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第一儿媳冷青衫》 第1章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大治十一年,六月初。 东都洛阳,治礼郎沈世言府上。 一间雅致的绣房内,门窗紧闭,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而帷幔低垂的床榻内,更是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 一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少女躺在床上。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清澈,却闪烁着一点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焦虑不安。 她,就是沈府大小姐,商如意。 而她焦急等待的,是自己终身大事的一个答案——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悔婚这件事,是半个月前,她在自己病得最重的时候提出的,舅父沈世言立刻反对,毕竟,商如意的婚事是她父亲生前定下,许婚的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陇西十六望族中排名第三的宇文家。 她要嫁的,就是盛国公的长子——宇文愆! 半个月前她的庚帖就送去了太原,这个时候悔婚,别说做不成亲家,只怕两家要反目成仇了。 沈世言夫妇再三劝说,可商如意心意已决,最后甚至急的咳血昏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她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我,不嫁宇文愆! 如今,婚事到底如何? 商如意实在坐不住了,正要下床,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一见她这样,立刻道:“干什么,赶紧躺回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舅母于氏。 这于氏闺名美仙,是个胡人,性情豪爽直率,说话间已经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商如意按回到床上:“病刚好就乱来,万一摔着怎么办?” 商如意也来不及想其他,只抓着她的衣袖焦急的问道:“舅母,我的婚事——” 于氏瞪了她一眼,才没好气的说道:“这件事,我跟你舅父已经想办法解决了。总之,你不想嫁给宇文愆就不嫁,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一听这话,商如意心里的大石头立刻放下了。 只要不嫁给宇文愆,就好! 于氏又犹豫着道:“只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小厮突然跑到了门口,急切的说道:“夫人,不好啦!” 于氏不悦的回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哆嗦着道:“宇,宇文家的人,找上门了!” “什么?!” 舅甥二人都大感诧异,宇文家的人不是住在太原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于氏想了想,说道:“你先别动,我出去看看。” 商如意道:“舅母,他们是来找我的吧,这件事是我不对,还是让我去——” “胡说什么,” 于氏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按回到床上:“长辈还在呢,轮得到你一个晚辈去担责?给我好好躺着!” 说完,于氏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虽然留在房中,但商如意却心神不宁,悔婚这种事非同小可,万一盛国公真要怪罪,两家坏了交情不说,更连累了她已故的亡父,还有舅父舅母,那她真的太不孝了。 这样一想,她还是撑着身子默默的穿戴好了,开门便要出去。 可是,刚一打开大门,商如意就僵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昏暗的天色下,那人投下的浓浓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第2章 你为什么要嫁我? 商如意一抬头,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眼前这个年轻人大概十八、九岁,生得剑眉凤目,英俊非凡;不仅如此,他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哪怕穿着一身儒雅的青绿长衫,也透着一股属于武人的英武之气,既吸引人的目光,又令人不可逼视。 好英俊的少年! 商如意出身名门,也认识不少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但乍一见到如此英俊的少年,还是忍不住看得出了神。 “你是——” 这少年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因为背后阴沉的天气和迫人的气势,让他整个人极有压迫感,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耳朵发麻。 “连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认得?” “什么?” 商如意听得一头雾水,只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这少年薄唇轻启,冷冷道:“我是宇文晔。” “……!”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宇文家的二公子! 她既然许婚给了宇文家,自然要对宇文家的情况先做了解,更何况,这位宇文家的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名扬两京,关于的他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 盛国公爱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不仅容貌出众,在西京东都为名门贵女竞相追逐,更是骁勇善战,在陇西协助其父屡立战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朝中重臣谓之——天下无双。 只是,这位“天下无双”的公子一开口,就把商如意震得目瞪口呆。 他刚刚说——要嫁的人? 见商如意一脸愕然的神情,宇文晔冷冷道:“怎么,你们又要反悔了?” 反悔? 商如意的脑子飞快的转着,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看她仍无回应,宇文晔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不是你要改主意,不肯嫁给我大哥,而是要——嫁给我吗?” “……!” 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原来,舅母刚刚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是这样解决的。 她既然死都不肯嫁给宇文家长子宇文愆,那就把她要嫁的人,换成宇文家次子宇文晔,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背两家的婚约,也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商如意内心叫苦不迭。 虽然世风移易,如今的女子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三步不出闺门,她也能勇敢的对自己的婚事表达意见,但,悔婚这种事终究是她理亏,而且,这还不是单纯的悔婚,而是要改嫁给人家兄弟,伤害了一个人不说,还把另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 面对找上门的“冤主”,商如意只觉得羞愧难当,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发烧,低声道:“宇文公子……莫怪。”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嫁我大哥。” “……” 商如意低着头,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又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嫁我?” “……” 这种话,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回答? 第3章 高祖…… 就在商如意尴尬得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的时候,长廊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公子?” 转头一看,是沈府的管家陈伯走了过来。 见有人过来,宇文晔这才将目光从商如意的身上挪开,只这一挪,商如意感到身上好像压着的千斤重担都被拿走了,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陈伯走到宇文晔的身边,赔笑着道:“二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伯笑道:“盛国公在大堂那边跟我们老爷夫人说话呢,二公子还是先过去吧。我们家小姐身子刚好些,暂时不能见客。” “刚好……?” 宇文晔转头看向商如意:“你,病了?” 陈伯抢着说道:“是啊,小姐半个月前受了风寒,一直病着,这两天才刚见好。” “半个月前?”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 半个月前,也就是,两家商议婚事的时候。 商如意也知道管家这是在帮她圆场,心里松了口气,还是轻声说道:“陈伯,既然国公已经来了,我做晚辈的自然应该过去拜见才是。” 说完,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请。”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陈伯还有些犹豫:“小姐,你这——” 商如意微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便跟宇文晔一道往大堂走去。 这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沉默不语,宇文晔大步往前走,他个子又高,腿又长,商如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幸好院子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大堂侧门。 还没进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浑厚的声音,如霹雳般震耳—— “行了!你们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话。但这一次,是你们沈家对不起我宇文家!” “……”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 “你们可知道,我儿原本要议的婚事是谁家吗?!” 商如意的心顿时咯噔了一声,抬头看向宇文晔,他的脚步似也沉了一下。 原来,他本有议定的婚事,却被自己破坏了。 难怪盛国公还在跟舅父他们说话,而他已经冲到了自己房中,让他这么生气,许婚的,应该是他的意中人…… 第4章 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 大堂上的人,包括看到商如意出现,脸上换上了和蔼表情的宇文渊,都被她口中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给震住了。 宇文渊浓眉一皱:“你说什么?” 商如意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如意拜见世伯。” 众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幸好于氏机灵,她急忙上前笑着说道:“国公不要见怪,如意之前病了一场,这才刚好一些,还有些糊涂呢。” “……” 宇文渊神情复杂的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口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不要多礼。” 他对沈世言夫妇虽然没有好脸,但一看到商如意就想起了她的父亲,自己早逝的好友,怒气也消了三分;至于刚刚那两个字——大概真的是这小姑娘大病初愈,口误了吧。 他和蔼的问道:“听你舅舅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宇文渊天生一副武将的面孔,哪怕极力的做出和蔼的表情,也显得很别扭;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别扭并不难看,反倒好笑中,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就是这个人,将来——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道:“如意的身体已无大碍。” 可她到底大病初愈,加上刚刚走得急,这个时候刚说完话,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病态的嫣红。 宇文渊蹙眉道:“既然还没痊愈,那你就回去休息吧。” 他虽然怀念故友,但身为武将,对一个病秧子般的女孩子难以有什么好感,刚刚那一阵心疼也淡了下来。 商如意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想了想,镇定的说道:“如意一定要来,不仅是身为晚辈要来向世伯见礼,如意自己也想见见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大英雄。” 她这话一出口,大堂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也愕然的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的?” 就在年初,龙门人束端儿聚众起义,时任山西抚慰大使的宇文渊领兵出击,在激战当中,他连发百箭全都射中敌人;之后,筑尸成京观,那一百支箭矢也通通找了回来,从此名震天下。 没想到,一个不出闺房的小姑娘,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一旁的沈世言立刻说道:“宇文兄,这一次你在龙门可是一战惊天下啊!别说朝中的官员,民间也对你多有传颂。如意向来关心你这位长辈,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得一连好几天睡不着呢。” “哦?” 听闻这话,宇文渊再看向商如意的眼神顿时添了几分意外的喜色。 “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还会关心边关战事。” 商如意轻声说道:“如意身为女子,不能保家卫国自是憾事,但父亲教诲从不敢忘。父亲常说,世伯乃是当世英雄,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世伯。所以,如意每每听闻世伯的战功,都甚为向往。” 谁不喜欢被戴高帽子? 这一番话听得宇文渊身心舒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重重的拍着沈世言的肩膀:“好,好,好!” “……” “这个样子,的确像是我宇文家的媳妇。” “……” “来,晔儿,见过你这如意妹妹。” 宇文晔站在一旁,淡淡道:“我们刚刚,已经见过了。” 第5章 她的下半生,变了 “哦?” 宇文渊看了看自己的次子,又看了看脸上还有些发红的商如意,正笑着要说什么,却听宇文晔淡淡道:“父亲,这种事莫要一厢情愿,还是要听听当事人的意思。别人,未必就愿意。” 宇文渊倒是意外了:“这件事,他们不是定了吗?” 宇文晔眼波轻转看向商如意:“是吗?如意妹妹?” “……”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跳如雷。 在此之前,她只坚定的表示了自己不嫁宇文愆,而改嫁给宇文晔的事,是刚刚才明白的,她的确不算是“愿意”。 但,为什么宇文晔会知道? 她抬眼对上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立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沈世言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低头温和的说道:“如意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盛国公,舅父在这里,自然也是为你做主的。” 于氏也道:“是,是啊。”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却是看向站在宇文晔身后,那高大威武,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的盛国公宇文渊。 宇文渊,盛国公…… 高祖……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时,商如意终于下定决心,郑重的说道:“一切,听凭世伯的安排。” 只这一句话,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下。 她的下半生,或许,是她周遭所有的人的未来,都在这一刻,变了! 宇文渊闻言大喜,道:“好,就这么定了!” 商如意的呼吸还有些缓不过来,再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晔,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仿佛连表情都没变。 可是,那深邃的眼瞳中,却仿佛有一点玩味的目光,闪烁着从她的身上掠过。 宇文渊豪爽的说道:“既然事情定下来,那就定个日子。” 沈世言有些意外:“这么快吗?” 宇文晔道:“沈世伯见谅,父亲这一次来东都主要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述职,龙门余事未了,不能久留。” “这样啊。” 沈世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 不止是他,连商如意也知道,盛国公的战功卓著,但与此同时,也就面临着功高震主的危险,这几年皇帝对他的猜忌与日俱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宇文渊又指着大堂外的敞院:“这聘礼就放下。我已经让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四就是好日子,咱们就在这一天把事情办了。” 商如意这才发现,敞院内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二个硕大的紫檀木箱子。 没想到,他竟直接把聘礼都带来了。 宇文渊又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的身体若无碍,就早些启程到太原,我们宇文家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 商如意轻声道:“是。” 宇文渊道:“那好,我还另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们父子二人便起身离开,沈世言夫妇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一路送了出去。 几个长辈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商如意也跟在舅父的身后,眼看着快到大门口了,走在她前面的宇文晔突然停下了脚步,商如意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她急忙停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宇文晔正低头看着她。 那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不知怎的,好像能洞穿她的身体,一直看透她的灵魂一样。 商如意被他看得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怎么了?” 第6章 我在太原等你! 宇文晔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并不想嫁我。” “……” 商如意只感觉呼吸一沉。 但这一刻,她似乎也并不奇怪宇文晔看透了她的心思,似乎那双漆黑的深瞳本就该洞悉世事一般,她只是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你,不也一样吗。” 这,甚至都不用她去看透他的心思,宇文晔人才太出众了,必然不会甘心迎娶她这么平凡的女子,更何况,刚刚提起他之前也议过婚事,再看他甚至不顾礼节直接冲到自己房中来的态度,想来,他应该是早有意中人了。 宇文晔仿佛轻笑了一声。 他继续转身往前走,商如意也慢慢的跟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步,开口说话,声音低一些,也刚好彼此能听得清楚。 宇文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而宇文晔只是淡漠的看向前方,并没有看着她,好像这话,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 这时,他们走到了大门口,盛国公带来的人马已经在外面候着,几个长辈依依惜别,盛国公便上了马车,宇文晔却并没上车,而是翻身骑上了一匹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看着他利落的身手,商如意眼中也有淡淡的光在波动。 很快,国公的车队便朝前驶去,而宇文晔在策马行动的前一刻,转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商如意,突然道:“我在太原等你!” 商如意一愣,他已经策马,如乘风一般飞驰而去。 看着他矫健的身形,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连于氏都不由得道:“真没想到啊,这位二公子如此人才出众,看得我都——啧啧。咱们这次,是撞上宝了?” 说完,转头看向还看着宇文晔的背影在出神的商如意,于氏突然笑道:“如意,你说呢?” “……”小说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 于氏噗嗤一笑,然后说道:“走吧,先回去,外头风大。” 商如意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往回走去。 一家人走回大堂上,沈世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如意,你没吓着吧?”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问道:“舅父,盛国公怎么今天就上门了?” 沈世言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是来东都向陛下述职的,昨天在城外驿站正好遇上了我们派出的信使,今天就直接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面带愧色的道:“如意,你可不要怪舅父改了你的婚事。和宇文家结亲,是你父亲生前定下的,我们不能违背了他的遗愿;但你,你又不愿意嫁给宇文愆,我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商如意急忙说道:“舅父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如意任性,让你们为难了。” 沈世言摆了摆手。 一旁的于氏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意啊,你既然答应嫁给宇文晔,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不愿意嫁到宇文家,你悔婚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嫁给大公子宇文愆,是吗?” 第7章 宇文愆,得罪过你? “……”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这样,便是默认了。 沈世言夫妇对视了一眼,更加疑惑了起来。 要知道,宇文晔被朝中群臣赞誉为“天下无双”,可宇文家大公子也不遑多让,传闻他学识渊博,俊美无俦,虽然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淡泊名利,几乎从不出入官场,身上也无战功,但性情沉稳,智勇过人,也是世家公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为什么,刚开始商议婚事的时候,商如意都不反对,可一场大病之后,就不肯嫁他了? 沈世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那宇文愆,可是得罪过你?” “……” “还是,你听说了什么他不好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忽的沉了一下。 但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于氏见状便说道:“算了,既然如意不想说,你也不要再问了。反正,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沈世言见她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好吧。” 谁让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留下的女儿呢。 商如意的母亲,是沈家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在十八年前嫁给了名满天下商家三公子,时任左勋卫骠骑将军的商若鸿,虽是填房,但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婚后不久便生下了商如意,一家人也算是和乐美满。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夫妇二人就相继病逝。 商家夫妇一过世,年幼的商如意便被她那异母兄长扫地出门,几乎要流落街头,沈世言心疼她,将她接来自己家中教养,对她视如己出。 而她的婚事,也一直是压在沈世言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如今尘埃落定,也算能对自家小妹和妹夫有个交代了。 这时,于氏走到院子里,看了看那十来个紫檀木箱,对着他们招手:“快过来,看看宇文家下了什么聘礼。” 只打开第一个,就把他们震住了。 “嚯!” 于氏掩口惊叹:“好大的手笔啊!” 那里面竟是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雕工精美,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于氏又让人再打开几个箱子,不是名家字画,就是古董玉器,沈世言夫妇算是见过世面的,也没见过这样厚的聘礼。 这让商如意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还以为,他们这一次悔婚的举动会让盛国公不满,却没想到,仍然下了这么重的聘礼。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等她细想,一旁的沈世言已经郑重的说道:“美仙,时间紧迫,咱们也得赶紧为如意置办嫁妆才是。人家的聘礼如此厚重,你可千万不能失礼啊。” 于氏笑道:“这是自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为商如意的病情忙乱了一阵之后,沈府上下又开始为商如意的婚事而愉快的忙碌了起来。 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就在定下婚事的三天后,商如意被于氏叫到房中,一边帮着她收拾衣裳,一边红着脸听她说一些为人妇的私房话,正当于氏低头在她耳边说起新婚之夜时,突然听到宫中传出一个消息—— 盛国公进宫面圣,引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杀他! 第8章 最大的危机 当今天下,称大业王朝,开国皇帝楚胤出身名扬四海的定川军镇,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建国称帝。 楚胤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只可惜天命不常,十一年前,楚胤宾天,谥号文帝,其次子继位登基,也就是当今天子——楚旸。 这位皇帝陛下自幼便乖巧伶俐,深得先帝与先皇后的喜爱,也是因此才取代了原本的嫡长子被册立为太子;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沉迷酒色、荒淫逸乐,更是穷兵黩武,残暴嗜杀,朝中人人自危。 与楚胤同出身定川军镇的军士们因为建国之初的战功,都被加官进爵,如今皆位高权重,也成了他的眼中钉。 首当其冲的,便是盛国公宇文渊。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于氏立刻紧张起来:“盛国公不是刚在龙门平叛,立了大功嘛。” 沈世言道:“正是这点奇怪呢。虽然皇上对盛国公的猜忌由来已久,但这一次,盛国公毕竟是立了大功,理当论功行赏的,可不知为什么,不但没赏,还险些丢了性命。”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生气?” “盛国公这一次来洛阳,除了上报龙门战事,就是跟咱们家的亲事……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商如意在一旁叠衣裳,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于氏道:“不至于吧。” 沈世言想了一下,也笑道:“是我多虑了。” “那后来呢?” “幸好,左右的人极力劝阻,加上董必钦他们帮着说话,这件事才算是抹过去了。” 于氏松了口气:“这就好。” 说完,她又转头看了看商如意,忧心忡忡的说道:“盛国公现在可是皇上的眼中钉,咱们如意嫁过去,会不会——” 商如意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抬起头来笑着道:“舅母不必为如意担心。要说担心,其实如意反倒更担心舅父。” 沈世言有些意外:“你担心我?” 商如意认真的说道:“盛国公虽然为陛下所猜忌,但他毕竟手握重兵,又常年领兵在外,陛下对他还是有顾忌的;可舅父在朝中任职,任何一桩小事都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 “如今,舅父又因我的缘故,与宇文家结亲,陛下猜忌盛国公,只怕会盯到舅父身上。” “……” “这是舅父眼前最大的危机。” “……!” 沈世言有些惊讶的看着商如意。 他这个外甥女虽然聪慧过人,但性情沉稳,少言不泄,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那么多话,还是关于朝政的分析。 沈世言道:“你——” 于氏焦虑的道:“还真是那么回事。老爷,那你该怎么办呢?” 商如意道:“依如意看来,舅父的身体本就不好,不如寻个机会告老还乡,离开朝廷这个是非纷争之地,也好颐养天年。” 于氏立刻道:“正是呢,我早就劝他了,别老想着什么忠君爱国,过好日子是正经。” 沈世言沉默不语的看着商如意,商如意似乎也察觉到舅父探究的眼神,忙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沈世言道:“这件事,让我再想想。” “是。” 商如意整理好东西之后,便起身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沈世言坐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如意病这一场之后,变得有点奇怪了。” 第9章 借尸还魂?! 于氏道:“什么意思?” 沈世言皱着眉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对劲。之前咱们商议她跟宇文愆的婚事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对,为什么病了一场,就死都不肯嫁给宇文愆了?” 于氏立刻道:“其实,我也奇怪这件事呢。” 沈世言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如意这场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于氏想了想,道:“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那个时候刚刚定下她和宇文愆的婚事,然后我就带着她去半岩寺礼佛,乞求佛祖庇佑。我们坐船过河,她正靠窗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水声,然后,就起了一阵风。” “一阵风?” “是啊,说来也奇怪,那天天气还蛮热的,可那阵风却是透骨凉,吹得我们头昏脑涨的,如意当场就昏倒了。” 沈世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咱们如意,可从来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弱质女子啊。” “你是怀疑——” “……” 沈世言沉默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道:“我说不出什么缘故,只是担心,她别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意思?” “我之前听过一些奇闻杂谈,说是,水里淹死的人阴魂不散,会找上过河的人……” 于氏闻言大惊,道:“你是说——借尸还魂?!” “……!” 夫妇俩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四个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过了片刻,于氏立刻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借尸还魂,那活过来的肯定是不同的人。可如意的性情也没变啊,说话做事,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沈世言道:“她从来不对时政发表看法,可刚刚,她说的那些话——” 说到这个,于氏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爷,这就是你多虑了。咱们如意话虽然不多,可心眼儿却不少,连龙门的战事她都关心着,你的事情,她能不挂在心上吗?” “……” “再说了,你那妹夫是什么人?如意从小就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只怕比我都多,他的女儿,能差吗。” 这话倒是让沈世言无法辩驳,喃喃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 “但她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嫁给宇文愆?” 于氏想了想,说道:“我猜啊,只怕她本来就不愿意,只是她爹的遗愿她不能不遵从,但生了那场病,可能她也想开了,嫁人可不比其他的小事,那可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 “……” “再说了,小女儿的心事本来就难懂。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我不也看不上你瘦不拉几,跟猴子一样嘛。可如今——” 沈世言面色一红,沉着脸道:“胡说什么!” “你脸红什么,我都没脸红。” “你,休要胡闹!” 夫妇二人说着说着便笑闹了起来。 谁都没有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正是刚刚要离开的商如意,她站在门口原是整理衣衫,却无意间听到了舅父舅母的那番话。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神情复杂的离开了。 第10章 惜别 一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天还没亮,商如意便已经穿戴整齐,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几辆马车和送亲的家丁已经候在那里。 而沈世言和于氏也站在门口,交代下面的人。 沈世言对领队高封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只走大路。今夜住宿也必须在官家驿站,我先让人去打好招呼了,只要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到达太原了。” 那高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黝黑挺拔,对沈府忠心耿耿。 他说道:“老爷放心。” 一旁的于氏则对着陪嫁侍女图舍儿念叨着:“如意这一嫁过去,你可要好好的服侍。” 图舍儿是于氏陪嫁大丫鬟的女儿,母亲过世之后便养在沈府,跟商如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她聪明伶俐,是个极可靠的人。 她笑道:“夫人放心。” 于氏又低声道:“若如意在那边受了委屈,你也不准装眼瞎,得让我们知道。” 沈世言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于氏道:“我不管,这么多年我可没弹过如意一指甲盖儿,她嫁了人也一样,不能让人欺负了。” “你啊……” 沈世言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只感到鼻子一酸,轻声道:“舅父,舅母。” 沈氏夫妇立刻回过头来。 为了此番出嫁,于氏特地为她做了好几套新衣裳,今天便上身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衫,简单又精致,加上稍事装扮,清扫峨眉淡点唇,更令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沉静又明亮,站在那里,恬静得如同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 明明之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可这个时候看着她,却好像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她马上就要嫁人,不再是他们膝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想到这里,于氏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商如意呜咽着说道:“我的如意,你怎么就要嫁人了啊……” “舅母……” 其实这些日子,商如意无一日不沉浸在淡淡的哀伤当中,只是不便表达出来,如今看着舅母对自己不舍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言和于氏都急了,忙要拉她起来,商如意却固执的跪在他夫妇二人面前,哽咽着说道:“如意拜谢舅父舅母教养之恩。今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也不能再侍奉舅父舅母,只望二老能保重身体,一切顺遂。” “……” “舅父,您的膝盖一到冬天就酸痛,如意做了两副护膝,放在舅父的书房里。” “……” “还有舅母……少吃些甜的吧,您总是牙疼……” 于氏拉着她起来抱头痛哭,周围的人忙上来劝解,几人难舍难分的痛落了几滴泪,商如意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时辰一到,车队便行驶离开了。 眼看着车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于氏哭得靠倒在了沈世言的肩上:“我这么大一个外甥女儿啊,就这么给人了……” 沈世言一听,跟妻子抱头哭在一起。 可是,他夫妇二人却都没有发现,一驾马车从小巷子里拐了出来,慢慢的跟在了送亲的车队后面。 第11章 恭喜啊,如意小姐 另一边的马车内,商如意看着已经被马车远远抛在身后的沈府,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泣不成声。 图舍儿叹了口气,将一块手帕递到商如意的面前。 “小姐,别哭了。” “……” “再哭,眼睛该肿了。” “……” “哎,幸好夫人没有陪着你一道去太原,不然你们这样哭下去,黄河水都要涨啦。” 商如意虽然伤心,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一把拿过手帕擦了擦脸,嘟囔着:“胡说什么!” 见她不哭了,图舍儿也笑了起来,柔声安慰道:“其实小姐也不用太伤心,洛阳离太原也不算太远,小姐若真的想念老爷夫人,回来看望他们便是。” 商如意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嫁为人妇之后很多事情便会身不由己,也不再有少女时的自由自在了。 更何况,她嫁的,是宇文晔…… 一想到那张冷峻的脸,还有他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其实准备婚事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不为这件事忧心,不仅仅忧心她将来嫁到宇文家之后的命运,还有一点最让她不安的是—— 宇文晔原本定的亲事,到底是谁? 这件事,好像在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小的刺,不痛,却让她寝食难安。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 商如意险些撞到车板上,图舍儿忙伸手扶住她,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商如意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图舍儿立刻挪到窗边,掀起帘子往外一看。 原来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架马车,与他们的车队在路上一道行驶,这条街道虽然不算窄,但那马车格外的宽大,占了大半条路,沈家的车夫不想出意外,便减慢了速度打算让他过去,谁知,那马车竟也跟着减慢了速度,与商如意这架马车并驾齐驱起来。 这看着,像是来找麻烦的。 沈家的车夫叱骂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那明显比寻常马车宽大不少的马车,想了想,道:“让他们靠边停下,等那马车过去我们再走。” 图舍儿立刻对车夫吩咐下去,马车很快停了。 谁知,那驾马车竟也跟着停了下来。 图舍儿本就不服气,这个时候也怒了,道:“是谁啊,这么没眼色!” 商如意也坐到了窗边,从图舍儿撩起的帘子一角望出去,那辆马车几乎与他们相贴,但停下来之后却并没有人下来,车门紧闭,帘子低垂,就只静静的停在那里。 好像,在等他们的反应。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头。 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那低垂的帘子的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就在他们的车夫骂骂咧咧,下车准备过去质问对方的时候,从那低垂的窗帘里传来了一个带着三分笑意的,懒洋洋的声音—— “恭喜啊,如意小姐。” 第12章 讨喜气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着很年轻,懒洋洋的,却又隐隐透着一种居高临下,好像天生就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倨傲感。 商如意谨慎的道:“多谢。” 对方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笑意,懒懒道:“贺了喜,再讨个喜气,不过分吧。” 图舍儿也算机灵,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来。 可是,车厢内的人却冷冷说道:“我要讨的,是如意小姐的喜气。” 商如意想了想,让图舍儿拿过车厢里的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钗环,是女子佩戴之物,显然不能随便给人,商如意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圆润精致的白玉坠子。 这种东西,送人倒是合适。 于是,她递给图舍儿,图舍儿下了马车走过去,将玉坠子递到窗边。 “哪。” 一只白皙的大手从里面伸出来,拿过了那只玉坠。 图舍儿立刻探头,想要看看车内的人是谁,可帘子很快就落下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那个带笑的声音:“如意小姐果然豁达。” 商如意道:“那,我是不是能知道尊驾是谁?” 对方却淡淡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意小姐即将大婚,我也不能白得了这个喜气。” “……” “那我就祝愿你和凤臣——情,投,意,合。” 说完,他一声令下,那辆马车便驶走了。 图舍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回到马车上,嘟囔着道:“什么人啊,阴阳怪气的。” 商如意坐在那里,却是神情凝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臣,是宇文晔的字。 这个人这样称呼宇文晔,显然是对他熟悉的人,可是,若是朋友,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反倒要来拦自己的路。 更重要的是,这人祝自己和宇文晔——情投意合? 两家大婚,一般人的祝语不应该是百年好合之类的吗?他却祝“情投意合”,说得好像他知道自己和宇文晔并非情投意合一样。 还是,他暗示,自己和宇文晔,不会情投意合? 第13章 是哪位王爷? 后面的话,她都不敢说出来,又想了半天,才说道:“是哪位王爷?或者侯爷?” “……” 商如意靠在窗边,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图舍儿又小声道:“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商如意看了看外面空旷的街道,然后放下帘子一角,淡淡道:“还能怎么办,人都走了,咱们也赶紧赶路吧,别误了时辰。” 图舍儿有些不安,还是立刻吩咐下去,很快,车队又重新出发。 接下来这一路,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顺利的出了洛阳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通畅,晚上在沈世言安排的驿站休息,第二天又重新上路。 只是,这天的天气格外炎热,商如意在蒸笼一般的马车里险些中暑,便索性让人牵了两匹马来,自己跟图舍儿骑马前行。 为了避嫌,图舍儿还特地拿了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骑在马背上,阵阵凉风透过帽檐垂下的轻纱掠过脸颊,让人感觉舒爽无比,商如意高兴的策马小跑了起来,高封跟图舍儿也紧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骑马飞奔虽然畅快,可看着周围的风景,她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出了洛阳城,大道两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周围完全不见人烟,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被炽热的阳光炙烤着,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干涩的味道。 图舍儿轻声说道:“我记得几年前跟老爷来洛阳上任的时候路过这里,这附近还有几处村落呢,怎么现在都光秃秃的了。” 商如意道:“早没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商如意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点冷意,道:“朝廷已经把赋税收到了四十年后,老百姓哪里还活得下去,再不丢下田地跑路,他们的骨头怕是都要被榨干了。” “……” 听到这话,图舍儿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看着周围的一片荒凉,内心也是一片苍凉。 舅父虽在朝廷任职,每每喝了酒,也会关起门来大骂两句,但骂是不管用的。 当今天子不仅残忍嗜杀,而且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三征勾利国无功而返,已经让国库空虚,还不惜人力营建东都,将都邑从大兴城迁至此处,又营造宫殿无数,劳民伤财之外,更使得天下义军四起,反声滔天。 如果说眼前的荒芜像是烈火焚烧过后的惨状,那就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会烧到东都城内,天子的眼前。 图舍儿低声道:“都不知道,盛国公为这样的朝廷征战平叛,有什么意义。”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呵斥道:“不准乱说!” “……” “朝廷怎么做,是朝廷的事,但世伯和宇文晔,他们征战平叛,把命都豁出去,还是为了百姓的。”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的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高封原本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这个时候十分警觉的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图舍儿也皱起眉头:“那里,有什么吗?” 商如意撩起帷帽前的白纱,仔细的看着前方的树林,隐隐觉察林中黑影晃动,好像有什么人躲在里面。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丛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声,直冲云霄! 第14章 马匪来了! 随着哨声穿云而去,一队人马突然从树荫里冲了出来。 那是几十个彪形大汉,身上穿着胡人特制的兽皮短衣,露出粗壮的胳膊和大腿,每一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雪亮的弯刀,呼啸着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坏了!” 高封反应很快,立刻大喊:“小姐快跑,马匪来了!” 马匪?! 商如意大吃一惊,急忙调转马头就跑! 但这一刻,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点疑惑,这里虽然荒凉,但毕竟离东都不远,怎么会出现马匪? 而且,刚刚那哨声—— 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但立刻在飞驰颠簸中被震得粉碎,而同一时间,身后已经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商如意一边策马飞奔一边转头看,只见那些马匪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刀朝着他们冲过来。 高封面无惧色,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策马冲了上去。 就在他与那冲在最前方的胡人马匹交错的一瞬间,高封仰面一躺,堪堪躲过了那胡人挥舞过来的刀锋。 而他手中的剑,飞快的削过对方的手臂。 只听一声惊呼,那个马匪一只手软塌塌的垂落下来,人一歪,直接被飞奔的马甩落在地! 这一出手,也将那些呼啸着杀上来的胡人震住了。 但很快,那些人便仗着人多势众又一次朝着高封冲杀过来,高封也并不惊惶,策马穿行,灵巧的避过了几个胡人的围杀,回头对着送亲队伍中的侍卫们大喊:“快动手!” 后面的人反应很快,几个侍卫立刻从车上抽出刀剑,跟着高封应战上去! 霎时间,空旷的荒地上,两队人马战成了一团。 可是,那些马匪毕竟人数众多,就算迎亲队伍的护卫全都上前应战,也根本无法全部阻挡他们,几个壮硕的马匪骑马绕过了高封等人,直接朝着这边大路冲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向商如意—— “人在那儿,抓住她!” 只见那些搏杀中的胡人听到喊声全都抬头看向了她,果然,一个个目光如同狰狞的豺狼,恨不得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立刻,十几个胡人一起策马朝着她冲了过来。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这一下高封也慌了神,大喊道:“保护小姐!” 可是,他们一群人全都被那些马匪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眼看着那几个马匪就要冲到眼前,商如意也顾不得许多,调转马头便往大道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第15章 他们的目的—— 马蹄阵阵,踏碎了官道上原本的宁静。 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如同擂鼓一般,快要将她的胸膛都震穿了。 这个时候,哪怕脑子里再混乱,她也很清楚一件事,这些马匪绝对不是普通的马匪,他们守在这里,就是等着她的送亲队伍,等着要抓她! 至于他们的目的—— 商如意一边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呼呼风声激得坐下的骏马愈加奋力的朝前飞奔,一边将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马背上,渐渐的,身后的喊杀声都听不见了,她回头一看,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那些胡人紧追不舍,如同狩猎的狼群一般朝着作为猎物的她飞奔而来。 他们自幼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精湛,自然不是自己能比。 只怕再过不了一会儿,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咬咬牙,用力的夹紧马肚子奋力策马飞奔,但即便是这样,那些胡人也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能听到那些人与她近在咫尺,发出的狞笑声,甚至,那些人一伸手,就能把她从马背上扯下来。 “快跑!快跑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祈求马儿,还是在祈求上天,她只知道,这一刻她绝对不能放弃! 可就在这时,耳边一声炸响。 随即,后背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传来,商如意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啊——!” 是紧跟在她身后的马匪,扬鞭朝着她抽了一鞭! 商如意痛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她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高大的胡人狞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盯着她的后背,眼看着第二鞭就要抽下来了。 商如意慌乱的反手扯下头上的帷帽,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那马匪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子挨了一鞭子不仅没落马,居然还有心思反抗,他猝不及防被帷帽打在脸上,顿时吃痛,恼羞成怒的骂道:“妈的,你看老子抓住你——” 后面的话,已不言而喻。 说话间,那马匪已经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又狠狠的朝着商如意抽了过去。 商如意眼疾身快,立刻抱紧马脖,整个身体朝着左边一斜! 那一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 商如意刚要松口气,却见那一鞭子重重的抽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鸣,一下子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了起来,重重的跌落下去! 这一下跌得她眼前一阵发黑,骨头都要摔断了,商如意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而一抬头,就看见那马匪已经目露凶光,朝着她冲了过来。 完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因为恐惧而闭上双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已经来不及惊或是喜,她只下意识的一回头,就听见一阵风声呼啸,一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从她的头顶猛然掠过! 第16章 连人带马,被削成两半! 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那是——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只见一骑人马稳稳的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惊起的烟尘一下子弥散了四周,可她都来不及闪避,就看着那人倒提着一柄陌刀冲向前方。 那马匪挥舞着长鞭,还没来得及反应,陌刀雪亮的刀光已经直接从他的胸前没入,风中传来“嘶”的一声响,随着那人长臂一展,陌刀从马股猛地闪出!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 就听一声惨嚎。 “啊——” 那马匪,连人带马,被一刀削成了两半! 这一幕,不仅是人马俱碎,也震得人心神俱碎! 只见人和马裂成了几块,还往前冲出了数丈之远,鲜血如同一片红布在空中展开,然后哗的一声洒了一地! 甚至有几滴血,也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 而那些原本呼啸着要冲上来的马匪只吓得全都勒住了缰绳,堪堪停在了血泊外围。 他们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只见那一骑人马立在了血泊中央,一只手倒提着陌刀,鲜血还在不停的随着锐利的刀身滑落,而他高大的身影连丝毫颤迹都没有,反而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透出了一股慑人的霸气! 虽然只有一个人,一把刀,可这个时候挡在那一群马匪面前,却好像千军万马一般。 那些马匪也被震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也都不敢往上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高大胡人策马上前,阴沉的道:“你来得好快。” “……” “宇,文,晔。” 马背上的人一言不发,他的脸上还沾着几滴鲜血,给他坚毅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是宇文晔! 真的是他! 商如意已经忘记了呼吸,只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这一刻,她甚至也忘记了害怕。 只见宇文晔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说道:“再来,是谁?” 那些马匪的脸上都露出了阴狠的神情。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单枪匹马,却视他们若无物,那种倨傲的神情和口气,好像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手下的蝼蚁,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个,一个的杀光他们! 但,他有这样的资格! 就在那些马匪犹豫的时候,时间却已经不让他们再犹豫,前方已经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显然是宇文晔的人马,而他们的身后也紧跟着响起了阵阵马蹄。 不用问,肯定是送亲队伍的人也跟了上来。 他们,这算是被两面夹击了。 那领头的马匪不甘的朝宇文晔看了一眼,立刻一扬手:“快走!” 这伙人策马四散奔逃,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得救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她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的时候,前方的马蹄调转方向,慢慢的向她踱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她的心跳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的抬起了头。 只见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她,那双几乎还染着血腥味的双眸却淡漠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你?” 第17章 她当然不简单 商如意的喉咙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感觉胸口一阵剧动,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宇文晔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受伤了?” “……” 又一次压制住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之后,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丝颤迹:“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知道我会来?” 商如意道:“你不是会来,你只是,在追剿这伙人吧。” 宇文晔目光闪烁:“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如意用绵软的手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刚要说话,高封和图舍儿已经带着人飞奔而至,一眼看到一地的尸块和鲜血,两人都吓了一跳,再看到宇文晔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才回了魂。 与此同时,大路的另一边,宇文晔的队伍也到了。 图舍儿飞扑上来将商如意抱住,颤声道:“小姐,你,你没事吧?” 高封也上前来,先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属下护卫不力,小姐可有受伤?” 商如意摇了摇头:“放心,这些人只是想要活捉我,并不是要杀我。” 高封有些意外:“小姐怎么会知道?” 商如意道:“我们的队伍里有装货物的马车,寻常的马匪一定会去劫车,可他们看都不看,只冲着我来;而且,我听出他们刚刚聚集用的哨声,是龙门附近的胡人所用。” “……” “所以我判断,他们是龙门叛军的余孽。” “……” “国公从洛阳述职回去,肯定要继续清剿龙门叛军的余孽,他们大概是被追得无处可逃,又听说了我们两家的亲事,就故意在这个地方等着我们。” 图舍儿明白过来:“他们想要抓小姐威胁国公?” 商如意点点头,再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多谢宇文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宇文晔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先上车吧,这里离太原城已经不远了,我护送你进城。” 商如意道:“你,不继续追剿那伙人?” 宇文晔道:“事有轻重缓急。” 说完,他已经转身一挥手,吩咐自己的人马调头回太原城。 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这时,身边的图舍儿柔声劝她:“小姐,先上车吧。”她才点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而吩咐完部下的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刚那一鞭子只听声音也知道不轻,寻常的娇小姐挨那一下肯定会大哭大闹,但商如意没有露出丝毫软弱,甚至在行动的时候,还挺直了腰背。 这时,他的长随穆先牵着马走了过来,也看着商如意的背影,笑道:“公子,这位商家小姐可不简单,能从那伙人中间杀出来,寻常人腿都吓软了。” 宇文晔淡淡道:“她当然不简单。” “……” “寻常女子,谁会定下与大哥的婚事之后,又突然悔婚改嫁给我呢。” 穆先道:“公子之前去洛阳,没问缘由?” 宇文晔道:“会知道的。” 说完,他接过缰绳矫健的翻身上马,然后扬声吩咐:“调整队形,回城!” 众人立刻道:“是!”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重新踏上了赶往太原的路途。 第18章 他呢? 坐上马车的商如意脸色立刻就变了,后背的伤痛得她直抽搐,图舍儿急忙扶着她,拉开领口一看—— 只见一条血红的鞭痕,从后脖颈一直延伸下去,惨不忍睹。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的道:“小姐,你怎么都不喊痛啊?” 商如意苦笑着道:“你这傻丫头,喊痛就能不痛啦?” 更何况,她刚刚已经够狼狈了,怎么也不想在宇文晔面前露出更狼狈的样子。 “可是——” “别可是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图舍儿仔细检查了一下,鞭痕虽然又红又肿,但幸好隔了一层衣裳,并没有破皮流血。 商如意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好,等晚些时候帮我上点药就没事了,我刚刚还担心万一真的伤着了,会影响——” 说到这里,她自己红着脸停住了。 若是之前听到这话,图舍儿肯定是要揶揄她几句的,但这个时候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凑到她领口呼呼的给她吹凉风让她减少一点疼痛。 商如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抬起头来,正好车厢一阵摇晃,窗上的帘子也抖开了一条缝隙一眼就看到外面那熟悉的身影。 宇文晔一手持缰,策马不紧不慢的走在马车的正前方。 之前在沈府相见的时候,只觉得他很高大壮硕,这个时候再看他,才发现他的肩膀很宽,背挺得笔直,哪怕是坐在马背上颠簸着,整个人也如同一杆标枪一样。 刚刚那一幕之后,再看他的背影,总能感到一点安心。 商如意的脸从脖子开始红起来。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的哎呀了一声,图舍儿紧张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道:“我刚刚忘了告诉他,之前我们出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图舍儿松了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反正二公子也要护送我们去进城,等到一会儿安顿好了,你再跟他说也不迟呀。” “也是。” 商如意点点头,又靠在车板上,看着摇晃的帘子缝隙里,宇文晔那挺拔的背影,原本因为获救而平静下来的心跳,不知怎的,又好像有些乱了。 大概是之前逃命的时候太过紧张,这个时候一放松,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商如意软绵绵的靠在了图舍儿的肩膀上,图舍儿轻声道:“小姐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太原城奴婢再叫你。” “……嗯。” 商如意点点头,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快就闭上了双眼。 等她黑沉一觉醒来,已经入夜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入目所见,是一间简朴却也干净的房间,而她正趴在一张不大的床榻上,床褥绵软,帷幔低垂,倒是很舒服。 商如意动了动,刚要开口喊人,图舍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见她醒了,高兴的走过来:“小姐你醒了?别乱动,背上刚上了药呢。” 商如意勉强扭过脖子一看,果然,后背被抽出的鞭痕涂上了一层药膏,清清凉凉的,也不那么痛了。 她问:“这是哪儿啊?” 图舍儿道:“这是国公在城郊的别苑,国公安排咱们住在这里,明天就来这里迎亲。” “哦,” 商如意点点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