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年代》 第1章 1941-1. 中条山. 孟小七 一九四一年五月十四日,山西中条山胡家峪。 孟小七抱着杆汉阳造步枪蹲坐在防御工事的壕沟里,在他面前,一轮红日缓缓滑落,即将隐没在远处的山岭之中,残阳如血将遍布沟壑的黄土坡岭染成一片血红。 孟小七想起自己在云南的家乡,曾几何时他也曾靠在一个山坡上,像现在这样傻傻地看着日落西山,只是这里和家乡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家乡的山是绿色,到处都生长着成片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而这里的山除了黄土,就是黄土。 孟小七和同村的几个伙伴在三个月前被紧急征兵,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时间紧急,国军只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在这个山岭上修筑这些简单的防御工事。防御工事依山岭而建,几条纵横几百米的坑道在山岭上蜿蜒而行。这里的土质稀松,随手一抓就是一把渣土泥沙,按照班长陈长水的话说他们修的这个工事比老母狗的稀屎还软还烂。 天快擦黑的时候,班长陈长水带着个穿着破烂军服的小兵从连部回来。李三娃眼尖,一眼就认出跟在班长身后的那个圆脸的小胖子,他夸张地拖着嗓音喊了起来,“这不是胡杀猪他们家的那个胖小子吗?” ”咋的?你们认识?”陈长水有些诧异了。 “报告班长,他叫胡大武,和我们是一个村的。他爸是杀猪的,总是给他吃猪下水,所以他从小就胖。”顺子立正站好,笑着大声回答。 “他们家特抠门,我爹我娘过去给他们家帮忙,说好的给三斤肉的,结果只拿了三斤的猪肠子回来,肠子里还有屎呢。”李三娃大声喊道。 “我娘也这么说,她每次去帮忙都没有拿到过肉,最多就是抱了盆猪血回来。“顺子在一边帮腔。 胡大武的脸涨得通红,想开口争辩两句,看到陈长水也站在一边哈哈大笑,到嘴边的话又不敢说了。 陈长水看到小兵们闹腾得有些过了,就从腰间抽出杆旱烟杆,对着每个小兵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骂道,“娘的,你们还闹得没完了?胡大武他之前在的那个连已经打没了,以后他就是咱们班的人了,谁要再敢没事惹事,小心老子剥了他的皮!” “一个连都没了?”小兵们吓得脸都白了。 “别说一个连,老子在的那个营都没了!告诉你们,老子可开枪打死过一个鬼子。你们打死过鬼子吗?”胡大武终于找回些气势,气鼓鼓地大声喊道。 这次轮到刚才挑事的几个小兵们吃瘪了。孟小七和李三娃还有顺子三个人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他们参军后到了这里,每天就忙着挖坑道修工事,直到今天才轮到他们三个去摸枪栓。 ”等鬼子来了,我们肯定比你杀得还多。”顺子个头最高,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吼了一声,想着不管怎样,他们三个都不能让胡杀猪家的胖小子比下去。 “不急。”陈长水瞥了眼工事下的土坡,将旱烟杆在一边的土墙上敲了敲,冷笑一声说,“鬼子明天差不多就该到了,就看你们有多大本事杀了。” 陈长水的话很准,第二天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日军的队伍便在山坡下如同一条长龙一样浩浩荡荡涌了过来。 从日军的第一发炮弹落到阵地开始,防御工事就如同泥沙堤坝遇到洪水一样坍塌了。枪炮声密集得堪比孟小七村子里唱大戏时的鼓点,子弹咻咻从头顶飞过,炮弹带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落在山坡上的守军阵地上,溅起漫天的沙土烟尘,火光硝烟腾空而起。坑道里不断有人倒下,有伤员在痛苦地嘶嚎,破碎的内脏伴着黑血从伤口处流出,白生生的骨头从肢体断裂处硬生生地探了出来。 岭下的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举着枪炮向上冲的日军,孟小七和他的两个小伙伴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缩着脖子躲在掩体后瑟瑟发抖,哪里还敢站起身子开枪。 “都站起来开枪!”陈长水挥起手里的马鞭对着几个小兵一阵猛抽,“昨天都喊着要杀鬼子,今天都他娘的给老子装怂,再不开枪,小心老子毙了你们!” 第2章 1941-2. 中条山. 孟小七 小兵们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子,探出半个脑袋,抬起手中的枪开始对着山岭下射击。 炮弹爆炸激起漫天泥沙烟尘,孟小七根本无法看清山坡下的鬼子,他只能端着枪对着那些黄色军服胡乱扣着扳机,一枪又一枪,有些好像打中了,有些都不知道子弹飞到哪里去了。 一个炮弹落进坑道里,将孟小七十几米远外的两个老兵炸成了一摊血肉碎块,他们身前的掩体土墙也被炸出一个大缺口。 “孟小七,顺子,你俩给把那守住!“陈长水指着缺口大声命令。 两个小兵拎着枪往缺口那跑,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他俩脸色苍白。两人胃里像是炸了锅,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不看地上,不看地上。”孟小七小声对自己喊了几声,他的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将脑袋凑在土墙缺口处向下开枪。 “小七,咱俩都别怕,鬼子的炮弹不会落同一个地方,这边给炸过了,后面就不会被炸了。”顺子贴着孟小七身边,一起对着山坡下射击,一边大声对孟小七喊道。 炮弹虽然没有过来,但是鬼子的子弹却如雨点般打来。两个小兵身前的掩体土墙被一连串子弹击中,激起一片尘土。两个小兵刚开了两枪,便被对面的日军火力压得伸不出头去开枪。 “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顺子大声骂了一句,指着左边的一处高高的土墙对孟小七喊道,“我个子高,从那站着往下打,干死对面的鬼子!” 果然,顺子在高处对着山坡下的鬼子开枪,孟小七这里面临的压力立刻减轻,他探出头伸出枪管又开了几枪,听到旁边顺子开心地大喊一声,“老子打死一个鬼子!” 孟小七急忙向顺子那里看过去,顺子兴奋的笑脸只在他眼里停了一瞬,就被一道巨大火焰和硝烟吞没。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孟小七头都快裂开,气浪将他卷起抛到一边,泥沙簌簌落下将他掩盖。 孟小七脑子里一片空白,耳中除了嗡鸣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终于有两只大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着他的脸大喊了几声。孟小七反应过来对面那个人是陈长水,他愣了一下,才喊道,“班长,我没事。” “没死就给我继续往下开枪!”陈长水将孟小七塞回到缺口,一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孟小七木愣愣地对着山坡下开了几枪,突然想到顺子,他急忙向刚才顺子站立着的地方看过去,那里的坑道里焦黑一片,半边土墙已经消失不见,一具不成人形的血肉残骸散落在地上,几片破烂的布片上还跳着火苗,就在孟小七脚边的地上,有半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塞在一个破军帽里。 孟小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顺子居然就这么死了! 三四个小时后,日军毫无征兆地撤下去了,坑道里没有人欢呼,只是发出阵阵叹息,接着便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时间不久,便有炊事班的伙夫猫着腰提着个竹篮送到坑道里。李三娃人机灵嘴也甜,他哄着陈长水让他和一个老兵一起守个位置,老兵丢了一个胳膊,李三娃却是安然无恙。李三娃从伙夫手里接过竹篮,跑到一个个还活着的士兵前,在他们手里塞了一个黑面窝头。 孟小七的脚边不远处就是顺子血肉模糊的半个脑袋,几只绿头大苍蝇已经嗡嗡嗡地在那里盘旋停留。孟小七忍不住又趴在缺口上吐了起来。 “小七你不要命了,不知道鬼子会打冷枪?”李三娃正好跑过来,一把将孟小七从缺口那里拉了回来。 两个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李三娃往孟小七的手里塞了两三个窝头,压着嗓子偷偷说,“班里死的人多了,咱们每个人可以多分几个窝头。” 孟小七抓着窝头放在嘴里一口口咬着,窝头又干又涩,他的眼角总是不经意瞟向身边地面上的那半个脑袋。 “顺子的?“李三娃顺着孟小七的目光看向地面,他的脸也白了,颤抖着声音问。 “那边墙高,顺子说他可以从上面开枪。” 孟小七咀嚼着窝头,勉强咽进肚子里,好一会儿后又低声说,“如果他不上去的话,也许就不会死了。” 第3章 1941-3. 中条山. 孟小七 顺子和孟小七还有李三娃三个人从小一起玩闹着长大,而且都是十六岁。和孟小七李三娃不同的是,顺子的身子已经发育得高大健壮如同一个成年人,个子足足高过另外两个人一个脑袋,嘴唇上下也长出了黑黑的细细绒毛。 “看来个子高也不好。“李三娃低下头嘀咕了一句。 “顺子早上还和我说,他出来的时候和他娘已经给他定了门亲,等他回去就成亲了。” “成亲?顺子?” “这有什么,顺子说他爹当年也是十六岁成亲的,第二年就有了他,然后就是他弟弟妹妹。“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好久之后孟小七才低声说:“五婶知道顺子死了不知道该多难过。“ ”估计要哭瞎了眼。“李三娃深深叹了口气,又转过头看着孟小七认真地说:”我要是死了,你先别和我娘说,过几年等我娘快忘了我的时候你再说。“ ”当娘的永远忘不了儿子,再说最好是我死你别死,我没爹没娘,死了也没有人会惦记,你死了你娘要哭瞎眼的。“孟小七说。 胡大武头上缠了一圈破布条,有一条腿也扭伤了,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指着李三娃气呼呼地喊道,“李三娃,你给所有人都发了窝头,为啥就不给我?” 李三娃从竹篮里摸出一个窝头扔到胡大武脚边,冷笑着大声喊道, “你这么胖,别人都饿死了,你也不会死。” 胡大武气愤地瞪起眼睛,对着李三娃大吼起来,“老子这次又杀了两个鬼子!不像你他娘的只会吓得躲在一边尿裤子去!” 李三娃丢了面子,听到坑道里有人嘿嘿笑着,他的脸涨得通红,也跳起来对着胡大武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家是杀猪的,不怕杀人!” 胡大武怒了,瘸了一条腿跑过来和李三娃扭打在一起,旁边的老兵都哄笑着起哄,孟小七急忙跑上前硬是把两人分开。 李三娃的脸上给胡大武狠捶了几拳,嘴角也破了,他气呼呼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拎起竹篮对胡大武挑衅地摇了摇,“死胖子,没窝头了,你今晚饿着吧。”,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到阵地后去了。 胡大武看到扔到地上的黑面窝头已经被踩成了碎渣,和泥土混在一起。他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都要掉下来。孟小七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面窝头,递给胡大武,“吃吧,你爹不欠我家猪肉。” 胡大武愣了愣,伸手接过窝头恶狠狠地咬了几口,看向孟小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个没爹没娘的娃,我爹当然不会欠你家猪肉。” “三娃和顺子都不是坏人,要不他们两家也不会在我爹娘死后一直养我长大。”孟小七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堵高墙处,静了一会儿才说,“顺子死前刚杀了一个鬼子,如果他能不死的话,肯定不比你杀的鬼子少。” 胡大武低下头去,不再说话,默默地将手里的窝头吃完,和孟小七一起坐在地上望着天边的落日发呆。 陈长水皱着眉头从阵地后大步走了过来,他趴在工事掩体上向外探出半个脑袋,数了数下面山坡上的鬼子尸体,郁闷得挥起拳头狠狠捶了一下土墙,”打了一下午,老子这边都快打光了,怎么小鬼子才死了这么几个?“ 确实,山岭上的防御工事大半已被摧毁,一个个巨大的坑洞让之前的掩体荡然无存。落日的余光里,坑道处还星星点点地冒着浓烟和火光,里面除了满地的尸体就是痛苦哀嚎着的伤兵,还有人在轻声抽泣,陈长水对着那些小当兵的骂了几句,骂到最后他也没了兴致。 “鬼子看来今晚要歇了。”陈长水望望坡下那里的日军没有进攻的动静,就随便安排几个还可以动弹的人将尸体搬出坑道,找了些黄土将地上的血迹掩盖掉。 简单清理了坑道后,连部文书过来清点伤亡,几个班伤亡都很大,死伤都过了一半。孟小七靠在坑道土墙边一直坐到红日西沉,顺子的尸体被捡走了,地上也铺了新的黄土,可是不一会儿后鲜血又从黄土下滲了上来,刚刚飞走的绿头苍蝇们又嗡嗡嗡地飞了回来。 第4章 1941-4. 中条山. 孟小七 “鬼子又打上来了!”坑道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孟小七和胡大武慌忙拎起手里的汉阳造从地上跳起来趴到身前的掩体土墙,探出半个脑袋向岭下紧张地打量。 借着黄昏昏黄的光线,可以看到几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军士兵举着长枪从土坡下爬了上来。奇怪的是这些日军没有人开枪,里面还有一个军人摇着胳膊在喊着什么,离得很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妈的,有点不对劲啊。“陈长水推了一下帽檐,目光狐疑地看向岭下。 ”是啊,班长,以往鬼子开打前要先打炮的啊。“胡大武躲在一边,紧张地盯着日军士兵,小声说道。 ”弟兄们,先别动。“陈长水举起手臂示意身边的小兵们不要开枪,凑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有些惊疑地说,“好像那个喊话的鬼子说的是中国话?” ”二鬼子?“李三娃在陈长水身边激动地喊起来,”他们不会要过来反正,弃暗投明的?“ ”狗屁!”陈长水骂了一句,”我们给鬼子围着,都快干没了,二鬼子想找死,才在这个时候跑来反正。” 说话间喊话的伪军已经距离孟小七他们只有二三十米远,身后的日军没有跟上,都远远地躲在他身后站着。 “弟兄们,我们是自己人,前几天还穿一样的衣服扛一样的枪,你们千万不要开枪啊。“伪军挥着胳膊尖着嗓子大声喊着,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太君有信要交给贵军长官。” “狗日的汉奸,刚才还喊是自己人,现在就说什么两军贵军的。“陈长水冲着地上唾了一口,转头看向孟小七,“孟小七, 你过去把那狗日的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孟小七跳出战壕,几个箭步跑上前将伪军手中的信抢到手中,便立刻转身跑了回来,他身后的伪军信使也逃命似的跑下了山坡。 陈长水从孟小七手里拿过信,打量了几下就扔回给孟小七,“孟小七,你赶快将这个东西送到连部。”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指着李三娃喊,“李三娃你也一起去。”。 连部就在孟小七他们驻守的工事后面两百米外的一个窑洞里,平时班里有事去连部汇报联系,陈长水也都是安排孟小七和李三娃两个人跑腿。两个小兵虽然不知道他们手里的信里写着什么,但也知道里面肯定说着十分紧急重要的事,所以今天两个人一路小跑,不到五分钟便已经到了连部窑洞门口。 窑洞门口没有士兵站岗,可是透过纸糊的窗户,孟小七还是可以看见里面有灯光,还有人影在里面晃动。孟小七和李三娃两个人没敢直接推门进去,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大声报告了两人的身份,屋里有人咳嗽两声,说了声进来后,两个小兵才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窑洞里连长李大富嘴里叼着个旱烟杆低着头抽着闷烟,副连长孙旺财一手里拿着张信纸看着,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光光的脑袋,眉头却是拧成一团,两人身边的木桌旁的木椅中坐着一位相貌斯文清秀的军官。 两个小兵没有见过这个军官,但从他身上的军装和连长他们对待他的态度上,两人就知道这个军官军衔不低,所以在向两位连长敬礼后,两个小兵还特意对着军官敬了一个军礼,大声喊了声“长官好。” 孟小七从口袋里掏出信,双手托着递到李大富面前,“连长,就是刚才山下鬼子派人送上来的,陈班长命令我们立即给您送过来。” 李大富拿过信没有打开,只是紧紧地握在手里。他咳嗽了一声,看向桌旁坐着的军官,很客气地说,“苏参谋,你看师部的命令你也传达了,下面我让他们两个送你回师部?” “师部已经没有了,我刚才给李连长的师部指令是师长自尽殉国前的最后一道指令。“苏参谋说话声音很轻,但是传到屋里另外几个人耳朵里都像是响起了一阵惊雷。 ”唐军长死了,寸师长也死了,连师部也没有了,为什么还让我们弟兄们在这里坚守待援,苏参谋你说我们有援可待吗?“李大富用力拍了一下身前的木桌大声问道。 ”老实说,没有。“苏参谋直截了当地说。 ”那这个指令不就是让我们都去死吗?“连副孙旺财将手里的信纸扔在桌上,阴测测地说道。 ”如果真的照这个指令,你们确实都活不了。”苏参谋走到木桌前用手指敲了敲信纸,继续说道,“大家都清楚这次会战从开始就是错的,孙蔚如长官的四集团军在这里守了三年,打退了日本人十三次进攻。老蒋担心他和共产党走得近将他调防出去,四拼八凑了二十万军队过来,可是又将卫立煌长官软禁,原因还是担心卫长官和共产党走得近。现在的局面是参战的各部队间没有互信没有协作,对战区不熟悉,对敌人不了解,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我们都是必败无疑。“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久孙旺财眉毛一挑低声说道,“苏参谋你这话可有些。。。”。 “我只是回答孙连副的问题,没别的意思。”苏参谋说。 “苏参谋别说没用的,你说个意见出来该怎么办?”李大富不耐烦地问道。 “往后撤到东北战线和98军会合,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前沿阵地,你这里是最后一个。”“苏参谋说。 “98军武长官?那不也是赤化的部队?“孙旺财瞪着眼睛大叫了起来,“你是共产党?” “我什么人也不是,我只是希望弟兄们不要白死。“苏参谋笑了笑,又坐回到桌旁的椅子里,眼睛瞥向李大富紧握在手里的信,“当然,你这里好像还有个别的出路,不用看大家都能猜得到这是鬼子给你们的劝降书。我只是想请两位连长回忆一下鬼子是怎么对付放下武器的国军,依我看,这是一条死路。” “是不是死路你怎么知道?“孙旺财冷笑着说。 苏参谋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了李大富。孟小七看到他刚才亲手交到李大富手里的信已经被他捏成一团。木桌上煤油灯的灯芯无力地燃着,昏黄的灯光落在默默吸者旱烟的李大富的脸上忽明忽暗,跳跃不定。 屋里没有人开口说话,都在一片昏暗里静静地盯着眼前的这位连长。孟小七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他们当前所处的形势,但此时此刻他的心还是不由地紧张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的生死就在李大富的下一句话中。 好久之后,李大富颓然坐下,将手里的信小心地放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天下大乱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老实说我没什么大志向,也不在乎谁去坐那个龙椅,我只想把我从家乡里带出来的孩子们活着再带回去。他们都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不能像现在这样,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第5章 1941-5. 中条山. 陈长水 黑夜降临,山岭中即使到了五月,夜里的气温也很寒冷。坑道里星星点点地生起了几个火堆,除了警戒人员外,其余的士兵都聚在火堆边烤着火,聊了几句家乡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说到今天的战斗。 这些人之前都只是听说小日本打仗如何如何厉害,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可是今天一交手,自己这一方已经占据了地形优势还被打得损失大半,每个人的心里都像压了个秤砣沉甸甸的。 胡大武揉了揉缠在脑袋上的破布条痛得直抽冷气,放下手后在火堆旁搓了搓手,看向坐在一边的班长陈长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班长您说,我们明天这仗怎么打?“ ”怎么打?往死里打!不是鬼子死,就是我们死。“陈长水放下手中的旱烟,狠狠瞪了胡大武一眼,“你要是敢逃的话,老子一枪毙了你。” ”班长,我才不会逃呢。”胡大武梗着脖子喊了声,过了一会儿还是心有余悸地嘟哝了声,“但是鬼子的枪炮真他娘的猛,一下子打过来漫天满地到处都是,就我们手里的这点东西怎么和他们打啊。今天咱们班原本十二个人现在包括你陈班长就只剩四个,你,我还有小七和三娃,估计明天我们都要一起完蛋。” 陈长水怒了,举起手扇在了胡大武的脑袋上,胡大武痛得抱住脑袋躲到一边。陈长水狠狠打了几下出了口胸中闷气后才恶狠狠地说道,“我们第三军前年在小岭打伏击干掉小日本三千多号人,你们这些刚来几天的新兵蛋子知道个屁。“ 胡大武抱着脑袋又凑上前,“我们第三军还干赢过小日本?” 陈长水抬手指了指左脸上的一道伤疤,“看到了?这个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鬼子一炮过来,要不是老子躲得快半个脑袋就他妈的给削掉。“ 火光里伤疤像只长长的虫子贴在陈长水脸上,胡大武突然想起死去的顺子,心里没有半点因为自己部队曾经战胜过日军而有的喜悦和振奋,反而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陈长水看着自己的士兵这幅怂样,也郁闷得骂不出来,将旱烟在自己的草鞋底敲了敲,站了起来看向四周嘴里嘀咕,“两个小崽子送个信封去连部怎么要这么久?“ ”他们不会已经逃了吧?“胡大武急忙跳起来眼睛向连部方向张望。 陈长水心里也有些担心,看了看山坡下日军方向的火光,又回头看向连部,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去找找那两个小兵。正犹豫间,远处阴影里走来两个矮小的身影,正是孟小七和李三娃两个人并肩走了回来。 陈长水一屁股坐了下来,将旱烟杆塞进嘴里,嘴里嘀嘀咕咕地骂道,“两个小崽子去连部送个信封也要这么久,肯定偷懒贪玩去了?” 两个小兵走到火堆旁没有坐下,陈长水看到两人脸色都很紧张,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怎么?连长那儿里出事了?” “我们送完信后,连长又让我们送师部过来的苏参谋下山。” 李三娃摇头,低声说道。 “师部来人了?”陈长水抬起头一脸迷惑地盯着两个小兵。 “好像,好像苏参谋和连长谈什么事情没有谈好。”李三娃吞吞吐吐地说着。 陈长水看见面前紧张站立着的两个小兵低着头躲避着自己的看过去的目光,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安。还没等到他开口再问,坑道另一边别的几个班的火堆那里传来一阵骚动,有几个人向这里走了过来。 陈长水眯起眼睛一看,居然是自己顶头上司王排长,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两个班的班长。 第6章 1941-6. 中条山. 陈长水 “陈长水,老子就是没答应给你补枪补人,你狗日的就把日本人送过来的信直接送连部,都不让老子知道!“王排长远远的看见陈长水就先骂了起来。 “打仗的时候你这怂货躲得远远的,鬼知道你跑哪去了?”陈长水心里骂了一句,但脸上不敢有半分不敬,急忙站起来敬礼,“都是卑职的错,当时先找您没有找到,担心耽误军情就擅自安排送信到连部,请排长处分。“ 王排长心情郁闷,抬起手想给狠狠抽面前的陈长水几个嘴巴,但高高举起的手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他摇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算了,明儿早这一切都他妈的结束了。” “排长您什么意思?“ 陈长水急忙问。 王排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先将围在一边的士兵撵走,只留下三个班长在身边后,才开口说道,“连长指示,各班统计一下现有人员和武器弹药,将所有的武器弹药封存。” “封存?啥意思啊?不打仗了,排长?“陈长水立刻明白了这个指示的意思,眼睛立刻红了,大声吼道,“不可以啊,排长,我们第三军不能放下武器啊。” “屁!“王排长骂了一句,眼睛向身边瞟了瞟,凑近了陈长水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个屁,唐军长和寸师长都已经殉国了,别的什么团长营长死的死降的降,第三军只剩下我们他妈的这几个人,怎么打?” “可是,可是。。。“陈长水的喉咙动了动,心里堵得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他妈的可是,这是连长的命令。“王排长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只留下陈长水和另外两个班长互视无语。 这一夜异常的漫长,陈长水坐在火堆边抽了一晚上旱烟,这杆旱烟是他四年前跟着连长李大富第一次来到山西时在阳泉得到的。本来他们都是抽水烟,但是行军打仗带着个水烟筒很不方便,所以一看到旱烟杆后就都喜欢上这个东西,这几年抽上了瘾,就没人再碰水烟筒。 天光大亮,陈长水将旱烟头在旁边的土墙上敲了敲后站起身子。司号员吹响了集结号,陈长水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带着手下三个新兵蛋子从坑道里爬了出来。 晨曦的阳光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山风从山岭沟壑穿过,声如呜咽哭泣,细雨也随之而来。 陈长水四人走到连部窑洞门口的小广场时,连长李大富和副连长孙旺财已经站在窑洞口。他们身前是三四十个衣衫褴褛穿着草鞋的士兵,很多人身上都裹着破布包扎着伤口,在他们身前的空地上是一杆杆破旧的枪支和十几个木箱的弹药。 文书站在窑洞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下,手里的本子已经被细雨淋得半湿,看到陈长水几个人走过来,推了推自己的厚瓶子底一样的眼镜,翻了翻本子,抬头说道,“五排二班,陈班长是吧?” 陈长水点点头,不耐烦地指了指身后的三个小兵,“昨夜里我们这没死人,还和你昨天过来看到的一样,包括我,能喘气的就是这四个人。” 文书点点头,目光向陈长水几个人扫了一眼,拿起铅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接着开始清点武器,文书注意到陈长水的手上居然握着一个日军的掷弹筒,他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指着掷弹筒嘴里吱唔了几声,目光看向站在一边的连长李大富。 “这个东西?”陈长水举起掷弹筒晃了晃,“连长他应该还记得,咱们两年前就在这附近伏击小鬼子,干掉他们十几个人,老子亲手从鬼子尸体堆里掏出来的。要不是没炮弹了,老子昨天就给鬼子们炸过去了。” 李大富皱着眉头走过来,咳嗽了一声才说,“长水,把这东西埋了,让日本人看到不好。” 陈长水只觉得一股鲜血冲向头顶,看着李大富转过身子就要离去,他忍不住对着李大富的背影大声吼道,“连长,咱们真的不打鬼子了?” 小广场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大富和陈长水两个人身上。李大富的脚步顿了片刻,又继续佝偻着身子向窑洞那里慢慢走去。 陈长水不甘心地将掷弹筒扔到地上,孟小七默默走上前,拿起掷弹筒小声说,“班长,我去埋了它。” 胡大武从地上抓起一把小铁铲,大声喊道,“我也去。” 第7章 1941-7. 中条山. 陈长水 陈长水看到孟小七和胡大武走到大槐树后开始挖土,心中的郁闷几乎要从胸膛里爆炸开来,终于他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进身后的人群里。 文书清点完人员和武器装备后,将写着结果的一张纸递到李大富和孙旺财手中。两个人皱着眉头盯着纸看了好久,最终李大富心情沉重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士兵,嘴唇颤动,良久之后才大声喊道,“弟兄们,我李大富今天这么做只是想带着大家活着回家。” 小广场上有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高声反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深深的疲惫和不甘。 身后由远而近传来整齐的皮靴落地的跑步声,所有人的心都如同被无形的手捏紧。陈长水转过头看到十几个穿着黄色军服头戴钢盔的日军士兵整齐地列队跑了过来,每个士兵手中步枪上都装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在他们身后是一个日军少尉和脸色蜡黄的汉奸翻译。 日军士兵迅速列队将国军士兵包围,日军少尉和翻译大踏步走到李大富和孙旺财身前,李大富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孟小七交给他的信,开口说道,“本人是国军第三军十二师五团二营四连连长。” 日军少尉不耐烦地抬手,翻译急忙尖着嗓子喊了起来,“别废话了,人员和武器都在这里是不是?” 李大富愣了愣,还是耐心回答,“是的,人员共计四十一名,武器全部在这里,我们答应贵军条件放下武器,希望贵军可以信守诺言,允许我们平安回家。” 日军少尉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挥了挥手,翻译又喊起来,“告诉你别废话,你怎么还是话那么多?” 李三娃的腿开始抖了起来,偷偷拉了一下身边的孟小七,孟小七也是脸色苍白冰凉身体微颤,陈长水的眼睛瞟了一眼身边不远处日本士兵指过来的刺刀,深吸一口气闭紧嘴唇。 李大富被呵斥了几句,还是壮着胆子低声问道,“麻烦请告诉我们何时可以返乡,我们已经按照贵军信中所提条件放下武器。” 翻译不悦地皱皱眉,一转头看向日军少尉的时候脸上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唧唧呱呱地说了几句。 日军少尉面无表情视线在李大富身上扫过,接着又看向了另一侧拥挤着站在一起的国军士兵,嘴里咕噜出几个字。身边几个日本士兵低头大声“哈依”喊了一声,冲进国军士兵人群中将看似伤重的士兵拖了出来。胡大武缩着脖子想往后躲,可是头上缠着的布条出卖了他,一个日本士兵揪着他的衣领像拎狗一样的把他拽了出来,很快小广场的一角地上挤满了伤兵。 国军士兵人群中一下子躁动起来,陈长水和另外几个士兵瞪着眼睛要阻止日军拉人,李大富急忙跑上前喝止陈长水等人不要冒动,转过头紧张地看向日军少尉和翻译,说话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已经放下武器了,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不是说要送你们回家吗?“ 翻译嘿嘿笑了起来,“这些人先走一步。” 日军少尉捂着鼻子一摆手,几个日本士兵挺起长枪上的刺刀将拖出来的十几个伤病一一刺倒。刺刀从伤兵头上胸口腹部刺入,鲜血从伤口处迸出,带出破裂的内脏碎块。伤兵们哀嚎不止,日军少尉大喊了几句,日本士兵又狠狠地向倒在地上的伤兵要害处猛刺,终于几分钟后倒在地上的伤兵不再发出声音。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大了,雨水混着血水在黄色的土地上四下流淌,形成了一条条红色的溪流,就像是一道道红色的伤痕。 大雨瓢泼而下,落在小广场的众人身上。孟小七和李三娃 两个人互相紧抓着对方的手,连大气也不敢喘,李三娃眼泪几次要流出来,最后还是硬是给憋了回去。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在高声唱起戏来,两个人一转头居然是班长陈长水突然在人群里手舞足蹈,一板一眼地唱了起来。 “只道是不与他争斗不理天下, 谁知那贼人穷追我不放到此天涯, 可恨我轻信他人话, 到此地,金蝉寺里逼死我大明最后帝王人家。“ “陈班长在唱逼死坡!“李三娃吓得说话声音都发颤,孟小七僵直住了身体想去拉陈长水,但是手又不敢伸出。滇剧逼死坡所有家乡人都看过,说的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逃难到缅甸,仍被清军一直追杀,终于在一个叫做金蝉寺的地方被绞死。陈长水这个时候唱这台戏,明显就是要自寻死路。 “陈长水你疯了!“李大富一把拉住陈长水的胳膊,狠狠一脚将陈长水踹倒在地上,身旁的孙旺财也急忙向日军军官和翻译打躬作揖,慌乱地解释着,“这小子疯了,太君不要在意。” 日军少尉皱着眉头转过头看向翻译,翻译脸上有些发白,还是叽里咕噜地说了很多。少尉的脸上先是轻蔑冷笑,然后惊疑,最后变成了愤怒。不用他再吩咐,两个挺着刺刀的日本士兵已经冲进人群强行拉出陈长水。 陈长水倒在地上,雨水疯狂冲刷在他的脸上身上,只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忘情地唱着戏文不曾停下。不远处的人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里又是紧张又是痛苦,又是恐惧。 少尉从腰间抽出一柄闪亮的军刀,走到陈长水身前高高举起,嘴里高喊了几个字,翻译急忙喊道,“你们都仔细看着。”,然后少尉的刀劈下,一道白光闪过落在了陈长水的脖颈处。 场内寂静无声,地上多了一股红色的血流缓缓融入了鲜血溪流中。 第8章 1941-8. 中条山. 苏文 苏文离开胡家峪山岭的时候,他有些后悔自己擅自做的事情。 一九三七年,在日军进犯华北之后,苏文离开日本回到国内。几经辗转,苏文终于在党组织的安排下进入第三军十二师的师部作了一名参谋。他曾经多次询问组织自己的任务,可是得到的答案永远是静默等待。 时间转瞬即逝,在年初的时候,苏文便已经得到日军即将大举进攻山西的情报。而在此时,重庆政府却将原本在山西牵制防御日军颇为成功的第四集团军大部分主力调离,但却命令第三军依旧驻防在山西。 为了应对日军的进攻,重庆政府东拼西凑从别处抽调十几万军队进驻山西,而这些部队原本分属不同防区,彼此之间根本没有配合默契和相互信任,还存了保存实力的心思。正因为如此,苏文所在的第三军十二师便被安排在战线最艰苦的东北线。 果然战役刚一打响,国军即遭溃败。十二师很快在胡家峪被日军围困,师长重伤后拔枪自尽。 在自尽前师长下了最后一道军令,命令苏文带着这道军令传达到十二师对敌前线,要求固守待援不得撤退。 苏文带着对自杀殉国的师长深深的敬意和遗憾,拿着这道最后的军令离开了师部。实际上即使不是因为这个命令,他也必须要离开了。 几天前,一位潜伏在第三军的同志冒险联系了苏文,党组织终于交给他一个任务。苏文并没有被告知任务的具体细节,只是知道任务非常紧急和重要,他必须在两天内赶到胡家峪山岭下的桓曲县城,他到了那里就会知道究竟是什么任务在等待着他。 本来出于保护自己和组织的纪律,苏文来到胡家峪李大富的连队,只需要丢下师部军令公文就可离开。然而当他看到两个穿着不合身的肥大军装,脚上穿着草鞋的小兵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心里软了一下。同样都是中国人,即使所处的政治阵营不同,但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孩子和同样在奋勇杀敌的同胞们白白牺牲。苏文擅自做了决定,劝说李大富孙旺财撤退到九十八军防区,可令人遗憾的是,最终李大富还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苏文怀着深深的遗憾在两个小兵的护送下走下山岭,在和小兵道别时,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提醒,“如果你们连长最终还是投降日军的话,记得和日本人说你们已经十八岁了。” 在两个小兵还在发愣的时候,苏文已经大步走进一个杨树林里。他快步走到一棵巨大的杨树前,见到四周无人,才从树下的大坑里翻出一个布包,布包里面是一套完整的日军军医制服。 几分钟后苏文走出杨树林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关东军军医的打扮,他现在的身份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二等军医荒木一郎。 苏文从内部情报里了解到这个所谓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情况,刚刚在三月份晋升为军医少将的石井四郎从民国二十五年起就在中国东北的哈城成立了这个部门,他们抓捕大量抗日人士和无辜平民用于人体实验,研究并生产了大量的细菌化学武器,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战争恶魔,而这个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就是恶魔的魔窟。 按照苏文得到的指示,他下一步要去的地方是胡家峪山岭下桓曲县城的孙家酒馆。 桓曲县城在胡家岭东北方向三十里远的地方,苏文借着夕阳的余晖匆匆向岭下赶去。半个小时后,苏文终于走下山岭来到一条偏僻的公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公路上只有苏文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除了偶尔在身后的远处响起一两声沉闷的枪声外,连鸟啼虫鸣声也消失不见了,他的前后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行走在地狱里。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阵阵汽车开动的声音,两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了过来。苏文在路边停住脚步,不一会儿后,一辆后车厢上蒙着厚厚的篷布的日军卡车在他身边缓缓停了下来。 驾驶室的车窗被摇了下来,一个穿着医生白大褂,二十岁出头戴着副眼镜的日军军医从车里探出头来,对着苏文大声喊道,“喂,喂,如果你是去桓曲县城的话,我可以带你一程。” 苏文道了声谢,便快步走到卡车另一侧,军医已经在车里给他打开了门。苏文爬上了副驾驶座位上,长吁了一口气,笑着对军医说道,“真是太感谢您了,如果今晚您没有经过这里,我都以为我要睡在路边了。” 军医瞥见苏文身上的军服,吃了一惊,手里的方向盘也晃了一下,急忙大声说,“是我失礼了,我没有注意到您也是军医。在下大竹森也,就在桓曲县城的三十三集团军军医处任职。” “本人荒木一郎,请多多关照。”苏文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双手递了过去。大竹森也急忙踩了刹车,卡车后车厢那里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东西掉落声,还有人痛苦的呻吟声。 “哎呀,我忘了车后还带着伤员呢。”大竹森也对着车后大声喊了声抱歉后,才双手接过苏文递过来的证件,仔细看了看后,他的脸色有些复杂,又毕恭毕敬地把证件递还给苏文。 ”荒木军医原来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难怪这么晚还会一个人在公路上走。”大竹森也小声嘀咕着,脚轻踩油门,车子又缓缓在黑暗中向前行驶了过去。 “大竹军医对我们防疫给水部很熟悉?”苏文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我半年前从日本到支那来,当时工作的医院院长说是愿意介绍我去你们那里,但我了解了一下到那里去的工作后就不敢去了。”大竹森也推了一下眼镜,说话的声音虽然恭敬,但语气里也冷淡了很多,“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对活生生的人做活体解剖的。” 苏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竹森也不再说话。车厢里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大竹森也才咳嗽一声,继续说道,“荒木军医这次去桓曲县城是要去我们军医处吗?” “嗯。。。”苏文愣了一下,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大竹森也却抢着说道,“看看我这个人就是话多,荒木军医肯定是带着特殊任务过来这里的。我们军医处三个月前也接待过您的同事,他们走后院长才说了他们的身份。听说在防疫给水站那里可以作到像荒木军医这样高级军医的人都是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如果您也是在那里毕业的话,没准儿您还会认识我们军医处的中希敏助军医呢。” 第9章 1941-9. 中条山. 苏文 “中希君啊?”苏文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什么,随即说道,“是不是他的叔叔在上海特高课做主任?” “就是他啊,看来您果然认识中希军医。”大竹森也爽朗地大声说,“中希军医原来和我住同一个宿舍,我们关系非常好。但是一个月前他突然就被要求搬出去一个人住了,好像他遇到一些麻烦,情报处来了一个大尉在询问他一些事情,希望中希军医可以平安无事过这一关啊。” 苏文的脸阴沉了下去,他虽然还没有任何关于这次任务的头绪,但是既然组织上给他准备了一个日军军医的假身份,没有理由不让苏文联想到他的任务是要混进日军军医队伍里去。而中希敏助,他的昔日在京都帝国大学的同学和好友,就是他的一个最好的护身符。 苏文印象中的中希敏助是一个固执但很有爱心的大男孩,和很多苏文在日本留学时遇到的日本同学不一样,中希敏助对中国人相当友好,也很热爱中国文化。可是四年过去了,中希敏助还是之前的他吗?苏文心中充满疑虑。 大竹森也是个非常健谈的人,知道苏文认识中希敏助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刚刚来到军医处时蒙受中希敏助的帮助,并且对中希敏助现在的处境他也很是愤愤不平。苏文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说上一两个字,但听到大竹森也翻来覆去说的就是那么几句话后,苏文也失去了兴趣,抱着胳膊开始闭目养神。 大竹森也注意到苏文的态度冷淡,他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车子里终于安静了下去。时间不长,苏文感觉到身下的军车缓缓停下,他睁开眼看到汽车已经开进一个破败的县城里。 “荒木军医,前面往左拐就是军官招待所,之前您的同事也住在那里。”大竹森也伸出手指向车外路边一个隐在黑暗中的街道,“抱歉,我不能开车送您过去,车上全是伤兵,要尽快送到军医处治疗。您要是明天去我们军医处的话,只要问一下门口的士兵,他们会带您过来的。” 苏文道了声谢后便跳下了车,大竹森也在车上面容复杂地对他挥了挥手,汽车尾后喷出一股黑烟,又缓缓向前方的黑暗里行驶了过去。 路边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屋子里不见灯光,黑漆漆的一片,在凄冷惨白的月光里显得格外阴冷诡异,路上也不见有任何行人走过。 苏文一个人独自走在空寂的街上,按照大竹森也手指的方向转过一个街角,步行了几十米远后,果然在一个好像政府大院的建筑前看到院子里有灯光,大院的门口还有两个手持步枪的日军士兵站岗。 站岗士兵领着苏文走进大院,穿过一栋两层小楼后,苏文便看见一排平房的门口处的木牌上用日文写着军官招待所几个大字。 住宿登记处的柜台上放着一盏油灯,一个三十多岁戴着厚厚镜片的士兵双手接过苏文递过去的证件,开始忙着记录登记。苏文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上的手表,才是晚上七点,他轻咳一声,轻声问道,“我同事三个月前来过这里,说附近有一家酒馆卖很正宗的汾酒,你知道在哪里吗?” 士兵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后才说,“这里确实有很多酒馆啊,但现在这个时间是不是开门就不知道了。如果荒木军医真的很想去的话,从这里出门往东北方向走不了多远,那里应该会有一些酒馆。” “哦,是这样啊。”苏文道了声谢,笑着说,“我这个人不喝上几口就睡不好,我过去看看,希望还有酒喝。” 士兵也笑了笑,将房间的钥匙递了过去,还是小声提醒,“荒木军医最好还是早些回来,毕竟这里还是战区,外面也并不安全。” 第10章 1941-10. 中条山. 苏文 苏文拿了钥匙并没有进房间,而是慢悠悠地踱出了院子。他按照士兵说的方向走了不到十分钟,便看见路边有五六家酒馆里还亮着灯,门都大开着,但是进出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一些当地士绅模样的中国人外,就全是喝得醉醺醺的日军官兵。 苏文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饶有兴致地从酒馆门口一一走过。走到街角时,终于在一家很不起眼的酒馆大门横匾上看到四个大字,孙家酒馆。 苏文心中一喜,他停住脚步,假装不经意地向四周看了看,见到没有异样的话,才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酒馆屋顶上只亮了一盏电灯,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空荡荡的店堂里没有一个客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伙计正拿着把扫帚扫地,柜台后面立着一个穿着褪色长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应该是酒馆老板。 酒馆老板见到苏文走了进来,急忙小跑着上前招呼,“太君,您是喝酒还是吃饭呢?” 苏文没有回答,只是一个人走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前坐下。酒馆老板殷勤地跟在身后,拎着茶壶给苏文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苏文的目光在酒馆内外扫视了一圈后落在柜台后的一排排酒坛上,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茶杯里沾了一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中字。 酒馆老板的眼神一凛,随即急忙点头,“太君,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的汾酒可是整个山西最正宗的,请问您要十年酿的,还是二十年酿的?” 苏文没有回答,又在桌上写了一个八字。 酒馆老板笑着从肩上拿下抹布,将桌上苏文写的两个字擦拭干净,伸出手向着一边的雅间,“太君,您要不去雅间,外面灰大,怕打扰您的酒兴。” 苏文点点头,跟在酒馆老板身后向雅间里走去。进了雅间,酒馆老板小心将门带上,转过身向苏文伸出双手,“八号同志,总算把你等来了。” 苏文伸手和酒馆老板握了握,“时间紧急,请告诉我是什么任务?” 酒馆老板不再寒暄,凑近苏文低声说道,“八号同志,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叫做中希敏助的日军军医?” “是的,他是我在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留学时的同学,我们当时关系非常好。我刚才在过来的路上正好搭了一辆军医处拉伤员的卡车,那个司机告诉我中希敏助就在桓曲县城的军医处里,好像他现在正在被情报处的人审查。” “既然你知道了这么多,那我就不多说了。你的任务就是尽快设法混进军医处和中希敏助取得联系,从他那里得到一份重要情报。” “中希敏助也是我们的同志?”苏文问道。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酒馆老板摇了摇头,“他的叔叔在上海通过紧急联系渠道联系了组织,说他的侄子,也就是中希敏助在来山西之前曾经联系他,说要将一份绝密情报交给我们党组织。因为当时中希敏助是在电话里用暗语和他叔叔联系,所以具体这个情报是什么,他叔叔也不知道。” “会不会是日本人的圈套?”苏文眉头微蹙。 “组织上一开始也是这么担心,但是中希敏助的叔叔一再说请组织相信中希敏助,尽快安排人和他联系。本来按照你在国军队伍中的发展趋势,组织不希望这么早把你唤醒,所以先安排二号同志过来执行这个任务。。。”。 “二号?”苏文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的面庞,他有些焦急,“她是一个女孩子,只会说几句日语,执行这个任务太危险!” “二号一个星期前以南京政府党报记者的身份混进军医处,却发现她根本接触不到中希敏助,反而被在那里的情报人员注意上,她只能先撤出去,在临走之前,她推荐了你。” 苏文长吁一口气,为二号可以成功脱险而觉得庆幸,思忖片刻后才轻声说,“我这个军医的身份也经不起调查,时间不等人了,我今晚就试着去接触中希敏助,等资料到手后,我会想办法传递给你。” 第11章 1941-11. 中条山. 苏文 垣曲县城在开战后住在县城里的人便逃出去大半,日军占领这里后将原本是县政府的院子改成了临时的战时指挥部,军官招待所也设在了那里,而军医处就在一街之隔的另一幢三层楼里。 苏文很容易就找到了军医处,虽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楼里仍旧灯火通明,很多医生和护士还在奔走忙碌,屋子里到处是血腥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门口的过道里挤满了一个个缠着绷带痛苦呻吟着的伤兵。 苏文拦住一个护士很有礼貌地说,“抱歉打扰您一下,本人是荒木一郎,特意过来拜访一下中希敏助军医,我们是在京都帝国大学的同学。” “中希军医?好的,请您稍等一下。”护士的表情有些怪异,略微鞠躬后请苏文稍等,然后转身跑向一个房间。 时间不久,苏文看到中希敏助和另一名身穿大尉军装的军人走了出来。四年不见,中希敏助原本青春洋溢的脸庞消瘦了很多,头发胡子长了很长,乱蓬蓬地糊在脸上,看起来好久没有修理过,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身边的日军大尉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皮肤黝黑戴着一副圆边眼镜,眼镜后一双明亮的眼睛确炯炯有神。 中希敏助看到苏文站在门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微鞠一躬后抓住苏文的手臂开心地叫了起来,“荒木君,怎么会是你过来了,难得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愿意过来看我。” 苏文欠身还礼,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几秒钟前他还在担心中希敏助乍一见到自己,会突然大声喊出自己真实姓名,看来自己对中希敏助的担心还是多余,总算自己的身份有了中希敏助的证明,可以暂时安全了。但令苏文忧虑的是,中希敏助的话里已经明显是在暗示苏文,他的处境危险。 还没等到苏文回答,中希敏助身边的大尉已经走上前,微微行礼,微笑着说,“荒木君是关东军里的军医?” “我这个军医有些不一样。”苏文掏出自己的证件双手递给大尉,“本人现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任职。” 大尉拿过证件认真看了看,双手交还给了苏文,“荒木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二等军医了,着实令人钦佩啊。我和您部门的石井大佐的夫人雅子曾是同学,年初还一起在哈城吃过饭呢。” 苏文恭敬地收回证件,眼睛向中希敏助瞟了一眼后,又看向大尉微笑着说,“石井长官已经在两个月前晋升军医少将,他的夫人的名字不是雅子,而是清子,她是我们帝国大学校长荒木寅三郎先生的爱女。据我所知清子夫人从来没有离开过日本。” “原来是这样啊,你看看我这个脑袋,肯定是记错了。”大尉的试探被苏文拆穿了,脸上一点没有露出愧疚,只是淡淡一笑。 “请问阁下是?”苏文也微笑着问大尉。 “他呀,提婆达多。”站在一边的中希敏助突然指着大尉大声喊道。 第12章 1941-12. 中条山. 苏文 “当然可以,我只是代表军部过来问中希君一些问题,现在事情基本落实清楚了,我可是没有任何可以拘束中希君行为的想法。”小松三雄微笑着摆了摆手,又看向苏文,“听荒木君的口音好像是京都人,本人也是京都人,我们不会是同乡吧?“ “我和中希君都是三重县人,因为在京都帝国大学读了几年书,口音也变成那里的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是京都帝国大学毕业,可惜没有考上医学部,只能学习教育,原本是希望教书育人的,都是这场战争啊。“小松三雄声音中就有了几分感慨,”既然大家都是校友,今天可否让我这位学长厚着脸皮请两位学弟喝点酒,我听说山西这里的汾酒是天下一绝啊。“ 三个人走出小楼来到垣曲县城破败的街道上,天色已晚又因为战乱和日军进驻,县城的房子里已经是十室九空。苏文和跟在中希敏助和小松三雄身后,又走到了苏文之前来过的都是酒馆的街上。夜色已深,所有的酒馆屋子里都没有了灯光,木门紧闭。 小松三雄故意找了些京都帝国大学的趣事来谈,苏文也打起了精神和他闲聊着,中希敏助双手塞进裤子口袋里,一个人孤单单地走在最前面,离身后的两个人远远的。 “看来今晚喝不了酒了。”苏文快步向中希敏助走过去,“不如我们明天早一点过来?” 中希敏助眼角瞥见小松三雄紧紧跟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指着身前的一个酒馆,大声喊道,“我去拍门,大日本皇军的生意还有人敢说不接?” 苏文心里一惊,怎么三个人走到了孙家酒馆门口。中希敏助大步走到酒馆门前重重地拍门,良久之后,屋里才传出酒馆老板略微谨慎的声音,“打烊了,明早再来。” 小松三雄微笑着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门,用很标准的中国话说道,“老板,我们是大日本军人,想进来买些酒喝。”。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才亮起灯光,接着木门被缓缓打开,酒馆老板和他身后的伙计都是一脸紧张地从屋子里探出个身子出来。 也不等酒馆老板招呼,中希敏助和小松三雄便率先走了进去,苏文落在最后,趁着小松三雄在屋里打量的瞬间,他对着酒馆老板微微摇了摇头,酒馆老板没有出声,将头低了下去。 酒馆老板招呼三人坐下,听说他们要喝汾酒,便急忙跑到柜台后,在酒架上抱出一个小酒坛,又取了三个精致的青瓷酒杯放在桌上,亲自抱着酒坛给酒杯里倒满了清冽的白酒,顿时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小松三雄轻嘬一口,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大声称赞道,“的确是三十年以上的汾酒,入口绵长,落口香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啊。“ 中希敏助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了三杯,还觉得气闷,手里比划着向酒馆老板要了大碗过来,抢过酒坛,自己在碗里盛满了酒后一饮而尽。 ”中希君可不要喝醉了,我离开上海时特意拜访您的叔叔,他可对我说您不善饮酒啊。“小松三雄按住中希敏助的胳膊,轻声劝道。 “叔叔?你不说我都早已经忘掉我还有那个位高权重的叔叔。我离开家乡一个人来到中国,我只希望自己做一个好军医,又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被审查?难道他这个作叔叔的不应该救助我吗?”中希敏助红着眼睛推开小松三雄的手,大声喊着。 “审查?”苏文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就是胜山要塞的一个士兵不见了,说是他最后见到的人是我,然后就不停有人审问我胜山要塞里埋的黄金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提婆达多,我怎么知道。”中希敏助从椅子中跳起来,疯了似的大吼大叫。 啪地一声,酒碗被中希敏助狠狠地摔在青砖地面,碎成无数碎片飞溅在空中。中希敏助的身子 一软撞倒在坐在他身边的小松三雄身上,椅子倾倒,中希敏助和小松三雄一起摔在地上。 苏文急忙从椅子中站起,伸手去搀扶倒在地上的中希敏助。中希敏助嘴里还在胡乱叫嚷着,身子瘫软得像滩烂泥。苏文的手抓着中希敏助胳膊的时候,感觉自己口袋一动,苏文心里一凛,眼睛没有看向口袋,而是盯住了中希敏助的眼睛,一霎那感觉到中希敏助醉意惺忪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笑意一闪而过,苏文又被中希敏助重重地推到一边。 小松三雄从地上狼狈地爬起,将落在地上的眼镜捡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后戴上眼镜,脸上还是保持着温暖的微笑,“中希君,荒木君,看来今天的酒不能喝尽兴了。” 酒馆门口突然传起一阵阵急促的皮靴落地声,五六个手持长枪的日军士兵冲进酒馆。 “将这里所有的人带走,严加审查。”小松三雄的手指向呆立在一旁的酒馆老板和伙计,目光又落在了苏文身上,“荒木君,冒昧请您在军医处里多留几天,我会联系石井少将帮您解释。” 第13章 1941-13. 中条山. 孟小七 雨还在稀稀落落的下着,好像从孟小七他们缴械投降的那个早晨后,这雨就没有停过。 孟小七还记得班长陈长水的头被砍下去的瞬间,班长脖颈处的鲜血好像泉水汹涌喷溅而出,落到地上和雨水搅在一起成了无数条血线向四处流淌。尽管孟小七已经参加过战斗,向鬼子开过枪,也见到过很多人死,但孟小七还是很怕,他不敢看地面那些尸体,特别是死的那些人,他曾经那么熟悉。 日本人果然不守信用,投降的士兵并没有被遣送回乡。细雨飘飞中,孟小七这二十几个降兵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艰难行进,队伍两旁都有日军手持着上了明晃晃的刺刀步枪看守押送。 脚上穿的草鞋遇了水又湿又滑,更麻烦的是绑在草鞋上面的布条也松开了,李三娃想脱了鞋光着脚走,可刚一蹲下,他便被押送的日军士兵狠狠踹了一脚。李三娃吓得急忙爬起来慌张赶路,走了没有多久,草鞋彻底散开,李三娃光着脚走在泥地里反而轻松了很多。 “小心泥巴里有石头扎脚,脚烂了日本人肯定不要你了。”孟小七偷偷从背包里拿出一双新的草鞋塞给李三娃。 “不要咱正好,咱可以回家。”李三娃抓过草鞋塞进怀里,嘴里嘟哝一句。 “傻蛋。”孟小七骂了一句,“不要你,就是要用刀杀你,就像是杀胡大武他们那样。日本人肯定是看到他们受伤了,不能干活还要吃饭,所以才杀了他们。” “那班长呢?他那么壮,日本人咋还要杀他?“李三娃问。 孟小七又想起了陈长水脖颈处喷溅出来的鲜血,身子不禁颤栗,他斜眼偷看了一下队伍两边的日本士兵,没有回答李三娃的话,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连长李大富走在最前面,突然脚下一绊,整个身子摔倒在泥水中。李大富手撑了几下也站不起来。押送的日本士兵走上前狠狠踹了他几脚。 李大富的嘴角渗出血,勉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不一会儿他就落到了队伍最后。队伍里所有的人都漠视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李大富身边绕开,没有一个人向他多看一眼。 “穿着布鞋还会滑倒,那只能怪你自己了。”孙旺财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的李大富,小声嘟哝了一句,瞥见走在一旁的孟小七正盯着他在看,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看来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队伍在天将擦黑的时候终于到了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 一个巨大空旷的场地被布满尖刺的铁丝网包围,场地里有十几排木头搭成的简易长条房屋,房屋四周都有持枪士兵看守巡查。入口那里横着道木头栅栏,有四五个持枪日军士兵站在栅栏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向他们走来的这一行疲累不堪的降兵。 “小七,你认字,说说门口那个木板上写着啥?”李三娃偷偷指了指挂在入口大门上的一个木板,问道。 孟小七读过两年私塾,木板上的三个字只认得一个战字,后面两个字隐约好像见过,但早就忘记了什么意思。 “战俘营。”李大富一瘸一拐走上前,看着木板轻声念道。 “连长,战俘营是啥意思。”李三娃小声问道。 “就是关我们这些投降的兵的地方,进了这里头,生死就由他们说的算了。”李大富眉头拧成一团。 孟小七和李三娃目光畏惧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战俘营,门口岗哨士兵凶狠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两个小兵赶紧将头都低了下去。 押送降兵的日军在门口和岗哨交接后,战俘营里走出个日本军官和一个头戴日本军帽,右脸上长着一撮黑毛的汉奸翻译。 第14章 1941-14. 中条山. 孟小七 日军军官盯着降兵们大声说了几句,一撮毛翻译便走上前冲着队伍喊道,“大日本皇军对你们仁慈,让你们能活着,你们要感恩。” 队伍里没有人说话,有着一种压抑的沉闷。一撮毛翻译觉得无趣,对着降兵们挥了挥手,便领着他们向场地东北方向的一个长条木屋走去。 看守士兵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酸臭汗味和粪便的气息迎面袭来。一撮毛翻译捂住口鼻,嘴里骂了几句就带着降兵们走了进去。 木屋里大概有二三十米长,没有床铺和任何家具,地上或坐或躺,黑压压的挤满了穿着破烂国军衣服的士兵。看到一撮毛翻译和看守士兵带着些新人进来,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眼神中有冷漠有谨慎,更多人目光中怀着深深的敌意。 “那个大高个子,你过来。”一撮毛翻译指着靠近门口斜躺在地上的一个寸头高个子中年人喊道。 寸头中年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一撮毛翻译身边,腆笑着说道,“翻译先生,您咋还往我们这屋里塞人啊,你看我们这现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谁说没坐的地方,你不是刚才还躺着?”一撮毛翻译睁着一双发黄的眼睛瞪向寸头中年人,见到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的口气也软了一些,“你们都老实一些,别闹事,跟你说他们也占不了你们几天地方。” 寸头中年人眼神一凛,一撮毛翻译也不等他再问,便带着看守士兵走出屋子,随手将木门重重关上。 屋门关上后,立刻有几个当兵的站起来围拢在寸头中年人身边,神情紧张地低声讨论着什么,将刚刚走进屋子的一众降兵新人们冷落在一边。孟小七注意到寸头中年人只是听着,很少说话,目光扫向他们这些新到的降兵身上时却如同剃刀般锐利寒冷。 终于围在寸头中年人身边的人都忧心忡忡地散去,寸头中年人这才走到孟小七这些新人面前,目光在众人身上打量了一遍,走到李大富身前,挑了挑下巴问道,“十二师的?怎么来的?” “是,五团二营三连,本人连长李大富。”李大富站直身子回答道。 “没问你是谁,问你怎么来的,自己交枪还是给日本人闷了?”寸头中年人不耐烦地问。 “是,是自己交枪。”李大富低着头,声音越说越低。 “怂货。”寸头中年人骂了一句,“每天只吃一顿,粮食上交,另外。。。”寸头中年人指着木屋最里的一个角落,“你们都滚到那边,睡在粪坑旁边。” 一边的地上有人大笑起来,还有人开始起哄。李大富脸憋得通红,大声吼道,“老子打过北洋军,参加过北伐,和小日本在这打过三年仗。老子不怂,老子只是想带着这些兄弟回家。” “操,又是怂货又是傻蛋。”寸头中年人在地上啐了一口,“别他妈的在这显摆,老子跟着蔡松坡打袁大头时就是排长,这地方躺着的一大半人,论起打仗都他奶奶的是你祖宗,你问问这里有谁会相信小日本说话算数。” 孟小七他们这些新人屈辱地跟在李大富身后,在一片鄙夷嘲弄中穿过人群,挪到了木屋最里面的一角。几步之外就是粪坑,粪坑上搭着两块木板,有人正蹲在上面拉屎,一阵阵浓烈的恶臭让这些降兵无法呼吸,有人开始恶心的呕吐,可是整整一天水米未进,肚子里那还有东西可以吐出来。 即使是这个角落,地方也小得让孟小七这批新人无法躺到在地。二十几个降兵互相靠在一起,只能勉强坐在地上。在泥泞山地上走了一天,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饥饿难耐。想到今晚也许没有东西吃,未来也是生死难料,有人开始抱怨,先是小声嘀咕,后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到最后有人竟然指着李大富大声责骂起来。 李大富没有开口为自己申辩,只是垂着头坐在一边,任由着昔日的下属对他恶语相向。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不是这个队伍的连长了。 一两个小时后木门打开,有两个同样也是战俘模样的人提着一个大竹筐进了屋子。屋里的人一哄而上从竹筐里抢了半生不熟的土豆在嘴里啃着。孙旺财带着几个人也挤了过去,结果被寸头中年人一顿奚落外加拳脚撵了回来。 第15章 1941-15. 中条山. 孟小七 双手空空的那些人回来,将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全部转化为对李大富的抱怨,又对着李大富大声辱骂。寸头中年人听得烦了,他走过来冲着降兵们大吼了几声后,角落里才渐渐安静了下去。 孟小七和李三娃并肩坐着,都能听到对方肚子里咕咕直叫。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木头墙板的缝隙里偶然有亮光闪过,估计是屋外巡逻士兵手中的灯光扫过。 孟小七见身边的人都在闭着眼睛打着瞌睡,他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个又冷又硬的窝头,小心掰了一半,偷偷塞给身边的李三娃。这个窝头还是昨天晚上李三娃偷偷塞给他的,他藏在口袋里一直没舍得吃。 两个小兵偷偷将窝头塞进嘴里,无声地小口咀嚼。孟小七之前从不知道窝头也能这么香甜,本来想多嚼几口,没想到肚子太饿,一不小心嚼了几下就全咽进了肚子里。原本已经饿过劲的肚子里有了食物进去,反而更让孟小七更加感到饥饿难耐。 李三娃舔了舔嘴唇,看到孟小七的脸上也是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知道他的口袋里不会再有什么吃的。 “好想我娘,不知道我还能回去见她吗?”李三娃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 “我想日本人也不可能老关着我们浪费粮食,估计关上几天就会放了我们。”孟小七小声安慰,实际上他心里也怕得厉害。万一日本人不放他们,又不想浪费粮食,他们会怎样? 坐在最边上的李大富蓦地站起,孟小七和李三娃吓了一跳,人群里有人被李大富惊醒,大声抱怨了几句,李大富没有做声,在黑暗里默默坐回到地上。 两个小兵也不敢再聊天了, 两个人头靠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孟小七睡得很轻,在天快亮的时候,他听到屋门又被打开,一撮毛翻译又走进来,拿着一张纸让寸头中年人从屋子里叫了十几个人出去,连长李大富也被叫出去了。 木屋里的人陆续都被惊醒,见到被叫出去的人都是各自队伍的领头人。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里都莫名生出恐惧。有人开始小声嘀咕,进而议论声就越来越大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那些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木屋里的人们越来越焦躁起来,各种猜测都被说了出来。 有人开始挤过人群钻到粪坑前拉屎撒尿,孟小七他们这些降兵待的地方的空气愈发污浊恶臭,令人难以忍受。但此刻孟小七的关注已不在这些,他死死盯着大门,不知道那扇大门再打开后,他们这些屋子里的人的命运会是怎样。 终于大门被重重推开,一撮毛翻译和五六个持枪日军士兵站在门口,他们身后是几个小时前被先叫出去的那些十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忧虑和茫然。 “一个个排队出门,皇军给你们登记后,就安排工作。”一撮毛翻译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 木屋子里立刻响起一阵嗡嗡嗡的人们小声议论声。从靠着大门的人们开始,屋子里的人排着队走到一撮毛翻译面前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年龄,一撮毛翻译在一个厚厚的大本子上找到人名,拿着钢笔在本子上勾画。 孟小七这些降兵排在最后,孙旺财一脸心神不定的样子守在最后,孟小七和李三娃这两个年纪最小的小兵却被推到了最前。 “三娃,记得苏参谋和我俩说的。”孟小七趁没人注意,凑到李三娃耳边迅速地说了一句。 李三娃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偷偷点了点头。 终于排到两个小兵,一撮毛翻译不耐烦地翻着本子找到记着两个小兵的部队那部分,打了个哈欠,问道,“名字?多大了?” “孟小七,李三娃,我俩都是属虎的,十八岁。”孟小七抢着说道。 “你俩个头就这么点,能有十八岁?”一撮毛翻译瞪着眼睛,一脸怀疑,“敢乱报年纪,皇军马上把你俩拉出去喂狗去。” 孟小七和李三娃两个人都被吓着了,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第16章 1941-16. 中条山. 孟小七 “翻译,他们就是十八岁,乡下的娃娃都长不高,但他们有力气,能干活。”李大富默不作声地从一撮毛身后走过来,脸上陪着笑说道。 一撮毛翻译不再多说,直接拿笔在本子上勾画了一下,眼睛便向两个小兵身后看了过去。 屋外飘着小雨,空气清冷潮湿。 孟小七和李三娃跟着队伍走出木屋,转过头看过去,其它几间长条木屋里也有战俘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走出来。没有人说话,战俘们的队伍如同一条条长龙默不作声地向木屋前的广场那里蜿蜒延伸过去,队伍两边都是手持刺刀长枪的日军士兵严阵以待。 在看守士兵的指挥下,战俘们走到广场上站立整齐。广场被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包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对向陆续走进广场的战俘们。 “鬼子想干嘛,要杀我们?“李三娃偷偷拉了把站在身边的孟小七,声音里都有哭腔。 没一会儿,广场里已经站立了几百名身穿破烂国军军装的战俘。面对着包围自己的刺刀和枪口,战俘们开始开始躁动不安。 终于在前方的大喇叭里传来一撮毛翻译的声音,“皇军开始给各位安排工作,听到名字的人走到广场东边。” 一个一个名字被念出,叫到名字的人默默走出人群,时间在这一刻分外漫长和难熬。 李大富和孙旺财的名字被喊到,接着是李三娃。孟小七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里跳出去,终于他在大喇叭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孟小七。” 孟小七听到自己名字的这一刻,他的心脏骤停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挪着早已僵硬的双腿缓缓走出广场里的队伍,一直走到广场东边的角落。 人群中李大富一脸死灰,孙旺财抱着胳膊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只有李三娃看见孟小七终于也走过来,没心没肺地露出一脸笑容。而与他们同一个木屋的寸头中年人,此时就站在几人身后,目光冷峻地看向广场中心的战俘们。 大喇叭里终于喊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广场东边稀稀落落站立着三四十个人。没有被叫到名字的那些战俘们站立广场中心面面相觑,恐惧无声无息袭来,将所有人笼罩包裹。 没有一个人说话,诺大的广场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安静,冰冷的细雨被山风吹拂在空中飘荡飞舞。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孟小七突然想起昨天早晨,他们投降后被日军包围的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天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然后日军就把他们连的伤兵全杀了,然后是班长。 难道今天日本人又要杀人了? 但是今天广场中心的这些人没有伤兵,也没有人唱大戏啊。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住,大喇叭那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孟小七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令他无法呼吸,口干舌燥。 一辆深绿色的日军卡车开进战俘营大门,车停了下来,有两个胳膊被反绑嘴里塞着毛巾的年轻日军军官被粗鲁地从后车厢里拖了下来。 前面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圆边眼镜的中年军官跳下车。日军少尉和翻译急忙跑上前敬礼说话,中年军官只是点点头,少尉转身看向广场中的几百个战俘,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 所有包围着战俘的机枪和长枪全部开火,子弹在广场中心的战俘身上激起一片片血花,广场里叫声哭声响成一片,这种绝望的哭喊声连在一起如同来自地狱的悲鸣。 第17章 1941-17. 中条山. 苏文 夜色深沉,孙家酒馆外的街道两边所有的屋舍里都是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亮出,连月光也依稀朦胧了。 苏文在日军士兵的注视下,跟在小松三雄和中希敏助身后走出酒馆。街道上早已停着两辆军车,酒馆老板和伙计被推搡着塞进了最前面的那辆车里。 小松三雄亲自搀扶着中希敏助,将他送上第二辆车的驾驶室里。小松三雄跳上了驾驶室,转过头看向苏文,微微笑道,“荒木君,要麻烦你在后面的车厢里委屈几分钟。” 天上突然飘起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苏文手不经意地揣进口袋里,感觉到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蜡丸。苏文故意在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看了看后车厢,冷着脸说道,“看来今晚我不应该过来。小松大尉,希望你真的可以在石井将军那里说的上话,否则,你和我两个都会有很大的麻烦。” 说完,苏文也不再听小松三雄的解释,利索地抓住卡车的后厢栏板爬了上去。刚刚坐定,又有两个士兵从下面爬了上来,在苏文的两边坐了下来。 苏文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担起心来,看来这个小松三雄不是个被轻易吓得住的家伙。苏文的手揣进口袋里,蜡丸被紧握在手里,硌得掌心疼痛。 中希敏助无意中的乱闯乱撞跑到了孙家酒馆,连累了酒馆老板和伙计都被带去调查。情报现在就在苏文手里,但他却传不出去了。几分钟后他就会到目的地,也许他会被仔细搜查审问,他必须尽快想办法将手心里的蜡丸藏起来。 车子突然一个颠簸,苏文故意将身子重重撞向身边的一个士兵身上,那个士兵嘴里哎呦一声,身子重重地摔在车厢地板上。另一个士兵嘴里叫了一声,急忙站起来伸手过去搀扶。苏文趁机将蜡丸从口袋里掏出,放进嘴里硬吞了进去。 两个士兵又重新坐回到长凳上,苏文连声道歉也没有说,便又抱起胳膊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军车开进了军医处的院子。苏文跳下车,看到之前押送酒馆老板的车子并没有停在这里,他冷笑一声对小松三雄说,“小松大尉,您不是应该把我送到情报处严刑审问的吗?怎么把我带到了这里?” “荒木君,您误会了。这里的宿舍比军官招待所那里要舒适很多,我想请您今晚就先下榻在这里。我们尽快会调查清楚事情,这样就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了。” 小松三雄微笑着说道。 “希望可以这样。”苏文脸上露出一股不悦,“如果我两天内无法出现在济源前线,小松大尉需要找出足够的理由来平息石井将军的怒火。” “当然。“小松三雄的脸上仍是温和的微笑,微微鞠躬,“我们都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尽力而为。” 苏文在两个士兵的陪同下走进小楼后面的一排房屋,打开一间房间后,看到里面已经有两张床铺,床铺之间有一个木桌和两把木椅,一张床铺上已经有一个人在呼呼大睡。 房门打开,床铺上的那个人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从床边拿起一副眼镜戴上,看见是苏文走进来,足足愣了有两秒钟,才迷迷糊糊地问道,““荒木军医,怎么是你?我不是给你指了去军官招待所的路了吗?” 那个日本军官居然就是苏文到桓曲县城时搭车遇见的大竹森也,苏文也认出了这个话多的日本军医,他走到另一个床边坐下,苦笑一声说道,““原来是大竹军医啊,给您添麻烦了。我已经住进军官招待所,但又被你们这里的小松大尉命令住到这里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您也早些休息吧。我和您不一样,只是个见习军医,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前线拉伤兵去,可真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啊。” 大竹森也摘下眼镜,又倒头睡了下去,没过几秒钟,他那里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苏文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他将在过去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在脑中仔细梳理了一遍。苏文并没有发现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如果真有什么令小松三雄产生怀疑的,应该就是中希敏助的酒醉失态。这样一来,苏文可以确信今晚小松三雄突然抓捕酒馆老板和扣留自己,只是出于一种来自于直觉的谨慎而已。如果真如苏文所料,那么酒馆老板和自己将会很快被释放。 即使是这么想,苏文心里的担心和紧张却一点都没有减少。他现在要赌的就是小松三雄在没有获得确实证据之前,不会贸然去防疫给水部去核实他的身份。而酒馆老板那里,苏文对自己的同志必须保持足够的信心。 苏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躺下没几分钟,木门突然被轻轻敲起。 大竹森也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头,喊了声,“谁在外面?” 第18章 1941-18. 中条山. 苏文 门外有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焦急地说,“大竹军医,外面来了很多伤兵,需要您过去。” “不是有那么多值班医生吗?”大竹森也低声发着牢骚,但却迅速地钻出被窝,戴上眼镜穿上衣服,打开门向门外跑去。 房间里只有苏文一个人,苏文脑子里迅速盘算是否应该趁这个机会将蜡丸呕吐出来,但小松三雄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给他留这个空隙?想到这里,他轻轻跳下床趴在地上透过木门下方缝隙看过去,果然门外有一双鞋子的阴影立在门口。 苏文慢慢站起身,退回床上钻进被窝里。 才五六分钟时间,屋门又再次被轻轻推开,大竹森也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苏文将脑袋缩在被窝里,假装在沉睡中,耳朵里听到大竹森也那里传出一阵脱衣服的稀稀嗦嗦的声音,然后床咯吱响了几声。大竹森也应该是在床上又躺了下来。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苏文心中暗自冷笑,他明白刚才护士召唤大竹森也根本不是因为伤员,而是小松三雄安排大竹森也监视自己。 苏文假意用日文嘟哝了几句梦话,然后就打起了呼噜。大竹森也那里却再也听不到任何鼾声。两个人都在假意入睡,却都是绷着神经熬了一个晚上。 天色大亮,苏文从床上爬起,大竹森也在对面床上也立刻坐了起来。苏文看着大竹森也脸上两个黑黑的眼圈,眼睛里也都是红红的血丝,看来昨天夜里他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守了一夜。 苏文随意和大竹森也说了声早安,就故作轻松地跳下床套上衣服,走出木门到了公共盥洗室洗脸刷牙。没几秒钟后,大竹森也拿着毛巾匆匆追了过来,就贴着苏文在他身旁的水龙头那里洗簌。 苏文随意寒暄了几句走出盥洗室回到宿舍里,大竹森也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回来。看到大竹森也慢吞吞地整理床铺,苏文不由冷笑一声,问道,“大竹军医,今天不需要去前线拉伤兵了?” “哦,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说了。夜里起床后就扭了腰,主任批了我一天的假,正好您在这里,要我顺便照顾好您就可以了。”大竹森也匆忙说道。 “恐怕不是照顾我那么简单吧?”苏文眼光里都是讥笑,盯着大竹森也看了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竹森也居然脸涨得通红,头也低了下去,默然无语。 不一会儿,有护士敲门进来,将放着粥碗和煮熟鸡蛋的木盘放在木桌上,又拿出一套干净的军官制服出来,恭敬地对苏文鞠躬说道,“荒木军医,您的衣服脏了,我可以拿去给您浆洗一下吗?” 苏文无所谓地当着护士和大竹森也的面,将身上的衣服脱了,扔给了护士。护士红着脸拿着衣服走出房间后,苏文穿上新衣后,毫不客气地坐下开始大口吃鸡蛋喝粥。 突然想到吃太多食物后,会将腹中的蜡丸带进肠道。苏文眉头一皱,突然站起身子,将手里的粥碗狠狠砸在地上。 白粥洒了一地,瓷碗也碎成了无数碎片飞溅出去。大竹森也吓了一跳,从自己的床上跳了起来,木愣愣地盯着苏文,嘴里喊着,“荒木军医,您这是?” “大竹军医,我不是犯人,不可以被这样关押羞辱,我要见小松大尉!”苏文大声吼叫说道。 “小松大尉今天不在这里。”大竹森也小声答道。 “他不在这里?”苏文瞪起眼睛,“我有紧急公务,明天我到不了济源前线,他小松大尉就是在贻误军机!我不可以在这里等下去了。” 苏文抓起床头的背包,就大步向门口走去。大竹森也急忙走上前,死死拉住苏文的胳膊,脸涨得通红,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推推搡搡中,走出了屋子,一直来到军医处的大门口。身后都是一脸惊恐的医生和护士,听到苏文的大声叫嚷声,知道苏文军情紧急,都只敢看着而不敢上前拦阻苏文。 “荒木军医!”苏文终于听到身后传来小松三雄的声音,他冷笑着转过头看了过去,见到小松三雄一脸铁青地站在身后不远处。 ”荒木军医,拜托您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我安排车送您去济源前线,不会耽误您的事情。”小松三雄的脸上努力浮起一丝微笑,缓缓走近,“反正您来桓曲县城肯定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只请接受由大竹军医陪同您。拜托了。”说完,在苏文身前深深鞠躬。 第19章 1941-19. 中条山. 苏文 苏文心中暗叹了口气,知道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衣襟,微微鞠躬回礼,“小松大尉,希望您说到做到,相信您了解我们石井将军的脾气,他的怒火,您和我都承担不起。”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苏文在大竹森也的陪伴下,在军医处里抽掉了三个月前防疫给水部军医过来这里实验工作的所有记录,苏文原本就是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的毕业生,看到这些实验报告后眉头不禁拧成一团,他当然知道了这些报告后面意味着什么。 小松三雄和中希敏助仿佛在军医处里消失了,苏文几次看似无意地询问,但都被大竹森也谨慎地回答说不知道。 大竹森也在经过早上和苏文的推搡争吵后,一天的时间里都很沉默,他看似很不情愿地接受这个任务,所以陪伴苏文的情绪也不高。苏文终于找了一个空子,甩开了大竹森也,用手指猛扣自己的喉咙,硬是将胃里的蜡丸吐了出来。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到了夜里熄灯睡觉的时候,小松三雄也没有再次出现。大竹森也的情绪好了很多,居然又有心情和苏文闲聊。苏文却没有心情去理会大竹森也,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开始袭上心头。 终于熬到了次日早上,苏文和大竹森也都早早起了床。大竹森也很开心地跑出去打了两份早餐拿回宿舍里,和苏文两个人一起吃完后,便送苏文到了军医处门口。 苏文走到门口,看到小松三雄已经等在那里,和上次见到的他的一脸平和不同,今天的小松三雄脸上尽是寒意。 看到苏文走了过来,小松三雄将手一摆,身边两个士兵走上前各抓住苏文一只胳膊将他半拉半拽扔进了门口一辆94式卡车的后厢里。 中希敏助一脸憔悴不堪的样子蹲在后厢的一边,双手被捆在身后,嘴里绑了一条白毛巾,左右是两个手持步枪的士兵。苏文吃了一惊,身子也被重重地扔进后厢地板上,没等他爬起来说话,身后的士兵将他双手捆在身后,嘴里也被一个毛巾塞住。 小松三雄没有理会车后的两人,直接打开门跳进副驾驶室,司机发动引擎卡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向前驶去,车后飘起一阵呛人口鼻的黑烟。 卡车在路上一路颠簸,细雨蒙蒙不一会儿就浸湿了后车厢里人的衣衫。苏文和中希敏助互视了一眼,他在中希敏助的脸上看到的都是茫然无措。苏文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试图去平息中希敏助心中的焦虑。 卡车一路开出县城向郊外开去,路上很少见到行人,连来往的士兵也越来越少,苏文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终于卡车开进一个被铁丝网包围的场地,门口木牌上写着战俘营三个大字,卡车停在门口,苏文和中希敏助被身边的士兵粗鲁地拖下了卡车扔在地上。 苏文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看到面对着的空旷场地上拥挤在一起站着几百个穿着破烂国军衣服的士兵,士兵的脸上满是惊恐畏惧,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将枪口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战俘们。 ”中希君,荒木君,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希望你们珍重自己的生命。“小松三雄冷漠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第20章 1941-20. 中条山. 苏文 枪声响起,被包围在场地中心的士兵们纷纷倒下,叫喊声震破天空,在苏文的耳中中久久盘旋。子弹在人群中穿梭鲜血飞溅,破碎的身体和流淌出来的脏器在血水里搅碎成泥,一个个躯体接连倒下在血水里抽搐不止,最后终于渐渐平息。细雨连绵不断,落在地上和血浆一起凝成一片片血泊。 中希敏助的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住,苏文嘴里被毛巾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看着开枪的士兵的军靴走进血泊里,手里步枪雪亮的刺刀在地上的尸体上一一刺进,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低微的呻吟声,之后就一切都安静了。 小松三雄掏出一块手帕捂住鼻子,举起手做了个手势,苏文和中希敏助被拖拽到血泊前。眼前是一个个死不瞑目破碎的尸体,强烈的血腥味冲入鼻子里,两个人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呕吐不止,嘴里有毛巾堵住,泛着酸味未消化的食物从鼻子里冲出,捂住他们的口鼻令他们无法呼吸。 士兵走了过来将中希敏助和苏文嘴里毛巾掏了出来,苏文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咬紧牙齿大声喘着粗气,听到身旁的中希敏助已经开始大声咒骂起来。 “砰“ 的一声,小松三雄抓过一支步枪对着地上两个人身边的地面开了一枪,大声喊道:“你们说真话,不会被处死,最多送你们回国受审,否则下面死的就是你们两个人。” “我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军医,我不是犯人,你无权处死我。”苏文喘着气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 中希敏助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冲着小松三雄大声吼叫,“小松三雄,你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只安排你过来查我,别人都躲得远远的,这只是一个政治阴谋,不是对我,是对我的叔叔。” 小松三雄愣了愣,和自己一样资历的人早就在各个战区本部坐上高位,只有他还只是个大尉,自己拼命努力工作到头来只是被不停排挤,不停地在各个部门从头再来,他有一种感觉中希敏助和苏文身上一定要他想知道的秘密,但是,这两个人已经明知要死还没有招供,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身后的少尉也低声说,“大尉,毕竟中希君是中希主任的侄子,如果我们没有确实证据的话。。。” 小松三雄转过头盯着少尉,少尉急忙低头向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在雨中默默站立了一会儿,小松三雄脸上原来的寒意慢慢消失,有一股疲惫和失落从心底升起,步枪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的泥水中。 不知何时,战俘营的门口又多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车窗半开着,车里有一个全身笼在黑衣里的人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战俘营里发生的一切。苏文离这辆黑色汽车很远,又隔着细密的雨雾,本来应该无法见到车里人的面目,但不知为何,他可以感觉到车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而这目光又让他非常熟悉,又非常不安。 少尉急忙做了个手势让士兵解开绑缚中希敏助和苏文的绳子,苏文酸软麻木的胳膊渐渐有了感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干呕了几声。他从血泊里爬了几步站起身子,双手紧紧握住,一颗蜡丸被牢牢地握在右手里,不安的感觉在心中并没有减少。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已经转成暴雨,山风卷起雨水冲刷在每个人的身上,小松三雄努力让脸上挤出微笑,艰难地抬起脚步向中希敏助和苏文走去,胳膊突然被人轻轻触碰,回头一看,少尉一脸惊疑地站在那里,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脸上长着一撮黑毛的翻译和一个畏畏缩缩的光头战俘。 几分钟后小松三雄脸上的颓废已经不见,目光从惊疑到恍然,最后眼睛里全是喜悦。 苏文喘着粗气在如注的暴雨洗刷中跪在血水里,他侧过头,看见小松三雄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接着在他身边蹲下。 伴着强烈的风雨声,小松三雄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苏文耳中,他说的是中国话,“苏参谋,那边有个人说认识你。” 透过瓢泼大雨的雨雾,苏文已经看到那个叫孙旺财的副连长站在小松三雄身边指着自己低声说着什么,他明白已经暴露了。这个时刻他已经预想过很多次,知道迟早都要来到,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手中的蜡丸该怎么传出去,自己的任务如何完成。 第21章 1941-21. 中条山. 苏文 “小松大尉?你说的是什么?”苏文用日文回答,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 中希敏助手也踉踉跄跄走了过来,小松三雄一脸严肃地方看向中希敏助说:”中希君,那个支那军官指证你是中国在那军人。“ “荒唐,小松大尉怎么可以相信一个支那人的话去怀疑自己的同胞。“中希敏助大吼起来。 “也许,也许中希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同学,毕竟几年时间人的样貌会变很多。“小松三雄说话的语气中也少了些信心。 一旁站着的少尉脸上露出尴尬,他身后站着的一撮毛翻译一脚踹在孙旺财肚子上,尖着嗓子喊道,“你他妈的眼睛瞎了,人家太君有同学证明他不是你说的苏参谋。” 孙旺财摔在地上一脸惊恐声音绝望的喊着,“我不会看错,对了,我们连长李大富也见过。” 李大富被拉到苏文面前,孙旺财爬过来抱着李大富的腿绝望地喊叫,“连长,这个人就是苏参谋,是不是?你说了我们就可以回家!” 李大富仔细看了看苏文后摇摇头,“看着有点像又有点不像,那天晚上天太黑了。” 孙旺财瘫在地上一言不发,小松三雄指着苏文大声喊起来:“苏参谋,他说你是支那军官!“ 苏文心里一沉,不对,小松三雄用中文喊,他现在不可以表现出听得懂。苏文随即在脸上还是露出一副迷茫的样子,小松三雄只能用日文喊了一次,“他说你是支那人。” 苏文的脸上瞬间变得愤怒至极,狠狠一拳打在李大富的脸上。李大富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摔进一片血泊中,身上的军服瞬间被血水染红,苏文疯了似的追过去继续打了几拳,然后双手抓住李大富的衣领用日文拼命嚎叫。身后没有人跟过来,苏文挥了几拳后瘫倒在地上的血泊里喘着粗气。 苏文的目光又看向了门口的那辆黑色汽车,小松三雄已经走到那里,正弯着腰和车里的人低声交谈。 “看来这次是逃不出去了,希望情报可以被送出去。”苏文在心中默念,转过脑袋看见李大富捂着脸,脚步蹒跚地走回到东边战俘的一角。 李大富坐在地上咳嗽几声,吐了一口血水,伸手摸了摸脖颈和身子呻吟了几声。孟小七和李三娃走过来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破布,来擦拭连长脸上的血水。李大富转过头看着孟小七笑了笑,拉过孟小七的手,孟小七觉得手里多了一个硬硬的圆球,刚想低头看,李大富拍拍孟小七的头说了一句,“如果能回去看到你三婶,告诉她别等我了。“ 孟小七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听到有一串皮靴踩踏雨水的声音传来。他惊恐地发现抬头看见两个日军士兵已经走过来从地上拖起李大富,拉着他向战俘营门口走去。 几分钟后,门口的卡车旁传来一声枪响,雨雾弥漫,孟小七看不清谁被杀了,有一个尸体被抬出来扔进场地中心的血泊中,好像有一对人向着战俘营后面的日军宿舍走去。 孟小七松开都是汗水的手,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小蜡丸,他小心将蜡丸放进衣服口袋里。 大喇叭声里传来一撮毛翻译的声音:“开始干活了,皇军没那么多粮食来养闲人。” 第22章 1941-22. 中条山. 李三娃 战俘营里一下子空旷了很多,暴雨冲刷着广场中间的尸体,血水四溢,浓烈的血腥令人作呕,又仿佛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扼住苟活下来的这三十几个人的喉咙,让他们无法呼吸。 李三娃和孟小七这两个小兵跟在别的战俘身后,默默地将场地中的尸体搬上一个个平板车,然后一车一车拖到战俘营后早已挖好的大坑里抛下去。 战俘们麻木地搬运着早已破碎不堪的尸体,死去的人们或许曾经就是自己的战友或者熟人,也许还可能是亲人兄弟,但没有人在此刻哭泣哀悼,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倒下的这些人只是早走一步而已。 发现孙旺财尸体的是孟小七,孙旺财的太阳穴上有一个血窟窿,脑浆都迸出来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还留着临死前的惊恐和不甘。 李三娃走过来看了一眼,就和孟小七一起将孙旺财的尸体扔上了平板车。他小声叹了口气,嘀咕着,“连副可惜了,他本来可以不死的,谁让他非要跳出来指认苏参谋。对了,小七,你看见连长的尸体了吗?” 孟小七摇摇头,埋着头走向另一具尸体。 “对了,我好像看到连长在你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李三娃偷偷凑到孟小七耳边问道。 “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要不咱俩会像连副那样被毙了!”孟小七停下脚步,瞪着眼睛看向李三娃小声警告,看到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又小声说道“是一个小蜡丸,我怀疑是那个苏参谋偷偷塞给连长的,连长知道自己也要被抓,所以又塞给我了。” “那你不是很危险?”李三娃急忙问道。 “那是连长和苏参谋用命托给我的,我必须护着。”孟小七认真地说。 “可是,你知道要把这个蜡丸交给谁吗?还有,咱们还能逃出去吗?”李三娃的眼里露出惊恐和犹豫,很担心地问道。 孟小七也一脸茫然,想了一会儿后还是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 李三娃心里也有些沉重,不想再提这件事,索性闭紧了嘴巴,和孟小七两个人继续埋头干活。 六百多个人的尸体被胡乱地扔进大坑里,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一直摞到了坑口。风穿过山岭,声如呜咽,仿佛是坑中这些枉死的士兵们发出冤死的悲鸣。 大雨早停了,只留下细密的雨丝在空中飞舞,战俘们又拖了几板车的石灰倒在尸体上,然后抓起铁锨开始向坑里填土。 寸头中年人高高举起铁锨扬起最后一锨土后,拄着铁锨棍子喘了几口粗气,看向面前已经填满了泥土的坑,感慨万千,小声念叨着,“弟兄们,早死早托生,下辈子投胎看准时候,别再找兵荒马乱的时候过来。” “长官,人真可以自己选日子投胎?”李三娃站在一边,惊讶地问道。 “阎王爷定的事情你问我?”寸头中年人斜着眼睛看着李三娃冷笑,”还有,别喊长官,我可担不起,老子姓高,你叫我老高就可以。老子二十几年前就当排长,现在还是排长,哦,不是,他娘的,老子忘了,现在老子就他娘的是个战俘。” “哪天我死了,我一定要向阎王爷问清楚,咱大中国啥时候能不打仗了,啥时候能不再被小日本欺负了,到那时候我再投胎过来。“ “小崽子会不会说话?尽是什么死啊死的。”老高举起手想拍李三娃的脑袋,手举在空中却没有拍下,落到自己的寸头上挠了挠,对身前两个小兵轻叹一声,“好好活着吧。” 战俘们回到长条木屋的时候,木屋里面已经又塞进了一百多个新的战俘。新人们看到老高这些人一身血水的走进来,所有人的眼神都警惕起来。 “狗日的,还要有多少人过来送死。”老高小声骂了一句,也没有理会那些新人,就带着李三娃和孟小七几个人大剌剌地走到屋子里最暖和的地方。老高凶狠的目光看向坐在那里的新人,新人们不敢招惹这些浑身血腥的家伙,赶紧站起来离开,将位置让了出来。 老高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捶酸痛的胳膊大腿,斜着眼睛向屋子里各个角落扫视一番,不由叹道,“人少了,地方也宽敞了。” 李三娃和孟小七两个人也终于可以在地上平躺下来,身体疲倦得要死,头刚落到地上就睡了过去。 第23章 1941-23. 中条山. 李三娃 时间不长,李三娃听到木屋门被推开,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还好只是外面有人送进一筐生地瓜进来。 孟小七也醒了过来,和李三娃一起头脑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老高走过去接过筐子,先给往两个小兵那里扔了四五个个头最大的地瓜过去。 李三娃和孟小七干了一天的活早已经饿得要死,抓起地瓜便狼吞虎咽地啃咬起来,惹得坐在一边地上的新人们都愤恨地看着他们两个,却又不敢上前抢夺。看来老高在两个小兵睡觉的时候,已经给新人们定过规矩了。 木门再次被推开,一撮毛翻译叼着个牙签晃晃悠悠走了进来,直接找到老高面前问道,“太君需要一个机灵点的孩子去伺候,这两个小子谁过去?” 老高挤出一脸谄媚,“太君需要孩子脑子灵活一些,还是力气大一些。” “就是些打扫卫生送吃送喝的活,要力气大的干嘛,肯定要脑子灵活的,你别找笨的过去,自己送死不说,还连累我。”一撮毛翻译瞪着眼睛不耐烦地说道。 孟小七和李三娃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最后还是李三娃抢在孟小七之前站起来喊道,“我机灵,我去。” “三娃,你别去!”孟小七急忙站起来抓住李三娃。 “你别想跟我抢!”李三娃推开孟小七的手,“那么多人都指望你,你自己不知道?” “三娃,你要多小心,要,要活着回来。”孟小七眼睛红了,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手紧紧攥着衣角,裤袋里的蜡丸像颗子弹一样生硬地硌着他的手腕。 一撮毛翻译一脸嫌弃地拉起李三娃的衣领往屋外走,李三娃回头看了几眼,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孟小七的目光一直落在李三娃的身上,一直到身影消失在木门外,木门被重重关上。 “好娃啊。”李三娃最终还是听到老高在他身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两个人穿过屋外的广场,那里的血腥味仍弥漫在空中不曾散去。李三娃不敢去看地面残留的血迹,他牢牢跟在一撮毛翻译身后,不敢离远。 一撮毛翻译嘴里胡乱交代着李三娃今后要注意的事情,都是什么手脚要勤,话要少,不要乱看乱摸,特别是不能偷东西吃,否则就是个死。 穿过广场后,两人又走了一两百米,前面出现四五个不大的木屋。一撮毛翻译快走了几步,在最里的那一间木屋门前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才小心走上前敲了敲门。 时间不久,一个卫兵在里面打开门。一撮毛翻译脸上陪着笑,嘴里叽里哇啦地和卫兵讲了几句后,就要带着李三娃往屋里走。 卫兵突然发怒,伸手重重地推了李三娃一把,捂着鼻子一脸厌弃,嘴里不满地大声喊了几句。李三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一撮毛翻译也慌了神,匆匆向卫兵鞠了个躬后便拉着李三娃往身后走。 “皇军说你太臭了。”一撮毛翻译脸上露出的鄙夷嫌弃绝不比刚才那个卫兵要少。 一撮毛翻译一路骂骂咧咧地带着李三娃走进不远处在院子角落的一个木屋里。屋里有一张狭窄的木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角落里放着一个大木盆。 一撮毛翻译翻出几件衣服还有一双鞋,又扔了一块破布和肥皂到李三娃身上,没好气地说道,“外面有一个水缸,你自己去打水,在这里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 李三娃急忙答应了一声,拎着一个铁桶从屋外院子中的大水缸里打了水,走回屋子里倒进大木盆中,然后脱了衣服坐在木盆里用破布擦洗身子。 水刺骨冰冷,李三娃抓着破布用力擦身体,知道这样可以让自己不感觉到冷。他小心捡起肥皂看了半天,才敢在身上轻轻滑了滑,他长这么大只听说过地主家洗澡才用这个,自己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一撮毛翻译耐着性子站在一边等着,罕见没有开口催促。 李三娃洗了澡换上衣服,衣服很大,但是李三娃原来的军装更大,至少现在身上这身衣服没有破洞还很香。而最让李三娃开心的是,他有鞋子穿了,这是真的布鞋,不是他之前穿的很磨脚的草鞋。鞋子虽然也大了很多,李三娃还是很努力装作鞋子很合脚,他很担心一撮毛翻译会一不高兴就把鞋子要回去。 “可惜了我这身衣服和鞋了。“一撮毛翻译看向李三娃一脸惋惜,凑上前在李三娃身上闻了闻,摆摆手向门口指了指,“走吧,希望皇军闻不到你身上的臭味了。” 第24章 1941-24. 中条山. 李三娃 两个人再次回到之前的木屋,卫兵抽了抽鼻子撇了撇嘴,摆摆手让一撮毛翻译和李三娃进去。 李三娃跟在一撮毛翻译身后,小心地走进屋子。屋里的地上铺着地板,靠着门摆放着木桌木椅,木桌上点着亮晃晃的煤油灯,照得地板泛起亮光。 卫兵从木桌上拿起煤油灯,对着一撮毛翻译和李三娃做了个手势,便带着他们两个人向迎门的一个长长的走廊里走去。 李三娃小心地走在最后,看到前面的走廊很长,靠墙的一面开着几个窗户,而对着窗户的走廊另一边沿墙分了三四个隔间。隔间没有门,用铁条栅栏拦着,李三娃好奇地向隔间里打量,见到里面有床,有木桌木椅,但是只有一个隔间的木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其余的隔间里都是漆黑一团。 “这地方怎么看起来像牢房?”李三娃不由低声嘀咕了一声,心里纳闷着,难道日本人平时都喜欢睡在牢房里? “别东张西望的!”一撮毛翻译伸出手重重拍在李三娃的脑袋上,“记得不要和里面关着的人说话!对了,你也听不懂日本话,反正你只要干活,别的什么都别问别干,知道不!” “嗯。”李三娃捂着头赶紧答应。 三个人在那个亮着煤油灯的隔间门口站住,卫兵小声和一撮毛翻译说了几句,一撮毛翻译一直在点头,嘴里哈依哈依地应承着,转过头看向李三娃,抬起手指了一下隔间里的那张床,小声对李三娃说,“你这几天就给我看好他,有什么事情立刻去门口喊皇军。” 李三娃答应着,小心地看向那张床,隔间里即使点着煤油灯,也是一片黑暗。床上的被子鼓成一个人的形状,李三娃好像还能听到一些低沉的呼吸声。 卫兵打了个哈欠,看了李三娃一眼,抬起手向最里面的角落里指了一下,和一撮毛翻译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懒洋洋地向一个隔间走去。 一撮毛翻译带着李三娃走到卫兵指的角落,那里胡乱塞着一些杂物。一撮毛翻译指着地上的一床破棉被,对李三娃说道,“以后你就在这睡觉,耳朵机灵点,听到声音就赶快过去。” 李三娃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看到一撮毛翻译要走,急忙上前拉住他,“我在这里到底干啥啊?” “干啥?皇军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早上有人过来送饭,你给里面端过去,然后把屎盆子拿出来洗干净送回去。总之最重要一点,要盯死屋子里的那个人,有任何动静都赶快去找皇军过来。”一撮毛翻译对李三娃翻了个白眼,“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有皇军同意,你以后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后面几天果然像一撮毛翻译说的,李三娃一直呆在木屋里,送饭端屎盆,打扫卫生。门口的卫兵懒得厉害,基本上就不到隔间里查看,有事情就会在门口“三娃三娃“喊几声叫他出去。 李三娃想着,也许就是因为卫兵自己想偷懒,才会让一撮毛翻译找他过来干活。 李三娃除了上厕所的时候可以跑出木屋几分钟,其余的时间里他都要一直待在屋子里。无聊的时候,他会站在窗前向外看,战俘们每天都会定时来给院子里的大水缸灌满水,还要打扫院子。有时候李三娃可以看到孟小七和老高两个人过来,但是他在的木屋门口有卫兵看守者,李三娃可不敢跑出去和他们说话。 隔间里的那个人大多数时间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连李三娃走进去送饭,端屎盆的时候他也躺在床上不动。李三娃只能从仍在地上的日军军服看出来,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一个日军军官。 李三娃不敢和这个军官说话,每次走进隔间他都会将脚步放到最轻,拿放东西的时候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在第三天的早上,李三娃早上过去送饭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突然从床上坐起,李三娃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餐盘摔在地上。 第25章 1941-25. 中条山. 李三娃 木屋里没有多少阳光可以投射进来,但李三娃还是一下子认出面前这张有些熟悉的脸,竟然就是那天他和孟小七见过的苏参谋。 “苏。。。”李三娃脱口而出,苏参谋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三娃急忙住了嘴,小心将餐盘放在木桌上,便走了出去。苏参谋也继续在床上躺下,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在余下的整整一天里,李三娃一直在想隔间里关着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苏参谋。如果是苏参谋,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他交给连长的蜡丸已经被孟小七好好地收了起来。 李三娃忍不住又跑到隔间门口向苏参谋那里看过去,苏参谋不再躺在床上,他一直在隔间里缓缓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使看到李三娃趴在门口,他也没有和李三娃说任何一句话。 天黑之后木屋里来了两个人,一个人就是李三娃见过的那个戴着圆边眼镜的矮胖日本军官,而另一个人从头到脚包在黑衣里,连面孔都没有露出来。 矮胖军官见到李三娃在木屋里,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卫兵赶快小跑着过来将李三娃撵出了木屋。 屋外下着大雨,山风夹着雨水没几秒钟就将躲在屋檐下的李三娃淋得湿透。李三娃只能顺着屋檐挪到背风处,一直挪到一个亮着灯光的窗户下躲着。 身后的木墙那边好像有人在说话,而且说的还是中国话。李三娃吃了一惊,突然想到按照自己躲着的位置,身后那个木墙后面应该就是关着苏参谋的隔间。 李三娃将耳朵贴在木墙上,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保护中希敏助和他的叔叔?太傻了,我们知道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包括你的身份。你不是什么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荒木一郎,你只一个是中国人,你叫苏文。” 果然是苏参谋!李三娃的心通通通剧烈跳个不停,苏参谋冒充日本军官被抓住,他肯定会被杀掉了。 但是隔间里,苏参谋却还是沉默着。 刚才说话的男人应该就是刚才进去的矮胖日本军官,李三娃听到屋子里安静了好久之后,日本军官又开口问道,“既然你的身份我们已经知道,那你肯定清楚我们不可能还像对待中希敏助那样对待你了。中希敏助是日本人,他犯了罪,可以回国受审。而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如果真的要我们对你刑讯的话,你恐怕是想死都难。请你还是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中希敏助到底交给你什么情报?是不是胜山黄金地图?” 隔间里苏参谋只是发出一阵冷笑,借着李三娃听到一阵木床咯吱的声音,应该是苏参谋躺到床上,对日本军官置之不理。 隔间里传出一串轻轻的皮靴落地声,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文,好久不见。” “怎么会是你?”苏参谋突然大叫了一声。 李三娃吓了一跳,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泥水里。他急忙伸手撑住身子,慢慢从泥水中爬起来,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惊动了木墙另一边的几个人。 隔间那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有家具碰撞摔倒,接着便安静了。李三娃惊魂未定,想着还好刚才墙那边在打架,没有注意到他这里。 李三娃随即又为苏参谋担心起来,刚才那个说话的陌生人肯定是跟在矮胖军官身后进来的黑衣人,而这个黑衣人居然认识苏参谋!李三娃很想站起来趴在窗户上偷偷往里看,但最终还是不敢。 苏参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听起来好像受了伤。 黑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一定在心里骂我,想杀我,说我是汉奸败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信任我,我从心里钦佩你们,但是抱歉我也是为了我的祖国,因为我,是一个日本人。” “原来你是日本人!”苏参谋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深深的酸楚。 “是的,所以你应该知道,你在我面前无从掩饰,与其最终被我们发现你的秘密,不如痛快一些告诉我们。”黑衣人说道。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苏参谋的声音虚弱无力,越来越低。 第26章 1941-26. 中条山. 李三娃 “一个晚上足够你想了,我们明早见。”黑衣人声音很冷,结束了谈话。 李三娃听到隔间里传出一连串脚步声渐渐远去,接着便是铁栅栏门上锁的声音。他猫着腰沿着屋檐一路小跑跑到木屋门口,雨水哗哗地从屋檐上浇下,李三娃蜷着身子缩在一角。 木屋门打开,矮胖军官和黑衣人从屋里走出。卫兵殷勤地拿出一把伞递了过去,矮胖军官接过伞为黑衣人撑开,自己却站在雨中。 黑衣人身子微侧,注意到蹲在墙角的李三娃,转过头和矮胖军官耳语了几声。矮胖军官的目光也向李三娃看了过来,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为黑衣人撑着伞,两个人并肩走入大雨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卫兵目送着矮胖军官和黑衣人离去,嘴里嘀咕了两声,便招手让李三娃进屋。 李三娃抱着肩膀,冻得打着哆嗦,提着自己的布鞋,光着脚走在地板上。走过隔间的时候,看到苏参谋坐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身前的木桌木椅都倒在地上,隔间里一片狼藉。 李三娃想走进隔间帮忙收拾,却发现铁栅栏门上已被上了锁。卫兵在李三娃身后冲着他叫了几声,怒气冲冲地向他挥手,让他走远一些,不要靠近苏参谋。李三娃只能小跑着跑回自己栖身的堆满杂物的角落。 天还未亮,李三娃被一阵剧烈的敲击铁栅栏的声音惊醒。他急忙爬起来向苏参谋在的隔间跑去,只见苏参谋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嘴里都是鲜血。 李三娃吓得不知所措,抓住铁栅栏的铁条,大声喊了几声苏参谋,却不见他答应。卫兵光着膀子也跑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苏参谋,他也慌了,掏出钥匙打开铁栅栏门上的锁,跑到苏参谋前仔细看了看,接着便大叫大嚷地向木屋外跑了出去。 李三娃壮着胆子走到苏参谋身边蹲下,还没等他说话,苏参谋一把抓住李三娃的衣角,用力抬起头,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喷出大口的血沫。 李三娃感觉到手里被苏参谋塞进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几根头发。 苏参谋伸出手指快速在地板上用力写着什么,李三娃手里紧紧握着头发,头脑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道,“苏参谋,我不认字。” 苏参谋猛地瞪向李三娃,随即眼中的神采暗了下去,他用力将李三娃推了出去。 李三娃跌跌撞撞退出了隔间,没几秒钟有好几个卫兵和一撮毛翻译都跑了进来。卫兵七手八脚地将苏参谋抬出了木屋。不久后,又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面色紧张地冲到隔间里细细检查隔间里的一切,床铺桌椅,地板墙壁一寸一寸地搜查,什么细节都没有放过。 一撮毛翻译看到李三娃楞楞地站在原地发呆,上前大骂了几句,便拎着李三娃的衣领把他扔出了木屋。 李三娃手里攥着几根头发茫然无措站在木屋门口,正好看到老高和孟小七两个人挑着水桶过来。 好久没有见到李三娃,老高和孟小七脸上都露出笑容。两个人快步走了过来,老高伸手用力揉了揉李三娃的脑袋,大笑着说道,“小崽子两天没见,干净了,还换新衣衫了。” 李三娃转头看见卫兵们都不在身边,便迅速凑到孟小七耳边小声说,“昨晚那个戴眼镜的日本军官和另一个人过来看苏参谋,今早苏参谋就出事了,他塞给我这几根头发。”,接着将手里的头发又塞进孟小七手里。 孟小七低头一看,手里的头发很长。他一时有些发懵,抬起头来的时候,李三娃已经跑回到木屋里去了。 孟小七的心仿佛沉入一个无底深渊,他好像明白了李三娃要对他交代什么。老高在他身后死命将他拖到远处,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孟小七,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恶狠狠地盯着孟小七的眼睛低吼,“记得,我们今天谁都没有见到李三娃,知道吗?” 孟小七目光散乱,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才盯着老高小声问道,“三娃,他会死吗?” 老高避开了孟小七的目光,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拍了拍孟小七的肩膀,“人都会死的。” 孟小七手里紧攥着那几根头发,又向李三娃跑回的木屋看过去,木屋的门口好像探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在向他们这里张望。孟小七这一刻心里突然非常害怕,那个身影离自己好远,再也触及不到。 “砰”的一声,木屋那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孟小七惊恐地向木屋那里望了过去,心砰砰跳个不停,好久之后,他才转身默默走开。 老高的声音在孟小七身边低声响起,如同梦话一样,“小崽子,这次见到阎王爷,一定要问清楚,到了好时候再过来投胎。” 第27章 1941-27. 中条山. 苏文 麻醉剂的药效过了,苏文在剧痛中苏醒过来。 口腔里好像被塞进一块烧红的铁块,苏文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被痛苦撕裂摧毁,头也因为高烧而眩晕昏沉。他努力睁开眼睛,放眼可见都是洁净的白色,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旁边立着一个挂着吊针水瓶的架子,自己应该在一个病房里,一个戴着圆边眼镜的日本军官站在他的床头,正紧皱眉头看着他。 苏文头脑还有些恍惚,愣愣地看着这个军官,足足反应了好几秒钟,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正是关押他的小松三雄。苏文不禁轻叹了口气,他还活着。 小松三雄见到苏文醒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是心事重重眉头不展。 砰砰砰,病房门被轻轻敲响。小松三雄轻声说了声请进后,门被小心推开,一脸紧张的大竹森也小心推门走了进来。 大竹森也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站在病床前的小松三雄,他小步走上前,微鞠一躬,小声问道,“小松大尉,您有事找我?” “大竹军医,又给您添麻烦了。”小松三雄的脸色还是阴沉,手指向病床上一指,“麻烦您照顾他,必须保证他不能死掉。” 大竹森也这才向病床躺着的苏文看过去,苏文的脸肿胀了很大一圈,大竹森也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这不是荒木军医吗?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今天早上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好在发现及时,断舌和血液没有拥堵喉咙导致窒息。” “咬断自己的舌头?”大竹森也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急忙伸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苏文的口腔撑开,看到舌头从根部断裂,截断处伤口血肉翻开参差不齐,从断面看真的是完全用牙齿咬断的。 “怎么有人会有这么大的毅力去咬断自己的舌头。”大竹森也咋了咋嘴,摇着头说,“看起来他以后不可以说话了。” “大竹军医,麻烦您务必医治好他,而且这个病房不允许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进来。”小松三雄盯着大竹森也的眼睛严厉地说道。 “哦,是我吗?”大竹森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小松三雄的目光,有些局促不安地低声说,“是这样的,我还有很多别的工作要做,每天忙得一直要加班才能完成,我担心这么重要的病人我会照顾不好。” “大竹军医好像是东京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即使现在还只是个见习军医,也不应该每天像是个司机和护士一样跑到前线去拉伤员,您毕竟不可能永远这样工作下去,是不是?” ”可是,中希军医和荒木军医的事情整个军医处都传开了,说他们是什么匪谍,还有。。。” “如果我不相信您大竹军医,拿也不可能上次拜托您监视荒木军医,还有委派您今天来治疗他。”小松三雄打断了大竹森也的推脱之辞,又微笑着问道,“听说大竹军医已经申请调离到关东军去?” “是这样的,我妹妹爱子一家已经报名参加开拓团去满洲,父母年纪大了不想离开日本,特意写信给我要我这个作哥哥的务必照顾妹妹。” “这是应该的,满洲的土地肥沃,开拓团可以分到大片的土地。请问令妹一家想去哪里?我很快就会去满洲,也许可以帮到令妹一家。“ 第28章 1941-28. 中条山. 苏文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感谢您了。“ 大竹森也急忙鞠躬感谢,”爱子说他们商议过了,想去通化。” “通化?哦,那个地方我上月去过,土地肥沃,种大米药材还有葡萄都很好,还有十年免税,令妹一家肯定很快会富起来。”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大竹森也再次鞠躬感谢。 “大竹军医如果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想办法帮你调离军队,去满铁医院,那里收入会增加很多,毕竟现在您现在70块日元的收入可不够养家糊口的。” 大竹森也的脸涨得通红,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推脱,向小松三雄深鞠一躬,“麻烦小松大尉了,我一定尽力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苏文被大竹森也撑开口腔,清理了断舌处的伤口,在被注射了一针强力镇静剂后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文再次被疼痛唤醒,不禁呻吟出声。感觉到耳边有人在轻声对他说话,苏文缓缓睁开双眼,见到大竹森也正伏在床头,认真地看向他。 “荒木军医,您还记得我吗?” 大竹森也轻声问道,见到苏文轻轻点头,之后便又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头,便又急忙问道,“还痛得厉害?需要吗啡吗?” 苏文摇了摇头,轻轻转动眼睛向病房里打量,小松三雄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里是军医处,荒木君怎么这么不小心,说是牙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大竹森也说。 苏文嘴角动了动,断舌处的伤口又被牵动引来了剧痛,让他额头上又渗出一层冷汗。 大竹森也急忙拿起听筒放在苏文胸口听了听,又拉开苏文的嘴看了看,轻叹一声,“荒木军医这次的伤有些重,需要我帮你联系什么人?“ 苏文的眼睛看向门外,大竹森也明白他的意思, “中希君刚刚来看过你,要我和你说他军务调离,要到前线一个星期,他回来后会来看你。” 中希敏助现在自由了?苏文想冷笑但只能在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样子,他咬断舌头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死人,死人不会泄露任何秘密,他已经暴露,已经无法脱身,他必须要牺牲自己来保护中希敏助,保护自己送出去的情报。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苏文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他的囚笼前,他的心里升起极大的恐惧和愤怒,他晃动双手却发现手腕已经被铐在床护栏上。 “病人醒了,快拿吗啡过来。”大竹森也看见苏文在病床上剧烈挣扎,他也慌了,跑到门口大声向门外的护士喊道。 门开了,但是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小松三雄和苏文昨晚见到的那个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人。 大竹森也看着黑衣人吃了一惊,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小松三雄已经开口请他离开了病房。 苏文瞪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将帽子和口罩摘下,站立在自己的床前。苏文心里的愤怒和悲哀还有恐惧让他疯狂地晃动胳膊,他希望自己可以有力量挣脱手腕上的手铐,跳起来扼住对面这个曾经非常熟悉的人的喉咙。 “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足够聪明,会决定和我们合作,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黑衣人没有躲避苏文愤怒的目光,冷冷笑了笑,“你以为你要断了自己的舌头,不能说话了,死了,就可以保护中希敏助,你太傻了,我们手里的证据已经足够了。” 苏文瞪着眼睛看着黑衣人,心里想不是这样,这个人在骗他。 “对了,还有情报。中希敏助一定已经给了你什么东西,是胜山黄金的情报?我了解你,你一定已经将这个东西转给什么人了? 会是谁呢?外面的医生?不是。你不会相信日本人。那还有谁和你接触过,那个连长?” 苏文心里一惊,他努力让自己的眼中不显示出任何情绪,但却听到黑衣人又轻笑了起来,“对的,就是那个连长!你那天故意去打那个连长,打得很重,我当时坐在车里,远远看着你们的时候,我那时就在想,以我了解的苏文,你不应该做这么激动的事情,你当时一定是在做什么事情。可是你除了传递情报,还能做什么?时间太短,你当时不可能用嘴告诉那个连长,只有将情报塞给他。可惜那个连长没等我们审讯他,他就自杀了。” 第29章 1941-29. 中条山. 苏文 苏文将头扭到一边,不再去看黑衣人,可是黑衣人平静的声音还是在耳边响起。 “还有谁?你牢房里的小兵?我们知道你不会相信日本人,如果我是你,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成年的中国人,我也不会相信。所以我们就选了一个小兵去接近你。我们并没有告诉那个小兵我们的意图,所以你从那个小兵的眼睛里看不出伪装,只有单纯和真诚。可惜,你被送到这里来之后,我们审问了那个小兵,甚至解剖了他的尸体,从他那里,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苏文的心再一次被愤怒填满,他嘴里发出呜呜声,双手无力地捶打着床面。 “看看你,苏文,这么温文尔雅的苏文,现在也急了,是不是?”黑衣人呵呵笑出了声,“实际上我们也很急,你明白我们不可以看着这份情报泄露出去。我从今天早上审问完小兵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在想,情报到底在哪里?突然我就想明白了,原来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实际上情报早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转移了!” 苏文不再动弹,双手死死握住拳头。 “我在过来之前,特意又去了一次战俘营。我在那个广场上走了几遍,把当时的情景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连长被你打了几拳,然后他做了什么,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到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幸存者中间。就在那个时候,也许他已经偷偷将情报交给了谁。可现在麻烦的是,过去了那么多天,当时那些幸存者有的死了,有的被送走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握住情报的人。我们可以去一一追寻找到他们,但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被抓走之前,又将情报转移出去?现在再去追查,无疑是大海捞针不可能找回情报。” 苏文的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想说着什么。 ”可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次我们不会那么傻了,情报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只能相信你塞的情报不可能是一张很大的地图而只是一个线索,即使拿到情报的人,也可能需要你或者中希敏助的帮助才能得到情报,那么事情就简单了,我们想出了一个守株待兔的办法。既然你可以冒充日本人,我们也可以找出一个人来冒充你,最好和你长得很像,然后我们放出风去,说你将要去一个什么地方,然后就静静地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黑衣人得意地笑着,蹲在床前,盯着苏文的眼睛,手指并拢握成一个拳头,一字一字地说,“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最后,让你身后的那些人相信这个情报并不真实,只是一个圈套。” 苏文的手脚已经开始冰冷,他宁愿死上一千遍也想跳起来和面前这个人同归于尽。 病房的门终于被再次推开,大竹森也站在病房门口紧张地探着脑袋向款款走出的小松三雄和黑衣人看过去。 小松三雄走到大竹森也身边停下脚步,“大竹军医,您的工作完成的很出色。石井将军已经打电话过来,他今天下午就会安排人将荒木军医接回去。” ”石井将军?”大竹森也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小松大尉,您说的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石井四郎将军吧?荒木军医本身就是在他那里工作,回去后肯定会得到很好的救治。” 然而当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过大竹森也身边时,大竹森也的目光也被黑衣人吸引了过去。 “大竹军医?”小松三雄喊了几声,他被大竹森也一直盯向黑衣人的目光搞得有些恼火。 “小松大尉,请问这位是?“大竹森也指着黑衣人的背影匆忙问道。 “大竹军医,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忘掉你这几天看到的一切,包括荒木军医,这样你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小松三雄冷声说道。 小松三雄圆边眼镜后的目光中突然闪现出来的狠戾让大竹森也心里一阵恐惧,他急忙垂下头站到一边。 当大竹森也再次抬头时,小松三雄和黑衣人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就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第30章 1941-30. 哈城. 陈知诚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日,哈城。 六月的哈城终于走进春天,人们已经开始习惯阳光有了温度,穿了一个冬天的厚重棉衣也终于可以脱去了。 路边的杨树早已生长齐整绿色的叶子出来,有些争艳的便会抽出整树如蚕丝纤柔的白色绒絮,被轻风吹起便飘扬在空中,而更多的是结出一条条淡黄绿色杨树花,落在地上后被玩耍的孩子抓在手里,嘴里大声喊着毛毛虫,向同伴身上扔去,彼此追逐嬉闹,引起一连串稚嫩清脆的笑声。 若不是不是路上有呼啸而来的日本军车驶过,陈知诚几乎忘记了他所置身的,这个在满洲国号称东方巴黎的哈城并不平静太平。 人力车在破旧的城市街巷里穿行,陈知诚坐在车上,目光从路边的杨树上落到街道两侧。破旧晦暗的建筑旁不时有衣衫褴褛的人或行或坐。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腰里挂着警棍,拦住任何他们觉得形迹可疑的人细细盘查。道路两旁的墙上随处可见都是日满亲善的标语,陈知诚突然感觉到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春似乎也有了些寒意。 人力车在一个山货铺子前停下,车夫放低车子扶着陈知诚下了车。陈知诚掏出张钞票丢给车夫,眼睛随意地向四处扫视了一下后,才走进铺子。 陈知诚没有搭理走上来招呼的伙计,独自慢悠悠地走到各个山货柜台前,随手抓起几样山货捏在手上,又放在鼻子下轻轻嗅闻。 铺子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鼻子上架了副眼镜,身上穿了件褪了色灰布长衫,看到陈知诚在仔细挑拣山货,便走上前招呼,“老板一看就懂行,我们这里的山货都是正经从山里采的,绝对不是乡下地里种的。” 陈知诚捏碎了一个木耳,拍拍手,摇了摇头,“这些都是陈年旧货,快烂成渣了,有刚收上来的吗?” 铺子老板扶了扶眼镜,脸上陪着笑,伸出手向店堂后的里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板您来得巧了,我们昨天刚到的新货,就在后面库房里,您里面请。” 陈知诚跟在铺子老板身后走进店堂后的库房,库房不大,用厚实的木板搭成,屋顶上盖着厚厚的瓦片,密不透风。房间的地面上铺着木板,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包装的山货,还有十几个巨大的木箱敞开着口,里面里堆放着零散的香菇木耳松子,山货特有的芳香充盈在空气中。 此时库房里却空无一人,铺子老板一言不发走在前头,带着陈知诚穿过仓库走进仓库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小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桌和两三把椅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简单的休息室。 等到陈知诚走进屋子里后,铺子老板站在门口向外小心地张望了一下,将门关上。转过头看向陈知诚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脸严肃。 “陈知诚同志,我是严国城,刚刚从冀中部队那里过来,从现在开始负责你这里的工作,你可以叫我老严。”铺子老板向陈知诚伸出双手,小声介绍着自己。 陈知诚也伸出双手和老严的手握在一起,他心情复杂看着面前这位新的上级。陈知诚之前的联络员老魏两个月前突然被捕,导致陈知诚在哈城所熟知的同事和上级全部撤离。 陈知诚权衡之后还是决定留下,他曾经想过去营救老魏,但思忖了几个方案后都不得不放弃。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可以引来敌人怀疑的行动既无法救出自己的同志,连陈知诚本人也会被牵连暴露。陈知诚不怕牺牲,但他也知道,鲁莽冲动的行为对工作毫无益处,只有伤害。 在和组织失去联系的这两个月里,陈知诚度日如年,生怕他会如同一只断线风筝而再也回不到组织的怀抱。直到前天他通过既定的联络方式再次和组织取得联系,他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这时候他很想知道老魏怎么样了。 “老魏是个好同志,他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现在已经。。。“严国城嗓子干涩,无法再说下去。 两个人都沉默良久,严国城抬手请陈知诚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木桌旁的另一个椅子里,继续说道,“你的身份不可能常往这里跑,后面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主动来到这里,我会安排别的同志以发货或者收货款的名义到你那里和你联系。” 陈知诚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老严,你门口的暗哨可能需要调整。” “嗯?”严国城双眉一扬,目光谨慎地看向陈知诚,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门口的暗哨?” “我只看出三个暗哨,街口十字路口一个香烟摊子,离店铺三十米远一个修鞋的,还有东北方向一户四层小楼的第二层有一个嗑瓜子的女同志。“陈知诚一一道来。 严国城抽了一口冷气,“你怎么发现的?” 第31章 1941-31. 哈城. 陈知诚 “守在香烟摊子和修鞋的那两位同志眼神太犀利,还总是往一个方向看,头脸又修理得太齐整,仔细一看就知道他们两位不是做那些营生的。二楼嗑瓜子的女同志,我从进铺子第一秒钟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我,她的楼下有人正在生煤球炉子,烟火一直往上冲,正常人在第一时间都会关窗,而她没有。” 严国城半晌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眉头微皱,轻叹一声,“知诚你提醒的对,做我们这个工作的不可以有任何疏忽。” 陈知诚微微点头,轻咳一声,看向严国城认真问道,“老严,有没有什么任务安排?” “在安排任务之前,我要和你先说两件事。”严国城的眉头还是紧皱着,他站起来给陈知诚倒了杯茶放在木桌上,犹豫了一下,才说,“一件事情是关于你弟弟的,另一件事,相信你肯定认识齐蓝,是不是?” “知缜和齐蓝?他们出事了?“ 陈知诚蓦地抬头,手里紧握茶杯,紧张地看向严国城。 陈知诚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陈知缜早期曾经在北京上大学,在大学里接触了共产主义思想后,没有完成学业就跑到了冀中军区,已经三四年没有音讯。而齐蓝,陈知诚想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一暖。齐蓝是哈城知名商人齐思源的女儿,陈知诚在日本留学时遇到她,两个人都在京都帝国大学读书。陈知缜跑到冀中军区前曾经跑回哈城家里一趟,那时陈知诚和齐蓝刚刚一起从日本回到哈城,陈知缜劝说陈知诚一起去冀中军区,陈知诚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同行,反而是齐蓝被陈知缜带着一起跑了。 严国城抓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思忖良久后才低声说道,“陈知缜同志,死了。” “知缜死了?” 陈知诚惊呼出声,他只觉得自己头脑里嗡嗡作响,心如同落入了无尽深渊中。虽然他已经从严国城的表情上猜到了一些,但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无法承受。 “陈知诚同志,你冷静一下。陈知缜同志的事情,组织正在调查中,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严国城耐心地劝说安慰。 “知缜是怎么死的?”陈知诚双眼通红,还在追问。 为什么说知缜死了,而不是说牺牲了,而且为什么知缜的死还需要组织调查?弟弟在冀中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房间的门在这时被人在外面轻轻敲响,一长一短两长两短,严国城站起来过去开了门。 一个穿着浅蓝色上衣黑色裙子学生打扮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外,她容貌清秀,扎着两个麻花辫子,只是脸色非常苍白。 ”齐蓝?”陈知诚心里又是一惊,盯着年轻女人,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齐蓝走进屋子,轻轻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盯着陈知诚,犹豫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和知缜到了冀中部队后,发现部队急缺炸药,知缜利用自己在大学学到的知识,没日没夜地研究实验,终于为部队里制造了很多烈性炸药,制造出大批地雷,手榴弹和子弹。” ”知缜是在实验中殉职的?“陈知诚声音沙哑地问道。 ”不是。”齐蓝使劲摇了摇头,“知缜在研究新的炸药中出了事故,炸死炸伤了很多战士,所以锄奸队就认为他是特务把他抓起来了。后来在部队转移的时候,转移他的战士正好有一个兄弟在那次事故中死了,知缜和这个战士又因为一些事情吵了起来,那个战士就擅自决定要枪毙知缜。知缜最后说不要浪费子弹在他身上,那个战士就用石头活活砸死了知缜。” 陈知诚听着齐蓝轻声诉说,每一个字都像钢刀刻在他的心里,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的战友牺牲,但是没有哪一次让他能这么痛到骨子里,痛到灵魂里去。 严国城和齐蓝两个人看着陈知诚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在以为陈知诚要爆发怒吼,发泄情绪的时候,听到陈知诚低沉的声音,“知缜的事情,后来是否有了结果,还是以特务身份?” 第32章 1941-32. 哈城. 陈知诚 “延安保卫部的徐部长专门过问此事,事情正在调查中,处死知缜的战士已经被处分,被要求返回原籍。”齐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陈知诚没有说话,默默坐了一会儿后才抬起头,看向严国城声音平静地说道,“老严,这次齐蓝同志回到哈城,肯定是有什么工作需要我配合,你交代任务吧。” 严国城有些诧异,目光落在陈知诚脸上看了许久,才严肃地说道,“知诚,你一定记得苏文同志,我从你的档案中看到,苏文同志是你在日本的入党介绍人。” “我当然记得,苏文同志比我大三岁,我在日本留学时,他对我非常照顾,我也是在他的指引下走上革命的道路。“陈知诚认真回答。 严国城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们的任务就是设法营救苏文同志,并从他那里得到一份重要情报。” “苏文被捕了?他现在被关在哪里?””陈知诚声音颤抖地问道,他刚刚努力平息下的情绪又一次被惊恐点燃。 “苏文同志是去联系一位名叫中希敏助的日军军医时被捕的。中希敏助在几个月前,通过他叔叔联系组织,说他手上有一份重要情报要交给组织。顺便说一句,我也是在最近才知道,他的叔叔很早就和我们有了联系,帮助我们做了很多工作。” “我认识中希敏助,他和苏文在日本时关系就非常好。难道这一次是中希敏助设了个圈套来抓捕苏文?”陈知诚说着,突然想起了严国城说要营救苏文的同时,要拿回一份情报,随即就急忙说,“不对,我想错了,是不是苏文从中希敏助那里已经得到什么重要情报了?” “你最后的理解是正确的。实际上,中希敏助在通过他叔叔向我们发出消息之后,就立刻被派去了山西,参加在那里的中条山会战。中希敏助到了山西没有多久,便被关东军情报处拘押审问。因为中希敏助的家庭背景非常深厚,情报处那里也没有得到确实证据,所以只是对中希敏助隔离询问。而在苏文接触到中希敏助之后,他们两人同时被关押,不久后中希敏助被押解回日本,苏文据说被刑讯,日本人应该是什么也没有从身上得到,最后只好将他关进了战俘营。有消息说苏文和一部分战俘正被移送到满洲的本溪湖煤矿,我们的任务是在煤矿那里营救出苏文,并从他那里得到中希敏助交给他的那份情报。” “怎么可以知道苏文已经得到情报?情报处的人不是已经对中希敏助隔离询问了吗?”陈知诚疑惑不解地问出心中的猜疑。 严国城的目光看向齐蓝,齐蓝的脸色仍旧很苍白,见到陈知诚也看向她,她清了清嗓子,才说,“苏文和中希敏助接触时是在一个酒馆,那个酒馆正好是组织安插在那里的一个交通点。在苏文过去之前,组织已经安排了一个懂日语的同志在酒馆里,那天他听到中希敏助故意装酒醉,喊着什么在胜山要塞埋藏着黄金什么的,而且塞了一个东西到苏文的口袋里。” “齐蓝,你怎么知道?”陈知诚诧异地看向齐蓝问道。 “组织很重视中希敏助的情报,在苏文过去前,已经安排了别的同志过去。我作为这次任务,也就是苏文的后备,也被安排去中条山。可是我刚到太原的时候,组织就通知我不要过去了。我在太原那里等了几天,遇到了刚才我说的那位安插在酒馆里的同志。他和另一位同志因为当时在场,也被日本人带走盘问过,好在因为中希敏助当时说的都是日文,日本人认为我们的同志不可能听懂,便让他们找了保人把他们保出来了。” “原来如此。”陈知诚长吁了口气,随即又想到那份情报,“胜山要塞?那不是就靠着苏联边境吗?日本人会在那里埋黄金?” ”这件事我倒是早就有耳闻,说是沙俄当年在东北这里搜刮了大概六百多吨的黄金,后来苏联成立了,沙俄那些人自己逃命跑了,也没能把黄金带走,都便宜了日本人。据说这些黄金就被关东军埋藏在胜山要塞里。”严国城说。 ”好像说不过去,如果我是日本人,我会将黄金运回本国,或者就地在战略纵深处掩埋。胜山那里靠近苏联国境线,关东军虽然在那里有很多驻军,但还是没有理由将黄金埋在那里。”陈知诚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那也难说,自从日俄战争后,日本就从来没有看得起咱们这位北方的邻居。如果不是前年的诺门坎战役失利,那些人还沉醉在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美梦中。如果当时他们真的将黄金埋在胜山要塞那里,估计现在要后悔死了,六百吨黄金目标这么大,现在就是有人想挖出来搬走,也不敢了。”齐蓝冷笑一声,说道。 陈知诚点点头,看向严国城,“老严,你安排工作吧,我一定努力完成。” 严国城的目光又落到了齐蓝身上,“去本溪湖煤矿救人,没有齐蓝可不行。” “齐蓝?”陈知诚不解地看向齐蓝。 “我父亲齐思源是本溪湖煤矿的股东,只要确定苏文到了那里,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混进煤矿去。”齐蓝平静地说,话锋一转,又严肃地说,“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说,本溪湖煤矿对日本和满洲的经济非常重要,日军早就将那里层层设岗布哨,也就是说,那里就是一个庞大的日军军营。我们可以进去,不一定能够活着出来。” 第33章 1941-33. 哈城. 顾铁山 铛铛声下班铃声响起,顾铁山拎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公文包快步走出满铁哈城调查所的小楼。 日俄战争后日本接收了沙俄历经五年修筑的中东铁路南线,完全控制了中国东北南部地区。一九零六年六月,日本天皇敕令设立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在台湾治理颇有成效的后藤新平成为第一任总裁。后藤新平按照其在台湾治理经验,在满铁内部成立调查部,哈城分部随之产生,位置就在道里区的一栋巴洛克三层楼里。 从外表看不出这栋楼里有什么异常,最多时也只有五十几个职员,只有在里面工作的人知道,这里并不是简单的经济分析,而是日本政府收集大量中国政治经济军事和自然资源的情报机构。由于东北毗邻苏联,满铁哈城调查所还成立了一个特别调查系,代号“桃太郎“,专门针对苏联远东军事进行谍报收集处理。 顾铁山四年前从日本留学归国,通过朋友的提携举荐进入满铁调查所运输系。他的日本留学背景和流利的日语让他在满铁内部工作得风生水起,顾铁山为人低调行事谨慎,虽然中国人的身份对他升迁有所妨碍,但是多年的资历已经让他在系里不可或缺。 顾铁山快步走到门口,见到门口已经停着一辆人力车,一个光头男人站在车边,正不住向楼q前的院子中打量。 看到顾铁山走出门,光头急忙小跑着上前,挤出一脸笑,对顾铁山说道,“顾爷,打远就看您走过来,您看您这身制服真是板正气势!” 顾铁山伸手拍掉光头摸向自己制服的手,不耐烦地问道,“毛四,车看好了?” 毛四急忙拉过旁边的人力车,车上早就放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拿袖子蹭了蹭车身的浮灰,“顾爷,您瞧这车,老铮亮崭新了,沈阳昌和制作所的车,昨儿刚下线,还热乎着呢。“ “还热乎?你当是包子铺的包子刚出笼呢?“顾铁山给逗笑了,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扔了过去,“有问题找你算帐。” 毛四接下钞票塞进口袋里,嘻嘻笑着,“顾爷,这车不像是老爷们用的,应该是送妞的?” 顾铁山瞪了毛四一眼,不再和他废话,和一边站着的人力车夫说了个地址,自己也没有上车就走在车边跟着车子向前走去。 陈家酒楼离顾铁山工作的调查所不到三百米远,和不远处大和旅馆高大的铅灰色建筑不同,陈家酒楼明显矮小了很多。 主楼的三层楼面是去年秋天刚刚翻新过,依旧鲜艳的红色梁柱和绿色琉璃屋顶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中华酒家。门口店面上方的“陈家酒楼”四个大字是哈城市长何崇礼在去年翻新开张时特意亲临题写的。与主楼相比,辅楼就很不起眼,隐蔽在高高的院墙之内,乍看之下,甚至不会被认为是酒楼的一部分,更像是立在酒楼旁的一座深闺小院。路人在墙外即使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辅楼的尖尖的屋顶。 顾铁山的人力车到了陈家酒楼门口的时候,辅楼的院门正好打开,一辆深黑色的轿车从院里缓缓驶出。陈掌柜站在院门口亲自送客人出来,汽车渐渐驶远后,陈掌柜才将举得高高的手缓缓放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陈掌柜已近六旬,头发早已花白,身上蓝色的长衫已有些泛白,但却很是整洁干净。他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穿着一身制服的顾铁山站在酒家门口,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旋即换上一脸慈祥的笑容。 顾铁山见陈掌柜向他走来,他急忙小跑着跑上前,对着陈掌柜深鞠一躬,大声喊着,“叔,您身体康健。” 陈掌柜嘴里说着好好,眼睛瞟向顾铁山身后人力车上的自行车,有些惊诧地问道,“铁山,这个自转车是怎么回事?“ 第34章 1941-34. 哈城. 顾铁山 “哦,是这样的,上周我在街上看到知晴和同学逛街,知晴看到她同学有辆自转车老羡慕了,我正好有门道,就给她捎一辆过来。” “这丫头早就跟我念叨这事,我就是不同意给她买。这个世道,女孩子家别出门最好,有了自转车,还不知道她要疯到哪去?“陈掌柜嘴里说着,脸上却堆起了笑容,亲热地拍了拍顾铁山的肩膀,带着他走进酒楼大门。 堂倌柱子从门里迎了出来,见是自家掌柜和顾铁山走了进来,急忙上前招呼,“掌柜的您回来了,还有顾少爷,您可有日子没过来了。” 陈掌柜指了指门口的自行车,对柱子说道,“把车扛进去给知晴,告诉她,只许在家里院里骑,敢出这个大门,我打断她的腿。” 顾铁山掏了个硬币塞给柱子,转过头笑着对陈掌柜说道,“知晴从小就听话,您别担心。”走进店堂里,到处望了望,又小声问陈掌柜,“叔,知诚今儿不在店里?” “不在,昨儿关二爷说店里的木耳老了,所以今儿知诚到处去找好的山货去了。“陈掌柜随口答道,随即转过头,一脸严肃问顾铁山,“你找他有事?” “真没事,就是一件小事。有个朋友回来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见一下。”顾铁山急忙说。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哎呦,老陈,你怎么好像在背后编排我呢?” 陈掌柜和顾铁山同时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老头,穿着件有些泛旧的绸缎夹袄正从门外走进来,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们。 陈掌柜急忙上前拱手,“关二爷瞧您说的,我哪敢在背后议论您啊!不是正说着您昨儿说店里的木耳不行,我特意让知诚去给您去找好的山货去,现在他也该回来了。” “这还像是个开店的样子,昨儿的木耳,筷子都挑不起来,碎成渣了。想着当年咱家的厨子敢送这样的菜上来,直接上板子打。”关二爷气平了些,拄着个拐杖径直走进店堂里,在一个靠窗的桌前坐下,陈掌柜亲自走过来给他倒上了茶水。 “对了,老陈,我刚看到你在你那个小院门口送客出来。那个小院里干什么玩意的事情,干嘛大白天神神秘秘的拴着个门?”关二爷抿了口茶问道。 陈掌柜拱拱手笑着说道,“不能说,不能说啊。”说完欠了欠身,和关二爷说声后厨有事,然后就转身向柜台后走去。 关二爷还有些愣神,桌旁踱步走过来一个人,他抬眼一看,急忙起身作揖,“金贝子,您吉祥。” 金贝子将关二爷推回到座位上,不悦地说道,“关二爷,和您说了,千万别再提什么贝子,现在咱就是个闲人。” “不能这么说,您可是板正的太祖后裔,世袭贝子爷,御赐黄带子,怎么着咱也不能忘了尊卑。” “屁话,现在你姓关,我姓金,连皇上现在都剪了辫子了,那还有什么大清了?还什么黄带子,那个破玩意往前数个几十年,我能在四九城当街砍死个人,也没人敢拿我,现在连个黑皮警察今儿个早上都敢拦我要看身份证。年代不同了,我们就凑合着能活下去就成。” 金贝子叹了口气坐在关二爷对面,“还有,你刚来这没几天,我好心提醒你,以后别再打听隔壁小院。” “咋?那个小院有问题,那我们可要递个折子给皇上让他知道。“关二爷瞪着眼睛叫了起来。 金贝子急忙捂住关二爷的嘴,转头看看四周,然后才继续小声说道,“知道这个街叫什么?” “这?三公街啊!好像这三公说的是两个日本人和张公景惠。”关二爷说。 “就是这三个人,上个月三个人都在这个小院里。”金贝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说,“所有人都会想,那些大人物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会在隔壁大和宾馆。但你想那地方多杂乱,来往人那么多,你不会想着自己谈事的时候还被人撞见吧?所以说,越是谈重要的事,旁边人越少越好。懂了吗,老哥。”说完向关二爷抛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过去。 “受教了,受教了。”关二爷对着金贝子拱了拱手,胡须颤抖了几下,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将心中的话再说出来。 顾铁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随意点了些酒菜,自己一个人吃喝。坐了好半天,等到天已经黑透了的时候,才看见陈知诚一脸落寞的从门口走了进来。 第35章 1941-35. 哈城. 顾铁山 “知诚!”顾铁山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向陈知诚挥手大喊着。 陈知诚木然转过身子,看到是顾铁山在他身后正向着他挥手,他愣了几秒钟,才缓缓向顾铁山那里走了过去。 顾铁山和陈知诚两家是世交,两个人一样的年纪,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又在同一家学校读书。日军侵占中国东北后,顾铁山父亲顾铜水带着一家人从东北逃到了北平。陈掌柜舍不得在哈城的生意,便委托顾铜水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带了过去。 顾铁山和陈知诚两个人在北平上了几年中学后,又相伴着去了日本留学。在日本的时候他们结交了不同的朋友,在很多想法上有了分歧。顾铁山认为如果要救中国,就必须学习日本的军事,以军事武力拯救中国。而陈知诚在参加了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组织活动后,相信只有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团结民众的力量才能改变中国,拯救中国。两个人为此常常激烈讨论,最后的结果总是不欢而散。顾铁山随后考入了日本士官学校,陈知诚则进入了京都帝国大学学习。 两个人在四年前先后回国,陈知诚帮助打理父亲的陈家酒楼生意,而顾铁山通过关系进入了日本满铁公司工作。虽然两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却聚少离多,渐行渐远。 “知诚,您今儿怎么了?就在我身边这样走过去,我喊了几声你都没反应,我都以为你在躲着我,不想搭理我了!”顾铁山拉着陈知诚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哪里啊?我今天有些累,头痛得要命,估计是染了风寒。”陈知诚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应付着答道。 两个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顾铁山发现和自己这位昔日好友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他尴尬地又坐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知诚,你还记得齐蓝吗?” 陈知诚手里攥着一个茶杯,听到顾铁山的话后,抬起眼盯着顾铁山看了几秒钟,才开口说道,“当然记得,当年如果不是齐蓝看在同学面子份上,请她父亲帮衬一下我家酒楼生意,我们陈家酒楼恐怕早就关门了。” “好,好,知诚,你记得就好!”顾铁山高兴地用拳头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笑着说道,“你知道吗?齐蓝已经回到哈城来了!” 陈知诚嘴里毫无感情地哦了一声,抓着茶杯继续喝茶。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顾铁山有些惊讶陈知诚的反应如此冷淡。 “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高攀得上?”陈知诚苦笑一声,“再说,现在酒楼生意还行,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再去麻烦人家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也许你可以去约一下齐蓝出来,郊游吃饭,什么的?也许人家还认你这个老同学?” “铁山,你到底想说什么?”陈知诚有些不耐烦,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知诚,和你老实说吧,你帮我签个线,我想找齐蓝帮个忙。” “那你就直接去找她就是了,反正你们互相都认识,也不需要我给你们介绍。” “我和她在日本没有怎么说过话,想着你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她。有你过去,大家一起聚一聚更热闹。” “我就不去了,我和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你也知道,店里的事情我根本走不开。”陈知诚放下茶杯,就想起身离开。 “知诚,你等一下。”顾铁山急忙伸手拉住陈知诚,眼睛向四处瞟了瞟,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向陈知诚推了过去。 陈知诚从桌上拿起信封,入手沉重,打开一看,信封里竟是一根金条。 “铁山,你到底要做什么?‘陈知诚一脸惊愕,将信封从桌上推了回去。 “知诚,多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有件事情只能找齐蓝帮忙,我只求你帮我搭个线和齐蓝见一面,就这么简单,对你对我都好。”顾铁山盯着陈知诚的眼睛诚恳地说。 陈知诚犹豫着盯着桌上的信封,看了好久之后,才看向顾铁山,“铁山,我可以试着去联系齐蓝,至于你们谈什么,我不会介入。但我只希望你不管做什么,不要忘了你还是个中国人。” 顾铁山心头一震,眼睛不自觉看向身上的日本满铁株式会社制服。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陈知诚早已离开,装着金条的信封仍然放在桌上。 顾铁山自嘲地笑了笑,将桌上信封抓起,塞进衣服口袋里。 走出酒楼大门,清冷的夜风拂面吹来,让顾铁山的头脑清醒了很多。好像听到大门旁边有一阵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倒下的声音,顾铁山转过头向声音那里看过去,见到在街道旁的路灯下,一个十六七岁,长着一张可爱圆脸的女孩正费力地将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拽起来。 顾铁山认识这个女孩正是陈掌柜的女儿,陈知诚的小妹陈知晴,她手里拽着的自行车就是几个小时前自己送过来的那辆。 顾铁山急忙走上前,帮着陈知晴将自行车从地上提起。看到陈知晴的脸色身上都擦上了些灰土,顾铁山不禁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递给陈知晴,说道,“小妹,你怎么跑到外面来学车,干嘛不在后面院子里?” “我怕爹看到。”陈知晴没有接过顾铁山递过来的手帕,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灰和汗水,得意地嘿嘿笑着,小声说道,“爹让柱子把车子偷偷藏在库房里,还好你送车过来的时候,我偷听到你们说话了。” 顾铁山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帕,在自行车车座上擦了擦,又用力拍了几下,看向陈知晴,笑着说道,“小妹,我来教你骑自转车。” 陈知晴忸怩着站得远远的,垂着头没有走上前,嘴里小声嘀咕,“铁山哥,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路灯昏黄的灯光落在灯下两个人身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顾铁山扶着自行车,只觉得一阵尴尬无奈,他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小妹,我怎么感觉叔,和知诚还有你都有点讨厌我?” “铁山哥,你千万不要这么想。”陈知晴急忙抬头解释,“爹常说,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他的孩子。只是,只是。。。” “只是,我的这身衣服?”顾铁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满铁制服。 陈知晴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36章 1941-36. 哈城. 陈知诚 陈家酒楼的金字招牌早就让哈城商界政界圈里的人趋之若鹜,现在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店堂里灯火通明,餐桌上推杯换盏人声鼎沸,而酒楼外的街道上一片凄凉萧索,更多衣着破旧的人在寒风中饥寒交迫艰难求生。 从顾铁山的桌上站起,陈知诚转过身时,脸上又堆起了笑意。他娴熟地招呼着伙计迎来送往各位来客,遇到老客时便上前寒暄,端着酒杯穿梭在各位尊贵的客人酒桌之间,这就是陈知诚每天要做的工作。 作为陈家酒楼的少东家,陈知诚要经营好和客人的关系让酒家生意兴隆,而作为组织在哈城的情报人员,这里是他的战场。这里的战场没有硝烟烈火子弹横飞,但陈知诚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有一分钟的松懈,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招呼,或者一个酒后的牢骚,陈知诚就可以得到一份通过其它途径无法获得的重要情报。 ---- 以往他专注于此愉悦于此,但今天陈知诚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感觉到胸腔里仿佛被硬塞进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心痛,-压得他无法呼吸,喉咙里又像堵着一团棉絮让他想吐又吐不出来。 陈知诚找了个借口缓步走到酒楼后的小院里,院子深处是一个二层小楼,他和父亲还有妹妹以及伙计栓子就住在那里。 陈知诚走到小院,四周再没有人,他脚步踉跄快走了几步,一头钻进一个被墙壁阴影覆盖的角落,身子一软沿着墙壁缓缓滑下坐到地上,压抑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知缜死的事情让陈知诚痛彻心扉,这不同于战斗中的牺牲,而是死于自己同志的手里。陈知诚坚信弟弟不是叛徒不是奸细,组织终有一天会澄清事实,但是作为至亲,这种伤痛将陪伴他很久很久,也许是终此一生。 夜色深沉,天空上一轮满月在乌云后时隐时现,月光清冷将这个小小院落笼在一片凝重肃穆中。陈知诚坐在院子一角让眼泪静静流淌,妹妹陈知晴清朗的读书声从对面的小楼里传了过来。 觉得肩膀上有东西触碰了一下,陈知诚急忙转过头看了过去。齐蓝还是穿着那身素净的学生校服站在他身后,月光如水落在她的脸上,一半清秀素雅一半又在黑暗中,她手里拿着一个手帕递到陈知诚面前。 “齐蓝?你怎么会在这里?”陈知诚低声问道,伸手接过手帕。 “我跟伙计说是你妹妹的同学,他们就让我进来了。”齐蓝在陈知诚身边蹲下,看着陈知诚拿着手帕默不作声,又轻声问了一句,“哭了?” 陈知诚没有回答,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将手帕递还给齐蓝,站起身子,说道,“我们进屋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小楼前,门在里面拴着,陈知诚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一个女孩哎呦叫了一声,接着一阵丁零当啷地东西落地声。 好一会儿后,陈知晴才小心打开门,看到是自己大哥站在门外,才深吁了口气,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大哥,你吓死我了!铁山哥今天送了辆自转车给我,刚才我在门口遇到他,他说要教我骑,我怕爹看到不开心,就推回来在屋子里找平衡来着,你一敲门差点把我摔死!” “骑自转车是好事,有时间我来教你。”陈知诚微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你每天都那么忙,我哪儿能等得上你。”陈知晴撇撇嘴,才注意到大哥身后还站着一个面容似乎有些熟悉的年轻女人。 第37章 1941-37. 哈城. 陈知诚 齐蓝注意到陈知晴目光诧异地盯着自己,便走上前向陈知晴伸出手,“知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齐蓝,你大哥在日本留学的同学。” “对的,你是齐蓝,齐小姐,我大哥老实念叨你来着。”陈知晴也认出了齐蓝,拍着手脱口喊了出来,见到大哥的脸色有些发窘,急忙推着自行车向门外走,嘴里大声喊着,“我去院子里自己学,不打扰你们说话!” 齐蓝微笑着收回手,看向陈知诚,见到陈知诚故意板起了脸,先走进屋子,指着左手边的一个房间,轻声说道,“我们到书房里说话。” 齐蓝跟在陈知诚身后走进书房,也不等陈知诚招呼,便自己在书桌旁的椅子里坐下,饶有兴致地向屋子里看了看,目光又回到陈知诚身上,“知诚,这四年来,这里都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什么都没变。”陈知诚低声回答,拿起茶壶给齐蓝倒了杯茶放在桌上。 齐蓝轻轻拿起茶杯握在手中,轻轻吹去热汽,陈知诚默默坐在她身边的椅中,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房门被小心地推开,陈知晴偷偷探了半个脑袋进来,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的眼睛都看向她,陈知晴也吓了一跳,急忙开口说道,“我进来看看茶壶里有热水没有,怕大哥粗心,没有给齐小姐倒茶。” 陈知诚有些无可奈何,清了清嗓子对妹妹说,“齐小姐和大哥还有一些生意要谈,你如果不骑车了,就去自己房间读书去。” 陈知晴哦的应了一声,将脑袋在门口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有踢踢踏踏走上楼梯的声音。 陈知诚和齐蓝两个人互视一眼,看到对方的脸色都露出些微笑出来。房间里原本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很多。 终于还是陈知诚小声说道,“我一直和家人说知缜在山东做生意,以后也准备一直这么说。” “嗯。好的,一直这么说下去。”齐蓝两手握着茶杯,用力点了点头。 “谢谢。”陈知诚轻声道了声谢,之后又沉默了下去。 “知缜的事情出了后,我们很多人都为他抱不平,有些人甚至脱离了队伍。老严今天在和你说这件事之前也很犹豫,他一直担心你有情绪,没想到你的反应如此平静,反而让我们都很意外。难道你真的不恨那些害你弟弟的人?”齐蓝转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陈知诚,轻声问道。 陈知诚静静地坐在木椅中,胸口中那种压抑和痛苦的感觉再一次让他无法呼吸,他努力平复一下情绪,才说道,“我记得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知缜和你去冀中前,他专门来找我说话,他知道那次他去冀中后,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聊了一个晚上,谈到了我们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想的都是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不再支离破碎任人欺凌,我们的人民可以丰衣足食,有尊严地生活。为了这个信念,不管是知缜,还是我,个人的荣辱和牺牲都算不了什么。” 好久之后,齐蓝才轻叹一声,“你这么想就好。” 陈知诚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脸色也严肃起来,“齐蓝,我在想老严安排的任务,你是否可以尽快搞到本溪湖煤矿的平面图?” “可以。我已经和我父亲说,我想去接触一下家里的生意,就从本溪湖煤矿那里开始。”齐蓝轻轻点头,但是眉头仍然微蹙,有些疑虑地说,“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里是日军在守卫,即使是我本人进去,也不可能哪里都可以去,更不要说带一个大活人出来。” “我明白,所以我才想着先拿到平面图,如果能知道守卫的人数和岗亭的位置,拿才能更有利地制定营救苏文的方案。” “老严的意思也是让你想办法先混进煤矿里看一看那里的实际情况,所以他要求我们以同学名义多接触,这样我就有理由带着你进去煤矿那里,甚至在煤矿里给你安排一个职位什么的。” “老严的想法很好!我这个靠着哈城政商圈吃饭的酒家小老板跑去奉承自己的同学金主,外界应该想不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陈知诚笑了笑,眉头却皱得更紧,眼里满满都是疑虑。 “知诚,你在担心什么?”齐蓝忍不住问道。 “齐蓝,你想,如果你是日本情报人员,既然确定中希敏助要泄密重要情报,并且将他押解回日本。即使苏文不开口,但他身份的暴露已成定局,对于这样一个敌对方的情报人员,就算不处死,也不应该把他放到人员密集的战俘营去,更不应该再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煤矿去,这实在说不过去。” “你认为这是一个骗局?”齐蓝盯着陈知诚问道。 第38章 1941-38.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犹豫着摇头,“我们这里得到的情报太少,我也只是全凭自己的理解去猜测。组织既然决定这个安排这个任务给我们,肯定是知道了更多确切的情报,我肯定是完全服从组织安排。” 齐蓝沉默好久,才眉头微蹙着说道,“至少从我认识的苏文来说,我相信他不会叛变。” “你和苏文一起工作过?”陈知诚问道。 “是的,我和知缜到了冀中部队之后,知缜去了供给部研究炸药,我则被分配进了前总情报处三科,专门负责监听分析日军情报,在那里我遇到了苏文。实际上,应该说我过去接替了苏文的工作,他当时已经被一科要走了,走之前对我培训了几个星期就离开了。但就是那几个星期,苏文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个很坚定很有理想的人,我相信这样的人不会叛变。” “我也相信苏文不会叛变。”陈知诚垂头低声自语,“只是我想不通日本人为什么这么做?” 见到齐蓝也是垂头沉思不语,陈知诚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听说你父亲齐思源马上要接任哈城市财政厅长?”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想在家里待着,乌烟瘴气的,什么时候都挤满了人,非常无聊,令人厌恶。” “那你可要多担待些,齐家现在可是哈城权贵中的权贵,多少人都要削尖脑袋找机会去你们府上拜访,过几天我也要腆着脸挤上门去呢。”陈知诚笑着调侃。 见到齐蓝也笑了,陈知诚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还记得顾铁山这个人吗?” “顾铁山?”齐蓝皱起眉头想了想,有些没有印象。 “顾铁山和我们陈家是世交,我们一起长大的又一起去了日本留学,在日本的华人留学生聚会上你们见过,他后来去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四年前回国去了满铁哈城调查处,今天他还来找我要我牵线,他想和你见个面。” “和我见面?为什么?”齐蓝脸冷了下去,思忖片刻后又问道:”一个去了日本士官学校的人回来甘心在满铁作个职员,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 “我也想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他没有告诉我他的目的,我先给他了一个软钉子,想着和你商量后再给他回复,既然你今天来了,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和他见面。” “行,你让他过来见我,我先摸一摸他的想法,我总觉得顾铁山这个人不简单。”齐蓝说。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陈知诚走过去刚一打开门,陈知晴的脑袋就钻了进来,“爹回来了,我和他说你和同学在书房里说话,他要我过来找你,说有话要和你说。” 陈知诚从小院的侧门送齐蓝出去,两个人绕过院子,走到酒楼正门时,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酒楼大门口,一个身材精壮的中年司机站在车旁等候。 司机看到齐蓝走了过来,伸手为齐蓝打开了后车门。齐蓝立在车门口,突然转身向陈知诚莞尔一笑,大声说道,“知诚,我们说定了,后天我在家等你。” 陈知诚笑着走过去为齐蓝关上车门,看着车子亮着尾灯渐渐消失在街角处。刚一转身,陈知诚便看到金贝子和关二爷两个人站在身后不远处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 陈知诚走上前微笑着拱手,“贝子爷,关二爷,您二位爷可走好,我让柱子给您二位爷喊辆车过来。” 金贝子拉住陈知诚的衣袖,笑着用眼角瞥了一眼齐蓝汽车消失的方向,“小陈你客气了,刚才那位,如果我们没看错的话,人家可是财政局长的千金。您有这样的同学,再喊我们是爷,您敢喊,我们还不敢应呢。” 关二爷则眼巴巴地盯着街角,咂巴着嘴叹着气,“当年四九城有这样汽车的时候,我还坐过几次。当时还要论您是几品官员,什么身份才可以坐,现在我是再也坐不上喽。” “您二位爷可别逗我傻乐了,您二位爷想坐车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哈城那么多车行都候着您二位爷呢。”陈知诚笑着说道。 金贝子和关二爷相视一眼都无声地苦笑,柱子已经帮忙叫了人力车在门口。两个人坐上一辆人力车说了个地方,车夫应了声,拉着车子一路奔去。 陈知诚走回小楼,没有先去见陈掌柜,而是回了二楼自己的卧房。 第39章 1941-39.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从床下面的箱子里抽出一个信封,又摸出一个图章盖在信封上。小心吹干油墨,图章在信封上非常清晰,是山东青岛邮戳。 陈知诚的心中又难过起来,他这几年一直在模仿弟弟的字迹写了几十封家书,自己雕刻了几个不同地方的邮戳图章盖了上去,勉强让父亲心安,以为小儿子陈知缜一直在山东等地经商。陈知诚知道,这样的家信他要继续再写下去。 陈知诚拿了书信,走到楼下父亲的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陈掌柜在屋里应了声,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掌柜在陈知诚回国后便将生意交给陈知诚,看到儿子的精明不下于自己,而且很多想法比自己想到的还要有用,从隔壁盘下来的小楼现在已经是哈市的权贵聚会场所,连哈市政府的官员也要礼让酒楼三分,这是自己和先人们经营酒楼时都不敢想像的。 眼见着陈家酒楼在陈知诚手里,生意日渐红火,陈掌柜想到自己在九泉后应该可以安心无虑,无愧自己的先人了。每想到此,陈掌柜总是会很欣慰的笑出来。现在陈掌柜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到非要他出面的时候,基本上他就早早回来躺下歇息了。 看到陈知诚拿着封信走进来,陈掌柜从炕上披了件衣服,坐了起来。陈掌柜从陈知诚手里接过信,戴起老花眼镜,打开信纸,仔细看了看后,脸上缓缓露出笑意,嘴里却骂道:“老二这个小崽子还记得有我这个爹,记得下月初三是我的生日。” 陈知诚给父亲倒了杯茶,递到陈掌柜手中,也笑着说,“老二也不容易,兵荒马乱的还到处跑着做生意,不如爹你让他回来吧。” 陈掌柜小心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拉开床边矮柜的抽屉,将信封放了进去。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老二信里说了,他和别人合伙做生意,如果这时候撂挑子对不起别人,自己也蚀本太多。而且现在路上又不太平,我上次写信对他说,让他再等等,等到太平的时候再回来。” “爹您说的是,现在这里也不太平,到处都在抓人杀人的。”陈知诚轻声说道。 陈掌柜也深深叹了一口气,才想起叫儿子过来做什么。陈掌柜轻轻拍了拍床铺,让陈知诚坐在炕上,看到儿子坐下后,才说道,“老大,今天铁山过来给小妹送了一辆自转车,我让柱子放在库房里没有告诉小妹,这事我总是有些心里不对付,叫你过来商量一下。” “爹,你还在担心我们和顾家结亲的那件事?“陈知诚问道。 “铁山他爸当年和我约好我们两家结亲家。小妹生下来的时候铁山七岁,那时候我们两家就定下来让他们两个长大后成亲。后来日本人来了,我托付铁山他爸带着你和老二跟着他们一家去北平。没过几年,你和铁山又去了日本,留下老二和铁云,铁蕾兄妹俩一起在在北平读书。铁山他爸他娘对你们都很照顾,现在他们两口子都不在世了,眼看着小妹明年也要十八了,我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张罗着给他们两个准备亲事了,只是。。。“陈掌柜眉头拧成一团,叹着气又说不下去了。 “您还是在膈应铁山现在的差事?“陈知诚帮父亲将外衣拉了拉,低声问道。 “谁说不是呢?大家嘴上不说,但谁不在背后骂他这个汉奸营生。要我说,就看着那些反日的人即使掉脑袋,还在和小日本斗,我就觉得日本人在咱们这长不了。到时候日本人跑了,你说铁山他怎么办?掉脑袋都可能,到那时候让小妹可怎么活?你们娘当年用自己的命保着小妹活下来,如果她知道小妹最后是那么个下场,我死后还有什么脸去见她。”陈掌柜越说越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 陈知诚陪着父亲静静地坐了会儿,才低声说,“铁山也知道这个结亲的事,他现在还没有过来和您说,我想他也知道您的想法。要不过几天,我再和他敲敲边鼓,试探着问问他愿不愿意换个营生,您看怎样?” “那当然好,如果他要是不情愿的话?我还有个想法,铁山的小妹小蕾比咱们小妹大三岁,今年二十了。去年铁山娘在北平过世了,我过去那里吊唁的时候还问过他们兄妹两个,小蕾是否许了人家,那时候他们和我说还没有。我原本想着,让老二回来和小蕾把亲事一结,就把小妹和铁山的亲事给替换过去。可老二现在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我想着要不你和小蕾去结这门亲?”陈掌柜抓着陈知诚的手,殷切地问道。 陈知诚吓了一跳,从炕上腾地站起来,大声喊道,“爹,这可不成!” 陈掌柜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身前脸色涨得通红的儿子,悠悠地说道,“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小妹和我说齐蓝来了。我知道你一直心里有她,确实,齐蓝她也确实帮了我们家很多,这几年没有她父亲的关系,我们陈家酒楼生意不会这么好。我念她的恩德,但是老大听我一句话,你们不是一路人。” 第40章 1941-40.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在第二天就听说,新任财政厅长的千金,刚刚从日本学成归国的齐蓝出现在了陈家酒楼,并且和陈家酒楼少东家陈知诚看起来关系亲密。顾铁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除了一丝错愕外,还多多少少有一些失落和郁闷。 在日本的时候,顾铁山和陈知诚两个人在一个留学生的聚会上同时见到一身学生装打扮的齐蓝。顾铁山还记得齐蓝那天穿着浅蓝色偏襟上衣和黑色裙子,梳着两个麻花辫,非常朴素淡雅。别的女生要不已经入乡随俗换上了日本女人的和服,或者仿照海报上的美国电影女星的样子烫了头发,穿着紧身的旗袍在人群里争奇斗艳,而齐蓝只是坐在一个角落里拿着本书静静地读着。 顾铁山记得他当时想着齐蓝只是个小家小户的平常女孩,还不太合群,所以也没有太留意她。顾铁山那时的眼睛只停留在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急不可耐地跳下舞池一展身手。而陈知诚,好像他也不喜欢这一类喧闹的场所,所以陈知诚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顾铁山印象里不记得陈知诚和齐蓝在那里有过什么接触,想来就算两个人有什么交往,也应该是在日后的帝国大学学习时。后来当顾铁山知道齐蓝是富商齐思源的女儿时,也只是诧异了一下,便将她抛在脑后,谁曾想到几年后他需要这么急切地搭上她这一条线。 焦急地等待了一个早上,顾铁山也没有等到陈知诚的电话。到了中午的时候,顾铁山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陈家酒楼。 陈家酒楼在午饭饭点的时候已经忙碌起来,顾铁山见到几个伙计卖力地站在门口招呼着客人。他抓过一个伙计问了一下,才知道陈知诚此时并不在店里,他无奈只能给陈知诚留了个口信,让他回来后立刻联系自己。 顾铁山没心情留在陈家酒楼吃饭,刚走出酒楼大门,就见到毛四站在不远的路口处,向自己这里探着头张望。 毛四看见顾铁山站在门口,急忙小跑着上前,满脸都堆着笑,“顾爷,高记绸缎庄掌柜说,您订的毛呢已经到货,请您方便时过去看一下呢。” “催命鬼!”顾铁山心里骂了一句,嘴里却看似不悦地说道,“才到啊,我都等了半年了,马上都夏天了,我还要什么毛呢大衣?算了,还是去看一下吧。” 毛四伸手拦了辆人力车,顾铁山抬腿坐了上去说了个地址,车夫应了声,拉起车子跑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顾铁山在一个挂着高记绸缎庄牌子的店铺门口下了车。掏出个硬币扔给车夫,顾铁山眼睛向四周瞟了几眼后,才大踏步走进店里。 店里冷清得很,稀稀落落没有几个客人。伙计无精打采打着哈欠,看见顾铁山走了进来,急忙打起精神走上前招呼着。 “我去年秋天定的毛呢,现在才通知我到,我要这毛呢做裤衩啊?”顾铁山没好气地骂道,“以后再这么慢的话,看爷今后还来你的店吗?” 伙计听着这话,急忙伸手招呼着顾铁山向柜台后面的隔间走去。顾铁山打发伙计离开,自己一个人走过一道长廊在一个屋门前停下,伸手三长两短敲了敲门。一个戴着眼镜的圆脸中年人小心打开一条门缝,见是顾铁山站在门外,便一把将他拉进房间。 屋里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国民党军统驻哈城站长高良辅,表面上的身份是这家高记绸缎庄的老板。 还没有等顾铁山坐下,高良辅就一把拉住顾铁山急切地说道,“我说兄弟啊,你怎么还不急啊,上峰已经催了三次要我们报行动计划过去。” 第41章 1941-41.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一屁股坐在木椅里,拿起旁边的茶碗,咚咚咚地灌了几大口,才开口说道,“我是每天都在想办法,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几天就定出计划?” 高良辅摘下眼镜,拍了拍光光的额头,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先叹了口气,在顾铁山身边的椅子里坐下,高良辅用眼角瞟了一眼顾铁山,还是犹豫着说道,“兄弟,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事,你说着会不会是日本人下的一个套,让我们自己往里跳?你想日本人收了老毛子六百吨黄金放哪不好,干嘛放在对着苏联的胜山要塞那,万一那守不住,岂不是都还给了老毛子?” “那可说不定,胜山要塞从民国二十一年开始修,总共修了七年,两年前完工。“顾铁山冷笑了一声问道,”你想两年前发生啥事?“ “啥事?”高良辅愣了一下,叫了出来,“关东军和老毛子在诺门坎打了一仗,结果关东军还给打败了。“ “关东军原来是根本瞧不起苏军的,这次战役是他们北进战略的先手,结果输得连底裤都输光了。23师团被彻底消灭,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下台,奇怪的是离战场老远的胜山要塞突然增兵十万,你想十万关东军过去要守啥,就守那几门炮?” “是啊, 我也听说那个什么23师团的师团长小松原回国后就不明不白死了,连所有被老毛子俘虏的关东军给送回来后,军官全部被要求自杀,士兵全部都给送去开拓团。真惨啊,关东军那次脸丢大了。“高良辅摇着脑袋嗟叹,思忖片刻,又一脸狐疑,“ 关东军打仗输了,更应该把那什么黄金拉出来,万一老毛子真打过来,不是鸡飞蛋打了全完了。“ “老毛子能收兵,就证明人家根本暂时顾不上这里。黄金留在胜山,没有人知道埋在哪。可是只要有人把它拉出来动一动,那只要是人,就都知道它埋那儿了。六百吨黄金呢,是谁谁都惦记。”顾铁山手指敲着桌面,冷冷说道。 “原来如此啊。”高良辅深深叹了口气,“道理都知道,但是现在怎么办?我都快急死了。” 顾铁山放下茶碗,眼睛直勾勾盯着高良辅,“老高,你给我透个底,这个案子有啥背景?你刚才说什么,别是圈套的话还真把我吓住了。” 高良辅咳嗽一声,站起身子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向外看了看,缩回脑袋后仔细将门关上,坐回自己椅子里,将头凑到顾铁山耳边,“兄弟,我真不瞒你,我们在共党内有内线,他发出这个情报出来。说是日军的一个什么军医得到胜山黄金的地图,不知道这个军医怎么想的,他要将藏着地图的情报交给共党。共党派过去接头的人拿到了情报又被日本人抓了,但日本人却不知道这个共党手中有情报的事,只是把他当作普通战俘送到本溪湖煤矿当作特殊工人挖煤去了。” 顾铁山吸了口冷气,“疑点重重啊。” 第42章 1941-42.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吸了口冷气,“疑点重重啊。” “谁说不是呢?”高良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条递给顾铁山,“具体情况都在上面。” 顾铁山接过纸条一看,脸顿时就僵住了。 “兄弟你认识这个共党?”高良辅瞪着眼睛大声问道。 顾铁山将纸条缓缓递回给高良辅,“我在日本认识一个也叫苏文的留学生,见过一两次面,但彼此都不熟。我记得,他和陈家酒楼的陈知诚在那时候来往很多。” 高良辅眼中都是狐疑,“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陈知诚也是共党?” “希望不是。” 顾铁山犹豫着摇摇头,苦笑一声,“我现在还在求着陈知诚去搭齐蓝这条线,毕竟齐思源在本溪湖煤矿也有些股份,要想混进去只能找齐蓝帮忙。“ “可是如果陈知诚是共党的话,他们也在找苏文,怎么可能帮咱们?还有,我们这么明枪明棒地闹腾着要进矿里,共党不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混进矿里只有这一条路,如果陈知诚也想进矿里,那正好也就知道他是共党,也许还可以带出他后面一堆人出来。” 高良辅长叹一声,身子重重靠在椅背上,“兄弟你尽快拿出计划,反正我是没办法了。” 顾铁山掏出支香烟点上,一时房间里云雾缭绕。高良辅被呛到了,见到顾铁山抬着头看着屋顶,一口一口抽着闷烟,高良辅只能忍住呼吸,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却不敢打扰顾铁山思考。 终于,顾铁山恶狠狠地将烟屁股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扔到桌上,“老高,里面是上次上峰给的三根金条,麻烦你找人带到北平,交给我弟弟妹妹。” 高良辅没有去碰桌上的信封,走到靠墙的木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走回来放在桌上。 顾铁山脸色一凛,拿起信封打开 一看,里面又是三根金条。 “陈五昨儿刚从北平回来,将你的这个信封又带回来了,说是你弟弟妹妹不肯收。”高良辅声音压得很低,“陈五还和我说,你弟弟好像不上学了,去当了个片儿警。你妹妹在上学,但思想上好像有些不对劲,每天跟着一些赤化分子在外面瞎折腾。” 看到顾铁山脸色铁青地站在桌旁,高良辅拿起桌上的两个信封,轻轻塞进顾铁山的衣服口袋里,“这件事也怪我考虑不周,你去年去北平处理你娘后事的时候,我不应该让陈五和你一起去。本来想着有个照应,结果陈五这个狗日的说话放屁都不收着点,让你弟弟妹妹一下子就套出话来知道你在为日本人做事,还让你们兄妹间搞掰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也别想多了,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怨要记挂那么久,过几年还不就是又和好了。” “过几年?”顾铁山苦笑了两声不再多说,转身走出了屋子。 高良辅在顾铁山身后追了几步到了店堂,对着顾铁山的背影大声喊道,“顾爷,那大衣我们就给您做了,两个星期,您一定要记得过来拿啊。” 顾铁山没有转头,脚步沉重一步步走出了绸缎庄。 天空中乌云滚滚,狂风卷起地上的破烂纸屑在空中飞舞,大雨将至。 第43章 1941-43. 北平. 顾铁云 一九四一年七月十五日,北平。 天光微亮,东城北锣鼓巷的一个四合院里就有了动静。 顾铁云掀起被子从炕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放在炕头的座钟,还好自己没有睡过头。 顾铁云当警察才一个月,被老警们使唤着走街串巷的,每天忙个不停。昨晚巡夜到下半夜,今儿一早还要准时去派出所点卯,睡觉做梦的时候都在提醒自己不能耽睡误事。 草草在炕边的水盆里捞了把冷水洗了把脸,顾铁云套上警服,系上了绑腿,拎起警棍,打开自己住的东厢房的门快步跑了出去。 走到院里的时候,顾铁云看到妹妹住的西厢房里的灯也亮了,刚想隔着窗户和妹妹招呼一声,西厢房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留着短发清婉秀丽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脸盆从屋里走了出来。 顾铁云一愣,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妹妹顾铁蕾。刚想开口问,女人身后传出一连串脚步声,顾铁蕾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哥,这么早你就要出门儿啊?” 顾铁蕾打着哈欠,又抱着身前的女人说道,“这是方菲,我学校的同学,她在我们家住几天。” 方菲欠了欠身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抱歉刚才吓着您了,我叫方菲,天方地圆的方,菲是是非分明的非上面加个草盖。” 顾铁云不知怎的,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匆忙向方菲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拉开院门往外跑。听到身后顾铁蕾在屋里又喊了起来,“方菲,你也太贤惠了,什么时候起来的?都做了早点啊。” 顾铁云身子顿了顿,听到自己的肚子里一阵咕噜声,却不好意思再折回头去,于是加快脚步向外走。脚刚落到门口台阶上,听见 方菲在身后轻声喊了句,“顾警官,这早点您带着路上吃。” 顾铁云转过头,看见方菲手里举着一个手帕,里面放了三个热气腾腾的窝头。顾铁云注意到方菲头顶的一个蓝色发卡,不知为什么,他的脸有些红了,飞快地从方菲手里接过手帕,也忘了说声谢,就向门外跑了出去。 慌慌张张跑了几十步,回头看到家门口没有人跟出来,顾铁云才这长舒了口气,手里的窝头已经被捏碎成渣,他浑不在意,将窝头碎渣几口就塞进嘴里,嘴里哼起小调,心情说不出的爽快。 晨曦中北平城今天好像有些不同,原本肃穆的清冷中多了一些暖意,夏天到了。 顾铁云任职的派出所原是一个小土地庙,荒废多年后在民国二年,也就是一九一二年在京师警察厅设立后被征用为北锣鼓巷派出所。二十几年过去了,北平城来来往往不知换了多少任主人,但是小派出所还是依旧在那里,只是原本破旧的土地庙更加破旧了,只有庙门口的写着派出所名字的木牌看似崭新。 顾铁云低着头走进派出所大门,正好和迎面走出来的老警金二炮撞个满怀。金二炮倒退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的牙粉撒了一地。 金二炮刚想瞪起眼睛开口骂街,一看到是顾铁云气就下去了一大半。 顾铁云急忙上前扶住金二炮,嘴里不迭声道歉,“金爷对不住,我只顾着别迟到的事儿,没看着您儿出门。” 金二炮摆摆手,“您客气了,昨儿局长过来视察,我才知道原来您是北京大学的大学生啊。您说,这要往前几十年去,就您这身份可是天子门生翰林院里的人物。不是我说,您这前程可是不可限量,保不齐儿明年这时候,我要给您敬礼了,到时候您要再撞我个跟头,可值得我在四九城儿吹上半年呢。” 顾铁云给金二炮说得更加窘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时间还早,急忙和金二炮说道,“金爷,您稍等会儿,我给您去前面买包牙粉去,麻利儿就回来。” 金二炮一把拉住顾铁云的胳膊,摇着头说道, “时间差不离儿了,胡所长已经到了,我们所被急调到大栅栏有紧急公务。” 第44章 1941-44. 北平. 顾铁云 “紧急公务?我们这片儿警也去?”顾铁云瞪着眼睛惊讶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当这份公差身不由己不是?“金二炮摇着脑袋,将手上的牙粉末在衣服上蹭了蹭,拉着顾铁云胳膊往屋里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金二炮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纸包塞到顾铁云手里,嘿嘿偷笑,“喊你声兄弟,这是哥压箱底的宝贝,记得以后发达了想着哥。” 顾铁云打开纸包一看,一包是白石灰,一包是黄土,他抬起头不解地问金二炮,“金爷,这是怎么个说法?” “怎么个说法?记得哥叫什么?二炮啊,一白一黄两个炮啊?”金二炮拿起这两个纸包,在手里掂了掂,嘻嘻一笑,“将这俩包塞怀里,寻常那些小贼以为这是枪,他就不敢过来。要真是遇到俩悍匪不要命地往你这冲,你就直接拿出来一顿招呼过去,天兵天将也蒙圈了。” “然后我们就上去将他们一把按住?”顾铁云眼睛亮了。 “按住干嘛?赶快掉头跑啊,真要是悍匪,人家身上可是带着家伙的,你冲过去找死啊你。”金二炮急忙说道。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派出所所长胡保全从里屋踱着步子走出来,见到自己手下两个巡警已经整装待发,胡保全清了清喉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开口说道,“弟兄们,今天上面给任务去大栅栏,我还是那句话,当差干活天经地义,但是也别傻了吧唧地,自己干不要命的事,知道不?” 顾铁云和金二炮点头答应着,三个人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出了派出所。刚到廊坊头条,顾铁云就看到前面被几个日本宪兵封住了路口,日本宪兵身边是十几个穿着藏青警服的警察在路障处一一盘查路人。 “胡所,今儿阵势好像不小。”金二炮屁股没离车座,一只脚蹬着地,探着头向前面打量。 “妈的,估计又是闹共党。“胡保全小声嘀咕。 三个人将自行车丢在路障旁的一个店铺门口,有几个警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安排他们三个人去煤市街口守着。 三个人磨磨蹭蹭走到街口,见到已经有两三个日本宪兵站在那里,胡保全急忙走上前,点头哈腰地用手比划着和宪兵们说着什么。 顾铁云一路上没有说话,走在最后面,一脸铁青地看着在日本宪兵身前瑟瑟发抖走过的老百姓。金二炮瞥了一眼顾铁云,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他,小声劝道,“寡妇嫁人,嫁谁不是过日子,兄弟,你们这些学生就是太较真。” 看到顾铁云不理自己,金二炮又凑上前,“你就看我,地道爱新觉罗后裔,怎么着,一到民国不就是一废人,屁子儿没一个,每天还要睡在所里,要是你还不活啊。” “这不一样。”顾铁云低声说。 “屁,都一样,再过二十年,你他妈的就什么都想明白了。”金二炮冷笑一声,“记得,日本人在,兄弟你别犯浑。” 三个巡警站在木头路障前将进入大栅栏的人全部拦在外面,对着要从大栅栏出来的人 一一盘查。 日本宪兵的目光如同鹰犬死死盯着所有来往的人,不时伸出刺刀指向几个路人拦下,然后招呼着让顾铁云几个人走上前详细检查证件搜身。 第45章 1941-45. 北平. 顾铁云 顾铁云觉得自己被所有来往的中国人的目光炙烤着,仿佛这些目光里都有着深深的鄙夷和憎恨,他机械性地拿起递过来的良民证点头放行,下面是金二炮负责搜身,胡保全陪同着日军站在一边。 远处突然发出一声爆炸声,一股浓烟从几座店铺后腾空而起,身边的路人也吓得哇哇大叫拼命向路障外面冲过去。日本宪兵举起枪托狠狠砸倒几个路人,指着路障对胡保全喊了几句,胡保全急忙点头示意明白,看着日本宪兵向爆炸的方向跑去。 “真邪乎嘿。”金二炮踮着脚跟向爆炸方向看,嘴里啧啧有声。 “别看了,干活。”胡保全指着路障前躁动的人群对着下属高喊。 顾铁云闻到一股清香飘来,有一个证件递到眼前,他抬头一看居然方菲站在身前。方菲的脸上明显有一些焦黑,手里拎着一个木箱,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顾铁云。 “方菲,是你?”顾铁云脱口喊了出来。 “顾警官,是你。”方菲也有些诧异。 顾铁云接过递过来的证件打开,里面的照片上压的钢印有些和背后卡片错位,他愣了一下随即还是将证件还给方菲,眼睛不经意地瞟向方菲手中的木箱。 “都是一些衣物,女人贴身穿的,荣昌裁缝铺刚做出来的。”方菲低声说。 顾铁云转过头对金二炮喊道,“金爷,这位我朋友,别难为人家。” 方菲接过证件对顾铁云微微一笑,“晚上早点回去,我和小蕾等你吃饭。” “顾警官朋友还有啥不放心的,走好了您呐。”金二炮很识趣,一伸手将方菲让了出去。 顾铁云心里暖暖的,还是绷着脸装出一脸淡定,对金二炮拱拱手,“谢了,金爷。” 两个巡警目送着方菲走远,金二炮瞥了一眼顾铁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年轻人要多把持住啊。” 一个多小时后日本宪兵气势汹汹地走回来撤掉了路障,做着手势让三个巡警回去。胡保全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下属走到放自行车的地方。不远处的一家店铺门窗都被震碎,外墙和屋里都是焦黑一片,几个日本宪兵站在门外把守,不停有日本宪兵军官在里面进出。 “真是个险,刚才听站在这里的弟兄说,今儿凌晨的时候日本人锁定了这一块有共党的电台,封了大栅栏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搜,搜到这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共党没处理完的文件,准备按人的时候,一个共党拉了炸药,连自己带着进去的日本人和两个兄弟总共死了六个人。“金二炮打听了一圈回来后,说了半天,还是心有余悸,“这些共党咋就这么不怕死呢,听着东城沙滩那日本宪兵队那每天都拉出来好多尸体,惨不忍睹啊。” “那个地方是北大红楼,是我们大学以前的图书馆,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顾铁云低声说。 回到派出所后,胡保全说了声有事忙就不见了,顾铁云照例和金二炮骑着自行车在管区里转了转,到了天擦黑的时候,金二炮对着顾铁云摆摆手,说道“今儿晚上我一个人巡夜了,美人在家等你呢,嘿嘿,别让人家等不开心了。“ 顾铁云脸有些红,想开口辩解几句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向金二炮道了声谢之后,就向自己家的方向小跑回去。 到了院子门口,顾铁云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紧张,深吸一口气抬手扣了扣门环。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居然是方菲来开门。 还没等顾铁云开口,方菲一把拉住顾铁云的胳膊,低声说,“小蕾被抓了,她现在有危险。” 第46章 1941-46. 北平. 顾铁蕾 顾铁蕾坐在东城警察局置留室冰冷的水泥地上,心急如焚。 六个小时前,顾铁蕾在交道口的一个绒线铺里被几个身穿便衣的警察抓住。她头上被套了黑布口袋,两个警察架着她,将她塞进一辆闷罐车里。摘掉头套的时候,顾铁蕾发现自己已经在警局里。 和顾铁蕾一起关押着的还有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老的小的都靠墙蹲坐在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是担忧和惊恐。 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靠着自己的奶奶蹲在地上,她有些不耐烦,身子不停扭动。看守他们的一个年轻警察掏出警棍,啪啪啪地在墙上用力敲了几下,嘴里大声喊着,“都老实点,不许说话,不许乱动,否则全部按匪谍论处,送刑讯室去。” 奶奶急忙紧紧抱住自己的孙女,嘴里说着,“我们不动,我们不动。” 小姑娘也很害怕,嘴巴咧了咧,但终于还是不敢哭出来。 “她就是个小孩子,你们也说她是匪谍?” 顾铁蕾蹲在一边的地上,不服气地大声向年轻警察喊道,“我们被你们抓过来蹲在这都几个小时了,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见有人开了个头,旁边也有人开始跟着大声抱怨起来。年轻警察涨红了脸,举起手里的警棍对着蹲在地上的一群人又大声威胁起来。 听到置留室里的吵闹声,一个老警察背着双手从门外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老警察先是安抚了年轻警察几句,又转过身子对着蹲在地上的众人微笑着拱了拱手,“各位帮衬着些,也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咱们也没办法,要说,也是各位今天运气背了些,正好钻进一个共党窝里。等会儿有人会过来指认共党,如果真没各位的事,我们立刻放人,大家各回各家。” 顾铁蕾心里一沉,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从加入组织的第一天里,就无数次想过自己暴露的这一天,敌人的残暴和无耻让她愤怒但也心悸,她看到很多同志被抓走,也知道他们将将要面对如何残酷的刑罚,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从事这份光荣的事业。 既然刚才警察说是有人过来指认,那么一定是队伍里出了叛徒,这个人会是谁呢?是否认识自己?还有身上的情报该怎么送得出去? 顾铁蕾这时突然想起了方菲。昨天顾铁蕾在联络点见到方菲,上级告诉她,方菲是从外地过来的同志。顾铁蕾一眼就就喜欢上这个温柔坚强的女人,从方菲的身上,顾铁蕾可以感觉自己母亲的一点气息,很温暖很安心。 顾铁蕾主动邀请方菲和自己同住,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个晚上的话。顾铁蕾好像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还有她的两个哥哥,特别是现在生活在一起的哥哥顾铁云的事情。 方菲更多的只是听着,只是不经意间说了自己来自于冀中的部队,这次来北平主要是为了了解一个事情。 今天早上顾铁蕾和方菲吃完早饭后就各自出门,顾铁蕾按照惯例来到交道口的绒线铺,这是组织在北平东城重要的秘密联络点,她的任务就是定期过来取情报,然后转到下一个联络点去。顾铁蕾拿到情报后,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在刚走出绒线铺没有十几米远,就被几个警察拦住强行带走。 每一分钟的等待都非常难熬,外面一点脚步声都让顾铁蕾心中一惊,她抱着双膝感觉到自己已经和屁股下冰冷的地面融为一体,身体像是一块冰,脑海里想过自己将要面临的各种情况,她暗暗鼓励着自己要坚强要坚强。 第47章 1941-47. 北平. 顾铁蕾 身边的人群渐渐安静,有人小声互相嘀咕,年轻警察又挥起警棍大声喊了起来。 老警察笑着拉过年轻警察,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沈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一关就几个小时,难免有些情绪。要不,你先去外面拎壶热水进来,让他们喝点热茶水,免得等会儿闹起来,惊动了局长,我们俩反而难看。” 沈维忿忿地瞪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众人,但还是对老警察答应了一声,放下警棍,走到屋外去拎热水去了。 目送着沈维走出门,老警察长叹一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众人,苦笑着说道,“各位等会儿喝点茶,就当逛街累了,找个地儿歇歇脚。要我说,你们千万别再叫唤惹事,等会儿过来指认的人万一看哪位叫得欢,一个走眼认错人了,你们到哪说理去?还有,各位赶紧摸一下褂子内外,别给人塞了什么纸条情报进去,等会儿要是给搜出来,各位就更说不清了。” 顾铁蕾心中一惊,她的衣服下摆衬里中就塞着她刚从绒线铺里拿到的情报纸条。对的,既然刚才警察说是有人过来指认,但如果要确认她就是组织的情报员,还是要从她身上搜到情报啊。 顾铁蕾犹豫起来,她的手偷偷握住衣角,自己是应该冒个险赌一下自己是否会被认出来,还是该想办法将纸条毁掉? 屋外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声音很熟悉,好像是自己的哥哥顾铁云,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顾铁蕾急忙抬起头向着门口打量,果然听到有一连串脚步声传了过来,顾铁云和方菲跟着刚才出去的那个叫沈维的年轻警察身后走了进来。 老警察一眼认出顾铁云,热情地笑着迎了上去,指着顾铁云对沈维介绍说,“这可是北平城独一份大学生警察,前儿谢局长亲自跑去看望还说什么,维持社会治安必须人人有责,大学生愿意投笔从戎是我们警界光荣,还有什么什么的,我反正也记不了那么多,反正就是这一位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啊。” 沈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顾铁云,将手里的热水瓶紧紧攥着手里,尴尬地对老警察笑了笑,“老冯,我和顾警官是同一天来东城警局报到的,你可能都忘了。” 沈维的目光又转向顾铁云,“听说你去了下面的派出所,没想到大学生也愿意去干这每月十块钱的差事?” “沈维,人家顾警官想的是维持秩序造福社会,和你小子一天到晚想着每月十块钱不一样。“老警察老冯笑道。 沈维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对老冯说道,“顾警官是来找妹妹的。” 顾铁蕾早已急不可耐,蹲在地上举起手大声喊,“哥,我在这呢!” 顾铁云走到老冯身前敬了个礼,“冯警官,我妹妹今天逛街,不知道怎么就给带到这来了?您行个方便让我带她回去?” 不等老冯说话,方菲已经走上前从地上扶起顾铁蕾,顾铁蕾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的,方菲搂住顾铁蕾轻声安慰着。 “沈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看,顾警官担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冯有些为难,毕竟今天看守这些人的不是他,而是沈维。 沈维眉头皱了起来,一时也没了分寸。老冯凑到沈维耳边小声说道,“都是一个局里的弟兄,别把关系搞僵了,以后都要相互帮衬不是?” 沈维咬咬牙, “行,既然顾警官作保,那你将你妹妹先带回去,有事随叫随到,行不?” 顾铁云点头同意,在置留室的登记本上留了个保证书,对着老冯和沈维道了声谢,就要将顾铁蕾带走。 沈维突然伸手拦住顾铁云,指着方菲问道,“她是谁?” 第48章 1941-48. 北平. 顾铁蕾 顾铁蕾心中一惊,看到顾铁云看向方菲的目光中有一些不知所措,她心里一急,脱口大声喊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子,咋啦?” “不好意思,按规矩她也要在这签字。”沈维用手指了指保证书。 方菲神情不变,从桌上拿起笔在保证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沈维接过来看了看,点头说可以了。方菲挽住顾铁蕾的手臂,转过头微笑着看向顾铁云,柔声说道,“铁云,我们走吧。” 顾铁云迷迷糊糊地跟在顾铁蕾和方菲身后走出警察局。夜色如水,警局门口大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远处近处都是黑沉沉建筑的黑影。 三个人在街上漫步走出几十步,方菲突然拉住顾铁蕾的胳膊,低声说道,“进胡同。” 顾铁蕾赶紧转过头喊了声哥,就拽着顾铁云跟在方菲身后,一起拐进右手的胡同里。 三个人加快了脚步一路在胡同里左弯右转,胡同里各家的门头上只有几家留了几个小红灯笼,更多的是漆黑一片。 顾家兄妹对这一带也不熟,方菲更是一个外地人,三个人蒙头转向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大路上。站在路口往前一看,前面居然是一个大湖,湖心远处有几个亭台楼阁的黑影模糊地立在那里。 “哥,我们这是到哪儿了?”顾铁蕾喘着粗气看向顾铁云。 “好像到了前海,前面那是金锭桥,银锭桥。”顾铁云眯着眼睛对着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才指着远方几个朦胧的影子说道。 “前海?哎呦妈呀,我们咋走到这来了?”顾铁蕾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海吗?”方菲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有些吃惊地问道。 “哪有啊,这儿就是个名字叫海,其实就是个湖。“顾铁蕾笑着说道。 “这儿地的全名叫什刹海,这个海是蒙古语的海子,也就是蒙语中花园的意思。最初的时候这有十座佛寺,所以蒙古人把这叫十刹海。后来蒙古人给汉人打跑了,汉人也保留了这个名字,但是说着说着就把那个十字改成了什字。“顾铁云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借着月光在地上写了什刹海三个字。 “哎呦,哥,你咋知道那么多?也不见你平时和我说啊。“顾铁蕾不服气地嘟起嘴抱怨。 “北平好美啊,真想在这里尽情地玩几天。“方菲感慨地说。 “那简单,今儿就带着你看看这前海。”顾铁云扔下树枝。 顾铁蕾嘻嘻笑着拉着方菲,三个人并肩走到前海湖边。湖水在月光下轻轻荡漾,晚风拂面,带来一丝凉爽,消磨掉了日间的暑热。 三个人漫步在前海湖边,随意地聊着什么,不时听到顾铁蕾和方菲两个女孩清亮的笑声,顾铁云静静走在最后,脸上浮起笑意,看向方菲的目光也不再躲闪。 不知走了多久,湖面远方的天际在浓黑的天空里现出一抹红色,这红色迅速扩展开去,很快便染红了一大片云彩,最后连黑暗的天空也被光明冲淡了。红云边缘出现五光十色的霞光,之几个呼吸之间,一轮红日从大片古老的楼宇后升起。 第49章 1941-49. 北平. 顾铁蕾 三个人沐浴在朝霞中,静静地看着红日摆脱了地平线的牵绊跃到空中。顾铁蕾开心地拍手跳了起来,对着太阳放声大喊,“日出了,日出了。” 方菲的眼睛里跳跃着红日的光芒,轻声感叹,“好美。” 顾铁蕾兴奋地拉住哥哥和方菲的手臂跳啊跳啊,看到顾铁云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陶醉。 顾铁蕾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安,犹豫着想开口说些什么,感觉到方菲的手轻轻拉了自己一下。 顾铁蕾被方菲拉到了一边,方菲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顾铁云,又看向顾铁蕾,目光里露出一些不忍,但最后还是严肃地对顾铁蕾说道,“小蕾,你今天就要离开北平。” “什么?”顾铁蕾心里早就预计到会这样,但听到方菲说出来,还是心里一惊,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落寞地站在一边的顾铁云。 “我们好几处的联络点都出了问题,你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情。今天你走运,有你哥哥把你抱出来,但是好运不可能永远陪着你。” “我知道紧急撤离路线。”顾铁蕾鼻子酸酸的,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从衣服衬里里摸出一个纸卷交给方菲,凑到方菲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了,你放心。”方菲收起纸卷,小心地塞进衣服里。 顾铁蕾转过头看着哥哥,眼睛里都是不舍。方菲低声说道,“你哥哥很聪明,他早就知道我们是谁,在干什么。” “我哥哥早在大学里就参加过党组织的学运,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所有的组织活动都不允许他参加了。我问他原因,他一开始死活不肯告诉我,最后被我磨得实在没有办法,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也就是他参加组织的介绍人那里出了些事情,连累了他。” “我知道顾铁云参加组织活动的介绍人是陈知缜。”方菲犹豫着,还是小声说了。 “方菲,你认识知缜哥?”顾铁蕾瞪大眼睛看着方菲问道。 “不认识,但我这次来北平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来查清陈知缜的事情。他的事情有些复杂,但是我基本上查清了,已经向组织上提交了一份资料,希望可以尽快给陈知缜同志洗清冤屈。” “洗清冤屈?什么意思?知缜哥怎么了?“ “具体情况你后面会知道,我只能说据我现在了解到的情况,陈知缜是好同志。”方菲低声说,目光又瞟向顾铁云,”也就是说你哥哥,也可以不再被组织怀疑下去。“ “太好了,我真希望哥哥也可以回到组织里,和我们一起。”顾铁蕾嘻嘻笑着,又看向方菲问道,”那你的任务完成了,是不是我们一起撤?“ 方菲摇了摇头,“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做,而且。。。“说着语气一顿,眯起眼睛眼睛瞟向远方,“我之前无意中发现了一张照片,里面有一个好像我见过的人。我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否则对于组织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第50章 1941-50. 北平. 方菲 方菲和顾铁云目送着顾铁蕾坐上一辆人力车,顾铁蕾笑嘻嘻在车上转过身子向身后的两人挥手,手缩回去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顾铁云双手揣进裤兜,默默地看着妹妹离去。方菲原以为顾铁云会问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可是顾铁云就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妹妹离去的方向,直到人力车再也看不见了。 实际上从日出之后,方菲就没有听到顾铁云说过一句话。看着顾铁云目送顾铁蕾离去时眼里的不舍和隐忍,方菲突然心里很痛。 两个人在晨曦里默默地走回北锣鼓巷的小院,打开院门之后,顾铁云的眼睛很快地瞟了一眼妹妹住过的西厢房,便一言不发地走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方菲愣了愣,慢慢走进西厢房。屋子里都是顾铁蕾生活过的痕迹,衣箱里的衣物和炕边的小镜子,还有放在门口的鞋子。方菲深切地感受到了顾铁云心里的伤痛,但她无能为力,也许她可以说几句安慰的话,毕竟顾铁蕾还活着,摆脱了敌人的魔爪对于顾铁蕾是幸运的,但是谁知道这对兄妹还能见面吗? 方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升起了煤球炉,蒸了几个窝头,还煮了一锅玉米糊糊。 等到方菲去敲东厢房的门时,发现顾铁云已经不见了,小院的门也半敞着。方菲自嘲地笑了笑,居然自己连顾铁云什么时候离开家的都不知道。 方菲草草吃了个窝头,整理了一下衣装后就出了门。走出门后方菲在胡同里兜了几圈,确认身后没有人盯梢,才走到大街上拦了辆人力车。 几分钟后人力车跑过了昨天顾铁蕾去过的绒线铺,方菲远远看到绒线铺大门紧闭,心里微松了口气。看来敌人也明白党组织已经放弃了这个联络点,她很担心那些没有收到消息的同志还会冒然跑过来。 人力车在北平城宽阔的道路上行进着,车夫脖子挂着个小小铃铛,一路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路旁不时闪过一个个古老的城墙和宫殿庙宇,气派辉煌但又破旧不堪,日头升到头顶,空气中如同蒸笼里一样炎热,方菲有些出神,脑海里总是闪过今早在前海里看到的日出。 车子出了东直门,一路到了一个学校似的地方后停下。方菲一下子从臆想中回到现实,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暗骂自己一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在这样的艰险环境里工作怎么可以出神? 坐在车上缓了缓心神,车夫站在车旁催了几声,方菲才下了车付了车费。她轻抚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趁机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异样,才缓步走进学校里。 学校很小,青砖围成的院子里只有四五个平房,靠门的房子屋顶立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院门口的墙上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崇慈教会小学”几个大字。 一个穿着对襟上衣,六十多岁的老汉看见方菲缓缓走进院子,他停下正在清扫落叶的扫帚,眉头微蹙,小心地问道,“小姐,你找人吗?” 第51章 1941-51. 北平. 方菲 “我看到报纸上说这里请老师。”方菲从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打开报纸递给对面的老汉,报纸一角的招聘广告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笔圆圈。 “我好像听校长说,这里已经不缺老师了。”老汉没有去碰报纸,垂下头继续清扫落叶,嘴里淡淡地说道。 “求您再问问校长,我从西边过的,在北平找份工作很不容易。”方菲微笑着再次请求。 老汉抬起头对方菲笑了笑,伸手指了一下院子里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去吧,他在那。”说完,又低下头开始认真地扫地。 方菲低声道了声谢,一路慢慢地走到最里面的屋子前,在门上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了声请进,方菲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靠墙处放了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木桌后有一个巨大的木头书架,上面堆着厚厚的书籍和纸张,墙上挂着一个木十字架。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正坐在木桌前专心地写着什么,看到方菲走进来,表情一下子愣住。 方菲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报纸轻轻放在中年人身前的木桌上,向中年人伸出一只手,“王浩同志你好,是顾铁蕾同志让我过来。” “小顾老师啊?”中年人忽略了方菲伸出的手,脸色露出一脸不悦,“她今天怎么没来上班,我还觉得奇怪呢。” 方菲笑了笑,放下手,在桌前的一张椅子里坐下,轻声说道,“我是方菲,受中央社会部徐处长指派前来北平执行调查任务。我和顾铁蕾同志前几天在义和冰窖联络点认识,这一两天就一直住在她家里。昨天交道口绒线铺联络点被敌人捣毁,顾铁蕾同志被东城分局警察抓走,后来我和她哥哥,也是东城分局警察顾铁云去把她保了出来,因为最近连续几个联络点被敌人袭击,我们认为组织内部已经出现叛徒,所以顾铁蕾同志已经不适合在北平工作,今天凌晨她已经撤离北平。“ 方菲从衣角处摸出一个纸卷放在桌上,“这是顾铁蕾同志从绒线铺拿回的情报。” 王浩的目光游移不定地,盯着木桌上的纸条看了很久,才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我在中央社会部工作,几个月前陪同徐部长去冀中军区复审一些案件,受他指派来北平进行一些调查工作。我来北平前,徐部长将在北平工作同志的档案让我看过,我在那时看过您的档案。”方菲说道。 王浩站起身来激动得向方菲伸出手,“我早听说你来北平了,但是工作性质不允许我过去找你,我之前提供给组织关于陈知缜的材料,徐部长是否已经看过?” “我这次来北平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调查陈知缜同志的事情,具体情况请原谅我暂时还不能透露。”方菲伸出手和王浩握了握,说道。 “请组织仔细调查,如果陈知缜同志没有问题,请尽快给他恢复名誉。”王浩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激动的情绪说道。 “请同志们相信组织会认真妥善处理这件事。”方菲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又说道,“我昨天在大栅栏永济药铺里拿回一些材料,看了后我发现了一些问题,也许我会在北平多待上一段时间。最近我们几个联络点都被敌人发现,北平地下党一定出现了叛徒,请王浩同志你们仔细进行内部调查,并且保护好自己,如果发现情况危急就要立刻撤离。” “方菲同志你可以搬到我这里,毕竟这里挂着教会的牌子,敌人关注这里少些。” “谢谢,只是我最近需要去的地方很多,而且,住的地方暂时还不想动。” “可是顾铁蕾同志已经撤离,她现在的家里只有她哥哥,你一个女同志在那里是否方便?”王浩不解地问。 第52章 1941-52. 北平. 方菲 方菲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还是摇摇头说道,“材料我已经转移出去,如果我现在搬离的话,敌人那里就会确定了顾铁蕾有问题,到时候您这里还有别的联络点很多同志都会受影响。我在那最多三四天时间就要离开,希望您在这一段时间里可以做些内部调查工作。” 王浩点点头也没有再坚持,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交给方菲,“方菲同志,我这里还是给你准备一个教师的身份,这是你在这里工作的简单情况,方便有人检查时你可以提供。” 方菲接过纸看了看后放进包里,又从包里拿出几张纸递给王浩,说道,“这几个人的资料要麻烦您尽快核实一下,明晚我要向上级汇报。” 王浩接过纸看了看,迅速将材料一个皮包里,点点头说道,“我这里有电台,明晚你可以用它和上级联系。” 方菲走出校门,正午的阳光正在头顶,北平的夏天如同北方的汉子热得干脆利落,阳光落在皮肤上炙热火辣,然而一走到树荫里又立刻凉爽下来。和方菲的家乡那个江南小镇不同,那里的夏天走到哪里都是潮乎乎的湿热。 走出校门没有几步,方菲就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个人影尾随,回头一看又没有任何踪迹。这种感觉很强烈,方菲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她不动声色的走进路边的一家面铺里,找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面,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果然,在镜子可以看到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下有一个人影藏在那里。 方菲若无其事地吃完面条,付了钱之后又慢慢的走在街上。走了几步后,突然身子一转拐进一个胡同,快走几步,将身子隐在胡同角落一棵老柳树后。果然不到几秒钟,就看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方菲从树后闪出,正好和冲过来的那个人来个面对面四目相对。 “顾铁云,怎么是你?”方菲冷着脸看着对面满头大汗,跑得气喘吁吁的人,正是顾铁云。 顾铁云脸又红了,躲过方菲看过来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嗫嚅着小声说道,“小蕾走之前让我照顾你。” “你怎么知道这里?”方菲一脸寒霜。 “之前日本人大搜捕时,小蕾硬是要出门,我怕她出事,只能偷偷跟着她后面。我想到今天你应该也会来这里。”顾铁云挠了挠头,“你对北平不熟,我怕你走错地方,会出事。” “你今天不当差?”方菲忍住笑,问道。 “我早上过去点个卯,顺便请了天病假。”顾铁云双手插进裤兜,转过头不再去看方菲。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阳光穿过树枝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斑斑驳驳,微风吹起细细的柳枝轻拂在两个人的脸上,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老柳树上的知了吱吱叫个不停。 “我们去逛北平城。”方菲突然开口说话。 顾铁云吃了一惊,转过头盯着方菲,“逛北平城?你不去工作了?” 第53章 1941-53. 北平. 方菲 “不去。”方菲固执地摇头,“今天一天什么事也不做,只逛北平城。” 方菲侧着身子坐在顾铁云自行车的后座,午后的阳光落到身上很热却也很温暖。 自行车在北平城大大小小的胡同里穿过,顾铁云随口说出路过胡同的故事,油漆剥落的大门后也许曾住着哪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奇怪的胡同名字也许只是谐音,比方说高义伯胡同本来最早的名字是狗尾巴胡同,而王广福斜街其实是王寡妇斜街。 方菲听到有趣的地方,便会开心地大笑起来,两只脚一高一低地踢着,这时自行车就控制不住平衡了,顾铁云就会大叫起来,“车要倒了!车要倒了!。”方菲就会嘻嘻一笑,用手指戳戳顾铁云的后背,笑着道歉,“对不起我又忘了。” 顾铁云看到胡同里有小吃摊儿就会停下车,两个人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分着吃一份吃的,也许是一份炸糕,一个肉末烧饼或者一碗冰凉的酸梅汤。身边遇到几个小孩欢天喜地地跟在一个木板车后面跑,木板车在几户门里卸下冰块,小孩子们就会蜂拥上前,从地上拾起掉落的冰渣,伸出小舌头舔啊舔啊,嘴里发出嘻嘻的欢笑声,让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方菲笑不可支。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铁云骑着自行车,带着后座上坐着的方菲,慢悠悠地晃回了北锣鼓巷。靠近巷口的墙上贴着几张写着毛笔字的白纸,方菲好奇地指了指白纸,问道,“那纸上写着什么?” 顾铁云将自行车停在纸前,“我们这胡同里住着一个晚清的王秀才,他喜欢在这墙上贴些他写的字儿,也就是招揽些帮人写字儿的活干,给人写个信和对联什么的赚点钱。” 方菲凑过去认真看着纸上的字,脸上的笑容漫漫消失。顾铁云急忙伸过脖子看过去,原来纸上写着一段古代诗词,方菲的眼睛盯着诗词里的一句, “芳菲。正好踏春,携素手、暂分飞。” 顾铁云一把将白纸从墙上拽下来,揉成一团,抱怨说道,“王秀才总是写一些酸溜溜的东西。” “这是宋朝诗人晁端礼写的木兰春,不是酸溜溜的东西。”方菲笑着将顾铁云手里的纸团抢过来,在墙上抹平整了,又贴到墙上去,转过头问顾铁云,“你说一句里面有芳菲两个字,又不酸溜溜的诗出来听听?” 第54章 1941-54. 北平. 顾铁云 顾铁云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有些担心自己刚才冒冒失失说的话会让方菲不开心,甚至会离开。在自己住的东厢房里反复踱步,顾铁云脑子里乱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房门被轻轻敲响,顾铁云急忙跑过去拉开门。方菲端着一个木盘站在门外,盘子里有一大碗玉米糊糊和一盘窝头,她脸上露出些尴尬,“抱歉,我只会做这些。” 顾铁云急忙接过木盘放在屋里的木桌上,挠了挠头,“不能怪你,是我这儿太穷了。” 方菲也不客气在桌旁的椅子里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瓶白酒放在桌上,看向顾铁云,笑道,“还好,我还有一瓶二锅头。” “你还能喝酒?”顾铁云也笑了,从柜子里拿个两个小酒盅放在桌上,拧开酒瓶盖子给两个酒盅里满上。 “小瞧我了不是?”方菲瞥了一眼顾铁云,拿起酒盅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下去,脸上立刻飘起一层红晕,“白酒可是好东西,冬天喝一口就不冷了,太紧张了喝一口可以定定神,如果受伤了还能给刀子消毒。” 顾铁云也轻抿了一口酒,拿起一个窝头啃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木桌上煤油灯的火光轻轻跳跃着,将桌边两个年轻人的脸映得通红。 “说点什么,顾铁蕾说你哥哥给你金条,你不要?”方菲问道。 “我大哥叫顾铁山,他几年前从日本留学回来,也不见回来见娘,就跑去东北为日本人做事,帮日本人搜刮我们中国人。去年娘走了,他回来奔丧还不肯说实话,我套了他手下的话,才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就一气之下就将我大哥撵走了。他的金条太脏,我花起来心里膈应。” “哦。”方菲点点头,静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话,“你觉得国大还是家大?” “当然国大,国家不强大,就像现在咱中国这样,那些外国人只会欺负我们,你再怎么维持一个家也没用。” “你觉得你现在作个片儿警就可以让中国人不被欺负?” “当然不是,我之前和知缜,我的一个好兄弟一起为你们做事,在学校里组织学生运动,干得别说多爽快了,可去年突然什么运动都不让我参加,防我和防贼似的,后来听说因为知缜在你们那里出了事情,连累我也被怀疑了,所以我就只能去作警察,至少能为老百姓做些事,也可以养家糊口照顾妹妹。”顾铁云想到这里,还有些愤愤然,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脸红得像要出血。 方菲皱了皱眉头,放下酒杯,瞪着顾铁云,问道,“为什么说你们?” “我都被你们踢出来了,难道还要我厚着脸皮说我们?”顾铁云仗着酒劲,壮着胆子说道,“还有,知缜有什么错?我了解他,他不可能是你们说的什么叛徒,他这么优秀的人,学什么都是顶尖的,他作叛徒图什么?钱?名声?都不可能,不加入你们那儿,哪儿都不会委屈着他, 你们这么冤枉他,我心里为他不甘心!” 方菲握着酒盅,安静了很久,才抬起眼帘看向顾铁云,“陈知缜同志已经死了。” 第55章 1941-55. 北平. 顾铁云 “知缜死了?”顾铁云从椅子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这个消息着实震惊他了。 “陈知缜同志在冀中负责的炸药研制工作出现很大的事故,伤亡很大,另外冀中部队几次军事行动又出现了泄密,部队里不得不进行自查,陈知缜同志不幸被牵扯其中。本来对他的调查已经结束,但是突然有来自北平和东北的情报将叛徒嫌疑又指向了他,上级很重视他的案子,亲自到冀中部队去了解。正好遇到敌人来袭,部队在转移过程中,陈知缜同志和看押他的战士发生口角,那个战士原本就认为陈知缜是叛徒,于是在盛怒下要枪毙陈知缜同志,陈知缜同志最后说不要浪费部队的子弹,要战士用石头处决了自己。” 顾铁云眼睛通红,用力捶着桌子,低声怒吼,“那个战士应该被枪毙,知缜不可能是叛徒。” “如果你是那个战士,看到自己的战友亲人都因为叛徒的泄密而白白牺牲,而你又认为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叛徒,你是否也会在现在的情绪下要枪毙面前的这个人,比如说是我?”方菲盯着顾铁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 “你?怎么会是你,我,我不会。”顾铁云躲避着方菲的眼睛,身子一软坐在椅子里。 “相信你知道我和小蕾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也明白我们党自创立的第一天起就一直面对着来自各种反动势力的屠杀,多少人为此抛头颅洒热血,而他们身后,有我和小蕾,还有很多人又义无反顾冲上前去,没有人想过自己的得失荣辱甚至自己是否可以活下去。陈知缜也是一样,他最后说的话不是为自己报不平,而是希望节省一颗部队的子弹,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我,我。。。”顾铁云紧握拳头,方菲话里的每一个字如同铁锤撞在他的心里。 “我明白你对陈知缜同志的感情,但是今天我还是决定如实告诉你他的事情,如果你的反应只是为陈知缜和你自己所遭受的不公正而愤愤不平,我很失望,相信陈知缜同志知道了也会和我一样。因为我们的理想是不再有人被压迫被剥削,我们要建立一个独立强大自由的新中国,为了这个理想我们个人的一切,甚至生命都微不足道,我们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只要有一天我们的理想可以实现。” 顾铁云看见方菲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跳动,如同在远方点亮的火炬,他低声喃喃重复着刚才方菲说过的话,“不再有人被压迫被剥削,建立一个独立强大自由的新中国,理想,方菲,你说这个理想可以实现吗?” “只要我们,所有心中有这个理想的中国人都加入进来,就一定可以实现。”方菲脸色绯红,盯着顾铁云的眼睛,极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也许到那一天我已经不在了,但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顾铁云凝视着方菲的眼睛好久好久,一股从所未有的情绪在心中澎湃翻腾,他坐直身体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我想重新加入组织,方菲,你可以帮助我吗?” 翌日清晨,顾铁云从屋里走出来时,发现方菲已经不在西厢房里,那里的房间里还残留着她身体特有的清香味道。 顾铁云有一种冲动想再次去崇慈小学去找方菲,想起昨晚方菲交代的组织工作纪律,他犹豫了,最终还是换上警服出门,一路骑着自行车向派出所驶去。 尽管只有一天没有上班,顾铁云发现自己有些不能适应这份差事,坐在椅子上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胡保全难得今天一天都在所里没有出门,中午的时候还自掏腰包请两位下属下了个馆子。 从馆子里走出来,金二炮打了个酒嗝,嘴里叼着根牙签,挺着肚子走在路上,看到身边的顾铁云一脸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用胳膊肘撞了撞顾铁云,捏着嗓子取笑,“咋啦,妞跑了?” 第56章 1941-56. 北平. 顾铁云 “什么妞?”顾铁云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你别乱说,她是我妹妹的同学。” “编,你就编。“金二炮不信,嘻嘻笑着,“你金爷当年也是四九城出了名的,在粉堆里滚过的人,你们那眼神骗不住我。” 走在前面的胡保全转过头,训斥道,“行了,行了,下午还当班呢,我看小顾是年轻脸皮薄,真有妞了,还会这个表情和你金爷瞎咧咧。” 金二炮嘿嘿笑着,走上前凑在胡保全身边嘀咕着,“我也知道小顾啥样,不就是怕他给妞耍了吗?还有,胡所,眼看要到月底,您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收些房捐?” 胡保全眼皮耷拉着,斜眼瞟了一下金二炮,从嗓子里哼了两声,又叮嘱了一句,“找有钱的主,别动那些小买卖的,街里街坊的闹个红脸没意思了。” “得嘞胡所,您放心着吧,我今天带小顾过去,让他也见识见识,以后有他去收房捐的日子。”金二炮笑着作了个揖,应了一句,说完又走过去将胳膊搭上顾铁云肩膀,“小顾,今天跟着金爷去拿好些好处去。” “我们警察还收什么房捐?”顾铁云不解地问道。 “警察怎么着,也要吃饭,你觉得一个月十块钱够干什么事?每天连棒子面都喝不起,人家叫咱们臭脚巡,说咱们穿一身狗皮,黑夜扛枪白天拿棍的,局里发杆枪给你,还得咱们自己去置办枪籽。遇到小绺,咱们还可以吓唬吓唬人,遇到强的横的,你冲过去说不定还得丢条命。想着自己一蹬腿,后面一家老小都得要饭去。你说咱们咋办?咋活?也只得每月去各个买卖家收些房捐,帮衬帮衬咱们自个儿了。”金二炮说到后面,自己也摇头难过起来。 顾铁云没有办法,和金二炮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各个大街小巷。金二炮将自行车随意往一些门面齐整的店铺门口一撂,丢个白口袋让顾铁云拿着,金二炮大摇大摆走进店铺,喊着掌柜名字,直接喊着说来收房捐。掌柜的愁眉苦脸掏出钱来放进顾铁云手中的口袋里,顾铁云急忙鞠躬道谢。 金二炮出了门,就将顾铁云拉到一边,皱着眉头抱怨起来,“小顾啊,我知道你是读书人,抹不开面子做这种事。但你今天搞这么一出客客气气的样子,下个月人家就要给咱们上冷脸子,说什么也不给钱啦。” 顾铁云还没有答话,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两个人同时回头一看,居然是胡保全骑着个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金二炮急忙跑上前扶住胡保全自行车龙头,“胡所,收房捐这点小事也要您亲自过来?” “屁话,快点回去,局里来电话有特殊行动。”胡保全用袖子抹了一下满头的汗,盯着两个手下急着喊道。 三个人急忙回到派出所里,胡保全从武器库里拽出三杆枪扔在桌上。金二炮眼中惊疑不定,小声问道,“咋还动枪了这次?又要抓共党?“ “据说这次是大人物,局里不放心那个地段的片儿警,全部从外所抽人过去。”胡保全说道。 顾铁云心中一凛,“胡所,这次我们又是去大栅栏?” 第57章 1941-57. 北平. 顾铁云 “我咋知道去哪儿?神神叨叨的,说等会儿有车过来接我们过去。” 胡保全哗啦哗啦拉着枪栓,瞟了一眼两个下属,“还是那句话,自个儿的命最值钱,不要命的冲过去我也不拦着。”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顾铁云心乱如麻如坐针毡。眼角瞥到金二炮坐在旁边,正忙着往口袋里塞他的白黄二炮,顾铁云心里一动,也急忙拉开,将之前金二炮给他的bai shi h 默默祈祷着,千万等会儿去的地方见不到方菲,又不禁在心里愧疚,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如果方菲知道,她肯定会批评自己要对所有的同志要一视同仁,可是自己怎么能做到将别的同志和她一视同仁呢? 终于一辆涂着黑漆,后厢蒙着黑色帆布的军用卡车停到门口,胡保全带着金二炮和顾铁云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一头钻进卡车后厢里。 后厢里已经坐着六七个警察,顾铁云看到之前在东城警局置留室见过的老警察老冯和年轻警察沈维也坐在后厢的地上。 老冯笑着和顾铁云打了个招呼,“大学生警察,我们又见面了。” 顾铁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向老冯点了点头,便在地板上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老冯也不介意,开始拉着胡保全和金二炮胡侃,沈维抱着杆步枪靠在车栏杆上,闭着眼睛对谁也没有理睬。 车子摇摇晃晃地在路上开得很慢,金二炮拉开蒙布向外瞅了瞅,缩回脑袋,“这车开的邪乎,连灯都不开,黑咕隆咚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冯闭着眼,拉长声音说道,“车子一直在北平城打转,现在刚过了德胜门往北去。” “老冯您才最邪乎,闭着眼都知道东南西北?” 金二炮不信,开始起哄。 老冯笑着向金二炮拱了拱手,“金爷您客气,早一百年您家是王爷,我们家就是个赶车的,您王爷只管坐车不知道路可以,我们赶车的不认路,那就丢了吃饭的营生。” 顾铁云耳朵里听着车里人在闲聊,心里却更加担心。这条路再往北不就是昨天他跟着方菲身后偷偷过去的崇慈教会小学? “现在时间这么晚了,方菲不会在那里,这个时候,她肯定应该在家里等我回去。”顾铁云心里这么期待着,同时也担心起来,如果崇慈小学的掩护身份暴露的话,那么顾铁蕾的身份将更加隐藏不住,好在妹妹已经提前撤离了。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后厢里的众警察们在车里颠了几个小时,早已腿脚酸麻,僵着身子陆陆续续从车厢里爬下车。 月朗星稀,顾铁云撑着枪杆,舒展了一下腰身,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立身之处是一个空旷的场地,不远处高高的茅草后面,好像有一个村庄的影子模糊地立在远处。 身边已经停了两三辆涂着黑漆的警车,有十几个和顾铁云一样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提着步枪聚在一起。而在不远处场地另一边上,停着另一辆看起来好像是日本宪兵队的卡车,车旁站着七八个日本宪兵,手里拿着些带着天线的盒子正在向村庄方向摆弄着。 “哎呦,阵势够大了嘿。”金二炮缩着脖子,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第58章 1941-58. 北平. 顾铁云 黑暗里,有几个高官模样的警察走了过来,走在最前的那位四十岁左右,举止斯文的正是东城警察分局局长谢文志。胡保全急忙提醒手下整理着装,挺直身子举手敬礼。 所有警察整齐队形挺直身板等待检阅,谢文志一脸严肃从队伍前走过,看到顾铁云时,特意走上前拍了拍顾铁云的胳膊,欣慰地压低嗓子笑道,“大学生投笔从戎,现在正是报效国家立功之时。” 顾铁云神情坚毅,也小声应道,“谢谢局长鼓励,顾铁云必当奋勇上前,义无反顾。” 谢文志微笑点头,目光在警察们脸上一一扫过,换了个严肃的表情,“今晚行动是特级机密,我们配合宪兵队一起行动,力保可以生擒共党匪首,希望各位弟兄努力。” 众警察齐声应道,“吾等必当奋勇努力。” 谢文志几个高官鼓励一番后,便转身离开。 金二炮站在顾铁云身旁,羡慕地瞥了一眼顾铁云,叹了口气,拉长声音说道,“小顾,今晚如果你走狗屎运能抓个共党,明年这个时候就轮到你陪着局长来给我们训话喽。“ 众警察按照日本宪兵的指挥,三人成一个小队,端着枪在夜色里静悄悄地摸进村庄。每个小队前有一个日本宪兵背着一个上面架着天线的机器盒子指引着方向,终于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破败的小庙前。 日本宪兵一挥手,众警察在昏暗的月色下全部散开将小庙包围。 顾铁云靠在庙门口的一段土墙后蹲着身子,探出脑半个袋,死死盯着小庙里面。不知为什么,顾铁云的心慌得厉害,握着步枪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这里不是崇慈小学,方菲肯定不在这里。”顾铁云在心里默念着,但是同时又为自己的私心而羞愧,无论如何,庙里都躲藏着自己的同志,即使不是方菲,他也不应该对同志们的牺牲视若无睹。 月光清冷如水笼罩住整个小庙,庙外的警察全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进攻的命令。顾铁云的手指偷偷移到手里步枪的扳机上,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危险的念头,也许他假装枪走火,可以放出一声枪响,警告庙里的同志们撤离。 就在这时,埋伏在庙外另一侧的方向传来一声枪响。枪声来得突然,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突兀响亮,埋伏在庙外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戳了一下,都瞪着眼睛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个宪兵军官跳了起来,高喊了声什么,就向庙里冲去。庙外埋伏的警察和宪兵们也都急忙从地上慌慌张张爬起来,端着枪往庙里冲。 顾铁云端着枪跟在人群里冲进庙里,庙里漆黑一片,空气中全是前面跑过去人扬起的灰尘。有警察们乱哄哄地喊着问谁有手电筒,有人摁亮的手电。 庙堂后面的院子突然响起了几声枪响,接着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拥挤在庙堂里的警察们也慌了,喊什么的都有,手电筒也落到了地上,被人踢得到处乱滚,光柱贴着地面跳动不停。 “快点,共党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有人在院子里大喊。 第59章 1941-59. 北平. 顾铁云 顾铁云从混乱拥挤的警察人群中挤出来,一手捂着头上的帽子,一手抓着枪往后院拼命跑去。 金二炮跟在顾铁云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小心提醒顾铁云,“兄弟差不多行了,你还真要拼命。” “快,两个共党,一男一女。”也看不清是谁,黑暗里有一个人在大声喊着。 顾铁云一把拉住叫喊的那个人,大声问道,“还有女的?长啥样?” “我咋知道,也是听别人说的,抓住就有赏啊。”那个人扶着土墙拼命喘气,指着前面好不容易把话说完。 眼见着布置了这么严密的埋伏,还让要抓的人跑了,宪兵队和警察们都急眼了。谢文志和宪兵队商量后,安排些人将村子外面围住,另外的人分成几个小队踹开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门,冲进屋子里开始一阵乱翻。 顾铁云和金二炮搭成一队,端着枪开始对村东的人家逐一搜查。 “我看今晚我们就是个白忙活。”金二炮开始抱怨,“这村子这么大,又黑咕隆咚的,说不定刚才共党早就跑出去了。” 顾铁云绷着脸,努力不让自己的快乐情绪表露出来。不管刚才在庙里的人有没有方菲在那里,他们都应该已经脱险了。 前方出现一阵骚动,一片高粱地那里高粱杆不停在剧烈晃动,一个日本宪兵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大喊着向高粱地那里跑。 “前面的小日本好像找到人了,打手势让我们过去!“金二炮不敢冲上前,胆怯地盯着宪兵身后,眼睛却看向顾铁云。 顾铁云脑子里的神经再次绷紧,他大步向宪兵跑去,也不管身后金二炮怎么叫唤。 高粱地里闪出一个人影,日本宪兵大声喊着,对着人影开了一枪。人影脚步不停,回头对着宪兵也砰砰开了两枪。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进一个破旧的草屋里去。 草屋大门洞开,屋里砰砰又响起几声枪响。顾铁云跑到门口的时候,猛的听到屋里一个女人压抑着痛苦地哼了一声。 顾铁云头里嗡的一声,险些在屋门台阶上摔倒。屋里那个女人的闷哼声怎么如此熟悉。 顾铁云小心地端着枪走进屋子里,月光如水银洒落进屋子里,只照亮了门口一片的地方。一个日本宪兵半蹲在屋门口的墙边,端着枪对着屋内一处黑暗的角落。角落那里的地方一片昏暗,顾铁云可以依稀看到一个农妇打扮模样的女人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 日本宪兵瞥见顾铁云从门外走进来,他做了个手势让顾铁云上前。顾铁云大声答应了一声,悄悄从口袋里摸出装着白石灰的纸包,一把拍在宪兵的脸上。 宪兵丢下枪,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打滚嘶吼。顾铁云从没有杀过人,枪口对着倒在地上的宪兵发抖,手指扣在扳机上一时不敢扣下去。 砰的一声,身边响起一声枪响。 顾铁云惊恐地转头看过去,屋角躲着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走到他的身边,女人手里握着的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宪兵头上中了一枪,身子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而顾铁云身边的女人也再也支撑不住,痛苦地捂着肚子就要倒了下去。 顾铁云头上全是冷汗,一把扶住就要倒下的女人,借着月光看过去,果然是方菲。 顾铁云头上全是冷汗,一把扶住就要倒下的女人,借着月光看过去,果然是方菲。 第60章 1941-60. 北平. 顾铁云 方菲脸色苍白如纸,头发贴在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的手压在腹部,那里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湿。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是顾铁云,方菲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随后又因为剧痛而让面孔扭曲起来。 “方菲,我背你走!”顾铁云心中慌乱,一把拉住方菲的胳膊,要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 屋外的不远处晃动着无数手电灯光,刚才在这里的枪声已经惊动了所有的宪兵和警察。 “别傻了,你有你的使命,记得我们昨晚说的话。” 方菲用力推开顾铁云,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牵动了伤口让她痛得弯起了腰,闷哼了一声后,抬起都是冷汗的脸看向站在面前的顾铁云,声音颤抖虚弱,“西厢房炕下面有一个包袱,里面是重要文件。你要活下去,不能让文件落入敌人的手里。” “我不能让日本人抓走你,他们不是人,你不能落在他们手里。”顾铁云又一次冲了过来。 方菲又一次重重推开顾铁云的手,月光在她的脸上涂上一层圣洁的光辉。顾铁云看到方菲对自己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杀了我。” 顾铁云愣愣地举起手里的步枪顶在方菲的额头,手指在扳机上不停颤抖,心里有一千万个声音在喊不可以杀她,她是方菲! 手指终于扣动扳机,咔的一声没有子弹射出!顾铁云又连续抠动扳机,枪声还是没有响,他手中的枪居然在这时候卡壳了! 可惜顾铁云和方菲已经没有时间了,几个日本宪兵冲进屋里。一个士兵粗鲁将顾铁云推到一边的墙上。顾铁云看到几个该死的宪兵冲上前压住方菲,将她架了起来,用一个黑布口袋扣在她的头上将她拖出草屋。 顾铁云听到方菲在喊叫,但他听不清她最后在说什么,方菲是因为痛苦而呻吟?还是想和他说最后的话?顾铁云在今后的很多时间里都在努力回想,但结果都一样,他不知道方菲最后留给他的话是什么。 顾铁云永远记着方菲的微笑,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 北平和平解放后,曾经处理日本宪兵司令部档案的赵素琴同志曾经回忆起那一段的工作。 因为很多烈士都不曾留下姓名,当时他们在核对烈士身份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困难,不得不根据遗留下来的档案,寻找可能有用的任何一点线索去各个部队单位核实。 有些无名烈士的档案比较完整,有照片和刑讯以及处决的详细记录,让她记忆很深的是一个无名女烈士的档案。里面有一张这位女烈士处决前的照片,她很年轻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庞,她对着相机留下了最后的照片,没有愤怒没有忧愁,有的只是一种胜利者欣慰的微笑。 刑讯的记录令人毛骨悚然,即使赵素琴已经阅读了很多档案,多年后她仍然记得,那时她握住记录的手还是不禁颤抖。 档案是一个叫中岛崎的人记录,赵素琴看到最后几行字。 “昭和十六年六月二十日,女囚45869 我们通知她今晚她将被处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只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就可以放弃这次处决。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她拒绝了,只是要求在处决留影前,可以给她几分钟洗脸梳头。我们同意了。 她很小心地打扮自己,一点不像要被处死的样子,即使在留影时也留下了笑容。我们注意到该女囚一直在说一句支那古诗词 “ 芳菲,正好踏春,携素手、暂分飞“,经分析该诗词没有情报意义。 女囚晚九时十五分处决,着囚服,脚肿不能着鞋,赤脚短发。“ 关于该女烈士,赵素琴同志还提到了另一个事情,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二日,一名解放军陶姓军官凭介绍信到她这里寻找一位战友,按照陶姓军官描述,赵素琴拿出几十个无名女烈士档案,陶姓军官很快在档案里找到标号45869无名女烈士资料。陶姓军官一直凝视女烈士遗照,期间没有翻看其刑讯和处决记录。据陶姓警官提供资料,女烈士化名方菲,本名不详,原工作单位可能是延安社会部。 赵素琴在今后多年里多次联系陶姓军官希望了解更多方菲烈士情况,因为各种原因始终再也联系不上。 第61章 1941-61. 北平. 桃花 顾铁云坐在地上头脑里昏昏沉沉,身边似乎有人在走动,有人在拉着他的胳膊和他说着什么,顾铁云对这一切都没有反应,只是眼神空洞一脸茫然。 脸上似乎被泼了一脸冷水,顾铁云打了一个激灵,视线渐渐清晰,有两张脸凑得很近看着自己,一个是金二炮,还有一个居然是老冯。 “终于醒过来了嘿,我就说小顾该被吓得走魂了。“金二炮手里拿着个葫芦瓢,使劲揉了揉顾铁云的肩膀,“胡所跑去和谢局汇报去了,你要飞黄腾达了,小顾。” 老冯也伸手在顾铁云脸上用力拍了拍,“顾警官,知道自己在哪儿吗?等会儿宪兵队和谢局过来知道怎么说话?” “也是,毕竟死了个宪兵呢不是?”金二炮心有余悸地盯着地面看了一眼,日本宪兵尸体已经被移走,地上留了一滩鲜血。 “记得把事说清楚,看你这一身子的白灰,那个日本兵脸上也都是的,到底咋啦?还有后墙那一个大窟窿,是不是还有一个共党在那逃了?”老冯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堆问题。 “还有一个人?”顾铁云瞪着眼睛向屋后看,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老冯使劲捏了捏,迷迷糊糊地想看自己的手,结果脑袋被老冯双手抱住狠狠晃了晃。 “顾警官,醒醒脑子!”老冯对着顾铁云大声喊道,“想想等会儿怎么把事情和宪兵队讲清楚,小心没了功劳不说,连小命保不住。宪兵一顿鞭子抽过来,问你白灰哪儿来的,你咋杀人的?你讲不清楚,说不定还连累别人。” 金二炮也拎着嗓子在一边帮腔,“是的,小顾,你醒醒脑子,千万把事讲清楚,别乱说话。”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谢文志等几个警局高官陪着一个宪兵队长模样的人走进草屋。顾铁云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谢文志一脸春风走到三个警察面前,微笑着走到顾铁云身前,在顾铁云胸口轻轻捶了一拳,“顾警官果然没有给我们警局丢脸。” 顾铁云觉得一阵恶心,强压下呕吐的感觉,抬手敬礼,“局长精明指挥,卑职只是尽职而已。” 谢文志满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到宪兵队长正蹲在地上研究地面的血迹。顾铁云的目光躲避着方菲刚才坐过的地方,那里的地上鲜血未凝。 宪兵队长站起身子,向顾铁云挥了挥手。顾铁云默默走上前,谢文志看向他的脸色有些严肃,“队长让你说一下当时发生的事。” 顾铁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身向宪兵队长又敬了个礼,放下手臂后说道,“当时我跟着一位宪兵长官冲进这个院子,那位宪兵长官先对着屋子里开了两枪,听到里面没有声音,我们就一起冲进去,结果迎面被洒了一脸白灰。我听到宪兵长官中枪了,我就立刻趴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地上坐着一个女人。我注意到她受伤了,就拿枪指着她的头,后来别的宪兵长官就冲进来了。” 宪兵队长哇啦哇啦问了几句,站在一边的翻译问道。“是那个女人洒白灰的?” “报告长官,我当时立刻趴下来,没有看清是谁洒白灰的。”顾铁云大声回答。 宪兵队长围着顾铁云绕了两圈,转过头向身后宪兵低声说了几句。一个宪兵走上前对顾铁云搜身。宪兵搜过顾铁云身后,走回宪兵队长身边大声说了几句。宪兵队长一扬手,宪兵从墙边抓过顾铁云放在一边的步枪,递到宪兵队长手中。 宪兵队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慢慢举起步枪顶在顾铁云的额头。 第62章 1941-62. 北平. 桃花 顾铁云脸上露出一丝惊惧,身子不由向后倒退了几步。金二炮也吓得面如死灰,身子也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是咋了,为啥出力也要杀啊?” 宪兵队长手一扬,砰地一声,子弹贴着顾铁云的头顶击在身后土墙上。宪兵队长扔下枪,举起手臂向顾铁云敬了个礼后转身离开,谢文志深呼了一口气,才看向顾铁云,“队长是考验你的,顾警官好样的。” 金二炮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冯也抹了把额头冷汗,顾铁云脸色铁青,心中暗忖,自己那把卡壳的步枪不知刚才被谁偷换了。 顾铁云走回村庄外停车的场地时,场地那里空空荡荡,只留下一辆警局的卡车在那里。宪兵队的卡车刚刚离开,只留下两个汽车尾灯在远处的黑暗里摇摆不定,几个呼吸之后,连尾灯的光点也消失不见了。 顾铁云爬上卡车的后车厢里,他将身子缩在角落里,剧烈的心痛和内疚快要将他的神经撕碎。 “日本人太邪乎了,哪有这么试探人的,直接对人脑袋开枪?我腿到现在还软乎着呢。” 金二炮挤过来坐在顾铁云身边,还在心有余悸地念叨着,看见顾铁云垂着脑袋没有搭理他,又开口安慰,“好在兄弟你熬过这一次,以后可是要平步青云了,记得帮衬着你兄弟我。” 顾铁云愣愣地盯着金二炮,他想了很久,还是不觉得金二炮是那个偷换掉他步枪的人,但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兄弟,你被吓傻啦?“金二炮被顾铁云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脸很干净,于是很担心地伸手抚了抚顾铁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觉顾铁云没有发烧。稍稍松了口气,金二炮又想起一件事,指指旁边的空位,幸灾乐祸地冷笑起来,“今天晚上真是有人升天有人下地,那个叫沈维的愣头青可惨了!我们围着共党的时候,这小子突然搂火了一枪,砰的一声把共党吓跑了不知道多少,咱们这么大阵势就抓住一个女的,估计这笔账够这小子喝几壶的。” “沈维?他也是,共党?“顾铁云问道。 “他?我看不出来。“老冯也挤了过来,长叹了口气,“只能说这小子运气差了点。” 回到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胡保全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着两个下属说道,“都回吧。今天不当差了,局长说给放一天假。” ,又指着顾铁云说道,“顾警官,你劳苦功高,局长特批你三天假。三天后不用回所里来了,直接去东城警局报到去。” “去那干啥?“顾铁云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 “干啥?你升天了,知道不,局长特意安排要给你开会庆功。估计你去那后另有任用,以后记得要照顾我们这些兄弟们啊。”胡保全无精打采地说了声,连派出所也没有进,直接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顾铁云回到家里后就一头钻进被窝,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去,也许昨晚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之后,方菲会在门口轻轻敲门,端过来一碗玉米糊糊和几个窝头,不好意思地说她只会做这些吃的。她昨晚哪也没去,只是待在西厢房里,小蕾也和她在一起,谁也不曾离开。 第63章 1941-63. 北平. 桃花 可越是强迫自己去睡,顾铁云就越是睡不着。他索性披起衣服,轻轻走到西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沙哑着喉咙,喊了几声,“方菲,小蕾,方菲,小蕾。” 没有人回答,顾铁云轻轻推门进去。炕上的被褥整齐地折好,昨晚没有人住在这里,炕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小镜子还有几个发卡,他记得有几个是妹妹的,但是中间有一个淡蓝色的,肯定不是顾铁蕾的,妹妹那个性子不喜欢这个颜色,而方菲和他逛北平城的时候,头发上别着的就是这个发卡。 顾铁云轻轻拿起发卡,脑海里浮现出方菲被绑在宪兵队的铁椅上的样子,几个面目狰狞的宪兵狞笑着站在她的身前。心里强烈的不安和极度的紧张让顾铁云腿一软,坐在地上一阵干呕,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是泪如雨下。 泪眼朦胧间好像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屋外悄悄走了进来,难道是方菲回来了? 顾铁云急忙揉了揉眼睛,眼前确实有一个女孩,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中又是吃惊又是心痛。 顾铁云听到这个女孩在低声问他,“哥,你在哭吗?” 怎么会是顾铁蕾?顾铁云从地上一下子爬起来,拉住妹妹的胳膊往外走,口里焦急地喊道,“这里危险,你赶快走。” “方菲出事了,我放心不下这里,偷偷跑回来看一下就走。”顾铁蕾甩开哥哥的手,转过头眼睛向炕边处打量。 “对了,方菲说有东西藏在这儿。”顾铁云松开妹妹,跪在地上围着炕伸手在地上摸索。 “我知道哪儿。”顾铁蕾将哥哥拉到炕的一边,将地上的几块砖撬开,地砖下露出一个方方的小洞,洞里有一个布包。 顾铁蕾将布包拽出来, “这地儿还是我告诉方菲的,坑也是我挖的,连你也不知道。” 顾铁蕾将布包塞进自己随身的挎包里,转头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哥哥,“哥我要走了,你保重。” “等一下。”顾铁云叫住妹妹,“方菲说她会帮我重新加入组织。” 顾铁蕾脸色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就又皱起了眉头,垂头思忖片刻之后,才说道,“今天下午三点你去东直门外二里庄,那有一个祥济茶楼。你上二楼找临窗座位坐下,和跑堂的说你姓顾,想订一个包间请朋友吃饭。如果组织愿意接纳你,会有人在那时候出来见你,如果没有的话,那,哥你只能继续等着了。”说完后,就转身一溜烟地跑出门。 顾铁云追到院子里,听到门外传来人力车铃铛叮叮当当响了几声,然后声音渐渐远去。 顾铁云又在西厢房里坐了很久,在日头升到头顶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将握在手里的发卡小心地放回到小桌上,走到屋门前将门轻轻带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离开了家。 离三点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顾铁云找到了祥济茶楼。茶楼在古街的一角,两层不起眼的木楼,表面原本的深色油漆已经大半剥落,门口聚集着几个叫卖香烟和瓜子花生的小贩,眼睛向四周张望着。 顾铁云没有直接走进茶楼,而是站在街对面几十米远的胡同一角,盯着茶楼看了几分钟,见没有异样后才慢慢走进茶楼。 茶楼跑堂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小伙子,见到顾铁云走了进来,急忙跑过来招呼。顾铁云径自走上二楼,在临窗的一个桌前坐下。回头一看,那个跑堂的站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顾铁云笑了笑,“我姓顾,想定一个包间请朋友吃饭。” “抱歉,我们是茶楼没有伙房,只有茶和些点心。“跑堂很客气地答道。 第64章 1941-64. 北平. 桃花 顾铁云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站起来说了声抱歉。慢慢走下楼去,眼角瞥见跑堂一脸凝重地跟在自己身后几米远处,走到一楼的时候,跑堂的眼睛几次向一个方向看过去,顾铁云突然停下脚步,也转头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方向有两个桌子前坐着客人,一个桌子被几个高谈阔论的年轻人围着坐着,而另一个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生意人打扮模样的中年男人,他面前的木桌上面对面放着两个茶杯和一个茶壶。 顾铁云盯着两个桌子看了看,径直走到生意人对面的木椅中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生意人盯着顾铁云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顾铁云身后的跑堂也走过来大声催着顾铁云离开。 顾铁云灌了一大口茶,看向生意人认真地低声说道,“我是真心想请朋友吃饭。” “你要吃饭你自己出去吃好了,干什么坐到我这里?我和朋友在谈生意,我朋友才离开几分钟,回来看到你坐这里喝他的茶,会不开心的啦。“生意人咬着一口南方口音大声抱怨。 顾铁云微笑了一下,指着木桌和身边的窗户,“这个座位靠窗,一半的位置在大太阳下晒着,您坐在阴影一边,正好可以看着窗外,而您朋友的座位。。。”顾铁云指了指自己的位置,“您朋友的位置就在大太阳下面,窗外车来车往,桌子上都蒙了一层灰,我刚才看到我的杯子里也都是灰。如果您真有朋友坐在这里,那他真是别致,又喜欢晒太阳,又喜欢喝有灰的茶。” 生意人涨得一脸通红,旁边另一桌上的几个年轻人也不说话。几个人都是目光炯炯地盯着顾铁云,顾铁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挪到木桌另一边阴影下,靠着生意人坐下, “日头太毒,那地儿坐不下,靠您这儿挨一下,您别介意。” 四下里一片寂静,几个人都默默地看着顾铁云,谁也不再说话。 柜台处咚咚咚一串脚步声传来,顾铁蕾分开人群钻了进来,拉着顾铁云的胳膊往外走,“哥,你怎么在这?我们都等你吃饭呢。” 顾铁云被顾铁蕾拉着走出门,一辆人力车已经停在门口。两个人上了车,没有人说话,车夫就拉起了车子一路向东跑去。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个胡同口停下,两个人下了车后,顾铁云跟在顾铁蕾身后有转过几个胡同后,顾铁蕾才在一个院门口停下。 顾铁蕾轻轻扣了扣门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走过来开了门,对门外的两人没有多看一眼,便将身子让了过去。 顾铁蕾低声对老汉道了声谢后,拉着顾铁云走到院子正房门口,轻轻拉了一下哥哥的衣袖,目光里还是有些担心,“哥哥,记得要好好说话。” 顾铁云点点头,走到房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应了声后,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棂投进屋子里带来一阵炙热,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从一个木桌前站起身子向顾铁云走来,“顾警官咱们又见面了。” “冯警官您好。”顾铁云面色不变,向老冯伸出手。 老冯有些诧异,伸手握住顾铁云的手,“看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你昨晚已经给了我好几次暗示,提醒我白灰,还有我想,我那把卡壳的枪。。。”顾铁云说到枪的时候,突然想到方菲,他喉咙干涩,说不下去了。 “发现你那杆枪怎么又可以开了?”老冯笑着问道。 第65章 1941-65. 北平. 桃花 “是的。“顾铁云老实点头说道。 “顾铁云同志,你知道昨天晚上你犯了多少个错误?”老冯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首先,在方菲同志被抓走后,你一度情绪受到极大影响,导致无法正确处理善后事情。首先我在地上找到包裹着白灰的纸张,和你衣服口袋里装黄土的纸张一样。还有日本宪兵尸体上明显右边身体的白灰多于左边,而你身上的白灰恰恰相反,而是左边白灰多过右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在近距离将白灰向身边很近的宪兵身上扔过去,你站在宪兵的右边,而宪兵比你早进屋,所以站在你的左边。” 顾铁云的额头上渗出细汗,嘴里嗫嚅几下只是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幸好我赶到的及时,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宪兵带着方菲同志出去,也幸好金二炮躲在屋子外面没敢进去,给我时间来帮你收尾。我进屋子的时候看到宪兵尸体还没有人抬出去,急忙上去糊弄了两下,扶你的时候注意到你身上的土包,又看到了地上包白灰的纸,所以就赶快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金二炮什么时候进去的?” 顾铁云有些担心。 “我收拾宪兵尸体的时候他肯定不在。”老冯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但没准他看到我在地上把纸收起来,所以我后面用话吓他,他也不傻,如果宪兵队查白灰,他也担心会查到他那儿,谁不知道他金二炮身边一定有一白一黄两个纸炮。” 顾铁云沉默良久,才歉意地说道,“老冯,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把你也卷进来了。” ”谈不上。”老冯摆摆手,“我早已不去考虑危险什么的了,再说金二炮这个人我了解,他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找事,他心里清楚得很,靠上日本人他最终也得不了好,但是如果自己真被事摊上了,他也不会去想什么民族大义,下手也会很狠。” 见顾铁云垂头不语,老冯又说道,“我支金二炮出去打水的时候检查了你的枪,知道你的枪卡壳了,也能想到你和方菲当时是个什么情况。相信你今天能主动过来这里,已经将很多事情想得透彻。但我还是要说,我们所做的事情就意味要牺牲自己,今天是方菲,也许下一个是我,也许有一天你也要面对着敌人的枪口。我想郑重地再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为了让所有劳苦大众不再被剥削压迫,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新中国而从事这份光荣的事业,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顾铁云坐直身体,直视着老冯认真地说道,“我愿意,请组织安排工作。” 老冯满意地点点头,又一次伸出双手和顾铁云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顾铁云同志,欢迎归队。” 顾铁云觉得一种莫名的情绪袭上心头,有感动有委屈有释怀,但是更多的是喜悦,眼眶不禁湿了,只是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门再次被轻轻敲响,老冯走过去打开门,一个穿着长衫带着个礼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顾铁云从椅子上站起来,惊讶地看着中年人,“王校长?” 第66章 1941-66. 北平. 桃花 王浩走到桌前摘下帽子放在桌上,微笑着看向顾铁云,“看到真的什么都瞒不了你,顾铁蕾是个好同志,只是看来做情报工作还是差点火候,她的哥哥早就将我这个联络点给挖出来了。” “王校长,小蕾从来没有透露任何工作的事情,只是我有一次不放心跟在她身后才发现。”顾铁云急忙开口为妹妹解释。 王浩在桌前坐下,老冯给他和顾铁云倒了两杯茶后就退了出去。 听到屋门被轻轻带上,王浩才开口说道,“你的情况我几年前就听陈知缜同志提起过,他对你评价很高,机警干练,头脑清醒,行事果断。当时他去冀中部队时曾经和我谈过,本来他想拉着你一起过去,但是后来他改变主意,说你的优势在部队里可能不能完全发挥,他建议你在北平做地下情报工作。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了,由于陈知缜同志自己遇到一些事情把你的工作也耽误下来,这一点请你能够理解。” “我完全可以理解,我承认,之前我确实想不通,觉得自己很委屈。后来方菲同志和我说了很多,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了完成我们的伟大理想,我可以牺牲自己生命,个人荣辱真的算不了什么。” 提到方菲,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悲伤。良久之后,王浩才低声说道,“方菲同志昨天也和我谈到你,她如实地说了这几天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她说到从现在她掌握的材料可以确定陈知缜同志是被陷害的,而你是一个可以挑起重担的优秀同志。” “方菲昨天和您见过面?” “是的,我们谈了很久时间,然后我们一起去了秘密联络点用电台发报,没有想到那个点已经被日本人事先掌握,方菲同志坚持发完最后一个字,炸毁了电台。我们分别突破,我侥幸逃了出去,但是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王浩痛心地说道。 顾铁云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刺痛,他脸色平静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包括老冯替自己善后的事情也如实说了。 王浩沉思了很久,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放在桌上,“昨天方菲同志将她了解到的陈知缜同志的情况和推荐你在北平工作的意见发给上级,上级今天回复欢迎你重新加入我们的队伍。” “方菲昨天电报里提到我?“ 顾铁云的眼眶又红了,压抑住情绪轻声问道。 “是的。据我们了解,东城警局的谢文志对你很赏识,这一次你又立了大功,他已经决定要将你调入东城分局。按我们的估计,你会被重用,可以接触到更多机密情报,但由此而来你的处境将更加危险,在你获得情报的同时,你身边将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你。“ “我不怕牺牲!” “我更想知道你准备如何去做好这份工作,对于我们来说,我们都不怕牺牲,但我不希望看到你,或者任何人白白牺牲。” “我?” 顾铁云语塞,他确实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从你接受这个工作开始的第一秒钟,原来的你将彻底死去。你所面对的是一群丧尽天良但又非常狡诈的禽兽,你必须要让自己比他们更有兽性,才能在撕咬中战胜他们。也许有一天你会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死在自己同志的枪口下,被所有人唾骂,没有人会为你平反,为你哀悼。为你申冤,你明白吗?”王浩死死盯住顾铁云,厉声问道。 “前天晚上我为了陈知缜的事情向方菲抱怨,方菲说到知缜最后留下的话是不要浪费部队的子弹,用石头处决他,我开始不明白,后来我懂了,在救国救民的理想下个人的荣辱和生命都不重要,我愿意接受组织交给我的一切任务,无论未来我将面对什么。” 王浩欣慰地点点头,掏出一个本子打开,“你可以选择一个代号。” “桃花。”顾铁云没有犹豫。 “桃花?” 王浩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不禁有些感慨,“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方菲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感悟了你这株桃花开始盛开。” 说完,王浩打开桌上的纸袋,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从木桌上缓缓推到顾铁云面前,“这张照片是方菲同志留下的,说是我们在伪满高层里潜伏的一个同志冒死拍下来的。情报说日军安插了一个日本特务在我们队伍里,代号白鸟。偷拍照片的那位同志送出这张照片时已暴露身份被追杀受了重伤,他没有来得及说出照片里谁是白鸟就牺牲了。方菲同志得到这张照片不久后,就来到北平,她曾经说里面的一个人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但是始终想不起来。我想你也许以后可以接触到更多机密资料,所以今天让你看一下。” 顾铁云轻轻拿起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火车站的出站口,有两三个年轻男女迎面走来,也许是拍照人手抖的原因,照片里的几个人面容有些模糊。但即便如此,顾铁云还是可以看到走在最前的男人高大挺拔,稍微转头向右侧的女人看过去,女人偏低着头,头上的草帽遮住了小半张脸。 顾铁云看着照片中的男人的脸,他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王浩看出顾铁云脸上的异样,有些惊讶, “你见过照片里的人?“ 顾铁云眼光闪动,轻轻将照片放在桌上,手指缓缓放在照片上的男人脸上,“他叫陈知诚,是陈知缜的亲哥哥。” 第67章 1941-67. 哈城. 沈维 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哈城。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天空被大片乌云占据,空气闷热潮湿,仿佛可以从里面拧出水来。沈维的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一个小时前他和四个同样被捆绑双手的人一起被塞进了一辆绿色军用卡车的后厢里。车子上蒙着厚厚的篷布,沈维不知道自己将被送去哪里,他在那里的命运会是什么。 沈维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只有母亲靠着作佣人的一点微薄收入供他上学。沈维很争气,从小功课就很好,中学毕业后他收到了北大录取通知书。沈维还记得,收到通知书的那天,他和母亲相拥而泣,憧憬着毕业后沈维可以出人头地给自己和母亲一份富裕尊贵的生活。 可惜生逢乱世,沈维的希望被无情的现实摧毁。母亲的东家被日本人抓进监狱,生意也被没收充公,母亲丢了工作,让这个可怜的小家庭也没有了收入。沈维撕掉了录取通知书,决定找份工作养活母亲和自己,正好警局招人,沈维很轻松地考试进入,经过几个月的简单培训他成为了一个北平警察。 沈维和顾铁云同一天到东城警局报到,警局上下因为顾铁云这个北大的大学生的加入,整个警局都轰动了。所有人都探着脑袋打量顾铁云这个正牌名校大学生警察,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沈维一眼。 沈维心里失落和不甘心,若不是因为贫困,他也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被众星捧月看好的人里应该也有他。可是那天,沈维只能落寞地站在人群之外,一股信念在他心中升起,沈维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像这样簇拥着自己,仰视着自己。 沈维还记得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参与这么大型的抓捕行动,满腔热情的他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刻,他需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但是手里那支该死的枪不知怎么的,就在那时候走了火。 枪声响起的瞬间沈维愣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就被长官狠狠地抽了几个耳光,手上被戴了手铐被塞进警局的囚车里。 被带回了警局后,沈维被关进了自己之前执勤的置留室。看见一身黑色警服,鼻青脸肿的沈维蹲在囚房里,铁栅栏另一边的混混们闹腾了起来,污言秽语和各种恶心的话喷向沈维。沈维没有搭理他们,只是蹲在地上担心着自己的命运。 一天后,沈维终于等到了一脸春风的谢文志局长和别的几个长官。沈维考虑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解释根本没有人听,谢文志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结了案子。沈维看到谢文志准备离开,他急忙伸出手大声喊冤。 谢文志冷笑着说道,“沈维,宪兵队对你网开一面没要你的命,只是要求我们送你去满洲。你真的要感谢顾铁云,要不是他抓到一个女共党,日本人绝对没有什么好心情让你活下去。你啊,和顾铁云比就是一个是垃圾。” 沈维颓然坐在地上,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谢文志的话,原来自己就是一个垃圾。 第二天,沈维戴着手铐被押上去往哈城的火车,在货物车厢的地板上坐了两天两夜后下了火车。火车站月台上早已停着一辆涂着黑色油漆的卡车,驾驶室车门两边各有一行字写着“关东军防疫给水站”。 沈维被两个穿着黄色关东军制服的士兵推上了卡车后厢,后厢上蒙着厚厚的蓬布。在蓬布拉开的瞬间,沈维看见有四个人也被麻绳绑着坐在车厢地板上,当他刚想仔细看过去的时候,蓬布被拉上,车厢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 沈维没有说话,头靠在栏板上,心如死灰。 接下来几个小时里,车厢中没有人说话,沈维可以听到车厢里有人呼吸,还有一个老头咳嗽的声音。 车子行在路上,在一次颠簸的时候,沈维控制不住身体倒向右边,撞到一个人身上。沈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边低声哎呦叫了一声,沈维急忙说对不起,那个女人却压低着嗓子,小心提醒,“日本人不许说话,要杀头的。” 沈维立即闭紧了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对面有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落到日本人手里,早晚都他奶奶的要死。” 第68章 1941-68. 哈城. 沈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沈维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说出来吓死你,反正你马上也快看到了。”男人只说了一句,就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沈维贴着蓬布的缝隙往外看,蓬布很厚只有丝丝的热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可是外面是什么样,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大姨家在背荫河,我年前去大姨家看到过一个日本人的大房子,好像有好多写着这样字儿的车子进进出出的。” 沈维右边的女人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们都是种地的本分人,又不反他们日本人,等会儿我们跟人家好好说,谁也别在那时候犯浑。” 之前咳嗽的老头小声劝告众人。 “你以为你不惹日本人,他就能够让你安心过日子?做梦去吧。”对边的男人又在低声发狠。 老头嘟哝两声就不再说话了。 “这位大哥,你将你知道的事情说说呗?”沈维猜到对面的男人知道些事情,他又小声问道。 “是啊,大哥,你说说让我们也先做个准备。”右边说话的女人也跟着附和。 对面男人那里没有声音,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大家自求多福吧。” 沈维和右边女人又低声追问了几句,只是对面男人那里再也没有声音传过来。女人不甘心地低声嘀咕,沈维将身子靠在车栏杆上也不再说话。 感觉到车子转了个弯后缓缓减速,终于停了下来,沈维听到有人用日语和前面驾驶座里的人交谈了几句。蓬布被掀开一角,一道手电筒灯光照了进来,沈维眯起眼睛想看过去的时候,蓬布又落了下来。 一阵吱扭扭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后,卡车驶入大门后的院子里停下。篷布被粗暴地拉开,有两个日本士兵跳上车,将车里的人一个个拉下车子。 沈维脚步踉跄跳下车,稳住身子勉强没有摔倒,他站直身子惊恐地向四周望去。放眼看过去,四面都是用巨大青灰色石头垒成的围墙,围墙顶上是布满尖刺的铁丝网,迎面是三座四四方方的的楼房,楼里灯火通明,楼房后竖着一个高大的烟囱,即使在黑夜里仍可以看见烟囱顶上有浓烟滚滚冒出。 沈维没来由的心里产生极大的恐惧,身子也不禁颤抖起来。身后突然有女人尖叫了一声,沈维急忙转过头,见到一个十八九岁村姑模样的女人摔在身后的地上,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留着寸头的壮实男人正一脸警惕地向四周打量,留在最后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脸上陪着笑,一个劲地对着身边的军曹鞠躬,“太君您抓错人了,我们都是大大的良民啊,从来不敢做啥逆着皇军的事情啊。” 军曹没有搭理老头,指着前方的楼房嘴里大声喊着“ 走,走。”。 老头还在鞠躬,但是他身后的几个端着刺刀步枪的日本士兵已经不耐烦了,走了过来挥起枪托砸在老头身上。 老头挨了好几下枪托,一只眼睛都肿了起来,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跟在众人身后向楼里走去。 沈维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两边是手持刺刀长枪的士兵看押着他们。几个人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高高悬在头顶的灯泡发出刺眼的亮光,但走廊两边的铁栅栏后面却是漆黑一片,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和喘息声,让沈维这一行人惊恐地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军曹和士兵们大声吼叫了几声,皮鞭和枪托便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铁栅栏前不到十几米远就有士兵看守,士兵们见到有女人在队伍中,都肆无忌惮地狂笑了起来。沈维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两个女人在瑟瑟发抖,他也不敢回头,只是默默往前走去。 走到最后一个铁栅栏前,军曹让沈维这些人站住,士兵走上前将绑在四个人胳膊上的麻绳解开。 沈维活动了一下早已酸麻失去知觉的胳膊,趁机向四处偷看,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二楼那里有几个尉官模样的人正站在那里向楼下的他们俯视过来。其中一个戴着圆边眼镜的大尉让沈维感觉有些眼熟,他记得之前在北平警校受训时,曾经有日本情报官员过来讲课,沈维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大尉是否就是当初的教官中的一位。 第69章 1941-69. 哈城. 沈维 令沈维失望的是,大尉的目光在他身上只停留了几秒钟就移开了。看见大尉转身离去,沈维心中升起最后一丝期冀也落空了。 右边的一扇门被士兵推开,沈维和身后的几个人跟着军曹走了进去。 一进屋子,沈维就被靠在门口坐在长凳上的七八个日本士兵吓了一跳,这些士兵光着身子,只在腰上围了个兜裆裤,看见有女人走进来,所有的人眼睛里都放出异样的光,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肆无忌惮地狞笑起来。 沈维身后的女人们发出不安的惊呼声,军曹大声呵斥士兵们坐下。 “这是要干嘛啊?”村姑吓得脸都白了。 军曹转过头,手里拿着条皮鞭看向两个女人,冷声说道,“你们,脱衣服。” 中年妇女开始尖叫起来,拼命向屋外跑。士兵挥起枪托砸在她的头上,妇女满脸鲜血倒在地上,身子挣扎着还在向屋外爬,士兵哇啦哇啦大声叫了几声,挥起枪托又在地上女人的头上狠狠砸了几下,妇女终于身子不再动弹。 军曹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地上的女人,手里的皮鞭又一次指向村姑,“脱衣服。” “我还是个黄花闺女。”村姑身子瑟瑟发抖,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 军曹不耐烦地一挥手,早已坐在长凳那边的士兵们哇哇叫着扑向村姑,十几只手撕扯着村姑单薄的衣服,村姑的哭喊声和士兵们野兽般的嚎叫声充斥在屋子中。 沈维低下头不敢去看,身后那个壮实汉子却突然冲上前去,一脚踹在一个士兵的裆下,那个士兵惨叫着向身后倒去,撞到了身后一大片人。 站在门口的持枪士兵大叫着挺起刺刀向壮实汉子刺去,壮实汉子让过刺刀,一拳打在士兵脸上,士兵捂住脸,手中的步枪掉在地上,只好落在沈维脚前。 “跟着老子杀一个是一个,反正我们都他妈的要死。”壮实汉子冲着沈维和老头大喊。 沈维只是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步枪,没有去捡,双手抱头默默地蹲下。老头屁颠颠地跑过去,从地上捡起枪,小跑着交给军曹,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壮实汉子已经被几个士兵团团围住,他圆瞪着双眼对沈维和老头怒吼,沈维抱着头,用手臂夹住耳朵,努力让自己听不到他在喊什么。 军曹从老头手中抓起步枪,怒气冲冲走上前抬起刺刀刺进壮士汉子的大腿,顿时鲜血迸出。壮实汉子倒在地上,另几个士兵还在挥舞枪托对着他猛砸。 军曹大喊一声喝止住士兵,走上前扔掉手里的步枪,抓住壮实汉子的两只胳膊一一掰向身后。沈维可以听到两声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壮实汉子痛得倒在地上翻滚,大声呼嚎,头上脸上都是鲜血。 沈维蹲在地上小心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和壮实汉子的目光对上,他听到壮实汉子在对他怒吼,“孬种,你们都会死在这,谁都逃不了!” 沈维急忙将目光收回,胳膊夹着脑袋不敢再看过去。 村姑早就吓傻了,蹲在沈维身边瑟瑟发抖。军曹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早已按耐不住的那些士兵们一起向村姑扑了过去。 村姑的哭喊声和士兵的嗥叫声,充斥在沈维耳中,好像刚才壮实汉子袭击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沈维抱着头紧紧捂住耳朵,他不敢去听也不想去看。 一双军靴出现在视野里,沈维听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你,背他们出去。” 第70章 1941-70. 哈城. 沈维 沈维急忙答应了一声,正要站起身,一只手狠狠按住他的肩膀,牢牢将他按在地上。沈维惊慌地抬头看过去,见到那个军曹手里的皮鞭指向老头,“你,背他们出去。” 老头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小跑着上前,拉着倒在地上的中年妇女的胳膊,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小心地向一旁的士兵看了眼,就背着中年妇女走出了屋子。 士兵们放肆的狞笑声和村姑凄厉的呼号声像钢针一样刺激着沈维的神经,他不敢抬头,抱着脑袋蹲在一边。 “啪”的一声,沈维感觉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猛然抬起头,看到身边的军曹手里的皮鞭正抽打在他的背上。 军曹指着倒在一边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村姑,对沈维大声喊道,“你过去!” 沈维大惊失色,身子向后倒了过去,拼命摇头,胡乱地说道,“我,我不行。。。” 军曹手里的皮鞭像如同狂风暴雨一样抽打在沈维身上,沈维双手护住脑袋,痛得在地上翻滚,嘴里哭喊着求饶,可是军曹手里的皮鞭根本没有停下来,沈维的头上腰上又被狠狠踹了几脚。 门开了,老头弯着腰一步步走回来,他的身上全是中年妇女的鲜血。老头的目光空洞无神,连眼角都没有向沈维瞟过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他弯下腰开始去拖地上壮实汉子的身体。 “好,好,我干,我干!“沈维高高举起双手,他终于认命了。 军曹冷笑一声,收起皮鞭。刚刚在村姑身上肆掠过的士兵们光着身子,站在一边,手指着沈维大声讥笑起来。沈维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和眼泪,蹒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士兵和军曹的注视下,一步步挪到村姑身前。 “救救我。”村姑的嗓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她是在求救,也是在低声呜咽。 沈维不敢看村姑那越来越失去神采的眼睛,他跪在村姑身前开始脱自己的裤子。士兵们哄笑起来,开始齐声喊着什么。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沈维赤红着双眼,一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终于沈维停了下来,一个士兵走过去一脚就把他踹到一边,扔给他一块破布,指着靠着墙边的一排木盆,叽里哇啦地喊了几声。 沈维默默地提起裤子,弯腰从地上捡起破布,艰难地挪动着身子,走到墙边开始清洗自己。冰冷的水从头上浇下,掩盖住沈维无声的哭泣,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那些畜生没有什么不同。不对,他甚至不如那些畜生。 沈维清洗完自己,军曹扔了一件粗布衣服给沈维,大声喊了声,“走。” 沈维套上了衣服,不敢再看一眼村姑,踏着满是血迹的地面,仓皇逃离了这个屋子。 刚才腿上被狠狠地砸了几脚,沈维一瘸一拐地跟在军曹身后走向另一幢楼里去。 走廊顶上的灯光昏黄,两边是一排排黑洞洞的囚室。沈维偷眼囚室里望过去,黑暗里,他还是可以依稀看到有些囚室里竖立着一些柱子,上面似乎绑着人,那些人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嘶号。而有些囚室里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有了生气,血腥味混杂着各种药水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 第71章 1941-71. 哈城. 沈维 一个囚室的门突然打开,几个全身穿着防护服的人推着一个铁床出来。军曹捂住鼻子,侧着身子让到一边,沈维也闪身靠墙站立。 推出来的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脓疮,肚子已经被剖开可以看到心脏还在跳动,但他还活着,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他的双手双脚被铐在铁床上,铁铐下的皮肤已经磨掉,露出肉和白骨。 沈维心脏狂跳不止,他移开眼睛,捂住嘴强忍着不要呕吐。军曹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沈维脸上看了几秒钟,又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走!” 军曹的脚步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住,他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说了几句话,门里有人应了声,军曹打开门,示意沈维一个人走进去。 沈维走进屋,见到屋子里面被一个铁栅栏分成了两间,铁栅栏前站着的正是他几个小时前见过的那个眼熟的大尉。铁栅栏后是一个囚室,屋顶灯泡射出刺眼的白光,照在囚室的床上躺着的一个男人身上。 沈维瞳孔收缩,死死盯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看见了沈维,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沈维发现床上的那个男人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床上那个男人的身体开始在拼命挣扎,可是他的手脚早已被帆布带子死死绑在床上,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很奇怪吧?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大尉冷冷地看了着床上的男人,目光又看向沈维,“我们见过,两年前我曾经在北平警校培训班给你上过课,我是小松三雄大尉。” “小松大尉您好。”沈维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习惯性想抬手敬礼,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去。 小松三雄嘴角上扬,露出一些讥讽,“你刚才为什么不去捡那支步枪?” 沈维的腿站立不住,喉咙也干得像吞了一口沙子进去,“我还有个娘,我不想死,想活。” “想活?很好。” 小松三雄面无表情盯着沈维,“但是一个那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在你面前被强暴,你就躲在一边熟视无睹,最后你自己还亲自干了她,你知道她未来的命运是什么?今晚碰过她的士兵,几天后就算我拿枪顶着他们的脑袋,他们也不会再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将会被另一批人强暴,然后得上梅毒淋病,她会让很多支那人得病,我们的医生需要这些人,在他们身上实验出最好的药物给我们在前线厮杀的战士们。他们虽然勇敢,但并不能克制自己乱找女人的坏习惯,而你,本可以救那个女人,而你没有。” 沈维头低垂下去,声音如同蚊鸣,““我救不了她,如果我那么做,我们都会死。” “很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小松三雄问道。 “不知道。” 沈维诚实回答。 “这里是帝国战争的前线,虽然这里没有硝烟和枪炮声,但是这里做的事情对帝国至关重要,而你们。”小松三雄用手指着沈维和那个男人大声吼叫,“你们是养料,是试验品,是大日本打赢这场战争的牺牲品,你们会被注射各种细菌病毒,然后被活生生地抬上手术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脏被一个个从肚子里掏出来,然后活生生地在疼痛中死去。” 第72章 1941-72. 哈城. 沈维 “小松大尉,我一直忠于大日本帝国,我。。。” 沈维吓坏了,开始语无伦次。 “这不重要,每个人都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只是我可以选择我最终光荣地死去,而你,本来没有这个资格,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可以拥有这个资格。” “小松大尉,我接受您给的选择。” 沈维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沈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从你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到你想活下去,而且想要出人头地,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要感谢你这张脸,下面的几个星期里,你要一直守在这个人的身边,学习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动作,最终让自己成为他。”小松三雄的目光落向了铁栅栏后的男人身上。 “成为他?“ 沈维的目光也看向那个男人。 “是的,我说的支那话常常让人以为我是支那人,但是我很愚蠢,没有想到这个能说一口地道京都话的人居然不是日本人,而是一个支那共党份子。“小松三雄手指着床上的那个男人,“我第一眼遇到他的时候,根本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沈维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男人,小心看向小松三雄问道,“请问大尉,他是谁?” 小松三雄从身边的木桌上拿起一个大信封递给沈维,“他是一个共党,我们发现他身份的时候本来以为可以招募他为我们做事,是我们的疏忽给了他机会,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想自杀,又被我们救活了。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需要找一个人去假扮成他,作一个诱饵去抓住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我那时就想到了你,当时我在北平训练你们的时候对你有印象,于是就要求北平宪兵队把你送过来,我们放出风去说这个人将会出现在一个地方,他的共党同志们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而你就是那时的他,会帮助我们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我以为是我犯了错误才被送到这里。”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抓住那些共党,然后你可以活下去,可以活得很好。” “如果那些共党不来找我怎么办? “不会的,他的身上有一份重要情报,他的同志们肯定要接近你解救你出去,他们无法放弃你,详细的情况都在这些文件里。”小松三雄的手指在沈维手中的信封上轻轻点了点。 沈维紧紧握住手里的信封,就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河岸上抛来的绳子。 床上的男人还在挣扎,铁床发出砰砰的声音,小松三雄打开门向屋外的军曹交代了几句,几分钟后几个医生模样的人跑进来,打开铁栅栏给床上男人注射了镇定剂,男人的身体逐渐安静了下来。 ” 你时间不多了,这个男人活不了太久。”小松三雄的声音中似乎有了一丝惋惜。 沈维双手颤抖着从手里的信封中抽出几张纸,最上面的纸上写着床上那个男人的名字,苏文。 第73章 1941-73. 哈城. 陈知诚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日,哈城。 整整一个月陈知诚都没有见到顾铁山。 顾铁山一个月前请他牵线联系齐蓝,柱子告诉陈知诚,在他们见面的第二天顾铁山还到店里来找过他。陈知诚的想法是拖着顾铁山一段时间,打探一下顾铁山的真正意图后再决定是否安排他和齐蓝见面,结果在之后几个星期里,顾铁山反而没有联系他,这让陈知诚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陈知诚找机会问过齐蓝,齐蓝也说顾铁山不曾过去找她,连电话也没有打给她过。 陈知诚索性将这件事先放在脑后,他手上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最近关东军调动频繁,组织上需要尽可能多的关东军调防的情报,而陈知诚可以做到的就是从来往客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消息。 八月,哈城终于进入了烈日炎炎的酷暑。两三个月前,地上刚刚长出的嫩绿的细草迅速地干枯倒伏下去,路上的行人举着蒲扇遮着日头,或者干脆在脑袋上盖着一个湿布,走在街上的时候也是贴着路边的店铺借一点挑沿下的阴影匆忙赶路,谁也不想在这毒日头底下晒着。 陈知诚早早预备了些冰块,放在陈家酒楼的包间和大厅的各个角落。每年这个时候,陈掌柜都会抱怨几句,念叨着买这些冰块就是白花钱,但是看到店里的生意不降反升,就什么也不说了。 齐蓝来过店里几次,每次只是坐了一小会儿就离开,外界开始流传这位哈城权贵的千金大小姐和陈家酒楼少东家之间已经或者可能发生的故事。陈掌柜听到后总是会眉头皱得很深,拉着陈知诚去谈陈顾两家婚约的事情,陈知诚无可奈何,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 刚过了下午五点,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走进酒楼。陈知诚和几个伙计正在门口招呼着,一个人力车停在店门口,人力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夏季和服的日本男人和一个身着丝绸旗袍的年轻中国女人。 两个人都是一脸愁容,年轻女人挽着和服男人胳膊向酒楼方向走了几步,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和服男人突然发怒转过头向年轻女人吼叫了几声后,转身扬长而去,年轻女人愣了几秒钟后开始嚎啕大哭,追着和服男人身后跑了过去。 “那不是成田中尉和李小姐吗?” 柱子对这对酒楼里的常客已经非常熟悉,只是有些吃惊,今天这两位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陈知诚心里一动,拉过柱子到身边,小声叮嘱,“你赶紧去看一下,如果成田中尉走了,就请李小姐到店里喝点茶,歇歇再回。” 柱子应了声跑了出去,迎面正好遇到金贝子和关二爷两个人一起走进大门。 “小陈,你这杯茶算是要白请了,人家李小姐以后怕是来不起您这陈家酒楼了。”金贝子看向李小姐跑去的方向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贝子爷,您这话是什么个意思?”陈知诚还没有说话,反而是一边的关二爷急不可耐地开口问道。 “关二爷,您这还看不出来,李小姐被甩了,没了成田那俩个子儿,她以后能喝口粥就烧高香了。”金贝子说。 第74章 1941-74. 哈城. 陈知诚 “都是老客,怎么说都有情分不是。”陈知诚引着金贝子和关二爷两个人在一个桌前坐下,转头一看,柱子领着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李小姐已经走了回来。 “柱子,去点两个李小姐平时喜欢吃的菜送过来,今儿这顿算店里的。”陈知诚将李小姐安置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安排了柱子一声,又亲自给李小姐倒了杯茶放在桌上,“成田中尉也是一时性子急,李小姐您回去多说几句好话哄哄,这年头有一个关东军的金子招牌靠着,好处多着呢,您说是不是?” “成田那个王八蛋不要我了,长官让他去广州那打仗,他害怕不想去,又不敢说不去,就知道拿我出气,我刚刚就说了一句我今天晚上想吃鱼,他就骂我,不要我了。” “李小姐您这话我可没听到,关东军的事情您可千万别乱说,成田中尉多半是气话。“陈知诚拱拱手就要离开。 “怎么是气话?不但是他这个联队,这里关东军据说要抽十几个联队过去。成田他们吓得要死,都觉得待在满洲这好。”李小姐说着,又哭了起来。 陈知诚向李小姐拱拱手转身离开,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李小姐这不经意的几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重大的情报。 陈知诚和在柜台后忙碌的父亲说了声自己有些头疼,需要休息一下,便踱步走回酒楼后的小院。 妹妹陈知晴摇摇晃晃地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院子里练习,看到哥哥走过来,陈知晴急忙大声喊着让哥哥让开,陈知诚笑了笑,让开妹妹冲过来的自行车,走进小楼书房里,关上门静静思考。 广州在三年前沦陷,那里本来就有日军占据,现在要从关东军调部队过去,证明那里必将有大的军事行动。若是进攻西南国民党军队,则没必要让关东军去广州集结,而如果日军在广州有大的军事行动,那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英国人占领的香港。如果日军真的准备进攻香港的话,那就意味着日本东京军事高层已经确定了南进战略,正式挑战英美在香港和东南亚的军事存在,而英国,特别是美国对日的宣战,则意味着中国对日本的反侵略战争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陈知诚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心里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即就通知党组织知道这个情报。可是最近山货店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收集关东军调防情报的任务也是一个月前安排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送山货过来的同志即使见到自己也总是躲着走。 陈知诚不知道自己递交出去的情报是否有帮助,这一个月来他的工作仿佛是一个人的独舞,如果不是考虑到组织纪律他几次想冲到山货店问一问。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妹妹陈知晴气喘吁吁地推门跑了进来,上前一把拉住哥哥的袖子往门外跑,“大哥,快点过去,爹被人打了!” 第75章 1941-75. 哈城. 陈知诚 自己肩膀突然被人在身后重重拍了一下,陈知诚转过头,见到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个面容凶恶的光头男人。 光头男人嘴角一歪,“小子,打你爹就是我成老虎,你想找死,老子送你下去?” “成老虎?你是成老虎?“ 陈知诚目眦欲裂,他捏起拳头就要冲上前,怎奈胳膊被齐蓝在身后死死拉住,“知诚,想想你身后的亲人,和你自己的责任?” 陈知诚的手臂渐渐垂了下去,齐蓝拉着陈知诚胳膊的手没有松开,转过头冲着柱子喊道,“还不赶快带老东家和少东家回去休息?” “妈的,这小白脸真没意思。”成老虎见架打不成了,他也不想在这里惹事,轻蔑地对着陈知诚瞥了一眼,在楼梯上吐了一口浓痰,也不理会身后的那些人,一个人大摇大摆走出酒楼去了。 门外几个手下在门口接上成老虎,上了一辆轿车扬长而去。 陈知诚目送着成老虎走出门,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转头向楼梯下站着的各位客人拱了拱手,“抱歉打扰各位用餐了,我让后厨给各位加一壶酒压压惊。” 客人们闹闹哄哄地散去,陈知诚叹了口气,转过身见到齐蓝和另一位中年人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去。 “知诚,这位就是我父亲。”齐蓝瞥了一眼身边那位中年人,看向陈知诚,介绍着说道。 陈知诚走上前,笑着拱手作揖,“齐厅长一直照顾我们这么多年,我和家父几次想去拜会您,又担心您公事繁忙,今天第一次见面,还让您受惊了。” 齐思源微笑着伸手拍了拍陈知诚肩膀,“举止得当进退有度,知诚你很好,有机会来多来家里坐坐。” “爹,您有事先去忙,我在这里和知诚还有些事情要谈。”齐蓝看向齐思源。 “也好。”齐思源微微点头,抬手看了一下手表, “外面也不太平早些回家,我让司机一个小时后在门口等你。” 陈知诚和齐蓝送齐思源走出酒楼,两人回到后院的时候,见到陈掌柜的头上已经包了纱布,只是神情还是有些沮丧疲惫,柱子和陈知晴都守在陈掌柜身边,脸上都是担心和忧虑。 “大哥,先生过来看过了,说爹的头只是破了层皮,问题不大。”陈知晴站在一边,小声说道。 齐蓝担心陈掌柜的大脑是否受伤,提议让她的司机送陈掌柜到医院再次检查,陈掌柜一脸疲惫,只是说累了,想休息,很礼貌地请众人离开了他的卧室。 陈知诚无奈,只能带着齐蓝和妹妹离开。走出门的时候,陈知诚又想了想,还是留下陈知晴陪着父亲,说是万一陈掌柜要呕吐头晕的话,第一时间到书房去告诉他。转过身子,又提醒了柱子一两件事情,打发他去前面酒楼里照顾一下生意。 安排好这一切事情后,陈知诚才带着齐蓝走进一楼的书房里。 陈知诚无力地坐在椅子里,盯着天空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娘是被成老虎杀的。” “原来如此。” 齐蓝恍然大悟,“当时我不在房间里,我父亲说伯父本来是进去敬酒,听到成老虎说自己的名字,伯父就疯了似的拿起酒壶去砸成老虎,结果没打到成老虎,反而被成老虎打伤了。” 第76章 1941-76.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揉了揉脸,盯着齐蓝看了看,还是小声说了,“民国二十年的时候,关东军进攻哈城,我爹让我娘带着我们兄妹三人跟着顾铁山他们家一起去北平逃难。我爹惦记着酒楼不肯走,我娘见我爹不去她也不肯去,最后决定我和知缜两兄弟去北平,小妹当时太小离不开娘所以也没去。但我爹还是不放心我娘,他让我娘带着小妹到乡下躲着。成老虎那时候还是山上的大绺子,他带着土匪袭击了我娘在的那个村子,将村子洗劫一空不算,还放火烧房子。我娘躲在房子里见到火大,知道逃不出去了,就把小妹藏在身子底下。等到人找到她们的时候,我娘已经死了,小妹在她身子底下,活了下来。我娘是用自己的这条命保了小妹活下来。” “难怪伯父要和成老虎拼命。”齐蓝点点头,“但你今天没有和成老虎拼命是对的,他这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人性。成老虎几年前投降了关东军去打抗联,杀人如麻不算,每次还喜欢将人折磨死。有一次成老虎被抗联打惨了不敢出战,随军的三个关东军军官说要举报他,他一气之下将三个关东军活剥了皮后,转头就投降了抗联。今年看到抗联受挫,又投降了关东军。” “关东军就不担心成老虎再次反叛?” 陈知诚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道。 “成老虎这样熟悉地形和抗联情况,关东军需要这样的人去对付抗联,所以要枪给枪,要钱给钱。今天关东军在这里请成老虎吃饭,也就是要和他谈军饷补给的事情。” 陈知诚冷笑着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得到一个情报,你和我 一起分析一下。” 说完就将从李小姐那里听到关东军调防广州的事情和他自己的分析一一详细地说了。 齐蓝仔细地听着,脸色由平静转为震惊,“知诚,你的分析如果是真的,那这个情报的意义将非常非常重大。” “齐蓝你也这么认为?那明天我去老严那里汇报一下?” 陈知诚脸上兴奋地泛着红光,“中国抗日这么艰苦,英美国家只顾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那点利益,如果这次日本人真的进攻香港,甚至东南亚那么必将把英美两国拉进战争,只要他们对日宣战,那中国的抗日战争就会得到国际的援助,日本人的末日不远了。” 齐蓝也跟着陈知诚笑了笑,突然问道,“知诚,你有没有想过到那一天你会做什么?” “我?“陈知诚愣住,“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齐蓝,如果你那时活着,记得到我的坟上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我?”齐蓝笑着站起身子,“我从没有想到自己可以看到那一天到来。” 陈知诚看着齐蓝走到门前,突然心里一股没来由的冲动,“齐蓝,如果我们两个都可以活到那一天,我们在一起好吗?” 齐蓝脚步停住,转过头目光诧异地看向陈知诚。 陈知诚立刻手足无措,胡乱走到书桌前翻弄桌上的书籍。听到房门轻轻关上,他抬起头,齐蓝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77章 1941-77. 哈城. 陈知诚 齐蓝走后,陈知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待了好久,他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对齐蓝说出那样的话?也许是看到胜利的曙光而过于兴奋,也许是因为对面这个女人是齐蓝。 陈知诚知道自己对齐蓝的感情,但更明白他们正在从事的事业是如何的危机重重,也许明天,甚至下一分钟他都会面临牺牲。正常人应该有的情感和家庭,算了吧,这对于他,陈知诚来说只是梦想和奢望。 陈知诚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他将自己的分析整理成一份报告,想着无论如何,他明天就算亲自跑一趟山货店,也要将这份情报交给严国城。 将报告仔细收起来后,陈知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看手表,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陈知诚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急忙打开书房门,先去了一下陈掌柜的卧房,陈掌柜已经沉沉睡去,陈知晴趴在炕沿上睡了过去。 陈知诚-轻轻推醒妹妹,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他准备自己在陈掌柜房间守这一夜,如果今晚陈掌柜身体没有变故,那他头上的伤就真的没有大碍了。 陈知诚靠在父亲炕边的墙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天还未亮,心里觉得一阵不安,急忙走上前轻轻打开门。 柱子披了件外衣站在门外,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大少爷,侧门那里有一个说是什么山货店的伙计来找您,说是他们发现给我们发的蘑菇里好像混了什么有毒的。我告诉他们,我们家的蘑菇不是从他们那进的,他们还死活不信,非说您知道。” 陈知诚心中震惊,知道是山货店那里出事了。快步走到侧门的时候,果然是平时过来这里送货的那个伙计正一脸紧张地守在那里。 “老严刚刚被宪兵队抓走了,我翻墙逃出来,所有和老严接触过的同志必须全部撤离。”伙计几步跑上前,凑到陈知诚耳边紧张地说道。 “好,你也赶快撤离。坐车走,越快越好。”陈知诚在伙计手里塞了一把钞票,“还有多少人没有通知?” ”我认识的都已经通知到了。对了,齐蓝同志那里,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陈知诚心里一凛,脸色没有变化,“她那里,我去通知。” 伙计点头转身快步离去,迅速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陈知诚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又向身后的家看了一眼,将院门轻轻关上,抬起脚步大步向晨雾中走去。 齐思源的家在道里区紧靠着圣索菲亚教堂旁的一个独栋三层小楼里,原本的主人是一个沙俄犹太商人的住宅,后来苏联革命后这个沙俄商人也破了产,房子几经转手后就落到了齐思源的手里,齐思源重新装修了房子,扩大了草地的面积并且请了专业的园丁,即使是在八月的炎热夏天这里的草地仍旧一片鲜嫩的绿色。 陈知诚到达齐思源的院子门前时,晨曦已经驱散了薄雾。透过铁艺栅栏,陈知诚可以看到院子里绿草如茵,草地中心立着一个西洋天使造型的水景喷泉,喷泉激起高高的水柱落下成了一片水雾,清晨的阳光穿过水雾生成一道彩虹,而彩虹门后就是齐思源的那栋西式下楼。 叮当叮当,陈知诚摁下门铃,好一会儿后,才有一个女佣从楼里走出来,看见陈知诚一身普通的打扮,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还是走到铁栅栏门前,“这么早,你找谁?” “我叫陈知诚,和你们齐小姐约好,今早一起去爬山去的。”见到女佣的脸上还是一脸怀疑,陈知诚又加了一句,“你一定和她说,我叫陈知诚。” 第78章 1941-78. 哈城. 陈知诚 女佣半信半疑地走回楼里,时间不久,就看到齐蓝和那个女佣一起从楼里走出来。齐蓝穿了身短袖上衣和短裙,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额头上也渗出细汗,看起来她早起来锻炼了。 齐蓝看见陈知诚有些诧异,她还是打开铁栅栏门,“知诚,你怎么这么早跑过来?” “你忘了,我们约好今天早上一起爬山去?“ 陈知诚笑了笑,见到佣人离开,才压低声音说道,”老严被捕了,你需要立刻转移。” “老严被捕了?“ 齐蓝愣住了,瞪着眼睛盯着陈知诚。 “今天快天亮的时候被宪兵队带走的。店里一位同志逃出来通知我,我知道后第一时间到你这里,你快收拾一下按紧急撤离路线撤离。“ “你呢?” “我要留一下,我昨天了解的情报要想办法尽快送出去。” “不行,一起走。“齐蓝说完便急忙跑回楼去,几分钟后换了一身学生打扮的衣服,斜背着一个书包跑下楼来。 两个人一起走出门,就在齐蓝小楼外不远处,有一辆人力车停在那里。齐蓝拉着陈知诚上了车,陈知诚说了一个地址,车夫拉起车一路向南跑去。 齐蓝和陈知诚并排坐在车上,齐蓝将书包放在腿上,转过头看向陈知诚,看到陈知诚眉头微蹙眼睛不停向四周机警扫视。 “怎么?你怕了?”齐蓝问道。 “不是,只是有些担心。”陈知诚勉强对齐蓝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人力车弯进了一个破旧的胡同里,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陈知诚掏出 一把钥匙开了门,伸头向里看了看,见一切如常,才拉着齐蓝进了屋。 屋子里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陈知诚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翻出两个包袱,丢了一个包袱给齐蓝,“齐蓝,要麻烦你换一下衣服,你这个打扮太引人注意。” 齐蓝拿起包袱走到屋子里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一套褪了色的粗布女人衣服,陈知诚早已套上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脸和脖子还有手臂上都用煤灰涂黑,又在地上抓了些细土揉进头发里,看起来就是一个乡下贫困青年。 陈知诚见齐蓝愣愣地盯着自己,手里紧紧攥着她的背包,心里有些奇怪,“齐蓝,怎么了,我看起来是不是不像一个乡下男人?” “不是。”齐蓝摇摇头。 陈知诚一时有些心乱,盯着齐蓝也说不出话来。齐蓝注意到陈知诚看向自己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脸,又看向陈知诚,问道,“是不是我很难看?” “不,是你太好看了。”陈知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从一边的木桌上抓一起个瓷碗递给齐蓝。 齐蓝接过碗,用手指挑了些煤灰涂在脸上脖子上。涂完后陈知诚还是摇头,“是我粗心,忘了准备个镜子放在这儿。”说完,伸出手指从碗里沾了些煤灰,仔细帮齐蓝在脸上抹匀。 齐蓝默默站着,好一会儿后,陈知诚才放下手,笑了笑,“这下可以了,没人可以认出你齐大小姐。” 第79章 1941-79. 哈城. 陈知诚 齐蓝嗯了一声,又将头低了下去。 陈知诚也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我担心去西面的路已经封了,我准备安排你往南走,你从凤凰山走,直接去海参崴。如果老严那里没有泄密的话,会有同志送你回来。” 齐蓝抬起头,盯着陈知诚,“你不走?” 陈知诚摇头,“我在酒楼里可以打听到很多情报,丢掉这个点太可惜了。就算老严叛变了,日本人没有实际证据可以说我是组织的人,我很容易脱身的。对了,昨天我们两个人的分析结果你也知道,由你向组织汇报也可以。” 齐蓝紧紧抓着手里的包袱,冷声说道,“我说过,要走一起走。” “我还要确保所有和老严有过接触的人都撤出去,如果老严熬不过严刑拷打,有可能会有更多同志被逮捕,哈城的地下党组织有可能要彻底瘫痪。” 齐蓝抓着包袱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不再看向陈知诚,径直迈步走出门去。 两个人并排走在大街上,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天气炎热柏油路上的沥青也被晒得软,踩在脚下像走在棉花上,渐渐的路上店铺稀少起来,路边多出了很多农田,知了在路边的大树上吱吱叫个不停。 陈知诚抬起袖子抹了把汗,指着前面的农舍,“转移点到了。“ 齐蓝提起衣袖擦了擦脸,看见陈知诚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是不是我的脸花了。“ “是我自己没有考虑到天热出汗,好在马上就到地方了。“说完,便大步快速向农舍走去。 齐蓝也笑了,索性一边走一边将举起袖子将脸上煤灰擦得干净,“是啊,脸上涂了厚厚一层,出了汗也不敢擦。忍了一路了,终于可以不用忍了。” 两个人走到农舍门口,陈知诚突然停住脚步,鼻子嗅了嗅,脸色立刻变了,转过头急忙拉着齐蓝向后跑, “有血腥味,齐蓝快撤。” 陈知诚的话说得太晚了,农舍里跳出来五六个面目狰狞的粗壮汉子,他们手里的枪口对着陈知诚和齐蓝两个人。 陈知诚将齐蓝护在身后,看见农舍里又摇摇晃晃走出来一个光头男人。陈知诚眼神一凛,这个光头男人竟然是成老虎。 成老虎看到面前的两个人也是吃了一惊,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奶奶的,老子做梦都没想到厅长家的千金和她的小白脸居然是共党。” “我们只是过来玩的,成老虎你既然认识我们就别过分。”陈知诚目光直视成老虎,大声说道。 “玩?你们他妈的以为我傻啊,两个人打扮得像个要饭的往共党联络点钻,要不要我把里面两个家伙拉出来认认你们?” 成老虎嘴里骂着,一步一步走到陈知诚面前,一把拽住陈知诚的衣领拉到一边,看着他身后的齐蓝,脸上露出狞笑,“厅长女儿又怎么样,老子日本人的皮都敢剥,日本人不是照旧哄着爷开心,老子睡过的女人多了,今天倒想尝尝这个大小姐的滋味。” 第80章 1941-80. 哈城. 陈知诚 齐蓝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手枪,顶在成老虎头上,厉声说道,“成老虎,你想清楚你要干什么?” 成老虎无所谓地笑了笑,眼睛向四面包围着的手下们瞟了瞟,“看到了,老子今天被个娘们拿枪顶着脑袋。” 身后那些壮汉们根本就没有人紧张惧怕,反而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成老虎转过头看着齐蓝,脸上的笑意消失,转成一脸凶狠,“ 妞放狠是吧,爷告诉你那些要枪顶着老子头的人全给老子宰了,要不剥皮,要不就小刀子一点点剐了。今天爷睡了你后,还要弟兄们睡够你三天三夜,老子要把你的皮活剥下来做个马鞍,你就算死了也要被老子骑。” 齐蓝握枪的手也有些抖了,“成老虎,你敢?” “齐蓝,把手枪给我!”陈知诚快步上前,伸手抓住齐蓝握枪的手,齐蓝猝不及防,手里一松,手枪被陈知诚夺了过去。 成老虎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小白脸没出息,从自己的妞手里抢下枪给老子,行,等会儿老子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听到砰的一声枪响,成老虎左肩膀上出现一个血洞。成老虎惨叫一声蹲在地上,额头处一烫,他急忙抬头,看见一只冒着青烟的枪口顶在自己的脑袋上。 “ 放她走,我跟你回去。”陈知诚盯着成老虎,冷声说道。 “知诚,你?“齐蓝心乱如麻,嘴里低声喊了一句。 成老虎满头大汗,嘴里发狠喊着,“小白脸我要碎剐了你。“ 又是一声枪响,成老虎又是一声惨叫,身子不禁发抖,他右肩膀处也中了一枪。 陈知诚手里的枪口又顶住成老虎的脑袋,“放这个女人走,要不我下一枪绝对让你脑袋开花。” 众土匪面面相觑,一时都乱了分寸。成老虎大声尖叫,“放那个妞走,别他妈的磨蹭。” 齐蓝向后走了几步,又转身走回来,对着陈知诚喊道,“一起走,你不能落到他们手上。” 陈知诚没有回头,眼睛死死盯着成老虎的脑袋和他的手下,“别废话,赶快走!” 一阵汽车警铃声由远而近,一辆漆成绿色的宪兵队卡车呼啸而来,一阵急切的轮胎刹车声音响起,十几个宪兵从车上跳下,将农舍前的人全部包围。 “你们两个死定了。“成老虎嘿嘿冷笑。 齐蓝瞥见陈知诚手指紧紧扣住手枪扳机,她走上前大喊, “开枪。” 陈知诚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是我诓你出来玩的,知道不?你爸爸肯定会想办法救你,还有如果可能的话,以后帮帮我爹和小妹。” 陈知诚说完,便将手里的手枪丢在地上。成老虎身子往后一跳,对着旁边的土匪大喊,“揍死这小子!” 顿时几个土匪跳上前对着陈知诚一阵拳打脚踢,片刻后,陈知诚倒在地上满身都是鲜血。 成老虎拖着两个膀子走到陈知诚面前,抬起脚狠狠地踹在陈知诚的脸上。转过头,一脸狞笑地凑到齐蓝面前,“老子要亲自审你们两个,你和你的小白脸别他妈的死得太快。” 第81章 1941-81. 哈城. 陈知诚 渐渐有了意识,头痛得厉害,嘴里全是鲜血的味道,陈知诚勉强睁开眼睛,他的左眼肿得厉害已经无法睁开,好在右眼还可以看见。 眼前是一个黑洞洞的房子,面前不远处的木桌上凌乱放着各种锤子铁钳,还有大大小小的亮着寒光的刀子,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立在桌前,里面插着几根烧红的铁钳。 陈知诚的两只胳膊被粗大的铁链绑在一个木架上, 毫无疑问他即将要被严刑拷打。 陈知诚的嘴咧了咧,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他痛得抽了口冷气。他心里默默地嘲笑了一下自己,这点伤痛都扛不住,那他怎么去面对下面的考验。只是他的心里很担心齐蓝,不知道她现在怎样?还有,老严熬过去了吗? 陈知诚默默垂下头,他不敢去想象齐蓝现在正遭受着什么,希望齐蓝可以利用自己父亲的关系能少受些苦,甚至可以逃出去。他没有选择去杀掉成老虎后再自杀,就是想保护齐蓝,希望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刑讯室的门被踹开,成老虎左右两个肩膀都绑着绷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赤着上身,一脸横肉的手下。 陈知诚瞪着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成老虎,成老虎冷笑着走上前,本能想抬起手,结果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他骂了一句。 成老虎转身一屁股坐在一个木椅中,盯着陈知诚冷笑,“老子这辈子还第一次给个小白脸在身上开了两个血窟窿,话也不多说,敬你也是个汉子,你痛快把事儿撂了,老子给你个痛快。” “老子就是到那去玩的。”陈知诚口齿不清。 成老虎哈哈大笑,身后的两个手下也跟着傻笑起来。成老虎笑声一停,恶狠狠地对着地上呸了一声,“老子还真怕你这么快撂了。” 转头看向身后的手下,”老规矩先给他松松骨,后面一点点碎割了,啥时候叫疼了,愿意说了,你们再停。” 一个壮汉狞笑着走上前,拎起陈知诚左手的一根小拇指往上一掰,咔吧一声小拇指被掰断无力地翻到一边,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然后左手的五根手指全部断折。 剧痛从左手那里传来,陈知诚咬紧牙关,牙齿里渗出鲜血,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头上被浇了一头凉水,陈知诚悠悠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成老虎的脸凑在自己面前。 “啧啧,看不出你这个小白脸还挺能扛,连叫都不叫一声。” “我说了,我只是过去玩,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成老虎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手下,“换只手,继续。” 门突然被推开,门外走进来几个宪兵和一个翻译。 翻译走上前递了个文件给成老虎,“成司令,处决文件帮忙签一下。” “咋这次这么快就处决?老子话还没问出来一句呢。”成老虎有些莫名其妙,让手下接过文件,立在他眼前让他看。纸上全是日本字,实际上就算是中国字,成老虎也认得不多。 “特事特办,上面交代的,我们照做就是。” 翻译有些不耐烦,“实际上也没啥问的,事儿已经很清楚了,证据确凿。” “是不是那个什么厅长的千金撂了?”成老虎抓起翻译递过来的钢笔,在文件下方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自己的名字出来,扔下笔,身子往椅子上重重一靠,看着宪兵走过去将陈知诚从木架上卸下来。 成老虎还是有些意犹未尽,挑着下巴指向陈知诚,眼睛向翻译瞟了瞟,“这个人交给我来杀!他奶奶的,打我两枪!我要好好玩死他。” 第82章 1941-82. 哈城. 陈知诚 翻译收回笔和文件,脸上带着冷笑,“山田大佐说要当众处决,让大家知道那些三心两意的人是怎么死的。” 说完做了个手势,宪兵们架起陈知诚,拖着他往门外走。 翻译转过头看向成老虎,“成司令,不出去看看?” 成老虎对翻译的态度有些不悦,但还是站起来,对着身后两个手下说了句,“走,看看去。” 陈知诚被宪兵拖着走出刑讯室,眼前是一条黑漆漆的长廊。长廊的墙上亮着昏黄的气灯,两边是一个个门上焊着铁条窗口的屋子。陈知诚可以听到有痛苦的嘶嚎声从那些屋子里传出来,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不知名的酸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向上的台阶,陈知诚被拖拽着过了台阶后,前面就是一个很大的场院。 场院四边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宪兵,靠南的一面墙前站着十几个带着手铐脚镣,满身是血的囚犯。陈知诚被宪兵拖着,扔到了囚犯人群的地上。 耀眼的阳光射进眼睛里让陈知诚一时无法适应,身边有囚犯向他伸出手来搀扶他从地上站起,还有声音在耳边鼓励,“同志,坚强一些。” 陈知诚很想说声感谢,但他知道他不可以这么做。陈知诚肿胀的眼睛从囚犯身上 一一看过去,好在那里没有齐蓝,也没有老严,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 场院中心堆着大堆的木柴,木柴中心放着一个汽油桶。成老虎也饶有兴致地走到汽油桶边转了转,转过头看向陈知诚,冷笑着喊道,“小白脸,太君对你不错,让你洗个热水澡再死。” “你的下场也不会好。”陈知诚肿着大半张脸,喉咙里发出呵呵声,模糊不清地说道。 成老虎听不清陈知诚在说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好话,他怒瞪着眼睛,就要向陈知诚那里怒气冲冲地走去,身边站着的几个宪兵一把将他拉住。 “成司令,反正都快死了,你还这么折腾干嘛?”翻译站在成老虎身边,一脸讥笑。 “他奶奶的,不能让这个小白脸死得痛快!”成老虎晃着肩膀想甩开身后两个宪兵,却没有注意到宪兵的手根本没有离开他的身体,“把柴火拿一半下去,慢慢熬,不煮个两三个时辰,不能让这小子死!” 翻译走到北边几个宪兵队军官身边低声汇报,很快就走了回来,笑着对成老虎说道,“成司令,太君们都觉得你想法不错。再说了,怎么着都是你最后的念想,也不能让你走得不情不愿的。” “啥意思?咋是我最后的念想?”成老虎头有些懵了,身后的宪兵们已经在他脖子上套了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站在远处的陈知诚也看到成老虎被绑,强烈的阳光和肿胀的眼睛让他看所有的东西都模模糊糊,汗水从头顶滑下,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痛。陈知诚的头脑一时有些恍惚,他不能确定自己刚才是否看错。 场院北边那里有了一些骚动,几个宪兵队高官和七八个西装革履官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走在中间的是一个肩膀上挂着大佐肩章的军官。 场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佐手里拄着一柄军刀,一脸威严地走到一个话筒前站立,开始哇啦哇啦地说话。陈知诚低垂的头猛地抬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这里要处决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成老虎! 第83章 1941-83. 哈城. 陈知诚 大佐说完后将身子退后,翻译走过来对他鞠了一躬,然后才走到话筒前,大声喊着,“证据确凿,成匪老虎假借归顺之名残杀关东军曹三人,且此次再次诈降,意图再行非法之行为,经大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审议决定,即日公开处决成匪老虎。今日邀众位观看成匪伏法,以知违逆法律之结果。” 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号声传来,陈知诚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次他看清楚了,真的是成老虎被五花大绑着,两个宪兵将他在地上拖拽着拖到场院中心,塞进柴堆上立着的汽油桶里。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老虎?你不过就是日本人眼里的一条疯狗。”陈知诚嘴角翘起,伤口牵动带来一阵疼痛。 “太君,太君,我是真心来归顺的,你们不能杀害忠良啊。” 成老虎身体浸在汽油桶里, 一脸惊恐,还在大声喊着求饶。 一个宪兵走过去将一个火把扔到柴堆上,木柴原本淋了汽油,一经遇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升起浓浓的黑烟。不一会儿,就听到成老虎痛苦地嚎叫起来,嘴里还在喊着冤枉,接着就开始污言秽语骂起日本人来。 大佐心情不错,和身边的军官和官员们谈笑甚欢,见到成老虎在汽油桶里痛苦挣扎,甚至有人发出笑声。 成老虎的身子渐渐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声音,原本凶恶的脸如同死猪一样发白膨胀,空气中飘散起一阵阵恶臭。 场院里有人开始呕吐,有些体弱的官员身子摇晃,甚至要倒地晕过去。大佐厌恶地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鼻子,和身边的军官低语几声,便转身离去,他身后的官员们也跟在他身后迅速离开。 陈知诚瞪着唯一可以睁开的眼睛死死盯着成老虎从剧烈挣扎到一丝不动,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激荡,是家仇终于得报的喜悦,还是对日军凶残的痛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最后他也忍不住弯着身子呕吐起来。 几分钟后又是一阵喧闹声传来,十几个宪兵端着刺刀长枪押了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走进场院。陈知诚眯着眼睛看过去,那些被绑着的人正是之前他见过的成老虎的手下。 翻译一脸苍白走到一个宪兵队少尉身边低语,少尉斜眼看了看熊熊燃烧的柴堆,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翻译急忙又说了几句,少尉点头,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几个宪兵大声喊叫。 “太君,我是成老大的人,我们是自己人,我们已经归顺皇军了。”几个小时前在刑讯室掰断陈知诚手指的壮汉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一脸惊恐地看向走来的宪兵,大声求饶解释。 “你们的成老大已经被煮熟了。” 翻译手指了一下身后的汽油桶,恶心地向地上呸了一声,“妈的,没想到他这么臭!” 壮汉听到翻译的话,不可置信地看向火堆上的汽油桶,成老虎眼珠发白,皮已经煮烂向外翻开,露出里面肥白的肉。 壮汉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身子一下子就瘫软下去,像死猪一样被拖到柴堆前,被扔在地上。 几个神情紧张的年轻宪兵从队列中走出,面对着跪在地上排成一排的几个人,握着刺刀步枪的手在颤抖。但是,在听到身边的军官大声喊着口令后,这些年轻宪兵随即变成了野兽,大声叫嚷着,端起刺刀狠狠刺入前面那些人的胸口。 兴奋的叫嚷声和的绝望的哀嚎声同时响起,充斥在场院里每个人的耳中。 第84章 1941-84.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会死,没想到宪兵在处决了成老大和他的手下们后,又将他和其余囚犯押了回去。 陈知诚没有被带回到刑讯室去,而是被送一个宪兵送到了一个小小的医疗室里。 宪兵示意陈知诚躺在医疗室的病床上,几分钟后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军医推门走了进来。军医走到床边翻开陈知诚肿胀的眼皮看了看,又皱了皱眉头,检查了一下陈知诚身上别的伤。 陈知诚的左手已经肿胀变形,手指软塌塌地垂着。军医握住陈知诚左手的时候,陈知诚头上冒出冷汗,不禁呻吟了一声。 “怎么又把人伤成这样,这些当兵的都是畜生吗?”军医小心检查着陈知诚手指的伤势,不禁拉长声音低声嘀咕了一声。 “那个畜生刚刚被宪兵处决了。”陈知诚用日语回回答。 “你是日本人?”军医惊讶地停住手,“我可以听出你是京都人。” “我是满洲人,但是四年前在京都帝国大学读书。” ”既然你在日本留学过,为什么还要反对日本呢?”军医有些生气地瞪着陈知诚。 “哪里的话呀?” 陈知诚脸上堆起 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我和我的朋友去山里避暑游玩,在路上遇到一个坏人,那个坏人殴打了我,还说我们是抗日分子,把我们抓到这里。” “你骗人,你的衣服是穷人的衣服,你可以去日本留学,家里肯定很有钱。” 陈知诚一脸尴尬,不说话了。军医有些生气,开始处理陈知诚脸上的伤口,下手有些重,让陈知诚不住抽着冷气。 “我的朋友是哈城财政厅长的女儿,我们两个担心被记者和别的居心不良的人注意到,所以一起约着,换了身衣服出来玩,她常说普通人的生活让她羡慕。”陈知诚假装犹豫着说。 “原来是这样啊?” 军医舒了一口气,“我听说过那位小姐,据说很漂亮,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常惹麻烦。外面这么乱,你们两个年轻男女怎么敢就这么出门?反正如果你们真的是清白的,估计很快可以出去,况且抓你们过来的那些人本来就很坏,要不宪兵们也不可能当众把他们那样处决了。” “是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这样大意了。不怕您笑话,我虽然恨那些坏人,但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掉,心里还是怕得厉害。我真的很想早些回家去,再也不敢像这样出来冒险。” 陈知诚叹了口气,又接着问道,“请问您知道我朋友关在哪里吗? 她还好吗?不知道她是否联系了她的父亲?” “那我可不知道,我整天在医疗室里忙得不行。刚才有人安排我过来给你治伤,别的事情你也不要问我。”军医回答得很直截了当。 陈知诚也闭了嘴,军医医术很好,很快缝合了陈知诚脸上的伤口,将口腔里断裂的牙根也修补了一下,在左手上打了吗啡,一根根将手指复位后用夹板固定。 忙了一个多小时后,军医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深深吁了一口气摘下口罩,陈知诚看到军医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第85章 1941-85. 哈城. 陈知诚 “真的非常感谢您,军医先生。”陈知诚想坐起来。 军医伸手将他按住,“哪里,刚才忙着工作,忘了问您在京都帝国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让您见笑了,我原来准备考医学,像您一样做一位医生。结果功课不行,只是在那里学了机械工科。” “可以读机械工科已经很出色了。”军医笑了笑,向陈知诚伸出手,“鄙人大竹森也,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陈知诚急忙伸出右手和大竹森也握了握,“大竹君您好,我叫陈知诚,现在经营我父亲的酒楼。初次见面,我就是这个丑样子让您见笑了。您是大日本军医,以后还邀请您多多关照呢。” 大竹森也摇摇头,叹了口气,“军医也是普通人,我们日本人毕竟不是这里的主人。等我妹妹 一家来到这里,我就打算不作军医了,到时候还要请您关照我。我们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这里的土地大而且肥沃,在日本种地的人生活太苦了。” “您说话太让人难过了,我如果可以出去。肯定会尽力帮助您。”陈知诚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有一位在帝国大学学医的学长,之前就在哈城的关东军医院里工作。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叫中希敏助,请问您是否见过他?” “中希君?您认识中希君?“ 大竹森也一脸惊恐。 “是啊,我们 以前在帝国大学学习时相处很好,还一起打棒球来着。我真的很想念他,原来想着他来到哈城,可以邀请他多出来走走,可是去找他的时候说他已经调防走了。” 大竹森也小心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关上门后,走回来低声说道,“陈君,以后你千万不要再和别人提起你认识中希君的事情。中希君那里出了些事情,他已经被特别情报科的人押送回日本了,估计他很难再回来。” “中希君?怎么会?” 陈知诚结结巴巴地问,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大竹森也认真点点头,“几个月前,我和中希君一起在中原会战的战地军医处工作,突然有特别情报科的人过来拘押了中希君,后来中希君在关东军的一个同学过来看望他,结果那个同学也被连累。你知道那个同学的下场是什么?” “也被押送回日本?” 陈知诚问,“不会被枪毙了?” “都不是,没几天就被防疫给水所派人接走了。” “还好,那最多受一个处分而已。” 大竹森也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了,“算了,你不知道也好,到那里还不如死了,没想到特别情报科的人对自己同胞也这么狠。” 看到陈知诚也没有再问,大竹森也轻叹一声说:“今天和您说得太多了,只是希望您可以保护好自己,和深处危险的人有联系会害死自己。实际上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不作军医,我想要的不多,只想和家里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第86章 1941-86. 哈城. 陈知晴 从早上起床后就没有见到哥哥,陈知晴觉得有些奇怪。 平时哥哥如果早起的话,基本上都是先去库房那里盘点一下食材库存,然后回来吃早饭。而今天一大早出门后直到晚上点灯,也不见他的人影,连柱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掌柜今天早上去了一趟医院,还好医生说大脑没有受到损伤。回到家里,陈掌柜听说儿子一早就不见了,心里立刻有了火气,拉过陈知晴走到一边,小声交代,“你给齐蓝家打个电话,问问你大哥在不在那里?” 陈知晴跑到柜台那里,找到齐蓝留下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那头是佣人接的电话,果然说是陈知诚一早上拉着齐蓝一起出门,说是两个人要一起去爬山。 陈掌柜听到女儿的汇报,气得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被那个女的迷了心了,越不让他去,他就越要去,有本事他就今天别回这个家!” 真如陈掌柜话里所愿,到了晚上陈知诚也没有回来。陈知晴又打了几个电话到齐蓝家里,最后一个电话居然是齐思源亲自接的。 齐思源声音很冷淡,“齐蓝已经回来了,今天受了些惊吓已经睡了。你们要找陈知诚的话,自己去关东军宪兵司令部要人。” 陈知晴听着电话那头被挂断,话筒里传来嘟嘟声,她只觉得心在发颤,手脚冰凉。 即使是她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也知道关东军宪兵司令部那里是什么地方,城里关于那个地方什么样的传说都有,好好的人进去那里,都不可能活着回来,那里折磨人的刑罚比十八层地狱里的还可怕。 陈知晴脸色苍白,跑到酒楼,看到父亲头上缠着纱布正忙得团团转,刚刚走到各个桌子上和宾客们拱手作揖说着奉承的话,转过身就招呼着各个伙计上菜。 陈知晴缠在陈掌柜身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刚提了一个大哥,陈掌柜就一脸怒气地将她轰到一边, “别给我提这个混账小子,出去鬼混都不知道回家了,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陈知晴急了,眼泪都流了下来,拼命拉着陈掌柜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才急忙说道,爹,大哥真的出事了,他被宪兵队的人抓了!” “什么?” 陈掌柜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嘴唇颤抖几下,才又问道,“小妹,谁告诉你的,这事不能乱说的。” “是齐厅长亲口说的,他说齐蓝已经回来了,要我们自己去宪兵司令部去找哥回来。”陈知晴看见父亲一脸震惊,又小声问道,“是不是大哥得罪齐蓝了?要不我们去齐蓝家里求求他们?” “不是,不是,你大哥的事情肯定不是得罪齐蓝。” 陈掌柜低声嗫嚅了一句,随即眼睛一亮,“对了,只有,只有齐蓝可以救你大哥。” “那我们现在立刻过去,要不大哥真的会。。。” “小妹,你在家呆着,那也不要去。”陈掌柜打断女儿的话,没头没脑就往外走,刚走出去几步,又转身向后院跑去。 第87章 1941-87. 哈城. 陈知晴 周围站着的伙计从来没有看到掌柜的这么慌张,心里都知道肯定出了大事,知道掌柜的现在心急,也不敢凑上前去搭茬,只能低声相互嘀咕几句后各自干活。 没一会儿,就看到陈掌柜急急忙忙又跑了过来,拉过柱子在身边,小声交代了几句。陈知晴只是看到柱子不停点头,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看到陈掌柜已经走到门口,陈知晴急忙小跑着上前,想跟在父亲身后一起去齐家,但却被父亲骂了回去。 陈知晴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委屈,慢慢走回店里,看着众伙计都愣愣地看着自己,她眼睛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也不和他们说话,一个人跑回了小楼。 陈知晴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平时不管怎样,父亲和哥哥都会很默契,至少留一个在家陪伴她。陈知晴有时也会想起妈妈,尽管妈妈的音容相貌已经慢慢在记忆里变淡了,但是木梁落下砸在妈妈身上砰的一声的声音,和妈妈压抑着不敢发出的呻吟声总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从脑海里跳出来,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陈知晴很怕再一次失去亲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陈知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脱衣睡觉,一个人抱着被子坐在炕上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窗外。想着也许下一分钟父亲和哥哥就可以回来,或者,她想到另一个结果的时候身体不禁发抖,听说宪兵队那里会抓犯人的亲属过去,当着犯人的面折磨,逼着犯人招供。 陈知晴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让她一个小女孩跟着他同去,但是如果没有了父亲和哥哥,她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小女孩怎么能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活下去? 今晚的夜格外寂静,连平时陈知晴从没有注意到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小楼的门吱扭一声呗轻轻推开,柱子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柱子是陈掌柜老家村子里的孤儿,他的父母都在成老虎烧杀村子的时候死去。陈掌柜在回村给妻子办丧事的时候,见柱子无依无靠,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带着柱子进城让他一直在酒楼里做事,平时柱子就和陈掌柜一家吃住在一起。 柱子轻轻敲了敲陈知晴的房门,听到陈知晴在屋里答应了一声,才压低着声音小声说道,“大小姐,刚才齐小姐安排佣人打电话过来,告诉您掌柜的已经到了他们那里。齐小姐和她父亲正在想办法救大少爷出来,让您在家里不要担心。” 陈知晴跳起来,急忙拉开门,“有没有说爹和大哥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齐小姐没说,只是让您安心等着就行。” 柱子摇摇头,看见陈知晴的脸一下子又拉了下来,只能开口安慰,“齐小姐她爹是当大官的,日本人肯定会给他面子,大少爷出来也就是时间长短的事情。” 陈知晴点点头默默将门关上,她回到炕上抱着被子靠着炕沿担惊受怕地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天光大亮,陈知晴慌慌张张跑出门,柱子早已起来,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饭。 第88章 1941-88. 哈城. 陈知晴 “昨晚爹和大哥回来了吗?” 陈知晴没有看到爹和大哥,但还是不死心,开口问柱子。 “没有,我昨晚上也不敢睡,守到现在还不见他们的人影。”柱子顶着一双黑眼圈,看见陈知晴一脸焦急,他急忙加了一句,“等会儿我再去一趟齐家,也许可以打听些事情出来。” 话音未落,伙计四喜儿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嘴里大声喊着,“ 日本宪兵来了!” 陈知晴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腿都软了,柱子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布包,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门外跑,“大小姐,昨天掌柜的走的时候交代过,你出了门啥也别管,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过两三天,如果我没有过来找你,那就是我们都出事了,你就去乡下躲起来,掌柜的在那还有房有地。” 两个人没头没脑地跑出小楼,正好撞在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的身上。对面那人脚步踉跄,后退几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知晴只觉得眼前都是星星,晃了晃脑袋,听到柱子在旁边大喊,“掌柜的,您回来了?“” 陈知晴揉了揉眼睛看过去,柱子正从地上将自己的父亲扶了起来。 陈掌柜揉着胸口,也没有生气,“看到四喜儿没头没脑往里跑,我就知道坏菜了,这小子没脑子,这一跑一喊的肯定要吓着你们。” “爹,这是咋回事啊?宪兵队不是过来抓咱们的?” 陈知晴一头雾水,急忙上前扶住父亲。 “不是,他们把你大哥送回来,顺便赔个不是,说是误会了。”。 “掌柜的,我听错了吧,日本人还会给咱们赔不是?” 柱子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哼哼,他们哪有那么好心,就算给脸也不是给咱们脸。”陈掌柜向门外瞥了一眼,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陈知晴,“小妹,你去把你哥的床铺收拾一下,你哥这次可受了大罪了。” 陈知晴急忙点头,转身跑回小楼,到了二楼大哥的卧室。刚把陈知诚床上被褥铺好,就看到柱子和四喜儿两个人架着一个身上上下,连脸上都缠满绷带的人进来。 陈知晴吓了一跳,脱口问道,“大哥?” 那个满身绷带的人虚弱地点头,沙哑着嗓子低声答道,“小妹,是我。” 陈知晴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赶快伸出手帮忙扶着大哥的身子让他躺在床上,轻轻地给他盖了层薄被。 陈知诚抬起手,给妹妹擦掉脸上的泪水,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别担心,大哥死不了。” “哎呀妈呀,大小姐你刚才可没看到,底下好几个日本兵老吓人了。”四喜儿心有余悸,拍着自己的胸口一个劲地喘着粗气,“大少爷给他们用担架抬下车,齐小姐没让他们进门,让咱两个去搀着大少爷进来。我到现在想着日本兵就在门跟前儿,我小腿肚子还抖着呢。” “齐小姐也来了?“ 陈知晴问道。 “可不是呢?她在底下和日本兵说日本话呢,掌柜的和她在一起。”四喜儿又感慨了,“毕竟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齐小姐比一般的大老爷们还爷们,见到日本兵一点不打怵。这次要没有她,大少爷可不定能出来。” 第89章 1941-89. 哈城. 陈知晴 陈知晴打发柱子和四喜儿去忙自己的事去,有心想问问大哥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才一天时间不见,大哥就进了宪兵司令部,还伤得这么重。 可是陈知诚什么也不肯说,肿得老高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没过多久,陈知晴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她跑过去打开门,见到齐蓝跟在陈掌柜身后走了过来。 陈掌柜站在陈知诚床前,皱着眉头,心疼地给陈知诚掖了掖被角。陈知诚说了几句让父亲宽心的话,陈掌柜只是默默点点头,却一言不发。 陈知晴站在一边,原本以为陈掌柜会问大哥一些事情,可是陈掌柜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临走的时候还拉着陈知晴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走出了门。 陈知晴被父亲一直拽到楼下,她不甘心地甩开父亲的手,“爹,你咋不问问大哥昨天到底出啥事了?” 见父亲皱着眉头不说话,陈知晴又凑近父亲,好奇地小声问道,“大哥是不是欺负齐小姐了,才被日本人抓进去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胡说什么?” 陈掌柜瞪着眼睛。对陈知晴举起手假装要打,“你大哥不是那种人,况且宪兵队也不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总之你知道你大哥不是坏人就可以了。” 陈知晴笑着躲开陈掌柜的手,嘻嘻笑着抬手指了指楼上,“我感觉齐小姐就算大哥真欺负她了,她也不会生气。” “不许再胡说,你赶快去吃饭,然后上学去,记得放学就回家,不许在外面乱逛!” 陈掌柜瞪着眼睛教训女儿,“这世道太乱了,看看你大哥现在都被伤成啥样子了。” 看着女儿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眼睛还一直向楼上瞟过去,陈掌柜不禁长叹了口气,“我过几天给你二哥写封信过去,还是让他回来吧。” “二哥要回来了?”陈知晴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二哥了。 “看看你大哥和齐小姐的样子,他们怕是分不开了。”陈掌柜收回看向楼上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女儿,“估计那件事如果不是落到你身上,就是要落到你二哥身上。” “什么事?”陈知晴急忙问道。 咣当一声,楼上好像摔碎了什么东西,楼下父女两个人立刻都闭起了嘴,惊疑不定地看向楼上。 楼上那里乱哄哄的,陈知晴好像听到大哥口齿不清的怒吼声。 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陈知晴看到齐蓝一脸平静的走下楼。走过陈知晴面前时,齐蓝停下脚步,将手里的一个纸包放到陈知晴手里,“小妹,这里面是你大哥的药,记得盯着他按时吃。还有,这一段时间不要给他吃辛辣油腻的东西,注意不要着凉。” 陈知晴愣愣接过纸包,盯着齐蓝小心地问道,“齐小姐,你和大哥吵架了?” 齐蓝摇摇头,“不是,是你大哥说他以后不想再见我了。” 第90章 1941-90. 哈城. 陈知诚 怒火如同失控的野马在胸中奔腾,陈知诚宁愿被成老虎用小刀子碎割,也不愿听到齐蓝刚才和他说的话。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怒火即使已经平息湮灭,陈知诚回忆起这次谈话还是让他心痛如刀割。 陈知诚离开医疗室后没有回到刑讯室,一个宪兵将他带去囚室。这和他所预料的一样,抓他进来的成老虎已经被当众处决,被开水煮得皮开肉绽。如果自己还要被刑讯的话,日本人就不会这么麻烦,还要安排个军医给他细心治疗。 陈知诚被带进一个还算干净的囚室,里面有一个木板床,上面居然还有被褥,只是被子上有大片粉红色未洗干净的血印让陈知诚眉头又皱了起来。 陈知诚艰难地挪动身子慢慢躺下,囚房铁栅栏外走廊里的灯光昏暗。 巡视宪兵的影子被头顶的灯光拉得忽长忽短,依稀还能听到远处有痛苦的喊叫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陈知诚的心里像是塞进了沉重的石头让他无法呼吸,他在心里产生强烈的负疚感,那些叫喊的人很多都是他的同志们,他们仍在遭受着酷刑拷打,而自己却可以如此悠然地躺在这里享受着床铺的柔软。 陈知诚想起老严和齐蓝,今天他在场院那里没有见到他们。希望齐蓝可以顺利脱身,毕竟有她父亲这层关系,日本人只要没有证据,可能不会去难为她,但是老严呢?陈知诚不敢再想下去。 努力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开去,陈知诚的头脑里又想起了大竹森也对他说的话。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大竹森也提到的日本军官是苏文冒充的,如果大竹森也说的话是真的,苏文现在的境况将是非常危险的,甚至可能已经牺牲了。 如此一来,党组织根本不可能从本溪湖煤矿那里营救出苏文,并且得到胜山要塞埋藏黄金的地图,贸然行动会让很多人暴露甚至牺牲。 陈知诚心里一阵焦急,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情报汇报上去,还有关于苏文在本溪湖煤矿的情报组织上是怎么得到的?他思虑再三,越来越担心这是一个圈套。 迷迷糊糊闭上眼睛,陈知诚梦里又见到了老严和齐蓝。就在今天那个场院,老严满脸鲜血正被宪兵们塞进燃烧着火焰柴堆上的汽油桶里,陈知诚想冲上前去救老严,但是身子却被人在身后拉住。他回头一看,拉住他的人竟然是齐蓝,齐蓝还是穿着那身学生服,但是她的头上却戴着一个关东军军帽! 陈知诚满头大汗醒了过来,吗啡的药效过去,疼痛再次袭来。左手的绷带里像扎进了无数根尖刺,眼睛好像更加睁不开,口渴得厉害,身上开始发冷。 陈知诚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刚才那个奇怪的梦,自己的潜意识里难道连齐蓝都怀疑吗? 不知过了多久,囚房的门被打开,两个宪兵走进来,将陈知诚从床上架起来。陈知诚勉强挣扎了几下,用日语大声喊着:“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第91章 1941-91. 哈城. 陈知诚 宪兵没有搭理陈知诚,只是很粗鲁地将他拉出囚室,这次没有带他去刑讯室,而是穿过大厅来到宪兵队的大门口。 透过稀薄的晨曦,陈知诚看见齐蓝站在那里,还好,她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身上并没有任何受过伤害的痕迹,和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戴着圆边眼镜的矮胖中年军官和三四个宪兵。 齐蓝看见陈知诚并没有激动,只是对着身边的军官深鞠一躬,小声说着什么。军官微微弯腰还礼,转过头看向陈知诚,微笑着用中文说道,“陈先生您受苦了,我是小松三雄少佐,谨代表宪兵队给您致歉。” 陈知诚没有料到一个日本军官可以说这么流利的中文,稍微愣了愣,还是低声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陈掌柜原本缩着身子靠在宪兵队大门边的墙边站着,看到儿子被架了出来,急忙小跑着上前,扶住儿子的胳膊,看着儿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又是震惊又是心疼,两眼一红,眼泪就流了出来。 齐蓝走过来,低声说道,“伯父,知诚,我们走吧。” “等一下。”小松三雄突然在身后叫住众人,齐蓝几个人停住脚步,转过头一脸紧张地看了过去。 “陈先生现在的情况坐车子不方便,我安排人用医护车上送您们回到府上,车上有担架,也方便陈先生上下车子。”小松三雄很有礼貌地走上前解释了几句,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宪兵交待了几句,宪兵大声答应着,快步跑开。 几分钟后,宪兵队的院子里开出一辆军用医护车,小松三雄走上前,亲自打开车后的门。 陈掌柜有些不知所措,目光犹豫着看向齐蓝。齐蓝微微弯腰道了谢,宪兵们将陈知诚抬上担架,小心送进车厢里,齐蓝毫不犹豫跳了上去,陈掌柜不放心,也跟着爬了上去。 医护车在清晨的哈城街头缓缓驶过,路边的房屋和树木在车窗里迅速后退了过去。陈知诚的目光追寻在齐蓝脸上,齐蓝一脸平静看着窗外,不时看向陈知诚时,目光里也是如秋水波澜不惊,即使投来微笑,也让陈知诚感觉到陌生。 车子终于到了陈家酒楼,陈掌柜最先跳下车,一路上他坐在两个日本宪兵中间,让他如坐针毡心中不定,恨不得下一秒就可以带着儿子回到家里。 陈知诚终于回到自己的家里。躺在熟悉的床上。身边一阵喧闹后,父亲,妹妹和伙计们都离开了,陈掌柜离开的时候,轻轻把门带上,屋里只剩下齐蓝站在陈知诚的床边。 陈知诚看着齐蓝走到桌边倒了杯热水,陈知诚伸出右手接过水杯,手指和齐蓝的手指触碰,她的手很冷。 “他们没有难为你?“ 陈知诚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齐蓝轻轻摇头,“宪兵队一到,我就告诉他们我是财政厅长齐思源的女儿,昨天我还和他们长官山田大佐一桌吃饭呢,成老虎想绑架我还想对我做不好的事情。到了宪兵队,成老虎跑过来想拉我走,结果被宪兵们推到一边去了,后来我父亲和山田大佐也也都赶过来,他们都见到成老虎那天和你还有伯父之间的冲突,也知道成老虎是什么人。本来成老虎向日本人提的要求就无法达到,日本人恨他贪得无厌,又担心满足不了他的条件,他又要反叛,就正好趁他在宪兵队的时候杀了他。” 第92章 1941-92. 哈城. 陈知诚 “ 真是万幸。”陈知诚深吁了口气,却觉得怎么也放不下心。 “以后遇事多想想自己,别那么傻,你身后还有伯父和小妹,你出事他们怎么办?”齐蓝语气出奇地平静。 陈知诚低头凝视手中水杯,沉默良久,才小声说道,“自从选择了这条路,我就知道要亏欠他们了。对了,你是否打听到老严的消息。” “没有。” 齐蓝摇头,”我只是侧面了解到宪兵队没有进行更多的搜捕,看来老严没有松口。只要他没有暴露身份,那后面还有机会把他救出来。” “希望老严可以熬过去,如果你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记得立即撤离,不要管我,老严这次被捕,和他接触过的同志应该都已经转移了。” “你别想太多。”齐蓝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陈知诚伸出右手抓住齐蓝手臂,齐蓝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陈知诚急忙收回手,“还有件事情,我在宪兵队医疗室里遇到一个日本军医,他几个月前正好和中希敏助在一起,应该也遇到苏文。据他说苏文没有被送到本溪湖煤矿,而是去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也就是臭名昭著的731部队。” 齐蓝吃惊地看向陈知诚,许久之后才低声问道,“那个军医确定送去731的是苏文?” “这倒没有,他说是一个日本军官过去找中希敏助,然后就被关押了,是我猜测那个日本军官应该是苏文。不管怎样,这是一个重要的情报,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尽快汇报上去,以免我们行动错误。” “有个事情我不想和你提,一个月前上级从北平那里得到一个情报,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 陈知诚问道,突然心里有种不详的感觉。 “是的,老严为这件事也向我查询了一些事情。他没有和我说太多,只是说北平那里有一份情报说,说你可能牵涉到一个日本特务的事情中。” “我,日本特务?”陈知诚震惊了,“这怎么可能?” “知诚,你先不要激动,现在组织上正在内部调查,之所以没有对你采取任何行动,也是对你信任的程度大于怀疑,只是你手上的任务必须暂时停止。” “我接受组织对我的任何审查。”陈知诚深吸一口气,“但是,齐蓝,还是请你将我刚才说的事情向组织汇报。如果营救苏文的任务是一个圈套,会有很多人牺牲,组织损失很大。” “知诚,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保持静默,什么也不要做,等着组织过来找你,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本身就在调查中,上级被捕而你又刚从宪兵司令部里被放出来,组织对你的调查会更加仔细和严格。” “齐蓝,我明白你说的话,也会照你说的去做。”陈知诚看向齐蓝,话语里有些恳求,“只是求你将我说的情报汇报上去,由组织去调查做出决定。至于我本人,组织上对我做任何决定我都可以接受。” “陈知诚,别管你的那些情报了,现在没有人会相信你,你坚持汇报只会加深组织对你的怀疑。”齐蓝的脸涨得通红,俯下身紧紧握住陈知诚的右手,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想想知缜是怎么死的,我宁愿你只是个普通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齐蓝?”陈知诚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不相信齐蓝会对他说出这些话。 胸中积聚的委屈和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他猛地挥手将齐蓝掀倒在地上,手中的水杯被重重地s摔在地上砸得粉碎,飞溅的碎片划破齐蓝的胳膊流出鲜血。齐蓝好像并未察觉到自己受伤,只是微蹙着眉头盯着床上这个暴怒的男人。 “你走,你不是我心中的齐蓝,我不想见你,永远不想见你。” 陈知诚指着屋门对齐蓝吼道。 齐蓝缓缓从地上爬起,从包里掏出一个手绢将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陈知诚心像被根针刺一下,但还是倔强地靠着床沿将头扭了过去,耳中听到齐蓝平静的声音传来,“陈知诚,你要保护好自己,幸运不总是在你身边。” 房门那里响起轻轻的关门声,陈知诚急忙看过去,屋子里已经没有齐蓝的身影。 陈知诚的心里一阵失落,靠着床沿,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93章 1941-93. 哈城. 顾铁山 哈城的夏天总是来去匆匆,在人们还没有完全适应她那火热的热情时却发觉她已经转身离去 ,几场秋雨过后,哈城被秋寒笼罩了。 陈家酒楼的生意依旧是红红火火,只是原本在店里每天都能见到的少东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露面。坊间流传的版本很多,有人见到两个月前,宪兵队在一个早晨送了一个全身都缠着绷带的人进了陈家酒楼。食客们几经盘问,才从酒楼伙计的嘴里打听到原来那个受伤的人就是少东家陈知诚。 于是就开始有人猜测着陈家酒楼摊上事了,这个年头任他是什么人,只要惹上日本人哪还有好下场?让这些好事者失望的是,陈家酒楼没有关门歇业,也没有宪兵队来抄家抓人,该来的高官富商,还有日本人还是会每天大摇大摆走进酒楼吃饭喝酒。陈家酒楼的生意好像比起之前更加兴旺了。 顾铁山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大早出现在陈家酒楼门口,此刻离中午的饭点还早,柱子正拿着个大扫帚在门口打扫落叶,见到顾铁山走过来,急忙鞠躬作揖,“顾大少爷,您今儿来得太早,后面师傅还在备菜呢。” “我今儿过来不吃饭,来找你们家大少爷的。”顾铁山拍了拍柱子的背,脚步没停,直接向后院走。 柱子伸手拦住顾铁山,一脸抱歉,“顾大少爷,不好意思拦您,我们大少爷最近生病没法见客。” “看你急的!”顾铁山拍开柱子的手,一脸不悦,“是你家大少爷专门电话约我来的。” 柱子不能完全相信顾铁山,犹豫着还伸着手拦着。陈知晴嘴里塞着个馒头正好从门里跑出来,见到顾铁山正和柱子纠缠,急忙跑上前,“ 铁山哥好,大哥说如果我看到你,就告诉你直接到后面楼里找他。” 柱子讪讪着收回手,顾铁山也懒得搭理他,转过头看向陈知晴,只见到一个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的背影。 顾铁山无奈地叹口气,突然听到身后有陈知诚说话的声音,“小妹过了年就要十八了,还风风火火像个孩子。” 顾铁山吃了一惊,转过头看到陈知诚就站在身后。陈知诚的左脸颊上多了一道伤疤,头发里也跳出几根白发,比起两三个月前见到的样子,脸上满是沧桑,眼神里也有了一些疲惫。 “我刚才正在院里溜达,听到小妹和你说话就处来迎迎你。“陈知诚笑着伸手请顾铁山走进酒楼。 陈知诚领着顾铁山走进书房,请顾铁山坐下,又走过去给他倒了杯茶放在桌上。 顾铁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放下茶杯,盯着陈知诚笑了笑,“宪兵司令部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陈知诚端着个茶杯,也笑着坐在顾铁山身边,“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 顾铁山手指敲着木桌,“还真不瞒你,我还真是好好打听了一下,听完后我还真是服了你,当然还是服了齐蓝。” 第94章 1941-94. 哈城. 顾铁山 “哦?说说看呢?”陈知诚笑了笑,问道。 “那天你和齐蓝一起被成老虎抓进宪兵队,是不是?你身上的伤估计是成老虎干的,后来我又听说成老虎当天就给日本人杀了,而齐蓝居然啥事没有,就在宪兵队里溜达了一圈就出来了,还顺道把你也捞出来了。” “本来我们就是出去玩,遇到成老虎这个土匪,他本来和我们家就有仇,正好趁这个机会整我,结果日本人正好讨厌他,给齐思源一个面子,放了我们还正好杀了成老虎。”陈知诚无所谓地笑笑,把事情说了。 “我可是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说不想去攀齐蓝的高枝?”顾铁山想到上次和陈知诚见面,陈知诚让他碰了个软钉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平,忍不住开口揶揄。 “当时想搭她那条线做些生意,这件事后大家真是不熟了。”陈知诚神色不变,“你之前不是要去找她,有没有过去?” “我的事情有些变化,找她可能没用。”顾铁山摇头。 “我也只是问问。”陈知诚放下茶杯,“今儿请你过来想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我有朋友想倒腾一些木材去南边,不知道最近你那里车皮紧张吗?” “想订车皮直接去满铁交通处登记就是,干嘛要绕这么大的圈子找我?” “我朋友一个月前去订过,说那时候别说货运连客运的车次都停了,听说都去运关东军去南边,你知道这事情?” 陈知诚轻描淡写地问道。 顾铁山盯着陈知诚,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知诚,你知道你今天的这句话传进宪兵队耳朵里,估计你这次再进去就别指望出来了。” “铁山,我只是问个生意上的事情,没那么严重吧?” 陈知诚一脸平静。 顾铁山掸了掸大衣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准备告辞,“知诚,我知道你是个生意人,今天的话到此为止,就当今天你我没有见过。” “铁山。”陈知诚在顾铁山身后叫住他,“高良辅和他下面的人做事太糙,你别给他们带进去。” 顾铁山停住脚步,缓缓转身,盯着陈知诚一脸惊疑不定,“知诚,你到底是谁?” “我,陈知诚啊,我们两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你怎么不认识我?” 陈知诚笑了笑,脸上脸色变得严肃,“我是一个中国人,和你一样。” “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顾铁山压低声音问道,“我不相信你是为日本人做事,对了你那天拉着齐蓝做挡箭牌,肯定想去做什么事,要不宪兵队不可能抓你进去。” “我现在什么人也不是,不是共产党,更不是国民党,我只是个中国人。”陈知诚从椅子中站起,缓缓走到顾铁山身前,“铁山,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很愿意帮助你。” 顾铁山看到陈知诚向他伸出手,他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旋即又收回手。 陈知诚笑了笑收回手,“记得我这句话,你如果需要帮助,记得来找我。” 第95章 1941-95.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盯着陈知诚又看了看,默默转身走出书房。 顾铁山心事重重一路走到陈家酒楼大门口的时候,顾铁山感到一丝透骨的寒冷,抬头看向天空,细密的雪粒子在空中飘舞,这是哈城今年下的第一场雪,凛冬已至。 柱子还在挥着大扫帚打扫门口的落叶,看见顾铁山走出门,他急忙站直了腰搓着手,“顾大少爷您走好。” 顾铁山走到柱子面前也搓了搓手,“你家大少爷还是身子弱出不了门,你们要多照顾他些。” 柱子点头答应,顾铁山又假装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对了,最近齐小姐还是经常过来?” 柱子摇摇头,“齐小姐很久没有来我们这了。”说完,又低下头挥动扫帚继续打扫落叶。 顾铁山向酒楼里望了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随手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上去,说了个地址。 十几分钟后人力车停在高记绸缎庄门口,顾铁山坐在车上向绸缎庄门口伸出头看过去,门口有一个卖烟的小贩看见顾铁山后微微点头,顾铁山才跳下车大踏步推开绸缎庄大门走了进去。 绸缎庄里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顾铁山也不等伙计招呼,一言不发向铺子后的屋子里走了进去,一个伙计想伸手拦住顾铁山,却是阻拦不及,只好一脸尴尬地跟在顾铁山身后。 还没有走到木屋,顾铁山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男女肆无忌惮的浪笑声,顾铁山皱了皱眉停住脚步,身后跟着的伙计急忙跑上前走到木屋前轻轻敲了敲门,大声喊着,“老板,顾老板来了。” 房间里传出高良辅不满的声音,“告诉他,今天我不在,明天再过来。” 顾铁山铁青着脸,走上前在门上用力拍了拍,“高老板,我已经在门口了。” 屋里传出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一个妖艳的女人手扣着衣襟,嘻嘻笑着打开门走了出来。顾铁山感觉到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气迎面袭来,他微蹙眉头侧身让女人走了过去,看着女人和伙计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才抬腿走了屋子。 木屋里升了个火炉温暖如春,高良辅脸红扑扑的,身上只着单薄的马褂长裤,看见顾铁山铁青着脸走进来,高良辅的脸上也有些尴尬,讪讪笑了笑,“兄弟不知道哥哥的苦啊,日本人就守在眼皮子底下,我们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担惊受怕不说,上峰还老是斥责工作不力,哥哥也需要安慰啊。” 顾铁山没有搭理高良辅,一屁股坐在木椅里,“我们的计划已经更改了几次,这次上峰有没有批准?” 高良辅摇摇头,叹了口气坐下,“还没有收到回复,我估摸着上峰还是不会批准。” “还是因为人手和钱?” “谁说不是呢?” 高良辅递了支烟给顾铁山,见顾铁山没有伸手去接,就收回手将烟塞进自己嘴里,划了根火柴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你说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会傻到愿意到我们这来送死,兄弟啊,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件事估计上峰也基本上放弃了。” 第96章 1941-96. 哈城. 顾铁山 “没有人过来,那钱呢?” 顾铁山不悦地问道。 高良辅苦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顾铁山接过来看了看,脸色随即冷了下来,将纸条狠狠拍在桌上,“又是要我们理解党国危艰,这已经大半年没有经费了,后面的事情怎么去做?” “兄弟啊,你还算好,有日本人的工资一个月也有个百八十的,想想哥哥我,手里就这么个小店。在这个年头还有个屁生意,下面还有这么多弟兄要吃饭,哥哥这个愁啊!“ 高良辅猛吸了口烟,叹着气说道。 “既然重庆那里没人没钱,我想干脆改个计划,原来我想法是利用齐蓝家族的关系混进本溪湖煤矿,现在看来不行,要不干脆找一两个会说日语的人假冒日本人混进去,反正我们的想法不是要救人出来,只是拿到情报。” “这个计划可行。“ 高良辅一拍大腿说,转念一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想自己进去?你一个人进去肯定不行,另一个能说日本话的人你能找到?重庆那里你可别指望。” 顾铁山掏出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还是低声说了,“今天陈知诚找我过去套我的话,我觉得他想加入进来。” “陈知诚?“ 高良辅愣了一下,随即叫了起来,“就是陈家酒楼两个月前被宪兵司令部抓进去的少掌柜?他不是和齐蓝混在一起,怎么突然想来摊我们这滩浑水?” “我打听了 一下,齐蓝已经和他掰了,我怀疑他想跳进来也是知道了那个地图的事。”顾铁山盯着屋顶,缓缓说道。 “他知道你是谁了?”高良辅一下子从椅子中跳起来,一脸紧张地盯向顾铁山,“你告诉他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倒是他和我说了一句,让我当心,别让你和你的手下把我带进去。” “他还知道我了?“ 高良辅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目光慌乱,一脸惊恐,“兄弟,你说他是共党还是中统?” “他说他什么人都不是,但是我还是有些感觉他是共党。” “共党如果知道苏文在煤矿里,为什么自己不进去救人,和我们混在一起做什么?“高良辅眼神惊疑不定。 “我也想不通,但现在这个局面,如果有陈知诚愿意出手帮忙的话,也许我们的任务能成。“ 顾铁山眯着眼睛思忖,又看向高良辅,“你知道,这个陈知诚在日本的时候和苏文两个人关系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 “能成个屁? 让上峰知道我们私通共党,我们两个等着家法伺候吧。” 高良辅心有余悸,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陈知诚也没说他是共党,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确定他是,反正直接向上峰汇报说有忠勇义民愿意襄助,由上峰定夺就是。“顾铁山手指敲着桌面,“再说了,任务完成的时候,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陈知诚他一个人?” 高良辅狠狠吸着香烟,蓝色的烟雾缭绕他的头顶久久不散,终于他将烟屁股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行,我今天就向上峰汇报,我们两个的前程都在这个事上了。兄弟,有句话我说在前头,情报最后只能在我们手上,该心狠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像个娘们。” 顾铁山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后,又转过头看向高良辅,“还有个事没有和你说,我妹妹顾铁蕾就要从北平回来了。” 第97章 1941-97. 哈城. 陈知诚 哈城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早,时间刚刚过了十月,哈城已经下了几场大雪。 白皑皑的积雪将整个城市装扮成了一个迷幻般的白雪世界,松花江面早已冻结了厚厚的冰层,白雪封盖了整个江面一片素白。沿河排列着的俄式建筑和东正教教堂的屋顶上也摞着厚厚积雪,稍有风吹过,屋顶和沿街雪松上积雪一起纷纷扬扬地落下,在空中散开一大片雪雾。 从三公街到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道路也被白雪覆盖,清扫工人即使一天清扫两次积雪,也无法阻绝几个小时后白雪重新占据在道路上。 这样的天气里身穿着破旧单薄棉衣的人们被生活所迫也不得不出门做事,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将手笼在衣袖里,即便遇到相识的人也不肯停下脚步,只是点头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今天是礼拜天,陈知诚和以往一样早早地来到圣索菲亚教堂。教堂里没有多少信徒,布道台上站立的牧师吟诵圣经的声音也有些沉闷。虽然门窗都已经闭拢严实,陈知诚仍然感觉轻风若有若无在身边盘旋,寒冷刺骨。 陈知诚穿着一身黑色缎面狐皮袄,将狐皮帽子摘下放在身边长条木椅上。每个星期他都会来这里,风雪无阻,每次来到教堂也都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总是低头默默地听牧师讲道,然后又默默地离开。 在严国城被捕后的这三个月里,陈知诚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和压抑。他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成了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按照之前他所告知和组织重新取得联系的方法,他每个礼拜日来到这里,偷偷将手伸到在座位下的椅子缝隙里摸索,可是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回,三个月了,他一无所获。 唯一陈知诚可以信任,可以抱团取暖互相鼓励的齐蓝也离他远去。陈知诚常常会想起齐蓝,但按照组织纪律陈知诚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去接触她。之前两人的刻意接触也是因为组织安排的,那时他们共同的任务需要陈知诚设法进入齐思源控股的本溪湖煤矿营救苏文,可苏文一直不曾在那里出现,而严国城的被捕又让这个任务无限期搁置。 陈知诚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持静默等待组织联系。可是他躁动的心不允许他只是静静等待,一个月前他实在按捺不住快要发狂的冲动联系了顾铁山,实际上顾铁山在几个月前请他帮助牵线联系齐蓝的时候,陈知诚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从小长大的曾经的朋友这么做的动机。 陈知诚偷偷跟踪了顾铁山几个星期,发现了顾铁山和高良辅之间的联系,又在高良辅的手下那里花了些心思才知晓了顾铁山真实的身份,原来顾铁山是国民党军统哈城战的副站长。 陈知诚既然知道了顾铁山的身份便开始怀疑他要联系齐蓝的动机,陈知诚有种预感顾铁山的活动背后有进入本溪湖煤矿的用心。 但是陈知诚也不能够肯定,他很想将所知道的转告齐蓝,犹豫了很久后终于拨通齐蓝家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佣人冷冰冰的回话说齐小姐不见客,然后就挂断了电话。陈知诚没有等到齐蓝的回电或者来访,他之后也没有再去联系过齐蓝。 顾铁山也没有再次联系过陈知诚,陈知诚每天都对自己说无数遍耐心,然而耐心这两个字常常在心中被磨损直至虚无,陈知诚几次都在深夜将自己的行装打包好,准备前去冀中寻找部队,但每次又在早上将行装默默拆开,再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耐心,现在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持静默。 第98章 1941-98. 哈城. 陈知诚 今天陈知诚仍然没有在椅子缝隙里寻找到任何纸条,他一脸落寞地站起身子,戴上皮帽缓缓走出教堂大门。 身后突然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女人的声音,“陈先生,陈先生。” 陈知诚木然回头,身前是一个穿着单薄大衣头戴毛线帽子的俄国年轻女人。陈知诚稍稍愣了一下,这个女人的样子他有些印象,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陈先生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娜塔莎,我和我父母之前去您店里吃过饭。” 年轻女人努力让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僵硬的面部肌肉让陈知诚看出来她很紧张。 陈知诚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俄国女人,大衣很干净,但是领子和衣襟处已经磨损而且很单薄。娜塔莎脸色冻得苍白身体还有些瑟瑟发抖,看来她最近过得不太好。 陈知诚还是很有礼貌地微笑,“ 娜塔莎小姐您好,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陈先生您真是好人,我父母已经不在了,我在这里找不到事情做,您可以借给我一块钱买个面包吗?” 娜塔莎的声音很低,说到借的时候用了些力气。 陈知诚摘下皮手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放进娜塔莎手里。 娜塔莎手里紧紧握住钱,脸色通红,说话开始结结巴巴,“这些钱太多了,我该怎么感谢您呢?” 陈知诚摇摇头,转身默默离开,他的心里还在为今天在教堂里的一无所获而烦闷。 湛蓝的天空里漂浮着几片白云,阳光很好但却不能给陈知诚带来一丝暖意。 陈知诚走到教堂前的广场上突然有一些茫然,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穿着贵重的皮袄在雪地上互相追逐嬉闹,而不远处的同样年纪的孩子衣着破烂,挎着竹篮在雪里捡拾掉落的煤渣。幸福和不幸同时在一个小小的广场上演绎着各自的故事。 陈知诚有心想改变这一切,但是现在的他却无能为力。 陈知诚又无意识地向一个方向瞟了过去,那个方向有一个小楼,二楼窗户紧闭着。陈知诚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抬起脚步慢慢走出了广场。 道路上的雪堆得很高,人力车是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沿街的店铺早已开了门,伙计们忙着用铁掀和扫帚打扫门口的积雪。 陈知诚在路上走了很久,回到陈家酒楼的时候皮袄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柱子和四喜儿两个人正忙着在酒楼门口扫雪,四喜儿远远看见陈知诚走回来,将铁掀一丢,忙着跑上前,“哎呦,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掌柜的都找了您好几出了。” “我爹找我有事?家里来人了?” 陈知诚有些惊讶。 四喜儿摇头说不知道,陈知诚向两个伙计点点头,快步走向酒楼。 刚进了大门,陈知诚就看到妹妹陈知晴穿着件红色缎面的皮坎肩,慌慌张张地从楼里跑出来。 陈知诚拦住妹妹,问道,“小妹,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 “大哥您总算回来了,爹今儿早接了个电话就心急火燎地满天下找你?找不到你,就找我的麻烦。”陈知晴叹着气,大声抱怨。说完,拉着大哥的胳膊往后院跑,“你赶快去和爹说话,我要去看一下店里的火炉。” 第99章 1941-99. 哈城. 陈知诚 陈掌柜听到兄妹俩说话的声音,挑开门口的棉帘子,“老大你赶快过来,我有事找你,还有小妹你要再忘了去看店里的火炉,就罚你一天饿着。” 陈知诚快走几步走到陈掌柜身边,扶着父亲的胳膊走进屋。 “小妹眼看过了年就十八岁了,既然不读书我就安排她管一些店里的事,今儿早我到店里一转,大厅和楼上的包间火炉子热得能穿裤衩在里面晃,四喜儿说是小妹安排的,你说就这天哪儿有那多人来吃饭?” 陈掌柜说着,又生起了气,“大厅少添些煤,包间留个一两个生炉子就行了,做生意要省着些,小妹脑子里就是没这个念头,比起老大你真是差多了。” “小妹还小,过一两年这些事情她就全懂了,爹您放宽心些。” “放宽心?你们两个谁让我省心?说媒的把我们家门槛都快踩平了,小妹说她年纪小不想嫁,老大你今年二十六了,我在你这时候老二都生下来了。” “爹,这兵荒马乱的谁敢成亲?” 陈知诚尴尬地笑了笑。 “兵荒马乱?咱们中国都乱了一两百年了,按你这么说咱们中国人都不成亲不生娃啦?” 陈知诚一时语塞,跟在陈掌柜身后进了书房。陈掌柜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眼睛瞟了瞟立在一边的儿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让儿子也坐在身边,“之前就和你说过,你和齐蓝不是一路人,她照顾咱们家生意,从日本人那里捞你出来,我念她的恩德,你们两个人吵了架后人家已经几个月不登门了,估计已经有新的相好的了。我就想说,老大你别再惦记人家,好姑娘到处都有。” 陈知诚站起来给父亲倒了杯茶递到父亲手中,自己也慢慢坐下,“是,我不想她了。” “那就好!” 陈掌柜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今早我收到铁山的电话,你知道谁回来了?” “是铁云小蕾回来了?” 陈知诚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是小蕾那个丫头回来了。铁云在北平那儿当警察,很得局长重用没回来。铁山的意思是,想今晚在酒楼里办一桌酒和我们聚聚。我在想老大你要是没意见,我准备今天就把你和小蕾的亲事给定了。” 陈掌柜笑着看向儿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爹,这不可以的。” 陈知诚从椅子中跳了起来。 “老大你还在想着齐蓝那个女人?” 陈掌柜又瞪起了眼睛。 陈知诚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说服父亲。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重重敲响,陈知诚听到门外妹妹在门外大喊,“大哥,一个叫娜塔莎的俄国女人在店里找你。” “爹,我出去看一下。” 陈知诚急忙从椅子里站起,对父亲说了一句后,打开门跑了出去。 陈知诚跑出小楼的时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慢步向店里走去。 转过头,见到陈知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跟在身后。 酒楼门口站着的正是今早在圣索菲教堂门口遇见的俄国女人娜塔莎,四喜儿双手拄着个铁掀,一脸好奇地守在一边。 第100章 1941-100. 哈城. 陈知诚 ”陈先生,您的手套掉。。。”娜塔莎见到陈知诚走过来,急忙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双手套递过去。 “娜塔莎,这里冷,我们进去。”陈知诚打断娜塔莎的话,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楼里走。 娜塔莎吃了一惊,想将手抽回来,但陈知诚抓住她的手力量很大,拉着她快步走上二楼,打开 一个包间,对着身后跟过来的四喜儿和陈知晴说了声,“我和朋友在这里说话,你们准备些吃的送过来。” 陈知诚将包间门关上,门外四喜儿一脸错愕,看向陈知晴,“大小姐,大少爷会不会要娶个洋妞入门?洋妞说今儿早大少爷将手套拉在她那儿。” 陈知晴没好气地瞪了四喜儿一眼,“关你什么事情,赶快到后厨准备饭菜。” 见到四喜儿不甘心地下了楼,陈知晴耳朵贴着门又听了一会儿,只大哥和那个洋妞说话声音很低,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陈知晴心里一时紧张,赶快跑下楼向后院跑去。 陈知诚关了包间门后,转过头看到一脸紧张的娜塔莎还站在那里。他低声请娜塔莎坐下,倒了杯热茶递给娜塔莎。 娜塔莎双手握着茶杯一口口喝着,眼睛不敢向陈知诚看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陈知诚低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我吓着你了。” 娜塔莎摇摇头,放下茶杯,看着陈知诚认真说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走了后我在地上看到你掉的手套就给你送过来了。” 陈知诚脸上显出一丝囧色,低声说了声谢谢,“刚刚被我父亲逼婚,正好你过来,就拿你当了次挡箭牌,实在对不起。“ “哦,是这样的。“ 娜塔莎的脸有些红了,包间的角落生了个火炉,屋子里温暖如春,”陈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在这里工作吗?您的酒楼里会来很多俄国人,他们喜欢吃中国菜,但是看不懂菜单,我可以给他们解释,还可以给他们推荐些别的菜。“ 陈知诚有些诧异,盯着娜塔莎的脸没有说话。 娜塔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递给陈知诚,陈知诚接过证件看了一下,有些惊疑地抬起头,“你是苏联侨民?“ “我父母之前在中东铁路工作,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陈知诚将证件递回给娜塔莎,“你怎么没有回国?” “六年前我父母没有了工作,本来我们一家人准备回苏联,但听说我爸爸在苏军里的弟弟在大清洗中被送去了西伯利亚,我父母不敢回去,就留了下来。但作为外国人他们很难找到工作,他们花光了积蓄后就先后死了。我原本在一家商行里做事,前几天商行关门了,现在我钱花光了,也无家可归了。”娜塔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听见门口有敲门声,陈知诚走上前打开门,柱子端着个餐盘走了进来。 陈知诚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娜塔莎说道,“你先吃饭,我等会儿再过来。” 陈知诚离开包间,快步走回后院小楼,见到陈知晴正凑在陈掌柜耳朵边嘀咕着什么,两个人看到陈知诚走了进来,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第101章 1941-101. 哈城. 陈知诚 “爹,我想让我的朋友到店里做事可以吗?她可以说俄国话,以后店里可以多做些俄国人的生意。” 陈知诚说道。 “你的朋友就是那个洋妞,叫什么莎的?” 陈掌柜眯着眼睛,盯着儿子问道。 “爹,她叫娜塔莎。“ 陈知晴在父亲身边提醒。 “是的,就是她。“陈知诚说。 “老大,你和这个什么莎的是怎么回事,以前没有听你说过。“ 陈掌柜问道。 “她是苏联侨民,父母已经死了一个人在这里,我们认识了一段时间了,彼此也谈得来,最近见面的次数多了。正好她原本做事的商行倒闭了,现在也没钱没地方住了,我就想如果您同意的话让她过来我们这里帮忙。“ 陈知诚说。 陈掌柜还在犹豫着,陈知晴却在旁边开口问道,“哥,你会娶这个娜塔莎吗?” 陈知诚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还是看着父亲,“爹,我不想娶顾铁蕾。” “什么? 大哥你怎么又和顾铁蕾混在一起?我原来以为齐蓝会是我嫂子呢。”陈知晴大声嚷嚷起来。 陈掌柜抬起手,在女儿头上拍了一下,“ 大哥的事情你也敢乱说话?” 说完,转过头看向陈知诚,叹了口气,“ 算了,老大你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那个什么莎的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也不要让她在外面一个人住,小妹隔壁的房间还空着,你让她就住在那儿吧。” “让她住进咱家,不好吧?” 陈知诚有些犹豫。。 “外面这么乱,你放心?” 陈掌柜有些生气了, 陈知晴也在旁边捂着脑袋,嘻嘻笑着,“最重要在我和爹的眼皮子底下,大哥你可要做事小心些。” 华灯初上,顾铁山带着顾铁蕾出现在陈家酒楼门口。陈知诚早早就守在门口,见到顾铁山兄妹走进来,急忙上前向顾铁山拱了拱手,笑了笑,目光随即转到了顾铁蕾身上。 顾铁蕾穿着一身厚厚的皮袄,看见陈知诚亲切地喊了声,“知诚哥。” 陈知诚笑了笑,盯着顾铁蕾,说道,“当年我和铁山离开北平去日本的时候,你还背着书包上小学呢,七八年下来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若不是你哥哥带你来,我走在路上都不敢认了。” 陈知晴也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盯着顾铁蕾看了看。 顾铁蕾对着陈知诚笑了笑,走过去拉着陈知晴的手,“这肯定是知晴,我还记得我们一家搬去北平的时候,你还在妈妈手上抱着呢,现在不也是个大姑娘了。” “我大哥说你小时候特别爱哭,有一次我二哥在你背后贴了个大坏蛋的纸条,你哭了整整一个星期,而且每次上学都要转身看背后。” 陈知晴瞪着眼睛,盯着顾铁蕾好奇地问道。 顾铁蕾的神色暗了暗,随即又笑了起来,“你两个哥哥才调皮呢,你大哥净说我的坏话,你过来,我来和你说说他们哥俩的事情。” 说着就拉起陈知晴的手,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走在最前面向二楼走去。 第102章 1941-102. 哈城. 陈知诚 顾铁山和陈知诚相视一笑,顾铁山靠近陈知诚,低声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要看做的事情是不是好事。” “为了中国好的事情,怎么样?” 陈知诚目光看向顾铁山,轻轻点了点头。 四个人走上二楼,陈掌柜正忙碌着招呼伙计们把各个包间的火炉添媒。 陈知晴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撒着娇,“爹您早上还骂我浪费煤,现在该后悔了吧?” 陈掌柜笑着和顾家兄妹寒暄了几句,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谁想到这大雪都堵了门了,今儿晚上客人倒来了这么多?” “叔,这事我知道,市府今天打给满铁求援说有大人物今天来哈城,满铁特意调了两台军用铲雪车把三公街到火车站路上的雪给清除了,幸好今儿一天没再下雪,要是赶上前几天那雪下的,雪刚铲掉就又盖上了。”顾铁山走上前笑着说道。 “还是托了大人物的福了。“陈掌柜笑了笑,伸手招呼着众人走进包间里。 看见众人都坐下了,陈掌柜对身后的柱子说道,“让莎莎别忙了,一块过来坐着吃饭。“ “莎莎?“ 陈知诚看着妹妹,一脸不解。 陈知晴凑着大哥的耳朵,小声说道,“娜塔莎让爹和别的伙计都叫她莎莎,爹老喜欢咱这个洋嫂子了,说她懂事又勤快。“ 陈知诚皱了皱眉,“ 不要乱说。” 时间不长,陈知诚看见娜塔莎走了进来。她身上没有穿着早上的大衣,而是换了一身陈知晴之前穿过的蓝缎面小皮袄,头发也改扎了两个小麻花辫子,如果不看脸的话,整个就是个满洲的小姑娘。 陈知晴笑着拉着娜塔莎坐在陈知诚身边,转过身子向顾家兄妹介绍,“这是莎莎,我哥的朋友。” 顾铁山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看向陈知诚,“知诚,你不把我当兄弟了,怎么有这么漂亮的朋友也没有和我说过。” 顾铁蕾也笑了笑,“知诚哥,你朋友好漂亮。” 娜塔莎脸一下子红了,不安地向陈知诚瞥了 一眼,陈知诚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指着顾家兄妹,“这是顾铁山,那位是顾铁蕾,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们两个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妹。” 不知为何,酒席间自从娜塔莎坐下来之后气氛反而冷了下来,陈知晴努力和顾铁蕾说着些开心的事情,看到顾家兄妹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娜塔莎也只是低着头,拿着筷子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一言不发。 陈掌柜咳嗽了两声,微笑着看向顾铁蕾,“小蕾,你今后是留在哈城不走了?” 顾铁蕾放下筷子,脸上努力挤出些笑容,“二哥那里特忙,也不是每天回家,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我想着还是老家好,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事做的话,我就不走了。” 陈掌柜叹了口气,“还是回来的好,毕竟叶落都要归根的,我找机会儿也要写信让老二回来,在外面飘着,哪有在家里好?” 顾铁蕾握着茶杯,好一会儿后才笑着看向陈掌柜,“叔,您要不嫌我打扰您,我以后每天过来看您。” 第103章 1941-103. 哈城. 陈知诚 陈掌柜笑着说好,又提到之前两家长辈之前交往的事情,说着眼圈就红了。陈知诚急忙将话题岔开,说了些生意上有趣的事情,顾铁山也应和了几句,酒桌上的气氛又活跃了些。 柱子在门外敲了敲门后走了进来,走到陈掌柜身边耳语了几声。陈掌柜脸拉了下来眼睛不经意地向陈知诚看了看。 陈知诚眉头微蹙, “爹,是不是外面有事?” 陈掌柜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陈知诚摆摆手,“老大,你坐着陪铁山小蕾他们继续吃饭,柱子说外面来了几个贵客,我要出去招呼一下。”说完,向顾铁山和顾铁蕾打了个招呼后,就急忙抬腿往外走。 陈知诚想跟着父亲同去,陈掌柜硬是将他压在座位上。 陈掌柜离开后,酒席上众人也轻松了一些,顾铁山笑着打听娜塔莎的情况,娜塔莎红着脸一一说了。 听到娜塔莎还是苏联侨民的身份,顾铁山微皱眉头,“ 莎莎,我想冒昧问一句,你以后是否准备回苏联吗?” 娜塔莎摇摇头,“我只有一个叔叔在那里,据说他在大清洗中被送去西伯利亚,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生在哈城长在哈城,这里就是我的家。” “那就好。“顾铁山呼了口气,眼睛看向陈知诚,但是话却是对娜塔莎说的,“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苏联侨民的身份对你对知诚都不太方便。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改成满洲或者日本国籍。” 娜塔莎急忙点头,“我愿意,谢谢顾先生您帮忙。” “那改成满洲国籍,还是日本国籍,你决定一下。”顾铁山掏出个小本子开始记录。 “陈先生,您是?”娜塔莎转过头看向陈知诚。 ”我当然是满洲国籍。”陈知诚说道。 “顾先生,那我也想要满洲国籍,可以吗?” 娜塔莎看向顾铁山认真地说道。 陈知晴笑着搂着娜塔莎的肩膀,“莎莎,要不你也跟着我们家姓陈好吗?叫陈莎莎?” 娜塔莎脸又红了,手握着茶杯不说话了。 顾铁山大笑起来,“小妹,你让莎莎害羞了,她们俄国女孩子如果改姓的话,就意味着要嫁到你们家了。” 陈知晴笑着拉着娜塔莎的手,急忙说着对不起。娜塔莎也跟着笑,好一会儿后,才看向顾铁山,“顾先生,我想改名叫陈莎莎。” “莎莎,这样才好呢,以后你嫁给我大哥的话,就不用麻烦再改一次名字了。”陈知晴跳起来抱着娜塔莎的肩膀,大声笑着。 陈知诚一直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对身边妹妹的玩闹有些无可奈何。反正他之前和娜塔莎已经讲明了自己利用她来躲避父亲逼婚,自己和娜塔莎之间也没必要有什么尴尬。 突然觉得酒席之间异常安静,抬起头看到顾铁山已经站起身子有些吃惊地看向自己身后,自己腋下被妹妹偷偷用手指戳了戳,陈知诚转过头看见妹妹一脸古怪。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齐蓝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也穿了一身蓝色缎面皮袄,站在身后的包间门口。 第104章 1941-104. 哈城. 陈知诚 突然觉得酒席之间异常安静,抬起头看到顾铁山已经站起身子有些吃惊地看向自己身后,自己腋下被妹妹偷偷用手指戳了戳,陈知诚转过头看见妹妹一脸古怪。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齐蓝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也穿了一身蓝色缎面皮袄,站在身后的包间门口。 陈知诚愣愣地从椅子中站起来,齐蓝微笑着走上前,“知诚,好久不见,你的伤都好了?” 陈知诚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关心,我身体已经好了。” 齐蓝转过头看着站在陈知诚身边一脸惊愕的娜塔莎,笑着看向陈知诚,“知诚,你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她是娜塔莎。”陈知诚的手轻轻挽起娜塔莎的腰,“她是我的朋友。” “我以后的名字是陈莎莎。” 娜塔莎补充着说道。 “陈莎莎,好名字,都姓陈,是一家人,挺好的。”齐蓝笑得很开心,伸出手握住娜塔莎的手,“你好,我叫齐蓝,是知诚的同学,我们以前一起在日本留学。” 顾铁山急忙绕过桌子走过来,向齐蓝伸出手,笑着说道,“齐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顾铁山啊,知诚的发小,我们在日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 齐蓝微笑着伸出手,和顾铁山轻轻握了握就收回了手,“我之前听知诚说过你想来见我,怎么一直都没来呢?” 顾铁山尴尬地笑了笑,“您是贵人,我一点儿小生意的事都不好意思找您去说。” “顾先生您客气了。”齐蓝转过头看了看站在桌前的几个人,笑着说道,“今儿新京那边来了几个人,我父亲非要我出来一起和他们吃个饭。刚才见到伯父知道你们在这里办家宴,就跑过来打个招呼,看来我过来反而是打扰了各位吃饭的 雅兴了,我这就告辞了。” 齐蓝说完就笑着转身离开,顾铁山急忙走上前想再说些什么,看到齐蓝转过头,看向陈知诚,“知诚,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陈知诚默默站起,跟在齐蓝身后走出包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齐蓝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陈知诚,陈知诚一脸漠然将头扭了过去。 陈知诚感觉到齐蓝走近自己,轻轻帮自己整了整衣襟,耳中听到齐蓝低声说道,“老严已经给家里接了回去,估计要养好身体才能回来。” 陈知诚转过头,齐蓝的脸近在咫尺。陈知诚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有激动有委屈,心中有太多压抑很久的话想说出来,话没出口就听到齐蓝继续说道,“你现在的任务还是保持静默,什么也不要做,等着老严回来。” 陈知诚眼圈微红嘴角颤动,盯着齐蓝,轻声说道,“齐蓝,我。。。” 齐蓝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立在嘴边,陈知诚紧闭嘴唇,看着齐蓝的脸慢慢凑近,他可以闻到齐蓝身上的酒气,听见齐蓝的嘴凑在他的耳边,“知诚,你知道吗,我刚才真的很想掐死你。” 第105章 1942-01. 本溪. 孟小七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本溪。 时间到了四月,本溪终于不再下雪,接踵而至的是无休无止的雨季。 孟小七不喜欢下雨,雨天总是让他想起去年他在山西被关押时的事情。 离开垣曲战俘营后,孟小七和其他十几个战俘被押送去了平遥,在那里的集中营里停留了一个星期,然后他和另外两百多个战俘被塞进了闷罐车里。 上车的时候每个人给了三个馕,同车的一个河南兵一天将三个馕都吃光了,在过后的十天里河南兵大多数时间都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有时候他饿极了,便会爬起来想抢孟小七怀里的馕。河南兵没有力气了,孟小七甚至不需要身边的老高帮忙就可以将他推倒到一边。第五天的时候河南兵再也没有起来,日本人让孟小七和另外一个小兵将他抬出闷罐车扔到了路边。 河南兵的尸体和闷罐车别的车厢里里丢下来的尸体被草草埋在冀中平原的铁路边的土坑里。孟小七后来想起河南兵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如果当时他可以分一小块馕给他,也许河南兵就不会死。老高却和他说,“如果你分给河南兵,那路边埋的尸体里不只有河南兵还有你。” 今年开年后,孟小七不得不和老高分开。日本人将孟小七和别的几百个身材矮小的战俘又一次送上闷罐车,孟小七不知道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只知道火车越往前走,天就越冷。 闷罐车里所有的人都有过挨饿的教训,知道日本人不会在中途再给吃的,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节省着分到的口粮。即使在夜里,战俘们也会紧紧抱着怀里的饼子,小心不能被人抢走。 五天后的一个早上,孟小七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还没有睡醒,就被一阵急促的木棒敲击火车厢壁的声音吵醒。 孟小七睁开眼睛,看到闷罐车的门已经被拉开,车外的冷风卷着雪花吹了车厢,火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都下车!”车厢门口出现一个穿着一身黑棉袄,脑袋上扣着个狗皮帽子的瘦男人,他大半个身子探着伸向车厢里,手里拿着个木棍,不耐烦地敲着厢壁,“不想死的都给我快点下车,站在下面排好队!” 孟小七急忙从地板上爬起来,跟在众人身后跳下火车。 铁道旁早已站满了端着长枪刺刀的日本士兵,等战俘们慌慌张张跳下火车后,便驱赶他们走到铁道旁一个落着厚厚白雪的空地上。 孟小七身上还穿着一年前在山西打仗时穿的军服,衣服单薄还早已破烂不堪,根本无法阻挡寒风夹着雪粒灌进衣服里去。刚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孟小七就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闷罐车里还有战俘在忙着下车,孟小七趁这个时间打量了一下四周。 战俘们站在一片大山脚下,山上落着厚厚的积雪,没有白雪覆盖的地方露出黑乎乎的山岩。山脚另一头可以看见竖立着十几个巨大的铁架和冒着浓浓黑烟的烟囱,铁架下方依稀可见巨大的山洞,有一条铁轨伸进山洞里,没几分钟就可以看见冒着白汽的机车拖着一长串满载黑色煤块的铁斗车沿着铁轨驶出洞口。 突然肩膀上被一根木棍狠狠抽了一下,孟小七急忙转过脑袋,刚才他看到的站在车厢门口的那个瘦男人就站着他面前,“小子,你当过来看风景来了,说,叫什么名字?” 第106章 1942-02. 本溪. 孟小七 “孟小七。”孟小七急忙说道。 瘦男人看了看手中的名册,举起手里的木棒指向一个方向,“你,站那儿去。” 孟小七顺着木棒指向的方向小跑过去,那边已经有一二十个人哆哆嗦嗦地在风雪里站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将手笼在袖子里,脸被冻得又黑又红,见孟小七跑过来,嘿嘿笑着, “你也给冯大牙打了?俺刚才也被他打了一棒子。” “他叫冯大牙?”孟小七缩着脖子站在男孩身边,也瞥了一眼瘦男人,好奇地问道。 ”他刚才说他叫冯什么义的,说是管我们的把头,俺也没听清他说啥,就感觉他大牙难看,俺就给他起了个名,叫冯大牙。”男孩子得意地偷笑。 孟小七认真看了看瘦男人,确实他那一嘴又黑又黄的龅牙真的蛮显眼的,也偷偷点头,“确实他应该叫冯大牙。” 两个男孩为他们共同的小秘密都开心起来,感觉彼此都亲近了很多。 “对了,俺听到冯大牙刚才念你的名字,你叫孟小七?你叫俺小山东就行,俺爹给俺起的名字老让人笑话。”男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两个男孩又小声嘀咕了几句,见到冯大牙拎着木棍走了过来,立刻都闭起了嘴。 冯大牙瞪着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举着木棍对着面前的这些人清点人数,见无误后,才放下木棍戳着地面的白雪,大声喊着,“我跟你们说,皇军给你们这些人一个活路,不杀你们还给你们饭吃,给你们地方睡觉。你们要感恩,要好好干活,谁要是敢作妖犯浑,我冯把头可把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你们想死都难。” 这样的训话,战俘们不知听了多少次,所有人的神经早已麻木,也没有人说话应和。 冯大牙很满意,“这样,你们先认识一下你们的队长,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队长去住的地儿,皇军让你们先歇个一天,明天开始干活挖煤。“说完,便伸长脖子在身前队伍里找人,见队长不在队伍里,便大喊起来,“苏文呢?” “冯把头,我在这。”一个略显清瘦的年轻人从冯大牙身后绕了过来。 冯大牙脸上有些不悦,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敢生气,只是阴沉着脸,“苏队长,你怎么不站在队伍里?” 苏文脸上冷冷的,双手揣进口袋里,眼睛盯着冯大牙,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冯大牙把目光移了过去,清了清嗓子,看向队伍里的那些战俘,伸出一只手臂指着苏文,“这位是苏队长,以后你们就跟着他干活。” 孟小七看向苏文的眼睛早就愣住,难道眼前这个苏队长真的是苏参谋? 孟小七一直以为苏参谋已经死了,他没料到今天可以看到苏参谋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孟小七的手轻轻按在腰上,连长和李三娃交给他的蜡丸和头发已经被他偷偷塞进裤腰缝隙里,他在犹豫是否应该找时间,将这两样东西还给苏参谋。 第107章 1942-03. 本溪. 孟小七 小山东用胳膊撞了撞孟小七,“走啊,小七你咋又走神?“ 孟小七缓过神来,跟在小山东身后往前走。刚刚从闷罐车里下来的战俘们分成了七八个队伍顶着风雪,跟在冯大牙身后向几百米外的一片工棚区走去。 孟小七心跳得厉害,死死盯着走在队伍前面的苏文,他曾亲眼目睹苏参谋面对日本人是多么的从容不迫和机智,如果眼前这位苏队长真的就是苏参谋,那他一定可以想办法带领他们逃出去。 冯大牙走到一个工棚前站住,举着木棍对苏文说道,“你们队就睡这。” 工棚是一个青砖搭成的房子,屋顶铺着铁皮,墙壁一样早已被煤灰染黑,破旧的木门歪在一边,上面都是黑乎乎的手印,寒风穿过墙壁上的缝隙发出尖啸声。 苏文站在门口,皱着眉头向屋子里看了看,转过身向身后的战俘们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战俘们小心翼翼走进屋子,即使是白天,屋里光线也很昏暗,左右的墙壁上各有两三扇木窗,有一两个窗户的玻璃掉了,用报纸草草糊上,靠两边的墙用木板搭了两条长长的大通铺,通铺下放着一排木盆。 不等队长分配床位,战俘们开始冲向通铺抢想要的位置,孟小七和小山东两个男孩哪里抢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被挤到了最靠门的两个铺位那里。 一番打闹过后,战俘们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实际上所有的人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也没有。孟小七注意到苏队长并没有走进来,他小声问身边的小山东,“队长不和我们住一起?” “他啊?根本没有去抢床位,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走了。”小山东躺在铺位上很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个可以躺下的地方睡觉了。” 孟小七走上前拉起小山东,“走,出去转转去?” 两个人刚跳下床,正好遇见迎面走进屋一脸不悦的苏队长。 苏队长叫住孟小七两个人,“你们不要乱跑,叫上屋子里所有人跟着我去领衣服去。” 听说有新衣服领,屋子里的人们嘻笑起来,排着队跟在苏队长身后走出屋子。 别的屋子里的战俘们早已站在门口排队,孟小七屋里的战俘们只能排在长长的队伍最末尾。队伍两边仍有持枪士兵在看守,小山东有些心慌,嘴里开始嘀咕,“不是来干活挖煤吗,咋还要带着枪对着俺们?” 冯大牙走在队伍边,手里拿着个大喇叭在喊,“皇军优待你们,给吃给穿的,你们这些人要感恩,好好挖煤报答皇军。” 在寒风里排了快三个小时,早已经冻得身体僵硬的孟小七领到了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和一双厚底布鞋还有一个柳条编成的帽子。回到工棚换上衣服,孟小七他注意到上衣胸口缝着一个白布条,上面用黑笔写着50064, 小山东衣服上的数字是50175。 工棚里众人盯着身上衣服的号码开始小声议论,冯大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木棍满意地在通铺前踱着步。 “你们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们原来是战俘,到这就可以啥事没有成工人了?”冯大牙冷笑,“屁!你们现在是特殊工人,衣服上是你们的号码,50这两个数就是你们小队的号,以后你们小队有人犯浑的话,所有人都他妈的要杀头。” 第108章 1942-04. 本溪. 孟小七 “怪不得我看到我们这一块的棚子外面还圈着铁丝网,这不就是个大牢房吗?”有战俘不满地小声嘀咕。 战俘们有人摇头叹气,有人低声抱怨,就是没有敢再站出来。 孟小七见冯大牙走到身前,急忙问道,“冯把头,咋不见咱们队长了?” 冯大牙一脸不悦,“你们队长不住这里。” 屋子里立刻炸开了锅,“大家都是战俘,特殊工人,凭什么他可以住外面?” 冯大牙手里的木棍啪啪啪地敲在通铺木板上,战俘们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人家和日本人说上话了,日本人同意给他单间住,你们有力气和日本人直接说去?”冯大牙看起来也很恼火,忍不住大声发了个牢骚,“老子在这地儿待了十几年,战俘住单间这还真他奶奶的是头一份,他还真当自己是个爷了?” 时间一晃很多天过去,孟小七已经忘了自己在本溪湖煤矿里待了多久。 工棚里每个星期都会死人,有冻死的,但更多是咳嗽死的。一开始见到屋子里有人死掉,战俘们还紧张害怕,后面死的人多了,所有人都麻木了。 蜡丸和头发还被孟小七藏在裤腰里,孟小七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把东西还给苏队长。他几次想找机会交出去,可是每次见到苏队长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孟小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苏队长和印象里的苏参谋不一样,虽然他们有一样的长相,但那张脸皮后藏着不同的两个人。 过了三月后,天气明显暖和了,本溪好长一段时间不再下雪,天晴了两三个星期后开始下雨。 天还黑漆漆的,冯大牙便在工棚口哐哐哐地敲起铁盆,战俘们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着哈欠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孟小七匆忙穿好衣服,跑到冯大牙身前,“冯把头,徐电工说他今天还要过来,他要我和小山东今天还给他打下手。” “啥时候那个姓徐的安排起你们的差事了?”冯大牙瞪着眼睛叫起来。 “那咋办?” 孟小七也犯了难。 “咋办,听你们苏队长安排。”冯大牙看到苏队长走到门口,丢下一句话掉头走了。 “你们俩今天跟着我。”苏队长指了指孟小七和小山东后,也转身离开工棚。 孟小七和小山东两个人匆匆忙忙塞了个橡子面窝头到嘴里,从墙上摘下柳条帽和矿灯跟在苏文身后跑了出去。 屋外的天空还是黑沉沉的,天上飘着细密的雨丝,苏队长手里提着一个矿灯,灯光穿过雨丝变得朦胧,他的脚步走得很快,孟小七和小山东两个人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三个人走到斜井口,正好上一班的工人正陆陆续续地站在铁斗车里从井底升上来。苏队长等着下井的机车开到身边时,身子一跃跳上了车子,孟小七和小山东赶紧也跟着跳了上去。 机车缓缓下行一直向幽深的斜井深处驶去,车轰隆一声停下,苏队长带着孟小七两个人跳下车,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转过身盯着身后的两个男孩,低声说道,“今天你们两个要帮我做一件事,等会儿徐电工过来,如果他身边还有前两天过来的两个人,你们看我眼色,找机会把那两个人给我放倒。” 第109章 1942-05. 本溪. 孟小七 “俺们不能杀人啊,日本人会杀了俺们。”小山东一脸惊恐,拼命摇头。 “不是要你们杀人,只要弄昏了他们,日本人知道了,不但不会杀你们,还会奖赏你们,给你们钱放你们回家。”苏队长耐心地劝着。 “苏队长,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孟小七小声问道。 “你们不需要知道,反正只要知道日本人也要抓他们就可以了。” 苏队长有些不耐烦, “如果你们不帮我,让那两个人跑了,我就对日本人说是你们两个放走他们,到时候你们不但出不去了,而且日本人还会折磨你们,杀了你们。” 巷道头顶的灯光闪了闪,突然无声无息地灭了,角落里只有苏队长放在地上的矿灯在亮着,灯光映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得很诡异。 孟小七和小山东面面相觑,只能无奈点头。苏队长满意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巷道顶灯,嘴里轻声骂了一句,转过脑袋对身边的两个男孩说道,“你们在这等着,旁边是变电站,徐电工下井肯定会路过这里,到时候你们找个理由到下面找我上来,然后看我眼色。” 苏队长提起地上的矿灯向井下走去,孟小七和小山东抓起丢在地上的铁锨开始向往身边的小车里装煤。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只是埋头干活,矿洞里本来就比地面上热得多,两个男孩才干了一小会儿活,就已经汗流浃背。 两个男孩都脱了外衣扔在地上,只穿了个褂子挥起铁锨就轻快得多了。 小山东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转过头看了看苏队长走去的方向,巷道顶灯还熄灭着,那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小七,你说俺们真的帮队长抓人?“小山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巷道里的空气中烟尘越来越浓,矿灯的光线似乎都难以穿透过去。 孟小七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放下铁掀喘了口气,“我之前在山西打仗的时候,日本人说只要我们放下枪就放我们回家,连长相信了,结果日本人杀了我们连所有人,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你就说日本人信不过就是了!”小山东皱着眉头,非常犯难,“可是俺们不听队长的话肯定也活不了啊。” 孟小七没有说话又低头开始铲煤,小山东又盯着孟小七问了几声,没有听到孟小七的回答,知道他这个朋友就是这个性格,只能自己叹了口气,抓起铁锨开始铲煤。 两个男孩推了四五车煤送进铁斗车里,腿脚都没有了力气。刚刚坐下歇了口气,巷道顶灯又亮了起来,不远处巷道口的风扇扇叶开始转动,重新向井下送风。 两人丢下铁锨站到铁轨上大口大口呼吸清新寒冷的新鲜空气,觉得身体都轻松了很多。 时间没有过了多久,一辆冒着白汽的机车车头带着满载上班工人的铁斗车缓缓驶了下来。工人们一脸疲惫,很多人像是还没有睡醒,打着哈欠下了车,各自队伍的队长班长清点记录人数后,带着工人往井下走。 没有人会多看蹲在一边的两个男孩一眼,等到陆陆续续的不再有人走过,小山东看见孟小七正扳着手指在数数。 第110章 1942-06. 本溪. 孟小七 “我刚才在数有多少人在井下面。”孟小七说道。 “有多少? 至少一百,不两百人。”小山东问道。 “就这一会儿都过去三四百人了。”孟小七指了指不远处的风扇,“先前风扇不动,咱俩差点憋死,要是这电再晚来一两个钟头,下面井里至少有三四千人,估计都得死在里面。” “俺的娘啊,这巷道里都停了好几次电,上次徐电工就说俺们这里电线太老了要换,日本人不能只要煤不要俺们这些人的命吧。”小山东瞪着眼睛,喊了起来。 又有机车轰隆隆的声音从上面传了过来,这次下来的机车头身后拖着两节车厢,车头停下,从车厢里走出来二三十个穿着深色制服的学生。 “小七,他们是日本人唉。”小山东指着学生的背影,一脸好奇,低头看看自己和孟小七身上煤灰和汗水搅合在一起,紧紧贴在身上,不禁叹了口气,“都是爹生娘养的,你看人家穿得干干净净的,啥也不用干,吃得好住得好,以后有个好差事干,不像我们每天饿死累死,还总是怕被这个人杀那个人杀的,凭什么啊?” “咱们中国人总有一天也可以像他们这样活,而且活得比他们还好。”孟小七用力铲起一铁锨煤抛进小车里。 巷道里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几道矿灯灯光扫了过来。灯光渐渐靠近,孟小七看见徐电工和前几天见过的那两个男人一起走了进来,三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粗布电工制服,脚上套着厚底的胶鞋。 “他们来了。”小山东有些紧张,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孟小七的腰,小声嘀咕。 徐电工个子不高但很壮实,鼻梁上戴着眼镜,头上扣着安全帽,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他身后的两个人比徐电工高大了很多,孟小七还记得的左脸上有道伤疤的姓陈,而另一个总是皱着眉头东张西望的姓顾,孟小七和小山东叫他们两个人是陈电工和顾电工。 徐电工看到孟小七和小山东都站在一边,就急忙开口问道,“今天早上是不是又停电了?“ 两个男孩都点点头,小山东抢着说道,“差点把俺们两个闷死,才推了五车煤就没力气了,站都站不住。” “你们是瓦斯中毒了,还好时间不长。”徐电工说完,转过身子向变电站方向走过去。 陈电工看到两个男孩一脸紧张,挪着步子跟在他们三个人身后,突然转过头来问道,“前几天走过来和我们说话的是你们队长?” “是,他叫苏文,你们认识?”孟小七抢着回答。 顾电工听到孟小七的话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笑了两声,“我们就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想着以前可能在哪儿见过。” “他在井下面,我们可以带你们去找他。”小山东犹犹豫豫地说道。 陈电工和顾电工两个人互视一眼,最后还是陈电工开口说道,“我们先工作,有空再找机会和他聊。” 第111章 1942-07. 本溪. 孟小七 几个人沿着巷道往下又走了一百多米,终于在一段传送带旁找到变电箱。 徐电工打开变电箱的铁皮门,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箱里的电线,“这些电线都没有更换过,你们看好多电线胶皮都烧掉了露着铜丝,只要一个小火花出来就可能发生一个大事故。我报告都打了好几次,要求更换这里的电线,怎么就是没有人听。” “徐电工,你说大事故是啥意思?“ 小山东好奇地问道。 徐电工扶了扶眼镜,“矿井空气里有很多瓦斯,人平时感觉不到它,但如果瓦斯浓度过高,人会呼吸不了,还有,只要有一点火花迸出来,那么瓦斯就会像火药一样爆炸。” “俺的娘啊,那人困在井下面全都逃不了啊。”小山东瞪着眼睛,叫了起来。 “只要有足够的空气进来,那么瓦斯不会那么容易爆炸。”徐电工指着上面巷道口的风扇,风扇的嗡嗡转动声隔了很远都能听到,但徐电工脸上还是忧心忡忡,“除非是停电时间很长。” 徐电工话音未落,头顶巷道的顶灯突然又熄灭了,风扇扇叶发出一阵不甘心的嗡鸣声后停止了转动。 “肯定是哪里的电线老化了。”徐电工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变电箱里摸索了一会儿,从变电箱里缩回头,一脸疑惑地向四处的黑暗里望了望,“要不就是哪个设备电路出了问题?” 徐电工顺着巷道头顶电线的走向一路向井下走去,孟小七和小山东一脸紧张地跟在他和陈顾两个电工身后,顾电工正神色焦急地和陈电工小声说着什么。 徐电工脚步停在一个落着厚厚煤灰的铁箱前,铁箱门仿佛被焊死,孟小七在一边的地上找到一个尖头锄头,硬是将铁箱门给撬开。 徐电工蹲下身子向铁箱里看了看,嘴里小声嘀咕着,“应该就是这里的问题,里面好多电线都绞在一起烧黑了。“ 陈电工也蹲下身子向里面看了看,“这是链条式运输机的开关箱,需要更换配件和电线。” “那要多长时间?徐电工你刚才也说过巷道里不能停电时间太长。”小山东有些焦急。 “不容易。”徐电工上半个身子都伸进铁箱里,他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如果超过2个小时的话,上面肯定也会派人下来,他们怎么做我可做不了主。” “老陈,现在等着也是等着,干脆我们去找一下他们队长,看看是不是我们那个同学?”顾电工在一边开始怂恿陈电工。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知诚,是你吗?” 孟小七急忙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他手里拎着一个矿灯,灯光从下面照着他的脸,映出一片诡异的阴影,但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正是苏队长。 陈电工脸上露出惊喜,快步走上前拉住苏队长的手,“苏文?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电工也小跑着上前,笑着问道,“苏文,真是你吗,你还认得我吗?” 第112章 1942-08. 本溪. 孟小七 苏队长有些犹豫地看向顾电工,好像已经想不起顾电工了。 “他是顾景文啊,你不会连他都忘了?”陈电工指着顾电工,提醒着苏队长。 苏队长终于想起来了,拍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地摇头,抱歉地握住顾电工的手,“对不起,景文,我这几年遇到事情太多,脑子都不好使了,你别怪我。” 顾电工脸上露出一丝古怪,抓着苏文胳膊的手也松开了,冷笑了几声,“苏文,你太让我伤心了,原来以为我们是兄弟,哪想到你记得知诚但把我忘了。” 苏队长将身子凑近陈顾两人,声音压得很低,“你们是过来营救我的?” “苏文你开什么玩笑?”陈电工吓了一跳,“这是哪?日本人的地盘,我们咋救你?” 苏队长脸上神情变了变,眼睛瞟到站在不远处的孟小七和小山东,转回目光看向陈顾两人,“知诚,景文,你们不要担心!后面两个小同志是自己人,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放弃斗争,坚持着革命的信念没有动摇,就在等着组织救我们出去,今天终于等到你们了。” 顾电工皱着眉头看向陈电工,“苏文可能头脑受了刺激,我们还是走吧。” 陈电工的目光在苏文脸上扫了一下,嘴角动了动,“苏文,你好好保重,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 看到陈顾两人转身要走,苏队长突然喊道,“难道你们不要胜山地图了?” 陈顾两人身子一停,同时转过头看向苏队长。 “一说地图你们就露了馅。”苏队长嘿嘿冷笑,“说吧,这次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准备怎么救我出去?我只要离开这鬼地方,立刻就把地图交给你们。” 陈电工叹了口气,看向顾电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景文,苏文已经疯了。我们还是走吧,日本人过来我们说不清的。” 顾电工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陈电工,犹豫片刻才转回身去。 苏队长对着孟小七和小山东使了个眼色,孟小七和小山东从地上抓起一个煤块,互视一眼,犹豫着向陈顾两人身后走去。 远处铁箱那里的徐电工突然大喊一声,“你们过来一两个人帮我搭把手。” 第113章 1942-09. 本溪. 孟小七 陈顾两人脸上神情古怪,而站在他们身后的苏队长却是一脸凶狠,手中多了一把泛着黑光的手枪正顶在顾电工的脑袋上。 孟小七听到苏队长恶狠狠地说道,“两位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苏队长和孟小七押着陈顾两人走到早上孟小七挖煤的角落。苏队长让陈顾两人坐在地上,随后解开衣服将缠在腰上一根麻绳取了下来,丢给孟小七,“孟小七,把这两人的手绑起来。” 孟小七默默地从地上捡起绳子,顾电工开始大声叫了起来,“苏文,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你的老同学,今天只是和你只是见面打了个招呼。” “有话和日本人说去,或者,我们等会儿慢慢谈谈。”苏队长晃了晃手枪,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孟小七走过去将陈顾两个电工的手绑了起来,陈电工默默地看了孟小七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见到陈顾两人的手被绑住,苏队长脸上神情一缓,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枪口仍对着面前的两人,“到了这一步大家也别藏着掖着,你们不会相信我一个特殊工人怀里踹着把枪,每天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晃他们会不知道,老实说,是日本人拿我作诱饵设个局抓你们这些共党。” “谁说我们是共党,我们不是?“ 顾电工大声否认。 “装,继续装,两个在日本留学的高材生回国作电工?你们自己去和日本人说说,看他们信不信?“苏队长摇晃了一下枪口,冷笑着道。 顾电工闭了嘴,好一会儿后陈电工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送到上面去,还坐这儿和我们废话什么?” “老实说吧,我根本不相信日本人。如果你们可以把我救出去,我立刻将地图拿出来,到时候你们是交到上面去,还是卖给什么人?我都不管,我只想能活下去。”苏队长说。 “既然你说这是一个诱饵,那日本人肯定已经把地图收走了,你拿什么地图给我们?”陈电工问。 “我 ,我交了一份假的地图给日本人,日本人没有声张出去,等着钓你们上钩。”苏队长额头渗出冷汗,低声说道。 陈顾两个电工都嘿嘿笑了起来,顾电工摇着头一脸无奈,“你说这话,是你傻,还是想着我们两个脑子坏了?” 苏文从地上跳起来,枪口颤抖着对着陈顾两人,“信不信我立刻打死你们两个?” “你只要一开枪,就证明你已经露了自己的底儿。到时候整个矿都知道你是个卧底,你成不了诱饵,对日本人也没用了,他们花了这么多功夫,最后就因为你白忙活一场。你想想自己下场会怎么样?”陈电工微笑着说道。 “所以,你该干嘛干嘛去,放我们两个走人,别惹得我们兄弟两个不高兴,走出去嚷嚷几声,你想死都难了。”顾电工也在一边帮腔。 “我,我在这勒死你们。”苏队长瞪着血红的双眼看向面前两个气定神闲的人。 “可以,如果我们真是共党派来救你的人,那么我们死了,就意味着后面不会有人再进来找你。你想想日本人在你身上的耐心能再等几个月?” 陈电工平静地说道。 苏队长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犹豫良久后才低声说道,“苏文已经死了,日本人没有拿到情报。苏文死前告诉我情报的事情,如果你们可以救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怎么找到情报。” 陈电工脸上表情冷峻,“你究竟是谁?” “我叫沈维,原来只是北平的一个小警察。日本人因为我长得和苏文很像,把我抓到满洲,我见到苏文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因为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日本人只能让我模仿他的样子还有脸上的表情,日本人做事很仔细,让我学苏文的声音,还让我学了三个月京都口音的日本话。”沈维有气无力地说道。 “没用的,我们见你才几分钟就觉得你不是苏文,顺便告诉你一句,苏文根本没有一个同学叫景文,你刚才还说你记起了我,笑死我了。“顾电工喉咙里压着笑,小声说道。 沈维脸上有些黯然,旋即抬头,脸上又变得凶狠,“苏文临死前写给我几句话,这件事日本人也不知道。你们救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到哪儿找情报,否则我只能将你们送给日本人,至少我还可以多活几天。” 陈顾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凝重和犹豫。 巷道顶灯突然亮起,紧接着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斜坡下的井底传了上来。整个矿洞都在剧烈的摇晃,角落里的几个人都被震倒在地上,一团巨大的火焰卷起厚厚的黑色烟尘从井底冲出,几个人的身体被无形热浪卷起,又抛向身后的墙壁上,重重落下。 孟小七摇摇发懵的脑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向外跑去, “小山东,爆炸了,快跑。” 第114章 1942-10. 本溪. 陈知诚 陈知诚脑子还是一阵阵的发懵,耳边听到那个叫孟小七的男孩在喊,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巷道上的顶灯又灭了,只有地上的矿灯发出的光线摇曳不定。 陈知诚甩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刚才孟小七给他绑手腕的时候故意留了个活结,并将绳头偷偷塞进他的手里,他不明白孟小七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孟小七在帮他。 陈知诚从孟小七身后拉住他, “小七,你的伙伴已经死了,你救不他了。” 孟小七挣扎了几下就没有再跑过去,只是默默地看着幽深的井底发呆。 顾铁山从地上捡起沈维掉在地上的手枪,但是沈维已经不知去向,他打开手枪弹夹看了看,嘴里呸了一声,将手枪扔到一边, “手枪里没有子弹。” “看来日本人从来没有信任过他。”陈知诚说道。 顾铁山的眼睛向四处打量,矿灯灯光扫过漆黑的矿洞,空气中弥漫着厚厚的煤灰粉尘,还有一种浓重的焦臭气味,地上散布着断裂的木头,到处都是焦黑一片。 顾铁山捂住口鼻退回到角落里,看向陈知诚,“知诚,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陈知诚拉着孟小七跑回山洞,转头问孟小七,“小七,哪里有水?“ 孟小七回过神,指着巷道上方靠近风扇的地方,“那儿有一个日本人休息的木头房子,那里应该有水。“ 三个人戴上柳条帽,孟小七和陈知诚头上的矿灯已经碎了,只有顾铁山帽子上的矿灯还亮着微弱的灯光,看来坚持不了多久。 三个人摸着黑走到风扇处时,原本在这里的木头小亭子已经消失不见,地上残留着一地木头碎片。 陈知诚在角落找到一个水瓶,瓶胆已经破碎,但还能在里面收集到一小捧水。他从衬衣上撕下几个布条,小心沾了些水,三个人分了布条捂住口鼻。 风扇扇叶已经停止转动,顾铁山抬脚向扇叶踹了过去,陈知诚一把拉住他,“我们不能从这出去。“ “我心急了,上面肯定堆着一堆人在看着,一上去我们两个都要露底。”顾铁瞬间明白,转过头看向孟小七,”要不你小子自己爬上去,记得别和别人说见过我们。” 第115章 1942-11. 本溪. 陈知诚 徐电工刚才维修线路的铁箱那里已成了一片废墟,一个变形扭曲的箱门横在路上,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配件碎片和跳跃着火苗的布条。 陈知诚见到孟小七的脚步顿了顿,当他以为孟小七会哭喊着冲到废墟里翻找好友的尸体残骸时,孟小七已经默默走开,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人只能藏身在洞壁一个隐蔽的角落。 时间不长就见到有十几个穿着连体防护衣戴着呼吸器的人从巷道上方快速走下,队伍拉得很开,前面人已经走过去五六分钟,后面还有一两个人刚刚走到。 陈知诚突然低声用日语喊了几声救命,果然两个防护衣的救援队员循着声音搜寻了过来。 陈知诚趴在地上故意发出虚弱的声音,“我是上野坑长,救我。” 救援队员小跑着跑了过来,刚刚蹲下身子靠近陈知诚,就觉得脑后一痛便晕了过去。陈知诚和顾铁山换上这两个救援队员的衣服,脸上还扣上了呼吸面罩将面容完全遮住。 陈知诚转头问孟小七,“你知道那些日本学生会去哪里?” 孟小七手指了个方向,“我看到有些日本人下来转了几圈之后会去那里的休息站。” 三个人避开别的救援队员摸索到休息站,果然有几个日本学生倒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 陈知诚找到一个和孟小七身样差不多的学生,让孟小七换上他的 衣服。孟小七偷偷将自己裤腰里的蜡丸和头发掏出来放在衣服口袋里。 陈知诚从休息站里找到一把剪刀,抓起孟小七的头发一阵乱剪,勉强给他理了个寸头,戴上帽子后,咋一看就是个日本学生。 三个人正要原路返回,孟小七指了指另一边的一个巷道口,“那里还有一个巷道通到另一个斜井,我们从那里上去更近。” “那个斜井通向什么地方?” 顾铁山急忙问道。 “有一次坑长让我们在那附近干活,但不许我们上去,说上面靠近日本人休息的房子,我看到洞口那边有日本人拿着枪守着。”孟小七说道。 第116章 1942-12. 本溪. 陈知诚 陈知诚和顾铁山架着孟小七没头没脑地向前跑,旁边不停有人提醒他们大门在那里。 陈知诚见身边没人注意,急忙从脚下沾了些煤灰涂在胸口,“在井下面没有注意到每个队员的衣服上有名字标牌。” 顾铁山也拿煤灰抹在胸口衣服上,也担心地说道,“如果那两个人在井下被发现,我们就逃不出去了。” “没办法,闯吧。“ 陈知诚咬咬牙,低声发狠说了一句。 三个人终于找到大门口,门外已经拥挤着很多工人家属,他们站在铁丝网外一脸焦急地向门里张望,看到有人跑到门口都蜂拥上前。 门卫冲上前分开人群护着陈知诚三个人往外挤,孟小七的脸上被不知道哪里伸过来的拳头狠狠打了一下,他捂住脑袋低声哎呦叫了一声。 身边一个妇女一脸古怪,抓住孟小七不放,“这个孩子是中国人啊,他刚才说哎呦来着。” 孟小七急忙喊着日语头痛头痛,陈知诚和顾铁山也被几十个家属围住,听到很多人在耳边高声呼喊,“已经有人给救出来了,为什么我们家的人还没有出来。” 门卫被家属们挤的死死靠着大门,几声哨声响过,十几个端着刺刀长枪的日本士兵从门里跑了出来。 门口拥堵着的家属们渐渐向后退去,陈知诚和顾铁山的面罩已经不知被谁扯掉,那个刚才说话的妇女还在大声哭喊,“他们能救这个中国孩子出来,为什么不能救我家老公出来。” 门卫身后跟着几个日本士兵跑了过来,陈知诚用日语解释了几句,士兵盯着孟小七哇啦哇啦说了几句,孟小七只是低着头说着他会的唯一一句日语,头痛。 士兵盯着陈知诚三人的目光开始有些怀疑,手里的步枪缓缓抬高指着孟小七用日语说道,“你究竟是不是日本人?“ 顾铁山架着孟小七胳膊的手慢慢松了,眼睛看向陈知诚,陈知诚的眼睛向四周瞟去,大门口站着的十几个士兵也在满怀疑虑地盯着他们三个人,脚步缓缓向他们靠了过来。 正在此时,人群外突然响起几声汽车喇叭声。 陈知诚转过头看了过去,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人群外,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年轻女人跳下车。 陈知诚愣住了,齐蓝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轿车司机抢着跑步上前,在齐蓝身前替她分开人群。齐蓝微蹙着眉头,没有去看陈知诚和顾铁山,只是弯下腰仔细盯着孟小七看了看,抬起头对持枪的卫兵用日语说道,“我见过这个人,这个同学是福冈煤炭学校的学生,昨天他还和他的老师到矿长办公室里拜访矿长和我父亲。” “矿井发生爆炸,我们在井下救援的时发现这个同学,他只是说他头痛,我们怀疑他脑子受了损伤。” 陈知诚急忙用日语解释。 士兵放下枪对齐蓝敬了个礼,“既然齐小姐可以证明他的身份,那我就放心了。” 第117章 1942-13. 本溪. 陈知诚 齐蓝转过头看向陈知诚和顾铁山,“我正准备去附近的医院去落实抢救事宜,耽误两位一些时间,带这个学生和我一起去一下,你们也可以和医生交代一下救援需要药品。” 陈知诚和顾铁山微微弯腰嘴里答应着,两个人架着孟小七走到轿车边,打开车门坐到了车子后座上。齐蓝和司机也上了车,司机发动车子缓缓驶离人群。 天空开始飘起雨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向大门处,黑压压的几百个家属叫喊着向大门挤了过去,士兵挥舞着枪托狠狠砸向面前的人们。有人弯腰倒了下去,还有人被砸破了脑袋血流满面,即使士兵和门卫们极力阻挡,也无法阻拦着黑压压的人潮向大门冲了过去。 士兵和门卫们退进门里将大门死死关上,门被人群挤得砰砰作响,有人爬到墙上的铁丝网上,想从那里翻进厂里。铁丝网上闪起一道道电火花,手脚搭在铁丝网的人们身子僵硬地向后倒去,人群里开始有人高喊,“有人被电死了!有人被电死了!“ 轿车缓缓向前行驶,车里的几个人眼神复杂地看着车窗外那些家属们的惨状。 “走吧。”齐蓝轻声吩咐。 司机点头,脚下重重踩了一下油门,车子开始快速向前驶去。 矿区在身后越来越远,开到一个人迹稀少的大路边,齐蓝突然抬手,“停车。“ 司机停下车后,齐蓝的眼睛盯着后视镜,冷声说道,“顾铁山,下车!” 顾铁山看了看窗外,大路两边都是已经荒败的农田,看不见一个人影。 雨下得有些大了拍打着车顶哗哗作响,顾铁山吞了口口水,向齐蓝嘿嘿笑着,将身子凑上前,“齐小姐,这地儿连个人都没有,再说你看外面还下着雨呢。” “下去。”齐蓝没有转头,声音里更冷了几分。 “好,我下车。”顾铁山认了怂,推开门准备下车,又听到齐蓝说道,“把救援衣脱下来。” 顾铁山顶着大雨打开门,将救援衣脱了扔进车里,身上只穿了身单薄的内衣,抱着胳膊在雨里哆嗦。轿车在他身边开过,激起一片泥水浇在他身上。 半个多小时后,轿车在一个县城的小院门口停下。 司机轻按了两声喇叭,院门打开,一个年轻汉子从门里探出脑袋,见到轿车,便拉开院门,让轿车开进院子里。 “陈知诚,你也把那件衣服给我脱了。” 齐蓝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瞟了一眼陈知诚,“你们都在车里等着,谁也不准下车!” 齐蓝拿着两套救援队员衣服打开车门跳下车,将衣服扔给那个年轻汉子,又小声交待了几句。年轻汉子点头,拿着衣服走进院子后的小楼里。 十几分钟后来,两个年轻汉子身上已经换上了陈知诚顾铁山脱下的救援队员衣服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挤进轿车里。 齐蓝转过头问孟小七,“你只会说头痛这句日本话?” 孟小七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又大声用日语说了几声头痛。 “说得很好!”齐蓝指了指他身边的两个汉子,“等会儿你跟着这两个人去一个医院,只要他们一掐你胳膊你就喊头痛,别的任何话都不许说道。如果让人知道你不是日本人,你得死,你身边的两个人会死。”,手又指了指陈知诚,“他也会死。” 第118章 1942-14. 本溪. 陈知诚 孟小七急忙又点头,齐蓝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轿车再次启动,在一个医院门口停了下来。两个汉子跳下车架起孟小七向医院里走去。 “在车里别动。”齐蓝丢下一句话,也推门下车,快步走进医院。 陈知诚坐在车里忐忑不安,司机坐在前排驾驶座位里,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雨滴无声地落在前窗玻璃上又缓缓滑落下去,每一秒钟在这时都变得漫长。 一个小时后陈知诚看到齐蓝独自走出医院,打开车门后一言不发,司机如同一个木头人目不斜视坐在驾驶位里,陈知诚也只能保持沉默。 十几分钟后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医院门口,陈知诚眼前一亮,原来是孟小七换了一身清洁工人的衣服从医院里溜了出来。孟小七慢慢走到轿车门口,眼睛向四处瞟了瞟后,迅速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去奉天”齐蓝说道。 司机启动引擎,车子调转车头迅速驶进无边的雨雾里。 车子开到奉天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路上罕有行人车辆,只有不时亮着雪亮灯光的军车在身边呼啸而过。 轿车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在一个豪华的院子前停下。司机轻按喇叭,院门被拉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站在院门口,一脸微笑着,向车里的齐蓝弯腰鞠躬。 司机将车开进院门里,陈知诚借着汽车的灯光看到院子里是一个西式两层别墅。透过门窗,可以看见别墅里装修非常豪华。 齐蓝没有理会身后的陈知诚,径自打开车门下了车。陈知诚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孟小七也走下车子。孟小七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豪华的地方,有些拘谨,眼睛偷偷向四处打量。 齐蓝走在最前面,和管家交代了几句就一个人径直走上楼去。管家微笑着领着陈知诚和孟小七向一楼的客房走去,安排了陈知诚和孟小七各自走进一个客房。 陈知诚看见孟小七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有些怯生生地回头向他望了过来。陈知诚微笑着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孟小七的肩膀,“小七,你别担心,有事情我会帮助你。” 孟小七瞟了一眼身边的管家,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道,只是默默走进屋里。 陈知诚走进房间,镜子里的自己一头一脸的煤灰,脑海里冒出矿井巷道里那些烧焦的尸体和矿区大门外家属们一张张焦急绝望的面孔,深深叹了口气,走进卫生间里洗了个脸。 第119章 1942-15. 本溪. 陈知诚 “我给你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佣人说你已经有几个月不在哈城。” “那你也不能不向组织汇报就贸然行动,你知道顾铁山的真实身份吗?” “我私下跟踪调查过顾铁山,他是军统哈城的副站长。“陈知诚很坦然地说道。 齐蓝凝视陈知诚许久,才一字一句问道,“陈知诚,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没有经过组织同意直接参与军统的行动。组织知道,你逃不过作为叛徒被处决。军统知道你是共产党也会杀了你。更何况是日本人那边,如果知道你混进矿里,肯定也会满天下抓你杀你。你做事就没有考虑一下后果?“ “我想过,而且想了很久,但最终我还是决定这么做。”陈知诚深吸一口气,认真回答,“至少通过这次行动可以确定苏文同志已经遇害,这次出现在本溪湖煤矿的苏文只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诱饵。那个人的真名是沈维,他是一个来自北平的 警察,在矿井爆炸后就不知去向,我相信日本人利用他来制定的诱捕计划已经失败。我会如实将这次行动向组织汇报,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齐蓝的脸色一片苍白,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你考虑过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也许结果是你会被自己的同志杀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是的,我接受。”陈知诚说道。 齐蓝的手从衣服口袋缓缓抽出,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手枪顶在陈知诚额头,“陈知诚,我告诉过你,组织之前已经在调查你,我让你保持静默,什么也不要做,你为什么不听?” 陈知诚愣了一下,盯着齐蓝微微颤抖的手默默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请将我所说的如实汇报给组织,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照顾一下爹和小妹。” 说完,就轻轻闭上了眼睛。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陈知诚感觉到顶在额头的冰凉的枪口立刻被挪开。他睁开眼睛,齐蓝已经转过身子,双手插进口袋里。 陈知诚脑子还有些懵,走过去打开门,见到孟小七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 孟小七看见齐蓝也在屋里,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小声嘀咕,“齐小姐,您也在?” 齐蓝背着身子没有说话,陈知诚拍拍孟小七的肩膀,微笑着问道,“小七,你住不惯这里?” 孟小七摇头,深吸一口气好像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放在桌上,“这些东西是苏参谋留下的东西。” “苏参谋?”陈知诚一脸疑惑地打开桌上的布包,布包很小,里面只有一个小蜡丸和几根长头发,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孟小七,“这些是什么?” “您在矿井里见到的人不是真的苏参谋,他是假的骗您的。我以前见过苏参谋,这些东西都是他临死前偷偷给连长和三娃的,连长和三娃用命保下这些东西,让我收起来。”孟小七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你说的苏参谋是苏文?” 陈知诚眼睛死死盯着孟小七,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第120章 1942-16. 本溪. 陈知诚 “我听你们叫我们队长是苏文,他和苏参谋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不是苏参谋。”孟小七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你偷偷帮我们,没有把我们的手绑起来?“ 陈知诚问道。 孟小七重重地点点头,“苏参谋是好人,死也没有投降日本人。你和齐小姐也是好人,我相信苏参谋肯定愿意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们。” 齐蓝手指轻轻拿起蜡丸,又捻起那几根长发,眼中还是深深的疑惑,“小七,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孟小七将苏文如何在战俘营装着和连长打架,然后连长如何塞给他蜡丸的经过,还有他看到苏文从木屋里被人用担架抬出和李三娃将几根头发塞到他手里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详详细细地说了。 齐蓝早已经转过身子,凝视着陈知诚手里的蜡丸和头发,听完孟小七的话后,她眉头微蹙,捏着蜡丸,看向陈知诚,“这个蜡丸是那个人给苏文的。” 陈知诚点点头,知道齐蓝说的那个人是中希敏助,不由长叹,“我们每一次的胜利都是无数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抹了一下酸涩的眼眶,陈知诚微笑着看向孟小七,“小七,这些东西对我们很重要,谢谢你,苏参谋如果知道了也会很欣慰的。” “嗯,还有连长和三娃他们。”孟小七的眼眶也红了。 陈知诚叹了口气,送孟小七回到他的房间,安慰了孟小七几句后才慢慢踱回屋子。走进门的时候,见到齐蓝还在盯着蜡丸和头发出神。 “齐蓝。”陈知诚轻声喊了一声,看见齐蓝转过头看向自己, “能再多给我几天的时间将地图取出来吗?” 齐蓝犹豫良久,还是点点头,“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如果可以找到地图,那么你身上的嫌疑就可以洗净了。” 齐蓝拣起蜡丸放到陈知诚手上,“捏碎它。” 陈知诚接过蜡丸手指用力一捏,蜡丸碎成粉末,里面有一张小纸条露了出来。陈知诚拾起纸条看了过去,齐蓝也将头凑了过来。 纸条上只写着一行铅笔字,“提婆达多,自造阿鼻地狱因缘,一切诸佛不能救脱。“ 第121章 1942-17. 本溪. 陈知诚 “慈云庵在哈城江北,是一个尼庵,难道中希将地图藏在那里?” 陈知诚看向齐蓝。 齐蓝站直身子,长舒了口气,“明天我们坐火车回哈城。“ 陈知诚点点头,将手里的纸条郑重地交到齐蓝手中,眼睛又看向布包里的那几根长发,用手捻起,仔细看了又看, “按孟小七说的话,这几根头发是他的朋友李三娃从苏文手中拿到的,苏文想告诉我们什么?” “头发肯定不是苏文的,我想苏文的意思无外乎是两点,第一是他很在意这些头发的主人,他知道自己即将牺牲所以对这个人念念不忘。如果苏文的意思不是这样的,那么苏文想传递出来的信息就是,小心长着这个头发的人。”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冀中部队的时候和苏文共事过一段时间,他那时候有喜欢的女人吗?“ 齐蓝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和苏文在情报处只共事过几个星期,每天忙着分析缴获日军文件以及截获电文。那时候每天的工作都很多,我印象里苏文除了工作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接触。” “那苏文的意思是什么?他想提醒我们审问他的人是个女人?”陈知诚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长发。 齐蓝没有说话,收起手中的纸条和头发,小心放入布包里,紧紧握在手中,认真地看向陈知诚,“明天我们坐火车回哈城,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一分钟也不行。” 翌日清晨,齐蓝和陈知诚带着孟小七一起坐上了回哈城的火车,他们搭乘的火车是满铁亚细亚特快列车。孟小七之前坐过两次火车,都是被端着刺刀的日军押送进好像闷罐一样的车厢里,车厢里没有床铺,他和别的几十个人只能睡在地上,吃喝拉撒都在一个车厢里和牲畜一样。 今天,孟小七人生第一次走进干净整洁豪华的车厢里,不免有些局促不安,好在陈知诚一直在身边照应提醒,让他不至于太过紧张。齐蓝总是一个人走在两人身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火车在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到达了哈城,齐蓝 已经事先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三个人下了火车的时候,司机老洪已经站在月台上等候着。 陈知诚和孟小七跟在齐蓝身后上了汽车,老洪等齐蓝坐定了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齐蓝。 齐蓝看了一眼纸条,就将纸条放进了衣袋中,微叹口气,说了一句,“回家。” 老洪发动引擎,汽车驶离火车站。十几分钟后,汽车开进了道里区的齐宅院子里,老洪跑下车替齐蓝打开门。 齐蓝下了车,转过头看向还坐在车里的陈知诚。陈知诚叹了口气也下了车,和孟小七两个人跟在齐蓝身后走进了小楼里。 齐蓝安排了管家给孟小七安排房间,一个人独自走上楼推开自己的卧室门,回头一看陈知诚还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 “进来。”齐蓝说话的声音很冷。 第122章 1942-18.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慢慢踱进房间,看见齐蓝已经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被褥仔细地铺在地上。陈知诚蹲下身子帮着齐蓝整理,一个不小心他的头和齐蓝的脑袋重重撞在一起。 “对不起。” 陈知诚有些不知所措,也很窘。 “你很不情愿和我住一个屋子?” “不是。”陈知诚急忙摇头,“你父亲知道我住进你房间会不会不高兴?“ “他这几个月都不在哈城。” “那还有别的佣人会不会乱说话,对你不好。” “陈知诚!“齐蓝怒了,将手里的枕头狠狠扔在地上,胸口起伏着,好一会儿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记得我对你说的,你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一分钟也不行。“ 陈知诚不敢再说话,埋头整理被褥,齐蓝找出一套睡衣扔到地上,自己走进卫生间里洗漱。 陈知诚换上睡衣,大小尺寸合身,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但随即被一股复杂的情绪冲淡。齐蓝很快从卫生间里出来,独自走到床边躺下,一言不发。等到陈知诚从卫生间里洗簌后出来时,齐蓝已经钻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陈知诚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关了灯,钻进铺在地上的被子里。 月光如水透过白色的窗纱洒进屋里,让屋内的一切都显得庄严和宁静,空气中隐隐飘散着齐蓝身上特有的温柔体香。 陈知诚躺在地上久久不能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传来一阵教堂的钟声。陈知诚轻轻地从地上坐起看向窗外,圣索菲教堂的圆形穹顶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我每个礼拜天早上都可以看见你去教堂。“齐蓝的声音突然从床上传来。 “是的,可是每次都没有收获。”陈知诚讪讪笑了笑。 “你不是在那捡了一个洋妞回去?你真的喜欢她?” “我和莎莎一早就说过,需要她应付我爹,别老是催着我成亲什么的。” “哦。”齐蓝的声音轻松了一些,过了好久,又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什么事也不做了,只作个普通人,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想过,但只要走到街上,看到那么多贫苦的人每天像牛马一样干活还吃不饱穿不暖,日本人对待他们烧杀抢虐肆意凌辱,我就知道我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听见齐蓝不再说话,陈知诚轻声问道,“你呢?” “我?”齐蓝的声音顿了顿,犹豫着说了“我最早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我们国家的人生活得太苦,我有责任帮助他们。”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好久之后,陈知诚低声说道,“齐蓝,我想一个人去找地图。” “为什么?”齐蓝蓦地从床上坐起,陈知诚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齐蓝的眼睛紧盯着自己。 “我们这次的行动也没有经过组织同意,如果万一我们没有找到地图?我的情况再也无法和组织解释清楚,你也会被连累。” “不行,这次行动我必须参加。”齐蓝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倒下身子躺下,陈知诚还想再劝说,齐蓝那里已经没有了声音。 第二天早晨,陈知诚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齐蓝的身影,他洗漱后穿上外衣,走出卫生间,正好遇到齐蓝推门进来。 齐蓝套了件干练的麂色大衣,将手里的一套西装递给陈知诚,“我们今天去慈云庵。” 陈知诚换好西装和齐蓝走下楼,却没有看到孟小七出现。 第123章 1942-19. 哈城. 陈知诚 “我安排小七去乡下待一段时间,他在这里并不安全。”齐蓝挽起陈知诚的胳膊,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一句。 陈知诚点点头和齐蓝简单吃了些早餐后走出小楼,老洪 已经在院子里守在汽车旁边,等陈知诚和齐蓝上了车后,老洪启动汽车缓缓开出院子。 老洪将车子向北开了十几分钟,前面就是松花江边的渡口。 齐蓝挽住陈知诚的胳膊下了车,两个人漫步走在松花江边,松花江早已没有了几个月前冰封雪飘的样子,滔滔江水在两人身前缓缓流过。阳光明媚,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青草和野花的清香,江风卷起岸边杨树上洁白的 绒絮飞舞到空中,早春的哈城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 轮渡缓缓靠岸,老洪将车子开上轮渡,齐蓝仍旧挽着陈知诚跟在众旅客身后踏上舷梯走上船去。 两个人靠在轮渡的栏杆上向江上眺望,春风温柔迎面吹拂到两人脸上。陈知诚看见齐蓝的嘴角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将飘落到她短发上的杨絮轻轻拨掉,等齐蓝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陈知诚已经将头转了过去。 下了船后齐蓝和陈知诚又坐上老洪的汽车,车子一路行驶到一个略微破败的尼庵门口停下。尼庵的大门上有一块已经脱了漆的牌匾,上面写着慈云庵三个大字。 两个人还没有下车,就远远看到庵门口走出几个穿着黑色和黄色军装的日本军官,其中一个关东军军官戴着个圆边眼镜,陈知诚记得他被宪兵司令部释放的早晨,他在门口遇到过这个军官,却一时却想不起军官的名字。 齐蓝的脸色也有些凝重,等几个日本军官坐车离开后,陈知诚和齐蓝才下了车向尼庵里走去。 “那些军官中有一个人是关东军情报部的小松三雄。”齐蓝眉头微蹙,“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他,但是他旁边怎么会有海军的军官?”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海军在这里有行动?或者,希望他们只是随便过来游玩而已。”齐蓝的目光向那些军官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眉头却还没有舒展。 齐蓝挽着陈知诚的胳膊,两个人假意轻松地走进庵里,眼前是一处青砖搭成的庵堂,屋顶上用铁片盖住,看起来有些破败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第124章 1942-20. 哈城. 陈知诚 齐蓝轻声喊住中年尼姑,“比丘尼,我和我先生也一直在家礼佛,前几天和几位居士谈论佛法,有一个居士朋友说曾在您这里看到过一本经书上提到过这么一句经文。“说完,将口袋里的 一个纸条掏出来递了过去。 中年尼姑接过纸条看了看,急忙还给齐蓝,“阿弥陀佛,这句是《摩诃摩耶经》中说到提婆达多的一句经文,既然两位施主诚心礼佛,我带两位去见监院大师,请她为两位说法。” 齐蓝和陈知诚互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两个人跟着中年尼姑,一路走向庵堂后的一个小院。 中年尼姑请两人在禅房门口留步,自行走进禅房,不一会儿后从门里走出来, “两位施主,监院大师请您二位进去。” 陈知诚和齐蓝走进禅房,禅房不大却很洁净,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手写的大大的佛字,佛字下放在一张矮小的木桌,一个面容清瘦的老尼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微闭双眼正在轻声默念经文。 听到有人进来,老尼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陈知诚和齐蓝,“两位施主是为了那句提婆达多的经文而来?” 齐蓝将纸条小心递给老尼,轻声说道,“就是这句经文。“ 老尼伸出苍白枯瘦的手掌,轻轻接过纸条看了看,微微笑了笑,“这句经文是我写的。” 陈知诚和齐蓝都是一脸惊异,齐蓝急忙轻声问道,“请问大师,你这句经文是为谁而写?” “我不知道那位施主是谁,只是听到他说话的感觉知道他必定不是中国人,既然两位可以拿着纸条过来,必定和那位施主也有一番渊源,为何还要在我这里探究他是谁呢?” 陈知诚和齐蓝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见老尼继续说道,“一年多前那位施主来我这里问我人若造业太多如何可以自救,我见他面露彷徨愁苦之色,便邀他来此禅房内赠予他一本地藏经,并和他说诵念佛经需以心学佛,以行作佛,若只是口念佛号而仍行造业之事,则业障永无消除之日而且必有偿还之时。当时这位施主仍然心有疑虑犹豫之意,我又取出一本摩诃摩耶经出来,告诉他说提婆达多纵是曾经菩萨,犯了五逆之罪亦要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解脱,何况我们只是一介凡人,并写了这张纸条送给他。” 陈知诚转头看见齐蓝静静听着,便轻声问老尼,“那位施主后来就没有再回来找您?” 老尼微叹一声,“几个月后他突然又来造访,他看起来很高兴但也很紧张,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明白如何消除自己的业障并留下一个盒子,说未来若是有一天有人拿着这个纸条过来找我,请我将盒子交付给那个人。” “大师,请问盒子还在你这里吗?”陈知诚急忙问道。 老尼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中年女尼点了点头,中年女尼施了一礼后走出门去,几分钟后她双手捧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 第125章 1942-21. 哈城. 陈知诚 中年女尼低着头将木盒双手将木盒交到老尼手中。老尼伸手轻轻抚着木盒,抬头看向陈知诚和齐蓝两人,“万事都有缘法,皆因因果而起。我受人之托将此木盒交给两位施主,完成了我这一段因果。两位施主拿了木盒而去,又开始了一段因果,也不知道这因果循环,何时可以真正了结?” 老尼说罢,将木盒轻轻放在陈知诚手中,念了一声佛号。 陈知诚双手握着木盒微微颤抖,听到老尼那里发出轻轻的咦了一声,他急忙转头看向老尼,见到老尼已经垂下头去,低声轻叹,“业障,又是一场业障。” 禅房门又被敲响,中年尼姑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一脸焦急地喊道,“那些日本人又回来了!” 齐蓝拉了一下陈知诚的衣袖,老尼头仍垂着,手里转动念珠,轻声说道,“看来两位施主也不方便见这些军人,不如请慧慈送两位从侧门离开。” 陈知诚将木盒塞进衣服里,和齐蓝两个人跟在中年尼姑身后快步走出禅房。 中年尼姑领着两人没有走回大殿,而是转到禅房后的一个过道里,从过道穿过,又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小小木门隐在围墙角落里。 “两位施主从这个门出去,走不多远就可以到江边了。”中年尼姑施了一礼就转身快步离去。 从小门走出不远,前面是一片破败的棚户区,房子只是简单的用木头和铁皮搭凑在一起,即使是中午阳光最强之时,屋里仍旧阴暗潮湿,四处都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一脸愁容,见到陈知诚和齐蓝两个衣装鲜亮的年轻男女从眼前走过,也只是目光呆滞地向他们两人看了一眼,就又将头转了过去。 两人一路跑到江岸边,陈知诚见身后没有人跟来,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转头看向齐蓝,却见齐蓝还是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知诚拉着齐蓝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见没有人注意,才从怀里掏出木盒轻轻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陈知诚摊开白纸,白纸上描绘着一张地图,地图上方用日文写着一行文字,“胜山十八仓库地图”。 “齐蓝,我们终于成功了。” 陈知诚极力压抑住兴奋喜悦,看着齐蓝,压着嗓子小声喊道。 齐蓝又仔细看了看地图,将白纸重新折好放进木盒,也微叹口气,笑着看向陈知诚,轻声说道,“是的,我们成功了。” 陈知诚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臂一把将齐蓝抱在怀里,感觉到齐蓝的身子轻轻颤抖抖了一下就任由陈知诚抱在怀里。 陈知诚鼻中嗅到齐蓝头上的发香,原来心里想说的好多话又都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不知道抱了多久,陈知诚将胳膊渐渐松开,但齐蓝的身体却仍然在他的怀里,没有离开。 齐蓝的声音如同在梦境中的呢喃,“知诚,请你再抱我一会儿,我太累了。” 第126章 1942-22. 本溪. 沈维 眼见着身后的本溪湖煤矿越来越远,沈维才像疯子一样拼命向前跑去。 几个小时前,在矿洞里爆炸的瞬间,沈维被气浪掀到了一边的坑洞里,他只觉得身体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撞在了矿壁上又重重落下,耳朵里全是嗡鸣声响个不停,头脑里如同被灌进铅块一样沉闷,好久后他才慢慢恢复了意识。 沈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活动几下,感觉身上很痛但是还好胳膊腿脚都可以活动,手边可以摸到一个矿灯,急忙抓到手里,摸到开关扳了几下,灯却没有亮。沈维心中又惊又怒,刚想将手里的矿灯扔到一旁,就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 沈维悄悄挪动脚步走出矿洞,探头向外看去,外面不远处有一个矿灯的微弱灯光,灯光里有三个人影,正是陈顾两个电工和孟小七。 陈顾两个人好像在商量着什么,沈维的耳朵里都是嗡鸣声听不太清楚。 沈维不敢走上前,现在手枪不在他手上,而且陈顾两个人手上的绳子也早就被解开,孟小七站在他们两个身边,看起来三个人很亲近的样子。 沈维一时觉得头脑有些不够用了,孟小七难道早就认识陈顾两个人?不对,沈维摇了摇头,他可以确定陈顾两个人是为他,不是,是为他装扮成的苏文而来。 不远处的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向矿洞深处走去,沈维悄悄跟在三人后面,不久之后他听到身后巷道顶上有人向下走过来,急忙闪身躲在一个角落,见到十几条光束透过烟尘向他这里扫了过来。 沈维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他可以跳出来并且指认着前面陈顾两个人是混进来的奸细,但是这样一来就像陈电工说的,他也将失去利用价值,那么他将很快踏上末路,只是多活几天而已。 转过头看到前方的矿灯灯光就快要消失,沈维还是没有出声呼救,只是继续向前跟在前面三人的身后。终于在一个角落。沈维看到三个人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在前面用日文喊着,“我是上野坑长,救我。“ 沈维可以听出这喊叫的声音是陈电工,他现在已经想起这个姓陈的电工是苏文的同学陈知诚。头脑一个激灵,沈维顿时明白了陈知诚的意图,他是想骗那些在后面摸索过来的日本救援队员。 沈维将身体缩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两个日本救援队员跑了过去,然后被那个姓顾的同伙在身后袭击,倒在地上,陈知诚和那个姓顾的同伙立刻换上了救援队员的衣服带着孟小七离去。 压抑不住内心的紧张和兴奋,沈维等到前面三人离去后,他小跑了过去,地上落着两个矿灯还在亮着,两个被剥得只穿着内衣内裤的日本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维捡起一个矿灯拿在手上,将另一个矿灯在地上摔碎。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了一个倒在地上的日本人,他睁开眼睛见到沈维拿着一个矿灯正要离开,嘴里骂骂咧咧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去拉沈维的胳膊。 第127章 1942-23. 本溪. 沈维 沈维吃了一惊,急忙转身抬起脚踹在那个日本人的脸上,日本人刚醒过来脚下还软,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后倒过去,撞翻了身边的一个手推车,手推车翻倒将一车的媒全部扣在了日本人的脑袋上。 沈维看着日本人的头被埋在煤块下面,手拼命在脸上扒拉,他急忙跑过去狠狠在他脸上踹了几脚,埋在煤块里的日本人拼命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矿灯灯光照在沈维脸上阴晴不定,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个倒地仍然不省人事的日本人。沈维犹豫着,终于目光中露出凶狠,他从脚边的地上捡起一个铁锨,一步一步走到这个日本人身前,双手高高举起铁锨,对准地上日本人的脖颈,闭起眼睛狠狠往下插去。 一下又一下,直到沈维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才小心睁开眼睛,眼前的血腥场面让他一阵恶心,他几步跑到一边,弯下腰大口呕吐起来。 吐了好一会儿,沈维才摇晃着身子站起,他拎起矿灯,不敢再回头一口气向前跑去。沈维不敢也没有时间去回想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救自己出去,他要活下去。 陈知诚他们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沈维躲在一边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过头见到身后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的灯光闪烁,他要学着前面三个人的做法,找到一个落单的救援队员,击倒那个队员,然后换上他的衣服逃出去。 终于目标出现了,一个孤独的矿灯在不远处的空中游移过来。沈维将自己手里的矿灯熄灭,放到一旁的坑洞里,双手死死攥着一只铁锨,死死盯着灯光越靠越近。 矿灯终于移动到了四五米之外,沈维贴着矿壁慢慢挪动身体凑了上去,屏住呼吸一直等到矿灯出现在身边时,他从黑暗里跳出来,挥起手里的铁掀狠狠拍在手持矿灯的救援队员头上,队员的身体软软倒下,矿灯也落在地上滚到一边。 “田中君?“ 身边居然还有一个人高喊出声。 借着地上滚落的矿灯灯光,沈维瞪起猩红的眼睛。见到身后两三米外还立着一个救援队员。沈维吃了一惊,手脚不由吓得软了。 没有想到那个救援队员见到沈维却更加害怕,他大叫了一声,便向后面逃了过去。沈维追赶在他身后,两个人手上都没有矿灯,在黑暗的矿洞里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滚打在一起。 “救命啊!“ 那个人一路大喊,沈维可以听到远处有人也在用日语大声应和着,同时几个光柱在向他们的方向扫了过来。 沈维和那个队员同时跌倒,队员死命掰开沈维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沈维的胸口被踹了一脚摔到一边,队员爬起来又高喊着向前跑去。 “妈的!” 沈维暗骂了一句,准备放弃这个猎物,正准备爬起来向后跑,却听到前面砰的一声,紧接着那里传来一阵沉闷的重物倒地声。 第128章 1942-24. 本溪. 沈维 沈维向前摸了过去,一直摸到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身体在抽搐着,当他摸到队员的脸时,手里感觉到一片温热湿滑的液体,沈维把手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是血腥味道。 前方的矿灯灯光越来越近,沈维听到有人用日语在喊着,“谁在那里?谁在那里?“。 沈维将身前的猎物向身后的矿洞里拖了过去,没几分钟,一队手持矿灯的救援队员们从他身前匆匆走过。 沈维坐在地上剧烈喘气,心脏剧烈跳个不停,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伸手在黑暗里将日本人的衣服扒光,连内衣内裤都扒了下来。沈维摸黑将自己脱光,换上队员的衣服。找了一辆装满煤块的手推车拉进矿洞里,将一车煤块全部倒在脚边这具尸体上。 沈维扣上呼吸面罩,摸索着凭借记忆向井口那里走去。听到巷道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几个矿灯的灯光从那里射了过来。 沈维闪身躲在一边,灯光靠近时,他见到四五个队员手里抓着一个简易担架的四角,担架上躺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看样子已经昏过去了。 沈维心里一动,闪身跑到几个人身后,沙哑着嗓子用日语喊道,“你们找到上野坑长了?“ 所有的队员脸上都扣着呼吸面罩,有一个队员看了沈维一眼,“高木,刚才是你在喊吗?“ “让你们见笑了。“沈维喘着粗气,吞吞吐吐地解释,” 我的矿灯摔坏了,只能在黑暗里跑,感觉地上有人不停在抓我的腿,真是把我吓坏了。“ 队员们都笑了起来,“地上到处都是支那工人,他们还指望我们救他们出去,我们也被他们抓着,没办法,只好将他们踢到一边。“ “我看到好多从日本来的学生就坐在那里,有些好像还活着。” 有一个队员叹着气,说道。 “小岛,我们的任务就是救上野坑长,你别给我们添麻烦。” 另一个人急忙开口打断刚才那人地话,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矿上担心火会把媒烧光,连风机都关了,我们再晚一些上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刚才说话的队员不敢再说话,沈维跟在队员身后一起走出了巷道。巷道口堆着很多人捂着鼻子在向下面张望,看到队员们抬着担架上来都发出一声欢呼。 沈维跟在队员身后一路跑向大门口,将担架抬上了停在门口的救护车。看着身边的几个队员都将呼吸面罩摘下,接过后勤人员递过来的水杯畅快地喝水交谈。 沈维默默地向街对面的树林里走去,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高木,你要去哪里?队长要我们跟着车子一起去医院。” 沈维指着前方的一小片树林,捂着肚子小跑起来,“ 我憋不住了,请等我几分钟。” 真麻烦。” 身后的队员大声取笑,“ 你不会是在下面被那些矿工吓得尿裤子了吧?” 沈维没有理会他,拼命向树林里跑了过去,见到身后果然没有人再追过来,他跑到一个灌木丛后,将身上的防护服脱了,塞进一个土坑里,身上只穿着里面的队员制服向前方的村舍跑去。 第129章 1942-25. 本溪. 沈维 沈维一口气不知跑出去多远,沿着破旧的村舍一直跑到一个村外的一个土路上。喉咙里好像升起了一团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沈维再也跑不动了,靠在路边一棵老槐树旁喘着粗气,眼睛向四处谨慎地张望。 一阵丁铃当啷的铃铛声由远及近,路边拐弯处出现一辆驴车。等到驴车靠近,沈维从树后跳出,拦在驴车前。 “太,太君。”赶着驴车的是个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的老汉,他认得沈维身上穿的制服只有日本人才会穿,突然被一个日本人跳出来拦住道路,吓得他有些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沈维只知道自己要低三下四地逢迎讨好别人,当他见到赶驴老汉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时,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恶意的快感,原来换了一身皮就有人对他点头哈腰。 沈维清了清嗓子,装着日本人说中国话的腔调,“你,要去哪里?” “回太君,我这个车子去县城送菜。” 赶驴老汉急忙说道。 “很好,我也去县城,你,快赶车! 沈维才注意到驴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白菜,他跳上驴车,就坐在白菜上,向赶驴老汉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喊道。 赶驴老汉急忙应了声,挪着半个屁股坐上车,扬了一下手里的鞭子,大声吆喝,毛驴拖起车子向前走去。 沈维不停向后看,心急如焚,担心身后随时有车子追过来,一路上不停催着赶驴老汉让驴快跑。赶驴老汉没办法,对驴子屁股猛抽几鞭,驴子不满地哼唧着,脚下确实快了很多。 到了天快摸黑的时候,老汉小心地叫停了驴子,转身陪着笑对着沈维拱了拱手,“太君,您看已经到县城了。” “这是县城?“ 沈维看着眼前的破旧屋舍眉头微蹙,他生长在北平,若不是去年被日本人算计,他都从未离开过那里。去年被带上镣铐押到满洲,一路上他都不曾见过外面的景象,在他的理解中县城不应该如此残破不堪。 眼前县城的房子和他刚才跑过的农舍相比好不了多少,大多数都是用破旧的木板围了几面墙,房顶上铺了些茅草,在蒙蒙细雨中一派破旧萧索。 “太君,您是出来找乐子的?” 赶驴老汉凑上前,满脸是笑,手里做了个猥琐的动作。 沈维脸上一红,他在警局干了快一年,当然知道赶驴老汉是什么意思。沈维略思忖一下,转过头向后又望了望,说了声带路,身子又重重躺下,压倒了一大片白菜。 赶驴老汉笑着跳上车,雨雾里驴车车轮碾过泥泞不堪的土路向县城深处缓缓前行。 时间不久,前方道路的两边出现零零星星的店铺,青砖青瓦的房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行人小贩络绎不绝,沈维甚至还可以看到很多穿着和他身上制服相似的日本人大摇大摆地混迹其中。 沈维偷偷将身子向白菜堆里缩了缩,赶驴老汉回头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第130章 1942-26. 本溪. 沈维 驴车行到一排房舍前停下,赶驴老汉跳下车抱歉地弯弯腰,“太君,我这个车只能到这儿。”抬手指了指前边不远的几个亮着红灯笼的小院,” 好多太君都去那儿玩,那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 沈维从车上跳下来,赶驴老汉将驴车掉了个头向来路方向缓缓离去。 驴车消失在视野,沈维摸了摸衣服口袋,不禁苦笑,那个叫高木的队员居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逃离的喜悦瞬间消失不见,沈维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还在,煤矿那里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高木的防护服,必然会对附近的县城进行大搜捕,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他能去哪里呢? 逃回北平看来是遥不可及,沈维身上连个身份凭证也没有,即使他可以装日本人一路骗着混过层层关卡,但他现在身无分文,难道要讨饭回去? 沈维靠在墙边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前途危险而又渺茫。 “太君,太君?” 身后突然有个女人在喊。 沈维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大红夹袄蓝布长裙的年轻女人撑着个油布伞站在一处青砖小院门口,女人身材高大,脸色黑亮泛着健康的红润,油黑发亮的头发梳了个发髻盘在脑后。 女人看到沈维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妩媚地笑了笑,大步走上前拉了拉沈维的衣袖,娇笑,“太君,既然过来了,就到我那儿去玩玩啊。” “你那里就你一个人?” 沈维眯起眼睛,心中开始发狠。 “太君还怕羞啊,我那里就我一个人,保证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女人笑魇如花。 沈维冷着脸,点了点头,跟在女人身后走进身前的小院里。沈维站在院中,目光在院子里警惕地扫视,女人在他身后将院门拴上,转过身拉起沈维的胳膊将他带进正房里。 正房里空空荡荡,迎着门放了张木桌和两三张木椅,向阳的那面墙上开着一排窗户,窗下砌着一个土炕。 屋里生着火炉,很暖和,但沈维的头上却渗出丝丝冷汗,暗暗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转头看着女人正在关正房的门,他冷冷地盯着女人问道,“这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住?” 女人将门随手带上,将手里的油布伞收拢了靠着墙立在地上,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道,“ 你看见了,这里真的就是我一个人。“ “那就好!”沈维冲上前一把将女人按在墙上,单手扼住了女人的咽喉,瞪着眼睛低吼,“把钱交出来!” 女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太君您真是奇怪,不要人家的身子,反倒是要人家的钱。算了,我荷包在腰上,您自己摸吧。” 沈维腾出一只手慌乱地伸进女人的夹袄里,在她的腰上摸到一个硬硬的铁块,他心头一震,手停在那个铁块上不动,眼中露出惊恐,他在女人腰上摸到一只手枪。 “怎么,太君,您怎么不摸了?” 女人笑着抬手抓住沈维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沈维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铁钳夹住剧痛难忍。 第131章 1942-27. 本溪. 沈维 沈维想抽回自己的手,女人力气奇大,他的手被女人抓住如同被焊住不能挣脱。 咣的一声,屋门被重重踹开,一个面目凶恶身材高大的光头壮汉冲了进来,送沈维到这里的赶驴老汉也紧跟在他身后。 沈维满头都是冷汗,看向女人,“ 你不是。。。“ “对,老娘不是婊子,听清楚了,老娘就是二道梁子的一丈红。“ 女人笑着松开沈维的手,一抬手,将他甩到地上。 沈维手脚都被捆住,靠着炕蹲在地上,刚才光头壮汉已经在他脸上扇了十几个大嘴巴,他的嘴角也渗出血来。 “豹子,先别打了。“ 一丈红摆摆手,赶驴老汉急忙搬了张椅子放在沈维身前,一丈红坐下后,抬起脚点了点沈维的脑袋,“ 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不是日本人。” “大当家的,他一路上说话的腔调都和日本人说话那样,一样一样的,真的。“ 赶驴老汉凑上前,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 驴三,你他奶奶的脑袋里都是驴粪,日本人有像这小子这样头发胡子这么长,你看看他的手,整个就是煤矿里跑出来挖煤的。“一丈红瞥了眼驴三,狠狠骂了一句。 驴三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沈维,“还真是,今儿我在矿边打转,听说矿底下炸了,这小子肯定是趁乱跑出来的。他奶奶的,骗了老子奉承了他一路。” 说完,又不解气地狠狠踢了沈维两脚。 光豹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顶在沈维下巴上,转过头问一丈红,“大当家的,你说咋搞,是挖了这小子眼睛,还是剥了他的皮?“ 沈维大惊,急忙开口喊道,“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从矿里逃出来的。” “还以为你小子是个人物能死扛到底。“ 一丈红冷笑了声,”说吧,你小子什么个来路?” 沈维吞了口口水,才开口说道,“我叫苏文,原来在第三军十二师师部作参谋,在去年的中条山会战中被俘,后来送到本溪湖煤矿采煤,今天矿下发生爆炸,我趁乱杀了个日本人换上他的衣服逃了出来,我没有想伤害您大当家的,只是想抢些钱逃走。” “原来还是国军的参谋,文化人啊。” 一丈红瞪着眼睛盯着沈维看了看,随后就笑了起来 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大笑。一丈红不满地回头扫了一眼,“你们几个要是在矿下能想法逃出来?” 豹子和驴三面面相觑,想开口为自己说几句撑场面的话,想想如果是他们遇到沈维的事情,估计很难逃出来。 一丈红见自己的两个手下都蔫了,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看向沈维,又问道,“ 你刚才说你杀了日本人?” “ 是,杀了三个。” 沈维老实说了在矿下杀人的经过,却略去陈知诚他们三个人的事情。 “ 你凭啥能证明你杀日本人?“豹子还是有些不服气,瓮声瓮气地问道。 “没办法证明。” 沈维老实回答。 “没法证明?我还说我杀过三十个日本人呢。“ 豹子冷笑。 第132章 1942-28. 本溪. 沈维 “豹子,我信他。“ 一丈红抬起眼皮瞟了豹子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沈维身上,” 刚才苏参谋抓着我脖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以前杀过人,他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一丈红整理一下自己的裙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向沈维,“ 敬你也是个杀过日本人的好汉,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老娘今天放你走,你没依没靠的又不熟络这地儿,日本人抓住你是迟早的事。另一条路,跟我们上山入伙,以后大家就是兄弟。” 沈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思忖间,豹子已经不耐烦的喊了起来,“大当家给你活路,你傻了,不会说话了?“ “算了,咱们小庙留不住人家苏参谋这尊大神。“一丈红叹了口气,摆摆手让豹子解开沈维身上的绳索,从怀里掏了几块大洋扔在地上。 沈维盯着地上的大洋看了看,抬起头看向一丈红,认真地说道,“大当家的,我愿意入伙。“ 一丈红已经走到门口,听到沈维的话,笑着转身问道,“真的?“ 沈维用力点了点头,豹子大声喊着,“大当家的,试试这小子怂不怂?说着就将沈维从地上拎起,拉着他靠墙站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钱,找出根细绳系上铜钱悬在沈维头顶。 一丈红撩起衣襟从小腿处摸出一柄冒着寒光刃口锋利的短刀,在手上一抛一接,盯着沈维大声喊道,“进我二道梁子的都是英雄好汉,孬种怂货都他娘的滚一边去。” 沈维心里万分惊恐,但此时也只能大声吼道,“老子不是孬种也不是怂货!“ “很好!“ 一丈红高喊一声,将手一扬手中短刀飞出,短刀飞在空中带起一道白光向沈维头上飞去,沈维双目赤红却硬生生地没有躲让。 当的一声脆响,铜钱上悬着的线绳被刀锋割断,铜钱落在地上,旁边的众人都大声喝起彩来。 一丈红走到沈维面前,盯着满头都是冷汗的沈维,伸手在沈维的裆下重重抓了一把。 沈维大吃一惊弯下腰去,“大当家的,你要干什么?“ 一丈红收回手在鼻子下闻了闻,将手高高举起,笑着喊道,“苏参谋不是怂货,没尿裤子。“ “我当年入伙时,大当家的刀片贴着我头皮飞过去,我连眼睛眨都不眨。“豹子大笑着说道。 “我当年。。。“ 驴三也抢着要说话,豹子将他推到一边,“你个怂货,尿是没尿,但是人都瘫下去了,老子估计你他妈的不是没被吓尿,是他妈的根本没尿。“ “豹子,你别乱说道,大当家的可以作证,当天我可是老当家的亲自扔的刀子,老子也是好汉一条。“驴三急忙申辩。 “苏参谋,大家以后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丈红大声说道。豹子和驴三两个人也咧着嘴走到沈维身边抱拳。 沈维学着众人的样子抱了抱拳,大家闹腾了一会儿后,沈维才开口问一丈红,“请问大当家的这次过来这里是打家劫舍,还是为了别的事情?“ “找人!“ 一丈红说道。 第133章 1942-29. 本溪. 沈维 “您要找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沈维问道,”如果是矿工的话,我也许认识。“ 一丈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老当家的十几年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驴三前几天看见一个年轻人很像老当家年轻时的样子,估摸着是老当家的儿子,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那个人不是矿工?” 沈维问道。 “不是矿工,驴三说那个人一身工人打扮,但不是日本人那种,就像是县城里修东西的工人那样。” 一丈红也说不清楚。 沈维隐约猜到一些,试探着继续问道,“请问老当家贵姓?” “姓顾。“ 沈维心中一震,几乎要将见过顾电工的话脱口而出,一丈红注意到沈维脸色的变化,急忙问道,“你见过老当家的儿子?“ 沈维稳了稳心神,“这段时间矿下面电路总是跳闸,确实有一个姓顾的电工过来检修,今早他也过来了,爆炸的时候我 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看见他被火烧死了。“ “烧死了?“ 一丈红惊声问道。 “是的,当时的情况我根本救不了他。“ 沈维说道。 一丈红的目光在沈维身上停了一下,欲言又止,豹子早就不耐烦的喊着,“大当家的,既然找不到老当家的,咱们就回去和胡三那个老王八死扛,大不了就是个死呗,好像谁怕他似的。“ 驴三劝说众人,“胡三他们长枪就十几杆,我们怎么和他们干?豹子,你别乱掺和。“ 一丈红也是犹豫不决,目光在身前的几个人身上晃了晃,看到沈维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她伸手一把拍在沈维肩上,“苏参谋不是在军队里干过,你说说咱们怎么和胡三干?“ 沈维耐着性子问道,“ 大当家的,胡三又是谁?“ “你看咱们这事搞的,我忘了你到了这旮瘩就下了煤窑,还不知道我们这几个山头的事情。“一丈红笑了笑,”咱们这些人,我,一丈红,还有胡三,另外一些人跟你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当年都是跟着顾老当家的一起干的。顾老当家十几年前金盆洗手不干这个营生,大家就只能各奔东西。我,一丈红带着十几个弟兄盘在二道梁子这,胡三就在七十里外的胡家窝棚做买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胡三做事不地道,啥缺德的生意都做,后来干脆就投靠日本人成了什么保安大队队长,我有一次遇到他,跟他说到顾老当家当年定的规矩是七不抢八不夺,咱们不能去欺负孤儿寡母,特别是不能去投降日本人作汉奸。胡三跟我翻了脸,大家动起手来,他仗着人多枪多,我们吃了亏只能先撤出来。“ “ 所以大当家的就想着请顾老当家出面去说合?”沈维低声问道。 “胡三那个怂货?他早就不会卖顾老当家的面子了,但是顾老当家的面子别的弟兄会卖的,我想着找到顾老当家过来,一个个山头走一趟,说合别的弟兄一起出手灭了胡三。“ 一丈红说完,拍了一下大腿,“现在顾老当家是指望不上了,我一丈红他奶奶的就和胡三硬干也要干死他。” 第134章 1942-30. 本溪. 二丫头 连绵下了几天的蒙蒙细雨,天色终于放晴。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如同丝絮般稀薄的白云,阳光明媚,原本料峭寒冷的早春今天也多了些暖意。 县城南边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粗鲁的叫骂声从正房里传了出来。院子中一个身体干瘦十六七岁的女孩慌忙放下手里正在洗的衣服,将湿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一路小跑着跑进正房中去。 “二丫头,你死到哪儿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喊我起来?“大喇叭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从被窝里爬出来,正在慌慌张张地往身上套衣服。 “五姨,昨晚您打麻将睡得晚,说今天想多睡会儿,我就没敢叫你。“ 二丫头跑上前想帮着大喇叭穿衣,结果胳膊上被大喇叭狠狠拧了一把。 “死丫头,胡爷下半晌就过来,你让我睡在床上等他啊。“ 大喇叭嘴里骂着,从炕上跳下地,胡乱抓起一把梳子,梳了几下蓬乱的头发,从炕边抓起一件夹袄批在身上,从二丫头手里抓过鞋子套在脚上往地上蹦过去。 二丫头手上整理着炕上的被褥,嘴里也没停下,“五姨,早饭已经闷在灶房笼屉里,你在家里吃吗?“ 大喇叭转头又看了一下炕边的座钟,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她有些慌张,但更加气恼二丫头没有叫她起床,嘴里不迭声地骂着,“你饿死鬼投胎啊,尽想着吃的事。啥也别干了,赶快跟着我出门,王裁缝那里你有没有问过?“ “五姨,我昨儿跑过去问了,王裁缝说今天正午的时候你的衣服准定改好。” “改个衣服要两天?以后王裁缝再也别想做老娘的生意。” 大喇叭一边抱怨着,一边快步走出屋子,二丫头小跑着紧跟在她身后。 “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大喇叭突然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在想今天要做的事。 “五姨,你上次说胡爷想吃祥记的猪头肉还有羊肚汤。” 二丫头在身边提醒着。 “对,对,胡爷上次走的时候说过的。” 大喇叭也想起来了,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向外走,嘴里还在嘀咕,“也没记得胡爷说过喜欢吃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他是在哪个骚狐狸精那儿吃的?” 二丫头不敢接话,脚步加快了一些,以免又被大喇叭找茬打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县城中心,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多,大喇叭和二丫头不得不停下脚步拨开前面挡路的行人。 大喇叭不耐烦地推开前面一个挑着担子的,屁股一扭,几个大步冲到前面。二丫头正要跟上前,突然袖子被人在身后轻拉了一下,她急忙转头看过去,一个长得像个瘦皮猴似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 “老叔?”二丫头吃了一惊,脱口喊出来。 瘦皮猴急忙伸出根手指放在嘴前·,示意二丫头不要说话,看到左右无人,才凑到二丫头耳边轻声说道,“待会儿无论出什么事,你都别说认识我,否则咱俩都要死。” 第135章 1942-31. 本溪. 二丫头 二丫头心里不禁慌乱,但还是惊恐地点了点头,听到大喇叭已经在前面高声喊她,二丫头急忙大声应了声,转过头的时候,瘦皮猴已经不见了。 二丫头急忙挤过人群赶到大喇叭身边,大喇叭骂了几句,也不再耽误时间,两个人又匆忙向前赶去。 大喇叭越走越急,不知什么原因,今天街上的人怎么这么多?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被人重重摸了一把,大喇叭急忙转过头,身后一个瘦皮猴似的矮个男人正冲她挤眉弄眼。 “妈的,你摸谁呢?” 大喇叭怒了,扯起嗓子喊了起来。 “你不就是河旁边卖的婊子吗?昨儿才和爷亲热过,今天就他妈的装着不认识爷了。”瘦皮猴的手很不老实地又向大喇叭摸了过来。 “哪个臭娘们没守住裤裆生下你个怂货,你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看清楚老娘是谁了吗?”大喇叭举起手就要打瘦皮猴。 瘦皮猴身子一躲,大喇叭的手啪的一下落到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脸上。年轻男人大怒,嘴里骂了一句日本话。 大喇叭一下子就吓傻了,二丫头也吓蒙了,目光看向瘦皮猴,见到瘦皮猴冲着她微不可查地咋了咋眼,二丫头将头低了下去,脚步向后挪了挪。 “对不起,太君,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喇叭不迭声地道歉,就差点跪到地上。 年轻男人头发剪得很短,皮肤白净,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下巴上给大喇叭重重打了一下,有些泛红,上面还留下了几条指甲挠伤的血痕。 瘦皮猴又跳出来挑事,“ 太君,她说是你自己撞过来的,自己找打。” 年轻男人听不懂中国话,嘴里开始不依不饶地骂了起来,手抓住大喇叭的胳膊不肯松开。大喇叭不敢反抗,只是苦于不会说日本话无法解释。 旁边围了些人对着大喇叭几个人指指点点,大喇叭急得眼泪直掉,嘴里苦苦哀求,也不管年轻男人是不是听得懂。 “送派出所去。“ 瘦皮猴担心事情不够大,在一边喊着。 大喇叭一听要去派出所,内心升起一丝希望,她的男人胡三爷是胡家窝棚那一带的保安队长,怎么着派出所的人都会给胡三爷一个面子,于是她急忙点头,“好的,去派出所,去派出所。” 不需要他们自己过去,这里的骚乱早就惊动了邻近的派出所,日本人被打了,这可是大事,派出所里来了两个警察将众人带了回去。 到了派出所,年轻男人叽里呱啦地讲了半天,派出所的人没有一个人懂日本话的,抓耳挠腮合计了小半天,终于有一个警察想起来在县城中心的日本酒馆里有一个会说几句日本话的中国伙计,于是急忙安排人过去请这个伙计过来帮忙翻译。 酒馆伙计过来后,和年轻男人手脚比划着,两个人说了半天,酒馆伙计才解释说,年轻男人刚从日本来到满洲,到这里准备做些煤炭的生意,刚来了一天就在街上被大喇叭打了。 第136章 1942-32. 本溪. 二丫头 “我哪有胆子敢打太君啊,要不,我赔钱,我摆酒赔罪!”大喇叭皱着一张胖脸,勉强挤出一脸笑,对着年轻男人点头哈腰。 年轻男人只是冷笑摇头,摸着自己的脸大声喊着。 “人家不同意,说是这事要法办。”酒馆伙计也没办法,盯着大喇叭看了一眼,又看向派出所的警察小声嘟囔。 “要不,要不,我回去请胡三爷过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二丫头突然开口说道。 派出所的人本来就和大喇叭熟识,没人不知道她是胡三的姘头。至于胡三,他现在名义上虽说是保安团的队长,但实际上还是做着土匪的勾当,像这种黑白两道都通吃的人,就连派出所的警察们也惹不起,但如果让他们放大喇叭回去,他们又对这个年轻的日本男人没法交代。 “行!二丫头,你赶快请胡三爷过来,他在日本人那儿能说得上话,这事请他来准成!”派出所的老警察们赶快催着二丫头回去。 “二丫头,你一定要让胡爷赶快过来救我!”大喇叭的手上给加了副铐子,蹲在屋角里,可怜巴巴地看向二丫头喊着。 二丫头应了声,转身跑出派出所。还没有走上几步,迎面就遇到胡三身后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胡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二丫头吃了一惊,脚步也慢了,怯生生地走到胡三面前小声地问了一句。 “大喇叭不是安排个小子在家门口等着我?”胡三走上前,歪着嘴坏笑着贴到二丫头身边,伸手在她的背上摸了摸,“大喇叭怎么还是把你养得这么瘦,都跟她说了,给你多吃些。” 二丫头想说大喇叭没有安排人去通知胡三,但话只是脑子里转了转,就没有说出来。她小心避开胡三的手,垂着头低声说道,“胡爷,五姨打了个日本人,被关在派出所里,大家就在等着你去帮忙说道说道呢。” “这个彪呼呼的老娘们,胆子大到天去了,敢打日本人。” 胡三放下手,不耐烦地向派出所里望了望,嘴里骂了一声,“等老子把她整出来,再好好收拾。” 二丫头跟在胡三几个人身后走进派出所,在门口时,一个警察脸上堆满了笑,伸手拦住胡三,“三爷,对不住了,日本人在里面发脾气,您说您带着手下进去,万一让他看得气了,到时候更难收场不是?” 胡三皱皱眉头,还是让两个手下在门口等着,只是和二丫头两个人走进派出所里。 大喇叭见到胡三从外面走进,立刻有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着要跑过去,“胡爷,您救我啊,我真的是没有想去打这位太君。” 年轻男人就算听不懂大喇叭在说什么,也知道胡三是过来帮她的人,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大声喊了几声。两个警察急忙上前,将大喇叭拉着回去,又让她蹲在一边角落里。 “你个臭婆娘,就他妈的会给老子惹事。“ 胡三瞥了一眼大喇叭,嘴里狠狠骂了声,转过头看着年轻男人抱了抱拳,“兄弟也是为日本人做事的,这一带的太君我都很熟,请先生给胡某一个面子让这事过去,胡某今晚在同庆楼摆酒向先生赔罪。” 第137章 1942-33. 本溪. 二丫头 年轻男人开口哇啦哇啦地讲了很长一段,停下来的时候,酒馆伙计愣愣地看着年轻男人半天,才看向胡三和身边的警察,“这位太君不同意,还是要法办大喇叭,他还说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对日本人的袭击。” 胡三和警察们都倒抽了口冷气,知道如果这事这样定的话,那不单大喇叭自己保不住,连他们几个可能都要被连累。 “但是?”酒馆伙计又说,“太君说他刚刚到这里,也需要些朋友,特别是生意上还缺一些钱,如果有人愿意帮他的话,他会很感激,对今天的事他也可以不追究了。” 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松了口气。胡三嘴角挂起一丝讥讽,小声骂了句,“日本人就是他娘的这么麻烦,想要钱就直说,绕来绕去的。” 大喇叭从一边的地上跳起来喊着,“胡爷,您救我啊!” 胡三皱了皱眉头,这件事他有心不管,但谁都知道大喇叭是他的女人,大喇叭闯了祸他想脱身都难,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他要多少?“ 年轻男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个数字,胡三急忙摇头,“太多了!。” 年轻男人又举起手比划了个数字,胡三还是摇头。 年轻男人拉着胡三走到派出所门口的一个角落,手不停比划数字,胡三也用手比划。年轻男人终于开始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大声对胡三吼了起来。 胡三脸涨得通红,强压着脾气手上比划着讨价还价。 年轻男人一脸愤怒,伸出手搭在胡三肩膀上,两个人背对着众人又开始用手比划起来。突然听到年轻男人大喊一声,身子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撞在门边,胸口西装上汩汩渗出鲜血。 派出所所有人都惊呆了,转过头看向胡三,却见胡三也是一脸惊愕,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刃上残留的鲜血正滴落在地上。 “胡爷,您杀人了,他您杀了个日本人!”大喇叭吓得不知所措大喊起来。 胡三这才反应过来,见到派出所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看向他,他急忙扔掉匕首,指着大喇叭骂道,“臭娘们,你别乱说!” 年轻男人捂着胸口痛苦地大喊了几声,推开众人跌跌撞撞跑出门去,胡三一时头脑有些发懵,见到派出所里有人开始急急忙忙去摸警棍,有人向房里跑,应该是去枪械室去。 胡三意识到自己陷入危险中,他慌忙从腰里扯出一把盒子炮,枪口乱点指向众人,“老子啥也没做,老子没杀人!” 门外突然有人在大喊,“杀人了, 有人杀日本人了!” 胡三急忙向外跑过去,派出所里的警察们乱哄哄地都追了出去,大喇叭也想趁机往外跑,头上挨了一记警棍,她捂着脑袋哎哟喊了一声,被个警察拖拽着扔进一间关押室的铁栅栏后。 二丫头跟在人群身后偷偷走出派出所,看见门口的街上都是没头没脑到处乱跑的路人。胡三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眼睛在人群里焦急地向四处打量。他的两个手下却没有在他身前,只是躲得远远的,在人群后向胡三这里张望。 ”胡三在那!”有个小警察眼尖看见胡三,手指着他那个方向喊了起来。 第138章 1942-34. 本溪. 二丫头 ”胡三手上有枪,你冲过去能干过他?”立刻身边有老警察出声提醒,拉住小警察和别的人,“我们在这守着,胡三现在在找日本人,他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可现在这么多眼睛盯着他杀人?胡三这次是完了。” 二丫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迈开腿向家里跑去。才跑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的人群那里又骚乱了起来。她回头一看,胡三已经拎着盒子炮,疯了似的分开人群向不远处的一个小石头桥那里跑去,桥上果然有一个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向前跑的身影,正是那个刚才被刺伤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转过头见到胡三追来,他脚下一软,摔在地上,又挣扎着扶着石桥栏杆爬起,开口大声呼救。 桥上的其他行人早已惊得鸟兽散,空空的石桥上只有年轻男人和追过来的胡三。 二丫头看见胡三一步步走向年轻男人,好像胡三很生气,对着年轻男人挥着手里的盒子炮,嘴里在大声骂着什么,但是离得太远,二丫头也听不清楚。 眼见着胡三走到年轻男人身前,手里的盒子炮顶在年轻男人额头上。突然一声枪响,二丫头吓了一跳,急忙捂住脑袋蹲下身去。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胡三直挺挺地站在石桥上,年轻男人却不见踪迹。 “日本人掉到桥下面去了,给水冲走了!”身边有人在乱喊,又指着桥上,“快看,胡三怎么也倒下去了!” 二丫头小心地跟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两个穿着黄色日军士兵军装的人跑上了桥面,对着倒在地上的胡三又狠狠地刺了几下刺刀,接着嘴里乱喊着跑下石桥,往水流过去的方向跑去。 二丫头心里乱得很,怎么才个半天时间,大喇叭被抓了,胡三死了,她以后怎么办?对了,今天早上看见老叔,故意去招惹大喇叭。难道今天的事情也和老叔有关? 二丫头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跺跺脚往家里的方向跑去。二丫头知道大喇叭藏钱和首饰的地方,她要赶紧逃走,可是不管去哪里,都需要钱。再晚一会儿,派出所里那些警察和胡三的手下就会想到这点,跑去抢东西去的。 气喘吁吁跑回院子的时候,还好大门的锁还锁着,没有人过来。二丫头摸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院子门跑了进去。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二丫头的嘴,硬拖着她拉到正房里。二丫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喘着粗气转过头,目光里有了丝喜悦,“老叔?你咋在这?” 老叔看起来也很紧张,转身往外看了眼,转过头看向二丫头,急切地问道,“快点把大喇叭的值钱货拿出来!” 二丫头答应一声,跳起来跑到大喇叭的炕边地上摸着砖头,终于找到地方,撬起一块砖,从下面拿起一个木盒子上来。 院门人在外面踹开,有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大喊,“驴三!” 老叔身子抖了一下,胡乱对着院子里答应了一声。二丫头瞪起眼晴,她一直叫面前这个人老叔,还第一次听说老叔还有个名字叫驴三。 第139章 1942-35. 本溪. 二丫头 驴三从二丫头手里抢过木盒,还有些不放心,又恶狠狠地小声叮嘱,“记得,千万别和人说我俩认识,否则都要死!” 正房门被推开,门外跳进来两个穿着日军士兵军服的人,两个人都是黝黑脸庞,一个人脸上有很重的胡须,另一个没胡子的看起来很漂亮,但是脸上神色很凶。 胡须男见到驴三手里的木盒,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上前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看,又递到身边那个人身前,“大当家的,您看看,这大喇叭果然有些家底呢!” “豹子,将东西收起来!”一丈红只是低头瞥了一眼木盒里的东西,目光落到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丫头身上,开口问向驴三,“这妞是大喇叭的丫头?” “可不是吗?”驴三走上前笑嘻嘻地答道,“小丫头吓坏了,也老实,问啥都说了。” 一丈红点点头,眼睛看向门外,“驴三,你出去迎一迎苏参谋,他刚才身上一身血,他说换身衣服就过来。” 驴三答应一声,脚步往外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转过身子看向二丫头,“大当家的,那这丫头咋办?” “驴三,你他娘的年纪都可以当人家爷了,还想糟践人家?”一丈红嘴里骂了一句,从小腿处摸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丢给身边的豹子,“豹子,手脚快点,做了她!” 二丫头和驴三都吓了一跳,驴三脸如土灰却什么话也不敢说,二丫头缩着身子吓得眼泪流出来,“大当家的,我什么都不会说,您给条活路!” “大当家的,我下不了手!您放了她吧!”豹子握着匕首,很是犯难,不愿意走上前。 “一帮怂货!”一丈红怒了,从豹子手里夺过匕首,就要自己上前。 门被推开,二丫头看见那个装扮成日本人的年轻男人闪身走了进来,屋里几个人的目光全部落了过去。 “苏参谋,你劝劝大当家的,她要杀这个小丫头。”豹子急忙走上前拉住沈维的胳膊,出声哀求。 “是的,大当家的,就个小丫头,碍不了咱们的事。”驴三也在一边帮腔。 二丫头看着苏参谋的脸上露出些犹豫,突然心里升起了一种感觉,似乎只有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才能救她。她急忙在地上爬了几步,爬到苏参谋脚前死死抱住苏参谋的腿,想开口求饶,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哭得说不出话来。 苏参谋的脸上有些犯难,目光在身前几个人身上游移,最后还是向一丈红拱拱手,“大当家的杀她也是为了大家,免得日后有人泄密。但是胡三死了,他下面的人大当家的也都不放在眼里,况且,大当家的身边也需要个女孩子伺候,毕竟都是女人。” 沈维用力推开二丫头抱着自己大腿的胳膊,又看向一丈红,“当然,杀不杀她,还是大当家的说话算数,我们都要听您的。” 一丈红想了想,笑着收起了匕首,看向二丫头时目光却阴狠起来,“先告诉一下你我们二道梁子寨子里的规矩,如果有二心,那就是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第140章 1942-36. 胡家窝铺. 一丈红 胡家窝棚的天空满是浓黑厚重的乌云,远处的群山和村舍笼罩在一片阴暗里,虽然刚过午后,放眼看过去已是一片昏暗,如同就要入夜,暴雨将至。 一丈红心里有些焦躁,更多的是不安,她猛地一拉手里的缰绳,身下的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刹住腿蹄。 一丈红转头看向身后,二道梁子绺子倾巢而出也只有零星十几个人,七八个人手里拿着杆破枪,更多的人手上拿着长刀棍棒,甚至是锄头镰刀。 沈维骑了匹瘦马落在最后眉头微蹙,一丈红想到自她说要带人去灭了胡家窝棚后,这个她新封的二当家的好像就没怎么说过话。一丈红不由心里念叨了一句,“二当家这个人聪明是聪明,但真不是个爽快的人,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 一丈红对着沈维的方向大声喊道,“ 二当家的,你过来一下。“ 沈维骑着瘦马靠了过来,一丈红举起手里的马鞭往前一指,“二当家的,我们两个先过去探探路。“ 也不等沈维答应,一丈红双腿一夹马肋,嘴里吆喝一声,身子下的枣红马如离弦箭一般向前跃了出去,一口气跑出去几百米后在一丈红在一片小树林前停下,好一会儿后沈维才气喘吁吁地骑马赶来。 “大当家的,让您久等了,我之前骑马骑得少,可不像您可以骑得那么快。” 沈维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在马上对一丈红气喘吁吁地说道。 一丈红等着沈维将气喘匀了,才开口问道,“二当家的,你咋看咱们攻打胡家窝棚的事?” “我听大当家的号令。“ 沈维答道。 “你这个人不爽快,是不是觉得我们吃不下胡三的手下?又不敢跟老娘言语?“ 一丈红直截了当地问道,看见沈维不吱声,只好耐着性子又问道,“二当家的,你能想出招轻松将胡三灭了,就别憋着不拿主意拿下胡家窝棚,到时候枪一响,大家打起来你想跑也跑不了?“ 沈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大当家的,我们手里的枪太少,拿下胡家窝棚不能强攻。” “我就说你有主意,你说?” ”那天驴三说他在派出所门口看到胡三的两个手下在外面,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出开枪打死胡三的两个日本军官是你和豹子装扮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胡三的死讯肯定现在早传回胡家窝棚了。” “那两个绺子只是远远跟着,我当时也寻思过灭了他俩,但离得太远,子弹估计够不到他们的脑袋。 那两个王八羔子我看着眼生,他们不一定认识我们,再说,要是胡三下面的绺子知道是我一丈红害了他们大当家的,还不早就杀到我们二道梁子了?” “大当家的说的有道理。” 沈维点头,随即又问道,“胡三已经死了,胡家窝棚的二当家的,不知道您熟悉吗?“ “胡三那个气性哪能容人?他没立二当家。没了胡三,胡家窝棚心就散了,要不我赶着跑过来干嘛?” 第141章 1942-37. 胡家窝铺. 一丈红 沈维摇头,“就算这样,我们还是不能跑过去硬干。虽然没有胡三,但是那些绺子面对外敌过来,肯定会一致对外,到时候就算我们能灭了他们,我们自己也快拼光了,两败俱伤。” 一丈红听到沈维一直摇头说不能硬拼,心里愈发郁闷,刚要发火,就听到沈维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是胡家窝棚的绺子,胡三死了,我现在最忌惮谁?下面的日子最想咋活?“ “作绺子的有啥想法,只要下面的大当家的给同样的日子过,有钱拿,跟谁不一样?” 一丈红挥着鞭子抽打身边的树枝,不屑地又说,“要说这些王八羔子怕谁,那还是日本人了。” “就是大当家的这句话,我想着如果现在有日本人过来为大当家的说句话出来,让胡家窝棚那些人投降您的话,那么胡家窝棚的绺子们肯定会听。” 一丈红愣了一下,瞪着眼睛看向沈维,“我到哪儿找日本人去,再说就算找到,日本人会那么听我的话?” 见到沈维手里攥着马缰绳没有说话,一丈红旋即大笑起来,手里的马鞭指向沈维,“二当家的,就按你说的,我叫上豹子,就我们三个人跑去胡家窝棚来个单刀赴会,让那些兔崽子们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胡家窝棚是一个有着两三百户人家的村子,胡三带着一二十个绺子原本躲在山里,自从去年投靠了日本人后,便下山抢了胡家窝棚最大的宅院作了自己的虎窑,也就是绺子的巢穴。 一丈红一行三人抵达胡家窝棚绺子巢穴门口时,原本只是黄昏时分,天色暗沉如入黑夜,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下来。 宅院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站岗放哨的人也没有。宅院里看不见一丝灯光,里面一片死寂。 豹子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跳下马跑到门前重重地拍了拍门。 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绺子背着杆枪手里提着个灯笼打开门,此时暴雨如注,绺子看不清门外是谁,开口先喊了声,“什么人?” 豹子一把推开绺子,嘴里嚷着,“二道梁子一丈红大当家的过来拜会!” 绺子不敢吱声,但也不敢放这几个人进去,用手死死抵住门,“我们胡大当家今天不见客。” 豹子将看门绺子踹到一边,拉开大门。一丈红骑在马上进了院子,暴雨中马蹄溅起一片水花。 正房里没有灯光照出,四下里漆黑一片,暴雨落在屋顶瓦片上传来一阵密集沙沙声。豹子从看门的绺子手中抢过灯笼拎在手上,牵着一丈红的马走到正房前。 “胡三大当家的前儿在县城遇事了,今儿我惦记各位,有管事的掌个亮子出来说话。“一丈红骑在马上,对着正房里大声喊道。 没过多久,正房里便亮起灯光,大门打开,十二三个面相凶恶的绺子从门里走出来。领头的一个光头汉子走上前抱了抱拳,“ 原来是一丈红大当家的来了,在下青山好,前儿我跟着胡大当家的和您见过。“ 一丈红和沈维跳下马,青山好瞥见沈维面生,对着沈维一拱手,“这位并肩子面生?“ “你甭和他唠嗑,他听不懂。” 一丈红笑道。 “他不是绺子?” 青山好瞪起了眼睛,有些惊讶。 “他是日本人。” 一丈红大声说道。 青山好盯着一丈红,脸上似笑非笑,“我记得之前红大当家的还和我们胡大当家掰扯,说是顾老当家当年定的规矩,不能投靠日本人,怎么着才几个月不见您也改了章程?” 第142章 1942-38. 胡家窝铺. 一丈红 一丈红没有搭理青山好,径直走进屋里,豹子和沈维在她身后紧紧跟着走了进去。 正房很大,迎面放着一个供案,上面立着一个牌位,一丈红也只看得懂个胡字,估计是胡三的牌位,供案左右各放着四五张椅子。 一丈红只是在胡三牌位前拱了拱手,就大喇喇地坐在供桌旁的木椅中。青山好咳嗽一声喊道:“给一丈红大当家的沏茶,点烟。” 他身后十几个绺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上前吱声。青山好脸上挂不住,对着身后最小的绺子骂了几句,那个小绺子才慢吞吞地走到后面去。 “咋回事?谁是胡家窝棚大当家的还没定下来?”一丈红冷笑着问道 青山好哼了一声,目光在一丈红和沈维的身上晃了晃,“一丈红,你手伸的太长,胡家窝棚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掰扯。“ “以前不关我事,今后就难说了。” 一丈红盯着青山好又是一阵冷笑。 青山好脸涨得通红,啪地一声手拍在桌上,“一丈红,别他娘的带着个日本人过来就在我胡家窝棚这里耍横,就你二道梁子那几把破枪也他娘的想吃掉我们。” 一边的绺子们也开始大声叫骂,青山好见身后有绺子撑腰,面露得意打量了一下一丈红,将脸凑上前调笑着说道,“一丈红,两家并一家也行,你他娘的就别走了,我青山好反正女人多,多你一个,我也他娘的应付得过来。” 绺子们开始哄笑,更有人开始对着一丈红三个人污言秽语骂了过去。豹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丈红一个眼神扫了过来,豹子又愤愤地坐了回去。 待到绺子们声音渐渐平息,一丈红才冷笑一声,“青山好,你不知道老娘一丈红的名声是怎么出来的?” “谁不知道你一丈红你原来就是个烂货,当年要不是顾老当家从窑子里把你捞出来,你他娘的现在还每天洗干净屁股等着卖呢。” 青山好哈哈大笑。 “你忘说了,老娘出来后,就把老鸨和卖我进去的那个杂碎一家剥皮抽筋,挖眼割舌,整整杀了三天,一丈以内都是鲜血,后来老娘才叫一丈红。” 一丈红从腰里抽出一柄短刀在手里把玩,屋外一道闪电袭来,将短刀和一丈红的脸映得一片惨白。一丈红眼中凶光爆现,冷笑道:“今儿各位齐肩子是指望老娘再来做一场一丈红?” 第143章 1942-39. 胡家窝铺. 一丈红 “就是,平时就她嘴里喊着要大家守顾老当家定的规矩,现在还不是投靠日本人,有好处谁还他娘的不要?” “算了,反正都是作绺子,有日本人撑腰,跟谁不是干,想那么多干嘛?” 青山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有心想和沈维掰扯几句,沈维只是装着听不懂,让青山好好生无奈,但是真的要他向一丈红低头,他又不甘心也做不出来。 “青山好,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日本人陷害咱胡大当家的。”突然一个瘦小个子的绺子跳出来指着沈维大喊,“前儿我跟着胡大当家在县城里,就是他搞的自己一身血糊淋拉从派出所跑出来,胡大当家的跟着他往外追,后来给倆日本人毙了。” 绺子人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掏出刀枪要冲过去和沈维一丈红拼命,更多的人缩在一边不知所措。 青山好一把抓过刚才说话的绺子,指着沈维大声问道, “你他娘的看清楚,是不是这个日本人干的?” “好像是。” 绺子眼神开始犹豫,给青山好重重打了一个嘴巴,捂着脸又仔细看了看沈维,随即大声喊着,“对,就是这个日本人害了胡大当家的。” “ 胡三,不忠诚,我们不喜欢。” 沈维勒着嗓子摇头,又指向绺子们,“你们,忠心,我们喜欢。” “胡三背着日本人,打着日本人的旗号做了多少事?你们还不清楚?你们以为日本人傻啊,人家早就想宰了胡三。胡三得罪日本人被宰了,老少爷们齐肩子也想跟在他一起睡去?”一丈红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大家提着脑袋作绺子,都想着发财,过得快活。愿意跟着我一丈红的,以后的收成我只收两成,胡三之前可收你们五成。“ 听了一丈红这句话,绺子们一下子安静了。 有几个绺子禁不住跳出来问道,“一丈红,你说的是真的?” “我们大当家的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们二道梁子一直都这么分。”豹子也跳出来喊道。 绺子们成群聚在一起盘算起来,好几个绺子已经跑到一丈红身前拱手喊着大当家的。 青山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终于还是跳起来,掏出枪指着一丈红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一丈红,就凭你他娘的几句话也想要吞掉我胡家窝棚?他奶奶的,老子今天干死你,后面日本人还不是认我青山好?” 一丈红只是坐在椅子里冷笑,任凭青山好的枪口顶在她的头上。豹子骂了一声,跳出来掏出枪顶在青山好的太阳穴上。 青山好见身后的绺子们没有人跳出来帮忙,急忙大喊,”一丈红手里几杆破枪你们不知道? 她就蒙日本人不清楚她的底细。大家一起做了这个臭娘们,后面日本人照样认我青山好作队长,大家一起发财。” “青山好,你别说自个儿是大当家的,我们都还没有认呢,我们提着脑袋出来混的,不为钱为啥,我们愿意跟着一丈红大当家的。”几个绺子不屑青山好,开始出言讥讽。 第144章 1942-40. 胡家窝铺. 一丈红 “青山好,你也不打听打听下面屯子里有我们多少人?真当我们只有几条枪?“一丈红被青山好的枪顶在脑袋上,面色丝毫不惧,冷笑着看向青山好说道。 “ 我今儿早从大杨树那儿过来,老多人在那,枪老多了。”有绺子站出来喊了起来。 “我也看到了,三间房那儿也有,我想靠近搂一眼都没敢,那些人老凶了。”另有些绺子也出声附和。 绺子们再无犹豫,大声喧哗着说要投奔一丈红。 青山好脸色变得苍白,手里原本对着一丈红的枪口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在一丈红面前单腿跪下,将手里的枪大高高举在头顶,“一丈红大当家的,我青山好服了您。” 绺子们也都纷纷跪下,将手里的枪举到头顶。 豹子哈哈大笑,走上前将众绺子手里的枪都收了,扔到一丈红脚前。一丈红这才缓缓从椅子里站起身来,从青山好手上夺过手枪,冷笑几声,随手扔到一边。 豹子走到门前对着天上放了三枪,院门外顿时涌进来十几个汉子,为首的正是驴三。 豹子招呼着驴三和二道梁子的绺子们收拾起地上的枪支,青山好和胡家窝棚的绺子们看着进来的绺子们手里只有六七条破枪,心里都暗暗嘀咕起来,看向一丈红的神情也惊疑不定起来。 驴三小跑着来到一丈红身前抱拳说道,“大当家的,胡家窝棚的绺子们都在这了,十五个人,枪十八条,子弹老多了,数不了。” 一丈红点点头,俯身看着青山好只是冷笑。青山好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抱拳喊着,“大当家的,我们愿意投降皇军,投降您二道梁子。” 一丈红一脚踹倒青山好,从怀里掏出一把刃口锋利的短刀,抵在青山好脖颈处,冷声说道,“青山好,我让你死得明白,老娘是二道梁子的一丈红,不是你们这些投降鬼子的怂货。” 话音未断,一丈红手里的短刀已经狠狠割进青山好的脖颈里,青山好瞪着眼睛喊了一声后便没了声音。鲜血自他脖颈里喷溅而出,染红了一丈红大半张脸。 屋外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绺子们见到一丈红半张脸都是鲜血,半张脸被闪电映得惨白一片,目光里都是凶狠狰狞。一丈红手中短刀用力,发出一阵骨头切断的咯吱声音。 片刻之后,一丈红站起身,手里拎着青山好鲜血淋漓的头颅,贴在眼前看了看,冷笑一声,“想搞老娘,你他娘的也配。” 第145章 1942-41. 哈城. 顾铁蕾 一九四二年五月一日,哈城。 哈城道里区满铁哈城分站的附近开立着很多货运公司,这些货运公司大多数是日本人开的,当然也有一些公司老板是中国人的面孔,他们依靠着和满铁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获得圈外人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火车货运特权,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了这些特权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控制货物进出满洲,而源源不断的财富也由此而来。 刚刚过了新年,紧靠满铁办公楼的一幢小楼里新成立了一家名叫诚信货运的公司。公司门面很小,只是租了一楼临街的一个屋子。像这样的小公司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圈内人却在不久后发现这个公司门面虽小但是能量不小,可以轻易拿到很多黄金线路的车皮,究其原因才发现原来这个货运公司的老板居然是满铁公司交通组副组长顾铁山的胞妹。 顾铁蕾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伸了个懒腰,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她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外面的大办公间里只有会计老严还戴着个老花眼镜在台灯下仔细地看着账本,而别的雇员早已下班回家。 顾铁蕾轻手轻脚地走到老严身后,还没有说话,就看到老严从座位里站起来,转过头对她说道,“顾小姐,正好您现在有时间,我把上个月的账请您看一下。“ 顾铁蕾嘴里哦了一声,又乖乖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老严跟在她身后走进去将门关上。 顾铁蕾走过去拉着老严的胳膊摇晃着撒着娇,“老严,您让我回部队吧,这里每天都是喝酒吃饭应酬,我都快无聊死了。” 老严将胳膊从顾铁蕾手里抽出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小顾同志,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在这里不比在部队里做的贡献要少,正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把大量部队需要的物资运了过去。” “可是,我在这里实际上也没做什么,具体都是您在负责。”顾铁蕾还在努力劝说老严。 “你可别小瞧了你这个满铁交通组副组长妹妹的金字招牌,没有这个招牌我们很多工作都进行不下去。”老严看见顾铁蕾一脸郁闷地坐在办公桌上,低着头不说话,就又问道,“最近你大哥在做什么?” “他啊,上个星期他说要出差几天,结果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去了,回来的时候好像快被冻死的样子,在家里躺了三天才去上班。” 老严没再继续问这个话题,“最近陈知诚那里一切正常?” “对了。”顾铁蕾从桌子上跳下来,“陈知诚在我大哥不见的那几天,他也不在酒楼里,陈掌柜说陈知诚和几个朋友约着一起出城玩去了。陈知诚是三天前回来的,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会不会那几天他和我大哥在一起?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可就复杂了。” 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只是淡淡地说道,“今晚我们两个去一下陈家酒楼。” 第146章 1942-42. 哈城. 顾铁蕾 “去陈家酒楼?”顾铁蕾瞪大了眼睛,”您不是担心陈知诚是日本特务?” 老严没有回答,从桌上收起账本,“我下午已经打电话在陈家酒楼定了个单间,时间快到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顾铁蕾心神不宁地答应了一声,走到衣架前拿起自己的大衣穿上,跟在老严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两个人到了陈家酒楼的门口,顾铁蕾一眼就见到陈知诚正站在门口招呼着来往的宾客,顾铁蕾走过去大声喊了声知诚哥,陈知诚对着顾铁蕾笑着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到了顾铁蕾身后的老严身上,顿时愣了一下。 老严身穿灰色西装将头上的礼帽压得很低,走到陈知诚面前说道,“您好,我下午定了个单间,姓严。” 陈知诚如梦初醒,立刻开口说道,“行,请您,哦,请您两位跟着我过来。” 随后就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 顾铁蕾和老严跟在陈知诚身后走进二楼角落里一个安静的单间包厢里,老严向包厢里打量了一下,没有说话便在桌前坐下。 顾铁蕾看见陈知诚走过去将门关上,转过头看着老严和她欲言又止。 “陈知诚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老严对陈知诚低声说道,又指着站在一旁的顾铁蕾说道,“顾铁蕾同志,相信我不需要向你介绍了。” 顾铁蕾看着陈知诚热烈的目光看向自己,急忙说道,“知诚哥,我们就不需要握手了,大家太熟了,你这么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陈知诚的目光从顾铁蕾身上移开,看着老严的时候,仿佛是身上卸掉了千斤重担一样,脸上也有了活力,他向老严伸出双手,声音颤抖,“我盼着组织联系我已经太久太久了。“ 老严站起来和陈知诚握了握手,又拍了拍陈知诚的肩膀请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严肃地说道,“陈知诚同志,我代表组织正式对你进行询问,你必须保证所说的话完全属实没有任何隐瞒。” 陈知诚坐直身子,认真地点头,“ 我保证。” 老严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轻轻推到陈知诚的面前。顾铁蕾对这张照片已经非常熟悉,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陈知诚从桌上拿起照片。 陈知诚眉头微皱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才放下,皱着眉头一脸疑惑,“这个照片上的人是我。” 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还有,你身边的这个女人是谁?” 顾铁蕾还是伸头过去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陈知诚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他的身子右侧站着一个穿着洋装戴着草帽的女人,草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女人小半张脸。 “这张照片应该拍的是我民国二十六年从日本回国,从北平坐火车到哈城火车站下车的时候。至于这个女人,我对她有些印象,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她应该是我和齐。。。”陈知诚的话音戛然而止,瞥了一眼顾铁蕾后,又急忙把目光移开。 第147章 1942-43. 哈城. 顾铁蕾 “我出去待会儿。”顾铁蕾有些不开心,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走出门,老严在她身后叫住她。 “陈知诚同志你说吧,顾铁蕾同志可以知道齐蓝同志的事情。”老严说道。 ”齐蓝?” 顾铁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老严和陈知诚,“那个和知诚哥关系很好的齐大小姐也是我们的同志?” 老严和陈知诚都没有回答顾铁蕾的问题,陈知诚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铁蕾后,继续说道,“这个女人是我与齐蓝在从日本回国的轮船上遇见的,后来在回哈城的火车上又遇见她。齐蓝不太喜欢她,让我也不要理睬她,我们到了哈城就分开了。后来她还来陈家酒楼找过我,问我一些齐蓝的事情,我敷衍她说我和齐蓝只是一般同学,也不太熟。”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老严眯起眼睛盯着陈知诚问道。 “是这样的。”陈知诚指着照片上的自己,“我那时穿着是在日本上学时穿的衣服,行李箱也是那时候用的,我身后有火车站月台的 一角,哈城的火车站月台和北平那里不一样,很容易辨认。” “我明白,我的问题是你怎么会对这个日本女人的印象这么深刻,照理来说道,一个四年前同行的陌生人不会让你记到现在。”老严问道。 “这个日本女人来陈家酒楼的时候告诉了我她的姓名,她叫白鸟千惠子。”陈知诚说道。 “她叫白鸟?” 老严瞪大眼睛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白鸟这个姓氏在京都是一个贵族的姓氏,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年代,白鸟家族在京都也是很有势力的家族,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叫白鸟的女人会对齐蓝感兴趣。后来我告诉齐蓝那个叫做白鸟千惠子的女人过来找过她,齐蓝说她并不认识白鸟千惠子,也不明白白鸟千惠子找她干什么,几个月后齐蓝去了冀中部队,我以后也再没见过白鸟千惠子。”陈知诚说道。 老严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说道,“今天的谈话请你们两位保守秘密,不要外传。” 顾铁蕾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看着老严将照片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转头看见陈知诚的目光也是有些惊疑不定,好一会儿后听见陈知诚低声问道,“老严,我可以问一下你询问我这张照片的原因吗?” “我出去待会儿。”顾铁蕾有些不开心,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走出门,老严在她身后叫住她。 “陈知诚同志你说吧,顾铁蕾同志可以知道齐蓝同志的事情。”老严说道。 ”齐蓝?” 顾铁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老严和陈知诚,“那个和知诚哥关系很好的齐大小姐也是我们的同志?” 老严和陈知诚都没有回答顾铁蕾的问题,陈知诚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铁蕾后,继续说道,“这个女人是我与齐蓝在从日本回国的轮船上遇见的,后来在回哈城的火车上又遇见她。齐蓝不太喜欢她,让我也不要理睬她,我们到了哈城就分开了。后来她还来陈家酒楼找过我,问我一些齐蓝的事情,我敷衍她说我和齐蓝只是一般同学,也不太熟。”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老严眯起眼睛盯着陈知诚问道。 “是这样的。”陈知诚指着照片上的自己,“我那时穿着是在日本上学时穿的衣服,行李箱也是那时候用的,我身后有火车站月台的 一角,哈城的火车站月台和北平那里不一样,很容易辨认。” 第148章 1942-44. 哈城. 顾铁蕾 “老严,你一月后就回来了?“ 陈知诚有些郁闷。 “是的,我回来后还要完成组织交给我的很多工作,其中就有对你身份的甄别任务。顾铁蕾同志是社会部北平那里的同志,她携带照片过来找我,因为我已经离开哈城导致我们无法见面。在我一月份回来后,我们两个按照上级的安排对你进行私下跟踪调查。今天之所以和你见面,就是因为我和顾铁蕾两个人意见是一致的,从你最近的工作表现,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你不是日本特务,也没有和日本特务有任何联系。”老严说道。 陈知诚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 “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 “谈到你最近的工作,我先提出表扬,在失去组织联系的时候,你仍然没有放弃工作,仍然继续战斗。但是同时我必须还要和你强调组织纪律,你在没有得到组织同意的情况下,和顾铁山之间的合作是组织无法接受的,齐蓝同志已经将你们得到的东西上交组织,同时她也详细客观地汇报了你这几个月做的所有工作,我们在等候上级对你的处理结果。在这里我只能以我个人的名义对你提出忠告,陈知诚同志,你这样处理工作的方式是很危险的。” 陈知诚默默地点头,“我已经明白了我所犯的错误,愿意接受组织的批评和任何处理结果。” ”还有一件事,我可能会因为工作原因调离哈城,这里后面的工作将会由齐蓝同志负责。我已经和齐蓝同志商量过,决定由你和顾铁蕾同志今后以夫妻名义一起工作,今天正好大家在一起,也想问一下你们两位的意见。”老严说完,目光看向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啊?”顾铁蕾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老严,又看了看一脸铁青的陈知诚,还是忍不住开口喊道,“老严,我还没想嫁人呢!” “现在没有人要你和陈知诚同志真的成为夫妻,只是以夫妻名义生活在一起。陈知诚同志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正好可以弥补你工作经验的不足。”老严耐心地劝说顾铁蕾,“当然如果你们两位同志在工作过程中互相产生好感,组织上可以考虑批准你们结婚,这样对你们以后的工作更加有利。” “不行,我不嫁!”顾铁蕾坚持拒绝。 “顾铁蕾同志,请你不要小孩子气,我们共产党人为了革命事业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牺牲自己的生命,难道你现在就为了自己个人的一点私心而放弃了自己的信仰?” 老严的脸严肃了起来。 “老严,你一月后就回来了?“ 陈知诚有些郁闷。 “是的,我回来后还要完成组织交给我的很多工作,其中就有对你身份的甄别任务。顾铁蕾同志是社会部北平那里的同志,她携带照片过来找我,因为我已经离开哈城导致我们无法见面。在我一月份回来后,我们两个按照上级的安排对你进行私下跟踪调查。今天之所以和你见面,就是因为我和顾铁蕾两个人意见是一致的,从你最近的工作表现,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你不是日本特务,也没有和日本特务有任何联系。”老严说道。 陈知诚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 “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 “谈到你最近的工作,我先提出表扬,在失去组织联系的时候,你仍然没有放弃工作,仍然继续战斗。但是同时我必须还要和你强调组织纪律,你在没有得到组织同意的情况下,和顾铁山之间的合作是组织无法接受的,齐蓝同志已经将你们得到的东西上交组织,同时她也详细客观地汇报了你这几个月做的所有工作,我们在等候上级对你的处理结果。在这里我只能以我个人的名义对你提出忠告,陈知诚同志,你这样处理工作的方式是很危险的。” 第149章 1942-45. 哈城. 陈知诚 老严离开后,陈知诚和顾铁蕾两个人在包间里默默地站了好久,终于陈知诚的身子动了,他走到门边打开门,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对站在身后的顾铁蕾说道,“走吧。” “干嘛?”顾铁蕾像只受惊的猫抬起头,瞪着陈知诚喊道,“走哪儿?” “去和我爹说一下,说一下我们成亲的事。”陈知诚一个人走出包厢,顾铁蕾嘴无声地嘟哝了几句,抬起脚磨磨蹭蹭地跟在陈知诚身后。 陈知诚极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失落,神态如常地和过往的食客寒暄着,招呼着身边经过的伙计去伺候好各桌的客人。 顾铁蕾的眼睛盯着陈知诚稍显落寞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两个人穿过酒楼在后院的小楼门口停下,陈知诚转过头看着顾铁蕾向她伸出手,顾铁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陈知诚握住顾铁蕾的手,两个人都可以感觉到对方手的冰冷,彼此也没有看对方,就这样牵着手走进小楼。 听到门口有敲门的声音,陈知晴蹦蹦跳跳从屋子里跑出来,打开门看见大哥和顾铁蕾牵着手站在门口。 陈知晴愣了一下才傻乎乎地开口问道,“大哥你抓着小蕾姐的手干啥啊?” 陈知诚没有搭理妹妹,开口问道,“爹呢?” 陈掌柜听到儿子说话的声音,从自己的卧室里走了出来,看见陈知诚和顾铁蕾两个人牵着手站在门口,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随后就咳嗽了两声说道,“老大,小蕾,你们跟我进书房。” 陈知晴跟在大哥身后也想着走进去,听到父亲大声说了一句,“小妹,回房睡觉,大人说话没有你的事。” 陈知晴无奈应了一声,不情愿地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间。 陈知诚拉着顾铁蕾的手跟在陈掌柜身后走进书房,陈知诚松开顾铁蕾的手关上房门,顾铁蕾心刚刚放下一半,随即手又被陈知诚握住。 “爹,我想和顾铁蕾成亲。”陈知诚大声对陈掌柜说道。 陈掌柜的目光在身前两个年轻人身上扫了扫,向顾铁蕾招了招手,“小蕾,你过来。“ 陈知诚松开手,顾铁蕾勉强挤出一脸尴尬的笑容走到陈掌柜身边,“叔,我想嫁给知诚哥。” “跟叔说实话,是不是这个混小子欺负你了?” 陈掌柜看着顾铁蕾低声问道。 顾铁蕾愣了一下急忙摇头,“叔,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就是,知诚哥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就想成亲了。” 陈掌柜叹了口气,“傻孩子,你先出去,我和这小子说几句话。” 顾铁蕾如释重负对着陈掌柜应了声,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跑的时候,正好和在门口偷听的陈知晴撞在一起,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声传到书房里。 陈掌柜看向门口笑了笑,目光落到陈知诚身上时却叹了口气,“老大,我之前想让你娶小蕾是因为我和她爹定的婚约,你拿莎莎堵你爹的口,让我不和你念叨这件事。我也认了,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是装着齐家的小姐,前儿齐家小姐送你回来我也看见了,你不在城里那几天应该是和她在一起的是不是?你既然离不开齐家小姐,怎么今天又和小蕾跑到我这来搞这一出?” 第150章 1942-46.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静静站着不动,听到陈掌柜继续说道,“小蕾是个好孩子,我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看出她不乐意,还在死撑着帮你。你要是真和她好了,就别辜负人家,以后也别三心二意的, 我们老陈家不兴纳妾那些事。” “爹,我不会的,我以后只会对小蕾一个人好,不会去想别人了。”陈知诚低声应道。 陈掌柜向儿子摆摆手,“老大,你先回吧,明儿你和小蕾想明白了还想一起过,那我就去找她哥正式提亲去,毕竟人家女孩子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着也要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进门。” 陈知诚应了声,转身缓缓走出房间。见到顾铁蕾还站在门口,陈知诚对着她微笑了一下,径直向前面酒楼方向走去。 顾铁蕾小跑着跟在陈知诚身后,低声问道,“叔同意了?” 陈知诚站住看着顾铁蕾点了点头,顾铁蕾急道,“那我们还真成亲啊?谁都知道你和齐蓝两个人互相喜欢,你刚才就应该和老严说你不同意啊,加上我也不同意,这样老严就只能同意你和齐蓝两个人在一起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都愿意,是不是?” 陈知诚看见顾铁蕾一脸激动,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急忙将顾铁蕾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小蕾,刚才老严说的话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我们既然决定走上这条道路,就必须明白我们的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实际上我也认为我和齐蓝不适合以夫妻名义在一起工作,那样必然让我们中的一个人放弃现在已经好不容易建立的情报线,那样对组织的影响会非常大。” “可是,可是。。。”顾铁蕾不甘心地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到陈知诚微蹙眉头的脸庞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想了好久也只能叹气,“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就是个假成亲,但怎么我心里还是这么委屈啊?你说我这辈子不能成个亲也弄得这么不明不白的。” 陈知诚笑了笑,“等胜利了,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再风风光光办一次呗,我可以和他证明我们只是因为工作原因假成亲的。” 顾铁蕾瞪着陈知诚,摇摇头,“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说完就气呼呼地从侧门走出了院子,陈知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了酒楼。 陈知诚刚走进酒楼大堂,远远看见陈莎莎站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冲着他在招手。 陈知诚快步走了过去,陈莎莎一把拉住陈知诚指着门外的一个方向,低声说道,“知诚,那辆车子停在那儿已经很久了但就是没见有人出来,我看那辆车好像是你朋友齐小姐的。” 果然酒楼对面的街边停着齐蓝的黑色轿车,车子没有打开车灯,借着过往车辆的灯光,陈知诚还是可以看到齐蓝一个人坐在车里。 陈知诚心不由痛了一下,抬起脚步缓缓向车子那里走了过去。走到车前的时候,陈知诚可以看到齐蓝穿着偏襟浅蓝色上衣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正如他在日本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第151章 1942-47. 哈城. 陈知诚 齐蓝摇下车窗,露出一张笑脸,向陈知诚开心地挥着手。陈知诚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头。齐蓝手忙脚乱地推开了副驾驶座位的车门,陈知诚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齐蓝开心地看了陈知诚一眼,嘻嘻笑着,手在方向盘后面摸着钥匙,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知诚,我们开车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们,找不到我们。” “好,我们现在就走。”陈知诚也笑着大喊了一声,仿佛要将胸中的积郁全喷发出去,他抢在齐蓝的手摸到钥匙之前,伸手抓住钥匙,“我来开车,你坐到我这里来。” 齐蓝嘻嘻笑着,身子往陈知诚身上靠了过去,陈知诚扶着她坐到副驾驶座位上,自己下了车绕到驾驶位置启动了引擎。 车子腾地一下冲了出去,齐蓝在陈知诚的旁边胡乱地开心大叫着,陈知诚也在笑着叫着,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对方或者自己在喊着什么,只是知道至少在这一刻两个人是真正的自由和快乐着。 陈知诚开着车胡乱地四处游荡,夜晚的哈城透着春夜特有的清凉,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齐蓝的笑声在耳边回荡,陈知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希望可以抛下一切,和身边的这个女人长相厮守下去。 当陈知诚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车子停在了松花江边,车前是月光下波光粼粼静静流淌的江水,耳边突然听到教堂的钟声,他回头一看,圣索菲亚教堂的圆形穹顶在身后不远处依稀可见。 齐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即使在梦中脸上还留着浅浅的笑意,月光洒进车里清冷宁静,但又如此的恬静幸福。 陈知诚默默地盯着齐蓝的脸看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转过头启动了车子,突然感觉到齐蓝的手拉住他的胳膊,嘴里嘟囔着,“知诚,别走。” 陈知诚转过头去见到齐蓝的眼睛还紧闭着,眉头微蹙还在睡梦中,但是手却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陈知诚轻叹了口气将车子熄火,探过身子将车窗全部摇上,齐蓝的头靠在了陈知诚的肩上,陈知诚没有再动。 时间缓缓流淌,车上的两个人就如此的相互依偎着,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落进了车子里。齐蓝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近在咫尺注视着自己的陈知诚。 齐蓝的眼神有些恍惚,手还在紧紧抱着陈知诚的手臂。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注视了好久,齐蓝的手终于松开了,她转过头开始胡乱整理自己的衣服头发。 陈知诚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我该走了。” 齐蓝没有去看陈知诚,只是低声应了一声,陈知诚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没有听到身后齐蓝的声音。 直到他走出去十几步远,身后才传来引擎发动的低沉轰鸣声,他猛地回头,晨曦中黑色轿车已经缓缓驶离,越行越远。 第152章 1942-48.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在高记绸缎庄的门口停下脚步,目光似乎被橱窗里模特身上的绸缎旗袍吸引住了,他站在玻璃橱窗前看了一会儿,没有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身后有人跟踪,一切正常后,才缓缓走进店里。 高良辅一反常态地出现在店铺里,见到顾铁山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一脸的焦急,快步向他走了过去。 顾铁山咳嗽了一声抢着开口说道,“高老板,我想看一下橱窗里那件缎子旗袍。” “顾先生,您真是有眼光,这个缎子可是地道的四川府绸,我带您进去看看。”高良辅脸上陪着笑,伸出手招呼顾铁山向店铺后面走去。 顾铁山的眼睛向店内各个角落瞥了几眼后,才跟在高良辅身后向店后走,嘴里故意大声说着,“高老板,你可别拿那些东洋布出来蒙我,你知道我可以看出来的。” 两个人走进店后的过道里,高良辅一把拉住顾铁山的胳膊,“兄弟啊,可出了大事啦。” 顾铁山轻拍了高良辅的胳膊一下, “进去说。” 高良辅站住脚步一把拉住顾铁山,指着过道尽头的小屋,压低嗓子说道,“高一枪在里面。” “高一枪?你说的是重庆那边的金牌杀手高一枪,他啥时候跑这来了?” 顾铁山愣了愣,“有大任务?要杀谁?” “说出来吓死你!哥哥我先和你打个前站,等会儿说话的时候注意点,不能做的事情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搂。”高良辅匆忙说道。 听到屋里那边有了些动静,两个人都闭了嘴,小心翼翼地挪到小屋前。 高良辅定了定神推开门走了进去,门被推开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拉过走在身后的顾铁山,看向坐在屋角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汉子,“铁山,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军统第一枪高一枪。” 高一枪低着头抱着胳膊坐在椅子里,头上的礼帽压得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顾铁山向他快走几步微笑着伸出手,高一枪连头也没有抬,只是低声说道,“顾副站长,咱们不玩虚的了,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留点力气想着怎么杀汪逆吧。“ “什么?你来这地儿杀汪逆?“顾铁山伸出去的手定在半空中,眼睛却惊疑地向身旁的高良辅看了过去。 高良辅无奈地点头,“内线情报说汪逆要去新京参加什么满洲成立十周年的庆祝会,还要和康德那小子见面,上面说要趁他离开自己老巢,安保空虚的时候干掉他。” “可是,不是说汪逆来的时间未定吗?” 顾铁山问道。 “定了,他五月八日会到新京,来去都会坐你们满铁的火车。”高一枪终于抬起头,顾铁山第一次见到这个传奇人物的真正面容,他的长相很普通,但是眼神却如刺刀般锋利。 “八号就过来,我们连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都没有。”顾铁山的头上冒出冷汗。 高良辅急忙走上前招呼着顾铁山坐下,自己走到桌前倒了三杯茶,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茶杯放到了高一枪身旁的茶几上,脸上陪着笑,“时间紧张,落实方案安排人员武器都需要时间,我们这里确实有困难啊。” 第153章 1942-49. 哈城. 顾铁山 高一枪没有去碰茶几上的茶杯,“高站长,大家都姓高,怎么您的这个高好像有些矮了吧。” 高良辅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 “听起来您已经对这次行动胸有成竹了,我们哥俩听您安排,您给定个意见出来?” 高一枪将手指伸进从茶杯里蘸了些水在桌上轻轻写了三个数字,一二三,然后低声说道,“刺杀汪逆,无外乎就是毒杀,火药炸死他,或者就是枪杀。” “毒杀要安排人近距离接触到汪逆,或者是能混进给他做饭的厨房中去,现在时间太短,我们连他的厨师是谁都不知道,这个方案不行。” 高良辅摇着头轻轻将数字一抹掉。 顾铁山看着数字二想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如果在他来回的火车上用炸药,那也不行。我们不知道汪逆坐在哪一节车厢,就算知道,也可以想象得出他身边的保安和日本人会仔细搜查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提前放了炸药也很容易被发现。” “在火车道上放炸药,就像当年小日本炸死张作霖那样!“高良辅出言提醒。 “现在满铁的火车可不是张作霖当年坐的火车能比的,再说当年小日本可是动用了军队的烈性炸药,让军人躲在旁边看着火车过来才引爆的。我们第一搞不到那种炸药,第二火车沿线肯定有大量日军守卫,我们几个人还没等火车到,就被日本人抓去了。“顾铁山还是摇头。 高一枪伸出手将桌上的数字二也抹掉,“那只有最后一个方案了。” “枪杀?” 高良辅瞪着眼睛看着高一枪,“上峰估计也和我们所料一样,所以才安排您过来这里?” 一枪哼了一声,“我们现在只要确定一个方案,你们想办法让我到距离汪逆一百米的地方给我两秒钟,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两秒钟,您高一枪只要开一枪汪逆就完蛋了。”高良辅的脸上的兴奋才停留片刻,眼里又露出担忧,“汪逆身边的安保一定非常严密,我们如何渗透进去,还有事成后怎么撤退都要细加考虑。” 顾铁山感觉到高一枪的目光如同剃刀一样从他和高良辅的身上一一扫过,听到高一枪如寒冰一样冷酷的声音,“这次的行动我姓高的根本没准备全身而退,你们最好也不要存什么活下去的想法,赶快料理好自己的后事别让家里人跟着倒霉。” 高一枪说完就站起身子,将礼帽压得更低,向门口走去,“三天后我过来看你们的计划。” 屋门在高一枪的身后轻轻关上,高良辅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面色苍白如纸,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着站在身前一脸铁青的顾铁山,不禁开口抱怨,“兄弟,你说我们这差事还怎么干下去,头前刚刚在本溪湖煤矿那头死里逃生,虽然啥也没捞到,但是至少可以向上峰汇报那个什么共党在煤矿里的事就是日本人搞的骗局,你说我们不求有功但也没过,是不是?干嘛这次这个求死的差事又落到我们兄弟头上,这不是把我们硬往黄泉路上送吗?” 第154章 1942-50.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没有说话,转过身也向门外走去,高良辅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拉住顾铁山,“兄弟,你别想着逃跑,军统的家规你知道,我们这次是死是活都要做这个差事的。” 顾铁山转回头看着高良辅一脸焦急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可怜,他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妹妹要成亲了,今天男方家送聘礼来提亲,我总得回去招呼一下。” “对,对,应该的。”高良辅急忙松了手,嘴里不迭声地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抬起头问,“你妹妹要成亲,我怎么不知道,她要嫁给谁?” “她也是昨儿晚上和我说的,嫁的人你肯定见过,陈家酒楼的少东家陈知诚。”顾铁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顾铁山离开高记绸缎庄后久久都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次的行动计划来得这么突然,高一枪这个军统传说中的金牌杀手也为此来到哈城,顾铁山有理由相信军统想除掉汪精卫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平时汪逆龟缩在南京不愿轻易外出,让军统没有办法下手刺杀他,这次难得他离开老巢来到满洲,军统肯定不会愿意浪费这个宝贵机会,这也意味着顾铁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个任务。至于他们是死是活,军统的上层是根本不会考虑的。 顾铁山在街上走了很久,才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了上去,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顾铁山的父亲顾铜水十几年前去北平逃难的时候没有将自己的宅院卖掉,原来想着等太平了的时候再搬回来,谁知道他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住过。陈掌柜一直很小心的照顾着顾家的宅院,一直到顾铁山从日本回来,才又交还到顾铁山的手中。 顾铁山走到自己院子门口轻轻扣了扣门环,听到屋里妹妹在喊着说大哥回来了,接着一阵脚步声啪啪啪地传来,院门打开顾铁蕾一脸通红地跑过来打开门。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叔和知诚哥他们已经等了老半天了。“顾铁蕾接过顾铁山的公文包嘟着嘴埋怨着。 “怎么着,还没嫁给老陈家就已经心疼人家了。“顾铁山看着妹妹心情也好多了,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顾铁蕾推开哥哥的手,挽着哥哥的胳膊快步走进屋子里。 顾铁山走进正房的时候,看见陈掌柜和陈知诚陈知晴兄妹都已经站在屋门口等着他,顾铁山急忙快步走过去向陈掌柜双手作揖,“叔,不好意思让您在这久等,您知道我这个差事,日本人 一句话,让我就根本忙得没有上班下班的时候了。“ 陈掌柜急忙摆手说不妨事,顾铁山请陈掌柜和陈家兄妹在正房的木椅中坐下。 顾铁蕾从灶台那里提了茶壶过来,给坐着的各位一一添了茶水后,就站在了大哥的椅子背后抓着大哥的椅背不再说话。 陈掌柜笑着抿了一口茶后轻轻放下,看着顾铁山笑着说道,“今天我们老陈家一家子过来就是为了和铁山你商量一下小蕾和知诚的婚事。” 第155章 1942-51.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眼睛不禁向陈知晴瞥了一眼,心里暗叹一声,随即收回目光笑道,“我没意见,叔,您定就行了。” “铁山你客气了,现在顾家大哥和嫂子都走了,长兄如父,小蕾的事情肯定要你点头才行。既然铁山你说让我来定,那我就卖个老,来定下他们的亲事。我们老陈家道理都懂,我看着小蕾长大,小蕾和知晴在我心里都一样,就是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会把这个亲事办得体体面面的,不会让小蕾受委屈。”陈掌柜说着就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大红帖子,恭敬地递给顾铁山。 顾铁山双手将帖子打开看了看,就笑着放在桌上,“叔,您这聘礼没说的了。我还是那话,您定就行,需要我做什么,您也给我个单子,我照着做。” 陈掌柜放了心,又闲聊了几句,说着说着又念叨起当年他和顾铁山父母年轻时的事情,自己也不由感伤了起来。 陈知诚轻轻地喊了声爹,陈掌柜急忙收了口后,“让你们小辈笑话了,我这年纪大了,念叨起以前的事情就没完没了的。天晚了我们就回去了,七天后我们将聘礼送过来,我已经找人算过,九月初九这日子正和小蕾和知诚的八字。如果铁山你没意见,我们就定将日子定在那天。” “叔,日子没问题。”顾铁山突然想起七天后自己可能不在哈城,“七天后我可能有紧急公务要外出,要不?叔,我们反正都是一家人,也别管什么聘礼啥的,到那天让小蕾过去和知诚成亲就是。” 陈掌柜急忙摇头又扳起手指说着成亲需要的礼仪和过场,顾铁山心乱如麻,悄悄对陈知诚使了个眼色。陈知诚会意,轻轻拉拉父亲的胳膊,“爹,我们这些事情迟些再和铁山商量。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让铁山他们也好早些休息。” 陈掌故应了声,从椅子里站起身子,顾铁山急忙也站起来送陈家一家人出了门。在陈知诚就要走出院门的时候,顾铁山急忙拉了陈知诚一下,“知诚,请你留一下。” 陈知诚点点头,让父亲和妹妹先自行回去,看着他们叫了辆人力车坐上后,陈知诚才转回身跟在顾铁山身后走回正房里。 顾铁山有些心神不宁地坐下,看见顾铁蕾站在身边,急忙催着顾铁蕾离开,陈知诚笑了笑,说道,“小蕾都要和我成亲了,我们还有什么事要瞒着她?” 顾铁山叹了口气,走到门口看了看院门已经拴好,又仔细把正房门关上,坐回到正房的木椅中。看着陈知诚和顾铁蕾两个人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顾铁山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知诚,小蕾,你们最好赶快离开哈城。” “哥,我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啊?” 顾铁蕾大声问道。 顾铁山急忙捂住妹妹的嘴,眼睛慌张地向屋外看了看,转过头看向陈知诚,“不单是你们,最好是叔和知晴也要离开。你们用个三两天收拾一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156章 1942-52. 哈城. 顾铁山 陈知诚盯着顾铁山看了片刻,才低声问道,“铁山,你在做什么事情?怕连累我们?” 顾铁山叹了口气将头垂下,轻轻点了点头,“知诚,抱歉我真的不能多说。” 顾铁蕾也急了,拉着大哥的胳膊摇着,“大哥,你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你。” 顾铁山看着妹妹笑笑,摇摇头,陈知诚突然在对面低声说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顾铁山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一脸风轻云淡的陈知诚,“你怎么知道?” “大哥,知诚哥,你们在说什么啊?”顾铁蕾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脸错愕。 “小蕾,你哥哥在做一件也许很伟大,也许很莽撞的事情。”陈知诚看向顾铁蕾低声说道,又转头看向顾铁山问道,“你们要刺杀汪逆?” 顾铁山盯着陈知诚轻轻点了点头,顾铁蕾也沉默了,静静地坐在大哥身边。 “汪逆此次来满洲,不单是国内,对于整个东亚,甚至是全世界都很重要。这么重要的行程,南京方面和日本人对于汪逆的安保肯定是非常严密,你们从哪里有信心可以刺杀成功?”陈知诚缓缓说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顾铁山苦笑一声,将头靠在椅背,长叹一声。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陈知诚终于开口说道,“你们这个计划不一定成功,而且代价太大。” “上峰哪会考虑我们的死活?”顾铁山低声埋怨了一句,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问道,“知诚,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小蕾是不是共产党?” “大哥,你别乱说。”顾铁蕾从椅子里跳起来大声喊道。 “小蕾你别急,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绝不会去害你们。”顾铁山拉住顾铁蕾,“小蕾,你的货运公司大多数货物都是去南边晋察冀一带,而且收货人基本上就是那么几个人,如果有心人细查的话,你的货运公司立刻就要露底。你知道吗,我私下里偷偷给你改换了些单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的话,交通组这里就没有人可以再帮助你们了。” “还有。”顾铁山的目光又落到了陈知诚身上,“知诚,你和小蕾成亲这件事可以瞒得了叔,但是却骗不了我。小蕾说你和她两个互相喜欢想要成亲,她的脾气我这个当大哥的会不清楚,如果她喜欢一个人的话,她的眼睛里根本就藏不住,你看看你们两个人看对方的时候,哪儿有一点喜欢对方的样子。要我说这次成亲的事情,也是你们的上峰交给你们两个人的工作。” 顾铁蕾脸涨得通红,还想开口解释,陈知诚轻轻拉了她胳膊一下,转过头看向顾铁山,“铁山,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遇到难关需要我和小蕾的帮助。” 顾铁山摇了摇头,“知诚,这次我不能拉你下水了,你要想帮我,就帮我以后照顾好小蕾。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共产党,我只知道小蕾是我妹妹,你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妹夫,你们两个都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第157章 1942-53. 哈城. 严国城 清晨,严国城小心地将租住屋子的门锁好,夹着公文包向楼下走去。 严国城租住的屋子在一个破旧的三层筒子楼的二楼角落。在这个小小的筒子楼里拥挤居住着几十户人家。严国城的邻居们都是些和他一样收入微薄的贫苦百姓,有中国人,朝鲜人还有两三户白俄人。 楼里的房间又脏又破,泛黄发黑的墙壁上很多石灰已经剥落,露出满是缝隙的砖墙。窗户的玻璃破碎了也没有再去替换,只是用报纸胡乱地糊上。楼道里总是堆满了脏兮兮的煤球和各种破烂的家当,每到做饭的时候整个楼里弥漫起浓重的烟尘和各种食物烧制混杂在一起的古怪难闻气味。 这样的环境若非实在因为生活所迫是没有人愿意住到这里,但是对于严国城来说道,没有比这个地方更有利于隐藏自己。 首先这样拥挤的贫民窟是很少被人关注,另外即使有敌人突然来搜捕,穿过拥挤的人流和满地乱放的破烂物品也会让他们耗费更多的时间,从而可以让严国城有足够的时间处理文件和逃脱。 严国城戴着礼帽和身边遇到的邻居一一点头打着招呼,走出楼呼吸了一下清晨清新的空气,他紧张的心情也稍稍舒缓。 十几分钟后,严国城已经步行走到了诚信公司的门口,见到靠近门口的街道边已经停着一辆人力车。严国城有意放慢了脚步,直到注意到人力车上下来的一对年轻男女后,才微蹙眉头,脚步再次加快,走到两人面前。 “顾小姐,陈先生,您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严国城微笑着向顾铁蕾和陈知诚两个人微微弯了腰,抢在两个人之前掏出钥匙将公司大门打开。 走进门里,看到四处无人,顾铁蕾急忙走到严国城身边,“老严,我们有紧急事情要汇报。” 严国城的目光在顾铁蕾和陈知诚身上扫过,顾铁蕾一脸焦急,陈知诚的神情也很凝重。 “进你办公室谈。”严国城目光平静,看向顾铁蕾轻声说道。也没有等顾铁蕾回答,便率先向顾铁蕾的小办公室那里走去。 顾铁蕾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进去,陈知诚等到严国城走近后,才小心地将门关上。 “老严,我大哥昨晚和我们说他要去刺杀汪逆。“顾铁蕾低声将顾铁山昨晚上说的话简单说了。 严国城眉头拧成一团,紧握着账本的手指也被捏得发白。陈知诚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严国城,“老严,具体情况都写在这封信里,这件事需要尽快向上级汇报。” 严国城点点头,打开信封掏出信纸看了看后深吸了一口气,示意陈知诚将门打开,门外陆续有职员走进公司大门。 “顾小姐,我今天有些胃痛,想请一会假去拿些药。“严国城走出顾铁蕾小办公室的时候,嘴里故意大声地请示说道。 顾铁蕾急忙点头说好,严国城走出小办公室几步,又转过身,见到顾铁蕾和陈知诚两个人也正往外走,他又微笑着欠欠身子,看向身后两人,“顾小姐,陈先生,恭喜您两位喜结连理了。” 第158章 1942-54. 哈城. 严国城 顾铁蕾愣了一下,随即挽起陈知诚的胳膊勉强笑了笑,陈知诚也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顾铁蕾的手,两个人相挽着走向档案室里去了。 严国城慢慢收拾自己桌子上的物品,有后到的职员凑过头来打听,“老严,你刚才说顾小姐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严国城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顾小姐和那位陈先生刚刚订婚,估计很快就要办事了。我们以后的差事估计要听那位陈先生的安排。” 职员还要再问,严国城已经住了口,收拾了公文包慢慢走出了公司大门。 严国城出门拦了辆人力车说了个地址后,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个门口挂着恒济药铺牌匾的药铺门前停下。 严国城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钞票递给车夫的时候,眼睛假装不经意地向周围瞟了几眼,见没有异常后才走进药铺。 药铺的伙计看到严国城走了进来,急忙走上前来招呼,“严先生是吧,您约的大夫今天正好在我们店里坐堂,您请跟着我过来。“ 严国城道了声谢,跟在伙计身后走向店铺深处的一间屋子。伙计的脚步在门口站住,等严国城走进屋子后,才在门外将门关上。 屋子里的装修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房,一面靠墙处立着一排书柜。严国城走到一个书柜前,用力搬开书柜,露出柜子后面墙上的 一个小门,他推门走了进去。 小门后是一个只容一个人走动的狭窄通道,通道后有一个木门。严国城走到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是中共哈城道里区书记孙正文。 严国城走进屋子和孙正文握了握手后说道,“孙书记,我有紧急情况要汇报。“ 孙正文请严国城坐下后,严国城从公文包里掏出陈知诚写的信纸郑重地递了过去,孙书记接过信纸认真地看了看,抬眼看向严国城,脸上也都是惊愕,“老严,这个情况属实吗?“ “我也是今早才从顾铁蕾和陈知诚两位同志那里知道这个情况,这个材料是陈知诚同志写的,我已经看过,我的意见是情况属实的可能性很大。“ 严国城说道。 孙正文又仔细拿起信纸看了很久,放下信纸后还是一脸凝重,“陈知诚同志写得很详细,而且又增加了一些自己的判断,我和你的意见是一样的,情况属实,我会马上将这个情况汇报上去。” 严国城点点头,就要站起身来告辞,孙正文急忙摆摆手让他继续坐下,“老严,我之前和你已经谈过你将调离的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意见。” 严国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孙书记,我刚刚在几个月前才从冀中部队回来,时间这么短就要将我调离,这好像并不符合以往工作的惯例,我想问我的这次调离是否还是因为陈知诚同志的身份问题?” “既然你问,我也和你实话实说,是的。原本你在冀中部队的时候,组织上考虑让你后面不再回哈城,但是因为陈知诚同志身份甄别的任务,组织上只能让你暂时回哈城待一段时间,配合社会部过来的顾铁蕾同志一起工作。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考察,我们一致认为对于陈知诚同志的怀疑应该抹去,你今天提交给我陈知诚同志写的报告也能证明这一点,所以你在哈城的工作已经圆满结束,是时候该离开了。“ 第159章 1942-55. 哈城. 严国城 “白鸟千惠子?会不会就是上头说的那个代号是白鸟的特务?” 孙正文接过信纸看了看,抬起头来问道。 “我的意见是,有很大的可能,但是我们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叫白鸟千惠子的女人会对陈知诚和齐蓝两位同志有兴趣。“ 严国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另外从那张照片上看,我和顾铁蕾都觉得那个女人的下半张脸和齐蓝很像,但是这个女人的嘴边有一颗痣,而齐蓝没有,我有点怀疑这个女人是否和齐蓝有某种联系?” 孙正文掏出支烟划着了火柴点上深深吸了几口,才看着严国城说道,“这件事情我会亲自找齐蓝同志谈,你先说说你的后续工作想法。” “我听从组织安排,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留下来继续工作。” “恐怕不行了。” 孙正文笑了笑,“老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冀中部队负责伪满关东军的情报分析工作,要么,还是做地下工作,只是换一个地方去北平。” “我愿意去北平工作。”严国城说道。 “和我想的一样。”孙正文任务完成,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些,“对了,我记得老严你就是北平人,现在北平那里,是否还有什么亲人好友在那里?“ “我父母早亡,有个妹妹,但几十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 严国城眉头皱起,不由轻叹一声。 孙正文的脸上也现出一些感慨,又看向严国城,轻声问道,“老严,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你太太和女儿的下落。组织上只能查到你被抓捕的那天,她们两个逃离了出去,没有被宪兵队抓去,有人曾经在你入狱第二天在江边看见过她们,但是后来她们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人了解到。” 严国城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些哀伤,但旋即又换回了一脸平静,“谢谢组织关心,相信只要她们在世,我们总有相见的一天。” 孙正文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严国城,微叹口气,将注意力又回到工作上,从桌上的文件袋中取出几张照片和文件,“老严,现在我们谈谈你去北平的工作,本来是应该你回到冀中部队由徐部长和你谈的,徐部长委托我今天和你谈一下,免得你来回地跑。” “徐部长?孙书记您说的是中央社会部的徐部长?“严国城问道。 “是的,老严,你和我都是跟着林科长从延安社会部过去的,虽然我们现在都在前总情报处,徐部长一直没有忘记我们这些曾经跟随他的老兵们。去年我们在哈城的情报网基本上被敌人彻底摧毁,我们一起从冀中部队那里过来。才工作一年,我也舍不得你离开,但是北平那里前一段时间也出了些状况,大部分社会部的成员都撤回来了,徐部长想到你这个土生土长的北平人,就特意跑去到左权参谋长那里又把你要了回去。“ 说着话,孙正文从桌上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严国城,“这个人叫顾铁云,你去北平就是要去和他配合工作,另外再多说 一句,他是顾铁山的弟弟,顾铁蕾的哥哥。对了,忘了和你说了,他的代号在冀中部队里可是鼎鼎大名,叫做桃花。” 第160章 1942-56. 哈城. 陈知诚 陈知诚和顾铁蕾在诚信货运公司里待了整整一天,顾铁蕾将公司的运作和与冀中部队配合运送货物的渠道和联系方式详细地和陈知诚说了,陈知诚想到了昨晚顾铁山说的话,又结合自己的一些想法,对未来的工作提出了一些建议。 “知诚哥,你也别说啥建议了。“顾铁蕾往自己的椅子里一靠,笑嘻嘻地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小跟班,你是老板,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陈知诚看着顾铁蕾笑了笑,“小蕾,以后你要喊我知诚,不能再叫我知诚哥了。” 顾铁蕾脸有些红了,点头应了声,急忙拿起账本胡乱翻了起来。 严国城在午饭之后才回到公司,陈知诚见严国城没有再走进顾铁蕾的办公室里,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着算盘,知道严国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陈知诚和顾铁蕾交代了两句,便站起身准备离开,见到顾铁蕾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傻傻地看着自己,陈知诚无可奈何地走过去对着顾铁蕾轻声说了几句,顾铁蕾才急忙跳起来挽起陈知诚的胳膊送他走出了公司大门。 陈知诚将脸凑过去和顾铁蕾的脸碰了碰,顾铁蕾忍着没有抬手推过去,脸上挤着笑,目送陈知诚一路向陈家酒楼的方向走去。 陈家酒楼离诚信公司不远,哈城难得在五月份有几天春天模样,虽然天空还是阴沉的铅灰色,但是路边的鲜花却浪漫地盛开着,一路五彩缤纷香气宜人。 陈知诚走到陈家酒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最忙碌的时候,陈掌柜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和来往的宾客拱手招呼着,见到自己的儿子走过来,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陈知诚说道,“老大,你看我这个脑子,你成亲的事情我到今儿早的时候才想起来要通知知缜,你赶快把这封信送到邮局去。“ 陈知诚接过信,心里一阵难过,脸上还堆着笑答应,“行,爹,我忙过中午这一段就送到邮筒那边去。“ “别送邮筒。”陈掌柜出声叮嘱,“我之前写了几封信给知缜,都塞进邮筒里,可知缜回信的时候好像都没有提我信里的事,我合计着那些邮筒里的信会丢。” “爹,您以后把信都给我,我送过去邮局就行了。“陈知诚急忙说道,小心将信塞在外衣口袋里。 见到陈掌柜没有起疑,已经转身去和身边的伙计们说话去了。陈知诚才暗自稳了稳心神,一个人踱到柜台后将信件收好。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李小姐挽着一个身穿西服理着寸头像是日本军官模样的人走进酒楼。 陈知诚急忙上前拱手寒暄,“李小姐,您真是有日子没见了,你旁边的这位是?” 李小姐只是斜着眼瞟了陈知诚一眼,便扭着水蛇腰挽着身边的日本人向楼上走去,柱子从一边跑过来,抢在陈知诚身前过去伺候着。 李小姐的眼睛在酒楼里上下打量,撇了撇嘴,不屑地挑剔着说道,“柱子啊,你们这个陈家酒楼可真是又老又破,昨儿我跟着村上少尉去大和旅馆,人家那儿可都是冲水马桶,而且厨房里还有个叫什么来着,冰箱的玩儿意,里面吃的东西全都冻得梆梆硬的,甭提多新鲜了,哪儿像你们这,一到夏天吃的东西都发馊了。” 第161章 1942-57. 哈城. 陈知诚 柱子只是哈着腰听着,也不答话,默默地走在前面引着李小姐两个人向楼上的包间走了过去。 “呸,自己就是个玩儿意,还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陈知诚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愤愤不平地骂了声,他回头一看,身后那人居然是关二爷。 陈知诚走过去拱手作揖,“关二爷,您也是好久没过来了,一切都好!” 关二爷拉着陈知诚走到一边,“我前儿个才从新京回来,那里的老朋友给我推荐了个差事,我收拾收拾可能就过去那里了,金贝子已经在新京那儿,可能有日子不会过来了。” “那恭喜您了。”陈知诚急忙笑着说道。 “小陈,你让我说完。”关二爷不高兴了,抢着说道,“你的事情我和金贝子一直念叨着,你是个人物,敢为了齐大小姐拿枪搂成老虎那个土匪,寻常人真的没那个胆子。也就是这样,咱大家都传着你和齐大小姐会凑一对,咋今儿就听你爹说你要和什么顾家的女孩成亲了?” 陈知诚脸上仍是一脸春风的样子,“关二爷,您可是抬举我了,齐大小姐只是我的同学,她的门第我咋攀得上?” “既然你这么想就行。”关二爷盯着陈知诚看了看,轻叹口气,用手指了指楼上,小声说道,“知道那个姓李的婊子为啥刚才在你这里摆脸子,你知道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我可是听说了,这个叫村上的日本人可是在关东军里大有来头,我昨儿在这吃饭的时候听到人说道,有新京的人到齐厅长家给这个村上和齐大小姐说合亲事,听说齐厅长已经答应了。我猜想着村上听到了你和齐大小姐的事故意到这里来惹事来了,你可得多留神。“ 陈知诚觉得头脑里如同突然响起一阵惊雷,脸上仍保持着微笑,刚想向关二爷道声谢,就听到二楼的方向传来一阵餐盘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李小姐和一个日本男人的暴怒吼叫声传了过来。 陈知诚急忙抬起脚步向二楼方向跑过去,在楼梯的时候碰到陈莎莎扶着柱子蹒跚着脚步走过来,柱子的脸肿起好大一块,嘴角破了一大块鲜血直流。 陈莎莎看了陈知诚一眼又把头低下,陈知诚急忙扶住柱子,眼睛却看着陈莎莎问道,“莎莎,是不是李小姐他们在惹事?” “知诚,你别上去,我听到李小姐好像在说什么要对付你的话。”陈莎莎急忙说道。 柱子也死死拉着陈知诚的胳膊,嘴里口齿不清,“少东家,你不能上去。” 陈知诚一股无名怒火升起,甩开陈莎莎和柱子的胳膊向二楼冲了过去。到了李小姐他们包厢的时候看见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在一边,椅子碎成几块,地上全是破碎的碗碟,木头墙壁上也被砸了几个大洞。 “李小姐,您们这是?” 陈知诚压着怒火问道。 “姓陈的,你们卖的东西全是馊的臭的,村上少尉很不高兴,你今天麻烦大了。”李小姐将手抱在胸口,一脸冷笑。 第162章 1942-58. 哈城. 陈知诚 村上看到陈知诚走了进来,双眼通红嘴里大骂了一句挥起拳头就砸了过来,陈知诚往后一让,嘴里用日文说着,“村上少尉,请你冷静。” 村上一愣,旋即脸上的怒意更盛,嘴里喊着,“你这个支那杂种,居然敢勾搭我的女人。” 陈知诚再次躲开村上的拳头,“村上少尉,您是日本军人,请您注意自己的行为。” “我是大日本的军人,就更不能容忍你这个混蛋和我女人之间的事情。”村上大吼着,抓起一根木棍向陈知诚砸了过来。 陈知诚身子一让躲过木棍,肚子却被村上狠狠踹了一脚,他倒退几步,身子重重撞在过道的墙上,捂着肚子坐倒在地上。 村上狞笑着,手里拎着椅腿向陈知诚走了过去,“支那懦夫,今天我要把你的头砸烂,看看那个婊子还能怎么护着你?” 陈知诚看着村上向自己走了过来,努力站直身子,低声说道,“她不是婊子。” 村上大声喊着,“她是婊子!” 说完对着陈知诚的脑袋双手高高举起手里的木棍。 正在这时,村上的身后听到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村上,你说我是婊子?” 村上急忙回头,陈知诚越过他的肩膀看见齐蓝一脸冷漠地站在包厢门口,李小姐吓得低声叫了一声躲在屋子的角落里蹲下。 村上举着木棍指着齐蓝,大声吼着,“你这个支那女人,嫁给我就要知道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别和我说什么这个人不能动,我今天当着你的面就要砸烂这个混蛋的脑袋。” “我说过要嫁给你了吗?”齐蓝说着走进包厢里,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脚下穿着黑色皮鞋,头发也剪得很短,看起来很英姿飒爽,陈知诚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齐蓝,你不要过来,我可以应付。”陈知诚大声喊着。 “知诚,这个混蛋在侮辱我。“齐蓝声音很冷。 村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感觉到自己被忽视,刚要发作就看见齐蓝已经从地上拎起一个木棍拿在手上向自己走来。 “一个女人敢用木棍对着自己的男人,你知道我可以杀了你吗?”村上大喊着。 话音未完,就看到齐蓝手里的木棍已经狠狠落下砸在自己的头顶,村上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齐蓝看着瘫软在地上的村上,厌恶地将手中的木棍扔到一边,“我从来没有想要嫁给你。” 李小姐这才反应过来,站在一边大声尖叫起来,“杀人了,有人杀皇军了。” 陈知诚一把拉过齐蓝的手,拉着齐蓝向外跑,齐蓝被他拉着一直跑到了酒楼外面的街上,陈知诚目光紧张惊恐地向四处打量,外面根本就没有齐蓝的黑色轿车。 “我今天没有坐自己的车过来。“齐蓝的声音在陈知诚的身后响起。 “齐蓝,你赶快走,你杀了一个关东军军官,你父亲再有势力也保不了你!“陈知诚喊道。 第163章 1942-59. 哈城. 陈知诚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你父亲,你妹妹还有你还未过门的老婆怎么办?“齐蓝笑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陈知诚来不及再说话,伸手拉住齐蓝的手向楼下跑去。一路跑出了陈家酒楼,跑出了三公街,陈知诚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是穿过人群和街道拉着齐蓝的手拼命向前跑,等到头脑稍稍清醒的时候,陈知诚发现他们又来到了松花江边。 陈知诚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手还是不敢松开齐蓝的手。 “知诚,要不我们一起逃吧?反正惹事的是你,杀人的是我,我们两个都摊上事了。”齐蓝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 陈知诚松开齐蓝的手,“你逃吧,即使你现在留下来也无法工作了,我回去想想办法也许还可以脱身,这条情报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我不想放弃。“ 齐蓝迎着江风站在岸边,眺望着汹涌流过的江水没有说话。陈知诚心乱如麻走过去又要伸手去抓齐蓝的手,齐蓝将手让开,“知诚,作为一个情报人员你刚才的表现很不合格,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你必须要赶快走。“陈知诚眼睛紧张地向四处张望,声音焦急。 齐蓝并没有理会陈知诚的催促,迎着江风站在那里,短发在空中飘舞飞扬,“我们两个人被成老虎抓到宪兵队的那天,我先是被宪兵带到一个房间里,那里 有一个玻璃墙,我可以看到玻璃另一面的刑讯室里。刑讯室里有一个我们的同志被绑在木架子上垂着头奄奄一息,他应该是熬过了酷刑但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宪兵们将他老婆拖了进来,当着他的面扒光了他老婆的衣服,威胁那个同志说如果他再不开口的话,他们就当着他的面凌辱他的老婆。“ 齐蓝的话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陈知诚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如果你是那个同志,我是你老婆,你会怎么做?” 陈知诚愣住了,这样残酷而卑劣的事情他已经听过太多,他不敢去看齐蓝的眼睛,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我会和你一起去死。“ 齐蓝转过头去,望着面前流过的滔滔江水不再说话。 “那个同志,最后他屈服了吗?“好久之后,陈知诚才开口低声问道。 “没有,那个同志一直低着头,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自己的老婆一眼。他老婆被宪兵们凌辱的时候,也只是默默流泪不发出一点声音。宪兵们吓唬我说,如果我不承认我是共党的话,他们也要像对那个女人一样对我。我吓得只是大声哭,我说我爸爸是齐思源,我们家那么有钱有地位,我怎么可能是共党,我昨天晚上还和他们宪兵队的森田大佐一起吃饭呢。那些宪兵也害怕了,把我带出屋子,后来我爸爸来了就把我接走了。”齐蓝平静地说道。 陈知诚默默地站在齐蓝身边,江风拂面带来一丝寒意,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齐蓝抬起手将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拢在耳后,转过头盯着陈知诚严肃地说道,“陈知诚同志,作为一个情报人员,你要时刻提醒自己要冷静不要慌乱,最重要的一点你不可以为了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爱人去乱了分寸没有底线。你明知道村上今天过来就是要针对你,你还冲上楼去?你那时就没有一点考虑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你身后的家人?” “我知道我错了。”陈知诚小声说道,又不安地看向齐蓝,“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要赶快离开哈城,越快越好!” “村上不会死。我下手的时候手上有分寸, 木棍只是打在他前额让他昏过去了,现在他应该已经醒了。你不要担心我,我自己会解决好这件事。” “还好。”陈知诚轻舒了一口气,又疑惑地看向齐蓝问道,“你刚刚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新京那边传过来消息说汪逆可能下周会来满洲,陪同他过来的会有很多南京来的高官,有些人会来哈城,我父亲让我过来预定些酒席,还好让我遇见你和村上,以后你不要这么冲动了,我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巧出现在你身边来救你。” “村上不会再纠缠你?“ 陈知诚还是不放心。 “应该不会。”齐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村上我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昨天他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又和他说了。坦率地说,我相信我不会嫁给任何人,那天在刑讯室里看到的事情让我一想到和任何男人单独相处,我就想吐,我现在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陈知诚的心仿佛被铁锤重重打了一下,看着面前一身男人模样打扮的齐蓝,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苦涩,他心里有一些话想说出来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道。 好久之后,陈知诚才开口说道,“对了,昨晚顾铁山透露给我一件事情,我今早已经和顾铁蕾同志一起向老严汇报了,军统已经决定在汪逆下周来满洲时刺杀他。” 齐蓝脸色凝重微蹙眉头低头沉思,陈知诚轻轻喊了几声她的名字,齐蓝才抬起头说道,“我父亲下周也要去新京,汪逆过来的行程中有和我父亲见面的计划,我会和他一起去。” 陈知诚一时语塞,眼角瞟见远远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 轿车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老洪下了车走到齐蓝身边低声说道,“小姐,酒楼的事情老爷已经处理好了,村上不会再来打扰您和陈先生了,您可以回家了。” 第164章 1942-60. 哈城. 顾铁蕾 顾铁蕾坐在办公室里总是觉得心神不宁,顾铁山昨晚说的事情让她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顾铁蕾知道大哥军统特工的身份,虽然她不能接受国民党的政治主张和腐朽的官僚体制,但是在她看来,她并没有觉得大哥做过什么坏事,现在国共两党携手共同抗日,不管是大哥所在的国民党还是她和陈知诚所在的共产党,大家都在做着反抗日本侵略的事情,更何况大哥还在明里暗里地帮着自己做了那么多工作,她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看着自己的大哥去白白送死。 越想越急,顾铁蕾站直身子向外面的大办公间里望了望,严国城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在认真地看着账本打着算盘。 顾铁蕾气呼呼地又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想着也许陈知诚应该能想到什么去帮大哥,最好是他能够劝说大哥放弃这个任务,干脆连那个什么国民党军统也不要了,直接加入到我们的阵营里。 顾铁蕾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从衣架上拿下大衣穿上后急急忙忙地向门外走,和迎面遇到的职员交代了几句,又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严国城,看到严国城只是埋头干活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小跑着跑出了公司大门。 顾铁蕾一路小跑着来到陈家酒楼,走进酒楼大堂的时候看到很多客人都挤在楼梯口向上张望, 客人旁边还有几个伙计也不干活了,聚在一起脑袋对着脑袋在低声嘀咕。 “四喜儿,你们瞎凑在一起干什么呢,不用伺候客人了。”顾铁蕾大声喊着。 四喜儿转过头看到是顾铁蕾,急忙小跑过来,“哎呦,顾小姐,哦不,少奶奶,您可不知道,刚才真是老吓人了,一个日本人在楼上死命地砸东西,还把柱子也打了,少爷上去了好像也给撂倒在地上。” “什么?知诚也给日本人打了?”顾铁蕾一听就急了,抬腿就往楼上跑。 四喜儿急忙死死拉住顾铁蕾的胳膊,“少奶奶,您先别急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真是像说书的讲得一样一样的,你猜怎么着,齐大小姐突然到了门口,我跟她把话一说道,人家二话没说道,上楼就一闷棍把那个日本人撂在地上死过去了。” “什么? 日本人死了?那知诚呢?他还在上面傻等着?对了,还有齐蓝呢?“ 顾铁蕾还要往上跑。 “不是的,齐大小姐一棍子打下去,少爷就拉着她一路跑出去没影没影的,好在过了一小会儿,那个日本人就醒过来了,现在还在上面坐着骂人呢。“四喜儿手指了指二楼,怯生生地小声说道。 顾铁蕾果然听到二楼有个男人在大声骂着什么,说的好像也不是中国话,旁边还有一个人女人在哭喊着。 “是李小姐在上面。对了,您不知道李小姐,她仗着会说几句日本话,跟了好几个日本人,今儿就是她带着那个日本人上去的。”四喜儿说道。 第165章 1942-61. 哈城. 顾铁蕾 顾铁蕾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身后的宾客拱了拱手,“对不起各位了,今儿店里出了点事,您各位挤在这窝着,说不定楼上那位冲下来再给您撞着那就更不好了,各位要是没啥事就赶快该干嘛干嘛去吧。” 看到身前的客人渐渐散去,顾铁蕾才想到怎么没有见到陈掌柜和陈知晴他们,急忙又抓住四喜儿问道。 “哎呦,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茬了,掌柜的让小姐和陈莎莎去您那找您,让您千万别过来这儿,估计您和她们走岔了没遇到,要不少奶奶您也赶快出去躲躲,日本人疯起来真的不能让他们抓着女人。”四喜儿急忙说道。 顾铁蕾应了声,正要向大门口走,就看到二楼那里传来一串混乱的脚步声,柱子扶着陈掌柜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向楼梯处跑来,身后有一个满头是血的年轻男人捂着脑袋追在两人身后,嘴里还在大声吼叫,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蓬头散发脸上花了妆的妖艳女人。 陈掌柜一眼就看到顾铁蕾站在楼梯上向着自己这里张望,他急忙向顾铁蕾挥着手大喊,“小蕾,你快走。” 村上看见陈掌柜的动作,知道眼前的这个中国女人一定和陈掌柜父子有亲密关系,他大叫着跑上前推开陈掌柜伸手向顾铁蕾抓了过去。柱子松开扶着陈掌柜的手一把抱住村上的腰,嘴里口齿不清地喊着,“掌柜的,顾小姐你们快跑。” 村上的腰被柱子死死抱住,他大叫着狠狠用手肘撞击柱子的头和肩膀,柱子满脸涨得通红胳膊却死死抱住绝不松手,李小姐嘴里喊着让顾铁蕾不要跑,手在柱子身上胡乱地拍打着。 正在楼梯上几个人纠缠的时候,酒楼大门处又走进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两个中年人一位身着深色西服外表斯文,他身边的那个人身穿笔挺关东军大尉军服戴着圆边眼镜。 顾铁蕾听到陈掌柜大喊着,“齐厅长,您来了。” 齐思源对着陈掌柜微笑了一下,侧过身子对着身边的小松三雄大尉低语了几声,便走到了一边。 小松三雄微皱着眉头一步步走向楼梯,还留在大堂的客人和伙计们都站得远远的伸长脖子在他身后张望着。 陈掌柜站直身子将顾铁蕾挡在身后,脸上陪着笑,欠身拱手,“太君,您息怒,我们真的是无意冒犯皇军的。” 小松三雄没有理会陈掌柜,一脸寒意地盯着村上,村上早就住了手,看着小松三雄一步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村上勉强站直想举手敬礼,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军装而且右手还被柱子死死抱住,他低下头对着柱子大骂了一声又想抬手去打。 啪的一声,村上的脸上被重重打了一记耳光,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村上自己也蒙了,他左手捂着脸愤怒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小松三雄。 “小松大尉,你?”村上喘着粗气大声吼着。 “村上君,你不但给日本军人带来耻辱,你在日本的家族荣誉也会被你今天的行为玷污。”小松三雄冷冷地说道。 第166章 1942-62. 哈城. 顾铁蕾 小松大尉,我。。。” 村上仿佛明白了什么,眼里的神色变得惊恐。 小松三雄一脸鄙夷,将手中沾着村上鲜血的白手套摘下,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柱子松开了抱着村上 腰间的手躲在一边,村上的身子软软地坐在楼梯上,当他看着小松三雄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酒楼大门的时候,这才如梦初醒地从楼梯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门。 李小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见村上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才如梦方醒一样怯生生地向周围着人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出了酒楼。 齐思源全程都在楼梯下远远地看着,见到小松三雄和村上都离开了,他也转过身子向酒楼门口走去。 陈掌柜快步跑下楼梯跟在齐思源身后小声说着感谢的话,齐思源没有搭理陈掌柜,只是慢慢地走出酒楼。 门口那辆黑色轿车早就停在那里,老洪站在车边给齐思源打开车门,齐思源坐了进去,自始至终没有看陈掌柜一眼,老洪伸手将陈掌柜拦住,低声说道,“村上不会再打扰你们。” 陈掌柜还想再对齐思源说些什么,老洪 已经钻进车子里,顾铁蕾站在门口,看着陈掌柜还在对着远去的车子欠着身子招手,不禁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扶住陈掌柜。 “知诚他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小蕾你别怪他。”陈掌柜转过头,看着顾铁蕾一脸愧疚。 “叔,我知道。”顾铁蕾这才想起来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跟着另一个女人跑了,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陈掌柜微叹了口气走回酒楼,对着聚在一边的客人们拱手赔罪,免了所有客人的餐费后又恭敬地送客人出门。 等到客人全部走后,陈掌柜才招呼着伙计们把酒楼大门关上,写了个今日歇业的牌子放在门口。正在忙碌的时候,见到陈知晴和陈莎莎两个人一头大汗的跑了回来。 四喜儿正忙着收拾一楼大堂地上的垃圾,见到陈莎莎跑了进来,撇了撇嘴,“哎呦,莎莎,这些活可都是您的差事,您这再晚回来一会儿我都给您全干完了,您不会还把自己当成少奶奶了吧?” 陈莎莎脸涨得通红,轻声说了声对不起,从四喜儿手上接过扫帚。 顾铁蕾愤愤不平地走上前,一把搂住陈莎莎的肩膀,看向众伙计大声说道,“我和莎莎是姐妹俩,不定哪天儿少爷和我都乐意,莎莎还真成你们少奶奶也说不准。记住了各位,谁惹着我妹妹就是惹着我不开心。” 四喜儿脸上陪着笑,匆忙走上前将扫帚从陈莎莎手中抢过去,开始打扫地面。 陈莎莎脸更红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一转身向后院跑去。 顾铁蕾愣愣地看着陈莎莎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陈掌柜走过来拍了拍顾铁蕾的肩膀,“ 小蕾,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嘴太直了。” 顾铁蕾刚想说话,就见到陈知诚一脸紧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手拿着扫帚的柱子。 “爹,我听柱子说齐厅长带着人过来把事情解决了?”陈知诚看见父亲一切平安的样子,也放了心,开口问道。 陈掌柜板着脸对着陈知诚嗯了一声,看着脸肿得老高的柱子佝偻着腰拿着扫帚,走过去从柱子手上抢过扫帚扔给儿子,“老大,你去外面扫地去。”,又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儿,“小妹,你赶快带着柱子去看伤,今天要没柱子,我这老命就给日本人拿去了。” 第167章 1942-63. 哈城. 顾铁蕾 陈知晴走上前答应着,强拉着柱子走了出去。陈知诚默默捡起地上的扫帚向门外走,顾铁蕾叹了口气,跟在陈知诚身后走了出去。 见到陈知诚挥动扫帚扫地的时候背上还是有些僵硬,顾铁蕾想起四喜儿说陈知诚也被村上打了,心里突然有些心疼,快走几步上前抢下陈知诚手里的扫帚丢在一边,自己却呼啦啦地扫起地来。 陈知诚咳嗽了两声走上前,“小蕾,你这是扫地还是扬灰呢?还是我来扫吧。” 顾铁蕾一把推开陈知诚伸过来的手,扬起脸愤恨地看向陈知诚,“我说大少爷,您知道自己身上也有伤是吧,怎么着?还需要我扶着您去看大夫去?” “我的伤不是问题。”陈知诚收回手,讪讪地说道,“今天麻烦你了,爹和我说,你刚才在这里帮了我们很多忙。” 顾铁蕾听了这话,心里没来由的又生起气来,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脸上挤出丝笑容,“知诚,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这就是我的家啊,你怎么能说我来帮忙呢?” 陈知诚的脸僵了下来,默默地走到一边,又捡一把扫帚开始扫地。顾铁蕾挥起手里的扫帚胡乱在地上划拉了几下,见到陈知诚在另一边扫着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越想越委屈,将手里的扫帚重重扔在地上,对着陈知诚大吼一声,“陈知诚!” 陈知诚停下手中的扫帚,看着顾铁蕾一脸疑惑,“小蕾,怎么了?” 顾铁蕾胸膛起伏,努力平息一下内心的情绪,走到陈知诚身边小声说道,“我今天过来找你,还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大哥的事情。” 陈知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掌柜和四喜儿从大门里快步走了出来。四喜儿小跑上前,陪着笑从陈知诚手上抢过扫帚,“少东家,您身子有伤,这活儿还是我来干。“ 陈掌柜招呼着陈知诚和顾铁蕾走到身前,瞪了陈知诚一眼,“老大,今天错都在你,刚才你又怎么招惹小蕾啦?小蕾是好孩子我知道,你今天逃到外面,家里没有小蕾照应着,早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你不许再让她不高兴。” 顾铁蕾知道刚才自己吼陈知诚的声音大了让陈掌柜担心了,有些不好意思,“叔,我刚才和知诚闹着玩的,您别担心。” 陈掌柜哪里会相信,打发陈知诚带着顾铁蕾到后院休息。陈知诚无可奈何只能转过头对顾铁蕾轻声说了句走吧,顾铁蕾红了脸跟在陈知诚身后向后院走去。 两个人走到后院小楼的时候,小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陈莎莎并不在那里。 顾铁蕾想了想还是把她刚才为陈莎莎出头的事说了,陈知诚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有时间和莎莎谈谈,也会让伙计们不要找这个由头调侃莎莎。” 顾铁蕾上下打量了陈知诚几眼,叹了口气,“陈知诚,你别说我直到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烦人。” 第168章 1942-64. 哈城. 顾铁蕾 陈知诚苦笑了一声,带着顾铁蕾走进书房,关上门后说道,“说吧。” “什么?“顾铁蕾瞪着眼睛问道。 “你不是找我商量你大哥的事情吗?“ 陈知诚耐着性子说道。 “哦,是这样的。“顾铁蕾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抓起旁边的茶碗喝了口茶后说道,“我一直在想,我大哥虽然是军统的人,但我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劝他离开国民党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这样一来,他也没有必要跑去送死去刺杀什么汪逆了。” 陈知诚坐在顾铁蕾身边的木椅里,盯着顾铁蕾看了很久,才问道,“小蕾,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为什么加入共产党而没有选择国民党。” “是这样的。”顾铁蕾认真地说道,“当时我在北平上女中的时候,我们学校的老师就是共产党员,他给我们讲了很多救国救民的道理,我知道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工人农民团结起来打倒帝国主义,赶走日本侵略者,这样全中国人民才会不受欺负,幸福自由地生活下去。” “是的,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并将此作为我的信仰和理想,并愿意为此牺牲自己的一切。国民党中也不乏爱国人士,包括你哥哥这样战斗在最危险环境里的军人,但是他们救国救民的理念和我们共产党人不一样,他们认为战争的胜败来自于军事和政治,而忽视了团结广大人民的力量。从思想根处来说就是他们的革命只是将社会重新划分出不同阶级,而作为统治阶级的他们可以继续剥削和压榨劳苦大众,他们不能接受劳苦大众被发动和武装起来,那会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利益,而在我们共产党人看来他们的革命和理想必将失败。“ 顾铁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又低声问道,“照你这么说道,我大哥是不会加入共产党的?” “那也不一定,如果有一天他能意识到我们共产党人的信仰是对的,也许他会加入我们,但肯定不是现在。”陈知诚说道。 “我只是很担心他会白白地牺牲。”顾铁蕾说着,自己的心情也开始沮丧起来。 陈知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顾铁蕾,房间里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门口有敲门声。 陈知诚站起身子走过去打开门,陈知晴伸过脑袋向屋里看了看,见到顾铁蕾坐在椅子上,“小蕾姐,门口有一位严先生找你,说是你公司的会计。” 顾铁蕾急忙站起身向外走,陈知诚拉了她一把后,才对陈知晴说道,“是小蕾约他过来的,有些账目上的事情要和他对一下,你让他到这里来吧。” 陈知晴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顾铁蕾明白了陈知诚的意思,又坐回到自己的座椅里。时间不久,就看到严国城跟在陈知晴身后走了进来。 严国城见到顾铁蕾坐在书房的木椅中没有站起来,他缓步走上前略略欠了欠身子,“顾小姐,您要看的账目我带过来了。” 陈知诚让妹妹离开,小心关上门,转过头急忙请严国城坐下,顾铁蕾早就跳起来贴着严国城的耳朵问道,“老严,是不是上级给意见了?” “我刚想表扬你说和陈知诚同志在一起进步很大。”严国城还想严肃地说几句,顾铁蕾早不耐烦地催着说道,“老严,我保证向陈知诚好好学习,您今天先不教育,赶快说是不是上级回了?” 严国城放下手里的公文包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我们已经将情况汇报上去,这件事影响太大,上级没有办法做决定已经发电请示中央。“ “中央都知道了?“顾铁蕾感叹了一句,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岂不是又要等好几天?我大哥那里已经要动身去新京了。” “我和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派人跟随军统人员先过去,在新京那里等待进一步的指示。”严国城说道。 “我去。“陈知诚说道,“我和顾铁山一起去过本溪湖煤矿,他应该会信任我。” 顾铁蕾看了一眼陈知诚也立即说道,“我也去。” 严国城目光落在了陈知诚身上,“我的意见也是陈知诚同志去新京,到那里会有同志主动联系你告诉你中央的命令。但我必须要强调一点,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你不可以参与或者协助任何军统的行动,这是原则。” 和陈知诚叮嘱了几句后,严国城又转过头看向身边一脸焦急的顾铁蕾,“顾铁蕾同志留在哈城。” 第169章 1942-65. 哈城. 顾铁山 整整一天,顾铁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没有离开,他等着高良辅给他的电话。按照他和高良辅的计划,今天高良辅应该可以掌握到关于汪逆在新京活动计划的足够情报,明天他们就要和高一枪见面,顾铁山今晚必须和高良辅拿出一套刺杀方案出来。 高良辅的电话 一直没有打过来,顾铁山有些心神不宁,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性,好的坏的都有。他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神经质的转过身向后看过去,交通组组长高桥正一站在身后被顾铁山的举动吓了一跳。 高桥正一是顾铁山留学日本时的同班同学,顾铁山原本是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入学几个月后,因为中日之间战事,两国关系愈加紧张,连累顾铁山那些在士官学校学习的中国留学生只能全部退学,之后顾铁山只能另外找了一个学习铁路交通的大学去读书,在那里他认识了高桥正一。 两个人在日本的时候关系就相处得很好,顾铁山当时的家境优渥,他爹总是担心他在外面过得不好就不停给他汇钱,而相比之下,高桥正一的家就过得有些拮据。 高桥正一的父亲只是日本铁路的普通管理人员,家里孩子又多,好不容易供养高桥正一上了大学,但是高昂的学费已经让这个家庭入不敷出,所以高桥正一的身上根本没有余钱可以让他消费。 顾铁山看到这一点,就时常找机会邀请高桥正一出去游玩,每次都抢着去付账。高桥正一也很珍惜和顾铁山的友情,在大学毕业后高桥正一选择了出国来到满铁工作,正好顾铁山因为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也要回国,高桥正一就极力劝说顾铁山和他一起加入了满铁。 “铁山,你怎么了?” 高桥正一有些担心地抓住顾铁山的胳膊问道。 “哦,是正一你啊。“顾铁山难为情地笑了笑,”刚才在想着妹妹小时候的样子,想到她就要嫁人了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 “那是肯定的,我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最小的妹妹去年结婚我难过得好几天睡不着觉。“高桥正一也有些感慨,顿了顿又说道,“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武藏野放松一下,听说那里刚来了几个从京都过来的歌舞伎,我们过去喝几杯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今晚不行啊,妹妹拉着我去看她要出嫁的嫁妆。“顾铁山推脱着。 “铁山,让你妹妹改个时间,明天我放你一天的假去陪她,今晚你必须要去。“高桥正一板起脸说着,看到旁边没有人就凑到顾铁山耳边低声说道,”渡边理助课长专门安排你和我一起过去,他有事要和我们谈。” 顾铁山盯着高桥正一看了看,有些担心地低声问道,“渡边课长找我们?好事?坏事?” “我想是好事吧。”高桥正一笑了笑,“我们下班就一起过去,不要让渡边课长等我们。”说完,又拍了拍顾铁山的肩膀,转身离开。 顾铁山坐在办公桌前在头脑里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应该没有什么让日本人起疑的地方,再说如果自己真的被发现有问题,日本人也不会让自己有几个小时逃离的机会,思忖良久,顾铁山还是决定要今晚去武藏野。 第170章 1942-66. 哈城. 顾铁山 顾铁山拨通了高记绸缎庄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顾铁山听到高良辅的声音,他故意地大声问道,“我姓顾,前几天和我妹妹过来看过做旗袍的府绸,你们说今天我们定的面料会到。” “顾先生您好,货运公司又出问题了,今儿面料没到。”电话另一头的高良辅不停叹气。 “我不管,明天要是还没有面料的话,你的店就保不住了!”顾铁山喊了几句将电话重重挂上,果然高良辅那里的情报又出了问题。 时间紧迫,今天已经是五月三日,如果汪逆五月八日出访新京的计划不变的话,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况且从他和高良辅所了解的以高一枪手段的狠辣,明天如何过高一枪这一关都是千难万险。 下班铃声响起候,高桥正一准时来到顾铁山的办公室门口,看到顾铁山还穿着满铁制服在办公桌前忙碌着,他笑着走上前,“铁山,工作做不完的,让渡边课长见到我们迟到,你就算做再多工作也不会让他对你有好印象。” 顾铁山急忙从办公桌前站起,从衣架上拿起一套毛呢西装换上,小心打好领带在镜子前照了照,看到自己的装束没有不得体的地方,才急急忙忙跟在高桥正一的身后走出满铁办公楼。 武藏野是在道里区的一个非常有名气的日本酒馆,因为靠近满铁办公楼,所以每天下班后这里都会聚集着很多满铁职员,当然大多数都是日本国籍的职员,为了招徕顾客,酒馆里时不时都会邀请很多日本本岛的艺人来到这里助兴。 顾铁山和高桥正一挑开酒馆门口的布帘走进去的时候,武藏野的酒馆里已经拥挤着很多客人,四五个穿着鲜艳和服梳着高高发髻的歌舞伎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在人群中穿梭。 酒馆老板是一个六十几岁的光头日本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日本和服,见到高桥正一和顾铁山走了进来,急忙走过来深鞠一躬,“高桥君,顾君,您们来了。” 高桥正一走到老板身边耳语了几声,老板点点头,对着两人做了请的动作,就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顾铁山和高桥正一一起跟在老板身后穿过人群一直走到酒馆深处的一个角落。 老板拉开木门站在门口,高桥正一和顾铁山脱了鞋放在门口,走进木门里才看到里面是一个安静的日本式的会客间,在一面浮世绘风格海浪屏风前整齐摆放着一排木制矮桌,沿墙放着一二十个厚厚的坐垫。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高桥正一和顾铁山两个人,顾铁山看向高桥正一低声说道,“高桥君,今天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高桥正一的脸上也有些紧张,“我也是今早得到渡边课长的秘书通知,说课长今晚要在这里和我们见面。” 两个人在最靠门的木桌前坐下,木门打开,一个穿着和服女仆模样的年轻女人托着木盘站在门口,低声说了句打扰了,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第171章 1942-67. 哈城. 顾铁山 年轻女人在高桥正一和顾铁山面前的木桌上放上了些酒水和几样日式小菜,然后又深鞠一躬后转身离去,木门又被轻轻关上。 高桥正一清了清喉咙,端起酒杯和顾铁山碰了一杯,两个人默默地坐着喝酒,谁也不曾再开口说话。 期间那个日本女人又进来加了两次酒菜,高桥正一和顾铁山都不敢放开量喝酒,到最后两个人只能静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木桌发呆。 一两个小时后,木门被重重拉开,顾铁山转过头去看到渡边理助课长穿着一身和服走了进来。 高桥正一和顾铁山急忙站起来向渡边理助深深弯腰鞠躬,渡边理助一脸严肃地走到靠近屏风的位置坐下,看向高桥正一和顾铁山说道,“高桥君,顾君,让你们久等了,你们坐吧。” 高桥正一和顾铁山两个人站直腰身,低头大声喊着,“课长您客气了。”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年轻女人小心地走了进来在渡边理助身前的木桌上放了酒菜后又退了出去。 渡边理助自顾自地吃喝起来,没有理会坐得远远的高桥正一和顾铁山,仿佛那两个人并不存在。 顾铁山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他直立腰背端坐在原地目光平视前方。他不相信渡边理助召他们两个人过来只是陪着他在这里静坐,即使他没有注视渡边理助,他仍然可以感觉到不时有一两道目光如同刺刀一样向自己这里刺了过来。 终于听到渡边理助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顾铁山和高桥正一将目光投了过去,看到渡边理助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子,大声地问道,“我想请问两位一件事情,你们觉得我们大日本帝国在满洲利益的最大威胁是什么?” 高桥正一和顾铁山没有想到渡边理助的问题会是这个,两个人互视一眼后,高桥正一清了清喉咙说道,“苏联。” 顾铁山也点头附和,“我也同意, 是苏联。” “两位说的是,国民党的军队只能在支那西南一带苟延残喘,他们离我们太远对我们没有威胁,原来频频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共产党抗联武装也被我们关东军赶去了苏联境内,本来关东军认为我们可以长驱直入配合德军进攻苏联,但是从今年德国对苏作战的屡屡失败和三年前我们关东军诺门坎战役的失利,大本营和关东军总部深刻感受到了苏联对我们的威胁,已经责令我们满铁加大对苏军事情报的收集。”渡边理助说道。 “这个决定非常英明,请问课长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工作?”高桥正一激动地说道。 “我需要你们两位加入桃太郎。”渡边理助直截了当地说道。 “桃太郎?”高桥正一和顾铁山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疑。 “我们满铁哈城调查课早在昭和十一年就在这个武藏野的酒馆里成立了一个专门针对苏联的特别调查系,代号就是桃太郎,坦率地说,最早我们的情报很多局限在对苏联的经济和政治以及地理情报的收集,但是从现在开始,关东军给我们的要求是更多参与军事和清剿特务的谍报工作中,我观察两位很久,认为你们是适合这个工作的人选。”渡边理助说道。 高桥正一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课长,我们只是了解满铁交通运输的事情,对这个谍报工作好像并不懂。” “混账!” 渡边理助狠狠拍了一下木桌,“苏联人进攻过来占领满洲的时候不会因为你不懂谍报就不枪毙你,只要你还是个日本人你就不能说不行!“ 高桥正一立刻大声说是,不敢再说话了。渡边理助瞥了一眼一直静静坐着的顾铁山,“顾君,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顾铁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课长,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只是我是一个满洲人,加入桃太郎是否会让您们产生疑虑?” “顾君,你多虑了,既然今天你可以坐在这里,就证明着我对你的信任,桃太郎需要你这样对大日本忠心又熟悉满洲地理人物的人员,我们太多的谍报人员离开办公室就成了哑巴和聋子瞎子,你比他们都有用得多。至于说你满洲人的身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安排你加入大日本国籍。”渡边理助说道。 顾铁山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我为了大日本帝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渡边理助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手,木门拉开,那个年轻女人双手托着一个文件袋弓着身子走了进来,渡边理助示意年轻女人将文件袋放在高桥正一和顾铁山的桌前。 高桥正一双手颤抖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十几张写满日文的文件和几张照片。 “这些资料都是关东军情报组转过来的苏联特工资料,他们利用白俄身份从事情报收集和管制货物的运输。我需要你们盯紧这些人,将他们发运货物的所有细节登记,抓住他们每一条罪证。”渡边理助说道。 “既然知道他们是苏联特工,为什么不请宪兵队抓住他们?”高桥正一问道。 “他们和满洲人不一样,如果我们没有证据就贸然逮捕这些人,苏联政府会因此而大做文章,后果很难控制。”渡边理助叹口气说道。 顾铁山的目光被桌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照片是从暗处偷拍的,照片里的几个苏联人脸都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可以一眼认出里面一个穿着中国人服装的年轻苏联女人,她是陈莎莎。 第172章 1942-68. 哈城. 娜塔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知诚在陈莎莎的心里开始陌生起来。 天色微亮,柱子和陈莎莎已经早早起床,两个人忙活好了早餐,陈掌柜一家三口才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 原本陈知诚也会起得早些钻进灶房里一起忙活,他没有别的富家少爷的懒散恶习,会做很多精细的面点,有些连柱子都不会。陈莎莎跟着陈知诚从最简单的馒头包子开始学起,陈知诚耐心地守在旁边细心地教,炉火照亮温暖了两个年轻男女的脸,那个记忆陈莎莎永远都不会忘记。 自从三天前陈莎莎听到陈知诚和顾家小姐订婚的消息后,她明显可以感觉到陈知诚有意疏远了自己,这种感觉让她沮丧不安。陈莎莎在陈家已经住了半年时间,陈家父女早已看出她和陈知诚之间没有相恋男女的情谊,但仍看待她如同自己的家人,留她在家里住下,陈莎莎很珍惜在这里有家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她知道她必须要离开了。 陈莎莎不得不离开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陈知诚将要成亲给她带来的尴尬和辛酸,她自己还没有搞清楚她对陈知诚的感情到底是来自于朋友还是家人,伙计们的调侃她也可以毫不在意一笑而过,对于她这样曾经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比什么都重要。只是上个星期她叔叔的突然来访改变了她的整个生活,陈莎莎明白自己的离开对于她和陈家酒楼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一个虔诚的东正教信徒,陈莎莎每个礼拜日都会去圣索菲亚教堂参加礼拜,在那里她可以遇到很多熟人,他们都来自于同一块土地,但是大多数人是在苏俄十月革命后逃离到哈城的流亡者,这些人对陈莎莎这些在革命后被苏联政府派遣过来的工作人员后代有着天生的敌意,一旦陈莎莎说明了自己的出身后,她在那里就被孤立了。陈莎莎在去年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经来到这里寻求同胞的帮助,可是得到的只有冷嘲热讽,幸好陈知诚向她伸出了援手。 陈莎莎照例一个人坐在教堂的长凳上默默祷告,眼睛睁开的时候,她发现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盯着陈莎莎的脸低声问道,“我的孩子,你的名字是不是娜塔莎 杰尼索夫?乌里扬诺夫 杰尼索夫的女儿?” 陈莎莎惊讶地点了点头,这个中年男人的脸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是你的叔叔谢尔盖杰尼索夫,难道你不记得我了?”中年男人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对了,你肯定不记得了,我离开哈城回苏联的时候你才只有六七岁。” 谢尔盖从胸口的衣服内袋里小心掏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表面有些细密的裂纹,但可以看出来谢尔盖一直在小心地保存着。 谢尔盖指着照片上娜塔莎一家三口人和自己的合影,“娜塔莎,你看那时候你还被妈妈抱在怀里,站在你爸爸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 第173章 1942-69. 哈城. 娜塔莎 “谢尔盖叔叔?” 陈莎莎低声喊了一声叔叔,她见过这张照片,只是一时无法将面前的这个消瘦衰老的男人和照片上高大英俊的叔叔联系在一起。 谢尔盖激动得答应了一声,又问起了陈莎莎父母的情况,得知他们都已经先后病故后眼圈也红了,“我这次特意申请来哈城,就是想着来见见你们,我去了你们之前住的地方,可是你们早已不在那里,还好我在这里还能见到你。” “谢尔盖叔叔,我听说您在西伯利亚被大清洗了。”陈莎莎小声说道。 谢尔盖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转过头对陈莎莎低声说道,“我们出去说道。” 娜塔莎跟在谢尔盖身后走出教堂,穿过教堂前的广场走到一个僻静的街道角落里,谢尔盖停下脚步看见四周没有人,才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陈莎莎说道,“我的孩子,你现在是在工作还是已经嫁人了?” “叔叔,我在一个朋友开的中国酒楼里工作,我还没有结婚呢。” 陈莎莎将自己的情况简单和谢尔盖说了。 “那就好。”谢尔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娜塔莎,你的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干净纯洁,我相信你没有欺骗你的叔叔。娜塔莎,请原谅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你说太多我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明天去一下纳哈罗夫卡的伏尔加河酒馆,你到那里就说你是老谢尔盖的侄女,就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陈莎莎感觉有些不安,还没等她开口去问,就听到谢尔盖继续说道,“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问题,你只要相信你的叔叔不会伤害你,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保护你,当然还有你的那些朋友们。“ 谢尔盖说完就匆匆转身离去,陈莎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走回了陈家酒楼。 陈莎莎考虑了一个晚上还是在第二天向陈掌柜请了假,搭乘了公车转了几站路,下车后又步行了十几分钟才来到了纳哈罗夫卡。纳哈罗夫卡是在苏联十月革命后,由当时在哈尔滨的中东铁路管理局专门为了安置逃离出来的白俄难民而修建的俄国人居民区,这里最多时有七八万人居住在这里,后来因为俄罗斯在哈尔滨势力的削弱,大量的白俄难民离开了这里,现在的纳哈罗夫卡已经失去了当年的繁华热闹,显得有些破落。 陈莎莎很容易就在街道的拐角处找到了伏尔加河酒馆,酒馆是用圆木搭建而成,看起来时代久远有些破旧。陈莎莎推开门走进去,酒馆里光线很昏暗,头顶只有一两个灯光昏黄的圆头灯泡挂在房梁上,有三两个人聚在一个桌子处喝着啤酒。 吧台后一个腰围粗壮的红头发女人看见陈莎莎走了进来,走过来大声喊着,“ 小姐,你是过来喝酒的还是来找你家男人的?” 喝酒的几个人发出了哄笑声,陈莎莎红着脸说道,“我是老谢尔盖的侄女。” “哦,我还是彼得大帝的妹妹呢。“粗壮女人不耐烦地喊着,”小妞,你找错地方了,如果我认识什么叫谢尔盖的,也许我会给你一份端啤酒的差事,可惜我这店都快干不下去了,没钱再雇你。” 陈莎莎说了声打扰就转身走出了酒馆,她脑子里满是疑问只顾低着头往前走,差点撞在靠在门口墙上的 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推了陈莎莎肩膀一下,小声说道,“跟我来。"说完就走出了酒馆。 第174章 1942-70. 哈城. 娜塔莎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冷,但陈莎莎可以听出来她是个年轻女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那个女人走出了酒馆。 走出酒馆后,陈莎莎看到走在身前不远处的年轻女人一头金发剪得很短,身上穿了一身干练的黑色衣裤。年轻女人没有回头,只是一路自行走进旁边的巷子里,陈莎莎跟在她身后走了没有一两分钟就看到前方有一个俄罗斯民居式的木头房子。 金发女人在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木门,木门随即被打开,谢尔盖站在门里微笑着向陈莎莎挥着手。 陈莎莎跟在金发女人身后走进屋子里,她有些局促地向谢尔盖问了好之后,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叔叔,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感觉有些不安。” “可是你还是来了?“金发女人冷冷地问道。 “维卡,别吓着你的妹妹。“ 谢尔盖看着金发女人柔声地说道。 “她是您的女儿?”陈莎莎瞪大眼睛问道。 “不是,我是老爹在西伯利亚荒原上捡到的孤儿。”维卡说道。 “叔叔,您确实去过西伯利亚?”陈莎莎问道。 “那是一个很悲惨的时光,我真的不愿意再去想它,好在我活着离开那里还重新拿回原来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我在那里遇到了我的小维卡,这样一想我就会欣慰多了。“ 谢尔盖在一个阳光可以照进的藤椅里坐下,看着陈莎莎拍了拍他旁边的藤椅的坐垫,“我的孩子,你长得真像你的父亲,但是眼睛却和你的妈妈一模一样,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陈莎莎走了过去坐在谢尔盖身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维卡仍然一脸冷漠地站在门口。 “我的孩子,想必你的父亲母亲都没有怎么向你提起过我,今天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我相信你是个勇敢聪明的孩子,应该可以理解我们。”谢尔盖说道。 “理解你们?”陈莎莎轻声问道。 “我和你的父亲母亲都是苏联国家安全总局的情报人员,当然我们加入的时候它的名字还是政治保卫局,但是无论叫什么名字,我们的工作都是一样,我们是苏联的情报人员。“谢尔盖微笑着轻声说道。 “你们是间谍?“陈莎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谢尔盖叔叔,我很高兴可以见到您,但是我必须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什么危险的事情都没有做过,也从来没打算去做。“ “谁都是普通人,我的孩子,你不要害怕。当年中东铁路公司解散的时候,我和你的父母都应该回到苏联去,我回去了,但是你的父母考虑的事情太多没有和我一起回去,我相信他们担心最多的就是你的安全,我是你的亲叔叔也一定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想着去逼迫你去做什么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今天请你到这里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谢尔盖从藤椅边的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递给陈莎莎。 第175章 1942-71. 哈城. 娜塔莎 陈莎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照片,低头看过去的时候不禁瞪大了眼睛,每张照片上的人她都非常熟悉,有陈知诚,顾铁山,齐蓝,顾铁蕾,他们和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聚在一起,照片明显都是偷拍的,场景各有不同,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和平时她见到的神情大为迥异。 ”这些人你都很熟,是不是?“谢尔盖从陈莎莎的手中轻轻拿过照片,用手指轻松地弹了弹手中的照片,”你只知道他们普通人的一面,但是你不知道他们都有另一层身份,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字, 间谍。“谢尔盖微笑着说道。 ”我不信!“陈莎莎将照片重重地摔在藤椅上,“他们都过得好好的,没理由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去作间谍!” “过得好好的?恐怕只有你这么想了。”维卡在一旁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维卡说得对,日本人的屠刀已经架在这些中国人的脖子上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想着反抗,难道等着日本人发善心主动撤走?我的孩子,相信连你这么善良单纯的孩子都不会相信,而我们更不会相信,因为我们早就知道日本人还准备了更锋利的尖刀在对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同胞,如果我们不做些事情,那么现在你看到的中国就是不久之后的苏联。“谢尔盖说道。 陈莎莎的手不知所措地拧着自己的衣角,谢尔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的孩子,我需要向你道歉,我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回到了这里也找到了你,但是你知道我的职业让我总是忧心忡忡,我在你工作的陈家酒楼旁观察了你几个月,发现了你身边的这些有趣的人,了解他们的底细确实花了一些时间,我不得不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酒楼里藏了这么多我们的同行。而你,我的孩子,就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样那么天真,对他们毫无察觉。我很担心,他们终有一天会被发现,然后你,我的孩子将成为他们的陪葬品,所以,我昨天才会冒险去找你,现在是你该离开那里的时候了。“ “离开陈家酒楼?“陈莎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叔叔,嘴里嘟哝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那里,我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所有人都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那就是我的家。” “幼稚!”维卡又在一旁讽刺着说道。 陈莎莎没有反驳,她只是低下了头。谢尔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的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当然可以去做你认为正确的决定,但是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作为一个苏联人,在日本人常常出入的酒楼里难道日本人就不会调查你吗?” “每次日本人过来的时候,我都很小心地避开不靠近他们。”陈莎莎还在坚持着想劝说叔叔。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们早就发现每次你出门的时候,你的身后都会有几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后面 ,就在刚才你走进纳哈罗夫卡的时候,离你十几米的角落里有人对着你举起了照相机,你不会还天真地以为那些人是游客或者记者?” 谢尔盖还在保持着微笑。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啊。”陈莎莎大声喊着。 “当然日本人不敢随便抓我们苏联国民,但是据我所知,你已经提交了加入满洲国籍的申请,如果一旦你成为一个普通的满洲国民的话,那么他们能做什么你我都能想到。”谢尔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莎莎突然觉得胸口中压了几块巨石,原本她所憧憬的幸福平凡的生活如同从高空坠落的镜子一样碎成碎片。 “我的孩子,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是不会太长,一个星期后我们会离开这里,那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谢尔盖认真地说道,“还有,我的孩子,你要记住你只能是娜塔莎,娜塔莎 杰尼索夫,陈莎莎只是一个梦而已,她很美好但并不真实。” 陈莎莎默默地从藤椅里站了 起来,向门口走去,谢尔盖的话如同魔咒一般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是的,她是娜塔莎 杰尼索夫,过去的很多年都是,只是在之前的半年里她成为了一个幸福的陈莎莎,而未来,她知道她将会做回自己,她是苏联间谍的女儿,她是娜塔莎 杰尼索夫娜。 第176章 1942-72. 哈城. 陈知诚 严国城走了之后,陈知诚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宽慰愤愤不平的顾铁蕾。 顾铁蕾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所有人看待她只能做些看家护院和传递情报的简单工作,虽然她知道自己经验欠缺,但是每个人的成长都需要在艰苦的工作中不断锻炼自己才可以有的,而她,连一个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过。 陈知诚向顾铁蕾分析了这次工作的艰险情况,告诉她坚守岗位认真处理好每一个工作就是锻炼自己的机会,和她说了很多自己之前面临任务时的经验得失,顾铁蕾终于心平气和了下来。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陈知诚走过去打开门,看到柱子和顾铁山站在门口。 顾铁山的眼睛向屋子里瞟了瞟,看见顾铁蕾气呼呼地坐在椅子里发呆,嘴角翘起笑了笑,“小蕾,还没嫁人就不想回家了?” 陈知诚看了一下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幸好这一段时间哈尔滨没有宵禁,否则顾铁蕾连家都回不去了。虽然两个已经有婚约,但是在结婚之前顾铁蕾留宿陈家还是不太适合。 顾铁蕾郁闷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接过陈知诚递过来的大衣穿上。陈知诚送顾铁蕾走出门,柱子在陈知诚身后轻轻拉了他一下,陈知诚转过头看见柱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莎莎还没有回来。” “ 她有没有和你说她去哪儿?” 陈知诚眉头微蹙问道。 柱子摇了摇头,顾铁蕾在一边懊恼地说道,“都是我今天说话没注意,莎莎肯定是害羞了,她一个女孩子会去哪儿,要不我们一起过去找找。” “莎莎不是个冲动的人,你们没必要担心她。”顾铁山突然在一旁说道。 “大哥,你和莎莎不熟,说起来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顾铁蕾没好气地瞪了大哥一眼。 “我们大家和她都不熟。”顾铁山笑了笑,又说道,“对了,忘了和你们说一句,今天下午莎莎给我电话说道,请我撤掉她加入满洲国籍的申请。” “为什么啊?“ 顾铁蕾吃了一惊,一脸不可思议。 陈知诚沉默片刻,看向顾铁蕾“小蕾,你先和大哥回去,等明天也许你遇到莎莎可以亲自去问她。” 顾铁蕾点点头默默向小院侧门走去,顾铁山慢慢踱到陈知诚身边,问道,“你早就知道?” 陈知诚摇摇头,“这几天才感觉到。” “你啊!” 顾铁山叹了口气也无奈地摇摇头,快走几步上前拉着一脸惊疑不定的顾铁蕾走出门去。 陈知诚看着兄妹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这才关上了侧门。柱子站在他身后还没有离开,“莎莎今天离开的时候,穿着她之前刚来时穿的衣服。” 陈知诚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向前走,又听到柱子在身后低声问道,“大少爷,莎莎她不会回来了吗?” 陈知诚转过头,看着柱子笑了笑,“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见到她,希望到时候你还能认出她来。” 第177章 1942-73. 哈城. 陈知诚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陈掌柜和陈知晴也发现了娜塔莎的不辞而别。陈知晴打开娜塔莎的房门,看到她之前穿过的衣服都被整齐的折好放在床上,屋里被仔细地打扫过,一尘不染。 陈掌柜叹了口气转身默默走开,陈知晴眼圈有些红了,嘴里低声嘟哝着,“莎莎一定是看到大哥要成亲了才离开的,她一个女孩子又是一个人能去哪儿啊,怎么着也要留封信下来,让我们不要担心才好啊?” 陈知诚劝慰了妹妹几句又走到酒楼厨房里和父亲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走出陈家酒楼大门。 远远就可以看见顾铁山站在大街的另一头靠着棵杨树对着自己招手,陈知诚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慢慢走了过去。 “妹夫,这么早就要出门?” 顾铁山看见陈知诚走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怎么今天这么有空?今天不用上班?” 陈知诚也笑着问道。 “组长给放了一天的假。“顾铁山掏出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早上起床的时候想着过来和你说一下莎莎的事情,后来一想你昨天说的话,好像你什么都已经清楚了。那我就对小蕾说今天干脆陪她去定她的嫁妆,结果人家冲我这个大哥甩个大冷脸,我问了几句,结果还被她呛得快噎死。我缓了缓神才想到一件事,与其让你算计着来找我,还不如我直接来找你。” “这么复杂?说说看什么事?”陈知诚笑着问道。 “是不是你的上峰安排你去新京盯着我们。”顾铁山盯着陈知诚的眼睛低声问道。 陈知诚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我马上要成亲的人,犯不上去跟着你们送死去。” 顾铁山也跟着陈知诚一起笑,“行,你不说实话那我也什么都不说了,到了新京,你满天下去找我去吧。” 顾铁山说完就转身要走,陈知诚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顾铁山转过头看见陈知诚一脸的犹疑不决,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怎么?想说实话了。” “铁山,你多当心,我和小蕾都不想看到你出事。” 陈知诚低声说道。 顾铁山点点头,说了句,“今晚我会过去找你。“ ,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陈知诚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诚信货运公司里学习着打理货运的生意,公司的职员都已经知道这个陈先生是他们老板顾小姐的未婚夫,也是公司未来的实际运作人,所以大家都小心地配合着陈知诚的询问。 顾铁蕾还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眼睛死死盯着陈知诚一直忙着翻看各种档案和账本,终于找到陈知诚目光移开的机会,才低声问了一句,“莎莎回来了吗?” 陈知诚摇了摇头又把头埋进了文件中,不再理会顾铁蕾。到了下班的时候,陈知诚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身,对顾铁蕾说道,“我要回酒楼一下,你大哥早上来找我,说晚上过来找我。” 顾铁蕾急忙也跳起来穿上大衣,“我和你一起去酒楼,然后你送我回家。” 第178章 1942-74. 哈城. 陈知诚 两个人并排走在道里区的大街上,顾铁蕾挽着陈知诚的胳膊,看到四处无人,才低声问道,“我想了一个晚上,你说莎莎是不是苏联间谍?” “有可能。” 陈知诚低声说道,“我一开始觉得她不是,但是最近一两个月我们门口明显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在监视,我一开始怀疑是针对我的,后来发现他们那些人在跟踪莎莎。后来莎莎的行为很反常,非常紧张,我怀疑是她的组织找到了她。” “莎莎真可怜。” 顾铁蕾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说她可怜?我们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陈知诚笑着问道。 “那可不一样。我们是很开心地去做,而莎莎,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情愿。” 顾铁蕾说道。 陈知诚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眼睛向四周警惕地看了过去。顾铁蕾看着陈知诚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也闭起了嘴巴不再说话。 陈知诚和顾铁蕾回到酒楼的时候,正看到陈掌柜怒气冲冲地在数落陈知晴。 陈知诚快步走上前拉着父亲走到一边,陈掌柜叹了口气,“小妹总是一脑袋浆糊似的,和她交代三件事,她能做好一件已经谢天谢地了。老大,你眼看着以后要两头忙活,我不让小妹赶快上手,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爹,小妹还小,我刚回来的时候还不如她呢。” 陈知诚耐心地劝着父亲。 “老大啊!” 陈掌柜看着陈知诚犹豫了一下,还是叹口气,“算了,我已经写信给知缜,让他尽快回来帮帮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信。” “现在这个时候到处都在打仗,知缜不一定能那么快收到信。要不,以后我半天在小蕾那盯着,吃完中饭我就回店里守着,两边都不耽误。” 陈知诚说道。 “也只能先这样了。” 陈掌柜摇摇头向厨房慢慢走去。 陈知晴还缩着脖子很委屈地站在一边,看到陈知诚走过来,垂着头低声喊了声大哥。 陈知诚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微笑着劝说,“爹不是生你气,只是舍不得莎莎走,老年人怕看到生离死别的,你别生爹的气。” 陈知晴点点头,又小声问了一句,“大哥,是不是二哥出事了?” 陈知诚心里一惊,但脸色不变,“小妹,这话不要乱说。” “上次你从宪兵队里回来我照顾你的时候,在你床铺下面找到你自己刻的邮局印章,还有二哥写给爹的信,信封上没有盖邮戳。过了几个星期我从爹那里看到那封信,信封上又有邮戳了。” 陈知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道,心头百感交集,向着父亲走去的厨房方向望了望后,深叹了一口气,低““小妹,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让爹知道。二哥的事情大哥迟些时候会和你好好说。” 陈知晴应了声,眼睛盯着大哥看了会儿,又向他身后站着的顾铁蕾瞟了一眼,才心事重重地走开。 顾铁蕾见到陈知晴身影消失后,才慢慢走了过来小声说道,“知缜哥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一直没有敢和你们说道,我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第179章 1942-75. 哈城. 陈知诚 “我离开北平的时候曾经和一个从冀中部队来北平的同志在一起,她告诉我一些关于知缜哥的案子情况,当初抓知缜哥是因为他收到过什么北平党政军联合办事处的信和包裹,锄奸部的同志们非说那个办事处是国民党特务机关,说知缜哥是国民党特务。”顾铁蕾说道。 “北平党政军联合办事处的事情我知道,抗战开始的时候还是我们党组织提议,由国共两党在北平共同成立的秘密组织,北平那里的同志可以作证的!” “那个从北平来的同志也是这样说的,但当时冀中部队的同志们不知道这一点,正好之前知缜哥负责的炸药项目也出了些问题,炸死了很多人,他已经背上了特务的嫌疑。后来社会部徐部长亲自过问这个案子,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给知缜哥洗清了罪名。” “那么知缜最后怎么还会被。。。” “好像是一封来自哈城的密信,那封信没有注明是谁写的,里面内容也是乱七八糟的,最后还是有人发现信纸背面写着暗语,情报处的同志花了很长时间将暗语密码破译了,破译出来的东西好像是一份来自日本关东军给知缜哥的指令,这样一来锄奸队的同志们更加认定了知缜哥是特务,后来部队因为日军进攻需要转移,知缜哥在那时候被我们自己的同志误杀了。“ 顾铁蕾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信是从哈城发过去的?“陈知诚默立良久后才说道,“齐蓝告诉我知缜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来北平的同志也是这么说道,但是怎么查清楚的我也不知道。”顾铁蕾说道。 陈知诚满脑子都是疑问又不知道该找谁去问个清楚,看见顾铁蕾站在身边担心地看着他,陈知诚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小蕾,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顾铁蕾点了点头刚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就看到顾铁山跟在柱子身后走了过来。顾铁山的嘴角淤青了一大块,样子有些狼狈。 “大哥你怎么了,和人打架了?“顾铁蕾急忙跑到顾铁山身边,盯着大哥的脸仔细查看。 “给个疯狗咬了几口。“顾铁山无所谓地笑了笑。 陈知诚打发柱子离开后,带着顾铁山兄妹两走到一个僻静的单间。 顾铁山大喇喇地坐下,咚咚咚地大口灌了几口茶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桌上,陈知诚走过去拿起纸看了看,抬起头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顾铁山,低声问道,“汪逆访问新京的行程?” “我知道就算拦也拦不住你过去。” 顾铁山掏出支烟点上吸了一口,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刺杀的方案,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你在旁边只能看着不能插手,否则你肯定回不来。我相信你们的上峰给你们的任务也就是看看汪逆是不是真死了。” 顾铁山说完目光转向自己的妹妹,“第二个条件就是,无论你和小蕾现在是什么关系以及今后你们是否真的在一起,你要答应我照顾好小蕾,让她好好活着。” 第180章 1942-76. 新京. 顾铁山 一九四二年五月九日,新京。 新京大和宾馆建成的时候民国还没有成立,那时候新京这里还是满清宣统皇帝名义上的国土,只是真正管理这片土地的人早已换成了日本人。日本人在这里修建了这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宾馆, 建成之日起大和宾馆就有了寻常百姓只是听过而没有见过的电力供应,还排设了自来水管道和良好的排水系统,并且在寒冷的日子里还提供暖气供热,照料客人异常周到。因为宾馆如此的先进考究,自开业首日接待了第一位客人满清王爷海军大臣载洵后,后来凡是造访新京的显贵要员们无不下榻于此。 五月九日这一天,大和宾馆里的房间早已被预定一空,汪伪政府主席为了庆祝伪满洲国成立十周年于五月七日到访新京,来访的汪伪政府高官们占据了大和宾馆整整二层的所有房间,而另外楼层的房间则被来自于伪满洲各地的富商要员们挤满,他们过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拜会汪逆和随同他一起到访的伪阁员们。 顾铁山穿着笔挺的满铁制服站在新京火车站的出站口处,对面几百米远的地方就是大和宾馆。他放下手里的行李箱,点了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眼睛向大和宾馆的方向瞟了一眼,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大和宾馆门口铁栅栏外已经被日本宪兵和伪满警察围了个水泄不通。 毛四一身人力车夫打扮拉着辆车子小跑过来,对着顾铁山哈腰赔笑,大声招呼着,“先生,坐车不?” 顾铁山坐上车子,将手里的两只行李箱放在身边的座位上,毛四拉着车子小跑起来。两个人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顾铁山才低声问道,“站长和高先生都到了?” 毛四向四周张望一下,也小声答道,“站长没住进大和宾馆,只能住到旁边的春和宾馆去,说是让我把您也拉那去。” “预料之中的事情。”顾铁山心里冷笑了声,但是语气还是未变,“高先生呢?” “别提了,春和宾馆门口也有日本人守着,高先生在门口打了个转就走了,我和站长都在急呢,都不知道到哪儿能找到他?” “我们没必要找他,他今晚之前肯定会来找我们。”顾铁山说完便不再说话,将身子隐在人力车的雨篷下。 时间不长,毛四将车子停在距离大和宾馆百米之远外的春和宾馆门口,顾铁山拎起身边的一只行李箱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丢给毛四,毛四收了钱后迅速将车子拉走。 春和宾馆的门口虽然不像大和宾馆那样围了几层包围圈,但还是有一二十个神情严肃的日本宪兵和警察站在那里仔细检查进出客人的身份证件和行李箱子。 顾铁山拎着行李箱缓步走上前,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拦住自己的日本宪兵,宪兵打开证件看了看抬手敬了个礼,双手恭敬地递还证件,“ 顾副组长在这时候来到新京有什么工作吗?” 第181章 1942-77. 新京. 顾铁山 “特殊调查任务。” 顾铁山收回证件,微笑着答道。 顾铁山走进宾馆大堂,远远见到高良辅坐在一楼的茶座圆椅中,他双手拿着张报纸但眼睛却不时向门口瞟来。 顾铁山走向服务台办理入住登记,侍应生走过来帮他拎着行李向二楼走去,顾铁山跟在侍应生身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侍应生走了后,果然不到两三分钟,房间的门就被敲响。 顾铁山打开门, 高良辅一头冲了进来,也没等顾铁山招呼便一屁股坐在屋内的沙发里,眼睛向四处紧张地看了看,见没有异常后才压低声音紧张地说道,“高一枪没住进来。” 顾铁山在他身边坐下,掏出支烟点上,“毛四已经和我说了,我告诉他别急,高一枪今晚肯定会过来找我们。” “但愿如此。”高良辅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眼睛瞥了眼顾铁山放在墙角的行李箱,顿时目光中有了深深的警惕,小心地问道,“是那个东西?” “wz35 反坦克步枪,波兰人设计出来没几年,自己都没用上就给德国人缴了,国防部好不容易从德国人手里搞了三把,高一枪就带过来了。”顾铁山说着,走过去拎起箱子放在床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了看高良辅,“站长,要不要过来看看,这可真是个好东西,我还特意去查了一下这把枪,一百米距离可以击穿三十毫米的装甲。如果高一枪真的准备在这里开枪的话,你别说,以他的枪法,汪逆可能还真的活不成了。” 高良辅急忙摇手,“算了算了,我看这些东西就打怵,也只有兄弟你有满铁调查局的身份才能把这个东西带过来。” “也是,我就是个替人拎包牵线的,也只能干些这些边边角角的事。” 顾铁山冷笑着坐回到沙发里,从烟灰缸里摸起香烟继续吸了一口,“下面就看高一枪他的本事了,希望他可以一战成名,但不要让我们成为他脚下的累累白骨。” “兄弟啊。” 高良辅看了顾铁山一眼,叹了口气问道,“那天晚上你干啥非要和高一枪他硬杠起来,他说这个方案可行,咱们就跟着一起抬轿子混混过去就行了。不是哥哥当时不帮你,高一枪在军统里高我们两个好几头,我们和他斗,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砸,你说是不是?” “他定的这个狗屁方案根本就是让我们送死!你看看大和宾馆和这里给日本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都泼不进来,别说根本找不到地儿开枪,就算你开了枪,之后怎么撤离?只要枪声一响,日本人立刻就会把这地儿包围起来逮人,谁都逃不出去。” “反正开枪的是他,到时候我们兄弟看风声不对,自保总还行吧。” “希望吧。“ 顾铁山不想再谈,将手里的烟蒂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对了。”高良辅盯着顾铁山眯着眼睛问道,“我在这里看到一个熟人,你能猜出是谁?” 第182章 1942-78. 新京. 顾铁山 “这儿?”顾铁山笑了笑,“哈城三教九流自认为是个人物的,谁不在这个时候往这跑,看见个熟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陈知诚,你妹夫。”高良辅干脆爽快地说了, “不会是你让他来的吧?” “他过来干嘛?” 顾铁山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高良辅,瞪着眼睛问道,“站长大人,你不会以为我对他泄密让他过来?我让他过来干嘛?看着我们几个英勇殉国,为我收尸?” 高良辅立刻蔫了,“哪儿会啊,哥哥就是问问道。” 两个人没了话说,顾铁山有心想让高良辅离开,但高良辅刚才提到见到陈知诚的事后,他知道高良辅肯定心里对他有了猜疑,现在他也只能让高良辅在这里呆坐着。 两个人坐在一起,各人想着各自的心事,屋子里烟雾缭绕让人昏昏欲睡。 门突然被人在外轻轻敲响,顾铁山和高良辅两个人都是身子一惊,同时从沙发里坐直身子,目光紧张,互相对视一眼,高良辅低声问道,“会是谁?” 敲门声继续,两短一长,顾铁山冷声说道,“高一枪!” 顾铁山走过去打开门,高一枪一身侍应生打扮站在门口,见门打开,身子一闪挤进门里。 “高先生?” 高良辅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神惊愕地看着高一枪。 高一枪自顾自走过去坐在沙发里,目光冷冷地看向顾铁山,“ 东西呢?” 顾铁山将放在床上的行李箱打开,将放在里面的衣物拿出扔在一边,把下面的衬板小心取出,衬板下是一个步枪的拆散零件。 高一枪仔细检查了零件,点了点头,从零件下方摸出三个长长的黄铜子弹,眉宇间露出笑意,“792 铅芯ds子弹,不错,正是我要的。” 高一枪握着子弹,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个人,“汪逆出入这里必然会坐防弹轿车,只有这个子弹才能打穿玻璃,而且子弹击穿玻璃后会产生大量碎片在车里搅动,到时候汪逆就会变成一摊碎肉。” “厉害!”高良辅一脸兴奋地低声喝彩。 高一枪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盯着面前的两人,低声说道,“我在外面遇到你们那个叫毛四的的手下,你们还给他一个装着炸药的箱子,说是听到枪声后立刻在外面引爆箱子造成混乱, 让你们可以伺机逃走。” 高良辅一脸尴尬,眼睛不禁向顾铁山瞟去。 顾铁山清了清喉咙,“高先生的考虑全在除贼上,我们必须要为您分忧,定下脱身之法。” 高一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走过去打开窗帘向外望了望。 高良辅见高一枪不再纠结于毛四那儿炸药的事情,心中稍稍一宽,小步走上前,“高先生,我住的房间也看不到大和宾馆,所有面对那里的房间都被日本人控制了。” 高一枪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几秒钟后将脑袋收了回来,“我说过,你们的任务就是将我带到离汪逆一百米远的地方,给我两秒钟时间。现在你们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任务,下面是你们两个考虑如何让我在汪逆的车子开进大和宾馆的时候人在201房间,那里正对着大和宾馆,给我两秒钟让我击毙汪逆。” 高一枪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 “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五分,晚上七时整汪逆的车子应该会开进大和宾馆,你们只有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 “201房间?” 高良辅的脸一下子就绿了,“那个房间肯定被日本人盯得死死的,我们怎么能混进去啊?” “那是你们的事情。” 高一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但是嘴里还是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声音,“我查过201房间入住的客人,里面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对付不了吧?” “那么重要的房间只住着一个女人?“ 高良辅和顾铁山面面相觑,高良辅还是有些心里没底,一脸惊疑不定,小声嘀咕,“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顾铁山低下头思忖良久,走到衣架旁拿起帽子戴上,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满铁制服,看向心神不定的高良辅,说道,“我出去打探一下,你在这里陪着高先生。” 高良辅急忙点头,顾铁山快步走出房间,听到高良辅在身后将门关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眼角偷偷向四处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人跟踪监视后,才慢悠悠地向201房间方向走去。 走到201房间门口,顾铁山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故作轻松地敲了敲门,嘴里喊着,“陈知诚,陈知诚。” 听到屋子里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顾铁山还是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门被人在里面轻轻打开,一个头发剪得很短,模样清秀的年轻女人打开门,看着顾铁山愣了一下,“顾铁山?” 顾铁山看见年轻女人也愣住了,瞪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年轻女人的身后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陈知诚。 陈知诚一脸惊愕,“ 铁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铁山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齐蓝,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第183章 1942-79. 新京. 陈知诚 齐蓝冷冷的盯着顾铁山,“这是我的房间,我和父亲过来参加会议,他住在大和宾馆,我喜欢单独住,那里又没有房间了,我就只好住到这里来。” 声音一顿,又目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陈知诚在我这里。” “我刚才遇到一个哈城的朋友,他说见到知诚住在201房间。” 顾铁山随口说道。 “这明明是我的房间,你哪儿个朋友胡说的?知诚刚进来还没两分钟。” 齐蓝面露不悦。 顾铁山有些支支吾吾的,齐蓝没有再追问,身子在门口让开,冷声说道,“ 你进来吧。” 顾铁山讪讪地走进门,看到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套间,在会客室里放着两个沙发,沙发前的矮桌上放着两个茶杯正冒着热气,通向卧室的门紧紧关着。 陈知诚和齐蓝各自坐在原来两人坐着的沙发上,齐蓝还是冷着脸,顾铁山只好自己拉过 一个椅子坐在陈知诚身边。 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陈知诚和齐蓝也没有了话说,目光都落在了顾铁山身上。 顾铁山故作轻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果然会客室的窗外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和宾馆的正门。 “知诚,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铁山随口问道。 “小蕾说是想来新京结婚,我正好也有些生意要过来谈一下,谁知道不知哪位大人物来新京,我在宾馆门口的时候给宪兵好一顿盘查,幸好齐蓝路过帮我证明身份。” 陈知诚说道。 “是汪主席过来了。”齐蓝开口说道,又盯着顾铁山问道,“你也是为了汪主席过来的?” “哪儿会啊?” 顾铁山愣了一下,随即大声笑着说道,“ 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见他干什么?” 看着齐蓝默默注视着他,顾铁山笑着笑着,自己也觉得尴尬,眼睛在屋子里转了转,感慨着说了一句,“ 这房间真大,齐蓝就你一个人住?” “顾铁山!你到底什么意思?”齐蓝的声音不大,但是满是怒气。 顾铁山心中一惊,本来只是无心的一问,看来齐蓝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顾铁山看到齐蓝,总是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齐蓝,你误会了。”顾铁山急忙开口解释。 陈知诚急忙从椅子里站起,对齐蓝说了声再见,便拉着顾铁山慌慌张张走出门。 陈知诚拉着顾铁山来到自己在一楼的房间,给顾铁山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顾铁山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陈知诚。 陈知诚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脸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顾铁山冷冷地问道,“陈知诚,你怎么一到新京,就钻到人家齐大小姐的闺房里去了?” “齐蓝帮我进门,没她帮忙我都住不进这里来,我能不过去说几句感谢话吗?” 陈知诚解释道,突然又想到什么,随即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齐蓝那?不会我一进宾馆大门,就被你的人盯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