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黎家姑娘》 第1章 睡醒先吃瓜 有什么比睡醒了一睁眼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男人更可怕的事吗？ 有。 黎明曜睡醒了一睁眼，身边多了三个男人。 有那么两秒钟，黎明曜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没醒。但是看到床边挂的帐子，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在做梦。 梦里没有那么精致的香囊，也不可能有这么逼真的香味。 “醒了！曜儿醒了！”三个男人中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位最先叫了起来，引得边上两位也转过头来看向这边。黎明曜看到两张正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帅哥脸。 一张是三十年前的，一张三十年后的。明显的父子俩，不用做亲子鉴定的那种。 “曜儿，感觉怎么样？”年长的那位最先开口，声音倒比他的脸年轻得多。黎明曜张了张嘴，想问他们是谁，但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又张了张嘴，想要水喝，但是喉咙深处只能发出换气的嘶嘶声。 水！水！水！ 黎明曜拼命地做着口型，又做着喝水的动作，希望身边的三个男人中至少有一个聪明点的能看懂他是什么意思。最年轻的那位立刻明白了，跑到桌边端起茶盘又跑了回来，抖着手给黎明曜倒了一杯茶。因为没端稳，还撒了一些在被子上。但是周围人好像都没注意这点事。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很自觉地坐在了黎明曜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三个人都很紧张地盯着黎明曜，仿佛要亲手把这杯水灌进她嘴里。 茶很好喝，不苦，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气。黎明曜一杯接一杯，直到把一茶壶的水都喝完，才摇摇头表示不喝了。 “曜儿，感觉好点吗？”年长的男人再一次开口。黎明曜觉得自己这样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很是失礼，挣扎了一下想自己坐起来。但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先靠着这位帅哥再说吧。 黎明曜再一次张了张嘴，可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说不出话来。 年长的男人脸上没什么变化，年轻的男人却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还有一位，黎明曜靠着他，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温言，你陪着曜儿。温行，你跟我来。辛夷！”年长的男人一开口，年轻的男人只能磨磨蹭蹭地跟着他走了。门一开，进来了一名十二三岁的丫头，无言地行了一礼，自觉坐在了床边的方凳上。 出门的那位叫温行，自己靠着的这位叫温言。黎明曜收到了自己醒来后第一条有用的信息。 大概是有辛夷在场，温言没有再让黎明曜靠着他，而是把她交给了辛夷，让辛夷服侍她躺下，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 哑巴有哑巴的好处。黎明曜不能说话，这会子倒也能安下心来观察周围的环境。房间不大，散发着植物的芳香，陈设也都素雅精致。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有很好的审美。看向外间，只能看到一个书案，摞着两沓书，放着文房四宝和一瓶水晶球一般的白菊，其他的被隔板挡着，也看不到什么了。 收回视线，黎明曜细细打量着温言，才发现这个男人长的是真好看。皮肤微黑，看得出是从事户外工作的人，但是衣着整洁，沉默寡言，也是读过书的样子。 似乎感受到了黎明曜的视线，温言也回头看着她。辛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时间三人无言，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着。 温言咳嗽了一声，开口说：“曜儿，我知你委屈，但是事已至此，我也是没办法。秦家小姐一生毁在我手里，我不能弃之不顾。但是曜儿你放心，我们温家，我温言，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有瓜，有大瓜！ 黎明曜目光灼灼地看着温言，希望他再多说点，好让自己更明白现在的处境。但是温言说完这两句，居然一抬脚，走了！ 鄙视八卦说一半的人！ 黎明曜气哼哼地瞪着温言的背影，又不能说点什么来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只能用鼻子出了两声气。辛夷仿佛接到了什么讯号，看着黎明曜说：“早跟小姐说过，不要和言大爷亲近，小姐就是不听，铁了心的相信言大爷会娶自己。这下好了，小姐昏迷七天，言大爷和秦家小姐的八字都换过了，婚书也下了。秦家小姐三媒六聘做了正房娘子，难道小姐堂堂黎家姑娘，还给言大爷做小不成？” 诶呀，这信息量，巨大！ 黎明曜觉得，自己吃到的这些个瓜，得好好消化消化。 第2章 我是黎家姑娘 看着辛夷气鼓鼓的样子，黎明曜忍不住笑了。辛夷这小丫头长的很是清秀，眉眼中有一股英气，倒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但是因为年龄尚小，还有几分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辛夷看黎明曜这种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诶呦小姐！言大爷要大婚了你知道不！你再不想点办法，只能做小了！”黎明曜看着小丫头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被人惦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辛夷急得跺脚，刚要再说点什么，黎明曜就从床上伸出手来，摸了摸辛夷的小脸蛋，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头，想说，别着急了小妹妹，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她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只能再拍了拍她的手背。 辛夷明显愣住了。 黎明曜打着手势想要坐起来，辛夷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她。垫好了两个靠枕，又搬来被子把黎明曜裹严实了，辛夷才问：“小姐，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黎明曜自己也不知道。 想了想，她用口型表示，我想出去。 “出去？！”辛夷一下就跳起来了。“出了这道门，外面都是秦家小姐管着，小姐你要出去，是去自找晦气吗？再说小姐现在这样子，怎么出的去？” 诶呦乖乖，辛夷这小姑娘啥都好，就是嘴太毒了。看来得好好教育一下。 打消了出去的念头，黎明曜做了个翻书的动作，让辛夷给她拿本书来看看。辛夷从书案上翻出了一本书，递到黎明曜手里。黎明曜一看，封面写着《闺乐集》。再翻开一看，好家伙，全是言情小说啊。什么张家姑娘遗帕结缘，嫁给李家二郎啊；什么刘家姑娘清明出游看到了赵家公子，最后喜结良缘啊…… 前任黎家姑娘喜欢这个调调啊！ 扔下书，黎明曜重新躺了回去。这时候她才真正能接受自己的处境。 是的，穿越了。 黎明曜自嘲地笑了。这就叫啥呢，玩鹰的被家雀啄了眼吧。 面对这情况，黎明曜只恨以前自己没多看两本穿越书，好好学一学穿越后应该怎么办。 闭上眼睛，黎明曜盘了一下自己现在知道的信息。虽然不知道本尊真名，但是听大家的称呼，她还是姓黎，哪个黎就不知道了，慢慢再打听吧。“曜儿”这个名字也和自己的本名同音，暂时不用担心称呼的问题。本尊应该是和刚才出去的温言有点什么不清不楚，估计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口头答应的婚事，但是被半路杀出的秦家小姐截了胡。辛夷这小姑娘估计是本尊的贴身侍女，看样子应该是和本尊一条心的。 但是那个温行，有点吃不准他的心思啊。还有那个中年版温言，虽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看着城府很深，谁知道是个什么角色。 精彩，太精彩了。 出又出不去，书又不喜欢看，黎明曜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数着帐子上精致的刺绣花纹，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再说现在的身体这么弱，养好身体才能继续活下去。 突然，黎明曜听见辛夷在叫她。她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辛夷一边在挂帐子，一边在叫“小姐醒醒”。辛夷身后，是端着一个托盘的温言。 看到黎明曜睁开了眼睛，辛夷说：“小姐，言大爷来了。”挂好帐子，继续坐在床边的方凳子上。温言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内间小桌子上，端起碗走到床前，看了辛夷一眼。辛夷装没看见，自觉地伸出手接住了碗。 温言没撒手，辛夷一拿，碗没动，也抬头看了温言一眼。温言沉默了一会，还是把碗递给了辛夷。辛夷把碗放在方凳子上，先扶起了黎明曜，让她坐稳当了，再端起碗，舀一勺东西吹凉，送到了黎明曜嘴边。黎明曜低头一看，乳白色的米汤散发着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她低头喝了一口，忍不住咂了咂嘴。 好喝，真好喝，没想到米汤能这么好喝。 一勺接一勺的，一碗米汤很快就喝完了。黎明曜眼巴巴地看着辛夷，希望她能再去盛一碗。温言说：“曜儿，你刚醒，先喝这一碗，等恢复了再吃别的。”说着从辛夷手中接过碗，放在小桌上，顺势一抖衣服，就坐了下来。辛夷背对着温言翻了个白眼，回过头行了一礼，说：“言大爷，时间不早了，黎姑娘要洗漱休息，请言大爷也早点回去吧。明天是正日子，可别误了正事。” 温言人还没坐稳，听了辛夷这一席话，僵住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看了看黎明曜，又看了看辛夷，转头出去了。 温言一走，辛夷没好气地说：“明天就大婚了，今晚上还在小姐房里缠不清，真当黎家姑娘能给他做小不成。”说完，气鼓鼓地出去叫来了两个丫鬟，服侍黎明曜梳洗。 黎明曜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三个小姑娘服侍她，心里冷哼一声。 这个温言，倒有点意思。且看着他明天想干什么。 我可是黎家姑娘。想让我做小？做梦！ 第3章 黎姑娘的日常 黎明曜这个名字，是爷爷给她起的。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地方，爷爷对黎明曜的疼爱使周围很多小姑娘都非常羡慕她。小时候，黎明曜经常穿着花裙子坐在爷爷的28大杠后面出去玩，手里还拿着各种零食，糖葫芦啊火腿肠什么的。而别的女孩子们要么帮着妈妈做家务，要么照顾弟弟妹妹，连看个电视都得小心翼翼地申请。 黎明曜清楚的记得，夏天的夜晚，爷爷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摇着蒲扇给自己赶蚊子，讲着天上星星的故事。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啊，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啊，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啊。每次听着爷爷讲故事，吃着奶奶切好的西瓜，吹着夏夜的凉风，黎明曜总是迷迷糊糊很快睡着了。 梦里，她总是在天上遨游，和星星做伴。 读完了小学，要读初中了，黎明曜离开了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那里去了。爸爸妈妈已经给她搞定了户口，城里的初中教学质量更好，爸妈已经在城里买了房，黎明曜能有自己的房间了…… 走的那天，爷爷摸了摸黎明曜的头，说：“孩子，记住，你是黎家的姑娘。” 彼时12岁的黎明曜还不知道爷爷这句话的份量。但是她能感受到，爷爷对她的重视和期盼。 城里的生活什么都好。更好的生活条件，更好的学校和老师，更好的物质基础……但是，城里的地光很亮，黎明曜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没有星星做伴的黎明曜就像离开了大地母亲的安泰，失去了力量的来源。爸爸妈妈尽力想让她开心，带她去游乐场，买新衣服，吃炸鸡喝可乐……但是黎明曜还是一天天的沉默下去。 某一天，黎明曜和同学一起去了天文馆。 那一刻，黎明曜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天文馆成了黎明曜每周必去的地方。看到女儿这么开心，爸妈也很高兴。给她买了天文望远镜和很多天文书籍，带她去天文馆，把她房间的装修换成了星空的风格。看着女儿绽放的笑颜，爸妈也是由衷地高兴。 高考，黎明曜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天文专业。父母虽然担心过她的就业问题，但是还是尊重了女儿的选择。 直到那天，黎明曜为了观测星星，在野地出了意外。 掉进缝隙的时候，黎明曜还乐观地想着爸妈很快就能发现她不见了，然后救援队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精力一点一点在流逝，又被卡在缝隙里不能动。有时候她甚至能听见搜索队呼唤她的声音，可是任凭她怎么呼应，就是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张硕大的狗脸凑了过来，以及后面激动的呼唤声。 意识模糊的时候，黎明曜能看到很多白色的物体在她面前晃来荡去，像一些浓稠的白雾不停变换着姿态。比较清醒的时候，她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规律的滴滴声，似乎还有父母的哭声传来。但是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的想象。 又一阵白雾飘过，黎明曜突然觉得很困。她想，先睡一觉，看能不能尽快恢复意识。周一要上课了。 再睁眼，她就来到了这里。 黎明曜被一阵热闹的吹打声吵醒，怔怔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潜意识里还在等着手机闹钟响。她极力搜索着自己的回忆，想知道今天是周几，上午有没有课，但是能想起来的居然是温言那张颜值很让人满意的脸。 真是的，晦气。 想到温言，黎明曜终于面对现实了。她，黎明曜，不用上课了。 翻了个身，想坐起来，全身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但是翻身这个动作让坐在方凳子上的辛夷意识到黎明曜醒了。赶紧走上前问：“小姐醒了？”不等她回答就对着外面叫到：“杜仲，茵陈，小姐醒了，进来伺候。” 好家伙，这温家是开药铺的吗？ 昨天晚上的那两个小丫鬟又进来伺候黎明曜梳洗。打开门的一瞬间，热闹的吹打声更加清楚了。辛夷抬眼看了看黎明曜，发现她脸色如常，一点都没变，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三个丫头伺候黎明曜梳洗后，叫杜仲的姑娘端来了早饭。黎明曜看了看，还是一碗米汤，里面有几粒已经开花的米。 叹了口气，黎明曜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了沉稳响亮又婉转悠扬的一声。 很好，不用开口说话了。谁都知道她黎明曜没吃饱了。 茵陈走进来，对辛夷说了什么，辛夷就跟着她出去了，留杜仲一人在房里伺候。黎明曜尝试着自己坐起来，失败。 杜仲坐在外间凳子上看了看在床上挣扎着的黎明曜，没有动。 过了没一会，辛夷回来了。一回来就把杜仲赶了出去，转身关上房门，坐在方凳子上说：“老爷说，今天就不过来看望小姐了，有什么事让我去给李奶奶传话，明天他们再过来。” 黎明曜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见他们最好。 外面热闹非凡，衬得房间里愈发冷清。黎明曜被吵得头疼，让辛夷再去给她拿本书。 这次辛夷拿来了一本诗集。黎明曜翻着翻着，看到了某页中间写着一行小字： 黎家明曜，也有此日。 看来正主也叫黎明曜啊。有趣，有趣。 第4章 言大爷的大婚日 这边厢黎明曜黎家姑娘在睡觉和看书之间挣扎不休的时候，那边厢温家长男言大爷正在做他的新郎官。温言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挂花，正在去接新娘的路上。秦家在京中也有房舍，已经收拾一新，专等着他亲自上门接亲。秦家姑娘也提前三天回自己家待嫁，所以这几天，温言也没见到过她。 温言骑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各色彩礼。吹鼓手一路吹打，京城人尽皆知温秦两家联姻，所以都来看个热闹。 新郎官言大爷走在最前面，笑着和各位祝福的人回礼，周身一团喜气。身后跟着的行二爷和他正好相反，虽然也是穿红，但是冷漠得连路边看热闹的百姓都不如。直到小厮鹤翎靠马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他才勉强有了点笑脸，挤出来似的。 到了秦家，门口也是热闹非凡。秦家财大气粗，素有贤名，每次赈灾做慈善都少不了秦家的摊子幌子。秦老爷在百姓口中外号“秦大善人”，固然是因为他好做善事，家底丰厚也是原因之一。 行二爷敷衍了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退到一边，把主场交给了言大爷。言大爷背新娘，上花轿，故意走的慢悠悠。周围跟着一众亲友小厮，叫的叫嚷的嚷，打闹起哄，氛围感拉满。新娘一身满绣的嫁衣，看着就价值不菲，凤冠居然比新娘的头还大两圈，上面珠环翠绕，珍珠宝石用的是堆山叠海，压的秦小姐几乎抬不起头来。 终于上了花轿，秦小姐和言大爷似乎都松了口气。温言翻身上马，又走在前面，身后依然是心不在焉的行二爷，和秦小姐的108抬嫁妆。 十里红妆招摇过市，比温家接亲的场面还要大上几分。吹鼓手也格外的多，热闹是加了倍的。 接到亲的言大爷似乎有什么心事，好几次都没看到向他祝福的路人，更没有什么回应。行二爷看着他这样，用鼻子哼了一声。秦小姐坐在花轿里，什么都不知道。 鹤翎过来，跟行二爷说了两句话。闷闷不乐了一整天的行二爷，居然笑了。 接下来的路上，言大爷和行二爷像换了个过子一样。言大爷心不在焉，行二爷喜笑颜开。要不是大花挂在言大爷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行二爷的大婚日呢。 进家门，跨马鞍，过火盆，拜天地，入洞房。温家这边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人捣乱，顺顺利利。新嫁娘虽然蒙着盖头，但是行动沉稳，身姿袅娜，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让周围人生出感慨，真是秦家教养出来的小姐，着实不一般。 和秦家姑娘的稳重相比，言大爷偶尔会有些走神，但是一闪即过，让人误以为他是累了，也就糊弄了过去。挑了盖头，言大爷出来敬酒，瞅了个空和随身小厮慎行说了两句什么。慎行默默离去，过了一会，杜仲走来了。 温言和杜仲说了好一会话，旁人只当内宅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也识趣的不去打扰。杜仲先是说，然后听，然后频频点头，最后福了一福，就走了。言大爷也回到宾客中间，继续做他的新郎官。行二爷和客人推杯换盏的，哈哈笑着，开心的不得了。有交情好的人问行二爷什么时候大婚啊，行二爷笑着说，那得父亲说了算。 客人散去，红烛滴泪。撒过帐，闹了房，言大爷终于也进了新房。秦姑娘正斜靠在床沿一边闭目养神，听见门响，赶紧挣扎着坐起来，走下床福了一福，也没说话，只是伸过手，想给温言宽衣。 温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柔声说：“今天要辛苦你了。” 秦小姐腾地红了脸，当着丫头的面，笑也不是嗔也不是，只能笑笑，也没说话。 好在秦家的陪嫁丫头是个伶俐的，走上来给接过温言的外衣，麻溜地带着所有小丫鬟出了门，还把门带上了。 房内，温言和秦灵朴已经就寝。躺在床上的二人不知怎的，氛围有些尴尬。温言伸手去拉秦灵朴，却被秦姑娘轻轻推开了。温言问：“灵儿，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秦灵朴柔声回答：“谢大爷关心。温家的药物都是上好的，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今天闹了一天，微微有些头疼。”温言翻身起来，摸了摸秦灵朴的额头问：“要不要叫人来看一下？”秦灵朴也起来，把手轻轻放在温言的手上，说：“用不着。谁家大婚不是这么热闹，为这点子小事去叫人，倒显得我不贤良了。”温言顺势握住秦灵朴的手，探过身去…… 外间，杜仲和秦家的陪嫁丫鬟芸乐听着屋内的动静，眼睛却都瞟着外院。可是，直到房内安静了下来，都没看到她们想看到的人。 芸乐打了个哈欠，道了声“姐姐睡吧”，就先睡了。杜仲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老爷已经安排妥当了，也睡了。 窗外，有一只黑猫卧在房顶，目光灼灼，看着新人房间的窗口。窗内，一支红烛已经熄灭，还剩一支，孤零零地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第5章 秦家姑娘和黎家姑娘 温言大婚那天，黎明曜睡得很早。接亲的吹打声过去后，外面再热闹，也传不到她的芷兰苑里来了。这里本就处在内宅，离新房又远，受影响最少。黎明曜模模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见门口辛夷在和谁说话。本来想问一声谁来了，但是辛夷三言两语就给人家打发出去了，黎明曜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转头就睡了。 第二天，黎明曜很早就醒了。转头看看窗外，天还没亮。来了第三天，天天躺床上，她觉得自己再躺下去，身上指不定长出什么蘑菇来了。 黎明曜用手一撑，居然颤抖着自己坐起来了。虽然很费力，但也是来了之后第一次靠自己动了一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把自己挪到坐稳当了，辛夷才听见黎明曜起来了。辛夷可能昨天没睡好，这会子还没醒。黎明曜都已经把上半身支愣起来了，辛夷才发现。她一骨碌翻下床，倒了杯茶先漱了口，然后才披着衣服趿着鞋，快步走到黎明曜床边，惊呼道：“小姐！你怎么起来了！”黎明曜皱了皱眉，想说话，但还是发不出声音。 辛夷赶紧把黎明曜裹严实了，一边裹一边还抱怨：“小姐真是不知道心疼人，要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又得成晚上不睡觉照看小姐了。现在这么冷的天，起来也不叫我一声，冻着了怎么办。”黎明曜看了她一眼，辛夷回了她一个白眼，说：“再像以前，小姐为了等言大爷，大雪天的站在院子里，最后给自己冻出了毛病，害的我三天没睡觉照顾小姐，小姐才退了烧。我可吃不消了。” 黎明曜乐了。前任黎明曜还真是，不知道心疼人。居然这么折腾辛夷这可爱的小姑娘。 黎明曜伸出手，拍了拍辛夷的手背。辛夷谨慎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小姐会做这个动作。 终于把黎明曜裹严实了，辛夷说：“小姐老实呆着别动，我去给小姐准备洗漱的水和早饭。今天新媳妇要见公婆了，估计杜仲和茵陈不会来的。小姐可别添乱哦。”说完，她端着个大盆，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房间里更加安静了，静的都起了沙沙声。黎明曜被裹成个粽子，也不敢乱动。 过了好一会，辛夷才端着盆回来，一进门就把盆重重地放在架子上，溅起一片小水花，嘴里嘟囔着：“气死我了！活该做一辈子奴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黎明曜投去询问的目光，辛夷说：“大厨房说了，今天预备早饭，因为要准备言大奶奶的份，所以人手不够，让我自己舀水。我刚要去舀，就见芸乐走了过来，说大奶奶醒了，要水梳洗，大厨房里的婆子赶紧接过盆，舀了满满一盆，还安排了人替芸乐端着走。我过去一看，好家伙，就剩锅底那一点了。大厨房的人还说立刻要加水进去，问我舀不舀水，不舀赶紧走。我紧赶慢赶地舀了这么点水，还没离开，她们就把水加了进来，溅我一身水！” 黎明曜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秦家姑娘本人的意思，还是下人的意思。这立威立的，好没水准啊。 天气冷，路又长，辛夷端回来的这点水都快凉了。黎明曜摆摆手，让辛夷先给她梳洗，又指了指茶吊子，意思是热水不够就把那里的水倒出来。辛夷一拍脑袋，赶紧把里面的热水倒了一些在盆里，才让黎明曜没用冷水洗脸。 梳洗完毕，辛夷又去厨房端早饭。不出意外的又是很久才回来。黎明曜一看，都乐了。又是清汤一样的两碗粥，和一碟明显吃剩的咸菜，连个干点心都没有。 辛夷走回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气的都说不出话来。黎明曜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用口型慢慢吩咐： “你先自己去吃饭，然后去催我今天的药，就说药到现在还没人送来。那个饭菜就放在桌上，不要动，一会有人会来看的。” 辛夷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黎明曜。黎明曜拍了拍辛夷的手背，催她快去，她才半信半疑地走去催药了。 果然，过了一会，温家父子三人都来了。 温行火急火燎地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躺在床的黎明曜闭着眼睛，苍白的小脸看上去没有任何生机，安静的不像活着的人。温言皱了皱眉，看到了桌上的饭菜，问跟来的辛夷：“小姐就吃了这么点东西？不饿吗？”辛夷委屈地说：“老爷吩咐过，小姐早上的药得饭前吃，我去厨房拿了早饭，药还没来，才去催药的。小姐哪里吃过早饭。今天的早饭拿来就是这样的。” 还没说过话的温老爷脸色沉了几分，刚要吩咐外面的丫鬟来把这些东西端走，行二爷站起身，端着饭碗就往外砸去，正好砸在端着药碗准备进来的芸乐身上。芸乐一声惊叫，清汤咸菜撒了一身。 温老爷瞪了温行一眼，温行虽然低下了头，但是眼看着是不服气的。 温家父子走了没多久，新的饭菜和新熬的药就送来了。虽然还是薄粥，但是明显是新熬的，闻得到米香味。小菜也换成了新的，切的细碎细碎，色香味俱全。还多了两碟精致的点心，黎明曜叫不上名字，也散发着香味。就着辛夷的手喝了药，又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口小菜和一个点心，黎明曜满意地躺下了。她指了指点心和咸菜，示意辛夷要吃的话可以先吃。辛夷再次疑惑的看了看黎明曜，问：“小姐，真的给我吃吗？”黎明曜点了点头，辛夷才半信半疑地拿心，送到自己嘴里。 看着小姑娘吃的香，黎明曜也很高兴。 黎家姑娘vs秦家姑娘，第一回合，黎明曜小胜。 第6章 言大奶奶的花 当天中午，辛夷兴冲冲地跑进来说，温老爷发话了，以后黎明曜的饮食一律由温老太太的小厨房供给，份例不再归到大厨房里。然后走进来一个老婆子，拎着一个三层的食盒，进来就向黎明曜问好。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是面容和善，穿戴也非常整洁素雅。周身的装饰没有特别多，但是色色样样精美绝伦，一看就是老太太身边颇有分量的老妈妈。黎明曜赶紧示意辛夷接过食盒，又表示自己说不了话，不能亲自道谢。 老嬷嬷放下食盒，笑着说：“听闻黎姑娘醒了，我们老太太本来是要亲自来看的。奈何这两天言大爷娶亲，老太太忙碌，又受了风寒，也病着。等老太太好了就来望候姑娘，想来姑娘是不会怪的吧。” 好家伙，这哪是和善啊，明明是核善啊。 黎明曜对辛夷招了招手，比了个元宝的样子。辛夷眼珠子一转，从床头的小箱子里拿出一把钱，说：“多谢吴嬷嬷，还亲自送饭来。这三百钱给嬷嬷打酒吃，祛祛寒气。”吴嬷嬷笑着收了，又对着黎明曜福了一福，说：“老太太那里也离不开，如果黎姑娘没什么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黎小姐有什么话说，让这孩子来找我就行。”说完，躬身告退。 黎明曜看了看送来的菜，四样细粥，四样精致小菜，一碗甜汤，一碟酥，正好三层食盒装满。辛夷又端来了一大盆热水，伺候黎明曜洗了手，喂她喝了两样粥，吃了一碟小菜，一个酥，黎明曜就表示吃饱了。辛夷又劝黎明曜多喝了两口粥，才放下了碗。看着辛夷要把吃剩的交回去，黎明曜再次示意辛夷可以吃掉这些东西。辛夷笑了，说：“小姐，吃惯了这些东西，只怕下人的饭我就不要吃了。” 小姑娘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应该让她多笑笑。黎明曜打了个饱嗝，心里默默盘算着。 交回了碗碟，黎明曜让辛夷把门窗都关好，再拿了些书来看。特别示意不要言情小说，只拿诗集就行了。辛夷把书案上所有的诗集都搬到黎明曜的床头供她翻阅。 黎明曜想看看，是不是每本诗集里面都有批注。 果然，前任黎明曜黎姑娘在每本诗集里都写有批注。除了上次找到的那句，还有很多诸如“思母心切，感同身受。”“黎家百年基业，还有人继承否？”“呜呼哀哉，黎家列祖列宗如泉下有知，当佑明曜。” …… 正看得起劲，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辛夷狐疑地去开门，门前站着的居然是白天被砸了一身粥汤的芸乐。 “辛夷姐姐好呀，我是言大奶奶房里的芸香。这是我们奶奶带来送给各位小姐的。奶奶吩咐，说黎姑娘与众人不同，要亲自送来才行。”说着，把一个盒子高高举起，递到辛夷面前。 辛夷回头看了看黎明曜，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接过盒子，客气了两句，打发芸香走了。黎明曜表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在想，明明是芸乐，怎么又叫芸香？是双胞胎不成？ 辛夷拿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两支绢花，一支牡丹花样的，一支芙蓉花样的。辛夷拿起一支往黎明曜头上比了比，说：“小姐大病初愈，瘦脱了形，戴上这花，更显得可怜见的。” 黎明曜这才想起来，来了三天，都没看到自己长啥样。 她比划着让辛夷给她拿一面镜子过来。辛夷去床边的妆奁里面拿出一面菱花小镜子，举到黎明曜面前，又顺手把花插到黎明曜头上。 镜子里，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和黎明曜本来的脸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前的黎明曜有着微黑的皮肤，结实的身材，容颜只能算是端正。现在镜子里的面孔虽然苍白瘦削，但是看得出以前明艳佳人的影子。尤其是眼睛，一闪一闪的，像聚着漫天的星光，被脱形的瘦脸衬托着，愈发显得大了。 头上鲜艳的牡丹花国色天香的红着，仿佛是吸去了黎明曜身上的血色才能这么娇艳欲滴的。 知道了自己这张脸长什么样，黎明曜心里更定。也不知道前任黎家姑娘是不是被温言下了降头了。长成这样，非得找他温言不成？那个温行眼见着就比温言更靠谱不是吗？ 黎明曜把牡丹花拿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突然，她搓了搓手指，发现手指上沾着一些粉末状的物体。闻了闻，带着点清香。她把手举到辛夷面前，把粉搓给辛夷看，又让辛夷闻了闻。辛夷说：“应该是绢花上的香粉。现在流行这样的花儿。秦姑娘挺时尚的啊。” 辛夷都这么说了，黎明曜也没往心里去。 当天晚上，黎明曜浑身起了红疹，又发起了高烧。 第7章 已婚的言大爷 听到杜仲进来报信的时候，温言正在给秦灵朴喂药。秦灵朴半躺在床上，温言端着碗，耐心地一口一口喂进秦灵朴嘴里。她皱皱眉头表示好苦不想喝的时候，温言就柔声安慰她：“快了，喝完这一点，我们吃杏脯好不好。” 杜仲进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想转身退回去。但是想了想慎行刚才说的事，以及行二爷的火爆脾气，咬了咬嘴唇，站在门口说：“大爷，大奶奶，刚才芷兰苑传来消息，说黎姑娘病了，请言大爷过去一趟。” 温言喂药的手一顿，说声“知道了”，就继续给秦灵朴喂药。秦灵朴拦住他的手，说：“黎姑娘病了，你先去看看，剩下的我自己会喝的。芸乐，给大爷拿衣服。”温言不为所动，坚持把勺子送到秦灵朴嘴边，说：“你先吃药，吃完了我就去看她。” 等秦灵朴含上了杏脯，温言才接过芸乐递来的衣服，穿上走出门，杜仲跟着也走了。等他们走远了，芸乐才对秦灵朴说：“黎姑娘病了，非要大爷去看什么？好好的未婚姑娘，非亲非故的，住在男人家里算什么意思。” 秦灵朴瞥了芸乐一眼，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着窗外，缓缓地说：“本来，言大奶奶的位置，应该是这位黎姑娘的。要不是那场意外，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芸乐不再说话。芸香瞪了她一眼，端过碗走了出去。 秦灵朴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芸香走后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芸乐坐在外间窗下做针线，也是一言不发。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上的鸟稀疏的叫声，一片萧条。 芷兰苑里，温老爷和温行已经在这里了。因为黎明曜的疹子发了一身，辛夷只是卷起了她的袖子给大夫看，说身上的疹子和胳膊上的是一样的。大夫看了说：“不妨事，只是普通的桃花藓。我这里开了药，姑娘吃了就好了。” 温行听到是桃花藓，瞬间就要爆发，被温老爷一个眼神制止。温老爷说：“行儿，好好把先生让出去看茶。”温行只得收敛脾气，客客气气地请大夫出去开药。 见温行出去了，温老爷才叫来辛夷问：“这秋天里，哪来的桃花？昨儿姑娘的饮食有什么改变吗？”辛夷低头福了一福，说：“回老爷，姑娘昨天的饮食是老太太小厨房供给的，四样细粥，四样小菜，一碗燕窝羹，一碟玫瑰酥。晚饭姑娘说不吃，就没让厨房送来。”温老爷顿了顿，又问：“可有什么新拿进来的东西吗？”辛夷又回：“昨天，言大奶奶的丫鬟芸香送来了两支绢花，一支牡丹花样的，一支芙蓉花样的。上面按照时兴样式撒了香粉。” 温老爷急道：“快拿来我看！”辛夷把两支绢花连盒捧了过来。温老爷伸手在两朵花上面搓了搓，又闻了闻，说：“把这花拿出去。姑娘先挪到外间熏笼上，叫几个人来把姑娘的床好好打扫一下。” 这时候，温言正好进来。见辛夷正在出门去叫老婆子来抬黎明曜，开口说：“我来吧。”伸手就要去抱黎明曜。温老爷和辛夷同时开口： “温言（言大爷），住手！” 温言僵在当场，手伸不出也缩不回，就这么愣着。黎明曜这时候睁开眼睛看着他，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温言连表情都僵住了，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地僵着。 三四个老婆子进来了，抬着藤椅要把黎明曜扶起来，但是温言拦在床边，她们没法下手，只能轻声说：“言大爷，您让一让。”温言一动不动。温老爷再次开口：“温言，让开。”温言还是一动不动。就在大家为难的时候，温行进来了。 大夫已经送走，药房也拿着药方出去抓药了。温行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头火起。他一把揪住温言的衣领，扯的温言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然后在温言耳边大喊： “你已经结婚了！言！大！爷！” 婆子见床边空了出来，赶紧过来扶黎明曜。但是刚一掀被子，又赶紧盖回去了。辛夷转头说：“老爷，言大爷，行二爷，请你们先出去，等黎姑娘安顿好了你们再进来。” 温行拖着温言就出去了。温老爷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酡红的黎明曜，也跟出去了。 这边辛夷带着丫头婆子打扫房间不提，那边，温行把温言拖出来，往地上一扔，瞪着他，似有满肚子话要说，憋了半天，一跺脚，走了。温老爷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温言，说：“回屋去。丢人。” 温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自己房间的，只记得杜仲和芸乐大呼小叫着冲上来给他换衣服，秦灵朴用温软的小手给他脸上消毒涂药。等一切归于平静了，温言看着秦灵朴，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给黎明曜开脸，抬她做姨娘。” 第8章 黎家姑娘要出嫁 秦灵朴神色如常，点点头，说：“是该给黎姑娘一个交代。否则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我又不能生育，白占了言大奶奶的位置。如果黎姑娘愿意来和我做姐妹，给温家开枝散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温言握住秦灵朴的手，轻轻捏了两下。秦灵朴抽出一只手，覆在温言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两个人相视一笑。 且不提当晚言大爷怎么奉承言大奶奶。芷兰苑里，辛夷正在给黎明曜喂药。老太太又拨了两个丫鬟来伺候黎明曜，太太也安排了四个婆子住进了芷兰苑。本来冷冷清清的芷兰苑登时热闹了起来。老太太送来了人参两支，太太送来了燕窝一包，温老爷、言大爷、行二爷各有东西送来。辛夷带着两个丫鬟——月见和南星——正忙着收拾送来的东西，四个老婆子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 黎明曜已经醒了。大夫开的药对症，吃了两剂，又新换了床单，身上的疹子褪去了大半，也不烧了。但是大病初愈的身体经过这么一折腾，再一次动弹不得。黎明曜躺在床上，不知道第多少次恨恨地腹诽晦气的言大爷。 你好好的已婚男，过来招惹我干嘛。就算你是我前任吧。但是一个好的前任，难道不应该有多远滚多远吗？有事没事在我眼前晃什么晃？！ 真是的，晦气，特别晦气！沾上言大爷就没好事！ 辛夷已经收好了东西，打发月见和南星先去睡，自己手脚并用爬到黎明曜的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欣慰地说：“已经退烧了，真是太好了。”说着，下床给火盆里埋了一块香，用罩子罩上，再次坐回床边。 黎明曜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有话要说，用眼睛看了看她。看着黎明曜探寻的目光，辛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黎明曜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辛夷的小手，又看着她，鼓励她说出来。 辛夷鼓起勇气，问她：“姑娘，如果言大爷要娶你做小，你准备怎么办？” 黎明曜笑了，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不会答应的。辛夷着急地说：“可是，姑娘不愿意，以后谁还会娶姑娘？谁不知道姑娘和言大爷打小一桌吃，一床睡，还……还……落过胎的……” 最后几个字，辛夷说得特别小声，但是黎明曜却像听到了炸雷一样。 啥？！我黎明曜，恋爱都没谈过，换了个身份，居然落过胎的？！ 好你个温言，好你个言大爷！我黎明曜要是能答应嫁给你，我的姓翻过来写！ 感受到了黎明曜僵硬的双手，辛夷着急地反握住黎明曜的手，说：“小姐，你快想想办法。嫁给言大爷，一辈子就是姨娘。就算再受宠，身份摆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黎家小姐，黎老将军唯一的孙女，怎能与人做妾！” 黎老将军又是谁？ 黎明曜正在消化刚才接收到的信息，这神情落在辛夷眼中，就像是她家姑娘真的在想办法。她暗暗松了口气。看姑娘醒来后对言大爷的态度，估计是真的对言大爷死心了。但是如果不嫁给言大爷做小，那又能怎么办呢？ 行二爷也不是不行啊…… 辛夷赶紧摇了摇头。且不说行二爷愿不愿意，老爷也是不会答应的。 难道自家姑娘只有嫁人做小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辛夷都替姑娘不甘心。 辛夷这边胡思乱想着，黎明曜的床上已经传来了微微的鼾声。 辛夷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得也去睡了。 第二天，就听见太太房里传来了茶盏摔碎的声音。 行二爷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曜儿给你做小！你也配！” “行儿！”温老爷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些，“注意你的态度。”转头他又对温言说：“你可想好了？三朝回门还没到，你就要抬个姨娘？你让灵朴这孩子怎么想？你让秦家怎么想？” “灵朴那边我已经和她说好了，她也同意抬曜儿做姨娘。秦家那里，等过一段时间我亲自去说。左不过一个姨娘，谁家房里没几个的。而且曜儿和我关系匪浅，秦家也不是不知道。” “我不许！我不许！我不许！”行二爷跳着脚大喊大叫。“曜儿怎么能做小！黎老将军的孙女，黎家唯一的后人，怎么能给人做小！我不同意！” “温行！你闭嘴！”沉稳如温老爷也终于被惹火了。“曜儿的情况谁不知道，她要是不嫁给言儿做小，谁能娶她？谁不知道她和言儿的关系！不给言儿做小，难道嫁给你做正房娘子不成！” “好的呀！曜儿能嫁给我做正房娘子，我这辈子都不抬姨娘！” 行二爷此话一出，整个房间死一般寂静。窗外偷听的辛夷吓得紧紧捂住了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半晌，太太的哭声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我们温家造了什么孽啊！大的小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我们上辈子欠他们黎家什么了呀！” “你也闭嘴！”温老爷心烦意乱地呵斥夫人。“行儿你胡说什么。赶紧闭嘴。” 温行梗着脖子说：“曜儿横竖都要嫁，嫁给大哥做小和嫁给我做正房娘子，你们觉得她会选哪个！” “还不赶紧滚出去！”温老爷一个头两个大。温行看这架势，也不多说，抬脚就走。临走还撂下话：“曜儿我娶定了！” 一出门，温行就看到了辛夷飞奔的背影。他赶紧喊：“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准备好了就娶她，做正房娘子！” 辛夷一边跑一边想，我家姑娘，这次是真的要出嫁了呀！ 第9章 两件嫁衣 听着辛夷告诉她的消息，黎明曜万分庆幸自己现在说不出话来，否则她很可能会亲切的问候温言温行和温家的列祖列宗。 都是什么玩意儿啊！一个个要嫁要娶，做大做小的，有人来问过我黎明曜的意见没有！凭什么我就非得嫁给这两兄弟中的一个？我黎明曜欠他们什么啊？ 冷静下来，黎明曜默默地盘算了一下已知信息。原主的爷爷黎老将军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有多厉害不知道。原主是黎家仅存的后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住在了温家，和温家大爷温言不清不楚，还有过孩子，但是落胎了，没生下来。温行喜欢原主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是就他那性格，肯定不适合托付终身的。 而且，从原主诗集中的批注来看，原主的母亲下落不明，黎家应该还有后人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是不是可以去找黎家人呢？ 黎明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现在动弹不得，黎家人生死不明，再说，自己这样的身份回黎家，人家肯不肯接受？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穿到了什么朝代，但是看她们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绝对是讲究三从四德的年代。像原主这样的姑娘，好像也只能嫁给言大爷做小了。 这都什么事啊！ 相比黎明曜这边的腹诽，辛夷倒是心定了不少。行二爷愿意娶姑娘做正房娘子，总比嫁给言大爷做小要好得多。黎家姑娘怎么能做小呢！行二爷虽说脾气性格不如言大爷稳重，但是对姑娘，那是没话说的。 辛夷忍不住开口劝黎明曜：“姑娘，行二爷这样做，倒是好了。虽然行二爷脾气性格急躁，但是从小到大，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二爷对姑娘，比大爷还好啊。” 黎明曜看了辛夷一眼，等她接着往下说。 “那一年，大爷和姑娘……刚成好事，行二爷就把大爷狠狠揍了一顿。虽然二爷自己也被老爷打的躺在床上半个月不能动弹，却也逼着言大爷立誓要娶姑娘做正房娘子。秦姑娘的事情刚出的时候，大爷夹在秦家和姑娘之间左右为难，二爷就说过要娶姑娘做正房娘子，大家只当他信口胡说，都没当一回事。后来，姑娘……生病，也是二爷一直在一旁照顾，几天都顾不上梳洗，胡子拉碴的脸，我们做下人的看着，心也疼啊。姑娘呀，黄金万两易得，知心一个难求。像行二爷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姑娘，哪里去找啊。” 黎明曜无奈的撇撇嘴。算了，不指望辛夷这小丫头能理解她的想法了。 思来想去，黎明曜打定主意不松口。牛不喝水强按头，自己不同意，温家还能逼着她出嫁不成？ 当天晚上，黎明曜吃了药准备就寝，突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辛夷出门一看，门口站着杜仲和芸乐。杜仲手里捧着一件衣服，芸乐手里捧着一副妆奁。见辛夷一开门，杜仲笑吟吟地说：“辛夷妹妹，言大爷打发我们来给黎姑娘送些衣服和首饰。很快就是一家人了，这点东西还请姑娘笑纳。” 辛夷咬牙切齿地看着杜仲，杜仲不为所动，继续笑着往里走。走到黎明曜床前，杜仲自说自话地放下了衣服，坐在床边，热络地拉起黎明曜的手说：“给姑娘道喜，姑娘大喜了！言大爷说了，姑娘过了门就开脸做姨娘，过几年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就是家里的半个主子了。大奶奶也说了，她已是不能生育了，以后家里，总是听凭姑娘做主的。” 辛夷站在她们身后，咬着帕子，气的脸色发白。黎明曜躺在床上，伸出手要拿杜仲手里的衣服。杜仲赶紧把衣服递过来，继续笑着说：“言大爷说了，这是大奶奶给的，上等的蜀绣，用的也是蜀锦，锦霞阁最好的四位绣娘昼夜不停，绣了三个月才完成，要说呀……” 黎明曜抓住衣服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在了地上。 粉红的蜀锦沾了些许灰尘，看上去格外刺眼。 杜仲愣住了，芸乐倒是一脸平静。辛夷直想给自家姑娘叫好，满脸的喜气洋洋。 月见和南星在外间探头探脑的，没敢进来。 黎明曜用手指着外面，又指着地上的衣服，然后胳膊无力地一挥，继续指着外面。 带上东西，赶紧滚。 如果能说话，黎明曜肯定说的是这个。 辛夷麻溜地捡起衣服塞在杜仲手里，然后说：“姑娘要睡了，姐姐还请回吧。” 芸乐转头就走。杜仲愣了愣，拿好衣服，也走了。 看外院婆子关了院门，辛夷的彩虹屁都快把黎明曜夸上天了。黎明曜无奈地笑笑，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辛夷像个小麻雀一样跳来跳去：“对对，姑娘快休息。已经很晚了，养好身体要紧。” 接下来，连着五天，黎明曜既没见过温言，也没见过言大奶奶，那边也没派人来过。温老爷每天来一回，问一问黎明曜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坐一坐就走了。 第六天，一大早，辛夷一开门，就看到温行捧着一件正红的嫁衣站在芷兰苑门口。 “曜儿，我给你送嫁衣来了。” 第10章 行二爷的快乐 辛夷愣住了。行二爷亲自来送嫁衣，送的还是正房娘子出阁穿的正红嫁衣，虽然不如秦家姑娘那件奢华繁复，但是五天能赶出这样一件嫁衣，不知道行二爷在绣坊怎么催着绣娘赶工，又用了多少钱和心思。行二爷血红的眼睛和脸上没刮干净的胡渣都说明了这五天他过的并不轻松。 辛夷福了一福，侧身让行二爷进去了。黎明曜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的。 行二爷走进房间，看到床上躺着的黎明曜对着他展开一个苍白的笑颜，顿时乐的能开花。他坐在床边，眉飞色舞地说：“听说你把大哥送来的嫁衣扔了？干得好啊曜儿！送一件粉红的嫁衣过来？他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曜儿当得起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怎么能给人做姨娘！” 毫无征兆地，温行停了下来，没继续说话，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嫁衣。突然，他把手中捧着的嫁衣送到黎明曜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张口结舌，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黎明曜伸出手，摸了摸嫁衣的面子。料子明显不如温言送来的那件，绣活也粗糙。但是五天时间就绣成了，这用心也是可敬可怜的。 黎明曜抬头，对上温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以前隔壁家的那只大金毛。 隔壁家的人没空遛狗的时候，黎明曜就会帮他们遛那只大金毛。所以每次大金毛看到黎明曜从它身边走过，就是这种热切期盼的眼神。 黎明曜伸出手，在温行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温行激动地握住黎明曜的手，连声问：“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是不是？曜儿，告诉我你答应了！” 黎明曜费力地抽出手，在他手背上又拍了拍，然后指了指嫁衣，摇了摇手。 “你不答应？为什么啊曜儿！你为什么不答应？” 黎明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嫁衣，摇了摇手。 “你配不上？怎么可能！曜儿你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做我的正房娘子，你当然配得上！” 这都哪跟哪儿啊。 黎明曜皱了皱眉头，再次指了指嫁衣，又指了指温行，摇了摇手。 “你当然能嫁给我！你和我大哥那些事我一直都知道。不是曜儿的错，是我大哥不好！曜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一直都知道！” 完了，说不清了。 黎明曜无力地撑着额头，头一次对自己不能说话产生了深深地厌烦情绪。但是发现自己是躺着的，这样做手会很累，就又放了下来。 辛夷着急地看着自家姑娘想着法地拒绝行二爷，恨不得自己上前替她答应下来。但是姑娘的眼神分外坚定，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看黎明曜没反应，温行也不再说话。他只是坐在黎明曜的床边，摩挲着手中的嫁衣。突然，黎明曜抬起了头，直视着温行的眼睛，用口型说：“好。” 温行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把辛夷吓得不轻。月见和南星刚端茶点进来，吓得差点把茶盘扔出去。黎明曜看着他一下蹦这么高，还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尖叫、大笑、原地打滚，谁知道他只是俯下身，用亮得灼热的眼睛紧盯着黎明曜。 这道亮光，就此刻在了黎明曜的心里，直到她去世的那天，依然灼灼。 温行俯下身，嘴唇突然凑近。黎明曜侧脸躲过了这一吻。温行愣了片刻，一个灼热的吻落在了黎明曜的嘴角。 小心翼翼的，又是那样热切期盼的吻，烫得黎明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温行腾得起身，蹦跳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曜儿你别急！我这就去找老爷和太太！一定尽快就办……”最后的几个字散在寒风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姑娘啊！大喜啊姑娘！你终于开窍了啊姑娘！”辛夷喜极而泣，扯过帕子胡乱擦着眼泪，又哭又笑连擦带抹的，把妆都弄花了。黎明曜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想，傻孩子啊，高兴的太早了。 温行这人，我是劝不动了，就让他爹和他哥来收拾他吧。 第11章 何处是吾乡 那天中午，和午饭一起进来的，还有脸阴的能拧出水来的温言。 本来辛夷拦在门口，说姑娘要休息了，言大爷请回去吧。但是温言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辛夷，咬着牙让她“滚开”时，辛夷禁不住的浑身颤抖了起来。门口的老婆子看辛夷吓得牙齿捉对打架，只得走上来说：“言大爷，你再进来确实不合适。黎姑娘已经答应了行二爷，不日她就是行二奶奶了。大爷你这么硬闯，说出去让人笑话我们温家没规矩了。” 温言不动，只是死盯着辛夷看，把辛夷盯得浑身汗毛倒竖。月见看这情况，拉了拉南星的衣袖，南星转身从后门溜走了。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婆子也急匆匆地往太太屋里去，不由得也加快了脚步。 辛夷虽然筛糠一般地抖着，但是依然一步不让地守在门口。她颤抖着声音说：“言大爷，还请自重。请恕奴婢今日万万不能放您进去。有什么话等大爷冷静下来了，再和老爷太太一同来说吧。” “如果我今天就是要进去呢！” 用余光瞥到墙角雁翎的背影一闪而过，辛夷渐渐止住了颤抖。她无言地站在门口，用瘦小的身体尽力挡住门口。 温言伸手揪住辛夷的领子，一把把她扔在地上，大步往房里走去。辛夷后背着地，一时间痛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老婆子们惊呼着赶紧去扶辛夷，却听见辛夷用微弱的声音说： “快，去看着姑娘。” 两个老婆子才反应过来，冲进屋子里想拉住言大爷。一进屋，两个婆子就被吓得魂都快飞走了。 只见言大爷抱着只穿着亵衣的黎家姑娘，正在往外走。 “大爷！大爷！万万不可啊！姑娘的病刚好，受不得一点风寒，大爷就这样出去，不是要害死姑娘吗！” 听到这话，温言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他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黎明曜，转身拉起了一床被子，把她全身裹住，再次抱起来就往外走。老婆子小丫鬟苦劝不住，只得跪了在他面前道： “言大爷，你今天要这么带黎姑娘出门，那就是要我们的命了。我们都是老太太、太太房里拨过来照看姑娘的，今天要是敢让言大爷这么着把人带走了，我们活是不活？” 温言只是说：“让开。” 老婆子们和月见跪在路上坚决不让。温言也没多话，直接一脚一个踹翻在地，继续往外走。还没出门，就看到行二爷脚下起火一样地赶过来了。 “你放下她！” 行二爷人未至声先到，一声怒吼差点把在场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老婆子小丫鬟们震的吐血。温言被吓一跳，脚下一滞，待看清来人后就想快走。但是毕竟抱着一个大活人，再怎么快也赶不上行二爷的速度。 行二爷追到跟前，劈手就要夺人。言大爷就是不放。两个人一个横抱着，一个环抱着，被子又蒙住了黎明曜的脸，把她压得接不上气，一个劲的咳嗽。 “反了！反了！都给我住手！”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虽然不甚响，但是却让这两个杀红了眼男人恢复了大部分的理智。 只见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太太，被两个丫鬟扶着，拄着龙头杖，披着大氅，身后跟着三个小丫鬟，五个老婆子，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温言和温行停止了缠斗，但是依然一边一个死死抱着黎明曜。老太太走到近前，抡起拐杖一人给了一下，呵斥道：“作孽的畜牲！还不把黎姑娘放下来！” 老太太身后的老婆子走上来两个，站在温言和温行的身边，准备接过黎明曜。但是他俩谁都不愿第一个撒手，就这么僵持不下。 老太太嘴里喊着：“作孽啊！作孽啊！”抡着拐棍一下一下地打在两个人身上。两人就这么受着，依然不愿意撒手。 老太太把拐棍一扔，气得几乎仰倒。要不是后面的婆子丫鬟死命扶着，老太太真的要躺在地上了。 温言看到祖母气成这样，一个分心，手上的力道松了两分。温行觉察到了这点，手上一用力，就把黎明曜抢了过来。但是绸被丝滑，温行又是拦腰环抱着黎明曜，争夺的时候两下里一错劲，黎明曜竟然从被子里滑倒了地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穿着单薄亵衣的黎明曜就这么在寒风里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地上。虽然前后有七八双手争着来扶她，但是人多手杂，不仅没扶起来，反而把黎明曜扯的生疼。 黎明曜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但是全身的无力感让她根本动不了。自己的衣着单薄暴露，又冷又羞，又无力自保。一阵委屈涌上心头，黎明曜忍不住哭了起来。 呜呜咽咽的哭声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连后面赶来的太太和言大奶奶也被这悲戚的哭声镇住了。这哭声虽然不响，但是断断续续，沙沙哑哑，凄凄惨惨，真的是听者落泪，闻者叹息。 言大奶奶还留着几分理智，赶紧让芸乐芸香去把黎明曜扶起来，再脱下自己的鹤氅给她裹上。黎明曜抬起头看着秦灵朴那张温和担忧的俏脸，轻声说： “我要回家。” 第12章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秦灵朴看着被芸乐芸香架着，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黎明曜，忍不住心里一酸，赶紧让她们扶黎明曜回屋。南星扶起了月见，老婆子们也都被扶了起来。温老爷这才从花丛后面走出来，吩咐小厮们把温言温行关到各自房里，没自己的命令不许放出来。又叫了大夫给黎明曜、丫鬟和婆子们诊治。丫鬟婆子不过是皮外伤，开了药，服的服，敷的敷，自去医治不提。黎明曜躺在床上，再一次发起了高烧。 这次发烧来势汹汹，辛夷摸着黎明曜火炭一样滚烫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成日吃不好睡不好，只盯着黎明曜。自己明明后背痛的站不起来，新来的丫鬟山栀和泽兰也一直在照看黎明曜，但是辛夷就是不肯去休息。直到温老爷亲自对她承诺，一定会照顾好黎明曜，她才泪眼婆娑地躺在外间的熏笼上。 山栀和泽兰守在黎明曜床边，看着本就瘦弱的黎明曜烧的嘴皮都卷起来了，着急的用丝棉沾了水给她轻轻擦着。水滴进嘴里，黎明曜咂了咂嘴，突然梦呓一般地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泽兰叹了口气，对山栀说：“黎姑娘想回家，可是她哪里有家。” 山栀还小，轻声问：“泽兰姐姐，黎姑娘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泽兰哼了一声，道：“温家？温家哪里算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黎家！那才是黎姑娘的家！” 山栀问：“说起来，黎家姑娘，为什么要住在我们温家呢，” 泽兰叹了口气，给黎明曜的额头换了块帕子，用更轻的声音说：“当年黎老将军前线失踪，黎家长女黎心昴把当年五岁的黎姑娘托付给温老爷，自己亲自出发去寻找黎老将军。但是多年杳无音讯，到处又风传黎老将军和黎家长女都已离世，黎家已无后人。黎家没了主心骨，慢慢家业凋零，四散而逃。黎姑娘就这样一直不尴不尬地住在温家，还被温家两位爷觊觎。你说，这里可是她的家？” 山栀把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那可不是。只是，黎老将军怎么就失踪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吗？诶？怎么说黎家没后人了？黎姑娘不是还在吗？” 泽兰赶紧摇摇手，正要说话，门口婆子开门说道：“老爷来了。”让两个小丫鬟赶紧闭了嘴。 温老爷进来，也没看在边上的两个小丫头，只问辛夷：“今日觉得怎样？”辛夷从熏笼上挣扎起身，回说：“回老爷，今日姑娘一直在昏睡，并没有醒。山栀和泽兰一直在照顾姑娘。” “那你，觉得怎样？” 辛夷没想到温老爷会亲自问到她，愣了一下，赶紧在熏笼上跪好，磕了个头说：“谢老爷关心，请恕辛夷不能下来行礼。我已经好多了，很快就能起来服侍姑娘了。” 温老爷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泽兰和山栀两句，留下一堆补药转头走了。 泽兰和山栀互相看了一眼，又齐齐看向辛夷。辛夷叹了口气，摇了摇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山栀和泽兰也都捂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外面这么重要的信息，黎明曜却没听到。她正在天上飘着，和她熟悉的星星做伴。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每个都是她熟之又熟的好朋友。她正在星星间自在漫游，突然往下一看，熟悉的画面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爷爷的小院子里，奶奶切好了西瓜，正和爷爷在院子里纳凉。 黎明曜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手脚并用地往下划，想去到爷爷奶奶身边。一转眼，她就从天上来到了地上，飘摇在二老身边。 “爷爷！奶奶！我是曜儿！你们看看我呀！” 二老像是听不见黎明曜也看不见黎明曜，曾经捧在手里如珠如宝的孙女现在像是和他们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黎明曜也只能看到爷爷奶奶嘴动，但是他们说什么，一句也听不到。 突然，爷爷奶奶和小院一起飞上了天，越飞越快，越飞越远。看着梦中的画面离自己远去，黎明曜着急大喊： “爷爷！奶奶！你们等等我呀！” 童年的梦境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不言不语的沉默。 漫天星宿也兀自闪烁着，没有一点声音。 黎明曜悲从中来，忍不住哭喊着：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第13章 那都是很好的 老太太打发了人来看望黎明曜，她昏睡着。太太亲自来看望黎明曜，她也是昏睡着。鹤翎偷偷溜过来打听黎明曜的消息，也说是昏睡着。慎行刚在门口露了个头，就被辛夷啐了一口，只得走了。 昏睡中的黎明曜只顾在漫天星斗中追赶童年的小院，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自己飞得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重，星星的光越来越亮。然后，她就醒了。 再次睁开眼睛，她又看到了那个有着繁复刺绣的帐子，闻到香包清冽的香气，瞬间有一阵恍惚。辛夷的俏脸出现在了视野中，挂着泪花的眼睛让人看着格外心疼。辛夷后面是两个没见过的小丫鬟，想来应该是她昏睡后过来服侍的。黎明曜下意识张开嘴，轻声说：“水，水。” 辛夷不太灵活地去倒水，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泽兰姐姐！我去回老太太去！黎姑娘醒了！” 叫泽兰的丫头在后面急得直叫“慢些慢些”，但前面那个更小的女孩子已经跑不见了。泽兰叹了口气，说：“黎姑娘，我叫泽兰，刚才那个叫山栀。我们都是老太太房里拨过来的伺候姑娘的。姑娘要什么，跟我们说就行。” 黎明曜点点头。辛夷端了水来，泽兰接过茶杯说：“辛夷妹妹，你还没好，我来吧。”辛夷想了想，把茶杯递给了泽兰。 喝完了一杯，黎明曜说：“还要。” 泽兰又去倒了水。辛夷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姑娘，你能说话啦！” “辛夷姐姐，昨天你受伤了不知道，姑娘昨天就能说话了！但只有言大奶奶听见了。后来大奶奶告诉了大爷，听说大爷……” 泽兰话还没说完就被辛夷一把捂住了嘴。泽兰才反应过来，黎姑娘现在最不想听见的，估计就是大爷了。 黎明曜现在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躺在床上，喝着泽兰端给她的水，心里盘算着： 我黎明曜，还能去哪里。 温家两兄弟因为她几近反目，温老爷绝对不会再让她嫁给任何一个人。她本人也不愿意嫁给温言温行中的任何一个。但是，不留在温家，能去哪里？ 黎家怎么样？ 黎明曜被自己的念头再次吓了一跳。虚无缥缈的黎家，到底还存在不存在，真的是难说。就算黎家真的存在，到底能不能给她提供庇护，也是个未知数。 叹了口气，黎明曜准备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现状。还没开头，就听见门口老婆子报： “老太太来了。” 辛夷泽兰赶紧出去迎接，黎明曜也挣扎着想起来。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内间，指着黎明曜说：“吴嬷嬷，赶紧扶住姑娘，不要起来了。” 吴嬷嬷快步上前摁住了想爬起来的黎明曜，反身再去扶老太太到床边坐好。老太太把龙头杖递给山栀，拉着黎明曜的手问：“姑娘，可好些了？” 黎明曜在床上微微点了点头，说：“谢老太太，已经好多了。”声音虽然轻，但是柔和甜美，听着让人舒服。 可是老太太却听出了一点不同。哪里不一样呢？老太太一时也想不起。就是觉得，今天的黎明曜和以前不大一样。 只当黎明曜刚醒，还没恢复。老太太也就把这点违和之处抛之脑后，继续对黎明曜说：“姑娘受委屈了，都是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可恶！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罚他们，给姑娘出气！” 黎明曜冷笑。这就来撇清关系了？还好没想着要做温家的什么人，否则就这么个老太太，也是够她喝一壶的。 “老太太多虑了。言大爷和行二爷都是很好的人。相信他们以后肯定都是有福的。” 黎明曜刚恢复的嗓子还有些沙哑，说话慢慢的，也不连贯。老太太也不着急，耐心等着黎明曜把话说完，才又拍了拍她的手，说：“姑娘啊，你也别怪我老太婆狠心。我们温家就这么两个孩子。你也知道，温家人丁稀少，如果言儿和行儿两个孩子再有什么，我老婆子，就是下去了，也难见我们老太爷啊！”说着，老太太也哭了起来。 你们温家人少？不就是欺负我们黎家没人嘛。 黎明曜当然不会露出这样的情绪来。她依然柔声细气地劝说：“老太太放心。有老太太这份心，相信老太爷一定会保佑温家的。”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太也不好再演她的苦情戏了。话风一转，拉着黎明曜的手嘘寒问暖，又送了好一堆东西和钱，吴嬷嬷再三劝说，老太太才前呼后拥地回去了。 房间重回宁静，黎明曜把辛夷都撵了去吃饭，好一个人静一静。在这一片的寂静中，黎明曜回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确实，言大爷和行二爷都是很好的人。 但是，我黎明曜，偏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