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爱你》
一
《爸爸,我爱你!》
一
1990年9月15日,通庆师范学院新生接待处,来了一对父女。父亲看起来就是一位很朴实的干部,他一手用力拎着一个传统的红白相间的格子大蛇皮袋,里面装着两床旧棉絮;一手拎着老式的黑包,也很旧,一看用了不少年头了。父亲个头不高,皮肤有点黑,肩膀宽厚,两眼慈祥而坚定,叫余国理。女儿叫余又朵,拖了个行李箱,肩上跨的还是高中时用的书包。她扎着一个马尾辫,个头都快赶上父亲了。她虽然很瘦,脸色有些蜡黄,但是看起来很清秀伶俐,是学院政教专业的本科新生。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到报名处交完500元的学费,领了书本之类的学习用品。当领到国家补助的25元饭菜票时,女儿显得额外开心。
报完名后,他们被老生带到了女生316宿舍。宿舍里面已有三位同学住进来了,她们彼此互相热情地自我介绍认识了。余又朵父女开始收拾东西,父亲在给女儿挂好蚊帐后,他们看快到中午饭点了,女儿拿出了一个很旧的饭盒,盒面坑洼不平的,说:
“爸爸,我们去吃饭吧,等会儿再弄。”
“好,不过我们就一个饭盒,你这个也很旧了,去买个新的吧。”父亲说道,他看到了宿舍桌子上有个崭新的饭缸,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走到学院内卖生活用品等杂货的摊位前,女儿直接问了一种简单的饭缸,价格为三元一个。
“城里孩子都是买这个的。”卖主诱导地笑着说,指着高级点的套装饭缸,就如余又朵宿舍桌子上放置的那种。这种饭缸上面单独配一个盘子,可以独立盛菜。
“多少钱一套?”父亲问。
“七元。”
“爸爸,这个三元的挺好。”余又朵说着立马掏出三元钱给了卖主,挑了一个三元的饭缸,拉着父亲就走。
余又朵想着虽然她家是城市里的,父亲是多年的干部,但是父亲十分清廉,家里有五个女儿,母亲没有工作,她的三个姐姐能力也都很弱,她想能节约就节约点。
她还记得来上大学前,她陪着母亲去乡下亲戚家借钱的尴尬与窘迫。因为余又朵对金钱没有概念,虽然母亲也经常抱怨:“什么时候不愁钱就好了。”不过家里也是能吃饱穿暖的,因此余又朵一直认为她家总比农村家庭要好些。
几天前,她母亲领着她去了趟农村老家。她原本以为是走走亲戚,到了亲戚家她才知道母亲是来借钱的,原来她的大学通知书上500元的学费还缺二百元。余又朵知道家里经济一直拮据,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困难。
在她的印象中,家里也会时不时有亲戚来借钱,母亲总是叹气地说:“孩子他爸虽说做了二十多年公社书记,可是家里真没有钱。就是那点死工资只够吃饭,五个小孩,每月都等下个月的工资用,哪里还有结余哟。”亲戚只好半信半疑地无奈离开,每次余又朵都能感受到父母帮不了他人的遗憾。
但是没有想到因为自己读书,母亲也开口向原本就困难的农村亲戚借钱,她突然觉得很内疚。在此前她曾参加过两次高考,分数可以走委托培养。即使她父亲在教委的熟人多次劝她父亲给她走委托培养,因为委托培养也是国家包分配的,只是费用每学期多交1000多元。但是她父亲都因为家里经济困难让她放弃,她没有一句怨言,总懊恼自己不够努力。那两年也没有招工考试,她只好又参加了高考补习。每学期的补习费200元,家里还是勉强能拿出来的,所幸第三次高考,她考上了本科。
余又朵跟着母亲在两位亲戚家各借了一百元后,打碎了她原本被本科录取的喜悦心情。她的心理有些沉重,她这几年一直被高考压力笼罩着,却忽视了父母的不易,尤其是忽视了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压力,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要自立!
父女俩来到学院的窗口,食堂里有很多菜,余又朵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菜,掩饰不住喜悦心情,新生活真得不一样。
余又朵虽然对金钱没有概念,但是对新事物充满了好奇。她的手指上至今还留着一个伤巴,那不仅是她好奇心的见证,也是她调皮的证据。她在八岁时,好奇有本书上的刻字艺术,竟然找到一个刀片用来刻石头,划破了手指,鲜血直流。但是她还不敢向任何人哭诉,因为她的哭诉不仅不会得到母亲的安慰,还会被母亲痛骂一顿。所以她自己找个布条包扎了一下,夜里那个痛的呀,她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地哭泣。
余又朵年少时没有姐妹们安静,更象个男孩子,爬高上树的。她总是弄的满身脏兮兮的,少不了被母亲,甚至大姐的打骂。但是,父亲几乎没有打骂过她,一是因为父亲很少在家,二来父亲很慈祥,很少打骂他们家的任何一个孩子。
记得有次只有七岁的余又朵又调皮,母亲很生气又要打她,她撒腿跑出家门,逃避母亲的打骂,直到天黑她都不敢回家。可是天越来越黑,她也越来越感觉到了害怕。她跑回了家,可是家门竟然是关着的,她用力敲打着门,听到母亲在里面大声地说:“你不是会跑吗,那就不要回来了!你们谁都不许开门。”
她敲了一会儿,门依旧没有开。她只好坐在门口委屈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就听到耳边父亲的声音:“哎呦,我家四子怎么在外面睡着了?”那声音充满了心疼。
她父亲轻声敲着门,喊着:“又玲睡了吗?开门!又玲开门!”大姐又玲把门打开,说道:“妈不许开门,四子也太皮了,打她,她还跑,妈说要惩罚她。”xbiquge
“再皮也不能把她关在外面吧,万一有狼怎么办?”父亲进门就严肃地批评起来。
余又朵母亲已上床睡了,躺在床上说:“又这么迟回来?”
“大队有些工作弄迟了。”父亲回答道,他又向余又朵母亲发问道:“你怎么把我家四子关在外面?”言语中充满了责怪。
“她打不怕,把身上总是弄得脏兮兮的,还嘴硬,骂她还回嘴,不打她不行,是她自己跑的。”母亲没好气地说。
“再怎么着,也不能把她关外面,你怎么能这么做?她还那么小,又不懂事。”父亲狠狠地指责余又朵的母亲。
“把孩子吓坏了,那可怎么办?”父亲不仅一句话没有责备小又朵,而且言语中充满了担心。他摸摸他家小又朵的头,没有发烧,心才放下。他让小又朵赶紧洗洗睡觉,小又朵爬上床后,依旧听见隔壁房间的父亲在批评母亲:“小孩子调皮不是很正常吗?外面都危险呀,尤其还是晚上。”
虽然之后,她调皮的个性并没有收敛多少,但是母亲再也没有把她关在门外了。有时候她想,如果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余又朵看着学院食堂里窗口摆的各种菜,她觉得都很好吃。她首先问父亲想吃点什么?父亲说什么都可以。她用新买的饭缸,给父亲打了三两米饭,然后打了一份5毛钱的牛肉炒辣椒盖在了饭上。用旧的饭盒给自己打了二两米饭,一份蔬菜,一毛钱。
五毛钱的牛肉烧辣椒份量还不少,几乎盖住了米饭,父亲拨了点牛肉辣椒给女儿。他们边吃边聊天。父亲说:“你考上大学,什么都没有给你买新的。”余又朵脸红了,难为情地伸了伸舌条:“还买什么新东西了,都补习了两年。”父亲安慰道:“高考是独木桥太难了。”
余又朵看着父亲,虽有些苍老但更多的是慈祥。父亲从没有指责过她学习不够努力,她反而有些内疚。但是,想到今年五十多位学生的补习班上只要她考取了本科,她稍稍安慰自己,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吃饭后,回到宿舍,父亲帮忙把被子、席子铺好。余又朵陪着父亲在学院转了转,当女儿看见“学生会家教中心”,她很兴奋,赶紧对父亲说:“爸爸,你等会儿我去看看。”
她跑过去进了“学生会家教中心”,一会儿她出来了,开心地说:“爸爸,我问了,给小学或初中学生做家教一周一次,20元一个月。我可以带两个学生,就是40元,加上国家补助的25元,差不多家里就不用给我寄钱了。我刚才就登记了,等有合适的学生就去做家教。”
父亲说:“你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不要耽误了学习,我会给你寄钱的。”
女儿说:“爸爸,我都二十多岁了,应该自立了。妈又没有工作收入,妹妹还在读书,姐姐们也困难。”
余又朵挽着她的父亲胳膊,安慰她父亲说道:“你不是十几岁就出来工作了吗?”
父亲余国理欣慰地笑了。
二 爱的饭缸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通庆师范学院女生宿舍门卫处,有人朝楼上喊:“316,余又朵,有人找!”
刚吃完午饭,已回316宿舍的几个女生听到后,起哄道:“朵朵,哪个男生找你呀?”在宿舍的余又朵出门下了楼,一看门卫室门口站着的人竟然是她父亲!余又朵看见父亲除了手上常拎的那个很旧的黑包外,还拎着个网兜。
她又惊又喜,疑惑地问:“爸爸,你怎么来了?”因为她家到通庆车费来回也要20元,父亲应该不可能花这个钱特意来看她。
此刻余又朵父亲看见女儿好像特别开心,指着网兜说:“四子,我给你送饭缸来了,正好这次在省城开会,会议组发了这个,我给你送过来了。”原来父亲拎的网兜里面的东西是那种配有独立菜盘的套装饭缸。
余又朵鼻子一酸,说:“爸爸,你不需要专门跑一趟,寒假我自己回去拿就可以了。”
父亲说:“不算绕路,也不需要多花路费,就在这里停一下,我坐下午车回去就可以了。”
女儿赶紧问:“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你去食堂吧。”
他俩去学院食堂的路上正好遇到余又朵的一位男同学,余又朵与他打了个招呼,她发现这位同学关注到她父亲。
“这是我爸,我爸刚从你家那里开会回来,顺路来看看我。”余又朵满脸的幸福样介绍道。
她又向父亲介绍:“这是我班同学,张刚,家在省城,你刚开会的地方。”父亲笑笑向张刚点点头。
张刚好奇问道:“什么会议?”
父亲好像不想谈会议内容,敷衍说道:“就是一个工作会议。”https:/
“你爸在什么单位?”
“我爸以前是公社书记,现在在统战部,是团州市对台湾办公室主任。”余又朵有点骄傲地介绍道。
张刚突然肃然起敬起来,伸出了两只手与余又朵父亲握手:“这是肩负着关乎祖国统一大业的事业,余叔叔,很厉害呀。”
余又朵父亲似乎有点含羞地笑笑:“哪里,哪里,就是工作。”
余又朵被张刚的表情与动作愣住了,张刚平时有些自傲,觉得自己来自省会,他父母又是干部身份,平时言语中总是有种优越感。不过他今天的表现着实让余又朵感到有些意外,虽然她知道张刚有些夸张,但是她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了她父亲原来是有社会地位人。在她眼里他父亲就是一位普通的干部,任劳任怨的工作,从来没有想过关于社会地位的问题,父亲也从未在家里关于这方面的议论。今天张刚的态度,她突然对人与社会多了思考。
张刚热情地与余又朵父亲聊了关于开会地点位置的话题,关于会议内容余又朵父亲显然不愿意谈。
“余又朵,我们学院的学生绝大多数来自农村,你可算是官二代呀。”张刚离开时还回头笑着说了一句。余又朵有点惊讶,问父亲:“啊?你还是做官的呀?”她父亲赶紧说:“他开玩笑的,我哪里是官呀,再说现在哪里有官?都是为老百姓做事,别听他瞎说。”
到了学院食堂,父亲把装有套盒饭缸的网兜递给了余又朵,余又朵看见了父亲伸出的内衣袖口有很多破口。她鼻子又酸了,眼泪要掉下来了,她忍住了,赶紧跑去水池洗饭缸。她整理了一下心情,给父亲买了饭菜。
女儿坐在父亲对面,这几年高考压力很大,她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关注过自己的父亲。她父亲的脸是典型的国字脸,应该是很有个性的人。但是从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很少发火,一直对人很和善,很慈祥。现在看到父亲苍老了很多,父亲也有56岁了,白头发也增添不少,她更坚定自己要自立的决心。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家教了,给一个小学生补课。现在锻炼、锻炼,等有经验了,再找一个。”余又朵努力轻松地告诉父亲。
父亲说:“你也不要太累了,注意身体,要多吃点,你太瘦了。”
“不影响的,我们现在也就上午有课,下午基本没有课,比高中轻松多了,空余时间也多,你不用担心。”女儿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吃得多,学院伙食挺好的,你看我好像都长胖了点。”
父亲边吃边认真地听女儿讲话,微笑着。
“我都领个一个月的家教报酬了,20元,过几天又可以领一个月的报酬了,你真得不用寄钱给我了。”
父亲说:“哦,参加社会锻炼也是对的,就是晚上回来注意安全。”
“是的,我找的家教都在市区。离学校近,所以第二个也没有那么顺利,再说请家教的家庭也不多。”
父亲吃完饭,余又朵执意父亲到宿舍坐一下,再去车站。到了宿舍门口,余又朵敲了敲门,提醒道:“我爸爸来了!”过了会儿,听见里面说:“你们可以进来了。”他们进了宿舍,宿舍里的女生都有礼貌地与余又朵父亲打了招呼。
宿舍中间桌子前面就有个空凳子,可是余又朵发现父亲却找靠她床边的凳子要坐下,她就说:“爸爸,你就坐中间,没有关系。”可是她父亲还是坐在旁边了,笑着说:“没事,坐哪里都一样。”余又朵观察到她父亲表情和动作,竟如此的谦逊,她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心疼。
女生中午都要休息的,余又朵洗好新饭缸放在了桌子上后,他们就离开了宿舍。临出门父亲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新饭缸,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们出了学院,向汽车站走去。父亲看了一下手表说:“还早,可以慢点走。”余又朵突然想起来了,说:“那早,我带你去吃通庆有一家比较有名的汤圆,正好是去汽车站的路上。”
“不是刚吃饭吗?”父亲问道。
“几个汤圆,没事的,尝点味道。”女儿说道:“我请客,用我家教挣的钱。”余又朵有点快乐地拉着父亲胳膊加快了步伐。
他们边走边聊了起来,余又朵一直没有来得及问家里情况,这时问道:“妈,身体可好?”
“挺好的。”
“二姐,三姐如何?”
父亲说:“都挺好的,二姐家孩子,你妈在帮忙带。三姐怀孕了,经常回家,老五上高二了成绩比较稳定。”
“那大姐如何?”余又朵似乎有点小心地问。
“还好,暂时找了个收钱的工作。”父亲有些无力地说。
“那不也挺好的吗?”女儿说。
“哎,她总觉得不是正式工作,埋怨我不关心她,家里的事多,耽误了她学习,招工考试也考不上,我也没有本事给她安排工作。”父亲有些失落地说。
余又朵看着父亲,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父亲很善良,说话做事总会顾及他人感受。她父亲说的是家里事多,而不说孩子多,他是担心余又朵有心理负担,避免她认为是自己的存在也影响了大姐。
余又朵在家是老四,在她出生后,她的母亲见又是女儿,倒是动了心,想把她送人,她父亲坚决反对,这是余又朵对父亲一直没有一句怨言的重要原因。因为余又朵身体并不好,夏天稍不注意就会中暑。她想要是把她送到哪个农村家庭,不给她读书,仅靠体力吃饭,那她可有多惨!
妹妹出生时,余又朵已经有记忆了。记得那年还在农村老家,母亲见又生了个女孩,多少有些失落。余又朵的父亲当时还在外地工作,特地打电话到大队部让人带话安慰她母亲,叮嘱绝不允许送人或换个男孩。
当年是年仅13岁的大姐照顾母亲月子及一大家子六口人的日常生活,5岁的小又朵也帮忙洗洗尿布什么的。小又朵总是守护在妹妹身边,特别担心有人把妹妹抱走,后来就不用担心了。因为父亲抽空回来了几天,明确告诉她母亲:哪怕再苦再累自己的骨肉都要留在身边!她父亲说他就没有儿子的命,决定以后不再生孩子了,把这五个女儿平安养大。即使他哥哥家有三个儿子,说要过继一个给他,他也没有接受。他说这样自己的女儿们会觉得他重男轻女,对女儿们不公平,担心女儿们心理难受。
这次父亲特意送饭缸令她很意外,因为父亲虽然疼爱她们姐妹,但是一直把工作看成是第一重要的事。这次她也很感动,想着父亲对自己的用心,她把父亲的胳膊挽得更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通庆汤圆”店,店里人有点多。女儿让父亲先找个位置,她去排队张罗买了两碗汤圆,她给父亲端了碗肉的,自己留了碗芝麻的。
父亲用勺子舀了两个汤圆给女儿,说:“我刚吃饭的,吃不了那么多。”
女儿没有拒绝,而是舀了自己碗里的芝麻汤圆给父亲:“你也尝尝芝麻的。”
“芝麻的闻道也不错,好香,我觉得这个汤圆和妈做的汤圆差不了多少。我觉得现在人也不必非要追求所谓正式工作,自己做点买卖不也挺好的吗?你看他们这个生意做得就很不错。”
女儿边吃边说:“现在改革开放,国家鼓励做生意,可以鼓励大姐去做点生意,只要能挣钱就好,何必纠结工作正式不正式的?爸,你说是不是吧?”余又朵自从上大学之后,她对社会以及人生多了些观察与思考。
父亲听了笑笑说:“家里又没有人做生意,她哪会做生意?”
“不会,学呀,不试怎么行?让大姐和妈开个这样的小吃店不也挺好的吗?”女儿饶有兴趣说道。
“你妈有高血压,你大姐一个人哪里行?,我工作又忙,没有人帮她。”父亲摇摇头说。
余又朵感觉到了父亲认为她的想法不现实,也不争执,就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开学借的钱还了吗?”
“我发了工资,慢慢还点,你也不用惦记。”父亲说。
“你真不用给我寄钱,上个月寄的50元,我还没有用完。”余又朵急切地说,因她读书让家里欠债她很内疚,不管是多少钱。
“过几年你退休,正好我也毕业了,我来资助老五,你也不用太担心。”余又朵想替父亲分忧。
“我还有几年退休,你也不要考虑太多,自己好好学习!”父亲用一贯安慰他人的语气说道。
“我会好好学习的,你真不要给我寄钱了,我需要钱再写信告诉你。”余又朵反复强调。
“嗯,嗯”父亲敷衍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汽车站吧。”
余又朵陪着父亲买好票,看着他进了候车室。她发现父亲的背已经没有以前挺拔,脚步也不如以前快捷。在她印象中,以前的父亲总是脚步匆匆,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今天看来已大不如以前,她想她父亲在慢慢变老,好在她已渐渐成年了,以后要好好孝敬他!她一直站在路边等着那趟车离开,父亲在车上也看见了她,向她挥挥手,示意让她回去,她才离开。
三 永失慈父
1992年5月2日,通庆市某临时集贸市场很热闹,有的商贩在叫卖,有的顾客在讨价还价,还有的顾客在闲逛。九十年代初为了促进市场经济的发展了,地方政府经常在五一,国庆等重大节日组织开展几天临时的商品展销活动。临时市场摊位都是免费的,有的商贩搭个台子,有的商贩支个棚子,最简单就是摆个地摊。
在这个市场的某个角落,余又朵正在张罗着给一位顾客卖水杯,她的脚下地面上铺了一个塑料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袜子、手帕、水杯之类的杂货。她的一位女同学也在旁边热情地招揽着顾客,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合伙利用节假日做点小生意了,她们从不穿校服,也不告诉别人她们的身份。
余又朵自从上大学以后,她就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了。她除了代家教挣钱外,她发现通庆市有个小商品批发市场,她说服了同班的一位女同学与她一起做点小买卖。她们每次进货三十或五十元不超一百元,卖完再去进货,一点没有风险。那个年代生意好做,余又朵有时候还弄点明信片去本地的其他高校兜售,也能几乎全部卖掉。
但是她只告诉家人她代家教的事,没有告诉家人她在学校摆地摊的事。因为那个年代,摆地摊是没有多少面子的事,她倒不在意面子,她是考虑父母担心她。她父亲还是坚持从每月二百多元工资里面,给她寄五十元钱,所以余又朵感觉手头比较宽裕。每次回家,她都很开心地给姐妹带点礼物。那时的她已经几乎没有了忧愁,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个五一,她自然又来摆地摊了。这天快到中午了,她同学很想回去了,说:“今天卖了不少了,休息吧。”余又朵有些不舍说:“今天是‘五一’放假第二天,下午肯定人还多点,坚持吧,中午吃饭算我的。”她同学无奈地留下了,余又朵去买了几个包子和烧麦,打发了她们的中饭。
下午又卖了点商品,她们都很开心。到了五点多,她同学又催着回去,余又朵才下决心收拾地摊回校。回到宿舍,余又朵刚把东西放下,有位宿舍同学说:“朵朵,你早上刚出门,就有人送了一封你的信,放你床上了。”
余又朵打开信,是三姐寄来的,字不多,主要说她父亲生病了,4月27日就住院了,有空让她回来一下。余又朵心里一下子失落起来,很是懊恼。她想如果今天早上不去出摊,今天下午就可以回去了。在她印象中,她父亲就没有生过病,更没有住过院,她父亲也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她担心的一直是她母亲,父亲看起来身体很结实,家人也从没有担心过父亲。她想既然这次她父亲住院了,一定有点严重。
“不知道我爸爸怎么了?我爸爸住院了,我明天回家。”她有些郁闷地告诉寝室里的同学,并立马收拾点东西,打算一早就赶回去。
那一夜,余又朵几乎没有睡踏实,她担心自己睡错时间,错过了早班车。半夜一点钟醒了一次,四点多钟又醒了,她没有再睡了。五点钟她就起床了,匆匆赶到车站,坐早班车回家了。
余又朵从来没有感到那天的客运车开得如此慢,她不断地问司机车到哪里了?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到家?客运车颠簸了六个多小时,快一点多钟终于到了团州市。余又朵几乎是第一个下车,她几乎小跑着赶到自己家住的小区。
四 抵抗痛苦
自从父亲去世后,在学院的余又朵更忙碌了。她每天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上课、学习,代家教,做买卖,她试图让自己的大脑没有空余时间去想多余事情。但是在吃饭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父亲,她就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不去想。从此以后,大家发现她有突然摇摇头的奇怪动作,尤其在吃饭的时候。
1992年的暑假,余又朵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通庆市。她约上了一位女同学一起找了份暑期工,直到放寒假她才回团州市。一进家门,她就发现父亲的遗像已被母亲高高得挂在客厅,她赶紧低下头,不忍直视父亲的照片。
这次回来,余又朵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她走到大姐身边,拿出一条围巾送给大姐。“大姐,我给你买了条围巾,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大姐接过来,看都没有看,扔到了旁边,没有任何表情的说:“嗯!”余又朵想找大姐聊聊,可大姐没有任何聊的意思,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发呆,不知道想什么。余又朵拍了拍大姐的肩,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走开了。问及其他人,说大姐让人非常担忧,她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沉默不语。
对于大姐,余又朵充满了矛盾心理。一方面,大姐长期正式工作没有着落,她把主要原因归咎于父亲。大姐总是埋怨父亲太大公无私了,几乎不顾家人的利益,对此余又朵不支持。但是,另一方面,因为父亲工作责任心确实太重,常年不在家,她大姐从小就承担了家庭里很多的事情,甚至承担了本该是家长做的事情,她内心也很同情她大姐。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她既不能批评父亲,也不能指责大姐,她能做的只是自己要努力。
余又朵依旧记得当年她上学的第一天,还是她大姐送她去学校的情景。在团州市汉亭镇东北处,离镇上的主街有点距离处有座小山,山下星零住着几户人家。余又朵家就在其中,她家看起来与其他人家没有什么不同。
1977年9月1日大清早,在她家门外,早早背上了小书包的余又朵边踢着石子边等着家人送她去上学。https:/
“又玲,你早上把家务活忙完后把四子送去上学吧,四子都吵了好几天了,她要去上学。”余又朵父亲又不在家,她母亲出门时交代大姐又玲。当年母亲在一家油厂做炊事员工作,那天早上母亲要把老五带去单位了。在以前的日子,他们家老五都是由老四在家照看着。
“嗯,好的。”16岁的大姐已经习惯了接受母亲的各种安排。大姐把一大堆碗筷洗好后,整理了床铺,然后就拉着一直在门外等着的老四去了镇上的小学。
到了学校的一年级新生报名处,大姐开始给妹妹报名。
“这是你家什么人?几岁?”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女教师,姓姚,她问道。姚老师打量着姐妹俩,大姐收拾的还比较大方,花衬衫,蓝裤子,是当时大众化的穿着打扮。不过妹妹看起来不整洁,头上左右两个短辫子梳地高低不齐,一看就不是大人用心梳的,其实是小又朵自己梳的。她的衣服也不合身,白衬衫有点大,显然是哪个姐姐的旧衣服,而且还有未洗干净的脏迹。
“我妹妹,虚八岁”大姐答道。
“叫什么名字?”姚老师准备登记。
“哦,还没有给她起大名。”大姐笑着拍拍头说。
“啊?”姚老师有点惊讶。
“你父母做什么的?”姚老师问。
“我爸爸是余国理,他忙呀。”问到父母,大姐突然变了口气,有埋怨的意思。
“公社书记余国理吗?”姚老师有点敬意的口吻问道,“是的。”大姐又有点骄傲。
“哦,就是大家都说的大冬天穿短裤带头修河的那个余书记?”老师问道。
大姐听到姚老师这么说,表情又有点尴尬起来,好像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是的。”
“你爸爸是好书记,大家都说他好。”姚老师称赞地说。
“我爸爸就知道忙工作,可是家也不要,家里什么事都不管。你看,老四的名字都没有起。”大姐有点无奈地说。
“哦,公社的事多,你爸爸是一把手,确实是很忙。”姚老师安慰说道。
“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你给起个吧。”姚老师说。
“你家按辈份名是什么?”姚老师问。
“‘又’字辈。”大姐环顾四下,看见了草,说:“余又草?”
姚老师摇摇头:“这个不好。”
大姐又看见了墙角的小花说;“余又花?”
“余又花?花朵,那就叫余又朵?”姚老师寻思着说道。
“行,就叫余又朵吧。”大姐说道,匆匆交了五毛钱走了,她要赶到茶场采茶叶补贴家用。
从余又朵有记忆开始,大姐为父母确实分担了很多的家务活。那几年她的其他两个姐姐尚小,一个12岁,一个十岁,也顶不什么事。她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母亲也要在油厂食堂做三顿饭,在家里时间有限。母亲也经常与父亲争吵,无奈父亲总是说公社事太多,无法兼顾。虽然家里的重活,累活父亲总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做。但是一大家子的洗衣,做饭主要靠大姐,还有其他的大小事请,少不了大姐做主处理。
余又朵见大姐没有理她,她又看看母亲,发现母亲也消瘦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任何问题,她也不敢问。母亲也快六十岁了,有高血压病,她怕触碰母亲的痛苦,担心又问出意外来,她在家小心翼翼。
有一天,余又朵陪三姐又慧去买东西,在路上她探试地问:“爸爸到底发生了?在家我都不敢提。”
“我也不知道呀,4月27号那天下午我从纺织厂下班回来,听说爸爸一大早已被送去医院了。听妈说,爸爸住院前二天大姐又和爸爸吵了架,爸爸气得不清,就感觉不舒服。妈劝他在家休息休息,可是爸爸还是坚持去单位了,当天晚上下班回来感觉头晕。第二天,正好堂哥又海来我家,帮忙把爸爸背下楼到医院去了。”三姐悲痛地说。
“又吵什么?爸爸为什么生气?”余又朵问。三姐接下去说了父亲被送到医院前发生的事情:
4月25号晚上,有个人来她们家,原来大姐当时在一家集体性质的酒店找了份收款的工作,是非正式合同工。大姐那天不小心收了100元的假钱,单位让大姐一个人全赔,她一个月只有七十元工资的收入,她只愿意承担一半。来人向她父亲解释,说她平时也不是很认真干活,看在老领导余书记的面子,一直留用,罚她100元是希望她以后能认真点工作。
余又朵的父亲向来人表示感谢与歉意,愿意赔100元。等人走后,大姐就和她爸爸吵起来了。
“为什么要全赔?人家说的话你就信呀?”大姐生气地说,
“什么叫我不认真,不就是看我不是正式工吗?”
“不管是不是正式的,工作认真不是都应该的吗?”她父亲反驳道。
“你以为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样呀,他当面说的好听,一式同仁,为什么正式工迟到就没有关系,我迟到就要扣工资?”
“你不要和人家比,你把你自己工作做好不就行了吗?”父亲教育她说。
“我和谁比?我能和谁比?哪个公社书记家的子女不比我们强?当兵的当兵,就业的就业了,她们个个靠自己的本事?”
还没有等到父亲接话,大姐继续说道:“我和人家比?你看我们家穷什么样,能和人家比吗?你赔钱,你有钱赔吗?”大姐好像越说越气。
余又朵母亲赶紧出了阻止道:“老大,不要说了,你爸爸老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要好好地工作呀。”
大姐还是没有停下了,对着父亲说:“是的,你就老实,从小到大,你就叫我们做好人,委屈自己!你以为人家叫你老好书记是表扬你呀?我一直都不想说,在学校里,同学都嘲笑我:‘你有个老好书记爸爸,老好书记!’……”
“你知道我老实,你好好学习,努力自己考上工作不就行了吗?”父亲想安慰大姐。
“是,我笨,不好好学习?我有时间吗?你常年不在家,做你的好书记,妈只好把很多事情交给我做,我不做,妈就骂我,甚至打我。”大姐嚎啕大哭。
“你帮助这个,救助那个,你辅导我几次作业?”大姐哭着说。
“人家做公社书记,为自己孩子学习、工作到处找人托关系,你有权都不用。”大姐越说越委屈说。
“就看看现在住的房子吧,你又老好,别人挑剩下来的,你当个宝。不要说顶楼四楼了,还西晒。不说别人,就说对门吧,级别、职务、年龄,哪点比你强?为什么他家可以选中间?说什么打分?骗你老实、欺负你老实罢了!”
“你……”父亲生气地说不出话了。
“老大,不要说了,”母亲赶紧阻止大姐。
“我就要说,干了二十多年的书记,连一个奖状都不要,都让给别人。现在好像进步了点要奖状了,但是那张纸有多少用?你怎么不继续让呀?”大姐好像对父亲的怨气很大。
“你干脆把这个房子也让出去,我们去住大街,”
“你失家教吗?你怎么能和你爸爸这样说话?”母亲拿手掌拍打大姐。
“这100元你还吧,我走了,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大姐哭着夺门而出。
父亲脸色突然变了,手也有点抖,母亲慌张地扶父亲坐下。母亲安慰父亲道:“孩子爸,你不要和她生气,可能赔一百元,她也难过。”父亲点点头,躺到床上休息了。那晚大姐一直没有回来,家人都很担心。
第二天,父亲脸色并没有彻底恢复,母亲就劝他给单位请个假,休息一下。可是她父亲还是坚持去单位上了一天班,晚上回来感觉更不好了,4月27号一早就住院了。
听三姐又慧讲完,又朵很难过。“那爸爸后来到底怎么死的?”余又朵小心问。
“你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也有责任。没有保护好爸爸。”三姐哭了,她一贯擅于自我检讨。
“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余又朵说:“我就是想知道真相。上次在家,面对爸爸的突然离世,大家打击太大,感觉都失去了意识,我也一样,现在冷静下来,我想问问原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的活下去吧,家里不要再出什么意外的事情了。”三姐流着泪说。
“那爸爸单位怎么说?有没有补偿什么的?”余又朵问道。
“说是与单位无关,也没有任何补偿,只有正常死亡的几个月工资,我也奇怪怎么这么少。”三姐说。
“你们没有去问个究竟吗?”余又朵问。
“没有,我们哪有精力呀?爸爸走后,大姐好像变了个人,以前还挺能吵,现在什么话都不说。天天坐在那里大发呆。我们也不敢责怪她,她也可怜,我们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出事。”三姐揪心地说。
“我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才两岁。原本指望爸爸两年后退休,我补贴点,给我看看孩子,现在……”余又朵见三姐又流泪了,她也流泪了,欲问又止。
她们擦干了泪水,经过新华书店门口,走到报刊邮寄处,三姐突然又流泪了,余又朵问怎么了?
她说:“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下班正好遇到爸爸,他一个人抱了一大堆挂历什么的在街上走,满头大汗的。我问他,他说这些挂历是寄给台湾家属的。我讲怎么你一个人?还扛这么多东西?单位不是有车吗?爸爸说,单位经费紧张,能帮省点就省点,他一个人能行。我就去帮他了。爸爸就是太实在,什么事都自己做,不分公私。”三姐哽噎着说。
余又朵看着伤心欲绝的三姐,赶紧抱住她,很自责:“对不起,以后不提爸爸了,好好过年,我们好好活着就是爸爸最大的心愿!”余又朵含着泪说
那年年夜饭,大家都没有再提她们的父亲,大家都低着头把饭吃完,互相都不敢看对方。看完春晚,匆匆钻进了被窝,夜里每个人都在被子里默默哭泣。
五 爱的反省
1999年7月的一天下午,天气特别炎热,团州市界首路上一家手机店里只有余又朵和爱人两个人。一台电风扇以最大风力猛力地吹着,余又朵在翻看一本书《方与圆》,爱人李仁木正在捣鼓一部手机。李仁木不时地站起来,用手揩头上的汗,甩在地上,说:“这个鬼天气,太热,你看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余又朵放下书,看到外面马路上热浪滚滚,行人稀少。她感慨说:“还是我做老师好,有暑假可以休息,还能帮你看看店。”余又朵也觉得热,拿手上的书扇着风。
这时有位男顾客走进店里,因为他在余又朵家买的波导手机没有信号,无法使用了。李仁木接过手机拆开后盖检查时,这位顾客与他们闲聊起来:“这个天太热,昨晚看天气预报,37度还要热几天。”
“啊?我都没有注意。”余又朵说。
“你们也不容易,这个店就在马路边,格外热。”顾客额头也出着汗。
“没有办法,想挣钱。”余又朵笑笑说。
“你们怎么不买空调?做生意也要投入,这么热哪能留住顾客?”顾客建议说道。
听到这话,李仁木看了看余又朵,余又朵说:“我热习惯了,我原来家住四楼,是顶楼,还西晒。现在结婚了住三楼,没有觉得特别热。”
“我觉得热!”李仁木很烦躁地又站起来,抖抖衣服:“看我身上衣服都湿了。”余又朵看爱人的衬衫确实湿了一片,她明白了,爱人想买空调。她寻思了一会儿,说:“好吧,挣钱也是要花的。”
待手机调整好,这个顾客走后,李仁木迫不及待对妻子笑着说:“我们到空调店去看看,现在这么热,店里也不会有来人。”
余又朵答应说:“嗯,天是太热了,我们家里也需要买一台,店里买一台。”她停了会儿,思索了一下,对爱人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妈住四楼,那个房子又西晒,热死了,要不给她也买一台吧?”
“行呀!”李仁木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余又朵很高兴。他们就去定了三台志高空调,一台柜机放店里,一共一万多元。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余又朵夫妻正在手机店里忙,空调老板打来电话,说先装她母亲的空调。她打电话联系了三姐,让她去母亲那里负责安装空调事情。
晚饭后,余又朵不放心,她骑着摩托车去了原来的家.
她爬上四楼到了她家门口,她从窗户外看见今天的客厅是黑的。她敲敲门,母亲没有回应。她知道母亲听力有点问题,她就用钥匙开了门。她看见母亲的卧室门是关着的,门缝倒是有灯光,她轻轻推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她看见母亲正背对着房门,低着头坐在一个小板凳子上,喃喃自语:“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呀,都没有享过福呀……”
余又朵轻轻地喊了声:“妈。”
她母亲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余又朵走近,发现母亲手里拿着毛巾,眼里含着泪。母亲看见她,赶紧用毛巾擦了眼泪,强颜朝她微笑,说:“四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空调装的怎么样?是不是我们定的那个型号空调?”
“你看看,师傅说要一直开机好几个小时,有问题就找他们。”母亲说着站起来出去了,余又朵意识到刚才母亲在思念父亲。
余又朵母亲不识字,虽说是没落地主家的女儿,却很老实本分。余又朵外公有弟兄四个,因为外公厚道,分家的时候分的钱财最少。外婆总是抱怨外公没有二爷爷厉害,二爷爷分的财产最多,不过后来外婆又庆幸外公的厚道。因为新中国成立后,二爷爷家被划成土豪,不仅财富全部被没收了,二爷爷还被枪毙了。当年余又朵的父亲已与母亲结婚,据说因为看在余又朵父亲是特别积极的革命分子的份上,二爷爷家的子女倒是没有被严重影响。因为这些经历,父母总是感慨还是做老实人好,至少保平安。
余又朵从小很不受母亲待见,余又朵觉得一方面是她有些顽皮,另一方面,余又朵认为最主要的是她母亲重男轻女,她想倘若她是男孩母亲肯定是另一个态度,所以她对母亲有些意见。不过有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对母亲的态度。
1980年父亲工作调动从汉亭镇调到南隅乡担任党委书记,父亲说母亲没有文化,南隅乡没有食堂,做不了炊事员,母亲就失去了工作。好在原公社书记家有很多的自留地,他们家离开后,部分理应留给了后来的书记家,也就是余又朵家。母亲平时就打理这些自留地,除了种点蔬菜,还种点小麦、棉花之类的,有少许的收入。
记得1982年秋季余又朵上初一了,这时学校发的书比小学发的多了许多。她与三姐住一个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这个桌子很小,放了点杂物,她的书几乎没有地方放。她就想用木板钉在墙上做个架子放书,她就到处找木头。
她看见她家外面墙边有个柴火堆,里面有些木头,她试图找到可用的木板。这堆柴火有大半人高,她发现了柴堆中间有一个比较宽的木板,她用力抽出来,没有想到柴火堆突然散塌了。她没有注意到她家养的那只老母鸡正带着几只刚出窝的嫩黄色小鸡在柴火堆边啄食,柴火堆突然瘫塌,母鸡吓得突飞,小鸡也到处逃散。
她母亲被母鸡叫声惊动了,跑了出来了。她看见瘫散一地的柴火,还有余又朵手里拿着半截木块尴尬站在那里。母亲马上明白了,拿起地下一根棍子就狠狠地打了几下余又朵的背,骂道:“你又在匪(调皮),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在翻尸盗骨的,把小鸡压死了吧?你这个讨债鬼!”
余又朵一听有小鸡可能压在柴堆里,她也顾不了母亲的棍打,赶紧搬移小鸡刚才啄食地方的杂木,果然有只小鸡被压在一根粗树根下。她立马捧起那只小鸡,母亲一看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看,你看,真把小鸡压死了吧。”她又要用棍子朝余又朵打过来,余又朵立马捧着小鸡跑了。
余又朵跑到附近的一个水塘边上坐下来,她看着这只小鸡嘴还张了几下就闭了,眼睛也合上了。余又朵轻轻地摇摇小鸡头,小鸡头耷拉着,她知道小鸡死了。她眼泪都要下来了,说:“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她很内疚,她把小鸡放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小鸡还是没有动静,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她确定小鸡真得死了。她找了个瓦片在一棵小树下挖了个坑,她把小鸡埋在那里,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把小鸡葬好后,又坐在地上发呆,她突然感觉后背有点痛。她难过起来,她想母亲经常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她,她又不是故意搞破坏,为什么母亲就不理解她呢?她想起过去的种种委屈眼泪又掉下来了。哭了一会儿,她抬头看见平静的水面上有棵树的倒影很清晰,她就用手指沿着水里的树倒影外轮廓画起来,画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烦恼,心情好起来了。
突然,不知道谁扔了一个石头,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这既打碎了水里的树影,也打断了她的专注,她很恼火:“谁呀?”她捡起一个石头想去打那个破坏她画画时好心情的人,但是当她感觉后背痛的时候,她突然楞住了,她想:“是呀,别人破坏我的心情,我也很恼火呀,我的行为不是也破坏了妈妈的心情吗?我有什么好委屈?”她扔下手里的石头,转念想:“我为什么要强求妈妈理解我?我现在读的书比她多,她既不冻我饿我,也不虐待我。确实也是自己不安静,总是给妈妈惹事呀。”她想想突然心情轻松了很多,不再那么委屈了。
她跑回家,看到母亲还在弯着腰在那里慢慢整理柴火。母亲看见她回来,又数落她几句,只是奇怪这次竟然发现余又朵没有顶嘴,只是默默过来帮忙。
很多年后,余又朵与人谈起成长,她都会说起这件事,她说那天一定是哪个小仙在指点她,她才有所顿悟。从此,她对母亲多了些理解,虽然有时候母亲还会误解她,甚至苛责她,她都不再怨恨她母亲。
这次给母亲买空调,她觉得也是她应该做的,虽然她不是母亲最喜欢的女儿。
母亲出去了一会儿,又推门进了空调房间。余又朵一看,刚才母亲去洗了把脸,原来母亲是不想让余又朵看见她哭。她还给余又朵倒了杯水,余又朵说:“我自己去倒。”
“客厅太热了,少去。”母亲努力地笑着说:“现在人真会享福,还有空调,好凉快,真好。”
“社会总是在进步的。”
“这个贵吧?听师傅说三千多呀,老三她们说哪能你一个出,她们都拿点。”
“哦,没有关系的,我们做手机能挣点钱。”
“三千多,好多钱呀,以前你爸爸一年总工资从没有拿过这么多。”母亲好像还是没能走出刚才的伤感中。
“那时候钱值钱呀。”余又朵安慰说。
“你爸爸在世还羡慕台湾,说他们那里人竟然几千一个月的工资。”余又朵看看母亲,有点诧异。自从父亲去世后,她觉得这是她母亲第一次有些平静地与她谈父亲,她都没有思想准备,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我家装空调都热闹了这个单元。”说到“羡慕”这两个字,母亲突然骄傲地说。
“怎么了?”余又朵好奇地问。
“他们眼神好像说我还有钱装空调呀?这个单元只有一两户装了。”母亲有点伤心地说。
“啊?”余又朵心理很不是滋味了。
“我说了,我是没有钱装空调,我家四子给我装的。”母亲有了傲气,余又朵心理很欣慰。她母亲接着说:“今天楼下几个大妈好羡慕我,他们也有子女,没有谁说给他们买空调。”
“哦?”余又朵没有想到,她还以为她做迟了。
“没有空调也能过,我们以前不是也没有空调,不是也过了很多年吗?”余又朵说道,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家的子女添负担。
“不好过呀,尤其我们这个顶楼,又西晒,大热天,像个蒸笼,哪能睡得着呀。”母亲叹气说
“嗯,天太热了,我们不是去楼顶睡吗?”余又朵说。
“是的,那时太热的天,你爸爸每天只睡好二三个小时。”母亲没有忍住又说起父亲,可能父亲去世已有七年了,时间冲淡了一些痛苦。
“我们不是都睡楼顶上吗?在楼顶上铺个席子睡比家里好多了呀。”余又朵疑问道。
“你们是睡了,你爸爸不敢睡。”
“怎么了?爸爸为什么不敢睡?”余又朵不解地问。
“你爸爸说,我们家是靠楼的外边,怕你们睡滚下来了。他总是睡不安心,等天快亮了,我醒了,或把我叫醒,他才踏实睡一会儿。”
“啊?”余又朵突然眼泪要掉下来了,年少不知道父母心,说:“我们不知道呀。”
“你爸爸不让我说,再说有次听人说谁家孩子睡在楼顶,夜里梦游在楼顶上闭着眼睛走,你爸爸更害怕了。”
“啊?有这回事?”余又朵不记得了。
“你大姐总是抱怨他不关心你们,其实我知道,他就是老实,工作责任心太强,他怎么不疼你们?”母亲眼泪还是出来了。
“你爸爸老了经常说,他很内疚,年轻时怎么这么热爱工作?委屈你们了。”母亲擦了擦眼泪。
“我们没有觉得委屈。”余又朵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了,反而对母亲笑笑。
其实今天母亲突然提到父亲,她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她们以前几乎不谈父亲。
母亲又说:“你爸爸说你好。那年学校说你考上重点高中团城中学,后来又说你没有考上,临时告诉你,你一个多月都没有学习就去考试了,后来到了三中。你一句怨言都没有,大姐都替你抱不平,说你爸爸都不关心一下,至少要问一下吧,他们这不耽误人家孩子吗?你好像什么事都没有说。”
“我贪玩,估计都忘了抱怨,再说我觉得哪里读高中都一样,只要有书读。”余又朵想淡化过去的事情,更不会指责父亲的不是,笑笑说。
“你不埋怨,后来你爸爸想想有些过意不去。”母亲看看空调,又自言自语起来:“他是一辈子可怜人,没有享过福。”余又朵突然想开口问母亲心理的一个疑问:“当年爸爸到底怎么了?”
但是想想今天的空调让母亲突然思念起了父亲,已经让母亲很伤感了。余又朵想还是不要开口问了,她想疑问不重要,不要影响了母亲心情最重要。何必重提旧伤,加重母亲的伤感?
“妈,你不要想太多,有些东西就是命。你好好休息,空调一直开到天亮都没有关系。”
“啊?那不是要用很多电吗?”
“这个不费电,用不了多少电,你不用空调反而会坏的。”余又朵说了善意的谎言。
六 童年的委屈
2002年冬天的某一天,省城合巴市步行街上,人头攒动,余又朵正牵着六岁儿子的手在此逛街。余又朵的爱人已把手机生意移到了省城发展,余又朵趁寒假带儿子过来看望爱人。
这是余又朵儿子第一次来合巴市,他走在宽阔的步行街上,看到错落的高楼大厦,以及五彩斑斓的广告牌,很开心,说:“妈妈,这比团州的街大多了,人也多了,好热闹呀。”
“当然了,这是省会,大城市,团州是小城市,想不想在这里读书?”
儿子兴奋地说:“啊?以后我来省城读书呀?”
“嗯,看看妈妈工作怎么安排?如果能停薪留职,明年也许我们就过来。”余又朵说。
“噢,太好了。”儿子兴奋地东张西望。
他们母子俩正边走边聊着,突然对面有人叫:“余老师!”
余又朵一看,原来是她以前的一位女学生,她说:“许学妹,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我想起来了,那年你考到省城了,是吧?”余又朵说。
“是的。”许学妹转身对她身边的女同学说:“这是我的高中政治老师,大家都喜欢听她的课。因为余老师,我们喜欢上了政治课。”新笔趣阁
“哪里,是你们肯听课,学习认真。”余又朵谦虚说道。
“余老师,你怎么到省城来了?”学生问。
“孩子他爸来省城做生意了,我们来看他。”
“哦,这是你儿子呀?”她们注意到余老师身边的孩子。
“是的。”
“不怎么像你?”女学生端详了孩子。
“是吧,不像我,是我捡来的孩子。”余又朵开玩笑地说。余又朵儿子长得确实一点不像余又朵,她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余老师,真会捡,捡这么好的孩子。”余又朵的学生很会说话。
“余老师书教得好,孩子也会捡。”许学妹的同学在旁边也参与谈话。
大家都笑了,但是余又朵的儿子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回团州,我去看你,老师再见。”女学生们寒暄后离开了。
这时,“哇、哇……”余又朵听见她儿子突然大哭起来。余又朵不知发生什么?她立马蹲下身子,用手赶紧拉紧儿子的胳膊,问:“乐乐,怎么了,怎么了?”她查看儿子,发现儿子身体并没有磕碰到什么地方。
儿子却试图把余又朵的手甩开,大声哭泣起来,好像很伤心得哽咽说:“你总是……总是说我是捡来的,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呀?”
“啊?妈妈那是开玩笑的呀,你怎么可能是妈妈捡来的?”余又朵楞住了,原来是刚才她们的玩笑话刺痛了孩子。
“你总是说,谁知道是真是假的呀?”孩子哭地更凶了。
“你长得那么像爸爸,怎么可能是捡的呢?”余又朵赶紧安抚道。
“别人怎么知道我长得像爸爸呀?又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爸爸?”儿子反驳道。
余又朵又楞了一下,说道:“大人都知道那是开玩笑的呀,真是捡来的孩子我哪里会说呀?”余又朵解释道:“我以为你也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呀!”余老师给儿子擦眼泪,安慰儿子道。
“但是你经常这么说,我就难过呀。”儿子继续哭泣。
“妈妈错了,那你怎么不早提醒妈妈呢?”余又朵看着伤心的儿子,心理有些内疚。她没有想到大人在开玩笑时却忽视了孩子的心理感受,也没有考虑到孩子的思维,甚至还伤害了儿子幼小的心灵。
“以后妈妈绝不开这种玩笑了,你肯定是妈妈生的!大家都说你和爸爸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会不是妈妈生的?”余又朵努力解释道,弥补自己的失误。
“以后你觉得妈妈做的不好地方,你早点告诉妈妈,好吗?”余又朵把儿子抱进怀里。
余又朵安慰了好一会儿,儿子才平静下来。她牵着儿子的手继续走在街上,不过儿子刚才的哭声,那种委屈的感受她似曾经历,一段童年的往事涌现在了她的脑海。
1978年寒假的一天大清早上,还在汉亭镇上住的余又朵家里,大家已经吃过早饭,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父亲余国理正在拿毛巾之类东西,塞到他那个用了很旧的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布包里。
余又朵妈妈问道:“又要出差呀,去下队,还是去县里开会?”昨晚余国理又回来迟了,他安静地洗洗就睡了,没有与家人多交流。
“县里。”
“去几天?要带衣服吗?”
“是县里,明天就回来,不用带。”
这时在旁边的小又朵听见了,她仰着头问父亲:“爸爸,县城长什么样子呀?经常听说你去县里开会。”
余又朵已经习惯早起,因为起迟了她可能就没有早饭吃。家里七口人,大人做饭菜也控制不好份量。当年没有冰箱,不可能做充裕的饭菜,所以吃饭时大家要抢着一起来。因为迟来的人有可能吃不饱的,或没有菜吃,甚至就没有饭吃,就找点锅巴之类凑合。
余国理看看自己四女儿问话,笑了,说:“县城比这里大,房子也多,人也多些。”
余又朵白天很少看见父亲,晚上他父亲经常回来也迟,他到家后余又朵一般都睡了。所以除了大清早或有时候周末,她才有机会与父亲接触。母亲经常抱怨父亲不顾家,不过余又朵对父亲却充满了好奇与崇拜,想找机会与父亲亲近。
“小姑她们在县城住,为什么我们不住县城呀?”小又朵继续问父亲道。
她的两个姑妈家来过她们家几次,她知道她们住在县城。原来余国理很早就参加社会主义革命,新中国成立后又积极投入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他在城关镇工作时把他的两个妹妹带出了农村,城关镇就在现在的县城。后来他的两个妹妹在县城里分别嫁人,就在县城里安顿下来了。而他服从组织安排,工作几度调整,目前在汉亭镇任党委书记。
“因为我要在这里工作。”父亲看着总是有那么多“为什么”问题的四女儿慈祥地回答。
“爸爸,我能跟你去县城吗?”小又朵突然渴望地对她父亲说,因为是寒假,她不用上学。
“爸爸去开会,你去干嘛?”母亲在房间整理被子说道。
“等你长大了,爸爸带你去!”父亲拍拍女儿的头说,背着包就准备出门了。小又朵有些失望,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父亲。
父亲走出家门,小又朵也跟着父亲走出了门,然后又跟着父亲走了几步。但是父亲的脚步太快了,她很快被落下,她就停了下来。她目送父亲离开,父亲走几步回回头挥挥手,他示意小又朵进门,说:“四子,回去吧。长大了,爸爸带你去县城。回去吧,回去吧。”
可是小又朵一直没有转身,眼巴巴看着父亲越走越远。眼看父亲很快就要转弯,背影即将消失,小又朵有些失落地打算回屋。突然,她看见父亲转身往回走了,她笑起来了,露出来两个小酒窝。虽然小又朵身上总是弄得脏兮兮的,但是笑起来非常可爱,尤其那对小酒窝很是招人喜欢。
记得上半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学校要组织开展文艺活动。余又朵的班主任在班会课上挑选几个女孩子,准备一个舞蹈的节目。她让愿意参加的女孩子举手,很多孩子都踊跃举手,余又朵也积极举手了。老师点了几个孩子,让她们到操场去排练,可是没有点到余又朵。没有被点到名的孩子都有些失望地把手放下了,可是余又朵竟然没有放下手,她跳跃着,很天真地笑着对老师说:“老师,我也要跳!我也要跳!”
老师看看余又朵不合身的衣服和鞋子,还有糟糕的头发,楞住了。不过她看着余又朵笑得那么无邪,还有那对小酒窝格外可爱,她无法拒绝,说:“好好,余又朵也出去。”可是,排练时,老师让孩子们拿出手帕做道具,小又朵尴尬地说:“老师,我没有。”老师又楞住了,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哦哦,用我的吧。”
这次小又朵的期待也没有落空,她看着父亲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背起了小又朵,朝着屋里说:“孩子他妈,四子想去看看县城,我就带她去了。”
“啊?这真稀罕,你还会带孩子去开会?”母亲在屋里应道。
小又朵开心极了,她趴在父亲的背上,把脚晃晃,真渴望在路上能看见别的小朋友。
他们住的小镇离县城不远,坐汽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们下了车后,父亲牵着女儿的手赶往招待所。在路上,他发现女儿到处张望,充满了好奇。看见吃的东西,余国理问女儿要不要买,她都摇摇头。
走到一个书店门口,她对父亲说:“我能进去看看嘛?”
“好的。”父亲领着她进了书店。小又朵已经上二年级了,平时爱学习,她有时侯还看姐姐的书,比同年级的孩子多认识很多字,成绩在班上总是前三的。
小又朵看看橱柜里有许多书,她指了本《科学画报》说:“爸爸,我想看这个。”
“好的,买一本。”父亲没有看书的内容就付了钱买了一期。女儿开心地拿着书,跟着父亲到了招待所。招待所是沿街的三层楼,他们住在了二楼靠马路。
“四子,爸爸马上去开会,你就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不能离开房间,不能乱跑,知道吗?”余国理说道,他只坐了几分钟,就要走。
“我知道了。”小又朵回答。
“等我中午回来,带饭给你吃,你不要一个人出门!”父亲再三叮嘱,就把门关好走了。
小又朵开心得搬起一个凳子,拖到窗下,爬上凳子去看窗外的风景。这是她第一次来县城,也是第一次看什么是楼房。她好奇地望着窗外的街景,当时的县城人口并不多,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来往行人,以及不时地听见小贩“卖糯米喽!”的叫卖声。
看了一会街景之后,小又朵爬下凳子,趴到桌子上开始看今天买的《科学画报》。她看得很投入,虽然有些字她还不认识,但是她已学会了拼音,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障碍。
她一直认真地看着《科学画报》,渴了就倒点水喝。当她感觉有点饿了时,听到广播在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12点整”。她想:“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可能工作弄迟了吧。”她又等了会儿,她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她就又爬上凳子,趴在窗台上,四下张望,希望能看见父亲回来。
可是听到广播在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13点整,她还是没有看见她父亲的影子。她有点着急了,心里默念:“爸爸,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回来呀,快回来吧。”
她始终没有离开窗户,一直趴在窗栏上,手都有点麻,她换了姿势继续趴在窗口,她看见外面有卖吃的,她既没有钱,她也不敢去,因为她爸爸交代不能出门。
她一直趴在窗口,肚子有些饿了,还觉得困了,但是她的眼睛不敢闭。广播里已经在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14点整”。她还是不见父亲的出现,她有点着急了,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这时,她突然看见招待所对面马路上有个熟悉的人,她伸头仔细一看,是她的一个小姑妈。
她立马伸出手臂,大声地招唤起来,:“小姑、小姑!”她小姑妈顺着声音发现了她。
“我是小四子呀!”小又朵大声喊道。
“小四子呀,你怎么在上面呀?”余又朵的小姑妈很惊讶。
“我爸爸带我来的,爸爸早上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小又朵都想哭了,她忍住了。
“啊?你一个人在上面?”小姑妈有点担心,停住了脚步。
“是的,我一个。爸爸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把我一个人丢这里了。”小又朵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啊?”小姑妈走上楼,到了小又朵房间,了解具体情况。
“你爸爸中午没有回来,那你午饭还没有吃?”小姑妈关心地问。
“是的,没有吃饭,我不饿,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小又朵更多地是担心她父亲。
“你爸爸说干嘛去了?”
“他说去开会了,中午回来带我吃饭,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你爸也是的,怎么不把你丢我家里?我带你去我家吧。”小姑妈说。
“不行,爸爸说不能离开房间,我走了他找不到,他会着急的。”小又朵说。
“那好吧,你饿了吧,我买点吃的送给你。”小姑妈说完就下楼了,过了会儿,小姑妈买了玉米和馒头送到房间,陪着小又朵吃。
小又朵正吃着时,突然门径直被人推开了,小姑妈进门没有锁上。她们见余国理满头大汗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
余国理一进门,就懊恼地说:“我把我家小四子忘记了,早上开完后,大家匆匆简单吃完工作餐,我们去附近村调研了,后来想起来了,我家小四子还在招待所。”
小又朵一看见爸爸,嘴里含着玉米,委屈的眼泪立刻流下来了。父亲很内疚放下他给女儿准备的午餐,走过去给女儿擦眼泪。
“你哟,工作起来,什么都能忘!难怪嫂子经常跟你吵架!”小姑妈责备道。余国理朝他妹妹憨厚地笑笑,说:“我怎么忘了我家四子?”不断地自责:“哎,我怎么忘记我家四子呢?”
“妈在世的时候,就数落你,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工作起来就忘记了家,家里有事也找不到你。妈常说不知道给谁养了个儿子?”余又朵小姑妈估计看到孩子委屈地哭,心理难过,不免埋怨她哥哥余国理。
余国理没有解释,也只是笑笑,突然想起来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呀?”。
“我怎么知道的?是小四子在窗口,望你望地眼睛珠都要望掉下来了,看见我了,喊我。”小姑妈没好气的说。
“噢,刚才看见门没有关,我都吓死了。看见你,我心就落下了。”余国理感激地对他妹妹说道。
“哎,你眼里只有工作,哪有孩子呦,下次带孩子过来,直接送我哪里,别把孩子弄丢了吧。”余国理尴尬地笑笑说:“好,好,这次就不送了,下次带孩子到县里,就送你哪里。”
余又朵回忆起这段往事,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第一次来省城,因为自己的玩笑也委屈地哭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师范出生,懂孩子心理,但是她依旧让孩子委屈了一下。所以,天底下没有不犯错的父母。她也很安慰,当时回去后她既没有向母亲告状,也没有向其他姐妹们说起。虽然当时她还小,但是她却能意识到她父亲不是故意把她遗忘的。
余又朵想到父亲,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说不清,但是一直在她心理,她的心又纠结起来。她看着身边的儿子,又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七 直面困惑
2003年7月15日晚上,在团州市一家饭店,余又朵做东,约上了八位老同学进行临时告别聚餐。因为她应聘到合巴市一所私立学校,刚办理了停薪离职手续。
待酒菜上齐,余又朵开心地说:“今天大家尽情地喝,我也喝,不醉不归。”余又朵站起来,端起来了酒杯。大家很意外,余又朵总说身体欠佳,平时几乎不喝酒,。
这下大家热闹起来,互相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好几瓶白酒下肚。大家七嘴八舌更开怀地聊起来,从过去懵懂的早恋,互相调侃,到交代恶作剧,以及谈到谁混的好等话题,大家好不热闹。
这时,毛丽丽醉意朦胧地唠叨起来,说:“余又朵厉害,能考上本科,老公又会做生意,现在又去省城发展,前途无量。”然后又说:“不过我就图个平平安安,父母都在,家人都健健康康,知足了。”毛丽丽说这话时声音特别大。
余又朵听后,觉得特别刺耳,她的脸刷地突然就变了,朝毛丽丽问:“你妈的什么意思?你父母都在了不起呀?”其他同学看见余又朵突然翻脸了,也紧张起来了,立马提醒说:“毛丽丽,你酒喝多了吧。”大家又赶紧安慰余又朵:“朵朵,你不要想多了,她随意说的,不是说你。”
余又朵也喝了点酒,刚才毛丽丽的话突然一下子猛烈地刺痛了她的伤疤。她感觉一股热气冲上大脑,她朝毛丽丽喊道:“你爸妈永远不死呀?老子请你吃饭,吃撑了吧。”这下大家都吓了一跳,刚才还是热闹欢笑的氛围一下子凝固。
毛丽丽是真得醉了,她脱口而出道:“你诅咒我爸妈?我爸妈老了,怎么也不会脑子不好,淹死吧。”
余又朵腾地站起来,扑向毛丽丽要打她:“你说谁爸妈脑子不好?你爸妈头脑子才不好。”众人赶紧拉开她们,都说:“酒多了,酒喝多了!”。
“朵朵,你别把她的话当真,她酒喝多了说疯话呢。”有人立马把毛丽丽拉出了包间,其他人纷纷安慰着余又朵。余又朵眼泪掉下了,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说:“我爸爸是我永远的痛,谁提我爸爸我就和她翻脸。”大家说:“是的,是的,毛丽丽她说酒话,平时也没有人说。”
此时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发生这样的不愉快,大家就草草收了场。其中刘立美说留下来陪余又朵,大家也就纷纷离开了饭店。
刘立美平时与余又朵走得比较近,她陪着余又朵买完单后,她们沿着人行道走着,余又朵依旧处在难过中,她问刘立美:“毛丽丽刚才说脑子不好什么意思?暗指我爸爸头脑子不好吗?”
刘立美说:“都是流言,你别当真。”
“什么流言?你告诉我。”余又朵有些吃惊问道。余又朵父亲当年在水里发生意外这是大家众所皆知的事情,但是余又朵还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到有关意外原因的信息。
她追问道:“我当年还在上大学,面对我爸爸的意外离世,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当年也没有追问,心想有大人处理。后来我也不敢多问,担心我妈和我姐妹们伤心。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余又朵喝了点酒,好像有了点勇气面对过去,平时她几乎很少提及她父亲,别人更不会提。
刘立美说:“有两种主要说法,一种是说你爸爸失踪前的那个晚上,市政府突然失火了,据说烧了一些资料,可能与某利益集团有关。另一种说法比较多,说是你爸爸被你大姐把脑子气坏了,又担心你大姐,还在住院期间大清早独自去找她,正好走到那个水塘边时,估计高血压突发,不幸掉到水里去了,当时又巧没有人看见,所以……”
“啊?”这是余又朵第一次与他人谈论自己父亲的死因。
“不会的,我爸爸当时的工作就是服务性质的,一没有权也没有势,二是人很清廉,不可能陷入利益集团。他是老实人,能得罪谁?公安不是介入了吗?排除他杀,这个我知道。”
刘立美说,“也是别人传,我也不知道。”
“你说的第二种,我隐约听说可能是找我大姐,但是这和头脑子不好有啥关系?即使是真得找我大姐,那也就是个意外。”余又朵疑惑地说。
“不知道,有这种传闻,我俩走的近我才告诉你呀。”刘立美说。
“我知道,谢谢你。我不相信,那天早上,我爸爸怎么可能去找我大姐?那是条通往单位的路呀。”余又朵摇摇头,皱着眉头说。
“具体我也不不知道,其实现在也没有人议论了。毛丽丽酒喝多,怎么想起来说那句话?可能也不是有意刺你伤疤,她就是直肠子,没有心数的人。”
“说明她不是善良的人,我爸爸的事谁不知道?只顾自己嘴巴快活的人,就是坏。”余又朵还是很生气,坚定地说:“从此就是陌生人!”
“她说的话你也不要太在意,更不要纠结了,好像都过去很多年了吧?”刘立美安慰道。
“整十年了。”余又朵无限悲痛地说。
她们分手后,余又朵在路上买了包香烟。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学会了抽烟。不过她有一个原则,绝不在公共场所抽烟。
爱人在合巴市,儿子在爷爷奶奶家。她回到家,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心情很沉重,她点上一只烟。她很郁闷,心想请人吃什么饭?关于人性的弱点,现实给她上了一课。
她吐着烟圈,又想虽然毛丽丽揭了她伤疤,却逼着她必须面对那个困惑。其实它始终埋藏在她心理的,只是她没有勇气挑战。她起身打开书柜,翻出一个铁盒子。她从盒子里面拿出一个黑白名片,是她父亲当年的名片,也是她留下的父亲唯一遗物。一看见父亲的名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在沙发里哭了会儿,又点了一只烟。她看着茶几上父亲的名片,毛丽丽那句话“你爸爸头脑子不好!”又蹦出来了。她原本只是对父亲那天早上一个人出院的原因不解,现在又多了一困惑,父亲“脑子不好”的流言。她想起三姐也曾唠叨过,好像也有人背后这样议论。
她没有想到当年她在外读书不到两年时间,怎么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很懊恼,当年她如果选择去统计局工作该多好!也许能改变点什么。那是父亲坚持让她接受了高等教育,她又怎么能忘却父亲的养育之恩?她想想又特别难过,眼泪止不住流,她想无论如何要弄清楚关于父亲的事情。
“父亲脑子真的不好了吗?”她努力想父亲离世前,她最后回家的情景。
1992年元月的一天是个周日,大概下午一点多钟,一学期才回家一次的余又朵到家了。她爬到四楼的家,门没有关,她直接推门进了家。她家门经常是不关的,一是家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二来主要是家里人多,方便大家出进。
母亲一般都在家,她看厨房没有人,客厅也没有人。她正想周日天,人去哪里了?这时从阳台上传来她父亲的声音说:“我来,我来。”
她走到阳台,喊了声:“爸爸,你在干嘛?”余又朵看见父亲蹲在地上,用锉子在锉放在膝盖上的一块橡胶皮。
她父亲一看到她回来了,抬头很开心说:“你回来了,我在想这几天你应该要回来。”
余又朵看见母亲也在阳台,母亲坐在一个竹椅上,膝盖上铺着一块布,正放着父亲的一只皮鞋,原来母亲在给父亲修皮鞋。家里孩子多,修修补补的活母亲都是会弄点,家里常备锉子,胶水,刷子等工具。
家里每次谁的鞋子坏了,母亲就在一堆旧货里找到废弃的鞋子,发现可用的地方剪下来做修补材料,她总是欣慰地说:“搬家的时候,都说我舍不得扔掉这些不值钱的破东烂西,你看,这不用上了,老古话‘破家值千金’。”
母亲一直骄傲她很会持家,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搬了好几次家,每次搬家母亲都会整理好几天。她总是舍不得扔下旧东西,甚至一个钉子都要带上,但是唯一舍得扔下的就是父亲的工作笔记。父亲在每个地方工作都有一定量的工作笔记,母亲也不认字,她看着这些满满的字,好像就很来气,说:“天天就知道记工作,一家吃喝拉撒怎么不算计?”
有次搬家余又朵好奇心又犯了,想带走父亲的工作笔记。母亲发现了,马上阻止了,说:“这些旧本子你爸爸又不用了,放家里占地方,时间长发霉,会有毒的,带着干嘛?”母亲对家庭卫生还是很重视的,余又朵只好丢下……
余又朵看见放在母亲膝盖上的鞋,那是父亲唯一的一双皮鞋,余又朵记得这还是她二姐给父亲买的。1985年父亲调动到县,后来改为市统战部工作,二姐看父亲还是穿着旧解放鞋,确实与父亲工作身份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她就花了四十元给父亲买了这双皮鞋。
这双皮鞋已经穿了七年了,鞋帮子还好,鞋底已经被父亲磨破了个洞,母亲正在给鞋子底补洞。
母亲见女儿回来也开心,问余又朵:“你中饭没吃吧,我弄给你吃的。”余又朵说:“在车上吃过了,早上在食堂买的大馍,一直捂在滑雪棉袄里,没有凉。”
余又朵看见父亲在蹲着干活,她赶紧拿了一把小椅子给父亲。父亲接过椅子,朝女儿满意地笑笑,说:“我家小四子,眼里有活,不像有些小年轻呆的很。”母亲也开心地朝余又朵笑了笑,余又朵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知道父母,尤其父亲对她满满的期待。
父亲很稳地用力一下一下锉着那块橡胶皮的边缘,母亲也认真地在看,满意地说:“你爸爸锉地真好!”
“那当然了,爸爸毕竟是干部,这点事情肯定是小菜。”余又朵说道。余又朵小时候喜欢各自尝试,总是受到母亲的打击,内心很伤害,她认为人是需要鼓励、赞美的。
父亲又满意地看着余又朵,笑笑说:“是的,当干部什么都要会做。”
父亲把锉好的那块橡胶皮递给母亲,又接着锉另一块橡胶皮。母亲给鞋底洞的边缘打胶,并把橡胶皮涂满了胶水。余又朵看着这一幕感觉很温馨,她想其实母亲是幸福的,父亲真的很纯粹,一向都是母亲抱怨父亲,从没听过父亲抱怨母亲。母亲在等胶水干,对余又朵说:“你爸爸帮忙是想赶紧补好,他明天又要出远门。”
“爸爸又去哪里?”
“去西口山里。”父亲说。余又朵很奇怪,“你又不在那里工作,去那里干嘛?”西口里团州市比较远的乡镇。
“要去找人。”母亲接话了。
“找什么人?”余又朵问。
“帮台湾家属找亲人。”父亲说。
“哦。”余又朵想起来,父亲在家也偶然会说,步行哪里去找台湾家属同胞,或帮台湾家属找大陆同胞,那时候单位车辆少,父亲经常步行。
“你爸爸就是劳累命,他调到城里来,我还以为他不要下队,轻松了。没有想到还是经常早出晚归的,早知道就在南隅乡,我还能种点菜,菜钱还不用花的呀。”母亲又抱怨起来。
父亲笑而不语,每次母亲埋怨,父亲都保持沉默。
“到城里好呀,爸爸不到城里来,你哪能住楼房呀?多少人羡慕呀?”余又朵赶紧说。
“那也是。”母亲笑了,父亲也释然地笑了……
余又朵坐在沙发里回忆那个春节,那年她还给妹妹带回了一双鞋,是她摆地摊留下的,进了三双,卖了两双。哎,当时她还想明年回来给父亲也买双新鞋子。
她仔细想父亲当时没有什么异样呀?情绪比较稳定,唯一一次是说到大姐相亲的事,父亲情绪有点激动。那天三姐回来了,她说她有个同事想给大姐介绍对象。可是大姐不愿意相亲,包括父亲在内,大家都在劝大姐见见。毕竟大姐三十岁了呀,两个妹妹都结婚了。
余又朵插了嘴:“不愿意就不愿意,逼她干嘛?干嘛非要嫁人?”父亲听到这句话有点激动,马上批评余又朵:“你不能这么说呀,不稼人怎么行?”
大姐一听余又朵帮她,开心地说:“就是,大学生都说,非要逼我嫁人干嘛?”
“你不结婚,以后老了怎么办?谁养你?”父亲着急地说。
“我养她。”余又朵半开玩笑半真城地说道。
“乖乖呀,你以后有自己的生活,你哪能养的了她呀?”父亲马上对余又朵说,好像更激动,表情既焦虑又心疼。余又朵听到父亲叫“乖乖。”她突然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在帮倒忙。她立马换了口气,用玩笑的语气说:“大姐,你去见见吧,说不一定一见钟情呢!”
这下把大家都逗笑了,父亲也笑了,但是余又朵发现父亲笑地有点无奈,还有点苦涩。大姐勉强答应年后去见见人家,大家也就没有再说这件事情了。
后来就忙过年,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余又朵仔细想想真没有想出父亲有异常,怎么半年后就头脑子不好呢?
那晚余又朵下定决心,要在离开团州市前,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八 追问真相
第二天,也就是2003年7月16日,余又朵早早买了点菜去了母亲那里。余又朵进了家,把冰箱打开,她看见又有一盘剩菜在里面,无奈地说:“妈,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剩菜不能吃,不能吃!”
母亲敷衍道:“吃的少,也就一点点,舍不得扔。”余又朵知道母亲勤俭节约惯了,就说:“妈,不要舍不得扔剩菜,尤其是隔夜的菜,现在你又不是没有钱!”
母亲马上洋溢一点点傲气说:“现在钱是够用了,那也不能浪费。”
“不是浪费的问题,关键对身体不好。”余又朵。
“好,好。”母亲敷衍道。
“我过几天要去合巴市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余又朵说。
“嗯,没事的,除了大姐,其他的几个姐妹都在身边。”余又朵父亲去世后,她大姐就嫁到了外地去了。
“听老三说,你们在合巴市房子都买好了?”母亲笑着问。
“是的。”
“听说要十几万?”母亲。
“嗯,就14万,只付了5万多,后面的慢慢还银行贷款,70平房子。”
“就14万,你现在口气不小了。”母亲有点为女儿骄傲。
看见母亲的笑容,余又朵犹豫怎么开口问父亲的事?但是,她想既然下了决心,还是要问。
“是呀,想想当年我上大学500元都没有。没有想到这十年,不管是国家,还是我们家变化都大。”余又朵感叹道。
“要是爸爸还在多好。”余又朵下决心主动提父亲。
“是呀,你爸爸命不好。”母亲一下子收住了笑容,情绪低落了。
“要是当年爸爸不去找大姐该多好。”余又朵小心地试探说。
“哪个讲你爸爸是去找大姐?”母亲大声说道,突然脸色变地很生气。
余又朵惊讶了,她想不会吧,原来真的像电视剧里一样,答案一直都在那里,一句话的事,只是主人翁始终没有问?但是,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余又朵又重回失望。
“是鬼找他去的!”母亲无限悲痛得说。
“妈,你怎么又相信迷信?”余又朵失落地说。父亲去世后,母亲更相信迷信了,常年烧香拜佛,女儿们也不干涉。她们想母亲有精神寄托也好,只是有时候母亲好像走火入魔,影响了正常生活,善意提醒她不要太迷信。
“你们又说我讲迷信,你们就不信我!”母亲更生气了,说:“你爸爸当年就和你们一样,不信迷信,才遭受恶运。”
“妈,爸爸去世和迷信有什么关心?”余又朵听母亲这么说父亲,她心理很难过。
“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就不听我的。五十年代的时候,县政府号召开垦十里岗的荒地,大家都不敢去。说那里曾是太平天国的战场,死的人太多,冤魂多。可是,你爸爸说‘你们怕,我不怕,我胆子大。’他就带头去干,我劝他:‘人家不去,你为什么要去?你就不怕鬼找你呀?’你爸爸不理我,也不信我,说我没有文化搞迷信。我就说:‘那城关镇的干部不是都有文化吗?怎么不敢去,就你能。’你爸爸就回我说:‘总要有人去吧。’”母亲越说越生气,继续说:“你看看啊,人家都好好的,就你……”
余又朵看着母亲既悲痛又埋怨的表情,她更难过。
“妈,爸爸不是去找大姐的呀?”余又朵不想反驳母亲,就想找答案。
“你就听人家糟讲!”母亲更大声地骂了起来:“你爸爸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呀?你爸爸对哪个子女这么上心呀?虽然老了有些后悔亏对你们。但是,他的习惯哪能改掉,还不是工作第一?”
母亲心理格外悲愤说:“像他那个年纪出来工作的人,哪个不是把自己的子女早早安顿好了。到退居二线年纪,就好好休息了。他倒好,年轻时就知道工作,老了后悔。早不听我的,就不顾家,做什么好干部,说多了,还觉得我觉悟不高……”母亲又埋怨起来。
母亲情绪激动地说着:“我有时候也气他,他倒好,一走了之,我们……”母亲流泪了,这几年好像母亲越发脆弱了。
“我也不相信爸爸是去找大姐,那爸爸是去单位?”余又朵给母亲递过去手纸问道。
“五一都放假了,他又在住院,单位又不是他一个人,他去干吗?就是鬼找他去的。”母亲坚定地说。
“爸爸住院前没有给你说,单位有什么事情吗?”余又朵说出来,又后悔了。因为问了也白问,在家里父亲从不说工作上的具体事情。
“他不讲,我也懒听的,家里事那么多,哪里有空听他说工作上的事?”母亲心有怨恨地说。母亲很讲卫生,爱干净,总有忙不完的家务活。
余又朵看看母亲悲伤的表情,她不忍心再问下去,她也无法改变母亲的想法。她更不敢问下一个话题,关于父亲“脑子不好”的流言,问了估计又是一顿臭骂。
她看着母亲的眼泪很自责内疚,她安慰了母亲很长时间,就离开了。她下了楼,理理头绪:母亲的价值观肯定是错误的,如有鬼神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太不公平了,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父亲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遭遇?但是,她相信人的直觉常常是正确的,从母亲的言语中,她分析至少父亲当年应该不是去找大姐的。
余又朵又去找了三姐,有些伤感地说:“我要去省城了,妈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嗯,你放心吧,你也要好好的。”三姐说。
“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能告诉我当年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吗?”余又朵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说是去找大姐的路上掉到水里去了,其实,我也不相信。但是,谁也不知道那天早上,他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医院又没有通知他出院?我也困惑呀,爸爸没有必要那么早去找大姐?而且我们去医院告诉他,已经找到大姐了。大姐在朋友家,她听说爸爸生病了,说过几天就回来。”三姐依旧眼含泪花,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即使没有当年锥心的痛,但是说起父亲她还是很痛。
“单位怎么说?”余又朵问道。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处理的?”三姐说。
“那我怎么听有传言说爸爸‘头脑子不好’,这怎么来的?”余又朵悲痛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呀,我也迷惑有这流言。单位一点补偿没有,我也觉得爸爸是要去单位的,但是没有证据呀。”三姐激动地说.。
“医院呢?医院有责任呀?”余又朵问。
“我们当时都要疯了,太痛苦了,都是二姐夫处理的。我们家爸爸是顶梁柱,他倒了,我们都是女的,挺过悲痛就不错了,哪里知道怎么处理?大姐当时没有结婚,二姐夫算是长婿,都说长婿如长子,是他负责处理的。”
“我去问问二姐夫?”余又朵说。
“不要去问了,问了又如何?说处理的不好,他们夫妻闹矛盾,怎么办?”三姐苦恼地说。
“那爸爸就不明不白死了吗?”余又朵不甘心。
倔犟的余又朵还是准备去找她的二姐夫,想想伤心的母亲和三姐,她决定不在二姐面前谈父亲。她给二姐夫打了个电话,去了他的办公室。
二姐夫章根龙,一名工商部门工作人员。那是位大家都认为的老实人,余又朵以前也这么认为,但是,现实却给了她不同的答案。
章根龙虽然不会油嘴滑舌,平时也少语寡言,但是也没有看出他对家人有多少爱心与责任。余又朵想,如果他老实,他怎么可能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家,让自己的妻子,甚至自己的丈母娘给他清理呕吐物,却还没有一点内疚?如果他老实,自己的妻子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菜蓝,他就站在阳台上远远地一直只是看着,在家里等着,而不是立马下楼接应一下妻子?如果他老实,他怎么自己积极考上律师证,却连自己儿子的家长会也一次不去参加?他也几乎从不给儿子辅导作业?https:/
余又朵从她二姐夫身上看到了老实与善良的区别,她觉得善良的人一定是老实人,但是老实人并非一定是善良的人,看人一定要看本质,而不是看他的表象。
三十三岁的余又朵已有一些人生阅历与对人的深刻认识,她严重怀疑当年二姐夫追求她二姐又婷,有个重要原因是她父亲是公社书记,可是结婚后发现余又朵家如此的清贫,他内心里应该是失望的。
二姐夫妻是在1988年结婚的,婚后,章根龙的工资经常找各种理由不给二姐。一家三口生活只能靠二姐的收入,而二姐就是个普通工人,家里经常缺钱。章根龙就半开玩笑地说:“你爸爸是公社书记还没有钱呀?有个林一刚书记,原来还是你爸爸的副手,听说1990年一次性给儿子拿出4万元结婚。”
二姐解释说:“我爸爸很清廉,胆子也小。”章根根竟然说:“再怎么说你爸爸也曾是二十多年公社书记,应该比一般人家有钱。只是你爸爸不喜欢你,把钱偷偷给了其他姐妹。”可悲的是,这话说多了,二姐竟然半信半疑,不仅经常回家哭穷,还埋怨父亲偏爱余又朵给她上大学。
父亲去世后,余又朵的妹妹在政府照顾下安排了一份工作。余又朵很独立,不管是读书还是分配工作,二姐夫妻从没有想过承担做姐姐的心意。余又朵倒不再意二姐对妹妹们的态度,只是看着二姐一个人苦苦支撑她自己的一家,忍不住暗示二姐:这个男人可能依靠不了终生的,章根龙是个本质自私的男人。
但是二姐总说他只是太老实,说他又不吃喝嫖赌,幻想着自己老公有一天会醒悟。再说争吵也无济于事,他依然我行我素。余又朵心里感慨二姐命苦,竟然会被章根龙洗脑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姐夫,我想问问,当年我爸爸发生意外,善后事情是怎么处理的?”虽然她很反感这个姐夫,但是她还是很克制,礼貌地问道。
“就那么处理的。”章根龙很敷衍道,余又朵听了就来气。章根龙长的高大,表情看了起来有些木讷。
“怎么处理的?”余又朵问。
“单位处理的。”章根龙好像不愿意谈这个事,他挤牙膏似的说。
“当年那天早上我爸爸到底为什么从医院离开?他不是还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吗?”余又朵感觉和他说话费劲,只好直接问关键的问题。
“可能是找大姐吧。”
“可能是什么意思?当时有什么证据?”余又朵问。
“那他有什么理由‘私自’出院呢?”二姐夫反问她。
“你为什么要说他‘私自’出院?如何确定爸爸是私自离开医院的?”余又朵有些生气反问道。
“我在外面没有这么说,我们是自家人,我才这么说。”二姐夫看到余又朵有些生气,解释说。
“自己人也不能说呀?没有确定的事呀?”余又朵很郁闷的说道。
“那你说爸爸为什么出院?”二姐夫竟然反问余又朵。
“我都不在家,你问我?”余又朵无语。
“那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即使爸爸与医院护士打招呼了,人家不会承认的,爸爸又……不在了,死无对证,怎么办?”章根龙好像很有理的说道。
“那单位呢?那不是明显去单位的路上吗?”余又朵生气地说
“你怎么能确定?也可能去家里?或去其他地方?”
“你神经病啊,从那边走回家,不是明显的绕路吗?”余又朵更生气,发火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要有证据呀,又是五一假期,又是在路上出事,说去单位,没有直接依据呀?”章根龙看她发火了,安慰余又朵说道。
“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又习惯性的摇摇头说。
“接受现实很难,但是这就是现实。”她的二姐夫好像很有理似的说。
“那怎么传问‘爸爸‘脑子不好’?”余又朵问了这个问题。
“出了意外,什么议论都有,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人都死了,你管人家怎么说?”章根龙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余又朵捏紧了拳头,忍着怒火说:“那也不能任人没有根据的乱说啊?这不侵犯爸爸的名誉吗?”
“那你要拿证据,我是没有听到,你不要逮到风就是雨。”章根龙好像余又朵在没事找事的语气。
余又朵看着这个人,心理气的无法用言语表达。她不想再问了,顾及二姐,她也无法与他翻脸。她想她二姐怎么嫁了这么个人?谈话中她感觉不出二姐夫对父亲的丝毫感情,甚至连同情心都感觉不到,就是敷衍了事的态度。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中国人一定要生儿子,女婿终究是外人。女儿终究是脆弱的,经受不了什么大事。她突然为父亲难过起来,如果父亲当年自私一点,过继个儿子应该不是这样吧?
余又朵从家人那里并没有解开自己的困惑,她坐在沙发里,看见茶几上父亲的名片。她开始埋怨自己当年如此脆弱,怎么只拿了父亲的名片,却没有及时搞清楚父亲意外的原因?她又想,毕竟家里还有长辈,姐姐和姐夫,哪里轮到她做主?自责的心理也就放下了。
她盯着父亲的名片很久,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父亲的事,她决定再去找找其他的人。
九 查阅遇阻
2003年7月18日,余又朵想着去找她的姨父问问当年父亲的情况。她姨父比她父亲大几岁,是一名机关干部,目前已经退休。她想姨父有些见识,可能知道点什么。
早上,她正准备出门时,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一位男士的声音,问:“请问是余又朵吗?”
“是的,你哪位?”
“我是中心医院的心内科张医生。”
“怎么了?”
“前几天你在我们医院体检,我们发现了你有心脏预激综合征。”
余又朵这才想起来,因为即将去的私立学校,通知需要近期的健康证明,所以几天前她去中心医院做了个体检。
“怎么了?严重吗?”余又朵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以前体检也没有说有心脏病呀?
“这个也不好说严重不严重,既然查出来了,我们就义务通知你,你有空就来一下我们的科室,当面给你说明具体情况。”
“好,我现在就来。”余又朵也正好出门,她想先去医院
问问是什么情况,估计也不严重,因为自己最近也没有出现明显的不舒适感觉。
到了中心医院的心内科,见到张医生,余又朵问:“什么是心脏预激综合征?”。
医生拿出了余又朵的心电图,用专业术语解释着。基本意思就是余又朵的心电图与正常的心电图是不一样的,有心律不齐的现象。
余又朵说:“我以前体检也没有发现有这种现象呀?平时我也没有心脏特别不舒服感觉呀?”
“没有特别不舒服是什么意思?”医生问。
“我是一直感觉自己哪里有问题,但是也不知道具体的部位。总认为身体不好,偶然还会有心脏突然不跳的感觉,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劝,我也几乎不喝酒。”余又朵说。
“这就对了呀,心脏有问题多少会影响身体的。你很有健康保护意识,不像有些人,自己稀里糊涂,出现状况就来不及了。”张医生笑着说。
“不过,以前健康检查我一切都正常,我看上去也很健康呀。”余又朵疑惑地问。
“这个病症是没有明显临床症状的,以前医院技术是查不出来。这几年医学技术进步了才查出来,也有了比较成熟的治疗方法。”
“没有明显临床症状,那是不是可以不用管它呢?”余又朵安慰自己说。
“没有明显临床症状并不等于不存在,这个病有潜在的风险,尤其在其他病症的基础上合并突发,比如说冠心病或其他疾病,易造成猝死风险。”
“啊?那是心脏哪里坏了吗?”余又朵听到“猝死”两个自,吓了一跳。
“简单的理解就是心脏长了不该长的东西,对于这个病我们也不好说,也许一辈子没有事,也许在某个时间突然就发病了。你已被查出来有这个病症了,我们就有义务告诉你。”张医生说。
“这个病怎么产生的呢?”
“有可能是先天的,也有可能是后天长出来的。你们出生时国家医疗技术落后,没有体检过,所以不知道你是否有此病症。后天是如何长出来的,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定论。”张医生解释道。
“没有听说我父母有心脏病呀,我父亲身体一直很好,母亲也没有心脏病呀。”
“你父母最近做过体检吗?这个病症也就这两年才可以查出来的,以前心电图是查不出来的。不过,先天的不等于遗传,也可能是在胎儿时自行产生的。”
“哦,那现在怎么办?”余又朵相信这个体检结果,一直以来,如果熬夜或超负荷工作,她就会感觉身体异常的不舒服。上学期间体育成绩也总是不达标,尤其是100米短跑。她现在明白了,原来这些现象都有可能是心脏有问题造成的。
“做手术。”张医生说。
“啊?心脏手术,把胸打开啦?”余又朵害怕地问。
“你也没有那么严重的心脏病,这个只需要做了射频消融手术就可以了。”张医生看见余又朵紧张的表情笑了,解释了这个手术,把电极管插入心脏用电热效应消灭多余的血管。打麻药做手术后,只需要在医院观察2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个把星期就没有事。
“那会不会再长多余的血管呢?”余又朵问
“临床上复发率很低。你和家人考虑考虑,决定好联系我们,我们的建议是越早手术越好。”
余又朵从心内科出来,立马给爱人打了个电话,爱人了解了情况,安慰她不要着急,他找人在省城医院问问。
她出了医院的大门,想还是按原计划去姨父家。但是她突然想起来,为何不去看看当年父亲的病历?
她又返回医院,到了病历资料室柜台,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想看看父亲当年的病历。工作人员查看了余又朵的身份证后,进了资料室的房间。一会儿工作人员空手出来了,说:“现在这个病历,你不能看!”
“为什么?”余又朵问。
“因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余国理的女儿?”
“我不是他的家人,我看他病历干吗?”余又朵反问道。
“这个我们有规定,即使是家人也不能看,要征得病人的同意,因为病历涉及到病人的隐私。”
“我父亲都去世了,怎么同意?”余又朵又问道。
“你父亲都去世了,你看他病历干吗?”工作人员有不想让余又朵查看的语气。
“我想了解我父亲住院治疗情况不可以吗?我没有这个权利吗?”余又朵反问道。
“可以看,如果病人去世了,需要征得病历上的联系人同意。”工作人说。
“我父亲病历上联系人是我家哪位,我把他叫来?”余又朵说。
“佟东灰是你家什么人吗?”工作人员说。
“是我父亲单位的秘书,你问他干什么?”余又朵问道。
“他是你父亲病历上的联系人。”
“怎么可能?”余又朵不相信,心想父亲住院的联系人自然是哪位姐姐或姐夫。
“我有必要骗你吗?”工作人员说。
“我不相信,你把病历给我看看。”余又朵大声说。
“病历我们是不会给你看的,但是你不信联系人是佟东灰,我可以给你看。”工作人员又回了房间,这次拿出了一页病历记录单。
他把那一页记录单拿在手上只给余又朵看,好像余又朵要抢一样。这是一页入院记录,余又朵看见联系人确实是佟东灰,入院时间是1992年4月27日,原因是冠心病。
余又朵一下子沉默了,怎么会是佟东灰?https:/
“佟东灰又不是我们家人,怎么他是联系人?”余又朵说道。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原因了,从我们的理解应该是病人最信任的人吧,所以你要看病历必须联系他才可以。”
“啊?你的意思即使证明我是余国理的女儿也不能看?必须是佟东灰?一个外人?”
“外不外人我们不知道,现在都是你在说,你拿证明来。”工作人员把那一页病历单拿回了房间,他出来后说:“其实人已经去世了,你看这病历也没有什么意义,再说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是正常的就诊记录什么的。”工作人员想打发余又朵了。
“我就是想看看,不行吗?”余又朵不甘心。
“我说了,想看让佟东灰来,他是病历上的联系人,这是医院的规定。”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去干其他事情了,不想理睬余又朵。
余又朵只好离开了医院,没有想到看父亲的病历,还要去找佟东灰。
接着她还是按原计划,带了点礼物来到她的姨父家。姨父六十多岁了,头发稀疏。余又朵向姨父说明了来意,问关于她父亲当年的情况。
姨父眉头紧皱说:“这个是你二姐夫全程参与处理的呀,我们是建议要去找找医院的,但是后来你家人,或是二姐夫也没有来找我们。至于怎么处理,我们就不好介入,你们家有男人处理呀。”
余又朵无语了,只好说:“章根龙说是单位处理的,他也不了解我爸爸的工作。”
“啊?”姨父诧异了,“我们也有些困惑,但是你们家有二个女婿,我们也不好插手。”
“那你们是否知道那天早上我爸爸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吗?”余又朵想想还是直奔主题。
“这个我们也困惑,按常理是不可能那么早去找你大姐。你爸爸工作责任心一直很强,对工作认真是出了名的,很早去单位倒是有可能。不过,我也问了他们的一个部长,罗副部长,还与我们有点亲戚,说你爸爸住院期间就把工作事情都交给单位的人了呀。”
“哦?是佟东灰吗?”余又朵想难道父亲是考虑工作事情需要及时与单位联系,所以就写了佟东灰的名字?父亲确实如母亲所说,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的,还是有其他原因?
“应该是的吧!”姨父回答。
“那我的同学怎么听说,我爸爸‘头脑子不好’,这个是怎么回事?我爸爸去世前也没有这个说法吧?”余又朵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亲戚关系,也不会当我的面说的。”
“你可以去问问你爸爸单位的副部长,罗有田,他和我们还有点亲戚关系。”姨父建议说。
余又朵从姨父那里没有获得更多的信息,姨父把她推到了一个不是很亲的亲戚那里。罗有田,已经出了至少三代外的一个表伯,余又朵父亲在世他们两家也几乎不走动。
当天下午,余又朵还是找到了原罗部长的家,他也退休。
“你是?”瘦高的罗副部长打开门有点紧张,见一位陌生的女人拎了一盒牛奶。
“我是余国理的女儿,四女儿。”余又朵马上自我介绍。
“哦,这么大了,那个上大学的女儿?”罗副部长问。
“是的。”余又朵说
“进来吧。”罗副部长热情地给余又朵倒水,他们彼此介绍了基本情况后,余又朵就直奔了主题。
“罗伯伯,我有点事,耽误你一点时间。”余又朵说
“你说,你说。”罗副部长客气地说,。
“罗伯伯,我爸爸当年那个意外的事怎么处理的?”余又朵问道。
“哦,当年我负责宗教那块,你爸爸负责对台工作的事情,他出事后是部里指定专人负责处理的。我也不好问。你有什么问题吗?”他似乎关心的问。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发生意外?而且还有各种流言,说我爸爸‘脑子不好’从医院跑出去找我姐姐,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余又朵痛苦地说。
“当年你父亲发生意外,单位的人都很悲痛,对你家人很同情,我也很悲痛。但是,当年情况比较复杂,你爸爸是自己从医院出来的。”罗副部长深沉地说。
“谁能证明是他自己出来的呢?医院为什么不阻止?也许就是同意的呀?”余又朵有些激动。
“闺女,这个说不清了呀,医院人家就不承认怎么办?现在死无对证呀?”罗副部长说法与二姐夫的一样。
“我的直觉是我爸爸应该去单位的呀。”余又朵说道。
“据说他生病后,工作都交给单位办公室主任了呀,也没有听说有特别重要事情要处理。”罗副部长说道。
“你也不要太纠结这个事情,你爸爸是好人,单位都知道的。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你也不要太在意。你结婚了吧?”罗部长想转移话题。
“嗯。”
“有孩子了吗?”
“有。”
“几岁了?”
“7岁了”
“哦,好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听伯伯的话,不要再纠结过去了。我不会害你的,你父亲对我还有恩。当年我十四岁的时候,有天不小心掉水里了,我不会游泳。你父亲比我还小一岁,他会游泳,还是他救了我。”
“啊?我爸爸在家从来没有说过。”余又朵心理又难过起来。父亲年少时还是见义勇为少年呀。
“你父亲在家不说是正常的,你父亲人好,从不记得对他人的付出。”罗部长叹气道。
“是吧,你也知道我爸爸人好吧。怎么出了那种意外?而且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具体原因。”
“好像你当年在上大学,你不在家,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你去问你姐他们。”罗部长安慰说。
“你大姐怎么样?”他讳莫如深地问。
余又朵没有正面回答,说:“我觉得我爸爸住院可能与我大姐有关,但是与他出意外没有关系。”余又朵好无力地说。
罗部长说:“哦,你有疑问?那我去帮你去问问当年的办公室主任佟冬灰,他全程参与处理你父亲的事情。不过他最近支援新疆去了,两年后才能回来。”
“啊?”余又朵好失落。
回到家里,余又朵坐到沙发上,又看见父亲的名片。她又哭了,难道父亲真的是去找大姐发生意外的吗?摇摇头,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很懊恼,至今她还是没有彻底弄清楚父亲当年的事情。她把父亲的名片又放进了铁盒子里面,她不忍父亲的名字再映入眼帘。
她想起来自己心脏问题,考虑到底要不要做手术?她突然感悟人生,想有些事情也许时间能给出答案。虽然以前她总感觉身体哪里有问题,但是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心脏病。她只是自感体质弱,不能喝酒,有人就说她矫情。而如今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现在不是有答案了吗?她身体确实有问题呀,只是不知道在心脏,所以有些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她在内心反复想这句话,希望总有一天父亲的事情会水落石出。
2003年8月12日上午,做完心脏手术后的余又朵在爱人的陪同下,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余又朵看着窗外渐去渐远的团州,老家在团州的东北方向,父亲骨灰就葬那里。火车不断前行,人生也一样只能不断向前,有些东西只好放在心底。。。。。。
十 无法忘却
2015年2月25日,农历正月初七,余又朵和爱人在团州市过完春节,正在去合巴市的火车上。因为停薪留职政策的结束,余又朵在几年前又回到了团州市工作,余又朵就在合巴市与团州市两地住。
那天余又朵心情很好,一路看着窗外风景。突然听见车厢里有吵闹的声音,她把眼光转向车内。她看见离她前几排的座位间,有一位大个子男乘客站着,大声说:“你就不能架!”
大个子对面有个壮汉,坐着的,说:“又不是你的座位,你有什么权利管!”
“这是公共场所,大家都要注意卫生!”大个子反驳道。
“我又没有脱鞋子,这个座位现在又没有人坐,架一下脚有什么关系?”壮汉坚持把自己的脚架在对面的一个空座位上。
原来火车上并没有完全坐满人,还有一、两个空位。那位壮汉就把脚直接架到对面的空座位上,鞋子并没有脱。空座旁边的大个子马上制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争执,起了冲突。
这时周围有劝架的,有抱怨卧铺难买,有感叹坐车很辛苦……不过,大家纷纷表示出门在外,应该互相体谅一下。但是,对架脚的事,却有两种态度:有人说,坐火车的时间太长了,架一下脚也没有关系;但是有的人却反对,说再辛苦也要保持个人修养,架脚不文明。这样两边人争执着,僵持了,那个壮汉并没有把脚放下。
吵闹声也惊动了列车员,他赶过来了解情况,严肃地说:“列车上规定,不能架脚,更不能脱鞋。”壮汉看列车员也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只好把脚放下,气呼呼地离开了座位,到两车厢中间去了。
列车员见大家不再争吵,就去了其他车厢,并大声吆喝,提醒:“请大家不要把脏鞋子翘到座位上,注意卫生,注意素质呀。”列车员在车厢内一路走一路吆喝着刚才的内容,不断走远了。
列车员的吆喝声带点方言,有些特别,乘客们都笑了。大家就此话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从素质谈到世上的好人、坏人问题。
“说起好人,我真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说这话的是坐在余又朵正对面的一个老人,声音有点大。余又朵这才注意起来,这是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很干练。
“怎么好?”余又朵好奇的问。
“是以前我们那里的一个老书记。”这个老人见余又朵关注到了他,就说起自己的故事:“这个书记是我们那里的一个老书记,我年轻时,有点不务正业,喜欢打牌打麻将。”
“哦,你以前还是不务正业的青年?”余又朵笑着说,她仔细看这老人,确实似乎比一般的农民多了几分精明。
“是的,我年轻不懂事,好玩好赌。那个书记总是找我谈话,还经常自己买烟给我抽。给我讲中国近代的历史,讲领袖人物故事。讲国家大事,讲做人的道理。我真的被他感动了,改邪归正了,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老人一下子陷入了过去,深情地回忆说。
“对你好,所以你觉得他是好人!”余又朵说。
“不是的,他不仅对我好,他对大家都好。他人就是好,他一点干部架子都没有,啥事都自己带头干,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恳恳地为老百姓干事,大家都说他是好书记。”老人很动情说道。
“哦,真好吗?说个事例。”余又朵好奇问道,她被老人严肃的表情吸引了,尤其她突然感觉他说的人物表现似曾相识。
“是的,他真好。故事很多,我就讲一件事。记得有次我乘三轮车到县城,正好看见那个书记也在车上,我们就互相点头打招呼。在路上三轮车坏了,司机叫大家下车,他要修车。大家下了车,司机就开始修车。那个书记就主动向前帮忙,司机也不认识这个书记,以为就是一般的农民,真得使唤起来。我走上去对司机:‘你知道他是谁呀?’老书记马上暗示我不要说,认真地帮助司机把车修好了。到团州,老书记走后,我告诉那个司机,刚才帮你修车是我们公社书记。司机好惊讶;‘啊,怎么一点都不像其他的干部呀?好朴实呀,我以为只是个社员,真像人们传说的好书记。’”这个老人认真地回忆着。
“你是那里人?”余又朵问道,有些触动了。
“汉亭人。”老人说道,余又朵心一惊。
“你说的书记叫什么名字?”余又朵忍不住追问道。
“余国理,余国理老书记。”老人说道。
余又朵爱人马上看了看余又朵,余又朵的心理颤抖起来,脸色变了。
“你们认识?”老人好像察觉点什么,问道。余又朵不知所措得轻轻地摇摇头,因为猝不及防的听到别人说起父亲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是个很深的痛,她想逃避,但是一直藏在心里。虽然那个痛从未彻底离开,但是很多年了她也努力不想触碰。
余又朵尽量保持镇静,朝老人笑笑,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还在继续说:“那个书记真好,讲了你们可能都不相信。那个时候,公社书记在我们农村人眼里就是位不小的官呀,他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他经常与我们一起下地干活,带头插秧,割稻。谁家有困难,都去找他帮忙,他都热情处理。”
“哦,那他是好人。”余又朵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回应道,她的心理极其复杂。
“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总是笑呵呵地面对大家,不像有的干部,摆官架子,他是真好,真好。”老人不住地赞叹道。https:/
“他现在在哪里?”旁边有乘客问道。
“早走了呀,怎么那么早就走了?”老人说着就伤感起来了,继续说:“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老天爷不公平,不公平……”
余又朵听到老人的叹气,已经控制不住了,她不想再听父亲的故事了。她起身离开了座位,到了卫生间,眼泪立刻流下来。
余又朵还记得2003那年,她下决心想弄清父亲意外原因时,她又被查出心脏有问题。她与爱人商量还是早做为好,她做完手术后,姐妹们到病房看望她时的谈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二姐说:“你不要以为你多读了点书,比别人聪明。”二姐听说了余又朵的怀疑,重提父亲的事。她宁可相信自己丈夫的能力与判断,认为他不会处理错的,也不愿意相信她妹妹的直觉。余又朵看看她二姐,充满了无奈。
倒是三姐一直安慰她说:“我理解你,我也有怀疑。但是珍惜现在最重要,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有些东西就是弄清楚了又怎么样?爸爸也回不来了,有些东西也许时间能给出答案。”
妹妹也不赞成余又朵放不下,说:“我想忘记过去,就是不想再提过去,不管是对,是错!”
她们说大家反对的意思也是担心余又朵的身体,余又朵躺在病床上,看着柔弱的三个姐妹,答应她们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情。她决定努力不再去纠结此事,选择人生向前,丢下历史的心理包袱。
可是,今天这个老人的回忆又把她心底的东西牵引出来,父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眼泪无法控制。
在卫生间呆了好几分钟后,她控制了情绪回到座位了,爱人懂她,握紧了她的手。
她望着老人,勉强地笑了笑。老人看看她,也冲她笑了笑。此刻她心里一直矛盾着,她想告诉老人实话,她是余国理的女儿。但是她又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她想,她知道父亲的故事越多她越痛,还是放过自己吧。
老人先他们下车了,老人离开时,朝她意味深长地挥挥手。
他们到站后,下了火车,一路上余又朵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李仁木也很小心不去打扰她。因为结婚近二十年,他知道一触碰到余又朵父亲的事情,他就会很谨慎;否则不知道又踩到什么雷,余又朵情绪就会失控。
记得2006年5月的一天,在合巴市,是他们婚后第四次搬家。搬完家后,余又朵就一直在找她的一个纸盒子,这个纸盒是从团州市带过来的,里面装的是余又朵在大学时用的饭缸,几次搬家她都带着。这次搬家,李仁木见她不去整理东西,却上心地找一个几乎不用的东西,说了一句:“不就一个饭缸子吗,当个宝一样,非要现在找干嘛?”
突然,余又朵眼泪夺眶而出,大叫一声:“当不当宝管你屁事呀!”她蹲在地下大哭起来:“我就是要找!就要找!”
李仁木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他立马意识到,这可能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否则,她不会反应这么强烈。他也不敢多问,马上说“好,赶紧找,赶紧找。”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帮她找。
他们在新房子翻遍了所有搬来的东西,又回到老房子看看。老房子的东西也被搬家公司清空了,他们还给搬家公司打电话询问都没有找到,余又朵很失落。
晚上他们疲惫地坐在床上,余又朵才泪眼婆娑地告诉爱人这个饭缸的来历,是当年她上大学时,他父亲特意送给她的。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父亲特意买给我的?还是怕我有心理负担,才说是单位开会发的?”
李仁木说:“开会应该不会发这个吧?”
“是的,我当年年轻,真的以为是我爸爸开会时发的。”余又朵难过得又流泪了。
“我爸爸平时工作总是很忙,确实关心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那次他特意给我送饭缸我很感动,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内心感受?”
“我真不希望他有内疚感,确实在家我从不提任何要求。不像有的姐妹会抱怨,会提这样那样的要求。”余又朵眼含泪花。
余又朵叹息道:“我一直都在读书,我觉得已经很幸福,我真觉得没有什么要求向父母提的。他们真的不容易,他们不要求我,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我干嘛与其他人比吃穿用度?”
李仁木给她擦擦泪水。说道:“你也不要想多了,说不定哪天又找到饭缸。”他安慰道。
余又朵沉默了,说:“其实我努力想忘记过去,但是就是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好在那个铁盒子还在。”
“什么铁盒子?”李仁木问道,他平时粗枝大叶的,不会仔细看余又朵的私人物品。
“没什么,累了早点休息吧。”余又朵不想说了。
李仁木见余又朵没有回答,他也就没有再问……
这次火车上老人说的故事,还是李仁木听到关于余又朵父亲信息最多的一次,他不知道又如何对待余又朵的反应和情绪?他想沉默是金吧。
打车回到省城的家,儿子在国外读书,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李仁木立马独自下厨,弄好了两个菜后,他们在餐桌上面对面的坐下吃饭。
这时,余又朵开口,边吃边说:“今天你听到那个老人说的话,你现在相信,我爸爸是个特别好的人了吧?”
平时他们很少提到余又朵的父亲,因为李仁木与余又朵的父亲没接触过。每年过春节时,余又朵因怀念父亲,总是很伤感,他都很小心。触及余又朵父亲的话题,他就更谨慎了。
“我没有不相信呀,我父母也听别人说你爸爸人特别好,工作兢兢业业。今天听那个老人说,我更有感触了。”李仁木回答道。
“你爸妈听谁说我爸爸人特别好?”余又朵问。
“我爸曾经与一位你爸的老同事临时共事,谈到过你爸,说你爸是特别好干部。还有一位与我妈经常在一起早锻炼的大妈,她夫妻两个人与你爸爸在城关镇都同过事,她经常提到你爸,说你爸人太好了。”李仁木说道。
“啊?你以前怎么没有说过呀?他们具体说什么了?”余又朵问。
“我没有问具体内容。就是问了,我也不想告诉你,怕你难过。我妈说那个大妈总是提起你爸,说他们老夫妻就是现在还经常讲你爸人好。”李仁木说。
“是吧,你看有些外人都忘不了我爸爸,我怎么可能忘记我爸爸?我爸爸一直在我心里,想忘也忘不掉,怎么办呢?”余又朵难过地说。
李仁木沉默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今天听了那个汉亭老人说的故事,我回来的一路上,突然有个想法了。”余又朵说道。
“什么想法?”
“我想多点了解我爸爸生前事迹,我现在有点后悔应该留下老人的号码。我爸爸一直很少在家,我对他的工作表现并不了解。但是我看焦裕禄的故事,我感觉那样亲切,我爸爸的风格很像焦裕禄。”
“过去那个时代的干部确实比较朴实。”李仁木说。
“是的,我想给我爸爸写个传记,但是我怕痛,我很矛盾。”余又朵苦恼地说。
“哦?”李仁木楞了一下,他有点意外。给亲人写传记,他周围还没有人这么做。
“焦裕禄级别比我爸爸高,他是县长,我爸爸只是个是正科级干部,但是我感觉他们的品行是如此的相像,我想要不要去写写我爸爸?”余又朵鼓励自己说。
“你想做就做,但是就是担心你会不会很痛苦?毕竟写自己的亲人,这是一种挑战。”李仁木担忧地说。
“是的,我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包袱存在,对我爸爸有种无处安放的心疼!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能否彻底放下这种心理负担?”余又朵深深地叹气说。
“你的感受,我也无法体会,我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让自己难过就行。”李仁木努力尊重余又朵的想法。
“是的,我还没有想好,现在感觉写我爸爸传记还不行,没有勇气。”余又朵摇摇头说。
“那也不用着急,等想好了再写。”李仁木说,余又朵点点头。
十 无法忘却
2015年2月25日,农历正月初七,余又朵和爱人在团州市过完春节,正在去合巴市的火车上。因为停薪留职政策的结束,余又朵在几年前又回到了团州市工作,余又朵就在合巴市与团州市两地住。
那天余又朵心情很好,一路看着窗外风景。突然听见车厢里有吵闹的声音,她把眼光转向车内。她看见离她前几排的座位间,有一位大个子男乘客站着,大声说:“你就不能架!”
大个子对面有个壮汉,坐着的,说:“又不是你的座位,你有什么权利管!”
“这是公共场所,大家都要注意卫生!”大个子反驳道。
“我又没有脱鞋子,这个座位现在又没有人坐,架一下脚有什么关系?”壮汉坚持把自己的脚架在对面的一个空座位上。
原来火车上并没有完全坐满人,还有一、两个空位。那位壮汉就把脚直接架到对面的空座位上,鞋子并没有脱。空座旁边的大个子马上制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争执,起了冲突。
这时周围有劝架的,有抱怨卧铺难买,有感叹坐车很辛苦……不过,大家纷纷表示出门在外,应该互相体谅一下。但是,对架脚的事,却有两种态度:有人说,坐火车的时间太长了,架一下脚也没有关系;但是有的人却反对,说再辛苦也要保持个人修养,架脚不文明。这样两边人争执着,僵持了,那个壮汉并没有把脚放下。
吵闹声也惊动了列车员,他赶过来了解情况,严肃地说:“列车上规定,不能架脚,更不能脱鞋。”壮汉看列车员也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只好把脚放下,气呼呼地离开了座位,到两车厢中间去了。
列车员见大家不再争吵,就去了其他车厢,并大声吆喝,提醒:“请大家不要把脏鞋子翘到座位上,注意卫生,注意素质呀。”列车员在车厢内一路走一路吆喝着刚才的内容,不断走远了。
列车员的吆喝声带点方言,有些特别,乘客们都笑了。大家就此话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从素质谈到世上的好人、坏人问题。
“说起好人,我真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说这话的是坐在余又朵正对面的一个老人,声音有点大。余又朵这才注意起来,这是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很干练。
“怎么好?”余又朵好奇的问。
“是以前我们那里的一个老书记。”这个老人见余又朵关注到了他,就说起自己的故事:“这个书记是我们那里的一个老书记,我年轻时,有点不务正业,喜欢打牌打麻将。”
“哦,你以前还是不务正业的青年?”余又朵笑着说,她仔细看这老人,确实似乎比一般的农民多了几分精明。
“是的,我年轻不懂事,好玩好赌。那个书记总是找我谈话,还经常自己买烟给我抽。给我讲中国近代的历史,讲领袖人物故事。讲国家大事,讲做人的道理。我真的被他感动了,改邪归正了,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老人一下子陷入了过去,深情地回忆说。
“对你好,所以你觉得他是好人!”余又朵说。
“不是的,他不仅对我好,他对大家都好。他人就是好,他一点干部架子都没有,啥事都自己带头干,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恳恳地为老百姓干事,大家都说他是好书记。”老人很动情说道。
“哦,真好吗?说个事例。”余又朵好奇问道,她被老人严肃的表情吸引了,尤其她突然感觉他说的人物表现似曾相识。
“是的,他真好。故事很多,我就讲一件事。记得有次我乘三轮车到县城,正好看见那个书记也在车上,我们就互相点头打招呼。在路上三轮车坏了,司机叫大家下车,他要修车。大家下了车,司机就开始修车。那个书记就主动向前帮忙,司机也不认识这个书记,以为就是一般的农民,真得使唤起来。我走上去对司机:‘你知道他是谁呀?’老书记马上暗示我不要说,认真地帮助司机把车修好了。到团州,老书记走后,我告诉那个司机,刚才帮你修车是我们公社书记。司机好惊讶;‘啊,怎么一点都不像其他的干部呀?好朴实呀,我以为只是个社员,真像人们传说的好书记。’”这个老人认真地回忆着。
“你是那里人?”余又朵问道,有些触动了。
“汉亭人。”老人说道,余又朵心一惊。
“你说的书记叫什么名字?”余又朵忍不住追问道。
“余国理,余国理老书记。”老人说道。
余又朵爱人马上看了看余又朵,余又朵的心理颤抖起来,脸色变了。
“你们认识?”老人好像察觉点什么,问道。余又朵不知所措得轻轻地摇摇头,因为猝不及防的听到别人说起父亲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是个很深的痛,她想逃避,但是一直藏在心里。虽然那个痛从未彻底离开,但是很多年了她也努力不想触碰。
余又朵尽量保持镇静,朝老人笑笑,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还在继续说:“那个书记真好,讲了你们可能都不相信。那个时候,公社书记在我们农村人眼里就是位不小的官呀,他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他经常与我们一起下地干活,带头插秧,割稻。谁家有困难,都去找他帮忙,他都热情处理。”
“哦,那他是好人。”余又朵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回应道,她的心理极其复杂。
“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总是笑呵呵地面对大家,不像有的干部,摆官架子,他是真好,真好。”老人不住地赞叹道。
“他现在在哪里?”旁边有乘客问道。
“早走了呀,怎么那么早就走了?”老人说着就伤感起来了,继续说:“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老天爷不公平,不公平……”
余又朵听到老人的叹气,已经控制不住了,她不想再听父亲的故事了。她起身离开了座位,到了卫生间,眼泪立刻流下来。
余又朵还记得2003那年,她下决心想弄清父亲意外原因时,她又被查出心脏有问题。她与爱人商量还是早做为好,她做完手术后,姐妹们到病房看望她时的谈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二姐说:“你不要以为你多读了点书,比别人聪明。”二姐听说了余又朵的怀疑,重提父亲的事。她宁可相信自己丈夫的能力与判断,认为他不会处理错的,也不愿意相信她妹妹的直觉。余又朵看看她二姐,充满了无奈。
倒是三姐一直安慰她说:“我理解你,我也有怀疑。但是珍惜现在最重要,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有些东西就是弄清楚了又怎么样?爸爸也回不来了,有些东西也许时间能给出答案。”
妹妹也不赞成余又朵放不下,说:“我想忘记过去,就是不想再提过去,不管是对,是错!”
她们说大家反对的意思也是担心余又朵的身体,余又朵躺在病床上,看着柔弱的三个姐妹,答应她们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情。她决定努力不再去纠结此事,选择人生向前,丢下历史的心理包袱。
可是,今天这个老人的回忆又把她心底的东西牵引出来,父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眼泪无法控制。
在卫生间呆了好几分钟后,她控制了情绪回到座位了,爱人懂她,握紧了她的手。
她望着老人,勉强地笑了笑。老人看看她,也冲她笑了笑。此刻她心里一直矛盾着,她想告诉老人实话,她是余国理的女儿。但是她又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她想,她知道父亲的故事越多她越痛,还是放过自己吧。
老人先他们下车了,老人离开时,朝她意味深长地挥挥手。
他们到站后,下了火车,一路上余又朵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李仁木也很小心不去打扰她。因为结婚近二十年,他知道一触碰到余又朵父亲的事情,他就会很谨慎;否则不知道又踩到什么雷,余又朵情绪就会失控。
记得2006年5月的一天,在合巴市,是他们婚后第四次搬家。搬完家后,余又朵就一直在找她的一个纸盒子,这个纸盒是从团州市带过来的,里面装的是余又朵在大学时用的饭缸,几次搬家她都带着。这次搬家,李仁木见她不去整理东西,却上心地找一个几乎不用的东西,说了一句:“不就一个饭缸子吗,当个宝一样,非要现在找干嘛?”
突然,余又朵眼泪夺眶而出,大叫一声:“当不当宝管你屁事呀!”她蹲在地下大哭起来:“我就是要找!就要找!”
李仁木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他立马意识到,这可能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否则,她不会反应这么强烈。他也不敢多问,马上说“好,赶紧找,赶紧找。”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帮她找。
他们在新房子翻遍了所有搬来的东西,又回到老房子看看。老房子的东西也被搬家公司清空了,他们还给搬家公司打电话询问都没有找到,余又朵很失落。
晚上他们疲惫地坐在床上,余又朵才泪眼婆娑地告诉爱人这个饭缸的来历,是当年她上大学时,他父亲特意送给她的。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父亲特意买给我的?还是怕我有心理负担,才说是单位开会发的?”
李仁木说:“开会应该不会发这个吧?”
“是的,我当年年轻,真的以为是我爸爸开会时发的。”余又朵难过得又流泪了。
“我爸爸平时工作总是很忙,确实关心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那次他特意给我送饭缸我很感动,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内心感受?”
“我真不希望他有内疚感,确实在家我从不提任何要求。不像有的姐妹会抱怨,会提这样那样的要求。”余又朵眼含泪花。
余又朵叹息道:“我一直都在读书,我觉得已经很幸福,我真觉得没有什么要求向父母提的。他们真的不容易,他们不要求我,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我干嘛与其他人比吃穿用度?”
李仁木给她擦擦泪水。说道:“你也不要想多了,说不定哪天又找到饭缸。”他安慰道。
余又朵沉默了,说:“其实我努力想忘记过去,但是就是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好在那个铁盒子还在。”
“什么铁盒子?”李仁木问道,他平时粗枝大叶的,不会仔细看余又朵的私人物品。
“没什么,累了早点休息吧。”余又朵不想说了。
李仁木见余又朵没有回答,他也就没有再问……
这次火车上老人说的故事,还是李仁木听到关于余又朵父亲信息最多的一次,他不知道又如何对待余又朵的反应和情绪?他想沉默是金吧。
打车回到省城的家,儿子在国外读书,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李仁木立马独自下厨,弄好了两个菜后,他们在餐桌上面对面的坐下吃饭。
这时,余又朵开口,边吃边说:“今天你听到那个老人说的话,你现在相信,我爸爸是个特别好的人了吧?”
平时他们很少提到余又朵的父亲,因为李仁木与余又朵的父亲没接触过。每年过春节时,余又朵因怀念父亲,总是很伤感,他都很小心。触及余又朵父亲的话题,他就更谨慎了。
“我没有不相信呀,我父母也听别人说你爸爸人特别好,工作兢兢业业。今天听那个老人说,我更有感触了。”李仁木回答道。
“你爸妈听谁说我爸爸人特别好?”余又朵问。
“我爸曾经与一位你爸的老同事临时共事,谈到过你爸,说你爸是特别好干部。还有一位与我妈经常在一起早锻炼的大妈,她夫妻两个人与你爸爸在城关镇都同过事,她经常提到你爸,说你爸人太好了。”李仁木说道。
“啊?你以前怎么没有说过呀?他们具体说什么了?”余又朵问。
“我没有问具体内容。就是问了,我也不想告诉你,怕你难过。我妈说那个大妈总是提起你爸,说他们老夫妻就是现在还经常讲你爸人好。”李仁木说。
“是吧,你看有些外人都忘不了我爸爸,我怎么可能忘记我爸爸?我爸爸一直在我心里,想忘也忘不掉,怎么办呢?”余又朵难过地说。
李仁木沉默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今天听了那个汉亭老人说的故事,我回来的一路上,突然有个想法了。”余又朵说道。
“什么想法?”
“我想多点了解我爸爸生前事迹,我现在有点后悔应该留下老人的号码。我爸爸一直很少在家,我对他的工作表现并不了解。但是我看焦裕禄的故事,我感觉那样亲切,我爸爸的风格很像焦裕禄。”
“那个时代的干部确实比较朴实。”李仁木说。
“是的,我想给我爸爸写个传记,但是我怕痛,我很矛盾。”余又朵苦恼地说。
“哦?”李仁木楞了一下,他有点意外。给亲人写传记,他周围还没有人这么做。
“焦裕禄级别比我爸爸高,他是县长,我爸爸只是个是正科级干部,但是我感觉他们的品行是如此的相像,我想要不要去写写我爸爸?”余又朵鼓励自己说。
“你想做就做,但是就是担心你会不会很痛苦?毕竟写自己的亲人,这是一种挑战。”李仁木担忧地说。
“是的,我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包袱存在,对我爸爸有种无处安放的心疼!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能否彻底放下这种心理负担?”余又朵深深地叹气说。
“你的感受,我也无法体会,我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让自己难过就行。”李仁木努力尊重余又朵的想法。
“是的,我还没有想好,现在感觉写我爸爸传记还不行,没有勇气。”余又朵摇摇头说。
“那也不用着急,等想好了再写。”李仁木说,余又朵点点头。
十一 力排众议
2022年6月15日下午,因为学校没有课,余又朵在家进行她的国画创作。多年来,余又朵一直在忙碌中生活,她用工作、学习把自己弄得很充实。她是出了名的闲不下来,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否则,她就会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个人在家时,余又朵习惯把电视机一直开着。这时新闻里报道着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她楞了一下,停下笔,思索片刻,然后拨通了在外地工作的爱人电话,说:“老李,我决定现在就给我爸爸写传记。”新笔趣阁
“哦,怎么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这个事?”爱人问道。
“刚才我听新闻报道又有交通事故发生,我决定马上就做这个事情。因为人生无常,我都过五十岁了,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今生我不能留下这个遗憾。”余又朵说。
“哦,你不是一直有这个心愿吗?你想做就做吧!”爱人对余又朵的性格很了解,她想做的事别人拦也拦不住。而且对她的能力也很信任,余又朵决定做的事一般都能坚持完成。
“你打算怎么做呢?”爱人问道。
“我来咨询一下我的同事。”
余又朵接着就打通了一位同事的电话,说:“戴老师,你好!我知道你一直在写有关团州市的人文历史故事,想咨询你一个问题:我想给我父亲写传记,应该怎么写?”
戴老师了解了余又朵父亲基本情况,说:“写人物传记肯定需要走访,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有内容可写,不过走访很辛苦的。”
“辛苦我不怕!”余又朵说。
“你写你父亲传记也是有难度。”戴老师说。
“什么难度?”
“一是时间问题,你做迟了点。你父亲去世都三十年了,写他传记的话,受访人至少有七、八十岁了,这些人在不在世都是个问题,不知道能否收集到材料?”戴老师说道。
“是的哟,我早十年前写就好了。”余又朵有些懊恼。
“还有,像你说的你父亲身份也不特殊,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事迹,写什么呢?”戴老师问。
“其实我父亲常年不在家,我真不知道他的具体工作情况。确实也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但是大家都说他好,我想了解他是怎么个好法?”余又朵说。
“那个年代淳朴的干部也不少。”戴老师说。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写的意义?”余又朵问。
“也不是一点意义没有,你怀念你父亲,写写也可以。但是,看的人少,家人都未必想看。”戴老师说。
“为什么呀?”余又朵问。
“我有个外地的朋友写了他父亲的故事后,周围人都觉得他写的好。然后他就出了册子,但是他家人都不看,据说他母亲甚至不让他把册子放在家里,说一看到册子就引起思念会难过。”
“哦。”余又朵有些失落。
“余老师,我给你说实话,写自己亲人过程是很伤感,而且现在人也不喜欢看反映好人故事的作品,所以写这类作品的意义也不大。”
“哦,我也不是很在意是不是有很多人看,就是想写!”余又朵说。
“当然啦,真想写,也可以写。说直白一点,就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费了好大的精力写了,可能没有多大价值。不过可以留给自己的后辈看看,让他们知道先人做了哪些事情,也未尝不可。”戴老师可能不想扫余又朵的兴,安慰道。
“嗯,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再向你请教。”余又朵谢了戴老师,挂了电话,坐了会儿。
她重新打通了爱人的电话,说:“老李,我刚才咨询了一下我的同事。写传记需要走访,我想到我爸爸过去工作的几个地方找找人,去收集有关我爸爸的真实材料。”余又朵说。
“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行吗?要不你等个把月,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我陪着你吧,你一个人怎么行?”爱人担心说,他去了南方海边工作,目前不在团州市。
“不行,我不等你了,我马上去做!”余又朵坚定地说。
“那你去找你姐妹看看,让她们陪陪你走访?”爱人给她建议道。
“嗯,是的,我是要找她们的。”余又朵挂了爱人的电话,给目前在团州市的三个姐妹分别打了个电话,让她们马上到她家来,有事要商量,只有二姐说不能来。
一个多小时候后,三姐和妹妹老五两个人说笑着进了余又朵的家门。她们穿好鞋套,坐在了余又朵的对面。看着她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开心话题中,脸上还带着笑容,余又朵有些不忍开口说她想做的事。自从父亲去世后,除了清明节外,她们之间几乎不轻易提父亲。大家姐妹心中的痛是无人能体会的,太痛了,不想触碰。
但是,今天余又朵告诉自己,她必须坚持把这件事做成,已经不能再拖了。余又朵坐在她们对面,开口了:“我现在决定做一件事,可能会让大家有些痛苦,但是我不做,我内心又不安。多年来在我心里一直有个心愿……”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字说:“我想给爸爸写个传记!”
余又朵刚说完,她们俩脸色马上变的凝重起来,甚至有些痛苦。老五立马站起来:“我不同意,你疯了吗?你想让大家再笑话我们家吗?”
余又朵反问道:“为什么要笑话?我明白你的想法,大家都说好人有好报,那不幸的人都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吗?老爸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从未坐过飞机的人遇到空难,难道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老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以为你写出爸爸的故事,世人就会说老爸是好人了吗?他们会笑话他,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好有什么用?人家会说,那是个傻子……傻子……”
老五趴在桌子上,突然大哭起来:“从小到大,爸爸就教育我们碰到事情要谦让别人、让、让……舍己为人……”老五哽噎了,说:“其实,我挺理解大姐的。”三姐被老五感染了也在流泪。
余又朵知道这次她想写父亲传记,必然要深入了解父亲的点滴,确实对姐妹有些残忍,无疑是撕裂伤口。
余又朵给她们各递过纸巾,三姐边给老五擦眼泪边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做姐姐没有照顾好爸爸,让你们受难……”
余又朵对妹妹说:“我也痛呀,我也理解你的痛。当年你完全可以考上大学,可是老爸的意外,不仅改变你的命运,而且也让大家都痛苦一生。”
老五却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当时上大学去了,你一点没有责任,你哪懂我们的痛……”
余又朵看着妹妹,不想争辩,痛不痛自己知道,无须他人理解。
余又朵对着三姐说:“你也不用自责,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改变。我们活的好,是给老爸最好的安慰!”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我们好好的活着吧,又提过去干嘛?”老五责备问道。
余又朵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就是想做。”
余又朵接着说:“是的,老爸确实不是什么伟大人物,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我看焦裕禄电影中发生的事情,我感觉那么亲切,甚至熟悉,老爸做事也是那样的风格呀!只是爸爸没有他的级别高。我也不是要宣传他,我就是想为老爸做点什么,也想彻底了解他。”
妹妹又激动起来:“你写爸爸是想消费老爸吗?他已经够不幸的了,你让他安静不好吗?我不想被撕裂伤口,我不想任何人提起爸爸。我想遗忘,知道的细节越多我越痛苦,他为什么那么傻呀,从不替自己考虑。”
老五继续大哭起来:“他几乎也不考虑我们,心里只有工作、工作,只有别人,有时候我觉得我有点恨他……”妹妹又趴在桌子上,陷入了痛苦中。
三姐流着泪抚摸着老五,好无力的看着余又朵,说:“我理解你,想为爸爸做点什么。但是我也理解老五的痛,怎么办呢?。”
余又朵等妹妹平静一点,说:“我真理解你的痛,如果有来生,我会告诉爸爸爱点自己,爱点家人。但是他那个年代,他又是党员,他就是个老实人。我不想让他所做的事情不留任何痕迹,他肯定是为国家无私奉献了四十多年,只是我们不知道具体内容。”
三姐含着泪说:“是的,我也觉得,爸爸总是讲别人有困难,好像我们家就没有困难。妈总是愁家里没有钱过日子,爸爸讲能省就省点,又不会饿死人。爸爸做了那么多年的公社书记,从来没有想给自己家人谋一点福利,活着就是为他人服务。我也不理解爸爸,但是又很难过。”
余又朵知道三姐与她的认知是一样的,对父亲没有责怪,更多的是对父亲的心疼。
三姐继续说:“爸爸太老实了。我都奔六十的人了,真没有见过比爸爸好的干部。当年我们家从汉亭镇随父亲调动到南隅乡时,大姐是受到刺激的。大姐说她到将要离开的南隅乡书记家一看,她都惊呆了。他家还有沙发,她是第一次看见沙发。大姐说我们家的家具与那个书记家的没有办法比,我们家里只有简单的家具、旧桌子、破板凳,人家公社书记家里还有八仙桌,太师椅。他家每个房间都铺了水泥,哪像我家地面就是泥巴。我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大姐说他家儿子房间的写字桌比爸爸办公室的桌子漂亮多了。大姐埋怨爸爸太老实了,爸爸还批评大姐不要与他人比,做好自己。”
三姐停了一下,说:“我突然我有点想支持老四写了。”
老五抬起了头,擦擦眼泪,说:“反正我反对,很多人都知道爸爸是好人呀,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要让我回忆任何东西,我就想逃避。”老五接着说:“你打个电话给二姐,我想她也不一定会同意。”
余又朵给二姐拨去电话,二姐接通电话说:“你们在商量什么事?我现在没有空。”
二姐几年前身体不好,还是被章根龙抛弃了,现在处于离婚状态,整个人也不好。余又朵早年劝过二姐,及时止损,可是二姐被章根龙洗脑,就是不听劝。想想当年如花似玉的二姐,被婚姻摧残的有些凄凉,如今老了也没有依靠。余又朵即使同情她,也是无可奈何,感叹女人真的要有知人认人的能力。
“我一直想给爸爸写个传记,我想让你们回忆回忆。”余又朵小心地说。
没有想到电话里就是劈头盖脸的骂声:“你神经病吧,你要让大家都笑话我们家吗?家丑不可外传你不知道吗?”二姐现在很易怒,她把婚姻的不幸常常发泄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我家有什么丑的?爸爸有什么丑的?”余又朵依旧小心地反驳道。
“你写爸爸传记不就是告诉外人爸爸怎么傻吗?”二姐气呼呼地说。
“爸爸怎么就傻呢?就是傻也不能说丑呀,他不就是觉悟高了点,做严格要求自己的共产党员吗?”余又朵反驳道。
“拉倒吧,你不要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你以为你在上课?当年我小学升初中考试,差一分就可以读离家几分钟的汉亭镇初中。镇初中校长还主动让我去镇中学报到,但是爸爸非要坚持原则,让我去大队初中读书。黄龙初中离我们家走路要四十分钟的,每天早上要早起一个小时,有多痛苦吗?爸爸说别人家的孩子能在那里读,我为什么不能?好吧,他生前我都没有怪过他。但是你想现在的人,为了孩子学习找关系都来不及,爸爸倒好,有权力不用,干嘛?人家不嘲笑他傻才怪呢?”二姐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余又朵能感知二姐在电话那头的伤心与恼火。
“那个时代干部大多数都那样。”余又朵想安慰她。这时三姐向她直摇手,皱着眉头说:“你不要和她说了,你不要打扰她。”
“你不要给我讲大道理,身边还有哪个干部和爸爸一样?你要写爸爸我就不认你!”二姐有点愤怒了。
余又朵沉默,三姐赶紧对着手机说:“老四说着玩的,我们都反对她。”余又朵只好挂了电话。
老五说:“你看啊,老二反对吧。妈去世了,即使妈在世,她也不一定会同意你写。”
余又朵说:“是的,我一直也在逃避,我的痛不会比你少。那年过年,爸爸还在与我讨论,我毕业后的去向。我当时才上大二,就对爸爸说毕业还早,以后再说。我没有和爸爸说太多我在学校的话题,因为我怕我说出了我在学校勤工俭学的话题,担心爸爸有心理负担。没有想到不到半年后,爸爸就没有了,那个痛会比你少吗?”
她接着说:“我觉得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个痛依旧在。做这件事,一方面当然是我的情感需要,我真得很想了解爸爸更多的事情,至少说明有人在思念他,他没有白活!另一方面,爸爸从共和国一成立就出来工作了,他也代表了那个时代某些基层干部的形象,我觉得是有历史价值的。”
听完余又朵说的话,老五不再那么激动。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余又朵接着说:“我尽量不打扰你们,你们不想回忆就不要回忆。”
三姐还是有些矛盾,说:“但是,我也担心你呀,写爸爸你不伤心吗?最好还是不要写吧。”
老五说:“我还是反对!”
余又朵看着两个姐妹,没有再说太多。她理解姐妹们反对她给父亲写传记的理由与心情,但是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父亲的传记完成,不计得失,不问好坏!
十一 力排众议
2022年6月15日下午,因为学校没有课,余又朵在家进行她的国画创作。多年来,余又朵一直在忙碌中生活,她用工作、学习把自己弄得很充实。她是出了名的闲不下来,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否则,她就会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个人在家时,余又朵习惯把电视机一直开着。这时新闻里报道着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她楞了一下,停下笔,思索片刻,然后拨通了在外地工作的爱人电话,说:“老李,我决定现在就给我爸爸写传记。”
“哦,怎么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这个事?”爱人问道。
“刚才我听新闻报道又有交通事故发生,我决定马上就做这个事情。因为人生无常,我都过五十岁了,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今生我不能留下这个遗憾。”余又朵说。
“哦,你不是一直有这个心愿吗?你想做就做吧!”爱人对余又朵的性格很了解,她想做的事别人拦也拦不住。而且对她的能力也很信任,余又朵决定做的事一般都能坚持完成。
“你打算怎么做呢?”爱人问道。
“我来咨询一下我的同事。”
余又朵接着就打通了一位同事的电话,说:“戴老师,你好!我知道你一直在写有关团州市的人文历史故事,想咨询你一个问题:我想给我父亲写传记,应该怎么写?”
戴老师了解了余又朵父亲基本情况,说:“写人物传记肯定需要走访,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有内容可写,不过走访很辛苦的。”
“辛苦我不怕!”余又朵说。
“你写你父亲传记也是有难度。”戴老师说。
“什么难度?”
“一是时间问题,你做迟了点。你父亲去世都三十年了,写他传记的话,受访人至少有七、八十岁了,这些人在不在世都是个问题,不知道能否收集到材料?”戴老师说道。
“是的哟,我早十年前写就好了。”余又朵有些懊恼。
“还有,像你说的你父亲身份也不特殊,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事迹,写什么呢?”戴老师问。
“其实我父亲常年不在家,我真不知道他的具体工作情况。确实也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但是大家都说他好,我想了解他是怎么个好法?”余又朵说。
“那个年代淳朴的干部也不少。”戴老师说。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写的意义?”余又朵问。
“也不是一点意义没有,你怀念你父亲,写写也可以。但是,看的人少,家人都未必想看。”戴老师说。
“为什么呀?”余又朵问。
“我有个外地的朋友写了他父亲的故事后,周围人都觉得他写的好。然后他就出了册子,但是他家人都不看,据说他母亲甚至不让他把册子放在家里,说一看到册子就引起思念会难过。”
“哦。”余又朵有些失落。
“余老师,我给你说实话,写自己亲人过程是很伤感,而且现在人也不喜欢看反映好人故事的作品,所以写这类作品的意义也不大。”
“哦,我也不是很在意是不是有很多人看,就是想写!”余又朵说。
“当然啦,真想写,也可以写。说直白一点,就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费了好大的精力写了,可能没有多大价值。不过可以留给自己的后辈看看,让他们知道先人做了哪些事情,也未尝不可。”戴老师可能不想扫余又朵的兴,安慰道。
“嗯,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再向你请教。”余又朵谢了戴老师,挂了电话,坐了会儿。
她重新打通了爱人的电话,说:“老李,我刚才咨询了一下我的同事。写传记需要走访,我想到我爸爸过去工作的几个地方找找人,去收集有关我爸爸的真实材料。”余又朵说。
“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行吗?要不你等个把月,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我陪着你吧,你一个人怎么行?”爱人担心说,他去了南方海边工作,目前不在团州市。
“不行,我不等你了,我马上去做!”余又朵坚定地说。
“那你去找你姐妹看看,让她们陪陪你走访?”爱人给她建议道。
“嗯,是的,我是要找她们的。”余又朵挂了爱人的电话,给目前在团州市的三个姐妹分别打了个电话,让她们马上到她家来,有事要商量,只有二姐说不能来。
一个多小时候后,三姐和妹妹老五两个人说笑着进了余又朵的家门。她们穿好鞋套,坐在了余又朵的对面。看着她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开心话题中,脸上还带着笑容,余又朵有些不忍开口说她想做的事。自从父亲去世后,除了清明节外,她们之间几乎不轻易提父亲。大家姐妹心中的痛是无人能体会的,太痛了,不想触碰。
但是,今天余又朵告诉自己,她必须坚持把这件事做成,已经不能再拖了。余又朵坐在她们对面,开口了:“我现在决定做一件事,可能会让大家有些痛苦,但是我不做,我内心又不安。多年来在我心里一直有个心愿……”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字说:“我想给爸爸写个传记!”
余又朵刚说完,她们俩脸色马上变的凝重起来,甚至有些痛苦。老五立马站起来:“我不同意,你疯了吗?你想让大家再笑话我们家吗?”
余又朵反问道:“为什么要笑话?我明白你的想法,大家都说好人有好报,那不幸的人都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吗?老爸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从未坐过飞机的人遇到空难,难道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老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以为你写出爸爸的故事,世人就会说老爸是好人了吗?他们会笑话他,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好有什么用?人家会说,那是个傻子……傻子……”
老五趴在桌子上,突然大哭起来:“从小到大,爸爸就教育我们碰到事情要谦让别人、让、让……舍己为人……”老五哽噎了,说:“其实,我挺理解大姐的。”三姐被老五感染了也在流泪。
余又朵知道这次她想写父亲传记,必然要深入了解父亲的点滴,确实对姐妹有些残忍,无疑是撕裂伤口。
余又朵给她们各递过纸巾,三姐边给老五擦眼泪边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做姐姐没有照顾好爸爸,让你们受难……”
余又朵对妹妹说:“我也痛呀,我也理解你的痛。当年你完全可以考上大学,可是老爸的意外,不仅改变你的命运,而且也让大家都痛苦一生。”
老五却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当时上大学去了,你一点没有责任,你哪懂我们的痛……”
余又朵看着妹妹,不想争辩,痛不痛自己知道,无须他人理解。
余又朵对着三姐说:“你也不用自责,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改变。我们活的好,是给老爸最好的安慰!”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我们好好的活着吧,又提过去干嘛?”老五责备问道。
余又朵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就是想做。”
余又朵接着说:“是的,老爸确实不是什么伟大人物,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我看焦裕禄电影中发生的事情,我感觉那么亲切,甚至熟悉,老爸做事也是那样的风格呀!只是爸爸没有他的级别高。我也不是要宣传他,我就是想为老爸做点什么,也想彻底了解他。”
妹妹又激动起来:“你写爸爸是想消费老爸吗?他已经够不幸的了,你让他安静不好吗?我不想被撕裂伤口,我不想任何人提起爸爸。我想遗忘,知道的细节越多我越痛苦,他为什么那么傻呀,从不替自己考虑。”
老五继续大哭起来:“他几乎也不考虑我们,心里只有工作、工作,只有别人,有时候我觉得我有点恨他……”妹妹又趴在桌子上,陷入了痛苦中。
三姐流着泪抚摸着老五,好无力的看着余又朵,说:“我理解你,想为爸爸做点什么。但是我也理解老五的痛,怎么办呢?。”
余又朵等妹妹平静一点,说:“我真理解你的痛,如果有来生,我会告诉爸爸爱点自己,爱点家人。但是他那个年代,他又是党员,他就是个老实人。我不想让他所做的事情不留任何痕迹,他肯定是为国家无私奉献了四十多年,只是我们不知道具体内容。”
三姐含着泪说:“是的,我也觉得,爸爸总是讲别人有困难,好像我们家就没有困难。妈总是愁家里没有钱过日子,爸爸讲能省就省点,又不会饿死人。爸爸做了那么多年的公社书记,从来没有想给自己家人谋一点福利,活着就是为他人服务。我也不理解爸爸,但是又很难过。”
余又朵知道三姐与她的认知是一样的,对父亲没有责怪,更多的是对父亲的心疼。
三姐继续说:“爸爸太老实了。我都奔六十的人了,真没有见过比爸爸好的干部。当年我们家从汉亭镇随父亲调动到南隅乡时,大姐是受到刺激的。大姐说她到将要离开的南隅乡书记家一看,她都惊呆了。他家还有沙发,她是第一次看见沙发。大姐说我们家的家具与那个书记家的没有办法比,我们家里只有简单的家具、旧桌子、破板凳,人家公社书记家里还有八仙桌,太师椅。他家每个房间都铺了水泥,哪像我家地面就是泥巴。我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大姐说他家儿子房间的写字桌比爸爸办公室的桌子漂亮多了。大姐埋怨爸爸太老实了,爸爸还批评大姐不要与他人比,做好自己。”
三姐停了一下,说:“我突然我有点想支持老四写了。”
老五抬起了头,擦擦眼泪,说:“反正我反对,很多人都知道爸爸是好人呀,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要让我回忆任何东西,我就想逃避。”老五接着说:“你打个电话给二姐,我想她也不一定会同意。”
余又朵给二姐拨去电话,二姐接通电话说:“你们在商量什么事?我现在没有空。”
二姐几年前身体不好,还是被章根龙抛弃了,现在处于离婚状态,整个人也不好。余又朵早年劝过二姐,及时止损,可是二姐被章根龙洗脑,就是不听劝。想想当年如花似玉的二姐,被婚姻摧残的有些凄凉,如今老了也没有依靠。余又朵即使同情她,也是无可奈何,感叹女人真的要有知人认人的能力。
“我一直想给爸爸写个传记,我想让你们回忆回忆。”余又朵小心地说。
没有想到电话里就是劈头盖脸的骂声:“你神经病吧,你要让大家都笑话我们家吗?家丑不可外传你不知道吗?”二姐现在很易怒,她把婚姻的不幸常常发泄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我家有什么丑的?爸爸有什么丑的?”余又朵依旧小心地反驳道。
“你写爸爸传记不就是告诉外人爸爸怎么傻吗?”二姐气呼呼地说。
“爸爸怎么就傻呢?就是傻也不能说丑呀,他不就是觉悟高了点,做严格要求自己的共产党员吗?”余又朵反驳道。
“拉倒吧,你不要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你以为你在上课?当年我小学升初中考试,差一分就可以读离家几分钟的汉亭镇初中。镇初中校长还主动让我去镇中学报到,但是爸爸非要坚持原则,让我去大队初中读书。黄龙初中离我们家走路要四十分钟的,每天早上要早起一个小时,有多痛苦吗?爸爸说别人家的孩子能在那里读,我为什么不能?好吧,他生前我都没有怪过他。但是你想现在的人,为了孩子学习找关系都来不及,爸爸倒好,有权力不用,干嘛?人家不嘲笑他傻才怪呢?”二姐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余又朵能感知二姐在电话那头的伤心与恼火。
“那个时代干部大多数都那样。”余又朵想安慰她。这时三姐向她直摇手,皱着眉头说:“你不要和她说了,你不要打扰她。”
“你不要给我讲大道理,身边还有哪个干部和爸爸一样?你要写爸爸我就不认你!”二姐有点愤怒了。
余又朵沉默,三姐赶紧对着手机说:“老四说着玩的,我们都反对她。”余又朵只好挂了电话。
老五说:“你看啊,老二反对吧。妈去世了,即使妈在世,她也不一定会同意你写。”
余又朵说:“是的,我一直也在逃避,我的痛不会比你少。那年过年,爸爸还在与我讨论,我毕业后的去向。我当时才上大二,就对爸爸说毕业还早,以后再说。我没有和爸爸说太多我在学校的话题,因为我怕我说出了我在学校勤工俭学的话题,担心爸爸有心理负担。没有想到不到半年后,爸爸就没有了,那个痛会比你少吗?”https:/
她接着说:“我觉得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个痛依旧在。做这件事,一方面当然是我的情感需要,我真得很想了解爸爸更多的事情,至少说明有人在思念他,他没有白活!另一方面,爸爸从共和国一成立就出来工作了,他也代表了那个时代某些基层干部的形象,我觉得是有历史价值的。”
听完余又朵说的话,老五不再那么激动。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余又朵接着说:“我尽量不打扰你们,你们不想回忆就不要回忆。”
三姐还是有些矛盾,说:“但是,我也担心你呀,写爸爸你不伤心吗?最好还是不要写吧。”
老五说:“我还是反对!”
余又朵看着两个姐妹,没有再说太多。她理解姐妹们反对她给父亲写传记的理由与心情,但是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父亲的传记完成,不计得失,不问好坏!
十二 病历之疑
虽然为父亲撰写传记的想法几乎遭到了姐妹们的反对,但是余又朵还是执意去做。
2022年6月15日下午,余又朵来到团州区政府办公大楼,这个大楼是十多年前新建的,已经不在原来的地址了。
她找到了六楼档案室,工作人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同志,他问:“你查谁的档案?”
“我父亲的,余国理。”
“查档案做什么?”
“给我父亲写传记。”
“哦?难得这么孝心!”工作人员有些赞赏得看了看余又朵说道。他查看了余又朵的身份证,进了里面房间,过了会儿,空手出来了,说:“没有余国理这个人呀?”
余又朵心里一愣:“怎么可能?听我父母说我父亲虚16岁就参加工作了,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他的档案?”
工作人员详细地问了关于余又朵父亲的具体工作情况后,说:“你找错地方了,你父亲如果是正科级干部的话,他的档案应该在组织部干部档案室。”
“啊?组织部干部档案室在哪里?”
“就在楼上,九楼”
余又朵到了九楼,确实有个组织部干部档案室。接待她的工作人员是位年轻人,余又朵说明了查档案的原因和父亲的名字,并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
可是这个年轻人似乎很谨慎,没有直接去找档案,却说:“你必须到你父亲的原单位开个介绍信来,我才能给你查档案。”
“为什么?刚才在楼下并没有说要单位介绍信呀?”余又朵问道。
“我们这里是干部人事档案,必须要单位介绍信。”小伙子很肯定说道。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想写他的传记,只是了解他的基本履历,有必要那么麻烦吗?”余又朵觉得对方有点多事。
“有必要,再说统战部就在楼上,你上去开个介绍信也不难。你不要为难我,我们有规定。”小伙子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就是不去找档案。
余又朵看看小伙子,有些恼火。因为她内心并不想去统战部,她不想触碰那个让她彻底失去父亲的单位。但是,她看着小伙子很年轻,估计才工作不久,有些胆小,她想不为难他吧。
在12楼,余又朵找到了统战部的一间办公室,有一位皮肤白净的姑娘接待了她。可是这位姑娘把单位的退休干部名单翻了三遍,竟然没有发现余国理的名字。
“怎么可能?是不是去世了就不在册?”余又朵说。
“不是的,你看这位32年出生的老干部都在册,注明已去世。你说你父亲34年出生的怎么会没有名字?”这位姑娘说道。
“啊?我是不可能弄错我父亲的单位的呀?”余又朵心里顿时有些凉意。
姑娘看看余又朵,虽然余又朵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但是她看出余又朵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应该不会弄错。
“那怎么办?不在册,我没有办法给你开介绍信呀。”姑娘为难了,从她语气中可以听出,她是相信余又朵话的,但是她又不能没有依据的给余又朵开介绍信。
余又朵见她为难,她的大脑快速地转了转,想无论如何今天要找到父亲的档案看看。
她想了想,说:“这样吧,美女麻烦你陪我去一下组织部干部档案室,查查档案,看我父亲是不是原来统战部的工作人员?我只是想念我父亲,想给他写个传记,希望你能理解。”
很欣慰这位姑娘同意了,她们一起下了楼,到了组织部干部档案室。这位姑娘说明了情况,刚才的小伙子就进了里面的房间。一会儿出来了,空着手,不过却说:“余国理档案里写着原来他是在统战部工作,怎么你们单位没有他的名字?”
余又朵听了好难过,难道父亲意外去世后,单位竟然把他除名?父亲勤勤恳恳的形象再次浮现在她眼前,难道他的一生白白付出?在单位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吗?她的眼泪都要掉下了,这更坚定了她要给父亲写传记的决心。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单位花名册里没有他的名字?不过档案里确定余国理是原统战部的就行了,你给她看她父亲的档案吧。”姑娘对小伙子说完就离开了,余又朵很感谢这位姑娘。
小伙子要了余又朵的身份证,又进了里面的房间。过了会儿,小伙子拿着一份档案出来了,档案有点厚度。他翻阅着,说:“我们有规定,不能什么都复印给你。”
余又朵说:“能理解,没有关系,你看哪些能复印给我就给我,不能给的就不给。”
小伙子很认真地翻阅了她父亲档案,然后只是复印了六页给了余又朵。
余又朵拿着六页父亲档案复印件,出了档案室就看了起来。有三页是干部履历表,余又朵看见履历表上父亲的照片,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30年来,余又朵第一次勇敢地面对父亲的照片,她擦掉眼泪,她看履历表上的字是她父亲的笔迹,她认识。父亲填表具体时间没有,具体内容:
“余国理,1934年7月15日生于团城县古泉镇官庄余村,文化初中。1950年2月,在团城县圆山乡官庄余村参加革命工作,任村武装民兵指导员。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56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1年3月到11月在团城县圆山乡区委会,担任宣传干事。1951年12月到1952年1月在团城县圆山乡小型工作队,担任队员工作。1952年2月到9月在团城县圆山乡,担任管理员。1952年10月到1954年4月,在团城县沈村区区委会,担任扫盲宣传干事。
1954年5月到1955年11月在团城县南漪湖区区委会,担任组宣干事。1955年12月到1961年11月在城关镇镇委会,担任组织委员。1961年12月到1963年8月在团城县县委组织部,担任组织委员。
1963年9月到1969年9月,担任了溪河公社付书记。1969年10月到1972年10月,担任新封公社付书记。1972年11月到1979年6月,担任汉亭公社党委书记。1979年7月到1985年1月,担任南隅乡乡党委书记。1985年2月到现在,担任团州市委对台办公室主任。”
在看看奖励栏,写着:“1951年在冬学活动中,因有显着成绩,被团城县曾授予奖旗一面,1955年度被评为团城县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1986年被评为优秀党员,1988年被市纪委评为党风建设先进个人,1989年被评为全区统战系统先进个人。”
另两页是工资调整表,一页填写的是1978年1月17日,月工资总额51.5元。还有一页填写的1990年8月2日,月工资是享受正科级待遇基础工资133,加上其他的工资总额213元。
最后一页是家庭成员表,分别填写了母亲与五个女儿的状况,可是余又朵奇怪父亲并没有从大到小的顺序填写她们姐妹的工作、学习状况。不过她仔细看两遍明白了,原来父亲把已经结婚的两个姐姐写在了后面。余又朵分析:可能在父亲心里结婚的姐姐严格来说应该不算原来家庭的成员,但是父亲还是填写了,只是另有区别,看来父亲做事很严谨的。在表格填写中她已上大学了,估计填表时间是1990以后。
余又朵仔细看了看父亲最早的工作时间是1950年2月,父亲是1934年7月出生,工作时岁数确实是只有虚16岁。这个事情父亲在世从没有刻意说起,倒是父亲在世时,母亲曾骄傲地说起。
母亲说父亲早年在学校里就积极参与各种社会主义革命活动,新中国成立之后想去当兵,可惜身高不够,又不满十六周岁,未能如愿参加解放军。父亲就在家乡参加了民兵组织,他对待革命事业非常积极。
母亲多年还记得父亲年仅16岁在大会上慷慨激昂的发言,她对发言的具体内容不懂,只知道大家尤其是当时的工作组领导对父亲的表现非常赞赏。只有奶奶不高兴,因为奶奶一直希望父亲从医。据说有好几次,奶奶把父亲关在家里不让外出,父亲总是偷跑出去找工作组。最后奶奶没有办法,只好接受了父亲选择参加新中国的革命事业。
余又朵认真看第一行,虽然只有短短一行:“1950年2月,在团城县圆山乡官庄余村参加革命工作,任村武装民兵指导员。”,但是她想父亲这么小就参加工作,期间一定经历了一些不断成长的故事。可惜父亲在世,她从来没有问过;父亲去世后,很遗憾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母亲。
父亲的字很工整,有毛笔字的拙味,像他人一样淳朴。再看着父亲写的长长的工作履历,余又朵想父亲四十多年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呢?
这时她想起来,她需要了解一下父亲当年去世时具体的病情。父亲原来就医的中心医院前几年也搬迁到了新的地址,盖了新的大楼。她不知道在新的医院大楼能否找到父亲的病历?所以她给在这所医院工作的一位堂妹余又米打了个电话。
“小米,你在医院吗?”
“在呀!”堂妹很热情的说。https:/
“我马上去你们医院有点事情。”
“什么事?”
“我想给我爸爸写个传记,我想去了解我爸爸当年去世时具体的病情。你们医院搬家了,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爸爸的病历?”
“啊?”堂妹马上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像都过了三十年了,又搬家了,估计也不一定能找到吧?”
“我已经在去你们医院的路上了,麻烦你带我到你们医院存放病历的地方,找不到没有关系。”
“我有点忙。”余又朵听出堂妹有点想推辞,没有了刚才的热情。
“没有关系,我到医院等你,等你忙好了,你带我去一下。”
余又朵想了想补充道:“你放心,即使发现有什么问题,我现在也不会追究医院的责任。三十年都过去了,我只是想全面、真实的了解我爸爸,给他写个传记。”
余又朵在医院的五楼等到了堂妹,堂妹眼睛近视的很,她眯着眼看着余又朵,说:“我只是带你去查病历档案的地方,现在叫信息室,但是一切按程序来。”
“明白,你放心,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余又朵表示理解。
她们到了信息室,工作人员是个瘦小的护士,她认识堂妹。堂妹在此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期间担任护士长工作也有很多年,所以医院工作人员与堂妹基本都熟。
护士很热情地带着她们一起去了资料室,余又朵看见在地上直接堆着很多的病历,不过都按时间编排的。因为余又朵很准确得报出了她父亲住院的时间,1992年4月27日,所以护士很快在一大堆的病历中找到了余又朵父亲的档案。
堂妹很惊讶,说:“真找到了?那你们弄,我去上班了。”
护士拿着余又朵父亲的病历,带余又朵回到了信息室的接待处。她要了余又朵的身份证以及余又朵父亲档案里家庭成员那页复印件,给余又朵做好登记。
接着护士翻阅余又朵父亲病历,这时她的电话响了,余又朵眼快,一看来电是堂妹的名字。护士接通电话后,看了余又朵一眼,就主动离余又朵远一点去接听电话,大概通话了好几分钟。
挂完电话,护士就开始很仔细地翻阅、查看余又朵父亲的病例,没有了刚才的热情,有些谨慎地说:“我们医院有规定,有些是不能给你的。”
余又朵明白了,刚才一定是堂妹告诉了护士父亲当年的情况。她想走访还没有开始,先不要弄出什么动静,就很冷静地对护士说:“理解,你看什么材料能给我就给我吧,我只是想给父亲写个传记,想全面的了解他。”
护士再次认真地翻阅余又朵父亲的病历,病历大概有十几页。然而她只给了余又朵其中的八页复印件:入院记录、出院记录,和几页检查单。余又朵没有强求多给,她拿到复印件后就离开了医院。
堂妹的那个电话让余又朵很不是滋味,因为她没有想到自家人怎么会这样?让她更没有想到,她翻到最后一页的出院记录上,出现了“私自”,“住院期间精神木呆、寡言少语、低头静坐、性格孤僻。”等字样,而且明显是后来添加的,还是不一样的笔迹。她皱紧眉头,她想为什么要添加这些字?什么人添加的?其中没有给她的病历材料中,是否还隐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信息?三十年前的疑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涌上心头。
入院记录那页二十年前她见过,入院记录的联系人是佟冬灰,她记得此人是她父亲单位的秘书,入院原因是冠心病。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来查过。当时工作人员只给她看了这页入院记录,他说其他的材料都是正常的就诊记录。余又朵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原来病历里面有猫腻。可惜当年自己很幼稚,竟然相信了工作人员的话,否则二十年前就应该坚持追查下去。看着奇怪的病历,她再次坚定了这次写父亲传记的决心。
余又朵在微信里询问是否有认识汉亭镇的人?因为那里是她开始有记忆的地方,离团州半个小时的车程,她想从那里开始走访。
很巧其中有个以前的学生叫韩本金,他认识一个汉亭镇的老人,原来是汉亭镇的党委副书记,对余又朵的父亲在汉亭镇工作的情况很了解,也愿意她去走访。
余又朵还有位曾经的学生叶凡,目前他在做老年健康保健品生意,他表达了愿意陪同余老师去走访,余又朵很感动。但是她给叶凡强调只能适当的宣传保健知识,不许卖东西,更不能坑骗老人,学生答应了。
她又想起来了一位以前的同事,袁庭坚老师,曾撰写过一位原新四军退伍军人的传记。她打电话联系了袁老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有想到他倒很支持余又朵的想法,他说人生就是普通人和普通生活构成,在普通中发掘不平常的人和事,才是有意义的事。余又朵诚恳的希望得到他的指导,他欣然答应了。
这样一番联系后,余又朵约好几个人本周六下午去汉亭镇,她的走访活动要正式开始了!
十三 雪地奋战
2022年6月18日下午,余又朵与她的两位学生、还有袁老师,他们一行四人开车来的汉亭镇。1972年11月到1979年6月期间,余又朵父亲在此镇担任公社党委书记之职。
他们找到了汉亭镇老干部休息室,几个老人正在打牌。余又朵的学生,韩本金,与其中的一位老人打招呼,并介绍道:“严老,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原来老书记余国理的女儿。”
严老脸的皮肤有些黑,人很平和,原来是汉亭镇副书记,他一见到余又朵就感叹地,说:
“哎呀,在我眼里余书记就是焦裕禄式的人物,太老实,能吃苦,不占单位的任何便宜,心胸坦荡。”
“哦?是吧!我知道我父亲人好,但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好?”
“你父亲是彻底的好人!”严老又感叹道。
余又朵心如刀割,果然和她判断是吻合的,她说:“能说点具体的吗?严叔叔。”严老已有八十岁,余又朵自然可以称其叔叔。
“你等会儿,我把这一局打完,我慢慢给你说。”严老说道。
在打牌的人中还有两位认识余又朵父亲的老人,他们边打牌边都感慨:“余书记,那是个好人呀!”
“谢谢你们还记得我父亲,有空我还麻烦你们回忆我的父亲,我想给我父亲写个传记。”
“真有孝心,这个女儿不错。”大家纷纷称赞余又朵。
余又朵看着他们热闹地打牌,努力朝他们笑笑,内心五味杂陈,她想父亲要是在其中打牌该多好呀!
余又朵没有想过孝的问题,只是因为她的心理从没有彻底放下过父亲,对父亲确实充满了感情,才想到给父亲写传记。
严书记打完这一局就下了牌桌,然后就在休息室的一角,开始了与余又朵的谈话。
严书记还是不住地感叹,说:“你爸爸在我心中印象太深了!你爸爸人真好,很善良。就拿我来说,我当时在学校里教书,有文化,公社需要人才。当时余书记亲自带着我跑这里,去那里搞工作调动,把我调到公社来了,我就成了干部。余书记后来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让我领他的情,觉得都是他应该做的。”
“我妈和姐姐也常说,我爸爸净做好事。”余又朵说。
“是的,是的,你爸爸真是焦裕禄式的干部,真是处处为人民服务,我想你爸爸做的这种事情应该太多了。”严书记不住点头说道。
余又朵对几位随行者说:“我以前说我父亲好,你们以为我是个人感觉,你们听听严老说说,我没有说假话吧?”
“没有,没有说假话,她爸爸真是好人。”严老肯定地说。
“严叔叔,你能再说说我父亲的具体工作情况吗?”
“你爸爸当年不像其他干部只坐办公室,看看报纸,开开会。他几乎不怎么在办公室,经常下各个大队,当时汉亭镇比较大,有八个大队,你爸爸是每个大队都要去。他经常背着黄包,解放鞋,起早摸晚下队,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
“他为什么总要帮别人干活?人家自己活为什么自己不干?”余又朵好奇地问。
“当时是公社呀!”严老说。
“哦!”余又朵这才想起来当年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大家在一起干活,土地也没有分家,还没有搞家庭联产承包制。
“那时候叫‘大锅饭’,干多少活、出多少力完全凭个人的自觉性。”袁老师说道。
“是的,她爸爸就是觉悟性太高了。公家的活不仅要干,还要死出力。记得冬天修河时,余书记带头,穿着短裤跳到河里干活。夏天抗旱,修坝拦水,你爸爸就睡在坝,蚊子特别多,也忍着。”
“我妈在世也说过,我爸爸那么傻,大冬天穿短裤干活,是怎么回事?”
严老讲了一件在汉亭镇大家广为流传的故事:
团州市以前叫团城县,有一条贯穿好几个乡镇的河叫桦洋河,这条河经常发洪水,常常导致几个乡镇农业歉收。1976春县政府决定对桦洋河进行改造,深挖河沟,加固河堤。这是当时团城县最大的一个水利工程,县政府很重视。修桦洋河非常辛苦,因为当年机械化水平低,基本是靠人工劳动。https:/
桦洋河并不经过汉亭镇,但是县政府号召每个乡镇都要定期派人去修桦洋河,汉亭镇社员自然也要参加桦洋河工程修建。
1976年冬天,县里安排了十几万人上工地,没有想到那年连续下雪,工程指挥部讨论后决定,即使下雪也要继续干。因为冬天农闲时节,组织了这么多人不容易,哪能遣散回去。
那年雪不仅下的次数多雪还大,有时雪堆几尺多厚。余国理书记带了汉亭镇几十个社员在雪地里连续多日干活,他虽说是书记,但是却没有把自己当干部,更没有什么特权。
他亲自带头干活,他是真干,天天汗流浃背。他干脆脱掉长裤,只穿了条短裤在冰天雪地里干活,大家无不感慨余书记这么能吃苦,大家也都受余书记影响不敢偷懒。
听完严老讲的这个故事,他们都沉默了,也许大家都在想象雪地里余书记穿短裤干活的情景吧。
严老接着说:“我当时看到他那么卖命,就忍不住劝他:‘余书记呀,你太老实了,没有必要这么吃苦吧?’他还不服气,说:‘我怎么老实?’就是不听,一如既然的老实。”
“余书记心理想的就是做事,自己苦不苦根本就不在意。”余又朵学生叶凡说。
“是的,我以前讲我父亲一心为公,你们认为我吹牛,现在相信了吧,严老不会说谎。”余又朵说。
“严老,余书记除了为公家的事能吃苦外,还有其他的良好品行吗?”这时袁庭坚老师问道。
严书记说:“她爸爸还体谅他人,不管是对下面的社员还是上面的领导。我记得她爸爸曾经有次因为工作到县里汇报,赶到团城县城时已是中午,听说领导在睡觉,她爸爸一直坐在领导家门口等,都没有进门,怕打扰。”
“你说的是真的,我爸爸宁愿自己委屈,都不为难他人。舍己为人,处处替他人着想,所以我想给我父亲写个传记。”余又朵努力平静地说。
严书记说:“你做的对呀,做女儿有孝心。你妈妈是否还在了?”
“我妈在09年已经去世了。”
严书记说:“当年你妈妈在公社的油厂食堂做炊事员,挣点钱补贴家用。我还记得你爸爸每天都起早把油厂食堂的水缸水挑满,说那是你妈妈份内工作,你妈挑不动,他去挑。其实当时油厂有七八个工人,他们可以去做,完全没有必要你爸爸,作为一位公社书记来做,但是你爸爸只要不出差,都是自己挑。”
“我爸爸就是那么本分善良,我分析在他的思维里,还觉得安排我妈妈在食堂里烧饭,就已经占了公家便宜了。他要多做点,怎么可能让别人挑水?”余又朵说着心理好难受。
严书记认可地说:“是的,我真没有见过你爸爸那么好的人。”严书记深情地回忆着老书记的一些故事,一同随访的余又朵的学生、同事都深受感动。
余又朵曾在他们面前提过自己的父亲,现在亲耳听老同事的深情回忆,他们也有触动,能理解为什么余又朵说到父亲时泪水欲出的原因。
严书记叹息说:“哎,不过遗憾,有些人已经死了,要不然你还能收集到更多的材料,你早点弄就好了。”
“是的,我也后悔呀,内疚做的迟了,对不起我爸爸。”余又朵心理更难过。
余又朵深吸空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三十年了,她终于战胜自己,面对自己父亲的故事,心理很不是滋味。但是,她忍住了悲痛,她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坚强,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淡定与从容。
这个严书记说的一些事情,有的她是有印象的。尤其是1976年的那场大雪,有一段童年往事,她至今记忆犹新。
1976年冬日一天,外面雪堆积了至少一尺多后,屋檐的冰吊拉的好长,天也很冷。父亲又有很多天没有在家,三个姐姐都去上课了。
母亲一早出门,把只有三岁的妹妹丢给了七岁的小又朵。她母亲出门前放了几个山芋在火盆上,交代小又朵:“四子,在家不要出去呀,好好带妹妹,饿了,吃点山芋,注意不要着火了。”
简陋的家里只留下了姐妹俩,这是看起来很缺爱护的孩子,两个孩子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灰旧,小又朵棉袄的两只袖子上都留有干鼻涕的印记。
她们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厚雪,家门口已由母亲和姐姐们走出了一条路。母亲的叮嘱终究抵不住白雪的诱惑,她们出门玩雪了。她们先玩起堆雪人,那场雪又大又厚,她们很快把一个雪人堆起来了,妹妹很开心。
小又朵想换了玩法,她跑回家,找了个木板,又栓了个绳子。她让妹妹坐在木板上,她在雪面上拖着,类似滑雪,坐在木板上的妹妹开心极了。
当她们玩地正欢的时候,突然来了三个小男孩。看着她们滑得很开心,也想玩滑雪。可是,她妹妹就是不愿意下来。在争执中,有个稍大个子男孩突然一下子把她妹妹拖下了滑板,她妹妹大哭起来。小又朵见妹妹哭了,赶紧大声喝止那个男孩:“你干嘛?”
大男孩已经抢到了滑雪板,坐到上面,并指使另一个男孩来拖他玩。小又朵见有人明抢,妹妹又被推坐在雪地下大哭。她愤怒了,一把把坐在滑板上的男孩往外拽,他们俩扭打在一起。另两个男孩子楞住了,在扭打的男孩叫到:“你们过来帮忙呀!”
小又朵虽然年幼,但是妹妹从会走路后就是由她带着,大人长期不在身边,她似乎本能地也学会了保护自己与妹妹的之道。
她发现另一个男孩试图过来帮对手时,她大声的说:“小牛子,你敢过来,以后我家菜园地里的西红柿熟了,不许你来吃。”
小又朵家门口有块自留地,她母亲种点时令蔬菜,而西红柿是她母亲种植的最好的一种蔬菜。每年西红柿熟的季节,她家西红柿都有多余,她就会带小朋友过来採摘着吃,那个叫小牛子的也在其中。
小又朵的这一声叫还真得把小牛给楞住了,他没有过来帮忙。只见小又朵边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边喊:“你敢打我妹妹!我和你拼命!”
小又朵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地与那个男孩扭打着。俩个人在雪地里滚打了好几个来回,小又朵的气势最终打败了男孩,他们三个只好悻悻地走了。
小又朵去把妹妹哄好了,回到家,她给妹妹剥了一个山芋吃,妹妹的泪水还没有完全擦干,吃了个花脸猫,小又朵好笑地哭了。
2022年6月18日,余又朵才知道,当年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上,七岁的小又朵在与比她还强壮的男孩一起扭打着,伴随着三岁妹妹的“哇、哇”哭声时,而她的父亲正穿着短裤,在桦洋河上带领民工挥汗奋斗,伴奏着民工“嗨哟,嗨哟”的吆喝声。
后来她想,她父亲在无私奉献的时候,她却在用她那弱小的身躯、坚强的性格与邪恶做斗争,努力保护着自己或妹妹的平安。她不知道这是悲哀,还是骄傲?
十四 农民书记
第二天上午,2022年6月19日,余又朵的学生叶凡开车,陪着余老师,还有叶凡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员,一行三人又到了汉亭镇。叶凡公司代理了某品牌保健品,赠送给受访老人的所有保健品都是免费的。
今天他们走访的是原汉亭公社的广播站冯站长,是昨天也在干部休息室打牌者之一。此人已近八十岁,头发、胡须都花白了。见到余又朵,回忆起余书记,不停地感慨:“哎,你爸爸人真好,我最清楚了。”
“我一直在汉亭工作几十年,因我文化不高,只能在此工作。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爸爸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书记。你爸爸人真好,汉亭人尤其是下面大队社员、大队干部没有人说你爸爸不好。”
余又朵说:“现在能找到他们吗?”
冯站长说:“遗憾你来迟了,很多大队主要干部都不在了,去世了。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找。”
余又朵说:“那太感谢了,那我们约个时间去。”
“好的,约好时间我带你去。你爸爸真好,你爸爸经常与老百姓一起种田,穿草鞋干活,大家都称他:‘农民书记’。”新笔趣阁
余又朵问:“哦?当时草鞋多少钱一双?”
冯站长说:“我有次陪你爸爸买过草鞋,我记得是五分钱一双,初冬时节你爸爸还穿草鞋,我问他冷不冷,他说走路就不冷了。有时候你爸爸还在田地里干活,临时接到电话通知去县里开会,来不急换鞋,就直接穿草鞋去开会。”
冯站长捋捋胡子继续说:“当年你爸爸经常与我在一起,我亲眼看见他冬天下河穿短裤挑土,夏天顶着酷暑、忍受蚊虫叮咬,与民工一起修坝,经常连续多少天不回家。”
余又朵认真地听着,录着音。
冯站长说:“当年你爸爸经常把我约到你家,在一起喝酒,谈事情。我没有什么文化,你父亲有文化,他不仅经常给我讲时政,还常说些典故。”
余又朵说:“是的,我小时候特别崇拜我爸爸,我爸爸周末有时在家看报纸,我爸爸专注看报纸的姿势在我脑海中印象很深刻。当年我家里还有《红旗》杂志,后来是《半月谈》月刊,我那时还似懂非懂的看看。”
“你爸爸历史懂得很多,紧跟政策,我很信任、支持你爸爸,当年你爸爸也有苦恼,常给我讲。”
余又朵问:“什么烦恼?”
“哎呦,工作烦恼多着呢,你爸爸工作又认真。”
余又朵说:“还记得什么具体的事吗?”
冯干事说起来一件事:
“70年代的一年,具体哪年我忘记了。就记得那年天气大旱,河里的水几乎都要见底了。余书记天天带着几位公社干部到田里观察农作物的生长,缺水是最大的问题。他们想了各种办法,眼看附近的大河小沟的水也要枯竭,农作物很困难,你爸爸他们愁死了。
虽然,当年大七岭工程也修好了,一江的水可以引到汉亭镇了,但是天旱,一江的水位也很低。所以隔壁一江镇他们就把水源断掉了,说他们要保证自己公社的水。汉亭镇的农作物怕是要绝收了,余书记急的不行,几次与一江镇政府沟通,能否给予汉亭镇支持分点水急救?但是一江镇政府回答说社员坚决不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
有一天深夜,汉亭镇的两个社员偷偷地跑去一江河挖了小缺口,给汉亭镇输点水。不知道是谁告密,一江镇的社员聚集起来了,汉亭镇的社员也赶紧叫来大家,两个镇的社员就吵起来。汉亭镇社员坚持说一江的水是公有的,一江镇的社员无权截拦。一江镇的人说,一江水就是一江镇的,说汉亭镇的人挖渠是偷水,两个镇的人各执自己的意见,互不相让,几乎要大打出手。
这时已经深夜了,余书记得知情况后,立马赶到现场了。他几乎哀求一江镇的社员能够放点水给汉亭镇应急,因为气象站同志也说了,后面会有雨下。但是一江社员坚决反对,他们说后面的天气谁知道呢,要是不下雨怎么办?
当他们得知一直在说好话的人竟然是汉亭镇党委余书记时,都愣住了,原来以为是哪位农民。后来他们又严重怀疑是不是汉亭镇领导授意偷水?纷纷当面指责余书记。
我们汉亭镇社员倒是维护余书记,坚决说是社员自己的主意,与领导无关。余书记说把一江镇的领导叫出来谈谈,但是一江镇的领导就是故意不出面,余书记急得汗直冒。两边人就这么僵持着了很久,余书记没有办法只好让汉亭镇的人回去,水也截断了,说第二天他去县里找领导。”
“一江镇书记会来事,躲着。你爸爸完全可以让副书记去处理。”叶凡说道。
“是的,我爸爸那个人工作就是认真,他不会想那么多,公家的事,就是他的事,不会想到圆滑处理。”余又朵叹息地说。
冯站长感叹说:“是的哟,她爸爸担心出事,凡事亲力亲为。真是难得的干部,工作太认真。”
余又朵问:“那后来汉亭镇的水如何解决的呢?”
“你爸爸大清早去县里呀,求着县里领导处理。县里是指示希望大家互相支持,但是一江镇干部表面答应县里,但是用一直拖的办法处理。幸运的是,后来天下了点雨,应急一下。”
“哎,我爸爸为公家的事愿意求人,不会为自己家的事求人。”余又朵摇摇头感叹道。
冯站长说:“是的,你爸爸为公家的事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有时候很苦恼与我聊天,我陪他喝点酒”
“那次偷水事件到底是谁告的密?”随行的叶凡同事好奇问道。
“后来你爸爸约我到你家吃饭,说有人告诉他了告密者是谁,其实那个人你爸爸对他一直很好。”
“是干部还是社员?”叶凡问道。
“是一名干部!”冯站长说。
“啊?不是说那时候的干部都很淳朴吗?这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吗?”余又朵说道。
“哎呀,哪个时代都有自私自利的干部。”冯站长叹气道。
“那谁是告密的人?”余又朵问
“怎么说呢,告密者后来还调到市里去当某个局的局长了,具体是谁就不说了。”冯站长不愿说,余又朵也不好勉强。
“那个人为什么要告密?”叶凡问道。
“不知道。”冯站长说
“我爸爸对工作很纯粹,坚持原则,不会想到其他的东西,估计他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人了?”余又朵说。
“是的,你爸爸就是对工作很上心呦,不会圆滑,更没有小心思。”冯站长不住点头说道。
“你还记得我爸爸工作还有什么特点吗?”
“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有个很大的特点,到哪里去都带个小本子记事,各种问题都记在小本子上。”
“是的,我爸爸经常动笔,遗憾我们搬了多次家,也没有想到留下他的小本子,没有那个意识。”余又朵遗憾地说。
“如果有小本子在,估计能堆很高,你写传记就有更多内容了。”冯站长用手比划着,说:“你爸爸肯亲自动笔,那年你爸爸才调到汉亭镇要开三干会议了,你爸爸在办公室写报告,写了三个晚上,写的很迟。他写好了拿给秘书修改,秘书说:‘余书记这个报告写的,还需要我修改的吗?’,在他以前书记开会都是秘书写。”
“我爸爸把秘书的工作都做了。”余又朵无奈地说。
“是的,他能做的事尽量都自己做,他不麻烦别人。”冯站长认同道。
“我还记得我妈说,有次我爸写的文章不知道在哪里发表了,还有稿费5元,我爸爸没有拿回家,不知道又捐给谁了?我妈都气死了,说家里这么困难,当年5元也不少了。”
冯站长说:“有可能。你爸爸只讲吃苦,不图回报。你爸爸从不占公家的便宜,每年年底上面都有笔救济款一户200元,给家庭困难的干部。你家从来没有拿过,虽然你家有七口人,很苦。”
“是的,我爸爸觉得只有工资拿回家是天经地义的,其他的一概不能拿。”
“是的,你爸爸真是不拿公家一针一线。他人也很好,总是笑嘻嘻,不摆官架子,很善良。很少说高话、重话,更不会说压人的话。我带你们去原广播站广播员倪静家看看,她也知道你爸爸一些事情。”
“她在家吗?”余又朵问。
冯站长说;“在,我昨天就替你们联系好了。”
“啊?太谢谢!”余又朵没有想到冯站长这么热情。
“谢什么,你爸爸为我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冯站长带着他们一行到了倪大姐的家,倪大姐离冯站长家不远。
余又朵说:“倪大姐,打扰了。”
这位倪大姐胖胖的,个头不高,很有亲和力,一见到余又朵就感慨道:“你是余国理女儿呀,打扰什么呀,你们早该来了。”昨天冯站长已经给她介绍了一些情况。
“你说的对,这件事我也后悔做迟了点。”余又朵来了汉亭后越发后悔做迟了十年。
倪大姐说:“是呀,你们怎么才来呀?很多老人都不在了。他们在世的时候还时常惦记你爸爸,你爸爸是大家公认的好干部。”
余又朵说:“是的,我们在家也能感受到我爸爸是好人,所以我就想给我爸爸写传记,麻烦你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
倪大姐开始回忆,余又朵打开手机录音:
“我妈当年在公社食堂做炊事员,和你爸爸接触比较多。我妈一生都惦记你爸爸,说怎么有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真的是大公无私,他有时候去县里开会,只要时间来得及他就为公家省两元的交通费,走路回来需要3个多小时。
你爸爸经常晚上11点才从大队回来,我妈说看见他卷着的裤腿满是泥土,穿着草鞋,衣服是最便宜的面料。她就很感慨,余书记人太好了,难怪大家都说他是农民书记。
我妈常说余书记就是我们身边焦什么的人物,我妈没有文化,她不知道焦裕禄全名。”
余又朵边录音边认真听着,心理一阵阵的难过,但是她克制着,她问道:“我爸爸那么晚回来,为什么不住队里,第二天回来不好吗?黑灯瞎火的回来干嘛?”
倪大姐感慨道:“你爸爸那个人,我们知道,他不是有必要的事需要留大队里,他绝对不会麻烦社员,能回来就回来。你家没有搬来汉亭时,你爸爸住公社,常常回公社还没有吃晚饭,我妈给他留饭,他从不计较我妈菜饭做的好坏,搞什么就吃什么,付钱付粮票,还一直说麻烦我妈,其实他都是为了公事,真是一心为公。”
余又朵:“是的哟,我爸爸经常晚上回来,对他来说,公家的事永远是第一。”
倪大姐接着说:“我当年才二十出头在广播站工作当播音员。你爸爸很热爱工作,很认真。当年经常开电话会议,关于各种粮食生产、收购任务布置等通知事情都要通过广播来完成。各个大队队长要准时在电话机旁边守着,你爸爸反复吩咐我们广播站的工作人员务必保障总机、分机工作正常、线路畅通。他对工作要求很严,广播站冯站长每次只好步行几十里检查线路,你爸爸都要问的很详细,总说我们辛苦了,其实是公家的事,他就好像自己家的事。我们都被他感动,不敢马虎。”
“我爸爸工作认真,把周围的人都累死,估计把你累死了吧?”余又朵对旁边的冯站长说。
“那没有办法,我是累呀,一天走几十公里检查线路。哪敢马虎?你爸爸盯着呢。”冯站长说道。
“我爸爸工作认真估计也会得罪人。”余又朵说。
“哦,那是极少数人,也有。你爸爸坚持原则,是会得罪人。但是汉亭镇的老百姓都说你爸爸好。因为我们在工作中点点滴滴都能感受到你爸爸凡事都为他人、为公家考虑,一直都在奉献,真是无私的奉献。人要有良心,不能说瞎话,你爸爸人真好。”倪大姐不住地赞叹余又朵的父亲。
余又朵说:“奉献有什么好?自己吃苦,家人跟着吃苦。”
倪大姐说:“嗯,是的,你们家人估计确实也吃了苦,你爸爸又不怎么顾家,你们不要怨他,他是好人,我们都怀念他。你爸爸对我们也有影响,我妈一生也很善良,我们教育我们的孩子也要做善良的人。”
十五 基层公仆
2022年6月23日下午,学生叶凡驱车带着余老师再次来到汉亭镇,他们约上冯站长。在冯站长的带领下又开车约二十分钟,到了汉亭镇下面的一个叫马塘的大队,继续进行走访活动。
他们下了车,走进了一条小路,这条路有些不平坦。冯站长提醒大家注意路况,路上有些碎石,还有些坑洼。
冯站长边走边说:“当年这个大队的队长已经90岁了,前几天刚去世,他与你父亲在工作上有直接联系,他在世也曾经常念叨你父亲。”
“好遗憾!”余又朵心想真的要抓紧时间走访,如再迟个五年那就是终生遗憾了,现在可是最后的时间了。
“我马上带你们去找的人是后来的队长,当时你父亲在汉亭时,他还是个小会计。”
冯站长带他们走到一家院子门口停下来了,余又朵看见门是开着的,很欣慰。
“老高在家呢!”冯站长直接进了门,余又朵他们紧随其后。他们看见屋里有一个大个子,岁数也不小了,但比冯站长要稍年轻一点。
“老高,给你介绍个人,余国理的女儿,想了解她爸爸的一些情况。”冯站长对着大个子说。
老高看看余又朵,不住地点头:“余国理呀,我知道,我知道。余书记,好人呀!”
他不假思索地对余又朵说:“你父亲是个好干部呀,工作上吃苦耐劳的很,对老百姓也很关心。”
余又朵问:“怎么关心呢?能说出具体的事情吗?”
老高招呼大家坐下后,开始努力地回忆:
“当年我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但是,我知道大家说起余书记都竖大拇指。每家遇到的情况不一样,不管哪家有困难,余书记只要知道了都会帮忙的。
当年我是大队会计,我对你父亲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儿子四个月的时候,孩子他妈生病去世了,孩子没奶吃了。我是既伤心又犯愁,当年物质贫乏,牛奶也买不到。余书记正好下队时,知道了我的情况后,非常关心我的孩子。
他到处托人找关系亲自给我弄牛奶,有时候搞不到牛奶,还帮忙弄点米糕之类,一直坚持了一年多,孩子能吃米饭,我真好感动!”
“哦,原来我爸爸不是不会搞关系,为大家的利益他也会动用关系,可是就是不会为自己家的事搞关系。”余又朵内心很不是滋味。
老高继续说:“第二个最深的印象,就是身先士卒,吃苦在先,无私奉献,不讲官架子。他到我们大队来,没有哪一次不下地干活的,这里的人都知道。修河时下大雪,你父亲就像民工一样挑土,穿短裤下河、干活,吃了很多苦哟。”
叶凡边拍照边对余老师说:“大家都在说你爸爸修桦洋河的事迹,余老师,你可以关于修桦洋河事迹搞一些艺术创作。”
“是的,走访完再说。”余又朵说。
“你爸爸呢,好干部的特点他都有,具体的事情,因时间过去久了,都几十年了,不记得了。”高队长说他记忆力不太好了,但是对余书记印象是最深的。
“高队长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再联系我,好吗?”余又朵把电话号码留给了高队长。
走访完高队长,冯站长又带他们开车十几分钟,去了另一个大队,叫黑山大队。
冯站长说:“这里的老人也很少了,大队干部也都去世了,我带你们找一个社员看看。”
他们一行来到路边的一户农家,这家门是开着的,不过他们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没有回应,冯站长在各个房间找了一遍,也没有人。
冯站长说:“我到附近找找看,门开着,应该有人在家。”他在门外喊了几声:“老苏,老苏。”
这时,门口的自留地里发出了一个老汉的声音:“哪个?”
因自留地植物比较高,人蹲在里面,外面人是看不见的。一会儿,有个老人走出来了,身体有点佝偻。冯站长认出他了:“老苏,在干活呢?”
叫老苏的农民也很惊讶:“冯老,你真稀奇,怎么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冯站长介绍了余又朵他们一行。
老苏听说是来了解余国理书记的,他马上激动起来,拍着大腿说:“余国理书记呀,人太好了呀。”
他赶紧很热情地倒水招待余又朵他们,他搬了几个凳子,让大家坐在屋子外面,然后他点了支烟,开始很认真地对老书记的回忆:
“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余书记的好,他是很勤劳、很朴实的农民干部,大家都称他‘农民书记’。我们所在的村比较穷,解放前大家都吃不饱饭。所以你爸爸经常到我们这边来了解农业生产,了解大家的生活情况。你爸爸一来大家都欢迎,他只要上台讲话,就有人提醒:‘余书记要讲话了。’大家都立马安静下了。”
“我爸爸在大家心中有威信?”余又朵问道。
“有!有!”老苏说:“大家都很敬佩你爸爸,他不仅是实干家,他好像懂的很多,有文化。在开会时,他讲历史,我印象深的是有次讲我们要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说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推翻了三座大山,赶走了帝国主义,现在我们做了主人,要靠自己努力把我们的生活过好起来。”
老苏弹了弹烟灰说:“如果是别人说这些,我们会觉得是在说教,但是你爸爸讲这些,我们都很感动,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听的很认真。”
“我知道,因为我爸爸他说这些都是发自内心里的话,而不是为了做报告而讲的。”余又朵说。
老苏点点头说:“嗯,印象太深了,都几十年过去了,到现在我还能记得他说话的语气和声音。”
“谢谢你!”余又朵想起父亲的声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忍住了。
老苏继续说:“我没有多少文化,你爸爸还具体说了什么内容,我现在记不得。不过他总是围绕着实际问题,不讲假大空的话,还说我们国家还很困难,我们不仅要自力更生,还要支持国家建设等。”
这时冯站长接话说:“是的,她爸爸不讲假大空的话,一句假话都没有,太朴实。”
“是的,是的,你爸爸经常到我们大队来,看看实际情况,他每次来都和大队书记一起到田里去看看,带着个小本子,不停地记着。”老苏说道。
“是的,我对她讲过,她爸爸有个习惯,到哪里都带着小本子,把各种问题都记在小本子上。”冯站长说道。
老苏继续说:“是的,你爸爸说要亲自掌握第一手情况,怕别人弄虚做假。余书记下队不像有的干部,有的干部比你爸爸狡猾,下队就走走看看,你爸爸是真干活。每次来都和社员们一起干活,每次来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
“这个我相信,我爸爸很务实。”余又朵说。
“你爸爸来我们这里,有时候大队部里面不开火。他就在村民家吃饭,他从不挑食,与我们吃一样的,遇到什么吃什么。而且每顿饭一定都要给一毛钱半斤粮票,老百姓不要,你爸爸说必须要,这是规定,我们只好收下。
你爸爸还定期过来检查工作,如果完成的好,他随身带点毛巾什么的发给我们作为奖励,担心我们以为是他自己掏钱买的不要,特意解释是公家钱买的。”
老苏接着说:“当年在我们农民看来公社书记是很大的官呀,大队书记我们都不敢含糊,何况公社书记?但是,他从不把自己当官,真像广播里宣传的好干部形象,所以我对你爸爸印象特别深刻。我到现在没有看到比你爸爸更好的书记了,我老了不怕得罪人。”
“冯老,你说呢?”老苏大大咧咧地笑着对冯站长说道。
“是的,我也是这么说的。”冯站长肯定地说道。
“是的,冯叔叔,一直对我说,我爸爸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书记,你们都是善良、正直的人!”余又朵说道。
“真的,余书记是我心中永远难忘的最好的书记!”老苏深情地说,余又朵很感动。
这时,叶凡说:“苏老,谢谢你回忆我们老师的父亲事迹,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手写一点?”
老苏说:“我文化不高,不知道写的好不好?”
余又朵说:“能写就好,谢谢苏老,有空麻烦给我写点。”老苏答应了。
“好,好。我写好了联系你!”老苏答应了。
余又朵感谢了老苏,他们开车往回走。
经过一块农田,冯站长指着一块稻田说:“当年你父亲就在这里插过秧。”
余又朵看着这块稻田,她想,如果她父亲还在多好,她一定带他过来看看,可是……
这时冯站长的话打断她的思绪,他又说了点往事说:“我和爱人有时候从这里走,她还会想起你爸爸。她是当时的插秧能手,你爸爸和她在一起插过秧,你爸爸从不搞形式,每次都认真插,他还和我爱人开玩笑说:‘我们比赛,看谁插得又好又快?’每次你爸爸秧插的又好又快。”
“是的,我爸爸做每件事都那么认真。”余又朵心疼地说。
余又朵说:“那我们就在这里走走吧。”
他们下了车,余又朵望着这黄灿灿的稻田,她想她父亲如此的热爱工作,在这块土地上撒下了很多的汗水,无论如何要把他的传记写出来。
这时候,走来一位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估计有七、八十岁了,冯站长与她打招呼:“欧香妈妈,去哪里?”
这个叫欧香妈妈的老太太说去哪家打麻将,问余又朵他们是谁?冯站长说:“她是原来老书记,余国理的女儿,她给她爸爸写传记,过来了解情况。”
欧香妈妈说:“哦,余国理呀,那是个好书记呦”。
余又朵赶紧问:“怎么好?”
老太太说:“余书记在我们这里好是出名的,大家都说他好。记得有次,我们几个社员想表现表现,说早点到田里干活,争取第一个到。我们第二天早上很早就去了,但是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已经在田里了干活了,我们走近一看,呀,原来是余书记!我们都感叹:余书记真像大家说的那样,是好书记呀。”
余又朵听着心理又难过起来了,但是,她对自己说一定要坚强,她对老太太说:“谢谢你还记得我爸爸。”
“记得记得,你爸爸人真好。还记得有年冬天的时候,雨水多,有段到田里路面有大片积水,余书记还亲自与他人一起找了点费木料铺在了路上,这样社员到田里干活就不会湿脚。当时大家都讲余书记不是嘴巴上说关心老百姓,真得用自己的行动关心老百姓。”老太太真诚地说道。
余又朵听说老太太的回忆,她再次后悔自己做的有点迟了,否则还会有更多关于她父亲的故事。
不过通过这些人的点滴回忆,她父亲工作的特点逐渐明显:工作认真,脚踏实地,关心他人,无私奉献。她想,简直就是教科书上的人民公仆的形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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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临危救人
前几次对父亲生平事迹走访都很顺利,目前所有受访人对她父亲几乎好评如潮,这是余又朵没有想到的。大家都表示遗憾的是余又朵这件事做迟了点,她父亲去世已三十年了,有很多老人已不在世了,所以她决定现在需要紧锣密鼓地去做。
2022年6月25日下午,因为她的学生有事,余又朵不会开车,她叫上妹妹送她去溪河镇。在那里,当年她父亲曾做过副书记,不过溪河镇现在已经不属于团州市了。
虽然妹妹不是很赞同余又朵写父亲传记,但是余又朵坚持要做,妹妹也没有办法。妹妹表达只负责开车送余又朵去走访,不参与走访内容。
余又朵父亲履历显示在1963年9月到1972年10月期间,她父亲分别在溪河镇、新封镇两处工作过,这段时间基本上是*****时期。不过这两处目前都划出了团州,而且新封镇镇政府已撤销,她只能去溪河镇走访。
到了溪河镇,余又朵找到了现在溪河镇社区委王木根书记,王书记听说余又朵想给这里原来的老书记写传记,很热情地接待了,并积极帮助余又朵打听有知道余又朵父亲事情的老人。
因年代过去几十多年,很多人都去世了,溪河镇目前的干部都不了解余又朵父亲。但是,很幸运,社区委有位程主任,是一名快退休的干部,他说想起来一个人,祖朝兵书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溪河镇工作过,不知道祖书记是否知道余又朵父亲的事情?
程主任热情地带着余又朵姐妹去找祖书记,令余又朵很欣喜的是不仅找到了祖书记,而且祖书记竟然耳不聋,身体看起来还很健康。祖书记已有九十二岁了,皮肤很白净,收拾的很利索。
当程主任告诉祖老,余又朵来打听她父亲余国理书记的事情时,祖老眼睛一愣,有些激动说:“余国理的事情,我当然知道了,年轻时候我们很熟呀。”https:/
余又朵打开了录音,听祖书记慢条斯理地回忆她父亲的故事:
“你父亲当年在溪河公社工作,我在溪河镇工作。溪河公社管溪河镇以及下面几个如红杨镇、阳桥镇等五个镇。公社政府就在溪河镇,所以我与你父亲很熟悉。你父亲老实本份是出了名,不管是为人,还是工作表现好的别人都没话说。平易近人、农民形象,工作认真负责,在当时溪河也是出了名的好书记。”
祖老接着讲了几个大家共识的余又朵父亲特点:对工作兢兢业业、对老百姓是贯彻了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无私奉献是常态,是大家共认的好人、好干部。
余又朵认真地听着,说道:“祖老,我爸爸在溪河的时候,应该是我们国家最复杂最艰难的时候,*****就在那个年代,我爸爸和你们一定很不容易。”
祖老说:“那当然了,我们都承受着各种挑战,你父亲当时已是二把手了,压力很大,他工作起来非常不易。”
“怎么不易?”余又朵追问道。
祖书记努力想着说:“那时候有些乱,事情多,具体想不起来了。”
他敲敲头说:“我想起来了,你父亲很善良,在**时期帮助甚至救了很多人。”
“哦,怎么说?”余又朵好奇地问。
祖老说:“我记得一件事,大概是67年左右吧,公社有个秘书名叫李大柱,他有天下队到甘山马村办什么事情。那年**好像开始不久,大家很兴奋,都积极开展各种运动。
那天很多社员聚集在一起搞活动,怎么突然有人说李大柱解放前曾做过土匪。李秘书竭力解释,他没有作过土匪,但是大家就是不相信。
有人鼓动说李大柱曾是人民的敌人,应该立即绑起来处理,直接投到河里去。有一位善良的社员狂奔到公社,找到你父亲告知情况。
你父亲一听,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赶紧赶到马村。**时期,群众运动有时候很疯狂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整人。你父亲满头大汗赶到后,李大柱已经被人绑着,拉到河边,就要被投河了。你父亲几乎舍命地阻止,他给聚集的社员解释这个秘书没有做过土匪,不停地说好话,还不断给大家作揖,求大家放了李秘书。
你父亲的行为感动有些社员,尤其平时对你父亲印象好的社员,也开始帮你父亲说活:‘余书记说话了,李秘书没有做过土匪,我们不绑他了吧。’
但是,有的社员执拗地说:‘那余书记必须做担保,如果李大柱曾做过土匪,我们就找余书记算账。’
你父亲肯定地说:‘我可以担保,他有问题找我。’
社员再三让你父亲确认、担保李秘书没有做过土匪后,才放了李秘书。
事后,大家都替你父亲捏把汗,如果李秘书真做过土匪,你父亲就是包庇罪了,不仅做不了副书记,还会被连累呀。幸运的是,李秘书确实没有做过土匪,可能是长的有点象过去的某个土匪,造成了误会。
后来有人问你父亲,是否真知道李秘书没有做过土匪?你父亲憨厚回答说:‘当时我只能相信李秘书的话,否则他就没命了,先救人要紧。’
大家觉得你父亲真得太好了。那个李秘书说,如果不是你父亲及时赶到,他的命就没有了。”
听祖老说完这个故事,余又朵与程主任都沉默了,妹妹在门外,她不愿意听父亲的任何信息。
余又朵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父亲的好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再次庆幸自己的决定。
过了一天,溪河镇的王木根书记又给她联系了一个老人,当时在溪河镇下面的王家村大队工作过,了解她父亲的一些工作事情。
余又朵马上联系了学生叶凡,约定了时间,她又去了溪河镇继续开展走访工作。
余又朵他们在王木根书记的带领下找到了名叫王中荣的老人,当时在溪河镇王家村担任过团总支书记,现在七十多岁了,个子不高,很干练,一看就是勤快人。
在王中荣家里,大家坐下后,王中荣老书记开始回忆,他说:“我当年还很年轻,才二十岁左右吧,不在你父亲手下直接工作。不过你父亲常下队,我们也接触过。我对你父亲印象很深刻,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淳朴,勤劳,就知道工作,不像别的干部摆架子、打官腔,就是好干部代表。他下队时就和社员一起干活,能吃苦。”
这和大家的评价是一样的,余又朵问了另一个问题:“上次从祖朝兵老书记那里走访后,我就有了个疑惑,*****时期,很多人被打成了右派或被迫害,我父亲怎么没有受到影响?”
王中荣书记笑笑说:“你父亲没有被迫害,可能是你父亲人好吧”。
过了会儿,王中荣书记想了想说:“你父亲在溪河公社时期确实正处于**时期,不过你父亲工作能力挺强的,尤其你父亲能坚持工作原则,牢牢抓住生产,他不热衷于搞运动,很受老百姓的拥护。”
“哦,怎么说?有具体的事情吗?”
王书记抽了口烟,说:“想起来了一件事,记得有年,具体哪年不记得了,用电紧张,溪河公社与溪河镇争夺变压器的事情。”
“怎么说?”余又朵觉得有故事了,问道。
“那年夏天用电受限制,有的地方需要停电。公社方面力争首先需要保障生产用电,而镇里**小组在搞运动,要优先考虑民用照明,两边人聚集在变压器附近,争夺变压器,几乎要打起来了。
你父亲当年还是副书记,他及时赶到现场与**工作组的人斗争。他讲了很多话,力挺首先要考虑公社生产用电,最后化解了危机,把变压器给了公社,有利于保障了粮食生产。大家都觉得你父亲很务实,正真地为老百姓着想,老百姓心里是明白的。”
余又朵听了很难过,她想起来母亲也曾埋怨,父亲在工作中,哪里有困难有棘手的事情,别的干部躲都来不及,而父亲从不回避、不逃避,迎难而上。母亲抱怨父亲就是傻,一心只为工作,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考虑后果。
王中荣书记继续说:“我记得你父亲在这里工作时,大家对他评价很高,肯吃苦,带头苦干,很朴实,虽然是个农民形象,还是有威信的。
**运动曾经轰轰烈烈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影响。但是老百姓还是有一定的是非观念,你爸爸人好,所以没有受到大的影响。”
余又朵欣慰地说:“那真的要感谢溪河人民,保护好人。”
王中荣书记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起来了,在**时,还有件事在溪河镇闹的挺大,大家都知道。”
大家也好奇,都问:“什么事?”
王中荣书记说:“据说那年你父亲正在组织有关人员开生产会议,突然几个革命小将闯进会场,宣传*****的活动。”
“什么活动?”余又朵问
“具体什么活动我也不知道,当时你父亲说:‘等我们把生产会议开完再说。’
**小将说你父亲不支持**,就喊:‘打到余国理书记,打倒余书记。‘
你父亲当时好像说:‘革命也要吃饭呀。’
**小将们说你爸爸狡辩,就把你爸爸揪出会场,拉到镇子上去游行。
走到你家门口,有人说:‘这是余书记的家。’
大家见你家门是上了锁的,有个红卫兵就拿了个封条把你家门封了。
不一会儿,怎么你家有个毛毛‘哇哇’在屋里大哭,原来你妈妈出门了,把你家哪个孩子锁里面了,红卫兵以为门是锁了的,没有人在里面,就贴了封条。
你家那个毛毛在里面一直“哇哇”大哭,声音很大。镇上有支持你父亲的人就大喊:‘红卫兵杀人了,红卫兵杀人了,把毛毛封在屋里面了。’
不一会儿很多的人跑到镇上聚集在你家门口,纷纷谴责红卫兵的不得人心的行为。革委会主任迫于压力,只好下令让人撕了你家的封条。
同时大家呼吁余书记是个好书记,工作认真负责,不占公家便宜,也肯为老百姓做事。干嘛要批斗他?后来你父亲就被红卫兵放了。”
余又朵说:“这个故事我妈在世时也说过,被封的是我家老三。那是1966年,我妈有事出门了,当时老三才出生几个月,还没有断奶,饿了大哭。我妈说如果老三当时没有在屋里大哭,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被放了?**时期,一件偶发事件,都能让人有灭顶之灾。”
余又朵听说这些事情,想想她父亲在基层工作了三十几年,其中担任副书记和书记近二十年,主要是**时期,期间一定经历了太多的故事,遗憾很多人不在了,否则还有更多故事。
父亲在世很少说这些故事,不过余又朵安慰自己,如是再迟五年可能真的找不到父亲的故事了,那才是她的终生遗憾!
十七 夺伞事件
余又朵走访完溪河镇几位同志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汉亭镇。
2022年6月30日下午,她的三姐也参加了这次的走访活动。学生叶凡开车,在周书记的带领下,他们去一个叫肖白陈村的地方走访。
周书记也快八十岁了,很壮实,个子高,看的出来是个长期干体力活的人。
他原来是汉亭镇汉亭大队的书记,他在车上说着关于余又朵父亲的故事:“我家就住在原来你家附近,我经常看见你父亲大清早去挑水,你父亲的勤劳我是亲眼所见。你父亲在汉亭镇工作时,我还不是大队书记,我有点文化,所以原大队书记让我在大队部帮忙。因为我也是肯干的人,后来就做了大队书记。关于你父亲的故事,还有一件事印象比较深……”
“什么事?”余又朵好奇地问。
“夺伞事件。”周书记说。
“怎么说?”余又朵没有想到每个受访人都能说出一些关于她父亲的故事。
“是这样的,有年闹洪水,那天你父亲带着几位公社干部和社员在圩埂上看水情。突然天又下起了大雨,圩埂有一处好像比较危险,可能会淹没稻田。大家都忙着找工具挖土填圩埂,你父亲也积极参与,大家几乎都在淋雨干活。
但是其中有一位干部竟然打了把伞,还在指手画脚的,当时你父亲一把把那个干部的伞夺下来扔在地下,说:‘大家都在拼命抢险,你搞什么特殊?’,那个干部只好淋雨与大家一起干活。”
“啊?我爸爸怎么能这样?,不是让人下不了台嘛?”余又朵有些吃惊说。
“是的,搞的那个干部很难堪。但是,这件事很快大家都传开了,都说你爸爸好,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则,不搞特殊,还要求其他干部不要脱离群众。”
“啊?”余又朵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父亲的这个行为。
“我和你爸爸一样,也老实,就知道拼命干活,把身体都搞坏了,不划算。”没有想到周书记竟然叹气说道。
“怎么不划算?”叶凡问。
“穷呀,一心为公的思想,家里哪里有钱呢?过去一心为公还能图个名,现在有钱就是本事,一心为公就是傻子,我的几个子女有时候也埋怨我。”周书记好像有些怨气。
“时代不同了,要求不同,确实你们那代人不容易。”余又朵安慰他。
周书记似乎有些懊恼,说道:“是呀,当年如果有点私心,改革开放后,我去承包原来的集体企业,哪怕是窑厂,再到银行贷点款,肯定能挣点钱呀。
人民公社废除时,宁可让原有的集体企业倒闭,或廉价卖给别人,我都没有想到拿过来自己经营,因为我的头脑里的想法就是不能占公家的一点便宜。你们看我一辈子就在这里,默默奉献了一生,哪个人说我好呀?”
余又朵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说:“你是好人!”
叶凡说:“那个年代的人,哪里有多少经济意识?所以发财是极少数呀。”
“是的,我们那个年代人真不划算,先要我们奉献,搞公有制,后来又改革开放,搞私有化。我们老实人,转不过来弯,老实老实的一辈子就过去了。”周队长还是在叹气说道。
“你们那代人为国家做了贡献呀。”余又朵努力安慰他。她心理想,是呀,人无法超越时代的局限,有时候更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周书记指路,他们一路上说着,开车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来到了陈村,这里只有几户人家。
周书记带着余又朵他们找到了一户人家,他说这家老人叫柳树德,柳老认识余又朵父亲,余书记在汉亭工作时常来这里。
他们走到这家门口时,看见一个老人正好扛着一捆竹子从外面回来。这是位黑脸汉子,也有七、八十岁了。周书记说这就是柳树德老人,当地的村民。
周书记介绍了余又朵他们的来意,柳树德看看余又朵点点头,说:“真有点像余书记。”余又朵确实有点像父亲,尤其脸型,棱角分明。
柳树德老人放下竹子,招待余又朵他们坐下。
“你记得我父亲?”余又朵问道。
“记得,余国理书记,印象太深了呀!他个子矮矮的,不过很壮实,尤其腿很结实。”
“是的。”余又朵点点头,但是她不敢仔细回忆父亲的形象,否则心里会很伤感。
柳老坐在椅子上开始回忆余又朵的父亲,他说:“你父亲是好干部,吃苦的干部,不象有些干部搞假的,搞形式。你父亲不摆官架子,不搞官僚。
你父亲没有什么弯弯绕的东西,真干,也很实干。你父亲严格要求自己,就是干事的干部。他经常下队,与村民同吃住,还交伙食费,大家都欢迎他,他从不麻烦别人。”
余又朵说:“是的,我爸爸特别体谅别人。”
柳老说:“记得有年夏天,你父亲来我们大队看稻子收割情况,我们还没有收割完,他就亲自下地与社员一起干活。
到了晚上,同行的一名干部一定要找有蚊帐的床睡觉,而你父亲就睡在外面。社员给你父亲找个有蚊帐的床睡,但是你父亲说天热就放个凉床子在外面吧,一会儿他就在凉床子上睡着了。我们讲,这真是个好书记。”
余又朵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这就是妹妹担心的,人家会说她们父亲是个傻子,一位公社书记真的像一位农民,只知道干活,无私奉献。
她吸了口气,说:“估计他太累了,他的境界又高,严格要求自己。”
柳老感慨地说:“是的,他是领导,白天是真干活。其实你父亲找个有蚊帐的床睡觉,也不算特殊化吧。他又不会耍门道,老老实实的苦干,不像有的干部就做做样子。”
他对周书记说:“周书记知道,有的干部很会耍滑头,拿个镰刀割几把,做样子吧,是哪位干部我就不说了。”
周书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柳老继续说:“哪像余书记是真干呀。我还记得有件事,有次大队食堂提供的伙食只有冬瓜汤,加半斤米饭。你父亲干完活,正在吃饭。有个上海来的下放大学生过来吃饭,一看伙食这么差,就有情绪,发牢骚,摔碗筷,不吃饭。
你父亲看见了就狠狠批评他,说到农村就是要接受锻炼的,要学会艰苦朴素。责问这位大学生:‘大家都能吃,你为什么不能吃?’那个大学生看看你父亲,毕竟还是公社书记,碗里也就只有一点冬瓜汤,和大家一样,没有任何其他菜,他就沉默了,估计很受教育。”
在一旁的三姐听到这里,也露出难过的表情,她说:“谈到那时的上海下放学生,我就想起一件事。有次有个下放学生是回城上调什么,到我家找我爸爸签字。我正好在家,招待他们,搬椅子,给他们倒水。我爸爸在一个文件上签了字,这个下放学生好像很开心,临走时硬是丢了一袋糖果,花花绿绿的,我觉得又好看又好吃。我正开心呢,可是我爸爸说人家的东西不能要,这个要还给人家的,我眼巴巴地看我爸爸拿走了那袋糖果。
可是过了几天,我在学校看见有个副书记的女儿拿着好像同样的糖果在班上吃,还给其他同学吃。当时我心里好难过,觉得我爸爸不爱我们。”
余又朵赶紧安慰三姐说:“当时爸爸是正书记了,他不拿人家任何东西是对的,他要以身作则。”
叶凡也很受感动,安慰余又朵三姐说道:“余书记不是不爱你们,他有他的工作原则。”
他又对余又朵说:“余老师,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不能忘记你父亲,余书记太好了。”
三姐说:“哎,我爸爸对外面人是好呀,不过我妈都气死了。在我爸爸只有三、四十元工资的时候,他坚持每月用5元支助一个学生读完团州师范学校,四年呀,我妈和我爸爸吵,说家里也缺钱,可我爸爸说他是孤儿,不支助,他会饿死,我们又不会饿死。”
余又朵:“是的,我也听我妈说过.”
叶凡说:“那时候5元钱也不少了呀,那个学生毕业后来谢过你爸爸吗?”
三姐摇摇头说:“谢个头呀,后来都不知道那个人去哪里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余又朵说:“那个年代的人都不容易,爸爸是对的,帮了就帮了,就不要指望别人来报恩。”
走访结束回到团州,余又朵到她三姐家后,两姐妹互相看看,再也忍不住都流泪了。
三姐说:“老五反对你,就是这个原因。爸爸太傻了,只知道自己吃苦,太老实了。讲起来当公社书记,除了领点工资。一点好处没有,就知道吃苦。”
余又朵抹着泪说:“下次,你不要再去了,所有的痛我来承受吧。”
余又朵说:“其实,我也知道爸爸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是傻,但是他就是这么个好人,你让他学坏,他坏不起来。别人可以嘲笑他,但是我们子女不能!即使父母做了傻事,我们也不能嘲笑呀!就像我们子女也会作傻事,父母能嘲笑我们吗?”
她继续说:“父母可能都有缺点,但是我想有个老实的爸爸总比有个吃喝嫖赌的爸爸好吧,所谓的他老好总比打骂我们好吧?至少他没有让我们挨饿受冻吧?”
“我不是说他老实对我们有什么不好,是觉得他这样不划算呀,他一生自己都没有享过福,凡事都考虑别人,自己再苦都自己承受。”三姐有些泣不成声。
余又朵看看很伤心的三姐,说:“下次走访,你不要去。”
三姐沉默了一会,说:“那你要坚强点,如果感觉不好你就停下来,或干脆不要做了。”
余又朵说:“我会的注意的,确实每次走访回来我都会忍不住哭。就是觉得爸爸太善良了,所以命苦,不公平。爸爸太无私,总是付出;心太软,总是替别人着想,宁可自己吃点亏;太勤快了,宁愿自己多做,任劳任怨。不过经过这些天的走访,我庆幸自己做了。我不想爸爸一生不留一点痕迹,我肯定会坚持做下去的!”
三姐皱眉说:“我是担心你,有个写日本侵略中国历史的女作家,后来都自杀了。”
余又朵安慰三姐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张纯如,我不知道她是否是自杀?但是写逝者的故事确实会产生一定负能量,遗憾的是她在做那个事的时候,没有评估一下风险,更没有采取一定的措施保护自己,我很为她难过。不过我会控制好的,我懂心理知识,我还考过三级心理咨询师呢,你放心吧!”
余又朵回到家,立马打开手机听《好运来》这首歌。她原打算每次走访回来后,重新听一下走访的录音,整理走访内容,但是她放弃了。因为重听一边她更无法控制眼泪,她怕自己陷入悲痛之中,产生不良情绪,造成对自己的伤害。
她除了听听音乐,还找点娱乐剧看看,努力消除对父亲思念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她想她一定要平安的完成走访活动。
她爱人每天晚上都给她打电话,因为很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她爱人还安慰她,三十年都过去了,不急这点时间。他们约定等余又朵走访完后,正好是暑假,就去他身边整理走访材料。
十八 前人栽树
这段时间,余又朵又走访了好几位她父亲曾经的老同事和村民,走访的收获也超出了她的预想。
原汉亭公社社员,杜师傅说:“我记得唐山大地震那年,很多人晚上在屋外搭棚子睡觉。有的社员却不愿意在外睡觉,政府就倡导大家开门睡觉。夜间我看见你父亲打电筒在汉亭镇街上巡逻,几乎一夜没有睡觉,大家都感叹余书记真是无私奉献的干部。”
原汉亭公社社员,月亮妈妈说:“你家就住在我家附近,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你家根本不像我们心里的公社书记的家,没有想到和我们农民家庭都差不多。你家住到我们这里来,说是因为你家孩子多,会吵闹,影响公社工作,就没有安排在公社政府大院里住。你家住的地方原来是拖拉机修理厂,简单处理一下,你家就搬过来了,旁边还有墓地。
你们住在这里时,你妈有时候找你爸吵架,说家里五个孩子你爸爸很少管,只知道工作。你爸妈吵的厉害了,我们还劝过架,我们知道你爸爸确实就不怎么顾家。有次,你家米都没有了,你大姐还来我家借米,我都很惊讶,毕竟是公社书记家呀,印象很深。”
原汉亭公社社员,曾师傅说:“你父亲一点干部架子都没有。我们有时候在一起吃饭,还在一起干活,他就是一个农民形象。那年我们修桦洋河的时候,我看见他几乎每天很早起来,在大家开工前,把路面清理出来,总是提前把事情安排好。晚上他走的也很迟,他帮忙整理一些收尾工作。”
原新封公社农机站的站长,梁站长说:“在我印象中余书记工作很认真,对我农机这块很支持。他很信任我,他曾指示广播站,只要有农机方面的事需要通知社员,不需要你父亲批准,可直接广播。你父亲说农业生产是大事,要尊重科学知识。他多次笑着说对我说:‘你是这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完全相信你。’
余书记不仅工作认真,还很关心他人的生活,体恤下属。记得有次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我的母亲又生病,我家已经没有钱吃饭了。余书记知道后,立马让会计在他的工资上提前支了15元给我,及时解决我们的生活困难,我们一家都很感动。”
……
听着这些人深情的回忆,余又朵已基本了解她父亲当年在溪河、新封、汉亭工作的作风,基层群众一致认为她父亲像极了焦裕禄,余又朵的内心五味杂陈。
她又想她应该找找她父亲的老领导,看看在领导眼里她的父亲是怎么的人?她想起了两个人,分别是她父亲在基层工作时的时任县长。打听到一位县长,遗憾的是,这位县长已快100岁了,虽然健在,不过目前不在团州市,而且据说这个县长已有些老年痴呆。
另一位县长,余又朵记得父亲在世时曾多次在家提过他的名字,叫张宏书,父亲对他评价不错。
2022年7月2日下午,余又朵在学生叶凡的陪同下,去往当地一家养老院找张宏书老县长。
在路上,开车的小叶问:“余老师,这个县长九十多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余又朵说:“嗯,张县长有九十三岁了,我很想听听领导对我爸爸的评价。我打听到了张县长住的小区,小区保安告诉我,以前确实经常看见张县长在小区散步。张县长还挺健康的,不过现在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张县长在小区里的身影了。我又去了小区物业,物业工作人员告诉我张县长好像去了某家养老院,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养老院?我又多方找人联系了他家子女,最终打听到他在鸿达康养中心养老。”
小叶赞叹道:“余老师,你做事就是有韧劲,难怪想做的事都能成功,我要向你学习。”
余又朵说:“当然喽,既然决定做一件事,那是自然肯定要努力完成的,至于做的好坏另当别论。”
余又朵沉默了一下,有些伤感地说:“哎,其实我年轻时有过很大理想,可是我父亲意外去世后,让我的胆子变得很小,自此我胸无大志,只想平平安安得活着。”
她记得自己年轻时曾想过要做轰轰烈烈的事,也曾想去国外看看,可是自从父亲离开后,她就保守了,她的口头禅就是:“活着就好!”她想如果当年父亲意外没有发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怎么样?
“余老师,我觉得你做事还是很有魄力的,依你的能力与性格,如果你想做大事情,应该能成事。”小叶一直很欣赏余老师。
余又朵笑了,说道:“是的,我从小还是有点个性的,做事也是有点胆量。不过人的胆子大是有利有弊的,往好的方向设想,成就事业确实需要胆量。但是往坏的方面说呢,胆子大也可能未必是好事。
曾经有人多次拉我们投资某些暴利项目,可能我受家庭的影响,尤其是我父亲的影响吧,我都劝我爱人拒绝了,因为暴利行业既有风险也是有悖于传统道德观念。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的人生观就是不求富贵,只求平平安安。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受我父亲的影响,说不一定我们受暴利诱惑还会走上犯罪的道路呢!谁知道呢?”
“那也是的,我身边胆子大,进监狱的人确实有。”小叶赞同说道。
不过余又朵还是有点失落,说:“当然也许我胆子大点,说不一定现在成就很大的事业,还能帮助你们。”
他们一路上说着到了鸿达养老院,余又朵感慨:“很幸运,现在的人生活条件好,有些人还挺长寿的。这个县长九十多了,不知道是否记得我爸爸?”
经医护人员带领他们找到了张县长,张县长个子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有点瘦,笑眯眯的,很和蔼可亲。
令余又朵很庆幸的是,张县长不仅记得她父亲,竟然对她父亲印象很深刻。
张县长说:“余国理,我记得,个子不高,非常好的干部,能吃苦,肯带头,艰苦朴素,工作认真负责、生活简朴,人民群众对他评价都很好,这个我知道。”
余又朵心想县长就是有素质,她父亲只有一米六五左右,其实是有点矮,但县长没有说矮,却说不高。
余又朵听张县长如此肯定她父亲,激动地说:“谢谢张县长,还能记得我父亲。”
张县长微笑着说:“记得记得,尤其是那年修桦洋河非常辛苦,我还冤枉你父亲,印象比较深。”
“哦,怎么说?我只知道我父亲修桦洋河时,他冬天穿短裤下河干活的事迹,这在汉亭镇是出了名的。”余又朵没有想到关于修桦洋河还有故事。
张县长兴致勃勃地谈起过去:“那年冬天,农闲时节,我们县安排了十几万人上桦洋河修工地,但是没有想到那年连续下雪。我们指挥部讨论后决定下雪也要干,组织了这么多人不容易,哪能遣散回去?
那年一共下了13场大雪,我们看见屋檐冰冻吊子都有好几尺长,地上雪也有一尺多厚,河里水也积冰了,可见工程多么艰难。有的干部与民工吃不消,就会偷懒了,混工分。我们就严格监督,经常点名。有次我点名,点到汉亭镇,竟然你父亲不在,我就发火了,在广播里公开批评汉亭镇。”
“哦?我父亲怎么不在?”余又朵有些疑惑。
张县长笑眯眯地说:“后来他们公社一位副书记跑来和我理论,说:‘余书记大冬天的带头穿短裤下河干活,你还批评他,你真冤枉他了,你去打听打听。’
我去打听了,果然如此,大家对你父亲评价非常好,肯吃苦的很。点名那次,是公社有个急事,所以你父亲临时赶回去了,我知道冤枉他了。
后来我还知道,汉亭镇一直在挑重任,你父亲和一位公社主任轮流带队,大家在你父亲的影响下,干的很认真。这个工程修了两年,我也带头干,大家都不容易呦。”
“是的,我在走访过程中,也听很多人说修桦洋河时你也带头干,你们都是共产党的好干部!”余又朵发自内心里说道。
张县长一直微笑着,说起了当年的历史:“没有办法呀,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桦洋河虽然长,但是河道浅,涉及到好几个乡镇。每年雨水季节时,就会闹水灾,严重影响了生产,还有老百姓的生活。
经过几年研究,县政府决定在1976初开始大力修筑桦洋河。上半年河道有水时就组织民工修筑河堤,冬季农闲,雨水少时,就挖深河道,这样增加蓄水量。此项工程量较大,县政府动员全县每个镇都要参与,后来统计共抽调了120万人次,最后挖深了30公里的河道,修高了60多公里的河堤。问题是那时候生产力落后,几乎是手挖肩挑,用了两年时间完成了,真吃苦!”
“张县长,你真了不起,你还能记得这些具体数字呀!”余又朵很惊讶说道,毕竟张县长有九十三岁了。
“我当然记得,我是总指挥!工程也很苦,印象深。”张县长有点骄傲地说。
“你是我们的榜样!了不起!”在一旁的小叶伸出大拇指,也称赞张县长。
张县长脑子真的很清晰,他又转到他们谈话的主题,对余又朵说:“你父亲确实是好同志,这个干部很好,一直在基层工作。其实五几年我们就认识,当时在城关镇,他管组织人事,我是派出所所长,不过那时没有打什么交道。”
张县长说:“哦,我想起来了,与你父亲还打过一次交道,是修一江工程,不过比较匆忙,工程时间不长。”
“哦?这工程怎么说?”余又朵提起好奇心问道。
张县长说:“这个工程在桦洋河工程之前,大概在72年,我还不是县长,是副县长,但是我负责一江工程。那个工程直接关系到汉亭和文昌两个镇,他们那里不患水灾,倒是缺水。汉亭镇附近没有大的河流,一旦遇上旱年,汉亭镇及文昌镇就出现干旱,严重影响两地的生产和生活。县政府就决定炸开叫大七岭的山,这样在山那边的一江河水就可以引到汉亭镇及文昌镇。你父亲好像刚调到汉亭镇不久,我们要接触,因那个工程也是我负责,我抓的紧,一年多就结束了,也很吃苦。”
余又朵说:“你们那代人真不容易,我也听说了,因为你们的付出,在你们手上完成的几个工程意义是重大的,是造福团州市人民的。现在我们能喝上好水,吃上饱饭,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你们曾经艰苦的付出,大家都说你是好县长。”
张县长笑了,似乎有些含羞地说:“都是工作!”
他抓抓头说:“我突然记起一件事,修一江工程时,我与你父亲还一起送过一个病人。”新笔趣阁
“怎么说?”余又朵更好奇,心想:“我爸爸真是有故事的人。”
张县长说:“当年那个大七岭工程,炸山引水,每天都要在大七岭山上放几百个爆。”
“啊?几百个爆破?”余又朵不敢相信,怀疑自己的耳朵。在她看来一个爆破就很吓人了,何况一天几百个炮?
张县长肯定的说:“是的,一天就是几百个炮。要炸的山很高呀,面积也大。我们要把山炸开一个口子,让一江的水流到汉亭、文昌两个镇,工作量比较大。”
“哦,病人怎么说?”余又朵迫不及待地问。
张县长接着说:“是这样的,一天,有个被炮炸起的石头飞砸到了一个民工身上,血腥直流。当时驻工地的医生说是砸到肾了,马上给他包扎后,说要赶紧送医院,否则有生命危险。
工地离最近的县医院还有车程最少一个小时,受伤的人被抬去肯定来不急了,只能开车送过去。但是医生说这个受伤的人如果颠婆,更会危及生命。
我是听到广播的播报后,立马赶到现场。大家商量后决定,用担架把受伤的人抬着乘车送到医院。当时我二话没说,救人要紧,抬起受伤的人就上车。抬着受伤的人,我们在车上又站不住,大家只好跪在车上送到医院,抬人的四个人中就有你父亲,我们是真吃苦。”
“张县长真是好县长!”小叶听了,很敬佩张县长。
余又朵说:“是的,大家都说张县长是好县长。我想起来了,我妈在世曾说过,有次我父亲回来膝盖都破了,就是那次呀,我妈说,他还给那个人献血了。”
张县长睁大了眼,说:“哦?我不知道献血的事。有可能,那个人血流的很多。把受伤的人送到医院后,我膝盖有点痛,也顾不上了,我就让车送我赶紧回工地了。因为有很多事等着我决定,我匆忙回去了,交代你父亲负责处理。事后我也没有过问了,那时候事情真多。”
余又朵说:“具体我也不知道,就听我妈说,有天我爸爸回来的有点迟,我妈看见他的膝盖都破皮了,就埋怨他为公家的事怎么这样吃苦?我爸爸却说,有民工命差点都没有了,他这点算什么?他让我妈给他弄一碗盐水喝,说那个受伤民工送到医院,医生说要输血,他就献了,医生告诉他回去喝点盐水比较好。
我妈又想埋怨他,看他好像那么累,就没有说什么。我妈还去打了个鸡蛋,但是,我妈端过来时,我爸爸都睡着了。”
张县长说:“嗯,是的,那个年代好干部默默奉献的事很多,你父亲确实是个好同志,你们要继承他的遗志。”
余又朵非常感谢张县长提供的素材,临走时张县长还主动让余又朵留下号码,说他想起什么再联系她,余又朵真的好感动。
余又朵想,张县长一定有很多故事,不知道有没有人写?她写她父亲的故事,初心之一也是想了解那个时代基层干部的一些真实的历史。事实上通过走访,她确实了解了一些她不知道的本地历史,她觉得真的很有意义了!
十九 服务至上
这天周六上午,余又朵来到了团州市有名的金庭山风景区。平时这里她很少来,因为这段时间走访父亲的生平故事,让她十分的心痛,这也时常让她陷入悲痛之中。所以她想出来走走,试图排除自己的负面情绪。
金庭山是团州市人常来的地方,虽然现在是夏天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来这里散步、爬山、锻炼。走到山脚下的广场风景区,余又朵遇到了一位老人,是她高中时的地理老师,丁义平老师。
余又朵看见丁老师身体消瘦,有些步履蹒跚,体态是个名副其实的老人了。丁老师身边走着个老太太,他们走的比较近,余又朵分析是丁老师的爱人。
余又朵突然想起来,上高中时父亲在家曾说过丁老师是台湾家属,丁老师是他的工作服务对象。余又朵原计划按父亲工作时间顺序来走访,把她父亲在台办工作的走访放在最后。但是,今天既然遇上了丁老师,不如就问点父亲当年的工作情况。
“丁老师,您好!”余又朵主动迎上去,与丁老师打个招呼,
丁老师朝余又朵笑笑,皱起了眉头,可能在想余又朵是谁?其实在四年前,余又朵在高中三十年毕业聚会上,他们见过,但是好像丁老师已经记不得她了。
“丁老师,您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您的学生,88届的,我叫余又朵,您教过我们地理。”
丁老师笑笑,含着歉意,语言有点不太利索的说::“哦,人看了认识,但是名字一下子想不起来。”
“理解,您学生也多,不记得也正常。”
“不是不记得你,他很多东西不记得了。”这时丁老师身边的老太太说。
“这位是?”余又朵问。
“你师母!”丁老师笑呵呵地说。
“师母好!”余又朵和师母打招呼,师母身体看起来比丁老师要好很多。
“丁老师,身体如何?”余又朵问师母,因为她见丁老师的腿脚、言语都有些不利索。
“还好,身体其实没有大问题,就是记忆力差,过去很多东西不记得了。”师母说。余又朵一听,心里有点担忧,不知道是否记的她父亲?
“是的,我的记忆衰退的很,没有办法。我现在每天背诵诗,想阻止记忆衰退。”丁老师言语不是很连贯地说。
听丁老师这么说,余又朵想起来了,说:“丁老师,我还在《团州诗刊》上看见您写的诗!”
“是的,多写,多动脑。”丁老师开心地像个孩子似的,说道。
“好呀,好呀!丁老师是我的榜样,活到老学到老。”余又朵很赞赏丁老师的生活态度。
余又朵想了想,问道:“丁老师,您还记得我父亲吗?余国理主任,原对台办的。”
“余国理呀,原台办主任呀?”丁老师问道。
“是的,他是我父亲。”父亲在家提起过丁老师的哥哥在台湾。
丁老师很激动地说:“哦,我记得,记得。印象非常深刻,他是你父亲呀,余主任真是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当年工作认真的不得了。在我眼里,他是干部呀,但是他总是说为我们服务。”
“哦?你记得他呀?”余又朵很欣慰。
“记得,你父亲到我老家去过好几次,你父亲还好吗?”丁老师还是笑嘻嘻地说。
余又朵很惊讶,难道丁老师忘记了她父亲当年意外去世的事吗?
她试探着说:“我父亲去世有些年头了。”
没有想到丁老师却说:“哦,我不知道,我要知道了,就去送送他呀。”
余又朵进一步试探:“谢谢丁老师,我父亲七十岁生病走的。”
丁老师叹息地说:“哦,七十岁就走了,好遗憾!余主任人真好!”
余又朵确定丁老师忘记了她父亲的意外事件,一旁的师母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余又朵分析师母对她父亲的事情可能也不清楚,她决定没有必要告诉他俩真相。xbiquge
余又朵说:“谢谢您还记得我父亲,最近我正在给我父亲写传记。”
丁老师听了更高兴,说道:“哦?好呀,有孝心,我到现在还没有听说我的哪个学生给自己父母写传记呢?你是第一个!”
“是吗?丁老师,您支持我吗?”余又朵说道。
“支持!支持!太好了呀!余主任人也太好呀,我回去给余主任写首诗给你,我们加个微信。”
目前为止,余又朵遇到的几乎每个认识他父亲的人,对他父亲都是赞不绝口。她想也许她把父亲的故事写出来,肯定有人说她在艺术夸张。
“谢谢丁老师,您费心了。”余又朵说着,她打开了手机录音,她留下了每次谈话的录音,这样可以证明她没有杜撰父亲的故事。
丁老师很开心地说道:“谢什么呀,我还记得当年我父亲去世的早,我唯一哥哥又去了台湾。我和我母亲就在乡下相依为命,我们都不敢提我哥哥在台湾。因为哥哥在台湾,所以我的成分也不好,我团州师范毕业后差点都没有分配工作,后来勉强分配在一所农村小学工作。”
丁老师还没有等余又朵问,就努力提高声音,克服不连贯的言语,抑扬顿挫地说起了过去的事:“有一天,我妈说有个人到我家来打听我哥哥的情况,我妈很惊讶,也有些害怕。因为她也想知道我哥哥的死活,但是也怕影响我。我妈开始都不敢说真话,不知道是喜是优?来的人就是你父亲,我妈说你父亲拎个旧黑包,穿着中山装,脚底一双解放鞋。你父亲说话始终面带微笑,非常亲切,一看就是好人、好干部。
他很认真地给我妈讲当时共产党的对台新政策,打消了我妈的顾虑,我妈就提供了我哥详细的信息。临走时你父亲反复强调,让我妈放心,现在党的政策是鼓励两岸人员多交流多往来,欢迎台湾同胞回大陆探亲,我妈才落下不安的心了。
后来你父亲几经周折找到我哥哥,还热情接待过我哥哥回大陆。我哥哥非常感动,回台湾后,大力宣传你父亲好,共产党干部好,共产党政策好。”
这是余又朵第一次听到有人介绍父亲的对台工作,她不住地感谢丁老师:“哦,非常感谢!非常感谢!您记得我父亲。”
父亲很少在家谈论自己的工作,对台工作更不会说。记得有次,在她高一时,1985年,父亲从厦门开会回来,余又朵好奇问会议内容,父亲严肃地说:“涉台工作是保密的,你们以后不许问。”吓的余又朵伸伸舌头,家人知道后,再也没有人主动问过父亲的工作,父亲几乎在家也不谈工作的内容。
这时,师母笑着对丁老师说:“这个你倒记得很清晰。”
提起过去,丁老师很激动:“记得呀,我妈一直很思念我哥哥,几十年没有音信,不知道我哥哥是死是活?那时候又没有电话,余主任联系上我哥哥后,就到我家告诉我妈,我妈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觉,我也很激动呀。”
“是吗?哪天我上您家去拜访,详细听您说。”余又朵说道,不好耽误他们的散步时间。
“那好,欢迎你去我家。”丁老师保持着笑容,接着说:“你想写你父亲传记,我再来找找看,有没有认识你父亲的人?”
丁老师热情地打开自己的手机,边翻找号码边说:“我哥哥十几年前去世后,我哥哥没有结婚,也没有后代,所以后来我与台湾家属几乎就没有联系了,也没有去过统战部。”
丁老师凑近手机看一个号码,说:“这个人高发强,你打电话看看,好像是台湾家属,有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联系了,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丁老师找到了另一个号码,说:“旬有龙,这个人我知道,原来是统战部干部,现在退休了,你也找找他看看。”余又朵留下了这两个人的号码。
余又朵没有想到原本是出来散散心,可是又接触到父亲的信息,她想那就面对吧。
她告别了丁老师,转身就拨通了叫高发强的号码,丁老师刚才给的。
“哦,请问是高发强吗?”
“你找哪个?”对方问道,余又朵没有想到是个老太太的声音。
“请问是高发强吗?”余又朵又问。
“他死了,前年就死了,你是谁呀?”对方的回答,让余又朵有点意外。
“请问你是高发强的什么人?高发强家是不是有人在台湾呀?我想打听一个人。”余又朵不甘心,多问了一句。
“你是谁呀?我是高发强的老伴,我公公当年是在台湾,也死了很多年了,我们与他们那边也没有什么联系了,你想打听谁呀?”
“我是想打听,一个叫余国理的,原来是统战部的干部,当年有没有去过你家?我是他女儿。”
“我记不清楚了,我女儿正好在家,你给她说吧。”对方把电话给了她女儿。
高发强的女儿接过电话,听了余又朵的介绍和来电的原因后,也很热情地说:“你好有孝心!你说的时间是八几年事情,我当时二十岁左右,我爷爷与我爸爸的具体事情我不知道。好像你父亲来过我们家几次,只有一次我印象比较深。我父亲在世也曾说过余主任是少有的好干部!”
余又朵一惊,说:“哦,这样,你把你家的地址发给我,我马上打车过来,见面好吗?”
余又朵在金庭山门口,叫上了个车,一个人直奔已故高发强家。
出租车开了近四十分钟,到了一个叫李桥的小镇。余又朵买了点东西,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已故高发强家。
高发强的女儿,余又朵叫她小高,是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很热情地招待了余又朵。
“哦,你说的是余主任呀,那我知道一点。”小高的母亲见到余又朵后才说道。老太太,八十多岁了,一头的白发,原来她不知道余又朵父亲的全名。
小高给余又朵介绍了她家与台湾有关联的原因,原来她爷爷是当年的国民党军官,49年匆匆去了台湾。当年国民党溃逃台湾时只允许带两个人的缘故,她爷爷把在身边的小老婆和一个随从带走了,留下了小高的奶奶带着一个儿子,就是高发强,和两个女儿在大陆。
小高奶奶带着三个孩子在李桥镇上靠编竹器维持生活,因为有国民党的父亲,三个孩子吃了很多苦。
八十年代后国家政策有变化,高发强才联系上自己的父亲,具体的过程小高也不知道。小高母亲说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因为老高在家话也不多。
小高说:“我只记得一件事,那次是你父亲来的。”
“什么事?”
“这个事情说了有点不好意思。”小高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哦?怎么了?”余又朵好奇问道。
“好像有点家丑……”小高欲言又止。
这时小高的母亲说话了:“你是说你爷爷那次回来吵架的事吧?这怎么是家丑?就是你小姑太差劲了。”
“怎么了?”余又朵问。
小高说起了当年的一个小插曲,1988年,爷爷回大陆第一次探亲,带了一些礼物,还有四千元钱,就是为这钱,她父亲与其中的一个小姑闹的很不愉快,甚至吵架了。
“平均分不就行了吗?”余又朵说。
小高说:“不是这样的,我爷爷还是有点重男轻女,他给了我们家二千,给了两个姑姑各一千。大姑倒没有任何意见,就是小姑知道了,就找我爷爷,说她也吃了很多苦,说我爷爷重男轻女。又找我爸妈吵架,说是不是悄悄地给我家更多的钱?”
“啊?那和我爸爸有什么关系?”余又朵奇怪地问道。
“她小姑吵的好厉害,都传到县里的干部那里去了。余主任就到我们家做工作,让我们给小姑三百元。”小高母亲接过话说。
“就是这次我有印象,余主任主要来做我妈工作。”小高笑着对她母亲说。
“又不是我们主动要的,是她爷爷给的,儿子多给点钱也是很正常,她小姑就是厉害人。”小高母亲没好气的说。
“我父亲怎么做工作的呢?”余又朵问道。
“我还有点印象,记得你父亲给我妈讲,亲人之间,亲情最重要。快四十年了,爷爷才回来一次,怎么能为钱吵架?爷爷又不是高级军官,在台湾那边不是很富裕,能拿出四千也不容易了,我们要理解老人……”小高说由于余又朵父亲及时做工作,才平息了争吵。
“说真的,如果不是余主任来讲话,我才不给她小姑钱呢!她太差劲了。”说起过去,小高的母亲还是对自己的小姑子充满了怨气。
“那小姑现在哪里?”余又朵问道。
“也走了,那个暴脾气早走了。”小高母亲说道。
“哦。”余又朵有些遗憾,原本想去多问问当年的情况。
小高母亲说:“老头子在世时,多次说余主任好,来我家好几趟,从来没有吃过一次饭。她爷爷在回台湾前,在我家吃最后一次饭时,也说余主任好,说共产党比国民党好!”
“后来听说余主任意外死了,老头子难过的很。”小高的妈妈说道。余又朵沉默了,心里很难过。
“妈,说这个干吗?”小高向母亲使个眼神。
但是,小高母亲却继续说:“余主任也老实,记得那次来我们家劝架,去了我家,又去了小姑家,搞的挺迟。天都黑了,到饭点了,我们留他吃饭,让他等明天再走。他非要走,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团州的?他走后,我家老头子讲,赶紧把钱送给两个妹妹去,不要影响了大陆的形象,也不要让余主任再跑了。哎,人呀,太坏了不好,太老实了也不好。”
这时小高对余又朵说:“好人还是有好报,余主任保佑他子女过的好,我看你过得挺好的,肯定是你爸爸保佑你。”
余又朵苦涩得笑笑,说:“也许吧,我过的好,肯定要感谢我爸爸,要不然,我也不会写我爸爸传记。谢谢你们给我提供的信息。”
小高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们也没有更多的信息。要是我爸爸在世时,你来就好了。他和你爸爸接触多些,你再问问别人!”
余又朵离开了高家,叫了一辆车,一路上,她想当年天黑了是不会有固定的客运汽车回团州的,父亲是怎么回来的呢?难道又是走吗?
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太老实了也不好!”刚才高家老太太的那句话在她脑子蹦了出来,对父亲的心痛她真不知道如何释怀?
二十 听出端倪
在团州市美西公园里的几个下棋的老人中,脚蹬运动鞋,背着双肩包的余又朵找到了旬有田老人,原统战部退休干部。旬老也过了八十岁了,他的大肚腩很突出,但是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看着旬老悠闲自在的和几位老友下棋,想到父亲还没有到退休年龄就离世了,余又朵依旧心如刀绞。
她对自己说:“我是战士,战士!加油!”
从走访以来,余又朵一直提醒自己要努力用战士的心态来完成任务。余又朵深吸了口气,暗示自己要克服悲伤,战胜负面情绪。
旬老离开了棋盘,走到公园湖边的一个长椅上,示意余又朵坐下,开始了他们的谈话。
“你是丁老师学生?”
“是的,他是我的高中老师。上次遇到丁老师,他把您的号码给我的。”
“我和丁老师是团州师范学校的同学,丁老师不容易呀,一直很努力,从教小学,到教初中,最后到教高中。我很早就在市里工作了,他受有个台湾哥哥的影响,一直在基层。后来国家政策改变,他才调到市里来。”
余又朵说:“丁老师心态一直很积极,阳光,很难得,我很敬佩他。”
“你父亲也很阳光,总是面带微笑。你很孝心呀,还想给你父亲写传记呀!”
余又朵有些伤感地说:“我也没有尽到孝心,就是觉得我爸爸人好,想知道我爸爸的过去。”
旬老点点头,说:“是的,你父亲人是很好,我对你父亲印象也非常好,你父亲很乐观、善良,工作勤勤恳恳。”
“是的,最近我走访了一些他的老同事,大家对他都是这样评价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在统战部工作的情况,想问问你们。”
“我比你父亲早在统战部工作,你父亲到统战部后,我们才认识。我依旧还记得当年你父亲才到统治部工作的情景,他有文化气息,也有干部的气质。不过皮肤黑,穿着就像农民形象,尤其那双破解放鞋很刺眼。”
余又朵苦涩的笑了笑,说:“是的,后来我二姐给我爸爸买了双皮鞋,那是他唯一的皮鞋,一直穿到去世……”
“你父亲真得很朴实,个子不高,但是看起来很健康,也很壮实。”
“是的,可能是他长期干活起到了锻炼的结果。”余又朵心里又悲伤起来,在她记忆里,父亲一直都很健康,没有想到第一次住院就永远离开了。
“我和你父亲同事了好几年。”
“是的,他在统治部工作了七年。”
旬老说:“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单位,大家都说老余工作也太认真了。其实平时我们工作直接打交道少,我们在不同部门,各忙各的。不过,我们常在一起开会。他生活很朴实,衣服不是白衬衫,就是中山装,一看就穿了很久了。不过,后来我们看见他穿了一件西服,很惊讶,他笑着解释说要接待台湾同胞,要注意形象。”
“是的,那是我爸爸唯一的一件西服。当年他向我妈要求的,他说现在不在乡镇了,衣服要稍微讲究点。他对待工作总是以主人翁的态度要求自己。”
“是的,你父亲总是忙自己工作的事情,他从不因个人利益参与小团体,不搞矛盾、不图利益,只干工作!虽说当年你父亲救过罗部长,但是,我知道他绝对没有和罗部长拉小帮派。”
“是的,我也听说过,我爸爸年少时,有天放牛,听到有人呼救,他奋不顾身救的人就是罗部长。”
余又朵叹气道:“为什么我爸爸那天早上没有人救他?”
“是的呀,你父亲多好的人,当年怎么搞的呀?”旬老也叹息道。
“我当年在外地上学,我也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爸爸是怎么发生意外的?”余又朵勇敢地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有些传言。”旬老挠挠头,看看周围没有人,小心对余又朵说。
“什么传言?”余又朵说。
“据说你父亲是不是有点抑郁症?”旬老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我爸爸心态一直很好,他在基层干了二十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您听谁说的?”余又朵皱眉头,很冷静地问道。
“好像说是你父亲去世后,组织上开会说的吧?”旬老说。
“哦。”余又朵心里一惊,不过保持不动声色,说:“当年组织上说我爸爸因抑郁症发生意外的?”
“好像说是这样的,说是为了维护你父亲的形象。”
“啊?这样能维护我爸爸的形象?”余又朵很吃惊,心理很不滋味:难怪有人非议她父亲脑子不好呢?余又朵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一些流言,无风不起浪。
“什么人定性我父亲的意外是抑郁症发生的呢?”余又朵想去证实,不过她问地很轻描淡写。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说,也可能是别人乱说吧。再说当时单位比较忙,有好几个会议,我们都挺忙的。”旬老有意回避了余又朵的提问。
但是听到这里,余又朵又警惕起来了,问:“会议,什么会议?”。
旬老说:“都过去几十年了,不记得了。不过你放心,认识你父亲的人都知道你父亲是好人。”
“当时我爸爸部门有会议吗?”余又朵还是追问。
“这个我不知道,我不在你父亲那个部门。”旬老摇摇头回答。
余又朵本想再问,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下去了。但是,她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问题。
旬老感慨道:“其实对台工作,弹性很大。可以多做,也可以少做,看个人的觉悟了。有天,我看见他匆匆在路上,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刚得到一个台胞的消息,他要及时告诉这位台胞的亲属,因为家属也急切想知道亲人的消息。当时,我爱人在一旁,说:‘你们单位星期天也工作?’,我才想起来那天是星期天,我知道你父亲是没有现在工作日概念的。”
余又朵说:“哎,是的呀,我爸爸那个人心里只有工作的事。不要说时间,就是家里的事情他也很少放在心上,我给你说一件事。”
余又朵想起了一件事:“1985那年我中考,我预选上参加了第一批次的中考。成绩下来后说我考上了团州中学,材料中需要我爸爸的私章。我爸爸不知道又去哪里出差了?可能是开统战会议了吧,几天还联系不上。班主任林红急得没有办法,当着我的面用萝卜刻了个我爸爸的章用了一下。大家都认为我考上团州中学了,我也就放松没有复习了。可是,临第二批次中考前不久,又说我没有考上团州中学,我只好匆匆去考,结果考到团州三中,我父亲全程不知道。”
旬老听了,睁大了眼睛,很惊讶:“哦,这样子呀,我们都知道他人好,工作认真。我们还真不知道你父亲工作这么投入,子女这么重要的阶段都不管?没有想到……”
余又朵叹气地说:“是的,我也不怨我爸爸,没有办法,他就是工作至上的人。”
“是的,你父亲工作认真那是出了名的。”
旬老看看余又朵,笑了,说:“当年你考上大学,我还和你父亲开玩笑,我有个儿子当时在上大专,我要和你父亲结亲家,你父亲说孩子的事他哪能作主?”
余又朵听了又难过,父亲从来不会用子女婚姻作利益交换,也从不干涉子女的婚姻自由。
余又朵说:“是的,我父亲心里只有工作,他不怎么管我们,这样也给了我们自由,我觉得也挺好的。”
“我们确实都知道你父亲是好人,但是我们虽说在一个单位,但是不在一个部门,他的工作内容我们确实不太了解。人都很熟,听说他是好书记。但是他以前的事,具体我也了解不多。你写出来,我们欣赏,你真是有孝心的女儿!”
“哎,原本我是作为女儿想给父亲写传记,现在走访了一些人,现在觉得作为一位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写!”余又朵望着公园的湖水,凝重地说。
旬老安慰道:“好呀,你父亲有你这样的女儿也心安了。”
“谢谢您,今天耽误您的时间了。”余又朵很礼貌、客气地说道。
余又朵走访旬老后,回去马上翻开了父亲的病例。她看见父亲的出院记录上的两种笔迹让她愈发好奇,尤其是添加的部分“私自”,“住院期间精神木呆、寡言少语、低头静坐、性格孤僻”。
入院病例上的联系人是佟冬灰,她找了个熟人联系佟冬灰。可是令她非常意外的是:佟冬灰竟然告诉她的熟人,他是后来调动统战部的,并不熟悉余又朵的父亲。他现在常住深圳,不方便联系他。病例上明明写着佟冬灰的名字,他为什么要否认?
当年父亲意外发生后,她受了很大刺激,虽然很多事情不记得,但是依旧记得佟冬灰是代表单位负责处理她父亲意外事件的人,他怎么会不熟悉?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情况。
她又赶到三姐家,反馈这个问题。三姐说:“我也觉得里面有些问题,我也有困惑。爸爸儿女心其实真没有那么重,应该不会大清早去找大姐,爸爸的意外,对我来说也一直是迷。”
三姐继续叹气说:“哎,我经常想是否有个事情让爸爸的事弄个水落石出?就像那个操场杀人案,二十年后真相大白。可是等了三十年了,爸爸的事也没有新的变化。所以这次你写爸爸,我有点支持,也希望了解真相到底是什么?逃避不是办法。”
“当年公安不是介入了吗?说那天晚上突然失火与爸爸没有关系吗?”
三姐说:“说是没有关系。”
“那肯定不是他杀,这个要相信公安。爸爸那天早上到底为什么出院?”余又朵又习惯性的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三姐说:“我也觉得哪里不对,我觉得那个佟冬灰后来都有意避开我。有次偶遇,他眼神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有隐情?我觉得不是他杀,那可能就与工作有关。但是,爸爸在家从不对我们说他工作中的事情,我们也没有证据,无从下手。”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余又朵皱眉问道。
“不是怕你难过吗?再说当年你又不在家,给你说你能怎么办?我们也没有能力和精力,所以就想算了。还是那句话:我们活得好是爸爸最大的安慰。”
余又朵看着柔软的三姐,无奈地说:“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是让你想想当年的事。”
余又朵想起来她的学生小叶的一句话:“单位的司机应该了解很多事情,你一定要找到司机。”
在电话联系后的第二天,余又朵就见到了当年的统战部司机。在余又朵意识中单位的司机都是有些世故的,不会说真话的。令余又朵很欣慰的是:这个司机马国栋看起来就是很朴实、善良、真诚的人,一点没有圆滑世故的感觉。
马师傅已经退休很多年了,余又朵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他还带了他写的书面材料。余又朵看到材料,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内容是:“回忆已故好领导余国理同志: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余书记在新封公社担任副书记期间,有两次他带领公社干部到我所在的生产队进行生产检查。生产队老百姓开玩笑说:“余书记,你来帮我们插秧呀”。他二话不说:“好,帮你们插秧。”他脱下鞋袜就下地插秧了,他不但插的标准,而且插的还快。
还有一次,他也是带公社干部到我们生产队了解、检查生产情况。看到一位年长的老人挑担稻子很吃力,余书记帮他一直挑到生产队仓库。老百姓都很佩服他,说他是好书记。
我是1989年四月部队转业来团州市委统战部从事车辆驾驶工作的。那时对台工作任务紧,担子重,他积极宣传党对台工作、方针、政策,使台胞探亲消除(顾虑)思想。他鼓励并热情周到接待大陆往返的台湾同胞,使他们都觉得有回家的感觉。他对工作任劳任怨,从无怨言。
余国理同志是几十年的老党员,能与***保持一致,政治成熟,党性观念强,对党忠诚。能实事求是,热爱本职工作,业务上能精益求精。他尊重领导、团结同志,平易近人。他从不搞特殊,例如,领导看他经常步行到乡镇,统战部唯一的小车就安排给了台办接待台胞专用。他除了工作外,从不私事用车,而且在附近工作能脚走到的地方还是走,从不轻易用车。他总是说经费紧张,能省就省,尽量减少开支。”
余又朵认真看完,她是既怀念父亲又对马师傅充满感激,抹着泪,说:“谢谢您,马师傅,谢谢您还记得我父亲,您写得真好!”
马师傅深情地说:“姑娘,我当然记得你父亲了,他人真好,他很尊重我,经常说我辛苦,我很感动。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也挺有孝心的,还想给你父亲写传记。”
“孝心也谈不上,他毕竟养育我二十来年,所以总觉得应该为我父亲做点什么,要不然我心不安!”
“我还记得当年你上大学时,你父亲给你寄钱,有几次是我陪他去的,他说你总说不要,你父亲说那怎么行?”
余又朵哭得更伤心了,说:“是的,我很难过,他总是说要我安心读书。”
马师傅安慰道:“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余又朵稍微收拾点情绪,问到:“谢谢马师傅。我父亲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那个水塘不深呀?”
“你父亲是冠心病住院,可能是走了一段路,病又犯了,一头掉下去了,当时又是早上六点多钟,又没有人看见,那个水塘杂草又多,所以没有人看见……”
“为什么他大清早出院?”余又朵问。
“我不知道。”马师傅摇摇头说。
“会不会是谋杀?”
“那不会的,你父亲那么老实,人又好,哪里会有仇人?”马师傅摇摇手,肯定地说。
“单位有没有经济问题什么?”余又朵问。
“不会,这个我知道,一年经费才5千,你父亲常说要节省,计划着花,能省就省。”
“这5千元是我父亲那个部门几个人支配吗?”余又朵问。
“哪有几个人,就是你父亲一个人。”
“哦,就是我父亲一个人呀?”余又朵疑惑地问:“佟冬灰不是秘书吗?”新笔趣阁
“佟冬灰是统战部的办公室秘书,不是对台办的秘书。”马师傅解释道。
“啊?这样呀?”
“是呀,当年台办只有你父亲一个人,所以你父亲很忙,他做事又认真,事无巨细地忙。”马师傅说。
余又朵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的档案里在对台办工作时,他隔一年就有奖状,原来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如果有其他人,父亲一定会谦让给他人。想到这里,她的心又隐隐的痛。
“现在台办还是一个人吗?”
“听说现在有三个人了吧?具体不知道,应该不会是一个人了。”
“马师傅,听说我父亲去世时,给我父亲定的是抑郁症?”余又朵小心地问。
马师傅看看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说:“组织上如何给他盖棺定论我们也不知道,都过去三十年,说什么也不重要了。你也不要太在意他人的议论,尤其社会上不了解你父亲的人。”
“据说当时单位很忙,有好几个会议,我父亲台办当时有会议吗?
“可能是有个会议,三十年了,具体我记不太清楚了,你去问问别人。”
走访马师傅后,余又朵回家打开一个铁盒子,又看见了父亲的唯一遗物,那张黑白名片……
二十一 真相浮出
2022年7月12日晚上,余又朵双手抱着自己,坐在沙发里,已经哭成泪人。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照例是她爱人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哇”的大哭起来,她爱人紧张地连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余又朵抹着泪,哽咽地说:“我现在终于知道我爸爸那天早上出医院干什么了?因为他的部门两天后就有个会议,这个部门对台办就是他一个人,他对待工作一贯又是特别认真。”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张旧照片,她拿起一张照片拍下来发给她爱人,此张照片中两排人上面有一个条幅写着:“团州市首届台胞亲属代表会议”;然后她把这张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92年5月5日,缺一人。”,她拍下来又发给她爱人。
爱人在电话那头问道:“缺一人是指你的爸爸吗?”。
“当然了,他是台办主任呀!这个会议理所当然应该是他主持的。”
余又朵流着泪说:“5号就有个会议,这个会议内容是由他一个人负责安排的。在4月27号,他突然住院了。住院几天后,我判断他感觉稍微好点,就惦记着会议内容,所以在5月3号,他是想趁早上查房前去单位一下,因为是首届会议,他不可能不重视会议的准备工作。他又习惯步行,半小时的路程可以走到单位了,没有想到在路上就出事……,我认为单位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们隐瞒了真相。”
余又朵继续哽咽着说:“医院也在隐瞒事实,现在我明白出院病历上添加的那些奇怪文字的原因了,是他们一起隐瞒了真相。加上当年家人厚道,注意力盯在了入院的原因,产生误导我爸爸可能是去找大姐了。单位与医院利用了这个误导,把责任全部推给我爸爸,而且他们还企图利用抑郁症说明是我爸爸主动离开医院导致意外的。我分析这就是真相!”余又朵泪流直下,伤心欲绝。
“那当时不是二姐夫负责处理的呢?怎么没有找医院或单位吗?”她爱人问道。
“前姐夫呀,我不知道他当时具体如何处理?但是我知道他对我爸爸肯定没有感情。当年他与我二姐结婚后,他们夫妻经常吵架,他还抱怨,说:‘没有想到你爸爸还是公社书记,家里怎么这么穷?’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用心处理这么大的事情?再说,家里人确实不知道有这个会议。”余又朵哭得更伤心!
“当年怎么没有长辈出来处理?”余又朵爱人遗憾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参加完葬礼就回学校了呀,家里有两个姐夫,还有长辈,我想哪里轮到我参与?”
“那当年你爸爸意外原因有结论吗?”
“我问了,大家都说是不清楚,可能是默认他找大姐吧。”
“当时家里人没有异议吗?”
“应该没有,我能理解我妈和几个姐妹,我父母没有儿子,我爸爸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倒了,天都塌下来呀。家里都是女性,能挺住悲上就不错了,哪里有精力维权?”
余又朵哭地更伤心了,对爱人说:“我爸爸真的好可怜,明明是为工作发生意外,但是却弄的不清不楚的死了,还侮辱他,抑郁症,难怪有流言说他脑子不好。我很内疚!我一定要给我爸爸讨回公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爱人问
“我还没有走访完,我计划至少要走访三十个人后,再看如何维权?”
余又朵抹着眼泪,说:“不过,现在我安慰了很多,我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当我看到这张照片背面标注的时间:92年5月5日,顿时一切我都明白了,那是我爸爸去世两天后的日期,我记得非常清楚。”
“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照片的?”她爱人问。
“你回来,我告诉你吧!”余又朵不想说太多,她很伤心,她觉得就是这个会议夺去了他父亲的命。
她心理暗暗也埋怨父亲:“你都生病了,还管工作干嘛?你为工作送了命,可是结果就是白白的付出了生命,你的付出是如此的廉价!竟然没有人肯定你是去忘我工作,甚至连个真相都不肯给家人,也让家人都跌入痛苦的深渊。”
她爱人很相信余又朵的分析,也很生气,说:“当年单位的人怎么能这样?太无情了。你打算怎么办?你一个人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余又朵突然想起来,不知道是哪位作家说:“很多人最后都会死在他最爱的事业上。”她想她父亲太热爱工作了,所以才发生了意外。看是偶然,也有必然性。这样想,好像心理安慰了很多。
她看着照片背面的字“缺一人”,感觉有一丝温暖。这是保留这张照片的人当时写的,因为他心理还惦记着没有参加会议的余国理主任。
七月天很热,余又朵又哭又激动,虽然开了空调,她还是一身的汗。她到卫生间打开淋浴龙头,眼泪又止不住地顺着热水流淌。最终她控制了情绪,决定明天继续进行走访工作。下一个走访对象是原南隅乡的干部,章地舜同志,后来是老干局副局长。
第二天,在市区的某个小区,余又朵找到了章地舜同志的家,章局长很热情给余又朵开的门。章局长个头不高,是一位很斯文的干部,在余又朵走访对象中相对年轻点,才六十岁出头。
余又朵一坐下,章局长就迫不及待地说:
“余书记人好呀,我与你父亲相识是在70年代未80年代初,是余书记从汉亭公社调到南隅公社任党委书记后不久,你父亲改变了我的命运。”
“怎么说?”余又朵问道。
“那年我高中毕业后,在南隅中学(初中)任代课老师。有天,我正在初二班上语文课,记得是《谁是最可爱的人》,这时有位很慈祥的干部与校长鲁修金不声不响地走进教室听我讲课,我以为是教委的哪位同志。课后鲁校长告诉我,才知道那位慈祥的同志是余国理书记。当时余书记还认真地给我上的课点了评,主要是肯定成份多,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事后鲁校长告诉我,公社缺人才,余书记想发现、培养人才。”
章局长停了一下,继续回忆道:“过了一些日子,鲁校长告诉我,要我到公社去找余书记。第二天,我怀着不安的心情找到书记办公室并见到了余书记。他很平易近人,要我坐下,还泡了一杯茶给我。我当时很拘束,他笑着对我说:‘你已是位先生了,到我这里不要受拘束。’
我坐下后,余书记微笑着对我说:‘请你来想与你商量两件事:一是我想为你换一个岗。据我了解你家比较困难,你父亲因受挫身体残疾,母亲多病,还有弟妹,全家靠你20多元一个月的收入是很难养活一家人。我还了解到你上过高中,有文化。现在黄龙漁业大队缺一名会计,所以想抽调你去做这份工作。不过,为了不影响你今后的前途,在大队做会计还可以兼任大队小学校长,学校学生不多。这两项工资相加有84元一个月,不仅可以锻炼你的能力,还能解决你家的生活困难。
第二件事:政治上要追求进步,到大队后要与大队书记王永发搞好关系,向党组织积极靠拢。王永发书记年龄大了,必须要培养接班人。现在主要征求你自己的意见,不急着回答,回家与你父母商量好,再给我的回话。’”
“后来呢?”余又朵轻声问道。
“没想到就是那不到半小时的谈话,却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后来我就到大队做会计,还兼任黄龙小学校长,这样我才有机会转为国家教师。其实我与你父亲非亲非故,却受到如此关心,当时我很感动。后来知道任人为贤是余书记一贯的工作作风,没有能力的人找他安排工作肯定是不行,他在人事安排上从不搞关系户。
我在大队工作时也很努力,余书记只要别人对我评价好,他特别高兴,觉得他没有看错人,更没有以权谋私,怕人产生误会。”
余又朵认真地听着,叹息说:“是的哟,我有三个堂兄,都想通过我爸爸走当兵的路,我爸爸都没有答应,生怕别人说他照顾亲戚。”
章局长不住地点头,说:“是的,是的,你父亲不占公家一点便宜。他下队到黄龙大队在群众家吃饭,都是积极付粮票、付钱。那时我还是单身,才20出头。余书记到黄龙大队检查工作,有时候晚上就和我睡在一起,时间长了,我成了他无话不谈的人。余书记很喜欢看书,睡前必须看书,他很会讲党史,讲得就像他亲自参加了一样。那时候我是他忠实的听众,我很崇拜他!虽然我还是高中生,他说他初中还没有读完就参加工作了,但是我惊讶他怎么懂那么多历史?在他的影响下,我积极进步,后来成为中共正式党员,并任大队书记。”
“你确实也很优秀才有今天。”余又朵评价道。
章局长已经沉浸在过去回忆里,没有回应余又朵的评价,继续说:“后来他调到县里去了,我们都舍不得。听说他只是去统战部任台办主任,大家都有些为他抱不平,其实论余书记的资历,至少应该是副部长吧。余书记听到这种议论,总是爽朗地笑笑说:‘到哪里都是工作,职务高低不重要。’
余书记调到县统战部后,我还经常到他办公室去。每一次他都热情地在机关食堂搞几盘小菜,买半斤酒,我们边喝边谈心。他对我说:‘你要加紧看书学习,等待机会考试,不能在村里搞一辈子,这样我就耽误了你。’
有一次他还送了许多书给我,说:‘马上有招聘干部考试了,而且就在村干部中选拔,你要加紧看书,抓作机遇。’后来我就通过招考选拔成为正式干部。再后来走上领导岗位,才真正成为国家公务员。”
“哦,这样呀?”余又朵再次听父亲故事,依旧五味杂陈。
“你今天来,提起过去,感觉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又在眼前。你父亲的音容笑貌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他虽离开我许多年了,但他仿佛就在眼前,印象太深了。”
余又朵静静地听着,录下了章局长很动情的回忆。如果不是走访,她真不知道父亲默默地为太多的人做了好事,甚至改变了他们的命运,那些人几乎与她父亲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父亲就是这样秉公做事,不卖人情,不图回报。父亲从来没有在家里说起这些事情,更没有提起谁受过他的恩惠。她知道父亲从不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利,托人搞关系解决工作问题,在他那里行不通,因此还得罪了一些人。
章局长动情地对余又朵说:“我觉得你父亲真是一名共产党的好干部,在我眼里他几乎是没有瑕疵的干部。亲民、廉洁、爱才、无私,喜欢与年轻人交朋友。关心人,善学习,精通党史,工作务实,是农民群众缅怀的好干部。”
“谢谢你!”章局长深情的描述,令余又朵很感激。
余又朵和章局长聊了点家常后,赶往程木根的家。程木根也在本市区内居住,是原南隅乡大金山大队队长,后来成为乡党委书记。
程木根已退休了好几年,现67岁。程木根给人很严肃的感觉,但是见到余又朵,却很热情地微笑了,说:“你这么有孝心很难得!”
余又朵内疚地苦笑说:“做的有点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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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做都不迟,我对你父亲印象很好。他是工作认真、踏踏实实的一个人,很朴实,很清廉!”
“谢谢你,大家也都这么说。”
“你父亲凡事都亲力亲为,经常带个小本子到我们大队来调查情况。他不仅关心渔业生产问题,还关心渔民的生活。”https:/
“有具体的事情吗?”余又朵问道。
“有,说一件事情,八十年代初,渔民大多数都生活在渔船上,有些渔民反映政府能否安排他们在休渔季节上陆地生活?你父亲就向上级打报告,乡政府克服各种困难,在河岸上建了房子给渔民居住。可是,建好之后,渔民却又住不习惯,主要原因是渔民在船上随手用水习惯了,当时自来水还没有普及。渔民用水不方便,上岸居住的渔民就很少,这样导致安置房暂时空置。为此你父亲备受非议,说浪费了国家钱。我们都替你父亲鸣不平,其实是很多渔民要求的,你父亲做实事,为渔民着想。”
“不做就不错,做多了也有错。”余又朵叹息地说。
“不过,后来你父亲调走了之后,那些安置房又增加了一些设施,自来水也安装了,很多渔民住进去也慢慢地适应了,还成了南隅乡政府安置渔民的政绩。”
程书记说:“我们觉得当年非议你父亲,真是不应该。”
余又朵说:“是呀,目前我走访了二十多位同志,了解到我爸爸他们那个年代,很多干部默默无私地做了很多事情,也吃了很多苦,也受很多委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也正常。”
“是的,你父亲还格外善良。你父亲总是说别人的好话,从不为难他人。”
“是的,我也不懂我爸爸怎么那么善良?在家从来不谈论人性恶的话题,也从不抱怨人性的丑陋。我爸爸怎么那么纯粹?我把我爸爸的故事写出来,肯定很多人不信。”余又朵连连叹气道。
程木根说:“我信呀,还有件事在我的印象中比较深:那时有位被打成右派的同志在我们大队劳动改造,后来,上面有文件给他平反了。余书记亲自带这位同志到大队来,让我召集大家都来开会,宣读了去帽子文件,恢复这位同志的名声。
这个事情这位右派当事人来我们大队办理就可以了,但是余书记对我说:‘右派受了很多委屈呀,我们要多做点。’那位同志很感动,其实右派的委屈与你父亲又没有关系。我们也觉得余书记对工作太负责了,事无大小都认真对待,而且对他人很尊重,很友善。”
“是的,他总说做人要替他人着想。”余又朵说道,可是内心却无比的伤痛。心里想:父亲出事后,有人真正替他着想了吗?她想到病历上的字,心如刀割。
“你真是孝心的女儿!”程书记再次用赞赏的口气对余又朵说道,然后进了一个房间。一会儿他出来了,手上拿了一本很厚的《团州县志》。他很热情地翻阅,找到余又朵父亲任职的有关信息。
“你可以把这本《团州县志》拿回去,看看有没有你需要的信息?”
“太感谢了。”余又朵接过书,很感动。
“你父亲真是少有的好干部,说真的,后来我也做了乡镇的一把,我做不到你父亲那样,真是焦裕禄的干部!”
“程书记谦虚了,时代不一样,要求不一样。我爸爸只是那个时代的代表!”
离开程书记的家,《团州县志》在余又朵的双肩包上背着有些沉,但是她迈的步伐更坚定,心中的某种使命感更强烈!
二十二 老好书记
2022年7月15日晚上,余又朵在本市的一家饭店见到了原南隅乡党委副书记,戴师明书记,这是她的一名叫杜小东的高中同学热情联系的。
戴书记,已过八十岁了,一看就是标准的退休干部模样。他中等个子,人看着很温和,不过应该是很有主见的人。戴书记上下打量了余又朵后,说:“你不像你爸爸。”
“我不像吗?脸型很像呀!”余又朵微笑着说。
“你不像你爸爸,你好像不像你爸爸那么老实。”戴书记摇头道。
“我爸爸太老实了,我要给我爸爸扳回本。”余又朵开玩笑地说。
“你们先谈,我们到旁边去。”杜小东和其他三位好友去另个包厢打牌去了。
这个包厢只剩戴书记和余又朵,余又朵打开手机录音,戴书记开始回忆:“你爸爸人好!”
“是吧?”
戴书记说:“那天,小杜说他有个同学在写她父亲的传记,说她父亲曾在南隅乡做过党委书记,问我是否认识?他说出名字‘余国理’,我一惊,把桌子一拍:‘啊?是他女儿在写呀?我太熟悉了呀,她爸爸人太好了呀!’,小杜就联系你了。”
戴书记的激动语气又触动了余又朵内心的伤痛,她的心又沉下来了。但是,她努力克制自己让眼泪不要掉下来,说:“是的,小杜同学告诉我了,他说你说很欢迎我来找你,非常感谢!非常感谢!”https:/
“是的,我告诉小杜,让你来找我,你爸爸和我在一起工作好几年呀。我太了解他了,人好,就是太老实了,不划算。”戴书记叹气道。
接着他回忆说:“至今还记得我到南隅乡报到时,见到你爸爸第一天的情景。你爸爸把我带到你家,还让你妈妈杀了个鸡,向你妈妈介绍我说:‘这是戴书记。’我很感动,因为他没有说是副书记,而且我当时要回家吃饭,他一定要我去你家吃饭,说谈谈工作,很热情。”
“是的,我在基层走访中好几位同志都说:我爸爸经常约人上我们家吃饭,自己花钱招待同事,谈工作。我当年小,又贪玩。我是不怎么上桌子吃饭的,扒饱饭,就跑出去玩了,没有关注大人的事。”
戴书记说:“是这样的,当年我经常和你爸爸在一起。我知道你爸爸不占公家或渔民的任何好处,一顿饭的便宜都不沾。即使有时候下队,到中午吃饭了,如没有其他事,步行一个多小时他都要回家。”
余又朵说:“是的,有时候我爸爸中午回来,都过一点钟了,让我妈给他弄饭吃。我听我妈妈也常抱怨:‘你爸爸胆子太小了,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把头打了,吃一顿饭就是腐败呀?’
我爸爸总说不是他胆子的问题,他要以身作则,不能搞吃喝之风,更不能让老百姓产生误会,亲或疏哪个百姓。”
戴书记说:“哎,是的,你爸爸原则性太强!人也好,工作认真,廉洁奉公,大家都叫你爸爸‘老好书记’。当年渔民捕到好渔,如果是看到你爸爸来,大家都不用躲起来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好书记’是不会要他们捕的渔。如果是有的干部来了,渔民捕到好渔根本不会靠岸,远远地划着浆,对着岸上的人挥挥手,找个理由把船很快划走了。”戴书记边说边学着渔民挥手的动作。
说到“老好书记”这个词,余又朵很不是滋味,对善良的人来说是褒义词,而对世俗之人来说就是贬义词,甚至是极具讽刺,这个词意味着此人可以被轻视。她大姐就非常反感这个词,妹妹对这个称呼也很痛心,几次痛哭:“爸爸的善良换来的是别人的挖苦!他为何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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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戴书记提到“老好书记”,余又朵心里其实很难过。她想找点安慰,说道:“不过,那时候在南隅乡,我家经常吃毛刀鱼呀,我觉得很好吃。”
戴书记笑了说:“那个鱼在当时是最不值钱的,干部家都不吃的。要吃就吃鲤鱼,白鲳鱼、银鱼之类的。”
余又朵尴尬地苦笑:“我还觉得毛刀鱼好好吃,我记得我妈常买给我们吃晒干的毛刀鱼,五元一斤,用辣椒炒着好下饭,我妈说一斤能做好几顿菜。”
“你爸爸也很简朴,从不摆官架子。我们下队,如果你爸爸没有来,有的渔民还会惦记问:‘老好书记,怎么没有来?’
他还一直很体谅他人,记得有次他安排好了一个会议,但是临开会时候,我家里有急事,向他说明,他就重新安排其他时间了,我很感激。”
“他人品很好,平时话不多,很稳重,工作认真,是大家的共识。”
余又朵想到袁庭坚老师指导过她,走访时要提醒受访人,要多问具体的问题。她就问道:“戴书记,我爸爸在南隅乡时期,应该是改革开放刚开始,我爸爸和你们是怎么开展工作的呢?”
这确实引出了话题,戴书记说:“改革开始时,你爸爸从县里开会回来,和我们说他想不通。我们也想不通,好不容易把公社各项工作理顺了,现在又要把资产分到个人头上,怎么分呀?怎么摆平?”
余又朵说:“嗯,我记得,当年我爸爸在汉亭镇工作时,白天看不到人,晚上基本上还能回家,好像到南隅乡后两三天不回家是常态。”
戴书记说:“是的,南隅乡与农业乡不同,河流线长、面广,渔船流动频繁、还通长江。渔民基本在渔船上生活,大家都分散捕鱼。我们工作难度非常大,当天回不了家,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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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后,公社原有资产有些要分到渔民个人头上,哪里容易呀。余书记带着我们就长期驻点各个大队,不断调查、开会,还要分别到每家每户摸底。你爸爸组织大家共同讨论如何分配国有资产?力求做到公平、公正。南隅乡完成国有资产安排、分配工作后,渔民基本没有大的意见,我们都很敬佩他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
余又朵问:“当年国有资产怎么具体分呢?”
戴书记说:“有些大的资产卖掉,如大的船卖掉后,大家分钱,小的资产平均每家分点,很透明的。”
“没有大的意见怎么说?”余又朵问。
“哪能个个满意呀,有的渔民就是无理取闹。不过确实也存在有的干部乘机捞油水的现象,渔民也不是呆子,产生不信任,有各种小意见也正常。”
“怎么说?”
戴书记小心地对余又朵说:“你爸爸是真老实,公家便宜一点都不会沾。有的干部就不一样,如当年负责保管公社桐油的干部,与他关系好的渔民就多发点,平时没有给他好处的渔民他就少发点或说没有了、迟点发。我知道,在公社时期国有资产的分配,你爸爸从不直接干预,都交给其他干部。改革后,他也不会捞好处。”
余又朵说:“是的,我还记得,有次我大姐找我爸爸吵,说有人找她合伙投资搞珍珠养殖,出资两千元,大姐想让我爸爸出面在信用社贷款,稳赚不赔的事。我爸爸就是不同意,一说,他不能开口,这样是以权谋私;二说,这个也有风险,万一亏了怎么办?”
戴书记说:“是的,那是改革开放初期,80年以后,农业乡搞土地承包,渔业乡也开始搞承包了。国家提出‘国家、集体一起上,大小水面一起养’,组织发展养殖业,鼓励渔民搞个体水产养殖。有些干部参与养殖,用银行贷款,用原公社的资源。你爸爸是没有参与的。”
“是的呦,后来参股的干部都挣了钱,我大姐就很生我爸爸的气。我当年上大学家里500元报名费都拿不出来,后来听人说,同年南隅乡有个副书记,是谁我就不说了,就在团州买房了,一次性都拿出了4万。”余又朵又苦笑着说。
戴书记说:“是的,当年有的干部胆子大,敢贷款参与养殖,我也不敢。不过当年渔民承包方式、承包基数、年限等等,很多事情都需要乡政府领导拍板。我知道,你爸爸做为书记,一把手,确实也难。你爸爸为了避嫌,拒绝你大姐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谢谢你,我也能理解我爸爸,但是有的人不那么认为,以为我爸爸趁改革一定得了好处。”
“是的,有的渔民也很坏,矛盾也很多。不明事理的渔民,以为每个干部都会参与承包分红,我也被冤枉。”戴书记说道。
余又朵无奈地说:“是的呦,我说我上大学500元报名费都没有,我的同学都不相信,说:‘你家还没有钱呀,你爸爸是公社书记’。我小不谙世事,懂事迟,现在我也能理解我大姐生我爸爸的气原因。但是没有办法,我爸爸就是那样的人,你要他自私,他做不到怎么办呢?”
戴书记说:“是的,你父亲人太善了,一心为公。他其实做了很多好事情,渔民不一定领情。”
“麻烦戴书记说点具体的?”
“比如当年国有资产就那么多,有的人厉害霸占了国有资产不放,你爸爸和我们就要出面协调,让人放弃既得的好处,那不就得罪人呀。分到资产的也不会感谢我们,觉得那是他们应该得到的。不满意的渔民还得一个个做工作,有时候还有生命危险。”
余又朵很惊讶说:“啊?还有生命危险?”
戴书记直起身子,说“怎么没有危险呀?有次我们下队,去了一家渔户做工作,做不通,直到晚上。突然天色大变,起大风了,湖水把船抛的很高,我们都吓死了。虽然我们会游泳,但是对于这种突发的大风大浪,我们还是很害怕,我问你爸爸怕不拍?你爸爸说不怕。”
余又朵听了很难过,但突然想:也许老天爷对我们还算不太坏。父亲如此热爱工作,如果不幸发生早十年,那时她才小学毕业,她怎么可能后来上大学?她摇摇头,那样后果不堪设想。她安慰自己:虽然觉得父亲意外很不幸,庆幸只是没有更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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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结束后,戴书记表示回去还会手写一份回忆材料给她,令余又朵非常感动。
2022年7月18日上午,余又朵在一家本市养老院找到了另一位原南隅乡的干部,妇女主任,谢英。谢主任有八十四岁了,背有些弯。余又朵一看见她走路腿脚不是很利索,赶紧扶着谢主任坐在椅子上。
谢主任说活很轻很慢,她谈到余又朵父亲的人品与工作作风,都是大家的共识。余又朵让她回忆具体的事情,毕竟过去四十年左右了,她年纪已大,很多事情她一时想不起来。余又朵提醒她关于83年的抗洪,谢主任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83年夏季的洪水,余又朵记忆很深,因为从那时她对父亲有了点思考。
当年她家住的地方,叫黄家墩,地势比较高,周围都是水域。当时的乡镇政府,卫生院,学校等乡政府机关、单位,都在这个墩子上。
那年暑假的一天,余又朵正在家外门口玩耍,突然看见她父亲吃力地背着一个男年轻狂奔去卫生院,卫生院就在她家右边。父亲身高只有165厘米,可父亲背的年轻人看起来比他父亲长了很多。原来这个年轻人是灾民,不知道什么原因扎破了脚,她父亲当时在现场,立马背起这个受伤的年轻人跑往卫生院,当年她父亲也虚50岁了。
父亲矮矮的、壮壮的个子背着大个子年轻人奔跑的身影,在余又朵的脑海里印象太深了,那个画面好像还在余又朵眼前。虽然当年她年仅13岁,但是她想男年轻受伤的现场难到只有父亲一个人吗?怎么就是父亲背呢?详细原因,可能后来没有问,或是她忘记了。但是,她记得从那次开始她有了朦胧的意识,感觉到父亲的与众不同。
谢主任说:“那年抗洪,南隅乡不是灾区。但是发洪水时,你父亲积极把渔民组织起来,参与营救其他乡镇灾民的工作。你父亲水性好,每次到灾区,你父亲都主动跳到水里,接救灾民。”
余又朵说:“这个我都能想象到,一路走访过来,这是我爸爸的工作作风,他觉得他身体好,遇事他都往前冲。”
余又朵想如果父亲年轻时身体不好该多好呀,他就不会没有顾忌的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在他记忆里,父亲不要说住院,感冒都很少。她想,这也是她父亲悲剧产出的原因。当年如果父亲多些顾虑,他就不会离开病房。他一定以为在医院治疗了几天后,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就赶往单位处理工作,想想余又朵又心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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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想虽然她的父亲并没有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他始终保持共产党员的初心,在任何时候都贯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即使在改革开放后,国家提倡可以追求合理的个人利益,父亲依然保持本色,无私奉献,他的一生难道不值得可歌可泣吗?无论如何她都要把父亲的故事写出来,而且要还历史真相、还父亲的公正!
二十三 要学“秋菊”
接下来的日子,余又朵陆陆续续又走访了一些人,都是父亲的同事或工作对象,她一共找到了三十三位受访人,大家对她父亲好评如潮。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点故事,类似的故事,在此不再赘述。
余又朵做事一贯很利索,只经过一个半月时间的走访,余又朵就完整地了解了父亲:父亲的一生和他的人品一样,概括起来就是简单、纯粹。简单是指父亲从15岁就参加社会主义的革命工作,一生几乎都在为工作忙碌。纯粹是指父亲的好已超出了她的想象,父亲简直就像教科书上党的先进模范人物!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她要马上申诉,还历史真相,还父亲的公正!
余又朵把三姐和五妹约到了家里,简单介绍了她的走访情况,并拿出医院的病历、会议照片、几位受访人的手写材料一一给她们看,最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了父亲的死因真相。
三姐认真地听完,恍然大悟地说:“哦,我也奇怪,爸爸是怎么了?原来是这样呀!这样很多谜团就解开了。爸爸住院时,同病房就有我的一个熟人,小汤。很多年过后,有次小汤对我说,爸爸在病房还唠叨过单位的事,他还劝过爸爸不要太惦记。我当时想,单位又不是他一个,大清早去单位干嘛?没有想到单位就是他一个人呀?爸爸还是没有放下工作……”
“是的,我们都误会了,以为佟秘书是爸爸部门的秘书,其实他是统战部的秘书,不是爸爸对台办的秘书,台办所有的事情都是爸爸一个人负责!我原本是想写爸爸的传记,没有想到有了这个收获……”
三姐感激地对余又朵说:“真要谢谢你,解开了三十年的疑惑,我一直觉得爸爸不会是找大姐的,但是我也没有证据,也没有精力……”
“是呀,我也一直困惑,所以现在才下决心……去做!”余又朵本想说撕裂伤口去做,但是把“撕裂伤口”四个字咽下去了。
五妹一直没有说话,余又朵理解五妹的伤痛。
余又朵说:“我想去申诉,想给爸爸讨个说法,什么抑郁症,就是侮辱他,毁坏他的名声。”
“申诉什么呢?”这时五妹开口了。
“因公牺牲呀!”
五妹鼻子嗯了一下,说:“有什么证据?”
余又朵说:“会议照片呀,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合理的逻辑推理,时间吻合,结合爸爸的一贯工作作风,去工作的路上发生意外呀!只是当年家里人没有及时维权。”
“你想的天真了,就算是这样,爸爸是为工作去发生意外的,也不可能定因公牺牲。”五妹给她泼冷水。
“为什么呀?”
“小杨单位有个人就在单位工作时,突发心脏病去世,也没有算因公牺牲。”小杨是五妹的爱人,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
“那这个人定的是什么原因死亡?”
“因病死亡。”
“哦,每个人具体情况不一样,具体问题具体对待。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不好评价。爸爸不一样呀,我们做我们的。”
“我反对你申诉!”老五没有表情的说。
“为什么呀?”余又朵很诧异。
五妹说:“你以为申诉那么简单呀,肯定不能为你所愿,是要争吵的,政府部门还会一一做家里人的工作……而且都过去三十年了,大家都忘的差不多了,现在搞这个事,这不是让更多人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吗?我希望大家彻底忘记这件事情,我只想彻底忘记这件事情,真相对我并不重要。”
余又朵看着妹妹,有些无语!她有些恼火,心想不要说从大的哲理来说,每个人的生命权都要尊重,不仅要对逝者的死因实事求是的对待,也应该维护一名共产党员的声誉吧?更何况是自己的父亲,无中生有的诽谤他有抑郁症,难道不应该为真相讨个说法,恢复父亲的名誉吗?余又朵不明白是妹妹对父亲没有感情?还是没有勇气?
但是,余又朵还是压住了火,她想以最大限度理解妹妹,可能是认知水平有高低或有差异吧。
余又朵说:“和谁吵?吵什么呀?大家拿证据讲道理的事,还历史真相,对历史负责有错吗?”
五妹摇摇头苦笑说:“那又怎么样?谁让他自己出院呢?人家一句话怼你!”
余又朵听了,控制不住怒气,说道:“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自找的?难道忘我工作的人发生意外死了,都是自找的呀?”
“那就是自找的!”妹妹说着,眼泪出来了。
“你……滚!”余又朵很生气,脱口而出。
三姐赶紧也对五妹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爸爸不就是太老实了吗?”
五妹哭出来了:“老实有屁用?多少个夜晚我蒙头大哭……”
三姐见五妹哭了,安慰五妹说:“我理解,当年你还小,承受那么大的痛苦,不想提这个事,也能理解。但是我也挺感谢老四的,让我解开了这个迷。至于现在找不找爸爸单位,我们再商量。”
五妹站起来就往外走,边流泪边说:“滚就滚,当年章根龙出面都处理好了,你现在又翻出来,谁理你呀?人家会说,我们家人脑子就是不好!”
三姐赶紧拉住了老五,激动地说:“你也要理解老四,想维护爸爸的名声,我们不懂,给她搞吧,到时候不行,她也会放弃,不试她不甘心!我也不反对老四去申诉!你小,爸爸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爸爸人确实太好了,爸爸肯定是工作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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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也很激动,她点起了一只烟,来回地走着,暂时没有说话。此刻,她的内心很痛,她突然意识到,妹妹的哭可能更多的是为自己,而她的痛,更多的是为父亲!
三姐拉着五妹坐回了原座位。
过了一会儿,余又朵用有些颤抖地声音说:“最近因为爸爸的事,我查找了相关信息。有个报道,关于93年沈阳市市长在海外发生意外,他的家人坚持了11年后才为父亲讨回公道。看后,我很内疚,爸爸有五个女儿呀……爸爸的事我们怀疑过,可是我们都没有为他做任何事!我现在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做的太迟了,对不起他……”
听余又朵这么说,五妹也冷静下来了。过了会儿,五妹说:“好吧,你搞你的,我不参与任何事情,我痛,不想碰。我提醒你,当时章根龙是否签字认可了处理方案?”
余又朵也冷静下来,回应道:“是的,这个事我肯定要找章根龙的,虽然他和二姐已经离婚了。”
“你找他有什么用?他什么时候对我们家的事上心呀?”三姐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呀,还能指望他帮我申诉呀?我只是找他证实一些事情,当年毕竟是他负责处理爸爸的事情。”余又朵无奈地说。
“其实,今天找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真相,至于后面的事,我肯定会做!你们不用管,只是告诉你们,万一组织上来找你们谈话什么的。”
“我还是反对,你这样做,不担心别人说你脑子不好,三十年前的事拿出来闹?”五妹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余又朵反驳道:“我怎么脑子不好?这又不是我想象的,是在走访中发现的真相,有证据呀!以前组织上就是搞错了呀,爸爸是抑郁症吗?”
“你能拿出证据?我是提醒你,不要做无准备的工作。”五妹反驳说。
“病历上的字不就是意指吗?而且病历上应该还有其他的信息,只是对我封闭了。”
三姐也反对老五说:“肯定有这个说法,有次我在水杨(三姐婆家),有人就问我:‘你爸爸有抑郁症呀?’意思好像爸爸是自杀的,我当时翻脸了,发火了。但是,我又没有证据说明爸爸为什么出院?很难过……”
余又朵说:“我也听说过呀,同学晴晴妈妈就是现在偶然看见我,都问:‘你爸爸怎么了?怎么脑子有问题了?’,她倒不是恶意,她和爸爸年轻就在一起工作过,我想她只想知道答案。我只好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抑郁症。’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妹妹沉默了一会,说:“是又怎么样?他们会承认自己搞错了?”
余又朵耐着性子说:“不试怎么知道呢?”
三姐对五妹说:“老四对爸爸的心意,你让他去做吧。”
五妹说:“你要不去问问别人,或是律师,可行?我是不支持,搞不成的。”
余又朵说:“这个我知道,你们不用管了,有什么需要我再联系你们。”
在外地的爱人知道了余又朵的想法,倒是很赞同,在电话里说:“你去申诉呀,我支持!给你爸爸正名,这不是做子女应该做的事吗?即使申诉失败,也不可能给你爸爸弄个什么罪名吧?”余又朵很欣慰,爱人说的很有道理。
为了了解维权的有关知识,余又朵电话联系了本市的雷律师。雷律师是她的一位熟人,他了解余又朵父亲的以前一些情况。余又朵简单介绍了现在的基本情况以及自己打算,并想把相关的证据发给他,没有想到他拒绝了。
雷律师说:“你不要发给我,没有用。这个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不可能走司法程序,即使走申诉也走不通。”
余又朵一楞,问:“为什么?证据很确凿呀?”
雷律师说:“就算你讲的都是真的,也不可以翻案。你想呀,你让现在的领导为过去的错误买单,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呀?国家允许申诉不就是纠错吗?”
雷律师语重心长地说:“老乡,你太天真了!你听我的,我们都是熟人,我不会害你的。你要是去申诉,你会越搞越气,是自找麻烦。我劝你放弃过去,人生要向前!”
“那我爸爸就不能给个说法?没有公理吗?”
“公理?我见过没有公理的事太多了,冤枉就冤枉了,能怎么样呀?”
“哦,知道了,谢谢你!”余有朵见他这么说,不想争辩。余又朵一贯不喜与人争论,不过,她不认可雷律师的观点。
她马上又联系了她的大学同学,目前在广州做律师,陈律师,她想听听他的观点。
没有想到,陈律师详细地了解情况后,却与雷律师观点相反,他非常支持余又朵申诉,他说:“理由很充分呀,为什么不申诉呀?你不要听别人说,坚持做自己想做的。比如说我自己就有个事情,关于买房告开放商的事,我要打官司,很多人反对我。我就坚持,诉讼费我都花了两万,结果开放商赔了我90万,你不试怎么知道输赢?”
余又朵听了陈律师的话很高兴,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她有个闺蜜知道了她的想法,好心提醒她,说:“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人多,要闹的。”
余又朵想想闺蜜的提醒也是有道理,是否应该找自家姓的男人们来支持她?可是在本市的男性长辈都去世了。她又赶往老家,想见见自己的堂哥,她考虑能否获得父亲老家的人,余氏族人的支持?
但是,到农村老家,看到堂哥那一刻,她犹豫了。堂哥今年76岁了,是个很老实人。他一生务农,至今未婚,一直过得很清苦。余又朵的父亲出来工作几十年,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意照顾自己的亲侄子,更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给任何一个侄子安排工作,几个堂兄都有初中文化。
看着堂哥花白的头发,很消瘦的身体。余又朵突然明白,当年父亲意外去世后,家里亲戚也没有人积极主动为父亲维权的原因了。因为虽然大家都知道父亲是好人,但是父亲太坚持原则了,家里亲戚确实没有受过父亲多少直接的恩情。此刻,她的内心很复杂,对父亲的是心疼,对堂哥的是内疚。
果然,余又朵对堂哥说明来意,即使告诉堂哥她父亲的真正死因后,堂哥的表情都很平淡,在他的言语之中也感受不到类似外人对父亲感激之情。余又朵没有责怪堂哥,内心只有抱歉。
所以余又朵没有向堂哥开口,放弃了她的申诉需要堂兄们支持的想法。她只说想从堂哥那里知道父亲过去的情况,要给父亲写传记。
堂哥平静地说:“你爸爸一心不就是工作吗?”堂哥很善良,余又朵也从没有听他抱怨过她的父亲。
余又朵问:“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你见过奶奶,你是否知道奶奶是怎么把我爸爸培养的这么高尚?”
堂哥笑了,说:“奶奶不就是送他读书,他在外面干什么,奶奶那能管得了?我小时候常听奶奶抱怨你爸爸不顾家,说不知道给谁养了个儿子?”
堂哥停了一会,若有所思,然后说:“不过,你问到这个,倒是有个印象很深,就是那年他从溪河乡调动到新封乡工作,我去给他帮忙搬家。搬家时发现你爸爸书多,尤其关于焦裕禄的书有好几本。”
“哦,这样呀。”为什么很多人说父亲是焦裕禄式的人物,现在余又朵又找到了一个答案。当年党号召广大党员要向焦裕禄同志学习,出版了很多关于焦裕禄的书籍。父亲不仅认真学习了焦裕禄的精神,而且还把焦裕禄的精神贯彻了他的一生……
余又朵想党的革命工作各种各样,工作情况复杂多变,工作过程的安全性谁能准确的预测?父亲为革命事业无私付出生命,有什么理由不能申诉呢?
余又朵没有问堂哥太多的问题,就告别了堂哥。她决定不需要其他家人的参与,她就靠自己为父亲讨回公道,她要做个现在的“秋菊”,拿出“秋菊打官司”的精神与勇气来为父亲维权!
二十四 医院真相
结束了一个半月走访后,正值暑假。余又朵在外地的爱人,李仁木,一直很担心她,不断地催促她来他的身边。2022年8月9号,余又朵来到了北岩市,爱人所在的南方海边城市。
接下来的日子,余又朵计划逐步整理三十三位同志的走访内容,她想不管是申诉,还是写传记,这是基本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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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件艰难的工作,余又朵现在能理解有些人的担心,写自己亲人的故事确实要承受巨大悲痛的压力,不亲自经历,别人很难感同身受。
余又朵经常中断走访录音,因为在听受访人描写父亲的故事时,不要说她,李仁木也忍不住含泪。所以有些内容她就凭走访记忆整理,她不想再听细节。
好在爱人一直在身边关心她,给她鼓励与支持!白天余又朵做整理走访材料工作,晚饭后,爱人都会陪她去海边做快走锻炼。
一天傍晚,担心要下雨,他们就在自家楼下快走。突然余又朵有点内急,她想回去解决一下,但是回头没有见到爱人。她等了一会儿,爱人才从拐角处出现。爱人见她站在那里,问道:“你干什么嘛?怎么不走了?”。
余又朵说:“等你。”
“等我干嘛?”
“我想上楼,回家上个厕所。”
“那不用等我,一会儿功夫,你不就下来吗?”
“那怎么行,我怕你看不见我,着急!”
“责任感那么强呀?”李仁木笑着调侃道。
余又朵听到爱人说的这句话,她突然愣住了,她习惯的摇摇头陷入思考,猛然她惊讶地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爸爸那天早上一定会和医护人员打招呼的。走访这么多人,他是责任感非常强的人,怎么会不打招呼就走?医院为了推卸责任,捏造我爸爸患抑郁症,所以加了‘私自’等一些字,就是为了把责任推给我爸爸。”
余又朵拉着爱人赶紧回家,找出父亲病历的复印件,仔细查看,她发现了更多细节。
她对爱人说:“你看,我爸爸病历的信息,绝大部分是主治医师张竺梅写的,包括出院记录都是张医生写的,唯独这个添加的字‘私自’和‘住院期间精神木呆、少言寡语、低头静坐、性格孤僻’不是她写的,是科室主任殷建福的笔迹。”
李仁木仔细看了,说:“是的。”
余又朵认真地分析说:“你看,我觉得这里有二个问题:1不是精神科医院,描述这些精神方面是啥意思?2即使可以描述病人精神方面的表现,为什么不是主治医生?而是科室主任?科室主任是领导,他了解病人吗?就像我们学校,教导主任能给学生下负面的评语吗?学生的评语只能由班主任写呀?”
爱人点点头:“你分析的有道理!当年为什么不是主治医生写?肯定是添加的内容不符事实!”
余又朵说:“是的,是硬加上去的字,说明很牵强!如果是主治医师写的,医院有解释权,他们可以说主治医生是认真负责,对病人的心理都很重视。这样多少能说明我爸爸确实有点精神问题,因为当年精神科还没有发展。但是主治医生没有写,说明与事实根本不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主治医生是个有良知的医生,她拒绝添加,所以科室主任只好写了。”
“有道理!”李仁木一直很信任余又朵,因为他们生活了二十多年,余又朵对事物判断的准确性,常常令他折服。
余又朵说:“现在找到张竺梅医生就能知道当年爸爸在医院的真相。”
爱人问道:“你找到了她,她会说真话吗?”
余又朵若有所思地说:“不好说,只能试试。可能前提是我要打消她的顾虑,保证不能让她陷入到纠纷之中,谁都怕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说?”
“之前我就想过,三十年过去了,二十年的法律诉讼期都过了,估计追究当年医院的责任也难。所以,我想爸爸的事只能走“因公牺牲”这条路。如果告诉张医生我保证不会追究医院责任,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出真相?”
李仁木摇摇头:“估计难,她可能不会相信。你说不追究医院的责任,你堂妹都不相信,外人怎么可能相信?”
余又朵叹了口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试试吧。”
余又朵在电话里告诉了三姐她的分析,问三姐当年家人与医院如何交涉的?
三姐说:“当年好像是有长辈说:‘你们要找医院呀。’可是当时我们女的都太脆弱了,都是交个章根龙处理的,好像没有听说他找医院。哎,当年爸爸意外去世,家里好乱,大姐格外受刺激……”
余又朵打断了三姐的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就问是否确实没有找过医院?”
“应该是的,更没有赔偿,我记得很清楚,只拿了爸爸死亡的十个月工资,我当时就觉得怎么这么少?当年我在纺织厂上班,还要上夜班,老二一直觉得家里穷……”
余又朵听了很难过,再次打断了三姐:“我知道了,不说了,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种事情只有男人出面才行……”
余又朵说完,无限的悲哀。爱人在旁边说:“当年,章根龙,还不到三十岁,也年轻,应该找个长辈处理就好了。”
余又朵叹息道:“过去处理的好坏就不谈了。我把材料写好后,回团州,还是要找章根龙的。”
余又朵想打听殷建福主任和张竺梅医生信息,这次她联系了一位学生丁平平,目前在市医院做护士。余又朵没有告诉丁平平具体原因,只说找他俩打听点事情。
过了几天,丁平平给余又朵回电,原科室主任殷建福早几年已经去世了,张竺梅九几年就考研究生离开团州市了。她也替余老师找了好几个老护士,都没有打听到与张竺梅医生有联系的人。
余又朵有些失望,找不到直接的相关人,是很难知道当年的真相。
“张竺梅,张竺梅!”她嘴里念叨着,手里拿着手机,不经意的把这个名字输入到百度里。
余又朵突然尖叫道:“老李,你来看,你来看!”
“怎么了?”李仁木好奇地走到余又朵身边。
“你看!”余又朵欣喜地把手机给李仁木看。
李仁木看百度上显示,张竺梅,厦州市著名中医师,一家私立医院专家医生,厦州市是一省会城市。张竺梅的简历显示,她是从团州市医院考入本省的一所著名的中医学院研究生后,去厦州市从医至今。
余又朵兴奋地说:“人名,专业、经历都一样,唯一是考研的时间百度上没有。”余又朵没有想到,很多事情其实用心做,都会有办法的。
“我觉得就是她!”余又朵坚定地说。
“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她!”
“她会给你说真话?”
余又朵又分析道,说:“找到她,无非三种不理想的结果,一不是她;二是她,她不说真话;第三种情况,我爸爸真的没有打招呼就离开医院。我们不就是花点路费钱罢了,为了爸爸……”
爱人赶紧说:“你想去,我陪你去吧!”
八月的天很热,但是还是挡不住余又朵想知道父亲意外的真相冲动。李仁木很理解、支持她。
他们赶到了厦州市,找到了那家私立医院。在医院的宣传栏,看见了关于张竺梅医生的介绍,她今年61岁了,是从公立医院退休后去这家私立医院的。让余又朵他们高兴的是,宣传栏上显示张竺梅是94年考上研究生,而余又朵父亲是92年去世的,从时间上看再次证明张竺梅与当年父亲的主治医院是吻合,如果是一个人,她就是在余又朵父亲去世两年后,离开团州市。
李仁木说:“那她三十三岁才考上研究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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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点迟,当年的研究生限制年龄是四十岁,现在没有限制了。”
当天他们在网上预约了第二天早上张竺梅医生的专家门诊。
第二天,余又朵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以病人的名义去见张竺梅医生。十点左右,余又朵走进张竺梅医生的专家门诊室。张医生看起来确实有专家感觉,有些严肃感,是有个性的人,露出的微笑也是职业化的。
余又朵坐下后,张医生问:“你哪里不舒服?”
“张医生,很冒昧,我来找您不是看病的,我是有件事,想向您打听。”
余又朵的手有些颤抖,她拿出了父亲的病历,翻到最后一页,出院记录。
“张医生,请问这是您的字吧?”
张医生接过余又朵手中的病历复印件,看后,微笑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余又朵见她没有否认,就说:“我是这个你曾经的病人,余国理的女儿,我父亲的意外您知道吧?”
张医生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找我想干什么?”
余又朵赶紧快速地说:“您放心,现在我不是要找医院的麻烦,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何况即使我想追究医院责任,也没有用了,毕竟过了几十年。只是作为女儿,我想知道父亲意外的真相,希望您能理解。您放心,决定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在医院的真相,您是主治医生应该知道真相……”余又朵一口气说完,然后用手做合心状,意指求求张医生。
张医生可能是被余又朵紧张、激动的表情感染了,说:“你们怎么到现在……”她欲言又止了,转话说:“都过了三十年,你们怎么现在想到去问这个?”
余又朵很惊讶,她刚才没有说三十年,张医生怎么这么快算出三十年了?
余又朵说:“我父亲太好了,最近我在给我父亲写传记,所以想了解他真正的死因,您能告诉我,我父亲离开医院的真相吗?”
张医生沉默了,余又朵没有打扰。
几乎停了一分钟,张医生开口了,说:“这样吧,等我下班,十一点半下班,再说!现在我要上班。”张医生表情很复杂。
“好,好,我等你!”余又朵说。
余又朵出了门诊室,有些兴奋地告诉爱人:“就是她。”
“她怎么说?”
“她说等她下班再说。”
余又朵不住对着爱人唠叨:“你说她会说真话吗?真相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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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安扶她:“你不要紧张,等会儿不就知道了吗?其实你不是已经做了判断了吗?只是你一定要证实。”
“嗯,不知道张医生在考虑什么?我觉得她记得这个事,我都没有说三十年,她一口说出三十年,好奇怪?”
“哦?”
余又朵说:“她还说:‘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后面的话她吞下来了,言下之意我们早就应该找医院了呀!”
“按常理,当年确实应该找一下医院。”
“是呀,可是能怪谁呢?”余又朵痛心地说。
“你也不要太纠结,我劝你搞清楚真相后,能维权那更好,真的不行,也不要太上心,我想你爸爸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李仁木安慰她。
“我知道。”
余又朵一直盯着门诊室的门,十一点半到了,张医生依旧没有出门诊室,余又朵有点着急。过了十二点,张医生才出来,余又朵赶紧迎上去。张医生看见余又朵身边的男人,问余又朵:“他是谁?”
“我爱人。”
“哦,你们一起过来?”
“是的。”
“你们跟我来。”张医生说。
“我们请你出去吃饭吧!”余又朵热情地说。
张医生客气地拒绝了:“不用客气,我们有工作餐,我们就谈一会,我还要休息。”
“这样呀,那我们就不勉强了。”余又朵觉得张医生不是很容易接近的人。
张医生把他们带到一个会议室,里面没有人。张医生对余又朵说:“你爱人在外面吧,你一个人进来。”
余又夫妻对看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会议室只有张医生与余又朵两个人,她们互相看看,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还是余又朵开口了:“您是好医生,因为从病历上看,那些添加的字不是您的笔迹。”
“你现在做什么?”张医生问。
“哦,忘记介绍我的身份了,我大学本科毕业后,就回团州了,现在是高中教师。我父亲当年去世时,我才上大二,给我打击很大。”
余又朵切入了父亲的话题。
张医生表情有些犹豫,然后问:“你确实不是为了追究医院责任来找我?”
余又朵肯定地说:“是的,都过了三十年了,能追究吗?”
张医生严肃地说:“我对你父亲印象太深了,很老实。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想你也不会说假话,你还是老师,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都六十多岁了,不想陷入纠纷之中,也承受不了压力。我们今天的谈话所有内容,其他的人来问,我都不会承认,我也不会做任何证明,希望你能理解。”
“可以,我只想了解真相!作为女儿,父亲怎么死的不弄清楚,我心不安呀?”
张医生没有接余又朵的话,说:“你把手机拿出来,你的包给我看看,可以吗?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录音。”
余又朵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打开包让张医生看里面。张医生又盯了余又朵身上看看,余又朵穿了件t恤衫,下面是短裤。余又朵明白张医生的意思,她把口袋摸了一下,没有异物,说:“我不会带录音笔的,您放心!”
“希望你理解,我从医几十年,医患矛盾也有几次,很伤神。”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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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没有录音,张医生语气有些放松说:“哎,不过每次遇到、或听到医患矛盾,我都会想到你父亲,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余又朵心如刀绞,但是想努力保持平静,说:“谢谢张医生,依旧记得我父亲。因为当年我妈没有文化,三个姐姐能力很弱,是有个姐夫负责处理的,没有想到女婿终究是外人,没有用心处理……至今不知道真相……”余又朵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张医生看着余又朵悲伤的表情,说:“其实,当年你们没有来找医院,医院是庆幸的,可是我的内心很沉重。”
余又朵眼睛睁大了,张医生赶紧摇摇手,说:“哦,我没有责任,医院当班的护士有责任。”
接着张医生很平静地说:
“92年,那年我记得很清楚是5月3号八点多,我正常上班,这时当班护士姓姚,来找我,告诉我,我的病人余国理早上六点多离开医院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病人临走时告诉姚护士,说了一句:‘我去一下单位,在医生查房前就回来。”当时,正好有人在呼叫:‘护士,水要吊完了,赶紧来。’姚护士就赶去给其他病人换水了,就把这个余国理的事忘记了。可是,交班时才想起来。
我当时知道了,姚护士确实不应该让病人离开,批评她以后不能犯这种错误。但是,病人都离开了,心想可能病人在单位耽误了。我们也都没有上心,各自忙工作了。可是你父亲一上午都没有回来,我们就紧张了。科室主任把我和当班姚护士叫来,叮嘱我们什么都不要说,就说病人自己离院的,没有打招呼,我当时心就很沉重。”
张医生停顿了一下,余又朵没有打扰。
“后来,听说你父亲意外去世了,我们都吓坏了。我冷静下来,按正常的工作流程,写了出院手续,关于出院原因我没有明写,只写‘离开病房,至今未归’。
可是殷主任找到我,说要在你父亲的病历上添加‘私自’或其他的描述有脑子不好的字,我年轻,当时就拒绝了。”
“谢谢您,您为什么要拒绝?”余又朵既充满了感激,也好奇的问。
张医生认真地说:“我的家庭和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说谎,你父亲我不了解,但是我的直觉他是很老实、善良的人。他已经很不幸了,我不可能无中生有的写那些领导想写的字。我父亲也不怎么说话,难道我父亲也脑子不好吗?我不忍心。当时殷主任软硬兼施的逼我,他还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考虑,我还是拒绝了。那时我刚当上主治医师不到两年,后来因为这个事我被医院排挤……所以我下决心一定要离开团州医院,就考研究生走了。”
张医生没有多少情感描述,好像只是讲了过去的一段真实经历,可是痛的却是余又朵。原来与余又朵的推测基本一致,父亲确实打了招呼。是呀,父亲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超出习惯做事?
张医生看出了余又朵痛苦,有些同情地说:“哎,当然当年医护人员紧张,护士人手也不够,出了那样的事,确实很痛心。”
余又朵什么都没有说。
张医生说:“其实,每次遇到医患矛盾,我都会想到你父亲的事……”
“谢谢您,告诉我真相!”余又朵悲伤地说。
张医生立马说:“离开这个房间,我没有见过你,过去的事我也不记得!”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我只能说这么多,不好意思,我要吃饭了。”张医生恢复了严肃的口吻,站起来要离开,余又朵也只好离开了。
看见张医生离开后,余又朵一下子扑到爱人怀里,泣不成声。
“怎么了?”爱人问。
“和我推测的一样!”余又朵哭着说。
李仁木把余又朵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拍拍她,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抚爱人三十年来承受的痛苦……他想,意外与明天不知道谁先来?遭遇不测,如何做好善后工作,尤其是对逝者的尊重,以及对逝者亲人的心理安抚确实是不能忽视的问题。
二十五 戒指插曲
证实了父亲意外发生前在医院的真相后,回到北岩市,余又朵加快了关于父亲资料的整理,她更坚定了为父亲申诉“因公牺牲”的决心。
爱人问她:“张医生不愿出面作证,谁能证明你爸爸出医院是为了工作?”
余又朵冷静地说:“我想医院病历上添加的‘私自’字迹,已经很明显说明了一些问题。还有,我想公安不可能一点调查信息都没有,那年5月5号开会的照片就是有力的证据。我爸爸为国家无私奉献了四十年,与情与理,共产党都要给他一个公平的说法。让他们去调查吧。只要是符合事实,否定我的申诉都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真相,对历史负责,对我爸爸负责!”
这天,余又朵接到妹妹的电话,妹妹问余又朵:“你还要申诉吗?”
“是呀,为什么不呀?”余又朵坚定地说。
妹妹用着急地语气说:“你不要申诉了,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搞不赢的,有些事情会说不清的。”
余又朵不屑地问道:“怎么说不清?爸爸不是去工作,还能去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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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说:“你不怕调查出其他的问题呀?”
余又朵自信地说:“就是要他们去调查呀,爸爸能有什么问题?”
妹妹说:“你是否记得一枚戒指?”
余又朵一愣:“什么戒指?”
妹妹提醒道:“你不记得了?爸爸去世后,妈拿出了一枚戒指说是哪个台胞给的,她不知道怎么处理,交给了章根龙,后来给二姐了。”
余又朵说:“哦,我好像记得,当年爸爸去世后,我回校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家开了个简单的会议。妈是拿出一个戒指,好像妈说了一句哪个台胞给的,不是交给章根龙处理了吗?后来听说给二姐了,我也不好多问,毕竟当年我没有话语权。”
妹妹说:“就是呀,这个就说不清了呀,章根龙没有还回去呀!其实,爸爸去世几年后,我有个同学私下告诉我,好像有关人员调查过爸爸,说爸爸拿了一枚戒指,他们说人死就算了。你现在又搞出来,不是让更多的人知道?”
余又朵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啊?有这回事情呀?你怎么不早说呀?那更要搞清楚呀?爸爸怎么会拿人家戒指?记得妈给章根龙时不是要他处理吗?意思是还给人家或是上交?”
妹妹反驳道:“你现在说,妈当时说是要还给人家。妈又不在了,死无对证,人家怎么相信?人家还要问,爸爸为什么要拿?”
余又朵控制不住生气,提高嗓了门。说:“你废什么话?爸爸是拿人家东西的人吗?爸爸到底怎么拿那枚戒指的目前我不清楚。但是想一想,五个子女为什么就在二姐那里?章根龙和二姐他们也不可能不承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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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又想,自己不能完全凭感情用事,她问道:“我两年不在家,除了这个戒指,爸爸还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妹妹说:“那没有了,就是有以前爸爸的熟人,偶尔送点鱼呀,鸡蛋小东西什么的,为了感谢爸爸以前对他们的好,那不算受贿吧?”
余又朵的心彻底落下来了,说:“那不算,都90年代了,熟人自家产的东西送点算什么呀,我说的是相对贵重点的礼物。”
妹妹还是很焦虑地说:“那没有,但是,人家会认为有一枚戒指爸爸就是有问题,会不会怀疑他受贿?”
余又朵又气又难过,大声说道:“一枚戒指就说明爸爸受贿呀?不要说没有拿,就是拿了,组织上也要来调查吧?组织上有人到我们家来调查核实吧?”
“哦,那是没有。”刚才还很激动的妹妹,冷静下来了。
余又朵心想,早知道有这个事,她早做了:“你这么说,我更要申诉了,我坚信爸爸不会无缘无故的拿人家戒指,里面一定有原因,我们要还爸爸清白。”
余又朵直接挂了电话,不想和妹妹争辩了。她心里又难过又生气,恨不得马上把章根龙撕烂!
爱人听到刚才通话,看见余又朵还在生气,赶紧问:“怎么了?”
李仁木听说后,也不相信余又朵父亲会拿一枚戒指,当年一枚戒指再小也有三、四百元,依据她父亲的一贯作风是不会拿的。他俩就分析那枚戒指来历的各种可能,遗憾母亲不在世了,不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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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打电话问三姐是否知道那枚戒指的来历?三姐一下子蒙了:“我不知道。”
三姐停顿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一枚,不是给二姐了吗?很小的一个戒指。怎么了?”余又朵说:“刚才小五子告诉我,听说组织上调查过,爸爸拿了一枚戒指。原来爸爸部门就他一个,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爸爸多次接受台胞的礼物?爸爸有违规行为。我问你,爸爸有没有拿其他东西?”
三姐也生气了:“怎么可能?我结婚的时候,用了一下单位的车子,爸爸都要算油钱给单位。小武(三姐爱人)说:‘哎,你爸爸也是太老实。’爸爸怎么会要人家的东西?怎么会违规?”
余又朵说:“是呀,小五子太幼稚了,听同学私下告诉她,组织上还调查过爸爸,查出一枚戒指,她都没有告诉我们。爸爸一生清廉,现在搞的不清不楚的。”
三姐说:“啊?爸爸去世后,爸爸没有东西呀,就有一枚戒指给二姐了,当时我们都那么痛,谁管那个事呀,清者自清吧。”
余又朵说:“是呀,你是否知道那枚戒指的来历?”
三姐叹气说:“想不起来了,过去的事都不想记……小五子,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余又朵说:“她来劝我不要申诉了,担心人家用这个戒指做文章,说爸爸有问题。”
三姐说:“也有可能呀,人言可畏。这么麻烦,那你不要申诉了吧。”
余又朵听到三姐也这么说,心都碎,说:“这样更要申诉了呀,原来只是诽谤爸爸有抑郁症,现在又说爸爸受贿,这是事实嘛?不要说公平了,连起码的事实都不尊重,我们枉为子女!无论如何要搞清楚,爸爸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吗?作为子女不应该维护他的声誉吗?你们……你们不搞算了,我一个人搞……”余又朵又生气了,挂了三姐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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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马上安慰她:“她们都太脆弱了,你不能要求她们和你一样。”
余又朵真的很生气,说:“脆弱不是理由!她们都有文化吧,连秋菊都不如,人家秋菊还是农村女性!”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做你的,你尽你做女儿的心意,你不能要求其他的子女和你一样。”爱人继续安慰她,说:“何况你家只有你接受了高等教育,理解她们,你爸爸有你就是骄傲。”
“嗯。”爱人这么安慰,余又朵心情好多了。
爱人问:“那这个戒指问题怎么办?”
余又朵淡定地说:“看他们怎么说吧?我不怕,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我相信我爸爸不会拿的。既然他们查到了戒指,一定知道其中的细节,我倒想知道原因呢。”
没有想到第二天,三姐给余又朵打来电话,说:“我知道那枚戒指的来历了。”
“啊?”余又朵很惊讶。
“我看你昨天发火了,我一直在想那枚戒指的来历,没有想起来。后来,我想想还是把爸爸的遗物拿出来看看,其实我一直都不想看这些……在遗物中看到照片,我才想起来了。”
三姐给余又朵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父亲和母亲在前排坐着,后面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士,余又朵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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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是谁?”余又朵问。
“就是那个送戒指的人,我看见照片想起来了。那天这个台胞到我家来,拎了点水果。原来不知道爸爸为他做了什么事,他感激爸爸的不得了,非要来看爸爸的家人。好像是个星期天吧,老五也在家,因为他还要给我们照全家福,但是你和老二不在家,我们就没有照了,他就和爸爸、妈照了。临走时,非要留下这个戒指,我们不要,拉了很久。他硬是留下戒指就跑了,当时爸爸说以后要还给人家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余又朵问。
“具体日期不记得了,应该是爸爸去世前不久。”
余又朵看照片,父亲穿的是中山装,母亲穿的是毛线开衫,应该是四月份。父亲是五月三号去世的,应该在父亲去世前不超一个月。
李仁木知道后,说:“原来是人家强留下的东西呀,你爸爸还没有来得及还给别人,怎么算受贿?”
余又朵叹息道:“哎……”
余又朵又打电话给妹妹,告诉妹妹已经知道这个戒指的来历了,不存在爸爸私自接受礼物的问题,让妹妹放心。
妹妹一听,也想起来了,说:“是的,是的,老三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我在房间里,听到爸爸在和那个人推拉,那个人比爸爸好像年轻点,丢下戒指就下楼了,爸爸没有追上。”
余又朵问:“你那个同学告诉你调查爸爸后,除了那个戒指,有没有说爸爸拿了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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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在沙滩上走着,看见海边落日的余晖。她发现八月海边的夕阳景色格外美,云朵的色彩更鲜艳更透亮。这种纯粹的色彩带着光芒,有些迷眼,有些熏心,耳边自然响起她听了无数遍的那首歌,张学友唱的《夕阳醉了》。
二十六 正式申诉
在北岩市呆的期间,因为有爱人在身边陪伴,余又朵抓紧时间整理好了对三十三位同志的走访材料,有24页,近九千字。材料中她记录了走访的时间、受访人的身份,以及受访人讲述的关于她父亲事迹发生的时间、地方和主要情节。她力求尊重事实,描述父亲的事迹都是用受访人的原始语言,尽量避免主观上修饰性的词语。
材料整理过程是不平静的,她时常陷入低落情绪。她努力去驾驭自己的悲伤心情,用听快乐的音乐或抽烟方式来抗拒低落情绪。她庆幸自己考过国家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对自己的心理有一定的理性感知与控制,避免自己走到心理情绪失控的程度。
爱人也总是提醒她,对父亲的这份孝心是肯定的,但是不能影响了自己的正常生活,更不能让自己陷入悲伤情绪不能自拔,这样父亲在天之灵也会内疚。
她在网上查找到当年的国家政策,她认为父亲意外的情况是符合“因公牺牲”的。她还找到类似有争议的相关事件,以及国家的信访条例,为申诉全面做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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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她正式撰写申诉材料,她写题为:“关于请求重新调查余国理同志意外身亡的原因以及相关事宜的申诉信”,她很慎重,努力写的严谨些。注意用词既要符合事实,又要有情感,更要有说服力。她反复斟酌、修改申诉信的内容。虽然字字扎心,但是她别无选择!
申诉信她写了共三页,在信中她介绍了三十年前父亲意外的经过,申诉原因是因写父亲的传记,在走访中知道了真相,得知当年她父亲是赶往单位处理两天后即将召开的“团州市首届台湾家属代表会议”时,不幸发生意外身亡的。单位不仅隐瞒了当年的事实,而且还给父亲定性是抑郁症发生意外,这与客观事实严重不符。xbiquge
因为她父亲一贯组织性、纪律性强从不告知家人他的工作内容,所以家人没有证据及时维权。现在她所掌握的证据和材料都说明、指向她父亲是因公发生意外的,所以现在提出三项申诉要求:1保障他们的知情权。2追认她父亲的意外是“因公牺牲”,恢复父亲的名誉。3给予相应的赔偿。
写完这些,已是八月底,也即将开学,余又朵回到了团州市。
回团州市的第二天,她就把三姐与妹妹约到了家里,谈关于申诉的事情。
“你一定要这么做?”五妹皱着眉头问。
“是的!”余又朵望着妹妹坚定地说,她真的不能理解妹妹的思维。
“你真不怕给自己找麻烦!”五妹摇头说。
“没有办法……遇到事怕麻烦也不行。”余又朵不想说太多。
“问题是麻烦了一大堆可能是一场空呀!”五妹着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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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你有多大把握?”三姐问余又朵。
“我的理解是百分之百,事实很清晰,责任很明确,只是当年家人太老实了……”余又朵悲哀地说。
“百分之百,你想的太天真了!有证据又如何?到时候用各种手段阻止你,搞的你肯定要放弃。”五妹鼻子哼哼说。
“你怎么把现在的社会想的这么黑暗?国家有政策呀,有冤情可以申诉,他们拿出驳回申诉要求的理由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搞我?你的思维我不能理解。”余又朵说。
“不是思维,我是对人性的失望!”五妹很失落地说。
“也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想的那么坏,大多数人还是有公理心的。”余又朵安慰妹妹说。
五妹摇摇头,说:“我到现在都不能忘记当年爸爸出事后,回到学校,班主任对我的那个鄙视的眼神,一句安慰话都没有,所以以后我们班的任何活动我都不会参加……”
余又朵看着妹妹心里很痛,是呀,当年父亲意外的事情没有及时、正确、公正的处理,家人尤其是还没有成年的五妹所受的二次伤害,她能理解。原来妹妹是对人性的失望,才不支持她的申诉呀!
看着自己的两姐妹有些迷茫,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余又朵更坚定了自己的申诉,要还父亲公正,给家人安慰,一定要恢复对人性的信心!
“我恨爸爸,为什么他要那么大公无私……”五妹突然又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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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这么说,14亿人绝大多数是老百姓。再说要相信现在的国家是进步的、文明的。”
“你决定了,那就试试吧!”三姐勉强支持余又朵。
“嗯,你有空陪我去找有关单位。不要你说什么,主要是我说。”余又朵说。
“那肯定是可以的,我陪你去!”三姐说。
“我不想去。”五妹为难地说
“你不去没有关系。”余又朵看着苦着脸的妹妹安慰道。
“三姐,你还要陪我去找章根龙,虽然他与二姐离婚了,但是当年爸爸的事是他出面处理的,有些事情也要问问他。”
隔了一天后,余又朵打电话给章根龙说有事找他,她和三姐来到章根龙的办公室。
刚见到余又朵姐妹,章根龙倒是显得很热情,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我能帮?”
“我来是问我爸爸当年的事怎么处理的?”余又朵记得这是第二次问章根龙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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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根龙愣了一下,刚才还是微笑的表情一下子收了起来。眼神漂浮起来,有点恍惚说:“记不清了……”
“那么大的事你记不清呀?”三姐有点责备的语气说。
余又朵心想:“我爸爸的事在章根龙心里怎么可能是大事?”不过她也懒得和他计较,她直奔主题问:“当年是不是给我爸爸定的是抑郁症发生意外的呀?”
“不知道,应该不会的吧?”章根龙敷衍道。
“不会吧?你看看……”余又朵拿出父亲病历的复印件,翻开出院记录里的两种笔迹的字。
章根龙接过去认真看了病历里的字,沉默了。
余又朵说:“你看看,添加的字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暗指爸爸精神有问题吗?”
章根龙说:“我不知道怎么有这回事?”
“当年你负责处理爸爸事情,为什么不去医院问问?”三姐有点责备的口气。
“怎么是我负责?我都不知道吗?”章根龙竟然生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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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负责,爸爸的十个月工资不是你拿给我的吗?爸爸在单位的东西不是你拿回来的吗?”三姐也有点火气反问道。
“单位让我去拿我就拿,我拿回来还拿坏了事?”章根龙好像火更大了,说道。
余又朵真想一巴掌打过去,这个男人对自己妻子家的人不要说担当,连人情味都没有。当年大姐没有结婚,章根龙算是长婿,家里没有兄弟,他自然要担起处理父亲的意外事情的责任,而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敷衍!但是她忍住了怒气,她想彻底吵翻了,不利于她的申诉。
三姐也气的咬牙,余又朵知道和这种人说不清,给了三姐一个眼神,意思不要说了。
余又朵赶紧问章根龙:“不要争了,你确定不知道这个事情,就是关于定性抑郁症的事情?”
“不知道!”章根龙有点不耐烦地说。
“好,那这个你是否知道?”余又朵又拿出那张标有“团州市首届台胞亲属代表会议”字样的照片给章根龙,说:“你再看看照片反面。”
章根龙接过照片看了看正反两面,余又朵说:“你看,开会时间就是我爸爸发生意外两天后的日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爸爸就是要处理这个事情。”
“我不知道有这个会议。”章根龙说道,好像与他没有任何无关。
“当时你也没有去问单位有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三姐又责问道,章根龙没有搭理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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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没有问爸爸单位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更不知道有这个会议?”余又朵用正常的口吻问,没有用质问口气,因为她只想知道事实。
“嗯!”章根龙应了一下。余又朵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发火。
“还有件事,爸爸去世后,我妈把一个戒指交给你了,你没有交给单位?”余又朵尽量克制自己,平静地说。
“怎么我没有交给单位?妈又没有讲交给单位?”章根龙又生气地反驳道。
“你不是废话,妈交给你就是让你处理,你还让我妈教你怎么做?妈斗大的字不认识。”三姐气呼呼地。
章根龙这次被三姐怼的没有话说,他眨眨眼,却说:“怎么这事会搬出来?”
“据说爸爸去世后有人调查的,送戒指的人交代的,不过,也就那个戒指,爸爸没有任何问题。”余又朵说。
“这个人也是的,送了就送了还说干吗?”章根龙埋怨道。余又朵看着这个思维里永远都是别人错的男人,无限悲哀。
“我就是确定一下这个戒指当时是交给你,你给二姐了。不是爸爸想留给家人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还给送戒指的人。我计划马上去申诉爸爸是因公发生意外的,如果有人问,你要如实交代就行了。”余又朵只想说事情。
章根龙没有吭声,余又朵理解为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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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拿到这些材料的?”章根龙疑惑地问。
“最近我想给我爸爸写传记,在走访中发现的。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相关材料发给你。我要给我爸爸申诉“因公牺牲”,组织上肯定有人会找你了解情况的,你要做到心中有数。”余又朵压着火说道。
余又朵多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个人,她把三姐拉走了。
三姐说:“我真想打他,哪像个人说的话呀?”
余又朵安慰道:“不要和这种人生气了,他觉得没有占到我们家多少便宜,他还委屈呢!”
“无耻!亏他原来还是教师。”三姐依旧没有平息怒气。
“哎,‘女婿是半个子’”绝对是伪命题。我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宁愿不嫁也不要错嫁’的观点。”余又朵叹息地说。
“现在这件事看他能否有良知出点力,至少看在他的儿子都是我妈带大的份上也应该出点力吧?”余又朵还心存一点希望。
“他那种人,你不要指望。”三姐摇摇头说。
“我哪会指望他呀?我哪想见他?爸爸的事大家都以为是他负责处理的呀,避开他哪里行?”余又朵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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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又反复修改了材料,终于整理好了申诉材料,主要包括:申诉信,父亲的病历、简历与奖励复印件,三十三位同志的走访材料,以及89年民政部“因公牺牲”的文件复印件,还有几位老同志手写的材料复印件。
2022年9月8日上午,余又朵带上了四份同样的申诉材料,约上三姐到了团州市政府的办公大楼。
进了大楼,三姐环顾里面只有几个人的空旷大厅,有点紧张,看着余又朵说:“你想好呀?”
“肯定!”余又朵坚定地说,她安慰三姐说:“这个楼我来过好几次了,没事的,我来说。”
她们首先来到组织部,看见有间办公室挂着“信访室”。她们走进去,看见了一位小姑娘在里面坐着。一看见余又朵她们,小姑娘立马站起来,很热情接待,余又朵问了小姑娘姓张。
“你们有什么事?你们说。”小张姑娘很温柔地说。
余又朵表情很沉重,说:“张美女,我不想说,麻烦你自己看看。”
余又朵递了一份申诉材料给了小张,其中的申诉信在最上面,小张站着弯下腰认真看起来。一会儿,小张发出一声:“哎呦!”,然后又继续看下去。
余又朵听了很难过,父亲的意外在别人来说只是一声“哎呦”的同情,而自己却要用几十年来消化。
小张看完,深呼了一口气,说:“从材料看,确实是位令人敬佩的老同志,我去找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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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几分钟,小张回到了信访室,对余又朵姐妹俩说:“领导不在家,领导回来了,回头我给你电话。”
“不在家,是出差了?还是外出了?”
“外出开会了,回单位我就汇报。”小张说。
“好的,谢谢!我们等你们的电话。”
离开组织部,余又朵带着姐姐又上楼到了统战部,她们没有发现类似的信访室。余又朵看见挂着“部长室”牌子的门是开着的,她想干脆找部长。她走进去,部长办公室没有人。她想既然门开着的,部长肯定会回来,她决定等。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大个子,带着眼镜的有点魁梧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看见了余又朵在部长室门口,有点严肃地问:“你们干什么?”
“我们找部长,有事。”余又朵说。
“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部长走进了办公室,余又朵她们跟进去了。
“我们有个申诉,是你们家有位老同志的事。”余又朵递了一份申诉材料给了部长。
部长坐下,接过申诉材料,推推眼镜很认真地看起来。他把申诉信看完后,说:“可能单位不是故意隐瞒,统战工作有一定的保密性。还有,我没有听说抑郁症的说法,92年,我也在乡政府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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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正想争辩,部长站起来打断了余又朵,说:“这样吧,我安排常科长了解情况再说。”
部长把余又朵带到了科长室,说:“常科长,这个事情你负责了解一下吧,她父亲是我们家以前的一位老同志。”
部长把申诉材料递给了常科长,常科长也戴了个眼镜,挺壮实的小伙子。常科长接过材料对余又朵礼貌地说:“我手头上正有事,回头我看了再联系你。”
余又朵她们离开市政府大楼后,又打车去了市信访局,市信访局坐落在郊区。
信访局的牌子很明显,余又朵她们就进了信访局办公大楼的接待室大厅。她们发现大厅几乎没有人,余又朵仔细一看,柜台里坐了一个瘦小伙子,在打字,估计是工作人员。柜台外的几排长椅处只坐了一位中年妇女,看似很平静。
余又朵走到柜台边,问在打字的小伙子;“你好,有冤情是在这里信访吗?”
这个小伙子抬头瞄了一眼余又朵,说:“材料带来了吗?”
余又朵把材料递给他,他看都没有看,直接放在了一边,说:“等电话!”
余又朵刚才还在想,大厅没有什么人说明团州市信访工作做的不错。如果信访工作不畅一定会有人在此吵闹,怎么这个人态度如此冷漠?
余又朵问:“是我打电话过来吗?还是等你们电话?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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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没有抬头,也没有直接回答余又朵的问题,竟然不耐烦地说:“给你说了等电话!”
余又朵火了,大声说:“哎,你怎么还有火呢?这是窗口服务吗?”
这时另一位工作人员来了,是有点微胖的小伙子,赶紧问:“怎么了?”
“我就是多问了一句,他还不耐烦?这是什么态度?”余又朵生气地说。
瘦小伙很理直气壮地说:“我什么态度?我已经给你说了等电话!”
“我问一下等电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解释一下吗?”余又朵反问道。
瘦小伙还想说什么,微胖的小伙子打断了他,对余又朵客气地说:“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吧,他是来实习生。”
“你自己看!”余又朵还没有消气,指了指刚放的材料。微胖的伙子拿过材料,看完申诉信后,说:“哦,当年怎么没有及时解决?”
瘦小伙接过话,对微胖的小伙说:“你这不是废话,当年解决了,还有现在什么事?”余又朵看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伙子,无言。
“当年家人老实,再说我爸爸工作内容我们也不了解。”三姐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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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胖小伙子说:“领导不在家,出差了,估计后天回来。等领导回来,我来汇报,涉及到的单位会主动联系你们的。”
余又朵听微胖小伙子这样说,情绪好多了。
三姐说:“这样说了不就明白了吗?刚才那个小伙子态度不好。”
瘦小伙还想反驳什么:“我……”,微胖小伙子又阻止了他。微胖小伙子对余又朵她们说:“你们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你们放心,领导一回来,我就找他,我给你们打电话。”
余又朵本想反驳瘦小伙说:“你怎么了?我们冤枉你了?”三姐把她拉走了,说:“算了,算了,这个小伙子态度好就行了。”
出了信访局大门,余又朵感觉到手里拎的袋子明显轻了,因为有三份申诉材料已经送出去了。余又朵回头看看有些高大的信访局大楼,她才发现进办公大楼的接待室原来有很多台阶,她和三姐一直边走边说话,进出时都没有在意。
她看着高高的台阶,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申诉结果是什么?但是父亲因公发生意外就是事实,无论如何这条申诉的台阶再难她都要坚定、勇敢地走上去!
二十七 申诉路上
三份申诉材料送出去好几天后,余又朵并没有接到任何关于申诉方面的电话。她忍不住首先给信访局打电话,打到第三遍才有人接,接电话的是男生。对方说话总体还是比较客气,他表达了很理解余又朵为父亲申冤的心情,他们已经通知了涉及的几个单位,让余又朵等他们的电话。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协调与督促,并不是具体办理申诉要求,不过他表示可以再督促有关部门和余又朵联系。
余又朵又等了三天,还是没有相关人员给她主动打电话。她按耐不住了,约上三姐直接去了市政府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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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先到统战部,找到了上次的常科长。常科长看到余又朵姐妹俩时态度有些冷淡,一边找东西一边接待她们,并且表现出很为难的情绪说:“三十年前的事,哪个搞的清楚?”
余又朵一听,改变了原本客气的语气,放下脸反驳道:“你们还没有调查怎么就知道搞不清楚?”
“现在手头上的事都忙不过来,三十年前的事要我们来搞,有什么意义?”常科长放低声唠叨。
余又朵更不高兴了,怼道:“如果这样说的话,现在的事三十年后也没有意义,现在做它干什么呢?”
常科长没有接话,余又朵继续高声地说:“再说,就是当年对我父亲不负责任,才造成冤情的。国家的政策允许我们申诉,你们为什么不做呢?”
常科长赶紧说:“又没有说不允许你们申诉,给我们时间呀。”
“一个多星期都过去了,你们也没有给我们一个电话,我们只好过来问呀!”余又朵气呼呼地说。
“信访条例是两个月期限,到期我们答复你就是了。”常科长很有理的说。
“行呀,但是我们也要知道你们的进度吧?”余又朵说。
“哎,你们三十年都过去了,现在这么急干什么?”常科长说,余又朵正想用什么话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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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旁边的三姐接话了,说:“以前是不知道真相呀,现在一知道真相不就来了吗?当然急了。”
“就是呀,我父亲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因公发生意外就那么给他定性?这公平吗?我们不要求你们感同身受,至少也应该将心比心吧!你们不作为的话,我们在网上公布相关信息让大家评评理。”余又朵有些激动要流眼泪了。
常科长一听,语气稍微软下来,但是还是有些强势地说:“只要是合法的你们在网上发就是了。我来给领导汇报一下,这几天就着手做,过几天你再打电话来问吧。”
“那三天后,我再打电话过来问。”余又朵只好说。
余又朵离开了统战部,还有余气。三姐有些打退堂鼓,说:“我就担心搞的过程也不容易,搞一肚子气,现在的人哪有同情心呀,不行就不搞了。”
余又朵一听,就又来气,冲三姐说:“你废话什么呀,怎么可能放弃?”
“我不是怕你累,受气吗?上次去信访局,也搞了气,我忍了都没有说。”三姐说。
余又朵恼火地说:“不说就对了,以后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怕累!”
三姐没有接话,余又朵下楼去找组织部,三姐跟在她后面。
到了组织部,上次接待她们的小张姑娘不在。余又朵看有间办公室里有好几位小伙子,就进去问上次她申诉的事情现在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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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把手上带的一份申诉材料给接待她的小伙子看,这个小伙子倒是很热情,说:“哦,这个事已经安排武副部长处理了,他现在就在办公室,我带你们去。”
二十八 据理力争
一天下午,在家的余又朵接到了一个固定电话,原来是组织部武副部长打来的。
“我们最近走访了好几位同志,大家反映你父亲人确实好。但是,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给你父亲定过抑郁症呀?我们也没有听社会上普遍这样议论。”武副部长说。
余又朵突然接到有关部门主动打来的电话,没有思想准备。她脑子快速地思考,说:“你们去问了李剂梁副市长了吗?当年没有会议记录吗?”
“我们去找他了,李市长说,他都不记得这个事情,更没有会议记录。”武副部长说。
余又朵愣住了,思考了一下说:“不会吗?那么大的事,他不记得?”
余又朵想李剂梁副市长不承认也没有办法,她就说:“这样,过去没有给我父亲意外定性,现在定性不也可以吗?”
“这个事情你和统战部的林副部长说,他解答。”武副部长说。
“你好!余老师。”林副部长接过电话,很客气地打招呼道。
“你好,林部长,我父亲这个事情,当年没有处理好,主要原因是家人不知道实情。当年单位应该有意隐瞒了,没有做好善后事情,留下了问题。麻烦你们现在处理,真的抱歉,辛苦了。”余又朵客气地说。
“我们处理不了呀,不存在隐瞒,你父亲在家没有说工作的事情,是他个人的工作作风,那个会议也不需要保密的。你在档案里看到的对你父亲的几次奖励也不能作为评‘因公牺牲’的理由呀。”余又朵没有想到林副部长在电话里就这么轻易地否定了她的申诉要求。
余又朵听了有些不理解:“你说我父亲在统战部工作七年三次奖励,优秀党员、党风建设先进个人、统战系统先进个人都不算依据?那你觉得什么算?”余又朵反问。
“必须要媒体报道先进事迹。”林副部长说。
“啊?怎么可能,每个评‘因公牺牲’的人都要媒体报道呀?你说不算就不算呀。”余又朵有些恼火了。
“是的,我这个人比较实在,我说实话,你这个搞不成的,不要搞了。三十年前的事情,没有办法搞。”林副部长说。
“难道我的申诉内容不属实呢?我父亲的工作作风,两天后的会议,医院的病历?”余又朵问。
“哦,没有说你的申诉内容不真实。我们都很辛苦,顶着疫情走访,知道了你父亲人确实是好,我们不否认。但是你的申诉要求,我们不能满足呀。”林副部长好像语重心长地说。
“电话里不好说,我明天就去你单位找你吧。”余又朵说。
挂下电话,余又朵有些恼火。爱人李仁木在旁边听到了,担心起来,想分析单位可能抛出驳回申诉的各自理由。
余又朵说:“没有办法分析,见招拆招,我们也不了解他们掌握了什么信息。更不知道他们办事的原则与尺度,虽说有政策,但是解读就有很大的主观性,无法预测。”
“你说的也是。”李仁木点点头。
余又朵说:“但是,他们怎么处理,都要尊重事实吧?不管是我爸爸勤勉的工作作风,还是我爸爸为公发生意外都是实情呀!他们要如何抹杀?”
第二天一早,余又朵与爱人就去了统战部找到了林副部长。余又朵一看,林副部长表面上很热情,但是内骨子里少了点宽容与温情,多了点刻板与冷漠。
林副部长礼貌地招待余又朵夫妻俩坐下,对余又朵说:“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但是你们的这个要求肯定不行。人都不在单位死的,而且三十年前的事情,怎么可能评‘因公牺牲’?这一点就否定了。”
“那你觉得,我父亲大清早走到去单位的路上干什么?”余又朵问道。
“我不知道,连公安都没有结论,我怎么能判断呢?”林副部长公事公办地说。
“你们没有去医院问吗?”
“我们去了呀,和你提供的材料差不多。”
“医院没有给我的是什么?”余又朵问。
“医院解释,有些是医学上不需要公开的,就不能给你们,连我们也不能看。他们说了按理三十年前的资料可以毁掉了,已经过了保存期,没有义务全部给你看。”林副部长说。
看着林副部长一脸好像秉公办事的自信表情,余又朵没有丝毫退缩。
“与我父亲意外事件有关的资料,一点也没有吗?为什么病历上改写那些莫名其妙的字?与入院时的冠心病有关系吗?你们深入调查了吗?”余又朵问道。
“写字的人都死了,我们怎么调查?三十年过去了,很多人都不在了,谁知道呀?”林副部长装糊涂说。
余又朵想自己是不是做事太冲动了?为了早点知道父亲意外的真相,跑去找了当年父亲的主治张竺梅医生,当时承诺不把张医生牵扯进来的。不过又想也不后悔了,因为她不去找张医生,即使统战部的人找到张医生,张医生也可以像李剂梁副市长那样,以时间长不记得,避免牵扯进纠纷。余又朵感慨,人性在正义与利益上,看来都会选择利益的。
“但是,两天后是有会议呀?”余又朵说。
“这个我们不否认呀?但是,谁说他一定是去单位?你要拿出证据呀?比如谁通知他去单位,或是他与谁打招呼的。”林副部长说。
余又朵给他问住了,不过她横下心说:“台办就他一人,谁通知他?好,我去找或者求当年的主治张医生,如果她能证明当年我父亲打招呼去单位,你们就追认我父亲‘因公牺牲’?”
这下把林副部长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又恢复平静,说:“即使证明你父亲与医院打招呼说去单位也没有用,去单位就一定去工作呀?也有可能拿私人物品。”余又朵听了更生气呀,但是她忍住了,她想也要允许他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我父亲住院有四天了,他拿私人物品不告诉家人吗?有私人贵重物品会放在单位吗?何况我父亲如此清廉怎么可能有贵重物品?”余又朵脑子快速地转动,反驳道。
“即使如你逻辑推测,你父亲是去处理工作,你父亲也定不了‘因公牺牲’,因为‘因公牺牲’必须要有突出的情节,比如抗洪或救险中。”林副部长没有想到余又朵如此会反驳,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那你们不就是故意提高门槛,设置障碍吗?”李仁木听了,火气很大地说。余又朵制止了爱人,她想事还需要他们做,没有必要马上搞僵。
“你这样说,我不认可,89年民政部的条文上说的是上班途中发生意外可以追认‘因公牺牲’,你为什么要限定是抗洪抢险呢?”余又朵努力保持平静地反问道。
“就我知道的我们区公务员认定的‘因公牺牲’都是在抗洪抢险中,要有突出的情节。”林副部长肯定地说。
“革命工作情况复杂,过去有的地下党被特务暗杀还被追认‘革命烈士’呢,一定要抗洪抢险吗?要所谓的宏大情节吗?”余又朵针锋相对。
“我就不能理解,我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你们为什么不维护他的利益?过去错了为什么不能改?你们的工作原则难道不是以人为本吗?我不懂……”余又朵很悲伤地继续说。
“我们冒着疫情去走访、核实,也是很重视你的申诉呀?但是‘以人为本’也要有事实吧?不能凭同情呀。”林副部长略带微笑地说。
“当然,非常感谢你们的辛苦!你们不是了解了事实吗?你们走访中大家对我父亲评价如何?我父亲是焦裕禄式人物不是事实吗?当年‘对台办’就他一个人不是事实吗?有首届台湾家属会议不是事实吗?”余又朵一口气责问道。
“这些都不构成‘因公牺牲’条件,如果构成,当年就认定了。”林副部长好像为难地说。
“当年不是蠢就是坏,与客观事实是严重不符合的。”
“哦,哦,你觉得人家都比你蠢、坏?”林副部长带着微笑着说。
“难道不是吗?家里人一点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蠢!医院、单位也省心,坏!有谁对我父亲负责?”余又朵激动地站起来说。
他俩就这样争论着,几乎不相上下,谁也没有说服谁。余又朵庆幸自己有一定的文化,如果是姐妹来肯定说不过林副部长,会打退堂鼓的。
林副部长最终没有说服余又朵,只好说:“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们立场是一致的,再说,又不需要我们拿钱,大家为什么不维护你父亲的利益呢?”
“实际上就没有呀!不是蠢就是坏!”余又朵悲愤地强调说。
林副部长没有接话了,说:“你再想想,我是为你好,你不要钻进去了,影响你现在的生活,等我们电话。”
余又朵觉得林副部长很滑头,表面上很热情,好像把你当自己人,掏心掏肺,实际上就是忽悠你放弃。
余又朵夫妻俩离开了统战部,余又朵有些沮丧,也有些恼火。爱人安慰她说:“刚才你反应都非常好,他们也不否认你爸爸工作非常认真,甚至都没有否认是去单位的。”
“是的,我分析他们知道真相,就是家人当年太蠢了。”余又朵心又痛起来。
“他们现在又搞高标准,这个就有点不近人情了。”李仁木说。
“是的,我不理解,我爸爸死的那么惨了,还在那里摆出要严格公事公办的态度,真没有人情味!”余又朵很失落地说。
“你一直在学校,比较单纯,外面有的地方险恶地很。”李仁木说。
“是吗?有次我坐火车遇到一位老农,看起来对社会充满了怨气。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被恶人欺负,都没有地方伸冤?我说你怎么不找当地的政府?他说:‘找谁呀?干部有几个是好东西’,我很诧异。”
“你以为干部都像你爸爸……”李仁木说。
“但是,好人还是大多数吧?我还是坚信这个社会公理是普遍存在的!有争议很正常,林副部长说的又不是结论。”余又朵说,她对父亲的事情还抱有很大的希望。
又过了几天时间,余又朵给信访局打了个电话,信访局接话员回答说:“按规定在两个月期间是要答复的,可能疫情耽误了点时间,不会太久的,肯定会答复你的。”
“答复什么呢?如答复不满意怎么办?”余又朵也做最坏的打算。
“如不满意,你根据条例再复查呀,你等他们答复再说吧。”接话员说。
接下来的一天,余又朵接到本单位的电话,通知说校长要找她谈话。在校长办公室里,校长找余又朵进行了一次谈话,办公室主任也来了。
校长说:“前几天,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还有统战部的一个副部长以及教委等几位同志来我们学校了解你的情况,也通报了你的申诉事情。有人怀疑你是不是就想给你父亲弄个‘因公牺牲’,所以才故意说给你父亲写传记,然后再收集证据,设计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证据链?’你应该不会真的是设计的吧?”校长问道。
余又朵愣了半天,心想,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好奇怪!又一想可能是有人内心不纯粹,以为别人都是小人。
余又朵苦笑道:“他们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有那个能力早干嘛去了?”
“确定不是?”校长又问。
余又朵说:“怎么可能呢?他们故事看多了,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有这个能力或心思,怎么可能等到现在才做?”
“好,我知道了,我反馈给他们。我当时也说应该不会吧?我在这个学校也有好几年了,感觉余老师还是比较诚实的一个人。我还说:‘我看她的走访材料不是有陪访人吗?你们可以问问陪访人。’”校长说。
“我的智商还没有那么高,再说我主观想那样做,又何必到三十年后再申诉?我确实是在走访中发现真相的。”校长、主任俩人都点点头。
他们说的第二个问题是:有关部门表达了,事情已过了三十年,当年的情况也说不清,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判断过去。即使有抑郁症的结论,毕竟组织上的结论,后人也不能轻易推翻。所以,让余又朵要有心理准备。余又朵不认可,说了自己的理由与立场,校长、主任表示理解。
余又朵说:“我只是想还原历史的真相,尊重事实、尊重我父亲!”
“你的心情和想法,我们都能理解,将心比心,我们没有觉得你不应该做。我们找你正面谈谈,只是了解一下,好答复他们,他们对你的事也很重视。”校长温和的说。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做为女儿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该也不能逃避责任与义务,只有捍卫我父亲的权利到底。”余又朵强忍着泪说。
“如果有关部门就是否定你的所有诉求,你怎么办?假如,我说。”办公室主任说道。
“我觉得他们那样没有道理,错了为什么不能改?我只好不断上诉,怎么办呢?”余又朵停了一下,坚定地说:“按照信访条例,再经过上一级部门申诉,就可以社会公示。到时候再听听社会的意见吧,尊重历史,尊重事实!公理自在人心。”
2022年12月5日上午,离余又朵申诉快三个月了,她接到统战部常科长的电话,通知她下午四点去信访局面谈。
下午在爱人的陪同下,余又朵如约四点到了信访局的会议室。她没有想到统战部武副部长,组织部林副部长及相关人员早已到了,包括她的主管部门教体局信访科也来了俩个人,其他有卫健委,公安,信访局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共来了十二个人,而余又朵只有爱人陪同。
李仁木安慰她:“不要怕。”
余又朵从教快三十多年,她倒不怕,只是有些意外怎么来这么多人?不是说面谈吗?
她只能说:“这也太重视了,很感谢!”
等人员都坐定下了,林副部长宣布答复会议开始。统战部的常科长拿出几页纸,开始读起来。开始声音有点小,余又朵爱人提醒:“能否读大声点?”
常科长就调整到余又朵夫妻的对面,常科长读完,余又朵夫妻听明白了,她的所有申诉要求全部否定。
李仁木很生气,立马站起来就走,大声发火说:“既然是否定了,让我们来干嘛?”拉着余又朵就要走,大家都没有说话。
余又朵让爱人冷静下来,说:“既然来了就听听理由吧”
统站部的林副部长开始汇报此次处理余又朵申诉的工作,并提出了一个驳回申诉要求的重要理由,涉及余又朵妹妹工作安排问题。他说她家老五当年是不符合顶职安排工作的,因为86年就取消了顶职制度。当年单位积极向上级打报告申请,不仅给老五安排了,还特意选择了全民集体性质的工作,在那个年代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当年单位已经考虑并给予了人道主义的关心。
余又朵没有想到,他们抛出这个问题。她没有心理准备,她愣了一下,很快回答道:“他们应该很清楚我父亲当年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如果当年就认定‘因公牺牲’,我妹妹本应该得到照顾,我分配时还能照顾呢!”
关于“抑郁症”定性,组织部武副部长答复:“组织上没有这个结论,只是个别人议论,社会上的议论无法避免。”。
余又朵问:“能否把我父亲的档案全部给我看呢?”
武副部长回答说:“我们有规定,有些东西是不能看的。”xbiquge
“不给我看,又说没有。那我怎么相信呢?”
组织部的武副部长说:“档案里面没有抑郁症定性结论,但是你不能看档案。”
余又朵压住火,问:“医院篡改病历又是怎么回事?”
武副部长回答“那我就不知道,那是医院的事情。”
余又朵问卫健委的同志,委健卫的同志解释与林副部长一样。
余又朵愤怒地说:“我父亲责任感那么强?出院难道不招呼吗?这合常理吗?”卫健委的同志倒是没有接话。
余又朵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说:“好,那你们说,我父亲意外怎么定性吧?”
“我们看到的文件是‘因病去世’,没有你说的抑郁症,目前我们走访中只有极个别人这么说,只能是定性‘因病去世’。”武副部长说。
“你认为‘因病去世’这个定性是客观事实吗?大众能认可吗?”余又朵反问道。
“但是你父亲到底怎么死的,也真说不清。只能说通过他的一贯工作作风,和两天后的会议照片,推测他可能是去单位。没有直接证据,而且人不在单位走的,更难定性因公。”武副部长倒是有些温和地说,但是也是在否定余又朵的申诉。
“第一,医院隐瞒了一些事情,那天我去查病例,工作人员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可能是知道了我父亲是意外死亡,然后就提高了警惕。我想病历里有些资料一定透露了真相,只是没有给我,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知道了真相。
第二,如果说他不是去单位,那他去哪里?回家那条路是绕路的,找我姐姐?在医院他从没有说过找我大姐,他在住院期间确实询问了大姐有没有回家?家人告诉他,大姐在同学家,过几天就回家。他会突发奇想,或是爱心大发大清早去找我大姐吧?这符合逻辑吗?我也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说我父亲去找我大姐而发生意外的,这不是蠢就是坏!”余又朵快速地说了这段话,其实重复父亲的事件她的内心很痛。
大家都没有接话,会议室一下子很安静。
还是余又朵开口打破了安静,她向坐在对面的一位公安同志问道:“公安在这里,请问你们破案只要证据吗?合乎逻辑的推理不用吗?”
公安同志没有正面回答,很小心地说:“当年的事情,我不清楚,档案记录排除了他杀,当时的公安就没有深入具体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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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朵努力思考着自己到底要什么?父亲意外的原因她已经知道了,她要的结果是给她父亲正确的定性,所以就没有与公安争论了。
林副部长又抛出因公牺牲的必要前提,需要突出贡献的材料,或是媒体的材料,说余又朵的三十三位同走访材料不是官方的材料,余又朵进行了反驳。
他们激烈争论了接近两个小时,主要是余又朵同两位部长据理力争。不知道是不是到六点了,还是林副部长真的让步了,林副部长答应再找找余又朵父亲的材料,或余又朵再提供点材料,答复会议就结束了。
工作人员陆续离场,这时余又朵才感到有些累。余又朵没有急着离开,接过爱人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
余又朵坐在会议室,想到刚才面对十二个人,几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激烈争辩的情景,她突然想到小时候雪地里她与男孩打架的场景。她想当年父亲无私奉献,常常置家人不顾,穿着短裤在冰天雪地的工地上流汗时,她用弱小的身体保护妹妹。现在为了给父亲讨回公道,她又要面对一定的压力,她感到说不出的滋味,她想父亲是不是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