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重生,皇叔他独得恩宠》 第1章 她,反思人生 皇陵很安静。 阿宝躺在棺材里,静静反思人生。 十年前,她阴差阳错登基为女帝,娶麒麟榜首裴归尘为皇夫,生下了冰雪可爱的小太子元昭。 眼看就要一手缔造出大启朝的繁华盛世,她却死了。 死在了枕边人裴归尘的手中。 七根镇魂钉,一副青铜棺,再灌满一棺材的滚烫赤红铁水。 裴归尘竟如此恨她,要她的灵魂困在青铜馆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后的第二年,裴归尘便册封江南王之女,也就是她的表妹——萧净月为天盛的新皇后。 她听见他们洞房花烛的旖旎声音。 萧净月娇滴滴地喊,归尘哥哥,腻得让她这个死人作呕。 这之后,新皇后待小太子的好,满帝都交口赞誉。 阿宝心底,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虎毒不食子,裴归尘到底没有放任萧净月苛待、伤害他们的孩子。 直到有一日,萧净月身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皇后娘娘,这东宫就一座,您以后会有嫡亲皇子的,那小太子是前朝女帝所出,您得防着呀!” “谁说元昭不是我亲生?” 萧净月得意,“那轩辕贱货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元昭是我与归尘哥哥的亲生子。如今归尘哥哥称帝,我成了皇后,元昭是太子,总算是真正的一家团聚了呢。” 作为一个死人,阿宝的脑子没有当女帝时好用了。 但萧净月的话,她还是听懂了。 裴归尘改朝换代如此轻松,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仍立元昭为新朝的太子,将来的皇室血脉仍旧有轩辕一份。 可真相是,她的孩子早就死了,萧净月的孩子替代她的孩子享受了一切。 她在青铜棺里承受着蚀骨剧痛,生出了怨,恨,和杀意。 但她已经死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阿宝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她的帝座,如今坐着裴归尘。 接下来的十年里,轩辕皇室宗亲一个接一个,以离奇古怪的方式死去。 她知道,帝都里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是裴归尘的手笔。 却因为裴归尘日渐坐稳帝位,而无人敢反抗。 一直到小太子元昭改姓,从轩辕改为裴。 大启朝最后一位轩辕皇室,轩辕凤燃,她最讨厌的那位皇叔,带着六十万的凤字旗铁骑南下,马踏帝都。 这一仗打得艰难,但轩辕凤燃最后还是赢了。 裴归尘被囚,萧净月被废。 可距离皇位仅仅一步之遥,轩辕凤燃却没有登基。 打胜的那一日,轩辕凤燃为小太子裴元昭改回了轩辕姓氏。 小太子登基大典的那一个前夜,偌大的太极殿上,死寂。 轩辕凤燃提着一壶桂花酿,和小太子对饮。 那白瓷瓶身刻着一行笨拙幼稚的字迹,边缘磨损得厉害,分明是被人日日夜夜用指腹摩挲着。 酒过三巡,脸酣眼热。 轩辕凤燃瞧着小太子,透过小少年,拼命寻找故人的影子。 可最后,轩辕凤燃颓然,“你这眉眼为何一点也不像你母皇?”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突然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小少年看着血迹尚未干透的黑铠,轩辕凤燃腰间一长一短两柄刀,眼底生出了惧意。 轩辕凤燃却把凤字旗铁骑的虎符随意塞进了小少年的手心里,摩挲着酒瓶的笨拙字迹,嘶哑道:“放心,这天下永远是咱们轩辕家的,也就是你轩辕元昭的。” 阿宝发现,她竟从始至终,都未看透这位凤燃皇叔。 他是人屠王,拥兵自重。 她在位时,日日夜夜提防他,生怕他带着凤字旗铁骑杀入帝都,要了她的小命,夺取她的帝位。可是,从她登基为帝至今,他唯一一次踏进帝都,却是带着六十万铁骑来替她报仇。 第2章 她,死去活来 小太子暗中举起沁毒的刀时,阿宝恨不得诈尸阻止。 可她,还是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轩辕凤燃震惊,愕然; 而模样俊俏的小太子,笑容冰冷。 小太子说出了残酷的真相,说他的父皇母后是如何谋划篡夺轩辕的江山,说他的父皇是如何亲手杀了碍事的前朝女帝。 “父皇曾说,凤燃王你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杀我。”小太子十分得意,“没想到,父皇所言竟是真的。” 阿宝愣住。 无措的看着轩辕凤燃轰然倒下,汩汩鲜血从被捅了一刀的心口流出,很快在太极殿上积成了一滩血泊。 太极殿的宫门大开,裴归尘缓步而来。 他身着金尊玉贵的天盛皇朝帝袍,面色冰冷。 “天下人怕是想不到,热衷权色,风流成性的人屠凤燃王,心里竟装着他的宝贝小侄女。”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笑。 随即,艰难转头,远远望向了女帝皇陵的方向。 可夜幕黑沉,暴雪漫漫,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阿宝伸手想擦掉他眼角的泪,但那滴泪却从她手心滴落。 她才想起来,她死了很久了。 下一瞬,裴归尘提剑砍下了轩辕凤燃的头。 血溅了裴归尘满脸,他面无表情。 “传朕圣谕,轩辕凤燃暴虐弑杀,起兵谋反,将其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碎肉喂狗,碎骨沉江。” 街口行刑那日,下了一场暴雨,像有人在哭。 从此,天下再无轩辕。 阿宝被迫日日夜夜,看着裴归尘和萧净月帝后同心,子孙满堂;看着四海臣服,文人墨客歌颂裴归尘和萧净月是神仙眷侣。 一直到有一日,她墓碑前的那一棵桂花树,开了花。 她听见了熟悉脚步声。 是裴归尘。 他穿着帝王冠冕,君威赫赫,但眉眼间却老了,满头白发。 不再是她初见他时,那九天清贵玄月一般的疏朗俊挺。 裴归尘在她的陵墓前,上了一炷香。 他唤她闺中小名。 “阿宝。” 而后,在她的陵墓前一坐,便是一天一夜。 直到金灿灿的桂花落了他满肩,太阳从群峰间缓缓升起。 裴归尘望着远处那一轮云间骄阳,黑眸里露出一抹极浅的笑,而后,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滚落。 “阿宝,我想你了。” 阿宝很想掐死他。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但她掐住裴归尘脖颈时,紧随而来的,却是一阵焦急呼唤。 “阿宝?阿宝?快醒醒!大选的吉时快到啦!”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早已死去多年的母妃,温贵妃。 温贵妃一身端庄华贵的宫装,动作却很暴躁,直接伸手拽她到铜镜前,边梳妆打扮,边感叹。 “母妃头一回将你抱在怀里时,你那么小,睁着黑溜溜大眼睛直冲娘笑,这一转眼便要选夫婿,成亲生子了。” 温贵妃不厌其烦,一遍遍叮嘱着。 “待会儿进了御极殿,你要端庄持重些,不可丢了皇太女的仪态,给那些言官留下话柄。” 这些话,阿宝以前都是听过的,一字不差。 她死于三十六岁,魂魄被囚五十年,却一朝回到了十八岁。 这一日,她将选一位夫婿。 第3章 她,色即是空 阿宝的父皇,是轩辕老皇帝。 老皇帝在朝堂上,是大启朝颇有作为的一代明君,但唯一的污点便是年轻时夺嫡,杀了许多兄弟姐妹。 大概是人伦惨剧,杀孽太重,以至于老皇帝子嗣凋零。 阿宝出生时,有五个皇兄,等阿宝十六岁时,还是只有五个皇兄,且这五位皇兄一直把亲父皇当榜样。 老皇帝晚年,五位皇兄明枪暗箭,招招致命,防不胜防。 杀来杀去,最后竟然杀得只剩下了阿宝一个。 老皇帝当初杀兄弑弟也要夺下皇位,如今,自然死也不肯将皇位拱手让给其他轩辕皇室宗亲。 于是,一道圣旨,阿宝从皇女变成了东宫皇太女。 阿宝茫然望着铜镜,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回到从前? 按照温贵妃的话,这个时候,是她刚刚成为皇太女,老皇帝想起她还没成亲,而皇室子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于是,着急忙慌下了圣旨,为她择夫。 今日,便是各世家子弟入帝都,在御极殿前比武。 阿宝紧攥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也就是在比武场,她对裴归尘一见钟情,从此万劫不复。 裴归尘换子,篡位,辜负她,杀她。 整个轩辕皇室宗亲,因她识人不清,无一例外,尽皆惨死。 无论如何,一切惨剧尚未发生,她还来得及阻止。 皇太女的软轿仪仗已在长乐宫外等着了。 阿宝又被温贵妃拉着手叮嘱良久,这才启程前往御极殿。 接下来发生的,和记忆里一样。 被买通的苏公公一路提起了好几位红单上的世家公子,最后,装作不经意的,着重夸了好几遍裴家的大公子。 阿宝听得很敷衍,心里盘算着找理由把苏公公贬出宫。 到了御极殿前,那座刚翻新的比武台,富丽堂皇。 比武台边,尽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场面极热闹。 “父皇。” 阿宝恭敬行了宫礼,准备入座,突然,一公子提剑朝她刺来。 刺杀突变,禁卫军反应再快也来不及救她。 眼看她就要丧命剑下,一袭白衣掠过,生生替她挡下那一剑。 阿宝只听噗嗤,鲜血四溅。 一瞬间,她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殿下别怕,没事了。” 这声线温润却坚定,透着对她格外的珍惜。 但,阿宝浑身发冷。 裴归尘比她高许多,奄奄一息倒下时,她抱不住他,同他一道跌倒在地。裴归尘心口的剑伤还在流血,他惨白着脸抬起头,那双温润如月的眸子里透出一抹失而复得的欢喜。 仿佛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走到她身边。 四周刀兵纷纷,嘈杂混乱,她怀里的裴归尘,白衣染血。 第4章 她,福大命大 他写了一出缠绵悱恻的一见钟情,天定良缘,哄她交付一颗真心,全然相信他,等到他筹划好一切,再送她去死。 她怀中,裴归尘身形微晃,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阿宝心底大呼痛快! 她也想捅裴归尘一剑来着,最好直接捅死。 但不行啊。 裴归尘智谋再高,总要有人替他办事。 裴氏一族败落,但在帝都,从钦天监的国师,东宫的苏公公,到宫外的凤燃王府,竟都有人暗助裴归尘。 她得见招拆招,把这些裴氏暗卫,一个一个,拔出来,毁了。 刺客被抓,禁卫军很快护送着裴归尘进太医署疗伤。 阿宝浑身发冷,跟着老皇帝进了御极内殿。 满殿全是缭绕的金檀香,用来掩盖老皇帝身上的苦涩药味。 阿宝替老皇帝掖好毛毯,“父皇相信那刺客的话吗?” 老皇帝抱着暖手炉,狠狠咳嗽了两声,“你凤燃皇叔十六岁入军营,十年疆场征战,百战,百胜。” “虽交出了他凤字旗的虎符,又风流浪荡,但终究是威胁。” 老皇帝风烛残年,但轩辕凤燃却正值盛年,不知想起什么,老皇帝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这场刺杀,倒是一个绝妙机会。” 阿宝听出了弦外之音,老皇帝已决定无论刺客所言真假,必要借机取了轩辕凤燃的命。 她心颤了颤,指尖泛寒。 她不知轩辕凤燃如何自救的,但她记得,老皇帝和轩辕凤燃这次斗法,是轩辕凤燃赢了。 可轩辕凤燃却赢得,格外惨烈。 他进了一遭西狱,被老皇帝毁成了废人,再无法娶妻生子。 御极殿中,烛火摇曳,火盆燃烧得正旺。 但阿宝依旧如堕冰窖。 “父皇,这事,不如由儿臣来办。” 阿宝忐忑,担心老皇帝怀疑她迫不及待想拢权,立刻撒娇解释道,“父皇厉害得很,这事就当给儿臣一个锻炼的机会,要是哪里办得不妥当,父皇还能及时出手救救儿臣呢!” 老皇帝龙目一凛,若有所思。 沉默越久,阿宝心里越紧张惶恐。 直到,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笑开,“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阿宝最后领了老皇帝的口谕,出了御极殿,便直奔西狱。 算算时间,这会儿,轩辕凤燃应该已经被镇抚司的那位“黑无常”带走,关进了镇抚司的西狱。 一路上,苏公公频频暗示,“今日多亏了裴大公子,您才安然无恙。老奴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戏文里的以命相救呢!” 阿宝一路无言,只是冷笑。 苏公公脸色微变,立刻识趣的安静了。 而这时,她的软轿一靠近西狱,便听见了皮鞭抽打声。 迎面而来的萧瑟寒风里,夹杂着一抹浓郁的血腥。 都说进了“黑无常”的西狱,纵使王孙贵胄,也得脱一层皮,甚至常常把人打得血肉模糊如肉酱。 天很冷,雪还越下越大。 越是靠近西狱,狂风怒号,格外阴森恐怖。 阿宝突然发现,炼狱的惨叫声里,没有轩辕凤燃的。 她心慌,忙不迭下了软轿,循着皮鞭抽打声,狂奔着穿过两道铁铸大门,冲进了垒砌着黑石高墙的西狱。 皇太女亲尊驾临,无人敢拦,整座西狱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概是太安静,轩辕凤燃从枷锁镣铐里抬起了头。 一见是她,而且她活蹦乱跳的。 漫天大雪里,他被打得浑身是血。 却挑眉冲她笑,笑得潇洒不羁,笑得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看啊,我家阿宝公主真是福大命大。” 阿宝红着眼眶冲上前,手忙脚乱去解他身上的铁锁链。 轩辕凤燃支撑不住,跌倒时,阿宝伸开双手将他牢牢抱住。 他咳嗽了声,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 阿宝心慌,冲苏公公怒吼,“还愣着干什么?!喊太医!!” 突然,她的手腕被握住。 那位黑衣轻铠的镇抚司指挥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力道极重,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第5章 她,出手救人 轩辕凤燃虚弱的靠在阿宝身上,下巴枕着她的颈窝,明明咳嗽得越发厉害,那眼眸却无端叫顾七绝胆寒。 “顾指挥使,我家阿宝金尊玉贵,你也配碰?” 他笑,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再不放开她,我就剁掉你那禽兽爪子。” 人屠王的名号是轩辕凤燃一场场尸山血海的拼杀赢回来的,顾七绝这位“黑无常”被迫松了手。 但,下一瞬,他腰间那柄漆黑长剑却出了鞘。 “凤燃王刺杀大启储君,是死罪。臣手里既然握着除恶剑,就该秉公刑审,绝不能放任公主殿下把死囚带走。” 这话是对阿宝说,但顾七绝那寒凛眼神却盯着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的笑渐渐冷了下去。 不料,阿宝偷偷掐了他腰一把,他诡异的安静了。 她左肩的衣料已被轩辕凤燃的温热血液侵湿,她害怕他真伤到了要害,担心到极致,再顾不上好声好气。 “父皇已有口谕,命本宫亲审此案。”阿宝眼眸皆冷,警告道:“三司会审了吗?物证呢?仅凭刺客的一面之词就想定凤燃皇叔的死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阿宝想起前世所认识的顾七绝,三皇妃是顾七绝的心上人,因为三皇子谋反兵败,已有四个月身孕的三皇妃被赐了毒酒。 然而,其实三皇子只差一步便能坐上帝位的。 如果轩辕凤燃没有带着他的手下,杀光谋反将士,生擒三皇子的话,顾七绝的心上人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了。 阿宝故意暗指:“难道,顾指挥使急着泄私愤?” 顾七绝逼近阿宝。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阿宝这才闻到顾七绝身上的烧纸钱味道,衬得他周身愈加阴森森的。 而顾七绝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挑衅。 “公主殿下,凤燃王狼子野心,您不怕这一回救了他,将来被他反咬一口?” 阿宝抬眸,眼神坚定,“凤燃皇叔没有谋逆之心。” 顾七绝难掩诧异。 就连轩辕凤燃,都因太惊愕,脱口追问,“小阿宝你说什么?” 阿宝搀着轩辕凤燃,边往外走,边认真答。 “我觉得皇叔是好人。” 死寂的一瞬之后,轩辕凤燃咳着血,诡异的大笑起来。 “小阿宝,我不是好人,我穷凶极恶,恶贯满盈。” 阿宝满手都是他的血,她害怕他昏过去,只好不断同他说话,“是因为你在战场杀的那些人吗?” “但小皇叔你是不得已的,是为了保护大启的疆土。” 但顾七绝用的那根长鞭不知浸了什么,轩辕凤燃伤口的血一直凝不住,他的神智变得混乱又迷糊。 他靠着阿宝,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在阿宝颈边。 “我坏,我该死,是因为我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小姑娘。” 一直到抵达太医署,阿宝心里始终难过。 所幸,苏公公被她一吼,已带着医术最好的老太医候着。她忙着给老太医打下手救人,无暇继续纠结那点感伤愁绪。 太医署的小屋里,阿宝帮轩辕凤燃脱掉衣袍。 那衣袍在鞭打下,早已破破烂烂,和血肉纠缠到一起,她稍微一动它们,便是撕下整片血肉。 阿宝想起前世。 轩辕凤燃在西狱所遭受的酷刑,她很久之后才听说。 但也就止于听说了。 那时,她正忙着照顾受剑伤的救命恩人裴归尘,对于一个想要夺她帝位的皇叔,她无暇关心。 前世的这个时候,轩辕凤燃在想什么呢? 担心她伤得重不重?还是后悔交出了北疆凤字旗的虎符? 阿宝小心翼翼清洗着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在高烧的昏昏沉沉间,痛得蹙起了眉。 她的眼泪倏地落下,砸在他胸膛,“我前脚被父皇封为东宫储君,你便交出了虎符。这么凑巧,是为了什么?” 另一边,老太医替轩辕凤燃的伤口上了药,纱布密密麻麻包扎了一圈,又留下一副有益伤口愈合的药方,这才默默退下。 刚出屋门,便遇到了苏公公。 第6章 她,操碎了心 苏公公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轩辕凤燃的问题。 老太医不明所以,茫然问,“早些时候的刺杀,确实是裴家大公子替公主殿下挡了一剑吗?” 苏公公点头,“那是自然。张老为何有此问哦?” 老太医摸着白胡须,疑惑不解,“那为何老夫瞧着,对公主殿下有救命之恩的,是屋里那位凤燃王呢?” 苏公公:“敢问张老,此话如何说?” 老太医:“裴大公子是救人的,公主殿下至今尚未探望。屋里那位是刺杀案主谋,公主殿下偏寸步不离守着,还掉了泪呢。” 苏公公也不敢追问得太明显,送走了老太医,便立刻转身偷偷给住在太医署西院的裴归尘送了一封秘信。 阿宝守在轩辕凤燃的病榻前,守了好几个日夜。 轩辕凤燃一直高烧反复,梦里还说胡话。 阿宝凑到他唇边,才勉强听见他一会儿哀求,阿娘,别丢下我,一会儿又喊着阿宝,别走。 阿宝的心一日日沉下去,她担心轩辕凤燃待满西狱六日是必须的,而自己救了轩辕凤燃,其实反倒是害他。 直到这日清晨,她端着熬好的药膳粥刚一进屋,猝不及防撞进了轩辕凤燃的目光里。 他醒了,脸色惨白,靠着床榻,一头乌发垂落在肩,沉沉望着她,似乎很错愕见到她为他端汤侍药。 阿宝走到床榻边坐下,吹凉了勺里的粥,送到伤患唇边。 轩辕凤燃竟也不疑心她在粥里下毒,一口吃了。 屋里格外安静得很。 阿宝一勺接一勺的喂,一碗药膳粥很快见了底。 “凤燃皇叔,你疼不疼啊?” 有些话是不能问的,一但问出口,重伤的人没怎样,阿宝倒是先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疼的是我。小阿宝哭什么呢?” 说着,阿宝眼角的那滴泪被轩辕凤燃伸手轻轻擦掉。 阿宝的眼眶却红得更厉害,“因为疼的是你,所以我才哭的。” 轩辕凤燃心跳莫名一快。 须臾,他无奈失笑,“担心我?小阿宝你这又想玩哪出?” 他低头盯着自家的小阿宝,这个出生于暴雪日出时分,被视为帝国骄阳的公主,有着不逊于任何皇子的手腕心术。 阿宝果断反思自己在这位凤燃皇叔心里究竟有多坏?她关心一下而已,他便怀疑她心怀鬼胎? 阿宝起身拿来药箱,倒出药丸,和温水一道递给床榻的他。 轩辕凤燃接了,明明犹豫停顿,却还是一把药全吞了。 阿宝不答反问,“凤燃皇叔这么多年都不娶妻,是为什么?皇叔在脂粉堆里风流这许多年,难道连一个心上人都没有吗?” 话锋转得太快,轩辕凤燃一时愕然,竟无言许久。 阿宝认真盯着轩辕凤燃,牟足劲追问。 “凤燃皇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莫名其妙的,轩辕凤燃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小阿宝何时如此孝顺了?竟关心起皇叔的终身大事?”轩辕凤燃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嬉笑模样,忍着痛,故意逗她,“这是想替皇叔说媒?” 他越是潇洒不羁无所谓,阿宝便越深刻地想起前世他临死时,遥遥望向她陵寝的那一道眷念眼神。 阿宝心里难过,“凤燃皇叔你昏迷时,曾说喜欢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谁,皇叔你告诉我吧,我定让她嫁你为妻。” 轩辕凤燃心底冷成一片。 自家这小公主难得下厨给他熬一碗粥,却藏着套话的心思。 轩辕凤燃敛眸自嘲,她完全无需担心他有反意,也用不着忍着厌恶他的心,屈尊接近他,套他的软肋小姑娘是谁。 轩辕凤燃捏捏阿宝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忍痛笑道,“我家小阿宝真是一片孝心。皇叔一定尽快寻摸心上人,早日娶妻生子,给小阿宝添上几个可爱的弟妹。” 阿宝一听轩辕凤燃要娶旁人,呆愣住。 但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却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老太医正准备来复诊,却被公主殿下堵在了东院的屋门口。 而且,公主殿下脸颊薄红,似乎颇羞赧。 “那个,皇叔他,那个……” 老太医纵使人称华佗再世,此刻亦一脸茫然,“啥?” 阿宝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半晌才涨红着脸,憋出一句,“凤燃皇叔的身体无碍吧?” “将来,凤燃皇叔的床笫之事,延续后嗣之事,行是不行?” 老太医懵懵挠头,“啊?” 阿宝悲愤,正想再问,屋内的软榻之上传来一声惨烈的咳嗽。 之后,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再之后,屋内一声厉吼。 “轩辕阿宝!你给我进来!!” 第7章 她,向他保证 阿宝一路挪挪蹭蹭,愣是半晌才走到床榻边。 结果被轩辕凤燃一把拽住手腕,猛地拽上了软榻。 天旋地转,她仰头抬眸,错愕惊乱。 “凤燃皇叔?” 轩辕凤燃愤怒至极,但紧盯着被自己摁在身下的小姑娘,许久之后,他心底却只剩下万般无奈。 “小阿宝在担心什么?” 轩辕凤燃捏住她的脖颈,自嘲到极致,甚至自称‘本王’,活生生疏离了他们的距离,扬唇嗤笑道:“担心本王有了后嗣传承,便起了反心,统帅北疆铁骑,威胁你的帝位?” 阿宝被吓懵了,一直沉默。 轩辕凤燃盯着她那细弱的脖颈,稍微用力,他就能掐死她。 但他手抖着,所有的绝望和无奈尽数藏在了一个疯狂自嘲的笑里,“小阿宝,一定要逼本王断子绝孙,你才满意?” 可话落,他身下的小姑娘却红着眼睛,小心翼翼攥住了他腰间的衣料,带着哭腔,“我以前是如此想,但我此刻不是。” “你根本不在乎大启的帝位。” 阿宝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小皇叔,我知道错了,你以后不要再诅咒自己了,我听着好难过。” 轩辕凤燃还记得小姑娘年幼时骑马摔断腿骨,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好像天生就不知道疼,不会哭。 他还是头一回见阿宝哭得像个小傻子 轩辕凤燃想,她哭得好惨,好像是真心担忧他。 所以,他一瞬间手足无措,想哄,却又不知该如何哄她别哭,最后只能一颗一颗替她擦掉眼泪。 但小姑娘的小手却紧紧攥住了他腰间的衣角,而他骤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薄里衣,且和小姑娘距离得太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小姑娘带着湿气的呼吸。 阿宝却毫无察觉,她还沉浸在前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些羞辱轩辕凤燃不是男人的恶毒言语。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父皇藏着许多重振雄风的秘方,我去替你偷来。” “小皇叔,我向你保证,你一定能子孙满堂。” 轩辕凤燃长叹一口气,正想解释点什么。 突然,屋外,苏公公焦急敲门。 他立刻揽住身下小姑娘的腰,将她塞进绒被里藏起来。 阿宝却奋力扒拉着,从被窝里冒出一个小脑袋。 “何事?” 苏公公急切,“回禀公主殿下,是西院伺候的小路子来报,裴大公子伤势恶化,似乎快不行了。” 阿宝暗躇,此处和前世不一样。 前世,她在裴归尘的床榻边,端汤送药,衣不解带地守了裴归尘大半个月,裴归尘心口的剑伤分明一直在好转。 怎地这一世,他竟突然恶化了? 她必须得知恩图报,亲自去瞧瞧‘救命恩人’,否则御史台那些言官笔下,她的德行又该被参上好几本了。 东院屋内的床榻小,阿宝在被窝拱来拱去,好一阵窸窸窣窣,最后愣是从轩辕凤燃身上爬过,才下了榻。 但匆忙推门时,她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刚才那一闹,轩辕凤燃的伤口又渗出了血,鲜红刺目。 偏偏他毫不在乎。 只一双潋滟含笑的眸子盯着她,打趣道,“这么急着去见那惊才绝艳的裴大公子,我家小阿宝这是春心动了呀。” “小皇叔,我确实动了心,但不是裴归尘。” 心念一动,阿宝脱口而出。 说完她便万分后悔,紧张地抛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被留下的轩辕凤燃愣了愣,思绪千回百转,最后无奈惨笑,“小姑娘长大了,总要嫁人的。不是裴归尘,那也会是赵归尘,林归尘,大启世家子弟多如繁星……” 轩辕凤燃摁住心口,无声道,“总归不会是你。” 东院很静,冷冷清清。 但西院却很热闹,阿宝到了一瞧,整座太医署的太医都聚到了一起,察看裴归尘的伤势。 小院的老树下,阿宝抓住老太医,“究竟怎么回事?” 第8章 她,端水大师 “回禀公主殿下,裴大公子的药粉里被恶意掺了毒,导致伤口溃烂,流血不止。” “什么毒?祛毒了吗?” “老臣已命医士着手祛毒,先内外服药止血,再剜掉腐肉,重新包裹伤口。只是这毒,十分诡异,见所未见。” 寒风呼啸,阿宝裹紧了狐裘披风,“裴归尘会死吗?” 老太医据实道:“虽然裴大公子体弱伤重,好在此毒被发现得及时,日后好好将养,不会有大碍。” 阿宝心下了然,似笑非笑的扫了苏公公一眼。 苏公公打了个冷颤。 阿宝随即借口准备午膳,打发了苏公公,单独留下老太医。 “此毒交与谢无碍,告诉他,查清来历。” 老太医以为阿宝欲一查到底,替救命恩人裴归尘出气。 不疑有他,当即应下。 但阿宝心里却盘算了许多。 裴归尘前世杀她的七根镇魂钉,手法恶毒诡异,不像来自中原。她重活一世,调查七根镇魂钉来历本就在谋划中,裴归尘此番给他自己下毒,加重她的愧疚感,恰好给了她突破口。 她倒要追根究底,查清这毒和七根镇魂钉究竟来自何处。 这时候,太医们处理好裴归尘的伤口,纷纷退下。 阿宝一进屋,苦涩药味扑鼻而来。 光是闻着,她都要苦得将胆汁吐出来。 而床榻上的裴归尘睡得浑浑噩噩,似乎做了极其可怕的噩梦,喃喃着,“殿下别怕,没事的,没事了。” 阿宝心底冷笑。 淮南裴家大公子,麒麟榜首,不光学问好,剑术也是一等一。 他自幼习剑的底子并不孱弱。 而刺客那一剑算准了,不伤及要害,只是皮肉伤。 裴归尘装孱弱,装得像极了。 前世被骗过一次的阿宝,咬痛舌尖,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 “这宫城禁苑,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我从小活得如履薄冰,只知人心险恶,我想活,就得送别人去死。” “但不曾想到,你裴归尘竟不顾性命,替我挡剑。” 阿宝十分配合裴归尘的戏码,在床榻边坐下,握住裴归尘的手,含情脉脉道:“裴归尘你快点好起来,别离开我。” 适时的,裴归尘茫然睁开了眼睛。 他清冷却温柔的嗓音,藏着小心的欣喜,“公主殿下。” 阿宝努力装出关心,“你感觉好些了吗?” 裴归尘的眼睛却亮了亮,满是欣喜,“公主殿下愿屈尊来此探望,在下伤得再重,也会好的。” 阿宝很想演娇羞,但她演得很差劲。 活像面部受损,尴尬抽搐。 诡异的沉默里,她无话可对裴归尘说。 裴归尘却突然问,“公主殿下适才所言,都是真的?” 阿宝诧异,惊愕。 佯装一副内心阴暗面被裴归尘知晓,难堪的模样。 她低下头,“你,你都听见啦?” “嗯,都听见了。” 裴归尘眼里满是怜惜,似乎比她还要难过,“若能早遇见公主殿下便好了,公主金枝玉叶,生来便该受尽宠爱,活泼娇憨,不该吃一点苦的。” 阿宝曾活生生被钉下七根镇魂钉的肩骨、腕骨、踝骨、喉咙,再次袭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她见裴归尘,如见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 他嘶嘶吐着剧毒信子,而她的后脊骨窜起一道森寒冷意。 大概是阿宝突然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裴归尘蹙眉,只当阿宝怕幼时吃的那些苦头,便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珍而重之的握住了她的手。 似被毒蛇缠住了手,阿宝心底直犯恶心。 她借着端药的机会,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抽回了手。 但阿宝不愿亲手喂裴归尘喝药,只想把整碗药泼他脸上。 一时,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阿宝:“……” 裴归尘:“……” 阿宝端着药碗,“唉,这药凉了,我再给你热热。” 话落,阿宝起身,迅速出了屋。 却猝不及防的,迎面撞见老皇帝的御驾。 金车华盖,宝马银鞍。 第9章 她,另有算计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阿宝上前恭敬地行了宫礼,搀住下轿的老皇帝。 老皇帝却只余光扫了一眼愁云惨雾的西院,转身进了太医署的后院藏书楼。 藏书楼有五层高,站在最顶层,整座太医署便一览无余。 宫人们送上茶具,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阿宝捉摸不准老皇帝此行的意思,只好安静地煮上了红参茶,炉火烧得旺盛,山泉很快煮开,参香雅淡。 老皇帝突然问,“你这几日,似乎很亲近你凤燃小皇叔。” 被册封为储君的那一日,温贵妃曾对阿宝说,“从今往后,直到你父皇薨逝,整座宫城都是你父皇的耳目。” 其中真义,阿宝算是亲眼见识了一把。 她那日从西狱救走轩辕凤燃,大动干戈,顾七绝大概早就暗中向老皇帝告了状。 这几日留在太医署照看轩辕凤燃,必定早也有人一五一十写成秘信,放在了老皇帝的御案前。 她不查轩辕凤燃和刺客的关系,还端汤侍药,掏心掏肺。 老皇帝登基的手段不光彩,前面五个皇子又尽数起兵谋反,他疑心她和轩辕凤燃勾结,想早点送他上西天,也不奇怪。 阿宝重重跪下,请罪道:“父皇,儿臣擅做主张,请您责罚!” 老皇帝目如弯刀,似笑非笑的,“哦?你擅做了什么?” “儿臣看过近二十年来的北疆军政述要,杀了凤燃皇叔,北疆六十万铁骑还会再造出另一个人屠王。” “杀,不如降。” “但儿臣又想起父皇的过往教诲——治人,亦是治心。”伏跪在地,阿宝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凤燃皇叔在战场十年,杀人无数,心智异乎常人的坚韧。” “因而,欲降服凤燃皇叔,必要先攻破皇叔的心房。” 老皇帝眸光暗闪,“……继续说下去。” “刺杀案,正好给了儿臣机会。”阿宝紧张得快忘了呼吸,接下来的话,她是从裴归尘身上得到的灵感。 “控制一个人的心,最好是用爱。” “儿臣想让凤燃皇叔爱上儿臣,再利用凤燃皇叔,间接掌控北疆的铁骑。” 午后的日光明明很暖,窗台的厚厚积雪却始终未融化。 阿宝谦卑的低着头,只看得到不远处,滚水从炉子里溢了出来,滋滋滋,浇熄了炭火。 藏书楼死寂了很久。 老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阿宝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这关算是过了。 以后她再接近轩辕凤燃,便算是奉旨撩皇叔,也就无需刻意避着旁人。 老皇帝政务繁忙,拨空来训诫皇太女,却得到意外惊喜。 于是想起来身为父皇,该关心一下女儿的终身大事,便问,“那裴家的裴归尘,你有何打算?” “裴归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阿宝佯装小女儿的羞赧,“父皇,儿臣想,收他进东宫。” 老皇帝对阿宝的回答甚是满意。 女儿的所有心思都被他所掌控,他笑得眼角堆满褶子,“好,你既喜欢他,想收便收了。” 阿宝跪地磕头,谢恩。 老皇帝也不多留,随即满意的摆驾回宫。 阿宝揉着跪疼的膝盖,起身欲下楼,余光却扫到一道残影。 她迅速前追,那残影却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她眼前,只留下了一枚匆忙间掉下的玉扣。 阿宝俯身捡起,摊在掌心细细打量,玉是极好的,纯净通透,连玉扣的坠子都是万里挑一的玄色天蚕丝。 大启一直有佩戴玉扣祈求平安,祛邪避难的俗法。但做工如此精致,用料如此豪奢的玉扣,它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 她摸着带暖意的玉扣,心里却冷,所以适才偷听的残影是谁?难道是裴归尘? 第10章 她,不是好人 阿宝瞬间回想了适才同老皇帝的一番话,确定并无任何令裴归尘起疑的,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时,老太医来寻她。 苏公公不能踏进太医署的藏书阁楼,便请老太医帮忙传话,说,请公主殿下用午膳。 阿宝收起玉扣,问了老太医一句。 “那异毒从裴归尘的伤处清除下来,可还有毒效?” “有的。”老太医思索再三,“只是毒效并不强,最多也就引发高烧,伤口愈合缓慢而已。” “没关系,有用就行。” 阿宝认真道:“张老大人,我信母妃,母妃信您。” “有件事,我想请老大人您帮我。” 老太医一惊,双手作揖,行了报恩之礼,“贵妃娘娘救过老夫一家性命,无论何事,老夫定尽全力。” 阿宝扶起张老太医,神色淡漠,“也不算大事。” 既然裴归尘给她送了这么一份好用的毒礼,她就笑纳了。 “每日换药时,将那残留的异毒用在裴归尘伤处。”顿了顿,阿宝掌心掐出血痕,“本宫说停,才能停。” 老太医惊呆了。 他是越看越不明白了,公主殿下不是喜欢裴大公子的么? 但他也不敢问,只点头,“老夫晓得了。” 这日之后,裴归尘的伤情一直在反复。 阿宝厌烦到了极致,却亲自写了戏码——公主殿下知恩图报,亲自照顾救命恩人,并亲自出演。 裴归尘高烧不退时,阿宝便憋足了劲儿的发脾气,动不动怒吼,“治不好他,本宫要你们陪葬!” 活脱脱一个,为爱疯魔的暴躁储君。 于是,太医署的西院,终日惶惶不安,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之后,满宫城传疯了,说裴归尘得了公主殿下青睐。 “公主大选,真的来了好多世家公子呀!红单里不仅有谢无碍,还有江南王嫡子萧云峥,镇西王世子赵川策,伽罗国王子白哲……好多好多!” “公主是东宫之主,多些夫婿也无妨吧。” “但正夫应该是裴大公子了吧?” “听说裴大公子长得极好,公主殿下每每瞧他,都笑得极灿烂。我猜,公主殿下是喜欢他的。” 宫女太监凑一起嚼舌头的话,全落进了轩辕凤燃耳朵里。 他算了算,太医署的东、西两院,其实只相隔了一刻钟的脚程,阿宝没来看他,应该是真离不了裴归尘。 轩辕凤燃想,其实怪不得阿宝,她走时,并未承诺很快回来。 既然如此,他总可以散散步,路过西院吧。 此时此刻,西院,暖和的屋内。 经过数日历练,阿宝装模作样的能力,得到了卓越的提升。 裴归尘也在奇怪他的伤口为何迟迟难愈,而反复的高烧确实影响了他的神智,还有胃口。 他已数顿未好好用过膳,阿宝也不好自己大吃大喝。 想了想,她一脸担忧的,关心起裴归尘,“裴哥哥,你得养好身体,伤口才能更快愈合呀。” 这些时日,阿宝演得尽心,给足了裴归尘尽在掌控的错觉。 她亲昵唤他裴哥哥,他竟也应了。 “裴哥哥,不如你说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一定让……”太医署小厨房给你做。 但裴归尘未给阿宝说出后半句的机会。 他突然殷切的望着她,满是期待:“归尘可否尝尝公主殿下亲手熬煮的那一碗骨汤面?” 阿宝脑子轰的炸开,心神震荡。 裴归尘一句话,她便再次被推进了前世的炼狱里,裴归尘胃不好又挑食,许多药膳的味道他都不喜。 前世,她希望他吃得多一些,养好身体,活得长久些,待四海承平,陪她一道去看遍大启的如画江山。 于是,她翻遍药书,调制了暖胃的药膳大骨汤底。 但,被温妃悉心呵护长大的小公主,哪里会洗手作羹汤。 一次次被热油溅到手,起泡,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她用了最好的药材,最好的食材,只做给裴归尘一人吃。 待那一碗暖胃的骨汤面端到裴归尘面前时,裴归尘问她何时学会的煮面,她不想让他担心,只说小时候和母妃学的。 后来,裴归尘随口夸了一句好吃,她偷偷高兴了好久。 阿宝惨白着脸。 她突然意识到,对于眼前的这一个裴归尘而言,此时的她该只是一个从未下过厨,娇生惯养的帝国公主。 而那一碗看似简单的骨汤面—— 要在十年之后,才会被她耗费心神,辛苦调制出来。 第11章 她,亲作羹汤 阿宝呆愣太久,连裴归尘都瞧出了异样。 他不再期待,反倒扯了扯她袖角,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那日替殿下挡剑,是出于归尘的本心,归尘从未想过挟恩图报。” 阿宝骤然回神,只见裴归尘眼眸里,满是失落。 在这一瞬,阿宝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只有她重活一世吗? 若,眼前的裴归尘,是前世的裴归尘呢? 心绪极乱,阿宝在床榻边坐下,握住裴归尘的手。 她装得情深,柔声细语的,“裴哥哥,这几日你高烧反复,深受伤口疼痛折磨,我可心疼了呢。” “只是我从小到大,从未下厨亲手做过吃食。” “实在是不知,这骨汤面该如何做。” 话落,裴归尘的脸色煞白。 阿宝佯装懊恼,“若早知裴哥哥喜欢,我定早早学了。” 此言砸下,裴归尘眸底的震愕终于藏不住。 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失控的抓住阿宝手腕,震愕追问。 “从未下过厨?!” 手腕被攥得极疼,阿宝蹙眉。 见状,苏公公着急提醒,“裴大公子,公主千金之躯,自然无需亲自下厨!您快些放手,公主手疼呢!” 裴归尘不放。 他仿佛心口又被捅了一刀,“你怎能不知骨汤面?” 阿宝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装做疑惑,“我为何一定得知道那骨汤面呢?裴哥哥,那碗骨汤面很重要吗?” 话落的那一刻—— 裴归尘的脸色煞白得,比被一剑穿胸时,还要惨烈。 “是为我学的……竟是,为我学的。” 阿宝的心覆上了一层厚厚冰霜。 是啊,那碗面,我是特意为你学的,裴归尘你才明白吗? 前世,刺破满手的燎泡时,阿宝仍快乐地想,裴哥哥救了我呢!一碗暖胃的骨汤面算什么,为裴哥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所谓救命之恩,全是裴归尘算计。 阿宝恶心反胃得厉害,欲抽回手,奈何裴归尘攥得太紧。 他像得了癔症,一遍又遍的喃喃,“是为我学的…竟是特意为我学的。” 阿宝心底冷笑,见他眼里竟有痛苦,更觉讥讽。 她装出一副见不得裴归尘失望的样子,温柔体贴,道,“不就是一碗骨汤面嘛!裴哥哥你等着,我这便请教御厨。” “但在我煮好面之前,裴哥哥……” 阿宝探了探裴归尘的额头,装模作样的,担忧道:“你得让太医好好瞧瞧!我觉着你好像烧糊涂了,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很快,得到命令的太医们蜂拥而入。 阿宝顺势挣脱了裴归尘的手,连连往后退。 裴归尘却仍伸手想攥住她,幸好太医们为了施针灌药,强行将他摁住。 紧接着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床榻上的裴归尘颇为狼狈。 阿宝没有错过裴归尘泛红的眼里,一闪而逝的疯狂、狠厉。 她越来越看不懂裴归尘了,不知他哪处真哪处假,又哪里挖了坑,只等她傻乎乎自寻死路。 阿宝憋闷,收回裴归尘身上的视线,转身推开门。 寒风夹雪扑面而来,很冷,却足够令她清醒。 阿宝挥手唤来苏公公,仔细吩咐了一番。 苏公公一去一回,很快,食材便悉数被送进了西院的小后厨。 其实,就算裴归尘不提,她也要下厨煮面的。 今日可是一个极特别的日子,谢无碍不久前传来的秘信,已替她打听好了凤燃皇叔的口味。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变得厨艺精湛,为了顺理成章,她特意点了老御厨的名,命老御厨跟着进西院。 老御厨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要教大启的东宫储君煮面。 万幸,公主确实聪慧,糊掉两次锅之后,尊贵的公主殿下的煮面手艺,总算好了许多。 “看来本宫极有厨艺天分呢!”阿宝微笑。 老御厨抹着汗,狂点头:“公主殿下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第12章 她,送生辰礼 阿宝把一堆最上乘的银丝炭不要钱似的往炉里丢,火势燃得极旺,正好开始熬骨汤。 功成身退,老御厨却一步三回头,忧愁,“公主殿下这是?” 苏公公心底有一丝得逞的窃喜,“裴大公子随口一提想吃面,公主殿下便亲自下厨,殿下待裴大公子是真用心呀。” 阿宝听得清楚,却不喝止。 她准备了两只大碗,一红一白,忙着备料。 只是,她到底已死五十年,哪怕再世为人,这一双手也生了。 滚烫的热油溅到了手,顿时燎了泡。 苏公公焦急,“公主殿下呀,这粗活便让老奴来吧,您千金之躯,若伤着了,裴大公子怕是要伤心的。” 阿宝难得冷了脸,喝住苏公公,“敢碰,本宫砍你的手。” 苏公公悚然收手。 阿宝却又突然换了笑脸,“别杵着,替本宫去西屋瞧瞧裴哥哥如何了,命太医们好好照看裴哥哥。” 苏公公见阿宝如此爱得痴狂,立刻喜滋滋进了屋。 阿宝很快煮好了两碗面。 此刻,四下无人,她往其中一碗骨汤面里特意加了许多料。 大功告成,热气腾腾,瞧着倒是惹人食欲。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宝使坏得逞,强忍着笑,“苏公公,这是本宫亲手为裴哥哥煮的面,趁热,你快送到裴哥哥屋里头!” 话音未落,一回头,轩辕凤燃站在小后厨门口,衣裳单薄,肩上都已堆了雪。 他明明在笑,笑意却很冷,连语气都凉飕飕的。 “小阿宝是真喜欢那裴家大公子啊,连煮茶都懒得的性子,竟肯学着煮面了。啧,闻着还挺香,真厉害啊。” “不如也孝顺皇叔一碗?” 阿宝想起适才偷偷往面里加的葱丝姜丝,还有两大勺盐糖。 顿时,笑意僵在唇角。 她迅速扣紧碗盖,并默默将大碗推远。 “凤燃皇叔,这是我特意为裴哥哥准备的。” “哦。”轩辕凤燃笑意愈深,“小阿宝特意为裴哥哥准备的。” 阿宝后脊骨窜起一道凉意:“……” 她有心解释,苏公公却眼看着到了跟前。 她只好迅速将大碗装进食盒并塞进苏公公手里,命他赶紧给裴归尘送去。 末了,故意娇羞道:“一定要看着裴哥哥吃完哦!” 话落,轩辕凤燃冷笑。 待苏公公离开,阿宝立刻脱了狐裘,披到轩辕凤燃身上。 他身量太高,她艰难垫着脚尖,一边勉强替他系狐裘带子,一边嘟囔:“皇叔,发烧对你的伤口愈合没好处,你该多穿点。” 手却突然被握住,握得很用力。 她错愕抬眸,“凤燃皇叔?!” 他俯身在她耳边,想问为何突然关心他,可漫长的呼吸纠缠之后,他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 轩辕凤燃退开,捏了捏阿宝的小脸,眸底的情绪复杂。 “你啊,有时候聪慧得可怕。”每一次关心,实则操控算计。 阿宝听出一丝不对劲,却想不出关键,只得暂时抛之脑后。 一手提着食盒,她一手拽着轩辕凤燃,直奔回东院。 推门进了屋,食盒打开,骨汤面香气四溢。 “皇叔你快点吃,今儿是你生辰,我还特意加了两颗蛋呢!” 轩辕凤燃呼吸一滞,“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阿宝抿唇轻笑,没撒谎。 否则,她前世也不会每一年都往北凉王府送生辰贺礼。 只是那时,她只把远在苦寒北疆的皇叔,当做威胁帝位的宿敌,碍于皇室面子,被迫按照司礼监的惯例备礼,做做样子。 阿宝走神,突然很想知道,前世的凤燃皇叔接到生辰贺礼时,是什么心情。 他,高兴吗? 阿宝满心愧疚,“凤燃皇叔,你快尝尝嘛~我很用心的,你瞧,我还烫了仨水泡呢!” 轩辕凤燃低着头,小姑娘指着她右手背的水泡,委屈的撒娇。 他狐裘下的手,紧攥成拳。 “我指使刺客暗杀你,又害得你裴哥哥重伤。” “你却特意煮长寿面,为我庆生?” 轩辕凤燃冷着脸,一步步逼近阿宝,直到将她逼进屋角。 “这就是你蛊惑我的手段?假意关心?” 阿宝从话里嗅出一丝不寻常,“凤燃皇叔?你怎么了?” “皇叔适才的话,你没听懂?”轩辕凤燃眼神狠厉,掐住阿宝下巴,逼迫她抬眸,“既然我家小阿宝不肯收手。” “取悦男人,该如此才是。” 第13章 她,该如哪般 话音未落,阿宝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被掀翻在床榻。 她的手腕被轩辕凤燃攥着,腰间的细带亦被他灵活挑开,顺着层层柔软衣料,抓住了她的腰。 常年持剑挽弓、策马长奔的手长着厚茧,重重抚过腰际时,给阿宝的感觉很奇怪。 她瑟缩了下。 轩辕凤燃居高临下,望着身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心上人,很快便要大婚,与她的裴哥哥洞房花烛。 此刻,是他威胁她。 结果,反倒他被泡在黑药汁里,又酸又涩又苦。 他家这小阿宝,帝国公主,金贵又脆弱。 真要在大婚前碰她,他舍不得。 他以为小姑娘会被吓唬得求饶,但小姑娘非但不讨饶,反倒像终于逮着鱼的猫,偷偷笑得美滋滋。 恍神间,身下的小姑娘已经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宛如明月,温柔又清亮。 她附在他耳畔,呵气如兰。 “凤燃皇叔,若你想要我做生辰礼,也行。” 轩辕凤燃,遽然呆住。 阿宝毫无惧意,甚至故意逗眼前人,“皇叔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想必,功夫很娴熟了吧?” 话落,她勾着他的脖颈,蓦地拉近两人距离。 这一动,没了腰间系带的衣衫滑落,锁骨纤弱。 太近了,彼此的呼吸紧紧相缠,外头的暴雪寒风分明正拍打着雕花窗,屋内却突然变热。 阿宝兴致盎然,想逗逗她家这位世人皆知的风流皇叔。 她故意攥住他的衣襟,指尖划过他的后脊骨,娇生惯养的帝国公主生来雪肤,她的指腹更是细腻而温润。 轩辕凤燃明明滴酒未沾,却似醉酒蒙心,神智乱了。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很软,很暖。 偏偏,小姑娘还故意曲起腿,使着坏心眼,却笑得无辜:“皇叔这是瞧我将行大婚,于是亲身上阵,教授闺房乐趣?” 轩辕凤燃邪火翻涌,强忍得难受。 他做梦都未想过,自己疆场百战百胜,却在这小小的一方床榻上,败给了自家小姑娘。 “轩辕阿宝!玩够了吗?” 轩辕凤燃重重摁住了阿宝的手腕,神色极狠。 阿宝以为会被皇叔揍,然而转瞬,皇叔却只是攥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左胸口,一点点慢慢用力,似乎要用她的手掏出他那颗心。 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衣衫传到了她的掌心,一下接着一下的强有力跳动,她仿佛触摸到了他胸腔里的那团血肉。 “我的帝阳公主,它是活物,会受伤。” 轩辕凤燃额头青筋紧绷,厉声道,“别算计的太狠了。” 阿宝满头雾水,但她知道,皇叔是真的发火了。 她着急解释,但轩辕凤燃已猛地翻身下床,她脑子一热,手忙脚乱去拽他衣衫,力道太大,刹那间两人便在床榻滚做一处。 阿宝急急大吼,“皇叔,我真没想算计你!” 事已至此,她竟然还装作不知! 怒火直窜天灵盖,轩辕凤燃再也忍不住,怒问,“北凉铁骑竟叫你如此忌惮?不惜献身,也要借我掌控北凉铁骑?” 阿宝隐隐琢磨出了一丝头绪。 自家皇叔这话,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小姑娘耍赖皮一样,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 “皇叔你有话直说嘛!我猜不透!” 可轩辕凤燃真狠了心,竟将阿宝攥住他腰间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开,“太极殿那方帝座,不值得你自轻自贱,爬我的床。” 阿宝愣神。 而轩辕凤燃头也不回地离开。 叮的清脆一声响,有东西从轩辕凤燃身上掉落,滚到床边。 阿宝仍茫然,呆呆的循声望去—— 和她捡到的玉扣是一对,缀着天蚕丝流苏,极漂亮,极贵重。 阿宝脑子轰的一声巨响,暗道,完蛋! 早些时候,在藏书阁楼的那道残影,是轩辕凤燃! 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都听见了,所以认定她接近他,关心他,为他做长寿面贺生,甚至刚才逗他,都是在假装喜欢他,算计他的真心。 第14章 她,监考择婿 阿宝冤死了,欲哭无泪。 她收起玉扣,起身便狂追出了门。 却刚出屋门,便猛地顿住了脚步。 东院寒风咆哮,轩辕凤燃孤孤单单,站在暴雪里。 阿宝骤然记起,轩辕凤燃还担着‘刺杀大启储君’的死罪,顾七绝的镇抚司虎卫这几日来,依旧在太医署外虎视眈眈。 没有她点头应允,他走不出太医署半步。 阿宝深呼吸,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试探着去握轩辕凤燃的小手指,讨好的轻轻晃了晃。 “皇叔。” “……” “凤燃皇叔~” “……呵。” 阿宝着实身子软,顺杆就爬,眸子笑得弯弯的,“凤燃皇叔~我有生辰礼要送你哦!” 说着,阿宝从袖中掏出一小玩意,郑重塞进轩辕凤燃手里。 前世她登基第七年,万邦来朝。 西域一国主曾告诉她,在他们那里,一对年轻男女若想结成夫妻,便会为彼此戴上金银制成的戒指。 有的,甚至还会在戒指内圈刻上彼此的姓名。 她前几日画了素样,秘信谢无碍,请他帮忙找老师傅锻造了这枚戒指,轩辕凤燃大概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就好。 “皇叔,你瞧瞧看嘛,喜不喜欢?” 轩辕凤燃沉默了许久,余光淡淡瞥了一眼,却愣住。 一枚镶银的黑玉戒,黑髓浓郁幽深,虽然银丝镶嵌的手艺极繁琐,但他看得出那是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可再贵重精巧,都比不上这枚银黑戒指的大小,只适合他戴进左手无名指。 轩辕凤燃眼眸微暗,幽幽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她知道在西域那地方,这意思是什么吗? 阿宝被盯得呼吸微紧,“小皇叔,你不喜欢?” 她真的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份生辰贺礼的,既藏着她暂时不能为人知的小心思,又适合皇叔随身携戴。 只要她不说,天下便无人知道这枚银黑玉戒的真正意思。 “若小皇叔不喜欢便算了。” 阿宝很是失望,却也不好勉强。 正欲收回,轩辕凤燃却温柔地揉了揉她脑袋,而后,把她的手握进了他的宽厚大手里,握得很紧。 “小阿宝,我很喜欢它。”还有你。 话落,轩辕凤燃牵着阿宝的手,转身回屋。 “小阿宝孝顺的长寿面,皇叔得好好尝一尝。” 都说小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但阿宝狠狠腹诽,自家这位凤燃皇叔,喜怒无常的,倒比小孩子还厉害些。 可她不由庆幸,得亏如此,她才能轻易便哄好了皇叔。 “凤燃皇叔,过生辰要吃蛋,我特意准备了两颗,一油煎,一水煮,皇叔都可以尝尝呀!” 阿宝欢欢喜喜跟着轩辕凤燃进了屋,却未注意到,院子靠近西院的石门下,站着一脸寒霜的裴归尘。 苏公公纳闷嘀咕,“这殿下何时同凤燃王如此好了?” 裴归尘胸前的剑伤隐隐作痛,一口血腥气充斥在喉咙间,竟眼前一黑。 事情进展分明照着他的谋划,正一步步往前推进。 阿宝待他,已十分欢喜亲昵,但为何她同轩辕凤燃的关系,会突然亲近起来? “半个月后的大选题目,打听到了吗?” 突然被提问,苏公公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回道:“打听到了。是公主殿下亲自出的题目,命参选的各世家子弟送上她最喜欢的东西。” 顿了顿,苏公公问,“公子,是否要打听殿下的答案?” 帝阳公主最喜欢的东西?答案已被公主殿下亲自写出,卷轴此刻正放置于御极殿内的“宁静致远”匾后。 裴归尘哑声道,“不必。” 他知道阿宝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与此同时,东院屋内。 阿宝盘腿坐在矮榻,双手捧脸,“皇叔,好吃嘛?” 刚才两人那一通胡闹,面已经坨了。 但青菜脆爽,骨头汤炖得发白,香而不腻,是好吃的。 “还行吧。”轩辕凤燃懒洋洋道。 “那好吧~”阿宝握拳,“我下次继续努力哦!” 下次?轩辕凤燃拿筷子的手一顿,这小姑娘是同他约定,明年依旧为他庆贺生辰吗? 他喉咙微动,黑眸一沉,“伸右手。” “啊?”阿宝茫然不解,但还是乖乖伸出了右手。 轩辕凤燃打开桌底的小药箱,拿了一瓶写着烫伤膏的药。 第15章 她,母女争执 烫伤膏散发出草药味,和一抹淡淡的黑檀香。 阿宝蓦地想起,从前在轩辕凤燃身上闻到的,也是它。 她盯着他的手,骨节修长而凌厉,为她抹药的动作却轻柔。 她想,面具之后的皇叔其实很像这黑檀香,沉谧而幽深,所以她此刻格外欢喜,又靠近了皇叔一点点。 但,如此温馨的场景却被苏公公那鸭嗓破坏了。 “公主殿下,慧敏长公主在贵妃娘娘殿内,贵妃娘娘请殿下您过去叙话。” 阿宝攥住轩辕凤燃的手,依依不舍,“皇叔你把面好好吃光,我去去就回哦~”还有惊喜呢! 轩辕凤燃剑眉微蹙,颇嫌弃的抽回了手,“赶紧走。” 阿宝却一步三回头,半晌才出了太医署东院。 她的眷念太明显,连笑意都忘了藏,被苏公公尽数看在眼里。 “老奴许久未见殿下笑颜了。”苏公公好奇打探,“殿下您何事如此高兴呀?” 阿宝沉沉扫了苏公公一眼,笑得愈加意味深长。 苏公公犯憷,心底直打鼓。 金顶华盖的皇太女软轿仪仗穿行于巍峨雄伟的宫墙之中,厚厚积雪映照着落日余晖,落在阿宝眼中。 大半个月了,她和谢无碍总是秘信往来,终于等来谢无碍陪着他母亲慧敏长公主进宫请安。 他们姐弟借此机会相见,商量些事,也不算太惹眼。 仪仗浩浩荡荡,进了关雎宫。 阿宝下轿,抬眸,看向关雎宫的高高房檐。 “谢无碍,你给我下来。” 话音未落,扎着高马尾的俊俏少年郎从屋檐掠下,直冲到阿宝面前,笑得爽朗。 “皇姐你怎知是我?” “自然是因为,你皇姐我聪明呀!” 阿宝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眉眼俊俏,手执银枪,英姿飒爽。 但只有她知道,再过三年,也就是她登基那一年,雄心壮志,欲建功立业的少年,领兵出征西塞蛮敌,却在开战前,死于敌国刺客暗杀。 她看着皇姑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百年谢府,一朝崩丧。 但直到她死,才知,刺客是裴归尘的死士假扮。 阿宝不笨,很快便明白其中关窍。 谢无碍是冠军侯和长公主的独子,是她的表弟,他们姐弟俩从小便要好,在她死后,谢无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裴归尘自立为帝,篡夺轩辕家的江山。 而冠军侯谢家掌管着西境军,足够阻止裴归尘。 杀了谢无碍,裴归尘的篡位大业也就铺好了第一块砖。 一切罪责皆因她,错信了裴归尘。 阿宝无声怅然,替少年拍掉了他肩膀的雪花。 “外头冷,走,咱们进殿。” 说着,阿宝拉着少年,匆匆进了关雎宫殿内。 一掀殿帘,殿内火盆烧得正旺,暖气扑面而来。 阿宝先同温贵妃请安,再笑着问候软榻一旁的宫装夫人,然后往谢无碍手里递了杯热羊奶。 “瞧你都快冻僵了,赶紧喝点热的暖暖手。” 谢无碍从小便最听阿宝皇姐的话,抱着碗便咕嘟嘟一口闷。 惹得慧敏公主揶揄道:“唉,我这儿子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死犟的脾气,谁说也不好使,只听他阿宝皇姐的。” 温贵妃笑着打趣,“阿宝和无碍自幼青梅竹马长大,这以后有无碍陪着她,本宫也放心了。” 慧敏公主浅浅饮了口茶,但笑不语。 一听这话,阿宝却瞬间着急,脱口而出,“母妃,前段时日,淮南裴家的大公子救了儿臣的命,儿臣想——” 温贵妃敛去笑意,冷冷打断了阿宝的话。 “那裴大公子救了你,你多赏赐些金银珠宝便是。你是大启储君,够资格做你正夫的,只能是无碍!” 阿宝也是犟脾气,“儿臣喜欢裴大公子,非他不娶!” “你敢!”温贵妃怒斥,高高扬起了手。 眼看一巴掌便要落到阿宝脸上,却被慧敏公主拦下了。 “皇嫂,别让底下人看了笑话。” 这一提醒,温贵妃似乎才回神,冷着脸挥手屏退宫女太监。 苏公公也不例外。 但被挥退时,他特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 却暗中偷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你若坚持要娶那裴家的,也行。”温贵妃被气得直捂心口,“无碍为正,那裴家的为侧。” 阿宝很委屈地握紧拳头,“母妃,非要如此吗?” 温贵妃忍着怒火解释,“非得如此,母妃不会害你,懂吗?” 阿宝沉默一瞬,“儿臣,懂了。” 公主殿下放弃得太快,苏公公太震惊。 温贵妃内定了谢侯府谢无碍为公主正夫,公主也答应了。 大公子这一番受伤,只能得一区区侧夫之位。 苏公公愤愤不平,想着赶紧告诉大公子早做防备。 阿宝余光扫到苏公公离开的背影,眼里的难过一瞬间消退。 她抿唇轻笑着,剥起了桔子。 第16章 她,吃瓜表弟 良久后,关雎宫殿内只剩下至亲的四人。 温贵妃早不见怒意,温柔且娴静的往紫砂壶里添茶叶。 慧敏长公主咬了口桔瓣,笑道:“嗯,阿宝眼光不错,这桔子挑得好,桔汁饱满,还格外甜。” 阿宝挑起窗扇往外瞧了瞧,只见太监宫女们都在外头远远跪着,听不着他们在殿内的交谈,这才松了口气。 放下窗扇,阿宝又送了慧敏长公主一颗剥好的贡桔,“皇姑母喜欢,侄女就多剥几颗。” “娘!您瞧瞧,皇姐待您,比我这亲儿子待您还好呢!” 谢无碍嗑着瓜子,不忘打趣。 却被亲娘慧敏长公主气哼哼捶了一把,“亏你还知道呀!你这臭小子!为娘当年就该生个闺女!” 阿宝亲昵挽住慧敏长公主,撒娇道:“侄女也是半女呢!” “侄女得谢谢皇姑母愿意陪演刚才那一出,皇姑母果然是疼侄女的!”说着,阿宝笑问,“母妃,皇姑母,您二位觉得,适才那番‘为爱忤逆’,演得如何?” 慧敏长公主捏着桔瓣,噗嗤笑出了声。 “难怪满城疯传咱们公主殿下同那裴家大公子爱得痴缠,原是全靠咱们公主殿下戏唱得好呀。” 倒是温贵妃知女莫若母,放下桔瓣,无奈瞪了一眼阿宝。 “本宫和你皇姑母不问缘由,依着你胡闹。” “但眼下都是自家人,你倒说说,你这又是盘算谁呢?” 阿宝抿了口热羊奶,定了定神,“母妃,儿臣实属无奈的。” 谢无碍一脸骄傲,抢答,“我照皇姐所言,仔细调查了苏公公的籍贯,家眷,又派人顺着苏公公这条线查了下去,发现满城疯传的皇姐痴恋裴家大公子,是苏公公背后推波助澜。” “苏公公和那裴家大公子,果然是一伙的。” 温贵妃与慧敏长公主久居深宫,一听这话,恍然大悟。 若说在宫城里传闲话,最方便行事的,自然是入宫日久,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苏公公。 温贵妃柳眉轻蹙,追问,“你如何得知苏公公包藏祸心的?” 阿宝心怀秘密,只好扯了个谎。 “照顾裴归尘养伤时,儿臣注意到了些许小事。” 说着,她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 “那刺客可有情况?”她问谢无碍,“一直没开口?” 虽然发秘信叫谢无碍盯着镇抚司,但碍于她最近待在裴归尘眼皮子底下,是以,她忍到此刻才有机会仔细问个清楚。 谢无碍想了想,“一直没开口。” 最近帝都不安宁,西狱里塞满了人。 顾七绝眼下混在血堆里,抽不出空闲继续严刑拷问那刺客,这才给了他机会,黑衣蒙面潜进去刺探情报。 “那刺客也是嘴硬,落在“黑无常”顾七绝手里,全身没有一处好肉,竟坚持他是受凤燃王的指使。” 顿了顿,谢无碍问出一直以来的困惑,“皇姐你同凤燃王有交情?此番,竟不信是他派刺客暗杀你,甚至欲替他翻案。” 此言一出,阿宝便察觉到了两道锐利的探究目光。 她迎上温贵妃和慧敏长公主,心思百转,最后亲昵笑道:“无论如何,凤燃皇叔毕竟还是咱们轩辕家的人。” 谢无碍如醍醐灌顶,颇赞同的点头,“有理有理。” “但我听说那日皇姐和顾七绝在西狱对峙,剑拔弩张的,极凶险。”谢无碍心有余悸,“皇姐你也真胆大。” “顾家那把除恶剑乃太祖钦赐,帝王百姓皆可杀。” 谢无碍担忧,“顾七绝那“黑无常”的诨号更是绝非虚名,皇姐你往后遇上他,还是谨慎些。” 阿宝莫名,想起顾七绝他寒凛的眼神,阴森森的。 第17章 她,言出必行 阿宝相信,顾七绝真敢提剑杀她。 但她要斗裴归尘,便必须断了顾七绝这把剑的锋芒。 若有所思间,阿宝眸底渐渐变冷,将这场谈话拉回正题。 “那刺客不会翻供了。” 裴归尘最擅收服人心,那刺客是死士,出剑刺杀她的一刹,便已将性命报答给了裴归尘。 谢无碍把手里瓜子花生当成了仇敌,恶狠狠剥皮咬碎。 末了,少年烦恼道:“唉,若凤燃王未交出虎符,此番被恶意诬陷,倒不至于深陷险境,生死一线。” 此言一针见血,道出了阿宝一直以来的疑虑。 但这一针却也格外尖利,狠狠扎进了她心里,很疼。 重生那日,再见轩辕凤燃,她便问过的,她前脚被老皇帝封为东宫储君,轩辕凤燃随后便拱手交出了大军虎符。 如此凑巧,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惜那日,轩辕凤燃重伤昏沉,没有回答。 冲回太医署东院,揪住轩辕凤燃衣领问个清楚。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阿宝便满心满眼都是想见轩辕凤燃。 说起来,她不过离开他一个时辰而已。 倏地起身下了软榻,提着裙摆匆匆往殿外走,却又猛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向谢无碍。 “那刺客,照我秘信里写的,杀了吧。” 谢无碍手里的瓜子都掉了,难掩惊讶,“皇姐!当真要那般?!如今正是你大选吉日,见血怕是不吉利!” 阿宝有一双极清澈的眸子,但下了狠心时,那眸子毫无温度。 “见血正好,越红越喜庆。” 但这一瞬间的寒凉,却只有谢无碍见到了。 在他被震撼时,身后的温贵妃和慧敏长公主被殿内纱帘挡住,只听少女声音如清脆银铃般。 至于那杀人的秘令…… 想在这座吃人的宫城活下来,谁手上没沾点血呢。 阿宝嫌软轿仪仗太慢,干脆跑了起来。 庄严无声的黑墙青砖,肃穆巍峨的宫阙楼宇,雕梁画栋,玉阶金拱,夜幕下的呼啸风雪里,大启皇旗在丈高的宫墙上,迎风猎猎作响。 阿宝提着裙摆一路跑,绫罗随风起舞,扬起锋利的弧度。 腰间象征平安的玉扣晃着,天蚕丝流苏在暗色下氤氲出一道极漂亮的白芒,像绕着阿宝调皮的银蝶。 雪天里好冷,阿宝呼出的热气变成了白雾,跑得好累。 眼看医署东院的门近在眼前,她却脚下一软,狼狈向前跌去。 就在以为要丢大脸时,一双手朝她伸了过来,手臂劲瘦却精悍有力,稳稳扶住了她。 草药混合黑檀的香气扑鼻而来,叫她一下认出了来人。 能如此迅疾,如此及时,接住即将摔倒的她,轩辕凤燃定是,早早在门后等着她的。 等她做什么呢? 自然是,他在等她回来。 “皇叔,你在等我吗?” 轩辕凤燃左手稳稳扶着她,右手扶正她鬓间步摇,状似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了要回来的吗?” “对啊对啊!” 阿宝频频认真点头,“皇叔你瞧,我真的回来了哦!” 她偷偷靠住轩辕凤燃的胸膛,小手攥紧了他腰间的衣衫,小声却坚定道:“皇叔,我答应你的,必不违诺。” 轩辕凤燃心念微动,低头盯着怀里的小姑娘。 这一路迎着风雪着急跑回来,跑得她气喘吁吁,发丝凌乱,但一想到她是积极跑回来见他,他便诡异觉得,她乖巧可爱得紧。 “知道了知道了。”他故作无所谓,手却紧紧揽着她的腰,半搀半牵的,领着小姑娘进了屋。 第18章 她,虎符归属 东院小屋里并不常住人,床铺被席、烛火炭盆等等都是缺的。 幸好阿宝有先见之明,早早安排了贴身宫女将这小屋重新收拾了一番,此刻火盆里的金丝炭哔啵作响,暖意融融。 阿宝抖落满身雪花,乖乖跟着轩辕凤燃坐在火盆旁,任由他拉着她的双手烤火取暖。 恰在此时,老太医来送汤药,再是,替轩辕凤燃的伤口换药。 阿宝心酸得厉害,主动揽下了这换药的差事。 男女有别,此刻又是夜深人静,极易传出闲言碎语。 老太医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阿宝劝慰老太医,“此事,我早已向父皇报备过,老大人您放心,若真有闲言碎语,父皇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话落,轩辕凤燃冷笑一声,“呵。” 阿宝遽然想起玉扣事件,顿时心虚。 老太医一脸茫然盯着两位,暗暗长叹一口气。 他虽有心劝阻,但大半个月来的相处,深知公主殿下并不像表面瞧着那般和蔼可亲,他只好艰难离开。 屋门合上,屋内顿时一阵安静。 轩辕凤燃坐在床边,阿宝站在他身前,慢慢解开了他的衣扣。 “会疼,你忍着点。” 轩辕凤燃听出了她的不忍,他心里那点疑虑更重。 但她眸底一簇火光跳跃,明亮又温暖,仿佛永不会熄灭。 倒是叫他,想信她一回。 阿宝见轩辕凤燃一声不吭,以为他在忍痛,不由更是心疼。 虽然经过她大半个月的药膳仔细调养,他那血淋淋的鞭伤已渐渐开始愈合。 但揭开旧纱布,仍会撕扯下新肉。 还有这个男人他满身的陈年伤疤,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她偷偷打量轩辕凤燃。 老皇帝忌惮轩辕凤燃的赫赫战功,视他为肉中刺; 朝堂百官担心轩辕凤燃权倾朝野,军势过大,视他为眼中钉; 但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蛮族踏破雁门关,挥军直指帝都时,是轩辕凤燃披坚执锐,率领北疆大军击退了外敌。 阿宝心生愧疚。 她是东宫储君,也是大启女帝,坐在太极殿那方帝座上,轩辕凤燃便是她一生死敌。 所以,前世的她也忘记了这一点。 但此刻,她倒是清楚记得有关轩辕凤燃的一切。 “傍晚,你生我气时,那句话说得格外对。” “凤燃皇叔,你是血肉活人,会受伤的。” 阿宝小心翼翼揭下被血浸透的旧纱布,伤处却落了一滴血到她手背,鲜红的血犹带轩辕凤燃的体温。 滚烫得,几乎要灼伤她。 “所以为什么?你要拱手交出凤字旗的虎符呢?” 不交虎符,被刺客诬陷密谋刺杀大启储君时,老皇帝就算要整治你,也不至于叫顾七绝下死手折磨。 阿宝不催促他回答,她甚至也不敢期待他愿意回答。 她用指甲剜了药膏,涂在他胸膛伤处,再用指腹慢慢抹平。 老太医秘制的金创药,对疗愈鞭伤极有效,但药性却是蚀骨剧痛,就连她仅仅是敷药而已,亦感到如针扎的刺痛。 轩辕凤燃却眼眸淡然,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蚀骨的剧疼。 夜幕,月色更浓。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 两人沉默着,直到阿宝换好药,重新包扎了伤处的纱布。 她正要起身到水盆洗手,却被轩辕凤燃握住了手腕。 她回眸望着他,他尚未穿衣,这副身体惨白,但肌肉却出乎意料的精悍,只是她依旧看不得他全身遍布旧伤疤。 眼眶微红,鼻尖泛酸,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便别开脸。 但,轩辕凤燃此时开了口。 “皇叔,是我所愿;权王,非我所愿。” 他的嗓音嘶哑,低沉,带着血腥气,像用命在剖白,回答。 阿宝几乎是一瞬间便听懂了轩辕凤燃话里的意思,皇叔是阿宝的皇叔,权王,却是大启的权王。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阿宝深恨自己不争气。 竟哭得这般凄惨、狼狈,还叫轩辕凤燃瞧见了。 第19章 她,惨亡刺客 “皇叔竟不知,小阿宝爱掉金豆豆。” 轩辕凤燃一用力,便将阿宝拉近,抬手替她擦拭眼泪。 “别哭啦,待会有人进来,还以为皇叔为老不尊,欺负小阿宝呢。” 阿宝被逗笑了。 但她适才哭得厉害,噗嗤,鼻尖冒出一个鼻涕泡。 轩辕凤燃抿唇忍笑,阿宝又羞又恼,气哼哼得不想搭理他。 夜色深深,小小的屋内,烛火温暖。 但在黑幕笼罩下的宫城西边,那座阴森恐怖的西狱,看守最严密的甲字号狱室内,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潜入。 被挂在铁架刑具上的刺客,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吊着。 黑衣蒙面人往刺客嘴里塞了一颗绿色药丸,随即掐着刺客下巴,咔哒一下,那颗绿色药丸便被刺客吞了下去。 一切的发生只在短短须臾之间,黑衣蒙面人如来时一般,如鬼魅幽灵,在守卫森严的西狱无声无息消失了。 一个时辰后,阿宝在煮银耳莲子羹时,听说了刺客的死讯。 她看向屋内,轩辕凤燃正靠在窗边擦拭他的剑。 那柄剑,其实也很像刀,通体银光,薄且锋利,削铁如泥。 在人屠王的不败传说里,那柄剑喝过无数人的鲜血。 大概是她视线里的探究太深,他回望过来。 他们两人的剪影隔着一方院落,东院虽不大,但老树积雪,暴雪天里,月色都哀凉。 阿宝不禁想,轩辕凤燃行事缜密,前世究竟如何从暗杀一案中脱身的? 但轩辕凤燃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刺客死讯,蓦地,目光淡淡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手边的小锅里。 “小阿宝,你那银耳莲子羹再煮,就成灰了。” 一低头,汤底都快烧没了,阿宝这才慌忙提锅,灭火。 张老太医见多识广,被顾七绝请去验毒。 回来之后,便进东院寻公主殿下,将所知细细汇报了,“那刺客死状恐怖,舌头溃烂成肉泥,腹部肠穿肚烂,听西狱的仵作所言,是中毒,只是不知是何种毒药所蚀。” 阿宝默然道:是怨娘。 果然,不过两三刻,张老太医便又有消息传来。 “老夫在古籍上查到了,是一种名为怨娘的毒物。此毒来源于一种稀有毒草,只生长在干旱沙地,越炎热,此毒草长势越好。” 阿宝毫不意外,但却故意问了一句。 “这毒草,长在何处?” “北边蛮族十六部里,阿诗勒部的圣山赤炎。”老太医答道:“古籍记载,怨娘的提炼秘法只有阿诗勒部的老巫知晓。” 阿宝默然点头,抬头看向天际。 今夜无星,只一轮凉月,黑云沉沉,仿佛天要塌了。 之后,顾七绝带着手下虎卫,挨家挨户彻底搜查可疑者。 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鸡飞狗跳。 刺客死后的第三个时辰,阿宝奉诏,进太极殿,面见老皇帝。 刚进宣室,便听见了老皇帝愤怒咆哮—— “贼心不死的蛮族!竟胆敢妄想犯我大启!真是可恶!” 龙颜大怒,阿宝整颗心如同悬在钢丝线上。 进了宣室,环顾周遭,竟只有她,老皇帝,顾七绝三人。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杀意凛然。 阿宝端上玉碗里的银耳莲子羹,孝顺道:“这些日子风雪,又冷又燥,儿臣为父皇炖了莲子羹,父皇您饮些,保重龙体。” 老皇帝怒意未消,但见了那一碗莲子羹,还是被哄得十分舒心,感叹道,“你是孝顺的。” 阿宝一边搀着老皇帝坐回御榻,一边恭敬道:“时时刻刻惦念着父皇,是儿臣的本分。” 老皇帝喝完了一整碗莲子羹,总算稍稍平静。 而这一会时候,阿宝也从顾七绝的口中,听完了整件事。 第20章 她,这是惊喜 顾七绝这一通人仰马翻的搜查,只证明—— 并无任何可疑者潜入西狱。 而刺客伏诛,被押进西狱看守时,经过了西狱的彻底搜身,绝无可能夹带毒药。 但那残忍死状,确实存在。 因此,唯一可能是,刺客行刺前服了毒,到时候便毒发身亡。 而那诡异毒药来自蛮族,出自蛮族老巫之手。 老皇帝也清楚这一点,才有了阿宝进门时,撞见的龙颜大怒。 宣室内极静,老皇帝威压极重。 阿宝是领了调查刺杀案的,这段日子和轩辕凤燃走得近,虽说今早在藏书阁楼见老皇帝时,给出了一番说辞。 但她到底是,没查出刺杀案的真相。 此刻,她后背已是冷汗涔涔,不敢随意开口。 顾七绝脸色比她更不好看,目光阴沉森寒,更像黑无常了。 与此同时,太医署的东院小屋内。 轩辕凤燃面前,跪着一戴鬼面具的黑衣人。 “主上,属下无能,那西狱守卫森严,属下今晚没能进去。” “不要紧。” 轩辕凤燃用银汤匙搅了搅碗里的莲子羹,黑眸毫无温度。 “那西狱,今晚还是有人进去了。” 说着,轩辕凤燃若有所思。 许久,轩辕凤燃黑眸里浮现一抹温柔,浅笑道:“我家阿宝公主很聪明的。” 轩辕凤燃与有荣焉,格外骄傲。 但黑衣人噤若寒蝉。 人屠王的温柔笑意,无论何时,他都觉得诡异。 黑衣人离开之后,轩辕凤燃站在小屋门口,沉默望着东院门。 不知过了多久,雪又开始落了。 扑在脸上,湿冷。 轩辕凤燃裹紧了狐裘披风,嗅着狐裘沾染的,前主人阿宝的味道。 重伤未愈,指尖开始泛冷,他几乎要站成一尊冰雕时…… 东院那扇门,被推开了。 阿宝见到轩辕凤燃的那一刻,小屋里亮着温暖烛火。 而轩辕凤燃,黑眸格外亮。 她悬了一整晚的心,落回了归处。 静静转身关紧了院门,阿宝再回身时,提着裙摆狂奔向他。 他伸开双手,稳稳的,紧紧的,接住了她。 “小阿宝,怕不怕?” 这一问,阿宝便知道,轩辕凤燃看透了她今晚这一招。 “不怕。” 她抱着他的腰,推他进了屋,顺手又关紧了屋门。 “一想到凤燃皇叔你会没事的,我就不怕。” 暖意融融的屋内,阿宝躲在轩辕凤燃怀里,安心道:“小皇叔,父皇下了旨,你无罪。” 阿宝想过,反手栽回裴归尘身上。 但如今,没人会信裴归尘有胆魄,有能力,诬陷大启凤燃王。 若是,栽到帝都各大世家,或朝堂任何一官员身上,都不够有说服力。既如此,阿宝只能把这口锅狠狠扣到万里之外了。 轩辕凤燃驻守北疆时,将蛮族十六部打得落花流水,远远退到了瀚海以北,再不敢轻易靠近大启疆域。 这死仇,足够份量叫蛮族派死士进大启帝都,刺杀储君,诬陷人屠凤燃王。 老皇帝生平最恨那茹毛饮血的蛮族,一牵扯蛮族,自然瞬间在脑海里想象了一出离间大戏。 蛮族胆敢不计代价,派死士潜入帝都。 若真杀了她这帝阳公主,大启储君,老皇帝便再无后嗣继位,只能叫大启帝权旁落; 若没能杀死她,诬陷人屠王,借老皇帝之手杀了人屠王这位对蛮族威慑最大的仇敌,更是美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表明,蛮族依旧对大启江山虎视眈眈。 简直是用铁锤狠狠捶了老皇帝逆鳞。 阿宝不愿再回想,适才那宣室里,如履薄冰的数个时辰。 老皇帝那双龙目一凛,如刮骨刀一般,试图看穿她。 还有顾七绝,那人办过无数大案,她一点小小神色变化都足以引起顾七绝的怀疑,随之招来,顾七绝无止境的追查。 幸好,最终,老皇帝信了那刺客是蛮族派来的。 第21章 她,陷入黑梦 “这是你说的,惊喜?” “嗯,生辰礼。”阿宝眉眼微弯,“小皇叔喜欢吗?” “喜欢的。” 轩辕凤燃活了这许多年,保住了大启疆域,护好了轩辕江山,却还是头一回,被保护。 而且保护他的,竟还是阿宝这个小姑娘。 怎能不喜欢呢? 他心里都要高兴坏了。 阿宝在轩辕凤燃怀里仰着头,趁此良机,撒娇蛊惑道:“既然小皇叔喜欢,那,那枚银黑玉戒,小皇叔戴嘛?” 银黑玉戒正藏在轩辕凤燃的袖中,沉甸甸的。 他几乎要问,小阿宝你知这玉戒的无名尺寸,是何意思吗? 突然,宫城内响起了打更锣声,已近卯时。 这一整夜,小姑娘紧绷着心神,从血淋淋的刀尖走过。 天都快亮了,她得赶紧好好睡上一觉。 轩辕凤燃拦腰将怀中人抱起,阿宝下示意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靠着他胸膛低声惊呼。 “凤燃皇叔?!” 话音未落,她已被轩辕凤燃摁进了床榻。 而轩辕凤燃抬手扬起绒被,将她和他一道盖得严严实实。 他哑声哄着她,“睡吧,不管何事,明日再说。” 但阿宝睡不着。 她的脾性是追根究底,行事作风更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 今夜这一出,她筹谋良久。 久经大案的顾七绝没看透她,她甚至骗过了老皇帝,但轩辕凤燃却对她的安排,了若指掌。 哪怕只是为了下次做得更好,她也必要问明白的。 “凤燃皇叔,你怎知,我今晚有谋划的?” 阿宝郁闷,“你是如何一眼瞧出,我谋划里的破绽的哦?” 躺在她身侧的轩辕凤燃,突然转过身,沉默盯了她眼睛许久,末了,指腹抚过她的眉睫。 “小阿宝,你每回动杀念,眉睫总是很轻很轻地往上挑。” 阿宝震愕。 只是因为,她的眉睫往上挑? 这小动作,就连她自己没发觉,但轩辕凤燃竟如此清楚?! 她愕然愣住,久久缓不过神来,而轩辕凤燃大手一揽,稳稳将她揽入他的怀中。 头顶很快传来轩辕凤燃哼起的歌谣,调子格外舒快。 阿宝知道轩辕凤燃故意在哄她睡觉,她不想睡的,她还有许多一律要他解答,但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带有魔力。 被窝里暖得很,身侧传来轩辕凤燃这个大男人的暖意体温。 渐渐的,阿宝紧绷的心弦一放松,便被困意席卷。 浑浑噩噩的,她陷入了一场黑梦。 那是前世她登基那一年,在太极殿那方帝座上,她坐得很不稳当。特别是,当各疆藩王准备就任,远离帝都朝堂的掌控时。 裴归尘劝她杀掉轩辕凤燃,而她,确实也动了念头。 鸩杀轩辕凤燃,永除后患。 那一晚恰是中秋团圆夜,满天繁星,圆月高悬。 她借着皇族家宴的名头,设了死局,邀皇叔轩辕凤燃入宫。 那时,她和轩辕凤燃已许久未见。 两人在满堂花醉里,相对而坐,却无多少话可说。 倒是久未入宫的轩辕凤燃,望着圆月清辉下的繁花似锦,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年幼时在宫里玩捉迷藏,荡秋千,放风筝? 在这场梦里,重回前世的当时,阿宝陡然发觉了一些自己曾未注意的。 比如,轩辕凤燃问她时,眼眸装了太多复杂思绪。 就好像,他知道她要杀他。 觥筹交错间,她亲自替他斟酒,那白瓷酒壶是裴归尘特制的,裴归尘亦教了她如何将真正的桂花酿和毒酒,互相调换。 她亲手端了鸩酒给他,言笑晏晏。 凤燃皇叔,过几日您便要启程前往北疆了,侄女以这一杯桂花酿,为您践行。 轩辕凤燃接过了酒杯。 沉默良久后,他笑着问她,小阿宝当真要皇叔饮这一杯? 她眼眸微暗,沉默了一瞬。 但也就只是一瞬,随即,她抿唇轻笑着回答。 饮了这酒,侄女祝凤燃皇叔,一路平安。 经历了整整一世,死了又活,阿宝终于大彻大悟。 轩辕凤燃既知道她的小动作,那时,他其实看穿了她要杀他。 但轩辕凤燃亲耳听到她说,她要他‘一路平安’。 他一语未发,端着酒便要饮尽。 第22章 她,和他交手 轩辕凤燃被哭声吵醒。 入目,床榻绒被里的阿宝,紧紧蜷缩成一团,哭得格外伤心。 “别喝!皇叔别喝!” 轩辕凤燃只当小阿宝做了噩梦,从窗边的茶桌起身,走回到床榻边,伸出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发烧,但小阿宝哭得愈来愈厉害,甚至哭着求,“皇叔,别走,求你了……” 屋外夜色仍是一片漆黑,伴随着阵阵风雪。 轩辕凤燃摸索着点燃了床畔的烛火。 此刻,他竟诡异的生出一丝庆幸来,幸好太医署周围被西狱虎卫严密看守着,如此,阿宝今夜和他同宿一屋的事,便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然而,其实在很多年前,年幼的阿宝是很喜欢黏在他身边的。 她喜欢听他讲山野志怪,狐精鬼魅的各色故事,哄她睡觉,也喜欢同他念叨国子监里的同窗的趣事。 他抱她入怀中,轻声哄,“别怕别怕,只是噩梦而已。” 不知阿宝正深陷前世的痛苦回忆,轩辕凤燃见她哭得喘气都艰难,再联想到今夜她亲自下令杀了一个人。 只当自家小阿宝是见了血,梦魇了。 轩辕凤燃俯身与怀中的阿宝额头相抵,满心自责。 若按照他的安排,他派去西狱的黑衣人会杀了那刺客,只是黑衣人的身手不足以彻底掩藏行踪。 到时,必要引来顾七绝追查。 阿宝出手帮他,救他,倒是将整件事,处理得极完美。 只是,比起他彻底脱身,他倒是不希望,她脏了手。 轩辕凤燃哑声哄着怀里的小姑娘,“我在这里呢,陪着你呢,哪儿也不去。” 而这一整晚,并非只有东院的阿宝和轩辕凤燃,难以酣眠。 太医署西院,裴归尘亦一夜未睡。 得知刺客死讯之后,他心底便生出了无数疑虑。 按照原本的事情走向,刺客虽确是惨死于今夜,但死讯却不该此时传出来。 今晚,轩辕凤燃会派出他手下的黑衣人暗杀西狱里的刺客,而后,会不小心留下了一处破绽被顾七绝察觉。 那“黑无常”查案极有一手。 先是摁住刺客暴毙的消息秘而不发,再死咬着黑衣人的破绽不放,顾七绝愣是又追查了数月。 轩辕凤燃吩咐手下的黑衣人不断扫尾补缺,顾七绝的线索一断再断,两人在暗中过招无数回。 持续了数月,一直到阿宝和他大婚的那一日,轩辕凤燃和顾七绝的暗中过招才结束。 最后,顾七绝向老皇帝汇报了刺客一案的始末。 以蛮族离间,结了案。 纵然老皇帝满心想杀轩辕凤燃,却也没了理由,只好趁着公主大婚的由头,大赦天下,放了轩辕凤燃出西狱。 但进了那人间炼狱,在“黑无常”顾七绝手底下待了数月,轩辕凤燃仅此一遭,终究是亏空了底子。 裴归尘阴沉,他本该成功废掉轩辕凤燃的。 万万不曾料到,如今,轩辕凤燃不仅没被废掉男人根骨,竟还提早数月便洗清罪名。 还有,阿宝竟和轩辕凤燃走得越来越近。 不该是这样的,阿宝绝不能接近轩辕凤燃,否则对他不利。 事情的走向变得愈发奇怪了,裴归尘站在寒凉月色下,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成也死士,败也死士。 当初他谋划暗杀阿宝这个东宫主君之时,看重的便是那死士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可当废棋。 但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却也方便了编造刺客来历,将刺客背后的主谋,狠准稳地栽给万里之外的蛮族。 但,既然刺客死讯提前疯传。 那么,如今,毒杀刺客的那人,还是轩辕凤燃吗? 第23章 她,桂花酿酒 “你适才说,公主答应温贵妃,只给我一个东宫侧夫之位?” “是的。”苏公公斩钉截铁道:“老奴亲耳所闻。” 若在寻常人家,这侧室,便是妾室。 裴归尘眸底一凛。 哪怕阿宝是天家皇族,皇孙贵胄,他裴家之子,亦绝不为侧。 苏公公苦心劝道:“大公子,咱回屋歇着吧。您这剑伤未愈,可别再着凉了。” 他此行,是打着替公主探望救命恩人的旗号来的,特意来向裴大公子通风报信。 不曾想遇上刺客暴毙,西狱虎卫四处搜查,他只好留在西院。 原本一直担心被公主发现,然而公主今夜,根本没回西院,独留裴大公子在院中等了一整夜。 “就在这等。” 裴归尘喉咙干哑又苦涩,其实已着了凉。 但他偏要等着,偏要看看,阿宝那小姑娘究竟何时来看他。 这些日子,她亲昵喊他裴哥哥,她分明那么喜欢他。 就和曾经记忆里的一样。 但是,裴归尘心里到底有一处,很不安, 满城疯传,公主殿下屈尊降贵,亲临太医署,照顾救命恩人。但事实上,他知道,她日日亲近的,是那个轩辕凤燃。 一想到风光霁月的公子只能为侧夫,苏公公便忧心忡忡,“大公子,当真不用打听殿下的答案吗?” 帝阳公主最喜欢的东西。 只要给出了正确的,或者最接近的答案,便名正言顺夺下了东宫储君,公主殿下的正夫之位。 裴归尘本是胜券在握,但未曾想,阿宝竟轻而易举便放弃为他争取,任由温贵妃用一个侧夫位置羞辱他。 既是如此,他无需去夺那写着答案的卷轴,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写出,阿宝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翌日一大早,阿宝昏昏沉沉醒来。 睁开眼,额头盖着一块湿润的帕子,想来是替她降温的。 而轩辕凤燃正靠着床榻边沿,和衣而眠。 她愣了愣,随即无声轻笑。 风流名声在外的轩辕凤燃,谁能想到,明明可以同床共枕,对她,却谨慎小心的守着男女之防呢。 阿宝做了一夜噩梦,浑身酸疼无力,只能牵住他的袖角,轻轻扯了扯。 没想到,轩辕凤燃竟一下子惊醒了。 惊呼,“阿宝!!” 话落,见她全须全尾躺在床榻上,这才恍然松了口气。 “还难受吗?”说着,他伸手取下她额头的湿帕子,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好,退烧了。” 阿宝一瞬不瞬地盯着轩辕凤燃的黑眸,想起前世那件事。 她一直是个心硬的,但那一回,鬼使神差的,在轩辕凤燃即将饮下那杯鸩酒时,她出声拦了。 她举杯的手在抖,凤燃皇叔战功赫赫,用这小杯子太无趣了。 他黑眸沉沉地看着她,蓦地,轻轻地笑。 她心有余悸,摘下鬓间金钗,在白瓷瓶身上刻了一行字。 她送上桂花酿时,对他说。 皇叔,你这一去北疆,怕是要许久都喝不到帝都的桂花酿了。 侄女送凤燃皇叔一壶桂花酿,望凤燃皇叔,多想着咱们轩辕皇城里一到秋日,便满宫城飘香的桂花。 她说那句话,是为了提醒他。 桂花如百姓,大启数代帝王呕心沥血才换来百姓安居,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轻易挑起战火。 阿宝伤心劲又冒了头,眼眶一红。 谁知,轩辕凤燃立刻举着帕子,严阵以待,仿佛就等她哭了。 阿宝:“……” 轩辕凤燃调侃:“皇叔倒是不知,小阿宝你如此爱哭鼻子哦。” 她眼前,一脸戏谑微笑,生机勃勃的轩辕凤燃。 前世倒在血泊里,攥着那一壶桂花酿,无望看向她陵寝方向的轩辕凤燃。 在这一刻,诡异的重叠在了一起。 阿宝顿时难过极了。 很多事情,当局者迷。 她竟等到死去多年,才彻底看清楚,她竟用一壶桂花酿,便能换来轩辕凤燃驻守天寒地冻的北疆,整整十年。 第24章 她,准备酿醋 阿宝无所谓被轩辕凤燃看见了,眼泪汹涌而出。 反倒是轩辕凤燃被吓着了,阿宝以前不是这么爱哭的小姑娘呀。他还记得,她年幼时,被三皇子欺负得坠下高高的老树,摔断了胳膊,都愣是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没掉的。 他起身,倒了杯温热的红参茶,端到阿宝面前。 轩辕凤燃一本正经,“小哭包,快多喝点茶水再哭,咱们争取用眼泪淹了这宫城。” 正哭得伤心的阿宝,愣住。 反应过来,他是在打趣她,她气哼哼往他肩头咬了一口。 她还记得他会受伤的,力道不大,说是咬,倒更像是小兽软绵绵的舔了一口,毫无威慑力。 轩辕凤燃却一把将她摁在肩头,哑声哄道:“皇叔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小阿宝不再掉一滴眼泪呢?” “你此刻最想要什么呢?”他说到此处,沉默了许久。 他能看穿她的杀念,却看不透她是否撒了谎。 但她照顾裴归尘,她还把裴归尘喊作裴哥哥,她甚至为了裴归尘下厨煮面。 虽然她也煮了长寿面给他,但或许只是顺手? 轩辕凤燃越想越憋闷,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委屈,于是,他憋屈道:“小阿宝你如此喜欢裴归尘,不如,皇叔帮你娶了裴归尘做正夫。” “这下,你总该不哭了吧?” 阿宝瞳孔震愕。 她是头一回,知道轩辕凤燃的思绪竟可以转得九曲十八弯的,比她白日做梦的能力还厉害些!! 轩辕凤燃他太难弄了,她费心照顾他养伤,暗中谋划救他,还不顾女子羞赧,总在直白说她在意他。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能想到,她衷情裴归尘? 既是如此,阿宝虽还红着眼睛,但已不掉眼泪了,反而盘算着该如何刺激一下自家这位凤燃皇叔。 偶尔一杯醋,怡情养性。 “不哭了不哭了!”阿宝趴在轩辕凤燃肩头,用他肩头的衣料擦了擦眼泪,果断道:“小皇叔呀!过几日便是父皇特赐的赏梅宴,不如小皇叔陪阿宝一道赴宴?” 如今释放轩辕凤燃的圣旨已下,他还是大启的凤燃王。 三日后的赏梅宴,请帖自然有凤燃王一份。 阿宝记得,前世,赏梅宴,轩辕凤燃他并未参加。 据说,那日,刚出西狱的他,独自一人去了京郊的山庄休养。 而她则是满心期待着裴归尘能在赏梅宴好好表现,努力赢得老皇帝的青眼,好叫她日后开口替他要东宫正夫之位时,能稍微轻易一些。 半个月后便是她大选的最后一轮,而赏梅宴,则是为其所办。 毕竟半个月后的大选题目是,命参选的各世家子弟送上她最喜欢的东西。 从前,她和帝都内的诸位世家子弟,交往本就不多,何况此番大选,还有许多位参选者来自于帝都之外。 他们同她,更是只闻其名。 眼下,突然叫那些世家子弟,写出她最喜欢的东西。 老皇帝自然是要安排一场宴会,好叫那些世家子弟,堂而皇之的用尽手段,打听她的喜好。 思绪千回百转,其实不过短短一瞬。 见轩辕凤燃一阵沉默,眼眸幽黑深邃,呼吸略重。 阿宝浑身无力,懒洋洋靠着轩辕凤燃肩头,故意继续刺激道:“凤燃皇叔,既然你要帮我娶了裴归尘做正夫,那赏梅宴,你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父皇和母妃的意思是……”阿宝慢悠悠抬起手,指尖在轩辕凤燃背后轻轻划着字,先写了正夫两字,继而笑道:“正夫是只能有一人,但侧夫嘛,选他个四五六,是最好的。”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便反手抓住了她手腕。 她无法再乱来,便一脸无辜的抬头看他,“皇叔,你生气啦?” 第25章 她,对顾七绝 轩辕凤燃凉凉道:“呵。” 阿宝俨然已被美色所惑,“上回在比武场虽只是匆匆瞥过,但我瞧诸位世家公子,模样标志得很。” 轩辕凤燃一记冷笑,阴阳怪气的,“能入我们阿宝公主的眼,是他们的福气。” 自家小皇叔笑得凉飕飕的,阿宝也不敢继续瞎刺激。 她是懂得见好就收的,装得格外乖巧道:“凤燃皇叔,咱们赶紧用早膳吧,用完早膳,我送你回王府。” 说着,阿宝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轩辕凤燃倏然叹气,无奈松开了阿宝的手腕。 太医署的这一顿早膳,和往日并无不同。 但阿宝心里有事,吃得极慢。 直到她陪着轩辕凤燃一道打开东院院门,见到院外一身黑袍轻铠,执剑抱臂,立在雪地里的顾七绝。 她终于有了一种事到临头的了然,避无可避,坦然相迎。 阿宝迎着顾七绝的冷漠,抬步上前。 直到站在顾七绝面前,她笑得意味深长,“天刚亮便忙公务,顾指挥使真是我大启官员的典范。” 顾七绝冷眼看她。 “为陛下办事,是臣本分。” 阿宝回以冷笑。 顾七绝和他执掌下的西狱,本该是大启朝廷的耳目。 但却成了裴归尘的鹰犬。 她就知道,她在前世的一开始便不喜欢顾七绝,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他身上总是带着纸钱灰烬的味道。 顾七绝目带审视,“公主殿下当真觉得,那刺客来自蛮族?” 阿宝深觉顾七绝有此问,便意味着他仍旧对刺客暴毙一事有疑问,但她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的,反问。 “顾指挥使亲自给的结案词,难道还有假?” 她前世忙着照料裴归尘,无暇顾及西狱里的事,等到她如愿和裴归尘成婚,此案已尘埃落定。 老皇帝封存了相关证据,她自始至终都不知轩辕凤燃如何自救的,但这一世,此案便在她的安排下,如此了结吧。 顾七绝看向阿宝的目光里,仍旧是探究,但阿宝的神情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 沉默良久。 顾七绝眼眸冷而暗。 他一手执那柄监察帝王百姓的除恶剑,一手举起镇抚司指挥使大印,冷声宣旨。 “奉陛下口谕,帝阳公主办事不利,罚跪六个时辰。” 办事不利。 办的何事?为何不利? 此罪模糊又宽泛,叫人摸不着头脑,因此谁也猜不准真相。 倒是许多人联想到最近满城疯传的公主风流情,只以为是老皇帝不满公主身为储君,耽于男女之情,出手加以斥责警示。 但阿宝,轩辕凤燃,甚至是顾七绝,都清楚得很。 阿宝身为储君,主动揽下刺杀案的调查之权,却没能亲手查出刺客来历,是极大失误。 再加上老皇帝信了刺客是蛮族,正雷霆震怒,需要找人出气。 阿宝便撞到了怒火上,成了最好的靶子。 东院外,西狱的虎卫们早早摆好了行罚用的铁砧尖板。 阿宝余光扫过身旁静立的轩辕凤燃,他的手紧握住了剑柄,她几乎是立刻攥住他衣袖,无言阻止。 轩辕凤燃被阿宝一记沉默眼神,定在原地。 她无声命令他,不要乱来。 轩辕凤燃眼里的温度尽数散去,只剩一片冰冷,他拒绝。 亲眼目睹她被罚跪六个时辰,他却袖手旁观,他用尸山血海换来的战功便都是笑话。 阿宝知道她必须拦住他。 她装得可乖了,“父皇罚我,是为我好。”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起,而顾七绝也不是吃素的,手里那柄除恶剑已迫不及待要出鞘饮血。 阿宝又说,“凤燃皇叔你瞧,刚过生辰,这日头便出来了,看来到了新日子,这雪也要化了。” 轩辕凤燃听得懂阿宝的意思。 第26章 她,依靠他了 事已至此,她受了老皇帝的惩罚,一切便彻底翻篇。 最终,轩辕凤燃沉默着松开了剑柄。 阿宝坦然跪下。 膝盖和铁砧的尖锐板面相撞,剧痛令她猛地咬住了牙。 痛是真实的。 特别是西狱的刑罚千千万,钝刀子割肉的折磨最是厉害。 跪在西狱特制的铁砧板上,受罚的阿宝一点血都不会出,但就是痛,膝盖一阵阵剧痛钻心。 简直叫她痛得生不如死。 但轩辕凤燃正一言不发站在她身旁,随时会失控出剑,她不想刺激他,只得咬牙硬扛下来。 而监罚的顾七绝,站在阿宝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却始终捉摸不透她。 昨晚在宣室,这位公主面对老皇帝的暴怒龙威,却显露出了她深藏于骨子里的孤狠。 而此刻,她静静跪着,一袭暗绣凰纹的绫罗褶裙铺展开来,纤细削瘦的她迎着风雪,脊背却挺得笔直。 被惩罚,却不可怜。 突然,她抬眸看他,那淡漠的眼神竟像一柄剑。 “顾家只忠于君,世代孤臣,从不结党营私。”阿宝很好奇,“但顾指挥使在这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上,却好像另有盘算。” 顾七绝面色冷峻,看着阿宝,以沉默回应。 阿宝也不着急,她要跪六个时辰呢,可以慢慢和顾七绝谈心。 三个时辰,四个时辰,过得好慢。 虽然出了日头,但风雪还是照下不误。 跪在雪地里,湿冷钻骨,阿宝的痛意陡增数倍。 却也是此刻,冰凉的雪花不再落到她头上。 她跪着,仰起头,竟是去而复返的轩辕凤燃,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伞。 轩辕凤燃更是将大半的伞面都倾向了她,反倒他自己满身积雪。 阿宝心尖泛起暖意,眼眸微热,“小皇叔。” 这一唤不要紧,倒是一下子泄露了阿宝强忍的痛意。 轩辕凤燃觉得凉意森森,如毒蛇,慢慢缠紧了他的心脏,叫他几乎窒息。 偏在此刻,顾七绝冷冷出声,“臣提醒凤燃王一句,公主殿下奉旨罚跪,这伞,不该撑。” 轩辕凤燃到底还是再次握住了剑。 剑身嗡鸣,光影交错下,那些骷髅怨灵的纹路似泛暗红的光。 一手握剑,一手撑伞。 杀伐暴戾和温柔爱护,明明是全然不同的,却诡异的融于轩辕凤燃一人身上。 轩辕凤燃不怒反笑,“本王撑伞赏雪,不行吗?” 顾七绝一时气结,冷然道:“既是赏雪,凤燃王该到藏书阁上,帝都雪景,尽在眼中。” “本王觉得此处风景独好。”轩辕凤燃笑得理直气壮。 顾七绝颇咬牙切齿,“凤燃王这伞,撑得未免太倾斜了吧?” 阿宝仰眸盯着自家皇叔,只见他笑意森森,“拜禽兽所赐,本王重伤未愈,手上无力得很,握不住伞。” 顾七绝:“…………” 要不是太痛,阿宝差点笑出声。 她抬眸望着相对而立的轩辕凤燃和顾七绝,看似平静的对峙下,实则暗潮涌动。 而顾七绝看向轩辕凤燃,人屠王黑眸含笑,却寒如冰渊。 这一柄伞,始终遮在阿宝头顶。 雪一直落,却再未有一片雪花落在阿宝身上。 终于,天色渐晚,六个时辰也到了。 阿宝刚拽着轩辕凤燃的手站起来,便被他用狐裘披风裹得紧紧的,活像只化了人形的毛绒绒团子。 她幼时被罚跪,膝盖落了旧疾,每到寒冬风雪天便隐隐作痛。 这一跪六个时辰,直接把她膝盖的痛意逼到了顶峰。 阿宝的膝盖痛得几乎站不住。 偏偏此时,顾七绝撤走了他的西狱虎卫。 原本被西狱虎卫挡在东院远处的裴归尘,匆匆赶来。 当然,还有早被轩辕凤燃喊来的张老太医。 阿宝靠在轩辕凤燃胸前,忍着痛,“我累,不想见裴归尘。” 第27章 她,相互误会 裴归尘匆忙赶到时,却只碰到了阿宝的衣袖。 而后,阿宝的一片袖角从他指尖滑走。 裴归尘猛地顿住,他眼睁睁看着阿宝被轩辕凤燃抱在怀中,径直回了东院。 眼看着东院门要关上,他忍不住抬步跟进了院内,甚至一路跟着进了屋。 屋内火盆燃得很旺,很暖和。 赶来的张老太医,正坐在床沿边替阿宝把脉敷药。 无人出声,裴归尘便也安静等在一旁。 安静许久之后,轩辕凤燃问,“伤得多重?” 老太医松了口气,“不碍事,老夫开几服活血化瘀的药贴请公主殿下敷上,再辅以推拿,不出三日便能恢复如常。” 阿宝像只受伤的小兽,伸手讨好的挠了挠轩辕凤燃的手背。 “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担心。 西狱是在老皇帝手里握着的,老皇帝罚她跪那特制的铁砧板,便是知道痛是极痛的,却又不会真伤到她底子。 但她却发觉,轩辕凤燃早就不笑了。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手里倒是忙忙碌碌,先照着老太医的叮嘱,替他热敷药贴,又跟着老太医学推拿。 动作笨拙得像个小孩子,却又极认真。 只是,无论阿宝怎么喊他,他都闷着不言不语。 阿宝有好多心里话想和他说,但裴归尘一袭白衣站在茶桌边,不远不近,安静望着她,叫她无法继续忽视。 半个时辰后,老太医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宝是真的累,没精力装出那一副情深似海,陪裴归尘做戏。 她干脆道:“我没事的,裴哥哥别担心,你那剑伤未愈,还是回西院好好歇息吧。待我好些,我再去瞧你。” 然而话音未落,她的手被裴归尘握住了。 阿宝愕然。 只听裴归尘心疼道:“殿下万金之躯,何苦为了替归尘要到正夫之位而触怒龙颜呢?” 阿宝茫然:“啊?” 裴归尘本就俊逸出尘,心疼她,心疼得眼尾泛红,叫人怜惜。 偏偏他言语间,更是将他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公主殿下您择婿正夫,自是得家世,样貌,品行皆上乘。淮南裴家如今落魄,归尘能献给公主殿下的,也只剩这颗心。” “是归尘,不配。” 阿宝默默腹诽,你这混球说了许多话,却只有这句当真精准。 嫁我,你裴归尘,确实不配。 但转念一想,她明白裴归尘误会了。 裴归尘以为她受罚,是她为他去找老皇帝要正夫之位。 见裴归尘语带绝望,阿宝便也假意配合的安慰了两句,“不是的,裴哥哥一颗赤子心,最是难得。” 但她没想到,她假意安慰,裴归尘却追着问她。 “殿下当真觉得,归尘难得?” 阿宝正要回答,却见轩辕凤燃停下了推拿的动作。 他冲她,露出森寒微笑。 而裴归尘还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阿宝默然的一瞬间,想了许多,她对裴归尘还有一个谜尚未解开,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 于是,她假作那遇见心上人的小姑娘,不好意思道:“裴哥哥乃麒麟榜首,一袭白衣便如谪仙般,便是东宫正夫之位,也是值得的。” 这回答,安了裴归尘的心。 他听了苏公公的报信,本以为阿宝将照着温贵妃所言,给他一区区侧夫之位。 但一大早却又传来消息说,她被老皇帝罚跪。 他心里那股不详预感消散许多,他怎能怀疑阿宝不喜欢他? 她当然喜欢他,他亲自安排的心口这一剑,换来了阿宝的情衷倾心和全盘信任。 阿宝本就有打算要验一验裴归尘,此刻干脆强打起精神来,顺着裴归尘的话头,演深情戏码。 “只是,父皇和母妃确实另有考量。” 阿宝话锋一转,颓然道:“是我没用,竟只能叫裴哥哥这谪仙般的人,屈就侧夫之位。” 话到此处,裴归尘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妨事的。”裴归尘安慰阿宝,“能陪伴殿下,便是归尘一生最幸之事。” 阿宝心如止水,只想冷笑。 但她也确实真的累了,快刀斩乱麻的,催促道:“裴哥哥你回去歇着吧。我真没事的,还有凤燃皇叔照顾我呢。” 一听这话,裴归尘看向床尾的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却懒得抬眸看他,只一心用在给阿宝膝盖做推拿。 第28章 她,赏梅相亲 裴归尘温声道:“殿下照顾归尘许多日,如今该是归尘照顾殿下的时候。” 说着,他看了眼天色,“殿下至今尚未用午膳,归尘帮殿下熬碗粥来,殿下稍稍等会儿。” 不等阿宝回答,裴归尘便起身离开。 屋门一关上,阿宝便立刻去瞅轩辕凤燃。 这一瞅简直见鬼,轩辕凤燃正盯着他手里的那一柄银剑,若有所思。 阿宝心里惴惴不安,便笑道:“哈哈,小皇叔想什么呢?” “皇叔在想,小阿宝的口才着实好,三言两语,便叫人心动。”轩辕凤燃抚过剑鞘,慢慢回眸看向阿宝。 “你喜欢裴归尘吗?” 阿宝正要否认,却察觉到门外有人,立刻改了口风。 “小皇叔别问这种话,我害羞的。” 话落,门外那人便离开了。 然而阿宝却知道,她再向轩辕凤燃解释她刚才说的是假话,也没用了。 除非她把所有谋划全盘托出。 但显然不行,因为此刻并非最合适的时候。 阿宝看向轩辕凤燃,他那双风流含笑的黑眸,此刻很平静。 平静得甚至,叫她瞧出了一点他对她无奈的纵容。 她酝酿了许久如何打破尴尬的沉默,轩辕凤燃突然敛眸,继续替她揉按着膝盖,动作力道恰到好处。 接下来的三天里,她和轩辕凤燃之间,气氛竟变得怪异。 说亲近吧,她膝盖的跪伤是轩辕凤燃亲自照顾的,热敷药贴,做推拿,在他悉心照顾下,她恢复得很快。 说疏离吧,轩辕凤燃不再和她插科打诨,说笑逗趣了。 阿宝搜肠刮肚,想着起话头找轩辕凤燃闲聊,轩辕凤燃却总是轻而易举便避开她的话。 他不知在想什么,整日整日沉着一张脸。 阿宝瞧了,心里闷闷的直打鼓。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但她总觉得,轩辕凤燃心里憋着一股怒火。 轩辕凤燃轻易不动怒。 但她回想前世他每一回动怒,都会出大事。 阿宝不禁猜测,这次轩辕凤燃会做什么来熄他这怒火呢? 离赏梅宴越近,诸位世家子弟的动作频频,东宫乱七八糟的事便越多。 阿宝借了受伤的由头,赖在太医署休养。 三日后,阿宝膝盖的跪伤,果真恢复得只剩些许酸疼。 而赏梅宴,也如期而至。 这日一大早,温贵妃便派了人进东院,侍候阿宝梳妆换衣。 一通繁琐的折腾,足足折磨了阿宝半个时辰。 之后,阿宝乘着皇太女软轿仪仗,浩浩荡荡前往御极殿。 但仪仗经过昆明池时,却被拦下了。 “微臣宣长渡,求见帝阳公主殿下。” 阿宝撩起软轿纱帘,冷眸扫过拦路人,宣长渡,平越王世子。 他身着藏蓝暗纹华服,玉簪束发,眉眼清俊温和。 阿宝觉得这位平越王世子不像贵胄子弟,倒更像邻居家自幼一道长大的兄长,平易近人,叫人很难生出敌意。 于是她挥退禁卫军,叫宣长渡上前来。 “平越王世子?” “帝阳公主殿下。”宣长渡拱手作揖,“微臣斗胆拦下殿下仪仗,是有一事相求。” 阿宝颇好奇,“有事求本宫?你说来听听。” 宣长渡倒也直接,“自古婚姻之事,讲究两情相悦,微臣对公主殿下只有敬仰,并无男女之情。请殿下,落了微臣的玉牌。” 此番东宫大选,所有参选世家子弟的姓名,生辰八字,家世,悉数刻于玉牌之上,放置在御极殿内。 落了玉牌,便意味着落选。 阿宝一言不发的摩挲着手里的金绣团扇,敛眸沉思许久。 第29章 她,真是尴尬 “谢侯府的谢无碍,少年俊秀,英姿飒爽,颇有意趣;江南王嫡子萧云峥,骁勇善战,武功卓绝;镇西王世子赵川策,风度翩翩,多金阔绰;伽罗国王子白哲姿容绝世,善诗词歌赋,还有其他品貌不凡的世家子弟……” 阿宝细细品评道来,末了,淡然反问宣长渡,“宣世子何以觉得,你定然是本宫夫郎的人选?” 这一问,问得宣长渡面红耳热。 确实,大选结果未出。 他这一贸贸然拦驾,自请落选,倒显得公主殿下非他不可。 宣长渡仍维持着拱手作揖,“殿下容禀。” “殿下乃帝国储君,选夫是皇族家事,更是大启国事。家世,容貌,德行,皆要千挑万选,但这其中,又以家世最重。” “微臣并非自傲,微臣只是相信,殿下玲珑七窍心,必然将如今朝堂乃至藩疆局势看得一清二楚。” 阿宝轻摇着手里的金绣团扇,轻声嗯道:“继续说。” 宣长渡强装镇定,说道:“平越王府掌控着楚、越等八州之地,水系众多,握着大启最强大的水师军队。若微臣入东宫,便是公主身后的一大助力。且,平越王府距离帝都遥远,在帝都根基不深,若想从藩王成为帝都高门世家,便只能依靠公主。” “各取所需,因此,公主会选微臣。” 话落,软轿纱帘的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帝都的冬日总是雪落不停,哪怕是兴师动众的热闹赏梅宴,也不例外。 漫天冬雪纷纷扬扬落下,阿宝从纱帘伸出手,接了雪。 凉意沁骨,她格外清醒。 宣长渡到底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温和,忠诚,坦率。 前世,宣长渡并未大胆前来拦她仪仗。 她和这位宣世子的初次见面,是在赏梅宴上。 毕竟有裴归尘那样玉骨冰姿的谪仙人,甚至连那时候被她警惕戒备的轩辕凤燃亦是风流潇洒,风华惊艳。 论容貌,宣世子并无格外优越之处。 因而,在宴上,她对宣世子宣长渡并无特别在意。 前世她选了宣长渡入东宫为侧夫,确实只是看中了宣长渡身后的平越王府,也就是楚越水师。 阿宝纳闷。 这段时日,她忙着接近轩辕凤燃,又忙着和裴归尘做戏。 难道宣长渡出了什么变故?因而跑来自请落选? 软轿里,阿宝好奇询问,“宣世子这是,有心上人了吗?” 宣长渡恭敬答:“微臣,并无心上人。” 阿宝半信半疑,“既无衷情之人,为何不愿入东宫?宣世子难道不知,这是平越王府踏入帝都世家行列的,最好机会?” 前世,宣长渡在他们成婚当日,也曾一字一句向她分析了平越王府的优劣势,并发誓效忠她。 她答应了他,两人便结成了盟友,合作也算愉快。 宣长渡自知作为世子,为平越王府的百年将来,他必须牺牲。 起先他是愿意的。 但和裴归尘的一番秉烛夜谈,却叫他生出了别的念头。 宣长渡再次作揖,格外认真的解释道:“公主殿下,微臣自幼读四书五经,古籍经典,学先圣之道。” “但只要进了宫,之后再如何,却也只是困在后宫的宣氏。” “微臣还是想,入朝堂,尽绵薄之力,为民请命,建功立业,在青史上留下宣长渡之名。” 阿宝心弦震颤,颇为惊诧。 宣长渡所言,其实她很是理解。 在今年之前,她前头有五位皇兄,他们的生母更是个个出自世家豪族,那些大启最重要的漕运,矿石,米粮布匹,骆驼骏马,香料琉璃,等等,总占着一样。 而她的生母温贵妃母家,却只是白鹿书院的小小温家。 她生是女身,本无权争夺帝座。老皇帝因此放心的宠爱她,老皇帝甚至给了她一个煊赫的帝阳公主封号。 但自小,老皇帝却是按照娇惯闺阁女儿家的法子,在养她。 奈何天意作弄,皇子夺储,人祸不断。 末了,却是她成了东宫储君。 进而,引出了一个说大不大,说烦却很烦的问题。 世家豪族,高门显贵,一直以来,对待儿女的教养,便不同。 第30章 她,心里有人 女儿,费尽心思培养成德言工容,诗词书画,样样出色的淑女。世家期待着这些女儿们将来某日入选帝王后宫,成为妃嫔,诞育皇子,甚至争一争那国母之位,储君之位。 嫡系子弟,或入四大书院,读四书五经,古籍经典;或入边疆校场,历练武功身手,兵家阵法。 将来,他们是要承袭家门荣耀,延续家族后嗣的。 但偏偏,世家百官要迎的,是女帝。 被寄予家族厚望的这些嫡系子弟,没办法再像往常一般入朝堂,赴疆场,而是必须接过他们姊妹的担子,进宫。 阿宝都可以想象到,诸豪族家主,得多郁闷。 如此想着,阿宝透过软轿纱帘的小小缝隙,望向远处昆明池旁的落雪亭,亭内站着轩辕凤燃,已站了许久了。 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喜欢裴归尘时,也还是屈服局势,娶了五位侧夫。虽只有名分,但后宫依然时常有争宠之事发生。 这一世,若她要轩辕凤燃,那这五位侧夫,究竟还娶不娶? 阿宝望着落雪亭内的轩辕凤燃,陷入了忧虑的沉思。 宣长渡久等不来公主的回应,便大着胆子抬眸,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轻轻挑开的纱帘上,勾着公主圆润白净的指尖。 而藏于纱帘之后的公主殿下,他只隐约瞧见一抹云鬓金钗的轮廓,当真是如冰雕玉琢般,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看得入神,公主却唤了他的名。 “宣长渡,你来找本宫,坦白心中忧虑,这很好。” 阿宝温声安抚道:“你既不愿入选,本宫也不愿刻意勉强。” 天大的好事砸头,宣长渡被砸得头晕眼花。 如此简单,就成了? 他还担心,自请落选,会让公主殿下脸面挂不住,进而招致公主殿下的羞辱,报复。 阿宝见宣长渡傻愣,不由抿唇轻笑,“放心吧,以宣世子你的才华,定然护得住平越王府,也能一展抱负。” “倒是本宫该谢你这一番提醒。” 阿宝并不讨厌宣长渡,相反,她潜意识里仍是将这位温和忠诚的平越王世子,当成盟友的。 她也不避讳,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落雪亭内的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也在看她,黑眸里的思绪复杂难辨。 阿宝眉眼一暖,向他浅笑,轻声道:“宣世子独身,本宫却是心上有人的。” “本宫的心愿,一直是和心上人并肩而立。” 阿宝知道相隔甚远,轩辕凤燃听不见,但她还是想说,“若是有幸,无论名分,亦或事实,本宫希望自己的夫婿唯有他。” 宣长渡莫名其妙的,心脏一紧。 公主说起她心上的那个人,和闺阁小姑娘并无任何差别,都是满心喜悦,连语气都格外眷念。 他突然想起最近那则传闻,原来公主果真喜欢裴归尘。 “微臣祝公主殿下,早日得偿所愿。”宣长渡又看了一眼公主鬓间的金钗流苏,蓦地,敛眸,“与裴大公子,白头偕老。” 阿宝被吓了一跳。 若非晓得宣长渡与她无怨,她差点以为宣长渡恨她。 她和裴归尘白头偕老,不是祝福,是诅咒,是她人生最凶残的悲剧。 这时候,御极殿的丝竹管弦之声传来,悦耳动听。 赏梅宴该是时候,开始了。 宣长渡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恭送着公主殿下的软轿仪仗远远离开。 软轿内,阿宝却仍望着落雪亭内的轩辕凤燃,而他若有所思,静静回望。 昆明池边的参天老树树影婆娑,漫天风雪在枝桠缝隙间纷纷乱乱,衬映在轩辕凤燃身遭的冷冽雪光竟让她看清了轩辕凤燃手里拿着的—— 是她送他的那枚玉戒。 黑玉缠着银丝,镌刻着凤凰于飞。 这一幕如一颗石子坠进阿宝心海,荡起层层涟漪。 轩辕凤燃这是打算?他要丢了玉戒?还是终于肯戴上了? 阿宝摩挲着手炉,须臾,吩咐一旁的侍女,“天冷,红袖你,把本宫的手炉给凤燃皇叔送去。” 沉默一瞬,阿宝又嘱咐道:“再替本宫告诉皇叔。” “皇叔身为长辈,阿宝大选,皇叔不如来一道参详参详?皇叔目光如炬,定能替阿宝挑选一位最好的夫婿。” 红袖称是,领命离开。 阿宝郁闷的从袖中掏出玉扣,敛眸沉默。 既然轩辕凤燃为了她,性命都能舍弃。为何前世整整一辈子,他却始终不曾泄露半点他的心意? 第31章 她,婚事筹码 越想,阿宝心神越是烦躁不安。 走神之际,却听另一侍女绿琅低声禀报,“殿下,是谢小侯爷。” 阿宝刚挥手停轿,谢无碍便一把掀起了软轿门帘。 阿宝递过毛毯,“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怕皇姐你等着急,便先来和你说说。”谢无碍拿毛毯扫干净了肩头落雪,又接过了阿宝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才道:“皇姐你喊我办的事,都办完了。” 阿宝嗯了声,又问,“你待会儿便穿这一身赴宴?” 说着,她揶揄的,上下打量了谢无碍。 少年仍是那身绀青的箭袖云纹常服,扎着高马尾,毫无即将面圣的自觉。 “皇姐这话说得不地道了。” 谢无碍冲阿宝一眨眼,笑得爽朗,“我今日赴宴,穿成乞丐,难道还妨碍陛下将皇姐的正夫之位给我吗?” 阿宝无声轻笑,算是默认了。 确实如此,毫不妨碍。 前世她为了和裴归尘光明正大的成婚,曾向老皇帝求旨。 那一晚,老皇帝用传国玉玺砸了她的头,视线被血雾模糊时,老皇帝怒骂,这才叫她知道了老皇帝的盘算。 阿宝以女子之身登临储君之位,平衡各方势力,或拉拢,或牵制,或打压,她的婚事是极好用的利器。 老皇帝拒绝了从皇族旁系过继子嗣,那么阿宝的正夫之位便要给到皇族旁系,以安诸位亲王之心。 谢无碍的母亲是出身轩辕皇族的慧敏长公主,父亲又是手握镇西军的谢侯,谢侯府更是帝都百年望族,根基深厚。 有皇族血统,但姓谢。 谢无碍是老皇帝挑中的,阿宝正夫的最合适人选。 “就你聪明!” 阿宝叹口气,抬手捏了捏谢无碍的俊俏脸蛋,“以后这话,不准再讲了。若被有心人听去,乱做文章,又是麻烦。” 谢无碍躲了躲,没躲开阿宝的魔爪,只能强烈抗议,“皇姐,我都长大了,你不能再捏我的脸了!” “你就算七老八十,皇姐我还是比你大两个月,永远能捏你脸哦!”阿宝故意伸手又捏了捏,赞赏道:“嗯,总算知道璇玑为何喜欢捏你的脸了,手感不错。” 谢无碍好气,谢无碍没办法。 但一提到璇玑,谢无碍的注意力立马转移,“皇姐,璇玑有给你来信吗?她这一趟游历,去了好久。” 谢无碍愁眉苦脸,直叹气。 阿宝拍拍他的肩膀,缓和了语气安慰他,“放心吧,璇玑身边有大褚师傅保护,不会受伤的。” “倒是你,去东宫找蓝鹦,把这身衣服换了。”阿宝认真道:“陛下的脸面,咱得好好捧着。” 谢无碍最是不耐烦这些觥筹交错,宴饮应酬,但自家阿宝皇姐发话,他不敢不听。 掀起软轿门帘,他纵身一跃,转眼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待阿宝的仪仗到了御极殿,赏梅宴早已开始了。 满殿宾客,只听司礼官朗声通报,“帝阳公主殿下!到!” 殿门挡风的珠帘缓缓拉开—— 阿宝身着荼白蜀锦的暗金罗裙,稳稳迈步向殿前时,裙摆轻漾如水纹,那银绣的花纹便如同活了一般。 因外头下雪,阿宝适才下软轿时,又裹了件锦缎底的白狐斗篷,衬得她像极了一朵矜贵且傲立风雪的富贵花。 阿宝朝老皇帝行礼请安,“儿臣来迟,向父皇告罪。” 老皇帝仍心情不佳,但,倒是未怪罪阿宝迟来。 随手赐了座,老皇帝看了一眼温贵妃。 温贵妃会意,轻笑着看向御极殿东座,也就是阿宝的左手旁。 “云峥与阿宝,多年未见了吧。” 一听‘云峥’这名字,阿宝心底咯噔一下。 萧云峥,萧净月的嫡亲兄长,完全是不讲道理的偏爱萧净月。 阿宝借着酒杯的掩护,暗暗看向左手旁,没想到,那青年竟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青年束发戴冠,一身黑袍,剑眉星目,极为俊美,而在殿间的莹莹夜明珠辉下,他那双黑瞳定定注视着她。 她回以直视,毫不避忌的直直望进他那双漆黑瞳仁的深处。 原来萧云峥一直没变过。 哪怕周遭再热闹,他眼底总是不见丝毫生气。 像望不见尽头的荒漠,贫瘠,枯涩。 阿宝端起夜光杯,唤,“云峥表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其他人的视线纷纷齐聚于他们这一处,或试探,或猜测的目光如箭一般,恨不得将他们俩盯出洞来。 第32章 她,皇叔请坐 阿宝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萧云峥的母亲出自白鹿书院,乃温家六娘,而她母妃温贵妃则是温家三娘。 她和萧云峥是姨表兄妹。 有这层关系在,这场东宫大选,萧云峥比他们都更有胜算。 确实也是如此,温贵妃挺喜欢萧云峥……背后的江南王府,还有江南的文臣势力。 前世温贵妃提起此图谋时,阿宝曾拒绝过。 她与萧净月向来不对付,若收萧云峥进东宫,便意味着她和萧净月又多了一层诡异的姑嫂关系。 光是想想,便头痛欲裂。 但阿宝最后没能拗过温贵妃,五位侧夫,萧云峥便是其一。 后来,裴归尘篡夺她大启江山,萧云峥为了他的亲妹夫裴归尘,出了不少力。 如前世一般客套的道了好,阿宝无视了温贵妃那期待他们表兄妹继续畅聊的视线,慢悠悠转回头,认真研究手里的西域美酒。 身旁,萧云峥问,“多年未见,公主殿下的喜好可是仍与幼时一般?” 这是开始打探她的喜好了。 阿宝端起夜光杯,转身,隔着杯中鲜红酒液看向萧云峥。 他的脸被红液扭曲,显得狰狞。 其实前世,萧云峥这么一问,她便觉得萧云峥挺笨的,他直接问她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她说的一定是真话? 在太极殿那方帝座上,老皇帝稳坐数十载,手段是厉害的。 他要所有参选的世家子弟全部去猜公主最喜欢的东西,如此便是一个搜集各种消息的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免不了要使用各种手段,打通各类门路,甚至动用留在帝都的势力。 所以,这段时日,顾七绝那么忙碌,西狱血腥味更浓更重。 老皇帝算得深,算得狠。 思及此,阿宝笑着对萧云峥说,“幼时爱吃甜食,蛀了颗牙,好疼的,便再不吃了。” 话落,萧云峥注视了她良久。 前世,他们如此你来我往的对答了两句,便结束了。 但这一回,萧云峥眸色微闪,却突然又说,“真是太可惜了,微臣来帝都时,路过白鹿山,便带来了莲花酥银杏酥,还以为公主殿下会喜欢。” 阿宝轻轻蹙眉,啊~确实喜欢~外祖的白鹿山的莲花酥和银杏酥,很好吃的,甜而不腻,一口下去,齿颊留香~ 该死!萧云峥当真给她带了礼物? 但前世,萧云峥怎么一个字也没提起过? 正郁闷不解时,只听司礼官朗声通报,“凤燃王!到!” 阿宝身子往外一探,目光越过萧云峥,看向御极殿门口—— 轩辕凤燃踏着风雪入殿。 整身的玄墨宽袖广袍,衣袍间的每处暗纹都极锋利,腰封蟒带,腰侧缀着一枚沁血玉佩。 他黑渊般的目光沉沉落向她,就这样踏着满殿死寂,走到她面前,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阿宝心跳如雷,轩辕凤燃这是要做什么?! 她请他来赴宴,并不是叫他闹事的意思。她只是在意,若她并非重生而来,只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阿宝,轩辕凤燃他是不是又打算着,一辈子,什么也不对她说。 但眼下,轩辕凤燃不对劲。 阿宝猝然起身,笑道:“难得见您赴宴,皇叔,请坐。”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蓦地扬唇轻笑,一双潋滟凤眸笑得她一整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时,他却转向了老皇帝,笑得愈加恣意放肆,“陛下,轩辕家的帝阳公主挑选夫婿,必要文武双全。” “上回御极殿前的比武,中途散了。”轩辕凤燃笑道:“倒不如趁此宴饮,良辰美景,再比试一番?” 轩辕凤燃站在大殿中央,环顾两排世家子弟,笑得宛若长辈一般和蔼可亲,“你们,谁先来?” 第33章 她,是摘花人 此刻,满殿哗然。 大殿内的西座,第四道桌案后。 一袭墨梅月白锦衫的裴归尘,他眼里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裴归尘右手旁,是工部尚书嫡子,此刻面露惊恐,咬着牙低声埋怨,“这人屠王的剑术是在战场厮杀里练出来的,那是真正的杀人剑,啖肉饮血,我们怎可能打得过!” 更旁边的礼部尚书嫡次子,心有余悸,频频点头附和。 但也有困惑不解的声音。 “人屠王和公主殿下的关系,何时如此好了?人屠王竟然亲自下场,替公主殿下以武择婿?” 这一番窃窃私语,尽数落入了裴归尘耳中。 同时,阿宝心知,她那句话,玩崩了。 被激怒的轩辕凤燃,出了剑,难免会有意外。 她阻止不了轩辕凤燃。 唯一避免御前染血,轩辕凤燃触怒老皇帝的法子,只有—— 阿宝旋即转身,盈盈俯身,径直拜向老皇帝。 “父皇,儿臣觉得皇叔的提议甚好。” 老皇帝本就心情欠佳,此刻,深沉龙目一凛,锋利眼刀扫过殿下的两人,阿宝,还有她身后的轩辕凤燃。 老皇帝眉头皱得更紧。 “既是你的赏梅宴,便听你的。” 老皇帝意味深长盯着阿宝,半晌,才强调道:“切磋一番。” 阿宝明白,切磋,自然要有分寸。 既得了老皇帝首肯,阿宝悬着的心稍稍定了定。 她回头道,“皇叔你来。” 话落,她便牵住了轩辕凤燃的袍袖一角,笑盈盈道:“帮我一下。” 对着自家小阿宝,轩辕凤燃的和蔼笑容几乎挂不住,小姑娘明明没用一点力,他却不自禁的跟着她缓步走向御极殿东。 阿宝抬手,一把推开了琉璃万花锦屏风。 赏梅宴虽然只是公主相看夫婿的虚名头,但每年寒冬,御极殿周遭的万树红梅,争相绽放。 料峭枝头间,红梅灿烂而热烈。 而后,狂风冰雪落下,又一簇簇凌寒傲立。 阿宝站在那一株花开最好的老梅树下,踮着脚尖,伸出手指向老树枝头,蓦地偏头冲轩辕凤燃轻声求道:“皇叔,它好看。你帮我摘这一条梅枝,好不好?” 说着,她扯着她的袍袖一角,轻轻晃了晃。 轩辕凤燃往前半步,站到她身旁最近的位置,满殿无人知晓,他们站得究竟有多亲近。 她甚至能闻到轩辕凤燃身上,那道寂静幽深的黑檀香。 而轩辕凤燃只稍稍一伸手,便替她摘下了老树枝头,开得最好最热烈的那一条红梅花枝。 “给。”轩辕凤燃嗓音低沉嘶哑。 阿宝接过,几乎是在他怀里,仰着头,一双温润的眸子冲他笑得弯弯的,安抚道:“谢谢皇叔。” 话落,她稍稍退开了些,握住了他覆住剑柄的手。 恰在此时,御极殿外的凛冽寒风从琉璃屏风间吹了进来,吹起阿宝一头青丝,吹得她鬓间的银簪步摇叮咚轻晃。 红梅冷香扑鼻,轩辕凤燃微垂的眼眸暗了暗。 回过神时,他已抬手,轻轻替阿宝扫掉了梅树枝头落下,恰好落在她鬓间的雪花。 阿宝试图安抚轩辕凤燃。 “既是赏梅宴,总不好辜负了这万树红梅花海。” 她眼眸含着笑,“凤燃皇叔,不如试试这一支梅花枝?” 凛冽寒风一吹,他清醒过来。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小阿宝,有她的盘算。 他更不明白,是她激他来‘以长辈身份替她挑选一位最好的夫婿’,他来了,她又试图安抚他?甚至阻止他? 他低着头盯着她许久,她颈间围了圈锦缎斗篷的白狐绒毛,衬得她更是肤如白玉,而她亲昵笑着,望着他。 轩辕凤燃颓然,无奈深呼吸。 紧接着,他一言不发的,接过了她手里的红梅花枝。 末了,他无奈答应,“皇叔知道了。”只是切磋,切记分寸。 殿上的裴归尘,几乎要捏碎他手里的酒杯。 第34章 她,公子乱炖 看来并非他的错觉,而是事情的走向在细节之处,真的有了不同。 比如那日,他在藏书阁楼假意偶遇宣长渡。 平越王世子宣长渡一生酷爱棋道,他借着和宣长渡对弈数局,两人一见如故,秉烛夜谈。 他很轻易便说动了宣长渡拦阿宝尊驾,自请落选。 五位侧夫,少了一位。 再比如,人屠王轩辕凤燃本不该在赏梅宴出现,更别提下场比武。但轩辕凤燃突然执剑赴宴,与诸位参选阿宝夫婿之位的世家子弟,以武交锋。 是变故,也是机会。 若他能趁此机会,叫轩辕凤燃‘误杀’,便当真是好戏。 裴归尘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投向西座的首位。 这御极殿中皆是皇族贵胄,世家高门,但总有高低,殿内座位便是按照家世出身安排的。 而西座首位那位置,本该属于他。 但三皇子谋反事败,裴家被牵连,如今,西座的首位上坐着的是平越王世子宣长渡。 宣家,一个迫切想要从楚越之地登入帝都世家之列的家族。 与此同时,宫人们早已照着吩咐,从万树枝头选了最合适的红梅花枝,恭恭敬敬送到了诸位贵胄望族子弟的手中。 而,宣长渡,握着红梅花枝,第一个起身。 “大启的百战不败凤燃王,如雷贯耳,微臣早想请凤燃王赐教一二,今日当真有幸。” 说着,宣长渡以红梅花枝,起剑势。 阿宝紧张地抠着指甲,默默坐回东座的首位桌案后。 随即,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 玄墨宽袖广袍的轩辕凤燃,一手覆在背后,一手执红梅花枝,与宣长渡交手,举重若轻。 宣长渡虽有练武,但比起轩辕凤燃,撑不过十三招,便输了。 纵使满殿的世家贵胄子弟都恐惧于轩辕凤燃的人屠凶名,但老皇帝都发了话,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御极殿内,两排世家子弟轮流出座,与其说是挑战轩辕凤燃,倒不如说更像是,轩辕凤燃平日练武的木头人。 直到,一位穿金戴银,满身富贵的黛蓝月白华袍少年,慢腾腾走上大殿中央。 阿宝眼眸一亮,是赵川策,镇西王世子。 赵川策和轩辕凤燃只过了一招,便在众目睽睽下,倒地不起。 并狠狠咳嗽出了一口血。 “我不会武,我身体不好,哎呀,我咳嗽了。” 赵川策越说,越瑟瑟发抖,十分可怜。 阿宝额角青筋蹦了蹦,赵川策你当我瞎? 那是血吗?那明明是你刚刚上场前,偷偷喝的一口西域葡萄酒!! 赵川策正哀哀凄凄捂着胸口,仿佛咳嗽得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厥过去。 阿宝一记似笑非笑的眸光横扫过去,他便顿住了。 阿宝公主在看我!她在看我!! 赵川策顿时觉得他这般耍小聪明,还被阿宝公主逮个正着,简直是太没男子气概了。 从小到大,父王总说他是要当驸马,要娶阿宝公主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能怕苦怕难,直接认输呢?哪怕对面出剑的人是凶残的轩辕凤燃,他也不能打退堂鼓!! 但,人屠王耶!那是人屠王耶! 他真的会死!!! 赵川策是藏不住事的,那点小心思全暴露在了脸上。 阿宝越打量他,便越觉得有趣。 轩辕凤燃明明恣意风流,却以赫赫战功成人屠之名,以至于他轩辕凤燃如今是可止小儿夜啼的,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瞧瞧赵川策被吓的,太惨了。 第35章 她,殿下不信 但阿宝没想到,赵川策主动认输这一出,竟把心情欠佳的老皇帝,逗笑了。 老皇帝大手一挥,还赐了他一枚鸱吻玉牌,赞誉他的一颗赤子心,难能可贵,可常常入宫来玩耍。 赵川策美滋滋收了,转身便直奔阿宝,送上了鸱吻玉牌。 老皇帝诧异,问,“你这是不想入宫?” 赵川策眼眸晶亮,盯着阿宝,说,“我是来和阿宝公主成亲的,我不需要鸱吻玉牌入宫,我要一直住在宫里,一直陪着阿宝公主。” 阿宝一时手足无措,赵川策前世没说这句话的。 她愣住,而老皇帝却满脸慈爱的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你说得对。”老皇帝指着赵川策,对温贵妃说,“爱妃快瞧瞧,赵王家的小子说,他要一直陪着咱们阿宝。” 大概是对赵川策这种坦然直白,无力招架,温贵妃笑意很温柔,“如此,倒是甚好甚好。” 阿宝想起轩辕凤燃在场的时候,老皇帝已一副格外喜欢赵川策,要为她和赵川策立即赐婚的模样。 她心中一紧,不着痕迹越过赵川策,去找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击败了数人,但未动分毫,仍站在御极大殿内最中央,手执那一条替她摘下的红梅花枝。 此刻,轩辕凤燃是藏起了惊涛骇浪的无边黑海,似笑非笑。 阿宝烦躁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恰好这时,谢无碍欢欢喜喜进殿来,笑声爽朗的,给老皇帝和温贵妃请安。 “陛下,今日这武试的补考,也太隆重了。”谢无碍一副不着调的模样,调侃道:“竟将凤燃王都请来了。” 说着,谢无碍随手拿了最近座位的红梅花枝,猝不及防便朝轩辕凤燃攻去。 轩辕凤燃不疾不徐,扬手,不知使的什么剑招,直接抽掉了谢无碍手里的红梅花枝。 “我输了我输了!”谢无碍认输极快。 老皇帝看着谢无碍长大,自认为知道他那是三脚猫功夫,也不再为难,颇嫌弃的一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谢无碍有他的位置,却偏要和阿宝凑一桌。 阿宝刚倒了一杯逍遥白,谢无碍便凑到她耳边,笑眯眯的低声嘀咕,“凤燃王这是哪一出?” 无奈失笑,阿宝不知该如何解释,便替谢无碍倒了杯他最喜欢的西域葡萄酒,“多吃菜,多喝酒,沉默可贵。” 一听,谢无碍便知道阿宝这是自找了大麻烦,正愁呢。 他接过琉璃杯,不解的摇摇头,开始当他的不谙世事少年郎。 恰如谢无碍所言,今日这武试的补考尚未结束。 轩辕凤燃手执红梅花枝,半步未退,便又接连击败了礼部尚书之子,工部尚书之子,林总督之子…… 阿宝却渐渐觉得热,头晕。 她猜是那一杯逍遥白的原因,但她酒量一向很好的。 本就郁闷烦躁,又遇上头晕,阿宝便有一些控制不住情绪。 没想到,萧云峥竟然在此时寻她说话。 阿宝左手旁的桌案后,萧云峥端坐得脊背挺直,淡淡道,“传闻,凤燃王和公主殿下不和,今日一瞧,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阿宝懒得搭理萧云峥。 但在她记忆里一向沉默寡言的萧云峥,却又说。 “以微臣愚见,殿内诸位公子,无一是凤燃王的真正对手。” 提到这场红梅比武,阿宝来了兴趣,“也包括云峥表兄吗?” “微臣是例外,能与凤燃王一战。” 萧云峥此言一出,阿宝倏地偏头看向他,愕然追问,“萧云峥你在说笑吗?” “并非说笑。”萧云峥微微侧头看阿宝,“殿下不信?” 第36章 她,希望他赢 阿宝端详着萧云峥那双荒芜肃杀的眼睛,蓦地想起,萧云峥十八岁时打赢了两场南疆大战,为他赢得了小战神的称号。 那之后,总有人将萧云峥与轩辕凤燃作对比。 不只是大启朝臣,就连老皇帝都有一种隐秘的期待,期望萧云峥能够赢过轩辕凤燃,打破轩辕凤燃百战不败的荣耀。 阿宝记得,前世的萧云峥在轩辕凤燃活着时,从未有机会与轩辕凤燃一战,轩辕凤燃死于裴归尘手中之后,萧云峥既是江南王,又是皇后嫡亲兄长,权势赫赫。 但至始至终,百战不败的,唯有轩辕凤燃一人。 思及此,阿宝计上心头,扬唇轻笑,“不如,咱俩打个赌?” 萧云峥点头默许。 阿宝继续说道:“就赌,云峥表兄你和凤燃皇叔相比,谁的剑术更厉害。” 说着,阿宝解开缀在腰间的香囊,放到桌案上。 “这是本宫自小戴在身边的香囊,里面的天山梵香价值万金。” 阿宝虽是和萧云峥说话,但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的那身玄墨长袍。 蓦地,她一字一句笃定道:“本宫赌凤燃皇叔赢。” 萧云峥终于不再盯着轩辕凤燃,而是漠然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阿宝,裹在毛绒绒的厚重白狐斗篷里,阿宝瞧着很乖。 但她眼底却藏着一抹狂热。 萧云峥很是意外,阿宝竟对轩辕凤燃这般有信心。 她笃定轩辕凤燃一定会赢? 萧云峥握住桌案上的红梅花枝,一点点握得死紧,“好。微臣和公主殿下,就赌这一把。” 话落,萧云峥面沉似水,手执红梅花枝,走向轩辕凤燃。 他沉声道:“萧云峥,向凤燃王请教。” “你给阿宝带了白鹿山的糕点酥饼?”轩辕凤燃看了一眼东座桌案后的阿宝,极轻微的一抿唇,笑得森寒。 阿宝后脊骨冒起一簇凉意,很无辜的眨眼睛:皇叔,我没收的。 而这时,萧云峥漠然反问,“凤燃王为何这般问?” “想问便问了。”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手中红梅花枝如长剑一般,倏地刺出。 两人的交锋,极为精彩。 轩辕凤燃手里明明只是一支红梅花枝,每次出招却似带了凌厉剑风,招招迅疾利落,直逼萧云峥的招数破绽。 但萧云峥却也叫人眼前一亮。 竟每每都能在轩辕凤燃的最后致命一击时,堪堪闪身躲过。 继而,反手扬起红梅花枝,刺向轩辕凤燃。 来回交锋,两人眼中看向对方,皆是愈加寒意彻骨。 而观战的阿宝,心底也越来越紧张。 御极殿内,四周明明皆放置有熊熊燃烧的火盆,很暖,但她见两人的每一次交锋,都如置身于冰天雪地。 她看出来了,萧云峥是故意的,试图挑衅轩辕凤燃下重手。 阿宝担心轩辕凤燃真在萧云峥的步步紧逼下,出了重手,那么一但赏梅宴的大殿上见了血…… 后果不堪设想。 但阿宝没想到,轩辕凤燃的手下竟极有分寸。 反倒是她这位表兄萧云峥,他竟越来越狠厉,仿佛真要在这赏梅宴上,同轩辕凤燃一较高下,一决胜负。 第37章 她,不过如此 旁观的阿宝,越来越紧张揪心。 连手里一杯又一杯的逍遥白,一饮而尽,都未察觉不对劲。 萧云峥对她说,殿中只有他能与轩辕凤燃一战,此刻她才知萧云峥并非狂妄自大。 两人狠厉对招过百,依旧未分胜负。 而,她在轩辕凤燃的幽邃眼神里,看到了凛戾的杀意。 阿宝倏地,握紧了手里的银剑。 此刻唯一庆幸的是,轩辕凤燃上场前,解下银剑交给了她保管。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轩辕凤燃和萧云峥,大殿中央,玄墨长袍的轩辕凤燃巍然如山,浑身肃杀。 满殿死寂,阿宝手背青筋紧绷,将银剑剑柄攥得更紧。 她暗暗祈祷,轩辕凤燃你千万别中计。 就在此时,轩辕凤燃手里的红梅花枝,破空袭向萧云峥。 此剑招凌厉,速度极快,快到萧云峥根本看不清,只在闻到一道红梅冷香刺来时,他才凭着直觉回挡。 数招下来,萧云峥猛抽一口冷气。 眼前,轩辕凤燃漆黑的眼睛冰封一般,森寒,泛着凛掠杀意。 他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百招,轩辕凤燃根本未出全力,只是逗小孩一样,和他玩玩而已。 萧云峥深觉耻辱。 世人总将他和轩辕凤燃作比较,轩辕凤燃必定知晓,然而轩辕凤燃根本从未将他视作敌手。 连这场御前比试,赢或输,都牢牢掌控在轩辕凤燃手里。 萧云峥又接了两招,最后的两招。 轩辕凤燃手里的红梅花枝直直抵着他的喉咙,有那么一瞬间,萧云峥相信,只要轩辕凤燃有心,轻易便能要他的命。 东座桌案后,阿宝越来越热,更是头晕得厉害。 突然—— 惊呼声,满殿四起。 阿宝强撑着打起精神,抬眸望向大殿中央,只见轩辕凤燃他手里的红梅花枝抵在萧云峥心上一寸。 力道不轻不重,却极具震慑力。 骤然,轩辕凤燃凛冽道,“不过如此。” 萧云峥肃然,神色微暗。 阿宝的眸子却一下亮了,满心欢喜道:“凤燃皇叔赢了。” “我赌赢了!”她攥着银剑,喃喃骄傲道:“我就知道凤燃皇叔能赢。” 谢无碍竟也很激动,“是啊!凤燃王厉害!赢了!” 说着,谢无碍有点惋惜,“唉,萧云峥这小战神,还是欠了点火候。” 话音未落,阿宝便察觉一道来自裴归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烦躁地捏了捏眉间。 头好晕,她脑子快转不动了。 本想无视,偏偏裴归尘那一道视线,极具侵袭。 鬼使神差的,阿宝脑中灵光一闪。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看向了西座的那一袭墨梅月白锦衫。 万花琉璃锦屏风隔绝了殿外的寒风暴雪,端坐在屏风前,裴归尘泰然自若,平静得似冰雕的假人。 她见他若有所思,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掌心。 他那双清冷的眼眸,则望着大殿中央,轩辕凤燃和萧云峥。 阿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心底一沉。 裴归尘并非在看轩辕凤燃和萧云峥两个人,而是,只看萧云峥。 萧云峥败了,自然要退下。 经过轩辕凤燃时,瞒着众人,趁机和裴归尘交换了一记眼神。 两人眼神的交汇之间,极隐秘。 阿宝静静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上。 再环顾御极殿周遭,满殿的视线齐聚于轩辕凤燃,只她一人注意到裴归尘和萧云峥的暗流涌动。 惨死一世,不再全心全意信任裴归尘之后,阿宝看待每一件事情的真面目,都格外清楚。 她对此情此景,竟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念头。 第38章 她,他又不老 裴归尘的真正心上人是萧净月,萧净月是萧云峥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嫡亲妹妹,而萧云峥他对妹妹一向是有求必应。 萧净月要当皇后,一国之母。 萧云峥自然要帮着妹夫裴归尘筹谋,尽心竭力的扶持妹夫裴归尘,篡夺她轩辕一族的锦绣江山。 阿宝默然望着黑袍萧云峥,如今的小战神,将来的国舅爷。 她一点点回想起前世魂魄被困皇陵棺椁时,见到的天盛史籍《江南王萧云峥传》,史籍里洋洋洒洒一大篇,极尽溢美之词,赞誉萧皇后嫡兄,江南王萧云峥辅佐天盛帝裴归尘的汗马功劳。 阿宝越想越烦心,又倒了杯逍遥白,一饮而尽。 偏偏此时,萧云峥似是察觉到她的注意,向她看了过来。 萧云峥冷眸漠然。 阿宝豁然起身,走向轩辕凤燃,经过萧云峥时,故意开口,低声炫耀,“云峥表兄,本宫赢了。” 萧云峥周遭瞬间更冷了些。 阿宝满意了。 款款走向轩辕凤燃,笑着问,“皇叔赢了所有人,那我这夫婿,还怎么选?”不如不选了,就你吧。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盯着她,未回答。 老皇帝开了口。 “够了。”老皇帝面色不虞,甚至颇有些阴沉,“如今太平盛世,这比武,沾染刀剑,总是意味着血腥和杀戮。” 诸位生在繁华,长在锦绣里的贵胄子弟们,纷纷附和。 阿宝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左手旁的轩辕凤燃,他的脸色极差。 确实,老皇帝这话说得太寒人心。 当年蛮族十六部北下,声势浩荡,气势如虹。 若无轩辕凤燃和他手下那些拼着性命出生入死的将士,金戈铁马,葬身沙场,哪有他们此刻安然端坐在这雕梁画栋的御极殿内,燃着火盆,品美酒佳酿,尝山珍海味。 老皇帝此刻竟然嫌弃,刀剑血腥? 太荒唐滑稽了。 阿宝晕乎乎的想,这逍遥白当真是后劲极大。 她竟醉了,连带着愤然不平的念头一起,竟胆敢想着出声辩驳老皇帝几句。 温贵妃恰在此时,柔声细语的,笑着道,“凤燃王的剑术自是极好的。但本宫方才瞧着云峥和凤燃王一番交手,云峥坚持了百招,也是不错。” 说着,温贵妃语含期待,“到底,云峥毕竟还年轻,假以时日如何,谁又说得准呢?……阿宝,你说是吗?” 深知温贵妃脾性的阿宝,陡然被点名,吓得一激灵。 抬眸一瞧,她竟被温贵妃不着痕迹的,眼神警告。 阿宝了然,温贵妃这是维护外甥萧云峥,她当然不敢说否,但她偷瞄了一脸隐忍克制的轩辕凤燃,还是故意道:“凤燃皇叔又不老,假以时日,剑术又精进了。” “哎呀,确实说不准呀。” 温贵妃柔和笑意一僵。 老皇帝板着脸,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殿下的轩辕凤燃。 这就是人屠王轩辕凤燃,只是剑术而已,便深不可测,何况他身后还有数十万的北凉铁骑。 诛杀敌寇,开疆拓土,万世威名,都是轩辕凤燃的。 此刻,他的阿宝和这轩辕凤燃并肩站在一起,竟是这般叫他刺眼。 老皇帝恨不得当场一剑杀了轩辕凤燃,但他蓦地想起阿宝信誓旦旦要夺这轩辕凤燃的心,叫他为她所用。 如今,她处处维护,连这御前的赏梅选婿宴也不例外。 倒是真费心努力了。 既是如此,他这当父皇的,便随她了。 “凤燃王既有这精湛剑术,待大选结束,阿宝诸位夫婿的剑术拳脚,不如便交由凤燃王亲自指教。” 轩辕凤燃眼里的肃杀早已褪去,又是那副无所谓的风流恣意模样,他摩挲着手里的红梅花枝。 蓦地,他轻笑,“既是陛下吩咐,臣自当竭尽全力。” 阿宝看透了轩辕凤燃眼里的自嘲,心生难过。 偏偏,她的脑子突然嗡地刺痛,眼前一切便都是模糊的。 头晕,热得难受。 她不解的想,这御极殿中,火盆有这么热吗? 其他人怎么一点不适都没有? 第39章 她,解药就来 阿宝热得呼吸都难受,心里像有羽毛在轻轻地挠,她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父皇,儿臣略有不适,可否允许儿臣暂且退下歇息。” 老皇帝只当人有三急,挥了挥手,便示意阿宝退下。 阿宝行了礼,转身离开时,偷偷眼神示意谢无碍,她桌案上的逍遥白有问题,赶紧找解药。 谢无碍摸了摸右手袖角,表示明白。 阿宝这才放心的出了殿门,直奔御极殿的后堂。 远远的,阿宝听见身后的御极殿内,老皇帝说,“今日万树红梅开,美景当前,不如赋诗作辞,行些风雅之事。” 温贵妃随即笑了,“陛下所言甚是。” 御极殿外等候的侍女绿琅见状不对,赶忙上前搀扶。 阿宝连开口,嗓音都是嘶哑干涩的,“快去!找冰块!越多越好!带着冰块到后堂来寻我!” 绿琅忧心如焚,领命称是,转身狂奔向冰库。 阿宝则是绕过重重回廊。 御极殿的后堂地处红梅花海深处,静谧清幽,良久之后,眼看着后堂那扇绿楠门近在咫尺,她却热得头痛欲裂,每一步都像踏在熊熊燃烧的火浪上。 她掬起一捧门廊下的刺寒积雪,捂住了脸。 以往彻骨的凉意却在此时给阿宝带来了一阵心安,她刚松了口气,热意却反扑得更厉害。 太热了,热得难受,热得她呼吸艰难,浑身无力。 阿宝脚下虚软,将要往前跌倒时,身后却有脚步声匆匆赶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勉强站稳身形,回过头看向来人,顿时悚然。 竟然是裴归尘。 “你?你怎么会?”阿宝抓了一拳头的雪塞进嘴巴里,勉强保持冷静,沉声说道:“裴归尘你离我远点!” 裴归尘却反倒逼近阿宝,伸手欲搀扶她,“殿下哪里难受?” 阿宝不确定这药是谁下的,因此裴归尘也有嫌疑。 她不敢和裴归尘独处,慢慢往后退,转身便要奔进后堂,却又无力地跌倒在后堂门前。 裴归尘目露了然,“有人下了药。”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阿宝,她脸颊绯红,呼吸快得不正常,抬眸看他时,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潋滟生辉。 “归尘扶殿下进屋,再帮殿下找太医。” 阿宝却不敢叫他更靠近。 她太清楚自己的状况了,她此刻的理智已趋近崩溃,随时会屈从于内心的欲念,缠着裴归尘做些…… 她清醒之后,将后悔一辈子的事。 思及此,阿宝冷然厉声,“滚!给本宫滚!滚开!!” 裴归尘反倒抓住了阿宝的手腕,“归尘不会伤害公主殿下。” “不!别碰我!”阿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狠狠一把甩开了裴归尘的手,惨烈嘶哑道:“你脏,别碰我。” 裴归尘猛然顿住,脸色惨白。 恰在裴归尘难得失神的一瞬间,轩辕凤燃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拽住阿宝的手腕拉她入怀,下一瞬,他用宽大的袍袖拢着阿宝,凛然瞥了裴归尘一眼,便拢着阿宝进了内殿。 裴归尘眸底闪过一丝阴冷,内殿大门却已轰然紧闭落锁。 御极殿的这座幽静后堂内,阿宝头晕得厉害。 她仿佛深陷泥沼之中,万千虫蚁爬在她身上啃噬,又晕又疼,受刑一般痛苦。 而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哄她道,去呀,去解开那男人的衣袍腰带。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喜欢轩辕凤燃吗? 快去,轩辕凤燃他就在你面前,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阿宝浑浑噩噩,竟真的伸手,紧紧攒住了轩辕凤燃的腰带,“皇叔,我热,我难受。” 轩辕凤燃抱着阿宝的双臂紧了紧,刻意放缓语气,沉沉哄道:“再忍忍,解药很快就来了。” “解药?” 第40章 她,不是忍者 阿宝茫然了一小会儿,很快便又攥着轩辕凤燃的腰带,在他怀里踮起脚尖,凑到他温润的唇边,认真打量了好久。 “嘿嘿,皇叔你不就是解药吗?” 她这话说得天真无邪。 但轩辕凤燃呼吸陡然一重,哑着嗓音道:“阿宝别闹。” 或许是醉酒释放了天性,或许是药性使然,眼前这个笑意缱绻的小姑娘,竟敢直接扒他袍衫。 “阿宝乖,再忍忍,解药很快就到。” “不要忍!我不要忍!”阿宝变得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 轩辕凤燃苦于被她四处点火,蓦地,她却猛地停住在他身上作乱的手。 阿宝红着脸颊,眨巴眨巴眼睛,认真问,“皇叔,他们说你不是男人,是真的吗?” 轩辕凤燃沉默半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危险,一字一字问。 “轩辕阿宝,你,在,说,什,么?” 阿宝此时倒是乖了,认真回答:“他们说你不是男人哦。” “谁?” “就好多人的哦~”阿宝想了想,整座宫城疯传,人屠王轩辕凤燃不能人道,不是男人。 阿宝有些分不清前世与现世,她为轩辕凤燃感到难过,笨拙的安慰道:“皇叔你别伤心。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话音未落,她便揪着他的领子,跌跌撞撞将他推向茶桌。 那茶桌是金丝楠木的,硬如坚石。 轩辕凤燃的后腰磕了一下,却还不忘先用双手紧紧护着阿宝,生怕她掉到冰冷石板上。 偏偏她还在对他笑,她那双眼眸本就极美,此刻毫不掩饰欲念的笑,说是美人倾城也不为过。 她一双水眸盈盈望着他,笑意缱绻,“帮,帮我……” 阿宝需要什么,轩辕凤燃一清二楚。 热浪袭来,阿宝蹙眉难受,蹭了蹭轩辕凤燃的脖颈,小兽撒娇般,软乎乎的呢喃,“皇叔,我好难受的。” “皇叔你为什么不帮我?” “你不喜欢阿宝了吗?你明明喜欢我的。” 听着这些梦呓般的呢喃质问,轩辕凤燃绝望苦笑,一手刀,劈晕了怀中的小姑娘。 绿琅带着冰块赶到时,阿宝没用上,倒是轩辕凤燃用了。 半个时辰后,御极殿后堂的绿楠门打开时,一道银色剑光闪过。 轩辕凤燃手里的银剑,横在裴归尘的脖颈上。 那柄银剑,削铁如泥。 裴归尘嗤笑,“你真可怜。” 轩辕凤燃像是彻底撕开了他一直戴着的风流恣肆的面具,在他手中那一柄银剑的冷光映照下,他眸底杀意幽幽。 “若药是你下的,本王必活剁了你那东西,喂狗。” 裴归尘能感觉到,紧贴着他脖颈的剑刃的冰冷锋利,轩辕凤燃并非威胁,而是告诉。 今日对阿宝下药的那人,无论是谁,他身上那东西都会被轩辕凤燃活剁喂狗。 “此事并非我所为。” 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拳头,眸底冷若冰霜,“我与殿下必是要成婚的,那时,洞房花烛乃顺理成章。” “试问,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裴归尘坦然道:“最重要的是,我不会用这种下三滥招数伤害殿下。” 轩辕凤燃半信半疑,收回剑,转身欲回屋。 身后,裴归尘却提醒道,“凤燃王是公主殿下的皇叔。” “既是身为长辈,有些事,凤燃王还是该避嫌。” 轩辕凤燃默然转身,黑眸沉沉看向裴归尘,裴归尘冷然微笑。 他们心照不宣,在某些事,他们是一样的。 许久,轩辕凤燃缓缓开口,语气毫无温度,“裴大公子,若本王叫阿宝落了你的玉牌……” 轩辕凤燃怒极反笑,“你猜,阿宝会不会照做?” 裴归尘冷眸不变。 心底却已将轩辕凤燃碎尸万段。 第41章 她,需要子嗣 阿宝醒来时,天色都黑了。 御极殿的后堂,周遭树影憧憧,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的猫叫。 而她躺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暖和软榻里,身上清爽。 很显然,什么也没发生。 阿宝难受地嗯了声,抬手揉向后脖颈。 那里一阵阵泛疼。 啧啧,轩辕凤燃拒绝得真狠。 没有失忆,所以被下药时发生的一切,她记得格外清楚。 一想到轩辕凤燃竟推开了她,阿宝尴尬极了。 那合欢药性太烈,竟叫她违背本性,如狼似虎去扒轩辕凤燃的袍衫,真真是显得她一点也不端庄温婉。 阿宝懊恼得希望自己原地消失。 却在此时,轩辕凤燃说,“阿宝,你需要子嗣。” 轩辕凤燃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叫阿宝没来由,一阵心慌。 循声看向小轩窗,轩辕凤燃坐在窗台上,寒凉月光落了他满身,留下他一道孤独又落寞的背影。 阿宝一点也不明白,茫然问:“什么?” 轩辕凤燃似是想起了一件极其难堪且耻辱的事,黑眸黯然,“若你平安登基,自你之后,大启需要下一位储君。” “今日这赏梅宴满殿世家子弟,皇叔会从中替你挑选出最适合的后宫夫婿。” 轩辕凤燃始终没有回头看阿宝。 “阿宝,你要帝权在握,创一个繁华盛世,夫贤子孝,儿女满堂。” 轩辕凤燃手里仍紧攥着那一条红梅花枝,敛眸道:“阿宝,你必定会是大启最贤明有为的女帝,青史留名,过最好的一世。” “轩辕凤燃!”阿宝忍着怒火。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守着我送你的桂花酿孤独过了十年吗?你不是为了我,连唾手可得的帝位都拱手让给了那叫做元昭的孩子吗?你不是死前,还望着我的陵寝不肯闭眼吗? 我在试着亲近你,想和你有不一样的开始,你却竟然要亲自替我挑选后宫夫婿?叫我同别的男人生孩子? 还儿孙满堂?! 阿宝怒急了,终是忍不住,怒喝道:“轩辕凤燃你就是个自虐的疯子!!” 轩辕凤燃轻轻笑了笑,似是默认了。 阿宝匆匆起身下了软榻,却又听轩辕凤燃认真说道。 “阿宝,裴归尘他不适合你。” 阿宝怒不可遏,“轩辕凤燃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轩辕凤燃想起裴归尘对阿宝的救命恩情,颓然失笑。 他不看好裴归尘,但他也必须承认,裴归尘救了阿宝一命。 “但若是阿宝你,你真喜欢裴归尘,那也行。” 轩辕凤燃若有所思道:“但阿宝你绝对,不能给裴归尘实权。你的正夫之位,更不能交给裴归尘。” “裴归尘的野心,绝对不仅止步于当你后宫夫婿的其一。” 说着,轩辕凤燃自嘲的笑了笑,“无论从家世,容貌,德行,最适合当你正夫的……” “是谢无碍。” 此刻,阿宝在轩辕凤燃身后,猛地顿住脚步。 她当然清楚,谢无碍是她最好的正夫人选。 她明明就站在轩辕凤燃身后,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他,但她突然发现,轩辕凤燃其实离她很远。 她对他的最大了解,是他喜欢她。 然后呢?除此之外呢?她还知道轩辕凤燃什么? 其实不多。 但轩辕凤燃,适才那一番话确实是在替她考虑,而且是事无巨细,谨慎周到,为她做的盘算。 他的话里,没有一处是妨碍她,伤害她的。 阿宝满心怒火竟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悲哀,“凤燃皇叔,你别再说了。” 阿宝走近了轩辕凤燃,扯着他的袍袖,攥住了他的手。 他的五指修长,骨节凌厉,却很凉。 她轻轻抚过他的无名指,那里指间空荡荡的,而那枚黑玉戒,他始终未曾戴上。 第42章 她,为何不能 阿宝不愿强逼轩辕凤燃回头看她。 她静静站在窗台边,陪着他,想了很久很久,才无奈问。 “皇叔,今日赴宴,你是真打算试试我那些后宫夫婿们,试试他们的剑术拳脚究竟多高。对吗?” 轩辕凤燃把手伸到阿宝的后脖颈,一边力道适中替她按摩着,一边耐心解释,“他们都是你的枕边人,剑术拳脚必然要好,才能随时护住你。” “皇叔你要走吗?!” 阿宝心神不宁,忙追问,“若是你在,我便不用……” “阿宝,我是你的皇叔,不是你的夫婿。” 她话未说完,便被轩辕凤燃平静打断了。 轩辕凤燃痛苦地闭上眼,默然半晌之后,他睁开眼睛,尾睫轻颤,无奈笑了下。 “总有某一些时候,我会不在你身边。” “你可以一直在的。”阿宝急急道。 轩辕凤燃笑了,笑得无奈又自嘲,“阿宝,你不明白。” 阿宝难受地咬紧牙关。 轩辕凤燃他说得如此直接,她当然明白,他口中的某一些时候,是她和夫婿们同床共枕,行鱼水之欢时。 想明白这一点,阿宝更不知所措。 既然她需要子嗣,为何不能是她和他的子嗣呢? 都说十指连心,她有一瞬间想和他十指紧扣。 但她敢在言语间和他放肆,甚至被下药时连扒他袍衫的凶猛之事都做了。 要她和他十指紧扣,她却不敢。 阿宝只是小心翼翼地,紧紧握住了轩辕凤燃的手。 她心底越来越难过,“凤燃小皇叔,是因我说的那句话吗?因我叫你来替我挑选夫婿,你才突然决定说这些。” 阿宝眼前浮现了一层水雾,强忍着哭腔追问,“小皇叔,我伤到你了吗?我向你道歉。”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揽腰抱起,稳稳放在他的腿上。 雪停了,今夜的万树红梅花海,格外安静。 泼墨般的漆黑夜幕下,轩辕凤燃从她背后搂着她,嗓音嘶哑。 “并非突然决定。” “本就该一直是皇叔,而不是别的。” 他家阿宝公主在太医署照顾他的这些日子里,他过得太好了,叫他有些得意忘形,竟以为帝国的骄阳是他可以染指的。 幸好,赏梅宴给了他一盆冷水,冷醒了他。 轩辕凤燃揉了揉阿宝的头,“阿宝对皇叔做什么都好,就算伤到了皇叔也无妨。皇叔还是永远在这里。” 阿宝靠着轩辕凤燃的胸膛,吹着雪后红梅的冷香,眼眶微红。 前世,现世,轩辕凤燃自始至终,用他的一切来纵容她。 明明就是喜欢的,为何他不当面对她坦白心意? 为何不说一句,我心里有你? 为何非要将她推给别的男人,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成婚生子呢? 阿宝明明极难过,却装作恶狠狠的,“凤燃皇叔,我想和谁成亲,和谁洞房,和谁生孩子,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我家阿宝公主说气话的时候,真是特别乖,特别有趣。” 阿宝没想到,轩辕凤燃非但不恼,反而眼眸温柔。 她在轩辕凤燃的怀中转过身,双手揽着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头,她难过到了极致,一滴热泪无声滚落。 她不是自己委屈,而是替轩辕凤燃委屈。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哄小姑娘似的,默然轻拍着她的肩膀。 默默趴在轩辕凤燃肩头哭了好久,阿宝终于哭够了,揪住轩辕凤燃的袖子擦了擦泪痕。 一抬眸,她只见,轩辕凤燃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借你袖子用用,不行吗?” “是小阿宝要用,当然行。” 轩辕凤燃把另一只袖子也递给她,“还要吗?” 阿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被气笑了。 这晚,轩辕凤燃抱着阿宝从窗台跃下,稳稳落在红梅老树下。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东宫的方向。 “小阿宝,你出来太久了。” “回东宫吧。你是储君,那座东宫该由你主宰。” 红梅花海里,两人安静的并肩前行,巍峨肃穆的宫城高墙,在他们面前,慢慢展开。 阿宝看向满宫城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在所有的琼楼玉宇,贝阙珠宫里,东宫巍峨磅礴,只是,比太极殿稍低了些。 第43章 她,甜食少吃 赏梅宴后,年关将近。 阿宝身为储君,东宫事务繁多,格外忙碌。 偏偏,那一日赏梅宴和温贵妃唱了反调,温贵妃生闷气,便将关雎宫的琐碎宫务全丢给了她。 阿宝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反观轩辕凤燃,他出了太医署,又有了老皇帝的亲笔圣谕无罪,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他的凤燃王府。 这些日子,他倒是格外悠闲得很。 竟有了大把闲暇,四处张罗搜寻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凤燃王府的老总管,高瘦得像根竹竿的德胜公公,近些日子进宫比过去的十年来都勤快。 小玩意有名贵值万金的,但更多的,竟是小陀螺,八宝纹纸格,七彩琉璃珠,九连环,拨浪鼓,竹蜻蜓,泥捏的小猫小狗,这些街头巷尾的小玩意。 阿宝每回打开木盒,见到这些幼稚小玩意,欢喜之余总不禁要怀疑,轩辕凤燃那厮难道还把她当做小孩子哄着? 但说到底,阿宝是爱不释手的。 特别是那只绸布做的憨态可掬小老虎,肚里头塞满棉花,很柔软。 阿宝每一回被繁杂宫务折腾得心情烦躁,想发飙揍人时,便最喜爱抱着它揉来捏去,手感舒适又松软。 这日,东宫的前殿内,珠帘鲛纱流光溢彩,熏香缭绕,炭火哔啵作响,软榻的茶案上摆着一白瓷瓶,瓶中两条红梅花枝。 阿宝正看着账本。 恰在此时,红袖掀起珠帘进来。 她手里捧着两盒果子,笑眯眯道:“公主殿下,这黑盒是冬青奶枣,凤燃王送的。这白盒是滁州雪柿,裴大公子送的。” 绿琅凑过来,揶揄笑道:“殿下您更想先吃哪样呀?” 阿宝放下手里的账本,先扫了眼裴归尘那一盒滁州雪柿,而后盯着那一大盒的冬青奶枣,问了句。 “凤燃皇叔可有留话?” 红袖道:“那德胜公公说,年节将至,宫里果脯蜜饯多多,凤燃王请公主殿下您别贪甜,小心牙疼。” 阿宝郁闷:“……” 说起牙疼,那是轩辕凤燃第三回大胜归朝的时候。 她的后槽牙蛀得厉害,一疼起来便要命,老太医开的药苦如黄莲,却吃了也不见好,疼得她的脸都肿了。 偶然一日,她在牡丹苑撞见了进宫述职的轩辕凤燃。 彼时,她手捂着右脸,牙疼得眼泪汪汪的,又委屈又狼狈。 轩辕凤燃突然指着天上说,“哇,瞧,好漂亮的白色风筝。” 她好奇转头,轩辕凤燃一手刀劈晕了她。 待醒来时,她已躺在太医署东院里。 张老太医回禀了事情经过。 轩辕凤燃抱着昏迷的她进了太医署,亲手拔了她那颗蛀牙。 老太医当时很惊讶,说,没想到凤燃王还有这手艺。 阿宝想起牙疼旧事,不自觉地抿唇轻笑。 所以,她上回没骗萧云峥,她确实吃甜食吃蛀了颗牙。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轩辕凤燃准备果子时,竟替她连果子的微甜,中甜,极甜,都考虑到了。 奶枣脆爽微甜,雪柿软糯甜腻。 轩辕凤燃这是在提醒她,选奶枣,弃雪柿。 “留下奶枣。” 阿宝瞥了眼裴归尘的那盒果子,心里厌烦,“这滁州雪柿,试试是否有毒。若无毒,便留着吧,或许哪日有用。” 红袖称是,又忧心道,“若是有毒呢?” 但话一出口,红袖便后悔了,赶紧请罪,“是奴婢嘴笨,裴大公子待殿下之心赤诚,绝无可能下毒的。” “红袖你担心的对,先起来。”阿宝虚扶了下红袖,“若是有毒,便拿给谢无碍,叫他查清楚是何种毒药。” 一说谢无碍,谢无碍到。 珠帘被猛地掀起,谢无碍一身飒爽藏蓝暗纹骑装,风风火火闯进来,直接拎着茶壶咕噜噜灌水。 第44章 她,一条商路 喝光了茶壶,他一眼捕获了阿宝手里那盒奶枣,目露精光。 “阿宝皇姐!枣!” 阿宝急忙护食,认真强调道:“我的。” “阿宝皇姐,我是你最亲的弟弟哦~”谢无碍眨巴眨巴又黑又亮的眼睛,假装失落,“皇姐就忍心叫我望枣止渴嘛?” 谢少年一委屈,阿宝哪怕不舍得,也还是大方的分出了一半。 “只能给你半盒哈。”阿宝一想到这是轩辕凤燃送的,顿时心疼,“若全叫你吃了,他要伤心的。” 谢无碍嘎吱嘎吱啃奶枣,很奇怪,“这冬青奶枣产自青州,因青州距帝都路途遥远,往往运到帝都便已腐坏。我前几日替阿娘准备过年用的果礼,那些商贩都说帝都的奶枣有价无市。” “他?他是谁哦?” “他竟能往皇姐这,送满满一大盒?” 阿宝知道冬青奶枣价贵,前世她登基之后,花费了数年试图打通帝都至青州的商路,生意活络起来,大启的国库便能更充盈,她便能铺路修桥,治河开荒,造船造炮,广立书院…… 只是这一条商路,她至死都没能做到。 至于在裴归尘的天盛朝,裴归尘他一登基便放弃了这条青州至帝都的黄金商路。 道阻且长,她这一世得争取活得久一些,才能一点点完成她对大启社稷黎民的所有希冀。 阿宝这般想着,便更下定决心,必杀裴归尘。 这时,谢无碍坚持不懈地追问,“是裴归尘吗?还是萧云峥?或者是宣长渡?难道是那位镇西王府的小财神赵川策?”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耸了耸肩,“凤燃皇叔送的。” 谢无碍猛地想起来,作为慧敏长公主的儿子,他也该唤那位凤燃王一声皇叔的。 谢无碍顿时抓着奶枣捶胸口,痛心疾呼,“这不公平!!都是侄辈,为何凤燃王如此偏疼你啊?” 阿宝心底深处,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努力装得坦然自若,义正言辞道:“皇姐也不清楚呀。” 谢无碍闷闷不乐背过身,专心致志地继续啃枣。 阿宝脸热。 她咳嗽了两声,这才正色道:“你适才这是怎么了?一身的汗?还渴得像荒漠逃难来的。” 这一提,谢无碍立刻收起了他那混不吝的模样,神色肃然。 “合欢药那事。” 谢无碍放下手中的奶枣,郑重道:“我适才在替皇姐调查合欢药一事。其中万般艰辛困苦暂且不提,要紧的是,我终于查到赏梅宴上是谁给皇姐你下了合欢药!” 阿宝冷然,“谁?” 谢无碍咬牙切齿道:“吏部,李尚书之子,李嗣。” 阿宝一脸困惑。 谢无碍提醒道,“李家的,那位猗兰殿的嘉妃,也是李家的。” 阿宝蹙眉,苦苦思索良久,总算想起来李嗣是谁。 帝都有名的纨绔,亦是李嘉妃的亲侄子。 按理来说,以李嗣的纨绔名声,他本该被剔除在红单之外的。 但李嘉妃如今正受宠,在老皇帝耳边吹吹风,李嗣便一路过关斩将,进到了最后的红单人选,还参加了赏梅宴。 阿宝前世一心一意惦念着裴归尘的伤势,在赏梅宴上见裴归尘脸色不好,便早早找了借口告退,搀着裴归尘回了太医署歇息。 她既是一口也没沾那逍遥白,便没发生后面的药性太烈。 所以她这一世,一开始便也没防备有人下药。 至于那李嗣在逍遥白里下了合欢药,如此下三滥招数,她必须给李嗣一点永世难忘的教训。 阿宝绞尽脑汁,总算在前世的记忆里找到了更多的李嗣事迹,貌似就是今日,李嗣在玄武大街的白玉京欺辱了一女子。 又想起原定在傍晚要办的那一件正事,阿宝幽幽叹气。 累,真累。 “这乱七八糟的,倒都赶到了今日一起。” 今日是小年。 既是小年,帝都的玄武、朱雀大街,年集是极热闹好玩的。 原本今日这年集,阿宝心里跃跃欲试,一早便盘算着出宫去轩辕凤燃的王府,邀轩辕凤燃一道逛年集。 如今,傍晚的正事,邀轩辕凤燃逛年集,教训李嗣…… 阿宝又幽幽叹了口气,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红袖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出去好好玩……”顿了顿,阿宝改口道:“呃,体察民情,与民同乐。” 红袖笑着不拆穿。 阿宝从软榻起身,蓦地,又想起一件事。 “红袖,去寝殿里,替本宫将那珐琅金楠箱打开,最底层有一刻着凤凰的小盒子,取出来。” 第45章 她,室内设计 连日的寒风暴雪终于停了,日光暖意融融。 小年这日,午后的未时,帝都街头巷尾间,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阿宝难得出宫,格外欢喜雀跃。 谢无碍自小在这帝都街巷间混迹,这逛年集便是他的主场,一路上,按耐不住兴奋,说个不停。 “……颐香斋的糕点最是好吃,蜜饯嘛,得选三穗行。“ 谢无碍馋得不行,“他家的蜜饯秘方传了六代了,帝都世族的夫人千金们都是这三穗行的客人呢。” “知道啦知道啦。咱们待会儿,必是要去的。” 阿宝也很期待逛年集,但她得先寻到轩辕凤燃,邀他一道。 再有便是—— 虽然她请了老太医每日到王府给轩辕凤燃换药,但这几日她一直担心他的鞭伤,总得亲眼看到伤口在痊愈,才能放心。 想着,阿宝便催车夫稍微快一些。 因为凤燃亲王府邸,离宫城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脚程。 如此结果,是老皇帝小心眼的手笔。 阿宝还记得,当年,轩辕凤燃出宫分府时,老皇帝赐给轩辕凤燃的亲王府邸,很偏僻,很荒凉。 是轩辕皇族诸多亲王的府邸里,离宫城最远的。 阿宝曾跟着温贵妃去过一次。 那座王府坐落于贫瘠荒草之中,庭院破败,丹漆剥落,满池塘都散发着腐烂恶臭。 彼时,轩辕凤燃倒是很满意,只说,地方挺大。 哪怕和轩辕凤燃不对付,但当年的阿宝还是愤愤不平,甚至直言,你也看得开?这座王府的唯一好处,也就剩地方大了。 轩辕凤燃却突然问了她一句。 小阿宝你想要一座什么样的院落? 当年,阿宝是有可能拥有一座帝阳公主府的,她想了想,说,不要花里胡哨的金碧辉煌,得每一处摆物都有它的用处。 一向谨言慎行的温贵妃不在,阿宝的胆子便大了一些。 她拉着轩辕凤燃,一路绕着整座荒废的王府,乱转。 王府确实大,因荒废,倒是真能叫她冒出好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阿宝指点江山一般,越说越高兴。 花苑里要造一座秋千,旁边要栽种许多桃树,等桃树结了桃,小皇叔你荡着秋千便能随手摘桃吃…… 门廊下,每隔十步便要放置水缸,雨天接水,天热浇花,起了火势能灭火,再不济,小皇叔你还能养养小金鱼。 池塘旁得建一座亭子,盛夏时,在亭子里纳凉最是舒服的。 后院那一大片荒地,别种奇花异草了,小皇叔你多种些瓜果蔬菜吧。正好后院靠近厨房,还可以挖个地窖储藏 最好还能有一个冰库,夏天随时能做冰沙,那玩意可解暑啦。 阿宝突然回过神来,认真问。 “谢小弟,你进过凤燃皇叔的王府吗?” 谢无碍皱眉,赶紧摇头,“陛下盯得紧,一只苍蝇飞进凤燃王府都会被西狱那群鹰犬记进秘策,送到陛下的书案上,被陛下怀疑是凤燃王的盟友。” “我可不敢给谢侯府惹麻烦。” 阿宝默然。 避嫌,确实如此。 所以,她亦是好多年,一步也未曾踏进过凤燃王府。 阿宝整颗心沉甸甸的,她想起当年凤燃王府建好,轩辕凤燃给她送了酒宴请帖的,但她直接将请帖丢进了火盆里,在一旁静静看着那张请帖被火苗吞噬,烧成灰烬。 前世至今,她竟一直未亲眼见过那座院落,如今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第46章 她,追踪能手 “但我听说……”谢无碍神秘兮兮道:“凤燃王府周围种了好多树,把那座王府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话音未落,阿宝远远地,便望见了王府的朱漆铜环大门。 而这座王府的周围确实一如谢无碍所言,当年的荒地如今已是一大片树林,也不知轩辕凤燃种的是什么树,在隆冬时节这片树林竟仍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再往前,有一整排石墩,马车过不去。 阿宝只好下车,慢步在林间,偶然竟能听见清脆鸟啼,还有犬吠,和虎啸。 等等,虎啸?! 那猛虎咆啸,震慑山林,震耳欲聋。 谢无碍吓得一哆嗦,紧紧抱住阿宝手臂,紧张道:“凤燃王这是在他府里都养了些什么?!” 阿宝也紧张,“我也很好奇。”轩辕凤燃他在府里养老虎?! 树林深处的虎啸不断传来,阿宝生怕突然窜出一只斑斓老虎,警惕得呼吸艰难。 却在此时,王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轩辕凤燃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瘦高的德保公公。 轩辕凤燃面无表情,递了一张请帖给德保公公,又吩咐了几句,还将他腰间那一枚玉佩交给了德保公公。 德保公公神色肃穆,频频恭敬点头。 阿宝早已迅速闪身躲到了最近的大树后,只是离王府大门口太远,她听不清楚轩辕凤燃的吩咐。 林间寂静,眼看着,她便要目送轩辕凤燃离开…… 谢无碍拽了拽她,“皇姐,咱们怎么办?” “跟上去。”阿宝果断道。 她原本是来邀轩辕凤燃一道逛年集的,既然轩辕凤燃出门了,还神神秘秘的,那她便一定得跟过去瞧瞧究竟。 阿宝特意不近不远的跟着轩辕凤燃,但王府外的这一片树林竟特别弯弯绕绕,好几回她都差点跟丢。 幸好有谢无碍在一旁,跟踪这事,他最擅长。 叫阿宝惊奇的是,那震耳欲聋的虎啸声,自他们跟着轩辕凤燃之后,竟然停了。 眼看着轩辕凤燃从另一条羊肠小径出了树林,林外的石桥旁,竟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全无装饰,是帝都里最普通的。 阿宝正纠结着要如何继续跟踪下去,毕竟靠她两条腿,肯定跑不过那匹马的四条腿。 猝不及防的,已经坐进马车的轩辕凤燃,突然掀开了车帘。 阿宝愣住,陡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哈哈~”阿宝尴尬笑了笑,“凤燃皇叔,好巧哦~” 谢无碍也跟着尴尬硬笑,“啊哈哈,~凤燃王,好巧哦~” 轩辕凤燃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车外,已变成锦衣执扇小公子的阿宝,还有她身旁的谢无碍。 两人倒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仿佛他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轩辕凤燃无奈,了然的冲阿宝笑了笑。 “上车。” 阿宝和谢无碍互相搀扶着,慢腾腾挪进了马车里。 她打量着眼前,外表看着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内里竟华贵至极,织金绣银,连坐榻靠垫的针脚都细腻到极致。马车顶更是缀着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光晕。 马车里,竟还有檀木的矮柜和茶桌。 阿宝正惊讶着,轩辕凤燃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茶。 “小阿宝有事?” 阿宝喝了口热茶,暖意入喉,定了定神。 她本来想问,皇叔你适才神神秘秘的,这又是打算去哪? 但此刻,她想,暂时算了。 阿宝笑眯眯地凑到了轩辕凤燃身旁,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袖子,笑道:“小皇叔你和我一道去逛年集吧?可好玩了!” 轩辕凤燃眸底微亮。 蓦地,他哑声问,“你邀我?” 他知道以往那些年,每到这时,阿宝其实总偷偷溜出宫玩耍。 只是,她要么一个人逛,要么找褚璇玑一道,今日这般来找他一道逛年集,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阿宝嗯嗯点头,“年集很有趣的,小皇叔你就和我一道去玩玩嘛!” 轩辕凤燃低头看着她,她那双眼睛干净清澈,依旧是他记得的温暖的小姑娘,她只是笑眯眯盯着他,便叫他无法拒绝。 轩辕凤燃握茶杯的手紧了紧,眸光暗闪。 但他知道,这一路来,便是他眼前的阿宝,偷偷跟着他。 沉默良久,最后,轩辕凤燃敛眸,无奈轻笑。 再抬眸时,轩辕凤燃宠溺笑着,揉了揉阿宝的头,“好啊。” 谢无碍安静又乖巧的坐在一旁嗑瓜子,心里却,啧啧—— 这俩人的眼神,总觉得哪不对劲儿。 第47章 她,仇家路窄 在树林石桥旁,有条竹林小道,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 叶细如丝的高大紫竹林间,稀稀落落缀着几颗白色浆果,若是夜里瞧见了它们,大约便如繁星般晶莹。 阿宝被这竹景吸引,突然,却有一只紫蝴蝶在帘外翩翩不肯离去。 隆冬万物寂,这活泼的紫蝴蝶叫阿宝惊叹。 她不由想着掀起车帘,逗它玩耍。 谁知刚一碰到帘纱,她的手腕便被轩辕凤燃一把拽住了。 阿宝蹙眉回头去看轩辕凤燃,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她仍看到轩辕凤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戾。 阿宝疑窦顿生。 轩辕凤燃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竹林很危险,别掀帘。” 掀帘的后果是什么? 阿宝心有不解,但她很识时务,不再动了。 只是这紫竹林,却叫阿宝放在了心里。 待这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进了玄武、朱雀大街,在街边空闲处停下,阿宝才知,若是走紫竹小道,帝都最繁华热闹的地带距离凤燃王府,竟只需约莫半个时辰。 车夫放下马凳子,半掀起车帘,“主上,到了。” 街旁有酒肆、茶馆、胭脂铺、绸缎庄、糕点摊、蜜饯行…… 每到大启的年节,照着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流传下来的风俗,百姓们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过年的物什。 像是裁布料制新衣,买红纸春联门神,挑选果脯蜜饯,还有烧香拜佛祭祀祖先的金银纸,鲜花鲜果等等…… 阿宝刚一下马车,便看到了街边的肉铺里,掌柜的正现宰猪羊,铺子外道撑起的油布棚更是一排排挂着满当当的熏腊肉。 摊贩掌柜们纷纷牟足了劲儿,想在这岁末多挣些银两。 因而此时,各种吆喝叫卖声极热闹,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阿宝瞧着欢喜。 突然,人群却躁动起来。 竟一股脑的,纷纷朝着朱雀大街的南段聚集过去。 电光火石间,阿宝被轩辕凤燃拽住手腕,牢牢护到他身后,她反手抱住他的手臂,好奇的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小皇叔,这是发生了什么?” 兴奋的谢无碍欲开口,却被轩辕凤燃抢答。 “应是颐香斋和三穗行开了门。” 逛了许多年的年集,阿宝知道这两家,但她还是头一回恰巧碰到颐香斋和三穗行同时开门做生意。 她也想瞧个热闹,亮着眸子,期待仰起头,“小皇叔!” “……” 轩辕凤燃受不了她撒娇,无奈道:“走吧。” 颐香斋和三穗行都在朱雀大街的南段上,两家紧邻着。 刚一开铺门,人群便蜂拥而至。 很快,两家铺子便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客人们甚至拥堵到了铺子外道。 阿宝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来推去,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身旁有轩辕凤燃牢牢护着,才叫她勉强稳住身形。 “来喽来喽!大家久等喽!” 新鲜出炉的糕点酥饼,香飘四溢,惹人垂涎。 阿宝垫着脚尖往里打量,轩辕凤燃捏了捏她的后脖颈,下一瞬,竟提溜小兽似的,轻而易举将她提溜起来,稳稳放到了路旁的半人高石墩上。 “小阿宝你在这等着,不要动。” 轩辕凤燃一边笑着说,一边替她拢紧斗篷。 阿宝乖巧点头。 她本一直盯着轩辕凤燃,但拥挤的人群里很快便淹没了他的身影,过了会儿,她远远听见颐香斋的掌柜高喊,“最后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谁要?” 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的。 “我!” “我!” 这两道声音,都是阿宝熟悉的。 第一道沉敛风流,自然是轩辕凤燃,而第二道,肃杀带冷。 阿宝循声望去,陡然惊愕,萧云峥竟也在这。 而他旁边袅袅婷婷站着的,赫然就是——萧净月。 第48章 她,让或不让 重生而来,会在何时何地再遇萧净月,阿宝设想过好多可能。 但她从未预想过,竟会是在如此情境下,不过是逛年集,买个糕点而已,便遇到了萧净月。 萧净月依旧是那一副纤细柔弱的模样,柳眉杏眸,肤如凝脂,着一袭蕉绿水色的绡纱罗裙,瞧着矜贵,脱俗。 但阿宝的脑海深处,却在这一刻猛地涌上许多画面。 她死后,裴归尘便迫不及待,用百里红妆,亲率百官于太和门,迎娶萧净月为天盛新后。 裴归尘和萧净月洞房花烛,她被迫听了一整晚的旖旎。 还有,萧净月得意地说——那轩辕贱货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元昭是我与归尘哥哥的亲生子。 阿宝脸色惨白。 她身形微晃,几乎要站不稳,从石墩跌落。 而这一刻的颐香斋前,老掌柜十分为难,“二位爷都想要,但小的铺里就剩这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了呀。这谁先喊的,小的也分不清了。要不,二位爷,谁让让?” 颐香斋前的拥挤人群已退散开来,纷纷在旁围观,好奇究竟谁会先让。 轩辕凤燃回头去寻阿宝。 却见满街热闹中,他家的小姑娘脸色惨白,愤恨盯着萧云峥身旁那一袭水色罗裙的女子。 轩辕凤燃记得,阿宝极少赤裸裸的露出对一个人的恨意。 所以这萧云峥身旁的女子,究竟有何特别?竟逼得阿宝如此愤恨失控? 轩辕凤燃不解,再看向萧云峥时,神色间便愈加冷冽。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萧云峥也很意外。 好歹是堂堂皇族亲王,轩辕凤燃竟落魄到需要亲自出来买一盒糕饼吗? 突然,心有所感,他顺着轩辕凤燃的视线所及,看了过去。 在围观的拥挤人群外,他果然看到了石墩上的锦衣小公子,女扮男装的公主殿下,阿宝。 萧云峥眼底的温度陡然消失,面色冷峻。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阿宝何时开始的,又亲近了轩辕凤燃?如今看来,这俩人竟还邀着一道出来逛年集? 萧云峥将拳头攥到最紧,“既有先到者得,也有价高者得。” 蓦地,他松开拳头,漠然直视轩辕凤燃,却是提醒那颐香斋的老掌柜。 “掌柜的做买卖,是为挣钱,不是吗?” 老掌柜频频赔笑,“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家铺子也就是卖些糖饼糕点,这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也不值多贵价哈。” 言外之意,一盒糕而已,两位爷随便谁,让一让吧…… 轩辕凤燃直直盯着萧云峥。 他本意并不喜欢阿宝吃甜,而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又是极甜。 但,有人敢争阿宝的东西,他便不让。 轩辕凤燃蓦地,轻蔑笑道:“这一把,玩的就是个有趣。” 话落,轩辕凤燃把荷囊往老掌柜手里一丢,“数数看,够不够。” 老掌柜打开荷囊一瞧,满满一袋的金珠子,买下他这铺子里的所有糕点都是够的。 老掌柜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美滋滋。 “够了够了!当然是够的!” 话音未落,老掌柜面前却又多了一颗东海夜明珠。 老掌柜瞳孔骤紧,惊喜抬头。 萧云峥一脸漠然,问,“这够吗?” 老掌柜手里拿着夜明珠细细端详,流光溢彩,珠子是真的。 顿时,老掌柜惊喜万分,“够的够的!这颗珠子买下我这间铺子都是够的。” “怎么能够呢?” 嗤笑声骤起,围观的拥挤人群外,阿宝轻笑着摇着折扇。 “千金难买我乐意。” 阿宝跳下石墩,“不就是夜明珠嘛,我也有。” 说着,阿宝从袖中掏出荷囊,直接丢给掌柜,“里头还有两颗红宝石,老掌柜你都算上。” 说话间,阿宝走到萧云峥面前,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轻笑着挑衅道:“云峥表兄还加价吗?” 萧云峥敏锐察觉到了阿宝轻笑之下的,悲切怒意。 但他只当这是公主殿下不习惯看上的东西被抢走,而这时,身旁的萧净月轻轻咳嗽了声。 “长兄,算了吧。” 萧净月的语气,故作坦然,实则哀怨。 “她想要的,何时是得不到的呢?” 第49章 她,是个傻蛋 萧净月这话,不轻不重,意思却拿捏得恰好。 铺子前的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宝默然嗤笑。 年幼时,每回温贵妃回白鹿书院省亲,她都见这姨母家的表妹总是一副柔弱矫情的做派。 表妹那话里总是拐着弯的骂人,她不喜欢。 然而,前世的她一直不觉得这副做派的萧净月会成为她的敌手,没想到,最后竟是她轻敌了。 萧净月便是用这副柔弱矫情的做派,赢了她。 阿宝愈想愈憋闷,但面上却不肯服软。 她挤出笑容来,朗声道:“那就借净月表妹吉言啦,我想要的,总能得到。” 萧净月喉咙一哽。 阿宝望着她,笑意愈深,也愈冷。 萧云峥知道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妹妹净月是喜欢的。 所以,他不让。 萧云峥又加了码,一块成色极好的芙蓉金镶玉佩。 阿宝愤愤咬着牙,气得眼睛都红了,这时,轩辕凤燃递给老掌柜一张银票。 老掌柜悚然惊呼,“三十万两?!” 萧云峥始终漠然的眼神,浮现一丝波动。 他突然意识到,轩辕凤燃这种本性疯狂的人,若他们两人继续加码下去,轩辕凤燃为了哄阿宝高兴,是真敢不计代价和他争这区区一盒桂花糖糕。 与其说是让,萧云峥不得不承认,他是搏不起。 一手交钱,一手交桂花糖糕。 轩辕凤燃把那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交到阿宝手里,瞧着小姑娘乐得傻兮兮的,他摸了摸她的头。 “小阿宝这下高兴了?” 阿宝眉眼微弯,乐呵呵地点头,“嗯呀,好高兴的。” 说着,她挺直了腰脊,瞥了萧净月一眼,故意嘚瑟道:“小皇叔,这盒桂花糖糕可值钱啦,咱得好好享用一番哦~~” 话落,阿宝便满意看到了,萧净月那柔弱脸庞强撑着故作无所谓,却一脸失落。 而后,自然是像年幼时那般,萧云峥格外心疼。 紧接着,萧云峥向她看了过来,眼神里除了漠然,似乎还有一丝别的复杂情绪。 阿宝没打算深究,拽着轩辕凤燃,转身就走。 身后,萧云峥的视线一直望着她,带着探究,叫她如刺在背。 接下来,轩辕凤燃一路无话。 只是,他握住阿宝的手,握得很紧。 走远了些,这时,四处乱窜的谢无碍终于记起阿宝了,从拥堵的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衣袖皱了,颇狼狈,但是却很高兴。 “你猜怎么着?”谢无碍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我刚才听说有个傻蛋花一袋子金珠,两颗夜明珠,两颗红宝石,三十万两银子,买了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 话音未落,谢无碍便瞧见阿宝手里提着那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 谢无碍:“?那傻蛋是你啊?” 阿宝恼羞成怒,气哼哼的伸手捶他,“你还说!你还说!” 轩辕凤燃抿唇,辛苦忍笑。 阿宝其实也是心疼的,郁闷道:“好吃是好吃,但是——好贵啊!宫里那些贡糕都没这么贵!!” 她就该更理智些,不和萧云峥、萧净月那俩人斗气的。 轩辕凤燃望着她,却莫名觉得,此时这个耍小脾气,耍横斗气之后又忍不住心疼银两太贵的小姑娘,有了丝人气,格外可爱有趣。 叫他想,再逗逗她。 “还玩吗?”轩辕凤燃忧愁道:“银两都花没了。” 如五雷轰顶,阿宝呆住。 轩辕凤燃正想借此机会,领她回宫,免得她这一路年集逛下来,不知又要胡吃多少甜食。 谁知,阿宝蓦地转身,笑眯眯的,一把薅住谢无碍。 “给钱!” “我没钱!” “我回宫了还你!” 在谢无碍的惨叫声中,阿宝掂了掂手里的荷囊。 “走,年集还没逛完呢!” 第50章 她,烟火人间 天色渐渐晚了,夕阳西下,落日余晖。 但这玄武、朱雀大街上的年集,却越来越是喧嚣热闹。 有些铺肆早早搭起了外棚,将卖相稍差些的货物摆出来降价叫卖,还有些挑担推车的小贩也出来摆摊。 铺肆兜卖的货物琳琅满目,铺里,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阿宝眼中,挑担的小货郎吆喝着,来往的百姓们嬉笑颜开,孩童们举着烟火棒,高兴地跑来跑去。 包子铺的老板掀开蒸炉,热气熏腾,馒头肉包的鲜香扑鼻。 一旁的油炸大锅里,麻球一颗颗金黄透亮。 阿宝想起前世,她被困在皇陵青铜馆里整整五十年。 那日夜铁水蚀骨的痛苦里,她闻得最多的,便是皇陵里的长生烛香,还有逢年过节,皇陵守墓人烧的纸钱灰烬味道。 重生而来,这段时日闻的,是太医署的苦涩药味,还有裴归尘身上那一股叫她厌恶作呕的冷香。 如今,她晒着暖意融融的日头,吹着暖风,缓步走在繁华热闹的市井街巷间,身旁更有轩辕凤燃陪着。 就连她最疼爱的弟弟谢无碍也在,活蹦乱跳的。 阿宝油然而生出一种久违的,活人气息。 她走过漫长无尽,绝望惨烈的漆黑炼狱,终于回到烟火人间。 阿宝正恍惚着。 一群孩童嬉嬉闹闹的跑了过来,绕着她蹦蹦跳跳,手里拿着爹娘刚给买的冰糖葫芦,糖人,糖画。 阿宝也想吃。 她扯扯轩辕凤燃的袖子,“小皇叔,那糖画好漂亮哦~” 说着,无辜的眨眨眼,小皇叔你懂我意思吧? 轩辕凤燃很懂,但他想装不懂。 “嗯,确实漂亮。” “所以呢?”阿宝继续眨眼睛,一脸期待。 轩辕凤燃摇着扇子,“所以?所以趁着小孩子们没跑远,你多瞧几眼。”解解馋。 阿宝笑意僵住,“哼!我要和小皇叔你绝交一刻钟!” 轩辕凤燃撑开扇子,挡住小姑娘和他,这才温和微笑,压低嗓音道:“轩辕阿宝!我还记得你蛀牙时,哭得天崩地裂。” 明明他的嗓音温和,但连名带姓喊她,阿宝听出了一丝威胁。 轩辕凤燃分明在说,轩辕阿宝你今日再敢嚷嚷着吃甜,你给我等着瞧。 阿宝:“……” 沉默一瞬,阿宝软乎乎地撒娇:“不怪我~是它们的香味诱惑我。” 轩辕凤燃一脸无奈,轻笑,“哦?是吗?” 轩辕凤燃细细数来,“适才一路来,这满街小摊的酸梅果脯,绿豆糕,白糕,糖炒栗子,冰糖葫芦,都诱惑你哈?” 他默默磨牙,“轩辕阿宝!甜糕酥饼吃多了,蛀牙又积食!” 阿宝自知理亏,失落地耷拉着小脸。 轩辕凤燃最不愿见她难过,最后又妥协了。 “再吃一样。最后一样。”他揉揉她的头,“好好想想吃什么,自己挑。” 阿宝弱弱地,小声抱怨,“你总管着我吃甜食。” 头顶登时响起,轩辕凤燃笑着,凉凉反问,“不可以管吗?” 阿宝后脊骨窜起一道凉意,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管管管!您多管些!管我一辈子哈!” 双手环胸的轩辕凤燃,蓦地,顿住了。 阿宝瞅他。 须臾,轩辕凤燃轻笑着揉揉她的头,无奈叹气,“你啊。” 轩辕凤燃牵着阿宝的手,又逛了会儿。 但阿宝心里直犯愁。 我到底要最后吃些什么呢? 恰在这时,一位白发老人家推着摊车经过。 卖的东西,是阿宝没见过的。 “这位爷,这位公子,要来点吗?这是姜汁加牛乳熬出来的,一点糖都没加哦!不仅味道很好,还能治咳嗽的!” “小皇叔,我要吃它!”阿宝抱着尝鲜的念头,买了一碗。 入口滑嫩,奶味醇厚。 阿宝激动,“小皇叔你快尝尝!” 说着,她邀功般,舀了一汤匙递到轩辕凤燃的唇边。 “真的好吃!我骗你是小狗崽汪汪汪!” 轩辕凤燃低眸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她本就粉雕玉琢,此刻笑得眼眸清亮,竟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他终于确定,今日出了宫,阿宝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轩辕凤燃心弦微颤,心跳得稍微快了些。 这时,阿宝仍举着小勺,一脸期待着轩辕凤燃能尝尝。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轩辕凤燃拽住。 第51章 她,尝或不尝 阿宝低声惊呼。 回过神时,她已被轩辕凤燃拉进了街角的老槐树后。 一树之隔的朱雀大街人声鼎沸,而老树后,幽静又隐蔽。 阿宝手里那一勺姜奶早洒掉了,奶汁沾在她的衣襟上,醇厚的奶香扑鼻而来,萦绕在他们两人间。 她恍惚了一瞬,呢喃道:“小皇叔你怎么了?” 轩辕凤燃默然盯着阿宝。 老槐树冠盖如伞,夕阳余晖透过焦绿幽深的枝桠缝隙洒了下来,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勾勒出小姑娘凝脂般温润的眉眼。 他眼眸微暗:“小阿宝,以后你多笑笑。” 阿宝茫然不解,“?” 轩辕凤燃又道:“就像今日这般,笑得生机勃勃的。好不好?” 阿宝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轩辕凤燃却突然抬手,带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擦过她的唇角,嗓音沙哑道:“别动,沾到了刚才的姜奶。” 阿宝很安静的不动。 但她在轩辕凤燃的黑眸深处,却看到了一丝他的克制、隐忍。 他的指腹擦过她唇角的力道并不重,只是动作很慢。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阿宝抿唇,温和道,“小皇叔,要尝尝吗?” 轩辕凤燃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着眼前的一幕,那碗姜奶润过小姑娘的唇,当他的指腹一点点擦过她的唇时,她的唇极温润…… 轩辕凤燃的黑眸越来越沉。 和她喂他的那勺姜奶相比,她这唇,更诱人。 阿宝一错不错地盯着轩辕凤燃,身侧的手紧张地攥紧了拳。 她默然想,轩辕凤燃他最终能忍得住吗?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若是他决定不忍,她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在这隐蔽的老槐树后,树荫笼罩的一方小天地里。 吆喝声和叫卖声近在咫尺,阿宝却一言不发地望着轩辕凤燃。 两人相视而立,各有心事,皆是沉默。 然而,谢无碍突然喊,做贼一样神秘兮兮,“阿姐?阿姐?你俩聊好了没?我瞧见那李嗣进白玉京啦!!” 轩辕凤燃呼吸一滞,最终,自嘲地默默收回了手。 阿宝诡异地,竟觉得失落。 好吧,来日方长。 她默默给自己鼓劲,她就不信了,轩辕凤燃能一辈子忍下去。 阿宝和轩辕凤燃一前一后走出老槐树。 紧接着,阿宝又找老人家买了两碗姜奶,而老人家很快舀好。 阿宝拿到手,分别往谢无碍和车夫手里一塞。 分享美食,阿宝眸子发亮,“你们俩也快尝尝!可好吃了!” 须臾之后—— “谢弟弟?怎么样?”阿宝很期待。 谢无碍三两勺尝完,握住了阿宝的手,宛如遇见同道中人,惊喜道:“确实好吃!!” 阿宝格外骄傲,“哈哈!不愧是我!一挑就挑中最好吃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轩辕凤燃很自觉地上前,掏出荷囊付账,“老人家,这所有的姜奶我都买了。我再多出一些银两,麻烦老人家送到凤燃王府。” 谢无碍见状,心生忧虑。 虽然先前,阿宝皇姐抢了他的荷囊,但其实,轩辕凤燃在车夫那里,多备了好些碎银两。 因而,他们从街头到街尾,这一路边吃边玩,但凡是阿宝皇姐瞧中的,最终都是轩辕凤燃付的账,紧接着都送上了马车。 它们带不进宫城,最后必然得借放于凤燃王府。 谢无碍瞧着阿宝一脸开心,不由更是发愁,忧心忡忡。 他默默凑到阿宝身旁,小声嘀咕。 “这又是凤燃王付的账,又是送到他府上,阿姐你岂不是过后,得再去一趟凤燃王府?” 阿宝还挺期待,“嘿嘿,那我就再去一趟。” 谢无碍惊愕,差点以为阿宝被附身了。 “你没事吧?”谢无碍凑到她耳边,用只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你再去一趟凤燃王府。” “心机。真心机。” 第52章 她,天上白玉 “谁知道他算计什么呢?!”万一真打算谋杀储君呢? 阿宝乐呵呵地看着谢无碍。 他朝她做了一个,狠狠抹脖子的动作。 阿宝被逗笑了,哥俩好的拍了拍谢无碍的肩膀,“放心啦,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我也想再多去几趟凤燃王府。” 出宫,去拿借放于凤燃王府的东西,多好的借口呀。 轩辕凤燃站在阿宝不远处,幽幽看了谢无碍一眼,似笑非笑。 这时,车夫端着那碗姜奶,“主上,这?” 轩辕凤燃低声道:“你在她眼中,不是车夫,是随行的同伴。她既有心,你收着便是。” 车夫受宠若惊,点头称是。 阿宝安抚了紧张的谢无碍,这才回头找轩辕凤燃。 她拽着他,直奔白玉京。 那是在玄武大街和朱雀大街相交之处,最繁华的地段。 白玉京,五层高楼。 早在前世,阿宝便听说过,白玉京是帝都最大的销金窟,美人,美酒,美舞,各式各款,应有尽有。 然而,当她亲眼目睹了这座销金窟,却仍震撼于白玉京的奢靡富丽,金碧辉煌。 晚风微凉,风中传来打更声,酉时。 阿宝抬眸一看,夜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黑浓如墨。 那楼檐间的一排排华灯渐次亮起,如繁星般点缀在夜色下。 “小皇叔,咱们进去找点乐子吧?” 阿宝轻摇折扇,俨然是富贵小公子,笑眸明媚又灿烂。 然而,一向纵着她的轩辕凤燃,却凛然蹙眉。 他阻止道:“这座白玉京,三教九流混杂,群魔乱舞,不是小阿宝你该来的地方。” 阿宝先是奇怪打量了轩辕凤燃,蓦地,恍然大悟。 凤燃王除了赫赫战功,便是那潇洒风流之名,名满帝都,红颜知己遍天下。 “小皇叔,你来过这白玉京,对吧?” 阿宝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但那笑,笑得意味深长,叫轩辕凤燃遽然一惊。 轩辕凤燃脊骨冒起一股凉意,“……” 阿宝亲昵笑着,“待会儿进了这白玉京该怎么玩,小皇叔你可得好好教教我哦!” “对啦,我听说白玉京有位清倌花魁,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是这帝都的秦楼楚馆间,最是赫赫有名的呢!” 阿宝笑着,仿佛真是在认真讨教,“小皇叔,你见过吗?” 正准备踏进白玉京,轩辕凤燃却脚步猛地一顿。 阿宝依旧笑眯眯,笑得很和善。 一楼的独眼老伙计见了新客进门,立刻上前。 这白玉京熙攘热闹,来往的客人都有身份,独眼老伙计见得多,自然极有眼色。 一眼便认出了阿宝身上那身锦衣是蜀锦,苍烟白露。 在这帝都城内,能用得上这苍烟白露的,必定是世家望族。 独眼老伙计更是认得谢无碍那箭袖护腕,秘铁所制,出自镇西军,尽数是西疆精兵大营子弟。 独眼老伙计最后将目光放到轩辕凤燃身上,目露惊喜。 “燃爷您来啦!”独眼老伙计热情道:“燃爷可是还照旧?开三楼临窗的那一间念筝阁?” 阿宝笑意愈深,笑意盈盈看向轩辕凤燃。 谢无碍在一旁笑得阴阳怪气,“哦~包厢哦~还是专属包厢哦~~” 轩辕凤燃微笑。 谢无碍竟还没被打死,真是福大命大。 阿宝似笑非笑,问这独眼老伙计,“他真的经常来吗?” “那必须是呀!燃爷是我们这白玉京的常客呢!”独眼老伙计谄媚陪笑,“邀星姑娘和燃爷那可是一见如故的知己呀!” 谢无碍给了阿宝一胳膊肘,继续笑得阴阳怪气,“哦~阿宝快听~红颜知己哦~~~” 轩辕凤燃继续努力微笑。 真的没人要来打死这谢无碍吗? 轩辕凤燃努力微笑着,给了谢无碍一记格外友善的眼神。 随即,他装作不经意的偷瞄了一眼小阿宝的反应,却见小姑娘正盯着远处。 轩辕凤燃顺着阿宝的视线看过去,倒是认识的。 李嘉妃的亲侄子,纨绔李嗣。 第53章 她,是坦白局 “那位李公子定的,哪间暖阁?” 阿宝问那独眼老伙计,老伙计不敢得罪贵客,便答了。 “三楼的润羽阁。” “说起来,正好在燃爷的念筝阁隔壁呢!” 一想到轩辕凤燃的风流名声便是从念筝阁传出去的,阿宝便半步也不想踏进去。 但最终,她深呼吸,道:“便照旧吧。” 说着,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小皇叔你觉得呢?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默然良久,道;“那便照旧,念筝阁。” 独眼老伙计笑得热情,“好嘞!那燃爷,两位小公子,您们随我来。” 白玉京奢华,连楼梯台阶都是最上等的木料,散发着幽香。 阿宝边摇折扇,一边上楼,一边暗暗环顾白玉京的每层楼,装饰各有不同。 而后她发现,这白玉京的客人虽不多,但从客人的衣着来看,都是帝都有名有姓的人物,没二三十间铺子,五品以上乌纱帽,半步都踏不进这座销金窟白玉京。 阿宝默默将所见记在脑中。 待她走到三楼楼梯口时,却似有所感,猛地转身。 她背后分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 但此刻,舞姬,花魁陪着客人们饮酒谈笑,她却找不到那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 心事重重地回过神,阿宝踏进念筝阁。 暖阁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便是阿宝知道的花楼暖阁摆设。 这时,靠近润羽阁的墙边,谢无碍一阵鼓捣。 竟真叫他听到了润羽阁里在说什么。 谢无碍呼唤阿宝,“快!” 阿宝按照谢无碍所言,将谢家秘制的铜块放在耳边,凑到墙边,很快便听见了一青年的声音。 青年笑眯眯的,但语气听着极精明。 “李公子,老家里边新来的好东西,您要瞅瞅嘛?” “这回又是卖的什么?”李嗣那肾虚的嗓音,中气不足地问。 “对咱们男人来说,真正的好东西!”青年笑着介绍道:“这酒名叫不羡仙,英雄酒,鹿血,红参,海马,虎鞭,绝对的真材实料!李公子来一壶?” 阿宝一头雾水,抬眸向轩辕凤燃请教。 “不羡仙,英雄酒,那是什么?” “润羽阁里有个青年说,那是对男人真正好的东西。” 阿宝真诚发问:“小皇叔你喝过吗?” 轩辕凤燃一脸铁青。 谢无碍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柴加火,“咱这位燃爷要是喝过,那真是,人间一大惨事啊~~哈哈哈~~~” 阿宝满头雾水:“???” 轩辕凤燃却突然对隔壁有了兴趣,也拿了秘制铜块,加入了阿宝和谢无碍的偷听行列。 与此同时,隔壁的润羽阁里。 青年吆喝得起劲儿,“这不羡仙是真有用呀!喝了这英雄酒,保管您夜夜当新郎!只羡鸳鸯不羡仙!!” 卖货的青年说得直白,十分卖力吆喝,“有位富老爷都快五十了,喝了这不羡仙,老来得子呦!!” 眼见轩辕凤燃的脸色越来越黑,阿宝隐隐约约感觉,她好像已经知道,这是什么酒了。 阿宝脸热。 这时,润羽阁内突然响起一声青年的惨叫。 李嗣似是怒极,又狠狠踹了那青年一脚,“你特么就是个江湖骗子!那日卖给本公子的合欢药,说什么吃了那药,就是天上那高不可攀的清冷仙女,也得求着本公子好好享用她!” “结果呢?!” 李嗣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踹了一脚,“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想到李嗣说的,便是自己。 阿宝便指尖泛冷,只觉得分外恶心。 而李嗣又说,“是你说的这药加那逍遥白一道喝下去,药性猛如虎,只要本公子碰她,她一定能怀上本公子的种!” “结果又是什么呢?!是特么的,本公子如今没机会抢先一步了!只能去猜那贱货究竟最喜欢什么东西!” 第54章 她,他动真怒 轩辕凤燃展开绒被,将阿宝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她牢牢抱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地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阿宝靠着他的胸膛,心里一阵阵觉得恶心作呕,骨子里那杀人的念头又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李嗣便罢了,但如今,她想弄死他。 然而,轩辕凤燃似乎明了了她的杀念。 阿宝想,他当然明了。 轩辕凤燃坦诚过,一旦她动了杀念,他总能看透她的。 念筝阁里,死寂一般。 两人明明什么也没说,但阿宝却听到轩辕凤燃的胸腔传来了有力的心跳,而她急促紧张的呼吸,因他的拍背顺气,竟慢慢缓和了下来。 这时,隔壁的润羽阁里,青年惨叫着说,“李公子!李公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李斯怒喝:“说!” “这是老家那位大人新研制出来的,绝对可靠。”青年笑声猥琐:“这种药,是欲仙欲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哦!药力比那合欢药还要强百倍。” “您不信,可以先在床榻那姑娘身上试试!” 李斯放狠话,“行!本公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姑娘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若是叫她吃了药大变样,那本公子就留你一条狗命!” 阿宝悚然一惊,润羽阁里竟还有一个被强掳来的姑娘?! 事出紧急,阿宝顾不得会暴露身份,也顾不得之前有定好的教训计划,便要直冲进润羽阁救人。 但她的手腕却被轩辕凤燃一把拽住了。 “既然李嗣找死,那就成全他。” 轩辕凤燃面沉似水,连语气都平静得无波无澜,但阿宝却知道他动了真怒。 有那么一瞬间,她笃定,轩辕凤燃已经知道她今晚跑来这白玉京寻乐子,便是一早就知道罪魁祸首,直冲李嗣来的。 只为报那合欢药之仇。 但她一个字也没告诉他,仿佛,她仍防备他,将他当外人。 原本打算教训了李嗣再解释的。 此刻,阿宝欲解释,轩辕凤燃却先将她摁坐在床榻上。 他认真盯着她,“你留在念筝阁。” “那人太脏,你别见他,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阿宝欲言又止。 轩辕凤燃竟俯身,用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他待她的姿态虔诚如供奉一尊菩萨,嗓音冷冽低沉,一字一字地保证道:“小阿宝别担心,皇叔会处理他。” “皇叔定要叫李嗣永生永世都记得,什么叫做,该死。” 阿宝鼻尖一酸,点头道;“嗯。” 话落,轩辕凤燃起身,推开阁门。 恰在这时,阿宝透过门缝,竟看见宣长渡神色慌乱,着急想要上三楼。 而膀大腰圆的胖伙计却挡住了他,粗声粗气道:“我们白玉京的规矩,想上三楼,得先交五千两银子取花牌。” 宣长渡今日并未带银票出门。 偏偏他事出紧急,这白玉京的三楼,必须得上。 “先让我上去,五千两我稍后补上。”宣长渡试着打商量。 但膀大腰圆的胖伙计却不依不饶,坚持要宣长渡先付银子取花牌,再放宣长渡上三楼。 眼看着,宣长渡便要和那膀大腰圆的胖伙计推搡起来—— 阿宝示意谢无碍。 谢无碍便出门,将宣长渡带了进来。 念筝阁内。 “宣长渡?你怎地在这?” 阿宝走到宣长渡面前,好奇问道。 宣长渡陡然见到女扮男装的阿宝,竟一下子愣住。 还好,阿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茶,唤回了他的神智。 阿宝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第55章 她,想怎么做 前脚,女子被掳; 后脚,宣长渡焦急慌忙的出现。 阿宝一见,便彻底明白,这被掳女子和宣长渡有关。 而且,宣长渡与被掳女子的交情应当颇深,以至于一向稳重的宣长渡,竟如此焦急忧心。 宣长渡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脸怔愣。 阿宝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宣长渡,需要我们帮忙吗?” 我们? 宣长渡猛地清醒,一见到阿宝身旁还陪着凤燃王和谢小侯爷,便宛若见到了救星。 “公主殿下!微臣求您帮忙,救救时兮!” 说着,当着众人的面,宣长渡便要跪下。 阿宝急忙搀住了他,认真说道:“你和我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兮又是谁?” 救人紧急,宣长渡便挑着紧要的,简而言之。 “微臣初来帝都,今日小年,闲来无事,便约着好友一道在年集里写春联送街坊邻居。” “时兮是我好友的妹妹,帮着我们裁纸研墨。” “没想到有位李公子经过,见时兮貌美,便见色起意,上前言语放肆羞辱,时兮不从,便被李公子掳来此处。” “我那好友拼死阻拦,被打成重伤,此时还躺在医馆里!” 阿宝冷眸,直接问,“李公子?李嗣?” 宣长渡急得焦头烂额,频频点头,“李公子自称是尚书公子,家里还有位姑母在宫里当娘娘。” 他来自楚越之地,在帝都世家高族眼中,楚越乃是野蛮荒夷之地,哪怕是平越王世子,也不过如此。 所以,哪怕他亮出了平越王世子的身份,李嗣却仍敢羞辱他。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帝都皇城!天子脚下!你一个乡巴佬土包子的楚越世子,也敢在帝都和本公子叫板?! 一想到李嗣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骂。 宣长渡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不由默默攥紧了拳头。 “若公主殿下肯出手救时兮,微臣来日必定报答殿下大恩。” 猝不及防的,阿宝被宣长渡这一跪,跪得她震耳欲聋。 她突然想起今夜的计划。 原本进这白玉京销金窟,便是决定狠狠教训李嗣的。若她仅仅因为太恶心李嗣,不愿见李嗣那渣滓,便叫轩辕凤燃出手替她报复,那她之后要如何对付裴归尘? 这一刻,阿宝怒到极致,反倒不再恐惧,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如何才能彻底消除对敌人的惧意? 亲手,诛杀敌人。 阿宝转过身看向轩辕凤燃,他一言不发,神色凛冽。 她仰着头,悄悄攥住了他的袍袖,直接道:“小皇叔,我要亲自废了他。”否则,难消心头怒火。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意味不明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半晌,他只是冷然,问:“你想怎么做?” 阿宝看向谢无碍,谢无碍会意。 当即,他便打开了袖中的黄铜盒,盒里装着三颗香珠。 谢无碍解释,“这是阿姐先前叮嘱我找人熏制的,材料极难寻找,费时费力,也仅仅制成了这三颗。” 被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地盯着,阿宝简单解释,“我在古籍上瞧见的秘法,三色香珠,凝脂,水绿,佛头青。” “凝脂点燃的香雾有迷晕之效,范围是一丈之内;水绿融水饮下,则是解药;而佛头青在必要时,用以将昏迷者唤醒。” 她前世,在登基那年的一次偶然,在古籍见到了这种秘法。 如今,提前拿来用用。 但轩辕凤燃的黑眸里,分明带着怀疑和探究。 阿宝敛眸,避开轩辕凤燃的视线,看向谢无碍,他正靠着念筝阁的临窗木栏。 此刻,他已收敛了吊儿郎当,正色问,“阿姐,点吗?” 这香珠,自然是要点的。 阿宝点头,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小心。” 谢无碍默然点头。 将水绿融进茶汤里,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 而后,他干脆利落地翻出雕花轩窗,从雕花轩窗爬到隔壁的润羽阁,戳开了窗纸,将点燃的凝脂香珠丢了进去。 眼看着,白色香雾在润羽阁内弥漫开来。 第56章 她,撸袖子了 与此同时,念筝阁里。 等待药力起效时,阿宝看向宣长渡,好心提醒。 “今晚这座白玉京乃是非之地,你继续待着只会惹祸上身。宣长渡,你走吧。” 见宣长渡神色肃然,似是打定主意要带时兮一道走。 阿宝冷了脸,认真道:“李嗣出事,李家必定彻查到底,你适才和胖伙计那一闹,李家轻易便能联想到与你有关。” “你知道的,李嗣的亲姑姑是宫里的李嘉妃,而平越王府在帝都根基浅薄,你若不想牵连父王家族,便该早早离开。” 宣长渡关心则乱。 如今阿宝一提醒,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而此刻,阿宝又说,“一会儿离开,便找处人多的地方待着,叫众目睽睽皆为你做人证。” 顿了顿,阿宝搀起宣长渡,“你适才说,时兮的兄长仍重伤躺在医馆,不如便去照顾他。” 宣长渡满心感激,拱手作揖,“多谢公主殿下提点。” 接下来,阿宝命车夫办两件事。 一是悄悄送走宣长渡,二是在白玉京内,纵一处小火。 紧随其后,谢无碍也从雕花窗钻了回来,“妥了。” 阿宝和轩辕凤燃对视一眼。 恰在此时,白玉京一楼飘出火苗白烟,火势不大,却已足够吸引白玉京所有客人舞姬的目光。 轩辕凤燃黑眸冷然,阿宝也看出了他有话要说,但最后他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踏出了念筝阁。 趁着火势喧闹,无人注意,阿宝推门进了隔壁的润羽阁。 一进门,果然,床榻上躺着一名鹅黄襦裙的昏迷女子,她衣衫凌乱,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嘴里塞着布条。 阿宝走近了,又见到时兮脸上的红肿巴掌印, 很显然,李嗣狠狠打过她。 阿宝用力扯过床榻角落的绒毯,替时兮盖好,这才有空去打量晕倒的李嗣。 李嗣就晕倒在床榻边的地板上,手里还紧紧攥着药袋子。 至于那卖药的青年,右手拇指被砍断,只剩四指,衣着打扮是大启人模样,但却满头卷发。 润羽阁内,阿宝拉下床帘,先简单的替时兮做了检查,万幸,他们来得及时。 时兮姑娘并未被迫吃下那虎狼之药,亦未受到李嗣的欺辱。 谢无碍关上润羽阁的门,又将李嗣牢牢绑缚在暖阁内的柱子上,这才叉着腰审视李嗣。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不办人事。” 说着,谢无碍看向阿宝,问,“阿姐,咱们接下来呢?” 适才逛街,阿宝买了数张钟馗伏魔面具。 本是为了好玩有趣,不成想,此刻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她拿着钟馗伏魔面具,踮起脚尖替轩辕凤燃戴上。 润羽阁内极安静,落针可闻。 而在这一张志怪野闻里豹头虎目,满面虬髯的钟馗面具后,轩辕凤燃沉沉望着她,他的那双黑眸幽邃,如冰封的深渊。 阿宝抚过他的钟馗面具,手腕却被他一把用力攥住。 “若难受,皇叔来处理。”轩辕凤燃沉声。 阿宝心中一暖,看着一脸不忍的轩辕凤燃,安抚笑道:“小皇叔,我很厉害的。” 说着,她转身看向谢无碍,“用佛头青,弄醒他。” 佛头青极好用,不过须臾,李嗣便昏昏沉沉的醒来,只是他刚刚看清暖阁里的三张青面獠牙面具,便被打了一记耳光。 阿宝这一记耳光清脆又响亮,打得李嗣脸颊红肿渗血,一时惨叫出声。 “你们是谁?!竟敢对本公子动手?!”李嗣狂妄叫嚣:“本公子的姑母可是宫里的嘉——” 又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阿宝揉着发疼的手心,冷眸轻笑着,“打的就是你。” 说着,阿宝和谢无碍对视一眼,姐弟二人此刻俨然是那雌雄双煞,纷纷撸袖子,将李嗣当成人肉沙包,又踹又踢又暴揍。 轩辕凤燃抱臂环胸,黑着脸,站在一旁围观镇场子。 第57章 她,保命真言 门锁紧闭的润羽阁内,隔音效果极好。 阿宝和谢无碍这姐弟俩,撸起袖子开打。一开始,李嗣看出了阿宝的女儿身,竟还敢羞辱叫骂。 “难道本公子睡过你?怎么,本公子睡得你不爽吗?你竟敢报复本公子?!” 阿宝一言不发,只冷着脸,下手越来越重。 李嗣不断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癫狂叫骂起来,“我干你娘的!你到底是哪来的臭鱼烂虾?!也敢对本公子动手?!有本事你弄死我!要不本公子一定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阿宝冷着脸,谢无碍怒火中烧。 无人回答李斯。 渐渐的,姐弟俩双管齐下,揍得李嗣鼻青脸肿,眼泪鼻血一大把,只剩一滩烂肉般躺在地板上,艰难喘气。 轩辕凤燃正襟端坐在茶桌边,一边烧水泡茶,一边默默回想。 阿宝动怒,他是见过的。 但他,始终未曾见过阿宝动手揍人。 撸着袖子,泄愤般暴揍,拳拳到肉,专挑李嗣最痛处下重手。 轩辕凤燃额角青筋跳了跳,默默将保命真言,认真镌刻在了心上。 ——本王以后,还是莫要惹小阿宝动怒。 与此同时,另一边。 李嗣终于知道疼了,也怕了。 他哭得眼泪鼻涕直冒泡,惨叫着哀求,“放过我吧!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阿宝冷然站起身,拉着谢无碍一道停了手。 她面前,轩辕凤燃十分适时的,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参茶。 茶香沁人心脾,茶汤清亮剔透,冒着恰到好处的热气。 而轩辕凤燃站在她面前,如沉默的崇峻峰峦,眼神复杂的黑眸透过那张青面獠牙的伏魔面具,静静望着她。 阿宝端着参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挂在花架上的一柄剑。 那是李嗣的,用来伪造自杀,挺好。 良久,阿宝终是忍不住好奇,问轩辕凤燃,“若我真杀了李嗣,你会如何?” 话落,轩辕凤燃沉默地朝她走来。 他站定在她面前,沉默良久。 阿宝以为他是因亲眼见她伤人,对她失望。 她正怅然,轩辕凤燃却蓦地伸开他的双手,露出他的怀抱。 “我始终在此处。” 阿宝怔愣。 下一瞬,她却被轩辕凤燃一伸手,牢牢揽进他的温暖怀抱里。 只他们两人听得见的低沉嗓音。 轩辕凤燃在她耳边,温柔且坚定道:“小阿宝无论做什么,皇叔都会兜底。” “李嗣罪该万死。” “若今夜,小阿宝真要亲手杀李嗣…… “李嗣的尸体,皇叔会彻底处理,掩盖一切。” 阿宝鼻尖萦绕着轩辕凤燃的黑檀沉香,沉默却叫她心安。 “但是,阿宝你不要沾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知道沾血是什么滋味。 轩辕凤燃摩挲着怀中小姑娘的后脖颈,安抚道:“阿宝这么聪明,还有其他法子叫李嗣伏罪的。对吗?” 在轩辕凤燃温暖怀里,阿宝仰起头看他,他目光温柔。 她不由眼眶一红,蓦地,重重嗯了声。 当然有另一种法子惩罚李嗣。 谢无碍不仅仅是调查出合欢药的幕后黑手是李嗣,也调查出了李嗣过去的所有恶行。 阿宝亲手将李嗣五花大绑,再到润羽阁的书案后,铺纸,研墨,提笔挥毫,写下李嗣的全部罪状。 她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竟半晌才写完。 李嗣不明所以,却认定阿宝是怕了他的李家势力,不由暗暗欣喜。只剩一口气的他甚至还盘算着,日后如何报复回来。 直到,阿宝将三大张罪状铺开在他身旁。 李嗣慌了。 阿宝抓着李嗣的手印了红泥,摁在罪状上,签字画押。 而后,她叠好罪状,仔细塞进李嗣的衣襟里。 阿宝嗤笑着,拍了拍李嗣那张肿成肥猪头的青紫伤脸。 她冷声道:“李嗣,作恶必付代价。” 李嗣惊恐。 话落,谢无碍一脸看好戏的,把一酒壶递给阿宝。 第58章 她,渣滓的血 阿宝接过酒壶,死死捏着李嗣的下巴,逼他张大开嘴。 “这酒不错,名字起得还挺雅致,不羡仙。”阿宝仍轻笑着,眼底却冰冷一片,“既然,李公子觉得这药和这不羡仙都好。” 她早已叫谢无碍把一整袋的虎狼之药全倒进了酒壶里,用那不羡仙英雄酒泡融了。 阿宝冷笑着,越来越用力地掐住李嗣下巴,“不如,李公子亲自尝尝?” “别让我喝那个!那会死人的!”李嗣露出惊恐痛苦的眼神,蓦地,嚎啕大哭,“放过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阿宝脸上的嗤笑褪去,眼底毫无温度。 她死死掰着李嗣下巴,整壶加药的酒全灌进了李嗣肚里。 李嗣哭喊着,锦裤竟湿了一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眼里一片绝望。 “人,罪状,匿名送到帝都府衙,交与府尹程仁寿审理。” 阿宝特意叮嘱,谢无碍会意。 他走到雕花轩窗旁,在夜幕里,用一枚铁哨子吹了四声莺啼。 很快,便有四名蒙面黑衣人从窗户跳进暖阁。 两名蒙面黑衣人齐心协力,先往李嗣嘴里塞了他尿湿的锦裤,再兜头给李嗣套了黑麻袋,便将李嗣一路从窗户拖拽了出去。 两名蒙面黑衣人按照阿宝吩咐,背着昏迷的时兮离开润羽阁,去找等在医馆的宣长渡。 谢无碍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没一会儿,润羽阁便彻底寂静下来。 阿宝静静站在润羽阁里,若有所思,沉默许久。 直到,她的手被轩辕凤燃抓住。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低眸一看,轩辕凤燃摊开了她的手。 不知何时,他拿布沾了热水,替她擦拭她手上的血。 李嗣那渣滓的血。 阿宝的心跳得很快。 如今只剩她和轩辕凤燃两人,她有好多心里话。 “将李嗣送官,我担心,帝都府尹程仁寿会包庇李嗣。” “小皇叔,我想杀他。”阿宝牙关打颤,“我今晚,原本也能直接杀了他的。” 没人能查出来是她下的手。 阿宝咬牙忍着怒意,“李嗣不是头一回强掳清白女子了,也不是头一回对女子下那合欢药。” “甚至,他也想对我那么做。” 一想到李嗣口中,对她的那些阴毒算计,便叫她恶心作呕。 “他是该死。”轩辕凤燃低着头,黑眸深处寒若冰霜,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认真仔细,小心擦拭着阿宝手心的血。 “阿宝放心,李嗣已经完了。” 说话间,轩辕凤燃放下湿布,黑眸温柔,“看,干净的。” 闻言,阿宝盯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这时,润羽阁外。 无数脚步声匆匆忙忙,围堵了整座暖阁。 阿宝顿生警惕,反手便抽出了花架挂着那一把剑。 但轩辕凤燃摁住她的手,夺走了剑,又一把将她拽到他身后。 润羽阁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 谢无碍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阿姐!白玉京幕后掌权的那位,答应见你了!” 阿宝的目光越过谢无碍,冷然看向围堵润羽阁的那些护卫。 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满脸横肉。 为首的护卫,一个满脸横肉的凶恶大汉上前,“我家主人请公主殿下一见。” 说着,凶恶大汉又强调,“只,公主殿下一人。” 阿宝攥紧轩辕凤燃的手臂,连她的身份都一清二楚,看来今晚她在这润羽阁里的所作所为,瞒不过白玉京幕后那位。 阿宝深呼吸,欲从轩辕凤燃身后走出。 轩辕凤燃却突然转过身,替她挡掉了所有凶恶护卫的视线。 “见他做什么?” 轩辕凤燃黑眸骤冷,语气隐忍。 阿宝抬眸直视着他,他眼神复杂,叫她捉摸不透。 她想了想,“小皇叔,我去去便回。回来,我与你细说。” 轩辕凤燃沉默良久,突然逼近她。 但他竟只是伸手,替她系紧了青面獠牙的伏魔面具。 “皇叔就在这。” “你慢点来,不着急。” 第59章 她,密室白骨 出了润羽阁,白玉京一如既往,喧盛奢靡,花团锦簇。 润羽阁内的一场变故,似是不曾存在。 但一踏足上楼的木阶,阿宝却有所感,背后那双盯着她的眼睛,仍在暗处伺机而动。 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究竟是谁? 阿宝挺直了脊背,藏在伏魔面具后的脸,冷眸凛然。 两刻钟后,在凶恶护卫的护送下,这一路走来,阿宝发现,楼外瞧着只是简单的五层高楼,但白玉京的内部构造之复杂,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若非有这群护卫在旁护送,她必定会迷路其中。 阿宝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于记下这一路的行程,直到横肉护卫首领带着她进了五楼最角落,挂着“谛听阁”晶牌的暖阁。 横肉护卫首领打开了暖阁门,阿宝踏进阁内,却错愕。 谛听暖阁内空荡荡,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是东面白墙摆放着一座牡丹花架。 阁门紧闭落锁后,横肉护卫首领上前,转动那座花架。 阿宝状似漫不经心,却默默将其中的转动规则记了下来—— 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再左转两圈,最后右转五圈。 咔哒一声,牡丹花架前的那一堵白墙突然从中间分割开来,露出一扇玄黑铁门,玄黑铁门的中间是一圆形八卦盘。 横肉护卫首领继续转动八卦盘。 只是这一回他转得太快,阿宝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 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 谛听阁的白墙后,玄黑铁门缓缓打开。 在一尺见方的石板后,连接着一座铁链桥,大概是玄黑铁门打开了,桥面每隔一段距离便亮着骷髅灯,烛火幽绿森森。 那名满脸横肉的护卫首领,此刻竟颇有些恭敬。 他抱拳向阿宝行礼,“我等便送到此处,剩下的路,请公主殿下独自前行。” 阿宝从未告诉任何人,她恐高。 然而此刻,白玉京的幕后主人便在前方,无论如何,她无处退步。 阿宝攥紧了紫玉扇柄,深呼吸,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玄黑铁门重重紧闭。 黑暗幽绿里只剩她一人,咬着牙踏上了铁链桥,铁链摇摇晃晃,而深不见底的桥下一片漆黑,时不时的,竟传上来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凄厉哭叫,还有哀怨阴凉的啜泣。 幽幽鬼火绿,阴森恐怖,某一瞬,阿宝只觉得她正走在十八层地狱的黄泉路上。 独自扶着铁链,一步步往前,阿宝不知过了多久,待重新踏上坚实的石板时,她的手心已冒出冷汗。 而铁链骷髅长桥的这一面,是一扇门。 木料,雕花,做工,并无任何特别,这只是一扇极常见的门。 阿宝满心疑虑。 却还是鼓足勇气,用力推开了眼前这一扇普通木门。 入目所见,她却悚然愣住了。 这是一间刑堂。 数不清的恐怖刑具,墙面,地板,屋梁,皆印着一层又一层的斑驳暗红痕迹。 在满目早已干涸的暗红痕迹里,隐约可见手掌印。 阿宝不愿去想这些暗红痕迹是如何印满整间刑堂的,但铁链桥底那些凄厉,哀怨的哭喊又传了进来。 如冤魂般萦绕在她身旁,叫她的后脊骨蹿起一道凉意。 刑堂的正前方有一把白骨堆积而成的座椅,白骨座椅之后,是一帘严实得密不透风的黑纱。 阿宝站在刑堂中间,看似面若冷霜,手里却紧攥着紫玉扇柄。 她目光冷锐如箭,直直盯向那一帘黑纱之后。 “既答应了见面,为何不现身?” 第60章 她,寻求联盟 有脚步声,极重。 那人缓缓踏步而来,带来一阵纯真却又妖冶的奇异花香。 阿宝眼中,那一帘黑纱摇曳,如黑海起了波澜。 转瞬间,她便亲眼所见一道黑影吹亮火折,点燃了一盏烛火。 倏地,满堂大亮。 摇曳的昏黄烛火,在黑帘上勾勒出了一道剪影。 那剪影高大,每一处线条都如刀凿斧刻般,锋利冷硬,脸部轮廓精悍桀骜,透着一股幽沉到冰渊最深处的森冷。 “大启的帝阳公主,东宫的储君殿下。” 那道黑帘上的凛冽剪影,有着一副被火烧过的嘶哑嗓子,每说一句话,都像含着滚烫黄沙和浓烈血腥。 阿宝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心疼,又不忍。 而那一道漆黑剪影,根本不留时间给她探究清楚,“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万人之上,竟然想要见我?” 漆黑剪影似是觉得极好笑,“理由?” 阿宝敛眸,盯着脚下刑堂地板的暗红痕迹,心绪千回百转。 自重生回来,她日夜反省。 若想赢过裴归尘,第一条,她定要牢牢攥住消息流通之道。 裴归尘的计划已在悄然展开,在他手里,是淮阳裴家数代人积攒下的遍布天下的秘密谍报网。 从帝都的钦天监国师,苏公公,甚至是四疆,附属国…… 但她,有什么? 皇族的情报司,便是西狱。 专管天下的军政情报,刺探,搜集,传递。 同时,监察朝堂群臣,皇族亲王,各疆藩王,世家高门。 但顾七绝那“黑无常”手执一柄除恶剑,只忠于大启皇帝,偏偏她如今只是储君。 谢无碍手下的那批暗卫倒是可以用,但那批暗卫只在帝都活动,出了帝都,便都是眼瞎耳聋。 于是眼前,留给她的最好法子,便是找人联盟。 前世,对阿宝而言,白玉京之名便如雷贯耳——帝都最大的销金窟,亦是帝国最大的消息汇聚离散之地。 白玉京的秘密情报网,手段毒辣,成员皆以饕餮刺青为记。 若能和白玉京达成联盟,那么她收集帝都乃至天下的各处消息,便能更加及时,准确。 然而,唯一的问题是,白玉京的幕后主人是谜团。 哪怕是前世,她身居太极殿帝座的那十年,虽然一直派暗卫调查这位白玉京的幕后主人,知道的消息,却也俱是不痛不痒。 有点用处的,怕是只有那一条。 帝都的三教九流,皆尊称白玉京幕后的真正主人为罗刹佛。 似乎是说他,心善也心冷,手软也手黑。 对付如此枭雄般的神秘人物,阿宝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今夜在三楼润羽阁内发生的一切,想必您已清楚。” “为何李嗣能堂而皇之将强掳来的女子带进白玉京,且试图对那女子下合欢药,不羡仙?” “那些合欢药,不羡仙,白玉京内究竟多少人用过?” “据我所知,白玉京有它的规矩,李嗣如此做,已是触犯了白玉京的底线,狠狠打了罗刹佛您的脸面。” 黑帘之后,那位江湖传闻里的罗刹佛一言不发。 阿宝冷然,“白玉京之所以在帝都屹立不倒,便是因它的规矩。而李嗣一次两次破坏规矩,毁的,是白玉京的名声。” “快过年了,我此番是来送年礼的。” 阿宝开门见山,直接道:“您这白玉京并非铁桶一块,在您不知道的地方,白玉京内有另外一股势力。” “我能帮您的白玉京,揪出那一股潜藏暗处的势力。” 良久之后。 那道被火烧过的嗓音,从黑帘之后传了过来。 “你来送礼,我总要回礼。”那位心善又心狠的罗刹佛,沉声问,“公主殿下想要什么?” 阿宝在袖中偷偷攥紧了轩辕凤燃的那枚玉扣,沉默须臾,深呼吸道:“之后,我想请罗刹佛您,和我联手。” 黑帘之后,罗刹佛沉默了半晌。 突然,夜空之中,传来无数轰隆巨响,紧接着爆竹声声。 黑帘后的那尊罗刹佛,隐约似是一声叹息,“这是,小年烟火开始了。” 阿宝眼眸微亮,点头道,“是啊,很美的。” 漫天华色,流光溢彩,珠灯满城,亮如白昼,照出帝都的盛世。 阿宝想起往年置身繁华宫城之中,却始终觉得孤单一人。 今年…… 阿宝心底一暖,轩辕凤燃在等她回去。 他说,慢慢来,不着急。 第61章 她,长得漂亮 烟火声,爆竹声仍在继续。 阿宝站在刑堂中间,定定看向黑帘之后的那尊罗刹佛。 那一盏烛火已燃了很久,摇摇欲熄,而她总觉得那尊罗刹佛便像那盏烛火,随时会没了最后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明明是初见传闻里,镇得住帝都三教九流的罗刹佛,却觉得他们两人本该很熟悉。 就在阿宝漫天胡想时,黑帘后的罗刹佛,嘶哑开口。 “公主殿下说的势力,想必和裴归尘有关?” 一听到裴归尘的名字,阿宝瞬间紧张。 这尊罗刹佛是如何知道的?这尊罗刹佛又知道了多少?! 罗刹佛那嘶哑嗓音又道:“那位裴归尘今夜头一回踏进白玉京,公主殿下今夜头一回在润羽阁救美,倒是挺凑巧。” “既是如此,我很乐意亲眼见见,公主殿下是如何替我除掉白玉京那一群吃里扒外的废物。” 话落,黑帘后的烛火陡然熄灭。 阴森幽暗的刑堂里一片死寂,那满墙的暗红血迹似要扑到阿宝面前,阿宝冷然警惕。 黑帘突然被掀开,是位侍女,模样娇俏,笑容甜美。 “公主殿下,请和我来。” 阿宝惴惴不安地上前,越过那一道黑帘,本以为她能见到那尊传闻里的罗刹佛,谁知,黑帘后空无一人。 阿宝暗暗环顾刑堂四周,将黑帘后的箱柜桌椅摆设,一样样牢牢记在脑海中。 而这时,侍女笑道:“公主殿下和传闻里一样漂亮呢!” 阿宝被拉回紧张思绪。 拜她那几位皇兄所赐,外界对她的印象和评价,一直是骄纵跋扈,任性妄为,模样恐怖如母夜叉。 她颇不好意思,“我竟然有‘长得漂亮’的传闻吗?” 侍女甜甜笑着,“有呀!” “公主殿下您不光是长得漂亮,舞艺更是一绝。” 侍女倒是不怕生,扬起俩梨涡笑着,滔滔不绝道:“前年的陛下寿诞,您一曲剑舞绿漪生,万花竞放,引来百鸟朝凰,在坊间可是一度传为美谈呢!” “咱们这白玉京里的姐妹们,都试过练习您那一曲剑舞绿漪生,只是从来没人成功过。”顿了顿,侍女可惜道:“要不是因为……七娘原本是最接近成功的。” “七娘?”阿宝试图套话,笑着问,“七娘是谁?也是这白玉京里的舞姬吗?” 侍女摇头又点头。 犹豫着左瞧右看,见四下无人,侍女这才小声道:“七娘是咱们这白玉京的花魁,也是管事。” 说话间,侍女顿步在一扇暖阁门前,轻笑着说,“主人吩咐的,这是为公主殿下特意准备的暖阁,请。” 阿宝满头雾水,心生忐忑。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手放上暖阁门扇,轻轻一推。 暖阁的门开了,暖阁里的人齐齐回过头来。 竟是,萧云峥和萧净月。 阿宝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世的这个小年夜。 裴归尘说他母亲的老家,小年夜会放莲花灯,她便带着裴归尘去了太液池。 她未出宫,未进白玉京,未见到萧云峥和萧净月。 没想到,小年夜这晚,萧云峥和萧净月他们竟是逛到这白玉京里来,而且—— 阿宝记起适才多看了一眼的暖阁花牌,五楼听澜阁。 想上这五楼,光是那上楼的花牌便要三万金。 她倒是挺惊讶,别看萧云峥一脸冷淡漠然,待萧净月这妹妹倒是真的宠爱,竟肯陪萧净月到白玉京寻开心。 一想到萧净月今夜也在,阿宝不由更期待之后即将发生的事。 只是,那尊罗刹佛究竟为何安排她进听澜暖阁? 那尊罗刹佛要她见到萧云峥和萧净月,又是什么意思? 第62章 她,一舞生乱 阿宝疑惑不解。 但此时,她面前的一席暖阁锦绣屏帘缓缓升起,隔着薄如蝉翼的月白纱帘,只见阁檐一排排华灯,渐次亮起。 五楼暖阁是环形围绕的,中间竟环抱着一汪碧湖。 碧湖水面开着连绵不尽的红花,那红花不知名,但红如血,极艳丽极诡魅,水波荡漾间,如摄人心魄的妖物。 血红诡花之间,立着一座花台。 此时,白玉京的至高穹顶有一扇窗,隆冬的夜幕下,月凉如水,清冷月光透过那一扇窗,倾泻而下。 红色花瓣漫天落下之时,舞乐声起,一层层白纱骤然滚落。 阿宝倚栏远眺,静静望向碧湖之间的那座花台,花台在白纱掩映间,一位美艳妖冶的女子,戴着半面妆面具,蓝纱紧裹的身姿婀娜曼妙。 那美艳女子回眸,冲阿宝,勾着手指风情万种一笑。 阿宝顿时恍惚了一下,“都说天上神仙府,人间白玉京,确实名不虚传。” 却听萧云峥在她身后,漠然道:“那是七娘。” “七娘?”阿宝错愕。 那便是侍女口中,白玉京管事七娘? 清冷月光下,落着漫天花雨,七娘在缥缈白纱间缱绻起舞。 七娘那曼妙身姿本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七娘的舞姿翩若惊鸿,更是足以引起连连叫好。 “你觉得,这七娘舞姿如何?”萧云峥漠然问。 阿宝在萧云峥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屑一顾,他显然是觉得七娘这一舞,不过尔尔。 阿宝笑得意味深长,“江南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美人辈出,想必云峥表兄是见多识广的。” 萧云峥不耐皱眉,似是极不喜阿宝对他的评价。 他漠然更深,直接问,“七娘这一舞,你不觉得极眼熟?” 被萧云峥如此一提醒,阿宝盯着那花台之上的美艳七娘,仔细打量了许久。 蓦地,她诧异道:“这舞是?!” 萧云峥眼眸冷淡,替阿宝将她未完的话说了下去,“七娘所舞,是你的那一曲剑舞绿漪生。” 是的,是她的剑舞绿漪生。 只是七娘所舞的绿漪生,媚得简直叫观舞之人酥到骨子里。 阿宝想起适才那侍女说,这白玉京的所有人都试过练习她的那一曲剑舞绿漪生,七娘是最接近成功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阿宝仍不明白,那一曲剑舞绿漪生,七娘跳了便跳了,萧云峥为何特意告诉她? 便是在此时,阿宝注意到了七娘的目光。 至始至终,七娘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只落在一处—— 阿宝循着七娘的目光,看向了听澜暖阁的对面,对面的暖阁里,轻纱后的那道清冷身影,赫然是裴归尘。 一瞧七娘那落花有意的留恋目光,一切明了。 若是前世,阿宝见此情此景,定要找裴归尘问个明白。 甚至还要为此暗自憋闷,郁郁寡欢,担心裴归尘与七娘是否真有前情。 但重生而来,阿宝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脑筋急转,满心却只剩下了惊喜。 原是如此。 恰如她告诉那尊罗刹佛的,白玉京的内部有他不知道的一股秘密势力,而那股秘密势力,则是裴归尘暗中安排进来的手下。 她一直试图查清那内应是谁,但时间太短,内应藏得太深。 阿宝本来设了局,要引出白玉京内部的裴归尘手下,如今看来,倒是不费吹灰之力。 阿宝神色淡淡,远远望向裴归尘。 隔着漫天花雨和清冷月光,裴归尘此时也看到了她,当然还有和她同在一间听澜暖阁里的,萧净月。 阿宝惊喜得,几乎要仰天长叹:今晚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重生而来的她心无波澜,只想着搞事!搞事!给裴归尘和萧净月添堵! 于是,阿宝高高扬手,朝一湖之隔的对面暖阁,使劲挥手。 她满脸笑意,笑得格外热情洋溢。 裴归尘见阿宝笑着挥手,那意思分明是叫他过去寻她,而在她身旁,萧净月一脸错愕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