马紧挨着戍城,闻到饭食得香气最为浓郁。 军卒对葛续明颇有埋怨,若不是糊弄的太明显,同为军中袍泽,怕是早就吃上香气扑鼻的吃食了,哪会在城外就着水啃干粮。 现在城里主动送了鱼汤过来,若是下令拒绝,怕是真弹压不下了。 得到葛续明的首肯,队头长舒了一口气,赶忙一抱拳便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看着属下逃也似的离开,葛续明心中发苦,重重的叹息一声,颓然的低下头,陷入悲凉之中。 不过罗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没给葛续明自怨自艾的机会。 “又怎么了?”听到有人过来,葛续明没有抬头,只是语气萧索的问了一句。 “葛使头可还安好? 白日里借着葛使头来竖威,实在是太过抱歉。 好在都是自家人,在柳城时,军中的王世叔没少提及葛使头。 特意做了几样吃食送过来,省着葛使头的心中不痛快。” 这个声音,让葛续明的心头一颤,随后猛得一抬头。 见真是罗一,先愣了一下,随后便脸色骤变,咬牙切齿道:“竖子莫要欺人太甚。 谁与你是自己人,你那个王……” 说到这,葛续明猛得一顿,辽东城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小子后边站着的是王玄志。 按常理,有军使护着,这小子当然跋扈些,对他隐忍些,自己也算不得太丢人。 这会儿这小子又放下身段过来,自己的颜面好似也能找补些回来。 基于此,葛续明硬生生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他也没天真到真认为罗一真是诚心过来赔礼的。 以小儿的手段与心性,怎么会不知道今日的羞辱,已经把自己得罪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是三言两语便能消弭的。 “吃食我可以留下,你人赶紧离开。” “看来火气还是不小。” 见罗一不但没走,还打开食盒坐在了篝火旁,葛续明压住火气,咬牙道:“不管你有何目的,某都不会让你得逞。赶紧走开,别逼着某动手。” “这么快便走,有些太假了。你下边的人不会信的。”将菜放到葛续明跟前,罗一又从食盒里掏出一个酒壶晃了晃:“满大唐都找不出这等烈酒,今日你有口福了。” 葛续明没有接酒壶,而是瞪着罗一恨声道:“不用你惺惺作态。 你若是再不走,我可喊人送客,到时候可落了你的颜面。” 罗一眉毛一扬:“你信不信,到时候落的还是你的颜面。” 拿起酒杯满上酒,放到葛续明的身前,罗一叹息道:“这为人处世有些时候就好比两军交阵。一方只要退一步,便要步步退。 退无可退时,便到了全军溃败之时,那个时候等着的,只能是引颈就戮。” 挥手打断想要开口的葛续明,罗一嘴角翘了翘,“你的罪过不至于到引颈就戮那一步,所以我过来给你递个台阶下。” 拿起一根木柴扔进篝火,罗一缓声继续道:“若是你想如这柴薪,将东亭作为最后一次领兵,我可以马上就走。” 葛续明张着嘴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把让罗一走开的话说出口。 葛续明的默不作声,让罗一心中松了口气,指了指酒杯道:“放心,这酒水里没放什么东西。 我这人也从不诓人,说满大唐找不出就是找不出。 说实话,这壶酒水给你喝了,我心疼的很。” 葛续明只是冷哼一声,不看酒水也不说话。 罗一耸耸肩:“行吧,你今日受屈,心中火气大,也可以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你对我恼怒其实很没道理。” 罗一云淡风轻的说他没错的样子,让葛续明忍不住怒声道:“没道理?难道今日不是你在那些将士面前羞辱的我? 这种颠倒是非的话,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说出口的。” “就知道你寻思不明白。”罗一晃了晃手,对葛续明继续道:“我与你仔细捋捋,你便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了。” 葛续明怒极反笑,“我都被你羞辱成什么样了,还说你有道理,真是可笑至极。” 罗一指了指自己,缓声道:“我被白崖城派的人袭杀,与辽东城脱不了干系。 轻了是巡查不严,重了就是辽东城与他们有勾结。 再算上卖粮的事,一旦被军府知晓,底下的军卒没事,你们领头的肯定要被治罪。 按常理,我一个小小的旅帅,为了自保你们该灭口才对,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看到葛续明想开口,罗一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是想说之所以没被灭口,是因为我身后站着军使。 可就你们辽东城干的那些事,就算我身后站着的是安使君,该被灭口一样要被灭口。 因为辽东人烟稀少,野兽横行,又尽是大泽,人没了也就没了,根本没处去找。 而高庆东没有选择这么做,不是他不想。 那日在中堂我不信他没做准备。 是他不敢赌,不敢赌我是不是真的派仆人回了柳城。” 葛续明冷笑道:“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吗?这与你羞辱我你却有理,有什么关系吗?” 罗一用力一挥手,“当然有关系。 彼此是如何思量的,都是心知肚明。 高庆东既然选择讨好我,就该有个讨好的样子。 白崖城该怎么处置,我与他也表露过。 可到了东亭戍,还没歇歇脚,你便过去攻城。 敷衍的这么明显,这是在讨好我?说是在羞辱我也不为过! 又正值我刚刚赴任,正不知如何立威,恼怒之下我不拿你做文章拿谁?” 葛续明一愣,随后张着嘴巴支吾道:“这…我…你…” 罗一嘁了一声道:“别我你的了,就你这心思,你以为白日里说你的那些话,都是在羞辱你?你还觉得你很无辜?” 将菜碟往葛续明身前推了推,罗一闭眼捏着眉心道:“其实这会儿能过来,还有个原因。 听了下边的袍泽讲述辽东城是如何对东亭戍的,我突然觉得高庆东派你过来是存了其他心思的。 世人都瞧不起阿谀奉承之人,可想将阿谀奉承之事做好,也并非易事。” 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葛续明,罗一沉声道:“可就你这样脾气火爆又心思简单的,能把谁给奉承好。 我都怀疑是高庆东知晓我年岁小受不得气,故意派你来的。 一旦起了龌龊,正好借着你的火爆脾气一刀把我劈了。 我死了没有事情败露之忧,又把能威胁他位置的你,也给算计了。”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葛续明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不坚定的语气与脸上有些慌乱的表情让人清清楚楚的看出他已经有些信了。 罗一撇撇嘴,“挑拨离间?我只不过是把猜想随口一说,是不是由你自己判断。” 葛续明看不出罗一说的是真是假,但对高庆东还是有所了解的。 看着唯唯诺诺,与谁都不敢当面闹将起来,心思其实坏着呢,全都是背后使绊子下阴招。 平日里嫌他没个人样子,没少当面顶撞,怕是对自己早已不满。 或许真如眼前小儿所说,不然这次哪会将事情交代的那么含糊。 可又一想到平日里在财帛上从没亏待自己,领兵上也从不防备,不像是要算计自己。 一时间,葛续明怎么也判断不出高庆东是不是在算计他。 第71章 在东亭戍待得久了怕是真回不来了 借助于滑轮,辽西城的基建速度提高了一大截。 军府各处衙门的主要廨舍都已完工,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活计。 因此留在柳城的保定军,提前移防到了辽西城。 能够提早移防的具体缘由,在柳城时王玄志便知晓的清清楚楚。 而且小罗旅帅这四个字,也让他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 廨舍能提早完工,是多亏了小罗旅帅给弄出的滑轮。 劳形苦心修建廨舍的将士们,无一因暑热而病倒,同样多亏了小罗旅帅。 以往没人愿意去的边地戍城,如今大把的军卒请求对调,还是因为小罗旅帅。 麾下禀报的这些,王玄志震惊的同时又满腹的怀疑。 罗一在柳城时的表现确实惊艳,但能有这样心思与手段的少年郎,满大唐并不只他一个。 但那个什么滑轮与夏日制冰,实在是太骇人。 若说是整日里摆弄木料的博士,或是修炼有成的道人鼓捣出这些,不是什么稀奇事。 一个常年闭门将养身子的病郎君能琢磨出这些,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他更倾向于罗一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与七岁便能赋棋的李泌结交后,从李泌得来的那些秘法。 毕竟李泌可称道学奇才,又经常在华山的绿林明月之间寻仙求道,有这些手段并不稀奇。 但内心深处,王玄志又希望这一桩桩奇事,真的出自于罗一的手笔。 都护府再次东迁,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匆忙而立的保定军,堪用之人太过稀少。 将领要么是有勇而无谋,要么是有些本事性子却骄横乖张。 指着这些人谋略东境,怎是一个累字了得。 而罗一则是不同,勇武虽说没有半分,但谋略出众,行事环环相扣,性子也如劲草般坚韧。 初入军中,没有那些经年军伍之人的陋习,说是不沾点墨的一张白纸都不为过。 可以借着此时底下战兵半数对其信服,从旅帅提任都护府的录事参军。 悉心栽培三五年,不敢说独当一面,至少经略一处守捉城没有什么问题。 到了辽西城看过滑轮与硝石制冰,又听王守义当面话里话外讲了罗一打着他的旗号以粮代抵冰的要求。 王玄志震惊之余,又哭笑不得。 这小子的胆子实在大到没边了,不过这手段使的确实没得说。 各方得利不说,将借势也运用到了极致。 吃不得亏,心眼活泛,做事又有急有缓,这小子天生就该领兵。 这让本就起了爱才之心的王玄志,不打算让罗一再窝在东亭戍。 “老马,你知道这个小罗旅帅是谁家的郎君吗?” “这你得问老李,他是孔目官。” 笑着应了一声,保定军副使马察灵端着吃食坐在了王玄志的对面:“廨舍还没收拾妥当就提这个,你是打算重用他? 按说这个小罗旅帅摆弄出的那些,确实堪称能人异士,该给记些功劳。 但年岁实在是太小了,就连进入军中都是…” 给了王玄志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马察灵咬了一口胡饼,边吃边道:“虽说举贤不避亲,小罗鼓捣的那些也对军中有益。 可坐在范阳里的那位,还是得小心些,指不定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 再等一等,于你于他,都稳妥些。” “连你都认为他是我的子侄?”王玄志放下手中的胡饼,轻笑道:“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不过我所问的意思,可不光是你说的这样。” “不光是这样?那就有点意思了。”马察灵想了想,目光陡然一亮:“是熟人之子?罗姓的熟人,那就只有东去无音讯的罗三儿了。” 王玄志对马察灵点点头,随后将罗一在柳城的所作所为讲述了一遍。 马察灵听的一脸惊愕,“这小子真的只有十五? 怕是好多五十之人都未必有这心思。” 王玄志苦笑道:“不然你以为好端端的我会把都水监的宅院给卖了?” 马察灵咧嘴笑了笑,“说是卖的可不对,该说是你抢的。” 王玄志摆摆手,“是卖是抢无关紧要,你觉得滑轮和夏日制冰真会是他鼓捣出来的吗。 罗老三是个什么样,你我都清楚,生出个有谋略的儿郎倒是不意外。 可鼓捣物件,我实在是想不出这小子是随的谁。” 马察灵爽朗笑道:“管他随谁,这小子本事越大越好。 咱们保定军可是要担大梁了,就缺这样的俊才。” “我打算把他提到军衙,任个从八品的录世参军。”王玄志点出用意后,轻轻扣了扣桌子,“但我有些怀疑滑轮与制冰之法,是这小子从李泌那得来的。” 马察灵对王玄志的打算十分吃惊。 旅帅的品秩最低是八品上,而录世参军分为九品上至从七品上。 王玄志给安排八品下的录世参军,看似品秩不升反降,实则占了大便宜。 录世参军负责军中举弹善恶,勾检缉失,纠正非违,是非常重要也非常让人惧怕的职位。 军中有句话叫想要当将军就得任参军,想要早些办后事,就去任录世。 这句话看似很矛盾,其实非常有道理。 首先,想要监察别人,就要对军中各项事宜全都熟悉。 能将全军各处都了如指掌,除了领兵的大将,就只有录世参军。 想对战局没些自己的想法都不可能,可以说是领兵的大将胚子。 能任这个职位的要么是肚子里真有货,要么是领兵将领的晚辈或亲近之人。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这个职位实在是太得罪人。 如果平日里处理不好与各部的关系,一旦起了战事,很容易背后挨刀子。 所以一般能任录世参军的,年岁都是在将近而立之年。 罗大郎一十五岁便打算给任这个职位,很显然王玄志是要亲手调教。 “故人之后应该照拂,这小子的心思也确实够用。 但还是方才所说,他的年岁太小了。扔到东亭戍做旅帅,在我看来都很冒失。 你把他提到参军这个职位,底下的人该怎么想,外人又会怎么看。 我的意见还是那句话,再等一等。 至少也要看看他在东亭戍的表现怎么样再下定夺。” 王玄志苦笑道:“东亭戍是咱们营州最苦的地方。 那小子光长心眼没长身子骨,体魄太孱弱了。 我怕在东亭戍待得久了就真回不来了。” “怪不得你这么急,对秘法是不是出自这小子之手也有些担忧。”马察灵微微颔首,想了想继续道:“李泌这人确实是淡泊名利的性子,没准还真如你所说。” 王玄志沉吟了一下道:“那位李先生还在辽西城未走,过去打问打问你觉得怎么样。” 马察灵很果断,将餐盘一推起身道:“修道之人可不说假话,直接去问问,我看可以。 如果那些都是这小子鼓捣出来,说明这是个全才,这样的宝贝确实该捂在手里。 而且凭此功给个录世参军,任谁说什么都不怕。” …………… (对录世参军这个军职的解读,是剧情需要,有部分是编的,请勿当真。) 第72章 这是罗一鼓捣出来的 决定前去拜访李泌,两人都没了再吃饭的心思。 毕竟李泌是简在帝心之人,没与杨国忠起龌龊时,没少进宫给当今圣人讲书解惑。 如今更是成了太子的待诏翰林,今后说不得又是个两朝重臣,前去拜访还是要郑重一些的。 午间会食的功夫不算特别长,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内,不但要抓紧拾掇一下自己,还得备些合适的礼品。 两人擦了擦嘴,很默契地起身打算去准备。 不过没等两人迈动脚步,一名军衙守门军卒急匆匆地来到了食堂的门口,将一份拜贴递给守在门口的院兵,抱拳大声道:“禀报军使,军衙外有位自称李先生的前来拜访。” “李先生?” 惊疑了一声,王玄志直觉上猜测这位李先生就是李泌。 辽西城李姓的人家中,能被称为先生的,只有军中刚调任过来没多久的李尚客一人。 可身为同僚哪用得着这样,跨过两道院子就过来了。 打开院兵递过来的拜贴看了看,王玄志脸上一喜,还真是心中想的那位。 “快让公厨的厨夫置办些上好的吃食。” 吩咐院兵去做准备,王玄志对过来的禀报的守门军卒大声催促道:“快去请李先生进来。” 顿了顿,王玄志又连忙摆手,“你下去吧,我与老马亲自过去。” 马察灵拉住了迈步要走的王玄志,“这位好似神仙般的人物,咱俩不拾掇拾掇再出去?” 王玄志摇摇头,“咱俩一个武夫,他不会挑这个的。 咱俩出去迎接的越快,才越显出咱们的诚意。 赶紧出去吧,别想那么多了。” 出了军衙的大门,两人虽没见过李泌,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身白色素袍实在是太有辨识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仙风道骨。 就是旁边看着应该是伴手礼的六七只羊,还有一名家仆模样的年轻男子手中拎着的两坛酒,将神仙般的人物拉到了凡尘。 做过介绍,又寒暄了两句后,王玄志指着门口的几只羊道:“先前底下人不知死活的对先生动粗,本该是我们登门赔罪才是。 让先生率先过来,已经极是失礼,这些礼品是万万不能收。” “居其位,安其职,怪罪不得那些军兵。”扫了一眼身旁的几只羊,李泌笑眯眯地摇摇头道:“另外,王军使误会了,这些不是礼品。” 王玄志脸色一僵,随后马上又调整了过来,干笑道:“不是先生的,那就最好不过,不然某实在是太羞愧。” 李泌再次摇头笑道:“王军使又猜错了,这些羊都是我的。” 王玄志脸上的笑容再次一僵,心中不悦的同时又很无奈。 觉得颇负盛名的李泌名不副实。 嘴上说着不怪罪底下的军兵,实际上却让自己如此难堪。 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可毕竟是底下人动了粗,自己为一军之首,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与王军使说笑了。” 李泌挥手示意春生将羊赶进军衙,拉着王玄志与马察灵跟在了后边:“与你麾下的小罗旅帅待得久了,难免受些爱说笑的影响。王军使莫要恼怒。” 王玄志既哭笑不得,心中又十分震惊。 以为从李泌这打问罗一是没可能了,结果翻转的实在太快。李泌居然率先给罗一铺起路来。 罗老三到底生了个什么妖孽,这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李泌如此下力气。 “王军使不必多想,某没有让你特意照拂罗一的意思。”指了指走在前边的杨,李泌眉毛一扬,“这几只羊礼品可贵重多了,你与马军使仔细瞧瞧,看看与一般的羊有何区别。” 王玄志与马察灵面面相觑,搞不明白李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路走回办公廨舍前的院落,王玄志与马察灵也没看出这几只羊什么不同,同样是一个脑袋四条腿,不多也不少。 李泌见两人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让春生赶着羊在院里面来回走动,对两人笑道:“仔细看看肯定会发现有所不同。” 两人无奈的又看了一会,除了有些羊走路好似有些瘸腿,其他的真没区别。 可李泌这么执着的相问,不回答又有些不妥。 王玄志咬咬牙道:“某看着有些羊好奇有些瘸腿?” 李泌一击掌,“王军使说的没错。” 王玄志与马察灵两人全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以为有多高深,问了半天就是这个? “两位是不是心中都十分不解,觉得某在戏弄你们?” 看着两人满头雾水的样子,李泌现在终于明白罗一有时候不经意间露出那种古怪眼神的是个什么含义,完全就是唯我知其意,余下皆愚人的意思。 心中忿忿不平的贬损了罗一两句的同时,李泌也不得不承认以这种鬼神般的手段,罗一有资格用那种眼神看人。 察觉到走神并想的有些远了,李泌对两人歉然一笑,对春生吩咐道:“把坛子放下,给两位军使看看那些创口。” 王玄志与马察灵两人再次面面相觑,搞不明白看一只瘸腿羊的伤口是个什么意思。 当两人蹲下身子,看到春生按在身下那只羊的后腿内侧伤口,同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将近十寸长的口子,居然被用线缝上了,而且除了已经愈合的血痂,不但没有血迹渗出,更是丝毫不见红肿。 很显然这伤口已经愈合有些日子了。 春生见两人这样,嘿嘿笑了一声,放开按着的羊,将其余几只挨个将创口给两人看了一遍。 另外几只羊的创口虽然部位不同,也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全都没有伤口红肿流脓的。 这意味着什么,王玄志与马察灵十分清楚。 压下心中的惊骇,王玄志声音发颤道:“敢问先生,是用了多少羊,留存下来这些。伤口大多深几许,又是伤了几日。” “王军使不愧是领军的大将,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李泌夸赞了一句,也不卖关子,指着这几只羊道:“用的羊都在这,已经伤了十余日,伤口深分为五分至一寸,要看伤在哪。” 王玄志与马察灵激动的无以复加。 既然能给看这些伤口,就意味着李泌是有教授此等秘法的意思。 有了这等秘法,相当于把军中大多负伤的健儿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王玄志一躬身,刚想说话,却被李泌一把拉住。 “这是小罗旅帅鼓捣出来的,某不敢贪功。”李泌又指了指纯生放在地上的坛子,对两人微微一笑,“而且救命的关键也不在那些缝合的伤口,而在这个坛子里。” 第73章 再说,好在你也就是个游奕使 升起的旭日将黑暗驱散,苍茫的大地变得再次明亮起来。 陡然间响起的鼓声与十几声悠长的号角声,掩盖住了清脆的鸟鸣与远处河中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还在熟睡中的东亭戍将士,瞬间睁开了眼睛,并且猛得坐了起来。 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穿衣声,开启了新的一天。 早早就守在校场中的罗一,看着一组组五人一伙组成的小队,有条不紊地从营房中走出应卯,满意地点点头。 受现代的影响,罗一一直认为纪律就是战斗力,个人勇武在集体面前,永远没有可比性。 这些将士的表现,不敢说战力有多高,但是绝对不会太差,至少要比城外那帮还没起来的样子货要强。 杨洪山对罗一出现在校场中有些感到意外。 按他的猜想与对罗一的了解,不歇足了或是有了什么打算,罗一是不会对军务这么上心的。 “你的身子骨可不算好,你这么一大早跟着起来干什么。”点清了将士们的武器与砺石、毡帽等装备,杨洪山见罗一就是站在那,没有说话也没有走的意思,心中有些发紧:“不过去巡查,也不回房,你又起了什么心思。”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捂嘴打了个哈欠道:“前面的还算句人话。 后边说的又把刚刚对你升起的那么一丁点暖意,给败个精光。 我是这的旅帅,晨鼓都敲响了,我不站在这我去哪。” 杨洪山没理会罗一的挖苦,而是眉头一拧,判断着话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这话你都不信?”罗一撇撇嘴:“先前不打算管事,是到这就想过个安稳日子。可出了袭杀那一档子事,我怎么也要对自己手下的兵有个了解吧。” 杨洪山看到侯杰牵着两匹战马过来,身后又有将近一队的战兵整理着马匹,眉头拧地更紧。 “你要出城? 方圆百里,除了七十里外的辽东城,便是梁水对岸的白崖城。 你带着他们出去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羁縻州现在摇摆不定,你莫要冲动。” “都说了,我是东亭戍的旅帅,对负责地边境总要了解清楚。 你别把我当个犯人一样盯着行吗? 有这个功夫,你不如去把东亭戍的家底清点清楚。” “葛副使还没走,又连朝食都不吃便出城,我不放心你。”向城外望了望,杨洪山低垂眼眸想了想,对侯杰挥了挥手,“劳烦侯队头再牵匹马来,我与旅帅一同巡边。” “就是个普通的巡边,你跟着过去干什么,还是留下清点家底吧。”罗一心里有些叫苦,杨洪山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第六感太强了。这个货跟着去,计划还怎么实施。 杨洪山嘴角一扬,“城中军资都有账簿,不急着清点。 若是普通地巡边,我正好也跟着去看看,毕竟书记也是边军一员。” 罗一郁闷地直咬牙,这个货跟个赖皮糖一样,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杨书记官,我现在以旅帅的身份,命令你留在戍城清点军资。 再有非议,军法从事!” “急了?看来你是真有什么打算。”从怀里掏出告身,打开放在罗一眼前,杨洪山一字一顿道:“这上加盖了军衙大印,你觉得我能不能跟着你去。” 罗一看了杨洪山的告身,气得差点要吐血。 这个货是辽东守捉游奕使,兼任东亭戍书记官。 顾名思义,游奕就是四处巡逻溜达,出去巡边就是人家该干的活。 这么个任命,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李泌那个算卦的给安排的。 实在是太特么坑了,以为就是给杨洪山越级个汇报权。 没想到为了压制自己,居然给了谋划了这么个职位。 之前自己也是疏忽了,从来没想着看过这个货的告身。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也是个阴人的货色。” 罗一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杨洪山感到浑身上下都透着舒爽。 每次都是气的他跳脚,这次终于轮到这个臭小子了。 杨洪山将告身特意抖了抖,然后缓缓地揣进怀里,挂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看着罗一道:“罗旅帅,某毕竟是游弋使,巡边乃是某的职责。 不要把私怨影带到军务中,以后再说那些话,小心治你个构陷同僚之罪。” 罗一眼睛微微一眯,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地同时,缓声道:“就是一个游弋使,你有这么大的权吗? 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那是在杞人忧天。 攻城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更何况前日你又不是没听到我与葛续明是怎么说的。 我是不会主动去找白崖城麻烦的,你看不上我对金钱的追求,但你该相信我的信誉。 再说…” 想到对策的罗一,微微一顿,将头一扬继续道:”再说你也好在就是个游弋使。 巡边不是你的职责吗? 那好,你去巡边吧,我不去了。” 罗一话语与语气的转变,让杨洪山心中忐忑起来,这小子绝对又想到对付自己的法子了。 “每日都有袍泽出去,某也不急于一时了,正好你是旅帅,一起看看账簿,清点清点武备与粮草吧。” 罗一嘿然一笑:“不好意思,你得自己留下清点,我要出城操练军卒的骑术。” 杨洪山对罗一说的,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一路从辽西城走来,以罗一的体魄,绝对累的不轻。 他这个时候非要出城,决定是有什么谋划。 再有,就他骑马的技艺,比洪秀强不多少,说出去操练军卒的骑术,鬼才相信。 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硬跟着一起去实在是不太妥当。 目光扫了扫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那些军卒,见马匹上没驮着干粮袋子,杨洪山稍稍安心。 单人单马,又没带粮草,这些军卒走不远,真有什么事,跟上去都来得及。 琢磨到这,杨洪山冷哼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确实该操练操练了。” “谢谢你的好意了,这个事用不着你操心。”应了一声,罗一迎着侯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下来,扭头看向杨洪山道:“我的所有谋划,都只是想让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日子过得舒坦些,真没什么坏心思。” 杨洪山撇撇嘴,懒得搭理罗一,像是轰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便转身向廨舍走去。 坐在廨舍里的案几后,咀嚼了一下罗一最后说的那句话,杨洪山蓦然一惊。 这小子绝对又要干些非人之事了,说的那句话不是什么袒露心意,而是让自己有个提前准备。 第74章 这是人干的事?(一) 杨洪山与罗一接触的日子虽不算长,但是对罗一的脾性多少也算摸清了些。 这小子虽说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但重利,行事手段又极其诡谲。 对是非的衡量与世人有大不同,根本让人摸不透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但只要不撩拨他,也算是个有趣的少郎君,可谓是个亦正亦邪的性子。 可偏偏对岸的白崖城好死不死地招惹了罗一。 而东亭戍与羁縻州只有一河之隔,是真真正正的边地,是容不得犯半点错的地方。 若是罗一是个狠厉或是莽撞地性子,还可以有迹可循的猜测他要做什么,就算是闯了祸事,也好收拾乱摊子。 但这小子偏偏就是心思与行事都无法揣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要干什么。 有些时候就算是你看到他在做什么,也看不出到底是何用意,只有事情有了结果的时候才能明白。 所以就算想帮他收拾烂摊子都没可能。 咀嚼出话里的意思后,杨洪山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跑出廨舍奔向城墙。 登上城墙看到罗一领着的那些人马并未走远,就立在城西的官道上,杨洪山才松了口气。 目光四处扫了扫后,杨洪山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离着不远处的葛副使正领着人马向罗一那边汇合过去。 刚想转身下城墙过去阻止,发现罗一突然领着一半的军卒靠向了路边。 并且有人下马从昨天搭的棚子后边拿了四根木料和两块毡毯出来。 看到这,杨洪山不用往下看都知道城外的人要干什么了。 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气得抬手用力在城墙上拍了一下。 与这个臭小子共事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击鞠球就说击鞠。 说那些让人误解的话做什么,不就不怕遭人恨?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平复了一下心情,杨洪山扭头向城下走去。可下了几级台阶,忽的又停了脚步。 凭什么这小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击鞠,自己却要回去清点账簿。 而且以这小子的心思,这场击鞠或许还有其他的用意,不看着点可不行。 想到这,杨洪山再次转身走了回去。 葛续明被前晚罗一说的那些话,弄的一直心绪不宁,处于烦躁之中。 原本是不想搭理罗一,怕他再说些什么蛊惑的言语,弄的更心烦。 得知是邀请这边派些人去打场击鞠,葛续明立刻答应了下来。 一是除了修盖粮仓的人马,就这么吊着也不是回事。 另外这也是种示好,证明前日罗姓小儿发火并非针对他,多少还能再挽回些面子。 不过领着十几人过去后,葛续明脸色依旧紧绷,不见半点笑模样。 “罗旅帅,这时候击鞠未免太早了,兄弟们朝食还没吃呢。” 罗一指了指旁边高大的毡棚,笑眯眯道:“就是没吃才要打呢。 这里现在正做着比前日还要好吃的吃食。 若是你那边赢了,我请打球的兄弟随便吃。若是我这边赢了,你请我这边打球的兄弟随便吃。 怎么样,敢不敢赌?” “就这?”葛续明不屑道:“又没有酒水,十几人的一顿吃食而已,有什么不敢赌。” 扫了扫东亭戍留在官道上的军卒,葛续明撇撇嘴,“我就不上场了,省着说欺负你们。” 罗一摆摆手:“就是图一乐呵,喜欢玩就上去打。 况且你都说了,无非十几个人的吃食而已,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还是算了,我上场那就只看我打毯了,没别人的事了。”葛续明傲娇的回了一句,对属下交待了一下,便拨转马头向回走。 罗一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输赢并不放在心上,葛续明上不上都无所谓。 所以也没再劝,而是对侯杰低声吩咐道:“派人回城取打球的物件时不用太着急,最好在里面磨蹭一会。” 瞄了瞄毡棚,罗一继续道:“待会再找个木板立在毡棚西边。 上边写上军事演练,前方禁止通行。胆敢越雷池一步,杀无赦。 再派两伙兄弟去渡口,晌午前尽量帮着多摆渡些对岸的客商过来。” 侯杰看了看正钉入官道上的毡毯,又想了想罗一的吩咐,以为是要向行商展示展示边军的实力。 “旅帅放心,属下现在就去交待一声,定不会让旅帅丢了颜面。” 罗一笑呵呵的对一脸严肃的侯杰摆摆手,“用不着这么认真,只要按我吩咐的去做就好。 另外告诉上场的兄弟,输赢无所谓,他们的安全才是最主要。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弄伤了自己。” 击鞠的规则很简单,只要将拳头大的镂空木球打进挂起来的毡毯内便可。 规则简单,但玩起来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不但连个护具都没有,还要骑在马上挥舞着长长的鞠板进行高速争夺逼抢。 在足球场上用脚踢球都能把人踢残废,可想而知击鞠的危险性有多大。 所以对上场打球人员的马术与胆量要求都挺高。 不过击鞠能风靡大唐,成为最红的运动项目,也是有道理的。 场面非常好看,你争我赶之下,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层出不穷,让人看的惊心动魄又热血沸腾。 罗一虽然看的也很过瘾,但他的关注点并非只关注于赛场,而是时不时地望一眼毡棚西侧官道上越聚越多的商队。 “旅帅,击鞠是不是先停一停,让战马歇歇。”看了一眼堵在官路上的行商,侯杰犹豫了一下道:“守在那边的兄弟说那些行商越来越不满了,是不是先放他们过去?” 罗一点点头,“战马要紧,歇歇也是应该。 去告诉场上的兄弟,不管谁输谁赢,都到棚子那边去吃吃食,这顿我请。” 侯杰等了一会,见罗一好似没了下文,挠挠头道:“旅帅,那些行商放还是不放啊。” 罗一瞥了一眼侯杰,“看着挺聪慧个人,怎么话都听不懂了。” 看了一眼发懵地侯杰,罗一叹了口气,最有潜力的都这样,看来调教这帮家伙,真是任重而道远。 “跟我过去会会那帮行商,若是还琢磨不明白我的用意,那你就太让人失望了。” 第75章 这是人干的事?(二) 辽东土地广袤,人烟却极其稀少。 密林密布之下,除去遭人恨的响马,遍地的虎狼也让人头疼。 人少了上路,那就是在给这些猛兽当点心。 久而久之从羁縻州入唐经商的,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尽量都在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汇聚在一起共同赶路,减少路上的风险。 除了百人以上有护卫的大商队,就算是几十人的商队,来的早了或是晚了都要等一等,尽量等的人多些再走。 可等一天便要多耽搁一天,人少的还好些,几十人的商队一天人吃马嚼的,花销也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了正日子,汇聚在一起的人数也凑够了。 结果却被以往跟个小透明一样,只是检查一下便放行的东亭戍给拦住了,个个都是又急又气。 但奈何东亭戍再透明,那也是大唐的边军,并不敢跨越立着的那块木板。 不过不敢走归不敢走,嘴上却没闲着。 有质问的,有恳求的,有交头接耳讨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嗡嗡声响成了一片。 看到罗一过来时,即便是发现了候杰错后了一个身位,也并放在心上。 因为罗一实在是太年轻了,压根没往他就是旅帅那上想。 依旧与守在官道上的军卒质问何时放行。 罗一对此也不恼怒,也不开口解释,就是静静地看着。 侯杰对光戳在这,啥也不干是满肚子的疑问,可先前罗一的话又让他不好问缘由,只能苦着脸陪在一旁。 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被阻拦的行商见打击鞠的两队人马退出了官道,立刻骚动了起来,排在前边的商队,甚至想要跨过木板立刻赶路。 “弩具上弦,敢走跨过木板一步者,就地射杀!” 随着罗一的令下,守在官道上的二十余军卒,立刻弯腰踩弦,将弩箭挂上了机栝。 一众行商见状,知晓东亭戍的边军不是在说笑,立刻吓的连连后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并且将目光全都投向了开口下令的这位小郎君身上。 “都不说了?”罗一夹夹马腹,走到木板旁,示意军卒将弩箭放下,对着行商大声道:“既然都不说了,那某就说两句。” 抬手对着行商们拱了拱,罗一指着自己继续道:“某,东亭戍旅帅,不让你们走,是某下的令。” 行商们见东亭戍的边军放下弩箭,胆子稍稍大了一些,边打量着罗一边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个别胆子大的,还问了句不让走的缘由。 罗一抬手压了压,朗声道:“方才听你们当中有人说是因为瞧不起你们商人的身份,故意刁难的。也有说是为了敛财而故意不让走的。 告诉你们,并不是这样。 行商之人做的是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这些都是有益之事,某怎么会瞧不起商人。 借机敛财更是无稽之谈。 东亭戍乃泱泱天朝之门面,驻守的边军都是品行端正之人,怎会干这等龌龊之事。 之所以不让你们走,都是为了你们好。 西去的路上冒出了一股胆大包天的贼人,连某都敢袭杀。 不将这股贼人围剿干净,或是不打探清楚东亭戍到辽东城的这七十里有无危险,怎么敢让你们赶路。” 罗一的话音刚落,底下的行商又惊又疑之下立刻就炸了锅。 罗一对行商们的表现很满意,让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才再次挥手,“知晓你们对某的话有质疑。” 扭头向后指了指葛续明,罗一大声道:“看到那位身材魁梧的将军了吗? 如果是常年跑商的,应该认得他是谁,若是信不过我,待会可以去问问他,看看我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行商中有认得葛续明的,老早就想过去搭话,想让他行个方便。 但苦于不敢越过那道木板,只盼着葛续明能够过来看看,结果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见罗一敢这么对质,一众行商的唉声叹气顿时响成了一片。 “不用这么沮丧,午后探马传了消息回来,大家伙就能启程了,耽误不了多久。” 安慰了众人一句,罗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若是探马午后传不回消息,某向诸位承诺,东亭戍会派兵护送着你们到辽东城。” 顿了顿,罗一搓了搓手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继续道:“当然,一路的人吃马嚼可得你们出。 若是再不信,你们有认识的行商未能赶上今日启程的,某可以派兵前去接应。” 罗一的这番话,彻底让这帮行商沸腾了起来。 一路的人吃马嚼?与贩卖的货品相比,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要知道,这可是大唐的边军,那是花多少钱都求不来的。 有了边军跟着,这一路什么响马贼,什么豺狼虎豹,通通都不是问题。 为了验证真假,不少行商纷纷开口说友人错了日期,想要东亭戍派人前去接应。” 罗一对行商们的反应心中乐开了花,没想到需求还挺大,市场的前景是真挺广阔。 “都别人着急,知晓你们在担忧什么。但羁縻州那么大,太远的肯定是不行。 有在黎山城或是姑嫂城的,随某进城先入个籍册。 先把路上的花销结了,保准明日日落之时,把你们的友人接应过来。” 指了指毡棚,罗一嘴角一扬,“无事的先把货品理一理。 若是有肚子饿的,可以去吃些吃食。 这儿的吃食某不是替店家自夸,贵是贵了些,但味道绝对美的让人忘不了。” 站在城墙后的杨洪山听了罗一的这番话,震惊到瞠目结舌。 知道这小子的心思与常人迥异,但万万想不到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把人给拦下连唬带吓的,这是人干的事? 替他自家的吃食摊子吹嘘也就罢了,还派兵护送接应。 他是怎么想出来,又哪来的胆子敢这样做的呢。 生出这种感慨的,还有离着罗一不远的葛续明。 虽然他没有杨洪山那般气愤,但心中更不是滋味。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辽东城吃拿卡要的赚钱手段简直和人家没得比。 这小子是把行商的钱赚了,行商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罗姓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怕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 葛续明越想越是颓丧。 扫了扫跟着罗一进城的行商,又看了看连连传出惊呼声的毡棚,葛续明喟然长叹一声。 自己连高庆东都斗不过,更别说这个罗姓小子了。 罢了,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做吧,最后让高庆东头疼去吧。 第76章 杨洪山的转变 罗一以为杨洪山会说教,会发飙。 没想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与那些行商讨价还价,最后还十分贴心地想要帮着拟一份契书。 虽说这很缺心眼,但相较于之前,杨洪山好似变了一个人。 这种转变很突兀,也很不科学。 “我不是洪秀,不需要你这么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很不像你。” 拍开罗一摸向自己额头的手,杨洪山脸色一冷,“如果你不怕丢人,我现在就可以痛打你一顿。” “在校场上你还跟防贼一样防着我,现在你居然这么平静,我有点不敢相信。” 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不搞清楚原因,罗一总觉得心里没底。 杨洪山将目光低垂,看着案几上的笔墨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如果没有你画蛇添足的要立个契约,这个结果堪称完美。”摸了摸下巴,罗一一挑眉毛,“总把边地无小事挂在嘴边,我这么做你却没有歇斯底里,能不能说说缘由。” “缘由?”杨洪山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罗一,随即又垂下了目光:“虽然你想的法子有些非人哉,但边军自己卖力赚取的财帛,我为何要反对。” 罗一使得手段,在杨洪山看来是有些下作的,最初心中也是充满了愤怒。 可看到身旁守在城墙上的军卒面露出喜色,那些跟着罗一进城的行商脸上也挂满了欢喜。 杨洪山心中发苦,满是无奈。 圣人言,心正者事事皆得其正。 可自己恪守本心,恪守至理,却惹的皆多不满,投军这些年,更是无朋无友。 罗一尽行平常不能行之事,却所有人都满是欢喜,满意至极。 难道罗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以同利为朋的小人?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使得杨洪山不得不效仿李泌对待罗一的态度。 将其盯紧一些,只要大德不逾,小节略微亏些,也算不上大问题。 “你才不是人。 又要我兑现诺言,又不能在进项上公私不分。 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被你逼的。” 第77章 给你许个重诺 相较于葛续明去白崖城叫人,食肆摊子准备的食材全部卖空,却还有大把人要买的这个好消息,就稍微差了些意思。 把人堵在那半天,菜品又是精心准备的,又有击鞠的那些不似饭托却胜似饭托的军卒狂吃,勾不起那些人的食欲,那才叫怪事。 但开门红怎么说也是喜事一件,而且一份盒饭卖到了三十文,价格不算低了。 这时候的胡饼才二文一个,加肉的也不过才三文。 所以罗一打算再接再厉,从随军家属或是到河对岸再去买些食材,做好了继续售卖。 但吩咐的话到了嘴边,罗一又改了主意,死囚临刑前都得给吃顿饱饭。 白崖城的那帮家伙过来,肯定不会空手,好歹让他们吃顿好的再上路,不然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最重要的是,城外可堵着三四百号行商呢,这些人可都是把自己摘出去的最好证人。 “食材让熬吉哈再去买些,但食肆摊子先停一停。” 侯杰十分不解,“摊子停了还要去买食材?” 罗一嘿嘿一笑,“葛使头过河去找白崖城的人过来给我赔礼。 他们不懂事,咱们可是礼仪之邦,怎么着也得招待招待。” “你确定你的安排没别的心思?”罗一笑着说出这番话,让廨舍内的杨洪山有种不好的预感,起身走了出来。 罗一心里轻叹一声,有些得意忘形了,把这个圣母给忘了。 挥手让侯杰下去安排,罗一一副丝毫不虚的样子对杨洪山道:“平日里是敬佩你的品行,你又是洪秀的兄长,二郎的师傅,才对你一忍再忍。 你若是再这么平白无故的污人清白,我可是真会翻脸的。” “你这是色厉内荏了?”杨洪山总感觉罗一的表现有些不太对劲。 “你说是就是吧,懒得与你争辩。我去给洪秀上药。” 罗一不敢太刺激杨洪山,现在刚刚有了些转变,真变回老样子,又该头疼的厉害。 至于大炮仗将白崖城的人一波送走,到时候只要抵死不认就好了。 反正自己什么都没干,也没下令弄的那么血腥。 “等等。” “你是真吵架没够?” “吃食摊子虽小,可也算行商,税钱该怎么算。” “怎么算都可以,你说个数就好,但是你得弄个籍册。” 罗一以为这个家伙平头哥性格又犯了,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这个提醒倒是很及时,以后还要打算弄集市的,带头弄得正规化一些很有必要。 而且一旦集市弄起来,肯定有人会眼红,把税交了省着以后有人眼红挑毛病。 “三十税一。”杨洪山对着转身要离开的罗一说道。 “三十税一?”罗一呢喃了一句,停下脚步。 杨洪山眉毛一拧,“怎么?三十税一还嫌多? 要知道这可是只按你售卖所得来计,而不是按你的家资来记。” 罗一翻了个白眼:“说的像是你有权按家资来征税一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三十税一太少了。我按二十税一来,而且是不管以后我弄出了什么都按这个来。” 见杨洪山不吭声,眉头拧成了一团,罗一气的扭头就走,“多交税你弄出一副欠你钱的样子干什么。你可真是愁人,你自己在这琢磨吧。” 戍城内的布局很简单,西边除了两趟夯土的营房,就是两进用来办公和仓储的院落。 杨老夫人和洪秀是女眷的缘故,将后边那进院落给腾出来,暂时用作安顿之处。 两座院落的屋舍都是木质,隔音的效果并不算好。 罗一与杨洪山的交谈又没刻意压低声音,实在躺不住,在后院里一瘸一拐溜达的洪秀也听了个大概。 以为罗一会马上过来,结果等了半晌没见个人影。 慢慢挪到不算高的院墙旁,刚打算踮起脚四处看看,却被不知道何时摸到身后的罗一给一把拉住。 “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想爬墙头,不觉得丢人啊。” “这话该说你才对。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吓唬人的小把戏。” 还了一句嘴,洪秀扫了罗一两眼,噘着嘴道:“在前院与兄长说给我擦药,可你却不见个人影。” “呦呵,耳朵还挺好使,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刮了一下洪秀的琼鼻,罗一嘿嘿笑道:“你对我这么望眼欲穿的,我要是不惩治惩治白崖城的人,怎么对得起你。” 洪秀抬手捂在了罗一的嘴上,“小点声,进屋里去说,莫要让大兄听到了。” 罗一被洪秀谨慎的小模样逗的忍俊不禁,“你俩一母同胞,性子却是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洪秀俏脸一扬,压低声音道:“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 我腿受了箭伤不碍事,可你差点却把性命丢掉。 不与白崖城的人说道说道怎么能行。” 两人三观愈发的一致,让罗一看向洪秀的目光愈发的宠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那你还光下婚书,不定日子。”洪秀歪头看了看罗一,噘噘嘴道:“什么羞人的话都让我来说。” “有婚书你怕什么。”胡乱揉搓了几下洪秀的小脑袋,罗一朝着前院努努嘴,“我敢悔婚,你兄长能直接让我入土为安。” 洪秀轻轻拧了一下罗一的胳膊,“说的不是怕你悔婚。是你对我的情意,没有我对你的深。” 恋爱中永远不要与女人争吵这句话,罗一是非常赞同的。 尤其是谁爱谁更多一点的问题,不管输赢吵完了都得哄,最后累的还是男人。 扶着洪秀坐到廊屋的地板上,罗一指了指四周,“不是不想把日子定了,你看看这哪有成亲的地方。 怎么也要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才能把婚事办了。 何况你这么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没有重金聘礼,怎么好意思定日子。 没有超于常人的高抬大轿,没有千人的迎亲队伍,怎么好意思把你明媒正娶的抬进门。” 洪秀听得心花怒放,但还是装作不满意道:“以前只觉得你这个小郎君看着干净利落,说话做事又极有章法,是个可靠之人。 没想到你也跟个书中负心人一样,嘴巴会哄人的很。” “我这可不是哄人,我这么有本事,你觉得我说的这些我会做不到吗?” 洪秀噘嘴娇嗔道:“没本事的人,能做得了负心人?有娘子愿意许他都要烧香了。” “你这忧患意识还挺强。”捏了捏洪秀的脸颊,罗一笑道:“说实话我喜欢的就是你这股皮劲,你应该对你自己有信心。因为没谁家的女子能像你这般皮的可爱。” “又来编排我。”洪秀轻捶了一下罗一,鼓了鼓俏脸道:“再说方才还说我贤良淑德呢,这会儿就变了。” 罗一望了一眼停靠大车的方向,嘿然笑道:“我给你许个诺,若是我今后成了负心人。 今日白崖城那帮人遭的旱雷,同样劈在我身上。” “旱雷?白崖城的人还没来呢,你就知道他们会遭雷劈?”洪秀撇撇嘴,“哄人也要认真一些吧。” 回想了一下昨晚周胖子拿回来的那只被炸的惨不忍睹的羊,嘴角抽动了一下,“待看过旱雷,你便知道我这许的这个诺有多重了。” 第78章 能多吃就多吃些吧 都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却忽略了一根筋的人如果说起谎来,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羁縻州的高句丽人,又都是被大唐抽走了精华,出现文化断层,没了传承的普通百姓后人。 没读过书或是读的少,难免会有些短视,对事物认知也有些肤浅。 白崖城的主事人对葛续明说的只要过去赔礼便不会追究袭杀的责任,没有一丝怀疑。 在他们心里也认为人又没死,还断了白崖城收粮的财路,这边又给送些赔礼过去,这事理所应当的就算完了。 甚至还想着礼金送的多些,或许收粮的事还能有转机。 白崖城主事的大城宰以及十几名小城宰,除了外出未归的两个,一共一十四人,全都跟着葛续明过了河。 “葛使头,你该知道我白崖城是带着诚意来的。”过河后连戍城都没让进,白崖城的城宰高满十分不满,环指了一下毡棚继续道:“这就是那位罗姓旅帅的待客之道?” “我们可是带了那么多的礼品过来,连戍城都进不得吗?” “没错,光是那一车金银,抵得上东亭戍几年的军禄了,居然给我们安排在这个地方。” “到了现在,那个罗姓旅帅连个人影都没露,这太看不起人了吧。” “不单是失礼,从渡口过来,官道上还聚集了不少一早从白崖城过来的行商。 到现在还没放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些行商里,可有白崖城的人。” ……… ……… 一众小城宰见自家老大发话,也跟着附和起来,对着葛续明各种责问起来。 看着一张张不知死活的嘴脸,葛续明既无语又庆幸。 以罗姓小子的性子,能给这帮家伙一次机会,都是日头从西边升起了。 这么毫不遮掩地嚷嚷,若是被罗姓小子听了,估摸这帮家伙真有可能回不去。 即便罗姓小子不发作,难道这帮家伙不知道请罪就该有个请罪的样子? 在大唐境内袭杀大唐的边军,真以为这是个小事情? 高庆东总是自诩多谋善断,真不知道当初怎么想着与他们要合谋获利。 幸亏与他们的瓜葛做了了断,不然没有罗一发难,以后也会有李一,张一,王一。 到了那个时候,辽东城的将校,怕是没现在这么幸运,只受些屈辱便相安无事了。 “东亭戍毕竟是我大唐东境第一座戍城,岂能随意让人进出。 何况别忘了你们是来赔礼的,若是连这都忍不得,可真看不出你们的诚意在哪。” 白崖城的人都知道葛续明不善言辞,也不计较他话中的不善,转而问起要等到什么时候。 “罗旅帅何时过来我怎么知道,方才已经派人告诉了,安心在这等着就行了。”葛续明摊摊手,一脸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城宰高满脸色愈发难看,“你是他的上官,你会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你也可以传令将他喊来。 让我们过来,又把我们晾在这,这是个什么道理。” 高满的这个问题让葛续明有些挠头,上官看属下的脸色,跟谁说都是丢人的事,可不给个解释又说不过去。 琢磨了一下,罗一是自己的属下不假,可自己也是王玄志的属下,照实说就算丢人也丢的少些。 “高城宰有所不知,罗旅帅是王军使的子侄,多少也要照顾些。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军务,我怎么好给他传令,再耐心等会儿吧。” “王军使的子侄?” 高满低声呢喃了一句,眼中的目光骤然一亮。 这个罗姓旅帅有军使撑腰,今年卖不卖粮,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且与他交好,比辽东城还管用。 抬手向下压了压,刚想示意小城宰们不要再说话,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十六七岁少年,被还算熟识的侯杰与几名军卒簇拥下走了过来。 高满想都没想就断定这个少年就是东亭戍的旅帅,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可养不出这种不凡的气度来。 “某,高满,白崖城大城宰见过罗旅帅。” 高满没有因为罗一年纪轻轻便生了轻视的心思,反而将姿态放的很低,率先自我介绍后,又赶忙向毡棚外指了指,“之前闹出了误会,险些伤到罗旅帅,某特意前来赔罪。 这次带了二十根上好的百年山参,十张上好的虎、熊皮子,二十匹果下马,以及一车金银器皿。 还请罗旅帅笑纳,不要计较先前的误会。” “好说,好说。”罗一稍稍打量了一眼高满便笑眯眯地摆摆手,“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没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瞥了一眼毡棚外的礼品,罗一对侯杰挥手道:“高城宰一片心意不好推辞,先送到城内。 再让周口口将准备好的回礼送到渡船,省着高城宰他们再麻烦了。” 高满没想到罗一会这么客气,顿时高兴的心花怒放。 看样子这个罗旅帅是个好说话的主,还真有可能继续卖粮过来。 “罗旅帅万万使不得,赔罪之礼,高某怎么敢收回礼。” 率先盘腿坐在毡垫上,罗一摆手道:“东亭戍与白崖城仅一河之隔,是为邻居。 你们又都是大唐羁縻州的子民,是为一国同胞。 些许误会谈不上赔罪,礼尚往来是应有之义。” 微微顿了顿,罗一扭头对侯杰一招手,“去告诉熬吉哈,可以上菜了。” 罗一的安排,让高满再一次感到意外,吃些酒水确实是应该。 但相见还没说上几句话,手下的小城宰还一言未发便吃酒,这可真有些奇怪。 不过罗一是主,高满又打算竭力巴结,便不再多想,“罗旅帅年岁虽轻,但这性子却是豁达,又是回礼,又是款待,高某真心佩服。” “高城宰过奖了,邻居来窜门,怎么能不让人吃口饭就回去呢。” 指了指官道上的那些行商,罗一装作无奈的继续道:“理应与高城宰痛饮一番才是。 但西区受阻的行商还需要安抚,我又刚刚到任,军务还要捋顺,没办法与高城宰痛饮。” 高满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话里的意思是要走?这是看不起自己? 可从态度与言语上,也不像是这样,更何况还给了回礼。 沉吟了一下,高满觉得就算这位罗旅帅真瞧不起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还要指望着人家卖粮过来。 另外接触尚短,什么脾性还不清楚,未必就是存了轻视的心思。 “罗旅帅这是哪里话,你我仅一河之隔,吃酒的机会多的是。” “那某就不客套了。”罗一起身略带深意地笑了笑,“酒水虽然没有,但某敢保证待会端上来的吃食,都是你们没见过的做法,味道绝对鲜美,保准你们爱吃。” 高满见罗一还真是要走,无奈的起身道:“那就多谢罗旅帅的美意了。” 罗一微微颔首,“能多吃就多吃些吧。” 第79章 你是真虎 侯杰对罗一的做法十分不解,但见识过罗一的手段后,他敢肯定这里一定另有用意。出了毡棚没多远便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旅帅,既然你都决定原谅白崖城,为何只说几句话就走。” “原谅?我什么时候说过原谅他们了。”罗一停下脚步扭头望了望毡棚,“一群将死之人,说这些我都嫌多。” 侯杰眼睛顿时瞪的老大,惊讶万分道:“没原谅他们?还是将死之人?您打算对他们动手?” “我说谈不上得罪的意思是,他们与我是结了生死之仇。”转过身罗西似笑非笑地盯着侯杰,“他们送上门来了,我动手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们不敢动手。” 侯杰一愣。 他没想到罗一所谓的得罪是这个意思,也没想到会这么问,更没想到早间还谋略惊人的罗一会真的要在这里下手。 选择在这里动手,明显是一步昏棋。 对羁縻州擅自动手,这不是罗一能扛得住的罪责。 即便是一举拿下白崖城,也是功不抵过,上边再有人护着,也无法护得周全。 更何况什么准备都没有做,把白崖城地大小城宰全杀了又能怎么样。 “旅帅若是下令,属下绝无二话,且必当争先冲阵。” 抱拳应喏,侯杰目光扫了扫远处官道上的行商,脸色凝重的继续道:“属下不是怯战,此事还请旅帅三思。 在这里动手,上边绝对会降罪下来为了他们将旅帅您搭进去,不划算。 属下觉得还是该从长计议,以您的谋略定会想出个万全之法。” 罗一用脚尖拨弄了几下地上的尘土,面无表情道:“若我执意要这么做呢。” 侯杰心中叹了口气,咬咬牙道:“既然发过誓言,必然守诺。 我等身死事小,家中亲人却不该受到牵连,还请旅帅竭力保全。” 见侯杰说完抬手就要招呼胡国平和高藤紫,罗一一把将侯杰的胳膊给拉了下来,“你是真虎,这样的军令你也听?” “誓言怎可违背。”侯杰脸色带着点委屈道:“军中健儿最重承诺,以后可别这么试探了,有点太吓人。” 罗一心里有些惭愧,他是真没想到古人是真这么重承诺。 也难怪坐龙椅的总担心武将造反,听到点风声就以为要下雨。 遇到真有其他的心思的,是真不太好防。 眼前这个货还没怎么样呢,就要给自己卖命了。 “这哪是试探,就是个说笑。”罗一要面子的嘴硬了一句,斜了一眼侯杰,没好气儿道:“以为你是东亭戍心思最够用的,结果却是个愚夫。” “在旅帅面前,哪个心思都不够用。”侯杰捧了一句,又疑惑道:“既然不动手,那您为何还说他们是将死之人。” 罗一嘿嘿一笑,“谁说一定要动手他们才会死,坏事做多了是要遭雷劈的。” 估摸了一下时间,罗一对一脸迷茫地侯杰继续道:“待会告诉葛使头,让修盖粮仓的先停下,骑军全都进城。 另外再挑几个水性好的兄弟给我,要那种能在河里舞刀子的。” “要在粱水动手?渡船虽小,可也是二百料的,况且河宽也不够凿船的功夫。” 侯杰被罗一弄的彻底不会了,抬头看看天色,无奈的继续道:“不吃酒,有半个时辰就够他们吃的了。 这会儿离着天黑还有些功夫,两岸都有人,不管是他们上船,还是咱们动手,都会被瞧个清清楚楚。 与其在水上动手,还不如就在这呢。” 罗一见于海龙几个半大小子赶着车将洪秀从戍城内拉出来,拍了拍侯杰,“听我的安排吧。 水性好的兄弟挑出来以后,让他们去城东找我。” 东亭戍的北侧是粱水,东侧与西侧各有一条粱水的支流。 戍城被三条河成几字形围在了中间,地势又是从西到东逐渐走高。 即便渡口在西北方,站在戍城的东边,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洪秀趁着罗一与于海龙几个嘀嘀咕咕的时候,望了望渡口与天空。 日头已经偏西,天上已经隐隐约约的挂上了晚霞。根本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样子。 这副景象,洪秀怎么看都觉得罗一先前说的那些就是个玩笑话。 不过洪秀并不没什么不满。 这两日虽然不知晓罗一具体忙些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很忙。 能抽空给她说说话,又带着她出城看看景色,已经相当难得。 “带你出来是看旱雷的,你得往渡口那边看。”罗一给于海龙几人安排走后,看到洪秀躺在了车板上,有些好笑道。 “还这么嘴硬,说笑说笑就行了,我又没当真。” 调侃了一句罗一,洪秀拍了拍车板:“你也挺会挑地方。 这里麦田与河水都能看到,景色也算宜人。 尤其躺在这里望天,感觉离天都近了些,快来躺下看看。” “当然得会挑地方。”走到拉着的驮马前,摸了摸马头,罗一笑道:“这边没有城门,待会你兄长可不好找到这,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洪秀嘟了嘟嘴,“说的怪真的,连块乌云都没有,哪来的雷。” 歪头看向罗一,洪秀再次拍了拍车板,娇嗔道:“你是厌烦我?就站在那不动。” 罗一走到车板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两眼洪秀,嘿嘿笑道:“这会不避嫌,急着拉我了? 在辽西城熬硝的时候,就是说了句咱俩的坐姿像是拜堂,你便差点让你大兄把我给撕了。” 洪秀回想起罗一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那时候你又没给我下了婚约。说话那么孟浪,就是在讨打。” 罗一敲了敲车板,“别光顾着笑得花枝乱颤。 我另一层的意思你没听出来。 我说咱俩像拜堂,便真定了姻缘。 我说有旱雷,待会便真有旱雷,而且是想劈谁就劈谁的旱雷。” 洪秀以为罗一的倔劲上来了,美眸瞥了一眼罗一,“好吧,你干净的跟个天上的仙人似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一好笑道:“你这说法真是怪,干净与仙人有什么关系。” 洪秀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有关系。 我兄长平日里都够小心了,身上却还是难免有蚤虱。 自打辽西城认识你,就没在你身上见一个。而且身上也总是日头晒过衣衫的干爽味。 没见哪个郎君能像你一样。” 听了洪秀的话,罗一目光马上看向刚刚摸过马头的手,随后一脸紧张地撸起袖子仔细翻看了起来。 “只是些蚤虱,你这么小心?”洪秀被逗的先是捂嘴笑了笑,随后俏脸变得有些好奇,“你很怕这个?” “如果你知道那些小东西会要人命,你也会怕的。”罗一放下衣袖,脸色变得凝重,“你倒是提醒了我,东亭戍该大扫除了。” 第80章 他像不像家养的黑猪 二十四节气就像是天气的一把遥控器。 刚刚立秋,天气虽说没有骤然变冷,但空气中已经没了那股燥热。 过了晌午,温暖地日头照在身上已经变为了一种享受。 但站在渡船上的周口口,却依旧被汗水浸湿了衣衫。 不是因为他胖,而是随波荡漾的渡船上放着的那口超大木箱,让他紧张到无以复加。 那天夜里的肥羊,是他眼见着在一声巨响后,飞起了一人多高又重重的摔下,没了气息。 那还只是二十斤左右粉末,大木箱里可是装了不下五百斤。 稍微出些差错,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站在船上如同度日如年,无比煎熬。 不过周口口并未后悔,对罗一的安排也丝毫没有怨言。 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段,堪称秘法中的秘法。 从柳城来的一行人中,连二郎君都不知晓,先生只告诉了他一人。 这种掏心掏肺的信任与认可,让周口口无比感动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骄傲。 老班头又是发誓又是打生打死的又能怎样,先生最相信的还是他。 这种被认可的幸福感,让周口口的双脚牢牢地钉在了船上。 再是紧张害怕,在白崖城一行人未出现在眼前时,也未曾挪动一步。 在周口口不知道挥袖擦了多少次的汗水,快要虚脱的时候,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白色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周口口看了看已经坠在河面上的落日,轻啐了一口。 这帮腌臜物,怕是吃了能有快两个时辰,可惜了那些吃食。 从佩囊里摸出火折子,瞄了瞄愈行愈近的白崖城一众人,周口口估摸了一下时间,小心翼翼的挪到了装满火药的大木箱旁。 弯腰检查了一下木箱冲着船梆那面从底部一个小眼里探出来的一截线香。 周口口用力地呼吸了一下,让双手尽量变得平稳后,将火折子从小木桶里抽出,用力吹了几下,有了明火后将线香引燃。 做完这些,周口口的双手再也保持不住平稳,连忙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的将火折子塞进木桶里,便急匆匆地下了船。 甩了甩发抖的手,又用力跺了跺有些发软的脚,周口口脸上挂出一抹职业式的微笑,迎着白崖城的人走了上去。 “奉我家郎君之命特此等候诸位城宰。” 周口口笑眯眯地给高满一行人行了一礼后,指了指渡船道:“郎君给诸位备的回礼稍稍有些大,有些占地方。 所以船夫被某留在了对岸,这次渡河还要麻烦诸位城宰自己动手摇撸。 还请诸位城宰不要怪罪。” 主家没人作陪之下都把饭吃了,自己摇个船回去,在高满看来已经不是个事了。 “能不能说说罗旅帅送了什么回礼。”瞄了瞄船上的大木箱,觉得应该是装了不少东西,高满十分满意的问道。 周口口边把人往船上请便笑道:“都是些贵重物件,怕磕怕碰。 具体是什么,某就不说了,城宰回去自己看过才有惊喜。” 高满点点头,觉得周口口说的也有道理,笑了笑便上了渡船。 其他一众小城宰对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也十分感兴趣。 在高满上船后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围着木箱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伸手想要打开木箱。 周口口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想要用手打开木箱,那封口时自己就白提心吊胆了。 将跳板从船上抽下扔到一边,周口口跳进齐腰深的河水中,用尽全身力气推着船头向前走,直到河水没到胸口,才松手走回河岸。 看到船上已经有人划桨摇橹,周口口扭头便走,而且是越走越快,甚至是小跑了起来。 戍城东侧高地上的罗一看到渡船离开了渡口,顾不得再与洪秀说那些甜的腻人的爱情脑筋急转弯。 “许伍长,快带着兄弟到河岸去。”罗一起身对几名水性好的戍兵一挥手,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待渡船破碎以后,你们便下去救人,但是记住,不能有活口。” 几名水性好的戍兵全都是一脸惊愕。 船好端端的怎么会碎,而且又要救人又不能留活口。 这到底是个什么拧巴军令。 罗一也懒得解释了,抬腿轻轻踹了几名军卒,“都别愣着了,按我说的去做就好。 千万记住,你们明着是救人,实则是去补刀,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若是被人瞧出破绽,你们几个就一直在河里待着别上岸了。” 洪秀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待几名军卒晕头晕脑地跑向河边,忍不住揶揄道:“就为了让我相信,你便特意把战兵叫来折腾一趟?” 罗一搓了搓脸,目光依旧望着河面,“你仔细看看我的表情,像是在说笑? 先知会你一声,河面随时会有旱雷炸响,你先有些准备,省着吓出毛病来。” 船上的高满以及一众小城宰掀了几次木箱都无法打开。 一名心急地小城宰,扭头看向岸边,打算再次问问周口口木箱里到底装了什么。 结果却看到周口口扭动着肥胖地身躯,艰难地向东亭戍跑去,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便抚掌大笑道:“你们看看那个罗旅帅家的仆人。 跑得还没走得快不说,屁股一扭一扭的,像不像是家养地黑猪。” 高满等人听了,也将目光也看了过去,见到周口口的囧态,全都张嘴大笑。 一个小城宰边笑边道:“还真是挺像。 那位罗旅帅虽是气度不凡,可是却太瘦弱了。 怕不是那些好吃的吃食都进了这个肥痴的家仆嘴里。” 高满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要真是这样,那才更好。 葛续明可是说了,罗旅帅是王玄志的子侄。 对待家仆越好,说明性子越软,过些日子再给送些礼品。 今年或许还能从他们手中收到米粮。 让辽东城的那些唐人们,还给咱们当种粮的仆人。” 一众小城宰听了高满地话,十分配合地爆发出大笑声。 不过笑声只维持了几个呼吸,便被一声巨响所代替。 城东高处的洪秀,奔向河岸的几名军卒,守在行商队尾却盯着河面的于海龙等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渡船已经没了踪影,河面上除了一团白雾,就只有一根根残破地木料漂浮于上。 第81章 这是科学 惊天的巨响传到戍城,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忙着扎营地辽东城骑军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只有侯杰几个队头和杨洪山听到响声,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 交待了几句扎营地事项,几人急匆匆登上了城墙,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看到滞留在官道上的不少行商向渡口狂奔,隐约还听到有人在高呼着什么。 几人心中都是一紧,渡口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侯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同时,又满心地疑惑。 就老许那么几个人,旅帅便真动手了?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 可若真是这样,旅帅带过来的那几个半大小子就在官道上,不应该让行商往那边跑。 琢磨不出个缘由,侯杰索性不想了,到底发生了早晚会知道,而且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老胡,让兄弟们登墙做好准备。老姜你继续安顿辽东城过来的骑军。” 侯杰的安排让杨洪山眉头一拧,“侯队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某不知晓,但多做些防备总是没错。”侯杰没敢实话实说。这位对旅帅可是不假辞色,还是别找麻烦了。 觉得侯杰说的有些道理,杨洪山没再言语。望了眼渡口的方向,打算下了城墙去渡口看看,却瞥见柳松急匆匆跑到了毡棚不远处的那些行商中说着什么。 “柳松,你干什么呢,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到杨洪山的呼喊,柳松赶忙跑到了城下,“杨书记官,白崖城那些人乘的渡船被旱雷劈了,招呼些水性好的过去救人。” “被旱雷劈了?”杨洪山一脸难以置信。 “嗯,被劈的船都碎了,河上只飘着一些残破地木料。” 侯杰听了柳松的话,浑身的汗毛唰的一下立了起来,而且惊骇地差点一屁股坐在城墙上。 旅帅这还是人吗,居然能将旱雷引下来,这手段怕是一般的鬼神都不会。难怪说杀人并非要动刀子。 杨洪山惊愕过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事与罗一有关。 他原本就不信罗一会这么轻易的将袭杀之事揭过不提。现在怎么就好巧不巧地白崖城挨了雷劈。 “柳松,这么大的事可莫要信口胡言,出了差错你担不起。” 柳松听出了杨洪山的话外音,不满地撇嘴道:“那是我亲眼所见,哪里是信口胡言。 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再问问那些靠近渡口地行商。” ………… 洪秀望着河面呆愣了半晌,俏脸有些发白的看向罗一,“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见洪秀说话都带着颤音,罗一将洪秀揽在了怀里,“怎么样,这回信我的了吧。”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洪秀从罗一怀里挣脱出来,目光中带着惊疑与一丝胆怯道:“你,你,你还是个人吗?” “把你吓着了?”罗一握住洪秀冰凉的小手,“看看,我手是不是热乎的,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可人哪里能引下天雷呢。”感受到罗一手上的温暖,洪秀眼中没了胆怯,“又没做醮做法,又说想劈谁便劈谁,这还能是人?” “你再这么张口闭口不是人的,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在骂我了。”在洪秀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罗一笑道:“嘴巴也是热的吧,别再乱说了。旱雷那是糊弄你兄长的说法,这是科学。” 罗一的亲密举动,让洪秀眼中再次有了灵动,“我见识是少,你也不能这么诓我吧。 没听说哪位先生教授引雷,也没见科考是考引雷的。 就算考道举,也只是考些道经。” “此科学非彼科学。” 罗一拉着洪秀重新坐在大车上,耐心道:“这个与制冰差不多,将那些粉末兑在一起引燃便能炸响。 另外听说过道人炼丹的丹炉时常炸裂吧,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洪秀低垂眼眸沉默了片刻后,可怜巴巴道:“照你这么说,引这个天雷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是不算难。”罗一被洪秀一脸委屈与让人怜惜的样子弄得有些发懵,“制作的难易与否也影响你心情了?” “引天雷太容易的话。”洪秀低下头摆弄了几下裙角,才小声继续道:“兄长没事就说教你,哪天你真恼怒了,我怕…” 罗一忍不住笑道:“若是想劈你兄长,他还能到得了东亭戍?再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洪秀抬头看看罗一,随即又低下了头,摆弄了一阵手指,才可怜兮兮的继续问道:“那将来我年老色衰,引得你厌烦,你会不会…” “你这小脑袋里都想的什么。”罗一被洪秀的戏精样子弄得哭笑不得。 洪秀叹了口气,“我想的已经都说出来了。” 第82章 这天下怎么就容不得我 “不是我。” “我不知道。” “与我没关系。” 面对罗一的三连否,杨洪山只是嗤之以鼻。 “我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不信那是你的事。” 罗一用力抽了抽胳膊,结果杨洪山的大手跟个钳子一样,根本抽不出来,“你若是洪秀,这么死命地拽着我,我会很高兴。 可惜你不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 “还敢提洪秀?你以为方才的鬼话我会信?现在只不过是还有更要紧的事罢了。” 将罗一按在车上,杨洪山拿了马鞭,把大车往渡口赶,“现在去渡口,好好看看你做的好事。” 罗一调整了一下身体,斜靠在车厢板上,拉起洪秀的手,五指紧扣道:“不用拿这种话来套我。 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就是把亲人放在第一位。 我若是你,那些狗屁的白崖城的人,怎么能与自己的妹妹相比。 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不是个好兄长。 如果没有遇到我,洪秀这辈子未必能找到人家。 你不单单把你自己耽误了,还把洪秀给坑了。” 杨洪山目光微微一凝,用力攥了攥马鞭,“我是不是个好兄长与你无关。 自古便忠孝难以两全,何况是同胞之情。 洪秀也不是你那般只顾私利,全无忠义之人,她不会怪我。” “怎么与我无关,以后我可是你妹夫。”对着杨洪山示威一样举起与洪秀紧扣在一起的手,罗一冷哼道:“你以为的忠义,只是你以为的。洪秀不说,不意味她心中没有怪你的意思。 瞥了一眼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杨洪山压下怒气,将头扭向一旁,“你不用危言耸听。就算不与你结识,洪秀也不愁找人家。 连你这种滑得流油都这么喜爱她,何况旁人了。 洪秀现在也只会感激我,因为是我将你们俩的婚事定下来的。” 罗一心中有些小感慨,杨洪山是越来越狡猾了,这话说的根本没法反驳。 虽说以洪秀的聪慧,能理解自己是什么意思,不会多想。 可再说下去就好像洪秀真没人要一样,总归是让人不太舒服。 况且谁会没事闲的贬低自己的媳妇玩。 罗一索性不再吭声,专心的摆弄起洪秀的纤纤玉指。 水的特性决定了就算是炸了上百艘渡船,除了河面漂浮些破碎的破烂,其他的方面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杨洪山到了渡口的时候,除了漂浮到岸边的一些渡船残破木料,以及河面上时不时探出吸上几口气,随即又沉入水中脑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接连询问了不少看热闹的行商,虽说除了个别说亲眼所见渡船被旱雷劈成了碎片,其他都说是被喊过来救人的。 但可以肯定渡船确确实实是去往对岸的时候突然间破成了碎片没了踪影。 可杨洪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目光四处扫了扫,这人未免来的太多了些。 盯着河面沉思了一阵,他的的脊背猛得一寒。 与其这说这些人是来救人的,不如说是罗一特意安排过来证明此事与他无关的证人。 侯杰对此事也绝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不会连看都不看便做好守城的准备。辽东城的骑军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给放入城中扎营。 将这些串联起来,杨洪山脑中梳理出一个大概的流程。 请人,假意揭过,加强城中的守备,不明手段使得船碎,用行商证明他的清白,戍城提前做好与白崖城交恶的准备。 想到这,杨洪山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罗一。 这种事后才知其用意的行事手段,一环扣一环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缜密谋划。除了这个小子还能有谁做到。 “你是怎么做到让渡船自己破碎的。”将大车赶到没人的地方,杨洪山沉声问道。 面对杨洪山的灼人的目光,罗一摊了摊手,“你都听到了,是被雷劈的,与我真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会信?” “可渡船破碎的时候,我正在与洪秀卿卿我我。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况且你不信又能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若是不说,我可以毁了婚约,不让洪秀嫁你。” 罗一目光猛得一冷,“是不是我做的就那么重要? 洪秀与你一母同胞,你拿她一生的幸福来赌一个不敢确定的结果? 别说君子,你连当人都不配!” 杨洪山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死死地盯着罗一:“一船十几个人,你连查都不查就全都给除掉,你心性太过狠厉。 一环扣一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谋划,你太过喜好钻营与权谋。 再算上鬼神一般才有的各种秘法。 这世上容不下太过妖孽之人。 活不长久的人,岂能是洪秀的良配?” 罗一轻蔑地一笑,“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不招惹我,会有此等祸事? 对内我没做过什么害国害民之事,这天下怎么就容不得我。” 杨洪山缓缓的摇摇头,“看来你没懂我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手段太过莫测,会让人心生恐惧。 而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除却掌控带来恐惧之人,便是将之清除掉。 你要人命地法子太过诡异。上边的人知晓,会人人自危。 要么交出法子,要么交出性命,就这两种选择。” 罗一一怔,杨洪山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危言耸听?并不是,反而极其有道理。 这是在帝王有着高度集权以及极度迷信的封建王朝。 能坐上龙椅的,哪个是善茬,哪个是在乎人命的,又有几个是把下边的人真当人看的。 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对他们产生致命危害,且无法掌控的未知之事。 想到这,罗一喟然长叹,其实早就该从李泌对自己的态度想到这一点。 “我如果坚持说与我无关,你真的要悔婚?” 杨洪山低垂眼眸,沉声道:“说到这个地步,你觉得我会如何。” “你就不怕我把你也劈死?”说完罗一眉毛一拧,觉得这话怎么好像哪里不对,随后猛得扭头看向洪秀。 “别这么看我,我真没想到这一层。”洪秀知道罗一是什么意思,瘪瘪嘴道:“我真没你想的那么聪慧。” 罗一心中盘算了一下,这时候给出去,绝对会落到安胖子手里。 不但是在给人家送造反大礼包,自己也少了一个最有效的保命方式。 这里又不是关中,李隆基哪有那么多眼线盯着,火药不急着给出去。 目光看向杨洪山,罗一轻声道:“咱们这山高皇帝远,只要你不说出去,上边暂时不会知道。 如果这时候真给出去反而会惹麻烦,上边一点根基都没有,随时都能成了嘴最严实的死人。 所以渡船的事,你别问,问了我也是说与我无关。 不过你不用担心,该给出去的时候我会给出去。” 杨洪山这次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沉声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是该给出去的时候。” “至少五年之后。”握住洪秀的手,罗一缓声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选择带着洪秀去对岸。”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 瞪了一眼罗一,杨洪山沉思了起来。 帝王心思历来不易揣测,很难说秘法交上去,会是留用还是彻底清除。 这次行事手段如此隐秘,外人没谁会猜到是罗一所为。 而且这小子对自己也算坦荡,如果真有意隐瞒,怎么逼问都不会有结果。 等一等也未必是件坏事。 “记住你说的,五年。” 朝着渡口处的于海龙几人指了指,杨洪山叮嘱道:“知晓此事的,都让他们把嘴巴闭紧些。 还有,不要以为我是处处在难为你,不看着些,你太容易惹出祸事来。 接下来你打算要做什么,最好是与我说说。” 罗一起身从大车上跳了下来,心里十分憋闷的指了指对岸,“接下来干什么?当然是要吃席。 糟心事全是白崖城给引出来的,不找补找补怎么能行。” 第83章 说你无耻都是在夸你 罗一的打算,杨洪山毫不犹豫的拒绝。 应邀来了十几个,结果一个都没回去,白崖城那边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还不知晓,罗一现在过去太过冒险。 另外通过这件事,也让人看出罗一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让这个祸事精过去,还是过去找补,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要命的事。 罗一没想到杨洪山对自己要过河的反应会那么大,无奈的解释道:“说找补就是个气话。 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你该懂,不过去看看我心中难安。” 杨洪山嗤笑道:“你心中难安?让你过去,那就是两城都难安了。 两城已经相安无事的隔河相望十几年,你的仇又已经报了,不要再起幺蛾子了。” 目光向戍城看了看,杨洪山继续道:“你对戍城的安排,证明你对白崖城的态度也拿不准,还是安稳的待在东亭戍吧。” 罗一很郁闷,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这时候用现代的人的眼光与思维去做事,太容易出纰漏。 可和杨洪山说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做什么都以为自己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么安排是保守起见。 这么多行商都看着是渡船遭了雷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人是我邀请来的,出了这么大事,不过去看看有些说不过去,也显得有些做贼心虚。 至于危险…” 朝着对岸努努嘴,罗一继续道:“渡船出事的时间不短了。 对岸的渡口也不是没人,按道理他们早就该过来打问打问。 我估摸着那边闹了内讧,正在争夺大城宰的位置。 这个时候过去不但不会有任何危险,还会受到他们的竞相拉拢。” 杨洪山罕见的将脸皱巴成了一团:“你是掉到钱眼里了?给你送了那么多礼品,你还不满意?” 罗一翻了一眼杨洪山:“那是礼品吗?!那是赔偿!千万不要搞混淆了。 我不但差点丢了命,洪秀好好一条无暇的玉腿也硬给钉个窟窿出来。 那些是我和洪秀应该得的。 再说过河去也不是为了钱,过去摸摸情况,与新城宰结个善缘才是主要的。” 杨洪山眼角一通狂跳,“结个善缘?你是又有了什么缺德谋划了吧。” 军衙已经三令五申过,与羁縻州要不能起了龌龊。 现在你惹的麻烦已经不小了,还是消停些吧。 那些财帛,你也自己留着就好,这钱杨家可受不起。” “又不是给你的,那是洪秀该得的。” 罗一指了指戍城,又指了指对岸,继续道:“你当我愿意去? 东亭戍与白崖城直距估摸也就五里左右。到了冬日河水上冻,两城之间连个阻隔都没有。 咱们这时候不参合进去,若是让靺褐人抢了先,以后有遭罪的时候。 再者说,你就不想想安东都护府挪到辽西城,又立了保定军是为了啥?” 杨洪山不认为罗一说的话有错,是说这个话的罗一不让人放心。 沉吟了一阵,觉得罗一不露面也确实不妥,而且以这小子的性子,硬拦也未必能拦得住。 “先派下边人过去看看,若是没事,晚间或是明日我与你同去。” 这种安排,罗一没再反驳,杨洪山能够让步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何况这个死心眼的,现在真不是因为最初看自己不顺眼而总是故意找茬。 已经开始慢慢适应,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自己做事的方法与风格。 发飙是因为自己行事上有疏忽或是有出格的地方。 可以说杨洪山现在相当于是自己的保险丝,起到熔断作用。 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身边,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啥好处都得不到,没谁愿意操这个心。 回到渡口晃悠了一圈,与下河救人的行商聊了聊,罗一知道先前是多想了。 渡船都给炸碎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活口留下来,摸上来的全都是死的透透的。 装模作样的说了些对事故表示痛心的话,又夸赞了几句下河救人的行商,罗一便急匆匆赶回戍城。 因为需要做得事还很多。 例如,看看送过来的那些赔礼到底值多少钱。 “虎皮我与二郎一人留下一张,其余的都给你。” 翻看了几下山参,罗一叹了口气,很想对说洪秀说用不到这个,可惜身子骨还是有些弱。 想要尽快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这个大补的玩意儿还真是少不了。 “这个我就不客气了,留下一半好好补补身子骨。” “这就够母亲吃好久的了,其余的你都留下吧,皮子也是一样。”洪秀拿了两根山参放到身前,其余的都推给了罗一。 “咱俩就不要相互客气了,这玩意儿补气又补血,你腿伤还没完全好,也用的上。” 瞥了瞥挤在院落里将儿将儿一米高的矮马,罗一撇撇嘴,“这玩意儿看着比大狗大不多少。 高满是怎么想着送这个的,等周口口回来,让他把这些矮马都卖了。” 杨洪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指着马道:“不懂就不要乱说。 这叫果下马,因马身不高,骑乘这种马在密林里穿梭不会被树枝碰头,行走起来特别方便而闻名。 除此以外,个头虽小耐力却十分出众,尤其擅长登坡,是难得的马种。一匹抵得上两匹上好的塞北马。” 罗一一路上没少和班老头打问军中的事,对战马多少有些了解。 这会儿选拔战马对肩高是有要求的,最低要达到四尺三才行。 三尺多高的果下马,除了给有钱人取乐就没啥用处了。 至于什么耐力好,完全是多余属性,价钱顶的上两匹塞北马,谁会舍得用这玩意儿去拉车。 “在我这儿,不能当战马的,就都算不上好马,再值钱也是无用。 留下一匹给洪秀骑着玩,其余的让周口口抽空都换了塞北马。” 杨洪山放下手中的虎皮,无奈的对罗一道:“养马那是牧马监该干的,你一个小小的旅帅弄那么多战马干什么。” 瞄了一眼装着金银的木箱,杨洪山不屑道:“以为有了这箱金银器皿就可以随意养马了? 以白崖城的财力,不用看都知道里边装着的是鎏金或是嵌银的碗盘。 而养一匹战马,不算牧草,每天光是栗米就要一斗,盐六勺。 战时或是乳小马驹的的母马还要翻倍。 这些果下马你若是真不喜欢,还是换了财帛不要换马了。” “养马干嘛?当然是保命用的。即便打不过也得跑得过。” 走到木箱旁,打开盖子往里看了看,确实如杨洪山所说,都是些支楞巴翘的碗盘什么的。 看着挺老大个木箱,实际上装不了太多的东西。 “跟你说的差不多,还真就都是一些碗盘。可我拼了命地琢磨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何况保命用的,花多少钱都值得,与这箱金银没什么关系。” 杨洪山叹了口气,不敢再说下去了。 罗一本就是个重利的,再说些花销的事,更该琢磨着如何赚钱了。 “有空挑些纯金的出来弄成金叶子,给我和二郎的衣袖里都缝上些。以后有个什么急事也好应急用。”交代了一下洪秀,罗一对杨洪山呲牙一笑,“都看完了,该你做点正事了。” 杨洪山一脸疑问,正事?你打算现在就要过河?” “侯杰还没派人回来,我急着去对岸干嘛。”拿了块虎皮放在地上,罗一坐在上面感受了一下,才继续道:“待会前去吊唁,总不能空着手去。你字写的好,多写几副挽联带过去吧。” “写挽联?”杨洪山更加疑惑了。 “这会儿还不兴这个?”罗一摸了摸下巴,解释道:“和写诗赞扬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写给死人的夸奖话。” 见杨洪山还有些似懂非懂,罗一跑去办公的廨舍拿了笔墨与两卷白麻纸出来。 “我说你写。” 杨洪山没有推辞,他对这个挽联也有些兴趣。 “丹心照日月,刚正炳千秋。 正气留千古,丹心照万年。 哀歌动大地,浩气贯长空。 伟绩丰功垂青史,高风亮节励后人。 赤心光照日月,清名永世留存。 ………” 杨洪山与洪秀听得目瞪口呆。 罗一这哪里是打样,噼里啪啦说了半天没一句重样的。 而且这些赞表之词,虽然不如作诗那般对仗,但不泛上乘的佳句。 两人从来没见罗一作诗过,以为根本就不擅长这个,没想到会有这么高的文采。 “你倒是接着写啊,张个大嘴看着我干啥。” “这些佳句都是你作出来的?”杨洪山低头看了看写过的几副挽联,嘴角抽了抽,继续道:“你不觉得这些赞辞赠给那些城宰太假了吗?换句话说,他们配吗?” “我哪有这个本事,都是听别人说的。”敲了敲木箱上的挽联,罗一嘿然笑道:“给送了那么多赔礼过来,总得给点回报。况且不多写一些,显得咱们吊唁的礼金太单薄了些。” 吊唁的礼金?杨洪山将脸皱成了一团。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将笔放下,揉了好一阵眉心才开口继续道:“拿这个挽联代替财帛充当上祭之礼,怕是满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说你无耻都是在夸你。” 罗一啧啧了两声道:“你这么说太有失偏颇。 重新造一艘渡船不要钱?下河的那些人不犒赏犒赏?装敛那些尸首的木料不是钱?” 指了指挽联,罗一继续道:“就连白麻纸和笔墨,不花钱也没处得来。 还给他们送礼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第84章 你要夺城? 夜空晴朗。 广阔无边的苍穹仿佛被清水清洗过了一般,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深蓝色。 悬挂其上的一弯明月,将如白银般的月光倾洒在河面,让梁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银河。 看着不再刺眼而变得耀眼的波光,罗一心中很是感慨。 此刻虽是夜晚,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句话还是依旧很应景。 高满那些人的尸骨未寒,家里的女人们却为了争夺家产而大打出手。 不知道高满如果可以看到这一出狗血,会不会后悔养了那么多女人。 “如此醉人的夜景,却要配上抢夺家产的戏目,真是让人倒胃口。”掏出一个装着炸豆子的油纸包递给葛续明,罗一挑了挑剑眉,“老葛,有没有什么感想可说。” 葛续明虽然不能像杨洪山那样,根据细节推断出个大概,但他领略过罗一的手段。 根本不相信巧的不能再巧的一个旱雷,就能把大小十几个城宰给劈个精光。更不能把可以装载二万多斤的渡船给劈得破碎不堪。 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出自罗姓小子的手笔。 这让葛续明对罗一除了任命以外,又多了一层恐惧,刀剑有影还可防,炸雷这玩意儿怎么防。 接过油纸包,硬挤出一丝笑容,葛续明嗓子发干道:“某的感想与罗旅帅一样,太倒胃口了。” “这是感受不是而不是感想。”罗一笑眯眯地打量了两眼葛续明,“怎么觉得你好似在怕什么。” “呃,没有,也算…呃…” 罗一打断了葛续明的支吾,“是应该怕,高满等人的下场就在眼前。 做了亏良心的事,那是真会遭雷劈。” “罗旅帅说的是。”葛续明心中发苦,自己都不想着复仇了,怎么还敲打自己。 罗一嘿嘿一笑,“不过老葛你不必如此害怕。 不说你做了多少亏良心的事,只要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一心向善,天雷绝对劈不到你头上。” 葛续明连连点头,“是,是,今后某一定一心向善。” 罗一拍了拍葛续明的胳膊,“我说的你可真明白了?” 葛续明再是迟钝,也听出了罗一话中的意思,苦着脸叹息一声,目光先是瞄了瞄杨洪山,随后点头道:“跟着罗旅帅一心向善,定不会遭了雷劈。” 杨洪山有些看不下去了,葛续明当初也是一员骁勇之将,犯了错自有军衙处置。 罗一不光是出言挤兑,还是在威逼葛续明站在他这一边。 杨洪山轻轻咳嗽了一下,目光不善地看向罗一,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你咳嗽不咳嗽我说得也没毛病。”拉了拉葛续明的胳膊,罗一脸色一正道:“这可不是在作践老葛,是在给他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杨洪山现在对罗一这张嘴也是服气了,懒得与其争辩,指了指已经离得不太远的河岸,“你现在该琢磨的是上岸后该如何,而不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葛续明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罗一并不在意。 只不过是想借着渡船破碎这件事将利益最大化。 打算利用二百多号的辽东城战兵,将葛续明对自己的态度转达给高庆东。 补上的这一刀,两人今后心中想没根刺都难。 杨洪山既然开口,目的又已经达成了,罗一很给面子的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不过罗一的默不作声,以及面无表情的凝神盯着白崖城的方向,又让杨洪山有些忐忑起来。 “你又在想些什么,待会到了白崖城,你千万不能乱来。” “那待会儿靠岸你和老葛过去,我坐船回戍城。” 没好气儿的回了一句,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你自己有多难伺候,你是心里一点没数。 不让我和老葛说话,多想想待会进城该如何的是你。 我开始琢磨进城该干啥,你又不让我乱来,话全都让你说了。” “让你多想想与不要乱来并不相悖。”杨洪山脸色凝重的继续道:“说说你打算如何,不然我心里没底。” “你和算卦的一个毛病,说我是妖孽,我就真是妖孽了?” 罗一翻了一眼杨洪山,“随机应变、因时制宜、相机行事,说的就是目前这种情况。 城没进,人未见,情况又知晓个大概,我拿什么给你说出个打算。” 白崖城背靠大山,前临梁水,地势要比东亭戍好上太多。外城的城郭又都高四丈左右,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坚城。 下船后借着月色打量了一阵白崖城,罗一做出了这个判断。 另外与先前想象的截然不同。 第85章 谁的势力最大 穿过静谧地外城,刚一踏进内城的城门,罗一就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城门到前方灵堂的空场上,泾渭分明地站了大小七伙人。 每一伙里面除了手持木棒的普通百姓,都有穿着甲胄的军卒。 相互间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不过场面看着吓人,这些高句丽人倒也没失去理智。 有不少人认得葛续明,纷纷打了招呼,并且给让了一条道出来。 见白崖城的人对自己一行人并没表现出什么仇恨,罗一彻底放了心。 想要趁机搞搞事情,但是稍稍琢磨了一下,便打消这个念头。 样貌实在是太年轻,面对不了解自己的人,不管说啥都没什么说服力。 对于这七伙人分别听从谁的也没搞清楚,冒冒失失的开口,很容易弄巧成拙。 而且现在看着相安无事,不代表一直都会这样。万一械斗起来,打红了眼可是谁都不认谁。先溜到安全点的地方,才是正确的选择。 顺着让出来的道路走入灵堂,罗一目光四处扫了扫,立刻无语了起来。 装敛尸体的还是东亭戍给帮忙间准备的薄皮棺材。 灵牌倒是立了起来,可前边跪着的居然只有两个一脸无措的六七岁孩子。 还是侯杰与周口口时不时的在火盆里烧些纸钱。 倒是后堂传来的争吵声,却显得十分热闹,与前堂的凄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吩咐先前跟着侯杰过来的军卒把挽联挂在灵堂的两侧,罗一朝着后堂努努嘴,压低声音对侯杰与周口口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当起知客人了。” “里边家产还没分明白。”看了一眼薄皮棺材,侯杰苦笑道:“死者为大,能出些力就出些力。” “外边对峙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孩子,罗一继续道:“高满就这两个儿子?” 周口口凑到罗一身旁耳语道:“外面有五伙人分别是与高满的夫人与妾室交好的。 另外两伙人中,一伙是死的那些小城宰的家人好友,过来讨要死命钱的。 最后一伙是白崖城仅剩的两名小城宰的亲友,他们是过来夺权的。”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孩童,周口口叹了口气继续道:“应该是高满只有这两个儿子,不然不会把他们两个给推出来。 不过也可能是这两孩子是高满已经病故的小妾之子,不受待见给推了出来。” 罗一咂咂嘴,还真是够热闹,这帮家伙就不怕再闹下去,棺材板都压不住高满了。 “这里谁的势力最大。” “自然是夫人,她毕竟是高满的结发妻。”周口口明白罗一的意思,想了想继续道:“四个妾室虽说在财帛上与夫人起了纷争,但之外的事恐怕还是会听夫人的。” “小半天的功夫能把情况摸成这样,干得确实不赖。”罗一拍了拍周口口的大肚子夸赞了一句,拉着侯杰与老葛到了角落里,“就这城防,你们觉得怎么样。” 侯杰轻声叹息道:“城门也不关,值更巡夜的也没有,哪里还有什么戒备,与前些年真是天壤之别。” 罗一点点头,眉毛一扬道:“若是老葛带来的二百多骑军加上咱们东亭戍的兄弟,能不能打进来并且站稳脚跟。” 见两人全都是大吃一惊的样子,罗一摆了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的意思是咱们三百多号兄弟,能不能震慑住白崖城的人。 如果真有压制住他们的战力,我待会说话也能硬气。” 听罗一这么说,葛续明先是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对白崖城生出了一股可怜之意。 罗姓小子不但嘴巴能说,手段更是莫测,白崖城被他盯上,绝对要被扒层皮。 侯杰面带轻松,拍了拍胸膛道:“之前给您说的可不是胡吹大气。 这连野外交战都不算,单单看明面就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别说是三百人,就是三十人,他们也得忍着。 咱们可是大唐边军,身后站着的是我煌煌巨唐。” 见候杰比自己刚到东亭戍时还要傲娇,罗一稍稍放了些心。 不过还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葛续明。 不是罗一信不过候杰,而是现在身处人家老窝,不得不小心一些。 “罗旅帅想说什么只管去说,就算是破口大骂都没所谓。”葛续明见罗一看过来,赶忙回道。 三人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杨洪山离的不远,听的是清清楚楚。 将罗一拉到一旁,杨洪山无比头疼道:“唯恐不乱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白崖城没怀疑到你头上,你就该偷笑了。 别忘了,就算只是个名头,他们也还是大唐治下的羁縻州。 他们即便不找你报复,去军衙告上一状,你也担不起。 不要随着性子胡闹了。” 罗一摇摇头,“这不是胡闹,也没打算胡闹。 白崖城离东亭戍实在是太近了,现在看似没什么威胁,今后谁说的准。 只有一盘散沙的白崖城才最为稳妥,才让人最为放心。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说你是祸事精一点没错。”瞄了一眼葛续明,杨洪山压低声音道:“挑拨辽东城还不够?白崖城如果再乱起来,夹在中间的东亭戍绝对会受牵连。” 罗一撇撇嘴,“先前就说过,咱们东亭戍是他们要竞相拉拢的,不会受到牵连。” 杨洪山冷哼一声,“没了收粮的进项,白崖城又要回到老样子。 你再把白崖城搅乱,由奢入俭难之下,不知又要多了多少响马。 东亭戍管着的百余里边境,就别想再安稳下来。” “你在担心这个?”罗一嘿嘿一笑,“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是打算让白崖城从一变为几,又不是让他们日子过不下去。” 看到罗一眼中的目光都闪动着光芒,杨洪山叹了口气,“先不说其他的,你把你的打算说说。 若是真无大碍,可以按你的意思来,但若是我觉着不妥,吊唁完你便走。” 罗一附在杨洪山的耳朵上,将大致的想法讲述了一遍。 杨洪山听的直抽凉气,心中纠结了一下,眉头紧锁道:“光凭你一张嘴,他们就会同意?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罗一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就是费了些口舌而已,又不是掉块肉。” 杨洪山闭眼按揉着眉心沉思了一阵,睁开眼睛看向罗一道:“你的谋划确实不错,但风险也不小。 一旦事不可为,我提醒你时,你必须要停下来。” 第86章 挨个数落 葛续明的名头还是很管用,在灵堂里喊了一嗓子前来吊丧,从后堂里鱼贯而出了三十多号人。 给葛续明见过礼的时候,这些人见罗一居中,很有眼色的忽略了罗一的年龄,纷纷喊了声小郎君好。 “某,罗一,东亭戍旅帅。”脸色阴沉地环视这么人一圈,将目光定格在一位三十出头左右的妇人身上,罗一声音发冷道:“某,一点都没觉得好。” 挥手打断要开口的妇人,罗一沉声道:“某最后悔的就是白日里与高兄解了误会,结拜为异姓兄弟后,没好好把酒言欢一场。 想着两地只有一河之隔,日后想吃酒那还不是容易的不能再容易之事。 可却生出了太多个没想到,让某悲切万分又后悔难当。” 抬手指向妇人,罗一怒声道:“你就是嫂夫人吧,亏兄长还说你贤淑良德,烧得一手好吃食。 日后某到了白崖城,让你给置办吃食好好招待某。 没想到白日里兄长却遭难时,你们居然没出来一人下河去救人。 也没想到兄长的尸首送来后,你们居然连棺椁都没给换,发丧吊丧更是没个人管。 更没想到的是,兄长尸骨未寒,你们却开始争夺家产起来。 你身为兄长的正室夫人,这些让人怒发冲冠之事,你难辞其咎! 有你这样的结发妻,某,真替兄长心寒,更替兄长觉得不值!” “我…我…唉…你…”高满夫人被训斥的心中发慌,说不出个囫圄话来。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我哪句说错了你。还不赶紧跪到兄长的灵前。” 打断了夫人的支支吾吾,罗一目光看向了几个女子,”你们是兄长的妾室吧。 夫人许是兄长走得突然乱了方寸,你们跟着闹将什么? 这就是在羁縻州,换了大唐旁处,你们就跟个家仆一样,敢跟夫人闹,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或是跪到夫人身后去守灵,或是再把灵堂好好置办置办。” 四名妾室见夫人都乖乖去跪着了,不敢反驳罗一,臊眉耷眼的跟着跪了过去。 第87章 我也觉得你该相信旅帅 灵堂恢复了灵堂该有的样子。 不过包括罗一在内的每个人都是在演。 明明哭声一片,唉声叹气也是不绝于耳,但就是没有半分的悲伤气氛。 罗一对气氛什么的不在意,只要能将各自的角色完成好就可以了。 唯一让他有些难受的是,一群女人假声哭泣的声音实在是觉得刺耳。 但是再刺耳罗一也要忍着,谁让这出戏是他导演的呢。 更高满都是被他搞死的,再要求人家的家眷必须悲伤,就有些太假也太过分了。 罗一只能自我安慰,包括他自己,大家都是在熬。 只不过那些人熬的是他什么时候走,而他熬的是戏份要演足,好让下一步的提议被接受的容易些。 “你打算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杨洪山再是圣母心,也有些熬不动了。毕竟他与高满的关系比素不相识强不到哪去。 另外,杨洪山有些摸不准罗一接下来会不会按照先前耳语说的那么去做。 给罗一留下思虑的时间太多,或许这会儿已经改了主意或者是又谋划了旁的。 所以越熬下去,事情越无法掌控,或者说是不好收拾乱摊子。 罗一看了一眼灵牌,脸色平静道:“你觉得身为义弟该待多久。” “打算守一夜?假话说的自己都信了?” “自己都不信,还指望谁会信。” “那可不可以你自己守在这,不要拉着大家一起跟着遭罪。” “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的,舍身为国不是你的抱负吗?只是守会儿灵堂你便受不了了? 另外,可以理解为待会儿与他们议事时,能由着我自己的心意来吗。” “你的谋划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真实用意,说是为国还早了些。”杨洪山眼皮翻了一眼罗一,“别说废话了,我的意思你该明白。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了,想谋划什么赶紧些,你真想熬鹰是怎么着。” 瞄了一眼灵堂里那些敬业的演员们,罗一低声笑道:“看来你也是个嘴上喊着为国,实则也是个只为自己好过的。” “你若不吭声,那我将他们召集过来了。” 罗一这么有耐心的说废话,让杨洪山肯定了之前的想法。不再打算拖延下去,给罗一下了最后通牒。 “高满的死毕竟与自己有些关系,怎么也要多吊唁一阵是吧。” 见杨洪山很不给面子的起身,罗一咂咂嘴,“行吧,连你都熬不住了,这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 起身拎着毡垫走到换过的又大又厚的棺椁旁,罗一拍了拍手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后,罗一环礼一周。 “方才因气愤,话说得有些重了,诸位多多担待。” 目光看了看身旁的棺椁,罗一脸现悲痛道:“这等悲切之事,多少与我也有些关系。 若是我不邀请兄长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高满夫人赶忙回道:“义弟言重了,是阿郎的命不好,与义弟没关系。 从遭难到现在,都是义弟一直在出力,已经让人羞愧万分。 以后这般话可万万不能再说。” 有了高夫人的率先开口,其他人也跟着劝慰罗一。 环视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高满的棺椁,罗一猛得一挥手,神情略带激动道:“就说嫂夫人与诸位不是那般无情之人。 先前的不妥,都是突闻义兄的噩耗而乱了手脚。义兄可以安心的驾鹤西去了。” 罗一得表情很真,话却很假。 但这些话总算是给了个台阶下,给蒙了层遮羞布。 这些人不但将先前的辱骂瞬间抛在了脑后,还对罗一充满了感激。 连连对罗一作揖以表谢意,甚至有些人还真正红了眼圈,仿佛对高满的死一直都是充满悲伤的。 罗一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是自欺欺人,只关注他们的态度有没有转变。 很显然,简单的几句话,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而且一旦感激一个人,防备之心便少了许多。 甚至会自动认为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充满善意的。 罗一感觉他下一步的安排,成功率至少可以达到五五开。 对一众人还了一礼,罗一长叹一声,“不管什么缘由,总归是生了嫌隙,还是解开的好。 不然等兄长下了葬,又要因为些许小事闹将起来。 不但白崖城不得消停,还凭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身为义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眼见着这样的事发生。” 高满的夫人对此是满心欢喜,怎么说她也是正室,既然这个年轻的罗旅帅自称义弟,总归是要向着她说话的。 “又让义弟费心了,阿郎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相较于高满夫人,前来要钱的和两位小城宰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罗一毕竟不是白崖城的人。 估摸着也就是说些劝解的话,就算是要拍板做主,也不会太过分。 所以也都没什么异议,纷纷拱拱手说了句劳心,便继续等着罗一继续说下去。 罗一将脚下的毡垫向众人挪了挪,坐下后示意都坐下说话,才将目光看向高满的夫人与妾室。 “嫂夫人与几位都有子嗣,还是只有方才守在灵堂的两个侄儿。” 高满夫人轻叹一声摇摇头,“想想就心如刀割,还未给阿郎生个小郎君,阿郎便这么走了。” 指了指身旁的几名妾室,高夫人脸带悲戚道:“我与她们几个所出皆是小娘,阿郎只有高淳与高启两个小郎。” 罗一装模作样的啧啧了两声,“难怪乱了手脚,这是怕将来没有子嗣老无所养啊。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多争些家产倒也是人之常情。” 抬手指了指几名妾室,罗一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继续道:“你们几个都是兄长的人,没有瞧不上你们的意思。 就事论事,夫人能与你们好言相争,而没用了雷霆手段,那是有大善心的。 你们不该不知足,这会人多怕你们脸面挂不住,待会人少的时候与夫人陪个不是。” 将目光挪回高满夫人的身上,罗一脸带轻松道:“你们有多少财帛,我不打问也不给你们具体细分。 你们相争恐怕也有今后无法收粮贩卖给靺褐的这一层缘由。 大可不必为了这个而担忧,我可以起誓,今后会有比贩粮还赚钱的进项交给你们。 只不过需要等到明年。 若是等不及,还有其他的进项可以交给你们。 秋收过后,戍城边上要起一座行市还有与驿站相差不多的客栈。 活计所需的人手可以交给你们,按日雇人来结算。 另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行市里的铺子,夫人两间,其余人各一间。 有了铺子,随便贩卖些什么,都会有丰厚的进项。 自此算是再无无人养老之忧了。” 高满夫人要比四个妾室见识多些,对于活计如何赚钱没太明白,但对铺子有多赚钱可是知晓的。 高满在时,也不是没想立过集市,但白崖城只是一城之地,没有实力做到对各处的行商一视同仁。 没了公平,至少是明面上的公平,集市便立不起来。 而且就算集市立了起来,也从中赚了财帛,也未必能保得住,光是黎山与姑嫂两城便会虎视眈眈。 而东亭戍就不一样了,那是大唐的辖地,又是边军的军城。没人敢在那捣乱耍横,性命上便有保障。 唐人做事又极有章法,也不愁修盖集市的财帛,加上羁縻州只有安市与乌骨两城有集市。东亭戍只要集市一立,想不赚钱都不容易。 高满夫人对此颇为心动,可又不敢肯定罗一会说到做到。一时间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开口应答。 罗一见高满夫人默不作声,眼中满是犹豫之色,就知道是差到哪里了。 “我这人有个习惯,许出去的诺言,必须落到白纸黑字上才算是彻底安心,还请嫂夫人快命人拿来笔墨立个契书。” 高满夫人先是脸上闪过一喜,随后又假意拒绝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义弟既许了诺便不会食言,哪里还要立什么契书,传出去可让人怎么看我。” “嫂夫人就听我的吧,这契书可不光是给你看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棺椁,罗一叹息道:“这也是给兄长的在天之灵看的,好让兄长知晓不枉与我结拜一回。” 见罗一抬出了高满,夫人心中欢喜的不得了,有了契书在手,就不怕罗一不应诺。 若真敢食言就去军衙告上一状,铺子怎么都是要给自己。 压住心中的欢喜,装作一副为难和不情愿的样子,高满夫人命人去取了笔墨,拟好契书后麻利地与罗一按了手押。 四名小妾虽然懵懵懂懂,但有夫人这个风向标在,只要跟着做就好了,肯定不会有亏吃。 站在罗一身后的杨洪山,心中既恼怒又无奈。 料到罗一大概会生出些是非,但没想到会生出这么让人头疼的大是非。 集市那是随便立的吗?没有军衙地首肯,他就敢这么做?还这么胡乱应诺? 就不想想后果会是什么样? 真立了集市,这小子就是个砍头的下场。 若只是诓人,今后白崖城会怎么看他,怎么看东亭戍。 这完全是只有弊而没有益的事。 眼下想要破局,只能不顾后边的谋划,自己以游奕使的身份当个恶人,不赞同立集市。 深呼吸了一口气,刚向前迈了一步,杨洪山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拉住。 扭头一看,见是周口口拉住了自己,杨洪山眉头一拧,“你是何意。” 周口口咧嘴笑了笑,低声道:“您与先生相处这么久,您该相信他。” “相信他?”杨洪山咬牙低声道:“你做过互市牙郎,该知道私自立集市是个什么罪名。” “旅帅做事向来缜密,我也觉得您该相信旅帅。”听到两人对话的侯杰,闪身挡在了杨洪山的身前,“杨书记官还是莫要弄出动静,坏了旅帅的大计。” 杨洪山心头一震,周口口阻拦,他能理解也不感到意外,但没想到侯杰居然也会这样。 罗一这个臭小子才到东亭戍几天,侯杰就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了? 第88章 皆大欢喜 罗一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三人的异动。 解决了高满夫人与小妾分赃不均后,相继将死去的小城宰的那些家人和仅剩的两名小城宰都做了安排。 这些人对罗一的安排没有异议且都非常满意。 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或者说是都从罗一那里得到了好处。 那些死掉的小城宰,家中有子嗣的可以接任小城宰的位置。并且在集市立起来以后,有购买铺子的资格。 两名小城宰则担任起了顾命大臣的角色,分别负责教导高满的两个儿子,待两个孩子成年后,从中选出一个成为城主。 这期间,白崖城的政务以两人为主,高满夫人补位的小城宰为辅。 遇到大事时,则是三方面共同商议,如果意见达不成统一,可以请东亭戍过来调停。 相较于这些人,其实罗一更为满意。 这种影视剧中常用的分化手段算不上高端,甚至有些low。 罗一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再增加些筹码的准备。 没想到白崖城的人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的意见。 高满夫人与妾室,高满的两个孩子,两个小城宰,那些补位的子嗣,明面上就将权利分成了四大块。 权力一旦分散,想要再集中起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权利的背后是利益,今后动谁的权,都是在动人家的钱,势必会遭受到反扑。 东亭戍斡旋时再往里撒些沙子,白崖城自此算是别想安生了。 事情得到完美解决,各方皆大欢喜。 灵堂里的气氛也从假装悲切转变为了其乐融融。 罗一起身打算离开,转身发现杨洪山脸色铁青,刚想打趣一句,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一左一右的周口口与侯杰,一人拉着杨洪山的一只胳膊,将其架在了中间。 原本罗一还没想好是在白崖城留宿一夜,还是直接回东亭戍。 看到三人的架势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回东亭戍。 回去与来时的月光一样,依旧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渡船也还是那只渡船,但气氛却与来时大相径庭,深夜的静谧被喝问与争吵声所打破。 “侯杰你为何阻拦我,你还是不是大唐的边军,还懂不懂得是非黑白。” 对于杨洪山的质问,侯杰丝毫不示弱,“正因为我是大唐的边军才要阻拦你。 第89章 打算要钱 罗一自始至终都认为凡事都有两面性。 高满的夫人与白崖城的上层人员固然贪婪冷血,但对利益的追求也是一种动力。 这些人用好了,会是很好用的工具人。 对白崖城的谋划,也并非一定要用暴力手段。 只有一河之隔,谁家日子过得好坏,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日子过得艰难的当然要想着法的奔着能让日子过得好的地方去。 高满夫人率先撕开的口子,就是最好的效仿方法。 都成了大唐治下东亭戍的子民,白崖城还会别人的吗? 按照高句丽人的习俗,高满至少要停棺几个月才会被下葬。 毕竟是一城之主,墓穴什么的得弄的精美些,陪葬品也不能太寒酸, 而这些都需要钱。 借着这个机会让高夫人尽快入坑的同时,也为了集市尽早动工。 罗一将周口口派去教授高夫人如何成为一名小气又苛刻的包工头。 “你这算吃里扒外吗?” 罗一丈量完城外选好的土地,打算与杨洪山商量着杨家的宅子是盖在集市,还是盖在充当驿站的店舍旁。 见杨洪山低头伏案写着什么,凑过去瞟了一眼,这个货居然是在写白崖城发生的一切以及后续的谋划。 “这是写给李先生的。”杨洪山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 罗一敲了敲书案,“亲兄弟明算账懂不懂,这么机密地事告诉他干什么。” “不单是要告诉李先生,军衙那边待会也要写一份送过去。”抬头望了望廨舍外,杨洪山眼睛了眯,“一来一回有个十天够用了,总要先给上边通个气。” 罗一点了点书信,“也按这上的写?” 杨洪山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由你自己写,就算出事了以后也是你自己担着。” 罗一不满地嘁了一声,“哎,你的正义与义气呢?这么快就学得这么圆滑了?” 杨洪山放下笔,望着屋顶缓声道:“你层出不穷地手段与谋划简直太要人命。 谋划好了也没什么功劳,谋划不好却要直接送命。 你身边还尽是些快把你供起来的愚人,上次是拉胳膊阻拦,下次没准就要抽刀子了。 我还要尽孝道,实在是跟你折腾不起。” “还在生侯杰的气。”罗一找了个毡垫坐下,挥挥手道:“气量有些小了啊,侯杰在船上也没说错,你就是个书记官,管不着人家。” 对杨洪山挑了挑眉,罗一故意调侃道:“要不再给王玄志送些财帛,给你谋个副旅帅?” 杨洪山翻了一眼罗一,低头继续书写。 “挺大个人了,别动不动玩撂挑子那一套,待会我让侯杰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现在问问你,你家的宅子是想立到集市,还是立到旅店旁边。” “谢过你的好意,住在戍城里挺好的,何况辽西城又不是没有宅子。” “那我就安排起在旅店旁吧,后边有粮仓,能清净些。” 杨洪山再次放下笔,脸带无奈道:“你费尽心思谋划,真就是为了穷奢极侈?” “词用得不对,是舒适安逸才对。” 满脸不信的杨洪山让罗一嘿然道:“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报国不一定非要是打打杀杀,用敌人的人头来一展抱负。 我的谋划没对你有任何隐瞒,一切进行顺利的话,你该知道谁的受益会最大。 用这种方式让大唐的边境变得更安稳,不比你认为的正统方法要好吗。” 杨洪山对罗一采取的方法,总觉得不稳妥,手段过于让人不齿,但又挑不出毛病,只能摇摇头叹气道:“你总是能找出道理。是对是错一时还看不出,且看以后吧。” “放心出不了问题。”指了指书案,罗一继续道:“你待会给军衙再多写封信,问问王守义欠我的米粮什么时候给。” 之前为了等着结算米粮,就已经等了好几天,算上从辽西城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罗一不得不怀疑军衙那边是不是打算玩黑吃黑。 杨洪山眼睛一瞪,“这个也要我写?你自己不会写字?” 罗一很不爽地拍了一下书案,“注意你的态度,当初要不是你急着催我走,能有这事吗? 我告诉你,军衙若是不把应了的米粮给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是军禄了。” 杨洪山与罗一接触的久了,自然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冷笑一声道:“你好意思怪到我头上? 你一个小小的旅帅,那么多人想追随你,你想干什么? 轻了说你是在扰乱军心,重了说你是有笼络人心,造反之嫌。 你不但不酬谢我,还要扣了我的军禄,你这是在恩将仇报知道吗。” “你也就能对我这样伶牙俐齿。”罗一起身活动了几下,对杨洪山继续道:“修盖粮仓怎么说也是私活,每日的米粮总不能真让辽东城出,不然太容易落下话柄。” 杨洪山眉头拧了拧,看向罗一的目光有些不善道:“既然这样,前两日辽东城送来粮草时,你为何不拒绝。 你从军衙赚取的米粮,对你而言是个大数目,但对军衙来说算不上什么。 这会儿没个音信,估摸着打算等秋收过后给你新粮。 你这个时候这么急着追要,又打了什么主意。” “不要把我与阴谋诡计相等同行吗?” 罗一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继续道:“不过也确实生了些小心思。 方才在城外丈量土地,顺便去了趟城南的小黑山。 发现了些有用处的石料,打算用在我与洪秀将来住的宅子上。 这需要不少的人手,人家给我做活计,总不能让人白干吧。” 杨洪山一副果然如此表情,想了想又十分疑惑道:“高满不是给你送了那么多金银器皿吗? 你非得追着军衙要米粮干什么,这会儿给你的只能是沉粮。” 罗一叹了口气,“那些器皿没一个是实心金银的,里面都是铜料。 可一贯钱就十来斤重,那一车的器皿也就堪堪值个百贯。 而且这些钱还要留着盖铺子用来买木料什么的,暂时不能动。 我要的石料有些费功夫,甚至说很麻烦,又打算着抢些时间。 只能写信给军衙,追要那些米粮了。” 罗一出身于县里有名的贫困村,小时候没少见着村里人自制土水泥。 上山原本只是奔着了解周边地势地形去的,发现山上有很多石灰石,这让他动了弄水泥的心思。 可水泥并不是那么好做的,粉碎,研磨,煅烧,哪一样都离不开人手,而用人就得给人工钱。 罗一现在除了高满给的赔偿,还真就没什么钱。 而给军衙写信,罗一估摸着有八九成会从辽东城调派米粮过来。 这样一来,距离近,路上的消耗少,用米粮当工钱也更受白崖那些人的欢迎。 杨洪山思索了一阵,没察觉出罗一话中纰漏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纰漏,微微颔首道:“信我可以给你写。 但是你得想清楚,这么追着要可是会得罪人,到时候别怪军衙不待见你。” 第90章 忍让的原因 “随时都能动工?” 罗一对周口口带回来的消息十分惊讶,这位高夫人什么时候这么有格局了。 可仔细想想,高夫人这么安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一个自私自利而又薄情寡义的人,怎么会有怜悯之心。 “先生,高满大城宰可不是白当的,白崖城有小半的百姓都是给他做田佃的。就算分出些人手修盖集市,也不会耽误秋收。”周口口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道:“就是那些百姓要苦上加苦了。” 罗一忍不住撇撇嘴,这个高夫人还真是不作不会死。 不过这样也好,高夫人这会儿越是压迫剥削的厉害,以后可以入了唐人户籍时,那些百姓越是如决堤地洪水,挡都挡不住。 “不用着急,明年这个时候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周口口对罗一的话一点都不怀疑,日佣的活计本就累人,高夫人居然还很认同给她讲的那些盘剥手段。 等活计都干完了,白崖城怕是也没什么人回去了。 从佩囊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了罗一,周口口笑眯眯道:“这是雇佣的契书。 您在上边盖上东亭戍的朱记,再按个手押,待会我给高夫人送过去,明日就能安排人手过来。” 罗一接过契书咂咂嘴,说随时还真是随时,这个高夫人比自己还心急。 “每人每日斗米?居然这么少?” 罗一打开契书看了看,发现每天的雇佣价格居然只是十斤出头的米粮,有些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周口口搓了搓大手,脸上带着愧色道:“雇价谈到斗米我都觉得有愧。 这边的人只认米粮,到了难捱的冬日,粮价更是有价无市。 可想着雇佣的米粮可以秋收后再给付一半,便认了这个雇价。” 罗一放下看似对己方很有利的契书,眉头拧成了一团。 这次的契书写得很全面,连集市修盖的时间都给了出来。 若是一月之内未能完工,不但一粒米粮不用给付,白崖城还要倒给钱。 当然,秋收过后东亭戍若是雇工的米粮没给给付,待集市彻底完工后,要付三倍的雇工米粮。 对于这种对赌,高夫人不知死活的存了什么心思,罗一并不在意。 他担忧的是那些干活的人,那些高满的佃农以后可都是东亭戍的百姓,累死一个他都心疼。 “那位高夫人是不是以为集市就只盖几座牛棚马棚之类的就可以了。”扫了一眼放下的契书,罗一脸色变得阴沉,“这个女人的心肠是真狠。” 周口口见怪不怪道:“这世上哪有几个跟先生一样心肠好的。 不光是白崖城这样,咱们大唐也同样如此,没有自己的田地,就得给人做佃工。 若是有些手艺,跑去城里给人做个年佣或是月佣,雇主给的钱多,活计又能轻些。 没手艺的就只能卖力气做最苦最累的日佣。 若换做我是雇主,我也想让雇工拼命地的做活计,毕竟少干一天就少给一天的钱。” 罗一摇摇头,“我的筹划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完工,这是要往死里用人的。 旅店与宅子我也是打算用自己人修盖,两相比较可谓一天一地。 我怕白崖城的人会扛不住闹将起来,到时候事情反而变得棘手。 而且这么早的动工,也打乱了我别的谋划。” 周口口劝慰道:“先生不要过于担忧了,每日斗米,怎么也能分得半数。 只要吃得饱,就算心中有气,也不会生出大祸端,至多会想着怎么投奔咱们东亭戍。 况且不急些也不行,现在是九月中,入了十一月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边的冬日可是比咱们柳城还要冷的。” “没责怪你的意思。”罗一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叹了口气道:“你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把他们累死累残,吃亏的还是咱们。看看高庆东能给送来多少粮食吧,若是够用就给加顿吃食。” “先生的菩萨心,真让人敬佩。”咧嘴笑了笑,周口口继续道:“先生就算对我打骂又如何,不必如此顾及的。” “做事用心,怎么还能打骂,你这话说得有点假了。”瞟了一眼周口口,罗一叹息道:“一次炸了十几个人,你心中不说我心狠手辣就不错了。” 周口口闻言连连摇晃了几下大手,“先生这么说可就真是冤枉了。 咱们唐人可向来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除非是眼前儿打不过,先憋着劲儿。 在我看来,高满那两个儿子都该一并铲除了,省着今后是个祸端。 若是您不信,你品品杨先生。 他嘴上说着要以大局为重,不可与羁縻州生了龌龊。 可师母毕竟受了箭伤,心里能没气? 看着白崖城的人没怀疑到咱们,都看他偷笑好几次了。” “还有这事?”罗一忍不住乐了两声道:“还有,你这师母叫的不觉着别扭?” 周口口理所当然道:“礼数不能坏了,再说左右你们都有婚约了。先生都能叫得,师母又怎么叫不得。” “行吧,你不觉得别扭随你怎么叫。”望了望乱糟糟的校场,罗一指了指角落里的果下马,“明日还得辛苦你干回老本行,把这些果下马全都换成塞北马。” 想了想,罗一又改口道:“算了,老杨说的对,这会儿战马多了养着确实吃力。 换些布匹,能吃的茱萸粉,还有雄黄和硫磺,如果有富余再换马。” “这有什么累的。”应承了一声,周口口指了指罗一放在毡垫上的契书,“这个契书您打算怎么办。” 罗一拿起契书抖了抖,“还能怎么办,只能签了。 不过不用急,待会给老杨看看,省着他又说我没与他商量。” 周口口望了望廨舍,犹豫了一下道:“先生,您如此忍让杨先生,可是惧怕他,还是因为他是师母的兄长。 好多时候我都看不过眼,心里气得不行。” 罗一挑眉笑了笑,“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了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辽西城时也与你们说过。 对他不是惧怕,也不是因为洪秀,而是敬佩他的品行。 与这样的为伍,不怕背后被捅刀子,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来。 另外,咱们从柳城出来的这些人,没有个老杨这样的也不行。 我自是不必多说,做事不自觉就奔着离经叛道去。 你又是个行市的牙郎,做事油滑是跑不了的。 班老头更不用说,连军中都容不下他。 咱们这里没个满身正气的,以后做事指不定跑偏到哪去。” 周口口咔吧咔吧眼睛,咧嘴大笑到:“还真是先生说得这样。” “明白了就去熬吉哈那,等你吃过吃食再过来取契书。” 吩咐完周口口,罗一又将契书打开翻看了几眼,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高夫人还真信得过自己,就是这玩意儿不知道会是多少人的催命符。 迈步向廨舍走了几步,罗一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契书。 与其说高夫人是信自己,倒不如说是对这份契约有信心。 而契约有约束力,是因为大唐的律例以及大唐此时的国家信誉。 想到这,罗一眼中的目光陡然一亮。 既然边境的边军代表了大唐,那把大唐当做边军的担保人也没什么毛病。 第91章 王玄志要来 “你这么早把我喊起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自从到了东亭戍就累得跟狗一样。” 天还没亮就被杨洪山叫起来的罗一,起床气十足的哀嚎了一声。 “你少算计些人就没那么累了。”拿起袍子扔在罗一的身上,杨洪山催促道:“赶紧起来,带你看日出去。” 罗一气得将铺盖拉过头顶,在里面瓮声瓮气的大声道:“喜欢看日出,你自己去。非要喊我干什么,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日出。” 儿时家乡的特殊环境气候,让罗一对日出从来都没什么期盼。 尤其是大风的季节,日出代表着又是经受风沙拍打的一天。 也从不觉得日出有多么好看,只不过是一个红红大的火球,慢慢升空而已。 杨洪山隔着铺盖在罗一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聪慧的跟个妖孽一样,还真以为喊你去看日出。 赶紧去渡口,这会儿对面过来营建的人手应该已经陆续到河边了。 咱们得过去接人,发过所。” 罗一猛得将铺盖往下一拉,十分惊讶道:“他们这么早就过来?” “懂什么是日佣吗,日出就要开始做活,直到日落才算完结。” “我擦,高满那婆娘心真够黑的。” 指了指放在地上的袋子,杨洪山又指了指自己通红的双眼,对罗一不满道:“别说怪话磨蹭了。 我刻了一夜的木牌,现在困顿的不行,早些发完好早些回来。” 黎明只能驱散黑暗,对于河面上所弥漫的晨雾却没什么办法。 罗一与杨洪山领着班老头和几个半大小子到了渡口时,根本看不清对岸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从时不时传来的吆喝声,倒是也能猜出对面正忙着上船。 “咱们的渡船可没过去,那边的渡船小不说,雾又这么大,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已经把白崖城的高句丽百姓当做东亭戍口众的罗一,对河面上的大雾有些担忧。 班老头嘿嘿一乐,“河面上的雾水,起得快散得也快。” 抬头看了看天色,班老头继续道:“再有一刻,日头出来一照,雾水便能散了。 大郎君不用担心他们会冒着大雾过来,就算顶着雾水,这会已经入秋河水不急。 顶多……” 班老头的话还未说完,河面上的划水声已经传了过来,而声音听得非常真切。 随后,只是几个呼吸间,密密麻麻地载着十几人的木筏如同幽灵般,突然靠向河岸,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罗一眼角一通狂跳,明白那位高夫人为何笃定一月怎么能让集市完工了。 看这架势,说是高满的婆娘是把白崖城所有的男人给派来都有可能。 “你那木牌的过所就一百个,其余的该怎么办。” 杨洪山没回答罗一这个问题,而是眉头紧锁道:“我怎么看得心惊肉跳的。 这些高句丽人虽然个个身形消瘦,脸上都是菜色,但却不见一丝愁容与不满。 反而个个看着都像是欢天喜地的样子,这里不会有诈吧。” 闻言,罗一仔细打量起木筏上的高句丽人。 看了几眼,罗一叹了口气,“你想得多了,是周胖儿这次看走眼了。” 扭头看向杨洪山,罗一表情复杂道:“雇价给得高了。 白崖城下边人日子的过得有多苦,也超出了之前的判断。” 杨洪山扫了扫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行人,却又没得令之下,不敢靠过来的高句丽人,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示意高句丽人上岸后,罗一又特意仔细观察了一阵。 个个身形消瘦说得有些夸张,但六百多人中至少有一大半是如此。 而且大多瘦弱的高句丽人,都是冲在了第一波上岸。 可见一天六七斤的米粮,对他们的吸引力有多大。 “班老头,这些人都交给你了,做什么活计你看着安排吧。” 杨洪山对罗一的安排有些不满,“你这就撒手不管了?” 罗一摊摊手,“尚家庄都是老班他们亲手盖起来的,交给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扫了扫乱哄哄站在一起的高句丽人,罗一郁闷道:“来了有六百多人,活计做得肯定不会慢。 我得亲自走一趟辽西城,不把米粮催下来,我心里没底。” 罗一这次是真有点急了,规划了五十几间铺子,来了这么多人,平均十几个人一间铺子。 这时候的房屋,大多是夯土与纯木质,活干得糙些估摸半个月就能完工,就算细致些一个月的工夫也绰绰有余。 人家活干完了,米粮不给人家,那就得秋收过后多给人家三倍。 多给的可是一粒粮食都不会入了这些做活计的口袋里,而是全进了高夫人那娘们的兜里。 这么吃亏的事,罗一怎么会干。 契书杨洪山昨日也看过,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虽然同样有些担忧,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这是他第一次见罗一被人给算计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个时候。”忍住了笑意,杨洪山想了想道:“来去都很急迫,你身子骨怕是吃不消,还是我去吧。”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摇了摇头,“名义上是军衙欠得周口口,但谁都知道这事后边站着的是我。 你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说,就你这脾气,我怕米粮不但讨不回来,欠账都得给弄没了。” 杨洪山打量了几眼比那些瘦弱的高句丽人强不太多的罗一,十分担忧道:“这与来时的悠哉可不一样。 一路快马之下,我怕你真挺不下来,不行还是让周口口去吧。” 罗一摆摆手,“周胖儿确实得去,但他得忙着换马,而且身份也不行。 怎么都是我要亲自跑一趟,我现在就回城准备,修盖铺子的事你多上点心吧。” 杨洪山点点头,刚想叮嘱几句,葛续明从戍城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罗旅帅,辽东城来人传信,王军使领着千余人马已经到了辽东城,好似是奔着东亭戍来的。” 葛续明大口喘了几口气,气息均匀了些以后,对罗一抱拳继续道:“我得带着人先行回去。 修盖粮仓之事,怕是也要耽搁下来,说辞上……” “说辞上好说,你们是下来游奕的。”罗一压下万分惊讶,看着葛续明道:“你确定军使带着那么多人是奔着东亭戍来的?” 葛续明点点头,“连夜过来传信的是高庆东的心腹,这事应该错不了。” 罗一看向杨洪山,“这事你怎么看。” 杨洪山无语道:“我能怎么看,军使下来又不会与我商量。” 罗一琢磨了一下,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高庆东派人也没说其他的。王玄志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是例行巡查。 可若是巡查也用不着带着一千人,从辽西城到东亭戍这一路人吃马嚼的,也是个挺大消耗。 这操作可真有点奇怪,难道这就要对羁縻州下手了? 第92章 一脸不屑是给谁的 将近千人的步卒行军,在不穿甲胄的情况下,算不上壮观。 有声势的还是骑军,三百多匹战马扬起的扬尘,离得老远便能让人看到。 汇聚在一起的马蹄踏地声,也跟敲响地密集鼓点声一样,充满了压迫感。 当扬尘出现在东亭戍城的视线中时,刚刚还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与夯石重重的砸地声立刻戛然而止。 城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逐渐靠近的漫天扬尘。 “让他们别大惊小怪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就侯在城外的罗一,叮嘱了一句班老头,便带着侯杰骑马迎了上去。 “前方何人,快快止步!” 打头的几骑之中,罗一其实已经看到了其中一个是在辽西城时他给送果子的那名郑校尉。 但是王玄志没打将棋,又没提前下了公文通知,罗一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按照规矩上前进行阻拦。 “装得有些过头了。”听到罗一的喊声,从打头几骑的后边传出一道声音。 虽然没看到人,但开口的不是相识的郑校尉,而且又能这么随性调侃的,除了王玄志没别人。 罗一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演下去,打头的几骑闪到了一旁,王玄志骑着马走了出来,打量了两眼罗一似笑非笑道:“我可不信高庆东没派人给你传信。” 王玄志的话让罗一心中一惊,可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东亭戍是归辽东城管辖,辽东城提前通知下属做准备,也是很正常的事。 “属下参见军使!”装作一脸惊讶的与侯杰下马行了一礼,罗一又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道:“属下没接到高使头的传信,另外方才不知道是军使前来,属下多有失礼,还请勿怪。” “不知道我要来?”王玄志下马走到罗一身前,理了理罗一的戎袍,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我来,为何你营建的粮仓停了下来。” 罗一后脑瞬间感觉有些发麻,并且心中将葛续明的族谱问候个遍。 这个没心眼的货,刚离开自己眼皮底下,就把自己给坑了。 仿佛知道罗一心中在想什么,王玄志先是挥手示意郑阳继续行军,然后笑眯眯的对罗一继续道:“心里别光顾着咒骂,想想私自收粮是个什么罪行。” 罗一咬了咬舌尖,强自镇定下来,抬眼看了看王玄志,又看了看不断从身旁不远处走过的大军,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五成!” “什么武城?” 王玄志先是一头雾水的反问了一句,随后便反应了过来。 头上太阳穴跳动了几下,王玄志拉着罗一向远处走了走,咬牙切齿道:“五成你不觉得少了吗?你不知道你触犯的律例有多重?” “军使,五成已经不少了,有句话叫利益均沾。若您是这样的吃相,以后怕是什么都吃不到。” “真把我当成只认财帛的小人了?”罗一脸上的平静让王玄志愈发的恼火,抬腿边踹过去边怒声道:“让你给我五成,让你五成已经不少了,让你以后怕是什么都吃不到。” 罗一被踹的有些发懵。 王玄志看似踹得很用力,实则根本没什么力度。 最主要的是,这个态度明显是对待亲近的子侄才会这样。 这次可是罗一与王玄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 之前在柳城时的拜访,只在人家院里站了半天就被打发出来了。 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再加上高庆东传信说是王玄志奔着东亭戍来的,这让罗一不得不多些联想。 可若是真有些其他的关系,怎么又会那么黑心的将卖宅子的钱全给吞了。 雷声大雨点小的踹了一通,见罗一有些发愣,王玄志边帮着罗一拍打身上的脚印边没好气儿道:“不用瞎揣摩了,你那位大名鼎鼎的异姓兄弟在辽西城找过我。” 听到王玄志说李泌去找过他,罗一才恍然大悟。 心中暗骂看错了李泌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看关系的。 再次仔细打量了两眼王玄志,罗一嘴角微微一撇。 说来说去还是个为了攀关系而前倨后恭的货色。 罗一嘴角的不屑,让王玄志嘴角抽动了两下,忍不住再次抬腿踹了过去:“你那一脸的不屑是给谁呢,把我当成趋炎附势的了?” 罗一这次是有些郁闷了,王玄志把话说全了会死吗? 说算卦的去找他了,又说他不是趋炎附势的。 到底是因为什么转变的态度倒是说啊。光踹自己一身大脚印算怎么回事。 “军使,您这样让属下既受宠若惊又满头雾水。”罗一向后退了两步,拱拱手无奈道:“这么憋着劲儿的踹也怪累人的,要不您先歇歇。” 王玄志知道罗一满头雾水是因为什么,也知道该先说说之间的关系,可罗一接连的反应,实在是太欠揍。 “还不是让你给气得。” 从怀里掏出一块雕刻着浪花的玉牌在罗一眼前晃了晃,“我与你阿耶同是都水监的都水郎。 你家的宅子和柳城外的田产,虽说是在你阿耶名下,实则是都水监的公产。 你要给卖了,你觉得我会给你个什么好脸色。” 罗一惊得不得了,这个爆料实在是劲爆了。 难怪上次没见着人,却给了几根老山参,不知生死的便宜父亲原来与王玄志是同僚。 而且大唐的都水监居然真有间谍属性。 想到这,刚刚放松下些来的罗一,心里又猛得一沉。 既然都水监带有间谍属性,王玄志就这么说出来了,这明显是要拉自己入坑。 “您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罗一指了指戍城,挤出一丝笑容道:“赶了这么远的路,军使您一定又乏又累。 属下别的不敢说,吃食上还没服过谁,现在就给你准备些可口的去。” “才算是有些妖孽的样子。”王玄志从佩囊里掏出与他一样的玉牌扔给了罗一,“现在想跑,晚了。” 无奈接过玉牌,罗一苦着脸道:“阿耶已经为国捐躯,您又把我往火坑里拉。您就没有一丝于心不忍吗?” “谁告诉你的你阿耶已经为国捐躯了。”王玄志翻了一眼罗一,“我死了你阿耶都不会死。还有,再敢说都水监是火坑,我可真不客气了。” 第93章 别光想你那位兄长,也想着点我这个世叔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阿耶可是给您写过书信了?” 其实罗一对便宜父亲是死是活并不是很在意。 并不是罗一冷血,而是与便宜父亲未曾接触过一天,和陌生人没什么太大区别。 时刻去担忧一个如同陌生人的生死,实在是没有代入感。 并且为了生活以及生活的更好,也没功夫去总想着这些。 但此刻王玄志说便宜父亲并没有死,罗一还是半真心半装样子的做出满脸欢喜的表情。 一半真心欢喜,是为小二郎高兴,有没有父爱,区别那是非常巨大的。 装出的另一半欢喜,是这个时候对孝道那是相当看重,敢跟父母顶嘴都治你个忤逆不孝之罪。 突然间知道你爹活着,你敢不高兴一个试试。 或许官府不能治罪,但肯定会受到街坊邻居的鄙视。名声一臭,说是整个人生都毁了也差不多。 “书信倒是没写,不过这一二年,有行商说在大室韦部见到过他。” 王玄志摩挲了几下手中的玉牌,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其实行商所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这世上没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你聪慧近至妖孽,其实都是随了你父亲。 他虽说赶不上你那般妖孽,可素来多谋善断。 所以我不认为你父亲会那般轻易地死掉。” 罗一以为王玄志与便宜父亲是有书信联系,知道确切的消息,没想到只是个猜测。 但是王玄志对便宜父亲的评价,倒是让罗一心中有些高兴。 再鼓捣出一些什么玩意儿,再有人东问西问的,可以直接来句随根儿就可以完美解决了。 “只要有消息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掂了掂王玄志硬抛过来的玉牌,罗一觉得既然已经进坑了,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了,“室韦跟咱们中间可隔着契丹和靺褐人呢,怎么会有消息说在那边看到过父亲。” “是你父亲自己要去的室韦。” 王玄志目光望向北方,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道:“真说起来咱们东境其实比西境边陲还要复杂。看似只有几个大族,实则下边的部族多如牛毛。 尤其是小海以北,虽说是苦寒之地,但也不是养不活人,不知名的部族更是不知该有多少。 光听柳城侨馆里那些外族人的一家之言,远没有亲自过去看看各族的真实物貌来得稳妥。 所以你父亲主动去了室韦,而且是最北边的大室韦部。” 罗一咂咂嘴,北边的小海指得应该是贝加尔湖,比这还要北,那不就是西伯利亚了。 这时候就算比现代时气候要温暖些,西伯利亚那地方依旧不适合人类生存。 便宜老爹往那钻,不知道该说他是富有冒险精神,还是该说他在作死。 “阿耶此举,着实让人敬佩。 可惜我身子骨实在太弱,不然定要追随父亲的步伐,扬我大唐之威名,固我大唐边境之安稳,护我同胞之周全。” 王玄志猛得将目光看向罗一,脸色变得激动道:“你阿耶曾说过,以营州一州之地强押六蕃,一旦有变,脆如鸡卵。 不把时常摇摆于我大唐与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人之间的各族实情摸清楚,就无法在战时做出准确的判断。很有可能再出一次甚至是多次的营州之难。 事实上也如你阿耶所说,越打越大,越打越勇的契丹人,还有蚕食我大唐羁縻州国土的靺鞨人,全都打到过我大唐的河北之地。 而小海以北的苦寒之地虽然物产贫瘠,但能活于此地的部族人,无不是悍勇之辈。 一旦与其联合,甚至是为我大唐所用,契丹与靺鞨人的背后都将如同悬了柄利刃。” 拍了拍罗一的肩头,王玄志满脸欣慰的继续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选择子承父志实乃我海东北地之幸事。” 罗一目光一滞。 ‘可惜我身子骨太弱,’还有后边的‘不然’这两个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那是西伯利亚好吗,就自己这小身板,现在过去就是给土地增添养料的。 再者,真要经略那里也不是不行,给子孙谋个福祉的觉悟还是有的。 可并不一定要自个儿亲自过去,或是至少等自己将养的身子骨强壮一些再过去。 王玄志这是在往死里套路自己。 想到这,罗一一边将外面的戎袍脱掉一边开口道:“您带了这么人马过来,就是为了通知小侄去小海以北的?” 王玄志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回答罗一的问题,而是担心道:“此时已经入秋,况且又不是晌午。 风已经硬了起来,你把袍子脱掉做什么,别染了风寒。” 罗一轻轻哼了一声,将戎袍扔在地上,撩起了贴身的里衣,指了指堪称瘦骨嶙峋的肋骨道:“您是不是生怕阿耶这一支罗家后继有人,嫌我死的不快。 知道连个秋风都容易让我染上风寒,还让我去小海以北的苦寒之地?”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王玄志哭笑不得的拿起地上的袍子给罗一套在了身上,“怎么还当真了,就你这身板儿,我舍得让你去吗。” 罗一将袍子整理好,有些看出王玄志的用意了,“您好歹也是长辈,玩先抑后扬的手段不觉得没意思吗。” 将都水监的玉牌在王玄志眼前晃了晃,罗一撇嘴继续道:“牌子您都给我了,怎么也算自己人,把您真实的用意说说吧。” “看破不说破,真是个无趣的小子。”王玄志从佩囊里拿出一份告身递给罗一,翻了翻眼皮道:“这次是过来嘉奖你的。” “嘉奖?”罗一满脸疑惑的打开告身,看过之后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东亭戍升为守捉了?我还从旅帅升为了守捉使?还兼任了保定军的录世参军?” 王玄志点点头,“不用怀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掌管一千人马,从六品上的东亭守捉使。” 罗一从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将告身合上还给王玄志,“我到东亭戍还没几天,就从旅帅升为守捉使,这有些骇人听闻了。 我挨着骂倒是没什么,让下边的兄弟对您有了不满,这兵您就不好带了。” 王玄志摆了摆手,“已经给你徇私了一次,怎么可能还这样。 而且有功不赏同样会让人寒心,这是你该得的嘉奖。” 见罗一还有些疑惑,王玄志哼了一声道:“再有缝伤口的法子和酒中精那等活人命地物件,别光想着你那个异姓兄长,也想想我这位世叔。” 第94章 行商与打仗没多大区别 罗一没有想到李泌会选择将缝合伤口的方法与酒精自下而上的进行推广与禀报。 这种务实与无私的精神确实让人很敬佩,但问题是牵扯到了自己。 当初在路上可是说好酒精方子归他,他不将白崖城与辽东城那些烂事抖落出去。 结果这个货回手就把自己给卖了,方子没了,钱也没法赚。 这个货把无私都给了别人,全可着自己祸祸,可着自己一个人坑。 要不是知道这个货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绝对会认为是在踩着自己的肩膀赚名声。 至于给的这个守捉使,更是连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都算不上。 不说这个货总想跟个如来佛祖一样一巴掌给自己压在五指山下。 单说东亭戍多装三百人都挤挤插插的,怎么提升为守捉城。 还统领千人,纯粹是在忽悠,这奖赏就相当于给了张纸。 最可恨的是,怕自己翻脸搞事情,把王玄志忽悠过来安抚自己。 罗一越琢磨越觉得憋闷,李泌这个货实在太艹蛋了。 自己就算是气不过破口大骂,别人听到了反而都要说自己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您给我这个,还不如给些金银来得实惠。” 抖了抖手里的告身,罗一有些心疼道:“为了这么个空名头,大张旗鼓的来了这么多人。 直接把一路耗费的这些粮草拨下来多好,还能得个两相欢喜。” 王玄志以为罗一猜到了他的打算,偷偷瞄了一眼向戍城行军过去的队伍,心里有些发虚。 “谁告诉你这是空名头的。”从佩囊里又拿出一份告身递给罗一,“你再看看这个。” 罗一接过告身打开看了看,不屑地轻笑道:“准备的还请全,老杨给弄了个东亭守捉司马。 小侄确实是从军没几天,可就没听说守捉城还设置司马之职的。 真是难为您与那个算卦的了。” 算卦的? 王玄志咔吧咔吧眼睛,有些明白罗一为什么这么说了。 “把我当成你那位异姓兄长了? 他是在京城待得久了,遇到个有大才的就要当成妖孽防备。 世叔可是不信这一套,有大才立了要担大任。” 抬手指了指行军的队伍,王玄志一脸豪气的继续道:“你这个守捉使可不是空有名头,看到了吗,人我都给你带来了。” “您是来真的?”王玄志把罗一给整得有些不会了,这明显是起内讧的节奏,“算卦的会同意?” 王玄志撇撇嘴,“论学问,十个我也赶不上你那位兄长。 但论打仗,论戍边,十个你兄长也赶不上我。 咱们这会儿已经不是立国之处,中原各处俊杰争相戍边守国。 现在不要说有大才,就是稍微有些学识的都不愿投军。 更何况如你阿耶所说,咱们这是是一州押六蕃的边地,更没人愿意来。 好不容易出个谋略出众的,不想着怎么启用,反而时刻提防,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因为你行事的手段乖邪? 可尽做些寻常之事,谋人人所知之略,那还能称为大才? 在咱们边地,从不看用得什么手段,看得只是结果。 更何况这手段我没见着损了自己人,只见着都得了利。” 说到这,王玄志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开批在罗一的身上,喟然长叹道:“不怕说些让你心生骄横的话。 若不是高庆东与葛续明都说你虽然瘦弱了些,但还算硬朗。 之前我是怕你这身子骨扛不住折在东亭戍,打算将你调回辽西城的。” 罗一对王玄志声情并茂的一通言辞,并没感觉到欣喜,反而脑瓜子嗡嗡的。 这与李泌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要压着看着,酌情启用,一个是打算往死里用。 无论是哪一种都挺折磨人。 时刻被盯着,很多想法不好施展,升官加大工作量又十分费人。 只管着东亭戍,顺带充当辽东城几处的幕后主使,既能自保又逍遥自在,是最理想的状态。 升为统领一千人的守捉使,不用想都知道一天的事该有多少。 更何况自己几分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被人称为大才并不代表就真有才干。 只不过是现代属于信息量爆炸的年代,知道的事情超出这时候的人太多太多。 “这个守捉使我可以拒绝吗?”罗一掂了掂文书,苦笑着继续道:“我真不是您所认为的那种大才,怕是胜任不了这个位置。更何况都被您拉进了都水监,您还是再思讨思讨吧。” “你这小子,还拿捏起来了是吧。”王玄志做了一个扣耳朵的动作,撇着大嘴道:“听你干得那些事,耳朵都出茧子了。别在这里跟个女子一样婆妈了。” 罗一摇头道:“真不是拿捏,这与耍些小聪明大不相同。 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没练过武,也没学过兵法,让我带兵纯粹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您也该知道,若不是家里那两位逼迫,我都不会来东亭戍。” 王玄志的佩囊跟个百宝箱一样,从里面又拿了本册子出来丢给罗一,“以你的聪慧,理解兵法要意不算难事。难的是行军驻营的各种细小琐碎之事。 你把这个熟记于心,且无论何时都按着这个去做,就算是入门了。 练武这方面,你也不要着急,你年岁不算大,等身子骨硬实些再练也来得及。 军阵上的武艺与游侠不同,只讲熟练以及与袍泽间的进退有据。 而且已经为你特意挑了个教授你武艺之人,所以这些你都不用担忧。” 罗一没有翻看册子,而是递还到王玄志的面前,“真不是自谦,让我琢磨赚钱我肯定当仁不让,但让我领兵,真不是那块料。” 王玄志咂咂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行商与打仗其实没太大区别。 都是算计划算不划算,触类旁通,一买一卖你做得好,领兵同样能做好。 还有,你别拿后边兼任的那个录世参军不当回事,这是我力排众议给你安排的。 你可上心些,别给我丢人。” 王玄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罗一真是有些头疼,轻叹一声道:“您这是在硬逼我啊。” 王玄志嘿然一笑,“你要这么想,那我不劝你了。你收拾收拾,去室韦那边子承父志吧。” 第95章 您这是闹哪样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有些时候并不准确。 有些道理,大多数人认同,那就是真理。 比如,生活就像是一场强暴,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不如好好享受。 王玄志堪称大象腿,罗一的小胳膊是真拧不过。 而且身为保定军头号人物的王玄志,就跟现代时的集团老总一样。 又是亲临造势,又是如此苦口婆心。坚持拒绝的话,确实有些不像样子。 将册子与告身收拢好,罗一拱了拱手,“您连威胁都用上了,小侄再推辞确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王玄志脸上露出了笑意,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心中有沟壑,就该去放手施展。” “您可千万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罗一先打了个提前量,想了想又继续道:“到时候做了错事,我年岁小被人骂无所谓,背地里您挨骂,可别怪我。” 王玄志大手一挥,“少啰嗦这些,怕这个我就不把这副重担交给你了。” 朝着已经停在城外的队伍扬了扬头,王玄志继续道:“早些去看看你麾下的一千骑军,也好早熟悉些。 筑城的时候,这这个主将也能得心应手些。” 罗一被王玄志搞得有些糊涂,明明都是些步卒,哪来的一千骑军。 筑城倒是应该,但这时候东亭戍已经有规划了,若是有了冲突,就要便宜高夫人那个娘们了。 “您说得一千骑军是怎么回事,筑城是要筑一座新城?” 王玄志心虚的气势弱了几分,眨眨眼道:“骑军就是骑军,这有什么可问的。 筑城更是有什么不懂的,现在这座戍城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人马。” “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您说是一千骑军,可我只看见了三百多匹战马,数目根本对不上。 战马也是有籍册的,就算一人一马,也是凭空少了七百匹,这个总要讲清楚。 还有筑城,这个确实是应该,何时动工与工期几何,您总得交待交待吧。” “筑城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有本事,明天动工都可以,工期自然也是越短越好。” 罗一点点头,等着王玄志继续往下说,可等了半天,王玄志不但一声不吭,居然还用脚尖画起圈圈。 罗一顿时满头黑线,“您这就说完了?” 王玄志呲牙笑了笑,“说完了。” 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您这是在说笑吗? 马呢?战马您也没讲清楚啊。 还有动工的事,您倒是真信得过我。 选址何处,筑城的器具是就地取材还是从别处调拨,您是什么都不交待。” 目光扫了扫停下的队伍,罗一眉头一皱,继续道:“我看这些袍泽带的辎重也不多。 东亭戍的屯田就那么多,库里的存粮也没多少。 现在多了一千张嘴,粮草的调拨与军禄这些该是个什么章程,也是只字不提。 您这是在闹哪样啊。” 王玄志来回搓了几下大手,尴尬地笑了两声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保定军初立你是知道的,战兵来自何处你也是知晓的。 骑军确实是一千,但战马暂时是一匹没有,需要你自行筹措。 筑城的选址你可以与同僚商讨定夺,是翻阔戍城,还是在不远处新建都可。 筑城的器具与将士们的粮草,军衙这个暂时也无法调拨。” 说到这,王玄志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干笑了两声:“筑城的工期,最好是明年仲夏之前便将城筑好。 这些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世叔相信以你堪称鬼才的谋略,这些都难不倒你。 而且力排众议对你升官之时,这些都是应下军衙其他同僚的条件。 你可万万不能让世叔丢了脸面,在军衙抬不起头。” 偷瞄了一眼罗一的表情,王玄志继续道:“你可以放心,如果军衙那边有了一定,肯定率先给你这里调拨军资物料。” 罗一此刻最想干的事就是脱下鞋子一把扔到王玄志的脸上。 这特么叫升官嘉奖? 给了任务却一点资源都不给,这和现代时那些画大饼的流氓老板没有任何区别。 “您觉得这是人干得事吗?” 语带双关的说了一句,罗一面无表情道:“您得脸面固然重要,我也很想给您争脸,可我实在做不到。 先前说过了,我的谋略只是耍些小聪明,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战马不给也就罢了,粮草都让我自己想办法,您是打算把这一千兄弟都给饿死吗?” 王玄志叹了口气,“聪慧劲不知道跑哪去了,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 白崖城因何袭杀你,你又因何没往上报,你心里应该清楚是为了什么。” 罗一一怔,随后心中一喜,“您得意思是我可以继续收粮?” 王玄志抬手拍了一下罗一的脑袋,“想什么美事呢。 咱们这是军州,百姓除了留下一年的口粮,其余的都要入了和籴仓。 多余的粮食不要说贩卖到羁縻州,就算是唐人敢私自收粮都是重罪。” 罗一揉了揉眉心,“所以,您安排的这些,是在让我赎罪?” 王玄志点点头,脸色一正道:“从柳城到东亭戍走了一路,你该知晓巫闾守捉以东的边军,在未立保定军之时就不受待见,军器与军禄时常拖欠。 他们卖些米粮以过活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毕竟驻守辽西城的主军都算不得干净。 但你是初入军中,又给你兼任了录事参军这个官职,就不能让你落人于口实。 不然这就是个大祸患,今后你很有可能因为这个被诟病而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您这不是在吓唬小侄吧。” 罗一对此非常不理解,既然收粮不算是个大事,为何又是完成不是人的任务用以赎罪,又是容易丢掉性命的。 王玄志翻了一眼罗一,“吓唬你?录事参军做什么的你可知晓。” “听人说过,是勘察全军…”说到这,罗一猛得醒悟过来,郁闷道:“这么得罪人的差事,您还安排给我做什么。” 王玄志冷哼一声,“安排给你做什么,能领军三千往上的将领,哪个没做过录事。” 罗一砸吧砸吧嘴,仔细琢磨了一下录事参军的职责,明白了王玄志是个什么意思。 辽西城到底是怎么瞎传的,还有李泌到底说了些什么,让王玄志这么看重自己。 比对他亲儿子还上心,这么早就开始给自己铺路。 问题关键是,问都没问过自己,而且既然要铺路,那就好好铺,先给挖个坑算怎么回事。 “我收拾收拾去大室韦部吧。” 王玄志提出的这个要求,罗一觉得就算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真得没办法?”王玄志指了指夯打地面的高句丽人道:“那戍城外热火朝天的民夫是在干什么。” “合着您提的要求是现往上加的是吗?” 罗一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根源是在这,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另外,王玄志也是个戏精,什么升官的条件,不能给他丢人,全是他加的戏。 第96章 好好算一算 王玄志不瞎也不聋,戍城外热闹地基建场面怎么会看不到听不到。 夯打地面的高句丽人又因为尚白,常年都穿着白色麻衣,十分好辨认。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这些人来自何处。 从羁縻州调出民夫征用,不管合不合规矩,首先就不是一个小小的旅帅能做到的,可罗一却偏偏做到了。 另外场面虽然热闹却井然有序,号子声中也没有那种被征发徭役的厌烦与无奈,而是透着股冲天的干劲儿。 先有军衙内罗一的各种传说,后有李泌上门的叮嘱,这让王玄志很难不对罗一产生高期盼。 看到这种不可思议地场面,又瞬间将期盼拔高了一个层次。而超高期盼带来的后果就是追求超高回报。 所以即便是王玄志自己都觉得提的要求很过分,也要试一试,万一罗一有办法呢。 除此以外,也是对李泌所说罗一胆大包天有了个最直观的理解。 不管罗一是如何做到让这些高句丽民夫心甘情愿的跨河徭役,这都是一个旅帅可以做的。 算是给罗一一个下马威,有才干有谋略不意味着可以肆意妄为。就算想要得到纵容,也得拿出相应的功绩才可以。 罗一对王玄志一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吭声,话中含义全靠属下猜的样子,很头疼也不爽。 “把您当军使时,您把我当子侄,把您当叔父时,您又把我当做了属下。 您来回变换的倒是轻松了,小侄却是被您给弄得懵懂惶恐。” 吐槽了两句嘴大说啥都有理的王玄志,罗一将之前杨洪山写好的书信从佩囊里取出来递了过去,“这封书信原本就是要发到辽西城的。 看看这个您就知道这些高句丽民夫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我都来了,你当面说不是更好。”王玄志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了信件。 打开只看了几眼,王玄志嘴巴瞬间张得老大,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目光复杂地看向罗一。 “大小十几个城宰一起被雷劈死,这有些太巧了,你没什么想说的? 还有,把东亭戍的籍册给我拿出来,我不信高满的夫人会放着好好的白崖城不要。” “被雷劈死是好多人都亲眼看见的,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望了望河岸,罗一挠挠头道:“您来的太早,过上个把月高夫人就能入了咱们大唐户籍。” “人还没入了户籍,现在就开始盖宅了?”王玄志头上的太阳穴跳动几下,指着罗一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我不信白崖城袭杀你,你还会有这么好的心。” 对王玄志有这个反应,罗一并不感到意外,较于给李泌的书信,杨洪山写给辽西城的本身就是删减版,只有明面上的结果,没有其中的过程。 之所以不全面还要让王玄志先看书信,就是先做个铺垫。毕竟王玄志来得挺不是时候,而且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循序渐进一些,能好接受也少些误会。 所以罗一呲牙笑了笑,除了咬定高满一行人是死于意外,其他的谋划没有任何隐瞒,与王玄志讲述了一遍。 王玄志听得目瞪口呆,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好久才回过了神。 将目光看向罗一,几次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夸罗一做得好? 这小子才来东亭戍几天,就把白崖城给彻底刨了根。 都护府东迁与成立保定军,上边确实有再次染指辽东的意思。 但各方面筹备还只是刚刚开始,重新纳入后的治理与安排还没有个章程。 这要是夸了,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训斥罗一做得不对? 这个更是没可能,那些大小官员怎么死的不提,这小子确实抓住了机会。 只是许以利益便兵不血刃的将白崖城瓦解掉,到了哪都没有斥责的道理。 不过这种不能夸又不能骂,只是让王玄志有些憋闷。 最让他郁闷且生出一丝悔意的,是之前对罗一的那些说辞。 怎么就急着笑话李泌胆小没魄力,怎么就急着许诺让罗一这小子放手去做。 “咱们叔侄两个幸好还没入城,这个您先收回去。” 王玄志在想些什么,罗一多少能猜到些,把告身往前一递,轻笑道:“先前就说过,来东亭戍是避祸的,只想带着二郎过个安稳日子。 这次本意是想着让东亭戍少些威胁,没想到谋划谋划就谋划成了这样。 原本就没有升官加职的心思,正好可以借着此次擅自主张,还做个旅帅便好。” 王玄志没接告身,而是来回踱步起来。 第97章 你觉得白崖城怎么样 初秋的风,虽然略凉,但还算温柔,吹身上,让人很是惬意。 不过这份惬意,没能带走罗一的烦恼。 王玄志在东亭戍待了三天,罗一与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磨了三天。 不是人干得活,最终也没能摆脱掉。战马自己筹措,守捉城也照常营建。 好在时间上倒是给的充裕了些,修盖的铺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提。 另外,经过三天的接触,对王玄志的脾性摸了个大概,辽西城与辽东城都发生了些什么,也都打问了出来。 老王有些时候虽然很油滑很能忽悠,但逼迫着把话挑明了以后,也没藏着掖着,该说不说的都给提点了个遍,是个不错的长辈。 但是这份关爱对罗一来讲,真的是非常非常沉重的负担。 按照老王开玩笑的说法,是把罗一当成汉时的冠军侯霍去病来培养的,保定军未来的军使非他莫属。 若不是为了保命,罗一连一百个人都不想管,现在管一千人也是形势所迫无奈应下来的。 保定军的军使还是算了吧,管那么多人是累得要折寿的。 况且老王他不是汉武帝,罗一也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霍战神的那份能耐与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 最为主要的是,老王真把他当霍去病培养,指不定还有多少丧心病狂的不是人干得活要让他去干。 除了这份适得其反的长辈关爱以外,罗一自认为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李泌这个货在辽西城干了些什么事。 与他先前想的差不多,功劳他是一分不占,就是打着大义这面大旗明目张胆的使坏。 单是与老王说罗一可以重用但需节制这句话,罗一就气得直咬牙。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有什么难事破事,尽管重重的使唤,只要把人看住别跑就行。 幸好老王和副使马察灵与李泌接触的短,不但听不出弦外之意,还起了反作用。 罗一可以想象到写给李泌的信上扣了守捉使的印,李泌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这算是王玄志待在东亭戍三天,带给罗一唯一的小快乐。 不过这份小快乐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因为人只有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喝秋风却不能。 多了一千张嘴,这个冬天可该怎么熬下去。 “升任了守捉使还不高兴吗?怎么闷闷不乐的。”在洪秀的认知中,不管什么事都是难不住罗一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罗一愁容满面的样子,主动握住罗一的手,十分关切的问道。 罗一苦笑一声,“你高兴便好。” “只我高兴顶什么用。”以往罗一只要握住了自己手,总是会露出笑意,没想到这次却不灵验了,这让洪秀有些不解,“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你这副样子还是第一次见。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慌。” 罗一大拇指在洪秀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叹了口气道:“我这次被李泌和老王坑的连里衣都输没了。” 洪秀听得一头雾水,“李先生不是已经走了,他又怎么你了。 王军使更是对你十分看重,就差明着告诉大家伙你是他的子侄了。 你怎还抱怨上了。” 罗一揉了揉额头,“知道这次升职是怎么来的吗? 算卦的把给你治伤的法子和擦拭伤口的酒水,先给了保定军。 并且拜到我要收粮,把白崖城的袭杀与辽东城和怀远卖粮的事与军衙说了。” 洪秀歪头想了想,“那这也不算亏,你自己交上去,无非就是多些财帛的赏赐罢了。” 罗一放下手,一脸郁闷道:“还不亏?两个守捉和几个部族的粮,我没法收了啊。 还有你兄长也是的,和籴仓的事也不与我说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做这个谋划了。” 洪秀被罗一这副样子逗的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到底是哪头的。” 罗一在洪秀头上胡乱拨弄了几下,欲哭无泪道:“这位王世叔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可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而且也是变相的把我架到火上烤了,我若是不打破头的想着干完他那些不是人干得活,也会把他连累了。” “没想到你也会有迁怒于人的时候,兄长早就告诉过你收粮不合规矩,你可怪不到他头上。” 将罗一扳倒,把头放在在未受伤的大腿上,洪秀抬手边给罗一按揉边继续道:“其实从长远上来看,这也是件好事。 触犯了律法总归是不对的,李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不该那么抱怨他。 而且这时候由王军使出面把事情掐死,以后这件事你就不会被人所诟病。” 罗一其实也知道李泌并没有恶意,但这会儿实在是缺钱,断了这个念想,又要想破头的琢磨怎么赚钱,怎么都觉得有些不甘。 见罗一没吭声,洪秀知晓这是想通了些,抿嘴笑了笑继续道:“说说王军使又把你怎么了,让你既憋闷又无奈的。” 罗一原本闭上了眼睛,听洪秀这么问,立刻再次睁开,并且气哼哼道:“看到我麾下新来的那些战兵了吗? 老王说他们是骑军,你见过哪的骑军连匹战马都没有的。 相较于战马自己筹措,还有更离谱的。 要营建一座守捉城,却什么都不给,也要我自己想办法。 最过分的是,多出的这一千张嘴,自现在到明年秋收,只给四成的米粮。 而过了秋收,则是一粒米粮都不会再给。” “啊?给了你这样的军令?” 洪秀对此大吃一惊,秀眉一蹙,十分疑惑道:“米粮不给那是要兵变的。 战马一匹都要十几贯,千匹那可是天大的数目,这怎么自己筹措。 筑城比起战马倒是好些,但是强不太多,光让干活不给米粮,是要闹兵变的。 况且就算不闹病变,新筑的城怎么也要和白崖城一样大,这要…” 罗一听到洪秀提起白崖城,高兴的立刻起身坐了起来,并且在洪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真是灯下黑,这些天真是陪老王陪傻了。 之前虽然只是个玩笑想法,但现在有老王给站台,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地理位置极好的白崖城作为守捉城来用。 看着罗一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洪秀美眸眨了眨,“想出应对的办法了?” 罗一点点头,挑了挑眉毛笑嘻嘻道:“你觉得白崖城怎么样?” 第98章 好的开始 从字面上看,管理一千多人看似不多,但实际上要忙的事却非常多。 单单是人事方面,不算虞侯与书记官,光是手下的旅帅就有十个,正副队头二十多个。 这些人罗一都需要逐一的了解,对性格上有个初步的判断。 除了摸底属下,还要安排扎营的各项事宜,毕竟将白崖城拿到手还得些日子。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挑选激灵些的人手,再有两天就要到初六了。 上一次虽说只是从姑嫂城与黎山城接了几个人过来,但东亭戍开启护送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传的很快很广。 已经有几个商队提前派人过来打问具体情况,而且雇佣的人数都不算少。 现在罗一穷得叮当响,送上门的业务怎么可能不接。 而且就算是不给工钱只供饭,罗一都同意把人撒出去,毕竟二百人一天的口粮也不是小数。 “老郑,老马,你们过来看看我安排这几队出去行不行。” 罗一虽然被任命为守捉使,但调拨过来的人马是两个整团过来的。 郑阳与马玉分别是领兵的团头,论对下边战兵的了解,肯定是赶不上人家。 再者,罗一也不想给人留下一个跋扈的印象。而且这些天东忙西忙的,也没顾着拉拉关系,人家心里服不服他还不清楚。 所以先给予足够的尊重,不让人挑出理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郑使头愿意看就他看吧,我就不看了。” 往嘴里丢了一把油炸豆子,马玉嘴里有些含糊不清道:“你是使头,我是团头,我只管听令就好,来时叔父特意交待过的。 况且你心眼好使,你若是定不下来的事,我肯定更不行。” 罗一看了看将豆子咬得咔咔响的马玉,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表面上看,比王玄志介绍的还要直爽些,甚至可以说是很没城府。 能成为管着三五百人的一团校尉,又是副军使马察灵的侄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是自己第一次组织下边人做事,这个回答有些敷衍,甚至是些不满的意思了。 但是话中的语气又不太像。 或许是老王极为卖力的给自己站台,让他把自己当成了同类人没有见外?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没有明着顶撞,也算是个良好的开端。 “老马这是对下边的兵都很有信心,派谁去都一样。”将拟好的过所对郑阳扬了扬,罗一继续道:“老郑你看看。” 郑阳先对罗一点点头,随后一把将马玉手里装着豆子的油纸包夺了下来,“也不怕吃多了窜稀。 赶紧看看派去的人靠不靠谱,刚到东亭使头便给咱弄了个财路,能不能上心些。 事情办砸了,以后这钱可就不好赚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和下边人交代。” 马玉把油乎乎的大手在袍子上随意擦了擦,很不情愿道:“我下边人都是跟我一个样,就讲个猛字。动心思的事,问不到我们头上。” 郑阳从罗一手中接过过所边看边道:“我看你就是犯懒。” 马玉把油纸包从郑阳手里拿回来,一屁股再次坐到毡垫上,对罗一龇牙笑了笑,“使头,今后但凡有冲阵的事你就交给我,其他的就什么都别问我了。” 郑阳把过所递还给罗一,“他那团人都是一根筋,与我下边那两队相互拆开安插吧。” 见郑阳对马玉的态度很随意,罗一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这位是真的懒得管事。 “你对下边的人熟悉,你觉得这样稳妥,那就这样定。” 打开王玄志给留下的原安东都护府的舆图,罗一在舆图上画了一条线,继续道:“靺褐人已经蚕食到了新城、磨米、乌骨这一线。 务必交代兄弟们不管那些行商许了什么重利都不能越过去。 为些财帛生了龌龊,把命丢在那边不划算。” 其实罗一交代的这些话,多少有些不信任的意思,但郑阳听了却没有任何不满。 罗一与下边人接触了一共也没几次,恐怕连各队的队头姓名都未必能记全,多叮嘱叮嘱是应有之义。 另外,之前在辽西城时,郑阳只知道罗一十分聪慧与仁义。对其领兵与理事的能力是不太看好,毕竟年岁太小了,在军中只靠些聪明可是混不下去的。 后来又听有人说罗一是军使的子侄,更是笃定了去东亭戍只是走个过场,下来混混资历。对罗一的感官变得不如之前那么好。 到了东亭戍以后,虽然与罗一没怎么交流,但是东亭戍军卒对罗一的态度他可是看在眼里。 抽空打问了一下,得知罗一在东亭戍的所作所为后,是彻底服气了。 把东亭戍打理的井井有条,在白崖城大骂四方什么的先不提。单单是敢对辽东城的葛续明当年羞辱,过后又将其治的服服帖帖,这就是个有本事的。 吃军伍饭的,最怕的就是遇到既无能又刚愎的主将,什么好事都沾不到不说,随时有可能因为主将的愚蠢而丧命。 罗一既有理事之能,又会琢磨赚钱,跟着这样的主将,省心又安心。 加之本来在军中就是叮嘱越细致越是好事,因为有些时候含糊不清的将领同样会要了人命。 “使头放心,某定会好好叮嘱叮嘱。” 郑阳将过所塞进佩囊里,对罗一咧嘴笑道:“这次马团头倒是难得没看走眼。 使头年岁虽轻,但做事让人服气,以后只管吩咐就成,不用这般客气。” 顿了顿,郑阳略微不好意思的继续道:“我这人也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我这一团兄弟,战力虽说低了些,可却也都是知理知义的。 不然就不会在辽西城时,都想着跟使头过来了,所以也不必担忧会有什么勾心斗角之事。” 郑阳的这番话,让罗一有些诧异。 在罗一的印象中,以及与从军衙守门军卒那打问的消息来看,郑阳是个十分有正义感且非常稳重的人。 才到东亭戍几天,便这么表忠心,让罗一有些摸不清郑阳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心思虽然不清楚,却听出了一些话外的意思。 郑阳的这一团,恐怕就是保定军的战力下限,十分不受待见不说,还有些重利。 “你这些肺腑之言,让我听了心里暖暖的。齐心之力可断金,假以时日,咱们东亭守捉的将士必会名动辽东。” 说了句场面话作以回应,罗一笑眯眯的试探道:“其实老郑你有句话我并不赞同。在我眼里就没有什么战力高低之分。 都是肩膀上顶着一颗脑袋,谁会比谁差。兄弟们不肯用命,定是哪里受了委屈。 只要让兄弟们心中没了怨气,依我看,不会比卢龙军与契丹人差。” 郑阳听了罗一的话,眼中的目光满是兴奋,“使头不愧是有大才之人,一眼便看出了症结所在。” 随后,郑阳又重重叹了口气,“我这一团,日子过得实在是苦。” 罗一有些后悔多嘴试探了。 驻守辽西城还能苦过连打鱼都没功夫的东亭戍? 战力的问题更是在辽西城时就已经打问的七七八八了。 自己说的那些话,是给主动送了个摆烂的借口。 而且看老郑的样子,怕是有开诉苦大会的意思。 第99章 出事了 多出了一千张嘴,罗一虽然要为吃的而发愁,但凡事都有利弊,却也多出了一千双手来。 各处按部就班的安排好,罗一开始着手给自己盖房的各项事宜。 但是一动起手来,发现要比想象中的难很多。 土法造水泥就遇到了难题。 石灰石可以在山上就地研磨,黏土倒是离戍城远了些,但问题也不大。 盖房所需的木料也好搞,现在正营建暂时驻扎用的大营,顺带弄一些就出来了。 但是陶器碎片和炉渣不太好弄。 就算把好的陶器摔碎了用,可辽东最不缺的就是木头与荒草,根本没有人烧煤来取暖,炉渣只能是在冶铁的地方偶尔才会有。 东亭戍只是一个戍城,冶铁的作坊根本就没给配。 白崖城也因为技术断层的原因,无人冶铁的冶铁炉塌成了一个小土包。 这样一来,水泥只能等烧砖的时候下来炉渣再进行制作煅烧。 可烧砖又是一件麻烦事,此时除了寺院与建造佛塔,没有人用砖石盖房。 首先要去辽东城请会烧砖的人来,还要再建造一个砖窑。 这种几乎是从无到有的建设一个产业链,将罗一弄得无比郁闷。 可想想东北的冬天,罗一还是决定不管再怎么折腾也得把房子盖起来。 “你安排一队去后山了?听说还派人去辽东城找烧砖博士了?”杨洪山帮着罗一拍打了几下满身的灰尘,有些不悦道:“你不看着扎营盘也就罢了,还公器私用,这让人看了该怎么说。” “这话说的,就好像房子盖好了你妹妹不去住似的。”罗一闪身退了两步,翻了一眼杨洪山,“你要帮忙就好好帮忙,别说这些什么用都不顶的话。” “火气这么大?”拿起木盆从水瓮里打了些水端到罗一身前,杨洪山撇嘴道:“你不做那些让人诟病的事,我怎么会说你。” 罗一本就郁闷,见杨洪山又开始挑刺,冷笑道:“你这个城司马,不是用来光盯着我的,还得当个幕僚的。 你要是想不出个好主意,把嘴闭上也算是帮我忙了。” 杨洪山摇头呛声道:“你现在着急了?这些麻烦事都是你自找的。 当初在辽西城的时候,你若不为了获利弄出那么多事端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将水盆往罗一身上挪了挪,杨洪山略有深意道:“我看军使这么安排也对。 不给你下个难如登天的军令难为你,东亭戍是消停不了。” “能让你说出这意思来,真是属实不易。”杨洪山话中的意思,让罗一心里舒坦了不少,“我也想当成是故意为难,可老王拿情意、拿脸面压我,我不卖卖力气能行吗。” “可军使安排的那些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杨洪山叹了口气,“主要是怕你为了完成上命,不知道又要捅出什么祸事。” “白夸你了,下次后边的那句话就不用说了。” 拿出帕子在盆里打湿,把头和脸擦了擦,罗一脸色发苦道:“其实原来我也是打算不行就耍赖。 怎么说老王也是拿我当子侄看的,这边低丢了些脸,从别处再找补回来就好了。 可前两日郑阳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一团人里有一半组上是高句丽人。不受待见之下,日子过得确实苦。” 把帕子扔进盆里搅合了几下罗一重重叹了口气,“这次是请愿奔着我的名头来的,而且过段时间他们家眷们也要过来。 我不琢磨着多赚些钱,久了这帮家伙心里的怨气都得冲着我来了。” “自己不争气,就想着指望别人,这一团除了郑阳,你是养不熟的。” 杨洪山横了一眼罗一,继续道:“你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辽西城时就不该为了获利而使那些手段,现在被人给盯上,就不要抱怨。 另外,你还有个地方没思虑到,军使把他们安排给你,我看也是生了以毒攻毒的心思。 依我看,你先该把心思放到如何治军上,旁的先放一放。” 罗一对杨洪山摆摆手,“这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你家资丰厚,还是我本钱充足?我不琢磨赚钱,怎么能让日子过得舒坦些。 至于治军,现在更不是时候。咱们这不是柳城,从河北运来的米粮可以随便吃。 吃不饱就没法练兵,练不了兵,战力就低,这么往复转圈,你怎么治军。 所以首要问题还是要解决吃饱的问题。 营盘扎完了,紧接着就得为屯田做准备,挖沟修渠,烧慌翻地那是少不了的。 这些都是费工夫的活计,再怎么着急也得按部就班的来。” 杨洪山见说服不了罗一,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解决眼前的状况,摆摆手道:“该与你说的都与你说了。你是守捉使,先屯田还是先治军,由你说了算。 不过你也该知道,靺褐人已经将东北方向的仓岩,木底、南苏还有新城占了去,正东的方向也已经推到了乌骨江。 靺鞨人离着咱们最近只有将近三百里,羁縻州的高句丽人会选择哪边还不知道。 而且不管是哪边,朝廷与军衙都是会坐视不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这个器是什么?那是钱粮! 没有钱没有粮,谁会去卖命,怎么跟人家打。 你家就是辽西城的,保定军是怎么被上边对待的,你应该知道的清清楚楚。 军禄就从没按时给过,屯田所得的米粮也只够将士们糊口。 可戍边过来的都是征召的长征健儿,大多都是有家室的。 连妻儿老小都要饿肚子,你说他们护得是什么?他们守得又是什么? 所以还是先把亏欠将士们的补上,再说其他呢,况且琢磨赚钱与操练也不发生冲突。” 在罗一的记忆中,对靺鞨人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只知道后来建立了个什么渤海国。 现在的国号也是因为靺鞨人的头领当初被朝廷封了震国公,而取名为震国。 而且靺鞨西侵的手段也比较温和,所以明知道杨洪山担忧的很有道理,但总是不自觉的把靺鞨人当成人畜无害的小透明。 再者,之前老王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苦恳求、以势压人还有以情义裹挟,全都使了个遍。 事后仔细琢磨琢磨,王玄志未必就是在演戏。 把左右两团塞到这来,也不是杨洪山说的只为好好治军这么简单。 王玄志不光是军使,还是安东都护府的副都护,正位是大唐的亲王遥领,实际上他就是都护府的一把手。 但之前他也是卢龙军中的一员,朝廷在营州弄出两个治理边境边的衙门,两者权力与决策上肯定是要发生冲突。 他听谁的?听范阳里的那位?那他离死不远了。 选择听朝廷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处处受到掣肘。 没有后勤就没法谋略羁縻州,更没法与靺鞨人掰手腕。 而无法谋略东境,安东都护府东迁就没有任何意义。 罗一估摸着王玄志是已经没什么好的破局办法,才选择将自己作为的突破口。 所以综合考虑,罗一更倾向于经济为主,军事项目为辅的发展策略。 杨洪山也知道罗一说的是实情,而且现在纠结于保定军是因战力不行而不受待见,还是因为不受待见而造成的战力不行,也没什么意义。 “你心中有数就好,莫要忘了你是守捉使而不是捉钱令使。 你后来交待出去护送行商的那些战兵在沿途上把东亭立集市的消息散出去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干了。 羁縻州内高句丽人控制的集市已经有两处了,你这样做很容易把他们推到靺鞨人那边。” 罗一耸耸肩,“你这是在掩耳盗铃,不过既然你提个,面子总是要给,以后不散消息了。” 杨洪山撇撇嘴,“这一次都够用了,哪里用得着第二次。” 顿了顿,杨洪山脸上现出担忧之色,“那几队战兵初六走的,现在已经十八了。 第二波护送行商的都已经走了,他们却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罗一算了算时间摇摇头,“西边是咱们自己的辖境,根本不用担心。 往东走得确实该担心,可那边路不太好走,都是山地或是丘陵,走得慢些…” “使头,出事了。”罗一的话还未说完,郑阳脸色难看的从外面快步走进廨舍,“有行商传来消息,去磨米与草河两城护送的兄弟,被响马给偷袭了。” 第100章 这时候还有的选吗 罗一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因为杨洪山的乌鸦嘴,也不是因为打脸来的太快。 而是这个消息彻底断了罗一在安胖子起兵后,事不可为时东逃的念想。 因为动手的绝对不是什么响马,匪再厉害也只是匪。派出去的战兵再废材那也是正规军,和其他边军相比才显得比较渣。响马是活腻了才会与军队对着干。 羁縻州的高句丽人可能性也不大,羁縻州名义上还是大唐的治下不说,与大唐的边境还直接接壤。 而且边军只是护送商队且人数又并不算多,高句丽人脑子抽抽了才会这么干。 敢对大唐边军动手的,而且还是一队五十人边军动手的,只能是靺鞨人。 现在离着安胖子造反还有五年的时间,此时的大唐还是那个睥睨四海的煌煌巨唐。 这个时候靺鞨人都敢耍花样,安史之乱爆发后,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样。 以后选择向东跑路,日子绝对过得不会太舒心。 另外,谋划白崖城还没彻底结束,这时候被拍了一巴掌不还回去的话,高夫人那帮家伙有很大的概率会产生动摇的心理。 一旦不打算入户籍,就会产生的一系列的不良连锁反应。 如果选择还手,这会儿又正是困难的时候。 目前左右两团所耗的米粮是每月从辽东城支取一次,都是按人头来的。 手里的存粮根本就不够支持一场高强度或是持久些的战斗。 能动用的只有刚送来没几天,用制冰赚来的那些米粮。但是把这部分粮食用掉,就没法支付给高夫人。 所以没有上边的支持,这场子根本就不太好往回找。 衡量了半晌,罗一决定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这边死伤几何,行商知不知道个大概。” 郑阳脸色发红,犹豫了一下道:“折损的没有,只是伤了一些。 就是…就是大意之下,军械被贼人虏走了。” 罗一先是一怔,随后心中出声一股怒气,“贼人容易到不伤兄弟们的性命,便把军械给缴了?” 郑阳羞愧的不敢与罗一对视,低着头咬牙道:“给使头丢脸了,我这就召集人马,定要把脸面给找回来。” 第101章 了解情况 罗一去白崖城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借马。 二是最了解羁縻州内高句丽人的还得是高句丽人。 罗一没有找高夫人,而是直接找到了那两个十分幸运,躲过一劫的小城宰。 两人对罗一的开门见山很惊讶,同时也有些欣喜。 到了东亭戍连半个月都不到,罗一便升为了守捉使,还是保定军的军使王玄志亲自过来任命的。 两人对罗一已经不是高看一眼,而是拔高到打定主意要抱大腿了。 另外,白崖城现在看似权分四份,实际上最大的势力还是高夫人与暂时联合在一起的这两人。 高满的两个儿子被罗一定下日后择优继承城主的位置后,高夫人没蠢到向之前那样对两个不闻不问。 而是开启了慈母模式,有事无事都要对两个孩子释放一下她自认为的母爱。 例如,大讲特讲大唐的孝经。 两个小城宰对高夫人打得什么主意十分清楚。 这让将两个孩子当做各自禁脔的两人,对高夫人这种做法十分厌恶。 现在已经到了每次相遇,话里都带着火药味。 如果能争取到罗一的支持,那以后就能将高夫人那边给彻底压下去。 所以对于罗一要借马,两人没有任何犹豫,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而且其中名叫乌岩的小城宰更是拿出了一副地图献给罗一。 “罗使头,如果去草河城,不必非要先顺着梁水逆流而上到磨米城。” 乌岩指着白崖城与磨米之间画得两道极细印痕继续道:“这里山谷间的细河,是乌骨江分出来的。 此时已经入秋,河水没夏日那般多,可以顺着河岸拐两道山梁直扑草河。 至于永泉城,这个没法绕路了,或是走玄菟或是沿着群山脚下过盖牟这两条路可走。” 不愿让乌岩在罗一面前独享其美的大室昆接口道:“看舆图看似沿着山脚走要近些。 但是要途经盖牟城,我看这次咱们边军遇袭与盖牟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盖牟城里有一半是靺鞨人不说,现在大城宰也换了靺鞨人来担任。 他们与立国的靺鞨人岂能与立国的靺鞨人没有联系? 走这里并不稳妥,我看不如走玄菟,虽然绕些路,但胜在地势平坦。 最为主要的是,玄菟里的靺鞨人不多,且东面的新城归附了靺鞨人后,时常袭扰玄菟城。 边军去此借路,他们怕是会夹道相迎。” 听到玄菟,罗一明知这时候不该分心,可心中还是止不住叹息一声,玄菟再往北走二百里就是上辈子的家乡了。 “玄菟以北现今归属于哪。” “那是契丹地了,是吐六于部的草场。” 大室昆疑惑的看向罗一继续道:“罗使头可是要与吐六于部联合? 这个怕是不成,吐六于与伏弗郁两部对天朝最是不服。” “没这个意思,只是随口问问。” 罗一拢了拢心思,对大室昆微微一笑,继续道:“听了大室城宰这番话,眼前的迷雾仿佛被拨开了大半。 劳烦将辽东其他各城也与我讲讲,心里有些数,也好做个仔细安排。” 被罗一夸赞了一句,大室昆顿时乐得眉开眼笑,“罗使头太过客气,只要您不嫌烦,我就仔细与您说说。” 大室昆这一讲就是将近一个时辰,而且讲述的口吻跟小区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们讲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区别并不大。 不过罗一对此非但没有任何不耐,而且还听得津津有味。 信息量虽然大且杂,但刨除掉那些夸张与无用的,可以把东面刚刚归附靺鞨人的那几城的历史脉络以及相互间的恩怨彻底捋顺清楚。 另外,从中也得知靺鞨人对归附的高句丽人是根据关系远近来制定管理制度的。 高句丽没被灭国之前,靺鞨人是高句丽人的属族。靺鞨人立国后,高句丽人则成了靺鞨人的属族。 身份的对调让辽东的高句丽人很难接受,尤其是安市、建安、积利这几个地处辽东南部的大城。 与粟末水临近的高句丽人,因为离着靺鞨人近,相处的时间最久,关系最为融洽。 而从西向东刚刚归附过去的这几城,正处于两者的中间带。 倾向于谁,取决于谁离得近,谁威胁最大,可以说对靺鞨人谈不上有多大的忠心。 在罗一看来,大唐如果态度强硬些,这几城将来未必就不会对靺鞨人反水。 而且唐庭将手缩回去这些年,这几城相互间没少征伐。 只要相互间有恩怨,那就更有操作的空间,即便他们对靺鞨不反水,想着办法让他们继续闹起来,也够靺鞨人头疼的。 最最主要的是,除了几个重要的大城,大室昆还介绍了几处响马出没的地方。 如果操作的好,这就给琢磨出的计划加了一层保险。 “大室城宰的解惑实在是太及时。”罗一十分自然的将地图收起来放进的佩囊,对两人笑了笑:“待忙完了军务定与两位痛饮一番。若是能将贼人伏法,你们两个也是功不可没,到时定有重赏。” 大室昆喜笑颜开的连连摆手,“就是说些传言,哪里称得上是解惑,万万不敢称功。” 乌岩对其他各城的隐秘消息没有大室昆知道的多,一直都是干看着大室昆在滔滔不绝。 他所讲的实在太少,以后便是有赏,也赶不上大室昆。 除了奖赏,乌岩心里更担忧的是怕被罗一认为是个无才无用之人,日后会将他忽略而更青睐于大室昆。 所以见罗一收了舆图起身要走,咬了咬牙开口道:“罗使头莫要急着走,方才大室昆讲得并不完全。” “还有漏掉的?”罗一将地图拿出重新摊开,“乌城宰所说的是哪一城被漏掉了。” 乌骨抬手指在了乌骨城,“这是距离平壤最近的大城。 罗使头若是出兵草河城,可与乌骨城联手一南一北夹击。” 罗一有些疑惑道:“乌骨城肯会出兵?” 乌岩点点头,“乌骨城里不单是没有靺鞨人,大城宰仓实,还是夫人的兄长。” 这个消息让罗一一怔,他没想到高夫人与乌骨城还有这层关系。 将目光看向乌骨城在地图上的位置,罗一微微颔首,乌岩这个爆料还真是挺有用。 防止靺鞨人从正东方向蚕食过来,乌骨城是重中之重。 不过眼下肯定是不能与乌骨城联手,那样就显得东亭太疲软了。 就算背后站着的是大唐,没有足够的震慑力,乌骨城还是会选择做一颗墙头草。 第102章 马玉是真虎 “你们左团不是自称心眼好使吗?这怎么带的队,居然被人抢了个精光,换我是小罗使头,我也要生气。” “老耿你说得太客气了,他们除了占便宜厉害,旁的连个田舍郎都赶不上。 就算是三岁孩童带队,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把咱们都给连累了。” “没错,在辽西城时这帮家伙一个个就跟大眼贼一样,眼睛看人贼溜溜的。 让他们得便宜行,遇到事就怂的连个人样子都没有。” “你们为了便宜请愿到东亭,你们倒是争口气啊。 不说丢进了边军的脸面,你们对得起小罗使头便给谋了这么好把财路吗?” 马玉右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先前就对两团出去的人马各自拆出一部分重新合在一处后,全由左团的人带队很不满。 在大帐里枯等了一个下午,始终不见罗一露面,都开始烦躁起来,不似先前议事那般客气,矛头全都指向了马玉的左团。 左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其实心中也挺窝火,这档子事属实是太丢人。 听了右团的指责,火气腾地一下也上来了。 “我们好占便宜?你们就强到哪了?真比我们好,你们倒是留在辽西城啊。” “你们平时里不是自诩都是胳膊上能跑马吗? 我们左团不抵用,右团倒是上去打啊。不同样被虏了个精光。” “平日里一个个都跟个闲人泼皮一样,我看你们也就是窝里横。” “能被甩到保定军的,谁还能笑话谁,我看这次丢这么大的人,怕是你们不听调令才被贼人得了手。” 左团七嘴八舌的还击,把右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气得全都站了起来,纷纷嚷嚷着左团的人在讨打。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郑阳脸色铁青的大喝一声。 “郑团头,你们左团也就你这一个人样子。和使头说说,到咱们右团当个副团头吧。”右团的一名旅帅瞥了一眼对面,阳阳怪气的继续道:“别被这帮没卵子的给拖累了。” “说得对,郑团头过来咱们右团吧。” “老冯说的对,郑团头别被这帮没卵子的给拖累了。” 右团的人一边哄笑,一边附和刚刚那名说话的旅帅。 马玉扫被吵的眉头皱了皱,放下手中的油纸包,起身打算让属下收敛一下,却看到罗一抱着肩膀站在大帐的门外。 看这样子,估摸着是来了有一会儿了,赶忙理了理袍子并且大喊了一声使头到。 马玉这一嗓子很管用,毕竟他是团头,不会无聊到随口乱说。 大帐内的哄笑瞬间戛然而止,并且所有人都从毡垫上站了起来。 “坐,你们继续。” 罗一走进大帐对众人摆了下手,面无表情的丢出一句话,便坐在主位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些人的表现,罗一是真有些失望了,站在账外听了半天。 不说谋划出几套反击的方案,也得相互间商议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结果却相互指责谩骂。 不愧是战力低到无下限的战五渣,换了谁都要跟安禄山一样,把这帮家伙给甩出去。 对杨洪山的猜测,也愈发的认同,老王把这两团塞过来,绝对不是那么好心的让自己成个名副其实的守捉使,而是在甩包。 “使头,是我御下不严。”罗一的一言不发,让郑阳的脸面更是挂不住,告了声罪便对着属下吼道:“好舌利齿,妄为是非,待会儿每人领二十杖责。” 马玉见状,也紧跟着对属下大吼:“多出怨言,不听约束,换做战时此谓构军,待会儿每人都领三十杖责。” 比左团多出挨十棒子,右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不但没有不满,反而齐声称喏领命。 而且全都是老子就是比你们左团强,挨打也要超过你们的一副光荣光荣样子。 罗一看得无语至极,明明都是混社会的好料子,非要往军中混什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态度都还不错,没有对受罚不满,更没有因此而对自己这个武力值过低的主将呜呜渣渣的。 郑阳和马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是好脸色却别指望了。 罗一扫了扫下边的众人,冷哼一声道:“诸位吵得这么热闹,想必是对如何处理此事都成竹在胸。” 都说说是怎么谋划的。也好让我这个刚入军伍没多久的新卒,与诸位好好学学。” 第103章 谋划的很周密,但你不能去 瞥了一眼周身肌肉鼓胀,将宽大的戎袍撑得紧绷地马玉,罗一揉了揉眉心。 有些明白王玄志和马察灵的意思了,这是要让自己与马玉结成相互帮扶的对子。 可心眼这玩意儿,不是吃多少好东西就能能补回来的。 马玉这个家伙根本不适合混军伍,帮派才是他的最佳去处。 拢了拢心思,罗一挥手让几人坐下,“我已经有了谋划。” 将目光紧紧盯向郑阳与马玉好一会,罗一缓缓道:“问题是我还能相信左右两团吗?” 马玉噌的一下再次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胸膛道:“使头你放心,上次是大意了,这次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凡出了差错,我提…” “你提什么提。”罗一赶忙打断了这个二杆子,“你知道对手是谁吗?你就敢乱立军令状。” 马玉挠了挠头,“不就是一帮响马吗?” 罗一对马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先前一副吊儿郎当成天拿着油炸豆子吃的样子,以为是个王者,没想到连个青铜都不是。 挥手让马玉坐下,罗一将目光投向了郑阳。 郑阳明白罗一目光中的意思,脸色凝重道:“这次遇袭,绝对不是什么响马。 做得这么干净利落,出手的该是靺鞨人或是依附过去的契丹人。” 说完了心中猜测,郑阳对罗一再次拱手道:“请使头放心,不管是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只要做足了准备,我等定会将颜面找回来。” 顿了顿,郑阳脸上露出为难,“就是永泉与草河离着咱们这有三百里左右。 咱们战马不足,无法发动快速的突袭,这样于我们十分不利。 另外敌手在哪,我们不知晓,如果出去的久了粮草也是个问题。” “那你可有解决的办法?”罗一摩挲了几下从大室昆那要来的地图,对郑阳继续道:“还有,左右两团与靺鞨人对上,你是真有把握,还是脸上挂不住才这么说。” 郑阳连忙点头,“这时候不敢乱言,是真有把握。 靺鞨人虽然骁勇,但武备与我大唐差了不少。 而且他们得战马与塞北一个马种,与咱们陇右马差了一些。 光是这两个优势,靺鞨人正面交锋就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说到这,郑阳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道:“可惜咱们没有战马,只能徒步行军。 但徒步过去,行踪务必要隐秘。 派探马将靺鞨人的位置打探清楚后,只能找一条知者甚少的小路摸过去。 甚至还需要昼伏夜行,不然一旦暴露,即便咱们兵力是靺鞨人的倍数,左右两团也有倾覆之虞。 所携军粮至少要够半月之数,那两城皆在群山之间,选择小路定要翻山越岭。粮草消耗要比走谷间之地成倍的增长。” 第104章 出柳城避的是坐在范阳的那位 秋风好似一双大手,将戍城外麦田里的麦子拨弄得跟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饱满的麦穗就跟讨人喜欢的小狗尾巴一样,左右来回摇摆,让人看着忍不住会心一笑。 再有几天左右,就到了收获的时候,劳累了大半年就是盼着这个时候。 城西紧靠官道旁的一溜几十间铺子已经有了些样子。 上了房梁,铺上瓦片,再将打磨好的木门装上,铺子就可以进驻营业了。 这些原本都是些喜人的事情,但罗一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左右两团已经走了半月,却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这让罗一有种等待考试揭晓分数前的感觉,就是揭晓的答案与分数无关,而是关系到生与死。 而等待知晓未来是生是死的感觉,十分的糟糕,在答案出来之前,度过的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而这种煎熬,又让罗一偶尔间产生了迷茫与一丝悔意。 这么赌到底值不值得。 忍气吞声装个鸵鸟,又不能掉块肉,会不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忽忽悠悠间把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与最初选择到东亭戍的目的背道而驰不说,还动辄就要面临用人命做赌注的选择。 可从理智上来讲,如果不这么做,几年之后的安史之乱,辽东将彻底孤立无援,最终被靺鞨人所蚕食掉。 丢掉唐人的身份成为靺鞨人的臣民,并不比水深火热中的大唐腹地强到哪去。 这个时候可没有优待少数民族的传统,少数就是被多数欺压的最好对象。 与其如此苟活,还不如血性一些,提早遏制靺鞨人的西侵。 陷入这种煎熬与纠结,让罗一没了做事的心思,将手中的木勺放到一边,一屁股坐在了灶台旁的木墩上。 “怎么不弄了。”洪秀起身拿起木勺继续搅拌锅里的油脂,“葡萄汁你也弄了,猪膏也扔进锅里了,怎么说不弄就不弄了。” “心里烦,没心思弄了。”罗一双手支着下巴,目光发散的回了一句。 洪秀扭头看了看罗一,“你是在责怪兄长打晕你不让你出征,还是在担忧左右两团那些战兵?” 罗一喟然长叹道:“你兄长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好歹我也是个守捉使。 把我当成个累赘,打晕了不说还硬把我按在城里两天。 这回好,左右两团出去半个月了,连个动静都没有。” 洪秀低头想了想,劝慰道:“昨日不是已经派人过去查看了,没有消息就算是个好消息。 再说不是还有旱雷呢,周胖儿从柳城回来可是躲在没人处鼓捣了两天。 一船的人都让你劈没了,几百的靺鞨人,多劈几次就好了。 你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不行,不能被人放了累赘,就真一副累赘的样子。 待大兄回来,你打他的板子,你也抓紧把身子骨将养的硬实些,把武艺练了省着再出这样的事。” “还多劈几次,那玩意儿是那么好弄的?” 罗一并不是在随口乱说,黑火药在辽东确实很难搞。 还是之前的问题,木炭与硝石都还好说,唯独硫磺这玩意儿是一点没有。 药铺里卖的全都是新罗那边过来的,而且因为是名贵药材的原因,价格并不低。 好在硫磺在配比中占的最低,买个一百来斤就能配出不少来。 但这个不少也要分怎么比,炸渡船是足够用,但对至少几百,还骑马来回移动的靺鞨人来说,根本就不够看。 直接造成的伤害,罗一估摸有半成都算多的,只能弄个响儿起到扰乱战马的作用。 不过洪秀提起这个,还是多少起了些作用,左右两团是有心算无心,而且个个甲胄齐全。 明面上护送的还只有侯杰那一队,再怎么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至于火药会不会暴露,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而且告诉过周口口下封口令。 估摸就算有说的,也是少数,到时候打死也不承认就好了。 “你去看火。”罗一把过滤好的葡萄汁倒进锅里,从洪秀手中接过木勺开始继续搅拌。 洪秀添了两块木柴,学着罗一的样子坐在木墩上用双手支着下巴道:“到东亭戍只一个月的工夫,让你劳心的事是左一件右一件的。 这次更是嘴上起了一片的燎泡。 虽说不知道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可总觉得你做事有些心急,总像是在赶工夫。 该歇歇的时候就该歇歇,思虑过度也很伤身的。” 在锅里用力搅合了几下,将木勺放在锅沿边上,罗一坐到了洪秀身旁,“我也不想这样,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原本打算到东亭戍避祸的同时再做个富家翁,没想到靺鞨人也是个恶邻。” 洪秀美眸瞥了一眼罗一,“你这话说得既敷衍又很假。 听周胖儿说过你在柳城的事,应该是你那两位伯父避祸才对。 至于靺鞨人,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但还谈不上恶邻吧。 他们的王可是受朝廷册封的,每年都有使团要去京城朝贡的。” “我出柳城避的不是两个伯父,而是坐镇范阳的那位安使君。” 握住洪秀的手摆弄了两下,罗一叹口气继续道:“这些天打问了不少高句丽人,也问过往来的行商。 这些年靺鞨人什么都在学咱们大唐,就连他们的上京城也是仿的咱们长安城营造的。 甚至他们的王也被称为皇上与圣人,可见他们的野心并不小。 而支撑这份野心的,是将往日的过活给颠倒了,现在是以耕田为主,狩猎为主辅。 积攒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不蠢蠢欲动,这次将护送的战兵虏个精光,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这次不做回应,恐怕东部的羁縻州就会全部被他们蚕食。 而范阳的那位,一旦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十五万北地边军会将大半个大唐陷入战火。 自此辽东再没人会顾及,而靺鞨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洪秀秀眉蹙了蹙,有些不太相信罗一的话,“按你这么说,这里就是个险地。 听闻安使君对圣人十分忠心,对治下的百姓也不错。这么好个使君也会起兵造反? 对靺鞨人你也有些太高看了吧,他们有掳大唐虎须的胆量?” 罗一苦笑一声,难怪安胖子会起兵造反,连洪秀都是这个样子,可见是有群众基础的。 不过洪秀的质疑也让罗一不再像之前那么纠结与迷茫,对出兵更是没有了半分悔意。 提早做出准备,并不是没有意义,不然叛乱爆发之时,很容易被裹挟走向不归路。 相对于付出生命的代价,众人皆醉我独醒这种小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罗一拍拍洪秀的小手,起身拿起木勺继续搅拌了起来。 第105章 靺鞨人来了 洪秀觉察出了罗一的异样,以为是她没顺着说,罗一有些不高兴了。 歪头想了想,洪秀打算换些别的说,省着罗一劳心还不高兴。 “二郎一早可是早就与你说过要吃你亲手做的肉段,你就一直打算熬煮这个了?” “虽说之前两口铁釜都放在了吃食摊子上,可熬吉哈从来没亏过二郎的嘴。” 脑中浮现出跟吹气球一样胖了许多的小二郎,罗一撇撇嘴道:“脸都胖圆了,还吃什么肉段。 再说现在熬煮的这玩意儿,有你拳头那么大,就能换头牛回来。 就指着这个到处填窟窿呢,我现在可没工夫照顾他的嘴。” “能换一头牛回来?”洪秀惊得不轻,看了看一旁熬着草木灰的大陶锅,难以置信道:“十斤猪膏外加这些草灰水,那岂不是要换回几十头牛?” “还有葡萄汁呢。”罗一对扭头对洪秀笑了笑,“让班老头去弄些冰,晚上你就能洗得香喷喷了。” “沐浴用的?”洪秀靠近铁锅闻了闻,葡萄的酸甜味确实盖住了猪膏的油腻味,对罗一眨巴眨巴眼睛道:“这是当皂角用的?” “一点就透,真是聪明。”罗一将木勺放下,指着大锅道:“里边的东西确实不值一头牛。但别人就是弄不出沐浴后浑身都是葡萄味的物件。所以我说值多少,它就值多少。” 洪秀见罗一脸上再次挂上了自信的笑容,开心的抿嘴笑了笑,“那好,待会儿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这样。” 罗一低估了女人对香味的执念。 放置在冰块上冷却成型后的原始版香皂,在罗一眼里粗糙不堪,但对于用过以后的洪秀来说却如获至宝。 沐浴时,白色的泡沫附着于身上,不但散发着葡萄特有的香甜味道,而且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一片滑腻,让洪秀陶醉其中。 恋恋不舍的用清水冲洗过后,身上虽然没有了那种滑腻,但却又干爽的让人十分舒适。 最为主要的是,那股甜香却没有被清水一并冲走,而是留在了身上。 这让洪秀即便是穿好了衣物,还是忍不住低头抽动鼻翼轻嗅从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甜香味。 洪秀这副像极了瘾君子对黑鸦片痴迷陶醉的样子,让罗一哭笑不得。 “真把你自己当成大粒葡萄了啊。”罗一拿出帕子帮着洪秀边擦半干的秀发边继续道:“这玩意儿碱大,少往脸上用。” “话本里说家里殷实的小娘子会撒上花瓣沐浴,这个可比花瓣省事多了。”晃了晃挂在腰间裙带上的香囊,洪秀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以后这个都用不上了。” 罗一眼中满是宠溺的将洪秀揽在了怀里,“你这是用了多少,浑身上下都是葡萄味。” 洪秀将俏脸靠在罗一的胸膛,眨了眨美眸轻笑道:“用了四条牛腿那么多。” 罗一被这个答案逗得哈哈大笑,一直低沉地心情变好了许多,暂时将烦恼抛在了脑后。 “看你喜欢成这样,我觉得一头牛的卖价有些低了。” 洪秀用力的点点头:“对于家资颇丰的人家来说,一头牛的财帛根本不算什么。” 抬起头看向罗一,洪秀抿嘴笑了笑,“以前也从未想到过赚取财帛会这么简单。 我还从未赚取过财帛,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赚,我又能做得来的。 我们再熬煮一锅好不好,让我也多赚几头牛回来。” 洪秀的小心思,罗一很清楚,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还很高兴。 难得平日里对物质十分佛系的洪秀,会生出一次贪得无厌得心思。 况且要东西都说得那么艺术,根本没法让人拒绝。 “你刚刚沐浴完,不怕再弄一身烟火味? 而且这会儿天都黑透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我怕老夫人会过来与我要人了。” 洪秀一扬头,宛若秋水般的美眸横了一眼罗一,“母亲巴不得让我与你共处的多些,你觉得会来寻我吗。” “说得有道理。”将袖子挽起,罗一指了指天上的半轮明月,“待以后你我白发苍苍时,回想月下此刻的情景,也是件如吃了蜜一般的美事。” 与东亭戍略带狗粮的气氛相比,乌骨水支流的一处河岸的营地上,气氛却显得有些消沉颓废。 “算上从草河城买的米粮,也只够最多再吃十日。”往篝火里添了两块木柴,周口口望了望四下里的一片漆黑,“除了狼嚎虎啸,没一点其他的动静,这次怕是真要亏本了。” 侯杰望了望营盘外侧的大车,又望了望天上的半轮明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是靺鞨人太狡猾,还是他们已经撤走,可惜了这些布置。” 周口口望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大山,眉头紧锁道:“你说会不会是左右两团被靺鞨人发现了踪迹,从而吓得靺鞨人不敢过来了。” 第106章 还分什么军功 黑夜间的篝火格外惹眼。 趴在一处大石后边的窝合看着远处缩成指头大小的火光,松了口气的同时,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 抬头望了望天上月亮的位置,窝合对着身旁的族人一挥手,悄然后退到远处的一处密林中。 “窝合,查看的怎么样,是白崖城过来的高句丽人吗?” 看到窝合领着人回来,匆忙赶到草河与窝合汇合到一处的瓦旦急不可耐的问道。 窝合翻了一眼瓦旦,“离得那么远,怎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不过西行的商队只有这一只,应该错不了。” 瓦旦满脸兴奋的点点头,“好,这就好。 杜伏可是说了,白崖城那帮人至少拉了十几车那种醇香的烈酒。 眼看着就要到了冬日,这种烈酒可是比从唐人那虏来冷冰冰的甲胄强多了。 还是你窝合够兄弟讲情义,待永泉那边也有白崖城来的商队,我也会派人寻你过来的。” 窝合摆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上次是使了手段,在唐人水里加了巴豆,才虏获的那么轻松。 这次他们戒备的很,根本没机会下手,而且为了等你也错过了时机。 咱们两部加起来虽然有六百多的勇士,可再想跟上次一样那么轻松是没可能了。” 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把上摩挲了几下,窝合眼睛微微一眯,“这次不杀些唐人的边军,怕是没法得手。” 将目光看向瓦旦,窝合缓声道:“若是怕了,咱们现在就回去。” 瓦旦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狭长地双眼中满是阴狠道:“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先前你那队还使了手段,我那边连手段都没用,夜间围上去便将一队的唐人虏个精光。 我带着人从永泉跑到草河来,可不是为了欢送白崖城的高句丽人的。 让战马歇歇脚,以防有人跑出去,你我便领着族人摸上去。” 窝合微微颔首,“西京那帮贵人们若是问责此事,你我必须推脱不知,不能露了半分消息出去。” 瓦旦摆了摆手,“你顾虑太多了,唐人是不会问责西京得。 咱们立国已经几十年,那些唐人把咱们怎么样了?把北边的契丹人又怎么样了? 他们早没了先前的勇武,只剩下个唬人的样子。 何况只是两队的唐军,我们又是扮做了响马,找不到我们头上。” 窝合无声笑了笑,拍了拍瓦旦的肩膀,“你不喜甲胄,那便全都归我,酒水与骡马便全归你。” 游奕远处的夜哨传来消息后,侯杰的那一队战兵悄然挪动到了大车后方。 左右两团扮做商队的战兵,在几堆篝火处放置了几个草人,便隐没于黑暗之中,列在了侯杰那队人的两翼,静静地等待着靺鞨人。 “怎么抖成了这样,白长了这一身膘。”侯杰没想到周口口会怕成这样,无奈的低声安慰道:“待会儿你老实待着便好,有大车阻挡,箭矢打不到你。” 第107章 使头,是不是左右两团回来了 几天的工夫转瞬即逝,东亭戍正式步入了深秋,而这也意味着秋收的时候到了。 田野里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摆,荡起层层金色的波浪,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因为随风摆动的不仅是辛苦一年的果实,还是来年的希望。 罗一面对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景象既高兴又累得想哭。 东亭戍的一二队与左右两团就跟哈士奇一样撒手就没,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罗一不仅满心担忧,还要领着一百多留守的老幼亲自上阵秋收。 “大兄,我手都起泡了。”小二郎哭丧着脸,将起了水泡的手在罗一眼前晃了晃。 “你才两个,我这已经三个了。”罗一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朝着后边努努嘴,“你别割麦了,把后边割好的拢一起打捆吧。” 小二郎拉着不满地长音嗯嗯了一声,“大兄,我话里的意思你咋不明白呢。 我还是个孩童不说,整日待在田里,书也没法读了。先生回来考教,我若是答不上是要挨板子的。” 罗一瞄了一眼肥嘟嘟得小二郎,嗤笑一声道:“你到南边的村落和白崖城去看看,哪个孩童有你这么胖。 平日里吃肉比谁都多,卖力气的时候想跑?哪有这种好事。 别磨蹭,赶紧捆麦子去。” 小二郎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噘着嘴道:“当初你不是说到东亭戍是过安生日子的吗,也没说还要到田里干活啊。” 顿了顿,小二郎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铺子道:“盖铺子还有米粮可拿,我割麦子算不算是做田佃。” 罗一以为小二郎是犯懒,没想到是打算要钱,“我不是给你不少金叶子了吗?你怎么还要惦记着钱。” 小二郎气鼓鼓地甩了甩衣袖,“你不是说那些金叶子是保命钱儿,都缝袍子里了,我怎么往外拿。” “行吧,给你算田佃,一天十文铜钱儿。”罗一先是敷衍了一句,随后眉头又是一拧,“你要钱做什么,东亭戍也没花钱的地方。” 小二郎将衣袖当做手套,握住镰刀一边继续割麦子一边回道:“咱们这不是要开集市了嘛。 我与城南庄子和白崖城的十几个玩伴说好了,他们采得菌子和松子都交给我。 在集市上卖了钱,我留两成,剩下的都给他们。” “跟着老杨读书,你还有工夫出去结识玩伴??还是连白崖城的都有? 再有,他们那么信你?不怕你卖完了不给他们钱?” 罗一没想到小二郎居然在杨洪山眼皮底下居然还能溜出去愉快地玩耍,更没想到这小子忽忽悠悠的就成了二道贩子。 第108章 去白崖城一趟 顾不得一旁手舞足蹈的喊着大兄使神通了的小二郎,罗一跑到姜东明身旁,盯着河对岸看了半晌,也无法确定回来的到底是不是左右两团。 算上从白崖城借来的战马与骡马,左右两团一共也就四百多匹马。 河对岸的马队,已经从白崖城排到了渡口,远远超过了四百之数。而且马上好似都驮着货品,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大型商队。 心中有些失望的时候,又有一支马队出现在罗一的视野之中。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插在战马挂钩上,闪着点点亮光的长枪,却再显眼不过,这让罗一兴奋不已。 “使头,看样子真是左右两团回来了。除了咱们大唐,没谁的枪头会磨砺的这么光亮。”姜东明同样看到了反射的光芒,捻了捻胡须,笑不拢嘴的继续道:“恭喜使头了,这次不但找回了颜面,虏获也是颇丰啊。” 罗一挥舞了几下拳头,边往渡口跑,边头也不回的大声道:“老姜,先不割麦了,带人回戍城准备吃食,我去渡口看看。” 跑到渡口时,迎面过来的渡船已经划过了一半,罗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周口口:“周胖儿,你怎么这副打扮。” 周口口挥舞了几下肥硕的大手,“先生,离这么远你都看出是我了?”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板儿。”踮起脚望了望渡船,罗一大声问道:“郑团头和马团头呢?没在船上吗?” 周口口知道罗一在担忧什么,等渡船划到了渡口,不等跳板搭上,从船上跳下来,附在罗一耳边道:“先生别担忧,咱们这次就轻伤了几十人,两位团头在后边压后呢。” 指了指从船上下来的驮马与骡马,周口口嘿嘿一笑道:“最近一段,咱们不用为战马与米粮发愁了。” 罗一打量了两眼紧紧箍在周口口身上的高句丽人常穿的白色素袍,挑了挑眉道:“我看到马队了,倒是你怎么也这副打扮,还晚回来这么多天。” 周口口挠了挠头,从佩囊里拿出一尊巴掌大的金佛塞进了罗一的手里,支支吾吾道:“先生,这个金佛可灵验了,您给供上后,保准与师娘成婚后便能有了子嗣。” 罗一对周口口的左顾而言他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周口口跟孕妇一样的大肚子道:“周胖儿,别和我这驴唇不对马嘴的。 到底闯了什么祸赶紧说,亏你想得出拿金佛堵我的嘴。” 周口口尴尬地搓了搓大手,随后四处看了看,拉着罗一走远了些,“先生,我擅作主张都是为了您好,您信吗。” 第109章 义弟,你要想想办法啊 高句丽人筑城有一个特点,大多都是依山而建,地势在防御上的优势非常大。 靺鞨人随时会过来报复,罗一不打算再温水煮青蛙的慢慢谋划白崖城。 而是打算一手挟左右两团大胜之威,一手许以利益,将白崖城尽快拿到手。 为了避免发声的人过多,罗一只把高夫人与大室昆和乌岩三人召集到了一起。 三人聚到一块,罗一也没客气拱了拱手便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三位该知道,咱们两家虽然离得近,但为了避嫌,无事我轻易不过来。” “义弟不是前不久还来过,这有什么避嫌的。”高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罗一上来弄出这么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大室昆与乌岩两人心中都有些发紧,为了避嫌都已经是半个多月来一趟,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还要来的更勤快些。 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乌岩率先开口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罗使头只管吩咐,我等绝不惜力。” 大室昆点头附和,“罗使头只管吩咐。” “谈不上吩咐,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做出抉择。”罗一故意抻了一会,摩挲了几下茶碗,对三人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打算先听哪个。” 三人齐齐一怔,闹不明白好端端的罗一怎么弄出这么个话茬来。 高夫人有些受不了罗一吊胃口,回过神后开口道:“若是与白崖城有关,是好是坏都跑不了不是,义弟你就直说吧。” “嫂夫人豁达。”难得见高夫人遇事想得通透一次,罗一也不卖关子,对周口口一挥手,“把草河之行,与夫人和两位城宰说说。” 在路上周口口就打问过罗一过来的目的,也不拖泥带水,先将事情的脉络大概讲了一遍。 随后在作战细节上,除却火药以外,极尽夸张的大说特说。 三人听得更迷糊了,怎么听这事也与白崖城没什么关系。 而且打败了靺鞨人,又攻破了草河城,这是捷报才对,怎么能说是坏消息。 就算借马的时候没说实话,说是去玄菟剿杀响马,其实是去了草河城,也完全没必要这样, 第110章 办法确实有一个 罗一目光瞄了一眼大室昆与乌岩,见两人只是脸色不好,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心里有了些数,对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嫂夫人,其实之前我想出一个法子,不过怕被误会,就打消掉了这个想法。” 高夫人连忙道:“都这会儿了,还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快把法子说一说。” 罗一起身踱了几步,指着周口口道:“他这一身打扮,就是瞎子都能看出不是白崖城之人,可那帮人之所以还是一口咬定。 原因皆在于他们乃是唐人,而唐人背后站着的是我煌煌巨唐。 只要白崖城从羁縻州的白崖城,变为我大唐的白崖城,靺鞨人胆子再大,心中再恨,那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大室昆与乌岩两人猛得身子一颤,两人没想到罗一是真的打算谋夺白崖城。 想要起身拒绝,可一想到这时候白崖城的轻壮不是在忙秋收,就是在忙着弄铺子,根本没法聚兵。 而且此刻左右两团的大唐边军也正在城外,眼前的这位年轻郎君,连靺鞨人都敢打,这边若是敢说个不字,怕是下场不比草河城的杜伏好到哪去。 因此,两人艰难的扭头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默不作声。 高夫人没想到那么多,而是十分纠结道:“这倒是个法子,可若真跟以前一样入了天朝。 我…我…我那些田佃,还有宅子田地可怎么算啊。 说句得罪义弟的话,这不比被靺鞨人打过来强到哪去啊。” 罗一猛得一拍手,“嫂夫人,你叫我声义弟,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宅子、田产这些还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而且你该听说过我与军使的关系,让叔父给朝廷上个奏章。 说白崖城赤心一片,一心重归天朝,两个侄儿还不能被封个一官半职的?你还不得个诰命夫人什么的? 不但赋税什么的都免了,今后还要给你们发俸禄呢。 至于田佃这一块,我有一说一,都入了唐籍,那就都是大唐的良民,再强迫他们可是不成了。 第111章 周口口想佛系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在夕阳最后的余晖照耀下,大地上的万物,全都披上了一层金色。 依山而建,本立体感十足的白崖城披上这层金光后,更显得耀眼而立体。 依次走高的一幢幢屋舍,就像是一个个明暗对比分明的剪影,令人炫目。 “没想到身在高处,白崖城还有这样一副光景,满眼的金色让人觉得好似不在人间。” 周口口感慨了一句夕阳的美景,目光中略带沧桑与复杂的对罗一道:“先生,白崖城就这么到了咱们手中? 跟随您这几个月,常人哪怕是经历过一桩,也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这样一座坚城,只是一通嘴炮和给些微乎其微的利益便谋夺到了手中,罗一其实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过相较于周口口的感慨,罗一也仅仅是有这种感觉。 穿越这样更离谱的事都摊着了,忽悠一座城过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且反正城已经拿到手了,还管过程是不是太玄幻干嘛。 指了指各家院落里冉冉飘向空中的灰白色炊烟,又指了指城墙上竖起的日月星辰棋与左右两团的各种队旗,罗一习惯性的拍了拍周口口的大肚子,“满城的炊烟还不够烟火气息?城头上飘荡着大唐日月星辰旗还不够真实?少些感慨,多琢磨琢磨有用的。” 周口口目光四处扫了扫,摊了摊手道:“虏获除了给白崖城的,都已经运回了戍城。 左右两团也在西城安置了下来,籍册与色状也在屋里放着呢。 也没什么用到我跑腿的了,先生可是还有其他的吩咐?” 打量了两眼周口口,罗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有没有带兵的打算?” 周口口一怔,随后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吧,现在军中不缺领兵的,而且我也觉得领兵没有守在先生旁有意思。” 罗一没想到周口口会拒绝这个提议,有些诧异道:“你的志向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安使君,这就放弃了?还是说上了一次战阵给吓着了。” 周口口咧嘴笑了笑,“以前以为缺得只是机遇,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跟着您到现在,谋划与那些神仙手段不提,光是遇着的这些难事,换做是我便束手无策。” 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周口口自嘲道:“光是一身肥膘与人相似,可是没有半分用处。” 罗一没想到一路算计下来会把周口口给刺激着了,居然变得这么佛系了。 但现在可靠的人手根本没几个,而且周口口使着还极其顺手,他这么早的佛系可不成。 第112章 丹书铁券 深秋的风,除却吹熟了麦田,也吹走了天空上的大雁,吹下了树上的片片落叶,天地间好似处处都透着苍凉之意。 召见过最后一位常参的大臣,立紫宸殿前的大唐最高统治者李隆基,望着随风飘散的落叶,心中重重叹息一声。 到底是年岁大了,本想借着秋风吹走疲惫与烦闷,变得精神抖擞一些。 没想不但没有驱走疲惫,反而阵阵冷意之下悲秋寂寥起来。 “圣人,您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站到外边来了。”急匆匆走过来的一名年岁六十多的宦官语带关切的埋怨了一句后,抬脚踹了两下侯在一旁的两位内侍,“都是死人不成,不知给圣人披上袍子或是大氅?” “力士,莫要怪罪他们,是我特意要这样的。”李隆基看了看依旧将趋步走得稳稳当当的高力士,叹息一声道:“你只比我小一岁,却依旧行走如风,真是让人羡慕。” 高力士见李隆基兴致不高,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披在了李隆基的身上,“圣人如此健朗,哪用得着羡慕老臣。 真比起来,怕是要甩出老臣八条街那么远。 不过您乃是天子,无需也不能像老臣这样毛毛躁躁的。” “回后堂吧,别把你给冻着了。”听了高力士的劝慰,李隆基心情稍稍好了些,转身边走边笑问道:“上朝常参的众卿都走了好一会,你这是去哪了,莫不是去梨园看秋景了?” “圣人若是有心赏景,待会儿老臣陪着您去看看。”高力士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指了指身后道:“是李泌那个小子在外边野回来了,打问老臣这会儿是不是能过来觐见圣人。” 李隆基停下脚步估算了一下,眉头一皱道:“诏书下去有小半年了吧,他这是才回来?” “圣人的记性可真好,还跟老臣刚服侍您那会儿一样。”哄了一句李隆基,高力士叹了口气,“年轻人到底是脚力好,李泌这个小子华山都不愿登了,跑到营州那边去了,寻了好久才找到人。” “老了就是老了,哪里还比得上从前。”听高力士说自己记性还和年轻时一样好,李隆基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捻了捻胡须笑吟吟的继续道:“这小子不寻仙问道反而跑辽东,可是回去祭祖了?” 高力士点点头,满是敬佩道:“什么都瞒不过圣人。 这小子确实是打算回辽东城去祭祖的,不过还未到辽东城,便折返了回来。” “没到地方就回来了?” 李隆基先是一怔,随后哭笑不得道:“这小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根筋。祭祖乃是大事,召令等些时候又能怎么样。 不过这份忠心倒是没变,待会儿让这小子去崇文馆转转,看上什么孤本赐他几本。” 高力士从袍子里拿出一份疏奏递给李隆基,“李泌半句回来一半是因为召令的缘故,另一半确实是有急事。” “还有急事?李隆基接过疏奏没有先看内容,而是直接看向落款,“是与安东都护府有关的?” 高力士唏嘘道:“说是急事其实有些不妥,老臣觉得说话祥瑞也未尝不可。” “能让你亲自跑一趟尚书省调出疏奏就已经是件很让人吃惊的事了。 没想到此事还被你认为是祥瑞,这倒有些意思了。” 调侃了一句,李隆基没有追问高力士到底是什么事情,而是拿着疏奏走下大殿的台阶,站在日光底下眯起眼睛边看边说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件什么事,让你会……” 当看到酒精与缝合的功效,李隆基将后边调侃的话咽了回去,而且脸色猛得一变。 再次仔细将疏奏看了一遍,李隆基眉头紧蹙,看向高力士道:“这上所以如果属实,当真称得上祥瑞。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过于儿戏与荒谬呢。” 又看了看疏奏的落款,李隆基不悦道:“兵部是怎么搞得。 不管此法是真是假,这疏奏是快一月前发出来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人呈上来。” 合上疏奏,李隆基望了望宫门的方向,继续道:“李泌这小子是为这事来的?” “圣人不要动怒,并非是兵部有意压着,而是此法太过骇人,总要试过后才能呈上来。” 劝慰了一句后,高力士的目光同样望向宫门的方向,“李泌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此法是他从他人之处而得,在都护府试过此法后,以都护府之名将此法呈上来的。 回到京城后见军中未行此法,便过来问问老臣是因何如此。” 李隆基眉头拧得更深,“从他人之处得来?这个他是何人? 不谈此法对军中有多大裨益,单论行医之法也是不可外传的。 另外,既然此法是他得来的,怎么又以都护府的名头呈了上来。 李泌与十三郎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这事怎么越来越玄乎了。” 见李隆基把李泌与颖王李璬联想到了一起,高力士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与李隆基相伴几十载,对这个圣人再了解不过,李隆基最忌讳的就是皇子与朝臣走得过近。 所以高力士没有说出已经仔细询问过李泌的事,而是赶忙开口道:“李泌与颖王虽相识,但并不相熟。 而且李泌性子向来稳重且不重名利,这么做定是有缘由。 人现在就在外边侯着,圣人若是不那么乏累,把他宣上来问问?” 李隆基点点头,“这小子出去一野就是几年,确实该见见了。把人叫过来吧,正好陪着我用用膳。” 与李泌再次相见的场景,有些出乎李隆基的预料。 因为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李泌,而是几只羊与几头牛。 待李泌从后边走上前来见礼,李隆基才回过神,打量了几眼牛羊哈哈大笑道:“你寻没寻到神仙不知道。 倒是学会人家谄媚送礼了,就是学的不到家,你就给我送这几头牲畜? 不过你倒是第一个敢把牛羊赶到紫宸殿前的,也算是长本事了。” 收了笑容,李隆基将手机的疏奏抛给了李泌,“这上所写可是当真? 要知道欺君之罪是要人头落地的,我想保都保不住你,最好是想好了再作答。” 第113章 挺有意思 夜色渐深,斜挂天空中的一弯月牙,爬上了夜空的正中。 辽西城没了白日的喧嚣,隐没于一片漆黑之中。 军衙里王玄志的办公廨舍,却与四周的静谧格格不入,从窗子里不但透出一丝光亮,还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下次柳城是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了。”保定军的军司马李希哲挥手扇了扇从油灯灯里飘散出来的轻烟,看了一眼屋内几人,撇撇嘴道:“就算是你们等到后半夜,以后我也是不去了。” 马察灵倒了茶汤,端到李希哲跟前,调侃道:“军禄与米粮只是要过来一半,又不是全要过来了。 大晚上的老王把大伙叫过来安抚你,差不多就得了。” 李希哲啧啧了两声,“老马,你这话说得怪轻巧。 你又不是不知道吕知诲是个什么样子,自从安使君去了范阳,营州都快成了他家的后园子了。 能扣出这些来,还是看在与他共事多年的面子上。” 长史李尚客抿了口茶汤,呵呵一笑接口道:“屋里除了我,你们都是从柳城分出来的。 你们这关系处的也不行啊,费了这么大劲才要出了一半来。 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这不是柳城小气,是你们在人家眼里压根就没分量。” 马察灵扁了扁嘴,不满道:“李长史,现在上边可没说都护府是彻底分了出来。 咱们可还是归属平卢辖制呢,你这么说可有挑拨是非的嫌疑。” 李尚客哈哈一笑,“这话是不是戳你心窝子了。” 喝了口茶汤,李尚客自嘲的继续道:“不要在意这个。 我从京城被踢到这来当长史,不也一样是在有些人眼中没分量。 是不是挑拨更是没所谓,屋里坐着的没有哪个是傻子。 把我从京城踢到这来,干得不就是这个活计吗?” 李希哲被这个同姓的本家是彻底给惊着了,“没吃酒水就说酒话? 得亏屋里坐着的没有两面三刀的,不然你这话是要惹出祸事的。” 李尚客摆摆手,无所谓道:“这话传到圣人耳朵里我都不怕。 都护府东迁有半年了,东边各蕃族的大事小事还是以柳城押蕃为主。军中的一应所需,也还是柳城所划拨。 对羁縻州和靺鞨人更是没给个明确的说法,你们觉得这是真要谋划东境的意思?” 李希哲眉头一拧,“没有这个意思,那都护府还东迁干嘛,还立保定军干嘛。” 李尚客轻笑一声,“还能干嘛,恶心坐在范阳的那位呗。 咱们就是个陪衬的棋子,还能有什么希望,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坐到顶了。 你我都是不受待见,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混一天是一天吧。” 马察灵面色变得凝重,“李长史可是从京城得了消息? 若真是这样,那还不如去安西,功名倒是其次,武人不上战阵还叫什么武人。” 王玄志见三人越说越颓丧,用手指扣了扣案几,“都迷了头是怎么着,大晚上说这些。” 目光看向李希哲,王玄志撇嘴道:“别在那挖耳当招了,这么晚聚到一起可不是为了安抚你的。” 从案几上拿起一封信,王玄志递给了李尚客,“先看看这个,看过后琢磨琢磨下边该怎么办。 是继续混日子消沉下去,还是生出些心思,自己给自己找找机会。” “这是上边来的文书?” 李尚客嘀咕了一句,打开书信看了起来,结果越看越是吃惊。 到了最后甚至以为是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把信看了一遍。 “不用揉了,你没看错。”王玄志很满意李尚客的反应,笑眯眯的调侃了一句。 “你这样可有些炫耀你找了个好子侄的意思了。”把信递给马察灵,李尚客嘬了嘬牙花子,“就是这信写得太含糊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等我看完了你们两个再商谈行吗?让人一点都摸不到头脑。”李希哲听得一头雾水,凑到马察灵身旁跟着一起看起来。看过之后一脸的难以置信,“白崖城主动撤州建县?我没看错吧。” 马察灵也是惊得差点眼珠子掉下来,“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调过去的两团,刚到东亭就打了胜仗?而且还攻进了草河城。 罗老三家的大郎,是真会法术还是怎么着,这…这没法让人相信啊。” 王玄志嘿嘿一笑,走到廨舍的角落,打开了两口木箱,对三人招了招手,“都过来瞧瞧,人家把虏获都送过来了一份。” “呦呵,不光是有金银,还有这么大个的北珠。”李希哲最先走过去,从木箱里拿起几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对两人晃了晃,“镶嵌在耳珰上绝对价值连城。” 马察灵与李尚客走近瞧了瞧,同样一惊。 “看样子是真打进草河城了。”李尚客拿起周口口贿赂罗一的那尊佛像,“这个虽小,却是纯金的,这小子也真是舍得。” 李尚客在木箱里翻看了几下,有些担忧道:“这可不像是打进去就走了的样子,光给咱们就送过来这么多,草河城怕是被刮地三尺了吧。 与贼人勾结犯边的城宰收拾就收拾了,若是血洗了百姓,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王玄志拍了拍手,“这些虏获先不用管,都说说白崖城的事该怎么办。” 李尚客一拍木箱,“这还用想?这可是大几十年以来头一遭的事。” 马察灵点头赞同道:“李长史说得没错,都送进嘴里了,怎么还能吐出去。 白崖城依山而建,乃是一座难得的坚城,除了北侧的新城,这里是堵住东边群山最终要的隘口。” 李希哲看到两口木箱旁还有一口小箱子,好奇的打开往里看了一眼后,立刻惊呼道:“连籍册都给送过来?” 拿出翻看了几眼,李希哲两眼冒光的继续道:“柳城在籍的口众才九百多户。 白崖城居然有将近两千户,若是在耕作上好好调教调教,米粮上的压力可是能缓解不少。” “都同意是吧。”王玄志笑眯眯看了看三人,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书信,“既然这样,那就看看这个,然后大家一起琢磨着怎么报上去。” “又一封书信?” 马察灵接过信往二李两人身边凑了凑,打开书信三人一同看了起来。 “就知道先前那封信写得那么含糊必定有幺蛾子。”李尚客惊呼了一声后,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难怪李泌特意告诉我要看住他那位异姓小兄弟。” 马察灵眉头拧成了一团,十分担忧道:“这些年之所以对靺鞨人百般忍让,就是为了让他们牵制松漠那边的契丹人。 一下打掉了六百的靺鞨骑军,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两箱哪里是什么虏获,简直是烫手山芋。”李希哲将脸皱成了一团,“我就想问问,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老王你是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 “有人陪着我一起发愁,这不是一件该高兴的事吗?”王玄志坐回毡垫,老神在在的继续道:“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第114章 玄菟城来人 左右两团驻守白崖城,并不意味着营盘就要被放弃。 丰厚的虏获也不意味着就要放弃建造名为旅店实则为驿站的打算。 有了大室昆赠送的城内宅院,更不意味着戍城外的房子没有继续盖下去的必要。 毕竟白崖城内没法练兵,赚钱总是要讲个细水长流,世上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 最为主要的是,集市已经开了起来,铺子卖出去了一半,总要有些配套设施。 平稳了几天后,戍城城外得大营与工地上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号子声与营内将士们的‘万胜’与‘勉哉’的呐喊声遥相呼应。 “二百九十九。” “三百!”完成马玉制定的目标,罗一立刻扔下石刀,大口喘息了几下后,对围观的将士龇牙咧嘴的拱拱手,“下回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你们围在这又是万胜又是勉哉的,想偷懒都不成。” 战兵们一阵错愕,他们没想到不惧任何难事,且多智近妖的使头居然会跟个普通少年一样,居然也怕累也想偷懒。 仔细琢磨琢磨,这才叫有血有肉的人,这才是少年郎该有的样子。 爆发出一阵哄笑后,嚷嚷着明日陪着一起连刀,并且还要帮着计数,不然怕罗一查的不准,少挥了次数可不成。 马玉将近四十八码的大脚丫子胡乱踹了几个起哄的战兵,把人全都给驱散开。 “有些太拼了,二百个就成,毕竟是十斤重的石刀。”拿出马家秘制的药油在罗一的胳膊与手腕上涂了一些,“先把胳膊活活血,待会再泡泡药浴。” “不用你帮着按揉,让你按完胳膊怕是都要肿了。”罗一实在是怕了马玉的二次伤害,赶忙推开了跟个钳子一样的大手。 马玉摊了摊手,“这样怕疼可不行,不把筋结捋顺开了,胳膊和手是会留下暗伤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按摩一道我比你还精通,我这两日已经教过海龙他们几个了。” 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帐,罗一将脸皱巴成了一团,“你往浴桶里放的那些药材,同样都是舒筋活血的吧。 既然已经涂了药汁,就别放那些药材了,实在是太让人受不了了。” 马玉嘿嘿一笑,拍了拍硬邦邦的胳膊,“我打小就是这么泡出来的。 忍一忍,习惯就好了,再说旁人想泡还泡不上呢。” 见罗一有想溜的意思,马玉拍了几下大手,“心思上,一百个我也比不得你,我喊你师公都是占便宜。 但是练武上,你现在与我差着一百个,你叫我声师傅,我还能受得起。 徒弟若是不听话,师傅可是要生气的,师傅一生气。 啧啧,你想想…” “别啧啧了,不就是要揍人吗?”罗一是真怕马玉下手没轻没重,一巴掌给他直接送走,对于海龙几个人挥了挥手,“反正都是遭罪,边泡边给我按吧。” 其实罗一心里并不排斥泡药浴,毕竟好处还是很多的。 可以加快血液循环,加速肌肉排酸,减少疼痛的同时还加大肌肉的纤维密度。 但是马玉往里放的各种熬煮后的药汁,味道实在是太臭。借着热水的蒸汽直往鼻子里钻,想躲都没处躲。 黑漆漆的药汁跟酱油的颜色差不多,总感觉像是被做成了一锅黑暗料理。 回到大帐,在脸上绑了块布,罗一咬着后槽牙进了浴桶,将头向后一仰,两只胳膊搭在木桶外,眼睛一闭,对于海龙和柳松吩咐到:“记得用指腹按揉,按的同时再把胳膊上的经络与穴位背一背。” “阿郎,您都这样了还不忘考教啊。”于海龙一手托起罗一的胳膊一手按揉道。 柳松笑眯眯地接口道:“这活该是洪秀小娘子或是达稽伽来做。” “你这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淫荡。若是想娘子了,就让老班头给你找人家。” 罗一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柳松,“你还想打一辈子仗是怎么着,以后总要做些别的。按摩这也是门赚钱的手艺,待路旁的旅店盖好了你们就知道了。” 柳松嘻嘻一笑,“可不敢让他给找人家,指不定给找个什么样的夜叉。” 于海龙撇撇嘴,“就你黑的跟个炭头一样,能不能有娘子钟意你还两说呢。 你就少说些废话,多和阿郎学学赚钱的本事,家资殷实了才好找娘子。” “你也没比我白到哪里去,我若是大炭头,你便是二炭头。”柳松挺了挺胸膛,一脸傲娇的继续道:“阿郎可是教过炒菜的,光会按摩的半个医师,可没做个厨夫有趣。” “多个技艺,就多了碗吃食,阿郎愿教那都是咱们泼天的福气。”于海龙翻了一眼柳松,“你还挑三拣四起来。” 开一家吃、住、洗浴外加娱乐为一体的大型会所,是罗一在现代时的梦想。 即便现在有比这个还赚钱的买卖,罗一对此也是念念不忘,毕竟这才是他的老本行。 投军成为武人那是为了自保,卖酒卖香皂都算是副业。 对草河偷了一次家,多了几百号免费劳力,当然要圆圆梦。 见两个小子斗起嘴来,罗一也懒得解释,边听个热闹边琢磨会所如何装修,还能转移些注意力,省着泡在桶里跟度日如年一样。 “喊句万胜,你就这么拼命了?”罗一正想得出神,杨洪山走进后帐,拍了拍木桶,“过犹不及,我可不想洪秀早早就守了寡。” “啊呸!”罗一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打量了几眼杨洪山,“信不信过三月你再敢这么说话,我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海龙,柳松,你们两个去给他准备衣物。”敲了敲木桶,杨洪山正色道:“不光高庆东与韩志远也过来了,玄菟城也来人了,你抓紧收拾收拾。” “玄菟城也来人了?”罗一对这个消息有些吃惊,跳出木桶接过柳松递过来的帕子擦干身体,边套袍子边问道:“看这意思,你们这次响马打得不错?” 杨洪山摇摇头,“响马确实是打了几伙,可加一起也赶不上你打一次草河城。” “这么快就传到玄菟城去了?”罗一眉头一皱,“是商队传过去的消息?” 杨洪山嗤笑一声,“商队传的是白崖城打的,可你觉得我会信吗?” 第115章 夸你还是骂你 “按理说,我玄菟有带甲之士三千,绞杀响马用不到旁人。 天朝出兵一月有余,也未打到一个贼人,但总归是一番好意。” 玄菟城大城宰的儿子少室满见到罗一只是拱了拱手,便喧宾夺主的率先开口。 而且见罗一年岁才十五六的模样,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地挂上倨傲之色。 不等罗一开口,指了指大营内的大车与驮马继续道:“为表谢意,特带来米粮五百石,陶器百件。” 罗一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少室满,看年岁得有二十五六了,按理说该懂些道理。 没想到一点礼数不懂外,还这么能装13,一副施舍的模样更是欠揍至极。 不过通过这个少室满的表现,以及从送过来的这些礼品,能看出玄菟城是个什么态度。 “这次出去,消耗了多少米粮。”罗一没理会少室满,而是看向了高庆东与韩志远。 “兄弟们的米粮有六百石,战马的耗费多些,除了草料,栗米有四百多石。”高庆东愁容满面的回道。 罗一活动了几下手指,低垂着目光道:“这一趟是赔了?” 高庆东这次过来原本是打算讨好罗一的,毕竟王玄志都亲自下场给罗一撑场面。 而且东亭戍已经升为东亭守捉,已经取代了辽东城的职能。往来商队行人的过所全由东亭验看,再想如先前那般滋润,只能依靠着罗一。 更何况罗一还兼任着录事参军,随便挑个毛病都够辽东城喝一壶的。 另外从之前回去的麾下口中得知葛续明在东亭的遭遇,也让高庆东彻底认清了现实。 就算没有王玄志背后撑腰,以他的那点算计,根本斗不过罗一。 临行前的交待没有办好,高庆东心里本就有些忐忑,见罗一这副模样吓得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硬着头皮回道:“确实是赔了,还请参军责罚。” 怀远守捉使韩志远看得眼角一阵抽动,响马没找到这太正常不过了,高庆东怎么就怕成了这样。这一下自己想解释都没办法了,只能跟着认错,这叫什么事。 一旁的少室满见罗一不理会自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抢在韩志远之前道:“罗守捉使,是我方才所说没听到,还是天朝之人都这么没礼数。 有人赠礼居然不但不作答,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有些不妥吧。” 罗一抬起目光,咧嘴笑了笑,“你父亲是不是一点都不疼爱你,派你过来是不是巴不得你死。” 少室满略一愣神,随后气得心头狂跳,“罗守捉使所答非问也就罢了,还如此出言不逊。这就是天朝的待客之礼?” 一旁的杨洪山见状,赶忙拉了拉罗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人家主动过来示好,你这是干什么。” 罗一甩了甩衣袖,没理会杨洪山,目光冰冷的看着少室满,一字一顿道:“玄菟城的心意我领了,你带着东西回去吧。” “带着礼品回去?”少室满被罗一的话给说懵了,眉头紧锁道:“送过来的礼品哪有带回去的道理。” 目光望了望集市的方向,少室满继续道:“如果罗守捉使是因为先前的无礼而感到愧疚,那大可不必,我不是没有肚量之人。 不过宴饮什么的就算了,今日实在没了那个兴致。 不过今后我要驻守铺子,在东亭待得时日多的很,有了兴致后再与守捉使痛饮。 现在罗守捉使还是派人带我去看看许给玄菟的铺子吧。” 罗一气得乐了,围着少室满走了两圈,“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你们玄菟城今日算是让我开了眼,我做得那些在你们面前真是不值一提。” 少室满目光一凝,“罗守捉使这又是何意?” “又是何意?你既然不想走那就别走了。”罗一冷冷一笑,对老班头吩咐道:“把他给我按住,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先等等。”杨洪山大喝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看向罗一道:“他犯了何罪要这样对待他,无故而责罚太有损我天朝仁名。” 老班头上次能听杨洪山的,那是因为罗一确实不能去冒险。 这会罗一站在安稳的大营里,那个玄菟城的小崽子又一脸鼻孔朝天的样子,怎么还可能听杨洪山的。 老班头一挥手,领着于海龙几个半大小子就把少室满被踹倒按在地上。 “呲牙,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对…” 少室满只嚷嚷了半句,罗一抬脚便踢了过去,“玄菟城是把东亭当成了傻子? 一共六处的响马,居然没打着一处,不是你们放的风声都出鬼了。 五百石米粮与百口陶器用的着你们给?谁给的勇气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 又是天朝一番好意,又是带甲之士三千的,这是嘲讽与恐吓谁呢? 最可恨的是还恬不知耻的要铺子,还你没兴致,真是给你们脸了。” 杨洪山与高庆东和韩志远三人听了罗一的痛骂,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最初也不是没怀疑过,但是每到一处的响马营寨,看着都是废弃了好久的样子。 听了罗一串联起来的那些话,再仔细回想回想,每到一处好似都是玄菟城有意无意的走在前边,可以说去的哪一处都是被人家引领过去的。 再联想到玄菟城出兵的那些人全程没一句多余的话,还有脸上怪异的表情,以及其他一些反常的地方,就算再愚钝的人也知道是被玄菟城给耍了。 “原来都是你们捣的鬼,真是可恶至极,我看那些响马就是你们玄菟养的。”跑了一个多月毛都没捞到一根,搭进去不少粮草不说,还被人耍的团团转,高庆东越想越气,跑过去也跟着踹了起来。 罗一一把推开了高庆东,“这会儿来能耐了?在那边的时候干嘛了。” 气归气,罗一可不是真打算把少室满给打死,玄菟城毕竟和靺鞨人不对付。 打几下表示不满没什么问题,玄菟城不会吭声,人死了可就是结下大仇,是把玄菟往靺鞨人那边推。 挥手下令把少室满和他带来的人押下去,罗一平复了一下怒火,对高庆东与韩志远道:“之前东境相对太平,对外的手段都生疏了一些,此事怪不得你们。 出来一个月,时间也不短了,又耽误了秋收,所以我不留你们,明日你们便回去。 不过不会让你们白跑,这次出来的粮草我会与你们补齐,也会再给兄弟们拿些辛苦钱儿。” “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的,万万不敢让罗使头如此破费。”怀远守捉防的就是玄菟这个方向,平时打交道并不算少。所以韩志远脸上最是挂不住,率先开口拒绝。 罗一见高庆东也要开口,摆摆手道:“又不是只联合这一次,以后还有机会找补回来。 而且眼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别落了兄弟们的士气才是最为重要的。” 指了指大营外,罗一笑了笑,“铺子可是给你们准备了,先过去看看吧。 待会儿饭食准备好了,我派人叫你们回来。” 目送着两人出了大营,罗一目光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杨洪山,便扭头回了大帐。 “你对我就没什么可说的?”罗一的不理不睬,让杨洪山心里很不是滋味,追进了大帐问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夸你还是骂你。”罗一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便挥了挥手,“走了一个多月,老夫人一直挂念你,快去看看吧。” 杨洪山没动,而是缓声道:“被玄菟城耍成了这样,你这么一言不发的可不似你平日的样子。” 罗一呵呵一笑,“你是想让我骂你?可我实在骂不动也不想骂了。 有句话叫朽木不可雕也,你就是根表面看着光鲜,实则已经烂透了的糟木。 除了烧火发些余热,已经当不得门面了。” 杨洪山脸色来回变了一阵,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没有完成军令错在于我,我甘愿受罚。” “甘愿受罚?” 罗一将案几上的砚台擦着杨洪山扔了过去,怒声道:“临走的时候,你按着我是怎么保证的。 玄菟之行对东亭有多重要,你不知道还是我没讲过? 左右两团一旦失利,就指着这一趟熬过这个冬天。 你觉得你空着手回来,还是受罚的事吗?大家都得死,都没有活路!” 起身走到杨洪山跟前,罗一抓住杨洪山的衣领,“你既然抢着去领兵,为何不多想想。 玄菟城周遭地势平坦,响马会在那些地方立营寨? 而且知道我为何连问都不问就要打少室满吗? 从他说的那句话我就知道,你们根本没按我安排的去做。 为何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因为你那颗所谓的仁义道德之心在作怪。 没有先去围剿响马,而是先去的玄菟城,以示所谓的礼仪。 我若是问多了,拿了草城之下没人会拎刀子砍你,但记恨是少不了的,你今后就没法在东亭立足!” 第116章 你兄长就得狠狠抽几巴掌 “记住了,七行锅台八行炕,不管啥时候盘火炕都是这样。” 哆哆嗦嗦的接过洪秀递过来的一块砖抹好,罗一又哆哆嗦嗦的用木铲敲了敲砖面,对小二郎叮嘱道:“别光顾着烟道炕梢比炕头高,烟囱那与炕头一平甚至是低一行。 不然火炕不好烧不说,还要往回倒烟,那可就遭罪了。” 小二郎正了正罗一刚砌上的砖块,一脸生无可恋的无奈道:“大兄,这个火炕到底是个什么,我没听过也没见过。 非要让我背这个干嘛,将来您打算让我当个泥博士是怎么着。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我完成课业还要去集市呢,您就把我放出去吧。 再说您那胳膊都抖成什么样了,马团头可是说了,不好好歇歇那是要留下暗伤的。” 罗一搓了一块泥巴扔向了小二郎,“咱家没矿,不得多点技艺傍身。 会的手艺越多,将来越是到哪都不怕,现在就是……” “二郎你去集市吧。”负责递砖的洪秀对小二郎摆了摆手,“记得把手洗洗,袍子也清理清理,最主要的是账目要记清楚。” “好嘞,都听嫂嫂的。”小二郎嘴上应承了下来,不过腿却没敢动,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了罗一。 罗一叹息了一声,平常鬼精鬼精的,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自己这么没话找话的说了这么久,还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 “不用看他,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把小二郎拉到一旁,洪秀对罗一鼓了鼓俏脸,“我又没摆脸色,你让小二郎夹在这做什么。” “走吧走吧,就是个憨货外加没良心的。”罗一对小二郎挥挥手,垫起两块砖坐了上去,对洪秀有些心虚道:“我这不是怕你摆脸色吗。” 看着小二郎跑出去,洪秀才噘噘嘴道:“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大兄都两天水米不进了。” 罗一摇摇头,“重病就得猛药医,再不给你兄长来个当头棒喝,早晚要酿成大祸。 咱们东亭是在边境第一线,最紧要也是最该琢磨的是如何活下去。 大唐的名号在这里没有想的那么管用,他那些说教与满嘴的道德礼仪更是没人会听。 不然安东都护府原来的辖地就不会成为羁縻州,靺鞨人更不敢逃离营州私自立国。” 搓了搓手上的泥巴,罗一声音低沉的继续道:“假若之前我没交代过去玄菟的用意,事情也不会这样。 但全军上下几乎都知道了去玄菟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你大兄的做法简直是在把东亭往死路上推,我那日不这样做,你大兄今后就真没法在东亭待了下去了。” “我又没怪你斥责大兄。”洪秀把水桶拎到了罗一跟前,拉过罗一的手,边洗边道:“不说玄菟城的事,光是以下犯上,换做我是你,板子早打下去了。” 拿出帕子给罗一的手擦干,洪秀有些发愁道:“现在是让你给想个法子让兄长吃些吃食。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人就要熬没了。” “我去劝说估计你大兄死的更快,现在他最怕见的人就是我。”拉着洪秀坐在自己的腿上,罗一琢磨了一下道:“你大兄最重孝道,让老夫人过去抽几巴掌,估摸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洪秀轻轻叹息了一下,有些发愁道:“阿娘昨日就说过了,大兄却依旧是不肯进食。” “光去没用,得照脸上狠狠抽几巴掌,不抽…” 见洪秀的目光有些不善,罗一赶忙解释道:“他现在就是钻牛角尖了,觉得愧对于我,更愧对于东亭上下千余袍泽。 得有个够分量的人给他打醒,告诉他死不算本事,汲取教训好好弥补方是真君子。” 洪秀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言语就是扑闪着大眼睛盯着罗一。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那日都是悠着说的,你让我过去劝,指不定我劝着劝着又骂起来。” 见洪秀眼眸中挂了一层雾气,罗一无奈的叹了口气,“先递砖,把炕盘完了再过去。” 洪秀起来拉住了罗一的胳膊,“先去,回来再盘炕。” “你大兄是昨日午后回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半水米未进,不差这会儿工夫。火炕晚一天盘完,可就要多挨一天冻。” 罗一重新拿起木铲,朝着土砖努努嘴,“他没拿刀抹脖子,就说明他没有想死的意思。 这会儿正满肚子火与内疚,啥都吃不进去那也是正常的。” “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了。”递了一块砖过去,洪秀白了一眼罗一,“我看你就是想借着阿娘的手抽大兄的巴掌。” 晃了晃发抖的手,罗一撇撇嘴道:“我这么拼命地练武,不光是为了领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兄长。” 洪秀看着罗一发颤的手,秀眉一蹙,心疼道:“好像比先前抖得更厉害了,先回大帐歇歇。 放心,不让你先去劝说大兄,就是先歇歇。” 罗一看了眼洪秀腿根受伤的部位,摇摇头道:“火炕盘完还得烧火晾上两天才能住人,眼看着离立冬没几天了。 还是早点弄完吧,不然你伤口该又疼又痒的更厉害了。” “知晓你心疼我,可下边大把的人,让他们去做不好吗。”洪秀对罗一的倔强十分不解。 罗一呲牙一笑,“那能一样吗?这可是你我亲手一块一块垒起来的。 过程里可不光是苦与累,还有甜蜜呢,将来咱俩老了一回想起这个,那该多有滋味。” “我的活计就是递给你砖,根本就不累,主要是怕你累伤了胳膊。” 洪秀从罗一的眼中看出了一丝闪烁,歪头想了想,继续道:“再说人家真疼娘子的,可舍不得让其受苦挨累的,都是直接把甜蜜给了。 我总觉得你还是怕我让你先去劝说兄长,才编出这么多明目来的。”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洪秀的直觉简直是无敌了,这都能察觉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猜到了也没用,杨洪山这个货以为做事上有些改变了,结果啪啪打脸,就得跟熬鹰一样熬一熬他。 去的太早了可没太大效果,饿上两天才会长记性,而且对这个货也真没太大期望了,保险丝就起个保险丝的作用吧。 “连我你都不信了?” 对洪秀招了招手,罗一边示意把砖递过来,边开口继续道:“不管哪个先哪个后,你兄长都不会有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海龙他们看着他呢,情况不好硬往你兄长嘴里灌,也不会让他渴死饿死。” 洪秀从罗一话中品了些滋味出来,眨了眨美眸,轻轻掐了一下罗一道:“我只是让你歇歇,又没让你马上过去劝说兄长。 你这就是心虚了,就是想让兄长多遭会儿罪。” 罗一刚想再嘴硬一下,郑阳忽然闪身走了进来,“使头,李长史过来了,快整理整理过去迎接下吧。” “不用迎接了,某过来瞧瞧小罗使头又琢磨什么了。”罗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尚客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第117章 辽西城没意思,不如到你这来 “你弄得这个也叫火炕?” 递给罗一一块砖,李尚客仔细看了看砌起来的烟道,摇摇头道:“这和高句丽人弄得可不一样。 人家的是四周有挡板,火头是往一处引,你这个弯弯曲曲的,看不出个眉目。” 罗一竭力让手变得平稳,接过土砖对着如同周口口缩小版的李尚客调侃道:“您都看这么仔细了,再问的这么细,这是在谋小子的家传秘法了。” 李尚客哈哈一笑,“李泌还真没说错,你小子真是个爱财如命的。 不过也就是这个性子,才能东亭这站稳脚跟。以后再有什么图谋直接与我说,我也跟着沾沾光。” “您帮着小子做活,又如此平易近人,已经让小子受宠若惊了。 现在这话说得不但让小子没法接,还诚惶诚恐的。 军衙又打算让小子做什么,您还是直说吧,不然我干活的心思都没了。” 李尚客是京城空降到安东都护府的,在军衙守门军卒那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之前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次是罗一第一次与李尚客接触,打仗的本事如何不清楚,但是社联牛叉症这一块妥妥的王者级别。 进门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嘻嘻哈哈的捋胳膊挽袖子帮着干活。 方才的调侃罗一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结果这位不但没恼怒,还反将了一军。 这让罗一既佩服又心里有些发毛。 这就好比军区参谋长大老远的跑到营长跟前帮着干家务,完后还说以后要跟着营长混。 这么恐怖的事,罗一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打问楚李尚客的真实用意。 李尚客又递过去一块砖后,笑眯眯的摇摇头,“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主,心中也会忐忑?” 指了指砖墙,示意罗一继续砌烟道,李尚客洒脱道:“我这个长史就是用来掺沙子的,在哪里都是混日子。 辽西城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可看着的,还不如到你这来。” 李尚客的说辞让罗一的心沉到了谷底,另外也十分不解。 该报的已经都报上去了,该给的利润与分成也都给出去了。 就算白崖城的规模还可以,但与辽西城还是比不了的。 东亭这的集市也刚刚成立没多久,谈不上有多热闹,至于直接进驻这样一位大爹吗。 如果说是不放心自己,已经有杨洪山这个保险丝了,也没必要让一军的长史过来看着自己。 正了正码上去的土砖,罗一轻笑着试探道:“小子何德何能,哪能让一军的长史特意看着,可莫要说笑了。”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你干得不错与看着你并不相悖。” 起身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尘土,李尚客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对罗一摆摆手,“其实说看着你并不妥当,应该说是庇护。 我们这几颗半枯的老树,也就能替幼苗遮遮风雨了。 安东都护府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能折腾的,怎么也要护好了不是。” 李尚客的话说得很漂亮很让人暖心,但越是这样罗一越是不相信。 王玄志已经给站过台了,没必要再来这么一尊大佛长期过来给压阵。 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需要忙碌的事,身为保定军的三号或四号人物,不是他想不管事就可以的。 而且朝廷可是有考评的,光吃饭不干活,朝廷也不干。 “您可别逗弄小子了。”罗一将木铲当到一旁,起身对李尚客继续道:“这会儿吃食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先吃晚食吧。” 李尚客一听要吃饭,连忙点头,“韭菜盒饼,还有那个山鸡炖菌子是吧,这两个必须得有。 你那个王世叔,可是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吃这两个的。” “这是咱们东亭的特有菜品,您放心,这些都有,而且管够。” 李尚客光点菜,也没给个是不是玩笑的肯定答复,罗一心里总是觉得没底。 陪着李尚客出了带有东北农村特色的大瓦房,罗一嘿嘿一笑,“东亭别的不敢说,吃食上绝对是哪都比不了。 待会您可劲吃,不用怕吃积食,吃完我陪您到白崖城走走,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到时候您再顺便给说说军衙到底又给小子安排些什么不是人干的活了。” 李尚客停下脚步,帮着罗一拍拍身上的尘土,似笑非笑道:“你小子不用试探了,我常驻东亭并不是在与你说笑。 不过这个常驻你可以当做住下的住,你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你平日里是怎么治理东亭的,我不过问也不干涉,所以不要畏首畏尾的。 就是你有了大谋划的时候,一定要告知我,如果我觉得可行,或是你能说服我,军衙那边你就不用再有顾虑。” 罗一惊得张大了嘴巴,如果李尚客说得是真的,这相当于把变压器直接给接过来了。 再贴切一点,李尚客扮演的是玄幻小说里主角的护道者这个角色。 但问题是李尚客说得是真的吗。 另外也牵扯出另一个问题,假若李尚客说得是真的。 军衙这种下了血本的投资,能不追求高回报?估摸恨不得得把自己当生产队的驴使唤。 “不要吃惊,也不要不相信。”罗一的表情,让李尚客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给了一句肯定后,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有些人天生就是坏…额,天生就是要叱咤于世间的。” 向前踱了几步掩饰口误的尴尬,李尚客继续缓声道:“其实这次我过来,军衙还有其他的考量。 关于白崖城与草河城之事,军衙已经按照你给出的主意给报到了柳城。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个够分量的过来瞧瞧,不然再是会哭也哭不来米粮。” 转身看向罗一,李尚客抬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假若能让靺鞨人止步于新城、磨米、乌骨水,自北而南的这条线的东侧。 都护府迁到辽东城这座曾经的都护府治所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尚客这个缘由,并不是在胡说,先前都护府上下在摆烂,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但是罗一给出的主意,却点醒了军衙的一众将军。 安东都护府如今的辖地,可以说已经占了营州的一半,但抗击北边契丹人的重任却全担在了平卢军身上。 如果朝廷没有谋划东边或是制衡那位安使君的想法,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局面。 之所以还归柳城辖制,只不过是在照顾安禄山的面子,或是不想做得太过明显。 保定军想要米粮,想要军资,不给朝廷递个缘由,朝廷也不好给柳城下令。 再仔细琢磨琢磨,保定军既然还归柳城辖制,成立半年来却一次对北边或是对峙或是用兵的军令都没下过。 这不是嫌弃保定军的战力弱,而是不给保定军出头的机会。 打胜了,保定军可以名正言顺的脱离出去,再也不能以米粮军资卡脖子。 打败了,更要补充军资军械,甚至是连百战的精兵都要划拨过去一些。 这对柳城来说这全都是吃亏的事。 而保定军上下,在抱怨只迁移治所而不给实权,只立军而不给军资。 好在保定军只成立了半年,还有时间做出弥补。 如何弥补,当然是搞事情。而论搞事情,又有谁能比得过罗一。 罗一觉得李尚客的这番说辞倒是像主要原因,拧眉想了想,试探道:“几位将军的意思是要谋划辽南?” 李尚客眉毛一挑,一拍大手,“善!大善!光凭几句话就想到了军衙的打算。” 用力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李尚客哈哈大笑道:“这次真是来对了,以后这里一定很有趣。” 罗一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肩膀,瞄了一眼李李尚客,既然这位暂时不准备走,那就别客气了,该使唤就得使唤。 “当不得长史如此夸赞。”摸了摸鼻头,罗一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道:“估摸饭食还得一会儿才能做好,正好属下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还请长史帮帮忙。” 李尚客嘴角抽了抽,“你小子变脸可是真快。” 罗一龇牙一笑,“因为些事情,把一位同僚给训斥了。 结果这位同僚念头有些不太通达,已经两日水米未进。 长史浸淫政务二十载,给属下解惑除去心结这等事,必定精熟深通。 而且这人与您也有些渊源,您可得一定要管管。” “不用捧着说了,不帮你把这事办了,估摸着你是不能让我吃上吃食了。” 斜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没好气道:“你小子胆子大是真的。 满大唐也找不到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军衙的上官来了,得先给你办件政务才行。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罗一笑嘻嘻的给李尚客行了一礼,把事情的缘由讲述了一遍。 李尚客听了,撇撇大嘴,“我看你是说得轻了,这样死脑瓜骨的,就该打板子。 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李泌也就能与杨洪山这样的对上眼。 这事好办,前边引路,早些解决也早些吃饭食。” 第118章 若是说笑,我会跑到这里来? 即便是将白崖城的各项事务都甩给李尚客,罗一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罗一也低估了规划全面铺开后所带来的难度。 首先就是人手不够用,如果选择练兵,那就没法屯田。 如果选择屯田那就没法练兵,就连折中选择一半练兵一半屯田都没可能。 白崖城不算大,但想要防守的细致些,没个三头两百的战兵根本不行,毕竟靺鞨人那边还要防备。 剩下的七八百战兵,选择折中的话,屯田的亩数绝对不够用。 就算熬过前半年,下半年以及后年秋收前,绝对是要挨饿,除非辽西城给调拨米粮。 刨除亩数,开垦新田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大规模的屯田一般是先有沟渠,随后才会开垦田地。不然水利跟不上,全指着老天爷下雨,收成也不会好。 除去水利设施,要开垦出生地也非常麻烦,上边的杂草要清除,土质特别紧,实需要几遍的深耕。 这些都还好说,主要是地里面的石块与木桩,这个是要下大力气的。 几百人又要挖沟筑渠,又要开垦出足够的田地,还是来年就能种的田,这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除却人手不够,米粮上也是个大问题,大军一旦操练起来,胃口那是超级好,个个都是无底肚。 从草河城那得来的粮食,也只是暂时解决了缺粮的问题,就算省着吃也只够小半年的消耗。 再次雇佣白崖城的百姓也已经行不通,百姓们已经入了大唐的户籍,为了笼络人心,挨着屯田的西侧,给百姓们都划分了土地。 这让处于白崖城底层的高句丽人,对大唐对东亭感激的同时,还有了高度的认同。 更是对开垦分配到的生地,热情空前高涨,毕竟只要开出了田地那就是自己的了,只要不遭大难就可以世代相传。 尤其是这次的垦荒,辽西城派了不少农博士下来,以后不愁庄稼打得少。家家都是勒紧裤腰带,恨不得整天都待在地里。 面对这种局面,罗一只能先把练兵放到一边,等入冬以后再仔细琢磨。 不值更的战兵,以兴修水利为主,开垦屯田为辅。务必保证来年开春白崖城百姓们的新田能够全都得以灌溉。 相应的,计划免去百姓三年赋税的念头也只能打消掉,用百姓来年打的粮食供养大军。 另外之前像是修路与大炼钢铁的一些规划也全部搁置起来,就连会所的修盖与装修也暂停了下来。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罗一直注重农业,商业那一块也没放下,毕竟集市刚刚成立,名头还没彻底打响。 所以罗一每日不是奔波在各处开挖的沟渠与翻耕的田地,就是在集市上忙着迎来送往。 “小子这连个婢女都没有,要不您回白崖城去歇息?” 罗一对李尚客也是无语了,自己都累成狗了,挺大个官还非得跟着自己住一块。 不但得伺候他,有这么个超级大灯泡在,与洪秀卿卿我我的机会都没了。 李尚客两只大脚在水盆里搓了搓,又拍了拍炕沿道:“白崖城里的宅院虽说你也给弄火炕了,但总觉着住舒坦。 况且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矫情,不用担忧哪里有不周之处。” 罗一同样用力搓了搓泡在木盆里的双脚,语带幽怨道:“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尚客嘿嘿一笑,“这说得叫什么话,我住这里不就是图个与你吃一样的吃食,不要那么小气。” 抬手指了指西屋,李尚客揶揄的继续道:“你这屋舍可是两间正屋,有佳人相伴时,你去那边不就完了。 我这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不说,耳朵也不大好使了,不用有什么顾虑。” “能说句您为老不尊吗?”罗一瞥了一眼笑眯眯的李尚客,“我算是看出来了,您这是家眷没过来,拉着我一块过和尚日子。” 李尚客用帕子擦了擦脚,往后挪动了几下身躯,一头躺在了炕头,“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就你小子往外推。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聪慧还是傻。” 罗一撇撇嘴,“君子不重则不威,您是上官就该有个威严的样子吧。” 李尚客拿起瓷枕垫在头下,对罗一挥了挥手,“说得也对,待会儿你去白崖城的宅院吧。” “您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罗一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我堂堂保定军的长史,被你一个守捉使当成了县令使唤,你好意思说我亏心?” “白崖城不归保定军辖制?您管理政务那是应有之义。” 罗一自知理亏,强词夺理了一句后赶忙把脚擦干。 把洗脚水倒了,又顺便到外屋往灶坑里添了两把柴火。 不过瞄到用石板盖住的灶台台面时,罗一叹了口气,又走进了东屋。 “您说柳城会不会全数把米粮给划拨下来。” “这谁说得准。”坐起身子,李尚客看了看罗一,“东亭的米粮不够?不是从草河虏获了不少。” 罗一拿出一张地图,借着油灯边看边继续道:“新开那些田需要的种子,还有熬到秋收糊口的米粮,都得预备出来。 若是不管不顾,白崖城还赶不上之前,累死累活做得这些就全白费了。” “你与我说这个没什么用,米粮如何调拨是军使说了算。”李尚客凑过来看了看地图,好奇的继续道:“你又打算来一次草河之事?” “我倒是想,可没多久就要上冻了,大雪一旦下起来,根本没法出兵,而且哪能次次运气都那么好。” 看了看地图上辽南的几处羁縻州,罗一摇摇头继续道:“虏获来钱实在是太容易。 有了一次就总想着第二次,一旦抢习惯了,就让人欲罢不能。 咱们大唐可是礼仪之邦,不能总这么干。而且这是一种竭泽而渔的做法,不如细水长流来的好。 就算抢,也不能总可着家门口的人抢,得走得远些才行。” 李尚客嘿嘿一笑道:“你不用太愁,多了白崖城,军衙不会视而不见。 而且你该怎么谋划就怎么谋划,不用顾虑太多。” 罗一将目光从地图挪到了李尚客的脸上,“您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鼓动小子出去抢呢。 另外军衙还真打算放手让小子去折腾?” “你以为我来时说的是在说笑?”李尚客剜了一眼罗一,“若是说笑,我会跑到你这来?” 罗一咔吧咔吧眼睛,将目光再次看向地图,“既然您这么说,小子可真要折腾了。” 第119章 必须搞事情 东亭的地理职位就好似一把宽剑的剑头,直直插向东方。 东面是靺褐人,北面是契丹人,南面是高句丽人的羁縻州,可谓是一个三面腹敌的状态。 而自东亭以西一直到医巫闾山又是一马平川,除了平地就是大泽。 夏季的大泽或许会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是一进入冬季,就成了天然的高速公路,易攻而不易守。 这种态势下,把白崖城算计过来,又打了靺鞨人与草河城,罗一自己都觉得这已经是很冒险了。 担心上边责罚不但耗费了不少脑细胞想个能交代过去的法子,还连带着送出去了不少利益。之后更是选择了稳扎稳打,没敢再四处耍什么心眼。 万万没想到李尚客居然会主动让搞事情,因为屯田已经累成狗的罗一,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把屯田的活全都交给杨洪山和郑、马两位团头,一头扑在集市上,琢磨着到底从哪弄些粮食回来。 思来想去,罗一还是决定从辽南的羁縻州入手。 因为北边的契丹人现在有些猛,平卢军对付起来都有些吃力。保定军就是给送人头的,暂时还不能招惹。 东边已经打了一次草河城,不能再可着那边薅羊毛了,不然东亭就真与靺鞨人直接接壤了。 至于靺鞨人,现在还有三百多俘虏在后山开采石头呢,再过去撩拨,那就真要酿成外交事故了。 辽南则不同,不光是有辽东半岛,还有大行城至平壤城那一块狭长的平原。 辽东半岛上各羁縻州的高句丽人与靺鞨人因为曾经的阶级关系,肯定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平壤城那边的处境更是不妙,北边与东边的山地几乎全丢给了靺鞨人,南边则是被新罗所蚕食。 现在这两处的高句丽人还能过得安稳,甚至有些时候还能相互火并抢地盘,是因为大唐此时的国力还能震慑住靺鞨人与新罗人。 这个道理他们应该都懂,以边军的名义与他们买些粮草,估摸着这两处勒紧裤腰带也能给凑出些粮食来。 但是这个念头,在罗一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否决了。 粮食他们自己都不富余,还想着从营州或是走海运从登州弄粮食回去,这样做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 保定军也会被人给看扁了,更会传递出去一个不好的信号。 身为大唐边军,连米粮都要从外面买,不但被认为营州内部肯定是出现了问题,保定军以后在东境上更是不会再有什么威慑力。 但能够名正言顺的搞事情,又是东亭将手伸出去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120章 算卦的要回来了 入冬的初雪在夜里悄然而下。 待人们早起时,已经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平坦的田间好似一张银毯,偶间的树木之上,雪花在枝叶上堆叠凝结,犹如银菊绽放,美如画卷。 挖沟筑渠的战兵,开垦新田的百姓,仿佛不忍破坏这幅画卷,停下了在田间忙碌的身影。 不过停下的百姓们并未如战兵那般窝在营里休息,而是将对土地的热情转移到了罗一的身上。 将家里的松子、晒干的菌子、积攒了好久的鸡子,送到了罗一的宅院。 并且不顾冷风与半融的积雪,载歌载舞起来,以表谢意的同时,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罗一对此既感动又头疼。 弄得这么高调,容易被人误会不说,这些底层的高句丽人日子本身就过得困顿,拿出这些送过来,更是加重了负担。 可这些人的心意又不能拒绝,只得开启假笑男孩模式的同时,将家中所有的铜钱都划拉出来,每家送上几文作为回礼。 “别看你年岁比你这位妹婿大了不少,但做事上你真得好好跟人家学学。” 李尚客扫了一眼笑容满面的罗一,对杨洪山继续道:“你与李泌的担忧,其实有些多余了。这小子骨子里还是仁义的,更拎得清轻重。” 砸吧砸吧嘴,李尚客叹息一声,“到了腊月的时候,你最好让洪秀与这小子赶紧成婚。” 如果说罗一是杨洪山头号头疼的人物,那么李尚客现在就是他二号头疼的人物。 这位长史刚到东亭劝说自己时的骨鲠与上官的威严,那都是假象。 之后整日里笑眯眯的就没个正经样子,太过不拘小节,与谁都能称兄道弟。 知道的是保定军的长史,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富家翁。 最让人挠头的是,不但不约束罗一,反而处处维护,甚至是纵容。 原来发现不妥之处,只面对罗一一人即可,现在可好,得先说服这位才行。 对于李尚客的所谓调教,杨洪山只是哼哼哈哈的答应,却并不放在心上。 提到的早些办婚事,也只是微微颔首,没当回事。 见杨洪山没吭声,李尚客知道先前的话他是没听出个意思来,捻了捻胡须继续道:“看来平日里你是真把我当做语薄言轻不够持重之人了。 每个人做事的章法不同,只要事中无发指之行,事末能够尽善,就不必太过苛责。 你这种性子,只要不在边州,到哪都称得上君子。 可惜咱们这是营州,而且还是东境最前边,你这个性子说是狷者都不为过。” 将目光再次挪向罗一,李尚客眼中满是欣赏道:“自古以来,凭一己之力一举将家族跻身郡望,甚至是仅次于五姓七望的大族,都并不在少数。 这小子如今只是个半男,待及冠以后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再刻意捂着了。” 转头看向杨洪山,李尚客脸色一正,“入不得你眼,不意味他人也是如此。 而且这时候捂盖子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单凭献给军中的法子,怕是就要被人盯上了。 你长处边地,不知各家为了族存心心思会有多脏,行事手段会有多歹毒。” 杨洪山先是一阵错愕,随后双手互握,对李尚客郑重行了一个作揖礼。 杨洪山不是功利之人,与罗一联姻是因为洪秀受伤,迫于无奈之下做得选择,从没有打算借着罗一飞黄腾达的意思。 而且是一直把罗一当做祸事精来看的,不说整日提心吊胆的,至少每次遇事都是忐忑不安,也没想过罗一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功名。 如此郑重的行礼,是在感谢李尚客的提醒。 杨家算上老仆只有四口人,有看上罗一的望族,只要稍微动些手脚,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些日子态度可对人家没太大的尊敬,除了感谢,杨洪山也有赔罪之意。 天上的雪花虽然不再往下飘落,但寒风却越来越硬。 罗一怕百姓们冻出病来,再次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让百姓散了。 揉着笑得有些发酸的脸颊往回走时,正好看见了杨洪山给李尚客行作揖之礼。 这让罗一十分好奇,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抬起胳膊碰了碰杨洪山,“长史又要给你升官了?” “我就是保定军的长史,不是平卢节度使的使君,没那个能耐。” 翻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撇撇嘴:“我的名声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不然我在白崖城的县衙待了大半个月,也给百姓出了不少力,怎么连个给我道谢送礼的都没有。” 罗一耸耸肩,故意调侃道:“我后来可是给您说了另一个法子,您财迷心窍选择不用怪得了谁。” “我财迷心窍?”李尚客扬了扬手作势要打的气呼呼道:“酒水的方子你给了出去,那就是军中的。香皂是你自家的,往里掺和什么。” 罗一嘿嘿一笑,“知道您是在照顾小子,就是个说笑,生这么大气干啥。” “不把话点明了,你小子总装傻。” 敲打一句罗一,李尚客伸出胳膊掐指道:“河鱼给我炖两条,菌子干和五花肉也炒上一盘,还有牛肉的扁食再给我弄些。 不给我做这些吃食,我这气儿可顺不下。” “做些吃食能有啥难的,您还至于找这个借口。” 向屋内的灶房望了望,罗一继续道:“上边什么时候派铁博士过来。 弄口铁锅坐到灶台上可省事多了,您就不必再往吃食摊子那边跑了。” “别拿我说事,我看你是惦记着赶紧把吃食摊子挪到你那个什么会所里去吧。” 李尚客从堆在屋檐下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把松子,剥开一个塞进嘴里,盘算了一下继续道:“辽西城的铁博士也不多,估摸着是在等柳城派上番的过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指望不上。” “香皂现在往柳城可送了不少,连个铁博士还要这么卡着?”罗一用力踩了一下地上的积雪,叹了口气道。 李尚客摇摇头,“倒不是故意卡着,现在花些钱就能免了上番,柳城那边也缺人手。” 罗一是真郁闷了,东亭四处的山上,炼铁的材料什么都不缺,就是铁匠迟迟不能到位。 铁锅倒是其次,主要是新立那团的甲胄,这么等下去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装备上。 “除了胡人,我看营州就没有不缺的。”吐槽了一句,罗一想起最开始的问题还没回答,对尚客好奇的问道:“老杨给您行礼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李尚客嘿嘿一笑,“你小子虽然邪性了些,但也是个大才,假以时日你会比武后时的金龟婿还要抢手。 你与洪秀若是不早些成婚,到时候正妻之位,怕是由不得你们做主了。 别说旁人,就连我都忍不住想要起些心思,我家里可是还有两个待嫁之女呢。” “您这是太高看小子了。”罗一哈哈大笑着连连摆手道。 李尚客脸上收了笑容,目光盯着罗一一字一顿道:“柳城再热闹也是边塞之地,这里有几家望族,又有几家皇亲贵胄。 你根本就没见过望族里的龌龊。 不说以后你会什么样,就凭你现在搂钱的本事,被传扬出去,就会有人算计你了。” 罗一感觉李尚客说得有些太危言耸听了,挠了挠头道:“真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小子出身了算不得好,现在又是一个边地的小军汉 哪个望族会看得上我,舍得把家里的小娘子往这边送。” 李尚客嗤笑一声,刚想仔细讲讲里边的门道,院门突然被周口口一把给推开,“先生,军使派人来了,说是圣人给您封了勋爵,还有李先生也一同回来了。” “算卦的也回来了?!” 在辽西城的时候,李泌可是舍命要把罗一从郑阳那拽回去的。 所以别看罗一平日里嘴上说着李泌总是坑他,但是心里还是十分尊重李泌的。 而且李泌为人既堂堂正正,又不像杨洪山那样迂腐,罗一与他相处挺合得来。 听说李泌又回来了,罗一高兴的惊呼一声后就打算往大营跑。 结果还没跑出去,却被李尚客一把给拽住了。 “急什么急。” 翻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撇嘴道:“册封的旨意三天后能到就不错了。 提前传个信就是让你提早有个准备,今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您不会是为了那些吃食,故意诓小子吧。”罗一觉得这么大的事李尚客不可能随意开玩笑,挠了挠头补救道:“这里就您一个是上都的,小子可信您的了。” “信我你前边那句就不该说。” 李尚客看穿了罗一的心思,撇撇嘴道:“到底是边地出身,一看就知道啥都不懂。 待会你最好多弄几个菜来,若是我吃高兴了,还能与你讲讲这里的说道。” 第121章 气氛有些不对 宫廷或是大户人家里面的脏事龌龊事,在影视剧中或是书籍上,罗一没少看到过。 李尚客所讲的那些,罗一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捉使,哪有那么抢手,更不会发生那些影视剧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不过有句话叫听人劝吃饱饭,与洪秀总是这么吊着也确实不是事。 靺鞨人这时候都没过来,估摸就是认吃这个哑巴亏,趁着安稳把婚事办了也好。 至于如何接旨这一块,倒是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 根本不是像影视剧里所演的那样,一大家子呼啦一下跪一地,上来就激动的痛哭流涕,邦邦邦的使劲磕头。 若是传的口谕或是任命之类的旨意,只有当事人可以在场,其他人是都给撵得远远的。 接旨的时候也只要表情肃穆一些,站的直流一些就可以。 宣旨过后,若是想表演,可以自由发挥一下。 是激动的连连磕头,还是痛哭流涕以谢君恩,或是其他的一些方式,全凭当事人选择。 弄得罗一对婚事没什么担忧不说,反而还很期盼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份圣旨是个什么样。 传旨的人好似知道罗一的期盼,比李尚客所说的提前一天到了东亭境内。 接到传旨的使官已经离着东亭戍城只有十几里,罗一放下正打理的食材,跑进寝屋准备换上准备好的戎袍。 见李尚客躺在炕上一边翘个二郎腿,一边磕着松子,罗一忍不住撇嘴道:“使官现在离城只有十里了,您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最快三天才能到吗。” “啊?今日就到了?”面对罗一的质问,李尚客也有些挠头,“这次真是奇怪,按理都是三天才对。不过呢不用慌,使官不是还在十几里之外,工夫充裕的紧。” 放下手里的松子,李尚客起身下炕,打开他专属的木柜,拿出一个幞头帮着罗一带在了头上,“便宜你小子了,这幞头是在上都王家幞头铺子买来的。 内子是用藤皮编好以后浸了漆的,只要你不拿它当击鞠踢,将来能传给你儿子。” 将一块黑巾蒙在内子上,又将黑巾上的两根带子绑好,李尚客后退几步打量了几眼罗一,“不错,不错,带上幞头还真有些人样子了。 真不考虑考虑我家的两个小娘?模样可不比洪秀差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小子。”将皮带系在腰间理了理青色的袍子,抓起大氅披在身上,罗一边往外走边继续道:“我出去迎迎,您在家里等着吧。” 带着班老头与几个半大小子只走出去四五里路,罗一便迎到了传旨的队伍。 这让罗一很庆幸没听李尚客的,再磨蹭磨蹭,就要被人堵在大营了。 另外之所以被称为队伍,是来的人有些多。原本以为使官加上李泌主仆三人,再算上十几二十个的护送军卒,顶多三十人也就到头了。 没想到王玄志也带着人跟了过来,加到一起乌泱泱的能有将近三百人。 “罗某迎接来迟,还请使官勿怪。” 罗一趁着下马的功夫偷偷瞄了瞄,李泌与王玄志都熟。 剩下两个看着像是有官职的生面孔,其中一个年岁上看着大自己不太多,而且还是武人的装束。 所以罗一很果断的给另一个年岁三十左右的男子行了一礼。 “可是东亭守捉使罗一一?!” 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马上的男子有些困难的翻身下马,“某,王全忠,只是宫内侍奉圣人的内侍而已,当不得使官称呼。” 从马上小心翼翼地拿下一个木盒递给罗一,王全忠竭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恭贺罗将军了,圣人可是给你封赏了柳城开国男。 听闻你身子骨弱,圣人还特意赏赐了四名宫内的女子服侍你。” 将木盒放到罗一手中,王全忠扭头看了一眼李泌,感慨的继续道:“最重要的赏赐还不是这些,而是三次免死的丹书铁券。 你可要多谢谢你这位异姓兄长李先生,圣人可是多少年没赐下过这个了。” 罗一一脸懵逼地接过木盒,这场景可与李尚客说得一点都一样。 免死的丹书铁券都弄出来了不说,自己还没做个严肃的表情包呢,就这么直接交给自己了? “别发愣了,这一路某是遭了大罪了。”王全忠木盒离手后,脸上的笑意全无,龇牙咧嘴道:“让得了你真传的,给某做些可口的吃食。再安排一座安静的宅院,某吃完要好好歇息歇息,某不出来不要过来打扰。” “食材早已备好,保证王使官满意,除此以外还备了些其他礼品,您不先看看?” 王全忠龇牙咧嘴的样子,在罗一看来,那就是在演戏。 主要的目的是在要好处,意思是看我累了这么一路,你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对此罗一早就有所准备,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 中了举人还要给报信的打赏,这么老远过来传旨,怎么可能不表示。 更何况这位还是宫里出来的,不给打点的高兴了,回去不一定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所以罗一也没做什么铺垫,直接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王全忠知道罗一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眯眯道:“罗将军有心了,不过某真是困顿不堪,礼品什么的,待某歇息够了再看也不迟。” 扭头看了看身后,王全忠笑了笑,“赏赐的侍女也在里面,你自己看着安排。 王军使,李先生,还有小陈将军估摸也急着与你叙话。 某就不不多耽搁了,罗将军按我先前所说的去安排吧。” 目光扫了扫后边的人,除了王玄志和他的亲卫院兵,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罗一相信王全忠应该是真累懵逼了。 安排于海龙与柳松先带着王全忠回去,罗一对王玄志与李泌刚想打个招呼,年轻的将领却先开口了。 “某,陈杉,左龙武卫郎将,见过罗守捉使。” 郎将是个什么级别,罗一有些搞不清楚,毕竟边军与禁军不同,不过能抢先开口,估摸着应该不是一般人,“某捧着木盒无法回礼,请陈将军多担待。” “你与陈将军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是该多亲近亲近。” 王玄志给罗一使了个眼色,笑嘻嘻的继续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一路劳顿,陈将军还好说。 陛下赏赐给你的侍女想必也是累坏了,先歇息再说。” 罗一见王玄志如此,知道这是要把人先支走,便吩咐班老头道:“老班,领着几位小娘子先回去吧。” “不必如此,前边已经见到戍城,一起过去便是。”从队伍中走出一个年岁二十左右的女子,对罗一行了一礼,“儿,红袖,见过阿郎。” 一拐一点的走到罗一身旁,红袖顶着满身的疲倦帮着罗一理了理大氅,“儿在宫里是司仪局里的女官。 进行前圣人特意叮嘱儿要尽心侍奉,阿郎不走儿不敢独自先行。” 对这名与洪秀同名的宫女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罗一心中有些不满。 既然能被赏赐下来,不管在宫里当的是什么女官,依旧还是个宫女。 拿话压人不说,没招呼她便过来整理衣服,有些奴大欺主了。 不过刚刚接触,周围人又太多,不太好发作,罗一甩了甩大氅,便走到了李泌身旁。 见李泌与王玄志脸上都现出无奈之色,罗一眉头轻轻皱了皱。 估摸王全忠急匆匆离开,未必是劳累所致,应该与这个宫女也有关系。 第122章 你得感谢你兄长 长期骑马颠簸的原因,从长安过来的一行人,全都一拐一拐的走出了左右横晃的嚣张步伐。 紧张的气氛突然来了一幅这样的画面,虽然很搞笑,但罗一却笑不出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能看出来这位宫女应该与那位陈将军在较劲。 敢对自己这个主人那么随意,又得谁跟谁来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琢磨了一下,罗一将目光看向红袖,“你与她们三个都是娇弱的女子,一路劳顿应该累的不轻。 我安排人带你们先行回去,好好歇息歇息在说。” 宫女红袖瞄了一眼陈杉,声音虽轻但不容置疑道:“谢过阿郎的心意,儿与他们一样,走着回城便可。” “走回城便可?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随你的心意。” 罗一嘴角一翘,对王玄志等人挥了挥手,“军使,兄长,还有陈将军,辽东的冬日可比长安冷多了,咱们还是上马骑行吧。 早些回去早些吃上热乎的吃食,也能早点歇息。” 红袖的目光猛得一滞,脸色变得涨红,两只手是攥得紧紧的,凸起骨节泛白,没一丝血色。 陈杉的脸上则满是笑意,对罗一抱拳拱拱手以示敬佩。 李泌目光在罗一身上扫了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一声轻叹。 王玄志无奈的抬手揉搓了几下脸颊,放下手斜了一眼罗一,“大冷天的,别说笑了。” 让身旁的院兵把红袖骑乘的马给牵过去,王玄志脸色一正道:“红袖娘子能受得,那三位小娘子也受不得,都赶紧上马回去吧。” “这都受不得,活着也是无用。”瞥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三个婢女,红袖冷哼一声,“还跟个木头一样戳着做什么,赶快谢过王军使。” 罗一双眼微微一眯,对这个红袖愈发的厌恶起来。 用马鞭轻轻敲打了几下大氅的下摆,迈步想要过去,却被李泌用眼神给制止了。 罗一翻身上马靠了过去,见李泌后边的念棋比之前瘦了一圈,嘿然笑道:“这会儿不敢跟我瞪眼了吧。 这才从我这走多久,你就瘦了整整一圈。不把我哄高兴了,可不给你做好吃的。” “我现在都没力气与你斗嘴了。”眼中满是幽怨的瞥了一眼红袖,念棋瘪瘪嘴道:“二十九天赶了三千多里路,不光腿上磨破了,骨头都要颠碎了。” 罗一一愣,随后将目光看向李泌,“你们真是一天赶了一百多里路过来的?” “这个无关紧要。”李泌看了一眼被隔在后边的红袖,压低声音道:“少招惹她,缘由是什么,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罗兄弟不用怕她。”陈杉不知道什么时候拍马凑了过来,“一个宫里的九品女官而已,敢吆五喝六的就该收拾。” “他可没个禁军的大将军做祖父。”李泌翻了一眼陈杉,“这一路你惩治的也差不多了,别再拱火了。” 陈杉嘿嘿一笑,“咱们军伍之人,没有哪个敢说上了战阵就一定没了伤情。 罗兄弟献上来的法子,说是镇军之宝都不为过,可谓与军中的袍泽都有恩情。 那个贱婢敢起幺蛾子,罗兄弟只管来信与我,定会护你个周全。” 罗一砸吧砸吧嘴,原来这个陈郎还是个军三代,难怪明知道那个宫女是李隆基派下来,还敢这么对着干。 就是想得法子实在是不够高明,一天赶一百多里路,这是无差别攻击,连带着李泌一行人都跟着遭了殃。 “陈兄言重了,既然都是袍泽,哪里说得上恩情。” 虽然第一次与陈杉相见,但是李泌与他说话随意,而且这人一看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是个可交的。 人家主动释放了善意,罗一当然不会拒绝,谦虚了一句后,对陈杉挤了挤眼,“酒精可不光是能救命。那玩意儿烈度调得低些,在冬日里来上一口,那可是舒服的很。 待会儿回家给你们弄些,保准你们喝上两口身子就能暖和过来。” 陈杉连连点头,“春生和念棋一路上可没少说你的事。 你说好,那便是一定好,待会儿定要与罗兄弟好好痛饮一番。” “进了营州马都差点跑死了,一路这么劳累,还是少吃些酒水,先缓缓身子再说。” 扫兴了一句后,李泌看向罗一,“都准备什么吃食了,跟着遭罪一路,都是拜你所赐。不把肚俯给打点好了,我可是不依。” “啧啧,你能说出这话可真是难得。” 罗一对李泌挑了挑眉,“做吃食上,我是什么实力,你该清楚,肯定差不了你的。 先前那位王使官就说要我谢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又说因为我遭的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杉哈哈笑了两声,抢先道:“罗兄弟确实该好好道谢一番。 李先生回上都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替你求了丹书铁券。 而且还因此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把牛羊赶到紫寰殿的。 现在上都已经传开了,成了一桩美谈,管鲍之交都改做了李罗之交。” “兄长确实该谢,就是差了点意思。”罗一对李泌拱了拱手道。 陈杉大吃一惊,“还差了点意思?亲兄弟都未必能做到李先生这样的。” 罗一点点头,“嗯,李罗之交说成罗李之交就好了,这样才顺口。” 陈杉被罗一故意的调侃逗的哈哈大笑,“难怪连圣人都说罗兄弟有趣。 回了上都定要与祖父商量商量,将我调派到辽东。能与罗兄弟共事,以后可不愁没有趣事。” 李泌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你无知无畏,还是该说你胆子大。 与他共事,折寿几年都是少的,心思窄些的,怕是能被气死。” 罗一没理会李泌的阴阳怪气,而是对陈杉道:“这次过来是因为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杉轻啐一声,压低声音道:“还不是那个杨钊杨国忠。 见李先生回了上都,又有入朝之势,在圣人面前进了谗言。 说那个法子不该先传在营州,而是先报给京城禁军,硬说李先生有二心,东宫的差事又给免了。” 罗一这次是心里过意不去了,李泌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屁股还没坐热,又给撵了出去。 第123章 我这里养不了恶奴 有说有笑间,从不会觉得路途有多远,四五里的路程转瞬即到。 王全忠提前离开,剩下的唯一一个外人就是陈杉。 不过罗一与他还挺聊得来,并且王玄志还特意点了一句要好好结交。 罗一便把护行和王玄志带来的将士安排到大营,其余的人都带回了新盖的大瓦房。 “这是底下挖空的暖房?”陈杉刚一进屋就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转身顺着屋门看向正从马上拿下木盒的罗一,“屋舍烧得这么暖,这得耗费不少柴火吧。” “费不了多少柴火,等你歇够了我仔细与你说说你就明白了。” 笑眯眯的对陈杉应了一句,罗一拿下木盒刚想要进屋,跟着进院的宫女红袖下马后连忙凑了过来。 “我帮阿郎拿着吧。”目光四处扫了扫,宫女红袖边伸手打算接过木盒边开口继续道:“这就是主屋了吧,这些天有客在此,儿就先不住隔间,先与那三个婢女在偏房住下。” 里面的册封旨意还没看过不说,里面还有免死的丹书铁券,这么重要的东西罗一可不打算交给别人保管。 而且对宫女红袖这种直接跳过是与否的话术十分反感,侧身躲开后,十分冷淡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你与另外三人先到偏房歇息一会,到时候我会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目光扫见在院墙外探头探脑的洪秀,罗一脸色的冷淡瞬间消失不见,晃了晃手里的木盒笑吟吟地大声道:“洪秀,你快过来,圣人不但赏赐了爵位,还给了丹书铁券呐!” “阿郎,儿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你到底让不让儿…” 宫女红袖说到一半,顺着罗一的目光转身看过去,见从院外走进一个十六七左右的小娘子,脸上的表情由疑惑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阿郎,儿自打入宫就叫红袖,让这位与你熟识的小娘抓紧换个名字。 不然总是叫错……” 宫女红袖还未说完,罗一目光冰冷的打断道:“你在宫里也是这样霸道吗?” 宫女红袖被问的一怔,随后低垂目光,不满的回道:“圣人叮嘱过儿,到了东亭一定要尽心服侍阿郎。 儿这可不是霸道,让那位小娘改名,也是为了少些误会。” 罗一将木盒交给走过来的洪秀,一脸嘲讽的对宫女红袖道:“为了减少误会?那为何不是你改名。 而且连来人问都不问是谁,你就敢这么说?你在宫里就是这么做事的? 你口中所谓的服侍,是不是按你自己想着来的,与常人大不相同。” “儿服侍阿郎是以打理府中之事为主,问姓询名之事,都是下边的奴仆做的。 况且东亭这地界儿,能有什么贵人家的小娘,问与不问又能如何。” 宫女红袖本就对罗一的质问不满,见罗一居然将装着旨意的木盒交给了那个同名的小娘,心里更是气得不行。 但罗一毕竟是主,她不敢明着顶撞,只能皮里阳秋的应了两句。 罗一被这个宫女红袖给气乐了,“你眼中的服侍就是在家里管事情? 那我告诉你,我用不着你这样的服侍,而且家里没有闲人由你来管。” 抬手摩挲了几下洪秀的头,罗一脸色郑重道:“她虽说不是你嘴里说的什么贵人家的小娘。 但腊月过后,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你的主母。” 看到宫女红袖先是一阵错愕,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低垂目光道:“儿被圣人赏赐给阿郎,那是有持家之意的。 正妻之位,儿觉得阿郎还是该好好思量思量。 而且这位小娘……” 说到这,目光扫见洪秀无意中将木盒的盖子掀起了一丝缝隙,宫女红袖立刻借机抬手拍打了过去,“大胆贱婢,你现在还不是家中主母。 你居然敢打开装有册封旨意的鎏金敇盒,真是无礼且不知死活。” “我看是你不知死活!” 罗一一把抓住宫女红袖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推,怒声道:“我不管你在宫里是什么女官。圣人把你赏赐给我,你就得听我的安排。” 听到罗一的这声怒吼,王玄志与李泌等人都从屋内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王玄志看到洪秀,就明白了几分,苦着脸劝慰道:“小些火气,将来都是你的室中人,仔细说说就没了误会。” “室中人?”罗一气得对王玄志道:“圣人告诉您让我娶她了?还是我说要纳她为妾室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就敢乱说?” 将洪秀手中拿着的木盒打开,拿出册封的郜书仔细看了一遍后,罗一拿到了宫女红袖的眼前,“来,你给我看看,圣人给的旨意上,有哪一个字是让你管事的,又有哪一个字是让你持家的。” 将旨意放回去,罗一又拿起了像是一张翻开的书页一样中间翘起的四方形铁牌,拿到宫女红袖面前:“各种夸奖话,我不与你看。你来给我仔细看看圣人下面是如何说的。 ‘卿恕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 将丹书铁券放回木盒,罗一对着宫女红袖声音冰冷的继续道:“有句话叫人越缺什么便越炫耀什么。 你越是拿这个压我,越证明你在宫里越是什么都不是。 但你在宫里有何遭罪与我无关,而且我是主你是仆,更没让着你的道理。” 见宫女红袖想要张嘴说话,罗一指着木盒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聪明。 只要我不谋逆,不管做了什么都可三次免死。” 将手拍在宫女红袖的右侧肩头,罗一目光如刀的继续道:“你这上烙了什么不用我说。 打死你这样贱籍出身的女子,恐怕都用不上那三次免死!” 说罢,罗一对老班头一挥手,“我这里养不了这样的恶奴。 把她先带到大营里的仓房,让她给袍泽们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她若是胆敢不做,直接杖责打到她去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大营一步,若是敢往外闯,立地格杀!” 宫女红袖这次彻底慌了,不顾地面冰冷跪了下来,“奴婢也是真心为阿郎着想才一时糊涂的。” “还忘了一件事,今后不管你叫什么,就是不许叫红袖,这两个字你不配。”冷冷地斜了一眼宫女红袖,罗一扭头对老班头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赶紧弄走。” “不,阿郎,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宫女红袖见罗一眼中尽是冰冷,一扭身扑到了洪秀脚下,“主母恕罪,方才是奴的错,求您让阿郎将奴婢留在府里吧。” 第124章 此事问就是真的 躺在炕上感受了好一会身下传来的暖意,王玄志坐了起来,对后赶过来的李尚客揶揄道:“难怪你愿意往这来,有身下这玩意儿,外边再冷也是不怕。” 不等李尚客答话,王玄志又将话头拉向罗一,“既然有意让洪秀小娘子做决定,还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丹书铁券可不是用来恐吓人的,这事传到圣人耳中,怕是要惹出麻烦。” 如果宫女红袖只是自作主张与咄咄逼人,甚至是不拿他当回事,罗一都能忍。 毕竟是李隆基赏赐下来的,或许有别的什么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洪秀与二郎就是罗一的逆鳞,这个跋扈到极点的宫女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要打洪秀,这是罗一无法忍受的。 套用句现代话来讲,不当场收拾收拾,还留着过年? 况且一个婢女敢对未来的主母动手,罗一就不信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年代,李隆基会降下罪来。 按照罗一的打算,是真想把这个嚣张的宫女给圈到大营里不放出来。 可洪秀心软开口了,面子肯定要给。从这个宫女红袖先前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后来要多怂就有多怂的表现来看。 罗一也不认为李隆基会安排一个智商接近于零的人来监视他。 有了这一番经历,估摸这个宫女红袖也不敢再那样嚣张。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洪秀,那是自己找不自在,将其留下也就留下了。 这件事情可以说已经翻篇了,但王玄志又提起这个话茬,隐隐还有责怪的意思,罗一心里有些恼火。 将正在拌着的萝卜丝凉菜放到炕桌上,罗一轻声道:“我忠心于大唐,没有谋反之意。 财帛上我自己想法赚取,不贪不腐。 身为守捉使,也是尽心尽力,想着法子给大唐一个安宁的东境。 我不明白丹书铁券不这么用,要怎么用,更想不明白我怎么就会惹出麻烦。” 抬头看了一眼王玄志,罗一气鼓鼓道:“听您话里的意思,我得把她打个板供起来? 有句话叫帮亲不帮理,我现在怀疑您到底是不是与小子一伙的。” 王玄志气得拿脚踢了罗一一下,“臭小子,你听不出好赖话是不是。 这些年圣人除了给安使君赏赐过宫里的婢女,就只有你一个了。 而且赏赐下来的还是正值芳华之龄,先前就提醒过你一次,你不走心仔细想想?” 罗一起身凑到拉门旁边看了看去观摩熬吉哈做菜的陈杉,扭头对王玄志压低声音道:“还得怎么仔细想想。换做您是圣人,您会派个那样的监视我?” “慎言,害人害己的话更是不要说。”倚靠在炕头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打盹的李泌突然睁开了眼睛。 王玄志更是气得抬手指向罗一,“我看圣人给你的免死次数少了。 你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多少次都不够你死的。” “这里没外人,用不着这么小心。”李尚客跟个主人一样,打开放在墙根上的木柜,掏出一袋松子放到了炕上,“这玩意儿炒过以后更香人,都尝尝。” 王玄志对没正行的李尚客是真无语了,“韦柳之案受到牵扯的已经不下数百家。 教训就在眼前,说话不小心是真要丢掉性命的。” 李尚客摆了摆大手,“受牵连的都是与相公李林甫不和的。 咱们这些人都上不得台面,又没说李相什么,有什么可担忧的。” 李泌扫了两人一眼,坐起了身子拿起松子边剥皮边对李尚客道:“君黛如此不智,确实该给些教训。 而且罗一说得没错,圣人不可能用君黛的,那三个婢女才是正主。” 王玄志对李泌所说并不赞同,“不管什么身份,这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得小心些才对。” 李尚客则是一愣,“方才那女子是皇甫君黛?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 罗一对两人所说一头雾水,“你们与那个宫女认识?” 李尚客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松子放回了布袋里,“故人之后,你以后做事背着点她就行了。” 王玄志惊坐了起来,“是皇甫惟明的后人?” “是他的孙女,落罪入宫成为官奴时好似才十一二岁,也是个苦命的小娘子。”李尚客碰了碰罗一,“来你这从没提过什么要求,今后别再过于苛责她。” 罗一郁闷道:“这个什么军带军旗的把我气的半死。 你们总得给我说说来龙去脉啊,总这么打哑谜可太遭人恨了。” 李泌一边剥松子一边接口道:“这个以后我会与你细说。” “都不便说,那我就说说。”陈杉打开拉门,端着一盆山鸡炖菌子走了进来,“我陈家忠心圣上,不怕被嚼舌头。” 罗一没想到陈杉耳朵这么好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可马上就反应过来,除了自己就没旁人小声说话的。 抬眼扫了扫几人,见李尚客再次拿起松子做出了一副当吃瓜群众的样子。 王玄志看向陈杉的目光中满是鼓励,就连李泌都没有开口拒绝而是专心剥松子,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三人是不是老阴比不好说,但陈杉要讲的事绝对是个大事,不然这三人不会如此闪烁其词。 陈杉瞄了一眼炕桌上的菜,对罗一笑道:“你家的奴仆说还有两道菜要做,够把事情给你讲个脉络出来了。” 学些其他人的样子,陈杉也抓了一把松子,边剥边开口道:“皇甫惟明也是咱们武人出身,曾任陇右节度使的使君,为大唐也立下过汗马功劳。 五年上元节的时候与韦尚书谋划拥立太子继位被人告发,先贬官后赐死,家中亲眷一并成了官奴婢。 到了现在还有与此案牵连的,甚至河上的船夫都入了大牢狱。” 说到这,陈杉抬头对罗一一笑,“此事问便是真的,二人也不是因为得罪了李相而获罪。” 后边补充的这句话,让李泌与李尚客眼中的目光骤然一亮,并且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欣喜。 对于李林甫这个人,罗一只知道被定义为奸臣,具体做过哪些坏事,在现代时没研究过。 听了陈杉所说,心里有些发紧,当初选择到东亭还是对的。 长安实在是太危险,在那边混稍不留神不用等安胖子打过去,就有可能不经意间因为嘴巴的问题被一波带走。 第125章 今后要累得尿血 油灯里跳跃着的豆大火苗,只发出微弱的昏黄光亮,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加上火炕烧得太旺,散发出的热量让寝屋内好似步入了夏季,更是让人提不起精神。 “你现在不但眼睛睁不开,讲得还赶不上蚊子声大,估摸着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别硬挺着了,赶紧睡吧,明日有精神了再讲,不差这一会儿。” 看着李泌一脸困顿的样子,并且讲述韦柳之案的声音越来越小,罗一都感觉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听不见了?”李泌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揉搓了几下脸颊道:“不要紧,这些都是末节,之前的韦柳之案听明白了就好。” “都困成这样了,怎么还坐起来了。”罗一起身拿起帕子在水盆里投了投,边擦脸边继续道:“又有什么大事要交代,非要趁着这个时候说。” “你知道为什么李林甫能做了十几年的宰相吗?杨国忠又为什么可以跟李林甫相争。” “这是在考我?”罗一对李泌问的这个问题十分疑惑,“你不是刚刚讲完,李林甫做事有章法,又会讨圣人关心吗。杨国忠是靠着身为贵妃的妹妹,得到圣眷且先与李林甫交好,羽翼丰满后才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吗。” 李泌摇摇头,“确实是这样,但还差了一点。 这两个人有个相同之处,都是能将圣人内腑装满财帛之人。” 目光看向罗一,李泌斩钉截铁道:“今后你赚取的财帛,不管多少都要给圣人送过去一份。 如果可以,还要上书将财帛如何赚取的也给讲清楚。” “给圣人送钱这个我十分赞同,有谁撑腰也没圣人厉害不是,这事我不吃亏。” 看了看李泌,罗一继续道:“但你会说这种话,太让人不可思议。 你与杨洪山可是总说我爱行钻营之事,要堂堂正正的才行。 另外,你这话也让人误会,像是我能与李、杨那二位相比,将来能当个宰相的意思。” “宰相?你可真敢想。”李泌嗤笑一声,“让你这么做,是丹书铁券给你保命并不保靠。” 顿了顿,李泌叹息一声,“李、杨二人赚钱的手段并不光彩,你行事乖邪,却不损各方利益。 圣人这么痛快给你赐下丹书铁券,又赐了四名奴婢,未必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刚才与你讲了韦柳之案,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罗一放下帕子,皱眉沉思了一阵,抬头看向李泌,“我与太子不认识,身份也够不上,更没替谁说过话,得罪不到李林甫。至于这么小心?” “你年岁才多大,启用你打理支度事宜,怕是要等新帝之时。” 李泌沉默了一会,眉头紧锁的继续道:“此时但凡与太子沾边,情况都不算好。 不过好在陈家大郎愿意与你结交,他的祖父是禁军的龙武大将军。 他能说出那番话,意味着李林甫的圣眷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你自己小心些,再与陈家交好,当会无恙。” “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标记成太子党了?” 罗一拿起帕子对李泌晃了晃,气得咬牙继续道:“真想把这个拍你脸上。 总说我是祸事精,我看你是我的祸事精才对。 自打遇到你,我就没顺过,这次更是把我坑的随时遭受无妄之灾。” 李泌戏谑道:“我是你的祸事精?任你再聪慧,这世上也没有光得利而不付出的事。 你现在与我说说白崖城的一众城宰是怎么被旱雷劈的。 草河城又是怎么攻打下来,又因何对草河城动手。 就你做的那些事,真要查起来,哪件是合规矩的。” 罗一对李泌丝毫不虚,“你不坑我,现在酒水早酿出来了,哪用得着弄出这些烂事。 把左右两团撒出去的时候,我嘴上起的全是大燎泡。 稍微出点差错,我就会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你可别和道家扯上关系,道家装不下你这样的祸事精。”李泌挑了挑灯芯,让灯光明亮了些后,对罗一道:“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还能真坑你不成。” 罗一摆弄了几下帕子,对李泌道:“给圣人要送些财帛,还要与陈家交好。 那就不差一个杨国忠了,给他也顺便送些吧,省着以后找麻烦。” “一提钻营之事,你又来劲了是吧。” 李泌翻了一眼罗一缓声道:“你是圣人的臣子,不是杨国忠的臣子。 圣人赐了你丹书铁券,每年给进献些礼品,谁也说不出什么。 你谁都给送礼,圣人会怎么想,真惹出祸事来,圣人会护着你?” “行吧,你是兄长听你的。”罗一坐回炕上,抬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老王在饭桌上说的安使君让我年后去柳城一趟,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第126章 您连个老母鸡都赶不上 东北的冬日,寒风既像是刀子又像是一把刷子。将人的脸吹得生疼,又吹来了漫天的雪花,将大地刷成了白色。 以往罗一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雪天。 穿梭于洋洋洒洒地雪花中,心中会生出一种别样的安宁。 踩在齐脚深的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听觉上也是种享受。 但此刻站在院落中,罗一却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与初雪只隔了一天,并且雪下的很大,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很容易酿成雪灾,并且对往来的商队影响也很大。 “屋里的火炕太热?”王玄志用青盐水簌了几下口后,走到罗一身旁,“站这半天是在凉快呢?” 罗一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积雪,目光看向白崖城的方向,“这里无遮无挡,积雪已经齐脚深。 白崖城背风向阳,您说那边的积雪该有多厚了。”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罗一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王玄志很疑惑,但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怕是要没过小腿了。” 抖落了几下身上的雪花,罗一对王玄志嘿然一笑,“待会儿您跟小子走,带您体会一下被百姓称颂是个什么滋味。” “你小子笑的有些不对劲。”瞥了两眼罗一,王玄志警惕道:“你不说仔细了,我可信不过你。” “我这个当侄儿的还能给您亏吃?”拍了拍胸膛,罗一对王玄志一挑眉,“吃完朝食您就只管跟我走就成了。” 往年的白崖城,在大雪纷飞北风呼啸之时,就好似变作了一座无人之城,飘荡在街面上的只有寒风的呜咽声。 往日穿梭的人流,都躲在各自的家中,躲避外面的严寒与风雪。 那些高层与条件好些的,房屋结实且可以不惜柴草,把屋里烧得暖和些,谈不上多舒适,但也算不错。 那些底层贫苦些的,大多时候都是一家人挨坐在一起,用身体的热量来对抗严寒。地上的火塘只有在冷得受不了时才会燃起两三块的木柴,用以驱赶难捱的寒意。 不过对于穷苦人来说,这还并不是最坏的,年久失修的屋舍以及粗陋的屋顶,才是最要命的。 一旦不堪积雪的重压,轰然垮塌,等待贫苦百姓的,只能是变作冰冷地冰雕。 今年的白崖城却不同以往,街面上回荡的是除雪的号子声以及拍门为了让百姓出来领取木料的拍门声。 第127章 以后你别劝我了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让罗一的心情很糟糕,并且强烈的缺乏安全感。 安禄山那是敌方阵营的顶级boss,而且这时候还很受宠,真要存心将他留下,找什么借口都没有用。 一旦进了贼窝,眼前几年的日子肯定是过得极其潇洒,但是之后就完了。 利用现代的知识与套路加持起来的光环,会瞬间成为捆在身上的枷锁。 开战之初想要偷着往东或是辽南跑,都不太容易,大概率会裹挟着成为一名叛军。 己方阵营这边也不比安禄山强到哪去,李林甫大搞白色恐怖,而且还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之前从幽州节度使升为宰相,同样是宗室出身且还是李世民曾孙的李适之,听闻李林甫派人过来,给吓得服毒自杀。 结果李林甫的爪牙因为扑空,为了不白跑一趟,把李适之的儿子拽出来给活活杖责打死。 现在好死不死的,居然成了未来给太子搂钱的耙子。李林甫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来个搂草打兔子,顺便就给一波送走了。 虽然这个概率不算大,但并不是没有可能,这让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安稳日子的罗一,觉得头上始终悬了柄利刃。 “王全忠得罪你了?”从还未开业的旅店里出来,见罗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李泌十分疑惑。 “对他没有不满。” 踢了一脚路上的雪块,罗一叹息道:“都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可这一件件的事情,哪个不甚都能要了命,我这心里堵的厉害。” 李泌摇头笑了笑,活动了几下身体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大唐的奇人异士可不光你一个。 你在圣人那也只是刚刚入了眼而已,我与你说的那些也只是猜测。 至于安使君叫你过去,那是再正常不过,他底下的人被圣人封赏了,怎么会不过问。” 说到这,李泌停下脚步,想了想继续道:“都护府还挂在平卢军之下,先前给朝廷发的行文柳城怕是想要看笑话。 没盖平卢军使的大印便给发走了,结果却事与愿违。 或许年后你去柳城,安禄山为了找些颜面,会先声夺人不给你什么好脸色。” 第128章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看了看桶里的黑漆,李泌抬头看向罗一,“我在营墙上书写,那你做什么?” “当然是练刀了。”用石刀指了指装着黑漆的木桶,罗一催促道:“黑漆不怕冻,你的手却不行,早点写完早点回去暖和。” “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找我题字的。”李泌拿罗一是真没办法,自嘲了一句后,搅合了几下黑漆没好气道:“光说让我写字,到底要写什么你总得说说。” “早都想好了。” 应了一声,罗一用石刀挑起木桶,边走向屋外边对李泌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人在苦中练,刀在石上磨。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 扬吾军威,铸吾军魂,筑钢铁边城。 首战用吾,用吾必胜!” 顿了顿,罗一扭头看了看李泌,“后边这个你觉得合适吗?是不是有些太假了。” “假倒是不假,军伍里就该多一些这样的说辞。”李泌看了看校场上正在打击鞠的将士,叹了口气道:“主要是没几个识字的,写到营墙上怕是用处不大。” 将木桶放下,罗一对着李泌咔吧咔吧眼睛,“不识字没关系。 你现在不是没什么事,以后每天早间,你就教兄弟们认字读书吧。” “我教他们识字?”李泌头上青筋跳动了几下。 “怎么瞧不起这些兄弟?孔圣人可是说过有教无类,何况只是让你教他们识字,又不是传授家学。” 翻了一眼李泌,罗一边挥舞着石刀一边继续道:“自打认识你,你是左一次右一次的把我往火坑里推。 之前也就罢了,只是坑些赚钱的法子,现在是坑的我性命朝不保夕。 我从你那就得了两坛子酒水和两个银盘,你就一丝愧疚都没有吗? 现在我是戍边的守捉使,底下管了那么多的兄弟,让你帮忙分担些这都不行? 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与人相处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李泌恨不得把手中的刷子扔到罗一脸上,“我就是问了一句,你就把我说成了这样? 罗一慢悠悠耍了个剑花,“你若是教,那便不是负心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跟长安城里那些花臂闲人没什么区别。” 李泌剜了一眼罗一,用刷子沾了黑漆在营墙上了一个大大的常字后,有些气恼地继续道:“既然不传家学,为何非要我去教,营里我就不信没个会识字的。” “为啥非要你教?就因为我现在是守捉使。”做了几组劈、砍、撩的动作,将石刀端平,罗一继续道:“凭什么我成天提心吊胆的,你却四平八稳的,到了我的地盘你就得听我的。 另外,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往后谁一打问东亭的战兵是很谁学的识字。 呼啦一声起来一票的人,嘴巴都要撇到脑后的说是李泌李先生教的,这场面简直不要太带劲。” 李泌停下搅动黑漆的手,眉头紧皱道:“你可不是个迁怒于人的性子。 而且又开始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罗一用力挥舞了几下石刀,像是发泄一般恨声道:“很简单,就是在收买人心。” 李泌一愣,咀嚼了一下罗一话中的意思,在营墙上写了一个时字,放下刷子轻声道:“这些战兵现在对你都要敬若神明了,你还要收买人心? 再说句大逆不道的,你若是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两团的人马也不顶什么事啊。” 罗一冷哼一声道:“别搁这嘲讽我,我不信你想不明白是什么缘由。” 李泌往左边挪了挪,摇头道:“真想不到你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 “我从来不觉得惜命是件丢人的事,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假若有一天李林甫或是安禄山找来,我不奢望这些战兵能为我怎么样。 也不希望他们会为我怎么样,因为那是要死人的。 只要我跑的时候他们装作看不到就好。” 停下挥舞石刀的手,罗一边擦额头上的汗水,边转身看向李泌,见墙上的字有人改动,撇撇嘴道:“让你完全听我一次怎么就这么难。” “要不你来?”李泌白了一眼罗一道:“如此妖孽的人,也开始做起傻事。” 一气呵成的写了多流汗这三个大字后,李泌叹息一声道:“圣人不差你那点财帛。 让你送些过去,是让圣人知晓你只忠心于他。 只要你不干什么另人发指的恶事,圣人又没厌恶了你,没人能动得了你。 你如果真要行收买人心之事,反而容易惹出事端。” “现在的麻烦事已经不少了,不差对底下兄弟太好这一件了。” 如果罗一不知道历史走向,没有到东亭了解到东境各方的真实态度,会很赞同李泌所说。 但眼下,局势不但不妙,而且是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不用说外部的契丹人与靺鞨人虎视眈眈。 连李林甫和安禄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很有可能已经将人给得罪了。 罗一根本不可能选择坐以待毙。 “随你吧,对麾下好些,军心也会更稳。” 李泌没有再劝说,他知道罗一是什么性子,只要他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而且这么做,对领军之人来说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对麾下苛责的将军,可没有几个善终的。 最关键的是,李泌虽然对罗一嘴上说不要怀疑安禄山。但对一人掌管三处方镇的军政大权,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河北与营州可不是安西那样的羁縻州。 “你居然这么好说话了?”罗一用石刀戳了戳墙角下的积雪,对李泌一扬头道:“你说我元月之前去见见那位安使君怎么样。” “看来你是真乱了方寸。”想了想,李泌点点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元月前那位安使君怕是不会在营州,而是在范阳。一来一回怕是要耽误你与洪秀的婚事。” 见李泌没有反对,罗一放下石刀,望了望宅院的方向,“不先去见见这位安使君,这婚我成的不踏实。” “洪秀是个有福气的,你是什么都给她想到了。”李泌指了指木桶,示意罗一往远处挪挪,“元月成婚一样,你若是心中不踏实,谁都不能安生下来。” 罗一拎起木桶,想要开口让李泌给占卜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了陈杉的声音,“离得老远就看到李先生写字了。” 端详了几眼营墙上的大字,陈杉觉得挺有意思,对李泌道:“字写得好,说辞也好,我能不能回了上都也在营墙上这么写。” “这些说辞是他想的,你要问他。”李泌指了指罗一道。 “这还有什么行不行的,想怎么写都成。”看了看校场的方向,罗一对陈杉疑惑道:“这才多一会,击鞠不打了?” 陈杉点点头,“不打了,左右两团不愧是常年驻守边地的边军,再打下去也是个输。” 罗一脸色一滞,难以置信道:“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陈杉看了看罗一,脸色有些落寞道:“北衙禁军长年护守京畿,就没真正上过战阵。缺了边军那股悍勇与狠劲,怎么可能不输。” 罗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以为保定军是战力下限的天花板,没想到居然被陈杉评价成了悍勇。 真是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第129章 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范阳这个名称对于现代人来说有些陌生,但一说幽州只要上过学的基本都知道是哪里,当然个别五行缺地理的女生除外。 不过这时候的幽州可没有什么天安门广场,而且幽州的治所也不是现代时首都的位置。 具体的位置应该是涿州,因为范阳之前的名称叫涿郡。 罗一上一辈子从没踏入过河北的地界,这一世能过来看看,心里还是有些小兴奋的。 但是要命的交通环境,将罗一的兴奋与期盼消磨的干干净净。 除却跨过蓟州的群山,入眼之处皆是一马平川的耕地,让罗一有些感慨外,就连眼前的范阳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因为这时候的城池全是夯土而成,不是黑色就是黄色,模样全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有大有小罢了。 至于范阳的历史底蕴与厚重感,罗一此刻心里装着的都是忐忑,没心情去感受。 只想着与安禄山快点见面,只要不是将自己留下,是赏是罚怎么都行。 “老姜,把银饼准备两个出来,这次带的都是白崖城的小子,入城时莫要惹出笑话或是事端来。” 此次前来范阳的目的,罗一并没有隐瞒周口口。 所以周口口望了望天色,便率先下马,对姜东明做了个去插队的手势。 姜东明把过去书和银饼对周口口晃了晃,“周团头,这都是第三次叮嘱我了。 先后进了柳城、卢龙还有渔阳,这帮小子已经见过世面,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会儿才是晌午,前边等着验看的商队也不多,不急于这一会儿。”罗一心里急归急,但这里毕竟是在安禄山的眼皮子底下,不想太过惹眼,便把老姜头给喊了回来。 “先生,这会儿刚刚晌午,早些进城正好能赶上使君坐衙。”周口口望了望前边的商队,对罗一继续道:“前边的光是商队就有两只,这么排下去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看你比我还急还紧张。”从马上跳下来,揉了揉发麻的屁股,罗一指了指官道旁的一些吃食摊子,“离下衙还早着呢,今日怎么也能见上使君了,先吃着东西吧。” 周口口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之前被您给说的。这要是真留在范阳,到时候都没处跑啊。 再说早着有了结果,您不是也能早些回去成婚,师母这会儿恐怕已经望眼欲穿了。” “这会儿停一停是对的。”李泌从马上下来,活动了几下身体,对罗一道:“静静心,待会儿好从容些。” “你这体魄可以啊,连续这么赶路一点事都没有。”罗一摸了摸火辣辣的大腿内侧,对李泌有些佩服起来。 李泌侧弯敲了敲酸胀的大腿,没好气道:“我说我累,就能不来了?” 罗一望了望前方高大的范阳城,忍不住吐槽道:“多折腾这么一趟还不都怪你。 回长安的时候你不在这停一停,回来路过这还不去府衙去见见那位? 话说开了,哪还用得着我再过来一趟。最可恨的是你说我要挨收拾,老王说我要被重用。 这两个说法简直是一天一地的差别,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准备。” 面对这种窘境,确实有些难为罗一,按道理李泌应该劝慰一下,但他就是想笑。 一来这事确实挺有意思,二来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负心尽是读书人说得就是你。”罗一白了一眼笑得很开心的李泌。 “闪开!” “都闪开!” “慢了,撞死,踩死莫要怪人。” 罗一还想再怼两句,从官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呼喝声。 “几位郎君快向后靠靠,安家九郎的马技可不怎么样。”身后的吃食摊子的摊主望了望几十骑疾驰而来的人马,摇摇头继续道:“唉,还是这副孩童心性,天天都来这么一次。” “可是安使君家的郎君?”罗一与摊主搭了一句,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马队,疑惑道:“这是在故意吓唬人?” 摊主点点头,颇为无奈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非要与二郎君一样弓马娴熟,两人差些十岁呢,咋能一样呢。” 看了看城门的方向,摊主脸上浮过一抹担忧,“这会儿城门正堵着商队,再不勒马怕是要惊着驼队。” 摊主的话音刚落,马队在众人身前一阵风一样的疾驰而过,几个呼吸后伴随着马鸣声传来了一声惨叫。 摊主眯着眼睛看了看停下的马队,吓得缩了缩脖子,“方才某可什么都没说。” “这是安九郎从马上摔下来了?”周口口望了望急停下来的马队,咂咂嘴道:“得亏后边的马停下来,不然就不是摔下来的事了。” “可小些声吧,这可是安使君最喜爱的郎君。” 第130章 你在布局? 正骨罗一不会,即便会也不敢动手。 安九郎右侧的胸膛已经比左侧的高了一些,脸色也是越涨越红,这都是缺氧造成的。 接上断骨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骨茬要是把肺伤的更深,安九郎没准就直接一波送走了。 只能先让城里的医师给治治,能熬过去最好。 若是熬不过去或是正骨后的病情不理想,知晓缝合之法是罗一搞出来的安禄山,一定会让他出手。 而有了城里医师打头战,就不会出现鱼没吃到反而还惹了一身腥的这种情况。 “找个稳当些的大车,安九郎现在不能背也不能扛。” 罗一将打算过去把脉的李泌拉到一旁,脸色凝重的对一众护卫继续道:“现在不是吃汤药的事。 肋骨断处伤了脏腑,找手法最好、经验最老道的医师过来瞧瞧吧。 这个伤情,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医治不了。” 方才答话的护卫头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对罗一拱拱手,“没什么对不住的,罗使头能仗义出手查看,某已经感激万分了。” 顿了顿,护卫头目望了望周口口那新团的两队人马道:“罗使头从东亭不远千里赶过来,是要面见使君吧。 远处还有不少袍泽,不若与我们一同进城,省得门前验看。 入了城罗使头与李先生也可以直接跟着某进入府衙。” 按罗一的打算,是先不准备进城,安九郎的伤势很不妙,去的太早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被安排个专家会诊出来。 但这个护卫头目这么说,不管人家行不行方便,想不进城都不行。 “那真是太好了。”罗一装作感激的样子拱拱手,继续道:“还不知袍泽尊姓,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番谢意,以后也要多亲近亲近。” “某,安超,使君院兵牙将。”见麾下从前边的商队赶过来一架木车,安超苦笑道:“举手之劳的事,没什么可谢的,罗使头还是快去安排麾下,与某一同进城吧。” “那就劳烦安兄与守门的袍泽打声招呼。” 望了望地上的安九郎,罗一满脸唏嘘的继续道:“九郎君如今受了伤,这时候去拜见使君有些不妥。 入城后我等先去驿站,安兄若是有事,可随时来喊我。” 罗一可不是眼里揉沙子的人,方才吃食摊子的摊主可是说过段夫人不是好相与的。 这个安超话说得好听,明显是打算让自己与李泌当个证人,证实安九郎受伤不是他们护卫不力。 求人办事可不是这个绕等法,弄的好似还欠他人情一般,所以罗一也没客气,将事情点了个半明。 意图被罗一识破,安超脸色有些发窘,可一想到段夫人的脾性,只能硬着头皮凑到罗一身前低声道:“使君不是公私不分之人。 罗使头千里奔波,使君肯定是要相见的。 此外,不是我等推脱,罗使头是眼见着九郎君的马被商队的橐驼惊到,从而摔下来的。若是有人问起,还要劳烦罗使头帮忙说清。” 指了指靠过来的大车,罗一同样压低道:““都是军中袍泽,证实之事那是举手之劳。只要安兄需要,随时到驿站找我便可。 不过此时还是先将九郎君送到城内,毕竟伤势不等人。” 安超也知道不是多说的时候,对罗一拱拱手便安排人将安九郎抬到车上,急匆匆赶向城内。 “你这么早便开始布局?”李泌望了望安超一众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有些疑惑道。 罗一被李泌问的同样疑惑,“布局?我也没布什么局啊。 好巧不巧的遇到这种倒霉事,反正是别想从安使君那得好脸色了。 这个安超拿我当傻子,我凭什么还忍着,不把话……” 说到这,罗一猛然一顿,眨巴眨巴眼睛,用力拍了一下手,“对啊,这个安超可是院兵牙将。” “与我还装样子?”李泌压根就不信罗一的话,“什么样的人能被选成牙兵不用我说,你玩弄手段怕是要自食恶果。” 罗一先对周口口挥舞了几下手臂,示意其过来,然后笑眯眯的对李泌道:“是不是装样子,随你怎么想。 反正与这个安超结识,算是难得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至于你说当牙兵的都是忠诚之辈,那也要看主家是什么样的人。 方才吃食摊子的那位老丈说了什么你也听到了。安超的反应也证实了老丈说得并不是假话。 对下边苛责,又迁怒于人,我不信时间久了,还会有什么忠诚可言。” 李泌摇摇头,“牙兵忠的是安使君,可不是那位段夫人。” 罗一嘿然笑道:“安超身为牙将都怕那位段夫人迁怒于他,可见这位段夫人跋扈成了什么样。 而段夫人有如此底气,还不是安禄山给的。再这么宠溺下去,再好的名声都要败没了。 再说我也没打算利用这个安超做些什么过分的事。 与他交好,就跟与王全忠交好一样,以后这边有什么事,也好有个人打问。” “你若真是这么想的便好。”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而且罗一也不是个胡来的性子,李泌颔首回了一句,便眉头一拧的继续道:“那个安九郎的伤势真的那么严重?” “你以为呢?你过去把脉也只能诊个胸痹,脏腑不调出来。”罗一从赶过来的周口口手中接过毛裘披在身上,“那个安超也是武人,对伤势肯定也懂一些,不然不会吓成这样。” 李泌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安九郎有性命之虞?” 紧了紧毛裘,罗一点头道:“全看安九郎自己的造化了。 命不好,估摸范阳里的医师正骨之时就会丢了性命。” 李泌看了看罗一,眉头紧锁道:“你想的还是简单了,这事你摘不出去。 你给安超证实,而不出手救治,你觉得安使君会怎么想你。 从安超这些院兵对你的态度来看,显然酒精与缝合的法子不知道是你所创。 安使君让你年后过来,很可能是让你传授此法,毕竟谁来教授也及不上你。” 罗一耸耸肩,“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可正骨与缝合伤口是两回事。咱们先帮着看了,也算是尽心了,挑不出毛病来。 如果将肋骨正好,还是有性命之虞,硬让我出手,那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救不下来便怪不得我。 不过这事也确实不能大意,得提早做些准备。” 第131章 要是手稳,你来也行 节度使的后衙内,段夫人握着安九郎的手嚎啕大哭,几位范阳城最有名的医师摇头叹气。 府内的一众仆人,除了侯在屋外不能走的,其他的全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 到底在忙些什么,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只是不想让段夫人抓了把柄。 九郎君可是夫人的心头肉,现在性命危在旦夕,被抓了把柄那是真会死人的。 因此,整个后衙的气氛无比紧张,且乱成一片,显得十分怪异。 “九郎,九郎,听到娘唤你了吗,喝了汤药可觉得好些了?” 安九郎说不出话,且满脸的痛苦之色,让段夫人心如刀割。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那张岁月仿佛并未刻下印记而依旧粉嫩的脸颊上滚落。 挂在鼻尖上的泪珠盈盈欲滴,显得伤心欲绝的同时,更多了一种凄楚之美,让人看了愈发怜惜。 几位城内的医师,见了段夫人如此模样,忘记了这是个比蛇蝎美人强不多少的女子,纷纷开口劝慰。 “夫人莫要着急,上天会保佑九郎君的。” “九郎君的面相不是福薄的,应该会挺过来的。” “针石与汤药齐下,想必九郎君该能熬下来,夫人千万莫伤了身子。” “上天会保佑?我儿不是福薄的面相?能熬下来?” 段夫人扭头对着几位医师呢喃了一句后,脸上的凄美仿佛只是幻觉,立刻变得狰狞无比,“把什么都交给老天,还要你们做什么。 半个时辰内,我儿若还是没有半分好转,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省着你们这些庸医再继续害人!” 松开安九郎的手,段夫人起身用冷漠而又狠毒的目光盯着几个医师,歇斯底里的吼道:“不要说什么伤势过重,也不要说什么药石难至。 这些我都不会听,我只要我儿活下来,还要与之前一样的健儿模样。 做不到,你们就去死!” 见几个医师满脸的错愕,段夫人拿起身旁的药碗扔了过去,“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想法子医治我儿!” 看着几个医师开始手忙脚乱的或是把脉,或是在指尖放血,段夫人的怒气愈发强烈,“一群没用的腌臜货。方才都来过一遍这些法子,你们就不会别的了吗?” 第132章 安禄山登场 罗一为了更好的活下去,闲暇的时候通过各种方法与途径,极力的了解大唐的方方面面。 半年的工夫,也算是对大唐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大唐璀璨夺目的两次盛世之下,国家的声誉达到了顶峰,但是百姓的受益却只是一般般。 其次还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并不是方方面面都得到了发展。 最显眼的就是医疗这一块,虽然建立了系统性的医学院太医署,各州也有医师博士坐诊,甚至是年轻的学子下放到各处进行巡疗,但从医的人数还是太少。 医疗水平更是没有太大的突破,主要研究学习的是黄帝内经、本草,还有各种脉象,甚至还有类似于巫医的禁咒学科。 原本罗一对这个禁咒学科还不相信,但是王玄志都说保定军中的随军医生就有专门从事禁咒的。 这把罗一惊得不轻,这边病人都要挂了,等着来人给看病呢,结果居然来了个画符念咒的,还是官方授权的,这画面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至于民间的医师,罗一了解过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民间能出了孙思邈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千年一遇,剩下的不敢全说是庸医,估计九成是跑不了的。 其中甚至还出现了一种福医,这样的医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病人治好的。 有人找他看病,开药全看眼缘,有些时候甚至就是给打瓢水,但病人吃了就是能好。 当初听洪秀讲的时候,罗一都听傻了,感觉好像穿越的不是大唐,而是玄幻小说的世界。 就这,还不是最绝的。 与陈杉熟悉了以后,罗一打趣的问过陈杉。 说大唐所有的军伍人因为酒精与缝合伤口的法子,而与他有过命的交情,是不是在捧着说。 结果陈杉只给罗一讲了句民间谚语叫‘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这句谚语里的中医,不是罗一所熟知的中医,中字就是单纯的上中下的中。 意思就是说有病能遇着良医为上,而硬抗着不看是为中。 潜台词的意思就是比找民间的医师还要更靠谱一些。因为你找了医师没准不是至死的病,也能给医治死了。 所以罗一入城以后,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目前这种紧张是自己吓自己造成的。 安禄山是三镇的节度使又能怎么样,将来是造反头子又能怎么样。 安九郎这种急性外伤,以这时候的医疗手段与水平,九成九看不好。 身为父母,但凡有一丝救治的机会,安禄山与段夫人都不会放弃。 只能是安禄山求着他,而不是他要虚着安禄山。 况且又有那么多庸医打底,罗一觉得就算失手把安九郎弄死了,安禄山也不会从心里怪罪他。 不过放松归放松,想得通透归通透,但是见到安禄山本人的时候,罗一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安禄山的身形与周口口单纯的胖不同,更应该说成是壮才对,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极其有压迫感。 样貌上与著名的抖音军团,某某德罗夫有些相像。只不过胡须更长更浓且是红色的,目光也更凌厉并且带着精明,好像能看穿对面人心中所想。 “别愣着,天寒先吃口茶汤。”安禄山拉着罗一坐下后,捻着胡须笑吟吟道:“不要拘谨也不要惶恐。” 亲手给罗一与李泌倒上茶汤,安禄山对李泌哈哈笑道:“李先生能来,某真是高兴的紧。 就是先前到了营州,不找某来吃些酒水,某心里可委屈的很。 可没某这个小同乡做事让人心暖。” 李泌拱拱手,“使君政务繁忙,某一山野之人,不敢叨扰使君。” “某说话粗鄙,就是个说笑,先生不要见怪。” 安禄山大笑着与李泌哈哈了一句,便将目光看向了罗一,“罗家小子,你我可是正经的同乡,并且你还得喊我声世伯。 你父亲罗三郎,当年在柳城的行市上见了我,也要喊我声兄长的。 你叫我使君,关系远了不说,我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罗一见安禄山主动拉关系,心里的紧张去除了不少。 并且既然说是同乡,还提到了父亲,那就又多了一个借口。 “小子见过世伯。” 罗一打蛇上棍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后,装作唏嘘的样子道:“可惜家父五年前北行后便没了音讯。 不然小子也不会不知与世伯还有这层关系,还请世伯不要责怪。” 安禄山啧啧了两声,装作责怪的样子道:“你小子鼓捣出的那个酒精与缝合的法子,对咱们军伍之人来说,那可是救命的手段。 咱们柳城又出了个名动天下的好郎君,我高兴还来不及,更何况不知者无罪,哪里会舍得责怪你。”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汤,安禄山满脸笑意地继续道:“让你过完上元节过来,是打算让你亲自教授军中此法。 没想到你这么早便赶过来了,是个恪尽职守且有忠有诚的好儿郎。 你在东亭那做个守捉使太屈才了,而且你这身子骨有些弱。 到范阳来吧,先跟在我身边做个偏将,不但一展你胸中的抱负,还能好好将养身子。” 罗一目光一缩,到底还是来了这么一出。 帮着安禄山倒满了茶汤,罗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世伯维护小子的心意,小子感激不尽。 可圣人给小子的旨意是要小子尽心戍边于东亭,圣命不可违。 二来小子当初选择去东亭也是有私心的,靠着东境也是想着找些高句丽或是靺鞨人,打探一下家父的消息,所以小子只能心领了世伯的心意。 不过营州也是世伯的治下,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小子就是。” 安禄山叹了口气,“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这心里就是觉着可惜。” 端起茶碗边喝茶汤边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安禄山目光突然一亮,放下茶碗掰了掰手指算了一下,嘿嘿笑道:“世伯家中未嫁的小娘可有不下三十。 看你这年岁还未成婚,你这小子我一见就喜欢的紧,不若你我关系更近一些。 三十个小娘你随意挑,看中哪个就哪个嫁与你,你我做个翁婿。” 罗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安禄山的反应实在是让他出乎预料。 安九郎是他喜爱的儿子,客套完了不提医治的事,反而要嫁女儿过来。 这是个什么神操作,另外这个货也太能生了,没嫁的女儿就不下三十个,嫁出去的还不知道多少呢。 “让世伯失望了。”罗一起身歉意的行了一礼,“小子已经定下了婚约,原本是打算腊月就成婚的。但是接了世伯的口信,便先赶了过来。” 第133章 想要说话还不简单 “噗。” 翎羽顺着安九郎的肋间稳稳的插进去了一寸左右的长度。 “啊!” 眼见着翎羽插到自己儿子身上,段夫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浑身哆哆嗦嗦的仔细打量了一阵没什么变化的安九郎,段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扭头看了看动手的安二郎,段夫人眼中满是厌恶,随口嘟囔了一句:“心真狠,哪里有半分兄弟情义。”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屋内的人都在看着安九郎,除去段夫人这句嘟囔,就没别的声音,所以都听得真切。 “少,少,少母,我,我是心,心,心疼…” “二郎你下去忙吧。”安禄山拍了拍安二郎的肩头,“你少母是关心则乱,口无遮拦了些。” “好,好,”安二郎只吐出两个字,便颓然的对安禄山与罗一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罗一偷偷瞄了一眼走出去的安二郎,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轻轻弹了弹翎羽的末端。 “啊,好疼。”通过体内压力将气体与积液排出来的安九郎,呼吸的畅快些后,马上发出一声惨呼。 “哎呀,我儿能说话了。”段夫人高兴惊呼一声,俯身摸了摸安九郎的额头,语带哽咽道:“真是上天保佑,我儿总算是有了好转。” “这分明是罗家小子的法子管用。”安禄山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用力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九郎是命不该绝,好巧不巧的正好遇到你小子。” 罗一其实心里也紧张的要命,这时候不但连麻药都没有,替代导管的翎羽也是硬往肉里怼。 怼的浅了,还得再遭一次罪,怼的深了,安九郎就直接gameover了。 换做现代,早就不知道被病人家属打出多少次翔来了。 “小子不是在泼冷水,现在只是刚刚开始。”用沾了酒精的丝绵按在翎羽破口的四周,罗一用沾了鱼胶的麻布再贴到丝绵之上,对安禄山继续道:“如果能熬过三天,应该就没事了。” “我儿一定能熬过去的。”段夫人抢先回了一句,指着探出体外挺老长的翎羽道:“罗郎君,这个就一直插在九郎的身上吗?我看着就心疼,我儿这是遭了大罪啊。” “你多嘴什么,听贤侄的安排就好。”安禄山斥责了一句段夫人,对罗一咧嘴笑道:“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就看九郎的造化了。” “阿耶,好疼。”呼吸畅快以后,安九郎的状态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睁眼看了看,边挣扎边哆哆嗦嗦道:“为何要把孩儿绑起来,这样太难受了。” “忍一忍,三天后就能把你松开了。”罗一仔细打量了几眼安九郎的脸色,微微一笑道:“这时候把你松开,你肯定是要乱动的。到时候不但这个罪白遭,还有性命之忧。” “你是谁?轮得到你来管我。”安九郎疼得哼哼了两声后,将头一扭看向段夫人,噘着嘴大喊道:“阿娘,快把我松开吧,孩儿真的难受。” “罗郎君,我儿,我儿,他,” 安禄山挥舞了一下大手,打断段夫人道:“没听罗小子说吗,得熬过三天才行,这时候哪能乱动。 九郎让你宠溺的是一点人样子都没有,只是入肉一寸深,这点伤痛都受不得?” 段夫人憋憋嘴,十分委屈道:“阿郎,您打生打死的,不就是为了让子嗣过得安稳些吗。” 安禄山两眼一瞪,“还敢顶嘴?赶紧滚出去,让人置办些吃食与酒水,我要与罗小子好好痛饮一番。” “阿耶,您不疼九郎了吗?”安九郎见安禄山要让段夫人走,又疼又气又委屈,“孩儿疼地要命,您怎么能让阿娘走。” 安禄山抬手摸了摸安九郎的头,“你现在真动不得,忍一忍便好了。 况且我与你阿娘不走远,待会儿就会过来看你的。” 安九郎不敢与安禄山顶嘴,恨恨地看向罗一道:“都怪你弄出的这个糟践人的法子,还不如先前憋死算了。” 罗一没理会安九郎,而是对安禄山道:“世叔,您日理万机,军政两处都要忙。 吃酒什么的就算了,借着这个功夫歇会儿,留在这也只是干耗工夫。 九郎由我先照看着,心里放不下,您与夫人晚间再过来。” 段夫人有些不放心道:“罗郎君,这能行吗,九郎离了眼前,我放心不下啊。” 罗一摇头道:“要熬三天呢,该歇会儿就得歇会儿,不然铁打的身子骨也要累垮了。 况且夜里才是最难熬的,九郎心焦之下,难免要闹,那时候还得指望您呢。” 闻言,段夫人也拿不定主意了,将目光看向安禄山。 “听罗小子的吧,不过吃食该安排还是要安排。”安禄山抓了个毡垫坐到身下,对罗一道:“哪还能静下心处理公务,我也留下陪着九郎吧。” 罗一瞥了一眼安九郎,语气坚决道:“您与夫人在,九郎怎么能不娇气。 只剩他与我,感到无趣或许就能睡会,况且还要喝药呢。您也去歇会儿吧,吃过晚食再过来。” 安禄山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九郎这会儿就全仰仗你了。 我与夫人就在前边的院落,门口也有婢女,有事只管唤人去找我。” 安九郎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大叫,方才的大喊就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只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声的哀求两人不要走,可得到回应的只是心疼与鼓励的眼神。 “如果我是你,这时候会尽量把汤药喝完,再吃些吃食,然后睡上一觉。” 拿着沾了头酒的丝绵搭在翎羽的末端,罗一对着忿忿的安九郎咧嘴一笑,“不服气是不是,不想听我的安排是不是。 但你现在半只脚还踏在鬼门关里,随时都能丢掉性命。 为了尽力让你活下来,可以再从你肋骨缝里插一根翎羽,或许两根也未尝不可。” “你,你在吓唬我,你不敢对我这样的。”安九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我不敢?那你身上插着的翎羽是怎么回事。” 罗一轻轻弹了一下翎羽末端,见安九郎瞬间疼地龇牙咧嘴,嘿嘿笑道:“你现在能开口说话,都是靠着我的法子弹所以我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起身拿帕子给安九郎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珠,罗一从佩囊里掏出一块从东亭带来的烤鱼片塞进了安九郎的嘴里。 “有人说吃些好吃的吃食,能让人的心情变好,先吃一些吧。 不然因为喝汤药而忌口,可吃不到这么有滋味的吃食了。” 罗一弄的烤鱼片不但刷了蜂蜜,还抹了些糖,甜鲜的味道一入口,立刻让安九郎的目光一亮,仿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好吃吧,我从不诓人的。” 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罗一对安九郎一扬眉,“活下去才能继续吃到这样的美味。 另外也别总是龇牙咧嘴的,有句话叫军伍里男儿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一份功劳。 你虽然不是在战阵上弄的伤,但先前诊治时遭的罪,你可是硬气的很。 不比那些挨了箭簇的战兵差,与人说是战阵上来的伤,也担得起。” 安九郎横了一眼罗一,咬牙忍着疼道:“用不着你捧着我说。 该是怎么来的伤,就是怎么来的伤,那么下作的事,我可做不来。 还有,你这人话太多了些,能不能把嘴巴闭上。” “啧啧,真是不识好人心。”坐回到毡垫上,罗一拿起茶碗喝了口茶汤道:“与你说话,是将你的心思拉过来,减轻伤口的疼痛。” 顿了顿,罗一对安九郎耸耸肩,“若是不想听我说,你说与我听也可以。” 安九郎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想搭理罗一。可胸肋处一股一股的钻心之疼,让他将眉头却拧成了一团。想要调整下姿势,却被绳索勒的更难受。 这让安九郎惊觉,原来那个恼人地小子说的是真的,虽然听着心烦,却真没有这时候觉得疼。 “你我年岁虽然相仿,我却比你有深沉多了。而且与你第一次相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安九郎睁开眼睛,对罗一嘴硬道。 罗一眼中目光闪动了一下,嘴角一翘道:“想要说话还不简单。 你们兄弟间的趣事,都对你好不好,或是你为何非要跟二郎君一样弓马娴熟。” 第134章 口吃的安二郎 安九郎虽然熊孩子了些,在安禄山与段夫人面前也显得有些脆弱。 但在罗一的话术引导之下,性格刚毅的一面显露了出来。 大口喘气都疼的情况下,硬是将兄弟间哪个与哪个关系近,哪个看哪个不顺眼,甚至是哪个在多大破的身都给说了出来。 “说了这么多,一定累了吧,喝点蜜水闭上眼睛睡会。”罗一实在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补充道:“我做吃食还是有两下子的,待你熬过三天,伤口没有起热毒,我给你多弄些烤鱼片吃。” “我不累。” “我不想睡。” “我还想和你再说说。” 安九郎明明已经疲惫不堪,身上的伤处也依旧疼得让他受不了。 但是一听到伤口起热毒,身体打了个冷颤后,咬牙来了个三连否。 罗一看了看脸色带着紧张的安九郎,看来这孩子是真害怕了。 将床榻旁的几个炭盆挪得远些,又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罗一坐回了木榻旁。 “正骨时你没死,插翎羽时你也安然无恙。现在多吃些吃食,再歇息的好些,有七成的把握你会没事。” “你与我年岁相仿,真不知道这么骇人的法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低垂目光看向插在自己身上二尺来长的翎羽,安九郎忍着疼,小心翼翼的叹了口气,“真的会没事吗?” “你现在都能说话了,不用怀疑法子管用不管用。” 看了看顺着翎羽排出的淤血与积液,罗一顺口胡诌道:“先前你说不出话,喘息费劲是因为有气憋在胸膛。 插入翎羽是在放气儿,让你说话也是加助排气,现在气排的差不多了,你得少说话了。 不然气儿漏的多了也是要命的,现在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前后两次的说辞都不一样,难以让人信服。”安九郎将眉头皱得更深,看着罗一继续道:“你也是个不信不诚之人。” 罗一作势要弹翎羽,“不管一样不一样,我是不是不信不诚之人,你现在都得听我的。 再多说一句话,就让你疼上加疼,再不服就再插根翎羽,你现在赶紧闭眼睡觉。” 安九郎既恼怒又委屈,狠狠剜了一眼罗一,闭上了眼睛。 “说真的,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想咬我又咬不到我的样子。”几安九郎的眼皮微微颤动,罗一敲了敲床榻,“敢睁眼试试,再不服你也得忍着。” 安九郎的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睁开眼睛,并且急促且小口的喘息了一阵,逐渐变得平缓,甚至是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罗一见状,长长舒了口气,哄孩子也是件累人的事。 仔细检查一下,见没什么纰漏,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仔细交待了一下侯在门外的婢女与仆人,罗一抻了个腰打算与安禄山知会一声便去歇息,结果刚拐过屋角的长廊,就看见安二郎站在廊屋下,而且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 “罗,罗,罗,罗,” “不用感谢,遇着这事肯定要帮一把。九郎君眼下也没什么事,已经睡下了,不用太过担忧。”罗一实在是受不了安二郎跟农村吆喝猪一样的打招呼方式,无奈的作出了抢答。 安二郎被罗一弄的很不好意思,说话也更紧张起来,“我,我,我,我,” “我,没什么急事,不用着急,慢慢说就好。”罗一心中叹了口气,从喂猪又改成了赶牲口。得儿、驾、喔、吁这四字口令得亏那三个打头的不常用,不然这个安二郎真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安二郎朝罗一拱拱手,并且感激的笑了笑。 “从,屋里,出去,你,就一直在这,等着?”看了看安二郎被冷风吹红的脸颊,罗一觉得问了句废话,摇摇头继续道:“外边,天冷,快去歇息,不要,担忧,九郎君。” 安二郎脸上闪过一抹无奈,“我,我,我只是,只是说话,有,有,有些费劲。 耳,耳,耳朵,耳朵并不,背。你,你,你不用,不用,喊。” 看着安二郎指着耳朵说出这番话,罗一赶忙拱拱手赔罪,“是我想的不周全,二郎君莫要怪罪。” “没,没什么,怪罪的。”安二郎摆摆手,“我,我已经,已经习以为常了。” 罗一见安二郎说话比方才要顺溜一些,觉得他的口吃应该是心理方面的原因比较大。 不过彼此不熟悉,不好打问这方面的事,与之结交倒是有这个打算。 从之前安禄山的态度来看,以为只是在家中不太受宠。 从安九郎那套出来的消息来看,安二郎在安家应该说已经被嫌弃。 但是安二郎身手不错,在范阳军中也是领兵的一员将领,而且口碑还不错。 这对罗一来说是个好消息,日后安胖子一旦造反,可以利用两人父子间的嫌隙做做文章。 不过上来就称兄道弟,喝酒吃肉,有些太刻意了。 而且对安九郎使手段,罗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打算给包些牛肉萝卜馅的饺子吃吃,便拱手告别道:“二郎君不怪罪便好,眼见着天黑,我就先去歇息了。” “我,我与,我与阿耶说过了,你,你出来,请你吃,吃酒。”安二郎指了指罗一身后的屋舍,“九,九郎,能,能开口,开口,都,都靠,你,必,必须,要,要一起吃些酒水。” “你与世伯打过招呼了?”这是与安二郎拉近关系的好机会,罗一不打算放弃,“吃酒什么的不急,二郎君先与我回驿站给九郎君弄些吃食。” “不,不用,回,回去。”安二郎也觉得说话有些浪费时间,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迈步便走,“跟,跟,跟我走。” 罗一被安二郎拉着跨过两重院落,走进一座很雅致的小院才停下了脚步。 进了厅堂见李泌在里面正喝着茶汤,罗一知道这是安禄山给安排的住处。 安二郎与李泌拱手算做打招呼后,眼中略带深意的看向罗一道:“都,都,都需要,哪,哪些食材,我去,我去准备。” “萝卜,额,莱菔两个,牛颈肉或牛脊肉三斤剁碎,葱再来少许。如果可以,蜀椒也来一些。最后再来些麦面就成。” 罗一估算了一下时间,包完饺子再做些别的肯定是来不及。 而且也没有铁锅,还是按之前的打算,只将蒸饺所需的食材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