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双谐三天两觉》 前言 写在正文之前,稍微介绍一下这本书的一些情况。 书名如各位所见——《盖世双谐》,算是一本双主角的武侠小说吧。 我这个人每本书都喜欢换个题材大家也是知道的,而且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武侠小说,所以这次也算正式的来圆自己一个武侠梦。 早在几个月前就和一些朋友表露过自己下一本书想写武侠小说,但很多行业相关的朋友听了都是摇摇头,或是拐弯抹角、或是直接表示不看好,言辞间仿佛我要跳进火坑似的。 诚然,武侠小说在这个时代的没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至今仍在津津乐道的那些武侠小说,基本都是大师们在几十年前的创作。 所以这些年我也经常在各种场合听到一句话——“武侠已死”。 个中意味,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当下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显然更喜欢看玄幻小说,大部分的作者也更喜欢写玄幻小说,因为玄幻的世界格局更大、设定上的限制更少、创作上更自由。 而武侠似乎已经被大师们写到极致了,已没有更高的高峰可以攀登了。 正所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后来者们的路似乎也都因此被堵死了。 所以……我也就不攀那个高峰了,也不走那些规规矩矩的路了,我打个地道去探一下这个领域的下限吧(笑)。 如果说“武侠”真的已经断气了,那就当我用这本书给它做一组Cpr好了,反正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这本书应该会是我目前写过的所有作品中最具有娱乐精神、最轻松、最欢乐的小说。书中两位主角的人物原型,我就直说了……我是从黄旭东和孙一峰身上找到的灵感;如果你们没听说过这两个人,也没关系,并不影响阅读,因为我也只是在书里玩玩他们身上的一些梗,不会带入、也请各位不要主动带入任何现实中相关的人和事,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如果你认识这两个家伙,或者比较了解他们,我相信看到书名和简介的时候你已经开始笑了。 至于本书大概讲了个什么故事嘛……你们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写书是没有大纲的。 先把开头写了,然后让剧情自己飞一会儿吧。 楔子 傍晚,薄雾。 一条乡间的小路上,一辆保时捷卡宴缓缓驶过。 车上,坐了两个人。 开车的男子姓孙,看年纪三十七八,生得是膀大腰圆,肩宽背厚,一双柳叶眼好似永远睁不大,不过却是贼贼有神,犹如四条眉毛,笑里藏刀。 副驾驶上的男子姓黄,与孙先生年纪相仿,生得剑眉垂目,鼻宽唇厚;这五官乍一看也算棱角分明,可惜他和孙先生一样,心宽体胖,脸上肉太多,再加上黄先生天生脖子有些短,故而给人的感觉和孙先生一样是肥头大耳,中年油腻。 “孙哥,这都绕了两个多小时了,你是不是迷路了啊?”黄先生看着窗外那有些眼熟的景色,不知是第几次开口问道。 “你不要慌~”孙先生回道,“我是按照导航开的,你不相信我那导航你总得信的咯?” “这地方荒山野岭的……”黄先生神色犹疑地接道,“我看导航也未必准确啊。” “那咋办嘛?”孙先生闻言,当即用死猪不怕开水烫般的语气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那么偏僻,全是山路,别说找人问路,连个路牌都没有,那只能跟着导航继续开咯。” “所以之前经过那个加油站的时候我就问你要不要找个当地人问一下怎么开。”黄先生道,“你非说有导航没事儿的,你看现在是不是遭重了嘛。” “你这种马后炮有什么好说的嘛,现在开都开到这里了,总不见得再开回去咯?”孙先生道。 “唉……”黄先生叹了口气,“老子真是遭不住了,我怎么会答应跟你一起出来自驾游的,你这种高铁都能坐反的人,离开公路大概率就要死在山里了,老子今天终于还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拉长了语气道,“别慌,现在油还多,天色也不算晚,大不了就开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脏话,虽然在旁人听来这像是吵架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之间很平常的一种交流模式。 孙黄二人相识多年,平日里的工作是游戏解说兼主播,看他们开的车就明白,他们算是做得比较成功的那种;不过看他们的身材也该明白,这两人平时也是极少进行户外活动和运动的。 今天他们也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要自驾到某个冷门的景区去转转,没想到这就迷路了。 又过了片刻,雾,越来越浓了。 路况也变得越来越糟,孙先生也不得不把车速降得更低了一些。 忽然…… “诶?”望着窗外发呆的黄先生好似在雾中看见了什么,猛然转头,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孙哥,刚才路边好像有个人啊。” “什嘛?”孙先生闻言,想了想应道,“我怎么没看见?” “我也只是瞥见了个像人的影子站在雾里面。”黄先生道。 “我靠,你不要吓我啊。”孙先生当时就有些怂了,“那到底是人吗?” “妈的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黄先生这句反问得也有道理。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还是决定调头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人,没准可以问个路。 反正这山路上也没什么交通规则可言,哪里都可以转弯调头,所以他们立刻就转回去了。 结果,孙先生把车开回刚才那个地方停下,两人打开车窗定睛一看,发现那还真不是人,而是一尊石像。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这石像的头部和身体都已有了缺损,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也分不清这石像雕得是人是妖、是仙是佛。 “诶,你看这后面有条路诶。”还是黄先生眼尖,在那儿张望了几秒后,他隐约看见那石像的后面有一条岔路。 “那……开进去看看?”孙先生道。 “哎呀,反正我们也已经迷路了,就去看看呗。”黄先生道,“这里有尊石像,说明后面这条路可能就是通往什么庙啊之类的地方,去了没准就能遇到人问路了呀。” “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哈。”孙先生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经开始打方向盘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开进了石像后方的岔路里,然后双双消失在了这傍晚的雾林之中…… 第一章 鱼市巨子 在无数的平行宇宙中,有着一个和我们所知的世界十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地方。 这里,有个被称为“朙”的王朝,它和我们熟悉的那个“明朝”很像,不过这个“朙朝”的国运气数显然更为持久;自开国以来,大朙已延续了三百余年,皇帝的数量也早已超过了二十个,到了这一代,传到了一位名叫朱杝的皇帝手上。 朱杝皇帝年号“永泰”,我们的故事,就从这永泰初年说起。 这年春节刚过,杭州府便下起了雨。 这场雨,一下就是五天,从大年初一下到年初五迎财神,而且越下越大,浇得老百姓们连门都出不了,以至于这年春节杭州府的大街小巷连声鞭炮响都没有。 就好似老天爷在让杭州的百姓们“闭嘴”一样。 常言道——不凡之子,必异其生。 巧了,刚好也是从年初一这天开始,杭州府孙员外那位怀胎十二个月仍未生产的夫人突然开始肚子疼。 这一疼就是五天,把孙府上下、尤其是孙夫人给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直到了初五这天,也不知期间换了多少个产婆,累昏了多少个丫头……终于,在一个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豪雨倾盆的时刻,只听得“哭叉”一声,孙夫人生了。 顺带一提,“哭叉”一声是孙夫人不小心伸手撕坏了床边一块绸子的动静。 这孙公子甫一出世,屋外的雨便停了,而且天上立刻是乌云散尽,晴空万里。 更惊人的是,孙夫人在经历了五天五夜的生产后,竟也没有大碍,不但没有累得昏死过去,还胃口大开,大吃了一顿,喂了两次奶,这才与儿子一同睡着,把孙员外请来的产婆和奶娘们都给看傻了。 没过几天,这事儿就传遍了杭州城。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孙员外家的公子是神仙下凡的、有说是孙猴儿转世的,还有说他其实就是哪吒,所以出生那几天龙王爷想下雨把他淹死。 当然了,这谣言也传不了多久,过些日子也就散了。 长话短说,孙公子就这么一天天长大,外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不过他自己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的。 这孙公子,正是我们前文提到过的那位“孙先生”穿越而来。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雾里开车,接着他就一阵恍惚,失去了意识;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便已成了个正在哇哇大哭的新生婴儿。 刚恢复意识时,孙先生就想说话,但他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从嘴里出来的都只有哭叫声;他又想用手比划,但其手指却也是紧紧攥着分不开……直到半天后,他成功睁开了眼睛,才大致明白了状况。 孙先生也是知道些穿越故事的设定的,所以他慢慢的也就放弃了抵抗,并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成了一个“古代新生儿”的事实。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惊讶过后,冷静下来想想……反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在这里“重新做人”也不错,都是好事儿。 ………… 一晃眼,孙先生就长到了三四岁。 在这个世界,他的名字叫“孙亦谐”,他也曾问过父亲孙员外,为什么我叫这个名儿啊?是不是我还有个哥哥叫孙亦庄啊? 孙员外告诉他不是,不过他有了弟弟或者儿子可以考虑起名叫孙亦庄,因为咱大户人家是要排字儿的。 孙亦谐又问,排字儿是没问题,但有倒着排的吗? 孙员外没有回答他,只说是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他。 又过了几年,孙亦谐该开始念书了。 但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认识字(简体字),而且那套之乎者也的东西也没毛用,所以教书先生教他的时候他不好好学,还总是捉弄先生。 又因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教书先生也不敢真打,就这么耗了两年,逼走了十几位教书先生。 孙员外生气了,就找儿子谈话,跟他说:“我们孙家虽是商户,但也算世代书香,你要是不好好念书考取个功名,且不说丢了孙家的脸,将来没功名你连下人都不能用你知不知道?” 结果孙亦谐回答他:“多娶几房媳妇不就可以了?还要什么下人?” 然后他就被抽了一顿,饿了几天,最后送进了“树人学堂”。 这“树人学堂”是杭州府一间颇为有名的私塾,以专门收拾类似孙亦谐这样的纨绔子弟而闻名,学费很贵,且实行监狱式管理。 学堂的主人名叫德鲁一,已年过七十、须发皆白,听说他当年进京赶考轻松考了第一,结果殿试时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在皇帝耳边吹耳旁风,导致他没被点中状元,而被点中的那位是个背景深厚的富家子弟;德先生一气之下,干脆就辞去了朝廷分配的职务,回老家开了这么个私塾,而他生平最恨就是那些富家子弟。 就这样,孙亦谐被送进树人学堂“关”了一年。 没想到,一年后,他就“毕业”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才,而是因为他学了一年还不会写字(繁体字),怎么教都不会,换成我们熟悉的概念,他大概是有点“阅读障碍”……再加上这家伙脸皮极厚、软硬不吃,还特喜欢在老师和同学之间拱火,完全不像同龄的小孩,甚至比一些教书的先生还要世故油滑,搅闹得学堂里不得安宁,所以德鲁一先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为了保住学堂的声誉,只能留下一句“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他了”,就把他赶出去了。 眼瞅着儿子这么“有出息”,孙员外也很着急,心想着:罢了,看来这是天意,文不行,就学武吧,若他武学上有天赋,我们孙家的“秘宝”也算有了传人。 于是,孙员外便找了拳师来教孙亦谐习武。 可惜,由于孙家已久不涉足武林,几乎已断绝了和真正的“武林中人”交往的人脉,即便孙员外和一些高手有那么点儿交情,也暂时找不到那些人,找到了也不好开口让人家来教自家的小孩,所以他也只能在当地找些普通的庄稼把式来教孙亦谐武功。 就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说是打基础都勉强,就算练上十年、练到头儿了,也最多就是街头卖艺的水平。 更何况……孙亦谐也不是那种爱踏踏实实学东西的人。 师父让他扎马步,他就想尽办法偷懒;让他学套路,他只看一遍,就说些“我已经懂了”、“我无敌了”之类的话,然后转头就跑街上跟其他小孩儿打架去,大多数情况下最后还打不赢……就这样,他又气走了十几位教拳师傅。 孙员外看这儿子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心想还是算了,教他做生意吧,不求他出人头地,至少得能守住家里的那点儿产业吧。 ………… 永泰十八年,夏。 总体来说,这是个太平年景,边疆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什么大仗了,近些年大朙的国境内也没有发生过特别严重的自然灾害,朝里也没出什么遗臭万年级的大奸臣,所以百姓的日子过得就算是还不错。 这年春节过后,孙亦谐便已满十七岁了。 歌里唱得好,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只是太匆匆。 这十七岁的孙亦谐,那五官模样虽和他穿越前那“四条眉毛”的样子如出一辙,但年纪可是比当时年轻了二十岁,人也还挺瘦的,不说是英俊潇洒吧,走在街上,好歹也算“有一眼”。 关键是他身上的气质,和同龄人完全不同。 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才高八斗的也好、武艺出众的也罢,绝大多数也还都还是懵懵懂懂的愣头青,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易上当受骗、易冲动冒失、易被人利用。 但孙亦谐却只在“需要的时候”装出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实际上则是老谋深算、进退有据、怂中有狠、狠中有谐……俨然就是那种把别人卖了还能忽悠别人帮他数钱的类型。 别说是同龄人,就算是比他年长的人,有不少也要称他一声“大哥”。 当然了,虽然现代人的知识和情商能给他不少优势,但他在这个世界的个人能力终究是“大字不识”、“武艺不精”的水平,加上他这人比较好面子,有时候会一点小事恼羞成怒,故而也没有混到龙傲天那种地步。 这些年来,孙亦谐主要帮着父亲孙员外打点鱼市场的生意,他做得是相当不错,甚至比他父亲亲自管理的时候做得更好,基本可说是垄断了整个杭州的水产买卖。 当然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其中也不乏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但孙亦谐终究是搞定了。 他也因此得一外号——“鱼市巨子”。 整个杭州城谁人不知,只要是在杭州地面上,就算是那“马半城”想吃条鱼,也得问问孙家同不同意,要不然他就是吃不着。 看到儿子在做生意方面还算有点天赋,孙员外也就放心了,他想着再过几年把绸缎庄、当铺、酒楼的生意,还有那些出租的田地都慢慢交给儿子掌管,自己也能提前在家享点清福。 然而,就在这一年夏天,孙家来了几位客人。 其中一位还是自蜀中不远万里而来。 也正是这次拜访,永久改变了孙亦谐、以及其他很多人的命运…… 第二章 专业解说 初夏,某日。 夕阳渐斜,杭州城郊的大路上,行来了一车一马。 车,是好车,轴坚毂挺、轸阔舆华。 马,是好马,眼明鬃亮,肢雄体健。 就连那赶车的车夫,也是虎背熊腰,目光灼灼,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 不用说,那坐在马车里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亦或者是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马车快速的行着,不多时,行到了一个茶棚的附近。 这茶棚很是简陋,茶具不干不净,桌椅又破又旧,顶上那茅草棚子也跟筛子似的,别说挡雨了,光都挡不住。 此时,因为已是黄昏,城门即将关闭,大路上也没什么人了,所以茶棚里也就只有一位客人。 他独自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茶棚的老板则是一边收摊儿一边用嫌弃的眼神瞪着那位客人,就差直接开口赶他走了。 “老板,再给我续一碗。”黄东来,也就是那位客人……却是不以为意,仍旧厚着脸皮让老板续水。 这个“黄东来”,不是旁人,正是和孙先生一同穿越的那位黄先生。 他虽然是和孙先生同时穿越的,但他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日子和孙先生稍微差了几个月;地点也不一样,孙先生是生在江南杭州府,他则是生在了蜀地富顺县(也就是自贡)。 当然了,黄先生也没有生在普通人家里,他也是生于名门之中。 在大朙,蜀中黄门,也就是黄东来现在的家,一直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素以“黄门三绝”闻名于天下。 这“三绝”,即轻功、暗器、和使毒。 鼎盛之时,黄家人靠着这三门功夫横行天下,武林中人提及黄门三绝,无不闻之色变;那时节,黄门无论是名声、势力、产业,在巴蜀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惜,到了黄东来父辈这一代,已然是家道中落,不复当年之辉煌。 不过,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黄东来的童年过得还是相当优渥的生活。 至于他这个名字“东来”,是取“紫气东来”之意,因为黄东来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在他出生前一天晚上双双梦见了一大团紫色的云(毒)雾从东方而来、一直飘到了他们家上空,他们觉得这是吉兆,所以他出生后就顺理成章有了这个名字。 几个月前,黄东来奉了父亲之命,让他到杭州来拜会一位孙员外,顺便捎封书信过来;黄东来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黄家家主和孙员外年轻时便是好友,奈何西蜀和江南相距太远,走动实在不便,且两人都有家业要打理,所以一直都是书信往来。 本来这送书信的事儿并不需要黄东来特意跑一趟,找他们本地的“飞鸽帮”分舵帮着送就是了,但黄家毕竟是武林世家,黄东来今年也满十七岁了,所以黄家主想找个理由让他离开家乡出来走动走动,也算积累点江湖经验。 于是,今天,这个黄昏,黄东来才出现在了这里。 咻咻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茶棚老板准备赶黄东来走的那一刻。 茶棚前的大路上,异变突生。 伴随着一阵飕飕的破风声,半空中陡现数十支利箭,从四面八方朝着那辆正在前进的马车倾泻而下。 霎时,车辚戛止,蹄乱马嘶。 赶车的车夫并未因此而慌乱,只见他倾身一踏,跃上马背,单手稳住缰绳,另一手从马鞍边抽出一把单刀,扬臂翻舞,轻松挡下了从正面袭来的那片箭雨。 他,没有中箭。 马,也没有中箭。 不过他身后的车舆可是被射出了十几个窟窿……只是,从这车夫淡定的神情来看,他好像根本不担心车里的人会有什么不测。 “啊呀!”待那阵箭雨停下,茶棚的老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即惊叫一声,抱头窜到了茶棚边上的一个水缸后面蹲下。 这个世界的老百姓,对那些江湖中人的打打杀杀见得还是比较多的,所以他们也都知道这种时候能躲就躲、能跑就跑,免得被殃及池鱼。 “嚯~看这阵仗,起码埋伏了七八个人啊。”黄东来倒是没那么大反应,他不但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还顺手拾起了老板刚才丢在桌上的大茶壶,又给自己的茶碗里添了些茶水。 “小砸!你不要命啦?还不躲远点儿?”茶棚老板一看黄东来竟然还坐在那儿一副悠哉样,出于好意,低喝着提醒了他一句。 “哎~老板,你不要慌嘛,这箭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黄东来说着,又喝了口茶。 就在他俩说这句话的功夫,果如黄东来所料,有八个蒙面人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间飞跃而出,转眼就把那路中间的马车给围上了。 “哼……哪里来的鼠辈?”那车夫见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依然毫不畏惧,冷哼道,“知道车里的是谁吗?” 一息过后,那伙蒙面人中有一人上前一步,冷笑着应道:“呵……你说呢?” 看来,这个回话的人,就是这群偷袭者的头目了。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那车夫自然也懂,所以他也没考虑太久,几乎在对方回完话的刹那,他就从马上跃起、运劲于腕、凌空劈下,使了一招力劈华山,直奔那头目的天灵盖而去。 “好刀法~”黄东来在一旁观瞧,不禁出声叫好,“这一招虽是简单,但还真不是那些二三流的货色接得下的。” 他话音未落,那蒙面人头目就已经把车夫的刀给接下了,而且还不是用兵刃接的,是用“空手入白刃”的法子接的。 “喔尻!有点东西啊。”黄东来惊叹道,“阴三路的内劲加软功的底子吧。” 他说话间,车夫和头目二人又已过了数招,前者刀法刚猛,后者拳掌飘忽,看起来这两人的武功差得不多,五十招内恐怕也难分胜负。 另一方面,剩下的那七个蒙面人并没有去管自己的头目,而是朝着车舆逼近了过去……看起来,他们是想确认一下马车里的人到底死了没有。 “哎呀~你们慌什么嘛,就算里面的人还活着,你们那么多人,要干他也是轻而易举啊。”黄东来看那帮人谨小慎微、迟迟不敢出手挑开马车的竹帘,便忍不住在旁念道。 “嘿!小砸!你疯啦?你瞎掺和什么呢!有你什么事儿啊?找死啊!”这下连茶棚老板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又压低了嗓门儿在几米外冲着黄东来喝了句。 “不是,我就是解说一下怎么了嘛?”黄东来回头看着茶棚老板,理直气壮道,“我这人就是喜欢看到什么就吐槽两句,这又没关系的咯?我又不动手参与,难道带节奏还要罚我钱吗?” 说到这儿,他好像还来劲儿了,又重新转过头去,看着马车那边的蒙面人们,抬高了嗓门儿道:“喂,我说你们倒是上啊!七个人打一个的情况下怎么输你们告诉我?直接A脸就赢了,怎么可能输嘛?” “住口!”终于,有一个蒙面人被他烦得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怒斥了一声。 “干嘛呀?”黄东来却一点都不怕他,继续说道,“妈的老子是专业解说好吗?你看不懂局面所以我才给你分析一波……” “肏!”那蒙面人被他烦得忍无可忍,怒骂了一声,干脆就转身朝着黄东来冲过来了,“我让你多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抬起一手,想要一掌把黄东来呼死。 然而…… “噗——” 他的手还没落下,一口老血就已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喷在了他蒙面用的黑布上。 紧接着,他就这么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呵……想杀我?想多了吧?”黄东来坐在原地动都没动,那蒙面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已死在了他的手里。 第三章 重逢 虽然黄东来的模样看着像个书生,个子也有点矮,乍看之下不似练武之人,但实际上,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学的都是黄门不外传的上乘武功。 至少在当今武林的同辈人中,黄东来可以算是“高手守门人”这一级别的存在,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出来办事儿。 “呵呵……原来如此。”就在那蒙面人吐血倒地,其同伙们陷入慌乱的当口,马车中传出了一阵说话声,“这位黄门的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接下来还是由我自己来吧。” 话音落,劲风起。 电光石火之间,但见一道人影从马车中倏然窜出,仅是大袖一挥,便有两名离他较近的蒙面人倒在了地上。 黄东来眼功不差,但也只能堪堪看出这人用的是“指法”——一击封喉、瞬间取人性命的指法。 当然,能看到这个地步也已不错了,毕竟出手的这位可是当今武林最年轻的掌门级高手,洛阳“正义门”的少门主沈幽然。 沈幽然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其身上的衣饰也是十分华丽。 这人不仅是相貌俊,手上的功夫更俊。 方才,就在马车车舆那狭小的空间内,沈幽然仅用指功便轻松“夹”下了所有飞向自己的冷箭,莫说是受伤,就连他身上的衣服都没被划破分毫,其武功之高绝,可见一斑。 果然,不消片刻,沈幽然就已经把围住马车的那几个蒙面喽啰都给收拾了;另一方面,与沈幽然的车夫缠斗的那名蒙面人头目,也在看到沈幽然现身后便选择了脱战逃走。 车夫知道此事有异,故而也没有贸然去追,而是快步走过来向沈幽然请示。 “不必追了。”沈幽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直接道,“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了,此事我自有主张,眼下不必多言。”他边说,边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也心领神会,知道是因为黄东来在场,他们主仆说话不方便,所以只是诺了声,便转头牵马去了。 “呵呵……”这时,沈幽然才走到黄东来面前,微笑着道,“这位少侠,适才多谢了。” “好说好说,我也只是‘正当防卫’罢了。”虽已穿越过来十几年了,但黄东来的言辞间还是会经常蹦出些这个宇宙或者说这个时代没有的词儿来,当然了,这点……孙亦谐也一样。 沈幽然又把正在跟自己拱手行礼的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看少侠的年纪应该还不过十八,使得又是黄门的手段,若沈某人没看错……你就是黄家的少主黄东来?” “正是。”黄东来被人叫出名号,颇有几分意外,他随即就道,“但不知前辈你是?” “哦?你不认识我?”沈幽然也有些意外。 “小弟初出江湖,或许是听过前辈的名号,但认不得长相,还望赐教。”黄东来如果想这么文绉绉说话还是可以说的,这点也是他比孙亦谐强的地方,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也认真读过几年书,不是“大字不识”那种水平。 长话短说,沈幽然向黄东来亮明了身份,并简单说明了他此次来杭州的目的——原来,他也是要去孙府拜会。 两人发现彼此的目的地相同,大家又都是武林正道中人,便决定结伴而行。 为了避免在进城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把马匹从车上解下,让车夫牵着,然后将那满是箭孔的马车送给了茶棚老板,至于老板后来是将其劈了当柴禾烧、还是别有用途,他们就不管了。 此地,距离杭州城已是不远,沈幽然、黄东来还有那车夫三人都是练家子,即使步行过去也花不了多久。 当晚,他们成功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但为了避免唐突,他们没有立刻就去孙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沈幽然的那名车夫便拿上了一封主人昨夜写好的拜帖,送去了孙府,告知了沈幽然门主和黄东来公子会在下午前去拜会孙老太爷。 孙员外拿到拜帖后,也没多想,因为黄东来是故友之子,他便当作是自家人一样;这沈幽然他虽然只是听说过但不认识,不过既然是和黄东来一起来的,他估计也是同道的朋友。 于是,孙员外吩咐下人,在家备下了洗尘的宴席,还把儿子孙亦谐一同叫上,准备迎客。 下午,沈幽然把自己的车夫派了出去,说是要去置办一辆新的马车,而他自己,则与黄东来一同前往了孙府。 这二位刚一进孙府大门,孙员外就亲自带着儿子从前厅迎了出来,没想到……双方还离着七八米远(大户人家前院儿大)时,黄东来和孙亦谐二人只一个对眼,就双双惊叫出声。 “啊!”他俩几乎是同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还举起了一手指向了对方,“你……” 很显然,他们把彼此给认出来了。 尽管他们现在一个是孙亦谐,一个是黄东来,但两人的长相和他们在原本的世界时的年轻版完全一样,仅是发型不同;这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了,没理由认不出来。 时隔了十七年,二人突然看到了穿越前认识的人,自是惊讶万分,而且他们一看彼此的反应,立刻就明白,对方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啪—— “啊什么啊?”两秒过后,孙员外一巴掌就削儿子后脑勺儿上了,“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当然,孙员外也就是做个样子,没真用力打。 孙亦谐被这一记“头嗒”一打,也很快回过神来,堆笑道:“呵呵……是是,孩儿激动了。”他随即就上前抱拳拱手,对沈黄二人道,“孙亦谐见过沈门主、黄公子……二位请。” 沈幽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了个礼,随后又上前与孙员外寒暄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的与孙员外并肩进了前厅。 而黄东来和孙亦谐两个则跟在他们后面,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压低了声音像吵架似的说了一大堆话,但暂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四人来到前厅,陆续落座后,沈幽然又稍微客套了几句,紧接着便和孙员外挑明了来意。 结果,沈幽然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另外三人全都愣了——他竟然是来邀请孙亦谐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 这所谓的“少年英雄会”,是每四年一次,于中秋时节在洛阳城举行的一次武林盛会。 顾名思义,大会会广邀天下武林的少年英雄来此一聚,并通过文武比试,决出这一届的魁首。 只要你是正派中人,且年满十六、未满二十,那无论你是初出茅庐、还是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些许名堂的人物,都有可能被邀请。当然了,一般情况下,还是那些已经在江湖上留下一些事迹的少侠或者女侠获邀的几率比较大,那些没什么名气的普通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去邀请。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你若是名门之后,又是单传独苗,就像黄东来这种,那你即使完全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也是有可能被邀请的。 然而……孙亦谐,似乎并不符合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 孙家虽然和武林中人也有一定往来,但本身已经好几代都是经商的了,所以严格来说,孙亦谐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撑死算是杭州鱼市场一霸;再退一步讲,即使他勉强也算是“名门之后”,他也只会几套跟庄稼把式学的王八拳,根本不会什么正经的武功,去了也是白给。 “沈门主,你是否是搞错了?”孙员外听完沈幽然的话,也甚是疑惑,“我孙家已久不涉足武林,再说……犬子文不成、武不就……” “哎~孙员外过谦了。”沈幽然笑着打断了孙员外,接道,“令公子的才华和事迹,莫说江南一代,放眼整个武林,又有谁人不知?”他顿了顿,“去年我与青州盐帮的曹掌门聊天时,他还跟我感慨道……‘生子当如孙亦谐’。依我看,像令公子这样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完全有资格来参加少年英雄会。” “哦?有这等事?”孙员外这人耳根子软,一听人家这么夸自己的儿子,颇为高兴,看起来态度已有些松动。 沈幽然见此,乘势再道:“千真万确,我这次亲自登门邀请,一来是邀约令公子出席,二来也是为了能跟您解释清楚此事。”他顿了顿,接道,“今年的少年英雄会,正好轮到我洛阳正义门来主持;我作为正义门的门主,在各大派公认的那份名单之外,我有权凭我个人的判断邀请任何我认为有资格来参与大会的少年英豪……而令公子,就是我认为可以破格来参加的人选之一。” “哈!”孙亦谐听了这话,也是得意一笑,“沈门主不愧是人中龙凤,真是有眼光啊。”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黄东来可忍不住了。 “沈哥,你想想清楚啊。”黄东来赶紧冲着沈幽然道,“我觉得你对孙哥这个人的了解还是有点偏差,你可不要偏听偏信,引狼入室啊……”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当年和黄先生互相吐槽的那种节奏感已深入骨髓,所以眼下孙亦谐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子凭什么就不能去?你说你是不是嫉妒?” “我嫉妒个毛!”黄东来也转头看向孙亦谐,毫不示弱地回道,“老子是怕你去了被人打死!” “呵呵……”沈幽然被这俩年轻人逗乐了,笑道,“二位少侠莫要玩笑,少年英雄会的文武比试,只是切磋交流、绝非生死赌斗;尤其是武试,向来点到为止,又岂会伤人性命?” 言至此处,沈幽然好似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哦对了,黄公子,你也在少年英雄会的受邀者之列;我们一个月前已向黄门发出过书函,想来是你在那之前已经离家,所以还不知道自己受邀了吧?” “是吗?”黄东来离家已经几个月了,他的确不知道,“哈!那可以啊,我正好也想去见识见识。”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孙亦谐,“孙哥,既然如此,那你也来吧,实在不行我可以保护你。” “滚!老子还用你保护?”孙亦谐撇嘴道,“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孙员外在旁见自己的儿子和故友的儿子莫名其妙就“自来熟”,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当是好事儿吧。 他又思索了一下,念道:“嗯……让他去长长见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爹,就这样吧。”孙亦谐见父亲还是有点犹豫,便道,“您还不放心孩儿我吗?不就洛阳跑一趟嘛,没事的。” 孙亦谐这会儿想去这大会,一是由于刚才被沈幽然吹捧了几句,让他有点飘;二也是因为他听说黄东来要去,便也想去凑个热闹;至于三嘛……他来这个世界也十几年了,还真没怎么离开过杭州城,所以想出去开开眼界。 孙员外见儿子都这么表态了,心想自己这儿子尽管大字不识、武艺不精,但脑袋瓜还是挺灵活的,有黄家的儿子陪着,应该吃不了什么大亏,也就答应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此时距离中秋还有些时日,他们也不急着出发。 沈门主事务繁忙,第二天就要走,不过黄东来没什么事,所以他决定在孙家住一段时日,到时候和孙亦谐一同前往洛阳,他自己家那边发封飞鸽传书打声招呼就行。 当晚,众人在孙府吃酒饮宴。 孙员外在开席前已看过了黄东来捎来的书信,见到故友字迹,心情甚好,就多喝了几杯,结果不胜酒力、早早歇息去了;在戌时将尽的时候,沈幽然也告辞回了客栈。 于是,席上,就剩下了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 这时,他俩终于可以说上几句“穿越者”之间才能说的话了。 “靠,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原来那个世界的人了,早知道你也穿越了,咱哥儿俩还能早点见面。”黄东来这会儿也已多喝了几杯,不过那个时代的酒因为蒸馏技术的原因并不是很上头。 “哎呀~都是好事儿。”孙亦谐道,“既然现在遇到了,以后咱俩又能一起混了。别的不说……那个什么少年英雄会,以你我兄弟的实力,绝对马上就能扬名立万吧。” “噗——”黄东来当时就把嘴里那口酒喷出来了,“孙哥你想多了吧?”他用鄙视的眼神扫了孙亦谐一眼,“我特么今天刚一坐定就发现了,你根本不会武功吧?” “毛!”孙亦谐嘴硬道,“我学过的好吗?” “毛!”黄东来以毛对毛道,“老子才是学过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你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 “神马?”孙亦谐的嗓门儿更高了,“这个世界还有内力?” “废话!你特么刚知道?”黄东来道。 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没有回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有内力咯?” “我当然有内力咯。”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哎,你说我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有武功绝学的世界,而且又有学习的条件,我有什么理由不苦练一下?” “好!”孙亦谐闻言,一拍桌子,“既然如此,现在兄弟有困难,你是不是该传个十年八年的功力给我,大家有福同享?” “滚!我传你妹!”黄东来道,“老子五岁开始习武,练了一年才刚刚学会怎么让气息走遍全身经脉,这才开始产生内力,我练到现在一共也就十年的功力,你特么要我传你十年八年?你是不是人?” “那不要十年,我们兄弟一人一半,五年行了吧?”孙亦谐开始讨价还价。 “你去死吧!”黄东来又喝了口酒,“且不说我本来就不会‘内功外渡’这种操作,就算我会,像你这种连基本的呼吸法门都不懂的人,身上经脉全是闭塞的,根本无法接受传功,别人把大量内力输到你身上你特么就爆体而亡了好吗?” “靠!”孙亦谐一听没戏,不爽地骂了声,闷了口酒,“那就是没什么捷径好走咯?” “废话,你特么电视剧看多了吧?”黄东来道,“练武本来就没什么捷径好走,除非你是天才,天赋异禀,那算你牛逼;否则你就是得从基本功练起,没有底子你就算遇到想送你功力的老爷爷都没用。” “那虚竹这种怎么说?他也没什么资质啊,就是靠别人传了几百年功力变牛逼的啊。”孙亦谐不服道。 “虚竹在被传功以前好歹也练过两年罗汉拳和韦陀掌,知道内功经脉是怎么回事的好吧?”黄东来道,“而且你确定他资质很低吗?这货学天山折梅手也没学几天啊。” “也是哦。”孙亦谐点点头,“诶,那要不你教我点武功吧,凭我的资质,估计再练几年就追上你了。” “呵……”黄东来冷笑一声,“行倒是行,有什么好处么?” “神马?教兄弟点东西,你居然还问我要好处?”孙亦谐摇头道,“你这人真的是……” “好好,算了算了。”黄东来知道再说下去孙亦谐就要把他绑在道德烤刑架上烧烤了,赶紧接道,“我一会儿写个基本的运气法门给你,你先每天照着练起来。” 按说他是不能这么做的,因为他们黄门的武功向来不外传,但因为两人是“两世”的交情,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可以!一言为定!”孙亦谐当即高声应道,但说完这句,他想了想,马上又补了句,“对了,你最好用简体字写啊。” “啊?为什么?”黄东来疑道。 “防盗啊。”孙亦谐扯高了嗓子,“万一你写的东西丢了,用简体字别人也看不懂。” “嗯,有道理。”黄东来点头念道,但他马上又意识到了什么,“诶?不对啊,孙哥你什么时候心思这么缜密了?这不像你啊?” “哼……”孙亦谐冷哼道,“这有什么?你只是还不够了解我。” 黄东来才不吃他这套:“我说孙哥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这里的字吧?所以才叫我写简体字。” “毛!”孙亦谐的这声毛,语气就有点虚了,而且就一个字,没下文。 “我他妈真的遭不住了。”黄东来一看孙亦谐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姓沈的绝对是瞎了眼,居然会邀请你这个文盲去少年英雄会,而且还特意自己来跑一趟。” 话至此处,孙亦谐忽然神情一肃:“对了……色(黄先生以前的绰号,孙先生常这么叫他),说起这位沈门主……”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好像是怕房外有人偷听似的,压低声音道,“我现在事后想一想……他怕是有阴谋啊。” 第四章 阴谋 沈幽然真的有阴谋吗? 其实孙亦谐并不确定,只不过他自己也不相信凭自己的那点能耐和名气可以劳动洛阳正义门的门主亲自登门邀请并说明原委。 按照孙哥在鱼市场里混迹多年的逻辑,这姓沈的必然是对他孙亦谐或者孙家有所图谋,要不然不会这么干。 但今天沈幽然既没张口要钱、也没要美女,更没求他们办事儿,送完信儿就这么走了……这就很妖了。 “色,你说,他是图什么呢?”孙亦谐把自己的想法跟黄东来分享了一下后,便开始询问对方的意见。 “你说的……有点道理啊。”黄东来若有所思地念道,“但沈幽然能图你啥呢?要说钱,他洛阳正义门虽不如你们孙家那么有钱,但看他出行用的车马、穿的衣饰,就知道他也不缺钱;要说人……”他说到这儿,将孙亦谐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就算是有龙阳之好,也不至于找你这样的啊?” “滚!哪儿有那么多有龙阳之好的?”孙亦谐道。 “所以说啊……”黄东来道,“那你们孙家还有什么他可以图谋的吗?” “可能……”孙亦谐边想边道,“他是想卖我一个人情?毕竟人情债最难还了。” “嗯……”黄东来道,“这就不好说了。” 两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靠谱的答案来,这事儿也就这么搁下了。 当夜,二人把酒言欢,畅谈这些年来各自的经历,又追忆了一些在另一个世界的往事,一直喝到子时,下人们听屋里没声儿了,进来一看,两人已双双“自爆”,都把自己喝死过去了。 家丁们无奈,只能把这俩货扛着,一个送去了客房,另一个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 话分两头,同样是在子时,沈幽然下榻的客栈中。 “少帮主,已经查清楚了。”沈幽然的那名车夫,正在向主人禀报自己从下午到刚才的收获,“如您所料,真的是漕帮的人。昨天我们走后,留在大路上的那些尸首也都是他们的人悄悄收走的,官府那边完全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嗯……”沈幽然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蔑一笑,“呵……这狄不倦,还真是没完没了,不知倦怠地来找我麻烦。” “少帮主……”车夫此时露出了几许疑惑之色,“昨日之事,属下尚有些许不明,不知可否赐教?” “哎~老武,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讲话不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吧。”沈幽然道。 这车夫老武,也算是沈幽然的心腹了,要不然沈幽然也不会只带这么一个人出行。 “是。”但老武还是十分讲究这主仆身份的,仍是毕恭毕敬道,“昨日埋伏我们的八人中,唯独那个和我交手的男人,不但内功修为不在我之下,他使的那手以柔克刚的掌上功夫,更是把我那十三路开山断水刀破了个七七八八……然而,另外那七人,却皆是喽啰之辈,武功即使在漕帮也应是下九流的货色……属下不明白,对方在明知少帮主身份的前提下,为什么会派这样八个人来埋伏我们呢?” “哦~就这事儿啊。”沈幽然笑了,“很简单,因为那狄帮主,本来也没打算杀我。”他悠然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再道,“他要是真想杀我,就不会选择离城那么近的地方下手,也不会只派那么点人来,更不会只用一般的箭来偷袭……至少也该用毒箭。” 老武这就更不懂了:“那……他这埋伏的意义何在呢?” “明年‘四门三帮’就要选总门主了,姓狄的这是在试我武功呢。”沈幽然不紧不慢地接道,“你再回想一下就明白了…… “箭从远处射来的时候,你是可以直接‘看’到的,但我是在车里,我得‘听’;要是听不见,或是听见得晚了,便来不及反应,所以这是在试我的耳功。 “乱箭贯入车舆的刹那,会因碰撞突然改变前进的方向,而且车舆中空间狭小,几乎无法腾挪只能用手去接箭,所以这是在试我的眼功和接暗器的功夫。 “而让唯一的高手把你引开,找七个送死的炮灰把我围起来,则是想看看我现在的身法和杀人的手段。 “把这些都试完了,对方负责观察的那个人,自然也就该撤了。” 老武听到这儿,茅塞顿开:“难怪……我就说和我交手那人的行动甚是诡异,好像心思不全在我这儿似的。” “那个人,恐怕比你想象得还要厉害。”沈幽然道,“我若是没猜错,他应该是漕帮的第三把交椅,‘犀头蛟’冯顺水……他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藏了招式在跟你打,否则你在他手上怕是过不了十招。” “原来如此。”老武皱眉点头,“少帮主明鉴!” “哼,也难为漕帮的那些家伙了。”沈幽然则是淡然念道,“平日里我都待在洛阳本地,在我的地头上,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我出远门带的人若是多了,他们也不敢乱来;难得这次让狄不倦等到这样一个机会,但他也只敢派结拜兄弟来试试我的功夫,不敢下死手,怕真出了事儿会被江湖同道找上门算账。” 老武附和道:“狄不倦宵小之辈,实不可与少帮主的器量同日而语。” “呵……不提他了,既然已查实了是漕帮在捣鬼,我也就安心了。”沈幽然道,“对了,老武,你对我们先前偶遇的那位黄公子,有何看法?” 老武想了想:“黄公子的武功在同辈中当属不差的,当然,比起少帮主您在那个年纪时的修为……那就是云泥之别了。” “嗯……”沈幽然沉吟一声,“我倒是觉得这黄东来颇有些过人之处,但又感觉他有些古怪……还有,我今天终于见到了那孙亦谐,他和他爹孙员外身为孙门后人,竟然都不会武功……看来他们家是真的久不涉足武林了;所以,这次的‘大计’事成之后,我还得派人到孙府跑一趟,用‘更直接的法子’把‘孙家的东西’弄到手。” “少帮主……”老武听到这儿,脸上忽现出一抹狠厉之色,“我们都已经在这儿了,为何不趁着今夜就……” “哎~”沈幽然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杭州府除了漕帮之外其他帮会的眼线也不少,我今日去孙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第二天他们家的人就被屠个精光,这我能脱得了干系?再怎么说也得等少年英雄会过后,等我拿住了武林各派的命脉时再动手,那时候就没人会说三道四的了。” “是是!少帮主高见,属下愚鲁。”老武确实不算聪明,但是很忠诚,也正是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做心腹。 ………… 第二天,沈幽然和老武一早就出离了杭州城。 他们走的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当然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嘛,别说偶尔,就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叫事儿。 到了巳时,孙亦谐才起来,洗漱完毕后,家丁就告诉他老爷有请。 孙亦谐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昨天多喝了几杯父亲要说叨他几句,没想到,他去了之后,孙老爷什么也没说,而是一脸严肃地叫他跟自己一同前往祠堂。 这大户人家,都是在自家设有祖宗祠堂的,只有穷人家才会把牌位放到村口的祠堂去;而大户人家的祠堂除了逢年过节祭拜先人外,也有其他功能,其中最典型的就是…… “不会吧?我偶尔多喝了几杯就要去请家法了?还是说他终于决定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 跟着孙老爷子去祠堂的路上,孙亦谐一直在胡思乱想。 孙员外则是一言不发,脸上还带着几许坚定之色,瞅这阵势,还真是有什么大事儿的样子。 待两人迈步进了祠堂后,孙老爷立刻吩咐下人出去,并把祠堂的门关上。 孙亦谐心里这就更虚了,他心想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难道是以前给人拍黑砖套麻袋之类的事儿败露了? “亦谐。”短暂的沉默后,孙员外便开口道,“你今年也一十有七了吧?” “是。”孙亦谐有点怂,所以态度很好,“孩儿今年春天就满十七岁了。” “嗯……”孙员外点点头,“你这次是否已下定决心,要与黄世侄一同前往洛阳参加那少年英雄会了?” “呃……”孙亦谐有点犹豫,他试探着应道,“那个……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他这话的潜台词是——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其实我也可以不去。 “好。”不料,孙员外当即又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这是天意啊……”他顿了顿,“既然如此,也是时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几步,绕到了摆放祖宗牌位的供台之后。 也不知孙员外在暗处挪动了什么东西,一息过后,伴随着一阵机楔滚动的响动,祠堂中竟开启了一道暗门。 “儿啊,随我来。”接着,孙员外便淡定地朝孙亦谐招了招手,领着他,迈步走进了那道暗门之中。 第五章 孙门秘宝 看到那暗门的瞬间,孙亦谐立刻就明白,父亲并不是要给他上家法什么的,而是要把某种家族的秘密传给他。 有了这个推论后,孙员外刚才的举止和话语,也就不奇怪了。 那暗门后的密道也不长,稍微绕了几步,父子二人就来到了一间位于地下的石室中。 孙老爷随手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亮了墙上的几盏油灯,火光照亮了这间不算大的石室。 孙亦谐用他那仿佛睁不开的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整个石室内除了几个嵌在墙上的铜制灯架外,只有三样东西。 一把兵刃,插在一个陈旧的武器架上。 一件软甲,摆放在一个石台上。 一个石棺,相当大,占了这石室近四分之一的空间。 “亦谐。”片刻后,孙老爷背着双手,沉声开口道,“你可知,我孙家是何人之后?” 孙亦谐闻言,眼珠子一转,当即答道:“我孙家世居江东,家世显赫,源远流长……莫非是那三国时期,孙坚孙文台的后人?” “嗯……不错。”孙老爷满意地点点头,“为父早有耳闻,亦谐你虽然大字不识、学问不精,但见识却也不短……想来你是没有念八股的天分,但杂学方面还是有些建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说得很对,我孙门正是那东吴武烈皇帝之后,可惜……因为时隔太久,孙氏开枝散叶,又历几度兴衰,我们家十五代之前的家谱,实在是查不到了,所以为父我也不知道我们家到底算是嫡出还是旁系。” “没事儿,当年刘备也不明不白的,不也混了个皇叔的头衔么?”孙亦谐道,“我以后出去就说自己小霸王孙策嫡传玄孙,难道别人还能证实我是假的不成?” “呵呵……”孙老爷被儿子逗乐了,“行吧……总之,我们孙氏祖上,可说是人才辈出,其中有凭安邦定国之策位极人臣者,自然也有凭盖世武功纵横江湖者……”他说着,就指了指那三样东西,“而这三样,就是祖宗们留给想要从武的子孙的三件‘秘宝’,我今天就把它们都传给你,日后你行走江湖,也好有个仰仗。” “哦?”而孙亦谐听到这儿的第一反应却是,“那学文的老祖宗们就那么抠?什么宝物都没留下来吗?” 啪—— 他话音未落,孙老爷又是一巴掌敲儿子头上了:“废话,‘文’的东西都在四书五经上呢,你要肯学,我还带你来看这个?” “是是,孩儿错了。”孙亦谐捂着脑袋,“爹您接着说。” 孙老爷撇了撇嘴,先是走到了那件兵器前:“此物乃天下奇珍,由天外陨石打造,长七尺二寸(朙制,换算成我们熟悉的单位约为240厘米),仅重20斤(同样是朙制,比现在的20斤略重一些),轻、坚、利、韧……叉尖透钢如纸、削铁如泥,叉身轻盈柔韧、百折不断。” 孙亦谐看着眼前那三叉戟,嘴角抽动了两下:“父亲……为什么祖宗得到了陨石这种珍贵材料,却非要打一把三叉戟出来啊?刀枪棍棒剑……哪个都比这好使吧?” “我怎么知道?几百年前的人造的,我问谁去?”孙老爷的回答有理有据,说罢,他顺势挪了两步,就走到了第二件宝物前,“再来说此甲,传说为麒麟鳞片所铸、以天蚕丝穿织而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轻如绸缎,冬暖夏凉,而且可以根据穿戴者的体型撑大或收紧。” “喔尻!”孙亦谐听到这儿,眼睛都睁大了,“那我穿上岂不是无敌了?” 啪—— 此言一出,他又被打了下头。 “江湖险恶,不要以为有宝甲护身就万事大吉了,真正的高手要杀你,十件宝甲也保不住你。”孙老爷严厉地提醒道。 “呵……我就这么一说嘛……”孙亦谐讪讪笑道。 孙老爷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接着就走到了那个石棺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亦谐,你把石棺的棺盖挪开,小心,不要磕坏了地。” “哦,好。”孙亦谐也没多想,顺势就走过去推那石棺的盖儿。 不料……他发力一推,才发现这棺盖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用他常用的衡量标准来说,重得“一逼”。 若是穿越前的孙亦谐,恐怕靠自己一个人是推不动的,好在他现在是十七岁,而且小时候多少也练过点武,这些年在鱼市场也经常要搭手点体力活,打架也没少打,所以他现在的体能,勉强还推得动这个重量的东西。 “嚯,这什么呀?”孙亦谐把石棺盖子推到一旁后,便看到了石棺里的东西。 那里面如骨牌般整齐地堆放着一块块棱角分明、色泽呈银白色的石板,每一块都跟我们常见的墓碑差不多大,塞满整个石棺,足有二十多块。 “倒转乾坤。”两秒后,孙老爷回了这么四个字。 “哈?”孙亦谐显然是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孙老爷随即便解释道:“这些石板上记录着我们孙家历代习武的祖先练就的武功绝学,其中那第一块石板上记录的“倒转乾坤心法”,是我们孙家不外传的上乘内功心诀,也是所有这些独门武功的基础,故而就以其名来统称这里所有的功夫。” “什嘛?”孙亦谐当时就激动了,“爹,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学武的?”孙老爷道,“你当年若是肯认真习武,也不用太久,只要你能坚持个一年……我可能就带你到这儿来了,谁知你拜了那么多师父,没一个能从初一坚持到十五的,我把这些交给你,岂不是害了你?” “那……爹,您现在怎么又肯把这些传给我了?”孙亦谐道。 “当然是怕你出去吃亏啊。”孙老爷道,“再说,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这些年你把鱼市场打理得蒸蒸日上,可见你为人处世还是有分寸的,眼下这个时机给你正好。” “嗯……”孙亦谐也知道,这是实话,父母总是疼孩子的,哪怕孩子再不争气,也不可能看着他吃亏。 沉默了数秒后,忽然有个困扰了孙亦谐多年的问题闪过了他的脑海,他赶忙又开口问道:“诶?对了,我们家的字儿倒着排,是不是也跟这‘倒转乾坤’有关啊?” “没错。”孙老爷道,“就是那位创出‘倒转乾坤心决’的祖宗留下的祖训,从那一代开始,我们孙家后代取名时就都是倒着排字儿的。” “那有什么意义吗?”孙亦谐又问道。 “大概是为了好玩儿吧。”孙老爷很随意地答道。 “啊?”这个答案可是出乎了孙亦谐的意料。 “我不是说了嘛,几百年的事儿了,你问我有什么用?”孙老爷说的很有道理,很多所谓的“传统”,究竟为什么传下来,以及其最初的面貌、流传的动机,可能早就已经产生偏差或者无人知晓了;一些仅历百余年的事物都是如此,何况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呢? 孙亦谐见此,也只能作罢,复又问道:“那么……祖宗们又为什么要把武功写在石板上呢?这看起来多不方便啊?” 孙老爷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便回道:“竹片、羊皮、纸……这些东西年月久了都会烂掉、发霉;遇上水火,还可能直接付之一炬;而让人背下来呢,很容易会出偏差……”他顿了顿,“祖宗们高瞻远瞩,才选了这些经过熔炼的金刚石板来记录孙家的绝学,这样就算再过一千年,也能很好的保存下去。” “哪噜hodo~”孙亦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儿下意识地蹦出一句日语来。 孙老爷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这词儿了,他大概知道这是“原来如此”的意思,所以他也不怎么在意,接着道:“亦谐,距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算上路程,你五十天后差不多就该出发了……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五十天,你就不要再去管鱼市场的生意了,好好练练武功,不懂的地方就多跟黄世侄请教,我看你俩挺投缘的……希望他能多帮帮你,免得你出了江湖被人欺负。” “哈!”孙亦谐笑了,“爹您放心,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哪儿有别人欺负我的事情?有了这三样宝物傍身,孩儿在江湖上绝不会给孙家丢脸。” “真若如此……那便最好。”孙老爷还是有些担忧,不过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第六章 反向高铁 得知了家族秘宝的当晚,孙亦谐就把这些自己也刚知道的“不传之秘”全都跟黄东来说了。 黄东来也不禁感慨还是孙哥命好,说有奇遇就有奇遇。 同时,他们两个老油条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假设那沈幽然真的对孙家有所图谋,其目标无疑就是这三件秘宝了。 至此,在他们的脑补中,已经把沈幽然想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并对其产生了120%的戒心。 放眼整个武林,所有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轻人中,也只有他俩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主办方的…… 尽管他们唯一的依据就是自己那“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的阴暗思想,尽管他们也并不知道沈幽然真正的野心远不止是贪图孙家一家的宝物……但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是做对了。 ………… 那之后的日子,孙亦谐和黄东来皆是闭门不出、潜心习武,想抓紧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为即将到来的少年英雄会做些准备。 黄东来自不必说,他本来武功底子就已不错,练功一直是他的日常。 但孙亦谐能认真习武,的确是挺难得的。 最初的七天,孙亦谐每天都跑到那密室里去,按他爹说的,把石棺打开,把第一块石板搬出来,照着上面的内容(他爹已经把上面的字都给他翻译过一遍了,他靠着简体字的基础也都认下来了)打坐调息,然后练完了再把石板放回原处,把石棺重新盖上。 这个练功的工序,也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因为每天这样把石板搬进搬出,本身也是一种锻炼;随着武功的精进,每天需要搬动的石板数量也会越来越多,这也都是算好的。 然而,七天一过,孙亦谐就找到了偷懒的方法——他偷偷用纸笔把第一块石板上的内容以简体字抄写了一遍,然后从第八天开始就不去密室了,直接在自己房里练功。 孙员外还以为是儿子经过七天已经把石板的内容背下来了,故而也没产生什么怀疑。 就这样到了第十五天,孙亦谐觉得自己已经练了两个礼拜还没有“无敌”,很是奇怪,就把自己那家传绝学的手抄简体字版拿给了黄东来看,问他是不是自己练的方法不对? 黄东来研究了一下,发现这“倒转乾坤”还真是相当高明的内功,这里面记录的运气方法,和他所了解的、大部分正统的内功心法相比,逻辑是完全相反的。 也就是说,像黄东来这种已经有内功基础的人,即使得了这“倒转乾坤”也无法修炼,强练也只会经脉逆冲,走火入魔;唯有孙亦谐这种不会武功的人,才能从零练起。 当然了,孙哥练了十五天还没什么起色的原因,倒也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的火候确实还没到。 就算是再怎么上乘的内功心法,也不可能十几天就让人打通经脉练出内力的,孙亦谐啥都不懂,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黄东来无奈,只能跟他再解释了一遍各种武学的基础概念,让他继续苦练,就是不知孙亦谐究竟听进去多少了。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已到了夏末秋初。 这五十天里,孙亦谐自然是还没把“倒转乾坤”练完,但因为他很急,所以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他就偷偷把黄东来带进了密室,让他帮自己把二十几块石板上的东西全部用简体字抄了一遍。 此后,孙亦谐就一边练基础的内功、一边直接跳着去看后面的各种招式。 眼瞅着出发去洛阳的日子快到了,孙亦谐干脆就把那些黄东来帮他抄的书页全都订到了一起,算是自制了一本“秘笈”,准备随身带去;反正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黄东来以外也没人看得懂,再加上这“秘笈”的纸和墨都还很新,就算被外人捡到了,也不可能有人想得到这是什么年代久远的绝世武功,所以他也不怕丢。 而黄东来在这些日子里,在指导孙哥各种武学基础的同时,自己也等于是把这些基础都复习了一遍,还真别说……很管用,他眼下的武功修为,比起他刚来杭州时又有精进,算是突破了一个瓶颈。 另外,他通过飞鸽帮寄回黄家的书信也有了回信。黄家主捎带着把正义门寄到蜀中的少年英雄会邀请函也一并寄了过来,并在书信中嘱咐黄东来要照顾好孙家世侄,同时也要在大会上给黄门争口气。 就这样,两人姑且算是准备妥当,即日便要启程。 未曾想……出发的那天,又出现了意外的情况——黄东来万万没有想到,孙亦谐竟然把去洛阳的车票给买错了。 此处得稍微介绍一下大朙的交通和通信状况。 首先,通信和物流这块,一般就是走官方渠道,也就是所谓的“驿递”。在大朙,只要是稍微大一点的县城都会有驿站,基本覆盖全国;老百姓想寄送信件和物品可以去驿站投递,当然了,物品的重量和大小都有限制,你要是想运一大车货物,那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官方没有那个资源分给你,就算有,开出的价格也比你自己雇车雇人要贵很多。 而前文提到的“飞鸽帮”,是只有江湖人士和有钱有势的人才能用得上的通信手段,普通百姓他们根本是不会接待的。 再说交通,无论是驾马车、骑马、还是步行,走官道自然是最安全的选择;官道路宽、路况也相对较好,且沿途每隔几十里就有一个驿站。驿站分“官驿”和“民驿”两种,前者只接待朝廷的公务员,后者则会对一般百姓开放;当然,无论哪种,都是官府开的,你走官道自然就得给官家挣钱,除非你日行几百里,每天都能赶到城镇里去住客栈,或是愿意在街头露宿。 另外,除了自己行路之外,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乘“高铁帮”的旅车。 这个所谓的“高铁帮”,虽然名义上是个江湖帮派,但谁都知道,其背后是官府在运作着的。 他们的每一任帮主,全都姓高名铁,与其说这是个名字,不如说就是个和职位绑定的称呼;他们帮也从不掺和什么武林中的纷争,所以都没什么人知道这位高帮主的长相,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这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人。 高铁帮唯一的业务就是“载人运输”,他们会分配车夫和各种规格的车辆,在各地往来接送旅客。 不管你是江湖人物,还是普通百姓,亦或者是吃饱了撑着想体验一下生活的官宦子弟,只要你买了“车票”就能乘他们的车。 对很多想投奔亲友、或是寻山拜师的人来说,买马雇车又贵又难处理,步行则太慢,而且在路上待久了更加费盘缠,所以高铁帮的旅车就成了很好的选择。 这次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是打算买张“高铁票”直接去洛阳的,这样路上他们可以轻松些;从一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不用自己认路,也不用每过一段时间就另雇车夫、花钱换马之类的(这种长途旅行,被雇佣的车夫一般不会跟着雇主连跨好几个省,同一匹马也无法每天以相同的速度拉车一直跑到那么远,所以做这种旅行通常要换好几次车夫和马匹,且每次都要和当地的马贩子讨价还价),只要跟着高铁帮的旅车,这些琐事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孙亦谐作为杭州本地人,买车票这种事肯定是他来。正好,孙亦谐最近每天在家练功,也想出去透口气,于是,在他们出发前的三天,孙亦谐就抽了半天时间,到当地的高铁帮分舵去买了车票,回来的时候还跟黄东来说:“我都搞定了!你放心好了!” 黄东来当时也没多想,觉得买个车票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于是,今天,他们出发的这天,就出事了。 这二位各自背着个包袱,孙亦谐手里还拿着把三叉戟,兴致高昂地来到了出发的地方,然后孙亦谐把票一出示,人家告诉他:“您买反了,这是从洛阳到杭州的票。” 孙亦谐当时就不爽了:“靠,洛阳到杭州和杭州到洛阳有什么区别吗?价钱应该也一样的咯,你让我们上去不就完了?” 高铁帮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也乐了:“那你从家里走到这儿,和从这儿走到家里也没什么区别,要不你就回去吧。” 孙亦谐闻言,恼羞成怒,抄起三叉戟摆出要叉人的样子:“妈个鸡的!你这什么态度?还有,我买票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提醒我?你们卖票的那个人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人在杭州,要买从洛阳到杭州的票?” “我想想啊……比如说,你有个朋友住在洛阳,你想请他来杭州坐坐,所以就买张票,夹在书信里,一并给他寄过去,这个合理吧?”高铁帮那位回道。 “呃……”孙亦谐哑口无言。 “再说啦,小伙子,你都五大三粗这么大个人了。”那位还不依不饶,接着笑道,“若是个小孩儿来买票,出现这个情形,可能我们这儿卖票的会提醒一句,你这样儿的来买,我们肯定认为你是想好了啊。” “我……”孙亦谐虽是想借机发飙,但对方讲得太有道理,加上旁边还有好多等着发车的都在围观他,搞得他越发难下台了。 “行了行了……孙哥,可以了,给我个面子。”最终,还是黄东来上前,给了孙哥一个台阶,阻止了他进一步自取其辱的行为。 可惜,尽管黄东来之后和高铁帮的人好言交涉,但由于座位确实已经卖光了,他们还是没能上车,而下一班去洛阳的旅车要等七天之后才有,那时候再出发可能就赶不上中秋的大会了。 无奈,二人只得临时买票,上了辆去宣城的车,想着到了宣城再做计较。 这一路上,黄东来自然免不了吐槽孙亦谐那“反向高铁”的行为,孙亦谐自是继续嘴硬狡辩,把锅甩给高铁帮的人。 车里的其他旅客就在他们的精神污染下默默忍受着,也不敢让他们闭嘴,毕竟他们其中一个拿着把像是大号儿粪叉的东西,而且看着挺狂躁的,万一惹恼了他被叉了那多倒霉。 就这样,马车继续前进,中午时分,在一个驿站稍作停顿后,很快又上路。 至未时,车正行在路上呢,忽然…… “哎哟,孙哥,我突然肚子疼,怎么办?”黄东来自幼肠胃就不太好,经常一天要解三次以上大手,这会儿他感觉又来了。 “那我能怎么办嘛?”孙亦谐嫌弃地念叨了一句,但随即还是转身挪到车前面,去跟车把式说了说,片刻后他折回来道,“赶车的说了,时间都是掐好的,不能随意停车,要不然天黑前来不及进城,这一车人都得关城门外面,他负不起这个责。” “那还有多久能到下一个驿站?”黄东来又问。 “还早呢。”孙亦谐道,“他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跳车下去,去路边的树林里快速解决,然后自己想办法追上来。” 黄东来是真的很急,他想了想:“也行……反正我轻功不错,应该可以追上,不过孙哥你行不行啊?” “哈?”孙亦谐都愣了,“关我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啊?” “你帮我把个风啊。”黄东来道,“万一我拉了一半遇到劫道儿的被人偷袭砍死了怎么办?” “那你就去死呗!”孙亦谐回这句时的嗓音都变尖了。 这种类似于初中生……不,是小学生互邀去厕所时才会出现的对话,在他们之间说出来也是毫无违和感。 “靠!是不是兄弟?一句话!”黄东来催促道,“快点,我快忍不住了。” “好好好。”孙亦谐见同车的人有不少已在望着他们憋笑了,感觉独自留这儿也很丢脸,于是就抄起了横放在地的三叉戟,顺势起身,“我跟你去跟你去……” 高铁帮这马车是专门拉旅客的,车厢狭长宽大,由四匹马一起拉,速度并不算快,用现在的概念大概也就是时速二十公里吧,所以即使在行驶中下车也没什么难度。 很快,黄孙二人便先后从车上跳下,刚落落地,黄东来撒丫子就跑,直奔路边的树林,一边跑一边已经在解裤子了。 孙亦谐看着对方的背影汪汪大笑,扛着三叉戟悠然地跟了过去,看到黄哥的狼狈样,他顿时感觉自己此前的屈辱感减轻了许多。 说是把风,其实孙亦谐也没站很近,一是没必要,二是他即使站在几丈开外,因为心理作用也觉得自己能闻到臭味。 就在他等着黄东来完事儿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大路另一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噗通就摔地上了;可能是由于她已经跑得精疲力竭,摔倒后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匍匐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孙亦谐定睛一扫,发现那是个女人,看年纪二十岁上下,一身村姑的打扮,生得不能说有多标志,但也算有几分姿色。 就在孙亦谐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扶她一把时,不料,数秒过后,又有两道身影从那村姑后面的树林里追了出来,这次……出来的是两个手持钢刀、青衣黑裤的男人。 “哼……我让你跑!”其中一人看到那村姑摔倒在地,马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伸手就想去拽那女人的头发。 “慢着!”这一刻,孙亦谐已然是从大路的另一侧横穿而来,冲到了这边。 但见他手持三叉戟,昂然而立,一声怒喝,那模样还真是颇有几分威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对一个弱女子干什么?”孙亦谐故意把说话声提得老高,主要是想让远处的黄东来听见,就算黄东来没听见,如果有过路的听见了,那他也能多几分底气。 “嗯?”那两名手持钢刀的男子只是一般的喽啰,被孙亦谐这么一喝,还真有点虚。 两人抬头一看,见得一名十七八岁,四条眉毛,手持奇特兵器的小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绝非等闲之辈。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明白,使用比较罕见的奇门兵器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有功夫很差的。 这就跟学打篮球都是从最基本的运球传球开始练一样,学兵器的,入门时一般也都是从刀枪棍棒这些常见的学起,只有底子打好了,才可能去改练那些特殊兵器。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短暂的僵持后,其中的一名喽啰说出了充满喽啰感的标准台词,“我们‘走马寨’的人,你怕是惹不起。” “走马寨?”孙亦谐将那三个他头回听说的字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呵……山贼是吧?” 此刻,他已然从对面那二人的神色中看出了对方有点虚,所以他顺势就开始虚张声势。 “这杭州周边地界还有我孙亦谐惹不起的人?”孙亦谐大言不惭道,“说!你们寨主是谁?寨里多少人?混哪儿的?都报出来我听听,跟我斗?都得死!” 第七章 南鸢村 孙亦谐虽然功夫不咋地,但气势上却有一种与年龄和实力严重不符的江湖大哥风范。 他这狂言一放,愣是把那俩喽啰给镇住了。 再加上这里毕竟是官道,天也还没黑,随时都可能有车马打这儿经过,那俩山贼也是贼人胆虚,他们一合计,还真怂了。 “好……好个孙亦谐,咱们山水有相逢!你可别后悔!”喽啰就是喽啰,一边放狠话,一边已经在往后退,生怕对方被激怒了追上来。 话音刚落,那两个山贼就已撤回了树林里,随即就转身跑了。 孙亦谐见他们走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不过他没有立刻就上前去扶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因为他并不确定刚才的这一幕是不是这两男一女串通在一起演戏给自己看——万一这是某种仙人跳或者诈骗的手段,等他一凑近,那女的就掏出毒针或者石灰粉之类的东西给他来一下子,那他可受不了。 “姑娘……你没事吧?”孙亦谐谨慎地站在离对方还有一米多的地方,如是问道。 “多……多谢少侠相救。”那女子到这会儿也差不多把气喘上来了,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黄东来也急急忙忙的由大路另一侧的树林里现身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孙亦谐这边的情况,于是快步走到近前,开口就问:“孙哥可以啊,我才走开五分钟去拉泡屎,你就按捺不住开始强抢民女了呗?” “滚!哥是在见义勇为!”孙亦谐也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鼻孔朝天地回道,“你是不知道哥刚才多英勇,稍微露了点王霸之气,就把两个虎背熊腰的歹人给吓跑了。” “什么王霸之气啊?你喊的那几句我在老远就都听见了好吗。”黄东来确实听见了,一是因为孙哥喊得大声声音又尖,二是因为黄东来的耳功也还行,“就是对面本身实力不济,所以怂了。” “别废话。”孙亦谐道,“老子在这边冒着生命危险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时候你在干嘛?” “行行,孙哥牛逼。”黄东来不是接不上话了,只是见那位姑娘看他俩的眼神越来越异样,这才停止了和孙亦谐的即兴相声。 事已至此,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把这姑娘独自丢在这里然后追马车去,于是,他们干脆将其扶到路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打听起了她的遭遇。 一问方知,这姑娘确实是个村姑,名叫王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当然了,在大朙,女子十五六岁出嫁是很平常的事,二十多岁有孩子的很常见。 在这附近有个村庄叫南鸢村,王氏就是那里的村民;这个村子位于白吉岭的山中,刚好是个多州交界、三不管的地方,所以经常会受到山贼的侵扰。 而“走马寨”,就是这片地界上最猖獗的一个山寨。 走马寨的山贼们隔三差五就要到南鸢村去骚扰一下,不过这种小规模的骚扰,来的人并不多,一般就五六个,抢的东西也无非就是些鸡鸭鱼肉和老酒,五六个人靠手拿也拿不去多少;村民们不敢得罪这些山贼,也就忍了。 但今日到村里骚扰的几个山贼中,有两个特别好色的,也就是孙亦谐刚才吓跑的那俩……这天早些时候,这两个喽啰在村里吃完了白食,正欲返回山寨,偶然间在村口看到了王氏,当时他们就见色起意,想要把王氏抓回山寨去。 王氏也是机警,见那两人面带淫笑靠近过来,知道要遭,扭头就跑;这山里的女子,和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一是不裹脚,二是她们平日里还经常会帮着家里干农活,所以跑得可不慢。再加上王氏对岭间的道路地形也很熟悉,那两个山贼一时半刻还真抓不住她。 王氏心里很清楚,落到这俩淫贼手里自己就完了,她已经做好了实在不行一头撞死在树上的准备,有了这种决心,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一路朝着官道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终于在精疲力竭之际,逃到了路边,这才刚好遇上了孙亦谐。 “少侠能救我,民妇感激不尽。”王氏说到这儿,已带了哭腔,“可经此一事,恐怕那些山贼不会善罢甘休,慢则明日,快则今晚,他们就会纠集人马来村里报复,到时候恐怕我全家都得遭难……我可怎么办呐。”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听完她的话,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是十分愤慨,可是愤慨归愤慨,他们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且不说他们现在是在赶路,就算他们能抽出一天半天的时间来管这个闲事,凭他们两个人,刚正面肯定是刚不过那整整一寨子的山贼的。 “妈个鸡的,这还真不好弄啊。”孙亦谐边骂街边道,“要不然……”他略一思索,“我们现在火速赶回杭州府报官?别的地方我不敢说,杭州知府还是要给我孙家一点面子的,求他调点人马来扫平个山寨问题应该不大。” “这怕是来不及吧?”黄东来还是想得周到些,“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而且没马,等我们赶回去天早就黑了,知府老爷八成都睡了,难道你半夜里去击鼓鸣冤?”他顿了顿,“再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半夜里去报官,且知府也不敢跟你翻脸,但等到知府调遣人马赶到,可能也已经是明晚或者后天了,山贼都已经报复完跑路了……还有,你确定知府有权往这里派人吗?这地方会这么乱,不就是因为处于多个州县的边界,大家都不好管吗?” 孙亦谐闻言,想想也确是如此:“那咋办嘛?”他也急得直挠头,“老子刚出江湖,就特么在自家门口遇到这种不平事,这都管不了?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黄东来想了想:“要不然……我们先送王姑娘回村,到了那边看看情况再说,路上我们也可以再想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呀。”孙亦谐叹息道。 王氏对这两位少侠千恩万谢,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哭哭啼啼的带着他们上路了。 一路无话,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南鸢村的村口。 还没等他们进村呢,村里一帮老少爷们儿就拿着草叉棍棒涌了出来,把他们给围上了。 原来,刚才那两个喽啰被孙亦谐吓跑后,因为气不过,又折回了村里,对村民们说:“王氏在外面请了个打手,竟放话说要灭了走马寨,这事儿要是传到寨主耳朵里,寨主他老人家必定会亲自率人马来,将这村中的男女老幼屠个一干二净,你们要是知趣的,就在明天这个时候把王氏和那个打手都给绑了,连同赔罪的钱粮一并送到村口来,否则明日就是你们全村人的死期。” 说完,这两人就回山寨去了,而且他们一回去,就立刻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给了寨主听,说了孙亦谐和村民们不少坏话;山贼嘛,平日里也没啥事,本职工作就是抢男霸女、掠夺钱粮,所以那寨主自然也不介意明天率人到村里跑一趟。 另一边呢,村民们可就傻眼了…… 村里也有些胆儿大的,当时就悄悄出主意说把那俩山贼抓起来灭口算了,但还是被旁人给劝住了,因为这样做之后,结果其实是一样的,走马寨见有手下在村里失踪了,还是会来兴师问罪,到时候事情反而会更严重。 于是,待那俩山贼回去后,村里人聚在一起紧急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等王氏回来之后,把事情问个清楚,再决定怎么办。 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当然,这些村民也不是不讲理的,在王氏把事情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后,他们也就解除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行的是侠义之事,村民们就算不感激他们,也不会无耻到想去害他们;再者,走马寨的山贼长期以来给这些村民带去的恐惧和仇恨累积已久,村里的确有很多人早已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想跟走马寨拼个鱼死网破了。 孙黄二人稍微和村民们交流了一下,进一步了解了一些情况后,黄东来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把孙亦谐拉到一边,小声道:“孙哥,我有办法了。” “哦?说来听听。”孙亦谐道。 “我会使毒你知道吧?”黄东来问道。 “我当然知道啦。”孙亦谐道,“不过听村民说走马寨里足有五十多个山贼,你身上那点存货应该不够干掉所有人的吧?” “孙哥你想多了吧?”黄东来道,“我随身带着的那些调配好的毒药和解药可都是高级货,材料都贵得很,我是拿来关键时刻防身用的;别说我带的不多,就算我带了很多,也不可能拿去对着山贼Aoe啊。” “那你跟我说什么使毒?”孙亦谐道。 “我可以利用这村里药铺现成的材料做点便宜的量产毒药,拿来做陷阱设埋伏啊。”黄东来道。 “哦?”孙亦谐恍然大悟,“可以啊色,那对面岂不是还没进村就得全军覆没了?哈哈哈!”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黄东来道,“我刚才跟药铺掌柜聊过了,这种小村子的药铺里药材的种类和数量都不多的,根本调不出那种可以洒在空气中就致人于死地的毒药,更何况毒物做成陷阱后能被他们吸进去几成还很难说,所以靠陷阱最多削弱他们的战力,要把他们全部毒死是不可能的。” “那你这能管多大用呢?”孙亦谐又问道。 黄东来想了想,回道:“我打听过了,那帮山贼除了寨主以外武功都很一般,基本上也都是些没有内力、空会一些招式的杂鱼……” “慢着……你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孙亦谐打断道。 “哎呀,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黄东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孙哥别打岔,并接着说道,“根据我的经验,这些杂鱼在手持刀剑一对一的情况下,对上一个手持农具的庄稼汉子,大概有七成胜算吧……而这个村子里,总共一百多口人,去掉老弱妇孺,剩下的猛男应该也能凑出四十个左右,如果他们殊死抵抗,也是没那么容易杀绝的。 “这点,走马寨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我估计明天他们来的人绝不会少,至少也得来四十个人,这样才有足够的威慑力和战力。 “但他们不会想到,在来的路上会遇到我的毒陷阱;届时,他们至少会有二十几人中毒……而那些中毒后的杂鱼,别说拿刀砍人、就连站都很难站稳,随便一个成年男人上去都能将其撂倒。” 孙亦谐听到这儿就明白了:“哦,这样的话,明天等他们来了,你负责搞定那个寨主,我带着一帮猛男一拥而上,至少可以一战了啊。” “你说的没错。”黄东来道,“怎么样?我这个计划是不是还可以?” “可以可以,黄哥有点东西啊。”孙亦谐也适时地吹捧了兄弟一句。 “嗯,那你要觉得没什么问题和破绽,我就去跟他们说了啊。”黄东来道。 “且慢……”这一刻,孙亦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个计划虽好,但我觉得在这个基础上还有提升的空间。” “哦?”黄东来好奇道,“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孙亦谐那小眼睛一转,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呵……吾有一计——换家。” 第八章 换家破寨 走马寨,位于白吉岭的山中。 也不是深山,就是山。 因为太深的山不好走马,也不好行车,会导致山贼出去抢劫以及运输物资都很不方便,所以其实大部分的山寨并不会选择那种交通非常不便的地方。 走马寨是个标准的小山寨,圈地为寨,以石头和木头垒起简易的寨墙,集结了几十个土匪在里面打家劫舍。 山寨自然和一般的村庄不一样,他们不需要什么劳动工具和相关的生产设施,简单的说……山寨里不种地、不生产、也不做小买卖;他们只需要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有摆放马匹兵器以及存粮的仓库就行了,故而占地也不是很大。 寨里的物资用得差不多了呢,他们就出去抢;缺女人了,也出去抢。大部分女子被他们抓回来糟蹋个几天也就死了,也有些当天就自尽的,这都是常事儿,反正尸体就被他们往山里一抛,半天功夫就被野兽给啃干净了。 而走马寨也不仅仅是侵扰南鸢村这一个村庄而已,毕竟寨里有五十几个山贼呢,那就相当于五十几个只会吃喝拉撒却不创造任何财富的大爷,凭一个小小的南鸢村是养不起的;在这白吉岭一带还有另外三个村子,远近不一,也都经常被他们打劫欺压,只不过南鸢村因为离得最近,受侵扰的情况最严重而已。 这走马寨之所以如此猖獗,原因是多样的。 其一,他们专门挑了个官府三不管的地界扎寨,这点就很聪明。 永泰年间的朝廷虽说不上有多黑暗,但也绝没有那么多爱民如子、嫉恶如仇的官员,在官场这种“闲事能不管就绝不管”的地方,很少有人会主动去管那种并不明确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因为这种事,办好了不会有人说你好,办砸了反而会影响仕途。 其二,走马寨每次出去抢劫钱粮妇女时,也是有一定“分寸”的,他们很清楚老百姓的底线在哪儿,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本来就是附近村庄里的地痞恶霸,他们明白,只要你别一次杀太多、抢太多,且每次抢完后给老百姓一段日子缓一缓,这些村民就反不了。 偶尔有一两户人家出去报官,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山野村民,又请不起状师,也不会写状纸,跑衙门口把冤鼓一敲,甭管有冤没冤先得挨四十板子,一般人还没告上状就先被打死了。 要是做得再绝点,把一家人的媳妇女儿抢了,丈夫老人和孩子都杀掉,搞绝户了,就更没人去告了。 隔壁邻居能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们去告状么?不可能的事儿。 这就是人性,只要自己还活着,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有些事就能忍下去。 所以,今天,走马寨的人也并不会真的把南鸢村的村民赶尽杀绝,这他们不敢,真要做了这事儿,那官府不想动也得动了。 他们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些村民,并且利用昨天王氏被孙亦谐救下的事儿当借口,多抢些东西,再杀掉几个有意反抗的出头鸟,给这帮村民“提提醒”,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 和昨日说好的一样,未时将尽,寨主马四就点齐了人马,整装待发。 从前文不难看出,这寨主马四,也算是个人物。 虽不能说他智谋过人,但也是有点智力的,这走马寨能在此地横行多年,全都是仰仗他的规划,要不然光凭底下那帮地痞无赖,早就被端了。 而武艺方面,马四也有一手,他十几岁时便师从“徽州百斤刀赵泊钊”,学了整整十年刀法,尽得赵泊钊的真传。可他师父绝没有想到,这马四人面兽心,早就贪图赵家千金的美色,某天晚上马四潜入小姐闺房,行奸不成,恼羞成怒将其杀害,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趁夜偷袭,将师父一家八口尽数杀害,一把火烧光证据,卷着赵家的细软连夜潜逃。之后他又在各地做下了不少案子,直到数年前来到白吉岭,拉起了山头,当起了山大王。 走马寨的这些山贼,在入寨之后,也都跟马四学了一招半式,所以他们基本上也全是使刀的;这群人的战力嘛……和黄东来预估得差不多,不算多强,但肯定比完全没练过武的一般人厉害些。 就这样,四十几个山贼,二十匹马,朝着南鸢村浩浩荡荡出发了。 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骑马呢?因为给每个山贼都配马,那成本太高了……能让你骑着砍人的马,那都是经过训练的,和一般的乘马不一样,而且马鞍和马蹄也都是要定期去附近村庄的皮匠铁匠那里维护的,很麻烦;你要是水泊梁山那种规模的山贼,那是有可能养得起,而一般的小寨子里能有二三十匹就不错了,像电视剧里那种……一个百余人的寨子里,百余人全都骑马冲出来,那绝对是扯淡,有这么专业的运营能力干脆转行当马贩子算了,比当山贼好赚。 又扯远了……还是说回正题。 申时,马四带着骑马队先到了村口,他一眼望去,一个人都没看见,村里连一缕炊烟都没有。 看到这么反常的景象,马四心里自然也犯嘀咕:“呵……这是跟我玩儿空城计啊?” 马四可不是司马懿,他可不会因为想太多而扭头逃跑,他只是在村口稍微等了一会儿,待后面步行的二十几人抵达后,他便下令,让五个喽啰先进村探探路。 那是五个山贼,不是什么正规军,山贼执行命令的时候,是得看情况的……他们心里也明白,万一村里有什么埋伏,那自己就是炮灰,死了也白死,所以他们这探路探得非常谨慎,可说是畏首畏尾,拖拖拉拉。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约半个小时),这五个货还在村口那块转悠呢,总共才破门查看了十来间屋子。 马四坐在马上都有些乏了,最后终于是不耐烦道:“行了!别搜了!都给我进村,见有什么抢什么!谁抢得多分的就多!” 此言一出,所有人,尤其是方才先进村的那五个,都跟突然打了鸡血一样,涌入村中,开始疯狂掠夺。 这番抢劫又持续了不少时间,这帮家伙都快把村里的存粮和百姓家值钱的东西搬空了;来时骑马的那二十个人,除了寨主马四之外,全都已从马上下来,因为那十九匹马的马背上全被绑满了沉甸甸的货物……众山贼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连昨天被孙亦谐吓跑的那两个喽啰,也已忘记了今天原本的来意。 马四心想:“兴许是这村里的人被吓怕了,为了保命全都跑山里躲了起来,觉得我们抢了钱粮也就不会再把他们怎样了。” 得到了这个结论后,他对这“空城计”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不料,就在此时…… “寨——主——”一声嘶吼,忽从村外的路上传来。 不多时,只见一个灰头土脸、浑身衣物都焦痕斑斑的山贼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马四跟前,带着哭腔道:“寨主!不好了!咱……咱寨子被人端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马四闻言大惊,继而怒意急升,大喝道,“怎么回事?” “哈啊……哈啊……”那喽啰也是跑得急了,他猛喘了两口气,再道,“您……您走后不久,寨门前来了一个叫孙亦谐的和一个叫黄东来的,叫嚣着要取您狗命……兄弟们见他们只有两人,便开了寨门出来,想把他们绑了交给您千刀万剐,谁知这两人武功甚是厉害,兄弟们不是对手,死的死伤的伤,他们还在寨里放了火,小的也是拼了命才逃出来跟您禀……” “岂有此理!”马四还没等那喽啰把话说完,就冲着周围的人马大吼着下令,“小的们!速速跟我回寨!东西先留在马上稍后再来取!” 山贼们这次可是真听话,因为他们也是真着急……老家被人换了,能不急吗?自己藏着的那点儿细软没了不说,山寨要是烧没了他们去哪儿? 于是,马四一马当先,快马加鞭,飞奔着就朝山寨去了。 而那剩下的四十几个山贼则都把刚才抢的东西丢在了马背上或是地上,急忙忙沿着路开始往回跑。 这两地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马四行了片刻,便已见得前方的天空中有浓烟升起,他顿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着绝不能放过那姓黄的和姓孙的。 然而,当他冲回山寨时,却发现……这所谓的“火”,竟然只是一堆柴草,被架在寨子中间集中燃烧着,山寨的寨墙和屋子根本没有起火。 他再走近一看,发现寨门内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具尸体,全是自己的手下。 这一瞬,某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我只留了十个人在寨里,那刚才那个来禀报的是……糟了!” 马四知道中计,赶紧又调转马头,朝着南鸢村的方向再跑回去…… ………… 今日这个“换家”之计,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一同商议着想出来的。 首先,早在今天清晨,也就是山贼们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南鸢村的村民们就已经集体出村。 村里的老弱妇孺都在村长的组织下躲到了山里去,而剩下那四五十名农家汉子全都扛着昨天准备好的“毒爆弹”和武器,跟着孙黄二人一起朝着山贼们的必经之路去了。 申时,当两批山贼陆续通过道路时,那些村民就躲在山林里看着,按兵不动。 待那些山贼都过去之后,孙黄二人才带着十多个比较健壮的村民,摸去了走马寨。 以黄东来的轻功,要攀上走马寨那种凹凸不平的寨墙轻而易举,而且那十个守寨的山贼也就两个人在门上放哨的,就算他们看着黄东来攀墙上来也拦不住他。 进寨后,黄东来三拳两脚就干趴了四个喽啰,剩下那六个见状,很知趣的就跪下投降了;接着,黄东来便命令他们打开了寨门。 孙亦谐和那十几个村民鱼贯而入,苦大仇深的村民们见仇人们都跪在地上受伏,当时就跟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把那些已经丢掉兵刃的山贼乱棍打死。 孙黄二人也没制止这些村民——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他们也清楚自己没资格去制止。 待村民们消了气,孙亦谐便指挥他们从山寨里收集了些柴禾(山贼每天也是得起火做饭的),点起了火,制造了“寨子被烧”的假象。 而黄东来则去找了套山贼的衣服,并去灶台那儿用锅灰和柴炭给自己简单“化了个妆”,紧接着就去“禀报寨主”了。 他走后不久,孙亦谐就带着村民撤出了寨子,回到了之前的埋伏地,和其他村民会合,准备进行下一步…… 他们等了一会儿,马四便独自骑马过来了。 孙亦谐很有耐心,他瞧见只有马四一个人,故而决定先放他过去,再等一等,瞧一瞧。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把那四十多个步行的山贼等来了;这帮人……来到此地时,也已看到了天上的浓烟,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心急火燎,气喘吁吁,而且由于他们之前在村里抢劫时搬东西耗了很多体力,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孙亦谐见时机成熟,一声令下,躲在路两旁的村民陡然杀出,将数十个黄东来教他们配制的“毒爆弹”扔向了人群。 那帮山贼本来就光顾着往前跑,无暇去注意两旁的情况,因此被林间突然杀出的人马吓了一跳,很多人自己就脚下不稳,摔倒在地,继而又绊倒了身后的人,互相踩踏……四十人转眼间就乱作一团。 而村民们,则全都用颜色统一的红布蒙着面,将一个个用狗皮膏药的底纸和细绳捆制成的、包裹着“黄氏独门配方”的毒粉包往山贼们中间扔去;一时间,咳呛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山贼们有些吸入了毒粉,当场倒地,有些眼睛被毒尘给蒙了,泪流不止,慌忙间拿着手里的刀就冲着身边的同伴乱砍…… 待那些毒粉渐散之时,那四十多山贼已有近三十个或倒地不起、或身上负伤,剩下的也都惊慌失措,看着周围的蒙面人还以为自己被黑吃黑了呢。 此时,孙亦谐抄起三叉戟,大喝一声:“跟我杀!” 那些庄稼汉子在他这一喝之下,士气大振,从路的两侧抄着各种长兵器(主要是农具)掩杀而来,将多年积累下的仇恨和怒火宣泄在了这些已经溃不成军的山贼身上。 他们杀得正兴起时,在村里洗干净了脸,出于安全起见(怕被杀红了眼的自己人砍死)还把衣服也换掉了的黄东来也赶到了。 黄东来的加入,彻底扑灭了那些山贼反击的希望。 不多时,这些在白吉岭一带横行多年的走马寨山贼,便在此地全军覆没。 也正是此刻……马四,那一人一骑,出现在了路尽头的山坡上。 第九章 杀人诛心 白吉岭上林间道,双谐出世布奇谋。 走马寨这一役,至此,孙黄二人已算是赢下了九成。 然,常言道——行百里路半九十,眼下那最后的一成,才是最难跨过的。 马四,虽算不上什么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甚至能不能称得上二流都不好说,但比起初出茅庐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他无疑是更强的一方。 作为一个久历江湖,杀人如麻,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人,马四对这种赌上性命的生死搏杀早就习以为常。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只是刚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即便他们的心理年龄或许比马四还要成熟不少,但在拼杀的经验上还是差太多了。 此刻,只是一个照面,马四就判定,这两个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且不说这俩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年纪,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气,就只看这现场的状况马四也明白,他们的武功高不到哪里去。 因为真正的高手,是不可能需要普通村民来帮他们杀人的…… 也别说沈幽然那个级别的人物了,就算是他马四,也有自信可以单刀匹马把走马寨的五十来号杂鱼全部杀光。 说白了,这些走马寨的山贼喽啰也并没有比一般村民强太多;像马四这种自己灭了师父满门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教这些比自己还不堪的地痞无赖什么真功夫呢?他不过就是教了他们一些皮毛中的皮毛罢了。 但马四自己的武功,和这帮人可是天差地别,他有自信,就凭他一人一骑,完全可以把孙亦谐、黄东来、还有在场的所有村民屠个干干净净。 况且,如今走马寨已被端了,马四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白吉岭了,所以他对杀多少人这件事已不再有什么顾忌,大不了杀完了跑路,换个地方另立山头。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怒不可遏,杀意鼎沸的马四骑着马,从坡上冲了下来。 “快散开!躲回树林里去!”孙亦谐在危险面前反应神速,当即大喝一声驱散村民,自己也是一个腾跃翻滚,顺势就躲到了一块岩石的背后。 他们的运气不错,因为地上倒着很多山贼的尸体,导致马四骑的马来到近前不得不减速,而且孙亦谐喊得也的确及时,所以村民们都顺利逃出了马四的攻击范围。 结果……路中间,就剩了黄东来一人,仍站在那里迎敌。 马四见状,冷笑一声,勒马急滞,并利用惯性从马上飞跃而起,从天而降,手中的“百斤刀”若雷霆落地,直落黄东来的左肩而去。 这招式虽是猛恶,但黄东来应对得还算游刃有余。毕竟他黄家的轻功举世闻名,他自幼最先练的一门“三绝”也是轻功,所以像这种从空中袭来、无法变向的攻击,对他来说是很好对付的。 但见,黄东来右脚轻移,气走大都(穴位名),足尖轻点,身形一晃,顺势就朝右侧闪出了一丈(约三米一)远;闪身之际,他手中寒芒一现,已有一支暗镖逆着马四落下的方向倏然飞出。 锃—— 不料,马四眼疾手快,临阵变式,横刀一挡,便轻松格掉了那支暗镖。 很显然,黄东来的暗器功夫还不到火候,无论是投掷的力道、变化,都还差得远;同样的情形,要是换成个暗器高手来掷,必是一瞬三镖,分三路九变,让人防不胜防。 “呵……就这点功夫,也敢出来管闲事?”马四落地的刹那,自觉已从刚才的那一轮交锋中大致摸清了黄东来的能耐,故而认定自己胜券在握。 出言挑衅之际,马四已倾身拖刀,疾步向前。 一息之间,他已迫近至黄东来身前,只是刀华初绽,便杀得黄东来捉襟见肘,连闪带退。 这和此前黄东来在杭州城外遇到那蒙面的漕帮喽啰时不同,那时对方以为黄东来不过是个多嘴的书生,毫无防备走到了离他极近的地方,被黄东来甩手一个毒镖就干掉了。 但这会儿马四可是把他当成对手聚精会神在防备着的,黄东来被马四的刀法压制,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就在这危急时刻,突然…… 呼—— 劲风声起,戟影陡现。 马四也是机警,迅速察觉到了危险,赶紧拧身一闪,堪堪避过了孙亦谐从背后发动的偷袭。 “哼……”马四紧接着恶狠狠地回头,心中暗道,“几乎没内力的小子,敢跟我玩阴的?” 念及此处,他一个旋身变式,刀身在半空划出一个圆弧,斜着就朝孙亦谐的脖子砍了过去。 孙亦谐可不是黄东来,以他目前的身法不足以完全避开这么快的刀法,他只来得及倾斜转身,改为用后背去接刀锋,不过……这也够了。 乒—— 马四的刀斩在孙亦谐背上的时候,手上传来的感觉就让他觉得有些诡异,这不像是刀斩在人身上的感觉,反倒像是木棍敲在了棉花上,棉花的底下还藏着块铁。 他哪儿知道,这是孙家那“护身宝甲”的作用——这孙门宝甲不但是刀枪不入,还能从一定程度上化散掉冲击的力道,而且穿戴者越胖、防御效果越好。 当然了……十七岁的孙亦谐还不算胖,所以这一下他受得也够呛,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但疼归疼,杭州鱼市场混过的都知道,他孙亦谐挨刀,从来不白挨…… 被马四砍中的刹那,孙亦谐抓住了对方攻击得手后防备有所松懈的破绽,猛地将三叉戟扎向了马四的脚踝。 这一下子,马四可是真没想到,因为孙亦谐的武器奇特,又不像那些会用武功套路的高手一样按套路出手,让人极难防备。 结果,这一刀一戟相错,孙亦谐没怎么受伤,马四倒是被捅穿了脚踝。 “哈哈!你下面凉不凉快啊!”孙亦谐一看自己的阴招得手,当即一个打滚纵跃,远离对方,并开口嘲讽道。 马四真的很想追上去把他砍死,但另一边的黄东来又适时地甩过来两支暗器。马四脚上受伤,不敢托大,只得再回头面向黄东来那边进行格挡。 “色!慢慢风筝他!”接着,孙亦谐就来了这么一句。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已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马四骑来的那匹马扔了过去。 石头正好砸在了马屁股上,把那马给惊跑了。 这时,马四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情况有点不妙……自己伤了一只脚,站在满是尸体的林间小路上,马也跑了,手里的兵刃是把大刀;而他的对手,不算那些村民,一个是拿长兵器的,一个是擅轻功和暗器的,他们要是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夹击自己,那可要了命了。 然而……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好!”黄东来跟孙亦谐十分默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干脆也不用暗器了,转而用地上的小石子儿去攻击。反正对他这种练过暗器的人来说,石子儿丢中了人也能造成杀伤,打消耗战的时候没必要浪费有限的弹药。 而孙亦谐则是拿起了三叉戟,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利用长兵器的优势在那儿挑衅马四:“干嘛?瞪我干什么?有种你过来啊~”他说完这句,又抬高了嗓门儿喊道,“乡亲们,马四已经动不了啦!大家快一起丢石头砸死他!” 像这么狠毒和不要脸的主意,就连马四也是叹为观止,他气得血灌瞳仁,心想着:“这小子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但他气也没用,很快他就被淹没在了飞来的乱石之中,只能举刀挥臂,狼狈地护住头部和身上要害。 村民们投来的石头是砸不死人的,但被用力砸中也会疼,砸准了也是伤,关键是数量众多,还把黄东来那威力较大的攻击掩在了其中。 马四知道,这样下去他凶多吉少,顿时急中生智,大喝一声:“住手!姓孙的!姓黄的!你们也是江湖中人,用这种手段不觉得可耻吗?有种就过来跟我在功夫上分个胜负!靠着一帮山野村民用石头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这话还真管用,说完后,那些村民们陆陆续续都停手了,并看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孙黄二人隔着老远,交换了一下眼色,紧接着,孙亦谐便上前半步:“好!那我给你个机会,你把刀扔了,我也不用三叉戟,我过来徒手跟你打,你要是赢了,我们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此话当真?”马四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言道。 其实……这种弱智一般的问题,换黄东来就绝对不会问,因为黄东来太了解孙亦谐了——此话绝对是假的。 “呵……现在我们优势占尽,我有必要骗你吗?”孙亦谐道。 “好!来吧。”马四把刀随手往旁边一丢,抹了把额头上流下的血,气势汹汹地应道。 孙亦谐见状,也把三叉戟留在原地,空着手朝马四走了过去。 马四心说:“这小子也太小看我了,我就算是只用一条腿,一只手,也不可能输给你这种几乎没武功的人。” 他正想到这儿呢,孙亦谐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一米左右,正当马四想摆出架势的刹那,毫无征兆的……一把石灰粉就结结实实地洒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手……他是真没防备。 马四万万没有想到,这年头,行侠仗义的比他们杀人越货的手段还脏。 就在他丧失视力后的一秒,两支淬了毒的暗器也悄然而至,打在了他的背上,他还没来得及等到身体被毒素彻底麻痹,在他正面的孙亦谐又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把他给踹趴下了。 “妈个鸡的,你一个抢男霸女欺压百姓的山贼跟老子谈廉耻?老子把你干死了就是英雄好汉!你管我是怎么干的?”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喝骂了一番,接着又道,“乡亲们!走马寨的老大就在这里!大家有怨报怨的,有仇的报仇!”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村民们就已快按捺不住了。 这些年,那些被掠去的钱粮就不说了,南鸢村有多少无辜的男女被走马寨的人杀害?村中多少女子被他们抓去糟蹋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甚至连小孩子他们都不曾放过……这种匪类,村民们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马四落到了他们手里,那还能有好? 孙亦谐话音未落,村民们就一拥而上,抄起锄头草叉和棍棒,对着那已经趴在地上、满脸石灰粉、遍体鳞伤的马四一顿招呼。 “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马四发出了一声声充斥着愤怒和恐惧嘶吼,但那显然也无济于事。 ………… 黄昏时分,喧嚣的白吉岭已再度恢复了平静。 南鸢村的男女老少们正在忙着把那些被山贼搬出来的钱粮搬回屋去,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随意挑了两匹山贼的马匹,拒绝了村民们的挽留,继续上路了。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已经人去楼空的走马寨。 此人四十岁上下,一身道士打扮,背背长剑,手挎拂尘。 这位道长并没有仙风道骨之貌,却透出侠义正气之容,想来是个“入世”的道士。 “这……”他来到寨中,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已经熄灭的柴火,抚须皱眉,若有所思地念道,“这么巧……竟有人先到一步,将这寨子给平了?” 他又踱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奇怪……这些人也不像是死于武林高手之手,倒像是被普通人乱棍打死的,而且……马四那恶贼不在其中啊。” 出于谨慎,这位道长又在走马寨里搜了一遍,检查了有没有密室暗道之类的地方,在确认真的已经无人后,他便走出寨门,准备去附近的村庄寻访一番。 第十章 都是误会 搁在我们这个宇宙的二十一世纪,想从杭州到宣城,驱车两个多小时便可抵达。 但在大朙,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一天才能到。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南鸢村耽搁了一天一夜,骑马离村时又恰好是黄昏,本来村民们想留他们再住一宿,但他们担心行程,还是赶紧出发了。 那个年头,可没有路灯之类的玩意儿,晚上的能见度基本取决于天上的月亮。 要是天气好、月亮圆,那就还凑合,要是黑云遮月,那路上基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你挑着灯笼或者举着火把,能照亮的范围也着实有限。 孙黄二人运气不错,是夜,朗月当空,月光如白银泻地。 但饶是如此,他们前行的速度也远不如白天快,沿着官道紧赶慢赶的行到了子时,也才走出十多里地(一里约550米)。 就在倦意袭来之际,刚好,前方出现了一个驿站,他们赶紧去叫开了门,塞了点“小费”给小二,也就住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两人再度出发,终于赶在申时抵达了宣城。 这宣城虽不及杭州繁华,但也算是较大的县城了,这里自然也是有高铁帮的分舵的。 这回,黄东来长记性了,他没让孙亦谐独自去买票,自己也跟去了,可惜……宣城到洛阳的直达票暂时还是没有。 两人回客栈一合计,反正两匹从山贼哪里kiang来的马还挺精神的,至少还能跑上几天几夜,干脆,他们就自己骑马跑芜湖去,然后乘船渡江,再奔庐州。 从宣城到芜湖还是很近的,半天就到,所以孙黄二人只在宣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来到了长江边。 孙亦谐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江,事实上,他在以前的世界,也不曾这样近距离的站在江边看过。 有道是,大江西来是何年,奔流直下岷山巅。 在那万里长风之中,壮丽景色之前,孙亦谐也不禁感慨万千,诗兴大发,可惜他胸无点墨,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妈个鸡,这长江还真是宽啊。” 最终换来了黄东来以“废话”开头的一番嘲讽。 长话短说,这两人反正也不缺盘缠,随便在渡口找了艘大船,就准备过江。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俩还没上船呢,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 在一个风和日丽,波涛平缓的下午。 一艘帆船徐徐行在江面上。 这船是专门载客渡江的,很大,不止是人,连马也可以牵上来。 船上除了船把式和一些工人外,旅客约有三十多人,这其中就有孙亦谐和黄东来。 本来这段行程也不会花很久,顺风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渡船方到江心,便听得一侧船舷有人嚷嚷起来,紧接着那边的人群就开始大喊大叫,哭天抢地;孙亦谐和黄东来见状,也凑过去看了看,结果一看才知,原来,是因为那一侧的江面上,此时正有四艘轻快的小船正在朝这边急速靠近。 那四艘船,船锐帆紧,桨多骨轻,像孙亦谐这种常和水打交道的行家一瞧便知,这既不是渔船,也不是客船,多半是江贼打劫专用的贼船。 当然了,就算不是行家,只要常在这江上走的人,也都能看出来的这伙人不是善类,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会有刚才那种反应。 哗啦啦—— 四船欺近之际,只听得一阵阵锁链颤动之声,紧跟着就有八条“十字链钩”陆续被甩到了这边的大船上,并紧紧扣在了船舷上。 这些钩子的作用不仅是可以把小船和大船固定在一起,对于老练的江贼来说,也可用其登船。 嗒嗒嗒…… 果然,不消片刻,小船上的那些人就纷纷踏着链条跳上来了。 这伙人,或是光着膀子,或是只穿一件短打,下身的裤子大多短至七分,用麻绳或腰带勒住,脚丫子也全都是光着的(方便随时跳水里游泳)。 乍一看,他们之中倒也没有哪一个显得特别魁梧,但每个人都是肌肉线条分明、太阳穴努着、腮帮子鼓着,手里皆拿着带弧度的短刀(方便游泳时咬在嘴里)……比起走马寨的那些山贼来,这些江贼无疑要精悍得多。 “都别咋呼!”立稳身形后,江贼中为首的那个便上前两步,暴喝一声,让那些正在哭嚎的旅客们噤声,“爷爷我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义匪,从不滥杀无辜,识相的就都过来给我跪下,爷爷们办完了事就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船上的人甭管是工人也好乘客也罢,赶紧都跑过去给他们跪了,掌船的把式跪在最前面,带头喊道:“好汉饶命!我们跑船的也不容易,挣的是辛苦钱,您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的份儿上,还请高抬贵手……” “行了行了,爷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跪好了,别说话。”那江贼头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船把式的江湖套话,紧跟着视线一扫,就停留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 他想不注意他们都不行,因为就这俩没跪。 非但没跪,还坐在对面的船舷边谈笑风生,好似这边有江贼登船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哈!”那江贼头子看到这一幕,反倒笑了,他转头和身旁的手下们对视了一下,随即就迈步而去,来到孙黄二人面前,“好小子,看来二位是已经知道……爷爷我是来找你们的了?” 黄东来没说话,悠然远眺。 孙亦谐抬头看了看他,接道:“你混哪儿的啊?先报上名来。” “嘿!”对方那真是怒极反笑,“有种啊小子,还敢让我报名儿?”他退后半步,啪一拍胸脯,高声言道,“你爷爷我乃甘宁甘兴霸之后,人称‘长江水上一蛟龙,刀弓双绝甘飞鸿’,杀富济贫,替天行……” “我呸!”孙亦谐还没等甘飞鸿把话说完呢,当时就一口老痰啐出去打断了对方,“就你个劫江的小贼还一蛟龙?老子听都没听过,你先说,你在‘一十三道’怎么排的?” 此言一出,甘飞鸿神情一变。 所谓的“一十三道”,是绿林道上划分地盘和地位的一种标准,按地位来说,陆上的是“天地玄黄”四道,水上的是“宇宙洪荒”四道,按地域来说,又分出“东南西北”四道。 举个例子,在河北一带,一个最高一档的绿林好汉,被问到“一十三道”时,可以答——“天高云淡,北雁孤飞。” 那意思是,他是“天地玄黄”中的“天”字一档,在“北”边儿,“一个人”混。 又比如,有一伙在蜀中金沙江一带拉帮结派的三流水贼,当他们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就该答——“斜阳西风,聚义为洪。” 意思就是,他们是“宇宙洪荒”里的“洪”字辈,在“西”边儿,“一帮人”聚在一块儿混。 简而言之,只要你回答的时候有那几个关键字在,怎么组织语言都可以,具体的看你自己的文化水平了。 另外,既然叫“一十三道”,那除了上面提到的十二个字之外,自然还有一道……那单独划分出来的一道,叫“皮子道”;这“皮子”,在黑话里就是狗的意思。这一道是专门分给那些曾经受到过“一十三道”认可,但后来因为做了某种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情,连绿林道都耻于承认你是个人,要来集体追杀你的那种人的。 那么甘飞鸿算哪一道的人呢? 他哪道都不是…… 任何行业都有任何行业的规矩,并不是你说自己“一蛟龙”就“一蛟龙”了,也不是你说自己“刀弓双绝”就“刀弓双绝”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孙亦谐随时能给自己起八个绰号,报完之后武林盟主都得给他跪下。 在绿林道上,得有行业里的人认可你,你才可以有人物字号。 而得到认可的方式,就是你得先在一段时间内做出足够多或足够大的事迹,不管那是否合乎大朙的律法,但至少要让同行们觉得你是条“好汉”……这才可以入道。 所以像马四那种人,绿林道从一开始就是不会承认的,他连成为“皮子道”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了,他应该也从来没打算让别人承认过。 而甘飞鸿呢……他是不是甘宁的后代这点不好考证,反正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他也的确是想做“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他的兄弟们也都是抱着这个想法才跟着他的。 但是,他才刚出来混了半年不到,也没干出过什么大事来;无非就是在江上打劫这些民船上看起来特别有钱、为富不仁的财主,然后把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散给附近一带的穷人。 你真让他去打劫官船吧,他倒也不是不敢,只是他智力正常,知道那是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所以不去。 总之,凭甘飞鸿目前这点“事迹”,要进“一十三道”怕是还差点儿意思,但绿林道的那些规矩他还是懂的。 眼下,被孙亦谐这么一问,甘飞鸿立刻就认定眼前的少年恐怕也是道儿上的人,因为不是内行不会一开口就问这个。 “我……”甘飞鸿觉得直说自己还没入道有些失脸面,故吞吞吐吐地回道,“我跟你说的着吗?你又是谁?” “哈!”孙亦谐当时腾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双眉一挑,张口就来,“你可给我站稳当了!”他也高声道,“我……就是人称‘擎天玉柱辊惊潮,架海金梁璟瑜昊’的……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昊璟瑜……的好兄弟孙亦谐。” 他这前半句话差点把甘飞鸿吓尿了,后半句又让对方陷入了迷茫。 但其实,孙哥这话也不是完全在骗人,他和昊璟瑜的确认识;因为绿林道水路的总瓢把子肯定得来江南走动,来了江南就得来杭州,来了杭州不就得跟这边搞水产的打打交道么?要打交道你肯定就得拜孙哥这个码头啊,要不然管你是瓢把子还是刀把子,你连口鱼都吃不上不是?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孙亦谐才会知道“一十三道”的这些黑话。 只不过,要说“兄弟”嘛……昊璟瑜今年三十六了,在那个年头,他这个年纪当孙亦谐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再者,就算年龄不是问题,他俩的交情也没到“兄弟”的份儿上,最多算是场面上的朋友,点头之交。 “干嘛?看你的表情是不信啊。”孙亦谐道,“那行,你板刀面馄饨什么的伺候上来就是了,你且看我死了之后我昊哥来不来找你报仇,来来来……快动手,照这儿砍。”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拉开了领子亮出了脖子。 甘飞鸿哪儿知道孙亦谐的无耻的演技和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已结合得浑然天成?他见对方这么有自信,而且既知道道儿上的黑话,又能报出昊璟瑜的名字,不及多想,也就信了。 “别别别……哥!孙哥!你是我哥!”二十五岁的甘飞鸿对十七岁的孙亦谐如是说道,并一把托住了孙哥的胳膊,扶着他,“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大哥当成了路过的财主恶霸,兄弟该死。” 黄东来在旁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已经憋笑憋得屎都快拉出来了,但还得忍着,继续看江景。 “诶~这就对了嘛。”孙亦谐见自己诈人再次成功,顿时眉开眼笑,随即摆出了一副英雄惜英雄的嘴脸,笑道,“大家都是兄弟,误会而已嘛,哈哈哈……” 第十一章 庐州鬼事(上) 就这样,甘飞鸿稀里糊涂的便认了孙亦谐当大哥。 当然了,孙亦谐深谙人情世故,也知道怎么稳住人心,当时就许给了甘飞鸿一些好处——孙亦谐对甘飞鸿说,只要我见着了咱大哥昊璟瑜,我一定在他面前给甘兄弟美言几句,到时候你非但能入道,而且再怎么着也得排到“宇宙洪荒”里的“宙”字辈。 这个饼画的,可把甘飞鸿给高兴坏了,差点儿跪下给孙哥磕了一个。 他就没想过……就算孙亦谐真是昊璟瑜的兄弟,他也可能在接下来一年半载里都见不着昊璟瑜,一年半载后是什么情况鬼知道?没准儿他们这伙江贼那时候都已经被朝廷给剿灭了。 但眼前,孙亦谐可是实打实的享受起了大哥级的待遇。 这伙江贼也是真仗义,在拜了大哥后,不但不抢孙亦谐了,对船上其他旅客也是没动一分一毫,直接回了自己的小船上,一路把他们的大船护送到了对岸的渡口附近,这才散去。 而待孙亦谐和黄东来上岸之后,甘飞鸿还派了几个负责盯梢的兄弟(水贼一般都会安插些眼尖腿快的喽啰在岸上提前寻找目标,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看起来像两个二世祖才会被盯上的),特意给“孙哥”送来了两块棕色的锦缎;这种锦缎是长江两岸那些水陆蟊贼们相互间约定好的记号,只要把这个系在身上,那就代表是自己人,沿路的同行看见你就不会下手了。 有了这重保障,孙亦谐和黄东来接下来的一段行程自也顺了不少,二人驱马而行,北绕巢湖,又行了两天,便到了庐州城。 此地,属南京直隶庐州府,千年古城,名胜众多。 在客栈住下后,黄东来就提出难得来了一趟,想顺便去看一看逍遥津,孙亦谐不想去,说要去你去。 黄东来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们老孙家以前在这里被张文远乱干,所以你不肯去?” 孙亦谐回答他:“是的,我不想去这种伤心地。” 但实际上以孙哥对《三国演义》那半桶水的了解,以及他对中国地理倒转乾坤式的认知,他是既想不起来“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典故,也不知道逍遥津就在合肥(即庐州)的,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而已。 于是黄东来便决定独自过去转转,顺道去问问此地的“高铁帮”有没有合适他们买的票。 等到黄东来离去后,孙亦谐稍微等了片刻,随即就锁上房门,来到屋里的铜镜前,悄悄摸出了一瓶跌打药来。 黄东来并不知道,此前孙亦谐背后被马四砍中的地方,到今天还没全好,仍是有一道尚未褪尽的淤痕。 马四那十年的刀法,也确实不是白练的,若不是因为他这些年待在山寨里过得太安逸、练功方面有所懈怠,他当时那刀下去,孙亦谐非得断几根骨头不可。 好在孙亦谐眼下这伤也并不算严重,他以前在鱼市场里跟人“刀光剑影”的时候,也是经常组织或参与大规模械斗的,所以他对这类伤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几日,孙亦谐都是悄悄的在自己房内给自己上药;这也是他的老毛病,有时会有点死要面子,其实他要是跟黄东来说一声,让黄东来拿出黄门秘制的疗伤药给他敷上,最多三天即可痊愈,但他觉得自己穿着护身宝甲打个山贼头子还受了伤有点丢人,就一直没提。 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走马寨那一役,某种程度上也是给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上了一课。 他们两个此前的江湖经验几乎都是零,孙亦谐自不必说,黄东来先前从蜀中到江南也是一路乘高铁帮的马车旅行的,直到在杭州城外遇上沈幽然时才第一次跟人动手,对付的也只是杂鱼。 在他俩的印象中,像“山贼头子”这样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然而,马四却用行动告诉了他们,在江湖上你面对任何一个看似不咋地的对手时,都不能大意。 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或妓院的跑堂给一招打死。 ………… 话分两头,且说那黄东来。 离了客栈,他先去的地方就是药铺。前几日在南鸢村教村民们调制“毒爆弹”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材料用的都是村里药铺的东西,但他多少还是动了点自己的存货的,要不然仅凭一个小村子里的物资调不出有效的毒物。后来在宣城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故而他也没时间去补充。 眼下,到了这庐州城,他自是要去再多准备点药材,然后晚上回客栈里多调些丹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去药铺下完了单,留下一些定银后,他便跟药铺掌柜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自己过几个时辰便来取;接着,黄东来便闲庭信步地奔了逍遥津。 这逍遥津,在一百多年前便被一姓窦的官僚霸为了私有,易名“窦家池”,后来传了几代,窦家的势力不行了,就又换了几任主人,到了这永泰年间,落到了一位姓曾的财主手里,他的府邸也就在逍遥津旁,依林傍水而建。 当然,这事儿,黄东来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逍遥津周边一带跟他以前的世界一样是个公园呢,结果这一去……被院墙给挡了。 虽然他靠轻功是可以随便进去的,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墙里是谁家的土地,直接翻进去就成私闯民宅了;无奈,他又沿着院墙走了一段了,想看看情况。 不多时,黄东来便行到了曾府的大门口。 巧了,此时的曾府门前,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黄东来挤过人群到前面一看,正瞅见几个官差抬着具用草席包着的尸体从大门口走出来。 按理说,这大户人家死了人,不该这么出来…… 大户人家里若是有人故去,都是得先哭一番儿,随后发丧,并通报官府;死尸呢,先放家里祠堂,最少停尸三天(会做一些防腐的处理,尤其夏天),等着亲戚朋友来奔丧,同时赶紧找棺材铺和专门缝寿衣的师傅赶制装裹,等三天后确认人死透了(古时经常有休克的人被当成已经死了,下葬时又醒过来的事),再给死人穿好寿衣、装进棺材里,走后门出殡。 直到下葬之后,长子或长孙捧着牌位,领着发丧的队伍回府吃豆腐饭时,还得走一条和去时不同的路,而且这时候必须走前门进……诸如此类的,规矩大得很。 那个年头,尤其大户人家,非常讲究这些,礼儿上错一点儿都是大不吉、大不敬。 不过,要是死了个下人,那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般就是拿草席先包了,当天就从后门出。遇上仁义点儿的东家呢,就给你送到村口祠堂去,好歹买个便宜的棺材装盛了下葬,简单立个碑;而要是遇上那种为富不仁的呢,直接就吩咐人,给你裹着草席带到坟地浅浅一埋……像这么埋的,若是运气不好,当晚就得被野狗扒了坟,啃一个死无全尸。 但今天这阵仗,不寻常。 首先,官府来人收尸,这便表明是出了凶杀案了……这且另说。 其次,官差们搬尸,走的竟是正门,难道是这当地的知县故意不给曾老爷留脸面吗? 黄东来稍微听了听旁边那些乡民们的对话,便发现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些百姓所言,这儿的知县王大人可是把曾老爷当他亲爹一样供着的,且不说每年他得从曾家拿多少好处,就凭曾老爷的亲家是朝中尚书这一条,也足够让王大人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黄东来正疑惑之际,那些差人已经呼喝着驱开了围观的群众,划开了一条道路,接着,只见他们抬着那草席包裹着的尸体,径直就奔离曾府只隔了两条街的明教寺(又名明教院、明教台)去了。 “这位老丈,敢问这是唱的哪出啊?”黄东来是个好奇的人,再说他今天本来也是闲逛来的,一见有戏看,他就随手拦住了一位老大爷,开口就问。 “小伙子,外乡人吧?”这种大白天站这儿没事儿看热闹的大爷,其实就盼着有人找他嚼舌头根子呢,黄东来一问,他就眉飞色舞地应道,“呵……这事儿啊,可邪门儿。” “哦?”黄东来也如对方所愿的,露出了更为好奇的神色,“究竟什么事儿啊?” “我跟你说啊……”那大爷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道,“这已经是这个月里抬出去的第三个了……”他左右看了看,仿佛真有人想来偷听他似的,“……据说是这曾府里边儿啊,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黄东来微微皱眉,试探地问道,“您是说……” “啧,还要我咋说啊?”那大爷沉声道,“就是闹鬼啊。” 第十二章 庐州鬼事(下) 曾老爷,姓曾名云,字如瑄,官宦之后。 官宦,便代表有权;有权,便有钱;祖上有钱,所以他生下来也有钱。 那时节,有钱人才能读得起书,于是曾老爷非但有钱,也有了功名。 当然了,他那点儿功名,也仅限于让他能请下人(没有功名,家里便不能用下人,有钱也不行),官儿他是没当过的;他也没有必要当,因为仅靠祖上留下的产业,哪怕他什么都不干,也能一生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不过,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曾老爷也不傻,他明白,你再有钱,如果没有权力的庇佑,长久而言,那也是不安稳的。 因此,多年前,他就非常机智地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朝中一名年轻有为的官员,并花了不少钱为这位女婿上下打点;如今,他的女婿已是工部尚书,外孙也有俩了;女婿对他很是感恩,再加上两家的利益也紧密的捆绑在一起,所以这曾老爷莫说是在地方上,纵是放眼整个大朙,也算是个颇有势力的人物。 然而,在这永泰十八年的夏末,一向太平无事的曾府,却突然出了一连串的异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事情的起因,应该是在半个月前…… 曾府的后厨,有两个帮工,是一对兄弟,一个叫何大,一个叫何二。有天,他俩推着泔水车出去倒泔水时,何二偶然间看到在河边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好奇凑近看了看,发现那竟是一条由琉璃制成的鲤鱼。 在我们今人看来,这玩意儿,大致就是“八星八箭998水晶钻”的劣化版,成本低到超乎想象,但以大朙的化学水平和工业能力来说,这东西就算是比较稀罕的了,即使拿去当铺也能换到不少钱。 何氏兄弟都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平凡人,他们可没有那种“捡到值钱东西赶紧找失主”的思想觉悟,在捡到东西后,他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这回老天可算开眼了,让我哥儿俩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东西他们捡到了,就已经归他们了,哪怕事后有失主找上门来,他们都未必肯给……至少得收点好处才行。 于是乎,在回府的路上,这两人便已在迫不及待地商议着事后怎么把这东西卖掉、卖掉的钱怎么分、分完了之后要如何花等等。 当晚,两人都兴奋得睡不着,但因为旁边还有别人,他们也不好公开讨论这事儿,只能憋着。 到了子时,他俩实在是乏了,这才先后睡去。 大户人家,有专门给下人睡的屋子,跟现在的集体宿舍类似,何氏兄弟和另外四个人睡一间,大通铺,哥儿俩的铺紧挨着。 白天捡到的那条“鱼”,因为他们怕被别人瞧见,所以一直就没拿出来,始终在何二的怀里揣着,他也不嫌这么睡觉膈应。 就这样,一直到了寅时初刻。 用现在的话说,凌晨三点多,也就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忽然…… 下人房的窗外,嘶啦——嘶啦——响起了一阵阵怪异的响动。 起初那声音很轻,像是树枝被风吹动扫在窗户纸上的声音,但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何氏兄弟因为太累,睡得很沉,没听见,但和他们住在同一间房的一个叫赵大强的家丁睡觉时比较惊醒,不多时,他便被那声音吵醒了。 赵大强这年刚二十出头,大小伙子,血气方刚,他也没多想,坐那儿稍微缓了缓,就起身出门,想看看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顺带去上个茅厕。 他以为自己听到的可能是野猫或者猫头鹰之类的东西在树上发出的动静,不料,他这一推门,一转头…… 便见得,月光下,一团黑色的、散发着咸腥味的不明物体就在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立着,其高度比他还高半个头。 这玩意儿一进视野,赵大强瞬间睡意全无,其全身上下仿佛是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那么冷;那一息之间,他只觉得一股子热血从自己脚底板直窜上脑门,让他头晕目眩、瞳孔收缩,浑身不住地发抖。 而他那逐渐适应了昏暗光线的双眼,也终于在数秒后看清了……眼前那团黑色的东西,是一头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的、已经形如水草一般湿黏的黑色长发,而从那长发的缝隙中,还有一张惨白的人脸,正用一双翻着眼白的眼睛瞪着他。 得亏他是个小伙子,这要是换个女子或是老人来,就算没当场吓死也得吓晕过去。 赵大强到还好,只是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声喊被他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就是出不来…… 数秒后,他的裤子湿了,那股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他的嗓子也不堵了,当即大喊:“救命啊!有鬼啊!” 这三更半夜的,他这一嗓子下去可热闹了……不止是家丁院奴,就连老爷夫人们也都被这声嘶力竭的喊声惊醒。 最快赶到现场的,自是他旁边屋里躺着的那五位,可他们出来一看,除了坐在地上尿了裤子的赵大强,周围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多时,管家和其他家丁也赶来了,他们给赵大强灌了两口热水,又抽了两巴掌,这才让其冷静下来,复述了方才的那些事。 但问及他那“鬼”去哪儿了的时候,他却说不上来,只说自己眼神稍一错开,那鬼就没影儿了。 接下来,直到天亮前的那一个多时辰,都变得很难熬……曾府上下,包括听了管家汇报的曾老爷,都没再敢合眼。 那个年头的人,怕这个。即便是从来没见过,他们对鬼神也或多或少都有些敬畏之心。所以曾老爷立刻下令,把所有下人都叫起来,举着灯笼在他们的后院……也就是逍遥津的范围内来回巡逻,有什么异常立刻再来禀报。 就这样一直到了天亮,这太阳一出来,大伙儿也就松口气了,毕竟妖魔邪祟见不得太阳。 这事儿到这儿,算是暂时平息。 而这个时候,何大何二可还没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天下午,他俩又趁着出来倒泔水的时候,偷溜到了附近的当铺,想把那条琉璃鱼给卖了。 当铺的伙计一看这东西,就把掌柜的给叫出来了,掌柜的接过稍微看了眼,立面就撒了手,让何大何二把这东西拿走,说他们不收。 何氏兄弟这就不懂了,还有当铺不收东西的道理?但他们再要追问,掌柜的就什么都不说,只让他们赶紧把东西拿走,要不然他就给扔出去了。 何氏兄弟无奈,只能又把东西拿了回来,想着明天出来的时候,再走远点儿,去别的当铺问问。 于是这天,他们又把这琉璃鱼带回了曾府,还是藏在何二的怀里。 这天晚上,倒是没什么动静,一夜无话。 不料,到了第二天一早,何大睁眼一瞧,何二不见了;何大当时就心想:该不会是我那弟弟自己拿着东西跑了吧? 他赶紧起身,满院儿问满院儿找,但没人看见过何二。 何大那叫一个气,心说何二肯定是丢下他跑了,没准何二这会儿已经独吞了卖东西的钱,离开庐州,跑到别的地方做小买卖去了。 但真要说去找,这天大地大的,何二的长相也没什么特点,他又能去哪儿找呢? 想到这里,何大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那么相信弟弟,一直就把鱼放在弟弟那儿,结果换个人财两空。 又过了一天,管家找到何大,问他弟弟去哪儿了,怎么没来上工,何大也只能回答自己也不知道;何氏兄弟只是帮工,并不是卖身进曾府的,只要结了工钱,随时可以走,所以何二在这工钱还没结的时候自己失踪,管家也不会再多追问什么,毕竟大宅门里也不差这一两个人。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赵大强死了,病死的。 自从“撞鬼”那晚开始,赵大强就一病不起,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找大夫给他看,也看不出什么病来,只能当他是惊吓过度,随便给抓了点有助安神入睡的方子。 但那药,他一喝就吐……根本就没喝几口。 他一个小家丁,府里也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特别周到的照顾,能给他单独弄个小屋子躺着养病就不错了。 就这样,他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到了那天的傍晚,有人进屋看他时,他已经躺那儿断气了。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同样是在这曾府后院中,又出了第二件事——何二的尸体,从逍遥池里浮上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里,连续发现两个死人,这可不是小事。 赵大强的死倒还好处理,他从小就是被卖到曾府里的,别说病死,打死都没人管;但何二的死……就不好办了。 何二不明不白就死在了你曾府里,而且他还有个兄弟活着呢,他们又不是你们曾府的人,只是帮工,你们得给苦主一个交代吧? 起初,曾老爷也不想报官,就当何二是自己失足淹死的,给他兄弟点银子打发走也就算了。 而这何大呢,想法也简单,他虽然不知道弟弟怎么会淹死的,但既然人都死了,那他就想着:我弟弟身上的那条“鱼”,这下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也老大不小了,靠给人当帮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但我要把那鱼卖了,再拿上曾府赔给我的钱,用这些钱去干个小买卖,娶个媳妇,也不错啊。 想到了这里,他就觉得弟弟的死也没什么好悲伤的了,甚至可以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连弟弟是怎么死的,都懒得去追查了…… 没曾想,事后他去问管家弟弟身上有没有什么遗物时,管家告诉他什么也没有;而曾府赔给他的钱,也不如他内心的预期。 何大这就狗急跳墙了,他觉得是有人把“他的鱼”给偷了,但又不好明说,因为人家要是问起这东西的来历,他没法儿回答,所以他就狮子大开口,要曾家赔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在大朙是个什么概念呢?这么说吧,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即一千文钱,购买力嘛……放到今天,大概能买500斤土豆吧。 曾老爷是有钱,但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今天他要是答应了你何大,明天就可能有十个比你何大无赖百倍的地痞找上门来用类似的法子讹你。 可是人命关天,曾老爷这人在地方的口碑也不错,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仗势欺人,于是,他也只能报官了。 官府一来人,那看热闹的、传小道消息的老百姓们自然也就都来了,不止是何二离奇淹死的事,那赵大强被“水鬼”吓死的事,也很快就成了庐州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何大呢,活儿是不干了,但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算有,在要到钱之前他也不想去,所以他就在曾府赖着。 管家怕他干扰其他下人,就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也管他饭,说他可以住到官府查出结果来为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何大正独自在房里睡觉呢,黑暗中,耳边竟忽然响起了兄弟何二的声音:“哥,我死的好惨啊……” 何大听到这句后,当时就吓醒了,他也分不清刚才是做梦还是真的,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一条表面还是湿的的琉璃鱼。 “啊!”那一刻,何大吓得是魂不附体。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什么情况,他忽又听得…… 嘶啦——嘶啦—— 窗外,开始响起了一阵阵的怪响。 关于这怪响的事儿,何大可是亲耳听赵大强讲过的,他现在再回忆起来,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赵大强撞见的鬼,从一开始是奔着这条鱼来的?” 嘶啦嘶啦嘶啦……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了,何大吓得抱头趴到床板下,大声喊救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然后,便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叫门声。 想来,是有人听到呼救过来了。 何大鼓起勇气从床板下爬出来,去打开了门,看到是管家和几名家丁挑着灯笼在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是瞒不下去了,当夜,他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管家讲了,并把那条“琉璃鱼”拿了出来,管家又把东西呈给了曾老爷看,转述了何大的故事。 曾老爷是读书人,哪懂这些,就当这琉璃鱼是件邪物吧,赶紧找个荒山野地埋了也就得了;至于那何大,给他十两,他爱要不要,让他赶紧走人。 第二天一早,何大就拿了银子离开了曾府,苦主都跑路了,他那兄弟何二的案子官府也就不查下去了。 而那条“琉璃鱼”,管家吩咐几个家丁,专门挑了个日正当空,阳气最盛的时候,跑到城外一处荒地,挖了个相当深的坑,当场给埋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就告一段落,然而…… 又过了几日,曾老爷的二夫人忽然被发现暴毙房中,而且那尸体的双手,合在胸前,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条琉璃鱼…… ……………… 黄东来在路边的一个酒肆,给那位陌生的老大爷点了壶酒,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完了这个故事。 听罢之后,黄东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个……这位老丈,且不说这事儿是不是真这么邪门儿啊……为什么你说得这么详细,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 “嘿!小子,你还别不信。”老大爷相当自信地回道,“我是听我隔壁老李家的李奶奶说的啊。” “那隔壁老李家的李奶奶亲眼看见了?”黄东来又问。 “她没看见,但她是听她孙子的朋友的表舅说的啊。”老大爷又道。 “那她孙子的朋友的表舅……”黄东来说到这儿,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他转而道,“嗨~您就说,这消息的源头是哪儿吧。” “就是曾府的管家,曾粟啊。”老大爷回道,“这些事儿,前前后后,他最清楚了,是他亲口跟衙门口儿的周捕头说的,周捕头知道了,他那些衙役兄弟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再然后……” “行行……‘再然后’就不必提了。”黄东来制止了对方继续贫下去,并又问道,“对了,那曾家二奶奶什么时候死的啊?” “就昨天。”老大爷道,“尸首在房里放了一天一夜了,没人敢去动,到了今天,曾老爷和县太爷商量下来,干脆,让差人们把二夫人的尸首连同那琉璃鱼一块儿,直接送庙里去,请和尚们念经超度几天,看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平了。” “嗯……昨天……”黄东来摸着下巴念道,“昨天死的人,今天这事儿已经满城皆知了,你们这儿的老百姓还真爱串闲话啊……” “小砸。”老大爷笑了,“呵……你不也爱听闲话吗?要不你咋给我买酒呢?” 黄东来心想,也是;这里又不是他以前那个世界,人们可以一整天都盯着手机和电脑,在网上找寻近乎无限的信息和乐趣……在这里,连张报纸都没有,老百姓可不就爱添油加醋地互相串闲话么。 又过了片刻,黄东来想起自己还有事儿要办呢,便放下了酒钱,跟那大爷道了别,奔高铁帮的分舵去了。 本来今天这事儿,也就一听一乐,并没有在意,也没打算去管。 但黄东来不知道的是……他此生偏就与这些神神鬼鬼、玄而又奇的事情有缘;最终,他没找事儿,事儿反倒来找他了…… 第十三章 名侦探黄东来(上) 黄东来这次去高铁帮分舵倒是买到票了,虽不是直达洛阳的,但可以从庐州直接到许州。 正好他和孙亦谐从山贼那里搞来的马也已经有些乏了,是该换了。 他本打算今天在庐州住上一晚,在客栈房间里调配一下丹药,明天早上把两匹马给卖了,然后上午就乘高铁帮的旅车出发。 没成想……待他买完了票,到药铺拿了药材,再回到客栈之时,竟发现客栈的门口不知为何又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黄东来挤过人群往里走,正欲迈步进门时,却被两个官差给拦住了。 “哎哎哎,你干嘛的?没看见我们这儿在办案么?”拦住黄东来的那个官差虽然职位很低,但讲话那口气和官威倒是不小。 “我住这儿啊。”黄东来回道。 “哦?”一听这句,那官差的脸色就有点变了,“住这儿?”他将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住哪间屋啊?” “二楼走到底那间啊。”黄东来道。 “什么?”一听这句,那官差就嚎了起来,“弟兄们!这个也赶紧拿下!” 他话音未落,也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就冲出来五六个官差,不由分说就朝黄东来扑了上来。 黄东来心想自己什么都没干啊,哪儿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也是二话没说,一手提着药材,靠另一只手单手出招,三两下就把那几人给收拾了。 这些官差衙役,其实战斗力和走马寨的山贼也差不了太多、甚至更差些,因为当年衙门里招衙役,基本都是从本地的地痞流氓中挑选的。 当然了……下三滥的那种,也不行。衙门口需要的,得是有资历、且有一定口碑和人脉的流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了良民、吓得住愚民、玩儿得过刁民。 但这些官差也只能对付对付普通百姓,遇到黄东来这种武林中人,又是名门之后,那就没法子了。 这个时候,便需要“捕头”出马。 捕头,就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可以胜任的了……那至少得是绿林道上有字号的人物、或者曾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客、亦或者军中调来的教头等等。 所以捕头的武功还有办事能力,都是一般的衙役比不了的。 另外,捕头也分大小。 有些大捕头只要把名号报出去,就连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们也要给三分面子;而有些小捕头,小到在自己的管辖地的路边摊吃完馄饨还要给钱…… 这庐州城县衙的周捕头嘛,不大不小,武功,也是不高不低。 今天就是他亲自带队办案,听到楼下鼓噪,他也赶紧带了人冲下来,结果刚好看到了黄东来把他的手下们给打趴。 “都住手!”周捕头这句其实是废话,他的手下就算还想动手也打不过,但这话说出来,就感觉像是他卖了黄东来一个人情似的。 “这位少侠……”周捕头一看黄东来的年纪和身手,便知此人一定是江湖中人,多半还是师出名门,所以他说话时很注意语气,尽量做到不失官家的体面,又给对方一些面子,简而言之就是不卑不亢,“……我乃庐州城捕头,姓周名悟,还未请教……” “蜀中黄门,黄东来。”黄东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没理由隐瞒什么,当即抱拳拱手地报上了姓名。 “原来是黄门的少主,失敬失敬。”周捕头也抱拳回礼,接道,“我这几个手下眼拙,办事莽撞,还望黄公子见谅。”他说到这儿,扫了眼那些仍倒在地上装蒜不起、生怕起来又要挨打的部下们,厉声道,“行了!都给我起来,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别在那儿装模作样的丢人现眼了。” 黄东来的确是手下留情了,毕竟这些是官差、不是土匪,真要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也不好交代。 “周捕头言重了。”黄东来见对方很给面子,自然也要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诸位公差大哥也是公事公办,还望各位恕晚辈无礼。” 别看都是些假得不能再假的废话,但双方还是得把场面话都给说圆全了,只有在看热闹的百姓面前互相给足了脸面,接下来才可以坐下慢慢谈;否则……要么就是这些官差从今以后在百姓面前抬不起头,要么就是黄东来和官府死磕搞到最后跟朝廷交恶。 长话短说,两边演完这一出后,周捕头便邀请黄东来进客栈详谈。 不料,黄东来一进去,就看到孙亦谐正戴着一副镣铐在客栈大堂的角落那儿蹲着呢,他的三叉戟也已经被一旁的一个官差给没收了。 “诶?孙哥,怎么铐上啦?”黄东来当即就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孙亦谐笑道。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不爽地回道,“我这是为了配合官差办案,故意不反抗!” “哦……”黄东来又道,“所以你又干嘛了啊?偷看女客人洗澡了?” “滚!”孙亦谐道,“老子什么都没干!你赶紧叫他们把我给松开!” 黄东来没再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周捕头道:“周大哥,这位是我同行的兄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要把他锁起来?” “哦?原来是黄公子你的朋友?”周捕头转头注视了孙亦谐几秒,再看向黄东来道,“是这样,二楼东南角那边,有间房里出了命案,我们接到消息就前来调查……”他顿了顿,“在盘问客人时,因为看到他带着奇门兵器,再加上他长得贼眉……”周捕头这是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太妥,又咽了回去,“……我就觉得他有点可疑,于是找人把他铐了,想带他回衙门问话。” “妈个鸡的!你们毛证据没有,以貌取人就铐人,还有没有王法啦?”孙亦谐在旁听罢,立刻发表了一番抱怨。 但有一说一,那个年头的王法,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可操作性空间是很大的…… 你要有权有势,就算官府有证据证明你犯了法,来抓之前也得再三向上级请示,甚至在你家门口还得客客气气的等下人进去通报一声:“老爷,官府来人了,说要请您回去问个话。” 你要是贱命一条,那就对不起了,什么现代社会的逮捕令、搜查令……都不存在的;三五个官差把你家的门一踹就进,铐了就走,敢反抗当场打瘸。 “呵呵……周大哥误会了。”黄东来道,“虽然我这兄弟长得不像老实人,但他确不是什么坏人,或许你也听过……他乃杭州孙府孙员外之子,鱼市巨子孙亦谐是也。” 听没听过不重要,话说到这里,周捕头就算没听过孙亦谐的名号,也会假装听过,然后装作误会一场把他放了的。 待孙亦谐被解开了镣铐,拿回三叉戟后,三人才坐下说了说事儿。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听周捕头一念叨,黄东来才知道,今天死在客栈二楼的那名客人,就是何大。 几天前,何大从曾府拿了银子出来以后,并没有离开庐州城,他只是找了间客栈住下,一步也没出过这客栈;这点,这里的掌柜和跑堂都可以作证。 但何大为什么要这样,并没有人知道。 直到今天,伙计进去给他送晚饭的时候,发现何大已经躺在地上没气儿了,于是客栈的人赶紧去衙门报了案。 那帮差人也是倒霉,下午刚去曾府抬完了尸,回到衙门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又有命案上门,只得再出来跑一趟。 至于周捕头带队来到现场以后怎么办的案嘛……那也是简单粗暴。 他命人封锁各个出入口,然后敲开客栈每间房的门,看到有可疑的就先逮起来再说,不可疑的也得盘问上一番,看言语中有没有什么破绽。 孙亦谐……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抓的。 听完了周捕头说的,黄东来又把不久前听那位路边的大爷讲的“鬼故事”跟孙哥说了一遍,同时,也问了问周捕头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毕竟按照那位老大爷的说法,整个故事最初是从曾府的管家曾粟那里流出来的,而第一个听这个故事的人就是周捕头。 结果,周悟也证实了内容基本属实,只是那些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的描绘……反正他听得时候是没有的。 很显然……那是老百姓们在以讹传讹的过程中自己添油加醋进行补全润色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三人聊到这儿,周悟见时机也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道:“黄贤弟,周某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说出来妥不妥。” “周大哥但说无妨。”黄东来接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东来自当竭力相助。” 此时,黄东来和周悟之间的称呼也亲近了不少,足见双方相谈甚欢,周悟这人也算个可交的朋友。 “素问蜀中黄门,有所谓‘三绝’……”周悟接着便道,“分别是轻功、暗器、还有……使毒。” “不错。”黄东来应道。 “嗯……”周悟点点头,“我先前看了看案发现场,发现那死在房中的何大,乃是中毒身亡……” “哦?”黄东来挑眉道,“难道周大哥是怀疑我……” “不不。”周悟道,“这怎么会呢……” 这是实话,因为黄东来根本没有动机,而且有不在场证明,再退一步讲……以黄东来的武功,杀何大也不需要用毒,更没有必要在杀完人之后返回案发现场。 “我是想……黄贤弟见多识广、深谙毒理。”周悟接着道,“今日既然你正巧在这儿,能不能请你帮我去查验一下,那何大到底是死于何种毒物?” 第十四章 名侦探黄东来(下) 在周悟的带领下,孙黄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何大的房间。 何大的尸体这会儿依然保持着刚被发现时的状态,仰面躺在地上,脸色黑紫,死不瞑目。 黄东来和孙亦谐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了,死状比这更惨的他们也见过,所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进屋后,两人就学着自己在各种现代影视作品中看过的侦探手法,开始在屋里东看西看……从地板上不显眼的脚印,到门锁的状态,从床底和家具底下有没有东西,最后到死者的姿势和躺的位置等等。 一圈看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立刻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出一条信息——这货也是毛都没看出来。 是的,这才是正常现象。 你以为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刑侦训练的人跑到案发现场模仿小说或电影里的侦探思维去看一遍就能有所发现? 想多了,屁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就算你受过专业训练,没准也是什么都发现不了的。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凶杀案的侦破并不是因为有侦探在现场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和死证据推敲出了作案的手法,而是因为凶手太蠢、凶手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痕迹、凶手掩盖犯罪的手法太矬、凶手的作案动机太过明显等原因。 小说里那种计划充分、手法巧妙、执行完美、凶手心理素质极高的案子,在现实中恐怕1%的比例都占不到。 再说了,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也不是什么侦探,探不了案;能探案的那种猛男名字里也没有东,只有南。 所以到最后,其实黄东来还是只能做周悟拜托他的事——看看何大中了什么毒。 “他中的这个……叫‘三步断魂’,算是江湖上比较少见的一种毒。”黄东来稍微检查了一下何大的尸体,便有了结论,“这种毒,会使的人其实并不少……大江南北都有人会,不算什么秘方;它之所以少见,只是因为其调制的工序比较复杂,材料也相对昂贵,稍有差错就会调制失败;至于其特点嘛……除了无色无味之外,就是人吃下去之后不会立刻毒发,一般要等人起身走动,或是因某种运动让气血流动起来时,才会发作,故名‘三步断魂’。” “嚯~可以啊黄哥,说的头头是道啊。”孙亦谐闻言,即刻在旁吹捧了兄弟一句。 “那是……”黄东来也是下巴一仰,得意道,“哥这么多年学下来也不是白学的。” 在毒理这块,黄东来的确是颇有建树,毕竟这是他们黄门的看家本领;基本上只要是这种江湖上出现过的,有一定辨识度的毒药,他都能很快分辨出来。 “嘶——这就怪了。”另一边,周悟听罢这话,却是皱眉沉思道,“像何大这种小人物,为什么会有人给他下‘三步断魂’这种毒呢?” “那当然是说明他摊上什么事儿了,有人要灭他口啊。”孙亦谐对这块倒是很敏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破了真相。 “哦?”周悟道,“孙贤弟所说的‘事儿’莫非是……” “那自然就是曾府里那点事儿呗。”孙亦谐回道。 周悟也明白孙亦谐的意思,他又接道:“你是说……曾府‘闹鬼’的背后,另有隐情?”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道,“所谓的闹鬼也好,那个什么琉璃鱼也好,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用来掩盖其真正的意图。” “诶?”这一刻,黄东来神情微变,好似想到了什么,接道,“孙哥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啊。” 他俩在原本的宇宙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自然都是坚定唯物主义者,故而很快能跟上彼此的思路。 “你懂什么了?”孙亦谐道。 “这就是那种……为了掩盖一次杀人而连续杀人的套路吧?”黄东来道。 孙亦谐闻言,马上若有所思,而周悟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是在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黄东来也再理了理思绪,这才道:“就比如说啊……这件案子背后的凶手,其实真正想杀的人,就只有曾府的二夫人这一个,但他怕只杀这一个会被查出来,所以他就事先设计好了这些琉璃鱼啊、闹鬼啊之类的事情,搞死了两个无关的人,等到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闹鬼的时候,他再把二夫人给杀了,这样大家就会认为二夫人的死也是由于闹鬼,不会往凶杀案上想了……至于这何大嘛,可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灭口的。” “喔尻~”孙亦谐听罢,一拍黄东来肩膀,“黄哥有实力啊,这都被你推理出来了?” “哎~小意思。”黄东来道,“这点套路,我稍微想想就看穿了。” 或许对他们这两个看过很多现代侦探作品的人来说,想到和理解这种路数是不难的,但是对于周悟来说,这可是个不常见的理论,而且……确实有道理。 “啊呀!黄贤弟之言,令周某茅塞顿开啊!”周悟恍然大悟,高声称颂道,“二位贤弟才思过人,周某佩服,若是靠愚兄一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 “嗨,周大哥客气了,我兄弟二人也不过有点小聪明而已。”黄东来嘴上是很谦虚,但他和孙亦谐脸上都已经得意得快开了花了,“依我之见,眼下,我们还是应该先从何大的这件案子入手,先盘问一下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并检查一下他们的厨房,看看那‘三步断魂’到底是怎么被下到何大的饮食中的,再做计较。” “哦!对对。”周悟经他提醒,立刻便唤来手下差人,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 可惜,事情的进展并不那么顺利…… 这客栈里的伙计和掌柜对毒药的事显然一无所知,在厨房和烧茶水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最后还是黄东来用身上带的银针从何大房间的茶壶里发现了毒之所在。 根据黄东来推测,凶手要么就是趁着何大不在时潜入何大房中下毒,要么就是正常敲门进去,在与何大交流时,悄悄把毒下进茶壶里去的。 那个年头,也没个监控啥的,客栈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小二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客人们就更不会去关注那些了,所以想通过现场盘问来推进案情,恐怕有难度。 何大这条线,暂时就算是断了。 想要查明整件事的真相,还是得绕回去……从曾府那边下手。 在周悟的再三请求下,黄东来和孙亦谐最终还是抹不开面子,答应了暂缓行程,花几天帮他再查一下此案;不过他们也说清楚了,若是几天后仍查不出什么结果,他们也不便再留,毕竟少年英雄会那边也是很重要的。 但,接下来就有另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眼前——要进曾府查案,得有个说法。 以曾家的势力,就算是周悟这捕头登门办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何况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管闲事儿的。 好在,孙亦谐这人歪点子比较多,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曾家不是觉得自己那儿闹鬼不太平吗?那我们就冒充道士,以上门作法驱鬼为由,让周悟负责引见,混进曾府来查案。 名号他都帮黄哥想好了,就叫——旭东老仙。 第十五章 混入曾府 何大死后的第二天,周悟就带着孙黄二人造访了曾府。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曾老爷的面前时,曾老爷的内心是混乱和迷茫的。 本来周悟说给他引见两个“世外高人”,他还颇为期待,结果却来了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装模作样地穿着两套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并不怎么合身的道袍。 你说他们是江湖骗子吧……以曾老爷对周捕头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给人引见骗子的人。 你说他们真是世外高人吧……可他们连半点都不像。 无论如何,既然人都来了,他曾云也是个体面人,自当以礼相待。 “二位……道长。”曾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道长”这个称呼比较妥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师承何处啊?” “好说好说~”像这种用黑话忽悠人的活儿,孙亦谐十分拿手,他张口就来,“我乃是武当山驻灵隐寺办事处处长张三疯道长的关门弟子,人称玉面飞龙孙红雷。” 他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道完这句又指着身边的黄东来道:“这位乃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坐下弟子姜子牙于当今世上唯一传人,人称旭东老仙黄小色。” 出来招摇撞骗的时候不能用真名,这对孙亦谐来说是常识,反正那个年头也没有带照片的证件,他就随便扯,对方也无法验证。 曾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越发觉得他俩不靠谱了,哪儿有年纪轻轻就自称“老仙”的?但人是周悟带来的,他又不好当场撕破脸,只能憋着。 “呃……失敬,失敬……”曾云抱拳拱手,苦笑道,“那个……二位的来意,周捕头已经跟我说过了,但不知二位真有那驱鬼的把握吗?” “哈!”孙亦谐大笑一声,言道,“我明白,曾老爷是见我二人看起来太过年轻,不像真有本领的样子对吧?” “这……”曾云面露尬色,虽没有说破,但那意思就是承认了。 “呵呵……无妨。”孙亦谐爽朗一笑,再道,“凡夫俗子,对我等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说着,转脸看向黄东来,“黄兄,要不咱们稍微给曾老爷露一手,让他也开开眼界呗。” “呵……好啊。”黄东来等这句话等半天了,闻言后,只见他轻笑一声,随即大袖一挥,右手一探,眨眼过后,其掌中竟凭空迸出一大团火苗子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可把曾老爷吓了一跳,惊得他连退数步,两旁的家丁也都被吓住了,愣是忘记上前扶住老爷。 还是周悟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扶了曾老爷一把。 其实……也不是周悟有多冷静,只不过是他来之前就已经看孙黄二人排练过这一出了,而且他们连原理都告诉他了,所以他才见怪不怪。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黄东来将手中烈火一掌拍向孙亦谐,孙亦谐则是用一脸便秘之色,大喝一声,来了个“引火烧身”,把那团火焰“接到手里”,一转身一扬脖子,就给“吞”了下去。 一息过后,烟火皆散,两人站在那儿,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呵呵……”看着曾老爷和那几个曾府的家丁目瞪口呆的样子,孙亦谐得意一笑,“如何啊?曾老爷,黄兄与我这‘无中生炎’和‘生吞烈火’的本领,可还过得去?” 虽然他说得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他们玩的无非就是个小戏法…… 在进门前,黄东来和孙亦谐的手上就擦好了一层隔火的药水,而那团火的真相也不过就是个泡过白酒的棉球;棉球被点着后,黄东来利用手掌的角度遮挡,让人看起来像是他手里拿着团火似的,孙亦谐伸手接过“火球”后转身,看着是仰脖子在“吞火”,其实就是把那东西往自己领口那儿一塞,用自己那水火不侵的宝甲把那棉球一裹,没了空气,火自然是瞬间就灭了。 就他们这点儿把戏,只要知道了原理,谁都能玩,细节上再改良一下,没准还能演得比他们更好看更玄乎。 不过眼下,要骗过曾老爷,这点伎俩也就够了…… “啊呀!曾某有眼不识泰山……”曾云回过神来,赶忙躬身一拜,“二位仙师好本领,好本领啊!” 方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曾云又惊又怕,还后退了几步,所以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当这两人真有操控五行、凭空吞吐水火之能。 “呵……曾老爷请起。”黄东来见坡下驴,顺势就上前搀了曾云一把,接道,“孙兄说了,被误会对我们来说也是常事儿,曾老爷不必介怀。”他话锋一转,“只要您从现在起相信我们,那便是了。” “信!我信!”曾云赶忙道,“实不相瞒,曾某也对最近宅子里的异事十分恐惧,恳请二位仙师救我身家性命……事成之后,曾某自当重金……”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直接就把曾老爷最后那几个还没出口的字堵回去了,“我与黄兄乃世外之人,岂是为了钱财而办事的,我们来此的本意就是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报酬的事……莫要再提。” 孙亦谐这么说,是为了让对方更加放心。 因为孙亦谐是一个对骗子这行颇为了解的人,他知道,千骗万骗,最后都离不开钱色二字;一场骗局,甭管前面的戏多足、多像真的,等你上钩之后,必定有一步得让你拿钱。有些做的高明的,都不用自己说,就能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提出来给…… 此时此刻,曾老爷表面上好像是信了他俩,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知道;就算他这会儿真信了,等他冷静下来,或是被人提醒了之后,可能想法又会有变化……毕竟曾家那么大基业,不可能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是明白人。 孙亦谐在这块想得很远,所以他在细节上要把话给说圆圈,先声明了什么报酬都不要,这才能更稳妥地取得对方的信任。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孙亦谐自己家也很有钱,他的确是不在乎这点钱财。 ………… 当日,孙黄二人就在曾府住了下来。 曾老爷对他们盛情款待,将他们请入上好的客房,布下上好的素宴伺候。 这日下午,黄东来便写了张单子,列出了各种“开坛做法”需要的东西,并特意吩咐了,要让曾府的管家曾粟亲自带人出去买。 他这样做,自是因为他怀疑曾粟…… 毫无疑问,管家曾粟就是本案最重大的嫌疑人,几乎件件事儿里都有他,哪怕他不是凶手,也可能和凶手有什么关系,或是知道些外人尚不知道的事。 所以,黄东来故意把曾粟支走,然后再召集了曾府里其余的下人展开盘问;与此同时,孙亦谐则趁虚而入,抓住这所有人都被支开的当口,悄悄溜进曾粟的房间进行搜查。 可惜,孙亦谐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起来,要么这个曾粟是真没问题,要么就是他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当然,也可能是孙亦谐太瞎了。 就这样,到了晚上。 是夜子时,孙黄二人在黄东来的客房里悄悄碰头。 此时,两人皆已脱去了道袍,换上了紧趁利落的夜行衣靠,并带上了几个火折子,整装待发。 按照此前定好的计划,周悟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明教寺的后墙那儿等着他们了。 三人已定下一计,今夜,他们就要——夜探明教寺,巧渡琉璃鱼。 第十六章 装神弄鬼 不消片刻,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借着月色,悄悄翻墙溜出了曾府。 那年头,天一黑,街上基本就没人了,路灯之类的东西更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也不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 明教寺离曾府很近,就隔了两条街,可以说抬脚就到,孙黄二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来到了寺院后墙那儿,顺利和周悟会和了。 因为事先早已有了计划,三人见面后便也不用啰嗦太多,稍微低声交流了几句,就又翻墙进了寺院。 那曾家二夫人的尸体,昨天就已做好了防腐处理,寿衣棺材也都弄好了,这会儿那棺材正停放在寺庙中一间闲置的空房里。 佛堂,是不可以摆尸的,死尸这阴煞之物,若没有经过超度火化,绝不可进大雄宝殿;这是规矩,甭说曾老爷了,就算皇帝老爷也不能乱来。 因此,曾家二夫人的尸首运来以后,一直是搁在一间没有佛像的房间里让和尚们围着念经超度的。 和尚,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到夜里,他们便歇着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在这儿看着棺材,象征性地守守夜。 孙黄周三人来到那停尸的房间门口(停尸的房间不可以关门),稍微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那小和尚背对门口盘腿坐着、低着头,已经在打瞌睡了。 见状,三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都没说,黄东来便率先走了进去;只见,他用轻功无声无息地接近到了对方身后,从怀里拿块沾好药水的布,往对方口鼻那儿一蒙,当时那小和尚就躺倒下去,不省人事。 孙亦谐和周悟紧随其后,也都迈步进门。 “黄哥,你这药不错啊。”孙亦谐一进来就小声调侃道,“采花用的吧?” “我采你妹!”黄东来还口道,“这是我黄门出品,正经的吸入式速效安眠药,秘方!秘方懂吗?” “那行,你改天也给我弄个十包八包的,我睡眠也不好。”孙亦谐道。 “滚。”黄东来道,“你哪天睡不好叫我一声,老子用棍子敲晕你。” 黄东来还是了解孙哥的,为了防止兄弟误入歧途,所以他坚定地拒绝了孙亦谐。 他们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一旁的周悟已经快速把棺材盖儿给打开了(下葬之前,棺材盖不会钉死)。 周悟毕竟也是这庐州城的捕头,即便他不算什么顶尖高手,但其力量也不是常人可比的;连孙亦谐都能用蛮力挪开家里石棺的盖子,周悟开个普通木棺自是不在话下。 “还在。”周悟开棺后,往里瞥了眼,随即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孙黄二人闻言,也不再相互玩笑,而是双双来到棺材旁,朝里看去。 没错,的确“还在”——那琉璃鱼,此刻依然被曾家二夫人用双手牢牢扣住,捂在胸口。 “哼……果然。”稍稍观察了一番后,黄东来便笑着说道,“这二夫人,也是中毒死的。”他顿了顿,娓娓言道,“她中的这种,叫‘捆仙索’;此毒发作时,人的心肺会如同被绳索勒捆一般,难以搏动和呼吸,导致人在短时间内窒息猝亡;而这种毒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死者的‘尸僵’现象会来得特别快、特别严重,就像全身都被‘捆起来’了一样……因此,只要在她死后不久把琉璃鱼放到她手里,就会出现眼下这种‘死人牢牢攥住东西不放’的假象。” “黄贤弟。”周悟这时接道,“那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不能……” “当然可以。”黄东来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直接就答了,“硬掰就行了。” “啊?”周悟不禁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废话,再僵硬也只是皮肉骨头罢了,又不是铁做的。”黄东来道,“凭什么掰不开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进棺材,稍一用力,就把二夫人的手给掰开了。 看着黄东来如此轻松就取出了那个琉璃鱼,周悟也是苦笑了一声,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过去那三天的时间里,但凡有个胆儿大的、不怕亵渎死者的人,敢像黄东来这样直接硬掰,那鱼也就拿出来了。正因为他们人人都怕鬼神、都信鬼神,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死者怨气难消,需要找和尚念经超度完了才能让她把手松开。 当然了……他们真要有耐心这么等下去,等到尸僵的时间过去了,那手也的确是会松开的。 “行了,搞定,出发。”黄东来拿出了琉璃鱼,往怀里一揣,就往外走。 周悟和孙亦谐也没耽搁,两人快速走到棺材两头,一首一尾,顺势就把二夫人尸体也抬了出来,也跟了出去…… ………… 丑时三刻,管家曾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噩梦连连。 常言道,做贼心虚。 尽管曾粟已是一个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的惯犯了,而且他本身的心理素质也不差,但终究……他不是什么职业的杀手,也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而已。在短短半个月内,一个人不可能改变得那么彻底。 如果这次的事情平息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可能曾粟也就挺过来了……到那时,他就会习惯这种背负着人命过日子的心态,但现在的他显然还不行。 所以,在他的梦里,一切,又回到了开始…… 那天,曾家二夫人忽然把他唤进房里,跟他哭闹,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自己远走高飞。 曾粟无言以对。 曾家二夫人今年三十二岁,曾老爷呢,六十;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大户人家,老夫少妻的,会出这档子事儿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曾粟的年纪也不小,今年已四十有三,但比起曾老爷来,他就算是年富力强的了。 他和二夫人那点奸情隐瞒得很不错,除了当事人之外,全府上下只有二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人知道;起初那丫鬟也是被他们威逼利诱才帮他们打掩护的,但后来日子久了,丫鬟也就成了一根绳儿上的蚂蚱,毕竟那时候木已成舟,事情一旦败露,奸夫**自是去浸猪笼,而她这个丫鬟也肯定得被东家打死。 本来只要他们保持低调,这日子还能继续这么过下去,等过些年曾老爷死了,他俩没准还能更大胆些。 但那二夫人还年轻,还不认命……人家有追求,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她想要卷上一批曾家的细软,让曾粟带着她跑路。 曾粟呢,倒不是没那胆子,而是没那脑子——没那么笨的脑子。 想什么呢?曾家,那是一般人家吗?你带着老爷的二夫人跑路?跑得了?除非你能跑出大朙江山,否则绝对被抓回来。 面对二夫人一次次的哭闹和威逼,曾粟知道,这事儿是很难善了了,所以他决定……自己跑。 他已经计划好了,就给曾老爷留封书信,说自己对不起曾府,起了贪念,偷了柜上一百两银子,因为没脸见老爷,所以只能写下这封信然后跑路,请老爷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报官追自己,让自己走吧。 曾粟算得很精确,这点钱,不多不少,没有多到曾老爷会难以释怀的份儿上,也没有少到让他的逃跑显得虚假。 到时候他拿着这银子远走高飞,以后过日子不成问题,而二夫人也只能断了念想,那女人真要再闹,也只是自己找死,跟他曾粟就没关系了。 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了,不料……就在他要跑路的前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每一次她出现在曾粟面前,都会换一张脸。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那天,这个女人主动找上了曾粟;她会武功,而且很会说话。 她知道曾粟全部的事情,包括曾粟和二夫人的奸情、以及曾粟打算独自逃跑的计划。 她告诉曾粟,自己有办法,能让曾粟继续留在曾府当管家,而且能让二夫人“永远闭嘴”。 曾粟一开始也没答应,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给他“选择”,而是在威胁他…… 而在被告发浸猪笼,和杀死二夫人、继续当曾府的管家之间,曾粟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他按照那个女人的吩咐,在适当的时间,把“琉璃鱼”放在了何大何二常走的地方,故意让他们发现并捡到。 他配合那个女人一起装神弄鬼,吓病了赵大强。 他用那个女人给的药粉,在晚上把何二骗出来,将其弄昏,又从其身上拿走了琉璃鱼,再将何二推进了池塘。 他把那个女人的毒药下到赵大强喝的水里,导致赵大强不治身亡。 接着,那个女人又伪装出何二的声音,把琉璃鱼放到了何大房中,再次扮鬼惊吓何大;而曾粟则紧随其后,带着家丁来救场。 何大太过害怕,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曾粟便以此为据,去禀告曾老爷,将前后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把“琉璃鱼是邪物,招来鬼怪”的事情坐实,并且把这责任推到了何氏兄弟身上。 之后,何大离开曾府,曾粟则按照曾老爷的指示带人把琉璃鱼埋在了荒山野岭。 但当天晚上,他就悄悄折返回去,又把东西挖了回来。 完成这些后,终于,是时候对二夫人下手了;反正只要死尸手里有琉璃鱼,那二夫人的死就会被归结成和此前那些“闹鬼事件”一样的性质。 杀死二夫人后,曾粟又将全部的“鬼故事”当着一众衙役的面,告诉了周捕头,借此让事情流传到街头巷尾。 另一方面,何大离开曾府后,怎么想都觉得事情蹊跷;他倒不是对真相感兴趣,只是害怕邪物又会找上自己,所以他又去了一次当铺,想询问当铺掌柜那琉璃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并不知道,那个掌柜也是被那个女人收买的,本来就是在故弄玄虚。 于是乎,何大的行为,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曾粟收到那个女人的指示,跑到客栈找到到何大,在跟他谈话的过程中悄悄在他茶水里下了毒,顺利灭口。 至此,曾粟的手上,已经有四条人命了。 他的确没有被抓住,也保住了曾府管家的位置;他也不怕什么“玉面飞龙孙红雷”和“旭东老仙黄小色”,只当他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但曾粟怕鬼,他怕这世上真的有鬼,怕那些被他杀害的人来找他索命;他也怕那个“无脸”的女人,因为他至今不知道对方在幕后教他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嘶啦——嘶啦—— 诡异的声响,将曾粟从睡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确认了这声音不是幻觉,随后便赶紧起身,摸黑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啊!”屋里亮起来的刹那,曾粟吓得惊叫出声。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桌上,正摆着一只琉璃鱼。 嘶啦——嘶啦—— 门外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那鱼还不是最可怕的。 曾粟木讷地转过头,循声朝窗户那儿望去,只见得……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影子,正在站在那儿,好似在隔窗看着自己一般。 他认得出来,那是二夫人的影子…… 其实,就算今天孙黄二人不把二夫人的尸体搬过来,随便找个女的往那儿一站,在这种环境氛围下,曾粟也会自动将其脑补成二夫人。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极度的恐惧之下,曾粟退到了离门窗最远的墙角,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开始念他仅会的一句佛经,祈求着鬼魂会因此退散。 他想多了…… 数秒后,只听得“吱丫——”一声。 他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管家,也是下人,而下人的房门,是不允许锁的,从外面一推就能开…… 事实上,孙亦谐刚才悄悄进来放琉璃鱼的时候已经开过一回了,只是那时候曾粟还没醒,不知道罢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开门的变故,曾粟念经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但他的眼睛没有再闭上,因为他怕闭眼了就看不见有什么恐怖的危险靠近了。 没想到,在门开了一条缝后,门外忽然就安静了,那女人的影子也不见了,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觉…… 若桌上的那条琉璃鱼不在,或许曾粟还真会开始思考这是不是刮风而已。 就在曾粟的心里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放松的时候,突然!二夫人的脑袋就这么斜耷拉着从门口的间隙中探了进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就这么盯住了曾粟。 第十七章 再度启程 那一刻,极度的恐惧让曾粟彻底丧失了自制力,他的裤子瞬间就湿了。 但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磕得额头上血迹斑斑,边磕还边反复念叨着诸如“我对不起你”,“求你放过我”之类的废话。 这样的反应,对周捕头来说,已足够了。 在周悟看来,此刻这案子就已经算破了,凶手也已经找到了,至于“让他招供”这件事儿,反而是最简单的。 莫说是你曾粟,换成那宋公明又如何?到了公堂上板子一下来,有几个人真能扛过去的? 长话短说,当曾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曾老爷、周捕头、还有孙亦谐、黄东来都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二夫人的尸体被他们暂且放在了曾粟房内的榻上,那条琉璃鱼也还摆在桌上。 至于其他的家丁院奴,则都被命令在屋外等候,毕竟这事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 “行啦。”周悟这时也摆出了他那捕头的派头儿,用一种恩威并施的语气道,“你我也算有点交情,我就好言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只要你主动把事情说清楚了,让我跟衙门口有个交代,我保你不会受多余的皮肉之苦,要不然……” 他这,都是套话,但也的确是道理。 有很多杀人犯,知道招了就是死,所以就抱着侥幸心理死扛不招;这种时候,官老爷是很少会亲自屈尊来劝的,所以一般就得由捕头这样的人物上去跟犯人念叨几句“大实话”。 而这套说辞大体的意思就是:你死扛的结果,无非就是每天被拉出来过堂,每天打板子,伤口好了烂,烂了好……天天痛不欲生,最后因感染死在牢里,死得又痛苦又难看。 但你要是招了呢,至少落一个敢作敢当的名头。画完押收监后,在牢房里也不用吃什么苦;等到秋后吃了砍头饭,到市集上喊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刽子手给你个痛快,你也算走得体面;而我们衙门这边,结案的公文也能做得漂亮些,老爷和差人们也都得了功绩。 上述这套东西,算是大朙司法流程中与“严刑逼供”相伴的一套的潜规则;其背后的整个流程,确有高效的地方,但很多时候也会导致冤假错案。 可惜,这已经算是当时最先进的制度了。 在那个时代,所谓的“明察秋毫”,无非就是指县太爷的断案经验,比如察言观色的能力等等,有时一些案子的判决,甚至会取决于县太爷在审案时的心情…… 所以,逍遥法外的恶徒,和活活冤死倒霉蛋儿,不能说非常多,但也的确有。 好在,曾粟这件事上,并不存在什么错漏。 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曾粟,也不是那种会去死扛的人…… 他沉吟半晌,要了壶酒,坐在地上连闷了三杯,接着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 曾老爷在那儿听得脸色铁青,青中透绿,身体也是时不时的颤抖几下,但好歹也算克制住了情绪,没有失态。 待曾粟交代完了,周捕头稍等了几秒,随即凑到曾老爷耳边问道:“老爷……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周悟是个明白人,这个问题,的确是该问曾云。 庐州城里谁都知道,在这庐州,是“流水的县太爷,铁打的曾老爷”——这事儿最后该如何定夺,知县说了可不算,得听曾云的。 曾老爷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杀人偿命,你们公事公办就是了……” 周悟知道这句话后边儿理应有个“但是”,所以没有应声,而是等着。 果然,短暂的停顿后,曾老爷又接道:“只是……我不希望我曾家这点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那……”周悟边想边道,“要不这样……之前那几桩命案,就按原先‘闹鬼’的说法儿办,只把最后那何大的死按在曾粟身上,就说他们俩本就不和,且何大离府后还在纠缠曾粟,想从曾家讹更多的钱,结果曾粟就起了杀心,下毒把他给害了……老爷您意下如何?” 曾老爷听罢,琢磨了一下,觉得对不知内情的外人来说,这套说辞已算圆全了,故而点头道:“行吧,那就有劳周捕头了。”他顿了顿,“我一会儿会起草一封书信,将此事知会给知县大人,也烦请周捕头转交。” “应当的。”周悟应承道。 把这话说完了,曾老爷又朝曾粟投去了一道冷冽的目光:“哼……到末了,我还给你留了个好名声,算对得起你了吧?” 曾粟赶紧改坐为跪,又给曾老爷磕了一个,但话他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这时,周悟又想起了什么,面朝曾云提醒道,“那二夫人的贴身丫鬟,还知道许多内情,曾老爷你若是不希望消息走漏的话……” 就这一句,便看出周悟这人歹毒的一面来了。 其实这事儿他就算不提,曾云心里也有数,事后自会办了那丫鬟,但他现在就说出来,便是明着在提醒曾云要尽快斩草除根。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旁听着,也是暗暗心惊,心说……还好咱俩都是老油条,没有跟这厮有太深的交情,否则哪天被他卖了都不一定。 曾云听完周悟的话,也是冷哼一声,好似下了什么决心。 随即他便起身,到门口叫来了在屋外待命的几名家丁,让他们去把那丫鬟带来。 不料,过了几分钟,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回报,说那个丫鬟已经在房内自缢而亡了。 这下……又是一条人命。 不过这条,曾云就不是很在乎了,因为就算她不上吊,也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当夜,周悟又去衙门调来了几个值夜的手下,把二夫人的尸首搬回了庙里,顺便给二夫人的丫鬟收了尸……对他来说,此案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个“凶手”,足够他向上级交差请功,同时他也卖了曾老爷一个人情。 但是对曾云来说,此案仍有一个重大的谜团——那个“无脸的女人”究竟是谁?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在幕后教唆曾粟的? 在解开这个谜之前,曾云依然无法对此事完全释怀,所以,当夜……他就已想好了,要尽快找人从那个当铺掌柜那里入手,试着去追查那个女人…… ………… 第二天上午。 曾老爷亲自来给孙黄二人送行。 而此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经不再扮道士了;昨晚案子破了以后,他俩就在曾老爷面前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假扮道士的原因。 曾老爷对这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千恩万谢,在得知他们要远赴洛阳之后,曾云二话不说,让府里的家丁从马厩挑了两匹上等的好马相赠。 孙黄二人也没怎么推辞,因为之前黄东来买的高铁帮旅车票已经作废,他们本来就得再去买马,那还不如就收下算了,免得折了曾老爷的面子。 巳时初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就骑马出了庐州城,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周悟……没有来送他们。 虽然周捕头昨晚的确有听到他们说过今天什么时候走,但显然他和这两位“贤弟”的交情并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也并不在意,毕竟他俩都是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多的人了,昨晚他们就已看清了周悟是个什么人,和这种人若真的攀上了交情,反而麻烦。 就这样,两人出离了庐州,快马扬鞭,直奔下一站——颍州。 第十八章 山神庙 庐州到颍州的直线距离,其实和宣城到庐州的差不多,但这实际走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这两州之间,府县村落众多,山河湖泊俱全,所以道路也十分曲折。 假如选择走官道,那安全平稳倒是没问题,但要绕很多的路,耽搁不少时间。 虽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目前依然有比较富余的时间赶在中秋前抵达洛阳,但孙亦谐在性格上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取巧的人。 所以……在他们走了几天,来到“青峰顶”的山脚下时,孙亦谐便提出了一个主意:“咱们翻山过去吧,至少能省下两天半的路程呢。” 黄东来呢,虽然也嘀咕了几句,但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对。 这也是他性格上的弱点:黄东来遇到重要的人生大事时往往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在很多“小事”上却经常患得患失、难以下判断;这时,如果他身边有孙亦谐这么一个喜欢拱火出主意的人在,他就会轻易被说服,然后跟着兄弟一起被坑。 于是乎,他俩就这么进山了。 这山路一开始是很缓的,要不然孙亦谐也不会觉得翻山是个好主意,但走了半天左右,他们眼前的缓坡就开始变陡坡,人骑马……也变成了人拽马,看这趋势,要是坡再陡一点,就得改人背马了。 这时,黄东来那马后炮式的抱怨自然也就开始了。 当然,孙亦谐对此也早已习惯,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当时没有坚决地阻止我?”他就能把锅甩给兄弟三成。 要是再接一句:“你我兄弟是不是一条心?”这种道德拷问,那这事儿的责任基本上就是五五开了。 就这样,两人在相互骂街式的吐槽中缓解着疲劳和负面情绪,坚持着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 荒山野岭,人困马乏……这且不提。 对即将露宿山林的孙黄二人来说,真正的麻烦的是——这山上,八成有野兽。 也别说老虎和狗熊了,这会儿就是来头野猪也够他俩喝一壶的。 黄东来虽然武功还可以,但那些武功招式,说到底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搏击技巧,并不是用来对付动物的,除非他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力在,一拳出去能打碎山岩,否则……仅凭拳脚,他怕是战不赢那种比自己大的猛兽。 就拿武二郎举例吧,武松能打死老虎是因为他的武功招式有多精妙吗?显然不是……他能赢是因为他的力量、速度和反应足以应付一只体型比自己还大的猫科动物……也就是说,单从账面数据看,武松比起美国队长来只强不弱,当然那是题外话…… 假如黄东来练过那种长一点的、或者带刃的兵刃,那他面对豺狼虎豹时或许还有点胜算,毕竟工具是人类从物理上对抗动物最大的优势;可惜,他是使暗器的……这玩意儿弄不好不但打不死野兽,还会激怒对方;就算他能在暗器上淬毒,那毒药也是给人预备的,用在动物身上会不会有用、多久起效……都不好说。 至于孙亦谐……趁手的兵刃他倒是有,只是他的体能和武艺都还有点差。 简而言之,深山中的夜晚,对他们两人来说非常危险。 他们甚至已经事先商量好了: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关键时刻就把马送了,自己跑路。 当然了,他们的马,也是这样想的: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咱就撇下这俩废物跑路。 轰隆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他们准备找棵树靠着、将就着过一夜的时候,黑云遮月的天空中,传来了闷重的雷声。 这下可好,除了被野兽吃掉之外,他俩又增加了被雷劈死和被雨淋出病来这两种风险。 没办法,两人只能强打起精神,牵着马,继续往前走,期待能找到个山洞或者山坳之类可避雨的地方。 就在那雨将下未下,两人身心的疲惫也快到极限时,忽然…… 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也在一瞬间照亮了大地。 在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中,孙亦谐小眼一眯,刚好瞧见了几十米外的林后有一盏带钩的轮廓。 咔嚓—— 数秒后,当雷声响起时,孙亦谐已确认了,自己看到的应该是某个屋檐的一角。 “黄哥,那边好像有间屋子!”下一秒,孙亦谐赶紧叫了黄东来一声。 黄东来闻言,也当即转头朝着孙亦谐指的方向看去,嘴里念叨着:“真的假的啊?孙哥你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孙亦谐并没有产生幻觉,他们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段后,果然是有一座破庙坐落在山林间。 那庙门已经缺了一块门板,但门上那老旧的牌匾倒还在,只见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山神庙。 在大朙,叫“山神庙”的小庙恐怕八只手都数不过来,各地的山上都有,所以他俩也不会深究这是青峰顶的山神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知道眼下雨已经像瀑布一样浇下来了,再不进去避雨他俩就成落汤鸡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有片瓦遮身的地方,两人一下子又来了力气,拖着马,一路小跑就进了庙。 这外面的庙门和院墙是连在一起的,相当于围墙,进去以后有个非常窄的小院儿,再往里就是一间佛堂;别看庙小,那佛堂的屋顶修得还挺考究,可说是屋檐曲翘,四脊远探,最顶部的正脊两角还各雕了一只脊兽,似双鱼相对,甚是好看。 当然,孙黄二人没有心情关心那个,他俩将两匹马拴在了佛堂外的柱子那儿,保证马也在屋檐的遮挡下之后,便快步迈进了佛堂。 接着,他们就像两条在雨里刚撒过欢的狗似的在那儿拍衣甩头,掸去身上的浮水。 这个时候,因为佛堂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门口这块有些许亮光,再加上雷声雨声都很大,所以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想当然认为……在他们进来之前,这佛堂里并没有人。 不料,就在他俩拿出了火折子,准备找跟蜡烛弄点儿亮光时。 突然,有个声音,从漆黑的佛堂深处传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第十九章 铁僧 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两人一跳。 孙亦谐当时就把手上的三叉戟横架起来,摆出了要叉人的姿态。 黄东来也是从刚刚放松的状态猛然戒备起来,手已本能地摸到了袖中的暗器上。 “怎么?”见状,那黑暗中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呵……你们擅自闯进来不说,还要跟老衲我动手?” 这第二句话落地,情况又不同了。 因为听这意思,说话的是个出家人,再结合这个环境,孙黄二人不禁想到:难道是这破庙里还有驻留的和尚?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只听得“嚓”的一声,一点火星自佛堂深处亮起。 两人定睛一看,还真有一个老和尚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刚点燃的火折子,他那光光的头顶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惹眼。 “你们俩都是哑巴吗?”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几步,随手点亮了几根架在佛坛边的蜡烛。 佛堂里一下子就亮了许多。 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位僧人,目测有六十出头,须发灰白,身上穿着套很破烂的蓝灰色僧袍,脖子上挂了串似乎是铁做的佛珠,其脚边还放着个挺大的布包袱。 “呃……这位大师。”黄东来的文化底子好些,这种时候还是得由他来交涉,“我兄弟二人途经此处,刚好遇上大雨,故而进来避雨……”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借着烛光扫了眼周围的环境,随即抱拳拱手道,“我们原以为这是座废弃的荒庙,没想到还有人在,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嗯,对对。”孙亦谐此时也收起了三叉戟,附和道,“还请见谅。” 他俩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讲道理的人,而且他们不觉得跟一个老和尚逞威风算什么能耐;人家年纪大,又是出家人,他们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那和尚点好了烛火,又回到原处,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又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这才点头接道:“嗯……还算有礼貌,不错。” 说罢这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叹了口气,再道:“唉,现在的年轻人,能有这点儿家教便不易啊。” 尽管双方到现在总共才说了几句话,但孙黄二人都已隐隐感觉到了……这老和尚的嘴有点儿损。哪怕是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都是带刺儿的。 “愣着干嘛呀?过来坐啊。”老和尚见他俩有点无所适从,便主动唤他们来坐下,同时,他伸手往身后一探,从香桌底下抓出了两个破旧的蒲团来。 他这一手,孙亦谐是没看出什么来,但黄东来对内力的流动比较敏感,一下就瞧出了门道——这老和尚,是先用内功把那两个蒲团“吸”到手上,再用手抓住的。 别看这操作很不起眼,但懂行的人都明白,这可比一拳震碎几米外的一块大石头要恐怖多了。 按照这个宇宙习武之人的常识,除非你练了什么特别逆天的绝世武学,否则的话,要做到“内功外放”,一般就得练十年以上;要做到“以气化形”,即放出的内功如同实体般可在一定时间内持续存在并操控自如,那至少得二十年;而要做到“以气纳形”,即内功外放之后,可以按照使用者的意愿不造成任何破坏,而是对周遭的实体产生各种影响……这就已是内力无形无相、无声无色之境界——这个境界,是很多人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大部分的掌门级高手也不过就是能摸到这个境界的门槛罢了,一旦越过这个槛,你就是“超一流”高手,在一对一时,稳压那些“一流”的一筹。 当然了,再往上的境界也不是没有,即“绝顶”级;但那种高手,已知的,整个武林也不过寥寥数个,关于他们的情报基本是谜,因为并没有人能试探出他们全部的实力。 此刻,黄东来一眼就看出,他面前的这个老和尚最起码也得是“超一流”高手;这不禁让他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我们没有跳他脸,要不然他就算不至于杀掉我们,只是“教训教训”我们,也够咱喝一壶了。 “嗯?”仅一息过后,老和尚的神色就变了几分,并转头看向了刚刚坐下的黄东来,“呵,你小子,还有点儿眼力劲儿嘛。” 黄东来都惊了,心说:这老头儿会读心术?他怎么知道我已经看出他的实力了? “怎么?不懂?”老和尚笑道,“你的心律呼吸都乱了,自己不知道?” 黄东来闻言,恍然大悟,同时又暗暗心惊:“这种事他都知道?那我放个屁他都知道咯?” “你们在说什么?”孙亦谐虽看不穿那老和尚,但他看到兄弟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所以他又一次警觉起来。 “孙哥。”黄东来这时已想到了老和尚的身份,故而说道,“这位前辈恐怕就是……” “不错。”老和尚也知道黄东来已经把自己认出来了,直接打断道,“老衲我就是‘铁僧一怀’。” “哈?”这是孙亦谐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第一反应。 “哈什么哈?”黄东来道,“闻名江湖的‘金丐银道铜儒铁僧’,你没听过?” “呃……”孙亦谐迟疑了一下,“我还真没听过。” “靠!”黄东来跟孙哥讲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也不需要文绉绉的,“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咱眼前这位就是这四大高手中人称‘铁僧’的一怀大师。” “哦!”孙亦谐这才反应过来,“绰号铁僧,法号一怀是吧?嗨……我还以为是有人复姓铁僧名一怀呢。”他说着,又看向一怀,“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对于一个脸皮厚到前一句还说着“没听过”,后一句就说“久仰”的人,一怀也不知如何评价,只是尴尬一笑,总感觉自己这套高人报名号装逼的效果全都被破坏了。 “前辈,我这兄弟初涉江湖,言语上若有冒犯之处,您有怪莫怪。”另一边,黄东来赶紧替孙亦谐兜着说了一句。 一怀也不会跟他们这种小辈计较,摆手道:“无妨,不用你说,老衲我也一眼就看出你们俩的江湖经验不足。”他微顿半秒,接着道,“若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在进来避雨前,定会先确认好这佛堂里的情况,才会放下警惕。” 这话,就算是在传授江湖经验了,的确是很有用,孙黄二人也都牢牢记下了。 “就比如说我吧。”一怀又道,“我来的时候可是把这寺庙的前前后后全都查探了一遍的,不光是看有没有人埋伏着,还得看有没有陷阱、毒物之类的威胁;另外,一个人在陌生环境里过夜的时候,既不能睡得很死,也不能点灯……这些门道,也都是你们理应知晓的。” “慢着!”孙亦谐这时听出了些什么,插嘴道,“大师,合着您不是这庙里的和尚,您也是过路的啊?” “是啊?怎么了?”一怀反问道。 “那咱们进来的时候您干嘛说得像咱们闯进了您的地方一样啊?”孙亦谐虽然知道了对方的名号,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才敢那么嚣张地提问。 “废话!空庙,我先进来的,自是主人,你们后来,便是客,客人来了不得跟主人打声招呼么?”一怀说话也是完全没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浑得很。 “嘿!”孙亦谐还想跟对方争论。 结果黄东来当时就扑了上去,捂住了孙哥的嘴:“你他妈给老子少说两句!这有什么好争的!” 清楚对方实力的黄东来心里还想着拍拍这老头儿马屁,让人家给点好处啥的,怎能让孙亦谐胡说八道得罪对方。 “噗——”孙亦谐推开了黄东来的手,“行行,不说就不说嘛,你激动什么?上完厕所洗过手吗你就来捂我嘴?” “老子雨里淋半天了还要怎么洗?”黄东来不爽道,“你再说信不信我一把‘安眠药’糊你脸上?” “你有种来啊!老子怕你采了我不成?”孙亦谐又开始了。 在旁看着这俩的互动,一怀大师的思绪也陷入了混乱……他感觉自己一开始那“这两人挺有礼貌”的印象可能有点偏差。 ………… 孙黄二人也没闹太久,毕竟他们赶了一天路已经乏了。 两人随后就向一怀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聊天的过程中,他俩拿出了干粮吃了些,也分了点给一怀。 其实一怀在遇见他们之前已经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只喝过水,这会儿能吃上一口像样的粮食,他心里很是感激;但他属于那种心善嘴损的类型,吃了人家的也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两人吃完东西后又跟老和尚聊了聊一路上的经历,最后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各自去找了个有干草的地方、枕着蒲团睡了。 待他们都睡熟后,一怀又细琢磨一下,心说这俩小子也是挺有意思的,而且从他们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可称得上是侠义之人。 一怀心想,三人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两人对自己又有这“一饭之恩”;既然他俩要去参加少年英雄会,那自己也不妨在暗中助他们一把。 念及此处,他便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 第二十章 又遇诡事 第二天一早,当孙亦谐和黄东来醒来时,一怀已经走了。 不过那老和尚走之前在黄东来的枕边放了一张纸,纸上还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制小盒。 黄东来先是拿起了纸看了眼,上面就寥寥几句话——“五年功力传亦谐,报一饭之恩,西域奇珍授东来,赠有缘之人,江湖路远,来日再见。” 话虽不多,意思是挺清楚了。 黄东来看完后,看着孙亦谐道:“这下可赚了,五年功力啊孙哥。” “哦?他趁我睡着给我传功了?”孙亦谐疑道,“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黄东来道:“废话,你睡觉跟死猪一样,估计打你五个嘴巴你也没感觉啊。” “滚!”孙亦谐虽说了个“滚”字,但并没有就自己睡得像死猪这点进行任何反驳,而是接道,“就当他真传了好了,怎么才五年啊?不来个五十年功力也叫报恩?” “我靠孙哥你是不是人?”黄东来当即吐槽道,“一饭之恩你就要人全部功力,那被你救了的南鸢村村民怕是得来给你当牛做马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过哦……”孙亦谐道,“但我以前看的小说里面,主角在遇到这种牛逼的老爷爷之后,老爷爷只需要觉得跟主角很投缘,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倾囊相授了啊。” “孙哥你有空还是多认几个字吧,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黄东来道。 “切……”孙亦谐撇了撇嘴,赶紧扯开话题,“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先看看给你那盒子里是什么呗。” 黄东来耸耸肩,顺势打开了手里的小木盒。 盒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一个形似鸡蛋、通体褐色、质地如胶的丸子。 “皮蛋?”孙亦谐凑近看了眼,这俩字儿脱口而出。 “毛的皮蛋!”黄东来道,“人家都说了‘西域奇珍’了,怎么可能是个皮蛋?” “妈的我看着像呀。”孙亦谐道,“那你说是什么嘛?某个被他砍死的喇嘛身上掉的舍利?” “孙哥你当舍利子是胆结石呢?你把人劈碎了也掉不出来啊。”黄东来说着,又皱眉看了看那东西,若有所思道,“嘶——不过嘛,你说舍利倒是给了我点灵感,我估计这个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结出来的内丹。” “毛!”孙亦谐道,“你才是修真小说看多了吧?妖精啊?还结丹?” “哎呀你不懂,的确是有的。”黄东来跟他解释道,“我小时候在家里的炼丹房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从一条巨蚺身上取出来的,他们管那叫‘水龙卵’;像这类材料,结合一些其他成分,用特殊的工艺炼制,便可以炼出供人服用的‘外丹’。” “那‘外丹’吃了又能怎样呢?”孙亦谐又问道。 “有些可以让人冬天里不畏寒冷,有些可以让人获得对毒素的耐受性,还有些可以直接增加功力。”黄东来道,“但是功效越强的‘外丹’,所需的底材也就越难入手,我甚至听过一种传说——若是能以‘龙肝凤髓’作底,便能练出长生不老丹。” “算了吧。”孙亦谐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能挖龙肝敲凤髓的已经是神仙了吧?还需要个毛的不老丹啊?” “都说了那是‘传说’了,多半就是假的呗。”黄东来也道,“这世上哪儿来的龙凤?我看是有人吃了蛇杂鸡公煲之后多喝两杯,扯淡扯出来的。” 咕—— 黄东来话音未落,孙亦谐的胃部忽然发出了一阵鸣动。 “你瞧瞧。”孙亦谐摊手道,“这荒山野岭的,咱身上只有馒头,你非要提什么蛇杂鸡公煲?” “妈的是谁导致我俩必须在这荒山野岭过夜的?”黄东来道,“听我的走官道那不就能去驿馆喝酒吃肉了?”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提议走山路,我能得到那五年功力?你能得到你那个西域皮蛋?” 经他这么一提,黄东来倒是想起来了:“诶,对了孙哥,你得了五年功力,那你武功应该进步不少啊,要不你试试。” “哈!我也正有此意。”孙亦谐这会儿也正高兴着呢,“这里地方窄,我到外面去试试。”一边说着,他一边就往佛堂外面走去。 于是,黄东来便随着他来到了这破庙的小院儿里,看着孙亦谐在那儿表演了跳高、跳远、折返跑、和拳打石墩子…… 本来拳打石墩子这项以孙亦谐的性格是不会干的,但因为他在跳和跑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体能大增,认为自己又“无敌”了,所以他才膨胀地试了试。 结果他险些把自己弄得手骨骨折…… 好在他从骨子里来说还是个怕疼和胆小的人,挥拳时有所保留,要不然这次去洛阳他就得单手赴会了。 当然,这番实验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让他们确认了:一怀对孙亦谐的“传功”是成功的。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孙亦谐还是一个经脉闭塞、根本无法接受传功的普通人,但眼下,他只练了一个来月,身体就已经可以承受内力了;这样看来……那“倒转乾坤心法”真的很神,绝对属于上乘武功。 另外,这也侧面证明了黄东来拿到的东西,其价值至少不在“五年功力”之下。 事实上,也正如黄东来此前猜测的,一怀给他的那个“皮蛋”,就是一种炼丹的材料,名叫“獬胆”;一怀也是在游历四方时偶然间得到的此物的,虽然他很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但留在他身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用。 昨晚,一怀正好遇到了黄东来这个黄门后人,他便觉得,这可能也是老天爷的安排,于是就当个顺水人情,把东西给送了。 若真要说这“獬胆”和五年功力比哪个更有价值?那恐怕前者身上的潜力要大得多,就看日后黄东来怎么用了。 ………… 试完孙哥的武功后,孙黄二人又随便吃了些早饭,然后就牵马出发了。 对睡惯了床的两个人来说,昨夜睡在地上,不但不解乏,还搞得他们腰酸背痛,所以今天他们行路的速度比起昨天进山时慢了不少,但好在……今天基本是在下坡,相对而言不那么累。 走走停停,走到时近黄昏,他们终于是来到了一段可以骑马的地势,这下,他们的速度便可加快了。 两人策马扬鞭,跑出了山,循着一条小路,一路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村口有柜坊、有吃饭的小铺,但就是没客栈,两人只能到老乡家借宿;当然了,借宿也不难……花点儿钱就行。 而给钱这件事,也有讲究:不能太少,少了人家往你喝的水里撒土;也不能太多,露了财人家又可能起歹心害你……这钱得给的刚好比对方内心的预期高出一点点,这样方可吃好喝好住好。 这些门道,黄东来就不太懂了,不过孙亦谐很清楚,毕竟他这些年在鱼市场整天跟一帮刁民打交道,他最清楚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态——人性是复杂的,良善质朴和愚蠢歹毒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 沿着村民指给他们的路,两人很快重回了官道,快马疾行。 这一天,他们绕东湖,趟闸口,在天黑前,来到了“蚂蚁山”脚下一个叫陈家村的村庄。 刚到村口,他们便见得一队村民举着火把,连吹带打,浩浩荡荡地出得村来。 两人勒马一瞧,但见那队伍中央,有四个大汉抬着一乘无顶的小轿,轿上竟还坐着个全身黑衣、头上盖着块黑布的姑娘;也不知这日落西山之时,她这身打扮……是要被送到哪儿去。 假如孙亦谐和黄东来再晚来一会儿,看不见这一幕,那倒也罢了,可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自然会去打听一下。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三戏亢海蛟,黄东来大闹龙王洞。 第二十一章 “龙王爷” 陈家村,位于八里河以南一个叫蚂蚁山的地方,属于颍上县管辖范围。 和大朙许许多多离县城比较远的村庄一样,陈家村是比较闭塞和落后的;平日里,村中最高的行政长官就是村长,其次就是一众年纪比较大、口碑也还好的长辈们。 村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一般就是由村长和这些“长老”来商量对策,由他们得出的结论,便是最终的执行方针,不会再改。 当然了,像这种村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要说钱,陈家村最富的人家跟城里的富户一比,也就是个种田的罢了,甚至还不如路过做买卖的行脚商人;要说美女,这山野之地,村里的女娃从小就风吹日晒还要干农活儿,也根本没机会接受什么文化教育,所以长大以后相貌气质普遍不会多好。 这么个地方,除非你附近正好有山贼的寨子,否则就算是强盗和采花贼都不会特意来光顾。 因此,这村子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静。 直到……永泰十七年的某天。 那日,雷雨交加,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丝毫不见小。 这鬼天气,不管是种田、砍柴还是打猎,啥都干不了,村民们自然也就早早地歇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是有很多户人家发现……家里的孩子没了。 这山村里的孩子,顽皮是顽皮,但没有晚上不回家的,再者,昨夜那么大的雨,外面又黑,小孩儿不太可能自己跑出去。 能咋办呢?大伙儿帮着找吧。 可全村人一起在村子周边地带找了大半天,连个影儿都没找着。 眼瞅着天又要黑,这下,大人们可急坏了。 其一,丢的孩子有九个之多,且都是男孩——那个年头,说句重男轻女,算是客气的;说难听点,很多人家、尤其是穷人家,根本不把女儿当人……穷到不行了把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甚至卖到青楼去的不在少数,能惦记着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的已经算有良心的了。但是男孩儿就不一样,再笨再坏,也被家里当块宝。 其二,不见的那九个男孩儿之中,有三个是长老们家里的后代,还有一个是村长的曾孙,那就是村儿里的“贵族”了,丢了能不叫事儿吗? 其三,这次的事情非常蹊跷,村里还有很多家没丢孩子的,也都在担惊受怕,害怕明儿一早醒过来自己家的孩子也不见了。 当夜,一种恐怖的气氛在村中蔓延着…… 村长甚至已经在考虑明天就派人到去县里跑一趟,到县衙门那儿使点儿银子,让上头遣人来查。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村口那儿就有人咋呼了起来,说什么“出大事儿啦!有妖精啊!” 村民们闻声也是蜂拥而至,议论纷纷;待村长闻讯赶到时,几乎全村男女老少都已经围那儿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让村长走上前去,他凑近一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那村口的泥土地上,竟斜插着半截儿比碗口还粗的木桩子。 再仔细看,这还不是一般的木桩子,是船上的桅杆。 当然了,比碗口粗点儿的,肯定不是主桅,但在常人的概念中,这也已经不是靠人力可以硬插进地里的东西了。 “村长您看,这上面还有字!”不多时,就有好事儿的在旁边提醒了村长一声。 村长其实也看见了,那木头的柱体上确实刻着些字;他作为村里识字最多的人,上去看看也是应该…… “水界神君降山中,黎庶无识怠西风,若欲九子还家去,献供村北龙王洞。”村长把那些字念了一遍,皱眉沉思片刻,大致是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接着,他就跟村民们翻译了一下:就是说呢,这两天有位龙王爷来到了咱们蚂蚁山下,前天的大雨就是龙王来的征兆,但因为我们这些村民太不懂事儿了,没有好好接待龙王爷,龙王爷就生气了,所以村里才丢了九个孩子,现在龙王爷说了,只要我们去村北的“龙王洞”给他老人家献上供品,孩子们就能回来。 这番话……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那基本就是段绑匪宣言,核心思想是给钱放人。 但在这些村民眼里,这套强盗逻辑很顺。 他们就觉着,能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九个小孩儿,还能把船的桅杆插进地里的,肯定不是人啊…… 越是缺乏知识和能力的人,越是喜欢用他们更易理解的一套理论来解释眼前未知的疑惑,以此来消除恐惧。 追寻真相,便要面临困难和危险,但从众如流……就很简单,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做,我也就跟着说、跟着做;哪怕错了,也是大家一起错。 于是村民们赶紧张罗,什么鸡鸭鱼肉,米面钱粮,东拼西凑整了几箩筐,敲锣打鼓挑着担子就给送到了村北的山洞那儿。 那个洞,很深,连着地下河,洞内岔路众多,地形复杂,本地人都知道这儿不能进,因为进去之后很容易迷路出不来;本来这洞窟也并没有名字,但眼下既然“龙王爷”说了这里是龙王洞,村民们也就这么叫了。 午时,他们便已在龙王洞前摆了个简易的坛,点上香,把“供品”在洞口边码放好了,然后由村长带着村民们三跪九叩;拜了许久,他们才恭敬的离去。 结果,还真管用,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来到这里,发现丢失的九个孩子都在供桌底下躺着呢,不过昨天的供品都不见了…… 村民们这下可就更相信这是龙王爷显圣了——这绑匪他说到做到啊。 后来,村里又出了几件类似的事儿,套路都差不多,此处就不逐一赘述了;那些被龙王爷掳走又回来的孩子呢,一般都还小,话说不利索,被大人问起看见了什么,也都说不清。 久而久之,陈家村的村民们就都被那“龙王爷”给调教好了;如今这龙王爷已不用再搞那绑票的勾当,村民们自己就知道每个月初一十五送批“供品”过去,也不用送钱,米面酒肉即可; 其实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看出来,这伙假扮龙王的贼人也不算多聪明,想的这借口实在是牵强了点儿,但他们也是没办法……因为大姑娘和小孩儿不同,姑娘有可能会逃跑,而且万一她看到了什么,回去乱说,这“龙王洞”的事儿就要穿帮。 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地让村民们在天擦黑时把人送来;黑夜里姑娘看不清东西,而且想跑也跑不远,只要村民一走他们就出来拿人,对方便跑不了。 总而言之,这种闹剧,至今为止已持续了一年多。 陈家村这帮村民呢,也很会自我安慰,就跟某些信教的一样:但凡生活中遇到点儿什么好事儿呢,他们就会说这是龙王爷保佑的,咱们这供品给得确实值;但凡遇到点儿不好的事儿呢,就觉得还是咱心不够诚,下回出供品咱家得多出点儿。 直到……这天傍晚,村口来了两个人…… ………… 孙亦谐和黄东来进了陈家村后,随意找了个茶棚坐下,立马就打听起了方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村民们也没隐瞒什么,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龙王爷已经是这里的信仰了,没啥不能提的;于是,连小二带周围喝茶的茶客,七嘴八舌的互相补充着就把上述的内容就都给讲了一遍。 听完,孙哥和黄哥这俩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可想而知——这特么绝逼是人扮的啊,不就是绑票勒索吗? 不过他俩也没当着村民的面说什么,因为通过察言观色,他们已看出这里的村民都已经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说那“龙王爷”的不是,没准人家还会翻脸。 这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下来了,两人赶紧去找了户人家借宿。 进了房间后,孙亦谐便给了老乡几个钱,让对方别来打扰他们,接着就关起门来,开始跟黄东来商量…… “孙哥,管不管?”黄东来张口就问。 孙亦谐和他很默契,自然知道他问得是什么:“管啊~”他面露嚣张之色,还抬眼瞟了眼自己的三叉戟,“走马寨那种明目张胆的咱都管了,还怕这帮装神弄鬼的?”他顿了顿,“再说了,哥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好吗?凭我的功力,杀几个山贼还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行行,孙哥,可以了,啊。”黄东来道,“我承认你现在是有点进步,但你不要产生自己‘很有实力’这种错觉好不好?到时候你被人追着砍还不是要我来给你断后?”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道,“我什么时候被人追着砍过了?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怂了?” “我怂什么?你都不怂。”黄东来道,“我只是让你谨慎一点,别他妈到时候又一个大意遭重了。” “谨慎那我当然还是会谨慎的咯。”孙亦谐挑眉道,“哥有智力的好吗?” “哦?”黄东来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到了什么,嘴角微扬,“这么说来……孙哥你又有计划了?” “嘿嘿……”孙亦谐猥琐一笑,“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第二十二章 偷天换日 盘踞在“龙王洞”的这伙贼人,其实人数并不多,总共就六个。 这六人,姑且算是结拜的兄弟,但那交情嘛……这么说吧,不比桃园三结义,却似瓦岗一炉香。 也就是那种……到了危急关头为了自己可以果断出卖兄弟的类型。 当然了,没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们自然还是一副义字当先、同生共死的样子。 武功方面,老二到老六这五人的功夫都差不多,也就是比走马寨那些普通山贼要厉害些许的程度,若遇上真正的江湖侠客,哪怕是二流的,他们也是被吊打的份儿。 而他们大哥“亢海蛟”的武功呢……还行,不过依然比不上前文中的马四就是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亢海蛟”这种顶着江湖绰号的人物,竟然还没有马四这种没有绰号的厉害? 其实很简单,马四没绰号是因为他一出江湖就是一种灭了师门到处流窜作案的状态了,既没正式出师、也没顶着真名在江湖上行走过,自然也就没名没号…… 但实力上来说,马四可是正经跟着“徽州百斤刀”学了十年、尽得真传,后又经过了多年实战历练的。 而这“亢海蛟”呢,八里河上游一带水贼出身,自幼蛮力过人(不过还没到天生神力的程度),于是就仗着把力气欺行霸市;二十岁时,他在漕帮里混过一段日子,期间学了点功夫,后来因得罪了帮里的上级,自觉混不下去了,就拉了两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即如今他身边的老二老三,三个人一起逃出了漕帮,干起了老本行。 又过了几年,他们又收了三个弟兄,结成了现在这个六人团伙;因主要在庐州和颍州交界地区的沿河一带活动,日子久了,他就得了“亢海蛟”这么个凶名。 然而,江湖并不是那么好混的,既然你可以靠作恶混出点名气来,那自然也会有人试图通过干掉你“为民除害”来获得点声望。 前年,亢海蛟他们就遇上一个来找事儿的,自称“沧州小侠林元诚”。 此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武功却俊得很,一把快剑,三招两式就把他们六人全给收拾了。 但最后林少侠却也没杀他们,理由是他初出江湖还没杀过人,而这几位实在不配当他剑下的第一批亡魂。 就这……亢海蛟他们还得跪着磕头,谢小侠不杀之恩…… 最后,在这六位拿全家发了毒誓,宣称不会再作恶后,林元诚就把他们给放了。 毫无疑问……这姓林的,太天真了…… 毕竟人家是真正的十五六岁,对这些江湖底层的下三赖能有多无耻估计不足,以为别人声泪俱下地拿家人赌咒发誓就真的会遵守承诺了。 这要是换成孙亦谐和黄东来,绝对会斩草除根——发誓?发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比放屁还要下贱的行为,类似于放屁的时候还要大声说出来,谁愿意闻谁闻,反正他俩是不会信的。 言归正传…… 总之,那次之后,亢海蛟他们六兄弟的确是稍微消停了一阵儿,好几个月都不敢再出来活动了。 但他们这种人,终究是很难改邪归正的。 做惯了奸淫掳掠的买卖,你让他们改做正行?哪儿有那么容易。 转眼,到了去年,他们觉得风声也该过了,便盘踞到了龙王洞,盯上了附近的陈家村……刚好,他们中的老四读过几年书,他一拍脑袋便想出了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 什么抓小孩,插桅杆,其实都是他们六个去做的:趁着夜色往村民的屋里放点儿迷烟,然后进去把小孩掳走,并不难;以亢海蛟的力气,再加上几个兄弟帮他事先松好了土,把一根碗口粗的副桅慢慢“钻”进土里,也不是问题…… 就这样,尝到了“供品”的甜头后,这帮家伙可乐坏了。 这可比出去抢劫还省力,不用担心会有人反抗,也不用频繁地去寻找目标,每个月初一十五自然会有人把酒肉钱粮送上门来。 但,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正所谓温饱思**,这帮人解决了不劳而获吃饭的问题后,就开始想着要女人,所以他们后来又去闹了几次,让村民每季度都送个大姑娘给他们。 不算今天被孙黄二人看到的那位,之前已经送来过四个了;其中,两个自杀,一个逃跑时被杀,还有一个被他们凌辱致死。 当然,亢海蛟他们对此是不在乎的,死了就死了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埋就是了。 ………… 今夜,又到了村民们给龙王爷的送儿媳的日子。 陈家村的村民们是黄昏时从村中出发的,一行人吹吹打打还要抬轿子和供品,所以走得比较慢,差不多天色泛紫时才到龙王洞那儿。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仪式”:大体就是扎个龙头的纸人儿跟姑娘拜堂,村民们还要祭拜一下龙王爷啥的……反正他们也早有准备、都带着火把,不怕天黑,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戌时,村民们才离开。 那姑娘呢,就跪在供桌儿前,穿着黑衣、头上盖着黑盖头,全程都默然不语。 她也不反抗、不跑。 因为她知道,在她之前被送来的那几个,有反抗的,直接就被村民们打晕捆树上了……她不干那徒劳的事儿。 这位姑娘,比较聪明,她明白愣跑是跑不掉的,所以她从被选作祭品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显得很配合,甚至表现出了非常期待和荣幸的一种状态;这样,也就没人怀疑她、盯着她了。 今天,她在身上藏了把大剪刀,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不能与其同归于尽,至少也要保住清白自尽。 “嘿!姑娘。” 就在那姑娘将手攥在剪刀上,随时准备出手之际,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她侧后方响起,而且距离非常近。 姑娘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靠近自己的,因为她完全没听到脚步声,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及多想,一剪子就刺了过去。 “卧槽!”黄东来被她吓了一跳,眼瞅着那剪子朝着自己下半身就过来了(因为姑娘是跪着的,攻击的方向就比较低),脏话是脱口而出,同时人也一蹦三尺高,向后方跃起,躲过了这次“要命”的攻击。 “你是谁?”下一秒,那姑娘便自己揭下了黑盖头,随手往地上一扔,并拿剪子尖儿指着黄东来厉声问道,“龙王爷是不是你假冒的?” “误会,误会……”黄东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假冒龙王爷的人还在洞里呢,但马上就要出来了,你说话轻点儿!” “我不信!”那姑娘又后退了半步,“你……” 她那后半句话,只说出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因为,有某样东西进入了她的视线…… 此刻,她只见得,一个小眼睛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衣,腰配黑色罗裙,从树林里钻出,朝着供桌儿这边儿就来了。 “别怕,这是我兄弟,他来顶替你,你快跟我来。”黄东来这边话还没说完呢。 另一边,假扮成黑衣新娘的孙亦谐已经路过了那姑娘身旁,顺手捡起了她丢掉的黑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盖,跪到了供桌前。 那姑娘愣了几秒,想了想,还是朝着黄东来过去了,但手里的剪子并未放下。 “你别碰我。”她还是保持着警戒心的,不让黄东来接近到自己一米之内。 “行行,你快跟我先到树林里藏起来,要不然一会儿贼人出来就穿帮了。”黄东来也懒得跟她废话,冲她招了招手,率先躲进了林里。 姑娘紧随其后,也找了片小树林藏身;她刚藏好,借着月光回头一看,便见得,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探脑地从龙王洞里出来了。 来的,是那六人中的老三、老五和老六。 他们在洞口稍微张望了一番,确定村民们都已走远了,胆子便大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供桌前,说话的嗓门儿也是毫不加掩饰。 “嘿嘿,小娘子~真乖啊,自己跟这儿等大爷呢?”那老五最为好色,看着跪在地上的“新娘子”,都有点儿急不可耐了,当时就伸手上去在孙亦谐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唷~”抓完之后,他还颇为满意地笑道,“今儿这个肉可多啊~嗯……仔细一看这身子骨儿也挺壮实的。” 老三和老六也在旁哄笑了几声。 随即还是老三先正色道:“好了好了,别猴急,先扛进去再说。” “三哥,我~来扛呗。”老五一脸色相地笑道。 “行,你扛就你扛。”老三应道,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接道,“诶,你可别到了半路忍不住了乱来啊,按规矩,这人可得先给大哥送去。” “知道知道,三哥您放心吧,我有分寸……”老五迫不及待地回了句,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孙亦谐扛上了肩,“嘿呦!这娘儿们……吃什么了啊……这么重……” 也就是这老五还练过几年功,要不然他还真不一定扛得动孙哥。 孙亦谐的反应也不慢,被扛起来的刹那,他赶紧用手压住了自己头上的盖头,防止自己的脸露出来。 待老五扛着孙亦谐进了洞,老三和老六也开始查看并搬运那些供品。 到这时,树林里的那个姑娘才稍稍松懈下来,基本确定了黄东来和孙亦谐真的是好人。 又过了一会儿,当那老三和老六也搬了一部分东西走后,黄东来才开口对那姑娘道:“姑娘,你先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回村去,因为你现在回去肯定又要被村民们给抓住送来,那样我们俩也遭重了。”他顿了顿,“我现在潜进洞去接应我兄弟,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等我们把那伙贼人收拾完了自会出来找你。” 那姑娘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回了句:“少侠请多加小心。” 黄东来还没等她说完,已将轻功一运,跃出树丛,几次蜻蜓点水般的踏跃后,他便无声无息地冲入了龙王洞中…… 第二十三章 你凉不凉快? 且说那老五扛着孙亦谐进得洞去,一路前行。 没走多远,前方就已出现了光源。 毫无疑问,这洞里肯定是有照明设施的,要不然那六个货也不可能长期盘踞其中。 起初,因为怕村民进洞查探,那六人还比较低调,只在离洞口比较远的深处做了一些嵌在墙上的油灯架子;但后来,在摸清了这些村民的脾气后,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把灯架子越做越靠外了,反正只要在洞口那儿一眼看不见里面的光就没事儿。 片刻后,那老五已七拐八绕的走出了很远,也不知是走到了洞里哪条岔路的哪个犄角旮旯里。 终于,在来到了一个死角后,他停下了。 他倒不是累了,而是打算要把孙哥“就地正法”。 这人呐,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好色之徒,一旦那啥上脑,就不管不顾;那老五这时就想,凭什么每次送来的姑娘都得先让亢海蛟过一手?过完之后还有二哥三哥四哥,轮到自己的时候都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次他就打算自己先偷尝一下,完事儿之后他再威胁对方不许声张出去;再退一步讲,哪怕事情最终败露了,老五也觉得……哥哥们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早晚要死的女人跟我翻脸,最多也就骂我两句。 就这样,他下定了决心,把“姑娘”带到了洞内一个冷僻的角落…… “嘿嘿,小娘子~”他把孙亦谐轻轻放下后,在那儿猥琐地搓着手,笑道,“等急了吧?放心,五爷我这就让你好好快活快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探手去掀孙亦谐头上的盖头。 这一刻,老五血脉膨胀,他的心情就跟等彩票开奖时是一样的,其心中对眼前这“姑娘”的长相满怀期待。 然而,当那盖头揭开的刹那……即老五被突然出现的那张男人的脸给吓了一跳时,孙亦谐突施冷箭,一记撩阴腿闪电般踢出。 如今的孙亦谐,可是今非昔比了,得了铁僧一怀的五年功力,让他的力量和速度皆是大增;他这一脚上去……蛋炒饭的准备工作那就算是齐活儿了。 面对如此猛恶的招式,老五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等他感觉到疼痛,用双手捂裆、夹紧双腿跪下时……他裤裆里已经是湿湿糊糊的一种状态了…… “咦——” 中过撩阴腿的都明白,男人被重重的踢到那个部位后,是喊不出“啊——”那种叫声的,只能发出闷哼或者很低的呻吟。 那老五此刻就是这种情况。 但见,他捂裆、跪地、朝前倒下,嘴里只发出了一声不算很高的、阴阳怪气的低吟声。 孙亦谐见状,呵呵一笑:“怎么样啊?你下面凉不凉快?” 按理说,这一脚下去,对方至少五分钟都起不来。 但孙亦谐可不是那种因为对方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会大意的人,他已在鱼市场里见过太多类似“抱腿杀”和“拍黑砖”的事情了,所以不把对方完全“搞定”他是不会安心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老五把第一口气缓过来,孙亦谐的后招已至,他用一个好似是现代足球中凌空抽射的姿势,又是一脚奔着对方的下巴踢了过去。 那老五像个被踢翻的王八似的,从跪卧姿势被踢得向后翻飞,再后背着地、仰面栽倒……最后又往侧面翻去;这整个过程中,他的双手都没有离开过裤裆,因为和下巴上传来的疼痛相比,依然是下体更疼。 这还没完,孙亦谐觉得对方的四肢还能随意活动,也是个威胁,于是他随手就抄起了一块地上的石头,啪啪几下就把对方两手两脚的关节都给砸折了。 做到这个地步……他终于放心了些。 这才一脚踏在那老五的胸口,居高临下地言道:“呵……兄弟,我现在的确是挺快活了,就是不知道你快活不?” “你……你……”到了这会儿,老五才刚从那一连串的残忍偷袭下回过味儿来,“你是……男人……” “呵呵……”孙亦谐得意一笑,“不错,我是男人。”他说着,还特意瞥了眼对方裤裆处那滩已经浸染出裤外的血污,“但你还是不是……就很难说了。” 老五听到这儿,牙都快咬碎了:“我不管你是谁,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识相的就快把我放开!要不然等五爷我养好了伤,杀光你们全村……唔——” 他话没说完,孙亦谐的鞋底子就已压到了他的腮帮子上,把他的嘴都踩歪了:“我也不管你是谁,我现在要问你点事儿,你识相地就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了,要不然我让你把自己下面失去的东西从上面吃回去。” ………… 另一方面,黄东来潜入龙王洞后,也很快就跟上了在他之前不久进洞的老三和老六。 其实黄东来的追踪技巧并不算高明,但因为那两个贼人进洞时都搬着“供品”呢,身上吃重,脚印特别深,所以想看不见都难。 黄东来在追上那两人的背影后,就用轻功掩住脚步,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随。 他这时可没想到,那老五竟单独把孙哥扛去了别处,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孙亦谐这个“新娘”也应该会和供品一起被送到对方的老窝里才对。 当然了,这点意外,并不会对他们的行动有太大的影响。 这俩货谨慎得很,在来之前,孙亦谐就已经问黄东来要了些“防身的东西”,再加上孙哥现在武功也进步了,单独行动也是可以的。 一路无话,大约跟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三和老六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洞中一个较大的空间,跟电视剧里妖怪洞府的主卧差不多,里面有桌子凳子,甚至有磨平的大石板做的床。 那“屋”里的灯火很明亮,黄东来躲在阴暗处,远远看去,发现除了搬东西的那俩之外,里面还有三个人正坐在桌子周围喝酒吃肉。 这个时候,黄东来并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个团伙总共只有六个人,假如他知道,那事情就好办了,此刻他直接冲出去往那门口一堵,一把毒粉一撒,就把对方一网打尽了。 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是决定观望观望,生怕打草惊蛇之后从洞里其他地方又窜出百十来人。 “诶?老五呢?”屋内,正在吃酒的亢海蛟见老三和老六搬着东西回来了,便吐掉嘴里的半块骨头,随口问道。 “嗯?”老三一听,那脸色就变了,“怎么?他没回来吗?” “没有啊。”老二回道,“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咋问起我们来了?” “不好……”老三放下东西,一拍大腿,“这小子,怕是把那娘儿们带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先给办了。” “什么?”亢海蛟听到“娘儿们”这个词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送来的除了东西还有个人呢,“什么事儿?你说清楚。” 于是,老三把他和老五老六出去“收供品”时的情形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说罢,亢海蛟当即就开口骂娘:“他妈的……老三你也是,明知这小子色胆包天,你怎么能让他带着人先走呢?” “这……我……”老三也委屈,被说的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大哥,都是自家兄弟嘛。”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那读过书的老四来当和事佬,“就当便宜老五一回。” “我呸!”没想到,那亢海蛟根本不下这个台阶,他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这小子因为女人误事儿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干脆搞到自己兄弟头上来了?这还能留?” “大哥,不就是个女人嘛……”老二这时也来劝,“何必动怒……” “这不是女人的事儿!”亢海蛟一挥胳膊,借着几分酒劲儿,大声道,“今天谁也别劝我!老子要清理门户!” 他这话,就类似于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这不是钱的事儿”一样,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回事儿。 人这火一上来,拦不住。 讲道理的人,或许还有人能劝,亢海蛟这种,就算了吧;再说了,他的弟兄们也不会为了老五真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老三,你跟我来。”亢海蛟说着,就到墙边的武器架上抄起了他的兵器——一根狼牙棒,接着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老三也很听话,当即拿了把单刀跟上。 其余三人见这状况,也就不拦了,干脆就继续吃肉喝酒。 在暗中看到一切的黄东来稍微思考了片刻,觉得屋里这三个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行动,过会儿再来处理也不迟,于是,他便再施轻功,暗中跟上了亢海蛟…… 第二十四章 一戏亢海蛟 虽说亢海蛟是带着三弟兴冲冲地出来了,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老五究竟去了哪儿。 因为这龙王洞很深、岔路又多,要在洞里找个人并不易。 当然,他们也是有点智力的,知道用排除法…… 首先,老五应该不会把人扛去洞外:天已经黑了,而且在露天的地方万一姑娘喊叫起来,有被发现的风险。 其次,洞内那些没有装油灯架子的地方也不可能:黑是一方面,关键是那些地方具体延到哪里、地形如何……连他们这几个长期盘踞的人都不知道,要是失足滑下了石坡、掉到地下河里,可就回不来了。 因此,老五也只可能把人带到那些灯火辐射得到的地方或周边的阴影中。 想到了这点,再排除掉老三和老六搬东西进洞时所走的路线,亢海蛟很快就把老五能去的地方锁定在了两条路上。 他的直觉不错,他先去找的那一条路……就是对的。 但他的运气不好,因为孙亦谐这个时候已经问完了想问的信息,并“解决”掉了老五,开始往反方向走了。 亢海蛟这边是准备去找老五兴师问罪的,他并不知道洞里来了外敌,所以他手上虽然拿着兵器,但思想上根本没有什么戒备,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 而孙亦谐不同,他是一种“身处敌营”的心态,行动时蹑手蹑脚,一步三望;更何况,他刚才已经从老五那里拷问出了这个团伙的所有信息,连亢海蛟穿着什么颜色的裤衩儿他都问出来了,可谓知己知彼。 因此,当他们双方即将相遇、但尚未进入彼此视线之际,孙亦谐比亢海蛟先一步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 一听来的是两个人,孙亦谐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黄东来,所以他当时就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没有灯火的岔道儿中,用一块凸起的石柱掩住身形,只留一只眼在外观瞧。 果然,片刻后,亢海蛟和老三的身影出现了。 孙亦谐知道这六人中只有亢海蛟是用狼牙棒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刀;而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孙亦谐自是不会有所保留……就在亢海蛟即将经过他前方的刹那,孙亦谐从黑暗中突然杀出,一把石灰粉就朝着对方的脸糊了过去。 亢海蛟当时人都傻了,思想上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眼睛已被石灰粉烧得无法睁开,而孙亦谐的一记窝心脚也已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口。 亢海蛟也算有点硬功的底子,但毫无防备的被人这么来一下,还是很伤;一时间,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心一甜,险些就吐出口血来。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强憋着那口气血没有泻掉,并且立刻挥臂发力,朝前方扫出了狼牙棒。 可惜,这招对孙亦谐没什么威胁,因为孙哥踹人的时候就已经防着对方的后招了,踹的同时他就借着反冲的力道后退了两米多。 “大哥!”跟在亢海蛟身后的老三虽慢了半拍,但还是有反应的,此时他大喊一声,也提刀上前,想要帮忙。 不料…… 他才往前踏了一步,还没冲出去呢,就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暗器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背。 心、肺、肠……各中一镖,疼痛感减缓了老三的动作,迅速融入血液的毒素则让他在一息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啊——”亢海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波“双线”的偷袭,他愤怒地爆喝一声,像是发了狂一般,边挥舞狼牙棒边朝前猛冲。 这倒是让孙亦谐有点难办了,因为这洞里的道路比较狭窄,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腾挪躲闪,他只能急忙转身往后跑。 而在另一个方向刚放完暗器的黄东来这下也不太好随便出手了,此时的亢海蛟就跟在孙亦谐背后,万一他一个失手miss了,毒镖很可能会擦过去打中孙哥。 于是,就出现了孙亦谐在最前面跑,亢海蛟循着声音挥舞兵器在他背后紧追,而黄东来从更远处追过来的微妙局面。 不过这局面也没持续太久,孙亦谐很快就想到了脱困的办法:但见,他跑到一半,忽地前倾上身,双手撑地,接着手脚并用,前窜几米,来了个前滚翻的动作,在翻滚收尾之际,他又原地回旋,躺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以一种配合着惯性的双腿蹬技,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踢向了亢海蛟的双肋。 此招,乃是孙家秘传武学之一——“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名曰埋地顶天。 其后半式的原理与柔道中的舍身技“巴投”有相似之处,但不需要用到手,而且施力的方式更为巧妙。 尽管这手一看就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招式,但在被追击、且快被追上时,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脱困手段。 别说亢海蛟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就算他看得见,也防不住这种奇招。 噗——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闷响,亢海蛟顿觉自己肋部有一股滞力传来,并将自己前冲的力道转化为了向斜上方托举的力量;他的下盘本就不算稳,被这么一蹬,整个人便双脚离地,横飞而出,从躺在地上的孙亦谐脸上越了过去…… 因无法用视力直接确认自己在空中的姿态,亢海蛟只能在半空扔掉了手里的狼牙棒,并蜷起身子护住了头部。 赶巧不巧的,前面有条漆黑的岔路,路口一过就是个下坡,亢海蛟摔进去之后整个人就跟滚下楼梯似的一路滚落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穴深处。 待黄东来赶上来的时候,孙亦谐已经起身了;两人也没多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双双转身,快步来到了亢海蛟刚才摔进去的那个岔路口。 黄东来点了个火折子在口子那儿朝下张望了一番,除了一根掉落在口子附近的狼牙棒外,并无人影;随后,他又朝里面扔了块小石子儿,听了听石子跌落的声音,确认了一下这坡的深度和陡峭程度。 “你说他摔死了吗?”孙亦谐问道。 “应该是死了吧。”黄东来指了指那凹凸不平的石坡上的血迹,“正常人从楼梯上滚下去磕几下都能死,这个坡……深不见底,而且坡面上这么多凸出来的不规则尖石,再加上这货被你用石灰粉迷了眼……就算他没立刻断气,也肯定摔得各种骨折内出血,不可能再爬上来获救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黄东来说得没错,亢海蛟生还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也对……那我们就去收拾剩下的人吧。” 就这样,两人一边交换着情报,一边朝着剩余那三名贼人的所在前行而去。 这时的他们可没有想到……亢海蛟这一摔非但没死,还在那龙王洞底下的地下河里有了奇遇,到日后孙亦谐“二戏亢海蛟”时,对方的武功修为已然突飞猛进。 当然,那是后话了……还是先说回眼前。 在得知了贼人一共只有六个,而且其中武功最好的就是亢海蛟之后,事情也就好办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同回到了老二老四和老六一起喝酒的那个房间,黄东来抬脚就进,也不用消耗什么毒粉暗器,直接用拳脚就上;孙亦谐只是站在后面呐喊助威了一会儿,黄东来就把那三人搞定了。 他们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下了这六人中武功最差的智囊老四,将其绑了起来,准备送到陈家村去。 没想到,正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押着老四走出了龙王洞时,刚好撞上了一大群举着火把赶来的陈家村村民。 原来……是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姑娘,她终究还是逃回村去了,而村民们的反应也和孙黄二人事先预料的一样,又兴师动众地把她送了回来…… 还好这会儿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把那伙贼人都解决掉了,要不然真有可能坏事。 面对那帮一脸迷茫的村民,孙黄二人一脚把老四踹跪在地上,让他把所谓“龙王”的真相都给交代了;事到如今,这老四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只要村民们进洞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老四也很清楚这些村民绝不会轻饶了自己,所以他没别的要求,只求在自己把实话都说出来之后能有一个比较痛快的死法。 长话短说,这夜,那坑害了陈家村一年多的“龙王”便算是消失了,村民们也到山洞里把贼人们没用完的“供品”都搬了回去。 那个本来要献给“龙王”的姑娘,终于被村民们放了;但第二天一早,她就离开了陈家村,之后她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唯一能明确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对这个生养自己的村子绝望了。 总之,那些善后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管不了——至少现在的他们还管不了。 陈家村的村民也没给他们什么谢礼,因为“龙王”的真相曝光后,村民们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过去的一年多自己亏大发了,这个时候再要他们送什么东西出去,他们觉得心疼。 当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是为了回报才行侠仗义的,他们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什么,只要这些村民不要以怨报德就行了。 第二天正午,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在村民们的口头感谢和送行下,离开了陈家村,继续上路。 颍州,已近在眼前。 第二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难处? 颍州,位于淮河以北,地势平阔,河川汇流,四季分明,风景如画。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一路过来,可说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但唯独到这颍州后,算是太太平平,没遇到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朝廷那“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中的“风满楼”平日里就驻扎在颍州卫;别的地方不敢说,单就颍州城这一块,人家还是罩得住的,即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到了此地,也绝不敢造次,更不用说那些二三流的蟊贼了。 孙黄两人在颍州休整了三天,每天都睡足五个时辰,起来就吃吃鏊子馍、喝喝撒子汤,适当练练功活动活动筋骨,实在觉得闲了就去颍州西湖逛一圈。 三天后,人、和马,都消除了不少之前旅途攒下的疲劳,于是,第四天,两人又重新骑马上路。 从颍州城出来,往西北方向走,总体是在走上坡,本应是比较困难的行程,但因为他们让马匹歇了三天,所以行得还不算费力,基本上每天都可以在黄昏前就赶到驿站。 就这样又行了数日,沿着官道过了两个县,他们便到了周口。 从庐州到此,以我们今人的标准来说,走高速公路不到五个小时就能抵达。 但在那个年头,道路的艰险,加上中间遇到的各种事情以及必要的休息时间,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走了有十几天,确是不易。 曾老爷送的那两匹马,用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得让它们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才能再跑长途;所以到了周口之后,孙亦谐便去找了个马贩子,讨价还价一番,跟对方换了两匹马回来。 那换来的新马,自是精神抖擞、已休养多时的,从这里到洛阳为止应该都不用再换了。 事到如今,黄东来和孙亦谐显然也已经不打算再去乘高铁帮的旅车了;毕竟他们来都来到这儿了,沿途多走走看看,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从周口出来,下一站便是许州,即我们熟知的许昌。 到了许州,离洛阳也就不远了。 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两人应该能提前半个月左右到达。 当然,如果又遇上了什么事儿耽搁了,那就不好说了……那个时代,生活节奏实在太慢,搁在今天你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就能说清的事,他们可能需要数个小时才能传达;你开着车,跟着导航,走在平整的马路上,一天能跑八个地方、办八件事……古人呢,一天里能去办两件事儿已经算高效率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的人远行,假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通常都得在计算好的日程外再提前个十天半拉月出发。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次就算是出来得早的,要不然他们也真没那么多功夫在路上管闲事儿…… ………… 且说孙黄二人出了周口,沿着颍水岸边的道路朝上游行去。 这条路,可从颍河北岸遥望对岸的山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夜,两人在一村庄寻宿,这村子里有客栈,可惜客房并不多,当然他俩都是男人睡一间房也无所谓。 经过猜拳决胜,“弹簧手”孙亦谐成功获得了床的所有权,而黄东来只能骂着街打地铺。 半宿无话,直到凌晨…… 嘶啦——嘶啦—— 客房的窗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响动。 孙黄二人几乎是同时听到,同时醒过来的;他们的反应也很一致——猛然睁眼、轻声坐起、转头观瞧,然后就把脑袋朝兄弟那儿伸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黄东来接着道,“而且我觉得这太不像是风声……” “废话。”孙亦谐道,“门外是客栈走廊,哪儿来的风。” “要不然……”黄东来道,“孙哥你过去看看,我在这边用暗器掩护你。” “毛!”孙亦谐道,“我才不去呢。” “你是不是怕了嘛?”黄东来开始用激将法。 “谁说的?”孙亦谐死要面子,果然中套,硬撑道,“我怕什么?老子面对危险就像呼吸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去?”黄东来道。 “我……”孙亦谐一时间确也没想出合适的借口。 “孙哥,你是不是有难处啊?”黄东来勾起嘴角,阴阳怪气地笑道。 “我没难处!我有个毛难处?”孙亦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反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有难处啊。”黄东来摆出死龟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回道,“我心脏不好,万一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把我吓死了咋办?” “你……”孙亦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装逼言论了,明明和对方一样装乌龟就没事儿的,他非要死撑,导致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妈个鸡的……去就去!” 两人用非常低的声音完成了上述对话,接着,孙亦谐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地,随手抄起了靠在墙上的三叉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护身宝甲(以他的性格,自是睡觉也不会脱这个的),吞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 嘶啦嘶啦嘶啦…… 而这短短两分钟内,那门外的声音非但没停,还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了,看来就是奔着孙黄二人来的。 在孙亦谐走向门口的同时,他身后的黄东来也没闲着;黄东来也从地上起身,来到孙亦谐侧后方的角度,把两支暗器捏在了手里,随时准备支援。 他俩都不笨,压根儿就没打算点灯,因为这种时候点灯显然对他们更为不利。 “呼……”数秒后,孙亦谐终于来到了门口,他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打开门闩,伸手把房门朝里一拉。 咿—— 那老旧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呻吟。 接着,门开了。 孙亦谐登时后退两步,持戟一架,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空空如也的走廊,和走廊对面的一堵白墙。 那古怪的声音,也在门被打开后戛然而止。 但孙亦谐并未因此放松紧绷的神经,他屏息凝神,望着那黑暗的走廊,侧耳倾听。 很快,他就听见…… 笃,笃,笃…… 门外的地板上,发出了些许声响——那水滴滴到地上的声音。 就在孙亦谐反应过来,抬头之际…… 突然!一团黑色的、湿漉漉的长发从门上方倏然垂下,那头发的源头,是一张倒悬着的、惨白的人脸。 “啊!”那张“鬼脸”在探出来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 “啊——”同一刻,孙亦谐也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本来,从气氛和画面上来讲,这一幕也足够吓人了,再加上那张人脸一惊一乍的叫声,是个人都得吓得跳起来。 而孙亦谐也确实跳起来了,只见……他吓得把手中三叉戟一扔,双手本能地捂向自己两侧的腮帮子,在一瞬间完美Cos了蒙克那幅《呐喊》中的造型……接着,他便连退数步,被床沿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床上。 也别说是与“鬼怪”正面相见的孙亦谐了,纵然是在侧后方看到“鬼脸”的黄东来,一时间也被吓得愣住。 不过,看到孙亦谐那夸张到让人想笑的反应后,黄东来马上就回过神来,嗖嗖两下就把手里的暗器投了出去。 可惜,门外那位早有准备,暗器还没到,她就已经把头收了回去。 乒乒乒乒…… 紧接着,黄东来就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十分明显的脚踏瓦片之声。他刚想去追,又一想不对,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诱敌的陷阱。 就在黄东来犹豫之际,另一边……方才回过神来、且有点恼羞成怒的孙亦谐,已然是怒至急处、急中生智……他重新抄起了三叉戟,站在榻上,直接朝着屋顶上发出声音的地方奋力捅去…… 这村儿里的客栈,茅屋破瓦,而孙亦谐手上的兵器,可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他这一捅,就跟拿刀子捅窗户纸一样,三叉戟穿透屋顶攻击时几乎毫无阻滞。 屋顶上那位也是没想到竟然会被“穿墙奇袭”,一个大意,其左脚的整个脚面就被捅了个对穿。 本来她还想把两人引到上面来,在开阔处利用自己事先布下的“流丝断魂阵”暗算他们的,这下可好,还没动手自己就受了相当棘手的伤……无奈,她只能赶紧逃跑,以免对方真追出来了不好收场。 但孙亦谐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第一下捅完后三叉戟的尖上有血,这就说明攻击有效,于是他又蹭蹭蹭连刺了七八下。 当黄东来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开口阻止孙哥时……已经晚了。 伴随着哗啦啦一阵瓦片落地之声,房顶塌了。 第二十六章 黑店(上) 昨夜那场风波,搅得客栈上下鸡犬不宁,不过最后的收场,其实还是挺简单的。 毕竟……孙亦谐有钱。 像这种村儿里的客栈,别说是赔一块屋顶,就算是整间买下来,孙亦谐也不会眨下眼;客栈掌柜一看钱给到位了,自是不会再多话。 只可惜,昨夜偷袭孙黄二人的那个“女鬼”……终究还是跑了。 虽然黄东来和孙亦谐基本可以推测出她就是庐州那档子事儿背后的那个“无脸的女人”,但昨夜没能把她解决掉,终究是让他们不太放心。 敌暗我明,他们之后路程上,只能加倍小心,以防对方再来偷袭。 当然了,有这么一个仇人出现,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江湖,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即便你是在行善,一样会得罪人——行小善,便得罪这些阴狠毒辣之徒,行大善,则得罪那些道貌岸然之辈。 人心易仇、善妒、贪婪、自私……权色名利,自生恩怨情仇。 能早点习惯有仇家存在的日子,也是好事儿,总比哪天走在路上毫无防备的被人背后捅一刀要好。 ………… 是日,两人接着上路,又行十余里,于申时进了一条林间小路。 根据他们之前问的道儿,穿出这条路去,就能到一个叫刘家庄的地方。 然,进林子后,行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走出去,这让黄东来不禁怀疑是不是孙哥又把自己给带迷路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只见那林木渐稀之地,出现了一家酒肆。 有道是,淡淡烟笼隐孤居,飘飘风飐斜酒旗。 两人赶了大半天路,腹中少食,喉中干涩,胯下的马也有些乏了,正好可以到里面休息一下,顺便问个路。 很快,他俩便拴好了马,入得店内。 这间酒肆不大,柜台外摆着三四套桌椅,通往后厨的门就在一旁,仅挂一块布帘遮挡。 柜台里,坐着个女人,看那穿戴,便知是老板娘。 这娘儿们,三十出头,生得确有几分姿色,就是脸上的脂粉稍重了些。 见孙黄二人进店,她抬眼一瞥,立刻堆笑起身,倚身柜边,有意无意地让自己丰满的曲线先展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这才开口言道:“唷,我说今儿我这心怎么扑通扑通直跳呢,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只粉白粉白的手矫揉造作地在自己胸前轻轻拍了拍,“二位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二位吹到我这儿来了啊?” 这老鸨画风的老板娘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的一双小眼睛已经把她从头到胸(胸以下被柜台挡住了看不见)再从胸到头来回扫了好几遍。 扫完后,孙亦谐心中已在冷笑,但脸上却是露出了淫(防屏蔽)笑,他装出一副已经“上钩”般的神情回道:“呵……途经此处,进来讨碗酒吃。” 那老板娘见状噗嗤一乐,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她随即就摆了摆手:“二位里边儿请,随便坐。”她说罢这句,又转头提高了嗓门儿对后厨喊道,“家里的,来‘贵客’了,赶紧出来招呼啊。” 在说到“贵客”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明显加了重音,似乎是在提醒着对方什么。 当然,这些细节,孙黄二人也全都听在耳中,留在心里…… 两人还没坐下,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都不用说话,就已都明白——这他妈绝对是间黑店。 待孙亦谐和黄东来坐定后,后厨那儿走出一名壮汉,其身高按现在来说,一米八五朝上,在那个年头这种身高算是比较稀罕的了;至于他的长相嘛,不算好看,但也说不上丑,只是那脸上带着几分戾气。 方才老板娘叫那壮汉“家里的”,便说明他是老板娘的丈夫,不过,这壮汉并不是老板,而是厨子兼小二…… 这间酒肆里,真正说了算的,是那老板娘;无论武功还是计谋,她的丈夫都不如她。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这男的“听话”,老婆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让他杀人就杀人,让他卖人肉他就卖人肉…… “二位公子,是想喝点儿来劲儿的?还是清淡些的啊?”还没等客人把屁股坐热呢,那老板娘就扭着腰、晃着臀,自说自话地来到了他俩边上同桌坐下了。 而她那厨子老公则是若无其事地在给两人擦桌子倒茶,似乎对自己老婆那风骚的姿态早已习以为常。 “呵呵呵……”孙亦谐很配合地回应了对方一个非常猥琐的笑容,“那当然是越带劲儿越好啦。” “呃……我跟他一样。”黄东来则只是随口接了句,因为孙亦谐那边演得实在太入戏了,黄东来觉得自己怎么都到不了孙哥那种假戏真做般的境界,所以干脆就敷衍着来。 “好~二位公子果然豪爽。”老板娘闻言,当即抬头冲丈夫使了个眼色,“家里的,给二位公子上一壶咱店里自酿的‘豹子胆’,再炒两盘儿下酒菜。” “诶。”厨子点点头,应了声,便回后厨去了。 其实,叫“豹子胆”也好,“狗熊胆”也罢,都不重要……不管等一会儿那厨子端出来的酒菜叫啥,在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里那都是一样的——有药。 不多时,那厨子就先把酒给端了出来。 算算时间……下药、搅拌,这几分钟的确是差不多。 此刻,这酒肆里也没别的客人,老板娘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为孙黄二人斟酒,要敬他们一杯。 孙亦谐看得一清二楚,倒完酒后,老板娘的小指悄悄在她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想必是她那指甲里藏了什么东西,可以中和掉酒里下的药。 但孙黄二人可没这玩意儿,他们自不可能明知这酒里有问题也喝下去,所以,孙亦谐在把酒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然停下,微皱眉头道:“嘶——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刚才进来时就想去解个手来着,坐下就给忘了,现在要喝东西又想起来了,哈哈……老板娘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回来再跟你喝这杯。”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拉住他的机会,起身就走。 那老板娘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嘴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孙亦谐的背影道:“公子快去快回啊,对了,茅厕在出门左转的那片林子后边儿!” 黄东来一看,孙哥先行尿遁了,那自己也得闪啊,于是,他也起身跟了上去。 “诶?这位公子你又是去哪儿啊?”老板娘见他也起来了,便急忙问道。 “我肚子疼,比他还急呢。”黄东来也不要什么面子,孙哥尿遁他就屎遁,后者更加难以挽留。 待他们两人都出去了,那老板娘便紧跟几步来到门口,确认了他们的确是走向了茅厕,而且马也还在,她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桌边,啐道:“嘁——两个毛头小子,屁事儿真多。” 这时,他那厨子丈夫也挑帘儿从后厨探出头来:“怎么样?上钩了吗?” “去茅厕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回道。 “不会跑了吧?”厨子也是心直口快,察言观色能力太差。 “跑了我还能干坐在这儿?”老板娘回头瞪了他一眼,但想想跟他置气也没什么用,于是又迅速冷静下来,接道,“你放心吧,我看过了,没跑……”说到这儿,她还冷笑起来,“呵,这俩个雏儿,早就被我迷得五迷三道了,马上就得回来,你就等着放血切肉吧。” “诶,好。”厨子应了句,就又回后厨磨刀去了。 片刻的沉默后,那老板娘坐在那儿,面露一种期待的笑容,轻声自语道:“唉,难得来这么两只肥羊,无论穿着打扮还是骑的马都是好货色,那包袱里的金银肯定更是少不了啊……”她说着,呡了口已经被她中和了药性的酒水,又舔了舔自己那丰腴的红唇,“哼……今儿遇上我‘箸尖红’朱小婉,算你们倒霉了。” 第二十七章 黑店(下) 箸尖红,也就是筷子尖儿上带血的意思,这绰号有两重含义,一是暗示朱小婉她做的这营生,二呢,则是指她用的兵器。 这个女人……是用筷子杀人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筷子这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兵器,就算勉强拿来当用,也是种效率很低下的武器。 这种想法没错,但有个前提——这是我们这个宇宙的现代人的认知。 在一个没有“内力”的世界里,陌刀、匕首、长枪、拳刃、武士刀、强弩等等,这些东西才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和距离上能发挥出高效率的冷兵器,是经过无数实战检验的人类谋杀技术的结晶。 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武侠世界,就不能按照那套逻辑想当然地去判断“什么是好的武器,什么又是不好的”了。 在这里,筷子也好、勺子也罢,哪怕是车轱辘、枕头、发簪子……只要你有合适的武功去发挥,都可以成为的杀人的利器。 朱小婉,就是一个把筷子使得很厉害的女人;她那手上的功夫,有三年柔拳的底子,五年铁砂掌的修行,后又练了四年的指功……待这些都融会贯通后,她才选择了筷子作为兵器,并一直练到了现在。 即便是一双普通的木筷到了她的手上,她也能用其轻易“夹开”对手的衣物和皮肉,亦或是精准地啄走敌人的眼球;更不用说……她平日里都随身带着一双特制的“铁筷”,这双筷子一使出来,别说是血肉,就是刀枪棍棒她都能给夹住了。 可以说,虽然朱小婉的这手筷子功并没有我们所熟知的“灵犀一指”那么厉害,但对付那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是的,当我说到“二三流的江湖人物”时,自然也包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毕竟他们的武功距离一流高手还相差甚远,更何况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用屎遁尿遁这种伎俩…… 且说这二位从酒肆溜出来后,一路小跑着便来到了十几米外林后的一间茅厕里。 那个年头的茅厕,即“公共厕所”,也是分档次的…… 比较好的呢,拿石砖铺地,砖木作墙,有门有顶,还有可活动的窗,有些还会在木墙的高处留出一条横着的缝隙来通风;另外,蹲位的旁边还会给你准备厕筹(也就是木片或者竹片,像粗纸这种档次的东西不会出现在公厕,有钱人家才用得起,至于帛这个档次的就得是宫里才能用上了)。 比较差的呢,就是在粪坑上面建个茅草窝棚,蹲位之间也没有墙板,就是茅草隔着,这跟在野地里解决的区别也无非就是四周和头顶稍微有点儿遮挡。 毫无疑问,这林中酒肆边上的茅厕,肯定是比较差的那种。当时也没有什么厕所除臭剂的讲法,就算有类似的熏香,这种档次的地方也不可能用,就算想用……什么香能盖得过粪坑的味道? 因此,这茅厕和酒肆之间,一定要分开建,要不然夏天小风一吹臭味飘过来可受不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眼下就是特意跑到了这么个所在,分别躲在茅房的两个蹲位内,在一阵阵恶臭中小声谈话……某种角度来说,这还真是非常安全,不怕窃听。 “黄哥,这家店……你懂得哦。”孙亦谐捏着鼻子,声音有点嗡。 “我都看见啦……”黄东来的声音倒是正常的,看来他对臭味的耐受力更强些,“解药就在老板娘的指甲里。” “那我们一会儿回去有什么办法兵不血刃把他们搞定吗?”孙亦谐道。 “呵……”黄东来笑道,“孙哥你平时主意那么多,这会儿倒问起我来了?”他太了解孙亦谐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话外之音,“别装啦,你把‘兵不血刃’这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我就知道你其实已经想到了对策,但是想引我自己把话说出来对吧?” “呵……”孙亦谐也是讪讪一笑,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哎呀,算了算了。”黄东来说着,就从茅厕隔墙的缝隙中递了个东西过去,“拿着吧,一会儿含在嘴里,喝酒的时候让酒水在嘴里多停留个几秒再咽,药就无效了。” 孙亦谐接过那物,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那是个有金属质感的小珠,大概就一颗牙那么大,藏在嘴里倒也不难。 “这是什么啊?”孙亦谐把东西放进嘴之前,自是要问清楚。 “这可是好东西,乃我黄门独家研发的避毒珠,这次出远门前父亲特意让我带了一颗以备不时之需。”黄东来回道,“哦,对了,你可千万小心,别给吞下去了,这东西不好消化,万一吞了你还得扣嗓子眼儿往外吐,不然时间久了会胃穿孔。” “喔尻~”孙亦谐当时就脸色一变,还好黄东来提醒了他一下,要不然他还真可能大意,但两秒后,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诶?吞下去的后果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你们黄家拿活人做了不少不道德的科学实验啊。” “毛!”黄东来否认道,“那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直接杀了便宜他们了,让他们死前来做点毒理学实验,给社会做点贡献怎么了?这叫物尽其用好吗?” “好好好,黄哥可以的。”孙亦谐接着道,“诶,那珠子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没事儿。”黄东来道,“刚才我一看一闻,见那酒色浑黄,酒香中混有一丝苦辣之味,便知他们下得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且药力并不强,提炼得也不纯;想来……是因为这家店习惯把人麻翻之后立刻就杀,所以也不需要药效有多持久,能暂时让人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呵……像这种程度的药,就算没有避毒珠,我也是免疫的,不用担心。” “哦?”孙亦谐疑道,“难道你穿越后得到了百毒不侵的超能力?” “怎么可能?”黄东来道,“只不过是因为我生在黄门,自幼就接受很多系统训练和体质改造,所以有很多地方比常人厉害;比如说嗅觉吧,即便有烈酒的味道掩盖,我也能闻出蒙汗药的细微气味,这就是训练的成果……另外就是毒抗,我从小就一边吃各种黄门秘制的抗毒药,一边摄入各种微量的毒素和莨菪碱之类玩意儿,这样假以时日,我的身体就对那些并不算强的毒药和蒙汗药免疫了,就算是中了猛毒,我也比一般人能扛更久。” “哪噜hodo~”孙哥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听懂了,并来了句日语;随后,他就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我们一会儿过去喝完就先装昏,等他们放下戒备,你搞定那个男的,我来搞定那个女的。” “孙哥……那女的武功可比那男的高多了,我都未必打得过啊。”黄东来提醒道。 “慌什嘛?”孙亦谐道,“老子有石灰粉。” “你丫整天就是石灰粉、撩阴腿、插眼、踩脚趾……你老这样搞,就不怕哪天事情传出去了会丢脸吗?”黄东来道。 “干嘛?”孙亦谐不爽道,“能赢不就行了?跟这帮邪魔歪道讲什么江湖道义?” “唉,好吧。”黄东来叹道,“不跟你争那个。”他微顿半秒,接道,“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一会儿回去,来个反下毒。” “哦?你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毒下了?”孙亦谐道。 “废话!”黄东来道,“黄门三绝假的咯?下毒属于我看家本领好吗?就这开黑店的,也敢跟我黄门弄毒?”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因为他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来上厕所,所以他刚才只是蹲着而已,并没有脱裤子,也不用擦什么,“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再久他们就要起疑心了。” 不料,黄东来却回道:“等等,我擦一下。” “卧槽?”孙亦谐登时就惊了,“黄哥你真的在拉啊?” “妈的,来都来了么,我就顺便解决一下呀。”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应道。 这一刻,孙亦谐本能地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上的那颗避毒珠上:“姓黄的!勤屎黄!你说,你刚才拿珠子给我之前手有没有摸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当孙黄二人回到酒肆中时,黄东来的脸上是卸了包袱般的表情,而孙亦谐的脸上则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很显然,那避毒珠,孙哥终究还是给含上了。 两人坐下后,朱小婉立刻满脸媚笑地又给他们敬上了酒。 到了这会儿,他俩计谋都已定好,便也无所谓了,喝就喝。 第一杯下肚,不至于立刻就倒,那就太假了;蒙汗药放在酒水中虽是效果甚佳,但起效也是要时间的,而且和量有关。 所以,两人在老板娘的劝酒之下,又喝了几巡,这才装出昏昏沉沉样子,先后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见状,朱小婉冷笑一声,推出座位起身,转头对后厨道:“家里的,出来干活儿了。” 他那厨子老公闻声,很快就从后厨探头出来,一看两人都已“倒了”,便迈步走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会在喝酒的地方杀人,因人血味冲,且极难冲刷干净,若是留了痕迹,常走江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他们可不好解释,所以,他们通常都是把人麻翻了拉到后厨底下的一间暗室里屠宰。 那暗室中,真可说是人间地狱,修罗之景。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梁上和墙上散乱的挂了许多经过特殊防腐方法“腌制”过的肉;角落里有一个专门用来丢“下水”以及放血的池子,池子旁则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案板”,案板边还摆放着各种锈迹斑斑的肢解道具…… 看到这里,想必各位也能理解那厨子的脸上的戾气是怎么回事了——那并非因为他杀了很多人,而是因为他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了太久…… 当然了,在把人弄进暗室之前,还有一道必要的工序,就是搜身…… 首先,得把人先扛到后厨去,放在外面搜肯定不妥,万一进来个客人看见了很麻烦;接着,就是把“贵客”随身带的包袱给解下来,由朱小婉来挑拣包袱里的东西;他那厨子老公呢,则负责把人的衣服扒了,看看有没有贴身的物件。 而这一步……他们自是做不完的。 因为孙哥的石灰粉就藏在衣服里呢,怎么能被你们搜出来? 于是乎,就在朱小婉专注于翻包袱,而他那厨子老公把手伸向孙亦谐的衣襟之际,孙亦谐猛然睁眼,在极近的距离上,突然就是一记摆拳挥了出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厨子的太阳穴上,那一米八五的高壮汉子,被这突然的一击打得眼眶充血,倾身便倒。 但还没等他的膝盖落地,黄东来也动了……只见黄东来单手往地上一撑,身体横着离地,双脚并出,其脚底正迎上了厨子下坠中的脑袋。 咔—— 那一瞬,有什么声音从厨子的脖子那儿发了出来,动静虽不大,但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他的颈椎断了。 当朱小婉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时,她的丈夫已被瞬杀,但其实她对这个男人的死也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此刻比起悲伤来,她更多的是惊讶和愤怒。 唰—— 下一秒,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孙亦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石灰粉朝着朱小婉撒了过去。 不料……这次,因对方有防备,给挡住了。 女人的袖子长(其实在大朙,很多男人的袖子也长,但那仅限于文人、富商、官员等,而走江湖的或者劳动人民的服装并不会总是宽衣大袖,因为那样不好干活儿),朱小婉大袖一挥一摆,就把那石灰粉扫了个七七八八,她除了头发上沾到点儿,脸上基本没事。 “好小子……居然装死!”朱小婉的反应很快,这一撒一挡之间,她已经回过神来,明白了孙黄二人根本没中蒙汗药,而且这俩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好了要偷袭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只有武功上见高下,拼个你死我活这一途。 然,就在她运功之际,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就好似有一口气血堵在她胸口,让她运气受滞,手脚发麻…… 第二十八章 毒银 那一刻,朱小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经中毒了,但此时她也无暇去回忆自己是如何中的。 其实黄东来的手法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因为朱小婉方才敬酒的时候一心只看着别人有没有把蒙汗药喝下去,却忽略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有没有被动过,这才让黄哥有了可乘之机。 当然了,当时的朱小婉也没想到,看起来年纪轻轻、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孙黄二人,竟会不动声色地使出一系列黑吃黑的手段…… 从假装被美色迷住,到屎遁尿遁,到装昏偷袭,再到下毒、撒石灰粉……这是两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江湖小子能干得出来的?哪怕你换俩老江湖来,没有无耻到一定的程度也做不到啊。 但事到如今,再懊悔自己的大意也晚了,朱小婉只能赶紧用内力封住部分经脉,不让毒血攻心,并顶着这种状态和两人动手。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朱小婉的武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敌人”中最强的。 她不但是自幼习武,且天分不低,同样的境界,马四那样的人要练十年,朱小婉或许只要五年或更短的时间;马四练了十年的刀,还是在用师父的刀法,但朱小婉在把柔拳、铁砂掌和指功融汇后,便创出了自己的“筷子功”。 这种天分上的差距,是最让人绝望的东西,它就是挡在“一代宗师”和“武林神话”之间的那道坎儿,而且是由老天爷设置的,只要你走的是正统的武学之道,绝无逾越的可能。 那一瞬,却见朱小婉朝着自己领口内一探手,双指一夹,便竖着拎出了一双铁筷子,紧跟着她就将右手一翻一戳,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朝着离她比较近的孙亦谐攻了过去。 孙亦谐前一秒还在对对方这藏兵刃的方式啧啧称奇,下一秒见筷子尖杀到,赶紧来了个“逆鲤鱼打挺”,往后一翻一躺,再接了一个后滚翻。 动作虽是狼狈,但确实管用……一下子就逃出了三米远。 同时,黄东来也已踏墙而起,跃到半空,一方面给孙亦谐留出了往后翻滚的路径,另一方面也方便自己从高处发出暗器。 “哼……雕虫小技。”只看了两人的一招半式,朱小婉就露出了冷笑。 武功高到一定程度的人就是这样,她真就只需要看那么一招半式,就能摸清你有几斤几两;除非你的武功境界又在她之上很多,她才有可能看走眼。 叮叮叮—— 下一秒,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但见朱小婉身形一晃,玉臂倏展,在刹那间便连出三筷,愣是把黄东来抛出的三支暗器都给夹了下来。 “哈?”刚在灶台上站定的黄东来见了这手,脖子都伸长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武功比他预料得还要高很多,结合那奇门兵器,怕是已有了准一流高手的水平。 那是个什么水平呢?大概就是一些杂鱼门派的掌门实力;而换作高门大派的话,这实力大概介于副掌门和大弟子之间。 像这样的人,若是走正道,即便不加入任何组织,当个孤胆侠客也不成问题;可惜朱小婉这人生性狠毒薄情,当年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正道容她不下,所以她才躲在这山野之地开了个黑店。 今日被孙亦谐和黄东来撞见,不得不说是孙黄二人运气不佳…… “孙哥!点子扎手!”黄东来看出情况不对,赶紧喊了声提醒了孙亦谐。 “妈个鸡,你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孙亦谐道,“还有你那毒怎么还没发作?” “估计是她用内力封了经脉呀。”黄东来回道。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同时,一个已经退到了厨房的墙角边,另一个则是一脚把灶台上的菜刀踢了起来,拿在了手上。 朱小婉看到他们的反应,还是冷笑,并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用筷子夹到的暗器举到眼前看了看:“哦?黄门的暗器?”她微顿半秒,笑道,“那便好办了,黄门的人不管用什么毒,身上肯定会带着相应的解药……你看你是自己交出来呢?还是我把你们手脚都打断了慢慢问呢?” 她现在对取胜已有了七分把握,认为自己即便在封住部分经脉的前提下胜算也不小。 另一边,黄东来也有点后悔了……他刚才虽然看出这开黑店的女人武功不俗,但并没想到会这么高,所以他只是下了一种很普通的毒药而已;倘若她知道这女人的功力强到了“封住一部分经脉照样能一打二还占据优势”的地步,那他肯定会选择更厉害的毒药。 眼下,他跟孙亦谐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跑。这个成功率比较大,因为朱小婉未必会来追。她身上中的毒,有解药自是立刻能解,但即便没有解药,只要她花些时间运功调息,把毒血逼出来,就能去掉六七成的毒性,剩下的三成并不致命,只要吃些泛用的解毒药草,再休养个几日便可慢慢消除;所以,对朱小婉来说,比起冒险追杀,不追反而能稳妥地保住自己的性命。 其二,就是速战速决,加快厮杀的节奏。即利用朱小婉现在经脉部分被封,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这点,更加猛烈地进攻,迫使她加速毒发,或者直接把她打死。但这个方案风险大、难度高……他俩很有可能先被打死。 “你先等等!”危难当头,已经背靠墙角的孙亦谐果断开口,“我来说句公道话!” 他嘴上是这样说,但一双小眼睛还在时不时瞥着不远处的那把三叉戟——之前厨子搬他们进来的时候,把这兵器和包袱一起带进来了。 “今天是你想害我们在先,我们也算是正当防卫,现在双方各有损伤……”孙亦谐说得义正辞严,面不改色,“要不然……我们把解药给你,你让我们上路,大家就当是一场误会,各走各道儿……” “哼……”朱小婉冷哼一声,面露狞色,“你们杀了我男人,让我当是一场误会?” “呵……”孙亦谐这下可笑了,他能看不出对方那点心思吗,“老板娘,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瞥了眼地上厨子的尸体,又看了看朱小婉,“您这番风韵,还怕找不到比这个好的?”他顿了顿,“再说了……你对这位的感情,我看也没有深到生死不离的地步,不如……解药之外,我再给你二百两安葬费,解一解姐姐你的心疼,这样够讲究了吧?” 孙亦谐深谙人心人性,他这话听起来甚是无耻,但恰恰是每一句都说到了朱小婉这无耻之人的心坎儿里。 朱小婉对这个厨子丈夫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平日里她就经常去城里找小白脸,没什么好心疼的;再说了,她在这儿开黑店也无非是求财,孙亦谐提出的这个方案,既能保证她的性命,又能让她这票没白干,甚至能让她面子上也过得去,她自是动心了。 “呵……”片刻后,朱小婉神情一变,狰狞之色全无,那份柔媚却是又上眉梢,“这位弟弟还是懂事儿啊,这几句可说到姐姐我心里去了……”她说着,又扫了眼黄东来,“就是不知,这位黄门的小兄弟,是不是和你一条心啊?” “那必须的啊!”就连朱小婉都没想到,黄东来竟然也是立刻变脸,笑着就答应了,“孙哥的主意可以啊,来来来,为了表示诚意,我先把解药放这儿了,姐姐您看怎么样?” 朱小婉都惊了,她暗自心道:“这两个货也太不要脸了吧?老娘我也得甘拜下风啊……” 她哪儿知道……自己又中计了。 孙哥说得能是真话吗?误会?在有实力干死你之前一切都是误会,等到不是误会的时候你人都没了。 黄东来是最了解孙亦谐的,所以他才配合着一起表演,孙亦谐实际上想干嘛他一清二楚。 “好,既然说定了……”朱小婉的眼睛盯住了解药的瓶子,但她刚想伸手,又犹豫了,“且慢,如何证明这瓶里装的就是我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 她这么一问,就是上钩了。 因为这瓶解药,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让她放松警惕的幌子而已…… “那……你想如何证明?”黄东来问道。 “你先喝一口。”朱小婉道。 她的逻辑是:让对方这没中毒的人喝上一口,即便证明不了这是解药,但至少也证明了这不是毒药。 “好~”黄东来几乎毫不犹豫,伸手就要拿起来喝。 “等等!”朱小婉却又一次喝止了他,“不对……我得先问问,你们刚才喝了我加了药的酒,为什么没事?” 她不愧是老江湖,在这种时刻,她愣是把那件事给想起来了;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如果黄东来和孙亦谐有某种避毒的方法,那就表示此刻这瓶就算是毒药他们也敢喝,而且喝了没事。 “我们在茅厕时,事先吃了解药啊。”黄东来也并不慌乱,对答如流。 “你怎么知道我加了什么?可以用什么解?”朱小婉又问道。 “呵。”黄东来淡定笑道,“我堂堂黄门少主,连你那点蒙汗药都分辨不出来?都解不掉吗?” 他说的有道理,这个答案朱小婉还是信服的,但也正因为这个答案,让朱小婉更不敢接眼前这瓶解药了…… “嗯……你们黄门的手段,我还是知道些的。”朱小婉想了想,沉声道,“你这解药嘛……我看还是不必给我了,我自己把毒逼出来即是,二位留下银子,请吧。” 如今她已不再用最初那种看待江湖新手的眼光看待二人,所以她变得非常谨慎;就算黄东来拿出来的真是解药,她也不敢接……还是自己运功解毒最保险。 于是,三人就这么保持一定距离对峙着,慢慢地动作……几分钟后,孙亦谐和黄东来把二百两银子留在了后厨的灶台上,拿上了包袱和三叉戟,在朱小婉的目送下慢慢退出了酒肆。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骑出了老远,朱小婉才退回酒肆中,二话不说就先把门先锁上了。 她也不傻,她得防着这两人在自己运功调息时杀个回马枪,所以她根本不在屋里逗留,直接去拿了个包袱,装上那两人留在后厨的二百两银子,再到柜上拿走了所有的银票和散钱,随即就从后窗开溜了。 顺着林中的小路跑了许久,来到一荒僻无人之处后,朱小婉才放下包袱,盘腿坐下,开始运功。 这时的她,无论体力还是意志,差不多都已到了极限,若再不开始运功,不消片刻她就会毒血攻心。 然而,就在她运起第一口真气之际…… “噗——” 就好似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其口中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血雾未散,朱小婉便整个人身子一软,朝后倒了下去。 “怎么……可能……”她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断气之前,她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见,她那只抓过银子的手上,手心已然变黑,毒就是从那里渗透进来的。 “明明……他也摸了银子……”这是死不瞑目的朱小婉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黄门三绝,自不是浪得虚名,这无影无形的下毒之术,才是他们真正的看家绝活儿,也是他们立足武林的根基。 箸尖红,就这么死在了荒林之中,她身边那一大包银子,可买不回她的命;她生前曾让很多人变成了肉包子,而到她死时,她自己却也成了野兽们的腹中之食。 这世间的报应,大抵如此。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过了半个时辰就回了那间酒肆,他们没有找到朱小婉,但他们看到灶台上的银子不见了,便知道对方已死定了;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把火烧了那间吃人的酒肆,便再次踏上了旅程。 第二十九章 擂台决斗 今儿这许州城……可热闹。 有决斗。 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郑目开,要在城里的擂台上跟淮安侠义门的第五把交椅葛世公开比一场。 这两位,在江湖上都算有字号的人物。 那郑目开今年三十有五,人称“开封三臂剑”,当然了,他不是什么“三刀流”,他只有一把剑,只不过他这一手快剑使出来,快到让人觉得他好似有三条胳膊一般。 而那葛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今年三十一岁,绰号“蝎尾枪”,一杆七尺花枪使得是千变万化,凌厉无比,在淮河一带可说是无人不知。 这两人……虽说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但并不至于打起来,更不至于签下生死状上擂台决斗。 但今天他们就是要打了,而且非打不可。 为什么呢? 这也不难猜——两个男人生死相搏,多半就是为了钱或女人。 钱,他们有,够花。 所以,那答案自是女人了。 女人也分很多种,郑目开和葛世的家里都有老婆,他们的老婆也是女人,但他们今天显然不是为了那远在天边的老婆而打。 他们……是为了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而战。 那个女人,花名“初雪”,乃是许州城中最大的青楼“七柳幽阑”里的头牌。 那个年头的青楼,也是分三六九等;二三流的就不提了,通常也没那么多规矩,但是第一流的窑子……那逛起来规矩可多了去了。 那种能做到名震一方的青楼,背后必定都有相当厉害的靠山,所以像这种青楼里的头牌,一般人根本见不着。 并不是说,你有钱就能撇着大嘴走进窑子点名要跟头牌睡觉了,抱歉,没这个操作。 对于那些有身份的人来说,嫖,也必须要雅,要有档次,不能跟那些逛下层窑子的普通百姓一样进屋就躺下睡觉,那在他们看来就是牲口。 真正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客们要追求的,并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释放;在那之前,他们首先得在精神上得到满足。 所以,想见这种高档青楼里的头牌,你就得跟上门面试似的,去“求见”。 甭管别人最后见不见你,你也得先把银子撂下,让老鸨确定你舍得花这个钱。 然后呢,一般就是先请你去屋里喝茶,让姑娘先在暗处瞧你一眼,你要是看起来没个人模样,歪瓜裂枣啊,言行粗鲁啊之类的……那基本上你喝完茶就可以回去了。 你要是长相气质各方面瞅着都还行,那才有下一步,就是姑娘出来跟你聊聊…… 当然,只是聊聊,你要是看到人出来了就动手动脚,或者露出一副猴急的蠢样,那人扭头就走。 你还得端着、拿着,明明是来逛窑子的,还得摆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跟人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然后人家才会开始给你敬茶敬酒,飞眼儿撩骚。 这样一直聊到夜半三更,得姑娘主动跟身旁的侍女打招呼,让其传话出去并带上门,然后“请”你一块儿进里屋歇息,你才能进去完成你来窑子的真正目的。 这一系列的……在我们今人看来宛如脱裤子放屁般的操作,在那个年代的上流社会看来,却是比前戏还必不可少的前前戏。 其实你仔细品一品就会发现,这事儿也是有道理的。 一样东西,你得到的太容易,就会降低你享用时的幸福感…… 哪怕是拉屎,你在稍有便意时就去解决时的爽感,和你憋到感觉快要拉在裤子上时再去解决时的爽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高富帅花了一天睡到女神后的幸福感,和舔狗花了一年睡到女神后的幸福感,那能比吗? 所以说,这种主动给自己的行动制造困难,享受那种可能失败或者被拒绝的患得患失的感觉,才是更高的境界,是巧妙地诱导自己的大脑分泌更多内啡肽的一种技巧。 当然了,话要说回来,你得有实力才能这样操作,没实力的不管咋整大概率还是只失不得罢了。 有点扯远了……言归正传。 那郑目开和葛世是怎么回事儿呢? 有了我上面那番铺垫,解释起来就比较简单了:他俩昨晚都去了七柳幽阑,也都想求见那位初雪姑娘,于是就一块儿被老鸨请去屋里喝茶了。结果呢,那初雪也没露面,只是在帘子后面看了这两人一会儿,道了句:“一絮不分二禺(念yu,第二声)。”随后就让老鸨送客。 这俩出来后,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又求老鸨去问问初雪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老鸨见人家都使了银子了,又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去问了,结果初雪姑娘就又把那六个字写了下来,递了个字条出来。 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絮”,无疑是指她自己,絮就是雪嘛;“不分二禺”,从字面上看,好像是在说“我这‘一片’雪花没法儿落到你们这‘两座’山谷里”。 但其实不是…… 她在这里藏字了,这“禺”其实不是禺,而是“偶”,因为还有你们两个“人”坐在那儿嘛。 初雪姑娘聪明伶俐,她一看那二人身上的衣衫、靴子,还有袖口和腰带的细节,便知他们都是有妻室的人,而且他们的妻子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这个“偶”字,就是在提醒他们,家中还有妻子;故意缺个偏旁,是在劝他俩做个“人”,有点儿良心。 所谓“一絮不分二禺”,不是说我不把自己“分给”你们俩,而是在说我初雪不想来“拆散”你们这两对“佳偶”。 她……是这么想的。 但郑目开和葛世,可就不是这么想了。 这俩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你们以为能当上头牌的姑娘都是什么文化水平?要是女人能考功名她们早做官了,就你俩这样儿的还想见头牌?这不招倒霉吗? 就这样,郑葛二人把那句话理解成了字面意思了,而按照那个意思去解释,对方似乎是在暗示“你们俩若是只来一个,那我这片雪就落那儿了”。 于是,他们就按照“二桃杀三士”那个路数自己杠上了。 两人说起来也都是武林中人,名门正派,总不能大晚上的在青楼外边儿直接就打,打完之后赢了的再回去?那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所以他们就相约,今日未时,许州城内东街擂台,一较高下。 至于理由嘛……他们自然没有公开表示是为了个妓女,对外只说是切磋武功,决个高下;但考虑到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不好收场,故而还是跟当地的地保打了招呼,签了生死状。 场面话,是这么说的。 可其实呢,两个人都是动了杀心的。 生死状都签了,还能留手? 这玩意儿,就相当于是“合法杀人契约”,只要双方自愿签下,事后就是生死由天,哪一方的亲朋事后都不得来寻仇,谁要是寻仇或者变相的报复,那反而就是你有错在先。 ………… 午时过后,东街那块儿,看热闹的人群便开始聚起来了。 路上偶遇的江湖仇杀,老百姓自是躲得远远儿的,因为他们怕被殃及池鱼;但这有规则约束的擂台比试,他们可爱看了,甚至有好事儿的为了看得清楚都爬上附近商户的屋顶了。 未时,转眼就到。 葛世和郑目开也终于粉墨登场。 两人都是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这也算是江湖经验的表现——他们都知道这种场合来早了反而容易焦躁。 生死状早已签好,两人只是来到作见证的地保跟前稍施一礼,听对方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各自用轻功跃上了那高逾六尺的擂台。 “请。” “请。” 他们手持兵器,抱拳拱手,在台中央打了最后一声招呼,随即便分别走向了擂台两端。 就在此时…… “来来来开盘了啊,买定离手!马上开打了,最后一分钟,要下注的赶紧了,什么?啥叫一分钟?一分钟就是你一下一下数,从一数到六十的时间。” 只听得,在距离擂台大概有十几米的一条巷子的拐角那儿,一个嗓门儿有些尖的男人声音正在毫不避讳地高声叫卖着。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就在离那“开盘者”不远的地方,头头是道地跟一帮围在此处的乡亲念道:“哎呀,老子是专业解说,你们信我呀。我跟你们说,今天这场,就是六四开,葛世小优……正所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他们这个级别的选手……哦不……高手,一般就是练枪的更猛一点,当然了,这郑目开比葛世要年长几岁,这个也得算进去,你们听我的,下葛世,没错儿。” 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又是何人? 这俩货,也是昨天刚到的许州,今早大街小巷都在传这决斗的事,他俩便凑热闹来了。 孙亦谐不愧为经商鬼才,他几乎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在擂台附近搞“盘口”;你说他缺钱吧,其实也不缺,只是因为前些天在朱小婉的黑店舍了二百两银子,他觉得不太爽,所以想搞点外快赚回来——这是他性格使然,真不是钱的事儿。 而黄东来呢,对解说也是情有独钟,于是就来帮孙哥“敲边”。 两人先是站那儿跟说相声似的聊着,等凑过来听的人多了呢,就改黄东来一个人说书了,而孙亦谐则顺势到旁边拿出了自己花一上午准备好的“注码”开始开盘,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听着那俩小子肆无忌惮的言行,擂台上的郑目开和葛世也是表情尴尬、嘴角微抽,但如今箭在弦上,他们也不太可能喊暂停什么的。 两人只能假装没听见,各自摆开架势,准备开打。 第三十章 未果 决斗伊始,便见那葛世蓦然前跃,枪头横空一抖,挟一阵劲风而来。 郑目开剑刚出鞘,便见得枪已临头,只得急蹴侧闪,避敌锋芒。 然,葛世的“蝎尾枪”,并非那大开大合的路子,其讲究的是灵动多变,那招式柔、快、巧、刁……变化无穷;一看郑目开往自己右侧闪去,葛世当即冷笑,因为这正中他的下怀。 下一秒,葛世已将手腕一抖,后招倏发,那枪身真似蝎尾般说转就转,在他的控制下由纵化斜,紧随着郑目开的胸口挞去。 红缨一绽,似初虹贯云。 剑芒迸现,若霹雳擎空。 “开封三臂剑”,自也不是浪得虚名…… 郑目开见对方根本不做试探,一出手就使出如此凌厉的杀招,心中也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那一瞬,只见他稍整体势,出一招“天王托塔”,拨剑一挡,凭一口丹田之气,硬是抵住了袭来的枪华。 这还没完,此时葛世一招两变,枪势已尽,且堪堪落地,立足未稳,正是郑目开转守为攻之机,后者自不会放过这机会。 下一秒,郑目开便将内劲一提,剑锋遽出,寒芒三现,一手“三雁飞渡”,冲着葛世的腰、腹、肋三处要害闪电般刺出。 葛世身形未定,观之不及,好在其耳功不俗,凭破风之声便已知晓了剑招大致从哪里来,于是他急忙足尖轻点,使出一式“回天运斗”。 有道是……旋身趟一片,掠枪抨半边。 葛世这应对也很到位,把对手剑招防了个干干净净,并撤身两步,重整了自己的态势。 两人走完这几招,心中都在暗暗给自己捏把冷汗——他们在开打之前都以为自己至少有七成胜算,但现在却都觉得只有五成了。 然而,既已上了擂台,今天这事儿便再难回头。 他们都明白:人在江湖,有的时候,败,会比死更惨…… 一息过后,郑葛二人目光一触,战端再开。 人影相错,枪剑锵然。 与此同时…… “黄哥,现在这局势你觉得怎么样?”已经封盘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起攀到了高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擂台上的打斗。 “不好说啊……”黄东来这时的语气比起开打前那言之凿凿的状态来就有点儿变化了,“这郑目开好像比我想象中要猛一点啊。” “呵……那你是不是要改判断嘛?”孙亦谐看出对方有点虚,于是开始充满恶意地拱火。 “也不是要改判断,现在主要得看葛世会不会失误。”黄东来还在兜着说,“只要他不失误,依然是优势,输不了。” 他这边话音未落,却见擂台之上,葛世与郑目开刚好过到一招“风雪殊途”,招尽之际,两人皆露出了三分破绽,只能用左手来补。 双方以左掌对左掌,掌锋一对,内力相拼。 而这一拼之下……郑目开发现了一件事——葛世的左肩有罩门。 这个罩门,是葛世修炼那蝎尾枪的绝式“蝎尾红莲”时所产生的;此招的威力巨大,且攻击角度极为惊奇,但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用到自己的左肩颈交接处为轴来发动。葛世也是直到招式练成时,才发现自己的肩井穴那儿气血有些淤滞,导致经脉变窄,内力流动不畅,但好在他只要不用那招,这情况就不会加重,也不会影响他使用其他的招式。 但……眼下,赶巧不巧的,他用左手,在一个特定的姿势下和对方对拼了一下内力。 若是换个三流人物来,这样拼一下自是察觉不出什么;若是郑目开此刻只跟葛世过了三四招,估计他也察觉不出什么;但现在郑目开已经和葛世打了几十招了,基本已摸清了对手的功力,这时他要还看不出来,那他也白混了。 “哼……”因发现了对手的罩门,郑目开冷笑出声。 葛世也看到了那个笑容,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仍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对方也可能是虚张声势。 两人回身再斗,但自这一刻起,情势已大不相同。 葛世心中已有隐忧,招式不自觉地便倾向了防守,而郑目开的剑招却是越发凌厉,且有意无意地在偏往葛世的左侧;所谓敌进我退、此消彼长,很快,郑目开就占据了明显的上风,而葛世则只剩招架之能。 “哎,这局势不太对啊。”黄东来看着看着,也看出了葛世败相已现,不禁言道,“什么情况?怎么这葛世突然就不会打啦?” “哈哈哈!”孙亦谐在他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六四开’?啊?黄哥你奶得好啊。” “妈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黄东来道,“他们打的人自己的问题,我就是根据当时的形势分析一下而已。” 他俩在那儿说着呢,底下已经有些买了葛世的人按捺不住了,开始喊着“退票!”“还钱”之类的言论。 “妈个鸡的!退个毛!”孙亦谐听了,当即跳起来冲着那些人骂道,“你听说过在赌场里下完注了还可以退的吗?谁他妈逼你买了?买定离手、概不退还听不懂啊?你问问买了郑目开的兄弟让不让你退?你再喊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下来叉死你?” 那类赌棍泼皮,孙哥在鱼市场里见得多了,对付他们自有一套;他就这么抄着三叉戟直接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嗓门儿比人家大,气势也比人家凶,几句一怼,对方也就怂了……倘若真有人头铁还敢叫唤,孙亦谐绝对会冲下去将其抓出来抽一顿,来个杀一儆百。 这也是孙哥的经验:开盘口的,最重要的镇得住场子,因为但凡有一个闹事儿的你镇不住,就会牵出一串儿来,所以必须把那些出头鸟扼杀在萌芽之中。 乓—— 另一方面,擂台之上,那决斗也已进入尾声。 郑目开是越战越勇,而葛世却已成强弩之末;随着一记铮鏦之声乍起,葛世左臂一麻,手中花枪被剑劲震飞。 那端的是……剑雨退枪潮,三臂斩蝎尾。 然,葛世并未因此而放弃。 他知道,郑目开是不会说一句“承让”,然后让他相对体面的走下擂台的。 郑目开那脸上的神情,便说明了他想一直打到葛世跪下认输求饶为止,否则就将其打死。 葛世自不会为了保命而求饶——丢他自己的脸事小,往淮安侠义门的面子上抹黑事大。所以,对葛世来说,今天他只有两种方式可以下台:一种是赢,一种是死。 终于,到那兵器脱手的一刻,葛世反而不再畏首畏尾,选择放手一搏。 只见他全然不顾全身破绽,疾的一跃,追枪而去,在半空使得一招“风廻云荡”,复又握枪于手,展腰反扫。 郑目开也是不慌不忙,剑走龙蛇,连削带格,以攻对攻。 就在那剑枪交织之刹,葛世终出绝式:他将真气灌注右臂,双足分立,甩枪过肩,以左肩肩井穴为轴,一架、一摆、一冲,枪头似蝎尾疾出,枪缨化红莲怒绽。 这招来得突然,来得猛恶,又来得刁钻。 能否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找出应对这种绝招的方法,并不在于你自己的招式练得有多精纯,而取决于人的反应、经验和天赋。 郑目开虽气未馁,但身已倾,手中之剑也是以一种横架上挑的态势出去的……这是他出于本能做出的动作,也是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而言,天赋的直观体现。 今天这场决斗,他应该是赢了。 因为这招接完,他会负轻伤,但葛世会彻底丧失再战的能力;但这招的背后,已足够显出葛世的武学天赋在他之上,若这场决斗再晚个两年,他怕是只有三成胜算。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至少此时此刻,郑葛二人都清楚,郑目开应招的瞬间,已然胜了。 不料,就在那胜负将分之际…… 飕—— 一道人影似黑风过境,倏然杀至。 那来者,身高丈二(也就是一形容,实际就是一米八出头),黑衣蒙面,体型魁梧,但其速度却俨然在那郑葛二人之上。 但见,此人自围观的人群之外直接一步跃上擂台,宛若惊雷落地,刚好扎身在那枪剑相交之处。 其左手虎口握枪,右手二指夹剑,在那两人招出半截,内劲尚未全部施出的时刻,生生将两人的招式都给止住了。 这下,从围观群众到当事人全都惊呆了。 且不说这黑衣人上台时所展露的轻功,就他此刻左右手这一接一滞,便足见其武功远胜于郑葛二人,甚至可以说让那两位此前的打斗显得跟街头杂耍一般儿戏。 “二位,请近前一步,听我一言……”接着,他便说话了;低沉沙哑的嗓音,可能是有意伪装。 郑目开和葛世也没办法啦,人家这一看就是一流高手的级别啊,现在“请”你近前一步,你不给面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一息过后,那黑衣人松了手劲,两人这才收回了兵刃,也收了战意,双双向前一步。 随后,也不知道那黑衣人跟他们说了什么,说得两人脸上变颜变色。 说完后,黑衣人便退后两步,道了句:“二位好自为之。”接着他就和来时一样,一跃数丈,飞身便走。 留下郑目开和葛世二人有些尴尬地立于台上。 半晌后,还是年轻些的葛世先抱枪拱手,侧着目,一脸不情愿地对郑目开来了句:“郑兄,恕在下少识,今日之事……得罪了。” 郑目开一看台阶来了,便也尬笑着回礼道:“呵……误会……都是误会嘛,郑某也是个粗人,还望葛兄见谅。” 两人说完这两句场面话,也没跟大伙儿交代什么,只是下台跟地保念叨了几句,让其把生死状撕了,随后便各自扬长而去。 留下一众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观众,以及两个很想骂街的盘口解说。 第三十一章 淳空 流局,是庄家很不希望看到的一种情况。 擂台决斗那事,孙亦谐为了开盘忙活了大半天,结果被一个突然杀出的、来路不明的蒙面黑衣人给搅黄了,他自然是十分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他也没什么办法;如今那黑衣人已不知所踪,他跟郑目开和葛世也没什么交情,就算他去找当事人询问,人家也不可能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所以孙哥也只能作罢。 直到后来,孙亦谐参加完少年英雄会、重返许州之时,他才直接通过初雪姑娘把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闹明白,当然那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且说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行程……因为看这场热闹,他们又在许州多待了一天,次日早晨,他俩便再次启程。 算起来,自出离了杭州城算起,二人前前后后已行了二十多天,这些日子里遇到的事,也让他们越来越有那种置身江湖的感觉了。 今日,他们终于来到了洛阳附近。 这中原腹地,名山众多,两人从官道走,朝西北去,势必要经过的一座山便是嵩山。 嵩山上,有两个门派:一个,是嵩山派,还有一个,就是少林。 在这个宇宙的武林中,少林早已不是“泰山北斗”级的存在,但依然拥有相当高的地位,算是资格最老、实力最强的门派之一。 而嵩山派呢,同样是名门正派,但总体的实力比起少林来就要差一些了。 这两派的地理位置很近,不过也没有交恶或者产生什么竞争关系,毕竟两派的武功不同、门规不同,所以面对的“市场”也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学武而去当和尚的;而对于俗家弟子这块,少林寺的招收标准也颇为严格,即使你被招进去了,俗家弟子能学到的最高武功也就是达摩院里的那些功夫,而藏经阁里那些需要和佛法一起修习的禅宗上乘武学,你基本是接触不到的。 嵩山派则没那么多限制,既不用剃度出家,也不会太挑弟子,你只要有天分肯努力,不要犯什么错误,就可以进去追一下掌门梦;哪怕最后没混出什么名堂,也可以退出门派,自己去江湖上行走……哦,当然了,你要是学了门派内的上乘功夫,还是得先废了这武功才能离开师门的,没学的倒是没关系,要走也没人拦你。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路来到了嵩山脚下的小镇后,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两个门派在此地的影响力和根基。 镇子周边的很多田地,就都是少林寺和嵩山派的产业;镇里的几间客栈也都有他们的股份,因为里面常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期望来投靠两个门派的青年住宿;还有镇上的铁匠铺、木匠铺、布店、裁缝店等等,也都得仰仗这两大门派给的兵器和服装订单。 总之,这个镇上的五行八业,多半都和这两个门派有点儿关联,已然是有点儿共生经济的味道了。 这,也是这个大朙宇宙中高门大派的常见运营模式。 我们小时候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也好、影视也罢,通常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比如—— 挥金如土的大侠们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武林世家每天不是练功就是内斗,他们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靠什么维持? 那些名门正派到底收不收报名费? 一个规模超过五百人的门派每天光伙食就要消耗多少食材?多少水?动用多少厨子?给他们运送食物、水、以及处理他们制造的厨余垃圾要多少人力和物流资源?他们的个人卫生问题比如洗澡该怎么解决?相关的医疗设施又如何? 诸如此类的……大量的现实问题,其实都该是有理可循的才对。 放到邪派中人身上,这些细节倒是都可以用“烧杀抢掠搞定一切”解释过去,但名门正派……要是没有产业、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专业的管理人员,必然是运作不下去的。 别说五百人了,我现在就算只给你五十个人,让你当他们的掌门;你每天一睁眼,这帮孙子的衣、食、住、行就全得你来伺候着,你确定你还有时间教人武功? 因此,大朙的那些稍微有点规模的门派,与其看作一个个门派,不如当成是一家家企业;除了董事长,即掌门之外,什么财务、人事、后勤等等那可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这些道理,如今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还不是很懂,直到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组织才发现管理和运营有多麻烦。 好在,眼下他俩还只是两个“小侠”而已,虽没有什么名望,但相对的,也不用担什么责任,正是能无忧无虑地闯荡江湖的大好时光。 两人在嵩山脚下的这个镇子上逛了半天,耳朵里被灌了不少少林寺和嵩山派的奇闻轶事,只是其中的真伪……着实不好判断。 他俩想上山去看看吧,却是不行。 因为人家这是门派,不是旅游景点,你想进去拜会,得有个说法,不可能说“我就是想来参观一下”,那样都成的话邪派的间谍岂不是来去自如? 如果孙黄二人在江湖上名声显赫,那就另说;你们把名字一报,说久闻掌门/方丈的大名,想拜会一下,人家要是有空,也听过你的名号,没准会让你进来见你一面,一起喝杯茶,交个朋友。 可惜……他们两个并没有到那个地位;黄东来那个黄门少主的头衔可能还稍微有点用,但孙亦谐真的属于怎么说叨都不会有人放你进去的情况了。 故而,他们也只在这里逗留了一夜,第二天便又启程上路。 没想到,这天他俩刚骑着马缓缓遛到了镇子边上,还没上官道呢,忽有一人自后方叫住了他们。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留步。” 那说话声,自孙黄二人身后传来,那嗓音显得还有些稚嫩。 他们一拽缰绳,勒住了马,回头一看。 却见一十六七岁的年轻僧人,身着僧袍,头顶戒疤,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此刻,他正双手合十,冲着两人低头施礼。 “这位小师父,有何贵干呐?”孙亦谐一瞧是个和尚叫住了自己,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可能要化缘,所以他随口问了一句,并已做好了随便给些铜钱应付一下的准备。 然,对方的回应却让他有些意外:“小僧淳空,乃是少林淳字辈弟子,恕小僧唐突,敢问……二位施主,此行可是要到洛阳、参加那少年英雄会去的?” 马上的两人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一换,随即是黄东来开口应道:“不知……淳空师父,你为何会如此觉得呢?” 他这是用问题回答问题,来个反试探。 淳空倒是坦坦荡荡,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只因二位出镇的方向是往西北官道走,若不中途转往小路,那么那条道也只通洛阳;其次,小僧看二位施主看年纪与我相仿,且皆身负内力,这位施主身上又带着一把奇门兵器……因此小僧便猜,你们或许是想赶在中秋前去参加少年英雄会的。” 的确,此地离洛阳城已是不远,再加上他二人身上的特征,要推测出这些也并不难。 “原来如此。”黄东来点点头,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不错,在下黄东来,这位是我兄弟孙亦谐,我二人正是要去参加那少年英雄会的,敢问淳空师父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岂敢,岂敢。”淳空语气谦恭,诚恳应道,“小僧叫住二位,只因小僧奉了师父之命,同样要去那洛阳赴会。方才走到此处,正巧见黄施主和孙施主也像是要去洛阳的样子,这才斗胆出言询问。”他顿了顿,再度施礼道,“其实,小僧有一不情之请……如二位方便,不知可否带上小僧同行?” 第三十二章 不归楼 黄昏。 斜阳夕照,秋意渐浓。 那洛阳城南的官道上,很早便没有了行人。 直到,马蹄声起…… 但见两匹骏马,自远处并骑而来。 那两匹马上,骑了有三个人:孙亦谐,黄东来,和淳空。 因为孙亦谐背得行李多且重、背后还有把三叉戟不方便,所以“搭顺风马”的淳空是和黄东来同骑一骑的。好在这小和尚也不胖,而且带的行李非常少,短途内捎上这么一位并不影响他们的行程。 对淳空来说,来洛阳可能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算他没找到肯捎上自己的人,步行过来也花不了几天。 可是对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来到这里可不容易。 虽然几个月前黄东来从蜀中到杭州的那段旅途更长,但那时的他是乘高铁帮的旅车抵达江南的,一路上除了看看官道两旁的风景,就是在驿站里吃吃睡睡,几乎没遇上什么有趣的事儿。 而他和孙亦谐一起从杭州来到洛阳的这段旅程就不同了,仅仅是一个月不到,他们就遇上了各种奇人异事,还结下了几段恩仇;这……才是“走江湖”的感觉。 ………… 进了城之后,两人立刻就感受到了洛阳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那城里,非常热闹。 虽然此时城外的道路上已是行人早渺,但城内的那条主干道上,却是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而且越往城心走,就有越多的人流聚集;从卖东西的小贩、卖艺的艺人,到天黑了也不打烊的各种店铺、还有那些流连忘返的行人……似乎全城都处于一种在大朙很罕见的“夜生活”状态。 按往年来说,得到了中秋前后那三四天,洛阳城内才会有这般光景,即便是赶上“少年英雄会”举办的年份,也最多延长到七天左右。 不过……今年,洛阳正义门的沈门主,似乎是想把这盛会办得比以往都更盛大和持久些,所以提前了十几天就已经炒热了城内的气氛。 可别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仅是城中主干道两旁的那些花灯和灯笼,就是很大一笔开销;还有给那些小贩和商铺的“加班费”,让城中地痞帮着一起维护秩序的“保护费”,让官府给你们的夜生活开绿灯的“打点费”等等等等,这庆典般的夜市……无一天不在烧着正义门的钱。 当然了,这样的热闹,也是很给他们长面子的。 前文说过,要运作一个成员过百的大门派,本身就已不易,若你还要让这个门派在日常之外再承办这种持续近半个月的大型活动,那就更考验你这个门派的综合实力了。 除了要有钱,门派内管理层的统筹能力、中层的调度能力、基层的执行力等,都很重要。 你把事情办得利落风光,就相当于是在向武林同道展示实力;而你的门派办成的这件事儿,也会成为日后你与其他人打交道时可以拿出来说的无形资产。 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喜欢搞事之人,自是一进城就被这夜市吸引了,再加上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可以松口气了,所以,两人都显得兴致高昂,好似这一路的劳顿都已消了大半。 但淳空跟他们不一样,人家是出家人,讲究个清心寡欲、少惹是非;这次要不是少林寺收到了正义门发出的请帖,点名要淳空来,淳空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参加什么少年英雄会。 故而,淳空对这凑热闹的事儿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进城后,他谢过了孙黄二人的“便乘之恩”,随即就匆匆告别,拿着他师父的手书奔白马寺“挂单”去了。 当然,他走了……也好。 从嵩山过来这一路上,孙亦谐和黄东来也跟他聊了聊,结果发现这货特~别正经;在他俩的眼里,淳空这孩子就像是一个用天真的面粉和无聊的清水捏出来的面团,顺带还用佛法这种酵母发酵了一下……像这种配方,最后只能做出一碗名为“高僧”的阳春面来。 而他们两个呢,一个是让你腹泻的火锅,一个是让你痛风的海鲜,跟这和尚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淳空走了,更好,他俩更自在,可以去夜市上浪了。 两人先是去客栈办了入住,撂下了行李和三叉戟,随后就上了大街,溜达了一段儿,便找了个路边小摊一坐,一人一碗驴肉汤,就着馍馍,先垫了个五分饱。 然后又到街上走着,看看那些卖艺杂耍,瞅瞅那些地摊上的假首饰,欣赏一下捏糖人的传统工艺,再深吸一口空气中那由食物、脂粉、泥土、草料、金属、马粪、灯油等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味道……那叫一个美。 你要问这有什么可美的? 我只能说,这就叫“闻人味儿”,或者说“闻市井气”。 这个味儿,在我们这个年代,尤其大城市里,基本已闻不到了;或许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能在童年或是对故乡的记忆中寻回一些类似的气息,但年轻人嘛……大多还是对汽车尾气以及遛狗不牵的傻逼留在绿化带上的狗屎气味比较熟悉。 孙亦谐和黄东来就这么一直逛到了戌时三刻(晚八点四十五分),到了这会儿,夜市便也接近了尾声。 古人的生物钟和今人比起来还是非常健康的,对那时的大部分人来说,熬到晚上九点时的感觉,就跟我们现在熬到午夜的感觉类似——就算兴致再高,也会开始打哈欠了(当然也有很多现代人整夜都很精神,要到天亮才犯困,是的,我知道你们存在)。 因此,这个时候,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路边的摊贩也开始陆续收摊。 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夜游,显然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两人都是名门之后,他们又怎会不知,但凡是大一些的州城,都会有通宵营业的“夜场”存在。 在大朙,绝大多数的“夜场”都是青楼,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江南沿海一带,坐落于上海县内的“星辉楼”;听说有很多朝廷大员甚至愿意冒着被罢官的危险乔装改扮去那儿玩乐,足可见其魅力非凡。 孙亦谐也一直想去一次来着,只可惜孙老爷对他这方面管得很严,完全不让他逛窑子,别说星辉楼了,连杭州的青楼他都没法儿去。 黄东来也差不多:一来,蜀中黄门乃是名门,就他一个少主,管教自然要严些;二来,他们这代已经家道中落,虽说饿不死吧,但也没那么多闲钱可以挥霍在青楼这种地方。 但今儿可不一样,两人远在洛阳,离家都很远,没人管了。 他们身上的盘缠呢,也都还剩不少;他俩倒也不是有多想去嫖,只是来到了这个可以合法开青楼的宇宙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逛过一间呢,就算出于好奇,他们也想进去见识见识。 于是乎,戌时将尽之际,这俩傻帽儿在街上找到了一栋仍旧灯火通明、且门面颇为奢华的建筑。 两人贼笑着对望了一眼,乐呵呵的就一齐迈步进去了。 可这一进去,他俩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立刻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来错了地方。 刚才在街上看,这地儿的招牌上写的是“不归楼”;这三个字呢……得看你怎么理解了,你要满脑子想找窑子,那这名儿看着还真像窑子,但你要仔细琢磨一下,这仨字儿用在殡仪馆也合适。 他们又往里张望,见那敞开的大门里有灯光,很敞亮,还有一道屏风拦着;他们就觉得这也正常啊……屏风嘛,一是能挡挡风尘,二是可以遮一下里面那些男男女女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外,离着大门几步,就能听见里面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了;这说话声,男女的声音都有,人数也比较多,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听语气好像都挺高兴的。 综上所述,在门口乍一瞧,的确是有可能把这里误会成青楼。 谁知道,他们进来一看——正经的酒楼,吃饭的地儿。 为什么生意那么好?很简单,这里是洛阳城最好的酒楼,不但菜好,而且只做晚市,每天酉时才开张,一直营业到子时;城里那些晚上不睡的、有钱又有闲的主,都爱来这儿吃夜宵,那人可不就多了吗? “二位客官。”很快,就有一个穿着打扮跟大户人家管家类似的中年男人凑了上来,不卑不亢地对孙黄二人言道,“门口风大,里边儿来坐吧。” 就这进门后的一招呼,便能看出这酒楼的与众不同:客人来了,不是跑堂小二前来招呼的,而是有专门负责迎宾的人。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看,人家都过来招呼了,我俩再扭头出去?顺带问他一句离这里最近的妓院怎么走?这好像有点儿丢人啊。 两人对视一眼,耸耸肩……咱干脆就这儿将就了吧。 不归楼一楼大堂的座位并不少,而且,在这戌时三刻,还有着九成的上座率;桌上饭菜飘来的香味、食客们脸上那享受着美食的表情还有他们愉悦的交谈声,都在说明这家店的确是不错。 那迎宾将孙黄二人引到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旁,停步问道:“二位客官,请问此处可否?” 孙亦谐心说:这位置不咋地啊,离着不远就有根柱子,来去上菜也不方便。 他再转头一看,这大堂里也就剩几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了,于是便随口问道:“这楼上可有空位雅座?” 他……也就是习惯了。 因为他在杭州的时候,去一些档次比较高的酒楼请客吃饭,从来都是包雅间儿的。 他可不知道,这不归楼的“楼上”,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这里只有一楼大堂是只要有钱就能吃饭的地方,而要去楼上吃饭,有讲究……所以一楼才会有那么多人。 “哦……”那迎宾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十分专业的笑容,“呵……楼上的空位,还有的。”他顿了顿,“客官您……真的要去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孙亦谐并没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什么毛病来,当即就答,“去啊。” 黄东来也在旁接了句:“兄弟,搞快点嘛,我俩都饿了。” 他这也是实话,他们之前在街上吃的小吃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况且进来之后,又看到那么多美食,闻到那香味儿,口水都快下来了。 “好……好。”那迎宾见他俩态度都挺确定的,便一抻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接道,“二位有请,这边来。”说着,他就引着两人走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刀战老御厨,黄东来文斗小德祖。 第三十三章 “一品”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上二楼的时候,那一楼的大堂里,已有十余道目光朝他们盯了过去,并记下了他俩的长相。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武林中人。 其中,有和孙黄二人一样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受邀者、有来洛阳看热闹的江湖前辈、也有本地的地头蛇……而他们之所以会看这一眼,自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不归楼的“楼上”不是那么好去的。 懂行的都知道,这不归楼,共有三层。 一楼大堂,是平日里最热闹的地儿,有钱就能坐下吃,只是这价格真心不便宜。 那二楼呢,叫“智仙阁”,有几个雅间儿,还有一个偌大的、和一楼后厨分开设立的厨房;平日里,绝大多数时候,二楼都是没客人的,因为在二楼吃饭,有个规矩——你得过了“一品”、“一眼”、“一言”这三关,才能吃上二楼的饭菜。 你要是不上去,倒也罢了,但你若上去了,三关却没过,那就抱歉了;不但是二楼不招待你了,一楼你以后也别想再进,你就算是上了这不归楼的“黑名单”了。敢再来,到了大门口儿就直接给你轰出去。 你要问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不自量力。 而不归楼的老板,最讨厌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当然了,你要找老板理论,也可以,老板就在三楼;三楼被他取名儿叫“思秽居”,老板自己吃住都在那儿,你想“投诉”,可以上去自己跟老板聊。 反正,这些年里,竖着进去投诉,横着出来并表示“非常满意”的人也不在少数。 纵是那些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一样得守这老板的规矩,没有破例的;也就是说,哪怕你再有钱,只要过不了那三关,二楼你就是不配坐,得乖乖在一楼待着。 久而久之,上去“自取其辱”的人基本也就没了。 而能上二楼的那些贵客呢,无疑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比如……那沈幽然,就是可以随意上智仙阁吃饭的;只不过,大多像他这个级别的人,都很忙,没空天天往这儿跑,有空的也未必有那么多闲钱……毕竟那二楼的饭菜比一楼的还贵。 然,今夜,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看起来方才十七八岁的江湖生面孔,居然就这么走上去了。 毫无疑问……一楼大堂里瞅见这一幕的人,都已在等着看他俩的笑话了。 “这俩小子一定是没弄懂这里的规矩,或者就是无知者无畏,估计没多大功夫就得被赶下来。”——这是在场绝大多数……不,应该说是所有注意到他俩的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这个推测实际上也并没有错,然而……世事难料。 ………… “二位客官,请在此稍坐,小人前去通报先生一声。”迎宾的那位把孙黄二人领上二楼后,将他们留在了一处类似前厅的所在,然后扭头就走。 这地儿,虽有座位和放茶杯的小桌,但并没有人给他们上茶,也没有果盘儿点心之类的东西。 “搞毛啊?”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孙亦谐当时就有点不爽,“这家店怎么回事?老子来吃个饭还要见‘先生’?难道吃之前还要先考试不成?” 他这随口一说,还真说对了八九成。 “我也不知道呀。”黄东来接道,“不过我刚才在一楼看了一圈,这边的菜是真好,搞不好我们进了那种非常牛逼的店,所以规矩多?” “嗯……”孙亦谐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打开门做生意的,难道还能立那种妨碍别人来消费的规矩吗?” “这就难说了啊。”黄东来到底还是武林世家,即便没怎么走过江湖,对一些奇人异事还是有耳闻的,“我还真听说过有那种给消费设置门槛的店的,京城就有,叫‘状元楼’,里面最好的一款宴席,钱买不到,得用诗或者对子来换,当然……诗要好、对要绝,你这种文盲的打油诗肯定不行。” “滚!”孙亦谐撇嘴道,“老子正经上过私塾的好吗?” 他俩正这么聊着呢,忽听得脚步声起。 不多时,自那迎宾者离去的方向,行来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蓄须、白面、酒糟鼻,一身文人打扮,手摇纸扇,步履轻盈,一开口听着是绍兴口音:“二位,鄙人薛推,字轻仕,人赠一号‘小德祖’,尚未请教……” 或许是刚才被黄东来刺激了一下,也可能是听到对方这文人打招呼的方式挺有逼格的,孙亦谐也是心血来潮,张口便道:“好说好说,在下孙亦谐,字‘一峰’,人称‘海王’。” 黄东来在旁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玩儿的,故而也戏谑地接道:“那我就是黄东来,字‘贡人’,号‘旭东老仙’。” 薛推听完这俩文盲的自我介绍,当时就惊着了。 他心里就犯嘀咕:“哪儿来这么俩货?上来拿我们寻开心的?不知道咱这儿什么地方?还是故意上来找事儿?” 想是这么想,但他不至于才说两句话就翻脸。 薛推思索了几秒,还是用他那略带高傲的语气道:“好,既然孙公子和黄公子都上来了,就表明你们也是有备而来,规矩我也就不多说了……”他顿了顿,扫了两人一眼,“那么,二位由谁来过这‘一品’之关啊?” 这里得说明一下,智仙阁的“一品”、“一眼”和“一言”这三关,不一定要全部由一个人完成;因为这里的雅间一间能招待八个人同桌吃饭,所以只要这八个人里能有人把这三关过了,那无论你们是一个人过三关,还是三个人每人过一关,都行;但有一点不变……每关只能挑战一次,失败了不能换人重来,而且失败后你们同桌这八个以后全部都得上黑名单。 “呃……”听到这句的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有点回过味儿来了——看来他们刚才随口猜猜还真猜对了。 但事已至此,爱面子的孙哥肯定是要不懂装懂、打肿脸充胖子啊,于是乎,在短暂的迟疑后,他便一咬牙一跺脚,上前一步:“我来!” “呵……”薛推心中冷笑,似已从两人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不过他也不说破,只是淡定接道,“好,二位这边请。” 说罢,他便背着双手,悠然转身,带着两人顺着走廊前行。 拐了两个弯儿后,三人来到了一个还挺宽敞的茶厅里,在那儿,有一名老者已然在等候着了。 孙黄二人只是瞧了一眼,便知这老者是个厨子,且是位名厨。 在大朙,人的衣着是有很多讲究的,一般来说,色分赤、绿、青、金、蓝、皂、茶、白,款有裙、盔、袍、襕、绢、撒、袄、巾;当然了,实际上远不止这八八六十四种对应,这里只是笼统地列一下最常见的一些组合而已。 而这些常见的颜色和款型,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符号意义的,不仅能象征身份等级、职业特性,有时还能指代五行、方向,或是人物性格……这些特性在当今的戏曲舞台上有一定传承,只是感兴趣的人已是不多。 厨子,在那个年头,就算是比较卑贱的一行了吧,按说是穿青;但这厨子若是有名、有钱了,也可改穿红的,因为灶王爷属火嘛。 而再往上走一档呢,御厨,就有专门的官袍了,官袍外围一条“火裙”干活儿。 御厨若是哪天不干了……被轰出去的不算啊……少数能安然离宫的,官袍便不可以穿了,但火裙可以留下。 另外,厨子在宫里用的腰牌,也可以带出来。 那腰牌分阴阳两块,牌上雕鲤鱼两尾,一尾头向上游,一条尾朝上舒,两鱼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鱼纹凸起是阳牌,下陷的是阴牌;在宫里,出入者和皇宫守卫各执一块,检查时两牌相嵌吻合便可通过,十分巧妙。 厨子离宫时,可带阳牌走,阴牌直接销毁;出宫以后,这腰牌就是你当过御厨的身份象征了……当然,这番操作,得使钱,而且太监和禁卫那边都得孝敬到,要不然人家就把你腰牌给收了。 眼下,孙亦谐和黄东来面前的这名老者就有腰牌,身上也围着火裙,那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老朽袁方治,见过二位公子。”在薛推简单的引见后,袁方治也走了个礼,随后便问道,“不知……孙公子要‘品’哪一类食材?” 听到这个问题时,孙亦谐才明白所谓的“一品”原来是要尝食物,他应道:“那总共有哪几种可以选呢?” “呵……”袁方治刚才已经和薛推换过眼色,知道眼前这俩小子八成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故而回话的态度也有些傲,“天上地下,山珍海胥,飞禽走兽,水木果花……皆可。” 孙亦谐一听,心说这老家伙很嚣张啊,这是在跳我脸啊,再加上他本来肚子就有点饿了,不禁就起了几分邪火儿:“呵……也就是说,那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游的、草窠里蹦的……都行是吧?” 他这段儿,是相声里的词儿,黄东来也听过,知道对方一答应,孙哥下一句就得是“擦屁股纸”。 黄东来觉得抬杠并不能帮他们更快的吃上东西,而且万一对方真把擦屁股纸拿出来给孙哥品,孙哥可能要遭重,所以他赶紧出口拦着:“行了行了……孙哥,给我个面子,别尼玛作死了,好不?” 他这粗鄙之语,让薛推和袁方治都直皱眉头,但孙亦谐确是听进去了:“好吧。” 孙亦谐又深呼吸了一次,顿了顿,才对袁方治道:“那我……就选‘鱼’吧。” “哦?”袁方治听到这个“鱼”字时,表情有点微妙,紧跟着就笑了,“呵……好,好,公子稍等。”说完他就转身奔厨房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袁方治就端着个大托盘折返回来。 托盘上,放着五个小碟子,每个碟里都有东西;乍一看,每碟都是鱼,但光凭看,显然并不能知晓它们分别是什么。 袁方治很快就在孙亦谐座位旁的桌上码好了碟子,随即就往旁边一站,微笑地看着孙亦谐道:“孙公子……请吧。” 很显然,在袁方治的心里,这一关,孙亦谐已经是自取灭亡了。 你说你要是选个猪肉啊、豆腐啊之类的东西,兴许还有机会猜出食材的产地、或至少猜到做法;像什么黑猪白猪金华猪,南膏北卤煎炸煮,大多人都还有耳闻。 鱼?以那个年代的水产知识、捕捞技术,就连渔民有时也弄不清自己捞上来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再退一步说,哪怕是大众熟知的那些鱼,种类也是极其繁多……所以,这可说是最难的一种选择。 但袁方治万万没想到…… “呵……就这?”孙亦谐还没动筷子呢,只是瞧了瞧到那五个碟子里的东西,就已露出了一脸不屑的笑容。 这下,袁方治脸上的笑容反倒消失了,因为他隐隐感到了对方这不像是虚张声势。 笃笃。 孙亦谐懒洋洋地拿起筷子,在桌面上很不斯文地掇了两下,然后便是一夹一尝:“鮟鱇鱼肝,拿白酒煮的。”话音未落,他第二筷子已经出去了,前一块鱼在嘴里的余味儿都没消呢,他就吃了第二碟里的东西,“河豚刺身,滴了几滴酱油吧。”接着,就是第三口,“梭鱼干,拿辣椒、盐、料酒、葱姜蒜等腌的。”第四口,“马鲛,蒸软了之后跟豆豉拌的。”最后,待第五口鱼放到嘴里,他又是一笑,“呵……至于最后这个银鱼的做法嘛,勉强凑合吧;考虑到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料理了五种……哦不对,梭鱼干应该是现成的……料理了四种鱼,确实有难度,所以料理的方法糙一些,我也就不计较了。” 对于孙哥装的这个逼,黄东来倒是没感到有什么意外,毕竟他俩之间知根知底。 但薛推和袁方治可就傻了…… 薛推愣在那儿,心道:“我看走眼了?难道刚才他们报名字的时候是故意扯淡?等等……他刚才好像说他是‘海王’?” 袁方治更惨,脸都歪了;孙亦谐不但是说中了他拿出的“五品”分别是什么鱼以及做法,还讲出了“刺身”这种他也是头回听到的名词,俨然一副比他还懂的样子。 袁方治心想:我给皇上娘娘做菜的时候也没被这么教育过啊?这叫什么事儿? 但他这想法实际上是在钻牛角尖了——皇上娘娘对这方面能知道个啥呀?他们连鸡蛋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做肉要先出水都不懂,当然没法儿跟你叫板了;但孙亦谐可是两辈子都在跟鱼市场打交道的人,你跟他矫情这个?这就好比人类的游泳健将跟亚特兰蒂斯人讨论潜水啊。 “哼……口气倒是不小。”果然,袁方治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太服,“诚然,孙公子猜中了我这五味鱼分别是什么,过了‘一品’这关,但你要说老夫那银鱼的做法还‘凑合’,老夫却是想跟你请教一二了。”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说我不行是吧?那你can你up,你来给我示范一个。” 其实……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 但孙亦谐在这种稳赢的局面下自是不介意跟对方杠一杠的:“可以啊,来,厨房在哪儿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身,顺带还转头对黄东来说了句,“黄哥,一起过来呗,我先亲手做道开胃菜给我俩垫垫肚子。” 第三十四章 山寨料理 这智仙阁的厨房,纵是放到整个大朙来讲,也是首屈一指的。 “硬件”上,自不必多说,能用上的好东西都用上了;那铁锅的铁,比有些穷跑江湖的兵刃用的铁还好;那砧板的木,比老百姓家里最好的家具用的木还贵。 食材、佐料这块,也是应有尽有——东南西北、山珍海味,甚至是大朙本土没有的材料,都能在这里找到。 就拿方才的鱼举例吧,要知道,那个时代可不比今天,在现代社会,你即使住在内陆城市,也一样可以吃到在低温保存下空运过来的海鲜;但在那会儿,你在离海很远的城市,想吃口海鱼,不说不可能吧……极为困难是肯定的。 也就是说,在古代,一个生活在四川的人,如果他一辈子不离开四川,那他就很可能一辈子都没尝过、甚至没见过任何一条海里的鱼。 洛阳这地儿呢,其实也差不多;洛阳北临黄河,能弄到淡水鱼不稀奇,但方才袁方治拿出来的鱼中,鮟鱇和马鲛可都是海鱼,而且鮟鱇一般在深海活动,要捕到就已不易,更别说运到内陆来了。 仅这点,也可看出这里的老板非但有钱,而且神通广大。 而这厨房的“软件”,也就是“人”,那就更厉害了…… 不归楼一楼的厨房面积已是很大,营业时,厨房里共有十几个厨子和帮工在忙活;而这二楼的厨房,和一楼的几乎一样大,但里面却只用三个人。 一个,是前御厨,人称“南厨王”的袁方治。 一个,是袁方治的副手,跟随他一同离宫的一个老宦官,名叫张二贵。 还有一个,是帮工,名叫游靖。 袁方治,无疑是这个厨房的核心人物;早在二十五岁时,他便已经声名在外,每天到他掌勺的酒楼去吃饭的达官贵人们都对其手艺赞不绝口。日子久了,就连时任尚膳监的太监李佥,也听闻了袁方治这个人。 某日,李佥微服寻访,来到了袁方治所在的酒楼,并有意点了几道小二听都没听过的珍奇菜品,想试试袁大厨的本领。袁方治在后厨一听菜名儿,便知来者的身份非凡,所以他也来了斗志,不但是把李佥点的菜道道都做得锦上添花,还送了一道他自己的原创菜——“春潮带雨晚来急”。 这道菜,是个时令菜,主料是春笋,而且必须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不到半天的、生吃都能吃出鲜来的笋头;另外还有一十七种辅料,全部都是春季特有的新鲜蔬果。 这十八种材料,要以十八种刀功切剥处理,再加以烹制,最后再以高汤收味,让这些口感味道各不相同的食材获得一种整体上的协调感。 最后端出来的成品,无论色、香、味、意、形,皆已是大成之境,尤其是将袁方治那出神入化的刀功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佥只吃了一口,心中便已拿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个厨子招入宫中。 同年,袁方治顺理成章的被提拔进了御膳房,并于十五年后被先帝亲口封为了“南厨王”,与那“北厨王”、也叫“民间厨王”的陈九荣齐名。 然,时过境迁,人终究是有老的一天,而且不服老不行。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六十的年代,一直干着高强度体力工作的袁方治,到了五十六岁时,便开始感到自己对御膳房的工作已经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再加上,此时节,从他被封为厨王时算起,又过去了一十六载,他最风光的年华早已逝去;如今的永泰皇帝,对吃这方面并不是很讲究……御膳房里谁是谁,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袁方治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故而就向上申请告老还乡,上头也同意了。 那张二贵呢,算是袁方治半个徒弟,打从袁方治入宫后就基本是跟着袁方治在学。其实呢,他也只比袁方治小两岁,两人亦师亦友,攒了几十年的交情,在工作上也很默契,所以张二贵一听说袁方治要走,便也决定一起走。 可能有人会问,太监想离宫就离宫? 这里我得先说明一下,“宦官”,不全是“太监”;在清以前,“太监”是一个官职,虽然太监和宦官一样都是阉人,可以统称宦官,但太监是领导宦官的宦官。 如果你没听懂,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在单位里,你们部门经理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可以统称员工,但经理是领导员工的员工,员工不可能全是经理。 清以后,太监和宦官这两个词才完全混为一谈,这才有了所谓“小太监”的说法。 张二贵呢,不是太监,他就是个宦官。到了张二贵这个年纪还没有升上去的老宦官,若要离宫……那是不会有人挽留的。 事实上,再过几年,他就算不想走人家也要赶他走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胜任底层宦官这种对体能要求很高的、伺候人的岗位了。 至于……那帮工游靖,倒是和这二位交情不深,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不归楼的人,前几年袁张二人来了,他们才结识。 有时,这“智仙阁”一晚上都不会有一个客人上来,这种情况下,他们二楼厨房就只需要负责住在三楼的老板一人的伙食就行了;而那伙食,每天就是由游靖送上去的。 毫无疑问,由这三个人的组合做出来的菜肴,和宫里的御膳比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然……今天,孙亦谐这个混鱼市场的,竟然要进来“教袁方治做菜”,这不是天下奇闻吗? 却见,孙亦谐领着众人,大摇大摆便进了智仙阁的后厨。 在里面待命的张二贵和游靖看到他们走进来都愣了,完全没明白这阵仗是要干嘛。 而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孙亦谐已将厨房扫视了一圈,并朝水池那边走过去了…… 同时,袁方治则来到了他的两名同事身边,小声跟他们说了说刚才外面发生的事,两人听得神色数变,并不断地朝孙亦谐和黄东来瞥上一眼,好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另一方面,孙亦谐花了片刻,拿齐了材料之后,便开始了料理。 孙亦谐那做菜的手艺呢……还可以,大致就是能做出比较像样的家常菜的那种水准;当然了,在大朙,除了专业的厨子之外,大部分男人都是不下厨房的,在非专业人士中,能有他这个手艺的还真不多。 只是,他这点斤两,搁到袁方治眼里,那可就太儿戏了…… “孙公子……”才看了一会儿,袁方治就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上前插嘴道,“你这胡葱(即洋葱)的切法……不对吧。” “你别管,我有我的套路。”孙亦谐听了,却是头都不抬,不耐烦地应了一句。 袁方治心说:“我这好心提醒你呢,结果倒成了自讨没趣,行吧……反正我做菜的时候你也没对我指手画脚,那我闭嘴呗。” 就这样,他默默看着孙亦谐在那儿折腾了半天,“火功”这块他也没瞧出什么来,因为如何用火是因菜而异的,而孙亦谐做的菜他看不懂……但“刀功”这块,袁方治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刀功很不咋地啊,就这种基本功,他还想做一味比我更好的银鱼?哪里来的自信?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孙亦谐手脚还挺麻利,这半小时不到的功夫,他便端出了一盘色彩鲜艳、香气扑鼻的银鱼料理来。 那盘子上,外圈是红的,由切碎的番茄粒儿、红葱头,还有酸豆、酸黄瓜等铺成,这些材料……切得都不怎么工整,乱七八糟的;中间堆得跟小山似的一堆白物,是银鱼,别说……还挺好看;在那“鱼山”之上,点缀了一坨淡黄色的酱汁;而装盘前,孙亦谐最后还在这道菜上撒了一些切碎的香料。 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绿、黄、白、红,四色分明,独特而浓郁的香气裹挟着鱼肉本身淡雅的香味飘出……仅色、香这两项来看,这道菜似乎还真不错。 那这究竟是什么菜呢? 其实是道法国菜——法式醃渍牛肉。 只是,孙亦谐用鱼肉替换了牛肉,菜油替换了橄榄油,还用辣椒、洋葱、大蒜、蜂蜜、干芥末粉和油盐酒等,自制了一种跑偏版的第戎芥末酱。 简而言之,这是一道“山寨料理”,里面有数味食材和香料都用了正版的替代品。 就这……其实也不容易了;也就是这智仙阁,里面啥都有,你要是换个别的地方的厨房,想都别想;像什么胡椒、黄芥、蜂蜜、百里香、洋葱……别处根本就没有,在朙朝,这些可全是稀罕玩意儿,有的比白银还贵重。 无论如何吧,这菜,他是做出来了。 孙亦谐自己尝了一口,还不错……当然了,能有这种完成度,自是因为这并非他第一次做这道菜。 在原本的宇宙,他就是个非常喜欢美食的人,可来到这边之后呢,中餐的美食他倒是还能吃上不少,西餐日料之类的却是彻底接触不到了;而这种有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便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于是,他凭着自己对国外料理的一些基础知识、以前自己品尝这些料理时的记忆,以及……大把的闲散时间和闲钱,成功还原出了不少“黑暗料理”。 眼前这道,算是他的得意之作。 你要说这种做法真能做得多好吃吧……也不是,但要让袁方治觉得好吃,已足够了。 因为“新鲜感”,是可以给美味加分的,而且加的很多。 如果你让一个一辈子从来没吃过咖喱、也不知道其价格的人,吃上一口在经常吃咖喱的人看来只能算是“一般好吃”的咖喱,他也会惊为天人。 但如果你让一个经常吃牛排的人,吃上一块儿“一般好吃”的牛排,他自然只会反应平平。 曾经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盛极一时的方便面,就是类似的情况——小时候当作美食的东西,现在给你吃,你都未必想吃了。 其实那味道没变,甚至可能变得更好了,但……你变了。 袁方治,就像是一个还从来没吃过方便面的孩子,这一口“法式醃渍银鱼”,可把他美坏了。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也没人教过他什么叫第戎芥末酱啊,把那些“西域香料”和蔬菜鱼肉一同炖煮的方法,他也是头回见;而这种用外来的调味法做出的美味,他亦是头回品尝。 吃完,他就服了。 “好!好好好!”袁方治筷子还没撂下,就连说了四声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袁某拜服。” 大师,自有大师的气度;先前孙亦谐口出狂言,袁方治确是不信服,但现在人家真的把你没吃过、而且做不出来的美味给做出来了,那袁方治该认的就会认。 有道是学而不厌,艺无止境,有真才实学的人,并不会害怕去承认有人在某个方面比自己强,因为那是很正常的事;只有那些欺世盗名之徒,才会把虚名看得比事实更重,常固步自封,技止于此。 “呵呵……好说好说,孙某也是班门弄斧,献丑了。”孙亦谐虽是怀着八成把握走进这厨房的,但心里仍有两三分还悬着也是不可避免,此刻他一看对方被唬住了,也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了句场面话。 这,就是情商;若无这般容人之量和拉拢人心之术,又岂能当上鱼市场的“大哥”呢? “嗯……是还不错。”另一边,黄东来这时也过来尝了几口孙亦谐的手艺。 他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因为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的味道,他在看孙亦谐做这菜的时候通过材料就已大致知道会是个什么味儿了。 结果,这盘菜,众人都尝了尝,孙黄二人自己也没吃上几筷子就没了。 袁方治是越吃越觉得这菜哪里都好,还自己脑补出了“这位孙公子可能并不是刀功不好,而是故意切成这样的,因为银鱼本身就大小不一,把配菜也切得大小不一,吃起来就能更有层次感”这种结论来解释自己刚才看走眼的原因。 可惜,袁老爷子再怎么欣赏孙亦谐,也不能直接就请他们进雅间儿吃饭了……规矩就是规矩,他们还有“两关”得过呢。 “二位公子……”尝完了孙亦谐做的菜,看到了袁方治的反应后,薛推对双谐的态度也变得恭敬了许多,“……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顿了顿,再道,“孙公子非但能轻松过这‘一品’之关,还能以厨艺让袁师傅做出般高的评价,确是惊人。”他先夸了对方一句,接着便话锋一转,开始下套,“想来……这第二关的‘一眼’,对二位来说也是易如反掌吧?” 第三十五章 “一眼” 薛推,浙江绍兴人。 他自幼便聪慧过人,那是三岁认字,五岁赋诗,十岁出口成章,仅十二岁便考上了举人。 朙时的举人是个什么概念呢?要类比的话,大致就是现在的985……也就是说,他在我们刚上初中的年纪,就已经考进名牌大学了。 然而,还是那句话……世事难料。 三十岁前,薛推曾先后去赴过五次春闱,结果,莫说是中状元了,就连杏榜提名也是一次无有。 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会试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周围那些称颂和羡慕的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嘲笑和讥讽。 一般来说,一个人怀才不遇久了,性格就很容易扭曲;能调整好心态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薛推显然不在其列。 他的性格开始变得乖戾,和以前的朋友也都疏远起来…… 他终日闭门不出,日夜苦读,一直憋到了三十岁那年,他下定决心,要再去京城最后考一次会试。 谁知,这次……他还是没中。 而且回到家时他才发现,在他进京赶考的这几个月里,其父母竟是先后染上急病亡故;他的妻子为了不打扰他考试,也没有写信告诉他。 落第和丧亲的双重打击,让薛推一蹶不振,自己也大病一场。病愈后,他又在家守孝了三年……期间,其家中钱财也渐渐被坐吃山空。 没办法,人,总得吃饭;要吃饭,就要想办法出去讨生活。 可薛推除了舞文弄墨啥也不会,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儿。于是他就想着:我堂堂一个举人老爷,去县里当个师爷总没问题吧? 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你薛推是谁啊?乡里的“神童”啊,从小到大就是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那你想想乡里得有多少读书人恨你? 而读书人,家里大多有钱有势,指不定谁家的祖上就有当官儿的,更指不定有些和薛推同级的“差生”现在自己也当上官儿了……那帮人能给你薛推好脸色看? 又过了一个多月,找了不少人、托了不少关系、费尽了最后的一点银子后,碰了一鼻子灰的薛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家乡他是待不下去了。 为了养活自己和妻儿,薛推无奈,只得变卖了祖上的产业,拖家带口,远奔他乡;几经辗转后,这才来到了洛阳。 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他人生中的贵人,即这不归楼的老板,这老板是何许人呢……咱们后文再表,还是先说薛推。 初到洛阳的薛推在市集上卖字画为生,生意并不咋地,还经常有小混混上门找茬儿敲诈,有时他一连好几天一文钱都挣不回来。 那一年,他们家几乎都是靠他妻子做洗衣和缝补的零散收入来维持,莫说大人,连孩子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那时的薛推就经常会想:妻子曾经也是和他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今随他沦落至此,他实在是对不起人家。 也正是在那段最苦的日子里,薛推的性格又有了一次蜕变——他变得圆滑了。 既然她老婆这个二十五岁前连碗都没洗过一个的女人现在能劳动到双手满是口子和老茧,那他薛推为什么就不能丢掉自己那成本高昂的高傲和自尊呢?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写一些过去的他觉得俗不可耐的浮诗艳文,画一些更符合大众审美的春宫美人……他放弃了自己的个人追求,将家人的生活质量放到第一位,以此为动力去消遣自己的才华。 直到某天,他被这不归楼的老板慧眼相中,请他来此当了这“智仙阁”的幕宾,那种日子才告一段落。 从薛推此人这大半辈子的经历不难看出,他并非是个不通世故的酸腐文人;其性格上虽有高傲的一面,但也可以在适当的场合迂回退让。 用句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总结——老阴阳人了。 眼下,他对黄东来和孙亦谐所的这句“易如反掌”,无疑就是在给这两位戴高帽、下暗套,这样一来,就算他一会儿整个超级难题出来,对方也不好找借口。 当然了,孙黄二人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就你薛推那点拱火的能耐,和孙亦谐比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黄东来一天到晚被孙哥拱火,还能看不出你薛推此刻想干嘛? “呵呵……这不好说啊。”稍一思索,黄东来便笑着应道,“咱还是得先看看薛先生出的是什么题才好下判断。” “哈!”刚刚才露了一回脸的孙亦谐这会儿正是得意之时,闻言,他顺势用手肘碰了碰黄东来的胳膊,笑道,“哎,黄哥,这不像你啊,你不是最敢于下判断了吗?” “滚~”黄东来跟孙亦谐说话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人家说说也就算了,你他妈的在这边拱什么火啊,你是不是吃鱼吃饱了啊?” “呵……”孙亦谐讪讪一笑,“好好,不说了好吧,下一关就让你上,我在旁边看黄哥你表演一下。” 这两人之间充斥着脏话的聊天方式,由他们说出来十分自然,听着也没什么违和感,但若是细琢磨,他们那字里行间漏出的信息,说明他们已然是非常清楚薛推在搞什么把戏了,甚至还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在里面。 薛推在旁听了,也是暗暗心惊…… 他在不归楼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所谓的“少年英雄”,但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大多都太过张扬耿直,遇事总是爱把话说大、说满……只要稍微吹捧他们几句,他们就会轻易踏入陷阱。 可是眼前这两个小子,不仅是有一定的能耐,而且为人处世相当老练——没有把握的逼,他们基本不装,即使是被吹捧时,回应的话语里也都留着退路。 这样的年轻人,薛推还是生平仅见,这倒是让他也不由得来了兴致。 ………… 片刻后,薛推便引着二人来到了这二层的一间书房中;房内四面都是书架,除了书之外,还陈列了许多古董字画、盆栽饰物;房间南侧有张桌案,案上早也已备好了纸墨笔砚。 三人刚来到房间当中,还没站定呢,薛推便忽然转身言道:“二位公子,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这是想杀这两人一个措手不及,“今天这‘一眼’,就请二位往这儿看……” 话至此处,他大袖一样,指向了此刻他身旁那个书架第三层上放着的一样东西。 没错,所谓的“一眼”,其实就是“识物”。 当然,能拿出来考别人的,不可能是什么很常见的东西,必是奇珍,且是在整个大朙都十分罕见乃至独一无二的稀世奇珍——所以“一眼”这关,考眼力是次,考见识才为主。 此刻,薛推给孙亦谐和黄东来看的,就是他们不归楼老板诸多藏品中的一件。 谁知……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摆出挑衅的表情呢,黄东来就看着那玩意儿说道:“这不是望远镜吗?” 此言一出,薛推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一眼”这关,可说是三关里最难的;“一品”还有可能靠猜过关,“一言”的判定则带有一定主观性,但“一眼”的答案都是“知道就知道、不知道猜也猜不到”的那种。 再者,今天薛推特意选了个老板前不久才从海外番邦弄来的稀罕玩意儿,可以说整个大朙都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啥;没想到……对方只是站在远处扫了眼,甚至都没走过来确认,就直接把这东西的名字给报出来了。 “黄公子……你以前见过这个?”薛推惊讶之际,脱口而出。 黄东来能被他这么套话吗?这话题聊下去,黄哥能回答什么?是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者呢?还是捏造一个自己曾经到过这个宇宙的荷兰的故事? “这个嘛……呵……”黄东来干笑一声,抱拳拱手道,“就恕黄某不便相告了。” 这话没毛病,人家本来也没义务回答这种可能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江湖中也有这规矩,有些事你要是不想说,那也甭胡扯,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不便相告”就是了,并不算折了对方的面子。 “哦……呵,是薛某唐突了。”薛推也很快意识到自己问秃噜了,他赔了个笑、作了个揖,赶紧转移了话题,“那好,既然‘一眼’这关也难不倒二位,那咱们就直接开始那第三关‘一言’吧。” 按说“一眼”过关的要求,不但是要说出物品的名称,还需要说一下此物大致的功能的;不过薛推并没有提出“请黄公子说说望远镜有什么用处”之类的智障要求,毕竟“望远镜”这个东西,功能都已经包含在名称里了,没那个必要。 就这样,孙黄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了这第二关。 但对于那第三关的“一言”,他俩心里还是比较慌的……因为据他们的推测,这关很可能要他们正经的“斗文采”了;他们方才建立起的“见多识广”人设,很可能在这关烟消云散,并被“丈育”人设取而代之。 第三十六章 “一言” 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连过两关后,薛推对他们的态度已和他们刚来时截然不同。 薛推现在再看这两人,不但不觉得他们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土包子了,还觉得他俩有点像特意来扮猪吃虎的武林新秀。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薛推自不能把题目出得太“普通”了,否则会显得他失水准。 是的,一般来说,第三关的内容就是由他薛推亲自出题和对方“文斗”;而“文斗”,通常也就是作个诗、对个对子、猜个字谜啥的。 薛推也正是因为非常擅长这块,所以才得了“小德祖”这么个外号;意思呢……就是他身上颇有几分那杨修杨德祖的风采。 但其实,由这点便不难看出,薛推多年来考会试一直不过,也不算冤。 他身上的“聪明”,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智慧、大才学……而是典型的酸腐文人卖弄技法的能力。 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徒有摛文掞藻之能,却无安邦定国之策。 所以说,在这不归楼里当个幕宾,也不算委屈了他……因为比起做官来,他干这个的确是更合适。 此刻,薛推请孙黄二人入座后,自己却是背着双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起来。 方才他本来想用那第二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黄东来瞬间就把正确答案给报了,反倒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这种情况下,薛推也只能急中催智,赶紧去思考第三关要考的东西…… “怎么办?使我最拿手的对对子? “不行……这么短的时间要出个能对死人的绝对太难了,普通的对子肯定难不倒他们。 “要不……指定个主题,让他们作首诗? “不……也不行,作诗太简单了;就算他们随便作首打油诗,只要能点了题,诗韵和平仄也不出什么大差错,我就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俩前两关过得实在太轻松,我在这第三关若是于一些唯心的事物上吹毛求疵,看起来就会像是我有意刁难他们一般。 “嗯……该怎么才能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呢?” 薛推在那儿想了很多,不过他脑子转得快,用去的时间倒也不长。 片刻后,只见他猛然抬头,眼中灵光一闪,一抹笑容浮现在了嘴角……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看这货的表情就知道——完了,这姓薛的怕是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呵……二位公子。”下一秒,薛推便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抬手一施礼,问道,“不知这第三关的‘一言’,由你们哪位来答?” 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结果……自然是黄东来开口了:“还是我来吧。” 没办法,两害必择其一,只得取其轻者;黄东来再不济,也比大字不识的孙亦谐要强些。 “好。”薛推闻言,点了点头,自己也坐了下来,摇头晃脑道,“不知黄公子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他顿了顿,开始背诵道,“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薛推就这么直接把“郑人买履”这个故事的原文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黄东来……其实没有完全听懂,不过他从那些自己能听明白的只言片语里大致猜出了对方讲的是哪个故事,故而有些虚的点头应道:“啊……听过啊。” 薛推笑了笑,又道:“那,这个又如何……”接着,他又分别背诵了“亡羊补牢”和“刻舟求剑”这两个典故的原文。 黄东来也都说知道。 至此,薛推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开口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言道:“呵呵……黄公子果然是博闻强记、通材达识,所以我想……以黄公子的见识,必定能说出一个连薛某都从未听过的寓言典故吧?” “啊?”黄东来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儿懵,本能地做出为难的神色,念道,“这……” 薛推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当即面露得色,紧逼道:“若黄公子能说出那么一个来,这第三关便算是过了,但若说不出来嘛……” 他这道题,可是坏得很。 站在他的角度,以一个朙朝读书人的常识来看,作诗对对子写文章……都不难,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公式化的东西,就跟现代那些画“本子”的漫画家出本子一样,你只要把那几个套路学会了,且画技过关,那创作就是信手拈来,反正读者也不是很在意里面的剧情或是什么精神内涵,人家主要就是看画儿。 但是,你要让一个为了做官整天钻研八股文的人写个故事,还他喵的得是隐含着某种深刻思想,可阐发哲理的寓言故事,这就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是根本就不可能。 此其一。 还有其二:薛推自信,以他的才学,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他还没读过的寓言典故;什么战国策孟子韩非子……你去找,随便找,你说个开头,他就能立刻接上并给你全背下来。 因此,他这题出的,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无解。 不料,黄东来却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用很平静的语气接道:“好吧,那我就跟你讲一个‘龟兔赛跑’好了。” “啊?”薛推都愣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对方竟然还真会去答。 不过最初的惊讶过后,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暗自告诉自己:“没事……这小子八成是想现编一个……哼,一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少年,临时编撰,又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然后黄东来就用大白话把龟兔赛跑的故事跟他讲了一遍。 薛推听完都惊啦。 待黄东来说完,薛推还坐在那儿品了半天,活像个连《龟兔赛跑》都没听过的孩砸。 “薛先生?”黄东来见他愣半天不说话,试探着问道,“怎么样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呃……”薛推回过神来,有些木讷的念道,“敢问……黄公子这则典故,是由何处得来?” 黄东来总不能回答对方这是《伊索寓言》里的段子呗,于是就撇着大嘴胡扯道:“我现编的啊。”他还摆出很轻松的样子,补了句,“就这种故事……我拉泡屎的功夫就能编俩,不信我一会儿再跟你说个‘三只小猪’怎么样?” 这下薛推可傻了,他赶紧起身,俯首作揖:“黄公子才高八斗,弸中肆外,薛某……哦不……学生薛推坐井观天,蠡酌管窥,实在惭愧!此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喔尻!就说了一龟兔赛跑……至于么?”孙亦谐见了对方这反应也有些吃惊,他当即吐槽道,“那我要是给你来一长篇单口相声《海贼王》……” “诶!诶!孙哥!”黄东来赶紧提高了嗓门儿,并轻轻推了孙亦谐一下,提醒道,“当今天下可是连评书都还没有呢,你别搞事啊!” 孙亦谐笑了笑:“哎~开个玩笑,不要慌嘛。” 他俩说的这几句,反正薛推也没听懂,他只当这是两人间的某种黑话玩笑,也没在意。 黄东来也是赶紧扯开话题,对薛推道:“薛先生,既如此,那这‘一品’、‘一眼’、‘一言’三关,我们算是过了吧?可以吃饭了吧?” “哦!是是!”薛推这会儿可是毕恭毕敬,好似遇上了世外高人一样,“薛某这就去安排,二位请随我来……这边雅座有请。” ………… 长话短说,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孙黄二人终于是在一个雅间内吃上第一批端上桌的冷盘了。 此时,距离他们迈进不归楼大门的那一刻,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其实说晚也不晚,亥时而已……按现在钟点来说,晚上十点半不到,但他们两人早就饿坏了。 之前孙亦谐弄的那盘儿鱼,因为量不多,还分给了薛推袁方治等四人一多半儿,导致他俩自己倒没吃上几口;可以说……非但没起到“垫肚子”的作用,还进一步催生了两人的食欲。 好在那第二第三关他们过得飞快,加起来也就十多分钟搞定;于是,在十一点前,两人便吃上了这智仙阁厨房里端出的菜肴。 那“南厨神”,今天也是兴致大好——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袁老爷子几乎把自己那些拿手的绝活儿都给亮了个遍;反正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入席时就明确表示了不差钱,让他们随意发挥,赶紧上菜就是了。 当然了,那道“春潮带雨晚来急”,今晚的菜单是上没有的,因为那是春天的时令菜,而现在是秋天,就算勉强做了也味儿也不对。 今夜,袁方治做来唱大轴的菜,叫“千金买壁”;如果说“春潮带雨晚来急”是他二十五岁时的大乘之作,那这“千金买壁”就是袁方治在五十五岁后厨艺已臻至化境的证明。 就这么一块豆腐,搁进嘴里,能让你品出一代狂生的放浪和悲凉、一位佳人的才情和凄婉……好似你就是那高适、那杜甫,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那一段佳话的发生,但同时又隐隐能察觉到故事最后略带忧伤的结局…… 这晚,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喝高了,因为那桌菜确实是好……他们一辈子都没尝过的那种好。 这不归楼对雅间客人的服务也是非常到位,在他俩还没喝傻的时候,薛推已经进来问了他们住的客栈在那儿,以便能在他们不省人事之后派人把他们送回去。 至于这晚的饭钱,薛推也没收,只是在两人客栈的房里留了个条儿,告诉他们这顿饭钱已经记账上了,二位什么时候方便,找个人送来,或者下回来时再结都行。 这,就是讲究…… 客人事后赖账不给钱,那是客人的问题,但不归楼的人……绝不会趁客人不知道的时候翻客人随身带的东西,类似“从已经神志不清的客人身上把饭钱搜出来拿走”这种事,不归楼的伙计是不可能干的;要是真有人这么干了,那老板一定不会放过他,因为这就不是客人的问题,而是不归楼的问题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是黄东来先醒的——他内功底子好嘛。 醒来一看,他便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孙亦谐房间里,床边还搁着孙哥的三叉戟。 黄东来忍着轻微的头疼,回忆了一下昨晚是怎么回客栈的,随即心道:“哦……应该是不归楼的伙计把我们扛上来时,搞错了房间,把孙哥扔我房里,把我扔这儿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从床底拿出了夜壶方便了一下。接着,他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准备去隔壁叫醒孙亦谐。 因为是被人扛回来直接扔床上的,他这一夜既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当然了,这个季节,他又是练武之人,这么睡一晚也不至于感冒。 黄东来就这么穿着皱巴巴的、一身酒气的衣服走到了门口,随手打开了门。 不料……此刻,门外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他了。 只见那人,大白天的也穿着一身黑,生得是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飞眉入鬓,鼻直口方;而要说他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牛眼,好似时刻都在瞪着你一般。 黄东来打开门的时候,此人就站在三尺开外,面朝着门口瞪眼。 一见黄东来现身,这黑脸汉子便向其抱拳拱手,扯着朗厉的嗓音,开口即道:“孙亦谐,我要和你比武!” 第三十七章 雷不忌 “比武?”黄东来听到这话,复又将那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疑道,“您是哪位啊?我认识你吗?” 黄哥也是老谋深算,他没有第一时间否定自己“孙亦谐”的身份,而是先问问题,想套取对方的信息。 没想到那黑脸汉子也是直来直去,当即回道:“我叫雷不忌,你不认识我,不过我可听说过你。”他顿了顿,接道,“我刚才已经问过掌柜你住哪间房了,所以你也别装了,你就是杭州孙亦谐对吧?” “呵……”黄东来还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道,“就算是……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跟比武呢?” “呃……”被他这么一问,雷不忌还真愣了一下,憋了会儿,才憋出一句,“因为我也想参加少年英雄会。” “什嘛?”黄东来一挑眉,后退半步,又盯着对方那张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脸看了两眼,接道,“兄弟,您贵庚啊?” ………… 啪啪啪—— 片刻后,一阵打门声将孙亦谐从睡梦中吵醒。 他忍着宿醉的头疼,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黄东来就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和孙亦谐擦身而过时,他还随口道了句:“孙哥,来客人啦。” 孙亦谐还没反应过来呢,黄东来已经进屋坐下了,同时,还有一个黑脸汉子也跟在黄东来的身后,一同走了进来。 “喂喂……这一大早的干嘛呢?说进我房间就进我房间啊?”孙亦谐转头看了看两人,随后又看向黄东来,指着雷不忌道,“还有……这谁啊?” “首先……”黄东来坐定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应道,“……现在都他妈快中午了;其次,孙哥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我的房间,你的在隔壁;其三……这位兄弟叫雷不忌,刚才堵你房门口被我遇上了,他说他要跟你单挑,如果你输了,就请你把参加少年英雄会的资格让给他。” “哈?”孙亦谐听完这话,小眼一眯,朝雷不忌一扫,接着便问了句黄东来刚才问过的话,“兄弟,你几岁了啊?” 雷不忌还没回答,黄东来就抢道:“十六。” 这俩字儿一出口,吓得孙亦谐往后一个大跳,眼睛都瞪大了:“这他妈是十六?” “是啊。”雷不忌这人特别耿直,他还以为对方这句真的是个疑问句,当即答道,“我今年春天就满十六了,刚好到了可以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年纪。” “嚯~”孙亦谐看着对方,不禁吐槽道,“兄弟你这发育得有点好啊,青春期直接对接更年期啊……” 雷不忌听不明白什么更年期不更年期的,他也不在乎,几句话一说,他又绕回来了:“你就是孙亦谐吧?那好,来跟我比个武呗,我赢了你就把参加的资格让给我。” “呵……”孙亦谐都被这货逗乐了,他笑了笑,回道,“兄弟,且不说那比武的事,退一步讲……就算我肯主动把参加英雄会的资格让给你,那组织方也不一定同意你参加啊。” “这我刚才都跟他讲过啦~”黄东来这时插嘴道,“我说这次的邀请名单是各大门派一起定的,就算名单上有的人没来,也只会视为弃权,不能找其他人代替出席;但他说,你孙亦谐是那沈门主‘特邀’的,本来就不在名单上,他只要打败了你,就能证明他比你更有资格参加。” “没错!”雷不忌接道,“就是这么个理儿。” “毛!”孙亦谐张口就毛,毛出口的同时才开始思考怎么反驳,“照你这么说,你新婚当夜,我抢先把你媳妇睡了,是不是证明我比你更有资格娶你媳妇?” 他这个例子举得非常流氓,而且还偷换概念,但忽悠忽悠雷不忌那智商已足够了。 “呃……这……”雷不忌被他这么一喝,也是无言以对。 孙亦谐一看对方被他唬住了,心中冷笑,乘胜追击:“再说了……‘英雄’就只看武功的吗?比武赢了你就更有资格称英雄?那随便什么邪魔歪道只要武功好的就都能来参加少年英雄会了咯?” 雷不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张黑脸憋得黑中透紫,显是羞愧难当。 “我……我……那算了,告辞……”雷不忌憋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竟转身要走。 “慢着!”但孙亦谐却叫住了他,“先别忙,我还有话问你。” 这一句话之间,雷不忌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但人家叫他,他不可能假装没听见跑路……于是,他只得低着头,背对孙亦谐,低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这一瞬,孙亦谐脸上那笑容之中,忽生出几分厉色:“是谁告诉你,我是由沈门主‘特邀’而来的?” 别看孙亦谐平时没个正型,但在这种可能危及到自己的事情上,他的心思颇为细密——方才,根据黄东来的描述,孙亦谐被特邀的事是由雷不忌自己主动讲出来的,但这件事,按理说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晓,又怎么会落到雷不忌这么个愣小子的耳朵里? 这个疑点如果不问清楚,孙亦谐是不会轻易让对方走的。 “啊?”雷不忌被他一问,也是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他转过脸来回道,“这事儿大街上都传开啦,谁都知道啊。” “什嘛?”孙亦谐闻言,当时就跟黄东来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又对雷不忌道,“怎么个传法?你说说清楚。” 雷不忌耿归耿,但礼貌他还是懂的,知道自己也不能一直背对孙亦谐他们说话,所以这会儿又有些扭捏地转过身来,接着说道:“我在饭馆儿里吃面的时候,就听见周围那些武林中人、店小二、一般的客人、还有街边说书的先生……全都在说着你俩昨夜‘大闹不归楼’的事儿,其中就有一段儿提到你其实并不在这次大会的邀请名单里,而是由沈门主亲自登门邀请的。” “卧槽?” “卧槽?” 此言一出,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异狗……哦不……异口同声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两个字,连语气都是一样的。 “不是吧……连我都给说进去啦?”黄东来这下也紧张了起来,“那他们除了说孙哥,有说我什么事儿吗?” “有啊。”雷不忌道,“就说蜀中黄门少主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将那智仙阁的‘小德祖’比得甘拜下风,甚至想拜你为师。” “哦?这评价倒还蛮中肯的嘛。”黄东来一听这话,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人吹自己,忧的是被捧太高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滚~”孙亦谐白了黄东来一眼,“讲一‘龟兔赛跑’你就才高八斗了?你要不要脸?”他也没打算等黄东来还嘴,直接又转头对雷不忌道,“诶,兄弟,那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雷不忌回道:“说你是杭州鱼市巨子,人脉财力难以预估,武功学识高深莫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厨艺也能让‘南厨王’忌惮三分……只是你为人低调,在江湖上不显名声,所以沈门主才力排众议,亲自屈尊到杭州请你赴会。” “哈!”孙亦谐听完,脸上的表情比黄东来还得意,“这话说得……稍微有点过誉了吧。” “‘稍微’?‘有点’?”黄东来刚才听雷不忌描述的时候就差点儿把嘴里的茶喷出来,这会儿听到孙哥如此大言不惭的回应,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孙哥你那护身宝甲送给我算了,我看你凭这脸皮就已经刀枪不入了吧?” 紧跟着他俩又是一通骂街般的交流,各种现代人的黑话俏皮话,听得雷不忌一愣一愣的。 过了会儿,还是黄东来先想起来边上还有个人呢:“这位雷兄弟,我看你呢……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有点儿浑浊蒙楞;今儿这事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个样子是要吃亏的,以后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儿。” 一秒后,孙亦谐怕他说得还不够清楚,又补了一句:“简单说就是让你以后别那么傻不愣登的乱闯,今天要是换了别人你可能已经被砍死了。” 他们的话虽糙,但道理是对的。 如果孙亦谐和黄东来真的跟外界传得那么厉害,那他们就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挑战的了,别说挑战……挑衅都不行。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并不是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啥都不懂……别人就有义务让着你;如果那样的话,那么那些武林名宿怕是每天都会遇到上百个上门要求单挑的。 在武林中,你要挑战一个名气地位都比你高很多的人,是有讲究的:通常来说,你得先递挑战书,约好时间地点和大致的规则,对方接了,这决斗才成立;当然了,大部分情况下,对方看到你是个无名之辈,根本就不会理你。 所以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刷刷声望”,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来,或是从一些跟你差不多的、地位不那么高的人开始挑战,等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声誉,再去给高手下战书。 你要是什么都不管,就跟雷不忌今天一样……直接跑人家地盘儿上,堵人家门口,开口就说要打……那对方不但可以不跟你单挑,还可以把你当成上门找事儿的,让整个门派的人一起上来把你给灭了,灭完还算你活该,而人家是正当防卫。 “多……多谢提醒……”雷不忌虽是迟钝,但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都是好话,所以被训了一顿后他也不发火,还吞吞吐吐道了声谢,“那……我就先告……” “等等!” 本来二人确是想让他走了,但就在这个当口,孙亦谐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鬼点子。 “呵呵……雷兄弟,愚兄斗胆问一句……”孙亦谐十分自然地就开始以对方的大哥自居了,“你的武功怎么样?” 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也是因为他知道雷不忌老实,不会说谎。 “好啊!”雷不忌也的确是实话实说,只见他一拍胸脯,脸上一下子又来了自信,“我五岁那年,爹就开始教我练功,去年时他告诉我,同龄人中能胜我的已不超过五个。” 雷不忌自然没有说谎,只不过,他爹的判断有点偏差——单论武功的话,同龄人中,雷不忌其实能稳进前三。 他的父亲“八荒拳圣雷不畏”在退隐江湖前已是绝世级高手,传说江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拳法(当然了,这种传说多半是不准的,比如孙家的龙狗拳法他就肯定不会),而且他不但是会,还“精”;在精通的基础上,他又能将各家所长融会贯通,化为了自己独有的武功,其拳路可谓千变万化,所向睥睨。 直到五十岁那年,雷不畏的妻子难产而死,晚年得子的他为了能将孩子平安带大,便退出江湖,归隐了山林。 雷不忌自幼在山里长大,只是偶尔会跟父亲到镇上市集置换点东西,所以接触人的机会较少,这也导致了他为人处世颇为幼稚。 不过在武功上,雷不忌可是尽得父亲真传:一身上乘内功的底子不说,招式方面……他父亲那套集百家拳法精粹而创的“雷家拳”,他也已经学会了五成。 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会放心让他独自到江湖上来闯荡。 当然了……雷不畏只知道儿子是去洛阳“看”少年英雄会去了,并没有想到雷不忌来到这儿以后一看其他少侠们都菜得抠脚,就动了自己也想参加的心思。 但说实话,这也不可能怪他,因为这次大会里武功和他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只有两个。 是的,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但为了防止诸位看官中混着智力与雷不忌相仿的猛人,我姑且还是提一句。 且说那两人,一个是沧州兴义门的新秀,“沧州小侠”林元诚;还有一个则是辽东神刀山庄的大小姐,“凌峰刀”宋芷秀。 除了他俩之外,至少这次来洛阳参会的这些年轻人中,已找不出能跟雷不忌掰一掰腕子的了。 “哦?”孙亦谐听到雷不忌的话,小眼珠子一转,接道,“请问令尊是哪一位?” “我爹不让我报他名号。”雷不忌回道。 他越是这么说,孙亦谐越是感到这人的出身不简单。 “呵……”一声轻笑后,孙亦谐心生一计,“这样吧,我跟沈门主还挺熟的,不如我去跟他说说,若是英雄会还有多余的名额,就让你来补个缺……你意下如何?” “此话当真?”雷不忌当时就激动地上前一步,一脸的期待。 “我怎么会骗你呢?”孙亦谐道,“兄弟你放心,今日我们见面即是有缘,你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这句话,他当年在鱼市场里对很多人说过,那些人里有些后来成了他的小弟,还有些已经在西湖底了……当然了,都是自己失足淹死的。 在旁边听到这句的黄东来都快笑出声了,只能转过脸去,假装喝茶呛到。 “孙……呃……大哥!”下一秒,被忽悠瘸了的雷不忌连称呼都变了,“那我就全靠你啦!” 第三十八章 富贵险中求 问清了雷不忌住在哪间客栈后,孙黄二人就让他先回去了。 随后两人又各自回房去洗漱了一番,并吩咐了店小二去准备饭菜。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又回到了黄东来的房间,这时饭菜也都送来了,他们便关好门坐定,边吃边商量起来。 “结果这疑点还是没解决啊……”孙亦谐刚把嘴里那第一口菜咽下去,便用一种略带忧虑的口气念道。 “是啊……”黄东来很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不管现在大街小巷上已经把我俩的事儿传成啥样了,但这传言总归得有个源头。”他顿了顿,吃了口萝卜(昨晚吃太油腻了,所以他俩这顿特地只点了些粥、萝卜、花生、酱菜之类的东西,想刮刮肠子),再道,“就比如你被沈幽然‘特邀’这件事吧,你说会是谁传出来的呢?” “这可能性就多了去了。”孙亦谐道,“首先,作为知情人的沈幽然,还有他那个车夫老武,都有可能出于某种目的把这消息散出去。 “其次,他正义门作为本次大会的主办方,为了以示公正,自然得在英雄会召开之前把自己特邀的那些人是谁告诉其他一同拟定邀请名单的门派,所以其他那些门派里的知情人也可能会走漏风声。 “另外还有……你别忘了咱俩的家人也都是知道这事儿的,我们也没跟他们说过要对此事保密,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准他们就会在无意中跟谁说起……而一旦他们把这事说出去了,那消息传得可比我们人走得要快,指不定早在我们抵达洛阳之前,我被沈幽然特邀的事就已经传到这里了……” 听到此处,黄东来顺着孙亦谐的话接道:“然后昨天我们刚到的时候其实这事情还没那么轰动,至少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结果我们晚上到不归楼装了回逼,今天这热度就炸了。” “没错。”孙亦谐道,“不过这又引出了另一个疑点……”他挑眉道,“我们昨晚在不归楼上的事情,又是谁传出去的呢?” “那也不好说啊。”黄东来接道,“昨晚那智仙阁,除了你我之外,还有那薛先生、袁大厨、以及两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厨子,后来我们吃饭的时候,又来了好几个给我们上菜收拾桌子的跑堂……再后来我们喝高了,肯定也是由好几个人才把我们抬回客栈来的;谁知道我们‘过三关’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在附近?薛先生袁大厨他们又会不会跟自己的同事讲这些事?即使他们几个没有直接外传,也有可能通过其他人的口传出来。” “嗯……”孙亦谐点点头,“确实是不好查证啊……” “废话。”黄东来仰头喝了口稀饭,接道,“这种事,就算你去找别人当面对质,也未必问的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了……人家就是明说了消息是他们传出去的,你又能怎样呢?说起来这都是露脸的事儿,很多人还生怕自己做了类似的事有人不知道呢。” “唉……这我都懂。”孙亦谐叹了口气,“名和利,谁不喜欢?这个有句说句对伐……但问题是在享有名利的时候你得具备足够的实力来保障自己才行,要不然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干死。” “嗨~这我能不知道吗?”黄东来也是感叹道,“妈的老子当年又不是没被人干过,我也担心我俩初来乍到便锋芒过盛,变成众矢之的。”他两手一摊,“但现在已经这样了,咋办嘛?” 孙亦谐听罢,一时没有说话。 他又吃了几巡,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个鬼点子:“嗯……这种时候,看来只能使出那‘镜花水月’加‘富贵险中求’了啊……” “哦?”黄东来太了解这货了,一听就明白,“你是说……我俩干脆把逼装得更大一点,虚张声势,让别人不敢惹咱们?” “不愧是黄~哥,我一说你就懂了。”孙亦谐笑道。 “那你具体准备怎么操作呢?”黄东来问道。 孙亦谐闻言,勾起一边嘴角,招手示意黄东来凑过来些,接着他就轻声在黄东来耳边道出一计…… ………… 当天下午,孙黄二人连招呼都没打,从客栈一出来就直奔了正义门的总舵。 被看门的拦下后,两人便当场报上名号,说要求见沈门主。 要是换了别的江湖新人如此贸然登门,那看门的八成会直接告诉他们沈门主没空,让他们滚蛋,或者让他们先送份拜帖来再说;但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儿正好是洛阳城的话题人物,就连这看门的都听说了他们的事。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那看门的喽啰最终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在门前暂等片刻。 这会儿,那沈幽然正坐屋里听帮里的财务做汇报呢,那看门的兄弟进来把情况一说,沈门主都愣了…… 不过他愣了几秒后,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并在心中暗道:“这俩小子……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这又是什么路数?哼……有点儿意思。” 念及此处,他便让管账的先生先行离去,再吩咐道:“差人备上好茶,速速有请二位公子。” 沈幽然的回应,让那看门的也松了口气,后者真怕门主来一句“什么鸟人登门你就过来通报了?下次再这样我连你一块儿给轰出去!” 好在,沈幽然非但没这么说,而且还用一种迎接贵客般的态度做了指示,这不禁让那看门的在心里又高看了孙黄二人一眼…… 长话短说,片刻之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已在沈幽然的陪同下一起坐在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中。 沈幽然没有把他们请到正义门会客专用的大堂去,而是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里,那意思就是……我并非是以正义门门主的身份在和武林同道谈公事,而是以私人的身份在招待朋友。 这里面,区别可大了——领导让你去会议室谈事和让你去他家谈事,那性质能一样吗? 想去正义门的大堂里坐会儿,不算难,很多人都去过;但让沈幽然请你到后厢喝茶……可不容易。 “二位贤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幽然还是那样,气度翩翩、谈吐得体,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之风。 “托沈大哥的洪福,我俩还算安好。”孙亦谐眯着眼,摆出一副献媚的神态,对沈幽然的称呼也很自然的由当初的“沈门主”变成了“沈大哥”。 黄东来也是用类似的腔调,脸上堆着笑补充道:“本来我们想一到洛阳就来拜会沈大哥你的,奈何我们昨日进城时已是傍晚,就没敢来叨扰;后来我们吃夜宵又多贪了几杯,导致今天起得晚了,这才拖到现在登门。” 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 其虚假的部分是:黄东来和孙亦谐主观上并没有打算一来洛阳就来拜会沈幽然。但其真实的部分,则基本全是客观上展现出来的事实。 如果沈幽然对这两人的行踪并不完全了解,他反而可能对这话还存有一丝怀疑,然而……实际情况是,他很了解。 从双谐入洛阳的那一刻开始,二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沈幽然全都知道。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洛阳,是他沈幽然的大本营;在别的地方他不敢说,但在这洛阳地界上,无论是官面、武林、还是民间……就没有他正义门查探不到的消息。 在这儿,他沈幽然就是头号手眼通天的人物。 但也正因为他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行踪一清二楚,此刻他才会觉得两人的话十成十都是真的——话里的内容和他所掌握的情报全都对得上嘛。 “呵……原来是两个马屁精。”这一刻,沈幽然的戒心一下子就消去了大半,并在心中冷笑着排遣了两人一句。 当然了,表面上,他还是笑着应道:“呵,二位贤弟何须客气,亦谐乃沈某欣赏之人,东来更是出手救过我……我正义门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他摇头晃脑,语气诚意十足,“莫说是傍晚了,你们哪怕是后半夜来登门,我沈某也当屣履相迎,待如上宾。” 沈幽然的演技,也不差。 但他可不知道,早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别有用心的阴谋家在防着了,眼下是有心算无心,他骗不过他俩的…… “好!”孙亦谐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沈大哥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兄弟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接下来的台词,也只能由脸皮厚如八甲神牛的孙哥来起头,“说来惭愧……昨晚在那不归楼上,我俩喝多了,不知不觉就多点了几个菜,虽然人家把账暂且给记上了,也没催我们马上给,但我俩算了算,凭自己身上剩下的那点盘缠,恐怕是不太够……” 他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还能给不起那点饭钱吗? 要知道,孙亦谐出门前,他妈私底下可是偷偷给了他整整六千两的银票傍身。 六千两是个什么概念?放到今天来说,大约能在北京二环买套四十平米左右的二手房了;拿着这六千两的盘缠,甭说从杭州到洛阳,如果有陆地相连的话,你从杭州走到洛杉矶都能走几个来回…… 虽然孙亦谐在这一路上已断断续续的去钱庄里兑换了一些银子出来,但目前他身上可还剩下五千多两的银票没用呢,一顿饭能花多少?几十两就顶了天了,他能给不起? “哦……”一听对方哭穷,沈幽然脸上笑意更盛,心中的鄙夷也是更深了。 他当时就心想:“哼……到底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鱼贩子……贩夫驺卒,见钱眼开,纵然家里并不缺钱,还是喜欢占这种便宜;还有那姓黄的,和他也是一丘之貉,真是物以类聚……看来黄门真的是家道中落了,后人已是如此不济……” 至此,沈幽然的戒心又减了三成,基本已把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那种巨Low无比的武林杂碎来看待了。 “呵呵……小事,小事。”但沈幽然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嘴上亦是客客气气,“出门在外,谁都有手头紧的时候,为兄一会儿就差人把钱送去,帮你们把账消了,昨晚那顿就当是我请你们的。” 沈幽然话音未落,黄东来就又开口了:“呃……其实不止是那顿饭的问题。”他微顿半秒,显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接道,“我俩算了算,现在距离中秋还有十来天,再加上英雄会本身还要办个几天,前前后后差不多要半个多月了,以我俩身上那点银子……怕是不够在客栈住那么久的。” 他话说了一半,一旁的孙亦谐也是顺势就接道:“所以我们就想着,既然沈大哥的正义门就在洛阳,咱们又有这交情在,干脆……咱就到沈大哥你这里来借住几天,正好也能和大哥你多亲近亲近。” 如果沈门主会英语,那么有一句话会很适合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沃……德……法克? 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要求,就连沈幽然这等沉着淡定之人也不禁在心里吐槽道:“我跟你俩有什么交情啊?之前就见过一面而已啊!我就说点场面话,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我亲弟弟了是咋地?合着说了半天……你俩不但要我给你们还账,还要到我正义门里来蹭吃蹭住?” 但是……他没有办法。 刚才把话说得太漂亮了,若是现在又拒绝,就显得他既虚伪又小气。 “呵……呵呵……”沈幽然还是礼貌地笑着,但那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这事儿……呃……倒也不难。”他硬着头皮回道,“为兄这正义门里的空房还是很多的,多两个人吃住不成问题,只是为兄平日里事务繁忙,恐怕没有很多时间能陪……” “没事没事。”孙亦谐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沈哥你忙你的,你没空的时候我们绝不来打搅,我们自己会找事儿干,不用担心咱会不自在。” 沈幽然心想:“那是啊,你俩多无耻啊?刚才可是你亲口说什么要跟我‘多亲近亲近’的,现在立刻就是‘只要有吃有住,有没有我姓沈的在都无所谓’了,你这种心态那能不自在吗?” “好……”一息之后,沈幽然强压怒火,嘴角抽动着道了声好,并接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安排……那个……要不要我遣人到客栈去把你们的行李……” “哦,行李我们已经带来了,就俩包袱和一把三叉戟,随手一带的事儿,所以我们顺带就拿上了;客栈的房间我们也已经退了,就不用再劳烦沈哥的弟兄们去跑一趟了。”黄东来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在进这屋之前,已将包袱和兵器一块儿交给了守门的喽啰保管,现在都在正义门的库房里呢。 沈幽然听罢,脸都青了,心说你俩这是来的时候就已经惦记好了要讹死我了是吧?今儿就没打算走啊? 但他现在再怎么厌恶这两人,也不能赶人家走,更不能怠慢了人家;因为这俩货的名声如今已传遍洛阳城,而且谁都知道他俩是你沈幽然亲自去杭州“请”来的……今天他们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了你正义门中,肯定也有很多双眼睛看到了,若是你把他们赶了出去,或者对他们招待不周,他俩出去以后添油加醋把这事儿一说,那这算怎么一回事? 打压新人?嫉贤妒能?还是说你沈幽然一毛不拔?怕添两双筷子? 武林同道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正义门? 事到如今,沈幽然已经后悔把关于这两人的“情报”给放出去了;本来他是打算拿这两人当靶子分散一下别人的注意力,以便自己在暗中搞事,不料消息才散出去不到一天,这俩货就这么恬着脸跑到正义门里住下来了……他还不好回绝,这不成自掘坟墓了吗? 就在他暗自懊恼之际,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对了,沈大哥,我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孙亦谐很快又起了个话头。 “贤弟……但说无妨。”沈幽然太阳穴那儿青筋直跳,但脸上的表情还是绷得住,勉强算和颜悦色吧。 “嗯,先说个我自己的事儿吧。”孙亦谐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折起来的纸,“我这儿……有一门内功心法,想请沈大哥帮我看看,指教一二……” 第三十九章 双谐献书 对于孙亦谐的举动,沈幽然感到十分疑惑。 谁都知道,武功秘笈这种东西,尤其是内功心法,是不可以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的。 这可不比你在学堂里念书,你有个字不认识、或有句诗不明白,便拿给别人看一看、问一问…… 这武学典籍,非要比喻的话……是类似高科技武器设计图的东西。即便是至亲好友,也未必可以拿来分享,更何况是给外人看? “不会吧?”沈幽然这一刻心里也犯嘀咕,“难道这小子真把我当自己人了?”他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不……不对,他有可能是在试探我,看我对此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这张纸上根本没写内功心法,而是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亦或者这上面的心法非常普通,属于下九流的武功,给我看了也无妨。” 想到这儿,他赶紧摆了摆手,拒绝去接那张纸,并开口道:“贤弟,这不妥吧。”他顿了顿,正色道,“你初出江湖,可能很多事都不懂,为兄得提醒你一句……凡是记录了武功的东西,都不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的,就算是面对你极为信任的人,此举也要三思而行。”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早就料到沈幽然会这么回答了,他当即就用一种相当豪爽的语气应道,“沈大哥你就是我信任的人,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之前,自是已经想清楚了……再说了,就冲你现在提醒我的这一句,也足以证明你是个正人君子啊。” 他说到这儿,似乎是怕沈幽然还不上钩,故而又瞥了黄东来一眼,补充道:“对了,这心法东来也看过的……大家都是兄弟,沈大哥就不要再说那见外的话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非常自然,话也是说得比较满了。 沈幽然也觉着,既然对方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他看一眼也无妨。 于是,沈幽然就装出了一副比较矛盾的神色,又扭捏作态地拖了几秒,这才接过了那张纸,摊开查看。 而在他看的同时,孙亦谐则在旁解说道:“此乃我孙门秘传神功——‘倒转乾坤心法’,是我决定来参加少年英雄会后,我爹特意交给我的;其原文刻在一块大石板上,我嫌看着不方便,就将其抄写了下来。” “嗯……”沈幽然沉吟了一声,没接话;他也是老谋深算,拿到纸后,并未忙着看内容,而是先观察了纸张和墨迹,推断了一下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抄的。 当然了,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因为这张纸的确就是孙亦谐很久以前抄下来的那张。 只不过……孙亦谐此刻在话语中隐去了一些信息——他没有告诉沈幽然孙家的武功其实有一大堆,而只说了这“倒转乾坤心法”。 为了以防万一,在来这儿之前,孙亦谐还将纸张的四条边全都裁掉了一线,并将四条边缘都弄成破破烂烂的样子,这样便可掩盖掉其中有一条边曾经被装订过的事。 是的,可能有人还记得,当初在杭州时,孙亦谐让黄东来帮他把家中石板上的所有武功全都用简体字抄在了纸上,并“装订”在了一起;眼下,为了防止沈幽然从纸张边缘的细微痕迹推测出这纸曾被装订过,继而又推理出纸不止这一张、武功不止这一种……孙哥也是做了很周到的准备的。 再加上那个年头还没有国际标准化组织来规定纸张的大小,一张纸从被造出来到被买回家之后共经过几次裁剪,谁也看不出来。 所以,单从纸上,沈幽然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于是,他便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开始看内容了。 “嘶……贤弟,这文字是……”沈幽然看着那一堆简体字,有部分认识,但还有一多半儿不认识,故而面露疑色地念道。 “嗨,咱也不知道啊。”这回,就轮到黄东来帮腔忽悠了,“那记载了心法的石板我也见过,上面本就是这种文字。”他耸了耸肩,“要不是这些字我俩都不认得,我来指导指导孙哥也足够了。” 沈幽然想了想:“会不会……是你们抄写的时候,有什么遗漏?” “不可能。”孙亦谐斩钉截铁地回道,“武功心法,差一个字意思就谬之千里……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这些文字我是一个一个照着石板上的模样给‘画’下来的,分毫不差……抄的时候我还特意让东来在旁边帮我一起看着,确认我没有抄错。” “没错。”黄东来道,“我可以保证,这纸上的内容和石板的原文完全一致。” “那……”沈幽然又琢磨了一下,“会不会是石板本身有什么奥秘?” “那个我也查过了。”孙亦谐道,“那石板我用火烤过、用水泡过、浇过水银、放过冰窖……结果都是一无所获;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将其敲开了查看,但还是没发现什么……” 听到这句,沈幽然真想骂人,他心道:“蠢货,有些奥秘藏得巧妙,万一那石板上真有翻译这些文字的方法,岂不是已经被你给毁绝了?” 但想归想,骂不能骂出来。 “贤弟,那石板还能拼回去吗?”沈幽然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拼回去?”孙亦谐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笑道,“哈,沈大哥说笑了,我当时敲开那石板一看没什么花头,就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敲成碎末洒到西湖里去了;反正上面的文字我已经抄在纸上,脑子里也已背下,还留下那石板……岂不是给贼惦记么?” 沈幽然闻言,心里暗骂:“这自作聪明的傻子……指不定你们家祖传的神功就这么被你弄失传了。” 他哪儿知道……上述这些话,都是骗人的;而且是真话假话搀着来,让他难以甄别。 孙亦谐这手,可是“双保险”:其一,你姓沈的不是惦记我们家的秘宝吗?那我今儿就亲自把东西送到你面前,且看你如何下手。其二,我明确告诉你,现在这世上除了这张纸之外,功法只在我脑子里有备份,如果你怀疑纸上的内容有问题,那就更不能动我了。 当然了,这一系列的计谋,也只是权宜之计,只能牵制沈幽然一时,不可能防他一世。 若这次沈幽然的“大计”真的成了,日后他完全可以派人到杭州把孙府掀个底朝天,到时候自会发现此刻的孙黄二人是在说谎。 但眼下,沈幽然确是被算计到了。 “沈大哥,大家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一息之后,黄东来先是看了孙亦谐一眼,随即又对沈幽然道,“凭我们俩的能耐,怕是十年二十年都参不透这纸上写的是啥,所以这心法留在我们手里也是废纸;但沈大哥你的武学修为比我们高出许多,见识也多、人脉也广……若是你的话,便有可能参透其中奥秘,或至少能找到会翻译这些文字的人……” 他说到这里,孙亦谐顺势接过了话头,言道:“所以我们的意思呢……这神功就放在沈大哥你这里,我俩也别无他求,只求你有朝一日破解了神功,能够和我们兄弟同享。” 至此,沈幽然对这心法的“真实性”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首先,从那记录了功法的纸张来看,除非孙亦谐早在几个月前就想好了要骗他,并在那时就伪造好了这“假功法”,否则便不可能拿出这张纸来;其次,弄“假功法”的办法多得是,倒着写、删着写、改着写……随便弄弄就能让人练不成或者走火入魔,完全没必要弄出一堆古怪的文字来,直接就让人看不懂。 综上所述,沈幽然一番思量,便觉得这两人的行为动机基本都合情合理…… 孙门已久不涉足武林,那孙员外要是知道这武功的秘密,自是早就把方法教给儿子了;而那黄门呢,虽与孙家有交情,也懂武功,但毕竟已是家道中落、人才凋敝,就连黄东来这黄门少主自己也承认自己能耐不行…… 这样想来,这两人来攀附他沈幽然这如日中天的正义门门主,也并不意外。 “哼……原来如此。”沈幽然此时心道,“还以为你们真的蠢到把我当成至亲大哥了,结果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啊……知道我沈幽然日后必定一飞冲天,又觉得我挺欣赏你们的,故而就想来利用我……将来一旦我破解了这‘倒转乾坤心法’,你们既能从我这里学到靠自己参不透的神功,又能当作是卖了个人情给我;到时,跟我称兄道弟,背靠我这座大山,扬名立万、指日可待……” 他自以为看破了对方的心思,差点儿冷笑出声。 但他终究还是敛住了笑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说道:“二位贤弟这是哪里的话?我沈幽然可是将二位视为亲弟弟一般!兄弟有求于我,我自当倾尽全力,纵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他说着说着,还抬高了嗓门儿,激动地站了起来,“二位且放心,自今日起,我沈某一定会尽其所能破解这心法,且破解之后,先交由二位贤弟处置,二位若不点头,沈某绝不修炼半分!” “不不不……要练自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练。”孙亦谐道,“这事儿我能做主,沈大哥不必再推脱了。” “是啊,沈大哥,兄弟之间,又何须避嫌呢?”黄东来也附和道。 “那……”沈幽然一脸的挣扎,“为兄就恭敬不容从命了。” “哥!” “弟!” 三人就这么喊着彼此,陆续都站了起来,挽手相视,激动不已,且三人的眼神皆显得正直无比。 但其实内心深处,沈幽然把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成是自作聪明的傻子,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把沈幽然视为虚伪的狗逼。 这三个无耻之徒站在那儿互飙演技,使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一股令人窒息的虚伪之气所凝滞。 演了半天,他们才重新坐下。 沈幽然不动声色地就把那张记载了“倒转乾坤”的纸纳入了袖中,随即又开口道:“对了,亦谐,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要跟我说,那还有一件是?” 孙亦谐回道:“不错,沈大哥,我还有一事要求您……”他微顿半秒,接道,“我想向你引荐一位姓雷的兄弟,为他求一个少年英雄会的参会资格。” 第四十章 东来服丹 中秋将至,金风送爽。 自来到洛阳的第二天起,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心安理得的在正义门里住下了。 原本靠着脸皮厚度就足以在那儿蹭吃蹭住的两人,在送了一纸“盖世神功”给沈门主后,自然是更加的肆无忌惮。 每天,这俩货就是吃喝玩乐,有兴致了就出去乱逛,懒得出去时就在正义门里边儿随意溜达,东看西看,东问西问……搞得沈幽然经济和精神上的压力都与日俱增。 沈幽然本来还想利用这两位“贤弟”吸引一下外界的注意力,方便自己行事,未曾想被他俩反将了一军,搞得他更加束手束脚。 就这样,几天一过,沈幽然实在是受不了了,有这俩货在,他搞阴谋诡计不方便啊……干脆,他自己搬出去算了。 于是,堂堂的正义门门主,沦落到了在自己老家里待不下去、不得不到城南的别庄里暂住的境地……当然了,每天的白天,他还是得特意横穿半座城到正义门里来露个面,待上两三个时辰,办办公,以掩人耳目。 而沈幽然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无非是一本他根本看不懂,且世上只有孙黄二人可以破解的秘笈;就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触不可及。 话分两头,且不说惨遭“换家”的沈门主了,还是来说说那孙黄二人。 他们的计策,可是执行得非常成功的;二人不但是在沈幽然这边反客为主,暂时断绝了对方暗害他们的可能,同时还利用了正义门的势力,让他们“过分高调”的问题变得不再是问题了。 如今,就算有人觉得他们锋芒太露,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人家都住到正义门里、和沈幽然称兄道弟了,你们还能说什么呢? 所谓“黑幕”,即你越是遮遮掩掩、又当又立,越是容易被众人议论抨击,因为掩饰的行为会让人们觉得你依然有所顾忌。 但你要是摆出——“没错,老子就是明摆着黑幕,谁不服就站出来”的态度,那些人反而就不敢出声了;因为那种局面下,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人性就是这样。 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在城里出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想去找他们的茬儿,试试这两位到底有多少“斤两”。 但在这两位住进正义门,摆出一副“我们就是有靠山、有黑幕”的姿态后,大部分人却只敢把妒恨埋到心里并闭嘴。 这些天来,非但没人敢去招惹他们,还有不少人想去跟他们攀交情的。 面对这些人,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是应付得游刃有余;两人的心理年龄本就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心智很成熟,尽管这次是他们初出江湖,江湖经验这方面欠缺一些,但他们对人情世故还是很懂的。 尤其孙亦谐……看人很准。 什么样的人是酒肉之交,什么样的人是奸猾小人,稍微接触一两次他就了然了。 比如那种跟你明明不是很熟,几杯酒下肚,就把“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咱们比亲人还亲”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家伙,就绝不能信任,所谓有事儿有人,没事儿没人,说的就是这种人……他有事儿的时候就跟你“谈交情”,你有事儿的时候他就跟你“讲道理”。 像这种伎俩,孙亦谐即便会、都不屑于去用……因为能被这套骗到的人,也就是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或者雷不忌那种智力的了。 对了,说起那雷不忌……自打孙黄二人帮他谈妥了“参会名额”的事情之后,他基本就成了两人的跟班,没事儿就爱来找他们;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带着他一起玩儿,倒不是因为这小子傻(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并不是弱智),而是因为雷不忌这个人很真诚,不会骗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和这种人交朋友,总归是没坏处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从全国各地赶赴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少侠女侠们陆续都到了;人们的焦点,也渐渐由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转移到了别处。 本来两人完全可以平平安安的等到那八月十四的“文试”的,没想到……就在文试的前一天,黄东来又整出了幺蛾子。 由于这些天他着实有点闲,所以就开始利用晚上的闲暇时间在房间搞一些“化学实验”;那么拿什么搞呢?自然就是用前一段时间铁僧一怀送给他的那颗“獬胆”了。 黄东来这个人性格上是颇有自信的,对于这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材料,他也觉得可以驾驭。 所以,在切下一些獬胆的粉末,与自己调制的几种试剂做了些实验后,他便认为自己基本已经掌握了这种珍贵材料的特性。 然后他就花了三天时间,把那颗獬胆给炼成丹了…… 很多人都觉得,炼丹应该是那种动辄要花七七四十九天、乃至九九八十一天的工程,而且一定要巨大的炼丹炉来操作,还要找人时刻看着火、控制火力之类的……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些都是废操作。 古代的炉火能制造出的温度本来就有限,很多熔点高的金属根本就处理不了,而且对温度的控制也无法做到十分精确,你再把炼制过程拖到几十天那么长,能烧出个啥来? 实际上,在那个年代,你烧几十个小时还没处理妥当的东西,那你再烧个几十天结果也是一样的,毫无意义。 那所谓“四十九天”、“八十一天”的说法之所以会广为流传,主要原因是很多以炼丹为幌子的江湖骗子在行骗时需要这样一个时间差,有了这几十天的迂回,才方便这些骗子在期间骗吃骗喝骗财以及逃跑……你要是上门就跟人说,我一个时辰就能把丹炼完,那一个时辰后一开炉你不就穿帮了吗?那还骗个毛? 综上所述,三天时间,已足够黄东来把丹炼出来了。 当然,他也不是胡炼的。蜀中黄门在化学这块,确实是有点东西的,他作为黄门少主,在这方面自是有一定的造诣;此前他在杭州城外毒杀漕帮喽啰、用调制的“毒爆弹”击退山贼、破解庐州连环案中的数种毒物、还有在对抗箸尖红时的各种使毒手段……都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有点儿实力。 眼下他炼出的这“獬胆丹”,也是他根据黄门的技术,先对材料进行实验、得出特性,再经过细致的、公式化的处理才完成的。 要不然……他也不敢吃。 是的,黄东来炼完之后,真就将这丹药给服下了。 毕竟只有一颗,他也不可能先找人做实验什么的,况且他觉得自己在加工前已经充分测试了材料的化学性质,就算这最后的成品吃下去没能提升功力也不至于死人。 没想到,吃完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发现……自己运不了功了。 而这,还是小事…… 更大的问题时,他感到有大量的内力还在其丹田中慢慢淤积起来,跟在发酵似的……越发越多,撑得他的肚子也跟着越涨越大…… 诡异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倒也没觉得多难受,只是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心里有点慌,生怕自己爆体而亡。 于是,他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孙亦谐的房门。 孙亦谐这会儿也是刚练完功躺下,听到敲门声,便随口问了句:“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了黄东来压低了嗓门儿的回应。 孙亦谐一听是黄东来,便没有多想,顺势就从床上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房门一开,黄东来就自己攒进屋来,往桌边一坐,坐下便道:“孙哥,我好像遭重了啊。” 孙亦谐一边带上门,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完后就面露疑惑道:“你肚子那儿藏了什么东西?” 事到如今,黄东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服了自炼丹药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撩开衣服展示了一下自己那如同猪八戒一般的肚子。 孙亦谐听到一半就乐得不行了,听完后第一句就是吐槽:“你这是炼出了‘黄氏想生丸’啊?疗效还立竿见影是吧。” “你笑个毛啊!老子现在慌得一逼。”黄东来高声道,“话说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大夫,而且丹是你自己炼的,你都不知道吃了会怎样,你问我?”孙亦谐两手一摊,这话说得也颇有有理。 “那要不然你帮我去请个大夫呗?”黄东来道。 他这个要求提得也合理,因为他现在这样,一是走动起来不方便,二是被人看到了会有点丢人。 “唉……行行行……”孙亦谐说着,就准备去披外套,“你等着啊,我这就……”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呢,只听得…… 卜———————————— 黄东来突然就放了一个世间少有的、超长的响屁。 伴随着那悠长的屁声,黄东来那鼓起的肚子竟然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妈个鸡的!”孙亦谐的反应还是慢了,当他闻到臭味的时候,他这整间屋子都已满是这种气味了。 说句郭先生相声里的词儿——这哪儿是屁啊,勾上芡就是屎啊。 孙亦谐骂着街的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黄东来呢……丹田那儿舒坦了之后,他便出于本能地大口深呼吸了一下,吸完他差点儿没晕过去,随后也是踉踉跄跄地房里跑出了来。 片刻后,当正义门的弟子们听到打闹声赶来时,只见得……孙亦谐和黄东来竟然在院儿里扭打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你他妈炼一放屁丹出来想亲菊暗杀我是不是?” 另一个则在回着:“跟你说了是意外!老子也差点死在里面!” 这两位平时都是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虽然经常进行“对喷式聊天”但从来没动过手,所以正义门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也都傻了,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劝。 而就在正义门的弟子们犹豫之际,孙亦谐房里的臭味已慢慢飘散到了院儿里,有不少站的离房门近的人已隐隐闻到了……好在这院儿挺大、还是露天的,气味散得快,要不然估计所有人都得中招。 最后,也没等人家劝,这俩货厮打了一会儿,自己就停下了。 本来两人也不是真动手,都没有用内力,最多算是打闹打闹;而且,黄东来此刻发现,即便是在“把气泻掉”之后,他依然无法运功,就是想用内力都用不了。 长话短说,在以“喝多了吵了几句嘴”为由把正义门的那些人打发走之后,两人就这么把孙哥房间的门敞开着,然后一起去了黄东来的房间。 商议一番后,他俩还是决定这事儿先瞒着,兴许明天黄东来的症状就自然消失了呢……明天要是还不能运功,也没事儿,反正明天是“文试”,“比武”要到后天,真到了后天还没恢复那就再说;至少现在,黄东来暂时没有那种看起来可能会死的症状了,那就先拖一拖。 当夜再无他事,在孙亦谐的要求下,两人交换了房间,便各自休息去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 八月十四,少年英雄会的开幕和文试部分,终于要来了…… 第四十一章 银道 永泰十八年,八月十四。 洛阳城如期迎来了中原武林四年一度的盛会——“少年英雄会”。 此次的英雄会在正义门的操办之下,可谓盛况空前;早在八月初时,他们就已开始为大会预热,到了今天,城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城中的老百姓来说,这大会就跟过节一样,既能拉动城中的经济增长,又能让他们看不少热闹,将来还能作为他们跟外乡人吹逼的资本,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倒是官府那边,对这类活动有一点儿头疼;因为城里的江湖人物多了,就难免会有摩擦,虽然江湖中人有自己的那套规矩,就算出了人命也不用官府管,但他们作为维护治安的一方总归还是背着压力的。 好在……为了缓解他们的这种压力,沈幽然给了不少的好处费,所以他们也就“忍了”。 是日早晨,辰时刚过,各大门派来出席大会的长辈、以及那些受邀来参会的“少年英雄”们,便都陆陆续续来到了正义门的总舵。 习武之人嘛,大多起得都早,这个点儿来,天也亮了,刚好。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货,由于本身就住在正义门里面,所以他俩并不需要一早起来洗漱更衣、拿上请帖、登门拜会……只要以逸待劳即可。 再加上,最近这段日子,孙黄二人由于太过悠闲,已经养成了睡到巳时再起的习惯,所以当其他人来正义门赴会之时,他们两个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呢。 至辰时三刻,正义门的会客大堂中,已是坐满了各路的英雄豪杰。 而在大堂深处的主座之上正襟端坐着的,自是正义门的现任门主,也是他们门派历史上最年轻的门主——沈幽然。 此刻,纵是沈门主这等沉稳之人,也不由得春风满面,喜形于色。 明面上,他这是在为这一刻自己获得的声望和尊崇而得意;暗地里,他更是在为自己的“大计将成”而快活。 “门主,所有请帖都已收到,人也到齐了。”此时,一名弟子来到了沈幽然的身边耳语了一句。 沈幽然听罢,即刻接道:“好,准备上茶。” “是。”那名弟子得令,迅速退下。 不多时,便有十余名正义门的弟子各端着放满了茶杯的托盘来到了大堂门外的廊中等候。 这时,沈幽然也适时地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他还没说话呢,只是这站起的动作,就已吸引了大堂内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沈幽然开口的瞬间,场内便肃然而静,无人再作喧哗,全都静静听着沈门主的发言,“诸位……江湖同道,前辈师长,今日幸蒙莅临,沈某迎请不周,还望海涵。” 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沈幽然这场面话还是挺会说的。 “沈门主过谦了。”“见过沈门主。”…… 而那些大堂里的宾客们,也都纷纷起身施礼,虽众口异词、听着乱七八糟,但意思都差不多,也是客气话。 当然了……也有没跟他客气的。 比如坐在下面的漕帮第二、第三把交椅:冯顺风、冯顺水二人,就还是坐在原地没动,连看都不看沈幽然一眼——反正江湖上谁都知道他们漕帮跟正义门交恶,他们也不介意被人看出来。 不过,无论他们两个帮派的关系再怎么差,漕帮作为四门三帮之一,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们依然是得派两个有分量的人物来出席一下的;更何况……今年漕帮帮主狄不倦的亲侄子也受邀来参会了,即便只是为了护短也得派人来。 片刻后,待众人乱乱哄哄回完了话,沈幽然复又开口道:“沈某不才,此次由众多掌门和前辈推举,率正义门接下了本届少年英雄会的筹办事宜;托在座诸位的洪福,现大会的准备都已妥当,眼下开幕在即……在此,容沈某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望各位同道务必赏脸,与沈某同饮此杯……”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手下的正义门弟子们已然端着茶走了进来,将茶水分到了众宾客的手中。 酒这东西,有些人不爱喝、或不能喝;但茶水,谁都能喝,不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给面子。 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明目张胆不给沈幽然面子的,自是漕帮那二位了…… 人家都冲着沈门主的方向把茶水端了起来,只有冯顺风和冯顺水还是坐着,压根儿不去伸手拿手边茶几上的杯子。 “冯二当家、三当家……你们这又是为何啊?”沈幽然自是看见那两位的举动了,于是他暂缓了敬茶的动作,面朝那两人问道。 他这么一问,大堂内众人的视线自是齐刷刷朝着二冯望去;人群中也即刻传出些窃窃私语,无疑是在说那漕帮和正义门的八卦。 那两位被那么多人看着,倒也不显慌乱。 短暂的沉默后,只见那冯顺风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冲周围人抱拳拱手一番,随即看向沈幽然,应道:“沈门主,冯某有一事不明,想趁着眼下诸位同道都在,请教一下你。” 闻言,沈幽然面沉似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了:“冯二当家,但说无妨。” 冯顺风那张粗犷的大脸上当即浮现一丝冷笑,他伸手一捻自己下巴上的那撮胡子,阴阳怪气地问道:“我听说,这次大会,沈门主在各大派共同决定的邀请名单之外,还以自己个人的身份邀来了几位不在名单上的少侠……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沈幽然回答得坦坦荡荡,“此乃沈某作为大会负责人的权力之一,在座的同道也都知道,冯二当家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哼……”冯顺风冷哼一声,“那能不能请沈门主给大家说一下,你自己邀请的那几人,都是以何为依据而称为‘少年英雄’的呢?” 沈幽然听了这话,也笑了:“呵……凭沈某的判断,不够吗?” 这话,有点儿狂了。 但非要说这够不够吧……那应该是够的。 在当今武林,洛阳正义门的地位即使尚不及少林武当这些源远流长的顶级宗门,但也绝不是那些二三流门派可以企及的;在沈幽然当上门主后的这些年里,正义门更是在四门三帮中独占鳌头,风头一时无两。 由他沈门主这种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认可的年轻人,称一声“少年英雄”,自是绰绰有余。 但冯顺风可不管这些,他本就是要找茬,那无理也要搅三分啊…… “哈!好!好一个判断。”冯顺风假笑一声,紧接着其眼神就朝着大堂内的一个小和尚投了过去,“这位淳空小师父……虽从未涉足江湖,但他是少林寺寂尘大师的高徒,你请了,也就罢了……”他顿了顿,又看向了一个身穿浅色长衫的少年,“这位‘苍山飞鹤’的传人,柳逸空少侠,你去请了……我想大家也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神情就变了,“但是……我听说,你还请了个叫孙亦谐的,乃是杭州一商贾人家的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他那阴阳怪气的口气又来了,“莫非……这少年英雄会的名额,是可以买卖的吗?” 冯顺风这话可毒,他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只因为孙亦谐的家世背景,就在话里话外暗示沈幽然是收了孙家的好处才将孙亦谐邀入少年英雄会的。 当然了,书中暗表,沈幽然的确是有阴谋、也的确是惦记孙家的东西,但他肯定不会为了钱啊。 然而,人言可畏……况且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被外界视为是沈幽然的“关系户”,所以冯顺风这话一说出来,大堂里不少本就妒恨或怀疑他俩的人也都开始议论纷纷。 “冯二当家,你这话就……”沈幽然刚想反驳对方几句。 不料,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 只听得,一阵朗声大笑自门外传来。 那笑者,声如春雷,气惊四座,几步之间,其身形已如一阵穿堂之风,掠至堂内,立于冯氏兄弟的面前。 堂内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四十上下,一身道士打扮,背背长剑,手挎拂尘,其举手投足之间,自显正气不凡。 有不少见过他的人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不禁轻声惊呼其名——“银道”白如鸿。 “好一个‘商贾家的少爷’。”白如鸿甫一站定,就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向了冯顺风,“贫道自江南行游至此,一路上所见所闻,只知有一个杭州孙亦谐,和一个蜀中黄东来……此二人,走马寨灭山贼,长江口慑江匪,庐州府断奇案,龙王洞杀六盗……吃人店挑了箸尖红,智仙阁胜了小德祖……”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转头扫视了大堂一圈,“贫道倒是问问各位,在座的各位‘少年英雄’中,有多少在行侠仗义这件事上,自认比这两位‘少爷’强的呢?” 在场的那些位男女少侠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多半都还要脸呢。 被白如鸿这么一说,很多刚才还在小声排遣孙黄二人的人都自觉惭愧地低下了头,或至少也侧目噤声、不再言语。 “白前辈……”而那冯顺风听罢此言后,便有些尴尬了,“这些事……真的是他们做的吗?您会不会是从哪里错听来的?” 他对白如鸿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因为江湖上全都知道,“金丐银道铜儒铁僧”那四位,皆是无门无派、随性而为、嫉恶如仇、喜怒无常;说白了……就是武功奇高、且没人能管,只要他觉得占理,一言不合就跟你动手,一动手说不定就废你武功。 所以,就算姓冯的敢得罪沈幽然,他也不敢在白如鸿面前造次。 “废话!”白如鸿对冯顺风就不那么客气了,“那你刚才说沈门主收了孙家的好处,又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还是说你有意血口喷人?” “不不不……我可没那意思……”冯顺风当时就怂了。 事到如今,自不会再有人质疑孙亦谐的参会资格或者沈幽然黑幕的事情了。 站在远处冷眼观瞧的沈幽然也觉得,事情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得给姓冯的一个台阶下,要不然真的打起来,反而误了他的大事。 “白前辈,莫要动怒。”一息过后,沈幽然快步上前,来到了白如鸿和冯氏兄弟的身旁,拱手施礼道,“我想……冯二当家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英雄会的名额处置失当,故有此一问。我那亦谐和东来两位贤弟,也的确都是初出江湖,冯二当家不了解他们的事迹,也是情有可原。” “哼。”白如鸿闻言,朝沈幽然施了一礼,再用斜眼瞧着冯顺风道,“还是沈门主明事理、识大体啊……罢了,那贫道也看在你的面儿上,少说两句呗。” “晚辈谢过白前辈。”沈幽然马上堆笑,并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给白如鸿也端上茶。 又过片刻,沈幽然回到了主座那儿,终于,把那杯敬所有人的茶,与大家一起喝下去了。 这回,就连漕帮的那些人,也都不好意思不给这面子了…… 而这“一口茶”下去,沈幽然的大计,便已定了“三成”,那剩下的“七成”呢……且听后文分解。 第四十二章 笔下六人 日上三竿,孙亦谐和黄东来总算是起床了。 两人不慌不忙地穿衣洗漱,去了趟茅厕,然后又悠哉地走出了正义门,一起到街上吃了顿“早中饭”。 吃完后,两人才遛弯似的折返回来,来到了举行“文试”的书堂。 这整个过程中,他俩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见,反正他们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仿佛丝毫没把什么“少年英雄会”放在眼里…… 正义门里的弟子们是熟悉他俩的,知道这两个货一贯如此,但那些今天来参会的外人看到此景,心里就难免犯嘀咕了,他们是着实分不清孙黄二人到底是心态太好,还是目中无人…… 巳时过半,少年英雄会的文试部分终于要开始了。 正义门庭深院阔,要在门中整理出一间可容纳百余人的书堂亦不在话下;而实际上这次来参会的年轻人还不足百人,倒是各门派来参观或坐镇的长辈人数更多。 当然了,那些来参观的人是不能进书堂的,就跟家长们不能跟着孩子一起进考场一样;所以在少侠们“考试”的时候呢,这些人都被请到了另一处会客的地方暂歇,过会儿沈门主还要请他们吃顿饭。 与其他早早就入座的少侠们不同,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是踩着点进的书堂,而且两人进屋的时候还在剔着牙呢。 “嘿!孙哥,黄哥,这边,我这儿还有座儿!”此刻,也只有雷不忌这个缺心眼儿的还好意思高声跟他们打招呼。 可能也正因为这家伙缺心眼儿,他周围的几个位置都空着,没人愿意和他坐一起。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自是不介意的,两人闲庭信步的就走到雷不忌旁边的两个空位坐下了。 这么一来……原本还不算太惹眼的雷不忌,一下子也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而且比起孙黄二人来,雷不忌这个完全不知来历的小子,就更让人起疑了。 “嗯哼。”见人都到齐了,一位坐在堂上的、长相打扮都跟教书先生似的老者便清了清嗓子,开口言道,“莫要再喧哗了……”他说着,朝身旁正义门的人手使了个眼色,“你们把试题发下去吧。” 那些弟子们得令,便过去将堆放在讲桌上的几十个纸卷分成了几份儿捧起,有序地发到了每一张已坐了人的桌案上。 “纸墨笔砚现已备好,各位可随意取用。”在发卷子的同时,那位老先生又慢悠悠地言道,“题已写在纸上,你们直接在下面作答便是,答题时间为半个时辰,有提前做完的也可以先交,不过交完就得出去。”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都很轻松,但他的眼神中却始终透着一股子机警;事实上,自那些少侠们走进这间屋时起,他便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而一些坐在下面的人,也认得这位老先生,知道他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铁面书生”乔承庶。 这位乔老的武功也并不很高,勉强算个“二流高手”吧,但他素以为人正直公平闻名,且文采非凡;年轻时,乔承庶也曾考上过贡生,但后来因种种原因又脱离了仕途,转而来江湖中行走。之前有好几届少年英雄会的“文试”考官也都是由乔老担当,所以这次沈幽然也请了他。 乔承庶算是少数既通江湖世故、又怀满腹经纶之人,他出的题,自然也是揆情审势、因人而制的。 说得再直白些——他也知道你们这帮江湖儿女大部分文化水平有限,不会出那种考秀才的题目来为难你们,而会给出适合你们的问题来。 比如今年,他出的题目就是:二十年后君何在,几度江湖几殊途。 这题,没有固定答案,算是个畅想未来的开放题,主要让你们这些小孩儿思考一下,当自己有朝一日青春不再,那时的江湖会是怎样,自己又终会去向何方。 答题的人呢,既可以根据自己对江湖的了解,推断一下未来武林的形势,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文采,长篇大论、慷慨陈词,总之,怎么答都行…… 反正这“文试”本就不存在“不及格”这种说法,只是会根据你们答题的情况来排一下先后名次,为你们第二天的“比武”做铺垫:今天文试成绩好的人呢,就会排在比武晋级表比较上游的位置,可以少打几场,且即使一出场就输了,也可以获得一个还不错的最终排名;而文试差的人呢,就得从晋级表底层开始往上打,这对体力和武力的要求就很高了,当然只要你武功足够强,理论上还是可以拿到好名次乃至夺魁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规则,或者说因为他们知道了“就算今天他俩交白卷,明天也能照常参加比武拼一枪”这件事,所以态度才这么有恃无恐。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俩这次到最后真的名次垫底,他们也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们这次出来本就只是想到江湖上长长见识,并没有人给他们定下必须夺得多高的名次之类的目标。 此前黄东来的父亲虽在书信里提了一句,但也只是让他别给家里丢脸而已,而这点……黄东来在来洛阳的路上通过行侠仗义就已经做到了;至于孙亦谐,那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他能活着回家,他父亲就很满意了。 因此,这两人答题时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黄东来先是写了一下自己的理想,他认为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类似“江湖百晓生”一样的人物,即专业解说;而为了证明自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又根据自己对当今武林大势的了解,写了六个名字上去,他们分别是:洛阳正义门门主沈幽然,朝廷“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的月有缺,毓秀山庄少庄主孟启,漕帮帮主狄不倦,金陵剑王府的“败龙剑”独孤永,以及昆仑派的“三目绝音”悟冥子。 黄东来预测,武林的下一个二十年,会是这六个人的天下;因为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这个年龄档里,将武功、声望、宗门背景、势力等各方面因素综合起来,这六人显然是当今武林中最有前途的六个人物。 此时的黄东来并不知道,他今天看好的这六位,由被他写下名字的这天算起,没有一个活过五年的……而且有好几个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 当然那是后话了…… 另一方面,孙亦谐的答案,就更简单了,毕竟他会写的字不多,所以他总共就写了个八个字——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这直接就是一句《沧海一声笑》里的歌词丢给乔老,而他的意思嘛……我琢磨着,大概是“我这个人跟鱼一样只能记今天的事,明天的事我不考虑,反正就是随便浪”。 写完这八个字孙哥就交卷走人了,临走的时候还跟黄东来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先去吃饭的地方踩个点。 他的这种行为,无疑又引来了周围很多少侠们灼热的目光,并且成功干扰了很多人答题时的心态和答案的质量…… 乔承庶看到孙亦谐交上来的答案后,只是干笑一声,没做什么评价。 如果你们以为乔老先生在看到这种特立独行的答案后会惊为天人,并给孙哥一个很高的排名,那你们就错了……乔承庶可不是薛推那种迂腐文人,像这种企图靠标新立异蒙混过关的文盲他见得多了,不会上当的。 所以,在此就可以跟大家明说,孙亦谐后来被排在了比武晋级表的倒数第二层,而他下面的那一层基本由真正意义上的文盲和雷不忌组成。 ………… 有道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半个时辰眨眼便逝。 少侠们考完了文试以后,已是午时,他们出了书堂,便和各路英豪会和,在正义门内吃了顿午饭,散席后众人便纷纷离去。 那文试的结果呢,要到第二天才公布,为了公平起见,乔老在审阅期间也是不见客的。 就这样,八月十四这天,便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正义门就张贴出了昨日文试的结果兼今日比武的晋级表。 谁的题答得好,在这张表上可谓一目了然…… 黄东来的名次排得还挺高的,然而直到到放榜之时,他还是一直处于无法运功的状态,看样子他是要被自己炼的丹药给坑了……他也已经做好了轮到他那场时直接弃权的准备。 而孙亦谐的排名,上文已经提过了,纵然他看到结果后一口一个“妈个鸡”,但全世界都知道这货三分钟不到就交卷的事,没人会认为他值得同情。 考虑到擂台比武的耗时会比较长,所以这天早晨放榜后不久,少年英雄会的重头戏“武试”便开始了。 比武用的擂台是几天前就已搭好的,当然地点还是选在正义门的总舵内部;在街上设擂终究是有风险……万一有什么邪派中人混在看热闹的老百姓里面搞事,那人山人海的,场面不好控制,伤亡也难以估计。 再说了,有那么多各大门派的人马来观战,擂台周围基本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至辰时三刻,各路人马都已在擂台边上就绪,那视线最好、位置最高的一排主座儿上,坐着以沈幽然为首的八名掌门级高手,他们既是这场比武的见证人,也是现场裁判。 武试的规则很简单,只分胜负、不决生死,其余皆可。 比如说,意外把人打成轻伤的情况,那也是允许发生的,毕竟拳脚无情、刀剑无眼,“点到即止”是没错儿,但若是连皮肉都不让划破,那这武也没法儿比了。 不过,伤人性命、致人残疾、废人武功……那是不行的。 若有人在台上做出明显带有上述恶意的行为,都不用江湖同道们动手,你自己师门的人为了门派的声誉,多半会先冲上来废你武功、致你残疾乃至伤你性命……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其余皆可”的范畴,也包括了使用暗器……因为有些门派练的就是暗器,你完全不让他们用,有点不太公平;所以,用归用,别淬毒、别打瞎对手的眼睛便是。 “诸位,擂台比武,现在开始!”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在沈幽然的示意下,正义门一名负责主持的弟子迅速登上台去,用其高亢的嗓子发出一声喝报。 “今日,第一场比武,由丐帮四袋弟子王春,对阵……雷不忌。” 第四十三章 不忌扬威 王春自幼家贫,为了让家里那几个更大的孩子能吃上饭,父母就把当时最小的他给卖了。 他也懂,所以他不恨。 在人贩子手里转了几手后,王春被卖到了一个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来到了一家大户人家。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和十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被关在一起,好吃好住的过着。 如果你以为这家人是在做慈善,那你就太天真了…… 王春他们这些孩子,是被买来当陪葬品用的。 之所以养了他们半个月,是因为在等着这家的老爷咽气呢;待哪天白事办完了,这些孩子就会被要求穿上陪葬专用的好衣服,然后被活活缢死,死后往体内灌入防腐的水银,脸上化好妆容,一个一个弄成白面瓷娃娃似的,最后陪着死尸一起进墓穴。 这个事儿呢,且不说在伦理上丧尽天良,即便从法理来说,也无疑是违反当时的大朙律的;哪怕是皇亲国戚都不敢明目张胆搞这种勾当,但还是会有些人悄悄找人贩子来运作。 王春,遇到的就是这种为富不仁的人家。 好在,他命不该绝…… 被拉去陪葬那天,他侥幸没被勒死,只是暂时闭气昏死了过去,而后来负责给小孩灌水银的人也因为时间紧没认真干活儿,偷懒漏了几个;就这样,王春在还有一口气悬着的情况下被送进了墓室。 两天后,他从一个修墓人暗中留下的洞里爬了出来,此后便流落街头,成了个小乞丐;直到九岁那年,他被一位丐帮的长老看中,收为了丐帮弟子。 今年,王春十九岁,在丐帮已是“四袋”的资历,其武功在同辈的丐帮弟子中出类拔萃。 世人皆知丐帮有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但这俩都是帮主才能练的护帮神功,王春这级别自是不会的;还有个比较有名的打狗阵法,则是群殴的活儿,一个人也用不出来。 那么他会什么呢?其实会的也不多……一身莲花落的内功底子,加上两套丐帮最基本的莲花掌和铁帚腿,仅此而已。 不过,能被邀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断不会是等闲之辈。 正所谓功夫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是最基础的武功,如果用到了极致,一样可以有很大的威力。 而王春就是把莲花掌和铁帚腿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男人。 再加上,丐帮弟子常年混迹于街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机会也相对多一点,所以王春也算是有不少江湖实绩的少侠了,即便他武功不是特别高,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少年一辈的杰出人物,他也完全有资格受到邀请。 可惜,在这次武试中,他的签运不太好…… 第一场,王春就遇到了雷不忌,那他自是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了。 虽然雷不忌的内力比起其父雷不畏来还差得很远,但招式方面,他的“雷家拳”可已经有父亲五成的功力了;你那些基础的武功练得再怎么精纯,对上绝世级高手在巅峰时期自创的武学也是白给。 但见,两人在擂台上抱拳施礼,各自摆好架势后,几乎同时出手,向前突袭。 仅仅一个错身,一招对完,王春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那拳掌相交的瞬间,王春只觉雷不忌的拳锋来时轻如飞絮,后劲却重若山岳。 此等变化,王春还是头回见识,他赶忙单膝微屈,挥臂卸劲,不料那沉重的后劲竟丝毫不减,并如影随形般粘身而至。 王春见状,咬牙变式,侧身回荡,掌腿并出。 可雷不忌的后手比他快得多,早就做好了准备在那儿等着他呢,待王春的身子转到一半时,雷不忌已是啪啪两拳打出,把王春打了个人仰马翻,胸中气血翻腾,一时间,那王春竟是站不起来了。 雷不忌这人也老实,这比武可没规定不许追打倒地的人,但他见对方倒下,愣是站着没动。 稍等片刻后,还是王春自己翻了个身盘腿坐起,苦笑一声,道了句:“我认输。” 王春也是明白人,知道对方刚才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面对差距如此悬殊的高手,自己再打下去也只会出洋相。 雷不忌闻言,憨笑一声,也回了句:“承让。” 此时,那正义门的主持便重新上台,宣告了这场的结果。 就这样,今年武试的第一场交锋,在这三招之内便分出了胜负;当王雷两人走下台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看雷不忌的眼神都变了…… 台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位看着已经三十岁的少侠到底是谁啊? 他们不知道也是难免,因为雷不忌是由孙亦谐向沈幽然推荐,并在英雄会开始前的几天才堪堪被沈幽然以个人名义加入参会名单的。 其实就连沈幽然也不知道雷不忌什么来历,主要是因为孙哥向他推荐雷不忌的时候刚给他献完“倒转乾坤心法”,他和孙黄二人那时候哥啊弟啊的正叫得火热呢,感觉刚拿完人家好处就拒绝别人的要求有点不好意思,他就给答应了。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开打前那主持人介绍雷不忌时,除了一个名字外,什么师出何门、来自哪个地区、还有绰号等等,一概不知。 但眼下,见识了雷不忌这番亮相后,情况就不同了。 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春的武功可绝对不弱,在这次来参会的年轻人中,论实战他至少也是中等偏上那个水准;甚至台下的很多武林前辈都没有自信在不用内功碾压的前提下三招之内就把他放平的,而雷不忌却很轻松就做到了。 况且,雷不忌的拳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上乘武学:那拳路,看似朴实无华,实则举重若轻、变化无穷,其每一分每一毫的动作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用著名玄学格斗家板垣惠介发明的一个概念来形容就是——这拳法“纯度”很高啊。 “孙哥,黄哥,我赢啦,哈哈。”雷不忌下台后,乐呵呵的就朝着他两位大哥走过去了。 而孙黄二人呢,此刻正瘫在两张他们悄悄从库房里kiang来的躺椅上,那两张躺椅的位置,则刚好是在一块高出周围一截的石头平台上(这个搭擂台的地方本来是正义门用来练功的一处操场,有好几块高低不平的地方,而孙黄二人这段日子在正义门里到处乱逛,所以对各处的地形都了如指掌),于是这俩货就跟坐在vip看台上一样,躺在那里看着比武。 这还不是最嚣张的,更嚣张的是……他俩这会儿手里还各拿着一个麻辣味儿的肘子在那儿啃着,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这么油腻的早饭他俩是从哪儿买回来的。 “好好,有实力有实力。”孙亦谐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在过去那几天里,雷不忌已经把自己的爹是谁告诉他和黄东来了,所以双谐皆知雷不忌到底有多强。 “不忌啊,我也看好你哦。”黄东来也在旁接道,“凭我的专业判断,单论武功没人是你的对手,今年你铁定夺魁了。” “妈个鸡姓黄的你是不是人?自己兄弟你也奶?”孙亦谐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开始吐槽。 “滚!”黄东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就跟他喷上了,“奶你妹!老子是专业解说好吗?” 雷不忌是听不懂什么奶不奶的黑话,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他也习惯了两位大哥这样的说话方式,没当回事儿。 至于周围那些正在偷听他们谈话的人,就更不懂了……除了正义门那些人之外,很多人甚至以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关系很差,张口闭口就在对骂,而且言辞粗俗无比,动不动就提别人家的女眷。 “第二场比武现在开始!” 另一方面,擂台之上,出战第二场的两位少侠也已就位,准备开打了;毕竟这武试今天一天之内要打完的,而且擂台就一个,也没有限定每一场的时间,所以肯定要连轴转抓紧上。 和雷不忌那第一场比起来,第二场在场面上倒是要好看不少,因为第二场那两位的水准比较接近,所以打得有来有回,只是实际水平嘛……这么说吧——菜鸡互啄。 这种不值一提的比试,此处也不详表了。 长话短说,数场晋级表底层的比武过后,武试便进入了第二轮;这轮,雷不忌对上是一位用枪的少侠,而他赤手空拳,同样是三招之内就把对手搞定,再次晋级。 就这样,一直打到了第二轮末尾的一场,终于,该轮到孙亦谐上了…… 第四十四章 旗开得胜 这场比试,是孙亦谐首次在武林同道们的面前动手,由于他此前制造的种种传闻,以及他那始终成谜的实力,无疑让这场较量成为了第二轮中的焦点战。 孙哥自己对此倒是没什么压力,但他的对手压力可就大了,毕竟心里没底…… 本轮和他对战的那名对手,名叫李原,乃铁拳门第十二代弟子。 这铁拳门,算是当今武林比较中庸的一个门派,其第一代门主师出少林,本是嵩山少林的俗家弟子,后来他闯过了铜人阵,下山自行闯荡江湖,并在若干年后,于少林五形拳的基础上悟出了一套二十四式“八形拳”,其后便自立门户,开山授徒。 传到今日,这铁拳门也有了将近百年的历史了。 李原在那十二代弟子中,无疑是天资比较高,武功也最好的;不过他练武的日子比较短,他是直到十一岁才开始习武的,所以到今年也不过是练了七年而已。 也就是说,假设自他习武那年算起,过了一年半载左右他便开始产生内力,那单论功力,李原还真不如孙亦谐强。 因为孙亦谐先前白得的那“五年内力”是来自铁僧一怀的,属非常精纯的禅宗正统内力,再加上他那“倒转乾坤心法”的加成,实际发挥出来的威力肯定要比普通年轻人初练而成的五年功力要强很多。 你们要是还听不明白呢,我就用先前说的那个概念再总结一下——孙哥的内功“纯度”高。 当然了,比武并不只是内功的比拼,招式也很重要。 《笑傲江湖》里令狐冲遇到的对手基本上内功都在他之上,但他靠着独孤九剑却经常能以弱胜强,因为独孤九剑在那个世界里就是“利剑境界”的最终答案,以“无招胜有招”而在招式上立于不败之地。 放到李原和孙亦谐的这场比武中来说,李原虽在内力上稍微吃点亏,但只要他招式上有优势,胜算也是有的。 “本场,由铁拳门李原,对阵杭州孙亦谐。”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宣告,比武这就要开始了。 李原这小伙子,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这长相看着就显精神;今天的他,身着一袭白色劲装,腰系一条红腰带,收拾得紧趁利落,一听台上有人叫了自己名字,他当即就一个箭步上前,踏地腾起,飞身上了擂台。 另一边,瘫在“躺椅”上的孙亦谐听见有人喊他上台时,则是懒洋洋地抄起了他搁在椅子旁边的三叉戟,随即冲着擂台的方向大喝一声。 “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展示某种惊人的轻功的时候,却见……这货向前小跑了两步,将三叉戟往地上一点一撑,来了个“撑杆跳”的动作,勉勉强强的借着三叉戟的支撑从他本来所处的位置荡到了擂台上。 见此情景,围观的武林人士们纷纷露出疑惑之色,也搞不清他这是故意隐藏实力还是装疯卖傻。 不过评审席上的沈幽然神情倒是没变——他坚定地认为孙亦谐是在隐藏实力。 沈门主之所以会有这种误会,是因为孙亦谐此前早已跟他说过“小弟我曾在一座山神庙里受了铁僧一怀的‘指点’,还有幸被前辈传授了几年功力”。 这番说辞,自然也是孙黄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内容半真半假;通过这种模棱两可的描述,除了能解释孙亦谐身上突然多了几年内力的事,还能把此后孙亦谐使出的所有武功招式都说成是一怀教的,以此来掩盖孙门还有其他武功绝学的事情……反正只要沈幽然见不着一怀本人,就无法验证他们的说法。 “兄台,请。”孙亦谐上得台后,却是立刻又把那三叉戟给放下了,然后才赤手空拳地抱拳拱手,跟对方施了个礼。 李原本就对对手的实力感到迷茫,颇有压力,现在一看对方竟然舍去兵器不用,要空手跟自己打,顿时更加紧张了。 “请。”但招呼还是要打的,李原当即也回了个礼,紧跟着就退后了半步,摆好了架势。 孙亦谐那小眼睛一眯一扫,从李原的表情神态便洞悉了后者的心里有点虚,他当即心中一笑,一个侧身,也摆出了架势。 但见,孙亦谐左脚在前,右脚垫后,足尖前踏略领于肩,重心看似向前微倾实则守于身体中轴;左肩微沉,左手握拳如架盾之势置于身前,右肩放松,右手亦握拳,拳锋高度大致与自己下巴持平,手臂护在胸口。 这种极为洗炼的、在现代综合格斗中非常常见的架势,在大朙武林中却是绝无仅有,因为这个架势和以马步为基础的古代武术从最基本处就已南辕北辙了。 “嘶……这是哪门子架势?” “王掌门,您看这是?” “我也是头回看到……这个这个……看着没道理啊。” “胡闹,不扎马步,力从何来?这岂不是被人一击便倒?” 孙亦谐还没动手呢,只是摆个起手式,台下的一众武林前辈们便开始议论纷纷,尤其那些以拳掌见长的高手们,就跟古代的一帮天文学爱好者头回听闻日心说一样的反应。 台上的李原就更看不懂了,心想这姓孙的是要打什么拳?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还真不是…… 这个架势,是孙亦谐根据自己以前在另一个宇宙对几本漫画和一些格斗比赛集锦的记忆,再加上一定的实际练习琢磨出来的。 他发现以这个姿势作为基本的起手式,可以把自己那套以奇见长的“龙狗拳法”发挥得更好。 不得不说,孙亦谐虽然在正统学习苦练的道路上走得还不如一般人快,但在以自身理解开辟歪门邪道的这块……俨然是个鬼才。 下一秒,只见擂台之上,孙亦谐率先发难,恍若瞬间移动般,一个闪身就欺到了李原身前。 在内力的支持下,他可以以一种现代综合格斗家也做不到的奇特方式向前轻跃而出,不但速度惊人,且在移动后架势也能保持不变。 这古今结合,各取所长的奇式,杀了李原一个措手不及。 李原刚想挥拳应招,却不料……孙亦谐左脚的足尖突然就踩住了他的一只脚,紧接着孙亦谐的右拳便闪电般打出一记刺拳击中了李原的面门。 这也是孙哥在自己练习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在这个架势下,只要将脚尖、肩膀、眼睛保持一线,那么前面那只脚的脚尖踩得到地方,出拳时就一定能打得到。 “卧槽?”李原被打完都懵了,这拳虽不重,但如此神速的打击方式是他前所未见的,还有踩脚这种操作……也是以马步为基础的正统武术套路中看不到的。 啪—— 而等到李原的招式出手时,孙亦谐早就顺势收脚,以左前臂化盾一格,借着对方的力量反向一跳,轻松化解了李原攻击的力道,并重新拉开了距离。 李原这招本就迎得仓促,再加上被人踩着脚、脸上还挨了一拳,招式打出去时的威力只剩六七成了,如今被对方这么一化解,等于白白出力;而他自己脸上挨的那拳,却还在隐隐作痛,这给他心理上的打击很大。 “呵……”一招交锋过后,孙亦谐不禁笑出声来,心说这对手也没什么实力嘛,看来是自己太强了。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经过刚才那一下子,李原已不再迷茫,他很干脆的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弱者”的位置上,并立刻下定决心,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噔噔噔…… 一息过后,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自擂台上促然而起,紧跟着就见那李原将全身气劲运起,冲天一跃,来到半空,由上而下斜着朝孙亦谐扑杀而去。 所谓“八形拳”,是在虎、鹤、龙、蛇、猴这五形的基础上,又增燕、象、鼠三形,而这其中的第二十四式“险象迭生”,便是这套拳中最后的杀招,因为这招是以“舍身”为前提而发动的,所以一般只有在自认武功不如对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拼命。 此刻,李原就是打算直接开大上去跟孙哥拼了。 未曾想,他刚一起势的时候,孙亦谐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这货要玩儿命的苗头,所以在那千钧一发之刻,孙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竟然又把刚才丢在擂台边缘的三叉戟给捡了起来。 看到这个举动时,李原都他妈惊了,但为时已晚,他人都在半空了,想再收势也不可能了。 于是乎,这位兄弟就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已经退到擂台边缘的孙亦谐一戟给扫了下来,直接跌到了擂台下,摔了个人仰马翻。 当然,孙亦谐也是留了手的,扫的时候没用戟锋而是用戟面,类似拿苍蝇拍拍过去那种打法,所以最终李原落地后也就是躺了会儿,并没有被撕开皮肉或是骨折。 可惜,再战之力,李原已是没有了。 当主持人上来宣告这场的结果时,很多人都想骂孙亦谐卑鄙无耻,但他们仔细一想……孙亦谐好像打从一开始也没说过自己要和对方空手较量,他只是把戟带上台后,暂时放在了地上,但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准备用,只不过他一开始那手“撑杆跳”和放下三叉戟的举动,让包括李原在内的所有人都误会了他有那个打算而已。 因此,尽管很多人都觉得这货胜得有点不光彩,但也只能认了,毕竟他并没有违规。 就这样,孙亦谐相当轻松地就过了第二轮,而且他依然没有展示出太多自己的武功,他的实力……也依然成谜。 第四十五章 寝技(上) 八月十五,巳时三刻,不归楼三楼——“思秽居”。 纵是在白天,这层里的光线依然十分昏暗,而且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那异香,不似香料,也非脂粉,更不像花草所散发的清香……非要形容的话,倒像是某种动物身上天然生成的气味,且闻着会让人感到一丝恶心。 “主人,武先生来了。”游靖熟练地领着老武来到了一间卧房的门口,并隔着门用不高不低的声调通报了一声。 不多时,门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得到命令后,游靖便伸手将房门推开了。 但他自己却是一步都没有往里迈,只是站在门旁,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老武道了句:“请。” 老武稍稍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这才迈步跨入门去。 自当上沈幽然的心腹以来,老武基本每个月都要到这儿来几次,但直到今天,他依然会觉得走进这里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房间内部的光线比外面的走廊还要暗,即便是老武这种习武之人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屋中事物的轮廓,完全看不见细节。 当然了,这也是这里的主人所期望的——他不想有人看清他的脸。 “武某参见尊主。”老武往里面稍微走了几步后,便顿足作揖,不再向前。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他身后的游靖也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黑暗中,人的听力会变得更敏锐,所以老武很快就清楚的听见了游靖离去的脚步声。 “老武啊……”待游靖走远,那身居暗处的“尊主”才缓缓开口,对老武道,“幽然,近来可好啊?” 老武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应道:“回尊主,托您的福,少帮主一切安好。” “嗯。”尊主沉吟一声,再道,“他让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是。”老武回道,“少帮主让我来禀报您,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昨日辰时三刻,他已将‘极乐蛊’的雏苗置于茶水中,引众人服下,至今日巳时,十二个时辰已过,并无人察觉出异常……所以少帮主就让我趁着眼下所有人都在关注比武之时,过来禀明尊主。” 尊主听罢,轻笑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方才回道:“不,不是‘所有人’。” 这句话,让老武一个激灵,头皮都麻了:“尊主!我……” “我知道,你已经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被跟踪。”尊主知道老武要说什么,并在他说出来之前就给了答复,“我并不怪你,也没有在怀疑你,你不要怕。”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门外,游靖的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嗒、嗒、嗒……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不快不慢。 笃笃……笃笃…… 但仔细听便可发觉,但除了脚步声外,还有别的声音——一种非常细微的,液体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一刻,老武的后脊都凉了,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游靖走到门口的那十几步花了一个时辰那么久。 “主人。”游靖来到门口后,停住了脚步,开口道,“您要看看吗?” 笃笃……笃笃…… 游靖的脚步声是停了,但那水滴声没停。 “看看就看看吧。”尊主回道。 他话音一落,游靖便重新打开了门。 老武这时也稍稍侧过脸,用余光朝门口扫去。 只见得……在那昏暗的光线下,游靖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其手上,还提着一个尚在滴血的人头。 也就是说,就刚才老武和尊主说那几句话的功夫,游靖已经去杀了个人,并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而这整个过程所发出的动静,甚至还不如他走路时的脚步声来得大。 “一共过了两招,对方使得是五灵教的内功。”游靖一边向屋内的尊主展示那个人头,一边言道,“功力普普通通,想来也不是什么叫得上号儿的人物。” “嗯……好。”尊主随口答应了一声,在黑暗中盯着那人头看了片刻,转而又对老武道,“老武啊,要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就先回去吧,顺便帮我跟幽然说一声,他做得很好……明晚戌时,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老武回这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冷汗都已从额头流到鼻尖儿了。 尽管对方已说了他可以回去,但在真正走出这里之前,老武依然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哦,对了。”就在老武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那尊主冷不丁又开口补了一句,“关于你被五灵教的人跟踪这件事……”他似是有意想要吓唬老武似的,说到这里又微微停顿了一下,再道,“……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游靖已帮你处理好了;你乐意跟幽然说,就说,不乐意说,便不说。” “不不不……”刚才那停顿的几秒差点把老武吓尿了,待尊主说完后,老武赶紧诚惶诚恐地回道,“这本就是属下之疏漏,属下又岂敢向少帮主隐瞒。” “呵……”尊主笑了,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那行。”他又略微提高了嗓门儿,对门口的游靖道,“游靖,先送客,送完了……记得把地洗干净。” ………… 话分两头,还是说回正义门这边。 时近午时,武试的第三轮终于也快要打完了。 因为前几轮的时候人数较多,耗时自然就长,一个上午能打完三轮就已不错;后面几轮人少了,进程自会加快。 “接下来,是第三轮的最后一场,由清远忠义门郭琮,对阵杭州孙亦谐。” 在那太阳爬上旗杆正上方的时候,主持人上台宣告了上午最后一场比试的对战者。 孙亦谐的名字在晋级表倒数第二行的最右边,所以如果他能一直晋级的话,那他一直就会每轮最后一场上。 而他这轮的对手郭琮,因文试中取得了还算凑合的成绩,故前两轮是轮空的,这场是其首度亮相。 这郭琮,和李原可就大不一样了。 那李原无论文武,在这届少年英雄会中都属于垫脚石级别的存在,但郭琮……拿一个现在的概念来讲,是个“种子选手”。 别的不说,就说郭琮所属的门派和李原的就有很大差距。 本文中多次提到过的“四门三帮”,具体来说,就是沧州兴义门、洛阳正义门、清远忠义门、淮安侠义门、盐帮、漕帮和茶帮。 这七个帮派,乃是当今武林的中坚力量,铁拳门那种规模的门派跟他们比,就好比是便利店对比商务广场,规模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而郭琮,就是这次清远忠义门年青一代的代表。 他五岁开始习武,十五岁便有所成,今年,他十八岁,忠义门里进阶级的武功他都已经学了七七八八,很多三四十岁的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眼下正是他年少张狂,意气风发之时。 这次来洛阳参加少年英雄会,郭琮无疑是抱着要夺魁的心态来的,在今天之前,除了沧州兴义门的林元诚,其他的竞争者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当然了,在看完了今天上午的比武后,他眼里又扎进去一个雷不忌,而且是扎进去之后拔都拔不出来的那种,一想到之后的武试中可能要跟雷不忌对上,郭琮脚都在抖。 不过那是另一回事,此刻他要对阵的是孙亦谐,而孙亦谐目前为止的表现……显然还入不了郭琮的眼。 “喝!” 说时迟那时快,主持人的话音未落,便听那郭琮轻喝一声,继而气随声起,人影倏动。 他那轻功,把一个纵身上台的动作做得利如惊雷,其身形落定后,整个人立刻像在台上扎根了一般,下盘稳若泰山。 仅这一手,便足以看出他的武功比孙亦谐此前遇上的李原要高明得多,就连不少台下的武林前辈也都不禁出声赞道:“好俊的功夫!” 而另一边…… “孙哥,这姓郭的有点实力啊,你怕是要遭重啊。”黄东来也是识货的,一见郭琮的身手,立刻就转头悄声对孙亦谐念叨了一句。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歪着嘴回道,“兄弟现在就要上去跟人干了,你还在旁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不是人?” “妈的那你也要有机会干得过我才能长你的威风啊。”黄东来也是这种骂人口风,出口成脏道,“这家伙的实力连我上去都未必打的过,你那两下子八成要被秒的呀。” “滚!”孙亦谐说着,已站起身来,“我有我的战术,你好好看着。” 说罢,他就抄起三叉戟,向前一步,又跟上一轮那场一样大喝一声:“啊——” 但这回他没有撑杆跳,只是虚晃了一枪,然后很普通的走下了自己摆躺椅的高台,朝着擂台走了过去,边走还边对那些围在擂台四周的同道们道:“不好意思借过,让一下,谢谢,兄弟让一让,啊前辈踩你脚了抱歉……” 他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走,慢慢挤过了人群,来到擂台边上,再绕到评审席那边,顺着评审席边上的台阶走了上去,最后跳过一个宽只有一米左右的空隙,来到了擂台上。 本来郭琮亮相后得意万分,气势大盛,结果孙亦谐却来了这么一出,顿时把郭琮的情绪和节奏都打乱了。 “请……”郭琮有点恼怒,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他几乎是嘴角抽动着跟孙亦谐施礼的。 “请!”而孙亦谐上台后,又把三叉戟给放下了,仍是放在靠近他自己这一边的擂台边缘,随后他才回到台心向对方回礼。 礼貌完了,自然该动手了。 因为此前已见识过孙亦谐那独特的架势和攻击方式,所以郭琮并未像李原那样荒腔走板。一开打,郭琮就稳住下盘,摆出了一个防反擒拿的架势,等着孙亦谐来攻。 他的理解是这样的——孙亦谐的功力肯定在他之下,就算有几招奇诡的拳路,也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所以,只要他抱着“亏着打”的心态,先挨个几下,随后找个机会擒住孙亦谐,将战斗带入近身角力的局面,孙亦谐就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而孙亦谐呢,一看郭琮那架势,便洞悉了后者的意图,他当即心道:“你小子想跟我玩寝技是吧……呵……今天我就教教你死字怎么写(这个字繁简体一样,所以……)!” 第四十六章 寝技(下) 在为数众多的孙家绝学中,有那么一门武功,并非是以文字记载,而是以图画的形式刻在石板上的。 请注意,是“完全”由图画组成,一个字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门武功不但是“只有招式,没有心法”,而且连“名字”都不存在。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学习这种武功会相对困难,但对“大字不识”的孙亦谐来说,这反而是他学得最快的一门功夫。 这也是唯一一门他在离开杭州之前就已全部掌握,所以并未抄写到纸上的武学。 由于这武功本身没有名字,所以孙亦谐自己编了一个——谐拳道。 这名儿,既取了他自己姓名里的一个“谐”字,又与他前世那个宇宙中的某位功夫大师所创的流派名发音相近。 尽管黄东来听他说这名称时曾对此疯狂吐槽,但孙亦谐自己还是对这三个字很满意的。 那么这“谐拳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呢?相信各位读到这里时也已猜到了……它是一种以关节技和绞技为主,少量打击技为辅的柔术。 也正因如此,这门武功并不需要什么运气的心法去配合,且用图画记载比用文字要易懂得多。 此时此刻,郭琮那作死般的战略,可谓正中孙亦谐的下怀;其实他要是拉开了距离和孙亦谐打,凭孙哥那两下子,几招之内就原形毕露了,但他偏偏选择了玩寝技……那抱歉了,孙门绝学真不是你清远忠义门里那些中等档次的武功可以比的。 且说那擂台之上,郭琮摆好了迎击的姿态,在那儿满心期待着孙亦谐会和上一轮打李原一样冲过来跟自己玩刺拳。 他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先挨个几下,等摸清了孙亦谐出拳的拳路,就抓个破绽,用几招“擒拿手”锁住孙亦谐的关节,或是干脆把对方弄脱臼了,直接就能分出胜负。 这样打,既不费什么体力,也不会有太多损伤,最重要的是……不会过多的暴露自己的实力,对后面几轮的比赛有好处。 郭琮……想得是很美。 然而,现实却是,孙亦谐根本没摆什么打击流的架势,而是用一个仿佛美式足球防守队员突击擒抱的动作冲了过来,照着郭琮就是拦腰一抱,猛力一冲。 也就是他郭琮,换个人被这么一冲一抱绝对就被压倒在地了,但他不同……他马步扎实,如老树盘根,下盘稳健,似坚堤御海,即使是被孙亦谐这种体重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奋力擒抱,也撼之不倒。 不过,郭琮也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纵然他的架势未散,但整个人还是被往后方推出了几尺远,他势必得把上半身的重心向前倾一些才能止住退势。 这一瞬的他绝对想不到,这个重心前移的变化,就是他失败的开始…… 孙亦谐本来是打算用擒抱出其不意将对方压到地上然后接一个“袈裟固”的,他也没想到郭琮的马步稳如泰山靠擒抱推不倒,但紧跟着他就通过身体的接触感觉到了对方重心的变化,于是,他随机应变,变“推”为“拉”,一把攫住了郭琮的右臂,并顺着郭琮上半身前倾的力道向后仰倒,将自己整个人的体重施加到了对方的胳膊上,拖着对方往地板上坠去。 这下郭琮可反应不过来了,一个踉跄就朝前栽倒下去,他的膝盖还没着地呢,孙亦谐已经将双脚腾起,冲着对方的脖子来了个“剪刀脚”,同时死死攫住郭琮的胳膊不放。 一息过后,两人双双坠倒在地,且郭琮已经中了孙哥的“三角绞”。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谐拳道里为什么尽是一些现代柔术的技术,其实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孙家那些习武的祖先里刚好有一位的武学天赋实在太低,内功怎么练都练不出名堂来,但他又因种种原因没有去学文,所以最后他就全身心地开始钻研这些不需要内功就能制敌的寝技。 考虑到人类的身体构造这千百年来也没怎么变过,只要有心钻研这块,那最终研究出来的技巧自是大同小异的。 当然了,在这个内功和外功五花八门的武侠世界里,创出谐拳道的那位祖先终究还是没能成为一流高手,毕竟他这几手也就只能在那些二三流的人物身上讨得便宜,遇到一流高手被人用内力强破便没用了。 好在眼下的郭琮也不算什么一流高手,他的“武功好”,只是在年轻一辈当中相对而言,若是拉到江湖上去实战,怕是要被那开黑店的箸尖红吊起来打。 孙亦谐这套谐拳道,对付郭琮这种级别的刚刚好。 “唔——”被三角绞锁了才十秒不到,郭琮的脸就憋得红里透紫。 他呼吸受限,关节被锁,空有一腔气劲但就是挣不开那局部的钳制。 本来嘛,像他这种没经过针对训练的人几乎是不可能挣开专业的锁技的,这种技巧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让力量和体重占劣势的人也可以以弱胜强;非要用蛮力去挣脱锁技的话,那难度就类似于一名成年男子试图只用一根小指的力量在拔河中战胜一条狗——不是不可能,但很难。 又过了几秒,郭琮已濒临窒息,这时在他的脑海中,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念头伴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朝他袭来:“难道我会输给这孙亦谐?”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催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 “哈!”突然,郭琮爆喝一声,用他最后的一点力气奋力拧身,同时自折一臂,以肩膀脱臼的代价生生从孙亦谐的钳制中脱出,并翻滚向了一旁。 “想跑?”孙亦谐是什么人?在分出胜负之前,别说你自折一臂了,就算你自挖双目……只要他觉得你还有威胁,他就不会松懈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孙亦谐在被挣脱后紧随着对方翻滚的方向就做了个蛙跳,趁着郭琮还没起身,又是整个人一缠一绞,由对方的一条腿为轴,再度把郭琮给钳制住了。 这次,孙哥施展的是以下肢为目标的锁技,并不会影响到郭琮的呼吸,只是会让对方非常……非常得疼。 但那郭琮也是个硬骨头,毕竟练武之人,平日里伤筋动骨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在擂台之上,他若是痛得直叫唤,那多丢人? 所以,纵然孙亦谐绞得他疼痛难当,他还是咬着牙没喊;非但没喊,还提起内力,用自己尚未脱臼的那条手臂打出了一掌…… 这,就是在我们所了解的现代格斗中不可能出现的破招之法了,但在一个有内力存在的世界,这是很正常的。 下一秒,郭琮便啪一掌打中了孙亦谐的脚底。 孙哥的身上有护身宝甲,但脚底板可没有,这掌正中孙亦谐的涌泉穴,内力冲袭之下,让孙亦谐的左腿从脚底麻到了膝盖,还好这时的郭琮因为姿势和痛疼的原因出不了全力,否则孙亦谐怕是得瘸着下台了。 “妈个鸡的……这小子还真下黑手啊!”孙亦谐心里顿时就毛了,心想着,“老子只是锁住你想让你自己投降,你居然跟我玩儿命?你这是要逼老子绞杀你是吧?” 念及此处,他倾身变式,干脆就把郭琮的膝盖也给拧折了。 “啊!”郭琮终于痛得忍不住了,不由得叫出声来。 但这还没完,孙亦谐又趁对方因疼痛而僵住的刹那,一个扑滚,来到郭琮颈侧,顺手就从侧后方给郭琮上了个裸绞。 “诸位评判!”绞上之后,孙亦谐立刻高声嚷道,“你们再不叫停,我和这位郭兄弟怕是要伤了和气了!”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现在随时可以赢,但我要是真下手了,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既违背了这武试“点到即止、切磋技艺”的精神,也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和仇恨;但是呢……这姓郭的小子现在显然是觉得不服,所以死活不肯投降,在这种两难的局面下,希望由你们裁判出面把这事儿了了。 那些坐在评审席上掌门和前辈们都是老江湖了,孙亦谐的这番用意他们又怎会不知?但该由谁出面来中止这场比赛,也是有讲究的…… 换了别场,这种时刻肯定是由沈幽然负责起身叫停,但有孙亦谐出场的场合,他就不太好随便插手了……毕竟他俩之间一直被传有黑幕,沈幽然若现在站起来宣告比武中止、孙亦谐赢了,很可能会落人话柄。 其他那些掌门呢,说是可以说,但这事儿……有一定风险;万一清远忠义门的人小心眼,把他们门下精英在此“一轮游”的这笔账算到中止比赛的那个掌门头上,继而与那个门派结下梁子,说了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好在,坐在评审席上观战的那一排大佬中,有一位就是来自忠义门的,论辈分算是郭琮的师叔;此刻这位师叔听到孙亦谐的喊话,略一寻思,便站起身来,高声道:“琮儿,莫要意气用事!” 说完这句后,他又微变了语气,冲着孙亦谐道:“孙少侠,我乃清远忠义门掌事吕世远,这场比试……郭琮确已是输了,还望孙少侠手下留情。” 听到那个“输”字时,孙亦谐便安心了,他知道,有吕世远这句话在,接下来郭琮不管再做什么也已改变不了结果。 于是,在那话音落时,孙亦谐立马就松开了郭琮,并起身远离了对手。 倒是郭琮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天空,似是在消化着自己已经落败的事实。 此刻,他的右肩脱臼、左膝扭伤、颈部和肋部都有淤痕……尽管这些都不是什么养不好的伤,但疼是肯定的;但和他心理层面的创伤相比,身上的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是郭琮第一次被同龄人打败,而且是被一个在他看来比自己弱很多的同龄人在众目睽睽下击溃;这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十八岁少年来说,无疑是个一时半会儿过不去的坎儿,他能忍住在台上没哭出来其实就已不错了。 几名在台下观战的同门师兄见郭琮躺着不动,赶忙上台去把他搀扶起来,抬下了台去;下擂台的时候,郭琮已是恍恍惚惚,一句话都没说,他自不会跟孙亦谐道那句“领教”,而孙亦谐也没必要回他“承让”了。 用一个现代的概念来说就是——这比赛打完后两边都没打“gg”。 不过这次孙亦谐跃下擂台的时候,已没人再觉得他卑鄙或者胜之不武了,因为他这场的确是用实力赢的。 他能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做到以弱胜强,着实不易。 另外,由于他这两轮下来展示的都是几乎没人见过的格斗技法,所以两轮过后,他的武功如何,仍然没人知晓…… 第四十七章 “英雄惜英雄” 午后,风起。 秋意,随风拭来。 几片枯黄的落叶自树梢上褪落,乘风逸舞,纷纷扬扬的落到擂台之上。 它们就好似是一片片秋天的精灵,为了迎接什么,而事先将自己铺陈在了那里。 不多时,两道人影,走上了擂台。 一个,四条眉毛。 一个,浓眉大眼。 他们悠然地走来,活像两个饭后遛弯儿的老大爷,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定气质。 擂台的四周,已站满了人。 擂台边上的评审席上,以沈幽然为首的那些前辈高人们也都目光如炬、神情专注。 此刻,即将在擂台上展开的,是本次少年英雄会武试部分第四轮的最后一场比试,而那对战的双方,正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是的,在文试中排名较高的黄东来,前三轮都是轮空的,而按照那晋级表,第四轮里他遇上的对手,正是上一轮郭琮和孙亦谐之战的胜者。 和之前的两场不同,孙亦谐这次干脆就没把三叉戟带上台来。 当然了,黄东来也是赤手空拳的。 风中,两人肃然而立。 他们没有向彼此施礼,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两人一个抬头四十五度看天,面露忧郁;一个低头四十五度看地,故作深沉。 沉默了半晌,才有一人开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孙亦谐仰着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哀叹道。 “是啊,这一战,恐怕也是宿命。”黄东来沉声应之。 台下的人都知道这两位是好友,所以他们在开打前说上这么几句,也没人觉得奇怪。 短暂的停顿后,孙亦谐又道:“此战,你我当各尽全力。” 黄东来道:“那是自然。” 孙亦谐道:“那便最好。” 两人这番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似乎还很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黄东来道:“可你连兵器都没带上来。” 孙亦谐道:“我带了。” 黄东来道:“在哪儿?” 孙亦谐道:“在你面前。” 他这言外之意,观众们也都听懂了,意思是他这个人本身就如一件兵器。 黄东来道:“好。” 孙亦谐道:“的确好。”他顿了顿,又道,“可你好像也没带兵器。” 黄东来闻言,微微一笑:“呵……你也知道,我是使暗器的。” 孙亦谐道:“我就是看出……你一件暗器都没带就上台了,故有此一言。” 黄东来笑了:“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暗器了。”说着,他便随手摘起了一片落在自己肩上的落叶,再道,“在我看来,这……也可以是暗器。” 这话可吓人,而且真的吓到了不少人。 观战的武林群豪们也是只听闻过这位黄门少主的大名,但从未见识过他的功夫,如今他一开口就在暗示自己可以“飞花杀敌、落叶伤人”,那大伙儿肯定是惊了啊。 要知道,捡起石头瓦片这类硬物当暗器扔出去,这很多人都行,哪怕是些二三流的暗器使用者也能做到;但若是要把“落叶”当暗器使,那就算是一些一流高手也未必行。 这件事的难度,类似于让你用一根筷子去打斯诺克并打出了147分,又好比让你蒙着眼睛打麻将还照常出千不被发现。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光靠苦练就能达到的境界,必须是天赋异禀者再经过多年的刻苦钻研才能实现的。 但黄东来这个年仅十七岁的黄门少主眼下却说自己已经能把落叶当暗器了,大家听了能不震惊吗? “好。”台上,孙亦谐却对黄东来的话没那么大反应,只是平静地接道,“既然大家都有兵器,那是可以动手了。” 黄东来接道:“嗯,可以了。” 两人说着,终于不再站在原地摆pose了,而是同时转头,目光相衔,随即又各自朝前走了几步。 这擂台本就不算很大,几步之间,两人就来到了对手面前,只隔五步之遥。 然,此刻,他们还是没摆出架势,只是双双负手而立,面对面地盯着对方。 “三招够了吗?”孙亦谐很快又开口问道。 “两招就不够了吗?”黄东来接着问道。 “那干脆一招吧。”孙亦谐又道。 “行。”黄东来道,“就一招。” 他那个“招”字出口的时候,两个人的体势都发生了略微的变化。 孙亦谐看似身形未动,但明眼人都瞧出他在那个瞬间已全身放松,完成了“脱力”,做好了爆发的准备。 黄东来则是将左腿略微后撤了半步,右手的食指轻轻一颤……似是在唤醒自己指尖的肌肉记忆,为了接下来的动作而蓄力。 秋风萧瑟,杀氛逼凝。 两人终于不再交谈,蓄势将发;台下的观众们也都屏息凝神,拭目而待。 不料……就在那剑拔弩张、如弦欲崩的最紧要关头。 突然! 孙黄二人又同时松懈下来了。 “好功夫,领教了。”紧接着,黄东来就抱拳拱手,说了句好像是在认输的话。 “你也不差。”孙亦谐回了一礼,“承让。” “请!” “请!” 他们相互道了声“请”,接着就双双走下台了。 毫无疑问,周围看着这场“比试”的观众们全都傻了…… 没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了个大概。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在出手前就已预判了对招的结果’?” “他们……在意念中对完了招,分出胜负了?” 别说是观众们了,就连评审们都有点儿懵,还有人小声互相确认着:“这算是孙亦谐赢了对吧?我们没误会吧?” 其实,这些人真的想太多了…… 他们刚才看到的那场戏,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在饭后剔牙的时候顺便想出来的,且大部分还是即兴发挥。 演这出戏的原因也很简单——黄东来吃了獬胆丹后无法运功的症状仍未消失,根本比不了武。 本来黄东来是打算轮到自己时直接弃权就得了,但赶巧不巧的他的对手刚好是孙哥,于是两人一合计,咱们就上台装个逼吧。 这样一来,既能掩饰掉黄东来是迫于无奈才弃权的事,又能互相提升一下逼格。 哪怕事后有人看出他们就是演戏也无妨,最多会认为是他俩是好友间互相帮忙,在势必有一人要淘汰的前提下帮助晋级希望较大的那个保存体力;不可能有人会往“黄东来不能运功了”这种事上想。 就这样,在这番莫名其妙的闹剧过后,孙亦谐再进一轮,俨然已在八强之列。 而孙亦谐在下一场八进四的比赛中将遇到的对手,又是一位“种子选手”;此前冯顺风也提到过此人,他便是由沈幽然在大名单外特邀的几位少年英雄之一——“苍山飞鹤”之传人,柳逸空。 第四十八章 黑马 永泰六年,有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名叫沈幽然。 那时的他,寂寂无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从哪儿来、他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人们第一次认识他、记住他,是在那年中秋的少年英雄会上,而邀请他的人,是当时负责承办大会的天奇帮帮主顾其宗。 毫无疑问,顾帮主也是用那个“凭承办者个人判断特邀”的权限才把沈幽然弄进大会的。 但与如今的沈门主不同,顾帮主并没有类似漕帮那样的仇敌,他的人缘非常之好,无论正邪两道、官场江湖,对顾其宗的评价都是豪气干云、侠肝义胆;莫说是朋友,就算是敌人都佩服他。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去质疑顾其宗为什么要邀请这样一个无名小子来参会,而顾其宗自己也从来没向任何人解释过。 结果,那年的大会,沈幽然成为了最大的黑马,文武双全的他,以碾压之势轻松夺魁。 正当所有人认为这位“无门无派”的沈少侠会顺势拜入在当年如日中天的天奇帮门下之时,他却选择加入了在那时来说还相当弱小的洛阳正义门。 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今时今日,沈幽然已是正义门史上最年轻的门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曾经在四门三帮中最为孱弱的正义门,也在他的带领下迅速崛起。 然而,天奇帮这个门派,却已经在武林中消失了…… 至于其消失的原因嘛,也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那涉及到一件对整个武林来说都非常轰动的大事——永泰七年,以天奇帮为首的一十三路武林宗门,在顾其宗的带领下,前去围剿了邪道第一大教五灵教的总坛。 那一役,五灵教的数千教众几乎死绝,教主易世雄眼见大势已去,便纵火焚坛,欲与那一十三路武林人士玉石俱焚。 那五灵教的总坛,是藏在山腹之中、以天然的洞穴为基础、用大量砖木扩建而成的;火起后,那整个洞坛都被浓烟充斥,并迅速开始崩塌,留在里面必死无疑。 最终,那一十三路宗门的人马,不算先前拼杀时的死伤,就说最后从火里逃出来的人……还不足来时的三成;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门派的掌门们全都顺利出来了。 但……唯独顾其宗没有出来。 因为起火之时,顾其宗正在和易世雄对决,两人战得难解难分,所以顾其宗根本无法脱身。 就这样,一代盖世豪侠,终与魔教教主同归于尽,葬身火海,并被埋在了崩塌的山洞废墟之中,尸骨无存。 顾其宗死后,天奇帮便日渐式微,本来他们在与五灵教的对决中就损失最惨,更别提失去了帮主对门派的巨大影响了;三年后,天奇帮终于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只得树倒猢狲散。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所谓盛极必衰,过犹不及。 正因为顾其宗的武功和人格魅力都举世无双,所以天奇帮所有的凝聚力全源自他一个人,而当他不在时,那些被他的光芒所掩盖的问题便都涌现出来,并最终将他打下的那份基业吞噬。 顾其宗死时,只有三十一岁,和现在的沈幽然正好同岁;他练的是先天童子功,所以一直没有婚配,更没有后人。 到了今天,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记得他,但他的名字,已是很少再被提起……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管你曾经获得过怎样的地位和成就,一旦你死去,不出十年,你就会被人们所淡忘;而在你的身后,永远都会有一批批野心勃勃、气势凌人的新世代出现,再领风骚。 没有人……可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当然了,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被忘却,相反,它们会如同美酒一般,随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浓烈。 比如——仇恨。 沈幽然,就背负着仇恨,由于某种因缘,他发誓要为顾其宗报仇,而他复仇的目标是……整个武林。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就是他整个复仇大计的“第一步”;这一步实施起来虽是复杂,但他现在已经把事情办了七成了,可以说相当顺利。 至于那“武试”到最后谁能夺魁,其实沈幽然早已是不关注、也不在乎了。 而下一场八进四的比赛中要出场的两位少年中,也有一位是对比武结果并不在乎的,此人法号——淳空。 别看淳空今年只有十六出头,但他在少林寺的辈分和声望可都不低;前文提过,孙黄二人第一次见淳空时,见他“身着僧袍、头顶戒疤、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这里有个细节……一般来说,按照这个宇宙的少林寺的规矩,十六七岁的小沙弥,通常都是没有资格在头上留戒疤的,你得在修行上有所成就,佛法上得到一定认可了,才有资格让师父在头上烧戒疤。 那么淳空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呢?这事儿还得往回说…… 十六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少林寺的寂尘大师在一间破庙里捡到了一个弃婴。 寂尘发现这孩子时,孩子已然是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其脸上泪痕也结成了霜;很显然,这孩子被丢在庙里至少已有一两个时辰,他在冻饿之中一直哭泣,哭到最后便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的寂尘正在苦行游历,是靠化缘和借宿在解决食宿的,那晚他自己也已经饿了两天一夜了,好不容易才化到了半碗白粥,顶着风雪来到一间破庙,想生起火来把粥热一下喝了,谁料又遇到了这种事。 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况是寂尘这样的高僧,他一看孩子还有一口气,便赶紧敞开衣襟,把婴儿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直接用体温来给孩子取暖,并迅速生起了火,把热好的白粥小心翼翼的吹到温和的程度,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到了孩子的嘴里,而他自己到最后还是一口都没吃上。 淳空,就是这样奇迹般的活下来的。 后来,寂尘便带着他回到了少林,但并未给他起名,只管他叫“娃儿”。 淳空自幼便与佛有缘,每日耳濡目染,刚学会说话,便会吟诵佛经,堪称慧根稳固,心性澄明;到他五岁时,寂尘终收他为徒,给他起了“淳空”这法号。 那年,寂尘大师已经五十有三,他的下一辈,即和淳空同辈的“淳”字辈弟子,最年轻的也都快三十了。 因此,如今少林寺里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中坚,其实和淳空是同辈人;那些六七十岁的高僧,才是淳空的师父师叔辈;而那些二三十岁的,都得管他叫“小师叔”。 佛法上,淳空整个儿就一金蝉子托生,和他同辈的师兄弟找他谈论佛经都是用“请教”这种说法的,以他的修行去一些地方上的小庙给那边的住持讲经授业都没问题。 武功上嘛,少林有个规矩很多人应该也知道——越是高深的武学,越是需要相应的佛法来化解戾气;即你佛法精深到什么程度,才能学到什么程度的武功。 所以,淳空从小学的就是禅宗的最上乘内功之一:楞伽心法,全名是“楞伽阿跋多罗宝心法”。 这内功有多厉害呢?这么说吧……和那“倒转乾坤”属于一个级别,只要你认认真真练上十年,单论内力绝对可以跻身一流门派掌门级高手的水平。 淳空九岁开始习武,目前为止已练了七年。 由于他内功底子好,学招式很快,所以招式这部分,他师父又“随便教了他几招”;寂尘大师本身比较擅掌法,故传了淳空一套韦陀掌,一套大慈大悲千叶手,顺带给他打好了般若掌的底子。 综上所述,淳空的实力,外人虽不太清楚,但据他师父估计,已经可以和那些在达摩院研习高阶武功的僧人有来有回了。 可以说,淳空,才是这次少年英雄会里最大的黑马,但他自己却是丝毫的斗争心都没有…… 此前在文试里,淳空写了一大堆禅学的东西交上去,把那负责监考的“铁面书生”乔承庶看得一愣一愣的,于是就给了他一个文试第一。 而文试第一的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前四轮全部轮空,直接进八强的,也就是说,在这八进四的第一场登场的淳空,在此之前还是一场武试都没打过的状态,尚未展示过他那超强的实力。 那么在眼下的这场比武中,又是哪个倒霉蛋儿要和淳空打呢? 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从第一轮第一场,即晋级表最最左下角那个分支一路打上来的人是谁? 没错……就是雷不忌。 第四十九章 “落”败 “请!” “阿弥陀佛……” 施礼已毕,雷不忌和淳空的对决就此展开。 经过了前几场,雷不忌已然打出了自信,他本以为这大会里只有一部分人比较弱,继续晋级的话总能遇上可以和自己较量一番的对手的,没想到,自己都打了四场了,一个能打的都没见着…… 因此,涉世未深的他,这会儿已经有点儿飘了,这场一上来,他便抢攻上前,打算三招两式把这小和尚给解决。 不料,他偏偏就在这场遇上了一个硬点子。 呼—— 叱—— 拳招出,掌式迎。 人影相错间,拳掌相击之声乍起。 仅这一招的接触,雷不忌便知眼前这小和尚跟自己之前遇到的四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心中当即是又惊又喜,心说总算是遇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 从这里也可看出,雷不忌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最后能否夺魁;他这次参会的心态,类似于“听相声的觉得台上说的还不如自己好,所以实在坐不住了就自己上台了”的情况,因此,只要能和厉害的人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了他也是心服口服的。 而另一边的淳空呢,和他一样,没什么胜负心,但淳空下山之前寂尘大师已叮嘱过他要“尽力而为”,这也是对对手的尊重,故而淳空也没有打算故意放水。 这两人在心态上都很好,所以在打斗中,便能以一种比较轻松自在的状态发挥出自身武功的精义。 但见,第一招对完后,雷不忌便倏然顿住身形,一滞一纳,双拳并起,以一个在旁人看来并不符合拳理的奇怪节奏承接了下一招,而他的下一招……竟是一套王八拳的高速连打。 台下观战者大多觉得奇怪,这雷不忌此前几场展现的拳招虽是不多,但都相当精妙高明,怎么这会儿突然打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拳来。 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即那些真正的高手们……很快看破了其中的门道。 雷不忌此刻的拳,只是乍看之下没头没脑,实际上却是有规律的:每十拳之中,必有三四拳是不着力量、只求速度的佯攻;还有四五拳带着实劲,击向一些只能格挡、无法避开的部位,比如胸口和臂膀;另外还藏着一拳……既快又狠,直取脖颈腋窝等软肋。 很显然,这非但不是什么谁都能打出的“王八拳”,还是经过了极为苛刻的训练才能熟练掌握的高超拳式;若没有数十万次的练习,绝不可能打出这种看似无序、实则每一轮都暗含规律的超高速连打。 先前雷不忌没有用这种打法,只是因为前几轮的对手根本不需要他拿出这种绝活儿来“照顾”。 但淳空不同,雷不忌只跟对方拼了一招,就立刻发现淳空的内力在自己之上,且至少比自己高出三成不止,所以他判断就算自己拿出这看家本领来淳空也有的应付。 而淳空……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面对雷不忌的拳法,淳空气走膻中,马步一沉,不闪不避,展臂相应。 这一刻,淳空先出一式“四象合一”,引内功护住躯干,再以“天王托塔”铺挡,接上后续八八六十四掌的变化,将身前的破绽防下了九成——除了有几下速度最快的佯攻可以突破之外,其余的拳他都用掌给接下来了。 淳空这套大慈大悲千叶手,自也不是浪得虚名,纵不如雷家拳那样集百家所长,但怎么说也是禅宗掌法中最为纷繁复杂的一种,面对雷不忌那尚未成熟的雷家拳,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眼瞅着自己最得意的招式竟被防下,雷不忌还真有点儿急了,他赶紧改招换式,脚下步法忽变,巧挪五步,身影轻随,整个人随之晃出重重虚影,又接数拳。 那拳风起时,雷不忌右手五指箕张,左手并指如锄,连拿带刺,连消带打。 这拳,很像虎鹤双形,但又不是;因为雷不忌的父亲对所有他所掌握的拳法都进行了改良和精炼,所以雷家拳里有着很多这种似是而非、但比原版更加犀利和高效的拳路。 不过,无论这是不是真正的虎鹤双形,终究有佛家拳的影子在,对淳空这少林门人来说,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好防;淳空曾在和达摩院里的师父们切磋时领教过更厉害的虎鹤双形,所以雷不忌这几手,依然对他构不成威胁。 于是,几番掌风飞错之下,淳空再次压制住了雷不忌的拳路。 这下雷不忌可有点上头了,他心想上三路攻不进去,不如试试别的,干脆倾身出一记扫堂腿,想先破了对手那坚实的马步。 但淳空只是将膝盖一偏一顶,便把雷不忌那不入流的腿法给顶了回去。 这一击防住后,雷不忌已失了抢攻的先机,淳空一看眼前有个大破绽,也就不客气了。 “阿弥陀佛……”下一秒,淳空轻诵佛语,运劲于掌,出手前又提醒了一句,“施主,请小心了。” 雷不忌也有点儿愣,人家叫你小心,你可以闪啊,但他觉得既然对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不对上这一手,便显得不够硬气,于是他也出掌去迎对方。 七年楞伽心法练出来禅宗正统内功,配合般若掌的掌力,你现在就是让沈幽然来接,他都要抖三抖,何况是你雷不忌? 嘭—— 掌风动,惊声起。 这一掌相拼之下,雷不忌的右手当时就麻得没知觉了,整个人也侧着向后踉跄了半步,失了体势。 淳空也没继续追击,他以为这掌拼完自己应该就算是赢了,毕竟对方的右臂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再动,自当认输才是。 但雷不忌可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从小都是跟他爹“八荒拳圣”对练的,在那无数场的“父子局”中,他早已习惯了在内力不占上风、甚至是在被打得有半边身体动不了的情况下继续对决了。 因此,在眼下这危急之刻,雷不忌反倒是灵机一动,干脆顺势倒下,整个人像是个风筝线轴一样贴着擂台横翻两圈,再以左手做了个单手俯卧撑的动作反弹而起,倒跃上天。 紧接着,他便头朝下、脚在上,从天而降,借着重力,运起全身内劲,自上而下以左拳再次向淳空攻去。 这一手从天而降的拳法……可真不是雷不忌他爹教他的,而是其临场发挥。 “啊——”一边往下冲,雷不忌还一边大吼,心里还在为自己能创出这么厉害的反击招式而得意。 另一边,淳空见了这奇招,也是大为吃惊,而这人一受惊吓呢……就容易暂时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并遵从本能行事。 于是,淳空本能地横掠了三步,躲开了对方这弱智般的垂直攻击。 “啊——啊?” 结果,就在这种虎头蛇尾的古怪喊声中,雷不忌用那垂直降下的拳法击穿了擂台,掉进了台底下;要不是他落地前赶紧改变了姿势,也不知要摔断几根骨头。 ………… “妈的,你是不是弱智啊?你就用招式慢慢磨他,稳赢版!退一步说,哪怕你拼完那掌之后稍微拖延一下,缓一缓,等右臂恢复了再打,一样是赢……你非要立刻接一波,还用那么蠢的招式,我真是遭不住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正义门的人终于把擂台修补好了,而这段时间,黄东来一直在吐槽着雷不忌的表现。 雷不忌也恼得很,但没办法,输都输了……人没摔出大碍就不错了。 其实黄东来分析得没什么问题,尽管淳空的内力在雷不忌之上,但若非雷不忌连续犯错,淳空依然是赢不了他的,因为在招式层面上,雷不忌的优势不可撼动。 雷家拳的招式多了去了,雷不忌还远远没有全用上呢,而淳空所会的最精妙的掌法就是大慈大悲千叶手,不可能全部应付得过来;只要雷不忌有点耐心、动动脑筋,多尝试几种风格不同的拳路,肯定有一路是可以克制大慈大悲千叶手的。 而以淳空的性格,只要在招式上输了,他基本也就不会再打下去了;他不可能眼瞅着招式比不过,就用语言挑衅对手,问一句“你敢不敢正面接我一记般若掌?”那种事只有孙亦谐会干。 但胜负就是胜负,正因为有这么多不确定因素、因为存在着以弱胜强的可能,比试才有意思,要是谁实力强就算谁赢,那也就甭比了。 长话短说,之后的两场较量,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分别是林元诚和宋芷秀的碾压局;这两人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胜利,此处就不多赘述他们屠鸡的过程了。 就这样,到了八进四的最后一场……那个男人,又要登场了。 第五十章 飞鹤战龙狗 “孙哥啊,我看了下,要不然你弃权了吧?”这八进四的最后一场还没开始呢,黄东来又开始给孙亦谐劝退了。 “哈?”孙亦谐撇嘴瞪了黄东来一眼,“妈个鸡的,姓黄的你是不是又要在赛前来我这儿长他人志气?” “啊呀,兄弟都是为你好。”黄东来语重心长地道,“你自己看嘛……现在淳空小师父和林元诚已经会师左半区半决赛了,你这右半区呢,宋女侠占了一个四强席位,剩下的一个就由这场你和柳逸空之间的胜者出席,你说,以上这四个人,你哪个打得过嘛?” 孙亦谐闻言,脸色微变,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他一个都打不过,但他还是要嘴硬,故作镇定道:“哼……我只能说——能一战。” “你算~了吧,你战个毛。”黄东来还不了解孙亦谐么,一听就知道他在嘴硬,“说真的,兄弟劝你一句,你目前为止的表现还可以,大家觉得你还蛮有实力的,但接下来这四个人真不是你玩阴的就可以搞定的了,哪怕是换了我,现在身体正常,上去怕也要被秒,你这要上去一打,可能会被打回原形啊。” “哼……”孙亦谐本来还有点虚对方,被黄东来这么一激,反倒不怎么紧张了,心想横竖都是个输嘛,放手一搏即是,“你要这么说,那我还非打不可了!老子倒要看看,同样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那几个能比我高到哪里去?” 他们正说到这儿呢,台上主持人已宣告了选手上台,孙亦谐当即就抄起三叉戟过去了。 黄东来则是躺在那儿,用一种“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眼神目送着孙哥上台。 另一边,柳逸空也应声跃上了擂台。 他的轻功,和那郭琮的又不一样;郭琮给人的感觉是势如奔雷,定若泰山,但柳逸空给人的感觉,却似那飘雪飞絮,落地无声。 就他跃上台的那一下,无论起势、落定,都完全没有发出声响,视觉上,也感觉不到他起跳时有任何发力的动作,仿佛这人用的不是轻功,而是某种漂浮飞行的超能力。 “请。”柳逸空站住后,率先给孙亦谐抱拳施礼。 且看这位少侠,一身白衣,腰配弯刀,长发无髻,飘垂至肩,脸上的神情沉似水、温如玉,那五官也是生得极为英俊清秀,顾盼之间,自生风流蕴藉。 这武试打到这场,所有的选手皆已登场,不夸张的说,如果只说“帅”这个事情,那柳逸空已经赢了。 不用说,面对这种先天长相就带嘲讽的对手,孙亦谐自是更加来劲。 “请!”这一场,孙亦谐终于是一开打就把三叉戟拿在了手上,摆出了要用兵器和对方对决的阵势。 孙哥的兵器功夫,到现在为止还没展示过呢,台下的观众们也是十分之期待。 倒是柳逸空的脸上还是一脸的平静,他好像对孙亦谐的武功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随意摆了个架势,其眼神中也是丝毫没有斗志。 柳逸空并不是看不起孙亦谐,他是真的不喜欢…… 他不喜欢习武,更不喜欢跟人动武。 他从小就对这些没有兴趣,可他没有选择,因为他的父亲是“苍山飞鹤”柳惊空。 据说他们柳家的祖先曾任大理皇室的护卫,家中有两套不外传的武学:一套准一流的刀法——飞鹤刀法,一套绝顶的轻功——纵霄诀。 他们柳家人一直就靠着这两套武功在武林立足,这不仅是看家的本事,更是重要的家族传承。 所以,作为柳家的子孙,生下来就有两个使命:第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第二,把柳家的武功传给儿子,并让他把这两个使命也带给他的儿子。 传到这一代时,柳逸空刚好又是独子,而且是连续第四代的单传独子,也就是说三辈儿之内他连个旁系的男亲戚都找不着;因此,不管他有没有兴趣、喜不喜欢,都得继承祖上的衣钵。 更讽刺的是……他很有习武的天分。 今年才十八岁的他,在轻功上已有他父亲的九成造诣,若单论轻功,在场的很多掌门都未必比得过他。 而年轻一辈中同样以轻功见长的黄东来,在这方面比起柳逸空就要差许多了;毕竟他们黄门有“三绝”,并不仅仅是专注于轻功一项,而且单拉出来讲,黄家的轻功也不如“纵霄诀”高明。 黄门轻功讲究的是身法和步法的变化,追求瞬间的爆发力和迷惑敌人的效果,说形象点就是“立定跳远”和“左右横跳”的套路比较多;而“纵霄诀”则是“最纯粹的轻功”,讲究鞭尸牛顿,走出科学……练到最终形态就是左脚踩右脚完成空中变向乃至反重力升天。 另外,柳逸空的刀法,也还不错。 飞鹤刀法虽不算是什么很高绝的刀法,但只要配上轻巧的弯刀和柳家的轻功再施展出来,那威力便可算一流。 当然了,你若让神刀山庄的宋大小姐来品,这刀法便流于下乘了,以她对用刀的理解,稍微看几招就能把这飞鹤刀法破得干干净净,所以,柳逸空即便这场晋级了,到半决赛时八成也不是宋芷秀的对手。 但无论如何,打还是要打的,毕竟来之前柳逸空的父亲已经让他竭尽全力给家里争点光了,他要败也得败得好看点儿才行。 叱嘤—— 说时迟那时快,柳逸空抽刀的动作虽显得缓慢,但当那弯刀的刀身即将全部滑出刀鞘的刹那,他竟猛然加速,骤然冲袭。 伴随着刀刃出鞘之声,那亮银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寒芒于人们的视野中留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光弧。 孙亦谐还没反应过来呢,其肋下便已中了一刀。 而柳逸空的身形已然闪到了他的身后,并潇洒地收刀入鞘,冷冷道了句:“可以了吧?” 乓—— 其话音未落,孙亦谐手中的三叉戟便是一个回旋扫荡,砸在了柳逸空的后背上,砸得后者向前连颠数步,差点儿掉下擂台。 “卧槽?”这一刻,疼倒是其次,柳逸空心里的震惊才是主要的。 他本来以为刚才那一刀下去胜负就已经分了,因为他用的力道,正好可以砍出那种不算很重,但“只要继续打斗就会持续撕裂并流血”的伤势;再者,对方中刀时连反应都没能做出,这便足以证明自己如果想抹对手的脖子也就是那么一下的事儿。 柳逸空觉得……正常人,但凡有点理智或者还要点儿脸的,都不会再打了。 万万没想到……孙亦谐这个货,不但还打,而且是趁着对方逼都没装完的当口就一戟扫了过来。 “啧……”柳逸空忍住疼痛,嘴里不禁啧了一声。 同时,他稳住脚步,连忙转身,而这一瞬,一片戟影已照着他的脸糊了过来。 “啊——吃老子一招十二指肠!”孙亦谐一边胡乱喊着招式名字,一边用三叉戟对着已被逼到擂台边缘的柳逸空展开了高速的连刺。 大朙的人也不知道啥叫“十二指肠”,光用耳朵听他们并不能分清他说的是“肠”还是“长”还是“偿”……也没人纠结这招式名字的问题。 现在台下观战的人更关心柳逸空会不会因为刚才的“大意”而被孙亦谐干掉。 毕竟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人知道孙亦谐身上穿着护身宝甲,由于衣服宽松,柳逸空砍出的那个刀口也没有暴露出孙亦谐里面穿了啥,因此,大部人都推测孙亦谐是靠着某种横练的外功或者躲避的法子而没有受到伤害,也有人认为是柳逸空装逼过度分寸没拿捏好,那刀砍浅了。 总之,大家都觉得孙亦谐反打柳逸空那一下没什么问题,是柳逸空自己打了一半背对对手露出破绽说话的,对方可没义务在你说话时就停止攻击。 唯独柳逸空心里很迷茫,他手上明明传来了砍中的实感,力度也没毛病,这姓孙的怎么就没流血没受伤而且还生龙活虎地打过来了呢?莫非他会铁布衫? 柳逸空边想边躲,靠着卓绝的轻功,他非但没有被逼下擂台,还在腾挪闪避之间缓缓向侧面迂回,绕回了台心。 在被那戟锋连攻的过程中,柳逸空就宛如是随风飘摆的柳絮一般,他根本不需要拔刀格挡,只靠身体本身轻逸飘然的小幅度动作,便可流畅地避过所有的攻击。 其实,若是孙亦谐的戟法高明些,不至于如此;可惜,孙门绝学里的那门“四海寻龙戟”,要求修炼者得“站在过腰的海水中修炼”方可进境,所以孙亦谐就一直搁着没学,眼下他的戟法就是乱打一气罢了。 “他是怎么回事……”柳逸空越躲越觉得奇怪,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外行人打斗,但这都已经是少年英雄会的八进四比试了,能打到这里的也不可能是侥幸。 疑惑,就会产生犹豫。 犹豫,就会败北。 “喝!”就在柳逸空犹豫之际,孙亦谐竟突然跳起半丈,来了个掷标枪般的动作,冲着对方把三叉戟投了出去。 莫说是柳逸空,在台下看的人也都觉得这手是搞笑的——你拿在手上挥舞都打不到人家,丢出去能丢得中? 果然,柳逸空只是轻挪半步,微转身形,便轻松避开了这发“三叉戟投掷”,而孙亦谐的三叉戟脱手后就这么斜插在了擂台上,使他变为了手无寸铁的状态。 柳逸空一看对方的连续猛攻在这自暴自弃的一掷后告一段落了,心想:我也不要再跟这种对手纠缠了,干脆就狠一点,在他锁骨上蹭一刀,终结比赛,反正这伤也不是养不好,只不过要花一两个月,稍微久点儿。 如此想着,他便开口道:“孙兄……”他看向了孙亦谐,并重新把手放到了刀柄上,眼神交汇之际,他沉声言道,“……得罪了!” 那个“罪”字出口时,柳逸空脚下一点,人已窜出一丈多远。 快,他的刀快,人更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刀风惊掠,将擂台上的落叶都卷得簌簌而飞。 孙亦谐凝然而立,看起来他跟上次中刀时一样,是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了。 然…… 这次他偏偏就有反应。 有了上一刀的经验后,孙亦谐已看穿了,柳逸空在使出那种“雁过拔毛”式的高速冲袭时,是只能攻击身体中上段的;因为弯刀的间合比较短,在保持体势不变的前提下,根本够不着下三路,如果他非要攻人下盘,那就得大幅改变前冲时的姿态,这势必会影响到冲刺的速度,而如果没有了那种速度优势,这冲袭也就失去了意义,还不如站定了打。 这……确是飞鹤刀法其中的一个破绽。 准一流的刀法和一流的刀法之间,差别就在这里:一流刀法,不能说一点破绽都没有,但很少,且短时间内不容易被看出来,看出来也不容易破解。 准一流的呢,威力可以无限接近于一流,但可能会有一个或多个明显破绽,而且一旦被看穿,很容易被针对。 孙亦谐的速度虽然跟不上对方的刀,但他看出了破绽后,便可以提前做出动作来应对…… 这一秒,但见孙亦谐突然俯身,不退反进,迎上柳逸空的攻击,其身体贴着地面,直扑对手的脚踝。 此招,乃是“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忍辱偷生,大致来说呢……就是以整个人的重量扑抱住对手的小腿,将人扯倒在地。 前文也说过了,虽然这套拳从名字到招式都不帅,但不得不说,它非常实用、管用。 柳逸空根本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一手,他不但是上段攻击落空,还因速度过快被孙亦谐绊了个正着;不过柳少侠倒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他脸朝下栽倒时,只是单手一撑,便像气球点地般轻巧的弹起,很快便要重整架势。 孙亦谐岂会给他这种机会,当即又接一招“龙犬升天”,倒立开腿,双腿如直升机的螺旋桨一般回旋踢上,同时,双手仍旧死死攫住对手的小腿不放,让柳逸空无处逃遁。 而柳逸空则是左手一档,稳稳防下了踢向自己脸部的一脚,右手的弯刀又顺势一划,想给孙亦谐另一条腿的后膝窝处来上一下。 孙亦谐也不傻,他也知道弯刀这种武器在近身战中颇有优势,早有防备,故而在被削到之前又屈腿一蹬,格开了这一刀,随即又趁对方抬手的空档,以脚穿过对方腋下的空隙,手拧对方脚踝,顺势给对方上了招“谐拳道”里的脚踝锁。 柳逸空被这关节技一锁,也不得不先配合着孙亦谐倒下,但他手里有刀,不怕这个,靠倒地暂缓了关节的压力后,柳逸空将弯刀从右手抛到左手,微调姿势,举刀又划,再度把孙亦谐的纠缠给逼退。 孙亦谐则跟个猴儿似的,恰好用手攀住了自己刚才斜插在地上的三叉戟柄,一拽一卸,就从那近身绞斗中脱离了出来,并跳到了那戟柄的末端,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蹲着。 打到这份儿上,柳逸空还真有点佩服对方了,这番宛如用身体在下棋一般见招拆招的博弈,竟然让柳逸空有生以来头一次对比武产生了那么一点儿兴趣。 但,胜负未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一息过后,柳逸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站定,其双眼盯着蹲在高处的孙亦谐,持刀再上。 就在这时…… 孙亦谐身形一动,一道秋天午后的、无比灿烂的金色阳光,刚好从他身后的那个角度照射下来。 按说柳逸空本来应是背光的,他也不会特意抬头看太阳,但这会儿两人位置互换,且孙亦谐刚好蹲在斜插在地的戟柄末端,居高临下;就仿佛是孙亦谐特意引着柳逸空来到这样一个站位、这样一个角度,并暂时用身体遮住阳光,制造出一个明暗反差的时机…… “糟了!”双眼被阳光一刺,柳逸空本能的闭了下眼,心中也暗道了声糟。 孙亦谐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当即汪汪大笑,喊出声来:“哈哈!太阳拳!” 台下的人听了都惊了,利用阳光晃人眼这档子事儿你也能取个招式名? 但孙亦谐的连招还没完呢,他趁着柳逸空被晃了眼的刹那,从高处冲杀下来,先使一招“飞狗在天”,再接一式“死亡冲锋”,打得柳逸空节节后退,无法招架。 终于,两人又斗到了擂台边缘,孙亦谐拦腰擒抱住对手,大喊一声:“天地同寿!”就带着柳逸空一同冲坠下台。 最后在孙哥的“泰山压顶”之下,比他先坠地的柳少侠躺在那儿……放弃了抵抗。 柳逸空倒也没有伤得多重,他不是不能打,只是不想打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服了,不管孙亦谐武功到底怎么样,对方能把自己这样打下擂台,弄得如此狼狈,他觉得再不认输,反而会失了风度,丢柳家的脸。 就这样……孙亦谐再进一轮,跻身四强。 而他下一轮的对手,便是这次八强中唯一的一位女侠客——辽东神刀山庄的大小姐,“凌峰刀”宋芷秀。 第五十一章 林元诚 雪落。 血亦落。 雪冷。 血更冷。 皑皑白雪中,站着一个少年。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他的面前,倒着一个人。 但他的剑锋上,没有血。 血在天上,在雪上,在他对手的身上,但就是不在他的剑上。 那天,他知道了,只要你的剑够快,剑法够高,那杀人时剑上是可以不沾血的。 看着身前的男人慢慢停止了呼吸,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年,林元诚十四岁。 而倒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师父。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那么林元诚……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七岁习武,八岁时第一次握剑,十三岁后,再无败绩。 十四岁时,他亲手将自己的师父打败并杀死,因为在那一年……他的授业恩师,在江湖上颇有声望的“七星剑”范正廷,因为发现了他的才能,而想要加害于他。 但范正廷算错了一件事——他以为,不管林元诚的天分有多高,自己作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同时又是林元诚的师父,是不可能会输给这个练剑才五六年的孩子的。 他错了。 大错而特错。 可以用常理去衡量或计算的东西,便不算是“才能”。 可以被常识所束缚或限制的人,也算不上什么“天才”。 范正廷赖以成名的那套“七星剑法”,林元诚实际上只用了一年便已融会贯通,学剑的第二年,他对这套剑术的理解就已超越了他的师父。 之后的几年,林元诚其实根本没有从范正廷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他只是在应付师父,并装出还能学到些东西的样子,以此来保护他师父的自尊。 毕竟范正廷是把他捡来并养大成人的恩师,即便不谈师徒之谊,也有养育之恩。 林元诚倒是这么想的…… 但范正廷可不是。 范正廷这人从来就是个伪君子,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到处打抱不平;背地里却是收人好处,然后再来假装“主持公道”,杀人灭口。 他那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比起他的剑术来可要高明多了,很多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善后得很干净,因此才得了个虚假的好名声。 而林元诚,也不过是范正廷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 范正廷几乎一有机会就会收一两个这样的孩子,并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们功夫;名义上,他和这些孩子是师徒关系,但实际上……这些孩子就是他的工具。 听话的,就当部下培养,不听话的,就悄悄处理掉,反正这些孩子本来就是孤儿,也没人会来追查。 所以,当范正廷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孩子当中有一个竟是练武奇才,而且很明显在武功上迟早会超越自己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其杀死。 尽管那时的林元诚还没有任何要违抗他的表现,但范正廷这种小人最清楚——一个比你更强的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棋子的。 那个雪夜,雪下得不大,天上还能看见月亮。 范正廷把林元诚叫到了荒林中的一块空地上,说要教他自己剑术中的精义。 而待两人站定后,范正廷的剑还没出鞘,林元诚便知道,对方不是要教他什么,而是要杀了他。 林元诚并不懂人,但他懂剑。 人会说谎,剑不会。 杀人的剑,不用出鞘,便已带着杀意。 “非得如此吗?”林元诚问。 范正廷笑了,他知道自己已被看穿了:“你说呢?” “未必吧。”林元诚道。 “那你觉得还有别的法子吗?”范正廷道。 “我走,不再回来。”林元诚道,“你别再让我碰见,我便不杀你,当我报你的恩情。” 范正廷听到这儿,惊中有怒:“小子,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为师了吧?” “是的。”林元诚冷冷道,“我当然看不起你……既看不起你这个人,也看不起你的武功。”他顿了顿,“但我和你不同,我还是个人,所以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这鬼话,等你成了鬼以后再说吧!”范正廷还以为对方是在挑衅他,当即怒喝出声,并拔剑而上。 七星剑法,本是道家剑,讲究气走七穴,剑走七星,每一式又可生七种变化,共七七四十九路剑招;且这剑法本身就自带一套内功口诀,与招式相辅相成。 客观的说,七星剑法应算是一门一流的剑术,心法正统,内外兼修,剑招精妙,变化繁多。 而范正廷,也算是个准一流的高手,尽管他资质不算多高,但练了这么多年的一流剑法,没理由会弱。 他那剑气,沉稳雄浑,他那剑式,轻灵犀利。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那几十年的修行,在林元诚的面前,却显得是那么的拙劣……那么的可悲…… 乒—— 那一瞬,铮鏦声起。 剑光,在雪与月的衬托下惊鸿一闪。 黑、白、银三种颜色在这寒夜中蕴开,并最终,在一片狂野的猩红中,升华为一幅绝美的画卷。 嘶—— 血从伤口喷出去的声音,若风吹麦穗;当你闭上眼睛,这种声音,便似一双女人的手正在温柔地拂过你的肌肤。 “你……”范正廷一手持剑撑地,强支着身体不倒,另一手则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试图让血流得慢些;他瞪大了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神情看向了林元诚,“……你这剑法……是跟谁……” 林元诚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七星剑法,本就不需要四十九剑,只要七剑即可。”他顿了顿,“那多出的几十剑,是祖师爷专门留给那些没什么天分的弟子用的,因为大部分人,终究是无法只用最初的七剑就解决问题……这是我在十岁时悟到的。”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范正廷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单膝跪地,渐渐不支了。 不过林元诚的话还没完:“至于你刚才中的,是我在真正的‘七星剑’的基础上,悟出的‘第八剑’,只要逆运开阳剑式,就会有这样的威力……是不是很有趣?” 对他来说,可能有趣。 对范正廷来说,这番话只会让其感到绝望和后悔。 不多时,范正廷便倒下了。 林元诚也轻叹一声,收剑离去。 其实这晚他杀范正廷时,用的还不是自己最强的剑术;只不过他觉得用七星剑法杀对方显得有仪式感,所以才这样选择。 林元诚真正最擅长的剑术,是他十岁到十三岁期间他自己创的一套剑法,他给这剑法起名叫“伶俜叹”。 这个无病呻吟式的名字也很好的体现了少年那种因无敌而寂寞的心态…… ………… 那晚过后,林元诚便远走他乡。 范正廷这个人很狡猾,为了方便自己培养的徒儿们在暗处帮自己做不光彩的事,也为了灭口方便,所以他向来只跟弟子们单线联系,这也造成了在他死后他所有的弟子都成了断线的风筝。 当然这些就跟林元诚无关了,他只要明确江湖上没人清楚自己的底细就行。 几个月后,林元诚来到了沧州兴义门,拜师求艺。 他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后来跟着个无名的老道学了几年武,现在老道死了,所以自己想来拜入兴义门门下……兴义门的人听了呢,也觉得合情合理。 在这个宇宙,江湖道上,练过几年武、有点内力底子的少年还挺常见的,再说兴义门的人也能看出林元诚的内功的确是道家正统内功,故而就相信了他,把他收下了。 但像林元诚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不可能低调的。 两年多过去,他已把兴义门里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了,这也是他当初加入兴义门的原因之一: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沧州乃武术之乡,而沧州兴义门向来就是以门中的武学秘籍多(只是多,但未必有多少上乘的)而著称的。 再后来,林元诚觉得整天跟那些同门待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提高,便开始行走江湖,试图通过实战来提升;不久后,他就有了“沧州小侠”之名。 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在龙王洞遇上的“亢海蛟”一伙儿,就曾经被林元诚给收拾过,只是林小侠觉得这伙人实在太Low,作为自己正式行走江湖后杀的第一批人……有点不够格,就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时至今日,林元诚的名字,在江湖上也算是有所传颂。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他也是“头号种子”,至少在绝大多数坐镇的掌门看来,林元诚的实力和其他同龄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比如此前八进四那第二场比赛,林元诚上去一招就把漕帮帮主狄不倦的侄子狄瑰给秒了,这一幕把台下的冯顺风冯顺水看得脸都白了……他俩不但是心疼大哥的侄子被秒,还隐隐觉得自己上去都可能要被秒。 综上所述,林小侠的实力,那是相当惊人。 淳空对上他,说实话……两成的胜机都没有;若是换成雷不忌晋级,且林元诚不用剑改空手,那大概还能打成五五开,并奉献出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试。 但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因此,半决赛的第一场,并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比斗。 在实力本就有一定差距的前提下,淳空以徒手对上持剑的林元诚,迅速就败下阵来——五招一过,剑就架在了淳空的脖子上。 淳空自是很干脆地就“阿弥陀佛”投降了,林元诚也很礼貌地向淳空施礼,随即下台。 由于他俩打得太快,孙亦谐都没怎么休息,就一边骂着妈个鸡,一边回到了擂台上。 而他的对手宋女侠,倒是等候了多时了,当即就一跃上台,持刀抱拳道:“请!” 第五十二章 一败女人 大风起兮云飞扬,亦谐落败兮泪两行。 当然了,我也就是这么一形容…… 孙哥就算是输了,也不至于真的哭出来,要哭,也是在心里哭。 表面上,他只会说出类似“我就是觉得输给女人有点丢人,其他也没什么”这种话,并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他那是相当的不甘心。 不甘心归不甘心,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 宋芷秀可是本次比赛中被认为实力最接近林元诚的人物,再加上经过之前那么多场比试,孙亦谐能用来阴人的奇招新式也用得差不多了,别人也不会再小看他了;在这种前提下,孙哥自是三招两式就被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是的,孙亦谐输了,输得很快,很干脆。 或许有人会有疑问——他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他的法子都是些越界的行为…… 比如石灰粉,他有,也不是不好意思用,只是他赛前特意去问过沈幽然能不能用,沈幽然被他问得都惊了,回了句:“贤弟你是认真的吗?。” 孙亦谐判断,这话大致就是“用了可能会被轰下台围殴”的意思呗?于是只能作罢。 而黄东来那个迷……呃……速效安眠药,很明显也是不能用的;即便能用,黄东来也不打算借给孙亦谐,因为黄东来很清楚……孙哥用完他的药后若是遭人谴责,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把他给卖了,没准还会大喊“就是那个黄东来逼我用的,我是听信了他的谗言!”然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总之,孙亦谐确是败了,败得无奈,也败得合理。 某种角度来说,以他的武功,能一路取胜打到这半决赛来,反倒是不太合理的,说是“奇迹”都不为过。 就这样,孙亦谐快速认输,黯然下台。 他回了回头,却见那宋女侠,站在台上,高高在上;那姿容,端的是英姿飒爽、貌美如花、气质出尘、高不可攀。 她好似又看了他一眼。 又好似从不曾多看那一眼。 他好似想对她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多年以后,当这两人皆已功成名就、又天各一方时,孙亦谐今天输掉的这场比试反而又被很多江湖上的好事之徒给翻了出来……有说他是怜香惜玉、故意落败的,也有说他是想输掉比赛,赢一段人生的。 甚至有人将这事儿编成了歌谣,唱道—— 不禁笑着有些怀念曾经输给你。 想回到那天。 再次续前缘。 峰吹起了从前。 ……诸如此类的旖旎词句,把一段捕风捉影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佳话还是笑谈。 当然了,至少在今天,孙亦谐输时的样子,也不算狼狈,因为宋女侠十分遵守点到即止的规则,再加上她武功比孙亦谐高很多,几招拼完,她把刀往对方脖子上一架就结束了,所以孙亦谐完全没受伤。 他拿着三叉戟,表情有点僵硬地走回了自己的“看台”那儿,往黄东来和雷不忌旁边一坐。 “孙哥。”黄东来立马就面带三分笑地凑了上来,想用调侃的方式安慰一下兄弟。 “闭嘴。”孙亦谐却回得极快,“我不想听!”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黄东来道。 “妈个鸡烦死了!”孙亦谐道,“反正你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什么好说的?” “哎呀~算了呀,有什么好气的嘛,你输本来就是应该的。”黄东来道,“你这种……遇弱则强、遇强则妈个鸡的选手……早就该输了,你能进四强已经是超常表现了。”说到这儿,他微顿半秒,用一种比较诚恳的语气接了句,“讲道理,我上都打不到四强好吗?” “哦……”孙亦谐闻言,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哦,再怎么说哥也进了半决赛了,说不定一会儿比三四名时还可以争个第三什么的。” “啊?”黄东来愣了下,“孙哥你在说什么呢?你已经是第四了啊。” “哈?为什嘛?”孙亦谐也愣了下。 “那张贴出来的晋级表旁边不是写着规则的吗?”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道,“同轮淘汰的选手,其顺位就按照文试成绩来分先后啊,要不然这比武要打到猴年马月去啊?” 他说的没错,这少年英雄会每届的排名都是分得很细的,不止是前四,从第五到最后一名都会排得明明白白,这也是“文试”部分存在的另一个意义;比如“武试”中打到八强淘汰的那四个人,要分出五到八名来,就没必要再交叉着打或者打循环了,直接再按他们文试的成绩排一下就行。 所以,按照规则,孙亦谐和同样在半决赛淘汰的淳空,文试成绩较好的那个,便自动成为季军。 孙亦谐……很明显就是殿军了,毕竟他连规则都看不懂嘛。 “喔尻~还有这种规则?”孙亦谐听黄东来这么一解释,本来稍微好点儿的心情又变得有些郁闷起来。 好在他也算个挺善于调整的人,颇有几分阿Q精神,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唉……也罢,第四就第四,将近一百个人里拿个第四,哥也知足了。” 但黄东来这时再度发挥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天赋,言道:“这就对了嘛,再说了,以孙哥你的身家,本来也不会在乎那点奖品。” “什嘛?”孙亦谐刚往椅背上一趟,听到奖品二字腾一下子又弹了起来,“这比赛有奖品?我怎么不知道?” 他叫得太大声了,引得好多人都回头来看他。 黄东来这会儿也对某件事回过味来了,接道:“哦,孙哥你不识字我不怪你,那我跟你解释一下……这个比赛是有奖品的,在规则那栏也写出来了,今年的第一名可得正义门赠送的武功秘笈一本,第二名可在正义门的库房任意挑选宝兵刃一把,第三名则可得赠黄金百两,而这第四名嘛……就毛都没有了。” 孙亦谐在诸多围观的目光中听黄东来说完了这句话,当场嘴角抽动了两下,然后便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神情缓缓躺下,单手扶额捂脸道:“啊……老子好想死啊……” 第五十三章 生擒白如鸿 林元诚和宋芷秀的决战,确是当得起“决战”二字。 这场刀剑之争,不仅是本次少年英雄会水平最高、最精彩的一场比武,林宋二人,也足以代表江湖这一代年轻人武艺的最高峰。 林元诚是奇才,注定要成为绝世高手的奇才。 他的出身,比起宋芷秀来要低很多;他自幼学的那套七星剑法,虽然也是一流剑法,但剑法自带的那套内功却很平常,算不得什么上乘的内功底子。 后来林元诚加入了沧州兴义门,期间学到的武艺虽多,可基本也都是些二流的功夫。 不过,这些并不能妨碍他的成长。 有道是…… 资质愚钝者,邯郸学步、生搬硬套。 自作聪明者,舍本从末、画蛇添足。 天赋过人者,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万中无一者,一闻千悟、自辟大道。 像林元诚这种真正的天才,从不滞于招式,只限于领悟:同样一套基础的长拳,旁人用出来既拙又钝,他打出来便可虎虎生风;同样的一门武功,别人能学到十成,他则能悟到十成以上,得出更高明的理解甚至做出适宜的更改。 古往今来,但凡绝顶级的高手,大多都自创过一两套上乘武功,亦或者能将前人传下的某种神功提升到前人从未达到过的更高境界。 这种现象,绝非偶然,说白了就是天分。 拿金先生笔下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来举例就是:像郭靖和石破天这样的天资,虽然也可以因种种奇遇而练成绝顶级高手,但他们自己是创不出什么上乘功夫来的;但萧峰、周伯通、杨过、黄药师这些人,便可做到精简降龙二十八掌,创左右互搏、黯然销魂掌、弹指神通等等。 林元诚,就属于那种学一堆杂七杂八的武功,照样可以不断从中有所领悟、有所提升的人。 而宋芷秀呢,资质倒也上佳,不过和林相比,她便算不上是“奇才”了。 幸运的是,她的出身很高。 辽东神刀山庄,乃天下武林刀宗之首。 现任庄主宋武涤,即宋芷秀的父亲,人赠外号“宋无敌”,一身精湛的刀法,在江湖上已是难逢敌手。 而且宋庄主今年刚刚四十二岁,正处于一名高手最顶峰的年纪,他也是现今仍在江湖中活跃的少数绝顶级高手之一。 宋芷秀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自是从小就被传授了极为高绝的内功和刀法,这十几年练下来,加上其天资也不低,比同龄人强也是应该的。 可惜,她今天遇到了林元诚。 宋芷秀比起林元诚来还有很多的欠缺:她还没怎么走过江湖,缺少实战的经验,她也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不知何为生死搏杀。 她的刀,还未涉及到真正的“武”,又如何能跟林元诚“比武”。 因此,纵然在这武试的决胜战中两人拼斗了几十招,但林元诚从未有一瞬觉得自己会输。 事实上,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更快结束战斗的,只不过……他想多见识一些神刀山庄的刀法,所以才多拖延了一会儿。 最终,林元诚还是拿下了胜利,击飞了对方手中的单刀。 宋芷秀输得并不难看,至少她自己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即便是在那些观战的高人前辈中,也只有银道白如鸿隐隐看出了林元诚有保留实力的迹象,其他人都没察觉。 就这样,这届少年英雄会的文武比试,到此便告一段落了。 他们打完的时候,时间也已接近饭点。这晚,还是由正义门做东,请所有的客人们一起用晚宴,当然这不是强制的,如果有人觉得累了、或不想来,也可以不来,自行回客栈去休息便是。 不过,明日,即八月十六这天的晚上,还有一顿“英雄宴”——这顿饭,就是所有人都要出席的了。 性质上嘛,这英雄宴其实就跟大会的“闭幕式”差不多,沈门主会在宴上公布本届大会最终的排名,并且公开公正地将奖品发给夺得前三的少年英雄们,随后再与在场的英雄豪杰们痛饮一场,来番煮酒论英雄。 待这英雄宴过后,这届少年英雄会才算正式的、圆满的落幕。至八月十七,那些来参会的人才会陆续离开洛阳返程,洛阳城里的夜市也差不多该慢慢收了。 当然了……以上这些,只是常理上该走的流程。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中秋这天便暂无他事了,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未时三刻,洛阳城外的一条小路上。 白如鸿,在此独行。 这位道爷身上虽也有些银两,但很少乘车马;他喜欢徒步走,一来可以练练脚力,二来也能慢慢欣赏旅途中的风景,毕竟他本来就是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漂泊,顺带着行侠仗义或凑凑热闹。 此刻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自是因为今晚的英雄宴他并不想去。 他倒不是故意不给沈幽然面子,只是着实不喜欢那种场合;以他那刚正不阿、有话直说的性格,去了也只会各种得罪人。 因此,这天中午一过,白如鸿就从客栈退了房,并背上剑、拿好了随身的包袱,不声不响就独自出离了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