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惑苏圣元》 第1章 山下少年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中州之畔,山川围笼之处,隐隐可以听得到琅琅读书声,顺着读书声往前数十步,竹林相隐,曲折回廊,一座竹楼立于此处,往里看去,数十名年少子弟在此诵读先贤典籍,摇头晃脑,很是专注。 一名身穿儒服,年约不惑的青衫男子坐于上方,听着这些孩童稚嫩声音,念诵数遍之后,则是将其中经意拆解,细细地告知于这些蒙童。 直日上三竿,竹园后院响起琴音,这青衫夫子方才停下讲述,面带微笑地结束了今日的讲述,留下了些功课。 孩童们轰然散开。 其中或者已开始玩耍,或者彼此交谈节假安排。 不乏身穿绫罗,家室颇好的子弟,而木簪束发的先生却是转眸看向竹林一侧,果然见到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青竹微微晃动,面露微笑,起身而去。 窗边已无人,倒是青竹之上距地六尺处挂着一只肥硕的兔子,先生伸出手捻了捻,这兔子肥硕,倒是沉手,而今临近入冬,兔子为了挨过冬日,大多肥美,暴油烹之,佐以冬笋,口味极好。 琴声渐止,脚步渐近,背后传来了妻子声音: “又是那个孩子吗?” “叫……齐无惑?” 青衫先生嗯了一声,抬起头,还可以隐约望见,从这山腰小竹楼到山下小镇的方向上一个少年身影,穿寻常短打,浅褐色衣服,背影看去寻常,唯身量挺得笔直。 隐隐已有风雪渐起,那少年于这朔风山雪之中,渐行渐远。 本是大家小姐出身,后因经历而变得稍有严酷泼辣的女子微微抿了抿唇,难得稍有示弱道:“何苦如此?明明夫君你已让他旁听,他却不肯再接受好意,本身生活寻常,却还要拿这些东西来。” 声音顿了顿,复又有些懊悔:“难道他还记恨当年我对他态度不很好的事情吗?” 青衫男子笑一声,宽慰道:“他不是如此的性格。” “我倒是也问过他为何不愿进来,本来我觉得不过是孩子面皮挂不住,我自负才学,也曾为一地县丞,手下处理过百十个案件,当可以说服一小小孩童,但是最后我却是没能如此,反倒是被他镇住了。” 声音微顿。 其妻狐疑看了他一眼:“那孩子说了什么?” 青衫男子抚须道: “他说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当讲求公平。” “我既受了那许多孩童家中束脩才让他们入堂,也有些的孩童家中是家中不怎么富裕的,家中咬紧牙关才让他们来蒙学,若是因心生怜悯这样让他入堂,那些学童家中当有些许怨言。” “却也对我名声有碍。” “他说他从我处学文识字,却要损我而利他,不可为也。” “而这些东西,算是他给我的学费。” 其妻不由讶异:“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的言语,岂能是一小镇童儿说得出来的?” 青衫男子道:“确实如此,不过也着实倔强。” “我问过镇中百姓,他并不是此地乡民。” “是十年前锦州遭灾顺流民来这里的,世事艰难,为了活下去许多人什么事情都做,还能如此方正刚直却又好学者,难得一见。” 他踟蹰了下,一只手牵住自己妻子的手,温声道:“夫人,我打算年后让诸学子比试一番,若他真有才学,便收其为弟子,他日荐其科举,也不必让这样的人才流落于山间,你觉得如何。” 那女子白了丈夫一眼,道:“举荐才学,本该是你这样读书人的天职,他若是真有才学,你不举荐才是失职,我也愿联系亲族,为其觅得良配。” 那青衫文士大喜,拥夫人入怀,暂且不提。 那少年从学堂之中出来,于心中默念今日所讲述的内容,又默默温习了这些文字的写法含义,不知不觉已走入了山中,这一阵风雪不大,似是别处山上有雪,随风刮来至此,已经慢慢停了。 他年少时家乡遭了大灾,颗粒无收,疫病妖魔横行,父母将仅存粮食给他,才勉强活下来,混杂难民之中,逃难来此,幸亏是此地收留,才得了落脚之地。 没有父母长辈看顾,本来会沦为那些泼皮破落户,但是他自年少时,每日梦中就会梦到奇异之事,梦中的世界有铁鸟冲天而起,人人来去,高楼大厦密布于城池之中,也有诸多方块文字。 梦中遗忘许多事情,但是也有许多事情还记得。 尤其是那些方块文字。 学不可以已。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仿佛有些声音在念诵这些,他总觉得梦中这些对他极为重要,故而对于这些话语讲述道理,深信不疑。 今日天寒,之后更怕有大雪封山,需得多捡拾柴火,方可度过之后的寒冬,齐无惑背着背篓步步登山,偶尔还可以捡拾到落下的松果,运气颇好,比往日早了一时三刻就已经捡拾了满满一背篓,约摸着可以度过这一次大雪,方才慢慢转圜。 只是不知何时,此刻山中竟然起了夜雾。 齐无惑肉体凡胎,并不能察觉,只是神魂有异于常人,多少察觉些许异样,微微皱眉,手持一根长而齐整的树枝,慢慢地朝着山下走去,若是寻常凡人自是不知不觉下山,但是他神魂更强数倍,误打误撞却入了旁处。 回首已不得前路。 行不过百余步,忽而听得一阵苍凉声音,打着拍子高歌,声音苍老清越,犹如金铁交鸣,却又有玉石之质,不觉刺耳。 中州奇异之处颇多,冬日有虫,亮如烛火。 旋起旋灭,已到近前。 齐无惑脚步微顿,不自觉已走入深谷,其不知周身虫鸟相随,夜雾之中猛虎垂眸,百兽诸灵都在,唯听得到那诗句吟唱之声越发清楚,手掌击打节拍,长声高歌。 “不着人间一点尘,满堂尽是学仙‘人’” “衣衫总带烟霞色,杖履相随云水身。” “铁笛横吹沧海月,袖袍揽尽洞天春。” “而今汇聚十方客,任看何人是洞宾。” “噫?” “客来矣!” “小客人,请上前一叙。” 第2章 结善缘 齐无惑听得入神,闻言下意识往前,复又走了几步,避开山岩,圆月高悬于中天,月色如水流淌而下,眼前视线,豁然大开,吟诗之人已映入眼中。 在圆月之下,青石之上,一名穿着紫袍的老者盘腿坐在上面,白发白须,但是精神却很好,腰间悬着一个葫芦,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正自伸手招呼他过去。 临近冬夜,山中却又遇到一名老翁。 可能是迷失了道路的路人,但是也可能是妖魔幻化,齐无惑抿了抿唇,左手拉着自己背着背篓的地方,右手往下按在腰间,那里有一口不大的匕首,磨得锋利。 年幼却能在镇子里不受那些泼皮们欺负,自不可能只是靠着书本的知识。 往前几步,道:“天色已经晚了,快要入冬,山上尤其寒冷,到了丑时几乎要冻死个人,老丈怎么还在这里逗留?” 少年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周围这许多的【学仙人】。 周围隐蔽了的诸多鸟兽精怪见状几乎肝胆都骇绝,眼前老者自是有身份有神通的,来此设了一玄妙无比的法咒,引来了许许多多精怪讲道,众精怪虽然不知其身份,却都极恭敬。 这少年不知怎么闯进来,还如此有胆量。 旁边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虎爪掩嘴,眼睛瞪大如尘世大猫,都给镇住,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幼年孩童,竟然也什么都不怕吗?! 那老翁却不觉得如何,只是微微抚须,忽而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道: “老夫家在京城城西,来此省亲,看望亲朋,见到这山的景色很好,上山玩赏,不知不觉误了时候,着急着下山的时候,一脚踏错,把腿给摔着了。” “前不见人后不见路的,只能在这里稍微坐一坐,弄出些声音,盼着还有樵夫山客没有下山,能引过来,帮手则个。” “要不然,就今日这大雪封山,老夫怕是要死在这山上,被野兽啃食啊。” 这一句玩笑倒是让整个山上的妖怪们打了个好几个寒颤,齐无惑看了看,月色之下,老者的腿脚果然呈现出异样,放下些许警惕,走上前去,检查伤口,确确实实有血肉之感,是人无疑。 又见到是年迈老者,心中犹疑去了大半,当即微微半跪,让那老者伸出伤腿,稍稍按压检查,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伤及筋骨,给伤口处敷药静养,约莫一个月就可以恢复了。” 他先是给老者正骨,又取出干粮并竹筒装着的清水让老者服下充饥,老者微笑道:“小兄弟懂得医术吗?” 齐无惑帮忙以布条困住伤腿,不抬头道: “五年前大灾逃难,和一位先生同行过一段时间,他教了我一点东西。” 老者神色微有异色,道:“那算是你的老师了?” “他现在呢?” 齐无惑动作顿了顿,回答: “路过并州的时候不慎落入妖国,当时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几十万,妖鬼在路边做【菜市】的买卖,以人为菜,要过妖国关卡得出‘菜肉’百斤两,他自己走到菜市里面,换我出来了。” “曰:年幼者活。” 老者面色越惭,忽而感觉腿脚一紧,却是齐无惑用力把他的伤腿捆缚起来,而后少年微松了口气,抬头笑道:“这样的话,老丈的腿就没有大碍了,不过时候已经不早了,这几天恐怕会有大雪。” “雪融的时候山中极寒冷,连熊瞎子都会找地方猫起来睡着,老丈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家待一段时间,等到了伤好再说其他,或者我将老丈背到山下镇子里面,镇子虽然偏僻,但是也有一家客栈,老丈可以在那里闲居。” 老者抚须微笑道:“我觉得和小兄弟很是投缘。” “如果不觉得老头子我打扰你,倒是很想在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呢。” 于是齐无惑将背篓用一绳索打了个圈,挂在脖子上,放在自己身前,微微蹲下,让那老者趴在自己背上,而后起身。 他常常来去山林之中,砍柴负薪,体魄其实很好,背着一个老者,不算是什么,仍旧脚步如飞。 先前的夜雾却仍旧浓重,现在齐无惑也可以看见了。 老者微微垂眸,有心一试他心性,故而没有让这一层雾气散去,而是越发幽深,让这山路似是险峻,而自身之重量也逐步提升。 齐无惑走出十步的时候仍旧只是寻常老者般。 走出二十步已如三十岁的壮年男子分量。 等到了百余步后,几乎如背着一个石像,恰恰接近齐无惑气力的上限,是极为疲累却又能够支撑得住的,齐无惑脚步渐渐缓慢下来,却终究不曾停步。httpδ:/m.kuAisugg.nět 夜色终于深了。 临近冬日,山里的野兽饿的发狂,都要为了挨过这严寒冬日而积蓄足够的脂肪,天色幽蓝,树木剪影重重,耳畔听得到一阵一阵的狼嚎,似乎已到了近前。 如果是常人的话,大多都已经肝胆颤抖。 齐无惑呼吸有些乱了,但是脚步却仍旧沉稳,只是右手往下,搭住了腰间的匕首,除此之外,也就是少年人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和脖子上的热气证明他确实是体力损耗极大。 老者微赞许颔首。 忽而齐无惑低语开口,道:“老先生,刚刚我初次见面,按住匕首;之后又邀您下山,都有些许冒昧了,还希望您不要在意,是我闻到了有妖怪的味道,所以担心。” 老者貌似惊愕:“妖怪?” 齐无惑道:“是。” 老人道:“你可以闻得到妖怪的味道吗?” 齐无惑顿了顿,而后回答道: “妖怪见得多了的话,就能够稍微闻得到的。” 老者无言,联系先前妖国,大灾,也可以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常人愿意接触的回忆。 忽然觉得如此试炼心性也是无趣。 这少年性情,不要如同明月一样清晰了吗? 暗叹声气,索性散去法术。 齐无惑没有察觉背后的老者分量刹那减弱。 更有一股玄奇之感涌入他身体内,抚平那次大灾留下的诸多暗伤,齐无惑只觉得浑身经脉刹那舒畅,阳气生于足底,损耗的体力一刹那就已经恢复过来,再抬头,那夜雾已散,前路隐隐可以见到灯火。 齐无惑不由松了口气,欣喜道: “老丈,我家镇子到了。” 言罢脚步生风,背着老者走下山去。 天上月色明朗,少年大步而行,夜行于山本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可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有群妖精怪庇护,驱逐妖鬼,无声无息,宛如仪仗,仪度威严森然,灵狐衔烛于前,猛虎按爪于后。 那些饿昏了的群狼野兽丝毫不敢过来,山中阴气聚集的游魂野鬼,更是不敢欺身。 有此地山神夜游而出,逍遥自在,远远望见群妖精怪夜行,瞠目结舌,骇得退后百余里,一回头,竟然还在那一片雾气笼罩范围,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更是心悸不已,惧怕是有何等妖魔大圣陆地真仙出巡,慌忙焚香以告天神。 齐无惑走下山来,那老者回眸。 笼罩山川百里的夜雾骤然收敛,雾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也不过帽上一片紫纱。 除此之外,山川明净,风清月朗。 如此而已。 “走吧,回小兄弟住处。” “你负我千二百步,当结善缘。” 第3章 寿人间千二百年 “善缘?” 齐无惑闻言摇头,说了一句梦境中的话: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顿了顿,又多少有些少年人倔强,给自己申辩道: “我也不是为了报答才帮老丈的!” 老人笑起来,道:“我当然知道。” 复又不言。 打更人打着梆子走过来,瞥了一眼齐无惑,倒像是没能看到他背上的老人似的,只是不耐烦道: “今夜怕是有雪,你这单薄衣裳在外面,怕不是要被冻杀!快快回家去吧。”打更人穿着深蓝色的棉袄,但是似乎很久没有洗过,带了一层黑色,兽皮做的手套,腰间挂了一个水囊,但是里面是烈酒。 冬日夜行打更是苦差事。 喝口烈酒润喉提神,也可暖暖身子,只要不过分,不要醉倒在旁,便也无妨。 齐无惑道谢一声,让开道路。 等打更人过去,才背着老人一步步朝着家中方向走去,打更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想到一事,正要回头去说,却看到那少年步步踏前,姿态从容,却又速度极快,龙行虎步一般,撞入风雪中,几步就没了影,不由得愣住。 “奇怪,这小子今日脚力怎么如此之快。” “走得和跑起来一样。” “难不成不累的吗?” 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看酒壶,一晃,尚有大半,于是越发狐疑:“我也没喝多啊。” “奇哉怪哉。” ………… 小镇颇大,住户万余,最中间是官员处理事务的地方,以此为中心,次一级的是镇中富户,员外,再次一级是些家中有余财的,而齐无惑本是外来流民,虽被收留,也只在镇子边缘处有一小木屋。 那原是二十余年前守林人所住,抵御野兽,后来官家数次派遣军队上山,野兽活动范围后退,守林人这一职位消失,此屋被废弃也有十多年,早已经破败不堪。 当年来到这里的流民虽多,却也没有谁看得上。 宁愿再往前走,去此州州府去,反倒是当时方才九岁的齐无惑留在了这里。 背负老者,行不过片刻就已经到了,被那一道奇异气息入体,体力轻健,竟似是比起齐无惑自己下山回家还要快些。 他没能感知到先前那一道气息入体,只当做是今日风雪催逼,自己脚步也快了,推开门去,让老者先坐在板凳之上,复又以干草生火,不片刻,满屋都暖和起来,又取出一个薄纱做的小囊,里面放着不少异虫,夜间放光,犹如灯火,置于中央,满室皆明。 老者接过齐无惑递过来的一碗热水,看了看那虫灯,讶异笑道: “呵……小朋友倒是灵巧。” 齐无惑道:“家无余财,就只好想办法了。” 老人抚须环顾这个不大的木屋。 原本破败的地方都被好好修缮过,屋子里的器物不多,但是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窗台一侧还放着几盆冬日也能生长的绿植,整体清爽干净。 一侧还挂着几条腊肉,看去都是山中野兽。 被剥去皮毛,晾晒成了肉干。 当今之世,许多草木丰盛,那些无害野兽也多的地方都被皇家王族划为了自己的狩猎猎场,春秋两季权贵纵马游猎,而平时则是让这些野兽猎物繁衍生息。 寻常百姓万不可持弓入内狩猎,否则一旦被抓住,轻则被鞭笞数十,卧床三月,重则有可能被巡游的甲士当场抓住,投放入狱内。 这些兔儿之类的野兽偶尔才能遇到抓住。 而这里数目却有不少,可见这少年极灵巧,年关将近,这大约是为了过冬而准备的,虽然穷苦,但是对于生活倒也充满期待。 老者微微颔首。 却已见到齐无惑研磨药草的功夫,已取了些粗糙粮食于瓮中,加水没过三指煮着,待得将熟未熟的时候,取了一块腊兔肉,本来打算切一小部分,可是想了想,稍微切多了些下来。 在桌案上切做小块,与冬日打了霜后口味越甜的白菜一并放入瓮中共煮,片刻便已有香气弥漫,暖意升腾。 等到了给那老者换好了药,这一锅肉粥也已经做好了,将一侧竖着放的桌子扳倒放平,盛了两碗粥,又有一叠醋腌白菜,放在桌上。 少年道: “家中贫寒,没有什么能够招待的。” “还希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老者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却一本正经的少年,隐隐倒是感觉得到,这个孩子似乎对于‘回家之后能够和人一并吃饭而不是自己孤零零’这个事情,颇为开心。 但是纵然开心,脸上却仍旧从容平静。 老者喝了口粥,只觉得颇为鲜美,又夹了一筷子腌菜,清脆爽口,笑道:“好吃啊,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小朋友,不知道高姓大名啊?” 齐无惑放下碗筷,道: “高姓大名算不上的,我姓齐。” “名字叫做无惑,希望一生无有困惑的意思。” 老人感叹:“齐无惑……” “无惑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却是难得。” “老夫姓李,说来感慨,倒是和那位道祖同姓,活得太久,名字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微顿,看着眼前少年,自己初时只是见到他神魂强大隐有异常,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夺舍于人,可是被他背了一路,感觉到其神魂契合,绝无夺舍之可能,声音顿了顿,略作思索,转而笑道: “不过,你背了我一路,又给我治伤又给我吃饭的,老夫得要好好报答你啊,来来来,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数都可说来,我一定满足你。” 齐无惑摇头道:“我救李老不是为了这些。” 老人抚须,伸手笑道: “慢来,慢来,且先听完了再说不迟。” 他看了看齐无惑的生活,伸出手指着那破败门房,笑道:“这样,我给你金银千两,可得车马十乘,仆从百人,家宅三进三出,富贵一生,子嗣数十,如何?” 齐无惑摇头。 老者笑问为何。 齐无惑想了想,回答道: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受之有愧。” 这是他梦中所曾经见到的文字。 老人愣住,想了想,又道:“这样啊,那这样如何,我看你独自生活孤苦,老夫也算是小有名望,认得五姓七宗,崔家小女儿貌美非常,如同谪仙人,你救我一命,我愿意为你求取过来,怎么样。” “有此家族相助,娇妻相伴,美人在旁,两情相悦,红袖添香,不快活吗?” 齐无惑皱眉摇头道:“老丈您说为了报答我,却要因为我,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命运都改变了,这是陷我于不义。” “况且我不认得她,若是答应的话,那不只是贪图肉体姿色吗?还说什么两情相悦?” 老者还要说话,齐无惑指了指粥: “老先生,粥要凉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少年觉得最大的威胁: “你不吃的话,我吃了!” 老者不觉得数次被拒绝是被冒犯,反倒是笑意更浓了些,笑着点头,喝了口粥,最后摇头道: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样罢。” 他放下粥,黑色的眼睛温润如同玉石,嘴角微勾,轻描淡写道: “你负我千二百步,当结善缘。” “门为道,经为径。” “我开一门,与尔寿人间千二百年。” “如何?” 第4章 勉之! 负千二百步。 寿千二百岁。 这句话的口气何等之大。 纱囊之中的虫儿灯火似乎都微微恍惚了下,齐无惑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老者,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凝眉道:“老丈莫不是在开玩笑?” “相传就连彭祖才有八百年寿数,一千两百岁?” 老者摊手玩味笑道:“谁叫你这家伙,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老头子心中着恼,自然是给你开个玩笑了,呵呵……啊,小子勿要着恼,且留下老夫的肉粥!” 老人还要玩笑几句,却见到这个小镇少年动作利索都要把老人的肉粥也拿走,不由得失笑,唤了几声,那少年才把肉粥给他放回去。 齐无惑平日里素来沉默,端正刚直,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出些十三四岁少年人的性格来,老者抚须微笑。 自此不复提起所谓善缘。 齐无惑住的地方是小镇偏移遥远处,但是消息传播却是非常迅速,外来的齐家小儿背回来一个老人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几条街道。 有说这是和他同宗的长辈的,有说这是认了门亲事的,也有的说是齐无惑贪图这老者身家,这才好生供养,要问为何,且看那身上所穿紫袍,只是那一身衣服,就整个小镇都找不出能比得上的。 若非如此,那穷酸到了极点的破落户齐无惑,怎么会把他带回来呢? 这些杂言碎语传来传去,但是齐无惑并不理睬,‘君子持身正大,无咎’,那些人便也自觉得没趣,慢慢地这个消息就又被其他人的‘大消息’‘新谈资’给压了下去。 小镇村落,大抵如此。 又有十日,大雪茫茫落下,整个镇子都越发清净,仿佛与世隔绝,那位自称姓李,号了凡的老者慢悠悠地煮着一壶茶,齐无惑在院子里提斧劈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这十天里面,气力越发滋长起来,大碗碗口粗细的木柴,就是壮汉都得两三下才可劈开,以前他也得五六下,现在却只一斧下去便可以。 又是一斧劈下,木柴只是咔嚓一下就已经被劈开来,但是斧头的去势不绝,竟然深深劈砍在了地面上,斧刃都镶嵌了进去,一时拔不出来。 齐无惑怔神。 泡茶的老者忽而揶揄笑道:“气力自生,没有想到,无惑你竟然还有几份江湖武艺在身,是不是练过什么神功典籍?” 齐无惑摇头道:“不曾。” 想了想,俯身下去捻了捻那木柴,道:“大概是这木柴放的时间太长了些,木质变松了,才这样好劈吧。” 正想着,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 这小木屋也有一个小院子,门扉原先早已破败,齐无惑用木桩做了个简单的木扉,只是一推即开,有些粗暴的人更是直接一脚踹开,来人却仍旧敲门,齐无惑心中已大约知道来者是谁。 放下劈柴的斧头,稍微整理仪容,快步前去开门。 吱呀声中,木门打开,门上有雪,开门的时候随着动作飘落在地,门外路旁老松三株,松下有人。 齐无惑抬眼望去,正是穿着青袍的先生,身上的袍子厚重却也不显得累赘,一侧是穿白色对襟绣大碗牡丹袄的女子,手持一青竹骨伞,以遮风雪,男女气质清雅,和这小镇格格不入。 旁人看去,和那穿褐色短袍,只是草绳扎住头发不至于蓬头垢面的穷苦少年,相差何其之大。 齐无惑微微拱手,语气平和道: “不知道是苏先生和夫人来访,还请入内。” 苏圣元伸出手止住,微笑道:“不了,不了,天将大雪,我陪着夫人回家省亲,今夜需到下一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不进去了。” 齐无惑微微抬眸,这才看到了在道路一侧,距离这偏远小巷稍有数百步距离的大道上,隐隐可以看到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青厢马车,上面似乎还有一道火红身影,拉开了车厢帘子朝着这边张望。 见到齐无惑的时候,颇为开心地摇晃手掌。 苏圣元看了一眼夫人,微咳嗽了下。 那位气质颇高雅的女子白了夫君一眼,而后主动将怀中一个包裹递过去,为齐无惑稍微整理了下衣领,嗓音宽柔道:“冬日严寒,勿要冻坏了,里面是两件棉衣裳,兼一双细针眼厚底鞋,权当你这三月穿用。” “可不许拒绝。” 齐无惑怔住,道:“这如何使得……” 苏圣元笑着抬手道:“知道你性格清直,但是岂不闻‘长者赐,不可辞’乎?好了,好了,无惑,你师母好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复又呼出一口冷气,问道:“这些时日,大雪隆冬,不曾开讲,这几年学的东西,你掌握得怎么样了?我且来问你几个问题如何?” 旋即在少年颔首之后,便即询问。 齐无惑一一做答。 苏圣元抚须良久,叹息道:“好,好啊。”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齐无惑肩膀,道:“三月之后的春试,我当为你举荐,以你之才,当一战而霸,三年之内,名声动于州郡之间。” “勉之,勉之!” 齐无惑隐隐似乎听到了院子里老者不屑嗤声。 但是不知为何,苏圣元却是没有听到似的。 复又寒暄片刻,苏圣元勉励齐无惑许多,方才在夫人的暗自催促之下离去。 回到那马车之上,仍兀自感慨不已。 就连他的夫人都有些惊愕丈夫的表现,道:“那孩子……才华当真如此厉害?” 苏圣元叹道:“何止,简直是生而知之者也!每每发言,都有让人惊叹的地方,我行走于九州四野三十多年,或者有学识超过他的,却没有见过比他更有才气的。” 想了想,看向一侧。 有少女年方十三,双垂髫羽,而着红衣,手中玩弄着一枚小巧机关,正是苏家的女儿,家中宠爱她,穿着的衣服都是火狐皮毛做的,袖口和衣领处翻卷过来,露出白色绒毛,越发衬托她眉宇可爱,想来再过数年,便是美貌非常。 苏圣元沉吟道: “月儿,记得齐无惑么?” 那少女嘻嘻笑道:“记得啊,那个总是挺得笔直,像是竹子似的,总是第一个来的那个家伙,父亲你说过很有才气的那个,当然记得。” 苏圣元沉吟,忽而道: “若让你三年后,和无惑定亲,如何?” 第5章 梦黄粱 声音落下,咔哒一声,那红衣少女手中的机关就已经落在了车厢地毯上,发出当的一声沉闷响声,而她似是还没有能反应过来父亲说的话。 过了片刻,方才面色煞白,道: “父亲是在开玩笑吗?” 苏圣元正色道:“儿女姻亲这种大事,为父怎么可能轻易儿戏?实在是这个孩子天赋飞扬,犹如腾龙在野,只待其时,不过数年时间,必然腾云而上,翱翔于九州四野之间。”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天下知名,恐怕皇城的那些世家都会榜下捉婿了……” 他本来想说那时候女儿你也很难和他来往。 但是声音顿了顿,没有开口,只是道: “而他性格刚直,又有气节,现在虽然穷困了些,却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他穷苦的时候你若能够真心相待,他日他纵然腾云直上,名动四野的时候,也绝不会相负于你,可谓良配。” 苏圣元缓缓道来。 父母之为子女计极深远。 如此龙在浅滩之际,是他所能预见到女儿最好的归宿了,只是那红衣少女却是面色煞白,手指搅在一起,最终顶着父亲的目光,咬了咬牙,缓缓摇头,道: “女儿,不愿……” 苏圣元怔住,不曾恼怒,只是温声问道: “为何?” 红衣少女正要回答,可却从那少年行为秉性上,挑不出半点的问题,外貌不是俊美,却也是坚毅从容,自有风骨,迟疑了下,只得轻咬下唇,说出本来想法,道: “他,他家穷苦,更无长辈提携,纵然有才学,又能在仕途之上走多远呢?!” 话一说出,已觉得不妙,可是出口难回,只好硬着头皮道:“爹爹让我看史书,自古以来,天纵奇才者代代皆有,可是又有几人能到上游?而五姓七宗者,哪怕是平庸之辈,也能得荣膺官身,出入显贵。” “他的才华比起五姓七宗更厉害吗?” “女儿,女儿不愿……” 苏圣元怔住许久,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复杂: “让你读史,看来,确是读出了些东西……” 车厢门帘掀开,一名穿锦袍,戴玉冠的俊朗少年入内,朗声笑道:“苏叔,月儿妹妹说的,虽然略有不妥当之处,但是不也有三分道理所在?” “那个齐无惑,或许有才,但是天下如此广阔,他有才学,又从何处得其门而入?况且我虽不才,但是自负也有几份本领,就算是没有身后世家,也未必差了那齐无惑。” 这个俊朗少年唇角带笑,风姿俊朗,是苏圣元妻族而来,专程接他们,传说和那五姓七宗之一的崔家稍有渊源,苏圣元看到那少年气盛,又见到自己女儿脸颊稍有红晕,忽而暗叹声气,道一声自然,自此再不复提起此事。 …………………… 齐无惑将苏先生送出,目送他们乘坐的马车一路急行,车轮催开风雪,从整个小镇唯一宽敞的大道上轰然而去,方才回转。 打开包裹,里面除去了几件衣服,尚且还有些许碎银子,约莫有三吊大钱之用,而今米价稍贵,一斤也不过十枚大钱,猪肉羊肉,割一条后腿那么多的回来也不过百多文,城中丫鬟小厮,不过五两银子,三吊大钱,足够一户人家过此寒冬,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还有几卷书籍,上面写满了批注。 齐无惑捧着这些东西,只觉得比起先前更为沉重。 忽而院中老者敲了敲桌子,长笑道: “小子,愣着做什么?” “茶煮好了,过来陪老夫喝几杯。” 齐无惑将东西收好,回答道:“还没有做饭。” 老者倒也不在意,只是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捧着一杯茶,看着齐无惑收拾煮饭,少年把饭煮上了,这才洗净了手,过来坐在石桌旁边。 老者烹茶的手艺很好,茶香清远缥缈,哪怕是没有喝过什么好茶的齐无惑,也能感觉得出来,这茶恐怕要比起苏先生极为珍视的那一小罐茶更好许多。 老者喝了口茶,看一眼屋子,笑道:“先前那苏先生,是在这小镇子里面教书的?我听他好像对你期望很高啊。” “怎么,小家伙看不上满室的金银,也不喜欢如仙女一样的美人,反而想要读书考科举吗?” 齐无惑端坐喝茶,点了点头。 老者抚须:“为何?” 齐无惑手指摸索杯盏,良久后道:“我少时家父读书,曾以手抚我背,说要男儿当读书以彰才学,上报家国,内伸志向。” “家乡遭遇大灾,一路而行,见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几十万之多,当时的官员不作为,若是能够作为的话,我想应该能少许多人死在那里。” “如果能做文官,就在朝中修正法案,施行良策,造福百姓;如果做将领,则能够统帅劲卒,去讨伐妖国,为那些枉死于妖魔手中的百姓复仇。” “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 声音顿了顿,又道:“出入往来,也都可认识当世的豪杰之辈,见到人世间的诸多繁华,不会朝不保夕,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上。” 老者只是嗤笑。 少年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老者抚须摇头道:“全都是错,可谓是大错特错。” “说什么为文为武,你若为官,不过只是皇帝手中一柄刀,是被圈养的鹰犬,皇帝让你往哪处去,你便去哪里,所作所为,所谓赈济百姓,抵御妖族,都是要皇帝首肯,方可以调动人力,而皇帝若是没这意愿,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没有用。”httpδ:/m.kuAisugg.nět “等到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便把你抛弃。” “你说不会朝不保夕。” “伴君如伴虎,你怎么知道,朝中鬼祟和方外妖魔,两者之间,谁更可怖呢?呵,不妨放下,功名利禄,不过是凡心而已。” 老者叹道:“汝有天资,能窥破善恶,知道荣辱,不屑于财宝富贵,视美人如烟尘,酒色财气不可误君,为何窥不破【名】之一字呢?” 齐无惑沉吟良久,坦然道: “老丈肺腑之言。” “但是我还年少。” “这世间诸多繁华,才子佳人,两情相悦,豪杰猛士,我都还没有见识过,可能我见过这些之后,我会得出和老丈一样的结论吧,不过那时我也老了。” 齐无惑感慨自语: “名之一字,此生破之。” 老者笑言道:“此生破之?何须如此?!” 说了这句话,却不复再言,只是邀齐无惑饮茶闲谈,如是者三,顷刻间一壶茶已经喝尽了,齐无惑忽而觉得困倦,眼皮子打架,而那边的黄粱饭却还远远没能做好。 老者笑道:“无惑困乎?” “若是困了的话,且去休息吧。” 齐无惑本来打算拒绝,但是实在是困倦之意太浓郁了,于是只得应允,起身的时候脚步踉跄,回去了才发现自己的枕头不见了,找了半晌找不到。 本来打算直接入睡,老者又取出一个枕头,似是玉石质地,白玉无瑕,笑着招呼他道: “来来来,我这里有一个枕头,是一个游方道士给我的,听说能在梦中见诸多奇景,且拿去睡罢,不用担心,饭做好了,我再来叫你。” 齐无惑困倦之意更甚,点了点头,抱着那个枕头回去睡了,老者坐在院中,抚须微笑,道: “功名利禄,酒色财气,今日给你机缘,且看你是沉迷利禄,还是可破凡心。” “且去大梦一场。” 老者独自斟茶,明明刚刚已经喝完了,此刻却又源源不绝,抬眸自语:“惜哉,有茶无花可赏。” 忽而土破,有一异草迎风便长,须臾间便已经化作了一株寒梅,刹那盛放,花香悠远,与茶香配合,更是绝妙。 又道:“惜哉,有花而无雪。” 顷刻之间,已有飞雪飘落,却不沾染入这院落,茶香,寒梅,飞雪,实在是妙不可言的景色,老者饮茶,缥缈孤绝,非此世人,手持杯盏轻点石桌,每点一下便是自语一声: “美人,豪杰,功名,利禄,财位。” “呵……” 摇头笑罢:“不过尽数梦幻泡影。” 饮茶一杯,手捏杯盏,垂眸看那冬日枯草,俄而平淡低吟: “繁华看破。” “可入仙门。” 第6章 梦中见神 却说齐无惑抱着那玉枕回去,躺在床上,一闭眼便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这玉枕中空,迷迷糊糊着,眼见着玉枕中空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忽然便将自己容纳进去。 齐无惑如坠深渊,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模模糊糊的时候,似乎是睁开了眼睛,却看到天已日暮,却是一觉睡了好长时间,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齐无惑抬起手按着额头,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旁边一看,包裹还在,里面书籍,衣物,铜钱,一应俱全,这才想起来,先前苏先生送来了东西,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实属是不应该。 当日吃饭饮食自不必提。 有了苏先生给的铜钱,这大冬天的,齐无惑总算不用前去镇子里面做些零工换钱,因此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刻苦读书,再加上书本上的知识批注极详细,进展更快。 来年开春的时候,苏先生果将其举荐。 齐无惑摘得春试榜首,名动于四方,辞别苏先生,去城中读书,又三年,秋试之时,亦是一战而胜,文辞练达,笔锋凌厉,声名传于四野之间,动州郡之府。 出入往来,皆高门大姓,世家子弟。 哪怕是州府官员,对待他亦颇为礼遇。 只是齐无惑的性格刚直,生活之上不愿接受世家的资助。 哪怕是有世家看上他的才学,想要提前押宝,采纳他为家中主脉分支的夫婿也是不愿,那些少女眉目传情却遇到个呆木头,自是忿忿不平,自此不愿理睬。 而齐无惑也在文人圈里流传出‘其不好色,若非君子,便是龙阳’的名头,世家少女们每每谈及,无不大笑,笑声之中,亦多有对其不解风情的暗暗咬牙。 倒也有好友相询,齐无惑则是疑惑回答: “只是未曾遇到【两情相悦】的罢了。” “若我真是龙阳之好。” “君则祸事也。” 好友面色煞白,以手覆臀,辟易数里。 后上京游学,住的地方也很偏僻,靠近周围山脉的部分,一日在睡梦之中,忽而惊醒,正自疑惑,就听到了叩门之声。 这里毕竟是京城外城的边缘,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贼人,或者懂得些许术法的佛道之流,毕竟是有些本领,可以来到这里。 这个点儿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已经十七岁的齐无惑持剑起身,一只手扣剑于后,一只手则是轻推开门,本以为外面是贼人,但是抬眼望去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 月色之下站着的分明是一名才十六七岁的少女。 身穿青衣,神色清雅,见齐无惑开门,便即施礼,唇红齿白,笑意盈盈,裙带迤逦,其雅致美丽之处,比起那些世家小姐,更甚三分,而气质高雅,更不必说。 齐无惑独身游学,苏先生传授剑术,掌中的剑斩杀过人,也曾在古寺读书遇到鬼物,年少读书,养气尤甚,并无惧怕,只是拱手道: “不知小姐半夜叩门,所为何事?” 那轻易垂髫的貌美少女只抿唇微笑,道: “当不起君子如此待遇,我只是一介侍女而已。” “我家小姐素日曾听闻君子言谈,踟蹰已久,今日听到公子抚琴清幽,心自欢喜,按捺不住,愿意一见,以乐会友,只是不知道是否冒昧,故而让在下来询问。” 齐无惑心知有异,微微抬眸看了看月色。 心中思考,自认为妖异上门,躲之也是不及,故而自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在下在此等待,不知道贵小姐何日何地相会?” “噗呲,君子勿要有疑心,当在今日。” 那青衣女子微笑,而后转圜离去,齐无惑沉吟许久,一身青布长袍,坐在门外石桌,不远处便是大山,闭目冥思,长剑横于膝前,风声依旧,竹林婆娑,虽知是异类,却绝无半点畏惧。 不片刻果然听到有人来声。 齐无惑缓缓睁开眼睛,膝前的剑微微鸣啸。 只是饶是心有准备,还是因为来人的阵仗而微微诧异,月色之下,来人数百,皆穿绫罗绸缎,一架轿子被抬过来,前后都有提灯侍女,皆明艳动人,环佩叮当,轿子一侧则是先前所见青衣少女,嘴角含笑。 齐无惑所居住的地方已经是整个京城外城的边缘,说是外城,其实不过是围绕着京城的聚集地,靠近山脉,更有水流,这些来人在此摆设诸多华贵之物,铺上由三百种珍贵异兽皮毛做成的毯子,更有诸多灵果,美酒,佳肴,顷刻之间仿佛达官贵人宴饮之处。 哪怕是州郡府尹的春游宴也没有这么奢侈的。 齐无惑心中略有惊讶,面不变色,坦然落座。 那位【小姐】却并不下来,只是道:“久在家中,今日听闻公子的琴音,心中欢喜,招待寒薄,还希望君子不要嫌弃。” 之后寒暄片刻,那位小姐只在轿子里面,抚琴数曲,皆大家手笔,齐无惑不喜欢弹琴,只是苏先生说君子六艺,不能不学,被逼着学习,也听过许多,这位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姐,琴声之悠扬清越,竟是他游学至今所听到的最佳。 之后齐无惑用言语试探,但是这位不露面的少女却是聪明机敏,每每有高言大论,其眼光见识,对于当今天下局势的判断,无不精准,更在齐无惑的老师之上。 而那位小姐似乎也因为齐无惑言语之中的部分言辞而惊愕,时有叹息。 两人相谈极为投缘,不知不觉已要日出,方才离别,那时候,东方日出,林中薄雾,齐无惑手持长剑,远送那女子乘坐轿子离去,沉思许久。 而在那之后,那位少女时常前来,每每都是在夜色浓郁之时前来,而等到日出的时候就会离去,如是者已有数月,齐无惑渐渐放下了戒心,时而抚琴,时而闲下来交谈,能有此良友切磋,其学识和对世间的了解也逐渐提升。 心里面也知道这位少女绝非常人。 但是其虽非我辈,却是持身正大,却也无妨。 中秋十五之夜,饮茶方罢,言谈几句,齐无惑正在调琴。 忽而那穿着青衣的美貌侍女噙着微笑,侧耳倾听了几句,轻笑一声,左右自有力士搬来厚厚毯子铺在地上,旋即那青衣少女抬眸看了齐无惑一眼,笑意狡黠玩味,手持一柄金玉如意,俯身以如意勾住了帘子,轻轻将这轿帘打开。 齐无惑正自抚琴,本来心静如水,见状却是心中讶异,琴音微顿。 乱音未绝,轿中人已出。 青丝水云履轻轻踏在地毯上,俄而嗓音轻柔,却又落落大方,玩笑道: “无惑缘何琴音乱耶?” 第7章 黄粱梦醒 琴音余韵不绝,散入风里,齐无惑抬眸所见。 晚风动野,斜月在林。 旋即看到了一名年约十六七的少女从轿中走出。 冠玉莲,披紫绡,珮红玉,曳凤摇。 明眸皓腕,举步艳冶,触类妍媚,目所未睹。 眸光流转,粲然生辉。 齐无惑神色平静坦然,请问姓名,少女如实相告,自称呼为琼玉,二人仍旧相交莫逆,引以为有至交好友,这样过去了数月时间。 大考之前,学子们也曾经要去山中游玩,也去各地的道观寺庙之中,为自己的大考祈福,讨个彩头。 齐无惑随着好友们登上了京城外名气最大的那座鼎烟峰,其中最高的地方是一座道观,供奉的乃是传说之中的神女。 听说极为灵验,来这里求愿的人,十有八九都可以有所收获。 齐无惑捻了三根香,踏入大殿之中。 大殿供奉着神女,神女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薄纱,整个大殿修得又是极高,肉眼几乎看不穿,齐无惑也没有兴趣去看这所谓神女面容。 只是他正要上香的时候,视线朝着一侧瞥了一下,却是神色骤凝,旁人顺着视线去看,却看到那里是大殿神女随侍身旁的侍女,身穿青衣,手捧如意,双垂髫发,笑意灿烂狡黠。 齐无惑死死盯着那青衣侍女。 其面容神韵,和每夜夜间所见到的那位,竟然一模一样! 旁边道长见到齐无惑动作顿住,询问道: “公子为何不上香,而是在这里站立?” 齐无惑神色不变,只是道: “还不知这位神女尊称如何,是以未曾上香。” 道长微笑回答: “琼玉神女。” 齐无惑缓缓颔首,脊背笔直,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琼玉……” 是夜他等于往日相见之处,再度见到好友之时,后者却是来对他告别,感慨着道:“本来只是以琴会友,但是公子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我们之间就很难再以平等的方式交流了啊。” “我本是贵家女,因人陷害而死,因为年少的时候修行过正统功法,是以未曾死尽,修行数年,出得阴神百里,是以遇君。” 齐无惑微微皱眉:“山神……神灵……” “当真可得长生吗?” 琼玉摇头道: “算不得长生,只如阴灵,苟活而已。” “以你之才,将来必然名震天下。” “这一卷是当年我在餐霞洞得到的养神法,便传之于君,便当是你我一场相识。” 少女伸出手点在齐无惑眉心。 一股玄之又玄,无法表述与文字的韵味流入他的眉心之中,精神微微晃动,已经散开。 明明感觉一刹那之间,睁开眼睛,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衣衫沾满晨露,眼前不见故人,慨然许久,转身离去。 后齐无惑科举一举而胜,进士登第,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后因为性格刚直清冷,一年后,选择【制科】这一门考试,调任为淮南县尉。 七年后,齐无惑二十五岁之时,升任为监察御史,后又于三十六岁之时,回京升迁为起居舍人,兼署知制诰。 三年之后,离京出掌同州刺史,又升任中州都督,迎来送往,养气犹甚,因为年少时候的饥饿经历,对于百姓尤其和善,兴修水利,开凿运河,减低任内税负,自己俸禄大半用于帮助百姓。 百姓甚至于给他刻下石碑,记录功德。 后任期满之后,又调任为汴州节度使,于四十六岁时,被征兆入皇城,任皇城京兆尹。 这个时期,家国不宁,人族皇帝字号为神武年间,正和妖族征战,烛龙部将领突入边关,施展腾云驾雾之法,节度使大将军被杀,需要有人前去镇压局面。 齐无惑素来不和人结党,这样送死的任务自然落在他的身上,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前往统帅军队,在外行走二十余年,齐无惑也认得了许多豪杰之辈,此战豪杰奋勇,而勇卒效死,耗费数年,大破妖国。 开拓边关九百余里,建造三座城池以三才之阵镇压抵御妖族冲击,边疆百姓在原本的妖族圣山之上给他立碑刻功。 凯旋而归之后,声望越发隆盛,转任为礼部侍郎,后又积累功劳,升迁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人人皆称其出将入相,名声极盛,甚至于压过了宰相。 宰相嫉恨,暗中的流言蜚语之下,齐无惑被贬黜,外放为刺史,这个时候,心中仍旧还有一股不平之气,常自己在院子里独自抚琴的时候,就按住琴弦,长声叹息,言谈之中,显得极为不服气,对于奸相当道,甚是愤恨。 三年之后,齐无惑又被征兆入京。 此次清名极盛,被认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权势滔天,和中书令,侍中一并执掌朝政,只是这一次入京的时候,却是意兴阑珊,曾经和朋友叹息道: “我名声盛的时候,皇上就打压我,扶持宰相,现在宰相势大,就将我唤回。” “又找来其他二人,和我彼此制衡。” “在这朝堂之上,竟都只是皇帝的棋子,就连想要给百姓做点事情,都要勾心斗角。” “说起来,我年少的时候,家里也没有什么钱,只在一个小山下面,但是春日的时候自己耕种,夏天的时候去山上乘凉采风,秋日各类野果,实在是比起现在自在地多了。” “再想如当年那样,年少无忧,上山拾柴,已经是梦一般了,我多想要回到少年时,和你在竹林畔抚琴对谈,真想要回去啊,可是这怎么还能回得去呢?怎么可能回去……” 齐无惑惆怅难言。 又是数年,齐无惑几乎已经是天下第一名士,却忽而有传言,说他和边疆将领勾结,欲要图谋不轨,前一天还是上殿不趋,入朝不拜的重臣,第二日就被收入诏狱之中,齐无惑神色冷淡平和,已经不在意这些事情。 等到了那些手持利刃,锁链的酷吏踢开门进来的时候,一身布袍的天下第一名士,不过是平淡吃一碗米粥,眸子平和一扫,风轻云淡,便已将那数十名酷吏镇住。 而后从容就缚。 因其功高,名震天下,故而不杀,只是流放于荒原之地。 下一个皇帝即位,立刻便为齐无惑平反,召其入京,任中书令,奉齐国公,以先长公主妻之,齐无惑婉拒,曾经语气平淡和自己的弟子,也是皇帝的耳目说道: “老皇帝要死了,要给下一个皇帝留下一把剑。” “所以他把我罢黜,而让他儿子为我平反么?恩威并施,以我为剑,帝王心术,也不过如此了。” 那少年道:“皇权高远,先生惊惧否?” 满头白发的老者眸子仍旧幽深,淡淡笑着道:“只觉得乏味啊。” 旋即不顾那少年的隐隐惊惧,只是平淡询问: “你不喜财色,不好奢侈享受,不爱美人。” “可能勘破名之一字?” 聪颖俊朗的少年许久后回答:“学生年少,还不曾遍历红尘,看尽世事……” “名之一字,此生破之。” 齐无惑饮酒大笑,后乏,挥袖令弟子出。 弟子走出,便急急赴皇宫中,将齐无惑所言尽数道出,帝王总是威严,年少皇帝心中的波涛汹涌谁都不知道,而后来的野史只用了简单的言语,记录了这一日皇帝心中的挣扎和结果。 帝惧。 遣禁卫而出。 等到了这些披着铠甲的禁卫冲入了那奢豪宅邸的时候,老者已安然坐在屋子里面,闭着眼睛,其气势犹深如渊海,众人不敢动。 却已气绝。 其一生名动天下,家中赏赐的诸多财宝不知道多少;而车马,田宅,更是数不胜数。 宅邸空洞,而墙壁之上,只留一句诗。 齐无惑,性刚直,出将入相,不喜诗词,甚少留存,这是唯一的一句,是对他这一生宦海的回望。 “七十年来狼藉。” 那酷吏忽而觉得这六个字里面满是怅然悲伤。 七十年来狼藉啊…… 京城外城,齐无惑神魂走出,他修行养魂之法,身死之时,神魂仍存,一步已走出百里,所见天下繁华,而当初自己苦读的屋子已经破败。 少年时曾经见过的山神琼玉出现,似乎是知道了齐无惑的命数已尽了,眼底隐隐悲怆,此刻的齐无惑鹤发鸡皮,脸上已经有了老人斑,而琼玉仍旧一如几十年前所见的那样,清丽如同仙人神女。 “我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啊,可你还是当年那样。” 齐无惑感慨,忽而笑道: “世上,可得长生否?” 这是几十年间的唯一一次见面,询问和当年一样。 但是相询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 少女回答:“镜中花,水中月,可见不可得也。” 白发苍颜的老者抚琴,琴韵已动山色,令云海涛涛,几已入道,一曲尽罢,那山峰依旧。 忽而想到年少时候的经历,再想要回去,已不可能,这七十年追逐名利,所为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齐无惑按琴低吟道: “七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 “而今收拾归来……” “仍旧,水连天碧。” 曲终人尽,阖目而魂散。 唯山依旧,水流不绝,亦如当年。 亦是,惆怅。 忽而却有人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仿佛梦中一脚踏入悬崖坠下,浑身冷汗。 齐无惑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正恍恍惚惚,看到一老者指着自己,笑道:“小子,你做梦也就做梦吧,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齐无惑茫然许久: “这是哪里?是,什么时候了?” 老者笑骂:“你家都不认得了?” “至于时候?” 抬手遥指锅灶,蒸汽腾腾,答曰: “天已日中。” “落雪未停。” “黄粱饭,尚有一刻方熟矣。” 第8章 得长生否? 黄粱饭,尚且未熟? 这一句话似乎是将齐无惑唤醒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开,看到了一侧桌子上的包袱,看到了旁边摊开的几本书,还有苏先生送来的三吊铜钱。 看到了一侧自己养着的绿植,看到墙角堆积着的白菜,看到了外面的院落,没有劈完的柴火,自己躺在自己亲自做的木床上面,床榻之上,尚且还有残留的暖意,闭了闭眼睛,眼底重新恢复了灵光: “是啊……,我家的黄粱饭还没有熟。” 少年人在老者的催促之下起身,收拾了饭菜,将锅灶里面的黄粱饭盛出,复又切了一盘小菜,放在桌子上,端坐于此,下筷吃饭,但是却动作顿住。 “小子,饭菜都要凉了,还愣着做什么呢?” 饭桌之上,老者吃了一口黄粱饭,又夹了一筷子脆爽的下饭小菜,方才指着齐无惑笑言,道:“怎么了?梦都醒了,还在想吗?” 齐无惑抬了抬眸子,没有答话。 眼神之中,带了一丝丝沉吟思考。 窗外大雪已停,鸟雀落于枝梢之上,整理羽毛,树枝晃动,落下积雪,一派山野风趣,桌子上有盛着黄粱饭的粗陶碗,有脆爽的小菜,白菜之上点缀辣子圈,入眼可爱。 此刻距离齐无惑梦醒,已经有了好些时候,黄粱饭都慢慢变凉了,齐无惑饮食无味,放下了筷子,对着那老者平和道:“老丈……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顿了顿,看向一侧的床铺:“那个玉枕……” 老者笑着道: “哦?玉枕啊?那是一个游方道士送给我的。” “说有利于睡眠,安神入梦。” 齐无惑沉默点头。 老者笑问道:“看来,果如那游方道人所说,你睡得挺香的。” “不过,不管你是做了怎么样的一个梦,都不必太过于在意,人生犹梦,梦如人生,你我活在这个世上,安知道自己不是梦中之身?” “做了这个梦,无惑有什么收获吗?” 齐无惑垂眸,虽然说是梦境,但是在那梦境之中所经历的一切却又是如此地清晰,或许小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回忆起来,但是诸多大事,却又如此地清晰,如此地可被把握。 若是可以重走此路的话。 当可以比起之前更为顺畅,可更为轻易地做到前世终老才做到的功业,但是又如何呢?少年忽而觉得乏味。 七十年来云烟去,八百里外道人归。 “只是梦么……” 齐无惑慨然良久,答曰: “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 “尽见之矣……” 老者抚须,大笑道:“上善。” 一顿饭吃完,齐无惑洗完套碗,擦干了手,要将苏先生给的东西收拾起来,将其中的两吊大钱放起来,其中一吊则是收在柜子里,以方便取用。 劈柴,扫院,洗衣,一如往日,并无不同。 而后空闲下来,才拿起苏先生给的几卷古书。 这是为了来年春试准备的典籍,上面都是科举取士的知识,而其中或有艰涩难懂之处,有苏先生以朱砂红笔小楷写下的注解,用以解释其中的知识。 这些对于齐无惑来说,都是尚未学到的部分。 甚至于某些官僚士子,都未必能够将其彻底解释通透,苏先生对其理解深入,鞭辟入里,哪怕是在整个州郡之中都是负有盛名的,也因为这一点,才有如此达官贵人之家,将自己的孩子们,送到这小镇之中的书院中学习。 齐无惑掀开几页,还没有看,心中就有许多文字,如流水一般地流淌而过,正是这几本书卷的内容,就仿佛这些东西他都已经了然于胸,曾经不止十几遍的翻阅过,还没有看,就已自在心底涌现出来一般。 齐无惑的动作微顿。 他确定自己从不曾读过这本书。 除了梦中……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的心底升腾起来。 “难道说……” “那个梦……” 他迅速地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遍这本书籍的内容,哪怕是以前从没有读过这本书,这本书的文字仍旧无比清楚地在心底升浮现出来,而后掀开书卷,迅速翻阅,其中内容,果然和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一模一样! 复又去翻阅其余几本书,全部如此。 非但对其内容极为娴熟,而个中精妙奥义,更是深蕴于心,了如指掌,此刻再去看苏先生留下的批注,苏先生在州郡之中,亦有大名,称为名士。 但是现在齐无惑却隐隐可以看得出苏先生对于这几本经典讲解释疑的疏漏之处,虽然仍旧精妙,却有不足。 仿佛此刻的他不是才十四岁的少年人。 而是皓首穷经,出将入相,天下名士无双无对的无惑夫子一般,许久后,齐无惑将三本书全部放回,神色安静平和,心中猜测逐渐清晰。 梦境之中,所经历的事情,那些强烈的个人情感,已经散去,但是读书经历,却似乎还在,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一旦遇到,又可以如本能一样运转思考。 那虽然只是梦。 但是读过的书,见到过的事情,却并不是虚无。 齐无惑起身看向那一枚玉枕。 那枕头通体以白玉为材质,上下皆有六科蝌蚪云纹,浮雕云气缭绕,似乎是道家之物,伸手触碰的时候,似是触动了什么,其上云纹,似有刹那亮起,又似只是虚无梦幻,旋即伴随咔嚓碎裂之声,其上密密麻麻,已尽是裂痕。 背后传来了那老者的遗憾之声: “噫,惜哉,惜哉。” “自那游方道士手中得来,已经二十七年了,未曾想到,其质轻脆至此,才用了一次就碎掉了,那道人果是戏弄于我。” 齐无惑转身,看到那老者站在身后,紫袍半隐于光,半隐于暗,一打眼看去,倒像是紫色道袍似的,噙着微笑注视着自己。 齐无惑知道这老者绝非常人,沉默了下,道: “老丈说……道人?” 老者笑言道:“就是啊,那家伙自称是【火龙真人】。” “二十多年前和我道左相逢,连续输给我三次赌局,把这个枕头给我抵债了,左右不过只是一个睡觉用的器物,不值什么钱。” “无惑你倒是也不用在意。” “反正我记得,这个枕头应该不止一个,约莫还有一个的,下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再讨回来就是了。” 齐无惑收敛疑惑,斟茶倒水,对老者态度和先前一般无二,并未因心中知晓其身份而变得越发尊重,也不曾因梦中经历而变得轻佻傲慢。 手捧茶盏,回忆过往,自语道: “世间妖魔鬼怪,妖不过是野兽通灵,也有生死。” “鬼不过是执念留存。” “可……” 齐无惑言语沉默,双目微阖,梦中那似真似假的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面翻腾着,七十年来荒唐梦,读书,入官,出将入相,繁华红尘,帝王将相,功名美人,尽数自身边流过,忽而正坐,敛容,询问道: “敢问老丈,世间当真有神仙否?” 老者嘴角微笑收敛,答道:“有。” 少者复问: “可得长生否?” 老者整理衣冠。 正坐,敛容,对而答曰—— “可。” ps:今日更新完成,两天更到八章,之后每天中午十二点一章,下午六点一章 第9章 不算食言 两次问答。 回答越发简练。 齐无惑于是起身,抬手手指相对,行礼下拜道: “请老丈教我。” 老者受了他一礼,然后抬手将他搀扶起来,笑道: “看起来这梦里对你颇有好处,所以受你一礼。” “但是你求的东西,我没有办法教你。” “大道长生是要找,是要寻的,不像是人间的老师教导学生那样,你想要便能给你,也不是一本书,你拿到这本书,看到了,就会了啊。” “你我的缘分不在这里” 而后无论如何不肯再谈论这些东西,齐无惑的秉性,并不是得寸进尺,强迫询问的人,故而也不再继续下去。 老者吃完饭菜之后,又去院子里泡茶喝。 齐无惑闭目回忆那梦中的经历。 具体某年某月经历的事情,已经散去淡忘了,唯独几件大事之后的自我领悟还残留,梦中的时候,各国的争锋,妖族的强横都有,但是仔细回忆,梦中的人间似乎并没有修行之法,似不合理,凡人如何和妖怪征伐? 看来终究是梦境,梦里的世界,或许和自己认为的世界是有关联的,齐无惑见过野兽通灵化身的妖魔,所以妖国仍旧在,齐无惑知道有科举书卷,所以有,但是他那时不认为有神仙道法,所以梦中关于此节尤其模糊。 可是那位山神琼玉又是为何? 齐无惑不知。 梦中事与现世关联如何? 齐无惑亦不知。 只是闭目安坐,心神平和,气息悠长。 仿佛能感知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仿佛能够感应到外面的雪花慢慢消融的声音,能听到八百里风掠过镇子外山川小道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幼年所见妖魔之国,人间惨剧,看到了自己七十年狼藉,终究不过棋子,未能真正做出些什么。 然,一路不通,尚有他路。 慢慢地,齐无惑眉宇舒展,神色平和。 眉心之中,自有灵光滋生出来。 老者正在泡茶,抬眸看去,微微颔首: “养神有灵,约莫是五十年的养神道行;现在又能自发运转,看起来纵然不遇到老夫,以他的悟性,也会接触到修行的事情啊。”kuAiδugg “不过,精气神三者之中,一强二弱。” “虽然有了向道之心,却有隐患,不是好事。” “一不小心,却去给城隍勾走,做了阴神。” “如此,离去之前也该再给他一场机缘……” 老者云游天下,点化苍生,齐无惑能在一场大梦之中,打破自我凡心,他也已满足,不会再做那种拔苗助长的事情,缘尽于此,本来就要离开的。 但是没有想到齐无惑的表现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 梦中的所作所为,一如本心。 善者仍旧善,恶者也不会改变,那是一种明心见性,见此一生的法门,自神女处得到了功法之后,齐无惑的五十年养神功夫,和真的苦修了五十年没有多少区别。 不过,常人五十年的养神功夫。 一梦而成。 也难怪这个枕头会直接碎裂开。 老者点头。 ……………… 齐无惑安心正坐,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之中,冥冥之中意识仿佛升高了,‘看到’了家的周围,‘看到’了来往的行人,天高云淡,忽而‘看到’外面似乎有一辆马车在巷子外面停下。 而后一人下了马车,正朝着自己家而来。 明明隔了至少五百步,齐无惑却一眼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栗璞玉?” 栗璞玉是苏先生门下的弟子。 而栗家是城中第一大户,数年前突然到来这里,家中有千金之财,很快就置办了很大的产业,又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名士的门下读书,出入都有那些江湖上的好手保护,俨然是一方豪强的模样。 齐无惑虽然素来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毕竟对方是苏先生的弟子,而且似乎是直接来找自己的,不可以失礼,所以打算去开门,心神一动,忽而下坠了似的,就像是在梦中,而后要起身一样,身躯自有反应,自然而然。 ……………… 栗璞玉脚下踏着污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走。 “可恶……” “真是难走。” 这里是城镇的边缘处,居住的人口不少,人来人去,又加上土路上尘土永远没法子扫干净,雪化了掺入泥土变黑,变黑又和雪,和冰混在一起,脏且不说,很难下脚。 栗璞玉看着自己的鞋面上沾染了黑漆漆的脏雪,眼角一直在跳。 这个可是在府城天织坊定制的靴子。 而今物价,白面十斤,价银子十钱。 冬日煤土七小车,也才银二钱一分。 而单只这一双靴子就已经有三两银子了。 相当于一粮仓看仓人一年的薪水! 这个时候就很羡慕旁边这个家中雇佣的江湖好手了,脚步踏着脏雪也不会踩塌下去,一双鞋子和衣摆仍旧是干干净净。 “呼……” 栗璞玉收回视线,呼出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烦躁。 抬眸看着几百米外的破屋子。 今日二叔从京城行商归来,数日后家中大宴,可是父亲却要邀请这个连夫子的门都没能踏入的破落户;非但是要邀请,还要自己亲自来登门拜访。 自己什么身份,眼前这穷小子什么身份? 随便喊一个下人来,这穷小子怕不是要毕恭毕敬的了。 要自己亲自来? 但是父亲在家中积威深重,栗璞玉不敢不听,哪怕心中不愉,也还是老老实实过来,这五百步的距离,比起大路上的五里都来得艰难,最终好不容易站定在了,吐出口气,额头已是出了些汗。 拍了拍脸,让脸上堆积出和善可亲的笑容。 一只手抬起叩指敲门,一只手拉着这只手垂落的袖口。 手指还没有落下。 吱呀声中,木门已向内打开,仿佛来人未卜先知,栗璞玉的手指恰好就擦着门而滑落,院子里面的花树随风而动,花瓣夹杂白雪,落在开门那少年肩头,一身简单布衣,黑发整洁,双目安然漆黑如星子,安静看着栗璞玉。 候客久。 栗璞玉怔住。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这是齐无惑? 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苏夫子,仿佛当年年少走入了京城,看到那巍峨城池一般的平和沉静,一时间甚至于有了几份胆怯,就连身体都似乎僵硬了。 “栗兄,所来何事?” 齐无惑开口。 栗璞玉方才意识到了自己要做什么,先是本能抬手,然后顿住,又下意识拱手一礼,结结巴巴道:“齐师兄,是,是家父要我来邀请你,去我家中吃一顿便饭。” “就只是,只是这样。” “我的叔叔从京城回来了,也可以聊一聊京城的风物。” 齐无惑本来打算婉拒的,但是听到这个话,忽而微顿,想起自己梦中所见京城,不知是真是假,正可以询问一二,拒绝的话一顿,回礼道: “……那么,我就打扰了。” 栗璞玉大松了口气: “啊,不打扰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 “反倒是我来找你,实在是麻烦齐师兄你了。” 齐无惑让开一步,道:“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不了不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 “今天就不打扰师兄了。” “师兄勿要再送了。” “师兄留步。” “师兄告辞!” 栗璞玉几乎承受不住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落荒而逃,齐无惑还有几分不解的时候,忽而脚步一晃,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扑倒在前。 只是一股流风纠缠住了他,接住了他,然后打了个旋儿回来,把齐无惑放在了石桌前,沏茶的老者摇头道:“资质不错,悟性更好,但是你将【神】外放,却是太过于莽撞。” 齐无惑额头剧痛,疑惑:“神?” 老者指了指他眉心,简单直接道:“你方才将神外放,笼罩周围数里,这是那梦中积累而来的,而你的身躯却仍旧虚弱,无法支撑如此的消耗。” “万物都是一点真灵。” “一生二,是阴与阳,性与命。” “性则心也,神也;命则气息也,血肉也。” “大道所在,皆是性命双修。” “你现在神强身弱,虽然可以有超过常人的些许手段,但是还要说你一句。” “命之不存,性将焉存?!” “只有你的身体足够强大,才能够支撑你的心神,否则的话,你甚至有可能因为你的心神太过于强大,硬生生拖垮肉体,把你自己杀死。” “这便是人世间所谓的【天妒英才】的原因,所谓的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都是因为如此,你需要解决此事,否则难免早夭。” 老者皱眉看着齐无惑,摇头自笑道: “罢了,方才说了不能教你。” “而今只传你一招,也不算是食言。” “不算食言。” “过来。” ps:第一更。 物价部分来自于明·沈榜《宛署杂记》 修行部分来自于道门南宗五祖白玉蟾真人 第10章 修行 齐无惑坐在石桌旁边,老人让他喝了一杯茶。 茶香入口,只觉得分作两股,一股安心定神,一股则入眉心,让原本散开,令其头痛欲裂的心神渐渐缓和下来,不复如原本那般痛苦。 老者等到了他状态恢复,低吟道: “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 “阴阳再合成三宝,三宝重生万物昌。” “你牢牢记住,这是我这一脉的总纲……” 齐无惑道:“总纲?” 老者抚须:“总领诸法,以一统万,是为总纲。” “这虽不是修行之法,却又直指大道。” “你需牢牢记住,以免行将踏错,此生不能弥补,因此提前告知于你。” “至于教导你的东西……” 老者抚须,指了指齐无惑: “夫天下大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地一气划分为阴阳,阴阳在体内,以心为性,以肾为命;心为离为阳,肾为坎为阴;阴阳生出三气,即精气神三宝。” “而修行者需知此造化,然后逆而修之。” “归三为二,化二为一,一归于道。” “我道门起手功夫是为【命功】,精气神三者催生到生命极限,而后合为阴阳,是为元炁阳神,元炁阳神再合二为一,方可以说踏入大道,由有入无。” “你的心神已经养得很好,接下来可以养精,而后化气。” 齐无惑道:“气,是指得呼吸之气吗?” 老者笑着摇头道:“呼吸?错了。” “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这精不是交感精。” “气非呼吸气。” “神非思虑神。” “那是后天法门。” “我道门之中,气为后天,炁为先天,两个字念法一样,其含义在道藏之中却是截然不同。” “修行为炁,而调息为气。” “炼精化气是武者之道,而炼精化炁则是道家关窍。” “炁是丹母,而这个丹的意思是为圆融,一生二,二生三,最终又重返于大道虚无之境的意思。” 老者说是只传授一招,但是因为修行的法门和道统里面,一首诗可能就是一道传承,每一个字都有各自的含义,故而其实是将基础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番。 “道门修行的第一个阶段,是为【三才全】,也称为【栽三花】。” “不管是修道,还是成仙,第一步绕不开这个,人有精气神,需要全部修行到自身这个身体的极致,达到全精,全神,全气。” 老人指着齐无惑的上中下三丹田,道: “称呼为全,是因为人生在世上,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病痛,熬夜久坐,损伤,精气神必然会受到损伤,不是全盛的状态。” “这一个步骤需要慢慢调养。” “历久方成。” “等到你到了精气神圆满,就可以聚合而成先天一炁了,而哪怕是没能够聚合成先天一炁,你也可以活到人类的寿数极限。” 齐无惑道:“寿命极限?” “是,因各自的身体不同,约莫在一百二十岁到一百三十岁之间,而后可得一生无忧,无病无痛,梦中去世,去世之时仍黑发,牙齿完好,皮肤不皱,这也是为何称之为【全】的原因。” “可得全寿也。” 齐无惑沉吟思考,道:“那么如果没能够抵达全精,全气,全神的境界,就去聚合的话,可以吗?” 老者笑道:“大道修持艰难久,自然会有想要钻空子的人啊,他们大多都是将精气神中的某一个修行到极为高的程度,而后以其他二者依附于其上,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跨越三才全这个境界,滋生出神通法术。” “快则快矣,却不能够持久。” “或许能短时间内啸傲一方,自称真人,但是越是修行到了后面,这种取巧法门的弊端就会越发地凸显出来,或许三十年,五十年都不能够跨越过去。” “故而称之为旁门,左道。” “各种神通手段虽然多,但是寿命却未必比起三才全这个阶段正经修行的修行者强出多少,甚至于可能更低,很多修者因为忍受不住寂寞和人前显圣的诱惑而走了这一条道路,最终遗憾而终。” “无惑你要记住……” 老者指了指旁边的树木: “我们的目的是修行,是境界,如同这一棵树木,要越发地扎根于下,延伸向上;而诸多神通,法门,不过是在修行的时候,结出来的果子。” “一味地去追逐神通,就像是树木将自己的养分全部用来长出果子,这样的话,如何可以长成摩天巨树?” “汝辈修士,当记之,戒之,慎之!” 老者抚须道:“好了,现在盘坐于此,吾传你一门吐纳养气的口诀,先将后天之气养足,未来方可以聚而成为先天之炁,而后才有可能抵达顶聚三花的境界。” 齐无惑如老者所说的那样盘坐,五心朝天。 而后老者手指在其丹田之处虚指,齐无惑体内血肉流转,自然诞生一丝丝气息,而后伴随着其身体气血而存在于身躯之中,老者道:“存神观想。” “记住,精气神三字和常人眼中不同。” “于道门典籍之中的含义,纯一不杂为精,通融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筷書閣 “是为元精,元气,元神。” “元者,一元初始,意为先天所有。” “一切的核心,正是元神。” “以神驭气,以神炼精,记住其流转之法门。” 老者传功,并不立于文字。 而是直接带着齐无惑感悟一番何为大道流转,而后,齐无惑的身躯自然会懂得如何存神,如何观想,如何运转调息。 齐无惑的心神跟随老者的指引而流动。 老者道:“武者修行,吞咽肉食,强大躯体,气血强横之后,自然感悟气息流动,流动到了极致,以强横之身躯,反哺心灵庞大,催动心神。而吾这一脉修道,截然不同。” “心虚而神凝,神凝而气聚,气聚而精生。” “以一以生万,摄万而归一,皆我之【神】也。” 齐无惑冥冥之中陷入入定之中的状态。 而他此刻的心神强大,牵引流转气息入门,也是极为顺畅,不知不觉,就已经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地之间一片昏沉,竟然已经入夜了。 冬日雪融的时候,远远要比下雪的时候更冷。 冬天的夜晚,哪怕是打更的更夫都要穿着厚厚的衣服,要用烈酒去驱寒,齐无惑只是稍微厚实些的布衣,坐在外面。 外面寒风凌冽,可是体内却又有一股热流。 内外水火交错,而神则凌驾于其上,俯瞰着这一切的发生,气息悠长平和,渐渐地归于平静,和这山川,水流,树木,自然合而为一。 人本就是天地的一份子。 日未升,天空中已有了鸟雀的声音。 一只雀儿落在院子里面啄着草粒,一下跳在了少年的肩膀上,而后回过身来用嘴巴梳理羽毛,少年人的黑发微微垂落,沾染晨露,眸子自然而然睁开,看到一轮大日自天边升起,紫气升腾。 少年安坐于梅花树下,沐浴阳光,气质安静。 鸟雀在肩膀整理羽毛。 天地万物皆安静。 老者抚须笑问:“可得之乎?” ps:道家修行部分来自于道家全真龙门法脉第十一代祖师闵一得笔录。 《黄帝阴符经》注者,宋代俞琰注解的《道德经》。 道门南宗五祖白玉蟾真人。 参照典籍·《玉皇心印妙经》 第11章 当求大道 齐无惑看向老者,点头回应,而他一动作,原本那种贴合自然的气息散去了。 鸟雀受惊飞走。 老者看着鸟雀飞走,笑道:“等到了你炼化出先天一炁,则可以和天地自然融合,那时候百兽鸟雀都不会被你惊动。” 老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齐无惑已经养出元气。 这不像是江湖武者们追求的内气,没有多少杀敌的效果,元气,元精,元神,本就是要将一个人的身心状态都推升到最完美的阶段。 而后在这最完美的状态里面,踏入道途。 老者收回视线,抚须道:“今日是你第一次打坐吐纳,足足五个时辰,往日不可如此,长时间的打坐冥思,不单坏了身体,也会伤了心神,半个时辰即可。” 齐无惑颔首。 他闭着眼睛,感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呼吸变得更为悠长,元神在上,气息已成,元气流转不停,通融血肉,有某种特殊的感觉,仿佛身躯在经历一种潜移默化的提升。 虽然缓慢,却又长久不停。 而先前那种,动用元神之后就会头痛欲裂,虚弱不堪的感觉也消失了,前后的感觉对比就仿佛是,先前是双脚悬空,现在终于脚踏实地,心中刹那间安稳了许多。 老者在旁边,红泥小火炉,煮茶,淡笑着道:“我道家入门功夫和高深功夫,分为【命功】,【性学】。” “性学讲求火中栽莲,而命功则是水底求玄。” 齐无惑道:“水底求玄……” “坎为水,指肾功,为元精。” 老者笑而抚掌,道: “不错,这便是指得,元精功夫乃是第一等一重要的,多有流派,不知道气和炁的差别,单纯以元气会合元神,踏足入道,修出阴神出窍。” “往后面少不得苦楚。” “食气者不死,而神明者长存。” “气与神合,抛弃了元精,看似是得到了逍遥,可最终不过是个冢中枯骨的结局。” “只能够修成【尸解仙】罢了。” 齐无惑询问道:“如何才能够将元精修到极致?” 老者道:“常人修行的话,那就是吞噬大量的血肉,然后以武道淬炼,强化自身的血肉,气血如汞,磅礴如烟,但是这是后天逆反先天的路子。” “道门之中,精是为纯一不杂。” “核心在于纯粹。” “你的话,元神已经成就,以元神催动元气,元气通融血脉,接下来是水磨工夫,一点一点自然能够成就元精纯粹,不过……” 老者声音顿了顿,看着那双目神光流转的少年,玩味笑道:“因为火龙道人的那个玉枕头,你的元神远远比你的气息和元精强大,如果不愿意走旁门左道,想要将三者修行到类似极限的话,或许需要三五十年。” “那时候搞不好气血衰败,元气溃散,终究无法踏足大道,只能得到个全寿,如何,修出个尸解仙,也可以驻世三五百年,身躯腐烂之后,元神不死。” “运道好的话,领了天帝符诏,吃些天材地宝,还能够活些时间。” 少年拱手道:“愿求大道。” “好志向!” 老者大笑,而后摆手道: “不过,老夫说过,只教你一招。” “这一招随你自处,和人交换也好,外传也罢,但是我却不会传你第二招了。” “绝不会食言的。” 齐无惑正色道:“传法之恩,已经是没齿难忘,怎么还能奢望更多?” 他做了早饭,杂粮做成的窝窝头,小菜是风干的兔肉炒的白菜,苏夫子所赠送的三贯钱,购买力上面稍微逊色于三两银子,约莫是二两八钱左右。 然而当今之世,十斤白面才得一钱银子。 十斤茶,才耗得一两银子。 三两银子,对于现在的齐无惑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了,生活上也不必如此地拮据,吃过了饭菜,老者言道昨夜守着他守了一夜,而今困倦了,打着哈欠侧躺睡去。 齐无惑走到了一侧的小库房里面。 打开之后,里面阴气逼人,各类用不着的物件都摆放在这里面,有只剩下了一个的车轮子,有老木头做的秤杆,已经出现了裂痕,各种各样的有很多。 经历过了灾荒之年的人,总是下意识地把各种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搜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齐无惑清点着自己的小宝库。 然后推开了半个手推车,下面是一个石磨。 再奋起力气把石磨盘推开,下面是一个圆形的洞,中间悬着一根丝线,齐无惑吐一口气,提起线来,这本就有几分阴冷的库房刹那间变得更为冷了些,一丝丝寒光闪烁出来。 那是一口剑。 府兵的剑。 当年的灾荒,最终连军队都有哗变的,被裹挟着来到这里的路上,他也捡拾了一柄剑,一把匕首,在那样的时候,没有利器护身,他很难活到这里。 把这一口剑取出来,齐无惑手指拂过这剑,感觉到了剑身的寒意,心中安定,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在梦中,他年少游学天下,曾经学习过剑术。 而陌生则是因为,这毕竟只是梦中的事情了。 握着剑,将石磨放回去。 齐无惑站在院子里,这口剑对于他来说,本该是有些沉重的,没有办法轻松挥舞,但是此刻提在手中,却是恰到好处。 自身此刻能发挥出来的气力,约莫等同于梦中十六七岁的自己,齐无惑手掌握合剑柄,手腕稍微用力,长剑横扫而过,发出呜的一声。 剑术,或者说,武功。 除去了杀伤的战斗力量之外,也会有淬炼身躯的部分,只有强大的身体,才有可能发挥出剑术的杀伤效果。 虽然说和纯化元精这个步骤并不完全相符。 但是其入门的部分,经齐无惑验证,还是有淬炼身躯的效果的,齐无惑握着剑,缓慢而均衡的速度施展出一个个剑招的姿态,筋骨拉扯,锻炼气血。 而元气,是为气血圆融。 伴随着动作,能够感觉到元气在血肉之中的流转速度逐渐提升,暖意散发着。 这就代表着元精的淬炼快了一丝。 元精,元气,元神。 三者修持圆满,可入大道。 齐无惑垂眸,回忆梦中诸般经历,岁月流逝,红尘繁华,而我苍老,动作越发沉静,施展过三十遍之后,已经出了一身的细汗,在这大冬天里面,身上隐隐冒着些热气。 忽而脚步踏地,腰肢用力,原本缓慢的长剑猛地加速,撕裂空气,发出沉闷一声响,留下一道寒光,声势颇为骇人。 剑落。 风起。 齐无惑气息刹那收敛如龟鹤。 重新练习梦中的剑术,一是希望能够从这上面,寻找到加速元精淬炼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是要给自己一种防身之手段。 欲求长生,需要有法门护持。 而自己求的是大道。 寻的是长生。 非得要养出全精全气全神,才肯走下一步,在这之前,没有什么法门手段,剑术是最方便也是最简单的了。 少年徐徐呼出一口气。 庞大元神,驭气行走于四肢百骸,血肉之中。 身躯细微颤抖,散去疲惫。 睁开眼睛,徐徐呼出一口气来,右手持剑平端,左手背负身后,黑发垂落鬓角,一枚落花落在剑身之上。 见花开花落,如见我一生。 齐无惑眼底平静坚定。 抖散了落花。 “当求,大道。” ……………… 栗家,家宅。 栗璞玉在邀请了齐无惑之后,回家之后才松了口气,之后自是随意去玩,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人,本来打算要去找自己二叔,问问他京城中的趣事。 但是自己的父亲却把二叔叫走了。 于是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去,跟着请来的夫子练琴。 而这个时候,栗璞玉的父亲看着前面那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以及桌子上的金子,面色刹那凝固:“你,你说在外面是做买卖。” “做的什么买卖?!一年时间,得金百两?竟然有如此的利益!” 栗璞玉的二叔栗一先道:“只是买卖。” 栗跃鳞面色难看道:“如此暴利,买卖……” “你难道买卖人口?!” 栗一先道:“不是卖人。” 他叹了口气,微微后仰: “而是……卖鬼!” 第12章 人卖鬼 “卖鬼?!” 栗跃鳞面色微滞,世间有各类的买卖,但是却从没有听过有人卖鬼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疑惑,连忙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 栗一先喝了口茶,略作回忆,这才慢慢讲述起来。 …………………… 那是一个夜路了,我本来在京城的附近做买卖。 我精打细算,总觉得就算是不赚多少,至少攀附了那些大人物,总不至于血本无归的。 可惜啊,我还是赔了。 我太蠢了,太蠢了啊。 皇朝里面的那些大人物,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是下起手来,比起谁都要黑,比起谁都要狠辣的,抽干骨髓,扒光血肉,一点老本儿都没能留下来啊。 赔钱啦,没有脸回老家。 我就只好在外面转悠着,想啊想,看着能不能找到个翻本的法子,可是还是想不到,想着回家吧,但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老家,心里面又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走来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城外三里道的老槐树下面。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鬼的。 当时它忽然出现。 我壮着胆子问它它是谁。 他说:“我即鬼也!” 然后问我:“卿复谁?” 我当时候穷得要死,但是还是怕死,说人免不了一死,一咬牙道:“我亦鬼也!” 鬼疑惑不已,绕着我走了半晌,道: “那你要去哪里?” 我回答他说:“我要去宛城大市。” 那鬼大喜道:“我也要去宛城大市!” 我一下就浑身手脚冰凉,知道这大市可能不是一回事,可是话已出口,也没有办法再吞回去。 所以,那鬼跟上我了。 我迫不得已,只好和他一起走。 一只鬼在后面,我浑身的手脚都僵硬了,那鬼倒是轻松自在,道:“这样走太慢了,也太累了,不如我们互相背着彼此,怎么样?” 那鬼瞪着我看,一双眼睛,绿油油的,我不敢拒绝,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只要咬着牙答应。 那只鬼先是背着我,一口气走了十里地。 然后问道:“卿怎么如此之重,非鬼耶?” 那鬼说着话的时候,眼珠子发绿,嘴角里面伸出獠牙,流出口水来。 我当时心脏都要停跳了,只好强行道: “我刚死,所以比较重而已,不要多想。” 而后换我背着他,鬼轻飘飘的,所以我能脚步加快,这样彼此互换着背着走足足有三回,我心里面的恐惧稍微少了点,想了想这样时间长了肯定露馅,难免被鬼所食,所以骗他道: “我才刚死,刚做鬼,做鬼有什么禁忌吗?” 鬼回答道:“唯不喜舌尖血。” 接着往前走的时候,遇到了一条河流,鬼过去的时候,几乎是飘着过去,没有半点声音,我过去的时候声音很大。 那只鬼又开始怀疑我。 这一次他的眼底冒着红色的光,嘴角的口水已经流淌下来了,就连手指头都伸出黑色的指甲,弯钩一样,手指变成了惨绿: “何以作声,如此之大?!” 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但是他似乎没有察觉。 只好强撑着面皮道: “我才刚刚死了啊,新死成鬼,不习惯用当鬼的法子过河,勿怪勿怪。” 那鬼上上下下盯着我,没有做声。 我觉得,他不是认不出来,而是把我当成了牲畜坐骑,是打算要到了鬼市上面,才把我卖了,挖开心肝,抽筋拔髓…… 他果然没有去常规的大市,而是到了宛城外面的大槐树下面,敲门三下,大喊好几声开门,然后前面出来了路,我一狠心,趁着彼此互换着背着的机会,一下扛起来他。 快速往里面跑,大喊道:“卖鬼,卖鬼!” 那鬼没有想到—— 人穷了,鬼都会卖。 那鬼在我的身上大喊,要爬下来的时候,施展了变化之术,变成了一只羊,一下挣脱开,我咬破了舌头,舌尖血喷在他的身上,他就不能够再变化。 可我担心时间长了,他会变回来,所以就把他卖给了一个老道士,那个老道士用一根镶嵌玉石的绳子牵着羊,把它拉走了。 给了我一个包裹,我心脏跳得厉害,跑回了安全的地方,打开来看,差点晃花了眼睛。 里面有足足一百五十两金子。 ……………… 一壶茶喝完了。 栗一先的故事也说完了,他说话的时候,手掌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可以知道,哪怕他现在回忆起来条理清晰,但是当时是有多恐惧。 行将踏错,哪怕一步,可能就已经死了。 栗跃鳞听得几乎要忘记喝茶,而后好声安慰兄弟,而栗一先呼出一口气来,道:“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有了这么多的金子,这么多,这么多的金子啊。” “我们家不单单能够在这里立足。” “还可以走出去,去府城,去郡城!” “去更大的地方!” “光宗耀祖,我没有对不起祖先,没有对不起爹娘!” 栗一先的话语又有些乱起来。 栗跃鳞安慰他,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看着那桌子上的金子,道:“不过这些金子,毕竟是那个鬼市里面,卖了恶鬼才得到的,会不会引来更多的恶鬼?” 栗一先摇头道:“放心大哥。” “我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专门去了一趟京城,在那里的道观里面虔心祈祷,又请了道长驱邪避凶,这才安下心来,折返回中州的家中。” “这次回家,我就不打算再外出了。” “娶妻成亲,安顿下来。” “放心。” 栗一先笑着安慰道: “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 咔嚓! 斧头劈落,将木柴劈开来。 齐无惑提起斧头,看着旁边已经劈开来堆积起来的柴,然后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阳光之下,这一座山给人一种安宁静谧的感觉。httpδ:/m.kuAisugg.nět “雪不大,没有封了山。” “是好事啊。” 说起来,明天就是栗璞玉邀他去栗家的时候了。 ps: 这一章的故事原型来自于曹丕《列异传》之定伯卖鬼~ 第13章 盗仙粮 齐无惑看了看那山,心中思考了下,决定上山转一转,落雪之后山上积雪不像城里这么快融化,走过有痕,所以冬日雪后如果没有封山的话,往往能够有很多的收获。 不提冬日肥硕的兔子了,若是能够找到冬笋的话。 今日晚上可是有口福了。 冬笋炖腊肉,再加上几个新做的馍。 算一算,明日去栗家的时候了,总是要带着些礼物的,冬笋也正是合适。 少年想了想,把匕首别在腰后,把剑扔到背篓里面,拿一个蓝布给遮住,然后背着背篓,和老者说了一声,就往山上走去。 感应到元气之后,脚步也更为轻健起来,以神驭气,流转周身,脚下生风一般,气血圆融,也不会觉得疲累,很快便顺着习惯的小路上了山。 山上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寒风吹来,不觉冷意,只是清爽,齐无惑放轻了脚步,按照当年那个换自己活着出来的大夫随口说的话。 冬日山中,可去寻葛藤的根,磨碎便是葛根粉,可充饥,味道还不错;可寻野山药,还有金刚藤,金刚藤的果实在冬天结出来,红彤彤的,在冬天非常显眼,又叫做红灯果,根也可以用来煲汤。 卖到药铺里面,他们也收的,酒馆也要。 可以入药,也可以泡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座山如宝藏,一年四季都能够在里面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总是饿不死的。 齐无惑在黄粱一梦之中,得到了上乘机缘,元神充沛,体现在外就是观察力也提升很多,比起往日来,更容易找到各种山货。 很快身后的背篓里面就已经装了小半。 大多是冬笋和金刚藤。 至于葛藤根,若是能找到的话,一个就有十几斤了,只是可惜,齐无惑在秋日标记过的几个地方已经没有了,看起来,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那些葛藤。 齐无惑倒也不在意这些,只是继续寻找。 忽而在一处山岩下面,发现了一种类似百合的叶子,虽然干枯,但是形体大概还在,眸子微亮,快步走去,仔细观察:“这是……老虎姜!” “运气真的很好啊!” 齐无惑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意。 除去了七十年辗转如梦,欲求长生的顿悟,梦中残留的只是领悟和些许如梦的印象。 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翼翼开始围绕着这百合状的叶子挖掘,挖出来的根茎像是竹鞭,又有点像是生姜。 齐无惑眼睛都亮起来。 老虎姜,又叫做鸡爪参,药铺里面是一种更文雅些的名字,叫它黄精,收的价钱,是这一座山上产出的药材里面最贵的。 说是什么,仙人余粮。 所以前几年好些人上山找黄精,越来越少。 没有想到这里还能够找到。 齐无惑小心翼翼地收回来,想着回去卖掉,能够换些钱,然后又想到,这老虎姜似乎也是可以吃的,迟疑了下。 家里现在有了三贯钱,可以稍微留下点吧? 嗯,给苏先生留下三分之一。 然后卖掉一点,剩下的和老先生一起吃了吧。 虽然说家里有点钱就乱花是很糟糕的习惯,但是,这是我自己挖到的,稍微奢侈一点点,也可以的吧。 齐无惑用粗布把黄精小心翼翼包起来,然后才放到背篓最上面的地方,这才直起身子,环顾自周,希望能够再找到些黄精。 有风拂过。 心中有念,神随之动,便已是法。 法通天地,便是神通。 元气升腾,元神放出。 刹那之间扫过周围,竟然又发现了一株黄精,齐无惑没有去取这一株,而是当找到第三颗的时候,才去挖了一部分,这黄精也是山中造物,齐无惑不愿意将根子都全部拿走,只取其中三成。 哪怕是如此,也已经无比地心满意足。 这些黄精,要去买的话,大约要花一两三钱的银子的。 齐无惑这样去走去采,元神散开,以元气为托举,这一座山上的所有的黄精都逃不过这一门搜寻的神通雏形。 就这样,忽而齐无惑有一种元神撞破了什么东西的感觉,而后在一座山壁之下,发现了尤其粗壮的百合叶,哪怕是在隆冬之中也有一股碧光。 齐无惑懂得些医术,买卖黄精药材的时候,也要根据年份来确定买卖的价钱,稍稍辨认叶片上的纹路,不敢相信:“这是……几乎要一千年的黄精?” “黄精可以长这么大的吗?” 他下意识提起了匕首。 这样大的黄精,怕不是可以换得万两银子。 可是这个时候,那有着手掌粗细叶片的黄精却忽而开始颤抖起来,叶片如同手一样聚拢起来,在地上一滚,化作了个小人儿,梳着双鬟,只带着一个肚兜儿,在地上不住地叩首下拜,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虽然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但是对方元神的恐惧请求却清晰无比。 齐无惑道:“你是说请我不要摘了你?” 那小人儿又连连地点头叩拜。 齐无惑看着那黄精,心中想着,那些一年生的黄精便也罢了,黄精这种植物一般长几年就会腐烂,这样能够生长到千年的,肯定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苦难和寂寞。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自己为了些银子,何苦要坏了旁人千年的等待呢? 于是放下了匕首,微笑道:“好,我不会摘你的。” “不过,你怎么就藏在这里,这样显眼,不怕被发现吗?” 小人儿哭丧着脸。 周围其实是有着药香自然形成的幻阵的。 只有那些修出元神法力的真人能进来,但是这个人又没有法力,就这样进来了? 齐无惑看到这个小人儿双手托着下巴,满脸困惑和挫败的模样,微微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脸颊,道:“下次可要藏好了,不要再被人找到了。” 那小人儿连连点头。 齐无惑正要起身,忽而山壁上传来了一声大骂声音:“强盗!强盗啊!” “强盗,我吗?” 齐无惑下意识抬起头。 却是没能看到有哪个人在喊叫,他这样的姿态似乎反倒是激怒了那个大喊的人,让它的叫喊声音更大了些,这样齐无惑才锁定了目标。 看到山壁上,一只鹿瞪着他,大声道: “当然是你啊,你,你,人类!” “你为什么偷我们好不容易种下的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