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朱国祥王梓钧》 0001【父子俩】 “哐哐哐……” 农家小院的大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外面传来快递小哥的喊声:“朱哥,你的快递!朱哥,朱哥……” “来啦,来啦!” 刚刚洗漱完毕的朱铭,伸着懒腰出来开门。 快递小哥是老熟人,他站在面包车侧面,托着纸箱边缘说:“朱哥,你买的啥啊,我一个人都搬不动。” “那你该锻炼了,六十多斤都搬不动。”朱铭笑道。 快递小哥说:“才六十多斤?我觉得八十斤都有……朱哥,拖车坏了,麻烦搭把手。” 两人抬着快递箱,在院子里小心放下。 朱铭当即拆箱验货,快递小哥也拿出手机录像。这份快递是有高额投保的,倒不怕中途破损摔坏,就怕被人给换成石头砖块。 美工刀割开透明胶带,包装箱被层层拆开,很快就露出一些甲片,朱铭点头道:“没问题了。” “那你签收一下。”快递小哥也露出笑容。 快递签收完毕,送货的小哥却不走,他喜欢在朱铭这里看稀奇。 朱铭是一个历史科普博主,靠发视频赚流量为生,偶尔也接些广告捞外快。可能是他名气还不大,接的广告质量都不高,全是些电动牙刷、自热火锅、除螨药膏之类,就连氪金页游的广告都没有接到。 当然,偶尔也开直播。 朱铭拿出拍摄器材,对着快递箱架好,稍微等了一阵,发现直播间只有十多个观众——时间太早了,那些熬夜修仙的,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兄弟们,今天有好东西!” 朱铭举着自拍杆,转身把自己和快递都对准摄像头:“昨晚已经把视频剪好了,今年的最后一期会按时发布。在回家过年以前,先开半个小时直播,给老铁们展示一下我定制的天王甲……小侯,帮我拿下自拍杆。” “好嘞!”快递小哥非常积极。 朱铭从箱子里取出两坨部件,介绍道:“这是胫甲,帅不帅?设计参考的大同善化寺广目天王像,我们先穿起来试试感觉。” 胫甲配套的,还有一双铁甲靴。 靴子的主体为牛皮打造,表面镶嵌亮银钢片。 穿上靴子和胫甲,朱铭原地跳动几下,随即又来回走动,接着做踢腿动作,点评道:“不错,不错,不会影响活动,而且穿起来非常舒适。” 朱铭又从箱子里拖出肩甲,让快递小哥怼近了拍摄:“这兽吞肩是不是很帅?设计甲胄的时候,列出了十多款天王像,我选的是最帅那一款……” 整套铠甲的部件,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朱铭陆陆续续穿在身上。 全部穿戴整齐,快递小哥已经两眼发光,羡慕道:“朱哥,这东西挺贵吧?” 朱铭笑道:“八万。” “卧槽!” 快递小哥立即吐槽:“真有八万块,我还不如去买王者荣耀全套皮肤。” 直播间的观众数量,此时已增加到60多人,除了少数夸帅的,其余弹幕全在幸灾乐祸。 “哈哈,被坑了,顶多值两万。” “八万块买套拼多多,主播脑子被驴踢了。” “制杖……” 天王甲是历代天王像的铠甲,只存在于庙宇、图画、石刻当中。造型确实威武霸气,但穿上战场难免显得累赘,某些耍帅的局部构件纯属多余。 朱铭斥巨资定制的这套,还真就属于“拼多多”。唐代的天王像抄一点,宋代的天王像抄一点,明代的天王像再抄一点,东拼西凑还得完美融合,仅甲胄设计费就收了他一万六。 六十多斤的天王甲穿在身上,朱铭跑起来都显得困难。 他去工作间里,拿来一把宝剑拴腰上,又提着一杆长枪出来,站在院子里说:“小侯,绕着我拍。” 快递小哥举着手机,围绕着朱铭转圈,直播间弹幕风格终于也变了。 是否具备实用性且不提,是否被人坑了也先不说,主要是这套铠甲太帅,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就像是名牌包包之于女人,哪个男人面对如此铠甲还顶得住? 快递小哥怂恿道:“朱哥,耍两套。” 朱铭当即挥舞着长枪,毫无章法的比划起来,一边舞枪还一边人工配音:“哈,呵,呀呀呀呀……” 舞着舞着,便累得气喘吁吁。 “up主不行啊,太虚了,快吃六味地黄丸补补。” “六味地黄丸没用,得吃乌鸡白凤丸。” “这套王八枪耍得真拉跨,白瞎了八万块的天王甲。” “……” 本来耍帅挺高兴的朱铭,看到弹幕立即脸黑,开始怼粉丝:“阳过,阳过知道不?老子体力还没恢复!” “叭叭!” 铁门外突然响起喇叭声,朱铭喘着大气去开门,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崭新宝马。 朱国祥推门下车,抬手扶了扶眼镜,看着儿子的逗比打扮,表情迷惑道:“你这又是闹哪出?” 朱铭顿时笑起来,围着宝马转悠两圈:“行啊,朱院长,刚升官就换车。” “副的,副的,还不是院长。”朱国祥笑道。 朱铭问道:“这车要七八十万吧?” 朱国祥说:“低配,四十多万。你收拾好没有?快提行李上车。” 朱铭跟直播间观众道别,又给快递小哥封了个红包,便回自己租住的小院收拾行李。 朱国祥也帮着儿子收拾,埋怨道:“你租的什么破地方?我开导航都差点没找着。” “便宜,清静。”朱铭解释道。 见儿子把那套铠甲也往外搬,朱国祥连忙说:“你带这玩意儿干嘛?” 朱铭说:“八万块,我要是不带走,过年回来肯定没了,这镇子上小偷多着呢,上次回家电脑都给我偷了。” “八万块?你疯了吧!”朱国祥吃了一惊。 朱铭拍拍腰间宝剑:“这把剑三万多,都是定制的高端货。” 朱国祥数落道:“玩物丧志,败家玩意儿。” “又没花你的钱,我自己赚来的。”朱铭的语气心安理得。 一听这话,朱国祥更来气:“你当年要报历史系,我跟你妈都没反对。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我拉下老脸托关系,好不容易安排你进国企。人家都已经答应了,干满三个月就给你转正,多少人一辈子还是合同工。你倒好,干了一个月领工资就走人,非要辞职搞什么自媒体……” “自媒体咋了?我全网粉丝几十万,马上就要破百万了!”朱铭立即怼回去。 朱国祥却说:“几年下来,你存了多少钱?买辆二手破哈佛,居然还要分期付款!” 朱铭硬气道:“二手破哈佛,那也是国产车。我支持国货,我骄傲,我自豪。你买宝马,崇洋媚外!” 朱国祥被儿子气坏了:“我一辆普桑开了十多年,交警抓到都要强制报废,我换辆宝马怎么了?开外国车就是崇洋媚外,那你拍视频的尼康相机是哪国货?” 朱铭瞬间无法反驳,只能埋怨国产品牌不争气,但随即又嘴硬道:“比亚迪的电动车不错,你换车应该换那个。” 朱国祥扭头看着宝马车标,自言自语一般:“你妈生前想买辆宝马,当时都去看车了,突然就查出有肿瘤。” 朱铭闻言不再说话,埋头去搬东西。 朱国祥似乎也不想谈论这个,非常突兀的加重语气数落起来:“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没有稳定工作,也没存下几个钱,你到了三十岁怎么立?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听我句话,过年以后去找工作,你真要喜欢搞自媒体,完全可以用业余时间去搞。我混了半辈子,别的没有,面子还有点用,给你安排工作还可以……” “停停停,最讨厌你们这种搞裙带关系的,”朱铭拖着铠甲来到车尾,终止话题道,“把你后备箱打开!” 父子俩极有默契,用各自的方式改变谈话内容。 朱国祥打开尾厢,里面塞满了东西。 朱铭无语道:“都啥啊?” 朱国祥说:“给老家亲戚带的年货,你那些叔伯舅姨,每个家里都有一份。” “能不能腾个空位出来?”朱铭问道。 “自己想办法。”朱国祥说。 朱铭只能把铠甲和宝剑,塞在宝马的后座上,搓手道:“我来开车。” 朱国祥说:“我开,刚买的宝马,还没过完瘾呢。” “谁稀罕。”朱铭嘀咕着坐到副驾驶位。 …… 父子俩轮换开车,八个小时后进入秦岭。 当晚在高速服务区睡觉,翌日清晨吃了碗兰州拉面,继续在大山里不停的钻隧道。 又一次在副驾驶位醒来,朱铭问道:“到哪儿了?” “刚进西乡县地界。”朱国祥说。 朱铭忍不住吐槽:“今年怎么不坐飞机高铁回去?开高速累死了。” 朱国祥说:“我刚买的新车,平时也没时间开,这次回老家正好过过手瘾。” “你就是回去炫宝马的,嘚瑟。”朱铭翻了个白眼。 朱国祥突然说:“你妈也走了快十年,你小姨打电话来,说是给我介绍了一个,过年回去可以先见见面。四十二岁,丧偶,中学老师,有个女儿在读高中。我得给你说一声,你这里……” “我无所谓,”朱铭没心没肺的调侃道,“可以啊,朱院长。升官,换车,讨老婆,春风得意马蹄疾啊。你今年五十五了吧,找个四十出头的,典型的老牛吃嫩草。话说,你都是副院长了,就在院里找个女学生呗。又年轻,又漂亮,一树梨花……压呀嘛压海棠哟。” “去去去,没大没小。”朱国祥很不想跟儿子聊天,这兔崽子的嘴太欠了。 朱铭却嘿嘿笑道:“你嫌农学院的女生皮肤黑?去隔壁系找啊,隔壁学校也行,你们那里不是有个影视学校吗?” “滚蛋!越说越没谱了。”朱国祥脸色不善,其实心里也有幻想。 他一个老同事,就是娶的女研究生,当时把朱国祥给羡慕坏了。可朱国祥胆子小,而且性格谨慎,这种事只敢想想,他绝对不可能对女学生下手。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朱国祥暗道侥幸,幸好自己没有胡来。 他那老同事病重住院,躺在医院里还没死呢,二婚小娇妻就跟子女闹起来,在医院里上演了一出争家产的好戏。等那老同事病愈出院,几个子女反目成仇,夫妻之间也各种矛盾,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 中午,在服务区吃饭。 朱国祥掏出手机:“喏,你小姨发来的照片,模样还很端正吧。” 朱铭瞥了一眼:“开美颜了,当心照骗。” “这讨老婆啊,相貌还在其次,主要是会持家,家庭和睦才在第一位。”朱国祥说。 朱铭无情戳穿道:“别扯了,去年我舅妈介绍的那个,你明摆着嫌人家长得丑。” “放屁!” 朱国祥死不承认:“那个女的,说话太尖酸刻薄,一看就小肚鸡肠的,我根本没在意她的长相。” 朱铭冷笑:“呵呵,最终解释权在你。” 朱国祥说:“铭铭啊,你看我都要二婚了,你是不是也该找一个?你都快三十岁了,一直单身也不是个事儿。我手下有个研究生,勤奋,聪明,踏实。我帮你问过了,她还没谈过恋爱,岁数也跟你比较合适……” “停!” 朱铭立即打断:“我说你怎么提起相亲的事,原来是要跟我催婚。” “我又没逼你,可以先谈谈嘛,不合适咱们再找,”朱国祥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你先看照片,我没有开美颜,保证跟真人长得一样。” 朱铭嘴上反对,身体却很实诚,脑袋忍不住凑过去,只看一眼就差点笑出声来。 倒不是那女生有问题,而是朱国祥拍得太搞笑。 照片里,一个女生肩扛锄头,身上衣服脏兮兮的,脚下踩着一堆刚收获的土豆,旁边还停放着一辆农用机械。皮肤偏黑,笑容灿烂,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人挺精神,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相亲照。 朱国祥说:“怎么样?长得虽然不漂亮,但也肯定不算丑。而且啊,小姑娘性格开朗,大大方方的讨人喜欢。她刚报我研究生时,我就一眼相中了,想介绍给你做女朋友。不过嘛,你得提升自己,得先找一个稳定工作,不然可配不上人家……” “打住!怎么又说回来了?”朱铭特烦这个话题。 “行行行,我不说。”朱国祥收起手机。 吃过午饭,又在服务区买了些零食,父子俩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朱铭系上安全带开了一阵,朱国祥突然又说:“铭铭,那个女生姓张,叫张容容,比你小两岁。她父母都是农村的,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全靠自己努力考出来……” 父亲喋喋不休,儿子充耳不闻,宝马在山间飞速行驶。 “砰砰砰……” 一连串的减速带,让车子颠簸起来。 转眼进入一个长长的隧道,开着开着,前方变得愈发黑暗,似乎是隧道里的灯坏了。 “开慢点。”朱国祥忍不住提醒。 朱铭这次倒是很听话,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乖乖踩刹车把速度降下来。 在黑暗的隧道中,车子足足行驶二十多分钟。 父子俩都感觉不对劲,这隧道咋就没有尽头呢? “我操!” 朱铭爆了一句粗口。 朱国祥也是目瞪口呆,因为漆黑的隧道里,突然变得五光十色,犹如一个正在旋转的万花筒。 而汽车,正在万花筒中加速前进。 “快刹车!”朱国祥大喊。 朱铭疯狂踩着刹车板:“刹不住啊,车子在自己跑,你这什么破宝马?” “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仿佛撞到了什么,终于在一道耀眼亮光中停下。 0002【今夕何夕?】 撞击不算剧烈,正面怼一颗树上,安全气囊都没弹开。 “什么情况?”朱国祥惊魂未定。 朱铭还处于懵逼状态:“我怎么知道?” 朱国祥发现看东西有些模糊,下意识摘掉眼镜,顿感视觉清晰了许多。他再次把眼镜戴上,看东西又模糊了,自言自语道:“我这500多度的近视眼,一场车祸就给撞好了?” “谁管你近视啊,你看看外面是什么!”朱铭指着前方说。 朱国祥往前一看,车头撞到了树干,引擎盖上有一根树枝伸过来。 摇下车窗,朱国祥探头看去,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车轮居然处于悬空状态,下方是不知道多深的悬崖,整辆车子都压在一根大树叉上。 朱铭也通过后视镜在观察,他发现宝马的车屁股,竟然嵌在峭壁岩石中,仿佛车子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良久,朱铭说道:“你的白头发变黑了。” “你蓄的小胡子也没了!”朱国祥惊呼道。 朱铭连忙拉下遮阳板,通过镜子自我观察。 他那一撇小胡子,是做自媒体之后蓄的,纯粹为了显得自己成熟。此时此刻,小胡子消失无踪,嘴巴周围的皮肤白白嫩嫩,像是一下子回到少年时代。 朱国祥也在照镜子,他的变化更大——年过半百的人,脸上皱纹全部消失,花白头发也变得漆黑。 “来一根不?”朱国祥掏出烟盒,想吞云吐雾冷静一下。 朱铭接过香烟叼嘴上,一边点火一边说话,语气里居然带着兴奋:“恐怕……咱们穿越了。” “穿越?”朱国祥瞪大双眼。 朱铭竟然还笑得出来:“朱院长,你不会连穿越都不知道吧?” 朱国祥深吸一口香烟:“我看过《寻秦记》,还是陪你妈一起看的。这么离谱的事情,你咧嘴高兴个屁啊?” 朱铭笑着说:“我肯定高兴啊,现代社会有什么意思?就是不晓得,我们穿越到了什么世界。高武修仙之类,那就不好搞了。克苏鲁、蒸汽朋克就更扯淡。低武世界最好,架空历史都行,最好是真实的朝代。你等会儿,我先呼唤一下系统。” “什么系统?”朱国祥这次是真没明白。 系统,系统,快出来! 朱铭默念系统好几遍,脑袋里啥反应没有,顿时有点失望:“不是系统文,难度提升了。” 对于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朱国祥已经无话可说了,提醒道:“得找法子下去,不能一直在悬崖上。” “还要带上物资,别刚穿越过来就饿死。”朱铭说着便往后座爬。 车后座上,除了铠甲和宝剑,还有一个大背包,背包里放着服务区买的零食。另有两个充电宝,一台拍视频用的索尼摄像机,以及一部华为的笔记本电脑。 那套天王甲肯定无法带上,六十多斤重的玩意儿,攀爬峭壁就纯属是累赘。 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似乎也没啥鸟用,先留在车上再说。 充电宝可以带上,手机能当电筒用。 朱铭抄起宝剑挂腰上,把充电宝塞背包里,一股脑儿扔给父亲,随即问道:“后备箱里的年货都有啥东西?” 朱国祥接过背包,答道:“你大伯、幺叔、小姑、大舅、二舅……” “拜托说重点!”朱铭连忙打断。 “走得近的亲戚朋友,每家一瓶茅台、一条中华、一包龙井,”朱国祥说道,“你爷爷、外公、外婆,每人一双足力健老人鞋。还有各家的小孩,已经读书又没毕业的,每人一支湖笔。你爷爷闲不住,年年都要种地,让我给他带了一包玉米种子。是良种,刚通过验收,还没批量上市。对了,还有二十斤红薯。” 朱铭好奇道:“拿红薯回家干啥?” 朱国祥解释道:“我带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分了些,味道还不错,给你伯娘带回去,她一直都喜欢吃红薯。” 朱铭把后排座位放倒,开始翻找需要的东西。 只拿走玉米种子、红薯和湖笔,剩下的烟酒茶全留在车上。 朱国祥问道:“茅台不要吗?如果跟项少龙一样,咱们穿越回古代,茅台肯定能卖好价钱。” “你想啥呢?”朱铭鄙视道,“除了清朝,谁喝你的白酒啊?历朝历代,文人喝的都是黄酒、果酒,白酒根本卖不出高价,除非你运到北方少数民族地区。” 朱国祥说:“那把中华带上,我平时都舍不得抽。” 朱铭趴回去顺了一条华子,吐槽道:“你好歹也是副院长,人家当官的一身名牌,你居然过年才舍得抽中华。” 朱国祥懒得过多解释,把湖笔、中华和玉米种子塞背包里。 “老人鞋没啥用,而且不宜暴露,倒是鞋带可以解下来捆东西,”朱铭抄起宝剑,“我先下车去探路。” 推开车门,拔剑而出,三万多块钱买的宝剑,被朱铭当成砍柴刀来开路。 他顺手砍断前方繁茂的枝叶,小心翼翼踩到树杈上,又斩断附在崖壁的灌木枝,露出里面的泥土岩石,判断道:“崖壁很陡峭,估计有七八十度,直接往下是不可能的。必须先横着走,抵达缓坡地带再往下。” “有落脚的地方吗?”朱国祥猫在车里问。 朱铭说道:“有一些凸起的岩块,植物的茎干也能借力。羽绒服脱了,那玩意儿碍事,穿着爬峭壁容易出问题。” 父子俩只得把外套脱掉,估计穿越过来并非冬季,捂这么久已经有点出汗了。 朱铭回到车上,将解开的老人鞋鞋带,以及装烟酒茶的塑料袋,全部套在一起绑成绳子。接着,将那20斤红薯连袋子拴好,制作成简易背包挂在身上。 儿子背着红薯,拎剑在前方开路。 父亲背着其他杂碎,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行走速度很慢,每前进一米,都得把多余植物砍掉。等完全看清楚情况,朱铭才敢下脚,一步步的往前挪动。 足足折腾半小时,只前进了十多米而已。 走着走着,朱铭忍不住问:“朱院长,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的体力变好了?” 朱国祥愣了愣,随即点头:“体力是变好了,在悬崖上这么久,居然都不带喘大气的。” “这是穿越金手指啊!” 朱铭心情愉悦起来,瞬间觉得自己更有劲儿了。 就这么小心挪动大半天时间,崖壁的坡度终于放缓,从之前的七八十度,渐渐变成六七十度。说起来似乎没啥差别,但走起来却轻松许多,能够极大的节省精力和体力。 朱国祥一直在观察植物,他对儿子说:“我们应该还是在秦岭大山里。” 朱铭问:“你怎么知道?” 朱国祥解释道:“咱们一路走来,脚下都是大片的秦岭冷杉。这是中国特有的珍稀濒危树种,虽然多个省市都有分布,但我们穿越前位于秦岭,现在多半是到了古代的秦岭。” “古代都行,别是修仙世界就好。”朱铭看得很开,他早过腻了现代生活,不止一次梦想穿越回汉唐。 朱国祥又指着身侧峭壁,岩石上生长着蕨类植物:“这是卷柏,又名九死还魂草,可以治疗内外伤出血。春夏两季是它的生长期,叶子是舒展开的。到了秋天,叶子会渐渐内卷。再看它的叶子颜色,是鲜绿色的,所以现在很可能是春天。我们穿越前是冬天,穿越后变换了季节。” 朱铭消化了几秒钟,由衷赞叹:“朱院长,你真牛逼,以前只知道你会种地,没想到居然还懂植物学!” “略有涉猎。”朱国祥对自己的专业能力颇为自得。 父子俩又前行四十多分钟,前方出现个小平台,那是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 朱铭一屁股坐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朱国祥打开背包,找出两袋泡椒凤爪、两袋川味卤蛋,还有两瓶娃哈哈纯净水,各给儿子递过去一份。 朱铭问:“瓜子呢?我记得在服务区买了瓜子。” 朱国祥很快翻出瓜子,撕开包装抓了一把,剩下的全都递给儿子。 朱铭把凤爪和卤蛋吃掉,又就着矿泉水嗑瓜子,一边吃东西一边眺望远山,突然觉得挺扯淡:“这他妈都什么啊?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是啊,我都感觉像做梦。”朱国祥也挺无语的,他熬了几十年,总算当上了副院长。 穿越到古代是什么意思? 家里老母亲虽然病故了,可还有一个老父亲健在呢。 父子俩突然找不到话说,就静静坐在那里嗑瓜子。 估计是矿泉水喝多了,朱铭感觉一阵尿意,起身对着前方一颗冷杉放水。 刚掏出家伙,还没来得及撒尿,朱铭就吓得连连后退,抄起自己的宝剑喊道:“卧槽,好大一条蛇!” 却是前方树下,躺着一条大蛇,个头挺大,似蟒非蟒。蛇身掩在枯枝败叶中,少数暴露在外的部位,有着黄黑相间的花纹。 朱国祥凑过去一看,顿时放下心来:“王蟒,无毒。” “我还刘秀呢,那么大一条蛇,怕是有两三米长,花里胡哨的肯定有毒!”朱铭举着宝剑,依旧心有余悸。 朱国祥解释说:“王蟒就是王锦蛇,它会攻击其他蛇类,还会分泌特殊物质圈占地盘。有王锦蛇的地方,基本不会有别的毒蛇,这对咱们来说是件好事。” “真的?”朱铭感觉自己的院长老爹还有些用处。 至少,如果只有朱铭一个人穿越,他肯定不认识秦岭冷杉,也不认识什么王锦蛇和九死还魂草。他就一个自媒体历史科普博主,讲起古代历史头头是道,却连常见的动植物都分不清楚。 王锦蛇趴在父子俩的必经之处,朱国祥捡起一根枯枝,不停拍打旁边的树干,嘴里喊道:“去,去!” 这条大蛇受到惊吓,不敢跟两足直立怪物对峙,扭头便顺着峭壁跑开了。 朱铭这才安心放水,提起裤子继续赶路。 一直走到天黑,也不知下降了多少米,反正横向是走了挺远的。 朱铭抬头仰望星空,但附近植被太过茂密,根本看不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 他掏出手机翻短信,最后一条是中国移动发来的:“朱院长,咱们穿越前在西乡县,会不会是到了古代的西乡县?” “谁知道?” 朱国祥开始捡拾枯枝败叶,掏出打火机点燃,山里的气温降下来有点冷。 朱铭靠着一颗大树,坐在篝火边取暖,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啥才好。 他拔出宝剑把玩,剑身的精美纹路,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好看。 这是一柄八面汉剑,说是用传统工艺打造,但肯定依托了现代科技。朱铭早就测试过了,锋利且坚韧,并非批量生产的货色,三万块钱还不算太坑人。 朱国祥又拿出香烟,递给儿子一根:“只剩半包了,背包里还有一条中华。” 朱铭叼着烟屁股,伸头到篝火堆点燃,吞云吐雾一阵,突然笑问:“朱院长,舍得你那花花世界不?” “滚一边去,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朱国祥顿时骂道。 朱铭却嬉皮笑脸:“我倒是挺高兴的,穿越多好玩啊。” 朱国祥郁闷道:“你那叫没心没肺。困在大山里好玩吗?当心失温死在山里!” 朱铭还剑入鞘,把一根香烟抽完,终于正经起来:“第一步,先下山。第二步,跟本地人接触。第三步,知道这是哪个朝代,确定咱们是不是还在地球上。第四步……到时候看着办吧。” 朱国祥陷入沉默。 见父亲不说话,朱铭也没了情绪。他只是嘴硬而已,好端端的现代人,谁他妈愿意穿越回古代啊? 什么梦回汉唐,那都是叶公好龙! 刚开始确实有点兴奋,可在悬崖上折腾一天,那莫名其妙的兴头早就过了,此刻只剩下对未知前途的迷茫。 0003【快滑铲它!】 虽是春天,但山里的夜间温度依旧偏低,没穿羽绒服还真有点扛不住。 当晚睡得不好,父子俩轮换守夜,主要是怕遇到猛兽袭击。 翌日清晨,又吃了几袋零食,二人继续向着山下赶路。 大约行至中午,前方的崖壁更加舒缓,已变成不足60度的山坡。山坡上依旧植被茂密,各种荆棘藤蔓挡道,必须一点一点劈开,朱铭身上的毛衣被刮出好多破洞。 朱国祥也差不多,他把羽绒服留在车上,里面穿着件羊毛衫,此时被搞得又脏又破。 走着走着,朱国祥突然蹲下,用捡来的枯枝刨地。 “干嘛呢?”朱铭站在旁边问。 朱国祥指着眼前的植物:“野生黄精,既是中药,也能当救灾粮。先前崖壁太陡,不方便挖东西,现在却得采集食物了,背包里那点零食可不够咱们吃。” 朱铭感觉很有道理,拔出宝剑帮着挖黄精。 食物不多了,必须沿途补给。 他若是独自穿越过来,估计都走不出大山,要么缺少食物饿死,要么乱吃野菜给毒死。 把挖出的黄精收进背包,复行十余步,朱铭指着一颗野草:“这能吃吗?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舅妈割这种草来喂兔子。” 朱国祥立即科普道:“苦苣菜,能吃,清热解毒。但食用前最好能焯水,否则味道是很苦的。” “能吃就行,苦一点能忍。”朱铭挥舞宝剑割野菜。 父子俩一边收集食物,一边披荆斩棘前进。 蓦地,朱国祥低声呼喊:“别乱动!” “怎么了?”朱铭不解道。 朱国祥拨开膝前野草,露出一大坨粪便。他趴下闻了闻,又仔细观察:“这附近有猛兽。” 朱铭也蹲下来研究粪便:“看样子是大型动物拉的屎。” 朱国祥说道:“食肉动物的粪便更臭,而且你看这坨粪便里,还有没完全消化的骨骼。恐怕这坨屎,不是狼拉的,就是老虎拉的。而且那头猛兽距离不远,这坨屎的水分都还没完全干涸。” 父子俩警觉起来,紧握武器小心前进,尽量避开这头猛兽留下的兽道。 朱铭用宝剑砍下一根树枝,削掉枝叶给父亲做手杖。既方便拄着手杖下山,遇到猛兽还能当做武器。 朝着山下继续行走,不知不觉已接近傍晚,茂密的植被让天色显得更昏暗。 “有声音!” 朱铭不仅身体变回少年时,体力和视力好了许多,就连听觉都更加敏锐。 朱国祥仔细聆听:“没有啊。” 朱铭说:“就在前面,刚才还有动静,现在突然没声了,估计是在埋伏咱们。” 父子俩不再动弹,安静站在原地。 僵持至少半个钟头,藏在暗处的家伙,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吭!” 一阵低沉洪亮的吼声,从前方的灌木丛中传来。 朱铭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父亲:“好像是老虎,我在动物园里听过。” “退回去?”朱国祥吓得脸色发白。 已经晚了,不能后退。 这是一头秦岭虎,属于华南虎的分支,身长足足有两米多。它早晨和傍晚都会出来溜达,相当于巡视领地,夜里才是主要的捕猎时段。 巨大的虎身完全走出,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个人类咆哮:“吭……吼!” 朱铭手握宝剑,双腿莫名有些发软。 朱国祥的手也在抖,握着拐杖与老虎对峙,喉咙发干已经无法说话。 键盘敲得再响,牛逼吹得再大,真遇到了百兽之王,也只剩下听天由命的份儿。 突然想起“黔驴技穷”的典故,朱铭勉强鼓起勇气,朝着老虎恶狠狠的……学驴叫:“昂~昂~昂~” 朱国祥也跺脚大喊:“哈!哈!哈!” 这头秦岭虎可能是第一次遇到人类,搞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竟然小心翼翼后退半步。 朱铭挥剑斩向旁边的树杈,小树杈应声而断,以此显示自己的攻击力。 老虎吓了一跳,朝斜前方跃出,绕向侧面继续观察人类,眼神当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好奇。 两人一虎,就这样原地对峙。 天色越来越暗,腾不出功夫去生火,朱铭一手执剑,一手掏出手机,飞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老虎更加警惕,后撤几步躲进草里,伏低身体准备随时扑击。 朱铭吓得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汗水。 朱国祥也掏出手机,飞快打开手电筒,低声对儿子说道:“你慢慢后退,我来挡住这畜生。” “别废话,不能逃跑,谁逃谁就弱了气势。”朱铭没跟猛兽打过交道,只能连蒙带猜。不过父亲的言语,还是让他有些感动,好歹这个当老子的,遇到危险没丢下儿子独自跑路。 也不知对峙了多久,草丛里的老虎继续后退。 朱铭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麻着胆子说:“我们也退。” 父子俩小心翼翼后撤,他们这一退,老虎突然又向前跨出草丛,继续朝着他们咆哮,二人当即吓得不敢动弹。 如此反复多次,老虎终于真正走了,钻进树丛里不见踪影。 估计是山里食物充足,老虎平时吃得很饱,不需要冒险跟人类搏杀。 确定那玩意儿已经走远,朱铭只觉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嘟囔着:“卧槽,卧槽,谁敢再说滑铲能杀老虎,老子顺着网线爬过去砍死他!” 朱国祥弯腰揉着小腿,他已经吓得腿肚子抽筋了。 缓了好一阵,二人决定连夜下山。 他们朝着老虎的反方向而行,由于太过紧张,外加天黑难以辨路,中途好几次失足往下滚。 黎明时分,朱铭的手机没电了,拿出充电宝连上。 朱国祥气喘吁吁说:“呼呼呼,跑这么远,应该不在老虎的地盘了。等天亮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们都累得够呛,顾不上还有猛兽,四仰八叉躺地上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朝阳升起,朱铭发现自己的毛衣,已经烂得千疮百孔,浑身多处擦伤、淤伤,就连额头都撞出一个大包。 朱国祥也摔个鼻青脸肿,而且冷得浑身发抖,急着捡拾枯枝败叶生火,山里的低温会要人命的。 他们只剩两袋方便面,拿出一袋分了啃面饼,就着矿泉水吞咽下肚。这点东西完全不管饱,于是拿出沿途挖来的黄精,烤着吃了两株黄精的茎块,方便面的料包正好撒在上面调味。就连方便面的油包,都烤融了抹在黄精上。 总算把饥饿的肠胃糊弄住,继续朝着山下走。 地势愈发平缓,走到谷底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条小河。 小河两岸依旧不见人类活动痕迹,没有良田,全是荆棘和杂草。 朱铭问道:“往哪边走?上游还是下游?” “不知道,我脑子有点乱,得分析一下情况。”朱国祥说。 遭遇了老虎的惊吓,父子俩更觉危机四伏,开始齐心协力共谋出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朱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我们穿越之前,是在西乡县地界,而且距离汉水不远。如果我们穿越到了古代的西乡县,那么眼前这条小河,很可能就是汉水的支流。” 朱国祥对历史一窍不通,问道:“汉水在古代属于商道吧?” “对,好几个朝代都是重要商道,”朱铭说道,“我们顺着小河,往下游一直走,多半就能抵达汉江边上。那里有来往的商船,肯定能遇到古代人。先跟他们套话,问明白是哪个朝代,再根据实际情况走下一步。” 朱国祥舒了口气:“做事有思路就好,不能瞎折腾,歇一阵就去下游找人。” 朱铭坐在一块岩石上,自言自语道:“穿越不好玩啊,太折磨人了,还是坐在家里拍视频舒坦。” 朱国祥掀开衣服下摆,观察腰间的大面积擦伤,拄着手杖起身说:“我去弄点草药。” “你还真懂草药啊?”朱铭觉得很神奇。 朱国祥乐于在儿子面前展示能力,笑着说:“我是农村出来的,农村的土狗受伤,都知道自己进山找草药。” 这话听着怪别扭,朱铭仔细琢磨,这是在骂自己连狗都不如? (第一天更新三章,懒得下午更新,一次性甩出来。今天三章就一万多字了,明天开始每日两更。) 0004【可能是宋】 没用多少时间,朱国祥就带回一把草药,扔地上说:“捣烂,外敷。” “这是什么草?”朱铭好奇问。 朱国祥介绍道:“犁头草,学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专治外伤出血,以前农村医疗条件差,受点小伤都是自己采药。” 寻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用喝剩下的矿泉水瓶,从小河里打水来冲洗石块。 又砍下一根树枝,拿宝剑削成短棒,将犁头草放在岩石上捣碎。 父子俩都摔得遍体鳞伤,当即脱下衣物,互相帮忙外敷草药。 敷好伤口,穿上衣服,朱铭说道:“如果这里是西乡县,那么多半不属于明朝和清朝。” “为什么?”朱国祥虚心求教。 朱铭用宝剑指着脚下的土地:“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又挨着一条河流,很容易开垦为良田。不管明朝还是清朝,汉中山区都获得大开发,像这里的情况不可能荒无人烟。” 朱国祥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朱铭挥剑砍下几截树枝,削掉多余的枝叶,分别站在几处位置,奋力朝着河面扔去。 除了一处因地形回流之外,其余树枝都朝同一个方向飘。 “那边是下游。”朱铭往左一指。 虽然河边依旧遍地荆棘,但至少平坦得多,父子俩的行进速度变得快起来。 半日之后,方便面吃完,只剩下沿途采来的食物。 胃里很不好受,而且严重缺乏油水。 半路上撞见一只野兔,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反应,兔子就蹿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遇到的松鼠更多,但比兔子还难抓。 饿着肚子继续赶路,前方出现大片的芦苇荡。 朱国祥说:“去芦苇丛里找找,说不定能发现鸟蛋。” 朱铭顿时来了精神,加快速度劈砍植物。 突然,芦苇荡里传来响动,十多只鸟猛地飞起。 紧接着,又窜出几只青鹿,惊慌悲鸣着逃向山坡。 朱铭疾步冲过去查看,只见四只像黄鼠狼的动物,正在合作围攻一头小鹿。 那头小鹿已经快不行了,脖子处被咬了一口。但它还在挣扎,侧躺着四蹄乱蹬,捕猎者绕开其攻击范围,猛的从后方扑上咬一口。另一只捕猎者,趁小鹿惊慌翻身的瞬间,狠狠咬在其腹部,竟将腹部撕开大口子,隐隐露出里面的肠子。 “黄鼠狼?”朱铭不能确认。 朱国祥说:“是蜜狗,凶得很。别看体型不大,胆子却很大,甚至能够捕猎野猪。我小时候还吃过,炖汤蛮不错的。” 朱铭兴奋道:“我管它蜜狗还是蜜猪,有吃的啦!” 蜜狗,学名黄喉貂。 它们趁鹿群在河边饮水发动袭击,此时却被人类盯上。 听到动静,四只蜜狗紧张转身,守着小鹿的尸体跟朱铭对峙。 朱铭面对老虎唯唯诺诺,面对蜜狗却重拳出击。他拎着宝剑冲过去,四只蜜狗吓得立即逃窜,逃开一段距离,又转身朝朱铭发怒吼叫,明显在谴责这种无耻行为。 “谢了,老弟。”朱铭咧嘴直笑。 四位老弟怒吼一阵,无计可施,只能悻悻离去。 父子俩坐下给鹿尸剥皮,生火开始烧烤美味。 烘烤之时,朱铭用剑刮下鹿皮上的脂肪,不断涂抹在鹿肉之上,同时解释道:“我看过国外的荒野求生节目,人类就算能长期吃肉,如果缺乏脂肪摄入的话,体重也会迅速下降。这油不能浪费,可惜没有容器拿来炼油。” “秦岭里应该有竹子,等遇到竹林就好了,竹筒可以用来当容器。”朱国祥说。 “我们有矿泉水瓶啊!”朱铭有了想法。 他去采集新鲜的芦苇叶,囫囵编织在一起,做成个外形丑陋的大勺子。 烧烤肉食的时候,那些融化掉落的油脂,全都用大勺子小心接住。等勺子里的油脂凝固,再刮下来放入矿泉水瓶储存。 当下饱餐一顿,吃剩下的鹿肉,也都做成了烤肉干,还得到半瓶凝固油脂。 鹿血也没浪费,用另一个矿泉水瓶装起来。他们现在缺少盐分摄入,动物血液可以补充盐分。 好端端的历史穿越剧,画风已然变成荒野求生。 …… 穿越第六天。 父子俩鞋底磨损严重,估计再走几天就要报废。 手机、充电宝,全都没电了! 二人沿着河岸,走得腿都快断了,那条小河终于汇入大河。 “这条河肯定是汉水!” 朱铭高兴指着前方,他现在肚子不饿,就是嘴馋想吃肉。一路采集野菜,虽然可以充饥,但口舌已经淡出鸟来。 而且,缺盐! 到了汉水,就能遇到活人,说不定能换来一些物资。 “先休息一会儿。”朱国祥累得够呛。几天的山中生活,头发已成了烂鸡窝,胡子拉碴就像个野人。 坐在河边静待,两三个小时过去。 “嗨呦,稳着行咯……” 只见上游的江面,一截又一截原木,被半固定在一起呈箭头型。 箭头前方站着个汉子,用长竹竿操控着方向。稍后方也站着两个汉子,同样手持竹竿,协助前方那人稳定方向。 这是在放木排,利用水流运输木材。 “老乡,老乡,停下说句话!”朱铭扯开嗓子大喊。 三个运送木材的汉子,扭头看了几眼,含糊不清的回复几句,便顺着河水从他们视线里经过。 朱铭转身问父亲:“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 朱国祥皱眉道:“听起来不像汉中话,倒有些像陕北方言,我也没有完全听懂。” “那就对了!”朱铭喜道。 朱铭的历史知识派上用场,当即解释说:“汉中从语言文化上属于四川,宋末和明末都人口锐减,出现了两次大的移民潮。如果汉中话说得像陕北话,那我们就是穿越到了元代以前。这个时候的四川人,包括汉中人,他们说的话,有些类似秦晋方言的分支梁益方言。而现代的陕北话,保留着许多古代秦晋方言的特征,所以你听起来就像陕北话。从语言学角度讲,这些人说的是巴蜀方言。这个巴蜀方言,是宋代及以前的四川话,跟后世的四川话不一样。” 朱国祥惊讶看着儿子:“你在学校,还要学这些?” “做自媒体以后,自己学的。”朱铭随口解释。 朱国祥又问:“刚才那三个人的穿着,像哪个朝代的衣服?” 放排汉子从江心飘过,由于距离较远,按道理是看不清楚穿啥衣服的。 但穿越之后,朱铭的视力明显提升,甚至可以说远超常人。他摇头道:“那三个男人,头巾缠得很随意。上身是对襟短衫,下身是窄口短裤,这种打扮分不出具体朝代。只有一点可以确认,肯定不是清朝的发型。” 朱国祥说:“要不,再等等?” “对,再等等。”朱铭表示同意。 父子俩开始在附近采集野菜,一边休息一边等船。 等到下午时分,终于来船了,而且还是个船队。 “老乡,这里有人,这里有人!”父子俩挥舞着树枝大喊。 船上那些古代人,听到声音看过来,隐约见到两个身着古怪的野人。 随即视若无睹,船队顺流而下,渐渐消失在两山之间。 汉水流域,强盗和水匪很多,船只是不敢随意靠岸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都觉得古人太过冷漠。 良久,朱铭说道:“我们应该是穿越到了宋代。” “怎么确认的?”朱国祥问。 朱铭解释说:“有一条船的船头,站着个读书人模样的,头上戴的是东坡巾。东坡巾发源于唐末,成熟于宋代,明朝也还在使用。我看到的那顶东坡巾,形制已经成熟,至少是宋代的样子。而根据之前放排男人的方言,又可以确定是元代以前。结合以上条件,现在要么是北宋,要么就是南宋。” (由于老王开书过于震撼,昨天把起点的签约系统震坏了,导致全站作者都无法签约。今天系统已修复,刚刚完成签约,请大家放心食用。) 0005【茶留人去】 “没剩几包了,省着点抽。” 朱国祥点燃华子,吸了一口香烟,便随手递给儿子,眼神茫然的望着汉水对岸。 从车里顺出的那条中华烟,被消耗得很快,父子俩一有空就抽烟,以此来缓解心中压力和迷茫。 朱铭也不嫌弃过滤嘴上的口水,接过来猛吸一口,又递回去说:“就怕是北宋或南宋的末年,其他时候都还好。不过嘛……”朱铭没心没肺的笑道,“战乱也意味着机遇,说不定咱们还能做皇帝呢。” “说得轻巧,你会打仗吗?”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我研究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也研究过火器发展史,熟悉古今中外的著名战例。” “我算听明白了,就是纸上谈兵。”朱国祥进行总结。 朱铭撇撇嘴,默认此事,没啥好反驳的。 他确实属于纸上谈兵,虽然热衷于玩兵甲,却不会丝毫的实战招式,三万多块钱的宝剑,在他手里跟砍柴刀没两样。至于战争,战例和阵法他都非常熟悉,实操仅停留在跟几个混混打架。 父子俩轮流吸完一根烟,朱铭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沿着汉水走,总能遇到村落的。” 朱国祥问道:“宋代的汉中盆地,发展状况怎么样?” 朱铭解释说:“这得分时间段来讲。北宋初年,汉中人口稀缺。后来东南茶叶实行榷禁,只有川陕和广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再加上四川盆地人口繁衍过多,大量蜀中人百姓迁徙到汉中,在汉中各地广泛种植茶叶。” “后来呢?”朱国祥问道。 朱铭继续讲述:“后来王安石变法,东南茶叶可以自由贸易了,川陕茶叶却因为河湟开边,由朝廷统购统销,专门用于置换马匹。正所谓,汉中买茶,熙河易马。从此,汉中商业日渐凋敝,人口也变得越来越少。” 朱国祥迷糊道:“我怎么没听明白?” 朱铭详细解释:“朝廷对茶叶统购统销,导致茶场主损失惨重。朝廷向茶农收购时,不但压低收购价格,还强行将好茶当劣茶收。大商贾则勾结官员,以次充好,垄断茶叶市场。北宋的汉中以种茶为主,特别是山区地带。茶叶市场凋敝,老百姓就吃不饱饭,只能外逃到其他地方。” “不能改种粮食吗?”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第一,汉中多山区,这些山区的粮食产量很低;第二,地里该种啥,不是农民说变就变的。官府登记的是茶场,就算你改种粮食,还是会按种植茶叶收税。贫瘠山地本来就产不出几粒粮食,还要按种茶来收高额赋税,农民非但没有收入,每年还得倒贴税款。另外,河湟和陕西经常打仗,汉中这边苛捐杂税更重,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所以说,河湟开边虽然为北宋拓地千里,却也把汉中山区搞得民不聊生。” 朱国祥又问:“南宋恢复了吗?” “没有,直到南宋灭亡,川茶一直都是榷禁状态,”朱铭摇头道,“而且两宋之交,汉中的北部属于前线,战乱频繁,赋税更重,人口流失更严重。” 朱国祥颇为欣慰,夸赞道:“你历史知识倒是挺扎实。” 朱铭打开话匣子:“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探讨宋代川茶榷禁对汉中人口和经济的影响。研究那些历史细节,其实是很有趣的。就拿王安石和蔡京来说,一个改革能臣,一个千古奸相,但比较他们的茶政,却可以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怎么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王安石推行新法,解除对东南茶叶的榷禁,让东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其本意是好的,但他怕重蹈庆历新政覆辙,不敢放手去改革吏治,导致市易法沦为空谈。市易法的初衷,是打击商业垄断和兼并,保护中小商贾的利益。实行起来,却变成官员左右市场,中小商人负债累累、大量破产,茶农受到波及也纷纷举家逃亡。” “而蔡京在徽宗朝掌权之后,两次茶法改革就很奏效。蔡京制定的茶引制度,看似恢复了榷禁,却又保留了王安石的部分通商法。如此,就让各方都能得利,一直沿用到清朝乾隆年间。” 朱国祥摇头说:“一种新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得利,蔡京的茶法肯定有人受到损失。” 朱铭说道:“蔡京的茶法,增加了朝廷的收入,提高了茶商的利润。这些利润都是从哪来的?当然是裁撤合并茶叶监管机构,放弃对茶叶的统购统销,因此减少了行政开销和贪腐流程。同时,还把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茶农照样是被压榨的对象。” “我明白了,精简政务部门和行政环节,让躺在上面吸血的官吏变少。又保证大商人和大官僚利益,让政策得到有利支持,”朱国祥评价道,“看来蔡京还有点手段,不是小说演义里面,只靠书法取悦皇帝的昏官。” 朱铭笑着说:“不是昏官,但肯定是贪官。蔡京制定推行茶引法,他和他的那些心腹,靠着茶引不知捞了多少银子。以前是各级官吏一起贪,甚至乡间小吏都能捞一笔,改革之后变成大官才有资格贪。” 在蔡京的茶法改革下,国家财政收入提高了,朝中重臣也满意了,大商人和大茶场主同样获利,宋徽宗当然把蔡京当宝贝。 朱铭挥剑劈开荆棘杂草,边走边说:“蔡京的所有改革,说穿了就是捞钱。给朝廷捞钱,也给自己捞钱。有时候能歪打正着,但更多的时候搞得天怒人怨。比如说货币改革,搞出当十大钱,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又不傻,于是把小钱熔了,纷纷改铸币值更高的大钱,货币市场被搞得更加混乱。” 父子俩继续聊蔡京改革,主要是朱铭在说,朱国祥在旁边捧哏。 很多内容,朱国祥虽然听得半知半解,但他喜欢这种父子交流方式。不像以前,说着说着就闹分歧,聊天总是变成插科打诨和互相吐槽。 朱国祥开始反省,他认为自己很关心儿子,却根本不在乎儿子的想法。 他以前总觉得,儿子没啥正经本事,懂一堆历史有个屁用。真要喜欢这方面,去考研考博都行,搞自媒体是最没志向的。 现在嘛,儿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本事。 …… 穿越第十天。 汉水两岸,层峦叠翠。 放在几百年后,这该是一次身心愉悦的徒步旅行。 可惜此时交通不便,江边荆棘杂草丛生,到了晚上更是冷得不行,父子俩还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 由于缺油缺盐,朱铭感觉自己的体力明显下降,在穿越中得到改善的体质都快撑不住了。 他们沿着汉水江岸行走,遇到了好几拨船只,但无一例外都没停靠。实在是水匪山贼太多,船家不想横生枝节,万一被引诱过来遭到打劫咋办? 第十天的中午,父子俩终于在江边发现房屋。 那是散落在山麓的三十多处茅草屋,以前应该是一个村落。但显然破败了,有的连墙体都已倒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 朱铭加快脚步,朝那些茅草屋走去。 朱国祥却半道停下来,站在一株自由生长的茶树前,对走在前方的儿子说:“这是一处废弃茶山。” 朱铭闻言观察四周,发现被他当成小树林的地方,其实矗立着一株株茶树。 那些茶树长得枝繁叶茂,由于缺乏人类的修剪,有些甚至已长到两米高。 遍地野草横生,夹杂在茶树之间,也不知被废弃了多少年。 朱铭嘀咕道:“茶场荒废,人口凋敝,如果这里是西乡县,那就可以继续精确时间。应该在河湟开边之后,又在金军南下之前。早于这个时间段,汉中各地的茶场很兴盛。晚于这个时间段,金兵肆虐山陕,大量百姓逃到汉中,人烟不会这么稀少。当然,如果是在南宋就另说,我对南宋的汉中情况不了解。” 朱国祥惊讶道:“记得这么清楚?” 朱铭装逼道:“基本操作而已,河湟开边和靖康之耻是大事件。” “这期间有哪些皇帝?”朱国祥问。 朱铭说:“宋神宗赵顼,宋哲宗赵煦,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 “王安石变法,好像是宋神宗在支持吧?”朱国祥的历史知识非常有限,若非比较熟悉王安石,他甚至都不知道宋神宗的名号。 朱铭点头道:“就是宋神宗,如果穿越到那会儿最好,可以考科举跟很多名臣打交道。如果穿越到徽宗朝,唉……就他妈一言难尽了。” 分辨出茶树之间的通道,朱铭劈砍杂草前进,很快走到几间茅草屋前。 屋前甚至还有小院,但篱笆墙已经坏掉。 院子里同样长满杂草,朱铭挥剑劈砍一阵,发现杂草丛中有个竹编的簸箕。 蹲下伸手一捏,簸箕的竹条直接被捏烂,废弃时间太久,已经完全风化腐朽了。 朱国祥看着倒塌的门板,说道:“这里没人,我们最好别进屋,当心土墙塌下来。” “还是得进去,看能不能找到一口锅。”朱铭说。 父子俩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踏进房屋。 堂屋里摆着一张饭桌,是宋代已经普及的八仙桌。桌面都已经长苔藓了,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 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应该是屋主人搬家时遗留的。 转悠一阵,没发现有啥可用物品,朱铭又折身朝侧屋走去。 此处明显是厨房,一眼就能看到土灶,灶前地面长着不知名的小蘑菇。 “好东西!” 朱铭眼前一亮,灶台上有个陶罐。 罐耳缺了一只,另一只罐耳还系着麻绳。 一个缺耳的陶罐,这就是所有收获,父子俩捧着罐子就走,终于可以煮野菜汤喝了。 带着喜悦心情,朱铭捧罐回江边,突然听到附近的茶园里,传来一声类似马叫的嘶鸣声。 “有马!”朱国祥说道。 “有人!”朱铭大喜。 (感谢企鹅大佬、古剑山、龙腾还有诸位兄弟的打赏投票,谢谢支持!) 0006【官马】 朱铭身上的毛衣早就烂了,到处都是被刮出的破洞。 他脱掉毛衣,用宝剑割成数截。然后还剑入鞘,把那些破毛衣条,仔仔细细的裹住剑鞘和剑柄,再拿几根鞋带将其捆扎严实。 宋代实行严格的刀剑管制,八面汉剑绝对属于违禁物品,不能随便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掩藏好武器,父子俩才循着马叫声,朝着茶场深处走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二人露出失望的表情——那里确实有一匹马,但根本没有人类的踪迹。 可以看出,马儿的骨架很高大,浑身皮毛呈棕黄色。但是骨瘦嶙峋,根根肋骨都凸显出来,马腹已经整个瘪进去,让朱铭联想到照片里的非洲饥民。 马首系着一根长长的绳索,绳索乱七八糟缠绕在茶树上。 以马儿为圆心,周围三四米的区域,茶树和杂草都被吃得光秃秃。估计是能吃的已经被啃光了,马儿急于挣脱束缚,于是乱跑乱跳,导致绳索越缠越短,彻底将其套在一株茶树旁。 看到来了两个人类,马儿先是惊慌后退半步,随即又摇头晃脑似乎在求助。 朱铭走近了查看,发现马脖子被勒出道道伤痕。有的伤痕已经结痂,有的伤痕却已溃烂,甚至还有活蛆在伤口翻涌。 “这里有字!”朱国祥突然喊。 朱铭走到马儿的左后方,见其左胯上有烙印,而且足足烙了两处。 第一处为大印,烙有好几个字,关键字是“秦”。第二处为小印,只单独烙了一个“甲”字。 朱铭仔细回忆资料,也许是穿越的影响,相关论文竟被迅速想起。他结合线索猜测说:“这是茶马司从河湟一带买来的纲马,先送到秦凤路买马监建档,又经汉水运往开封,作为殿前司的禁军军马使用。这个‘甲’字,是殿前司的编号缩写,押送途中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这匹军马胡乱逃到茶场被困住了。” “既然是军马,私人肯定不能养,”朱国祥吞咽口水,饥肠辘辘道,“干脆杀了吃马肉。” 朱铭没有立即动手,而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北宋,汉水马纲还没形成定制,河湟马一般直接充作边军战马,很少运去更南方的州军郡县。即便要运往开封,也是走潼关过黄河,怎么会走汉水绕路呢?难道我们穿越到了南宋,这匹马是要运往杭州的?” 信息太少,想不明白。 朱国祥已经馋得发昏,这匹军马在他眼里,纯粹就是一坨坨烤肉。 “锵!” 朱铭解下缠绕剑柄的鞋带,拔剑出鞘打算杀马。 马儿扭头看着他,似乎通晓人性,眼神当中透着一丝哀求。 朱铭与这匹黄骠马对视,不由心软起来,怎么也无法狠下杀手。他问父亲:“要不放生吧?” 朱国祥沉默数秒,点头说:“也行。” 朱铭握剑踏前,小心翼翼割断绳索,马儿没有任何挣扎,乖乖站在那里配合行动。 将缠在马颈的绳索全部割断,朱铭抚摸马儿的鬃毛说:“你就在山里自生自灭,我们带上你可麻烦得很。” 父子俩转身离去,马儿却赖上他们,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经过前方茶树时,还不忘吃茶叶充饥,这匹马显然是饿坏了。 一直跟到河边,朱铭去清洗陶罐,顺手打了一罐河水,放到马儿的面前。马儿连忙低头喝水,惬意的甩着马尾,已然把朱铭当成主人。 朱国祥看了看马颈伤口处翻涌的白蛆,默默去附近寻找草药。 草药找来,朱铭生火灼烧宝剑,用滚烫的剑刃去挖除腐肉,连带着蛆虫一起刮下扔掉。马儿只是嘶鸣两声,便硬挺着站好,直至把草药敷完都没乱动。 父子俩围着火堆坐下,马儿自己站在旁边吃草。 “烤两个红薯吧。”朱铭实在忍不住了,虽然那20斤红薯今后有大用处。 朱国祥重重点头:“烤红薯好吃!” 滚下山坡时,有红薯被摔破了皮肉,父子俩挑拣受伤严重的,垒土成窑,用烧窑鸡的方式烤红薯。 当吃上香喷喷的烤红薯,他们简直幸福得想要流泪。 自从带来的零食吃完,之后一直以野菜充饥,幸亏中途从黄喉貂手里抢到一头小鹿,否则早就营养不良没劲儿跋涉了。 野生小动物也遇到许多,但二人不会打猎啊! 一颗烤红薯下肚,虽然肚子还饿,但朱铭感觉又有力气了,拄剑起身说:“走吧,朱院长。” 父子俩继续沿着汉水前行,身后多了一匹骨瘦嶙峋的黄骠马跟着。 或许是马儿带来好运,这次只走了三个小时,大概在下午四五点钟,居然看到前方升起阵阵炊烟。 “总算遇到活人了。”朱铭此时很想哭。 还未看到房屋,眼前景色已迥然不同。 河边低地被清理出来,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杂草乱林,而是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在更远离河岸的地方,山坡下还有些麦田,麦苗郁郁葱葱涨势喜人。 麦田当中,隐约能看到几个身影。 那些农民穿着短衫,随意裹着麻布头巾,胳膊上还束着襻膊,正在辛勤劳作为麦地除草。 “不准乱啃!” 朱铭一巴掌扇过去,制止了想啃油菜的瘦马。 这马儿居然颇为懂事,在遭遇大逼兜之后,乖乖顺着田埂前进。 每隔一段距离,田埂就变得稍宽,宽阔处必然种着桑树。一可采桑养蚕,增加农民收入;二可稳固田埂,防止水土流失;三可避免别人侵田(桑树就是田界,把田埂移了也没用,除非把桑树根都扒掉)。 穿过几块油菜田,已然接近村落,这里大概住着十多户人家。清一色茅草屋,墙体为土石结构,屋顶覆盖茅草遮雨。 父子俩早被发现了,刚走到村口,就有几个农民过来。 为首者是个庄稼汉,似乎三四十岁,又似乎四五十岁,脸上皱纹密布,很难搞清楚年龄。 没等对方说话,朱铭就作揖行礼:“老乡好,我父子二人想讨口水喝。” 这个举动,把那些农民整不会了。 二人披荆斩棘苦行十日,全身衣服都破破烂烂,朱国祥更是满脸胡子拉扎。他们还都是短发,像是受了髡刑,又像是下山化缘的和尚。 而朱铭表现得彬彬有礼,鞠躬作揖一套下来,似乎还像个读书人。 最重要的是,朱铭口音古怪,不知道说的哪里话。 其实也没啥,都属于北方方言体系。双方交流的难度,可以想象成河南人遇到四川人,除了个别乡间俚语之外都能听懂。 见那些农民愣在原地,朱铭放缓语速,又重新说了一遍。 为首的庄稼汉终于听明白,邀请他们进村喝水,又好奇打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朱国祥有朋友是陕北人,这些农民的口音,比较近似于陕北话,他尽量模仿道:“我们从南方来投奔亲戚,中途遇到山贼,还被山贼戏耍割了头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匹马够瘦的。”庄稼汉有意无意说。 朱国祥解释道:“前面有废弃的茶山,这畜生被绳子缠在茶树上。我们救它脱困,它就一直跟着。” 庄稼汉笑道:“倒是通人性。” 朱国祥学着儿子拱手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田,村里人都喊我田三。”庄稼汉说。 朱国祥自我介绍道:“鄙人朱国祥,这是犬子朱铭。” 一路聊天进入村中,朱铭全程无话,悄悄观察旁边几个农民。 而那几个农民,也在观察他们,一会儿盯着他们的背包,一会儿又看向他们的瘦马。 其中一人,有意无意瞟向朱铭的肩膀——破毛衣包裹着的宝剑,被朱铭背在身后,剑柄位置从右肩伸出来。 农民们看似随意走路,其实暗暗将父子俩包围,一旦发生意外便可立即围攻。 来到农家小院,田三让浑家取来一瓢水。 在父子俩喝水时,田三有些刻意的打听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朱铭尽量放缓语速:“我们来投奔亲戚,听家里老人说,亲戚在这边种茶,已经几十年没走动了。可我们过来,一路茶山都已荒废,哪里能寻到亲戚?今后也不晓得在何处安身。” 田三摇头叹息:“前面的茶山,十年前就没人了。恁多好茶树,谁也不敢去采,采了就要给官府交税。茶税还好说,就怕被多点了杂捐和差役。” “就算不采茶,怎么粮食田也不种了?”朱铭问道。 田三顿时一肚子怨气:“都说有个蔡相公在变法,搞什么方田令。大户的田越方越少,小户的田越方越多。小户活不下去,要么投献做佃户,要么逃去深山里。到第二年,大户也被多多方田,随便划几片山林,都说是大户家的良田。县衙里没靠山的大户,也得破家逃亡了。” 方田均税,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内容。 蔡京上台之后,立即重启方田,说白了就是清查田亩。地方官为了政绩,指着荒山说是旱田,指着河滩说是水田,强行登记在老百姓名下。 于是乎,全国大乱,就连实力不够的地主,都被逼得舍弃家业逃跑。 朱铭又问:“前面多远是县城?” “远着呢,”田三朝着西边指去,“到西乡县城还有好几十里,你们得坐船过去。江边全是山路,弯弯绕绕,走路怕要两三天。” 朱铭再问:“有没有集镇?” “你是说草市?”田三回答道,“往上走十里地,有一个白市头,平日里买盐就是去那边。” 聊了一阵,田三的哥哥田二回家,厨房里女人已经做好饭菜。 田三便邀请父子俩一起吃饭,朱铭和朱国祥自然却之不恭,他们已经好久没尝到米饭味道。 田二、田三都有老婆孩子,小女儿才五六岁大,瞪圆双眼好奇的看着陌生人。 饭食是一锅杂粥,居然有大米,但夹着许多糠壳,也不知是舂米没舂干净,还是故意留糠壳杂在里面饱腹。还有不知名的野菜,也囫囵煮在粥里,点缀出绿色倒是挺好看。 菜是一碗咸菜,挺咸的,吃一口能就着喝半碗粥。 如此粗茶淡饭,父子俩却觉说不出的香,狼吞虎咽吃得跟饿死鬼投胎一般。 又不好意思吃太多,因为粥不够。 最终,煮粥的锅都被刮干净,田二的老婆去洗碗,田三的老婆去给鸡喂食,男人们则坐在院子里继续闲聊。 不知不觉,天色尽黑。 这家人就几间屋,没有客房,甚至没有柴房。 父子俩被安排到厨房休息,虽然条件很差,但不至于再风餐露宿。 听到屋外脚步声走远,朱铭透过门缝观察一阵,确定没人之后才低声说:“这个村子不对劲,咱们刚进村的时候,那些村民的眼神太渗人了。”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那匹马就在厨房门口,如果村民起了歹心,肯定是先去抢马。只要听到动静,我们夺门就跑,马儿让他们抢去就是。” 朱国祥说:“老规矩,轮流守夜。” “人太多怎么办?把我们堵在厨房里就不好跑了。”朱铭问。 朱国祥左思右想,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睡,我看屋子侧面的房檐下,堆放着很多柴草,藏在里面不容易找到。如果有人来,我们寻机逃跑。如果没人来,天亮之前我们再回厨房。” 朱铭扫了一眼灶前的柴禾:“没必要出去,我们就在这里。把门给闩好,一旦发觉不对,直接点火烧屋。等起火了,再开门趁乱冲出去,然后见到房屋就点火。村里每家每户,屋檐下都有柴草,很容易点燃的。他们要是敢乱来,咱们也玩狠的,把村里的房子全给烧光!到时候,村民都去救火了,谁还有闲心追咱们?” 朱国祥属于体制内的人,行事偏向保守,哪里想得出这种法子,惊得不知如何开口,憋半天只竖起个大拇指:“你……厉害!” 说干就干,父子俩把稻草、笋衣等易燃柴禾,围着树枝、竹竿等好柴码放。 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就能迅速引燃。 父子俩为放火做准备时,田氏兄弟也在堂屋里讨论。 田三说:“这两个外乡人,恐怕不是寻常货色。” 田二说:“那个年轻后生,背上破布裹着的是兵器,恐怕还是个扎手的练家子。” “那匹官马,怕是去年俺们抢剩下的,逃到废茶山被他们遇上了。”田三猜测说。 田二问道:“要不要抢回来?” 田三笑道:“瘦得皮包骨头了,抢回来你伺候?只能杀了吃肉。” 田二说:“吃肉也行,好久没吃肉了。” 田三摇头:“要真是练家子,为了一顿马肉不值当。看他们走不走,要是住两天就走,俺们也犯不着招惹麻烦。过些天又该采茶了,万事都要小心,别闹大了把官府招来。你连夜去山寨,跟众位哥哥们通报一声,把这两个外乡人的事情说道说道。” “好,俺这就去,家里你盯着。”田二立即起身。 田二回到自己屋,从墙壁取下柴刀,又从床底摸出棍子,将柴刀与棍子接在一起。 一把朴刀,便组装成型。 宋代虽然刀具管制严格,不法之徒也有应对方法。 就是把短刃和长柄拆开放置,官府查到了便说是农具,遇到争斗就组装成朴刀厮杀。 朴刀没有固定制式,模样千奇百怪,是非常灵活自由的diy武器。 却见夜色之中,田二提着朴刀出门,从西边走出村子,折身进了一处溪谷。 顺着溪谷而入深山,行走数里地,便是大片大片的茶山。 而茶山深处,又有更多人家。 这里家家户户藏着兵器,他们跟更上游的小白员外有联系,那小白员外负责打通官府渠道。因此隐藏在山中的茶山,是完全不用交茶税的,采集蒸制成茶叶之后,悉数用于民间走私贸易。 茶山的更深处,是一片险要山岭。 山岭各处的关键位置,皆垒筑了土石墙,山顶更是有土匪寨子,寨子里同样生活着农民。 走私茶叶只是其一,偶尔他们还要下山打劫商旅。 甚至,抢劫官方纲货! 而抢到的官方物资,又通过小白员外找渠道卖出去。 北宋末年,官吏清廉,民风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