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霓魏商茵漫》 第1章 她不想当人了 d三角边境。 深林秘密研究所。 地下研究室。 小平米空间狭窄逼仄,室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 空气中充斥着福尔马林刺鼻味道。 研究室中间,冰冷手术台上,黑发黑眸的小女孩手脚被铐子紧束,皮肤跟死人一样苍白,形销骨立,眼睛空洞。 连接在她身上的显示仪滴滴滴频响,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旁边走来走去测试仪器,边旁若无人交谈。 “六年了,一直研究不出她身上的神奇能力,上头已经很不高兴。这次要是再没有进展,她的研究经费会立刻停止,shit!” “当初她凭空变出东西的能力,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那又怎么样?研究没有进展,继续在她身上撒钱就是浪费,她对我们来说,也跟废物毫无区别!” “当初把她买下来就花了一百万,加上耗时这么长时间所花费的研究费用……妈的,那些钱全打了水漂!” 研究员们骂骂咧咧。 一直站在手术台前凝视小女孩的白大褂老者开口,“最后一次,如果再不成功,编号零实验品——废弃。” “教授,要怎么做?” 老者回头,鼻梁上黑框眼镜闪过冰冷光泽,语气漠然,“活体解剖!” 那些冷血话语在小女孩耳边回荡,她脸上没有显出一丝情绪波动,眼睛始终空洞木然。 四岁生日那天,父母把她带到了这里,说只要她能给他们变出个东西来,就买甜甜的蛋糕,替她庆祝生日。 她变出一个很好吃的梨子,期待的看着爸爸妈妈。 可是那天没有生日蛋糕。 她变出东西后,这些人就出现了。 爸妈拿着一大笔钱高高兴兴离开,谁都没看她,没想起要带她走。 此后六年,她被关在这个玻璃房子里,像只猴子一样供人研究。 不断的药物注射、血髓抽取、机器透析、手术…… 她成了这里的实验品,编号零。 天生无共情能力。 “小崽子,天天这副死人脸可真没意思,笑一个,哭一个也行。”有人靠近手术台,伸手便往她脸上抽打。 妄图用疼痛让小女孩变脸、哭叫。 “这个崽子天生不能共情,加上神经末梢被破坏,根本不会哭也不会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有一人靠近,想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将锋利手术刀狠狠扎上她大腿。 小女孩反射抽搐了下,漆黑眼珠缓慢移动,不叫,不哭。 研究员们怪笑,“看吧,还是这种死样子哈哈哈!” “待会活体解剖,你们猜她会现出什么表情?” “噢,等会,我录下来,肯定非常精彩!” 刀子划过皮肉,很疼很疼。 小女孩瘦得凹陷的脸因为疼痛,终于逐渐扭曲,黑眸一点点,蔓延上诡异猩红。 一旁显示仪上线条跳动骤然加快,滴滴滴的发出警告声。 “教授,她可能撑不住了!” “不用理会,继续!” 滴滴滴—— 滴滴滴滴—— 显示仪警告声越来越急,像是要破开仪器冲将而出。 空气中看不见的波动因子飞快凝聚,旋转,发热。 轰的一声爆炸巨响。 深林深处蘑菇云腾空。 地下研究室被炸得粉碎。 …… 北越。 洪德二十三年,仲冬。 数九寒天,北地的雪下个没完没了。 寒风嚣张呼号,所过之处卷起一地雪沫子。 禹州跟象州交界处的大槐村,一声细小啼哭声传出。 那声啼哭夹杂在寒风中,虚弱得跟猫叫似的。 午时得闲,村里正在烤火御寒的碎嘴妇人,揣着手往某个方向瞥了眼,“估摸是苏老大家的生了。家里穷得连耗子都不光顾,现在又生了小崽子,也不怕养不活,哼。” “你管别人家崽子养不养活?待会把屋顶上的雪扫一扫。这几天雪下个不停,积得太厚得把房梁子压塌喽。” 被男人逮着一顿训斥,妇人这才撇撇唇噤声。 妇人说的苏家,距她家就隔了两户。 是大槐村最穷的人家。 家里只一个破小院儿,巴掌大的院子,三间房。 此时破小院儿里传出老妇人呼喝声,“生了!秀儿,你送送稳婆,再去灶房打盆热水过来!老二家的,进来搭把手,把污物收拾喽!老爷们别在门口阻地方,都去灶房先待着!” 堂屋灰扑扑的门帘子立刻被人挑起一角,稳婆掂着手里六个铜板,无声撇唇,一刻不想多留。年约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跟在后头小心把她送出门,无暇自苦,紧脚又去灶房打了一盆子热水回屋。 逼仄昏暗的房内,充斥着浓重血腥气,得赶紧拾掇干净。 “娘,男娃还是女娃?”苏秀放好热水盆,边卷起袖子忙活,边问了句。 “女娃。” “真好,咱家又多了个女娃娃了。” “好什么好,女娃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命。”苏家老妇用襁褓把小娃儿包起,粗糙变形的手在娃儿身上轻柔拍了拍。云九小说 这话听来像是嫌弃,床榻那边刚生产完的刘月兰跟帮忙收拾的苏二媳妇何大香,妯娌俩却皆挽唇一笑。 嫁到苏家这么多年,她们还能不知道婆婆什么性子? 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片刻,苏家老妇突然眉头皱起,“幺宝咋没动静了?就刚出来的时候哭了一嗓子,别是冻着了吧?” 这话一出,吓得房里三个年轻妇人白了脸。 刘月兰顾不得身体虚弱,挣扎着想坐起来,又心焦又心疼,“娘,你把幺宝给我看看!” 苏秀跟何大香已经把手里活儿一扔,几步奔了过去。 结果,恰好对上小娃儿缓缓睁开的眼。 漆黑,莹润,还透着刚变换环境的呆滞茫然。 “……”苏秀噗嗤一乐,“大嫂,你别被娘给吓着了,幺宝好着呢,眼睛又大又黑,精神又机灵。” 何大香憨憨笑道,“幺宝乖哩,不爱哭,不吵人。” 苏家老妇此时神色也松了下来,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刻满风霜的脸柔和几许。 “……”看着上方冒出的三个脑袋,幺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慢慢皱起,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明明在实验室爆炸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现在又活了过来? 她不想当人了。 第2章 家境窘迫 等堂屋这边收拾干净,灶房里六个大小爷们立刻迫不及待,一股脑涌了过来。 苏老汉,苏大苏江跟儿子苏安,苏二苏河跟俩崽子苏文、苏武齐刷刷杵在房门帘子外头。 “老婆子,咋样?大人娃子都好吧?”隔着门帘,苏老汉扬声问了句。 屋里立刻传来苏家老妇啐骂声,“幺宝已经生下来了,母女平安,要咋才叫好?” 问一声就被顶两句,苏老汉清了清嗓子,默默退下。 心里是安心了。 母女平安,大儿媳这回给家里生了个小女宝。 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儿,苏大脸上溢出喜悦憨笑,“娘,我挑帘子瞅一眼?” 说完就等不及先伸了手,想把房门帘子挑个角,看看房里的媳妇跟闺女。 手刚伸出去挨着门帘的边儿,就被房里人精准打手。 啪的一声,手背立马火辣辣。 苏大,“……”娘是一点没收力。 “瞅啥瞅?这天冻得狗都不挪窝,你掀了帘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刚生出来的崽子现在能见风啊?也不是第一回当爹,咋还屁事不懂?”老妇骂人中气十足,“滚去灶房,把米缸里的米掏一把出来,熬点米汤先给幺宝吃上一顿。” 顿了顿,又吩咐,“老二,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宰了,炖锅鸡汤端来!” 老妇人一迭声下令,家里其他人都没说啥,刘月兰先急了,挣扎着坐起,“娘,给幺宝熬点米汤就行。老母鸡就留着吧?等天气暖和了还能下——”https:/ 她话没说完,老妇眼已经瞪了过来,“我当家还是你当家?那只老母鸡半月不下蛋了,留着也是白糟蹋米粮!” 眼瞅着婆婆沉了脸,老二媳妇忙悄悄杵了下刘月兰手臂,示意她噤声。 平时妯娌俩负责煮饭做菜,家里什么光景她们是知道的。 米缸早就见了底,剩下的大米装不满一量筒。 那只老母鸡,算是家中唯一值点钱的活物。 婆婆会这么说,不过是找由头给大儿媳补补身罢了。 刚生完孩子,要是没点好东西补身子,大人不下奶,孩子也得跟着挨饿。 刘月兰眼圈微红,没再吭声,心里领了婆婆好意。 屋外,苏大也微红了眼眶,再为人父的喜悦过后,紧随而来是生活窘迫的辛酸。 苏二见状用力拍了下他肩头,“这种时候别矫情!我去逮鸡去!” 苏大擦擦眼角,带着三个小的也往灶房走,“行,我烧水!” 媳妇平安生产是好事,这种时候确实不能矫情,生产是第一关,第二关还没过去呢。 接下来,要保证一大家子能平安熬过冬。 苏老汉背着手站在门帘子旁没动,等孩子们都走了,才溢出一声叹息,扭头看了眼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眉头紧锁。 “还杵这干什么呢?”门帘挑起一角,苏老妇的脸出现在帘子后,怀里襁褓中隐约可见刚出生的小娃儿粉嫩侧脸。 苏老汉眼角笑褶子堆了起来,知道老伴儿是特地抱娃儿给他看一眼解馋呢。 眼睛黏在小孙女小脸蛋上,欢喜又不舍,苏老汉道,“天冷哩,快把帘子放下,别让娃儿见风。我瞅着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待会我出去把屋顶的雪扫一扫,门窗加固一下……对了,老婆子,我的箭筒你放哪去了?” 苏老妇立刻脸一冷,门帘子刷的落下,大嗓门从帘子后传来,“什么箭筒,没有!”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老胳膊老腿的经不经造,还想着拿箭筒打猎去? 这什么天气啊?年轻力壮的汉子这种时候都不敢往山里跑! “……” 苏老汉不敢吭声了,讪讪摸着鼻子退下,从屋里找出靶子竹扫帚,扫雪去。 “幺宝”把这一切听在耳里,咂咂嘴巴闭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鼻端一股淡淡米香。 “妹妹醒了!阿奶,娘!妹妹醒了!” 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 幺宝还在懵懂状态中,感觉到有双手将她轻柔抱起,贴近后,气息温暖又让她莫名亲近。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好陌生,印象里,她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幺宝抬眸,入目是妇人年轻脸庞,对方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满是疼爱跟温柔。 “幺宝醒了呀,饿了吧?娘喂你喝米汤。” 连说话的语气嗓音,都是幺宝从未听过的柔。 因为没经历过,幺宝其实不懂什么是疼爱什么是温柔,只知道妇人这样抱着她、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想哭。 可是为什么想哭,幺宝也不懂,她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每天拿针扎她、在她身上戳管子,痛得身体像要撕裂,她一开始也哭过,到了后来,就再不哭了。 她在那里明白一个道理。 哭,没用。 “娘,米汤!米汤!快喂妹妹喝,妹妹饿啦!她嘬嘴嘴啦!”挤在人群最前方的小男娃再次急吼吼开口。 引来另外两个更小些的男娃子争先恐后去端米汤,“妹妹饿了!我端米汤!” “我端!” “我端!” 米汤刚端上来一会,就放在床头陈旧斑驳四脚木桌上,还冉冉冒着热气。 担心俩娃子把米汤打洒,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拿起米汤碗,“去去去!都别闹!万一弄洒了妹妹就没得吃的了!” 何大香小心翼翼端起米汤,顺势一脚把俩儿子扫到一边,免得俩碍事。 家里最后一把米,就熬出这么一碗米油。 大嫂奶还没下来,米汤再洒了,幺宝就真要挨饿了。 刚出生的小娃娃没东西下肚不成,这么冷的天,熬不住。 苏大杵在床头,好容易能进来看看闺女,眼睛不舍得挪窝,只知道一个劲儿傻笑,反应慢了不是一两拍,这会子总算知道接手,“弟妹,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来?粗手粗脚的老爷们,别把米汤喂到幺宝鼻子眼儿,边儿去!”灰布帘子被挑起,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苏老妇端着粗瓷碗走进来,飞快把帘子放下,一嗓门把汉子喝退,“幺宝我来喂!” 又对刘月兰道,“鸡汤熬好了,你趁热喝,紧着幺宝下顿能吃上奶。” 第3章 雪崩,哀鸿 鸡汤端进来,空气中立刻充斥诱人香气。 咕咚,咕咚,咕咚。 咕噜噜…… 三小只捂着瘪瘪的肚子,下意识吞咽口水,两眼发绿。 鸡汤啊!鸡肉啊!他们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肉腥了。 尽管如此,三小只谁也没开口吵要喝汤吃肉,只是站在一边眼巴巴盯着那只粗瓷碗,懂事得让人心疼。 何大香见状,忙呼喝着把仨娃子带出去,这馋样儿大嫂看了,东西也吃不下嘴了。 苏老妇接过幺宝,压着心酸没往三个孩子那边瞧。 瞧了不落忍。 有什么办法?家里穷得叮当响,就这光景。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先顾着眼下最要紧的。 幺宝也饿。 哪怕不想吃,但是小身板跟大脑好似还没接通不受控制,眼瞅着调羹递到嘴边,她已经先等不及张嘴,吧嗒吧嗒嘬得飞快。 米汤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烫嘴,一口落肚身子立刻升起一股暖意,咂咂嘴,还能闻到淡淡米香。 幺宝小嘴嘬得更欢快了。 “看着倒是安静,吃起东西来跟饿虎扑食似的。”苏老妇哼笑,眼角褶子舒展,“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幺宝闭眼嘬嘬嘬。 不是她要吃。 是嘴巴要吃。 老妇喂娃就坐在木床边上,巴掌大的房间,地方逼仄陈设简单,除了床头一张木桌,床尾角落一个装衣物的矮柜,多张凳子都没有。 苏大夫妇眼光光瞅着闺女吃东西,一时间房里只有娃儿嘬米汤的吧嗒声。 “瞅啥瞅?老婆子带大好几个娃,还能喂不好幺宝不成?赶紧喝鸡汤,娃儿等着喝奶呢,再放就凉了。”苏老妇横了个眼神过去,“该吃吃该喝喝,用不着留点给这个那个,外面几个小崽子都几岁大了,不跟妹妹争这口吃的。心疼他们,以后从别的地方找补找补就是,日子长着呢。” “幺宝也要长。” 被婆婆戳破心思,刘月兰脸臊热,不敢多说什么,从男人手里接过汤碗开始喝汤。 成人两掌大的粗瓷碗,鸡汤盛得满满的,上面飘着油花,下方挤满鸡肉,香气扑鼻,对长年不见荤腥的人家来说,这一碗便是珍肴。 第4章 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 从傍晚等到入夜,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漫长得仿似无止尽。 连绵的雪终于停了,寒风依旧肆虐呼号。 待在雪地里的人都是穷苦百姓,临急临忙跑出来,没了遮风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片刻时间就冻得手脚发僵,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苏家人亦然。 一大家子,没一件足够保暖的衣裳,穿在身上的袄子里头陈年棉絮早就发黄发硬,根本御不了寒。 几个小崽子冷得牙齿咯咯打战。 担心孩子冻坏了,刘月兰把仨一块叫过来,挤作一团圈进薄被里。 就这也好不了多少。 苏老妇看看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雪山,咬牙,“走,回家!” 苏家一片狼藉。 雪崩时地动山摇,农家破旧小院在震动中屋墙崩裂房顶垮塌,地上散落残梁断木、锅碗瓢盆。 好在主屋白天刚刚加固过,除了屋顶塌掉一半,勉强还能住人。 灶房最为惨烈,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灶房,就是一片废墟,把土石拨一拨,随处可见被埋在下面的瓷碗碎片。 “老二家的,找点木柴先在堂屋生个火堆让孩子们暖一暖。老大老二收拾屋子,看看还有什么剩下能用的。孩他爹,你去修门窗,我到地窖看看,得扒拉点东西弄点吃的才成。”苏老妇持家有道,家里事,男人孩子都惯了听她的。 她说完顿了下,又对苏大道,“等家里收拾好,明儿你去隔壁村秀儿夫家看看情况,有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苏大敛眉,立刻应声,“知道了娘,我明儿一早就去。” 妹子苏秀儿头年嫁了隔壁村陈家,汉子陈德人还过得去,但是她那对公婆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今天媳妇生产秀儿过来帮忙,明儿他也该过去看看,免得秀儿在公婆面前落下口舌。 堂屋升起火堆,暖意渐起,冲淡了空气中的冰冷。 三个娃子围着火堆不停搓手,遭遇雪崩的害怕惊惶,在回到家后也开始渐渐淡去。 家永远是能让他们安定的港湾。 刘月兰坐得离火堆稍远些,怕烟气把女儿呛着。 她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家里这一堆狼藉没法上手帮忙,只能力所能及的看顾看顾家里娃子们。 “娘,妹妹睡着了吗?”四岁的苏安伸长脖子,往裹得严实的襁褓里打望。 苏文苏武也纷纷支棱起脖子,窥着仅露出襁褓的一点点胎发,好奇又新奇。 刘月兰挽唇柔柔一笑,“妹妹还没睡着呢,你们可以靠近点看。” 这话一出,幺宝上方立刻多出三颗脑袋。 歪着发髻的,虎头虎脑的,吸溜着鼻涕的。 八目相对。 仨娃子,“哇!妹妹长得好丑!” 幺宝面无表情。 “妹妹的脸肉嘟嘟的,全是肉!!她长得好小哦!脸好软!滑滑的!好好摸!” “给我摸一下!” “我也要我也要!” 三颗脑袋挤在上面也就算了,说话就说话还动手,一人一指头往娃儿脸蛋戳。 幺宝不能忍,攥紧小拳头奋力钻出襁褓,往前一挥。 啪。 挥中鼻涕虫的鼻子,力道轻得像是在给他擦鼻涕。 鼻涕虫眼睛亮了,“妹妹好可爱哇!” 幺宝,“……” 幺宝在愤怒中睡着。 苏家忙活了半晚上,终于把家重新收拾出个模样来。 这期间还能不断听到隔壁几户传来的哭声跟叫骂声。 一场雪崩,周围的住户谁都不好过。 到处弥漫惨雾愁云。 幺宝迷糊醒来时,已经躺在之前出生的房间里,裹着襁褓,上面还搭了张发硬的薄被。 四周光线昏暗,没有点灯,月色从窗户流泄几缕勉强充作照明,时至半夜。 房门布帘子被人掀动,汉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怎么还没睡?幺宝醒了闹你了?” 刘月兰靠坐床头,柔声道,“没有,幺宝乖着呢,生出到现在都不闹人,饿了也不哭,乖乖睁眼等着。” 说罢她低头往床里侧看了眼,正对上闺女乌溜溜的眼睛。 适应了房里光线后,夜里也能实物。 刘月兰眼神不自觉变柔软,把女儿抱进怀里,轻拍了拍,一手解开斜襟里衣纽带,“醒了,定时饿了,娘喂你。” 幺宝没有在空气中闻到米香,再看妇人动作,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睛咻地瞪圆。 晚了。 小嘴自动自发自然无比开始吸吮时,幺宝脑子是懵的。 耳边清晰的吧嗒吧嗒声,让她生无可恋。 苏大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就着窗外月光,温柔注视眼前一幕。 期间一直安静不出声,怕打扰了闺女进食。 直到闺女吃饱了,他才伸手,“来,爹抱抱。” 幺宝被转移。 从一个怀抱转到另一个怀抱。 不一样的气息,同样的温暖。 她在昏暗中抬眸,无声看着上方脸庞。 那张脸方正,坚毅,亲切,敦厚。 抱着她时,小心翼翼,极稳。 跟娘轻柔的怀抱不同,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心安。 “幺宝,闺女。”汉子抱着娃儿,脸上泛出笑意,眼神变得柔软,连嗓音也不自觉放轻,“我是爹爹,诶唷我家幺宝真乖,当真一点不闹人,不像你哥哥小时候,皮得不行。” 幺宝眨巴眼。 她也就是太小了不能动,不然她一准翻身跑。 这个爹拿下巴长的胡须茬子扎她。 昏暗逼仄小房间里,一家三口低声轻语,和意融融。 把闺女逗弄了一番,瞅着她小嘴开始打哈欠了,苏大才不舍的把她放进薄被里,被角掖好。 安顿好闺女,苏大把刘月兰细瘦的手握进掌心,嗓音里的轻快不见,变得低落沉重,“月兰,今天让你受苦受累了。” 刘月兰怔了下,啐他,“瞎说什么呢?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苦?你今天倒矫情了。” “家里光景不好,你生了闺女也没好东西给你养着。月子还没坐,又得跟着往外跑,冰天雪地里受了冻……”苏大眼尾染上湿意,喉咙发堵,“娘说,这怕得落下病根。” 刘月兰不是第一次当娘。 女人生孩子之后得好好坐月子才能勉强养回身子,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下月子病。 这些她都懂。 可是环境不由人,怨不得谁。 她的境遇比很多人都算好了,家里虽然穷,但是公婆好,妯娌也和气,家里糟心事儿少。 “值得的。”她将头轻轻靠在汉子肩头,挽唇浅笑。 她知足。 第5章 下梨了 “月兰,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脉脉温情过后,苏大犹豫片刻,心一横,“我想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回来。” “你说什么?!” 年轻妇人骤然提高的音调,把昏昏欲睡的幺宝吓醒,就听她那个爹道,“月兰,你小点声,听我说,家里没吃的了。地窖里存的两袋子红薯昨天被砸得稀烂,昨晚娘在灶房废墟下扒拉了半天,只扒出一小袋子还能用的黑面,家里这么多张嘴,那点黑面撑不上三天。还有你,你的身子已经伤着了,没东西养一养也不行,而且你没吃的幺宝就没吃的。……我要是不寻思门路,我们一大家子可能全熬不过这个冬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残酷的真相被揭开在面前,刘月兰望着男人,红了眼圈。 她怎么不明白? 家里什么光景她知晓,可是男人要进山,她同样明白这个决定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男人为了这个家,要独自去面对凶险! 现在是寒冬!人尚且饿得嗷嗷叫,山里的野兽何尝不是? 野兽也在到处觅食! 一旦人跟野兽遇上了,不定谁是谁的食物!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我、我可以回娘家跟爹娘哥嫂借粮……我身子骨没事、好着呢!你别进山,我们一定有办法可以熬冬的……”年轻妇人语无伦次,说出的话自己都没有底气。 苏大隐忍叹息,再次握紧媳妇冰凉的手。 “月兰,”他道,“你娘家那边日子不比咱家好多少,何况救急不救穷,长贫难顾,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这次听我的,行吗?” 刘月兰凄然,哽咽道,“你只会捏我这个软柿子,爹娘那里你怎么交代?” “娘让我早上去秀儿夫家看看,到时候我直接从那边进山,娘要是问起,你就说你不知道。你放心,我惜命呢,有你跟一双儿女在家等我,我定会回来,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男人性子踏实憨厚,但是也犟,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法让男人改变主意,刘月兰紧紧咬唇,眼泪从眼眶滑落。 幺宝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来袭,这是她这个年纪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本来以为“爹”“娘”话说完了,自己应该能安稳睡会了,谁知道下一瞬发生的事情让她瞠目结舌。 “娘!苏大说明天要进山!!”年轻妇人抬手把眼泪一抹,扬起嗓子就喊。 苏家小院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隔壁墙角老鼠吱吱叫,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妇人扯起嗓子吆喝。 苏家立刻传出地震般动静。 苏老妇大嗓门穿墙而来,“兔崽子!以为当了爹老娘就不收拾你?!敢进山?想找死?等着,老娘现在就抽死你一了百了省得还得进山给你收尸!” 苏大,“……” 幺宝,“……” 这下子热闹了。 不出片刻苏老妇就杀到,身后还跟着苏老汉、苏二、何大香一众帮手,提着煤油灯盏,递扫帚的递扫帚,送木棍的送木棍,还有一根擀面杖等着上场。 苏大二十多岁的英武壮汉,俩孩子的爹,在媳妇闺女眼皮子底下被抽得叽哇鬼叫。 他尚且庆幸还有三个小崽子在另间屋子里睡得香沉,没跟着凑过来看热闹,闺女也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孩,让他勉强保住了当爹当长辈的尊严。 “娘,别打、别打,家里马上就要没粮了!”苏大从房这头蹿到那头,边跑边试图跟老娘讲道理。 苏老妇冷笑,丝毫不为所动,棍子挥得虎虎生风,“没粮了所以你去送死呗?给家里省口粮?” “……” 苏老汉抱着扫帚默默堵死一个角落,苏二从媳妇手里抢过擀面杖,守住另一角根据地,狠狠煽风点火,“娘,看见了吧,以前你还说老大憨厚实在,他主意大着呢!都敢打主意偷偷进山了!” 居然不叫上他! 苏大嘴角抽搐,“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还会挑拨离间!” “彼此彼此,人不可貌相啊!” “苏老二,你等我——啊!” 苏老妇一棍子结实抽到上蹿下跳的汉子小腿,房间飘出惨嚎,闻者肉疼。 始作俑者刘月兰心虚撇开眼,抱起惊醒的闺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最后还是担心吓着小孙女,苏老妇才喘吁吁扔掉棍子,转身把孙女抱过来,“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呆着,早上秀儿那边也用不着你去了,换老二去!” 苏大忍了忍,叹道,“娘,家里粮一断就真没吃的了,离开春至少还有三个月——” 他话没说完,就瞅着苏二把擀面杖递到了老娘面前。 “……”苏大闭嘴。 幺宝看了一出热闹,安安静静的,除了身体反射性打哈欠犯困,没有多余表情。 不过听了好几次大人说家里快没吃的了,幺宝想起个事来。 吃的,她好像有。 上辈子被卖给实验室后,她就再没去看过那个神奇的地方。 不知道那颗梨树还在不在,如果在,如果还长着果子,那就有吃的。 这么想着,幺宝抬眼看了眼抱着她的老妇人。 阿奶脸沉沉的,看起来很凶。 如果她突然变出果子来,阿奶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会跟她以前的爸爸妈妈一样吗? 如果一样,那他们肯定会把她当成妖怪。 幺宝眼睛一亮,这样她就可以去死了! 激动之下,幺宝想也不想就攥了下拳头。 咚,咚咚——云九小说 没人说话时显得过于安静的房间传出几声异响。 苏老妇下意识护着怀里娃儿,拧眉抬头看向屋顶,担忧道,“房顶又破了?下冰雹了?” 其余几个站得稍远的人,表情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 “娘,没下冰雹,下梨了……”苏二磕巴,下巴掉老长。 他亲眼看着下梨了,就从屋顶位置掉下来的。 房里煤油灯光昏暗,但是苏二肯定自己绝对没看错。 真的是梨子,黄澄澄的,一个有他拳头那么大,在他脚尖前方滚动。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紧接又是咚咚咚几声,上方再次落下几个大梨子。 满屋子人,“……” 见鬼了哦! 第6章 空间大变样 幺宝很平静。 确定自己身上的奇异全部被房里人看见了之后,就不再动作。 安静的,平静的等待死亡。 不管是被扔出去,或者是再被卖给实验室,她都能死了。 她没上过学,没进过社会,懂事起就被关在那个实验室冰冷的玻璃房里供人研究,所有认知都来自实验室那群人。 极致的痛苦让她封闭了五感五识,她也没被人喜欢过疼爱过,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仅能跟以前区分开来的,是现在这个家的人看到她时总有笑脸,看她的眼神很柔和,他们的怀抱很温暖。 也仅此而已。 “咿,啊。”房里死寂一样的静默,幺宝等得有些焦急,咿呀两声提醒,快把我扔出去。 外面很冷,她很快就能冻死。 苏老妇是最先回神的,她低头,对上娃儿漆黑无波的眼,心突地便是一疼。 那双眼睛平静又淡漠,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百无聊赖、心灰意冷,又仿似预料了自己的结局,安静的等待宣判,等待结果来临。 这不是婴孩该有的眼睛,没有婴孩的纯净无邪。 这样一双眼睛放在刚出生的娃儿身上,显得妖异又诡异。 换做常人,早该惊恐害怕了。 可苏老妇只觉得心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样,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干瘦粗糙的手把娃儿抱紧,面颊轻轻贴上娃儿小脸。 习惯了大嗓门说话的老妇放低了嗓音,生硬又温暖,“幺宝,不怕,阿奶在。” 幺宝漆黑眼珠动了动。 苏老妇安抚过孙女,再抬起头时,面色严肃冷厉,“这些梨子是老二从山上带回来的,你们怎么说?” 苏二一个激灵,腰杆挺起,“娘,这梨子就是我带回来的,为了摘这几个梨我摔了好几跤呢!” 苏大,“娘,明明梨子是我跟老二一块摘的,你怎么只揍我不揍他?” 何大香搓着手,憨声道,“娘说往东我从来不往西!娘,我数了数,一共有九个梨,幺宝现在太小还不能吃果子,正好够咱一人分一个!我先把梨捡起来?这么好的梨搁地上糟蹋!” 紧凝气氛因为何大香这番话破功,众人先是闷笑,继而大笑。 苏老汉放下扫帚走到老伴身旁,抬手想抚抚孙女的脸,看到自己手上满是粗糙的茧子,又把手收了回去,“咱幺宝这是报恩来了?——诶唷!老婆子快放手,孩子们都看着呢!我啥都没说你咋就动上手了你!” 爹被娘揪耳朵了,苏大、苏二等人抬头望天,不敢看。 免得过后被爹找晦气。 苏家小院半夜闹出的动静,周围邻里隐约能听到些许,至于闹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天寒地冻,白天又经了一场惊吓,听到吵闹的人裹在被窝里,翻个身就继续睡了过去,谁也没在意。 破晓将至,苏二夫妇拎着一篮子梨先回去补眠了,苏老妇走前又低头贴了下小孙女脸蛋儿,“宝啊,以后什么都别做,只管好好长大。这个家有阿爷阿奶,有你爹娘,还有二叔二婶,万事自有大人操心,晓得不?” 她声音低低的,认真郑重叮嘱。 她知道小孙女能听懂。 说完话后她抬头去看小孙女的眼睛,果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些情绪,一点茫然懵懂,一点疑惑不解。 苏老妇眼角泛开笑意。 这才像个婴孩样儿。 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屋外寒风呼号,刮过窗户、屋檐时发出诡异声响。 房里两大一小静静的六目相对。 半晌,苏大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去戳闺女自然蜷曲的小拳头。 刘月兰见状,蹙眉低问,“你干啥?自个闺女你怕呢?你这当爹的连二弟跟大香都不如!” “瞎胡说,老二跟弟妹走的时候脚下打着飘的你没看见?那俩不过死要面子硬撑罢了。再说我怕什么?我是想沾沾闺女的运气,说不定待会我一挥手也能挥出东西来,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刘月兰抱着闺女背过身,隔开了汉子目光。 苏大急了,“媳妇,月兰,你这是干啥?我真不怕——” “喂奶!” 俩字把汉子的话给堵了。 轮到幺宝急了,小小娃儿眼睛瞪圆,死死抿住嘴巴,小拳头挥个不停,用全身表达抗拒。 第7章 小名甜宝,大名苏九霓 晨时,天光破晓。 幺宝被屋外争吵声扰醒,迷迷糊糊间还没睁开眼,嘴里就被塞进口粮。 最初的羞耻跟抗拒无效后,幺宝开始坦然吮吸。 她既管不了给她塞粮的娘,也管不了只会吃的嘴,她能怎么办呢? 躺平了。 人醒了,屋外的争吵也变得清晰起来。 幺宝一听其中大嗓门,就知道是阿奶。 阿奶在跟人吵架。 先是一妇人尖利刻薄嗓音,“怎么,我哪点说错了?咱大槐村在雪山下这么多年,我嫁过来也几十年了,就没出过雪崩这种事儿!结果你家赔钱货一生出来就闹雪崩,村里哪家房子没被祸害?崩的崩裂的裂!她就是个灾星!咱大家伙的损失就该你家来赔!” 苏老妇冷笑连连,“我呸!真是棺材里伸出脑袋来,死不要脸了!正好今儿老娘也有话说!自打你嫁到大槐村,我苏家就没一天能发达!你家院子两边门户个比个的穷!你怕不是天生扫把星带晦气,谁家跟你沾边谁穷得底裤掉!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晦气洗洗干净了,去大佛寺开个光!回来了咱把这几十年的账好好清算,一个铜板你都别想少!” 刻薄妇人登时急了,连声呸口水,“放你的屁!别人家穷干我屁事?整个大槐村哪家不穷的?凭什么怪到老娘头上!” 苏阿奶:“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帽子扣到你头上你就急跳脚了,把帽子扣到别人头上的时候你倒是不亏心!这边削尖了脑壳钻钱眼,那边有个猪栏,你是不是还要爬进去找屎哪?” “……苏兰氏!你不就仗着有个远亲当大官才敢这么横么!也不看看这么多年了,人大官瞅没瞅你家这穷亲戚一眼!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说一道一扯恁远干啥?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别把嘴碎到别人院里来!下次再让老娘听到你骂我幺宝是灾星,老娘撕了你这个老赔钱货!千年扫把星!” 等幺宝吃完奶,外面的争吵也以苏老妇完胜告终。 苏家虽然人丁少,但是家里齐心得很,汉子又都是孔武有力的,连苏家老妇跟二媳妇都是有名的彪悍,村里人到底顾忌一二,不敢轻易踩到苏家头上去。 堂屋里生着火盆子,这是农家猫冬时唯一能取暖的物件。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已经醒了,围在火盆旁等着吃烤梨。 对屋外阵仗,三个小崽子表现淡定得很,他们阿奶输不了。 反正打他们记事起,阿奶甭管是打嘴仗还是手上撕,就一次没输过。 再说阿爷叔伯他们抄着家伙在后头撑腰呢,隔壁长舌妇也只敢站得远远的叫嚣。 等阿奶带着她的兵团走进来,梨子烤好了,没有多余花样,就是黄澄澄的梨子架在火盆边上,烤软了就能吃,天寒地冻,免得娃子吃冷的闹肚子。 “个吃软怕硬的,每次探着老娘底线来踩,她刚才要是敢靠近一步,老娘就冲上去了!”勾了张四脚凳在火盆边上落座,苏阿奶还在遗憾没能动上手。 仨崽子,“欺软怕硬!阿奶,烤梨能吃了吗?我们等好久啦!” 一早上起来就看到篮子里装着满满的梨,仨崽子眼睛都绿了。 果子虽然不比肉精贵,但也是好东西,小娃子哪有不馋吃的。 愣是一早上不挪窝,守在火盆旁等着。 苏老妇上手捏了下烤梨,外皮已经被烤成黄褐色,阵阵焦香散在空气中,勾人肚子里馋虫。 “三个小馋鬼,吃吧,一人一个,小心别烫了舌头。”苏老妇将梨子分给仨崽子,还有四个分别留给苏大、苏二夫妇。 剩下两个放篮子里没动,“老二,晚些去秀儿那,把那两个梨带上。” “娘,你跟爹还没吃哩,干啥拿去便宜陈家老虔婆?”苏二不满嘀咕。 “你当我乐意给她吃?这是给你妹子长脸的!德性,叫你拿就拿,别恁多废话。” 苏二典型娘宝,娘眼睛一瞪,他就该缩脖子了,哪还有二话。 只是兄弟俩也私底下有动作,两对夫妻各自匀了一个梨出来,供给爹娘一块品尝。 “这梨真甜!我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果子!爹,二叔,你们在哪摘回来的呀?”苏安品着甜滋滋热烫烫的梨,满足得眯起眼。 苏大揉了下他小脑袋,哼笑,“有的吃你就吃,哪那么多问题?不过这梨确实甜。” 闺女心疼家里没粮,特地变出来的,那么小就懂孝敬了,乖宝诶! 苏老妇跟老汉吃着梨,想到别处,“幺宝还没起小名呢,要我看,就叫甜宝了,怎么样?” “甜宝,甜宝……嘿!好听,小名就叫这个!”苏大乐了,眼睛转了转趁势道,“爹,娘,要不干脆把大名也给咱甜宝起了?” 大槐村念过书的人不多,苏老汉就是当中一个,上过几年私塾,算个半吊子。 家里小辈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 闻言自然不二话。 “甜宝出生,家里就摘回九个梨,苏九……九梨……梨音同离,不吉利,就叫苏九霓吧!” 名字一出,满堂称道。 苏老汉笑眯眯的,隔着灰布帘看向一旁小房。 九天之上,云霓之巅。 他没想着孙女日后有多大造化,只望她能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这便是大福了。 灰布帘被掀开,仨崽子登登登往房里跑,苏安冲在最前面,举着吃剩的半个梨献宝似的,“娘,妹妹有名字了,小名叫甜宝!大名叫苏九霓!可好听啦!妹妹你高不高兴呀?哥哥这里还有梨子!可甜可好吃的梨!我特地留了点没舍得吃完,给妹妹吃!” 眼瞅沾着口水被啃得坑坑巴巴的梨朝自己逼来,幺宝吓得眼睛一鼓,两腿蹬直,死死闭紧嘴巴小脑袋努力往后仰。 外面的话她听得到! 她不要吃梨! 有口水! 走开! 抗拒无果,幺宝脑袋一转紧紧埋进娘亲怀里:娘,救命! 刘月兰,“噗嗤!好了你们仨,别闹妹妹,妹妹还小不能吃果子呢,你们留自己吃。” 她双手轻柔将女儿往怀里揽紧,这还是闺女第一回跟她表现亲近。 可爱得她心都要化了。 第8章 苏老妇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苏二带着两个梨去了隔壁村。 两个村子相隔不远,来回脚程半个时辰。 午时去申时回,回来的时候头上肩上披着厚厚碎雪,脸色黑如锅漆。 彼时甜宝刚刚吃过口粮,正被阿奶抱在怀里拍嗝。 “陈家那个老虔婆真不是东西!两个梨给她白糟蹋了!” 苏二人还没进门,躁着嗓门就开始骂咧,“现在家家户户猫冬,哪家都是靠的存粮熬日子,为了不让秀儿难做,我还特地避开饭点过去的,就这人家还怕被我蹭口吃的!帮她家干了两个时辰的活儿,眼瞅要吃夜饭了,话里话外开始唱着赶人了!说什么果子稀罕是稀罕,也就胜在解个馋,在穷苦人家还顶不上一口饭一口粥金贵,他们家每顿饭都是精打细算省着吃!娘的!从头到尾老子就没打算在她家吃她一粒米,受不得那闲气!” 何大香心疼男人,忙从堂屋角落拿出锅子架上火堆,给他热中午留下的一碗面糊糊。 灶房没了,一时半会搭不好,现在家里吃饭就直接在堂屋开伙,先凑和。 “娘让特地给你留出一碗吃的,一早猜到你得饿肚子。那个老虔婆!不留饭还让你白干活,把咱家汉子当白工呢!我看她省那一口能不能发大财!呸!” 苏二在廊檐下拍掉身上的雪沫子才进门,顺手把堂屋门掩上,在火盆子旁坐下。 融融暖意将身上寒气驱散,加上媳妇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还有三个娃子一哄而上给他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苏二顿时浑身舒坦,憋了一路的气也散了近半,“还是搁家里自在。” 穷是穷,苦也苦,但是在家里有人嘘寒问暖,心里骨缝子里都是暖的。 苏老妇抱着甜宝从房里出来,勾着凳子坐下。 这大冬天的,屋子被震得四处漏风,火盆边上比房里要暖得多。 她糙手小心将襁褓扯拉起来,避免娃儿见风,神色平静,“行了,往年哪回在她家吃得上饭?秀儿嫁过去后,家里有事她也时常回来帮忙搭把手,看在秀儿面上,不跟她计较这些。先吃东西吧,垫垫肚子。” 老娘发话了,苏二嘴唇动了动,到底把还想说的话压了下去,岔开话题,“怎么回来没看见爹跟老大?” “拉柴火上集去了。”苏老妇道,“要是卖出去,换几个铜板,就能带点面回来。” 老妇眼底掠过淡淡隐忧。 柴火价贱,卖出一车顶多只能换六七斤黑面,撑死够一大家子吃个十来天。 家里粮马上就要见底了,这光景,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来年开春。 忧思间,遥远处传来隐约哭丧声,呼号悲凄,声声皆是对现实的痛苦跟无力。 苏老妇将叹息咽在肚里。 穷人的命,比柴火还贱哪。 火盆架上的面糊糊热了,气味随热气飘出来,粗糙劣质的面味儿并不好闻。 幺宝小脑袋扭动,往那方瞟了眼,豁了口儿的瓷碗应该是从坍塌的灶房里扒拉出来的,里面装着半碗稀拉拉的黑糊糊,糊粒粗糙,掺一点红薯碎块。 她以前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贫瘠的记忆里,也能翻找出点什么来做比较。 她小时候隔壁大娘家的鸡,吃得都比这好。 苏二端起瓷碗,避开豁口的地方,呼噜呼噜就吸溜一大口,热糊糊的面糊下肚,暖流在内腑晕开,有种全然活过来了的感觉,满足得咂嘴又眯眼。https:/ 至于黑面刺嗓子什么的完全不是事儿,大家都是这样从小吃到大。 幺宝静静看着,有点不明白看起来就很难吃的东西,为什么二叔吃起来那么香。 仅意识到,这个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穷得多难得多。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小手手伸出来,攥起,正准备挥一挥的时候。 动不了。 被另一只干瘦粗糙的大手包住了。 幺宝不解抬头,看向阿奶。 她反正不想做人的,死了以后她空间里的东西也会跟她一块被掩埋。 梨树上还有好多果子,她可以都拿出来,免得浪费了。 从出生到现在,这个家里的人对她都挺好,不打不骂,让她觉得舒服。 那她愿意给。 当是回报他们,让她体会到的那点暖意。 苏老妇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要不是幸好一晃眼看到那只小手手,现在家里又得下一场梨。 边上三个小崽子都在呢! 三四岁的小娃子还不懂事,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到时候家里的稀奇一不小心被传出去,那甜宝就真要被人当妖怪了! 摁住孙女小拳头,苏老妇不动声色起身、回房。 进房后才松出一口气,大手在小手上轻拍了下,低声斥道,“这小妮子,你要吓死阿奶啊?不是告诉过你家里的事有大人操心么?阿奶知道你有好东西,那是老天爷的馈赠,也是有数的。宝啊,东西你先藏着,当家里真的难道撑不住了,你再拿点出来行不行?” 刘月兰在补月子出不得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莫名所以,“娘,咋啦?” “甜宝这丫头,刚在外面又想下梨了!这咋是随时随地能下的啊?” “……噗嗤!” 下梨两字一下让刘月兰想到昨晚画面,忍俊不禁。 “小安跟小文小武这三个崽子年纪小,嘴不严,万一哪天搁外面说漏了,那要出大事的!”苏老妇瞪她一眼,“你这当娘的也心大,还笑得出来。” 刘月兰忙敛神情,忍笑,“娘,甜宝是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哩,梨子虽然不比粥饭顶饱,但是拿到集上也能换银钱。寒冬腊月的,那么好的果子算得是稀罕物,镇上富户人家赶年关不都往家里摆上些当零嘴么?正好换了银钱也能给家多买点米面。” 本来刘月兰是打趣陈家婆子那两句算计话,结果说着说着还真是个点子,不由眼睛亮起。 苏老妇在她脑门敲了一记,“说你心大还真心大,甜宝那——都说是老天爷馈赠了,能随便吃随便拿?多拿了万一遭反噬,那折的可是我甜宝的福!” 甜宝亏在口不能言。 折什么福?想要都拿走! 我就想死! 怎么那么难? 第9章 真是一群蠢货 苏老妇看不懂小娃娃幽怨,实际上甜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总而言之,老妇耳提面命,以后不准她再随便挥小手手。 在苏老妇的认知里,万事有得必有失。 甜宝给他们的那些梨,背后不定得用什么来交换。 那她宁愿甜宝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娃儿,家里虽然穷苦,但是一口粥一口水的,总能把娃儿养大。 泼天富贵,不如喜乐平安。 屋外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风雪依旧,外出的人迟迟不见归。 苏老妇期间往外打望好几回,眉头越锁越深。 苏武三个闹腾的小崽子也渐渐安静下来,时不时往院外跑一趟,看看小路尽头有没有熟悉的身影。 一股若有似无的紧张不安在空气中滋生蔓延,便是甜宝都感觉到了压抑。 入夜,破败小院亮起一盏油灯,灯光如豆,黯淡暖色氤氲。 院外传来动静,坐在火盆旁沉默的老少呼啦啦站起,拉开虚掩的堂屋门往外瞧。 “咋这时候才回来?不知道越夜越冷啊?东西要是卖不出去就先回来,夜路难走,没得掉进沟里——”苏老妇习惯性张口就斥,等看清院门口情形,脸一白,嗓子都变了,“咋啦这是?” “娘!我爹摔了!”苏大背着苏老汉进门,两人皆浑身狼狈。 屋里人立刻迎上去,苏二蹿得快,抢先帮忙把老爹抬进屋。 苏老妇听得老伴摔了,又见他伏在儿子背上不见动静,已经慌得脚底发虚。 等进了屋子,灯光下再看老伴模样,险些站不住。 老汉瘦削脸上全无血色,颧骨跟额角还有被撞出来的青紫淤痕,摔伤的右腿在地上无力耷拉着,不能动弹。 许是察觉到吓着老伴了,苏老汉抬起头来,苍白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温声说,“别慌,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儿。喏,这是卖柴火换的半袋子面,拿去放好。” “咱回来半道上木车打滑了,爹为了保住这袋面才摔的。”苏大闷声搭了句,没敢多说当时惊险。 雪地难行,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更不方便看路,木车打滑翻下斜坡,爹为了保住面袋子差点被木车砸中脑袋。 第10章 解燃眉之急 在空间里坐着也是坐着。 百无聊赖。 甜宝视线放远,落在一溪之隔的对面。 那是一片广袤田野。 跟她上次进来时看到的一样,没再发生变化。 肥沃黑土上生长满绿色植物,一开始甜宝以为那是菜园子,现在再看又不像。 那些菜她一个都不认识。 菜园子最里边的绵延苍山,依旧云缭雾绕,半遮半掩,透着危险与神秘。 这里太大了,大得像个小村庄。 只是这里没有房子,只有土地和山。 甜宝轻轻叹了声,小大人般蹙起眉毛,颇为苦恼。 给她这么大的空间有什么用?她除了知道旁边的梨子果能吃,其他东西她压根不认识,不知道能拿来干嘛。 要是被坏人知道她有这么古怪又神奇的东西,她又得被拿来研究一回。 真没意思。 起身拍拍屁股,甜宝赤着脚丫子淌过小溪,踩上对岸黑土,走到菜园子旁近观。 边看边摇头。 奇形怪状的红色菌子,她知道有颜色的菌子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长着紫色花朵的藤蔓,这种是野草,反正她见过的能吃的青菜都不长这样。 白色莲花?不能吃。 小红果?长得挺好看的,让它继续长吧。 …… 溜达一圈,没找到一颗能吃的青菜,甜宝肉眼可见失望。 她是想帮家里的,她尽力了。 这个空间好废。 至于往山上走走,甜宝压根没想。 太远太高了,甜宝爬不动。 离开空间前,甜宝回到梨树下,惺惺相惜的抱了抱粗壮的老树干。 “只有你最有用,谢谢你,老梨。” 空间无风,树影自动,枝叶摇曳娑娑声响,似对娃儿的回应。 …… 郎中请来了。 给苏老汉看过伤后,在他腿上做了简单包扎,写下一张药方让苏家自行去镇上药铺抓药。 “骨折了,接下来需得好好将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切勿乱动。” “我那里药材不齐,有些药材需得到镇上药铺去买,你们照着药方开药即可。” 苏家人皆神情认真,把郎中的话一字一句谨记,“石大夫,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您请一并说了,我们好生记着!” 石大夫闻言笑道,“不用太紧张,伤者除了骨折,幸而未有伤着其他,只要按时给伤处换药做好包扎,在床上好好躺着避免乱动影响骨头重合便可。” 苏家人这才小小松了口气。 眼见大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苏大苏二双双上前一步,各自从怀里掏出物什递到他面前,异口同声,“石大夫,家里家贫,您看用这个抵诊金可行?” 但见兄弟二人手里,一掌心托细银耳环,一掌心托嵌银簪花。 苏大苏二对视,“……” 苏老妇掏铜板的手还没拿出来,顿在那里,“……” 她是俩货老娘,能认不出他们手里的东西? 都是俩儿媳妇嫁进家时带来的陪嫁,以前日子再难,她也从没打过儿媳嫁妆的主意。 怕是儿媳妇知晓她手里拮据,所以各自拿出来给家里解困的。 都是向着家的孩子。 石大夫看到那两样物件也怔了下,随后摆摆手笑道,“乡里乡亲的,这次过来也仅开了个药方,诊金就算啦。” 同一个村子,村里各家什么光景,大家伙都心里有数。 但像苏家如此友爱和睦的家庭,却是处处都少见的。 免一次诊金,当结一回善缘。 石大夫抱着药箱,拒了苏家追着交诊金,含笑步入夜间风雪。 苏老妇想了想,到底没再追出去。 不是她贪这点小便宜,老伴的腿需得拿药,到时又是一笔银子,家里早已捉襟见肘。 “待日子宽松些,到时候再把这份人情还回去罢。” 苏大苏二点头,又各自将手里东西塞给老娘,“娘,这个你先拿着,顶过这段时间,总要先把爹的腿养好。其他的日后再说。” 苏老妇沉默须臾,嗯了声,“以后,娘把月兰、大香当闺女疼。” 苏二撇唇,“不一直当闺女疼么?娘您要不说这句话,我都快忘了我才是亲的。” 幺宝耳朵灵敏,爷奶房里的对话,她不用故意去听,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这句话音落下,紧接传来二叔故意搞怪的哀嚎。 二叔又被阿奶揍了。 不过空气里让人难受的氛围,也因二叔挨揍,悄然散去。 刘月兰自然也听到了小叔子故意逗婆婆开怀的鬼叫声,压低声音跟怀里闺女笑语,“你爹肯定给你阿奶递扫帚了。” 幺宝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会,粉嫩嫩的小嘴,唇角往两边咧了咧。 她知道了。 昨晚下梨,二叔给阿奶递棍子。 爹今天就给阿奶递扫帚。 爹在报仇哇。 刘月兰瞧着女儿小脸上展出的纯净笑颜,惊喜轻呼,“呀,娘的甜宝会笑啦!” 甜宝顿住,“???” 她笑了? 娘乱讲,她没笑哦。 为了肯定自己没有笑,并且不让娘继续笑话她,甜宝小拳拳一挥。 昏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又开始骨碌碌满地跑梨。 刘月兰亲眼看着地上滚动的梨子越来越多,笑容渐渐僵硬。 甜宝满意了,这才收手了。 地上的梨已经多得想进来的人没法下脚。 苏大苏二两人拿箩筐来捡,最后捡起整整两筐。 苏老妇看着把大箩筐堆得冒尖的梨,心尖儿颤,她甜宝的福气哟!这得折去多少! 除了躺在床上下不来的苏老汉,苏家其他大人围在箩筐旁,皆大眼瞪小眼。 这么两大筐子,他们就算一天三顿的吃,也得吃上十来天。 最后苏老妇咬牙,拍板,“拉镇上去,把这些梨卖了,先把家老头的药给拿回来!” 事有缓急,家里这般,实在是没法子了。 孙女送的这两框梨,可以说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落下决定,苏老妇走进房中,把已经睡着的小孙女轻轻抱进怀里,又爱又怜,“乖宝啊,你是记着昨日你娘说的话呢。” 熟睡的娃儿没有回应,小嘴砸吧了下,睡得极香甜。 昨日刘月兰玩笑般说,梨子拿到集上能换银钱,可以给家里换米面。 大人的话题一揭而过。 但是甜宝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第11章 福祸相依 两筐梨,对眼下已经一穷二白的苏家来说,无异于注入一缕希望。 翌日天还没亮,苏大苏二就起身,趁着这个时间不易被人发现,在箩筐上盖上茅草帘子挑筐往镇上赶。 毕竟那么多梨,拎出来实在太打眼。 也经不住深挖。 大槐村位于北越北地,入冬后经天累月的风雪。 进了仲冬后,地上积雪厚的能没过脚面。 往镇上去一来一回,没点毅力的遭不住。 苏老妇抱着甜宝,坐在里房木床对面,冷着脸瞪床上老汉。 床边起了个小火盆,驱房中冷意。 苏老汉不敢跟老婆子对视,躺那儿心虚的闭着眼,嘴里哎哟哎哟叫唤。 苏老妇冷笑,“现在知道喊疼了?昨儿干嘛去了?那半袋面粉,放宽了算二十个铜板吧?晚些老大老二回来,咱算算你那老腿得赔多少药钱。” “……咳,你看你说得。当时情况紧急哪里容我多想,脑子还没回过神呢,手先抱面袋子去了,我不没料到会腿折么?”苏老汉张开一条眼缝飞快往老伴瞟了眼,“再说拿什么药?折的地方包扎好了,我躺个十天半月的就差不多好全了,敷药白废银钱……我说啥你们都没人听,非要去卖梨买药,还不如给家里多买点米面,熬过了冬才是正经,哎哟……哎哟……” “你这把老骨头要是有你嘴那么硬,昨儿也折不了!” “……哎哟!哎哟哟!” “行了甭叫唤了,好好歇着省点劲儿,今儿不收拾你。” 苏老汉停了叫唤,但觉老脸无光。 他们家甜宝别看刚出生两天,但是个机灵能听懂话的。 老伴真真一点脸面不给他留。 “甜宝睡着了?” “刚出生的娃儿吃饱就要睡,一天也就醒那么一会。”苏老妇到底压不住担忧,低道,“你是没瞧见,昨儿那边房满地的梨……我真担心会伤着甜宝。恁大的神通,是能随便使的?唉。” 苏老汉默了会,出声宽慰老伴,“你别瞎想,瞧瞧孙女睡得多香?应该没啥大事,要不这么小的娃儿,难受了不舒服了肯定得哭一哭闹一闹。” 苏老妇立刻瞪眼,“胡咧咧!我甜宝乖着呢,除了刚出生那一嗓子,就没闹过人!” “……”我话赶话宽解你,你倒不分青红的先打我一耙。 苏老汉躺床上没法动,孙女出生到现在就得昨儿看了两眼,眼见娃儿乖乖在对面睡着,眼馋了,“老婆子,把甜宝抱过来放我边上睡,搭着被子还能给她暖一暖。” 苏老妇哪能不知道老伴什么心思?转而想想小婴孩骨头软,确实不能老抱着,这才起身,轻手轻脚把娃放到了木床里侧。 这么一来月兰能安心歇会,她也能腾出手干活,灶房得重新搭起来,总不能一直在堂屋开伙。 “甜宝要是醒了你喊我一声,我再把她抱过去。” “好嘞!” 两只手能捧起的小娃娃,就睡在旁侧,小小软软一只。 睡颜酣甜,小鼻子随着呼吸浅浅翕动,身上散着淡淡奶香。 苏老汉心头绵软得像泡了水。 小心翼翼伸手,在娃儿剥壳鸡蛋似的的脸蛋上轻触了下,苏老汉喃喃,“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咱甜宝啊,那一身神通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本是自言自语,没成想话还没说完,睡得酣甜的娃儿就忽地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地,一双瞳仁漆黑莹亮如同浸在水中的琉璃,直勾勾盯着人瞧。 毫不闪避遮掩。 苏老汉愣了下,继而乐了,“你这小家伙,敢情装睡哪?” 娃儿眨了下眼睛。 “哦,甜宝听不懂福兮祸兮?别急,阿爷好好跟你讲……” 老汉仅凭一个眨眼,自行领会孙女的意思,“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像咱甜宝,本来是普通无辜的小老百姓,但是因为你有幸拥有大神通,贪心的坏人就想抢夺过去占为己有。他们为了能抢走你的东西,会给你安很多罪名,用很多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福兮祸兮是这个意思……所以甜宝啊,怀有瑰宝,说话行事就越得小心翼翼,不显山露水,凡事低调不出头,才能保护自己。” 老汉低头,对上孙女疑惑懵懂的眼,疼惜在心间蔓延,“阿爷不知道咱甜宝以前遭遇过什么,让甜宝变得这么灰心。但是宝啊,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是苏家的幺宝苏九霓啦。家里再穷苦,也有你一口吃的。遇上再大的困境险境,自有爷奶爹娘先挡在你前面。你只管安心长大,就是以后不要轻易拿好东西出来啦……你阿奶担心你折福,晚上悄悄叹气抹泪哩。” 絮絮叨叨的话响在耳边。 甜宝静静听着,似懂非懂。 阿爷话有点多,但是她不觉排斥,因为阿爷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慈祥。 上辈子她曾羡慕过隔壁家跟她差不多大的小胖子,他爸妈爷奶会跟他说话会带他玩,看他的眼神就像现在阿爷看她一样。 甜宝凝着老头,细幼小手蜷了下,胸腔里有瞬间鼓胀。 她曾羡慕的,她现在好像也拥有了一会。 即便无法共情,出生后发生在身上的一点一滴,也让甜宝有所发觉。 这个家里,爹,娘,阿爷阿奶,二叔二婶,还有三个哥哥……他们好像都是喜欢她的。 甜宝眼皮子渐渐下坠,再次沉睡前,脑子里还在回放自己来到这个家后,被家里人喜欢的每一个瞬间。 那些喜欢,不是在她显出神通之后。 是在她显神通之前,就已经自然而然的流露。 被喜欢的感觉好奇怪,她还没弄明白。 要不,她缓缓再死? 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更好些。 屋外天光渐亮,呼号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了。 村里各家各户猫冬的人立刻出动,挥起扫帚、铲子、耙子抓紧时间轻扫积雪。 嘈杂动静持续了一早上。 苏家小院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没有男人上场,苏老妇领着二儿媳跟三个小崽子,把院子闹得鸡飞狗跳骂声阵阵。 这样的嘈杂里,甜宝依旧睡得香甜,甚至嘴角不自觉扬起一角。 第12章 甜宝拿出来的果子是仙果 将院里外积雪清理了一遍,估摸时辰,苏老妇带着二儿媳回到堂屋,开始准备午饭。 刘月兰一个人在屋里实在待不住,也跑了出来。 婆媳仨围在火盆子旁边忙活边闲话。 苏老妇舀了半碗面粉调成面糊,掺两把麸糠,撒点红薯碎,吩咐何大香烧锅抹油,准备烙饼。 这便是几口人今儿的午饭了。 这样的饼咽的时候刺嗓子,但是能扛饿,一顿能省不少面粉。 穷苦人家过日子,吃食皆需精打细算着来,粗茶淡饭在这个家里,都是奢侈。 伸手探了下锅够热了,苏老妇酌量倒入面糊摊开,滋啦声响带着淡淡香气迅速在堂屋里四散飘出,勾得屋外廊檐下玩耍的仨崽子口水直流。 “娘,你说老大他们东西能卖出去吗?”刘月兰翻着烙饼,眉间忧心忡忡。 何大香控着火候,闻言大咧咧道,“咱家果子恁好卖相,皮薄多汁,好吃得不得了,肯定能卖!” 甭说,她虽然只吃过一个,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味儿。 是真好吃。 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那么好看又那么好吃的梨。 她们家甜宝有那等神通,肯定是天上的小仙人下凡! 甜宝拿出来的果子,可不就是仙果么? 世间罕有,独一无二,谁吃谁赚! 何大香惋惜,可惜这些不能往外说,就看谁个眼神好运气好,能买上他们家果子了。 她丝毫不担心果子卖不出去。 “要是真卖不出去也没事!拿回来咱自己吃!以后我就不吃饭了,给家里省一口口粮,我天天吃果!”何大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把苏老妇跟刘月兰逗得哭笑不得。 心里那点愁瞬间消散。 苏老妇指头沾着面粉,往二媳妇脑门上点了下,啐她,“瞧你那馋样儿,哈喇子都流到胸口了!” 何大香作势把口水一抹,嘿嘿嘿的笑。 火盆子旁,笑声一阵阵的此起彼伏。 一碗面糊摊十张薄饼,就着热锅烧一锅萝卜缨子汤,苏老妇两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扬起嗓门,“小崽子们,吃饭喽!” 话音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三个崽子大叫声,“我爹回来了!” “阿奶!我爹跟二叔回来了!” “娘,爹跟大伯回来啦!!” 婆媳仨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苏老妇将堂屋门拉开一角,一眼看到从院外走进来的兄弟俩。 挑着担子,脸被冻得通红,笑容却灿烂得晃眼。 再看挑出去时满得冒尖的箩筐,现在挂在老大肩上轻飘飘晃荡,苏老妇悬着的心便松了,喜悦爬上皱纹细密的眼角。 何大香也凑了过来,喜不自胜,“娘!箩筐空了!看我说啥来?我就说肯定能卖出去!孩他爹,是不是?” 苏二大笑,“是是是!卖光了!哈哈哈!” 仨崽子早在看到人回来时候就一拥而上,围在箩筐旁边转圈圈,欢喜兴奋得像在等骨头的小狗仔,“爹,是不是买啥好吃的了?我闻到香味了!” “小崽子,鼻子比狗还灵。”苏大笑骂,大手一挥,“先回屋!一会给你们分好吃的!” “噢噢!有好吃的,有好吃的喽!”仨崽儿立刻争先恐后往堂屋冲,笑闹声飞扬。 人进屋,堂屋门立刻关上,隔绝了周围听到动静伸头打探的目光。 刘月兰不能见风,刚没迎出去,这会见男人回来了,立刻上前帮他卸下挑子。 “都卖光了?”她往箩筐里瞅了眼,嗓音带笑,即便刚才听了小叔子回答,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确定。 “卖光了!”男人亦笑,漆黑深邃眸子亮着光,由心而生的喜悦,使得他整个人精气神焕然不同。 一家子在火盆子旁围坐,苏大掀开茅草帘子,露出下面装着的东西。 两捆草药包,一袋白面,半袋子精米,一小块肉,一条鱼,并几个鸡蛋两把青菜。 三个妇人看到里面的东西,嘴巴开开合合好久说不出话。 反是年纪小的娃子们,看到肉后欢呼雀跃,惊喜叫声差点掀翻屋顶,“肉!肉肉!” 苏二挨个拍了拍三小只脑瓜子,从米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拿出几个半掌大小的豆粉粑,一人一个的分,“喏,馋猫子,这回给你们特地带好吃的了!” 芝麻馅儿的粑粑冷透了依旧甜香软糯,外面裹一层炒熟的豆粉,好吃得娃子们直想把舌头一块吞掉。 苏老妇这时才喘出一口大气,闭眼深呼吸,睁眼找家伙,准备开打,“两个败家子!家里什么光景啊,啊?让你们去卖点东西,转头买这些回来!挣的不够你们霍霍的!一个甭跑,老娘今儿抽死你们我!” 苏大苏二一溜烟蹿到墙角,求生欲爆棚,“娘,先别忙打!除了药包跟豆粉粑是咱掏钱买的,其他都没花钱!镇上大户买光了咱家梨,尝了觉着好吃,一高兴就把这些赏下来了!” “真的真的,真没花钱!挣的银钱在这呢!剩一贯二百钱!” 苏老妇刚拎到手里的烧火棍,哐当掉地上了。 苏家院子小,跟旁边住户仅隔一条狭窄小径,即便关上屋门,屋里热闹的欢呼声也关不住。 前儿刚跟苏老妇吵过架的碎嘴妇人,坐在自家堂屋烤着火,耳朵竖得高高的听那边动静,撇着嘴角满脸不屑状,心里实则好奇得跟猫抓似的,“他们家老大老二刚从镇上回来,挑着箩筐担子也不知道往家带了什么,瞧把那一家子给乐的!诶当家的,你说他们家是又卖了啥家当,挣铜板啦?” 男人恁不耐烦,开口就呼喝,“眼睛一天天的净盯着隔壁,你要不直接上她家过去?人关门过日子你关门过日子,怎么就你嘴碎事儿多!” “咋说话呢?什么叫我嘴碎事儿多?光我在面前横,苏家那个三八婆骂我扫把星的时候咋不见你出头来!” “你不先挑事人稀得搭理你?” 夫妻俩吵嘴间,隔壁又爆出一阵尖叫。 “……”夫妻俩闭嘴了,双双竖起耳朵偷听,妄图听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苏老妇掂着钱串子,沉甸甸的重量在手心,铜板触感冰凉,真实感终于真真切切浮上来,“两筐梨……卖、卖了一贯二百钱?!” 第13章 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么 “娘,不止一贯二百,总共卖了一贯二百五十钱,爹的药跟豆粉粑拢共花了五十铜板。还有大户家送的米面这些,折合下来也是不少一笔呢!” 警戒解除,苏大苏二重新坐回火盆旁,开始绘声绘色讲他们卖梨的过程。 寒冬仲月,这个时节的新鲜水果本来就稀少,苏大苏二挑着箩筐甫出现在集市就引来不少关注了。 何况他们带去的梨品相是真的好,色泽鲜亮,个头匀称,表皮没有一点瑕疵,拎在手里分量十足,行家一掂就知道好赖。 兄弟俩也是运气好,刚寻了空地准备摆摊,就有大户人家小厮过来询问,直接带他们去了大户人家后门,到对方请示过后带他们去见主人家,把东西全部卖出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大户人家那小公子当场抓了个梨就吃,一口下去果汁四溅,果肉鲜嫩清甜……可惜你们没跟着去,没见着小公子跺脚叫‘买!全买了!’的场面。”苏大心头的激荡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眼睛漆亮。 一贯二百多钱哪! 两筐梨就挣来了! 这要搁往常,他们家累死累活大半年都未必能挣上这个钱! 兄弟俩全凭一股振奋往家赶,脚踩在雪地上全程飘着。 直到进了家门,坐在火盆子旁,心才彻底踏实。 不是做梦,是真的,他们真的挣了大钱。 苏老妇已经把钱揣进了怀里,两手还无法克制的哆嗦着,没说话。 刘月兰跟何大香的兴奋劲儿跟自家汉子相差无几,两人年纪轻,搁自家人面前也藏不住话,“两筐梨呢,怎么也得有两百来个,那大户人家一下全买了,吃得完吗?” 这话是何大香问的,苏二咂嘴,眉毛挑得高高的显摆,“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以为人买回去当真全留着自个吃?成色那么好的梨,我敢打包票就是去府城都找不着一样的!加上现在寒冬腊月果子本来就少,走关系走人情的时候拎上一篮子,可比送别的什么礼都实在!大户人家一个个都是人精,人可不会做赔本生意。再说一贯钱在咱眼里沉得坠手,在大户人家眼里,实际上压根算不得大钱。都把心放肚子里,东西卖出去了肯定不会退回来,这钱咱稳拿了!” 何大香使劲点头。 可不是? 那是他们家甜宝给的仙果! 卖一贯多不心虚! 是买梨的人家有眼光,挣着了! “娘,要不咱先吃饭?我跟老二一来一回中间没顾上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苏大瞄着火盆架上锅里温着的烙饼,是真饿。 激动的时候不觉,现在情绪慢慢降下来了,肚子也唱空城计了。 苏老妇两手在围裙上拍了拍,“吃饭!晚上煮肉!那条鱼拿来炖汤,月兰坐月子没吃着好东西,又受了冻,得补。” 苏二跟何大香对此完全没意见,“鱼给大嫂!” 大嫂吃好了甜宝才能吃好。 之前没条件没办法,现在既然有吃的,怎么也得先紧甜宝! 小娃子可是家里大功臣!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儿不知道大人们在谈什么,只要有好吃的他们就高兴。 这天中午,苏家一扫连日阴霾,整个家洋溢出明朗欢快气氛。 甜宝睡在阿爷旁边,在外面闹腾的时候动了下眼皮子,等大人们说完话开始吃饭,她砸砸小嘴又睡过去了。 苏老汉在旁守着娃儿,一刻不舍得挪眼,把娃儿小表情尽收眼底,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大人们吃饱饭,苏老妇担心甜宝饿着,把她挖起来进食。 回到该娘一块睡的小房间,甜宝小嘴对进食已经躺平不抵抗,每每都跟小兽扑食似的,吃得又凶又狠。 期间她爹轻手轻脚进房,一张脸笑得跟开了花,“娘已经把鱼炖上了,多喝鱼汤奶水足,月兰,待会你多喝点,咱甜宝能不能顿顿吃饱,就看你了!” 刘月兰下意识捂女儿耳朵,嘴里嗔道,“说话没给正经,在闺女面前胡说啥?” “咋是胡说呢?娘说你这次伤着身子了,让你多喝汤不光是为闺女,你身子也得补,要是落下月子病,那可是一辈子遭罪的事儿!”苏大一本正经教训完媳妇,趁女儿没有防备,飞快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闺女,梨全卖掉了,咱家挣钱了!足够咱家熬到开春,到时候把家里田地全种上,爹保证不让你饿着!等你再大些,爹给你买好吃的!可要快快长大呀。” 甜宝被偷袭猝不及防,差点把输口粮的家伙咬断。 刘月兰疼得哎哟一声,反手在汉子身上使劲抽。 苏大面无表情搓搓脸。 行,闺女扔过来的锅,再大他也背! 愣是守在旁边等闺女吃饱,苏大迫不及待把娃儿抱过来,无视闺女抿嘴蹬腿防备姿态,乐颠颠抱着她在房里转圈圈,“今天爹买了豆粉粑,给你三个哥哥分了,你还太小,好东西吃不着。放心,爹都给你记着,以后一顿不少你的!” 娃儿又小又软一身奶香,抱在怀里身心满足,苏大不舍得放手,化身话痨子嘴里嘚啵不停。 甜宝口不能言,强力忍耐,眼角余光时刻注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爹以为她没注意,凑过来又要拿胡须茬子扎她了。 甜宝眼珠子微动。 啪的一声,苏大被什么东西抽了一嘴,冰冰凉凉,猝不及防。 没等他回过神,暗器吧嗒落地。 夫妻俩视线循声而下。 “???” “!!!” “鱼、鱼!鱼?!” 房里光线有些暗,但是外面还是大白天,绝对不影响房中视物。 那个暗器在地上不停扑腾,可不就是离了水的鱼儿么? 身上还沾着水渍,在地板上氤出一团濡湿。 夫妻俩瞳孔地震。 唯小甜宝最淡定,小嘴一张打了个哈欠,嫩白小脸因着打哈欠发红。 她刚刚才想起来,空间那条小溪里也有鱼,上次她去巡视领土的时候看见过。 坏爹爹,下次再偷亲她,她还拿鱼砸他下巴。 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么? 第14章 满月,流放 苏家因为凭空出现的鱼再次掀起地震。 始作俑者甜宝则借着睡觉遁离喧闹,跑空间躲清静去了。 这次她专门沿着那条涓涓小溪走了一道。 溪流蜿蜒,顺着地势而下,远看如同一条天然缎带,在每个转折的地方,都有一汪小水潭,水质清澈,底部遍布干净河沙、鹅卵石。 粼粼波光下,斑驳水影中,长相颜色各异的鱼群惬意穿梭。 大的有大人手臂大小,小的细如幼儿指头。 甜宝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鱼,只知道应该是能吃的。 她刚才拿出去那条,爹回过神后立刻拿水盆装了,说明儿还能继续喝鱼汤。 甜宝小小身影站在溪边,歪着脑袋淡淡看水里欢快鱼群。 她有好多鱼。 这么多全给娘吃,能把娘的身子骨补回来了么? 冬季代表凋零,意味休养生息。 这个时节,处处萧索沉寂。 大槐村笼罩在冰雪中,尤为冷清。 但是今年村尾的苏家成了例外。 作为村里最穷的人家,最近家里欢腾得跟天天过大年似的,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苏家小院里传出的笑声。 也有好事的村民寻着借口上门想打探一二,却什么都探不出来。 仅仅得来的小道消息,是苏家给村里石郎中及隔壁村陈家送过两条鱼。 苏家乍看还是那个苏家,破落的小院子,简陋的家什,苏家人也依旧跟往年那般,人人一身粗布衣。 硬要找区别,大概就是苏家人的精气神焕然不同。 苏家从老到少,人人脸上常挂笑容,眼眸清亮,看起来贼精神。 有种由内而外勃发的生气。 像落在腐土里的种子,蓄势待发,只待春至,就要冲破腐土长出绿芽。 这种蓬勃生气,看在长期生活在灰暗中被现实压垮了脊骨的人眼里,艳羡又嫉妒。 苏家深谙低调之道,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显山不露水,不往外泄露一丝口风。 就连苏家三个小崽子口风也严密得紧,旁人从他们嘴里套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阿奶说了,谁要是乱说话,以后就再没有鱼吃啦。 为了一口鱼肉,小崽子们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时间转眼划过,十二月隆冬至,天上又开始降下连绵大雪。 甜宝满月了。 一个月时间,因为口粮充足,小娃儿蹭蹭蹭地长。 珠圆玉润,白白嫩嫩,长开的小脸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传神。 苏家小院又热闹得跟过大年似的。 一大早起来,苏老妇就烧了热水,在火盆子旁放木盆兑水,把小孙女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特地给她缝制的小袄子。 袄子罩布是以前三个哥哥穿下的里衣布料裁剪的,洗得发白的藏蓝布,干净柔软。 中间夹层棉花是新的,苏大特地去镇上买的新棉,在罩布夹层塞进厚厚一层,足够保暖。 白净净香喷喷的奶娃子新鲜出炉,被阿奶抱在怀里供众人围观。 “阿奶,妹妹好白呀!怎么会这么白,像冻过的肥猪肉一样白!” “是又白又胖!妹妹刚才洗澡的时候,手上腿上全是肉褶子!我数过了,妹妹腿上的褶子有三个!” “还有脚丫子,我刚才戳妹妹脚丫子,她脚脚居然能抓我的手!脚指头跟手指一样的,真厉害!”https:/ 仨崽儿围在阿奶身边,又跳又叫踊跃发言,看妹妹跟看猴子一样稀奇。 大人们在旁听着童言无忌,一个个笑弯了腰。 甜宝面无表情。 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洗澡被人围观。 家里所有人都看到她光碌碌的样子了。 尴尬羞耻得她脚趾抓人。 甜宝沉着小脸,目光落在自己小脚脚,被裹在小虎鞋里的脚丫子又蜷了两下。 ……她脚指头好像真的能抓人。 ……还挺好玩。 苏老妇抱着小孙女心满意足,不舍得撒手,“今天甜宝满月,原本该办满月酒请亲戚邻里过来吃一顿,好好热闹一番的。但是咱家这情况不宜打眼,我寻摸着就咱自家庆祝一下,以免多生枝节,你们觉着呢?” 苏大跟刘月兰没意见,“都听娘的。” 苏二跟何大香就更没意见了,他们家在村人眼里一直是最穷的,过去一个月好吃好喝已经惹了不少眼睛窥探,再要大张旗鼓办满月酒,更惹人怀疑。 还是低调点好。 苏老汉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死活不肯再躺,如今拄着拐坐在旁,一并享天伦之乐。 他也赞同老伴想法,“俗语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的时候没什么,但是原本最穷的一直垫底的人家突然没大家想象的那么难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过一些,各种追根究底就会跟着来了,人心最是难测……就这么办吧。” 定了主意,一家子开始为小甜宝满月忙活。 刘月兰跟何大香揉面和面做馒头,苏大苏二自发去新搭好的灶房处理食材。 灶房破水缸里装着七八条大草鱼。 是他们家甜宝每天扔出来抽爹爹脸的,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导致家里每天大鱼大肉,鱼多得吃不完。 最后攒着攒着就攒了半水缸。 家里老老小小,也跟着全都长了一圈膘。 苏家小院里其乐融融时,紧闭的院门被人敲响。 砰砰砰—— 力道大而粗暴。 苏大苏二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先把处理了一半的鱼给藏起来,破水缸也用木帘盖好,这才出去开门。 门开,门外两个中年男人,着衙役服,腰悬佩刀,一身煞气。 衙役后方不远围满看热闹的村民,对着苏家小院指指点点。 苏大看到那身衙役服的时候,心头就咯噔了下,陪着笑脸小心询问,“两位差爷,不知是有何事?” 当间一衙差看了他一眼,目光寒峻冷沉,“可是大槐村苏家?前通政司参议苏良是你家五服里表亲?” 此时苏老妇抱着甜宝,并苏老汉也听着动静出了堂屋,看到门外情形,再敏锐捕捉到衙差口中那个“前”字,夫妇俩心头齐齐打了个突。 苏老妇紧抱孙女,已是心头发凉,不好的预感蔓入四肢百骸。 苏大顿了好一会,方艰难称是。 苏良就是他家那个在京为官的表亲,虽然两家根本没有往来,但是亲戚关系确是在五服之内。 得了回应,衙差从怀里掏出一份加盖大印的公文,就地宣读,“前通政司参议苏良为官期间私结党羽,惑言逆行,藐视朝纲,是为奸妄,数罪并施,判抄家,全家流放千里,终生不得复仕,连坐九族!籍贯禹州大槐村苏祥一家获连坐之罪,一并流放!” “公文已经宣读完毕,现命苏祥一家往镇衙办理流籍,即日前往雍州边地应罪!” 第15章 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衙差宣读完公文就走了,丝毫不担心苏家人逃跑。 在北越,老百姓去哪都需要路引,没有路引的人会被当成流民处置,下场不比被流放好过。 苏大木偶般将院门关上,隔绝外界目光。 回头,院里站着的苏家人,人人面色苍白,眼神茫然空洞。 骤来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将苏家人震得无法回神,家里连日来的喜气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让人窒息的压抑。 良久,妇人悲怆哭声传出。 整个大槐村同样不平静,闹闹哄哄。 苏家被高官亲戚连累,全家要流放的消息顷刻传遍整个村子,并且以极快速度往外传播。 一时间所有闻讯而来的村民都聚集在苏家院门外,对此高声议论,有唏嘘的,有同情的,更不乏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哎哟喂!平日里谁家出个小偷小摸的被抓去衙门,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苏家可是全家流放啊!得去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待下半辈子!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哟!” “可不是?我听说被流放的人好多压根走不到地方,半路人就没了!苏家这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老的瘸着腿不说,下面还有四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唉!难哪!就算一家子能齐齐整整去到流放之地,从今往后,也是罪籍。” “都说当官好当官好,寒门入仕好比鲤跃龙门,门第是高升了,风光背后伴着的危险寻常人却瞧不着……再说回苏老汉家,这次遭的是无妄之灾啊。” 苏家隔壁的碎嘴妇人抬脚往外一站,故意朝院子里高声冷笑,“当初我说什么来?他们家刚出生的小崽子就是个灾星!嘿苏家老泼妇还死撑跟我攀咬!现在应验了吧?大家伙说说,刚生出就闹雪崩差点累得咱大槐村全村陪葬,刚满月又害得家里飞来横祸,全家流放!这还不是灾星?你们苏家可继续把她当宝吧!看看你们这一大家子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去到雍州——!” 苏家紧闭的院门猛地打开,一盆污水兜头兜脸朝碎嘴妇人直泼去。 碎嘴妇人尖叫声中,四周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全住了嘴,往门处看去。 苏老妇手拎木盆,面色冷厉双眼赤红,眼神跟要吃人似的狠绝。 她冰冷看着上蹿下跳的妇人,把手里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摔,咚的巨响似砸在人心上,让人心脏跟着一跳,“我说过吧?再让我听到你骂我甜宝,老娘撕了你的臭嘴!我苏家反正全家流放了,能活着命就是捡来的!跟你同归于尽一块死老娘还多拉个垫背的,不亏!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碎嘴妇人再泼也怕死,眼见苏老妇要动真格,吓得她飞快往人群后躲,面子上过不去,嘴里不忘嚷嚷着给自己挽尊,“老泼妇!你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看在好歹乡邻一场,今天我我不跟你计较!” 苏老妇冷笑,往地上不屑地啐了口口水,转脚进屋砰地把院门又关上了。 有这一遭,其他人也没敢继续围在外面高谈阔论再往人伤口上撒盐。 免得哪句话不小心说错,把人家惹急了眼真冲上来拼命,到时候死了命也是白丢。 此时苏家人已经全部坐回堂屋。 火盆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冰冷空气吸进鼻腔,冷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可谁都没心思重新生火,麻木的坐在那里,一个个跟失了魂般。 因为甜宝的到来,家里境况开始有点好转,刚刚重新生出希望,一家子满怀憧憬,只等来年开春,大家齐心协力把日子过红火。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淡安稳。 现在春天还没到,他们先等来了一纸流放公文,批下了他们后半生命运。 流放啊! 身上背了罪名,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罪籍!只能在流放之地待到老死,死了也不能叶落归根!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只能固守在那个地方,做无根浮萍! 什么憧憬什么希望,全没了,他们的未来只剩晦暗跟绝望。 苏老妇走进堂屋,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咬碎了牙也没能忍下满腔怨愤。 她手往老汉背上一下一下用力拍打,眼泪在脸上斑驳纵横,咽着苦水低吼,“你那是什么亲戚?啊?到底是什么亲戚?飞黄腾达的时候咱半点光沾不着!出事了倒要咱跟着一块背锅!他们高门苏家不是高贵么?不是压根看不上我们这等穷亲戚么?咋不跟咱断绝关系?蚂蟥尚只是吸血,他们那家子是吸人命!他们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啊呜呜呜!我们苏家要怎么活!” 苏老汉脸色灰败一声不吭,任由老婆子捶打。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认命。 苏安等三个小娃子早被这场面吓得白了小脸,缩在爹娘怀里惶恐发抖。 “爹,娘,什么是流放?我们会死吗?”小小的苏安,紧挨在爹怀里,小手害怕的紧紧攥住爹爹衣摆。 苏文武苏年纪又更小些,骇怕之余咧着嘴直哭。 苏大把儿子揽住,眼眶发红,牙关紧咬着,嗓音堵得发不了声。 苏二一家四口也抱在一处,六神无主。 最后还是苏老妇最先冷静,用力抹掉眼泪,把始终安安静静的小孙女抱过来,深吸一口气,“公文已经下了,怎么哭都没用,只要还有一口气,咱就得好好活着!老大,老二,去镇衙领流籍!月兰,大香,收拾重要东西,今天咱就得出发,否则上面追究起来,咱们就是罪加一等!” 顿了下,她神色又冷厉下来,眼睛环视一遭,“外面说的那些浑话听听就算,甜宝姓苏,是我苏家人!谁敢信了那些鬼话,别怪我秋后算账!” “娘,您不用特地打杀威棒,我们晓得!” “哼,老婆子偏不信邪!什么狗屁灾星,咱甜宝要是灾星,所有灾老婆子一人扛了!” 一句话震荡人心。 苏家老小立刻铿锵应话,“一起扛!” 刘月兰泪眼迷蒙,呆呆看着婆婆,心头苦楚渐被感激取代。 只要有婆婆在,这个家就有主心骨,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境地,家都不会散!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流放便流放,也不是什么天大不能过的难关! 第16章 人与情 甜宝能感受到家里的彷徨压抑,但是无法产生共鸣。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于她而言,大抵是家里人带着她换个地方继续生活,或者能活,或者能死。 没什么所谓。 哪种结果并无差别。 倘若能死,反而正合她意。 就是这天气,是真冷啊。 没了遮挡风雪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即便穿着新袄子,被大人抱在怀里,甜宝依旧被冻得小脸发僵,瑟瑟发抖。 苏大苏二去衙门领了流籍,一大家子带着简单行囊,把苏老汉跟甜宝、三个小崽子一并放到木车上,沉默启程。 苏老妇是家里看起来最快冷静接受现实的一个,饶是如此,扭头看着渐离渐远的曾经的家,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苏老汉抱着甜宝坐在木车上,也呆呆望着家的方向,整个人仿似又苍老了十岁。 “爹,娘,衙门那边不派人亲自押送,我们要自己在规定期限内赶到雍州,否则要受罚。”苏大闷声道。 苏老妇点点头,哑声,“走吧。” 雍州离大槐村千里之遥,撇开路途险阻不谈,顺利的话他们也需走上两个月。 官家给的期限是开春三月前赶到,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沿着家门口泥泞小路一路走到村口,一大家子在看到候在那里的人群时怔了怔。 是大槐村村长并数十个村民。 “苏老弟,妹子。”村长姓郭,年纪比苏老汉还有虚长几岁,他行道木车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塞到苏老汉手里,“村里以前从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村里人话赶话说的那些你们别放在心上,大家其实并无恶意。你们这一去,以后想到再见面怕是难了,这是村里人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郭老哥,这不成!你把东西拿回去!”苏老汉触到布袋子,就掂出里面装的是银钱,慌忙想要退回去,被村长按住手。 “这种时候就别推辞了,雍州远得很,你们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少不了,就让我们尽尽心意吧,啊?”老村长嗓音渐渐哽咽,红了眼眶。 这时在后方踌躇的村民们也开始接二连三走上来,有闷声不吭的,也有三两字黯然道别的,各人手上都拎着东西往木车上放,很快把本就不大的木车塞得满满当当。 有还热乎的馒头,咸菜缸子,用油纸包好的烙饼,有晒干的山珍野味,有刚纳好的鞋,以及特地整理出来的干净的衣物等等…… 就连前头刚跟苏老妇大吵了一场的碎嘴妇人都来了,往苏老妇手里塞了一包菜干,红着眼吭哧,“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把家翻了个遍,能用得上不易坏的也只有入冬后晒的一点菜干,你带上。……我说过的那些浑话,你就当是个屁,别往心上去。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脾气硬嘴巴不饶人的,跟我吵就算了,去了那边可得改改,碰上硬茬子低个头不吃亏。” 苏老妇嗓子发堵,凝泪一笑,“好。” 所有恩怨罅隙,于此刻冰释前嫌。 简单送别过后,一家继续启程,掩在皑皑白雪下的大槐村落在身后,渐渐看不到。 “爹,娘,以后我们还能回来吗?”苏安跟两个弟弟扒在木车后沿,望着大槐村方向哭得稀里哗啦。 “会的,还会回来的。” 话虽如此,大人们心里都知道,这也仅仅是安慰孩子的善意谎言。 这辈子他们都回不来了。 …… 大槐村隶属禹州宁水镇。 镇北外五里坡是去往雍州必经之路。 刘月兰跟何大香娘家人都等在这里,前来送行。 跟亲人相见没想到是这种情形,两个年轻妇人痛哭失声。 “大槐村来人通知,我们才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担心赶往大槐村会跟你们错过,我们就提前来这里等着,正好撞上刘家兄弟也等在这儿了。”何家来的是何父何母两口子,皆哭得眼睛红肿。 何母带了个大包裹,往已经满满当当的木车上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袋子木薯粉,好歹能吃,亲家你们别见怪……大香、大香这死丫头性子大大咧咧憨得很,我知道你们对她都好,以后、还要拜托你们继续担待了……” 几句话,何母哽咽得几乎说不完整。 何大香看着猎猎寒风中,穿一身满是补丁的单薄短打,身形佝偻的爹娘,哭得说不出话。 苏老妇上前,把何大香揽进怀里,颤声道,“亲家公亲家母你们放心,不管大香还是月兰,嫁进我家的媳妇儿,我都当亲女儿看待。也别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外道话,咱家现在这境况,你们还能有心前来送行,老妇已经很感激了。是我苏家连累了大香跟月兰。” 第17章 苏秀儿来到,半神仙日子 第3章 数日跋涉行走,苏家人终于到达禹州交界驿站。 一家子在驿站附近找了处空地暂作休整。 因为囊中羞涩,一家子沿途风餐露宿,多日下来个个灰头土脸,乍看像逃难的难民似的。 苏大苏二就地取材搭灶起锅,他们停歇的地方旁边是座枯树林,烧火的树枝随地可捡。 至于吃的,一把提前用雪泡软的木薯粉,一把菜干,就够全家吃一顿了。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没闲着,另起锅煮雪,顷刻一锅热水出炉,先给老人孩子擦脸净手。 交界驿站在他们侧前方数十米,驿站门前停着马匹、马车,旅客不多,却也热闹。 即将年关,驿站悬上了红灯笼,年味厚重。 苏老妇跟老汉一块坐在木车旁大石头上,怀里抱着甜宝,膝前三个不谙世事的小崽子嘻哈笑闹。 老夫妻俩看着那方随风轻晃的红灯笼,沉默不语, “爹跟娘挂心秀儿呢吧?”何大香心头酸涩,低道,“往年过年,到了年初二秀儿就会回来,一家子齐齐整整热热闹闹的……这次出事咱走得急,连秀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唉。” 刘月兰躬身往土灶里添柴,低应,“秀儿是外嫁女,幸免被牵连。咱家这种情况,不见面比见面好,她在陈家那边,处境也不好过。” 他们离开大槐村的时候,两人娘家人都来送行了,住在隔壁村的陈家人却没露面。 这种急急撇清关系的作态让人心凉,陈家如此薄凉的品性,秀儿在那个家里能好过到哪去? 刘月兰心头叹息,公公婆婆挂心秀儿,应也是看透这点。 以前苏家没出事,秀儿尚有娘家撑腰,陈家对她不敢做得太过。 现在苏家流放了,秀儿的后台等于垮了,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在那样的婆家日后只会更难。 烧水跟做饭的灶并排,妯娌俩的对话苏大苏二自然也听到了。 “陈德那个王八蛋,当初上咱家提亲的时候装得人模狗样好话说尽!老子要早知道他是个耳根子软的怂蛋,他压根别想踏进咱家门槛!”苏二捏着柴火瓮声低骂。 苏大把他手里的柴火抽走扔进灶里,“行了,都闭嘴,还嫌爹娘不够心烦的?咱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秀儿起码还能待在岸上。往后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 两对年轻夫妻交谈音量极低,和在十二月刺骨寒风中,离得稍远便叫人听不清。 甜宝往爹娘方向淡淡看了眼,耳朵微动,举起小手去够阿奶下巴。 失神中的妇人被娃儿小动作拉回神绪,立刻把她小爪子塞回包被里,“乖宝,别闹。” “啊。”娃儿乌溜溜眼睛看着她,张嘴啊出个口水泡泡。 把脸色黯淡的老妇人逗得牵了下嘴角。 “老婆子,老婆子!”一老一幼逗乐间,苏老汉突然支棱起腰板,嗓音激动,“你听到没?” “听到什么?” “秀儿!秀儿在喊爹、娘!” “净胡扯,这里离秀儿少说也几百里——”苏老妇不经意抬头,嘴里斥责戛然而止。 随后,她豁地站起,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嘴唇不住发颤。 驿站往后延伸的官道尽头,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嘴里似在喊着什么。 越近,声音越清晰。 “爹!娘!” 苏老汉也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未语泪先流,“是秀儿,是秀儿啊!” 苏大苏二此时也听到了呼唤声,齐齐激动起身朝那边看去。 闯入视线中的年轻妇人,面容憔悴风尘仆仆,头发散乱,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糟。 三个小崽子认出了姑姑,又叫又跳的奔过去,“是姑姑!姑姑来啦!” 甜宝在包被里又玩了个口水泡泡,淡定如老狗。 姑姑还没出现的时候她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以前她耳朵没这么厉害的,又变成小宝宝后,甜宝发现自己身上出现好多奇怪的地方,不止耳朵厉害,眼睛也厉害,还有…… 甜宝两眼望天眼神无辜,小手在包被里触着一点点布料轻轻一勾。 刺啦—— 包被里料裂了个口子。 甜宝若无其事把小手放开。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知道这坏事是她干的。 她这边坏事悄悄干完,那边苏秀儿跟家里人也抱头痛哭完一场了。 “爹,娘,我跟你们一块去边地!”苏秀儿抹掉眼泪,嘴角扬起,“我跟陈德要了休书,以后跟他们家再无干系,只要能跟爹娘在一块,流放我也开心!” 苏老妇红着眼,手用力拍打女儿的背,“你这傻妮子,傻妮子!” “娘,我不傻。家里出事的消息当天中午就传到陈家了,陈婆子怕被牵连,当时就变了嘴脸,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嫁过去两年都没给她老陈家生下香火,叫陈德休了我。”苏秀儿说起这些糟心事的时候,轻描淡写,“陈德是个耳根子软的,犹犹豫豫跟我说只要我肯让他把他表妹娶进门,他就保我在陈家有个位置。我没答应,直接跟他要了休书,从此跟他及陈家再无瓜葛。他想享齐人之福,我却不愿受这等屈辱。以后爹娘在哪我就在哪,我侍奉你们终老!” 苏二硬声,“做得好!陈家一窝蛇鼠,你跟他们划清界限算是脱离苦海了!放心,爹娘有我跟大哥侍奉,二哥连你一块养!我还就不信了,不就是流放么?咱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苏大也笑开,“秀儿,你这回真没来错。别看咱灰头土脸的,小日子是以前找不到的自在逍遥!衙差看不上咱这种小人物,不愿意吃苦押送,让咱自己去边地领罚。没人管着,咱一路下来跟游山玩水似的,想啥时候吃啥时候吃,想啥时候歇啥时候歇,还不用干活!没想到吧?简直是半神仙的日子!” 苏家一众,“……” 片刻后,“哈哈哈哈!” 一家子再次齐齐整整,苦中作乐,豁达的心态终于驱散了浓郁阴霾。 林中阵阵笑声随风飘送,传入驿站。 驿站内堂临窗的食桌,正在喂娃儿吃饭的年轻美妇被窗外笑声吸引,扭头探去,“是何人在那边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