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霓魏商》 第1章 她不想当人了 d三角边境。 深林秘密研究所。 地下研究室。 小平米空间狭窄逼仄,室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 空气中充斥着福尔马林刺鼻味道。 研究室中间,冰冷手术台上,黑发黑眸的小女孩手脚被铐子紧束,皮肤跟死人一样苍白,形销骨立,眼睛空洞。 连接在她身上的显示仪滴滴滴频响,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旁边走来走去测试仪器,边旁若无人交谈。 “六年了,一直研究不出她身上的神奇能力,上头已经很不高兴。这次要是再没有进展,她的研究经费会立刻停止,shit!” “当初她凭空变出东西的能力,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那又怎么样?研究没有进展,继续在她身上撒钱就是浪费,她对我们来说,也跟废物毫无区别!” “当初把她买下来就花了一百万,加上耗时这么长时间所花费的研究费用……妈的,那些钱全打了水漂!” 研究员们骂骂咧咧。 一直站在手术台前凝视小女孩的白大褂老者开口,“最后一次,如果再不成功,编号零实验品——废弃。” “教授,要怎么做?” 老者回头,鼻梁上黑框眼镜闪过冰冷光泽,语气漠然,“活体解剖!” 那些冷血话语在小女孩耳边回荡,她脸上没有显出一丝情绪波动,眼睛始终空洞木然。 四岁生日那天,父母把她带到了这里,说只要她能给他们变出个东西来,就买甜甜的蛋糕,替她庆祝生日。 她变出一个很好吃的梨子,期待的看着爸爸妈妈。 可是那天没有生日蛋糕。 她变出东西后,这些人就出现了。 爸妈拿着一大笔钱高高兴兴离开,谁都没看她,没想起要带她走。 此后六年,她被关在这个玻璃房子里,像只猴子一样供人研究。 不断的药物注射、血髓抽取、机器透析、手术…… 她成了这里的实验品,编号零。 天生无共情能力。 “小崽子,天天这副死人脸可真没意思,笑一个,哭一个也行。”有人靠近手术台,伸手便往她脸上抽打。 妄图用疼痛让小女孩变脸、哭叫。 “这个崽子天生不能共情,加上神经末梢被破坏,根本不会哭也不会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有一人靠近,想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将锋利手术刀狠狠扎上她大腿。 小女孩反射抽搐了下,漆黑眼珠缓慢移动,不叫,不哭。 研究员们怪笑,“看吧,还是这种死样子哈哈哈!” “待会活体解剖,你们猜她会现出什么表情?” “噢,等会,我录下来,肯定非常精彩!” 刀子划过皮肉,很疼很疼。 小女孩瘦得凹陷的脸因为疼痛,终于逐渐扭曲,黑眸一点点,蔓延上诡异猩红。 一旁显示仪上线条跳动骤然加快,滴滴滴的发出警告声。 “教授,她可能撑不住了!” “不用理会,继续!” 滴滴滴—— 滴滴滴滴—— 显示仪警告声越来越急,像是要破开仪器冲将而出。 空气中看不见的波动因子飞快凝聚,旋转,发热。 轰的一声爆炸巨响。 深林深处蘑菇云腾空。 地下研究室被炸得粉碎。 …… 北越。 洪德二十三年,仲冬。 数九寒天,北地的雪下个没完没了。 寒风嚣张呼号,所过之处卷起一地雪沫子。 禹州跟象州交界处的大槐村,一声细小啼哭声传出。 那声啼哭夹杂在寒风中,虚弱得跟猫叫似的。 午时得闲,村里正在烤火御寒的碎嘴妇人,揣着手往某个方向瞥了眼,“估摸是苏老大家的生了。家里穷得连耗子都不光顾,现在又生了小崽子,也不怕养不活,哼。” “你管别人家崽子养不养活?待会把屋顶上的雪扫一扫。这几天雪下个不停,积得太厚得把房梁子压塌喽。” 被男人逮着一顿训斥,妇人这才撇撇唇噤声。 妇人说的苏家,距她家就隔了两户。 是大槐村最穷的人家。 家里只一个破小院儿,巴掌大的院子,三间房。 此时破小院儿里传出老妇人呼喝声,“生了!秀儿,你送送稳婆,再去灶房打盆热水过来!老二家的,进来搭把手,把污物收拾喽!老爷们别在门口阻地方,都去灶房先待着!” 堂屋灰扑扑的门帘子立刻被人挑起一角,稳婆掂着手里六个铜板,无声撇唇,一刻不想多留。年约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跟在后头小心把她送出门,无暇自苦,紧脚又去灶房打了一盆子热水回屋。 逼仄昏暗的房内,充斥着浓重血腥气,得赶紧拾掇干净。 “娘,男娃还是女娃?”苏秀放好热水盆,边卷起袖子忙活,边问了句。 “女娃。” “真好,咱家又多了个女娃娃了。” “好什么好,女娃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命。”苏家老妇用襁褓把小娃儿包起,粗糙变形的手在娃儿身上轻柔拍了拍。 这话听来像是嫌弃,床榻那边刚生产完的刘月兰跟帮忙收拾的苏二媳妇何大香,妯娌俩却皆挽唇一笑。 嫁到苏家这么多年,她们还能不知道婆婆什么性子? 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片刻,苏家老妇突然眉头皱起,“幺宝咋没动静了?就刚出来的时候哭了一嗓子,别是冻着了吧?” 这话一出,吓得房里三个年轻妇人白了脸。 刘月兰顾不得身体虚弱,挣扎着想坐起来,又心焦又心疼,“娘,你把幺宝给我看看!” 苏秀跟何大香已经把手里活儿一扔,几步奔了过去。 结果,恰好对上小娃儿缓缓睁开的眼。 漆黑,莹润,还透着刚变换环境的呆滞茫然。 “……”苏秀噗嗤一乐,“大嫂,你别被娘给吓着了,幺宝好着呢,眼睛又大又黑,精神又机灵。” 何大香憨憨笑道,“幺宝乖哩,不爱哭,不吵人。” 苏家老妇此时神色也松了下来,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刻满风霜的脸柔和几许。 “……”看着上方冒出的三个脑袋,幺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慢慢皱起,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明明在实验室爆炸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现在又活了过来? 她不想当人了。 第2章 家境窘迫 等堂屋这边收拾干净,灶房里六个大小爷们立刻迫不及待,一股脑涌了过来。 苏老汉,苏大苏江跟儿子苏安,苏二苏河跟俩崽子苏文、苏武齐刷刷杵在房门帘子外头。 “老婆子,咋样?大人娃子都好吧?”隔着门帘,苏老汉扬声问了句。 屋里立刻传来苏家老妇啐骂声,“幺宝已经生下来了,母女平安,要咋才叫好?” 问一声就被顶两句,苏老汉清了清嗓子,默默退下。 心里是安心了。 母女平安,大儿媳这回给家里生了个小女宝。 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儿,苏大脸上溢出喜悦憨笑,“娘,我挑帘子瞅一眼?” 说完就等不及先伸了手,想把房门帘子挑个角,看看房里的媳妇跟闺女。 手刚伸出去挨着门帘的边儿,就被房里人精准打手。 啪的一声,手背立马火辣辣。 苏大,“……”娘是一点没收力。 “瞅啥瞅?这天冻得狗都不挪窝,你掀了帘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刚生出来的崽子现在能见风啊?也不是第一回当爹,咋还屁事不懂?”老妇骂人中气十足,“滚去灶房,把米缸里的米掏一把出来,熬点米汤先给幺宝吃上一顿。” 顿了顿,又吩咐,“老二,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宰了,炖锅鸡汤端来!” 老妇人一迭声下令,家里其他人都没说啥,刘月兰先急了,挣扎着坐起,“娘,给幺宝熬点米汤就行。老母鸡就留着吧?等天气暖和了还能下——” 她话没说完,老妇眼已经瞪了过来,“我当家还是你当家?那只老母鸡半月不下蛋了,留着也是白糟蹋米粮!” 眼瞅着婆婆沉了脸,老二媳妇忙悄悄杵了下刘月兰手臂,示意她噤声。 平时妯娌俩负责煮饭做菜,家里什么光景她们是知道的。 米缸早就见了底,剩下的大米装不满一量筒。 那只老母鸡,算是家中唯一值点钱的活物。 婆婆会这么说,不过是找由头给大儿媳补补身罢了。 刚生完孩子,要是没点好东西补身子,大人不下奶,孩子也得跟着挨饿。 刘月兰眼圈微红,没再吭声,心里领了婆婆好意。 屋外,苏大也微红了眼眶,再为人父的喜悦过后,紧随而来是生活窘迫的辛酸。 苏二见状用力拍了下他肩头,“这种时候别矫情!我去逮鸡去!” 苏大擦擦眼角,带着三个小的也往灶房走,“行,我烧水!” 媳妇平安生产是好事,这种时候确实不能矫情,生产是第一关,第二关还没过去呢。 接下来,要保证一大家子能平安熬过冬。 苏老汉背着手站在门帘子旁没动,等孩子们都走了,才溢出一声叹息,扭头看了眼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眉头紧锁。 “还杵这干什么呢?”门帘挑起一角,苏老妇的脸出现在帘子后,怀里襁褓中隐约可见刚出生的小娃儿粉嫩侧脸。 苏老汉眼角笑褶子堆了起来,知道老伴儿是特地抱娃儿给他看一眼解馋呢。 眼睛黏在小孙女小脸蛋上,欢喜又不舍,苏老汉道,“天冷哩,快把帘子放下,别让娃儿见风。我瞅着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待会我出去把屋顶的雪扫一扫,门窗加固一下……对了,老婆子,我的箭筒你放哪去了?” 苏老妇立刻脸一冷,门帘子刷的落下,大嗓门从帘子后传来,“什么箭筒,没有!”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老胳膊老腿的经不经造,还想着拿箭筒打猎去? 这什么天气啊?年轻力壮的汉子这种时候都不敢往山里跑! “……” 苏老汉不敢吭声了,讪讪摸着鼻子退下,从屋里找出靶子竹扫帚,扫雪去。 “幺宝”把这一切听在耳里,咂咂嘴巴闭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鼻端一股淡淡米香。 “妹妹醒了!阿奶,娘!妹妹醒了!” 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 幺宝还在懵懂状态中,感觉到有双手将她轻柔抱起,贴近后,气息温暖又让她莫名亲近。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好陌生,印象里,她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幺宝抬眸,入目是妇人年轻脸庞,对方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满是疼爱跟温柔。 “幺宝醒了呀,饿了吧?娘喂你喝米汤。” 连说话的语气嗓音,都是幺宝从未听过的柔。 因为没经历过,幺宝其实不懂什么是疼爱什么是温柔,只知道妇人这样抱着她、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想哭。 可是为什么想哭,幺宝也不懂,她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每天拿针扎她、在她身上戳管子,痛得身体像要撕裂,她一开始也哭过,到了后来,就再不哭了。 她在那里明白一个道理。 哭,没用。 “娘,米汤!米汤!快喂妹妹喝,妹妹饿啦!她嘬嘴嘴啦!”挤在人群最前方的小男娃再次急吼吼开口。 引来另外两个更小些的男娃子争先恐后去端米汤,“妹妹饿了!我端米汤!” “我端!” “我端!” 米汤刚端上来一会,就放在床头陈旧斑驳四脚木桌上,还冉冉冒着热气。 担心俩娃子把米汤打洒,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拿起米汤碗,“去去去!都别闹!万一弄洒了妹妹就没得吃的了!” 何大香小心翼翼端起米汤,顺势一脚把俩儿子扫到一边,免得俩碍事。 家里最后一把米,就熬出这么一碗米油。 大嫂奶还没下来,米汤再洒了,幺宝就真要挨饿了。 刚出生的小娃娃没东西下肚不成,这么冷的天,熬不住。 苏大杵在床头,好容易能进来看看闺女,眼睛不舍得挪窝,只知道一个劲儿傻笑,反应慢了不是一两拍,这会子总算知道接手,“弟妹,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来?粗手粗脚的老爷们,别把米汤喂到幺宝鼻子眼儿,边儿去!”灰布帘子被挑起,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苏老妇端着粗瓷碗走进来,飞快把帘子放下,一嗓门把汉子喝退,“幺宝我来喂!” 又对刘月兰道,“鸡汤熬好了,你趁热喝,紧着幺宝下顿能吃上奶。” 第3章 雪崩,哀鸿 鸡汤端进来,空气中立刻充斥诱人香气。 咕咚,咕咚,咕咚。 咕噜噜…… 三小只捂着瘪瘪的肚子,下意识吞咽口水,两眼发绿。 鸡汤啊!鸡肉啊!他们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肉腥了。 尽管如此,三小只谁也没开口吵要喝汤吃肉,只是站在一边眼巴巴盯着那只粗瓷碗,懂事得让人心疼。 何大香见状,忙呼喝着把仨娃子带出去,这馋样儿大嫂看了,东西也吃不下嘴了。 苏老妇接过幺宝,压着心酸没往三个孩子那边瞧。 瞧了不落忍。 有什么办法?家里穷得叮当响,就这光景。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先顾着眼下最要紧的。 幺宝也饿。 哪怕不想吃,但是小身板跟大脑好似还没接通不受控制,眼瞅着调羹递到嘴边,她已经先等不及张嘴,吧嗒吧嗒嘬得飞快。 米汤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烫嘴,一口落肚身子立刻升起一股暖意,咂咂嘴,还能闻到淡淡米香。 幺宝小嘴嘬得更欢快了。 “看着倒是安静,吃起东西来跟饿虎扑食似的。”苏老妇哼笑,眼角褶子舒展,“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幺宝闭眼嘬嘬嘬。 不是她要吃。 是嘴巴要吃。 老妇喂娃就坐在木床边上,巴掌大的房间,地方逼仄陈设简单,除了床头一张木桌,床尾角落一个装衣物的矮柜,多张凳子都没有。 苏大夫妇眼光光瞅着闺女吃东西,一时间房里只有娃儿嘬米汤的吧嗒声。 “瞅啥瞅?老婆子带大好几个娃,还能喂不好幺宝不成?赶紧喝鸡汤,娃儿等着喝奶呢,再放就凉了。”苏老妇横了个眼神过去,“该吃吃该喝喝,用不着留点给这个那个,外面几个小崽子都几岁大了,不跟妹妹争这口吃的。心疼他们,以后从别的地方找补找补就是,日子长着呢。” “幺宝也要长。” 被婆婆戳破心思,刘月兰脸臊热,不敢多说什么,从男人手里接过汤碗开始喝汤。 成人两掌大的粗瓷碗,鸡汤盛得满满的,上面飘着油花,下方挤满鸡肉,香气扑鼻,对长年不见荤腥的人家来说,这一碗便是珍肴。 刚才三个娃吞口水的模样刘月兰看着了,她确实想偷偷留点鸡肉,过后给娃子们解解馋。 但是婆婆的话也没错,幺宝也要长。 穷苦人家熬冬本来就难,幺宝又恰好这个时候出生,要是奶水跟不上,家里又是这个光景,那么小的娃子怎么熬过这漫长寒冬…… “吃吧。”苏大站在一旁,对媳妇低声道,“等冬日过去开了春,我往山里多跑两趟,一定给几个娃儿跟家里弄点肉回来。” “嗯。”刘月兰低头轻应,眼泪悄悄盈于眶,强忍不掉下。 婆婆的情,家里的情,她好生记着。 幺宝吃得起劲,耳朵又关不上,被迫听着大人间的对话。 得出一个信息,这个家很穷,比她以前那个家还穷,连肉都吃不上。 但是又跟以前那个家不太一样,在这里,他们吃东西会让着吃,不抢。 还有,“阿奶”说,幺宝也要长。 她是幺宝。 刚出生的娃儿吃饱喝足就要睡,幺宝打了个带着米香的嗝,又带出个哈欠,迷迷糊糊睡过去间,还能听到窗外热闹动静。 “老二,那边柱子再固定一下,恁大雪一时半会肯定停不了,别让积雪把屋顶压塌了。” “三个小的,院子里的雪就交给你们了,把院子扫干净了咱就吃饭。” “娘,今晚咱吃什么呀?” “吃红薯糊糊!再给你们烤个大白萝卜!” “好,萝卜我爱吃哦!鸡肉汤留给大娘吃,大娘要奶妹妹的。” …… 幺宝眼皮子缓缓下坠,睡着了。 间中迷迷瞪瞪醒转过两次,嘴里被塞进温暖柔软物体时下意识吸吮,过后继续睡。 …… 再次清醒过来是身子骤然袭来寒冷。 上辈子在研究室夜半被拽起来扎针抽髓所形成的反射意识,让幺宝霍地睁开眼睛,便觉眼前剧烈晃动,紧接是山崩地裂般的轰响冲击耳膜。 “雪崩了!快跑!” “爹跟娘呢?出来了没?” “出来了,别废话,赶紧跑!” 四周声音杂乱,到处是怒吼跟惊惧哭声。 临近傍晚的大槐村,遍地哀鸿。 第4章 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 从傍晚等到入夜,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漫长得仿似无止尽。 连绵的雪终于停了,寒风依旧肆虐呼号。 待在雪地里的人都是穷苦百姓,临急临忙跑出来,没了遮风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片刻时间就冻得手脚发僵,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苏家人亦然。 一大家子,没一件足够保暖的衣裳,穿在身上的袄子里头陈年棉絮早就发黄发硬,根本御不了寒。 几个小崽子冷得牙齿咯咯打战。 担心孩子冻坏了,刘月兰把仨一块叫过来,挤作一团圈进薄被里。 就这也好不了多少。 苏老妇看看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雪山,咬牙,“走,回家!” 苏家一片狼藉。 雪崩时地动山摇,农家破旧小院在震动中屋墙崩裂房顶垮塌,地上散落残梁断木、锅碗瓢盆。 好在主屋白天刚刚加固过,除了屋顶塌掉一半,勉强还能住人。 灶房最为惨烈,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灶房,就是一片废墟,把土石拨一拨,随处可见被埋在下面的瓷碗碎片。 “老二家的,找点木柴先在堂屋生个火堆让孩子们暖一暖。老大老二收拾屋子,看看还有什么剩下能用的。孩他爹,你去修门窗,我到地窖看看,得扒拉点东西弄点吃的才成。”苏老妇持家有道,家里事,男人孩子都惯了听她的。 她说完顿了下,又对苏大道,“等家里收拾好,明儿你去隔壁村秀儿夫家看看情况,有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苏大敛眉,立刻应声,“知道了娘,我明儿一早就去。” 妹子苏秀儿头年嫁了隔壁村陈家,汉子陈德人还过得去,但是她那对公婆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今天媳妇生产秀儿过来帮忙,明儿他也该过去看看,免得秀儿在公婆面前落下口舌。 堂屋升起火堆,暖意渐起,冲淡了空气中的冰冷。 三个娃子围着火堆不停搓手,遭遇雪崩的害怕惊惶,在回到家后也开始渐渐淡去。 家永远是能让他们安定的港湾。 刘月兰坐得离火堆稍远些,怕烟气把女儿呛着。 她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家里这一堆狼藉没法上手帮忙,只能力所能及的看顾看顾家里娃子们。 “娘,妹妹睡着了吗?”四岁的苏安伸长脖子,往裹得严实的襁褓里打望。 苏文苏武也纷纷支棱起脖子,窥着仅露出襁褓的一点点胎发,好奇又新奇。 刘月兰挽唇柔柔一笑,“妹妹还没睡着呢,你们可以靠近点看。” 这话一出,幺宝上方立刻多出三颗脑袋。 歪着发髻的,虎头虎脑的,吸溜着鼻涕的。 八目相对。 仨娃子,“哇!妹妹长得好丑!” 幺宝面无表情。 “妹妹的脸肉嘟嘟的,全是肉!!她长得好小哦!脸好软!滑滑的!好好摸!” “给我摸一下!” “我也要我也要!” 三颗脑袋挤在上面也就算了,说话就说话还动手,一人一指头往娃儿脸蛋戳。 幺宝不能忍,攥紧小拳头奋力钻出襁褓,往前一挥。 啪。 挥中鼻涕虫的鼻子,力道轻得像是在给他擦鼻涕。 鼻涕虫眼睛亮了,“妹妹好可爱哇!” 幺宝,“……” 幺宝在愤怒中睡着。 苏家忙活了半晚上,终于把家重新收拾出个模样来。 这期间还能不断听到隔壁几户传来的哭声跟叫骂声。 一场雪崩,周围的住户谁都不好过。 到处弥漫惨雾愁云。 幺宝迷糊醒来时,已经躺在之前出生的房间里,裹着襁褓,上面还搭了张发硬的薄被。 四周光线昏暗,没有点灯,月色从窗户流泄几缕勉强充作照明,时至半夜。 房门布帘子被人掀动,汉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怎么还没睡?幺宝醒了闹你了?” 刘月兰靠坐床头,柔声道,“没有,幺宝乖着呢,生出到现在都不闹人,饿了也不哭,乖乖睁眼等着。” 说罢她低头往床里侧看了眼,正对上闺女乌溜溜的眼睛。 适应了房里光线后,夜里也能实物。 刘月兰眼神不自觉变柔软,把女儿抱进怀里,轻拍了拍,一手解开斜襟里衣纽带,“醒了,定时饿了,娘喂你。” 幺宝没有在空气中闻到米香,再看妇人动作,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睛咻地瞪圆。 晚了。 小嘴自动自发自然无比开始吸吮时,幺宝脑子是懵的。 耳边清晰的吧嗒吧嗒声,让她生无可恋。 苏大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就着窗外月光,温柔注视眼前一幕。 期间一直安静不出声,怕打扰了闺女进食。 直到闺女吃饱了,他才伸手,“来,爹抱抱。” 幺宝被转移。 从一个怀抱转到另一个怀抱。 不一样的气息,同样的温暖。 她在昏暗中抬眸,无声看着上方脸庞。 那张脸方正,坚毅,亲切,敦厚。 抱着她时,小心翼翼,极稳。 跟娘轻柔的怀抱不同,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心安。 “幺宝,闺女。”汉子抱着娃儿,脸上泛出笑意,眼神变得柔软,连嗓音也不自觉放轻,“我是爹爹,诶唷我家幺宝真乖,当真一点不闹人,不像你哥哥小时候,皮得不行。” 幺宝眨巴眼。 她也就是太小了不能动,不然她一准翻身跑。 这个爹拿下巴长的胡须茬子扎她。 昏暗逼仄小房间里,一家三口低声轻语,和意融融。 把闺女逗弄了一番,瞅着她小嘴开始打哈欠了,苏大才不舍的把她放进薄被里,被角掖好。 安顿好闺女,苏大把刘月兰细瘦的手握进掌心,嗓音里的轻快不见,变得低落沉重,“月兰,今天让你受苦受累了。” 刘月兰怔了下,啐他,“瞎说什么呢?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苦?你今天倒矫情了。” “家里光景不好,你生了闺女也没好东西给你养着。月子还没坐,又得跟着往外跑,冰天雪地里受了冻……”苏大眼尾染上湿意,喉咙发堵,“娘说,这怕得落下病根。” 刘月兰不是第一次当娘。 女人生孩子之后得好好坐月子才能勉强养回身子,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下月子病。 这些她都懂。 可是环境不由人,怨不得谁。 她的境遇比很多人都算好了,家里虽然穷,但是公婆好,妯娌也和气,家里糟心事儿少。 “值得的。”她将头轻轻靠在汉子肩头,挽唇浅笑。 她知足。 第5章 下梨了 “月兰,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脉脉温情过后,苏大犹豫片刻,心一横,“我想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回来。” “你说什么?!” 年轻妇人骤然提高的音调,把昏昏欲睡的幺宝吓醒,就听她那个爹道,“月兰,你小点声,听我说,家里没吃的了。地窖里存的两袋子红薯昨天被砸得稀烂,昨晚娘在灶房废墟下扒拉了半天,只扒出一小袋子还能用的黑面,家里这么多张嘴,那点黑面撑不上三天。还有你,你的身子已经伤着了,没东西养一养也不行,而且你没吃的幺宝就没吃的。……我要是不寻思门路,我们一大家子可能全熬不过这个冬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残酷的真相被揭开在面前,刘月兰望着男人,红了眼圈。 她怎么不明白? 家里什么光景她知晓,可是男人要进山,她同样明白这个决定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男人为了这个家,要独自去面对凶险! 现在是寒冬!人尚且饿得嗷嗷叫,山里的野兽何尝不是? 野兽也在到处觅食! 一旦人跟野兽遇上了,不定谁是谁的食物!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我、我可以回娘家跟爹娘哥嫂借粮……我身子骨没事、好着呢!你别进山,我们一定有办法可以熬冬的……”年轻妇人语无伦次,说出的话自己都没有底气。 苏大隐忍叹息,再次握紧媳妇冰凉的手。 “月兰,”他道,“你娘家那边日子不比咱家好多少,何况救急不救穷,长贫难顾,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这次听我的,行吗?” 刘月兰凄然,哽咽道,“你只会捏我这个软柿子,爹娘那里你怎么交代?” “娘让我早上去秀儿夫家看看,到时候我直接从那边进山,娘要是问起,你就说你不知道。你放心,我惜命呢,有你跟一双儿女在家等我,我定会回来,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男人性子踏实憨厚,但是也犟,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法让男人改变主意,刘月兰紧紧咬唇,眼泪从眼眶滑落。 幺宝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来袭,这是她这个年纪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本来以为“爹”“娘”话说完了,自己应该能安稳睡会了,谁知道下一瞬发生的事情让她瞠目结舌。 “娘!苏大说明天要进山!!”年轻妇人抬手把眼泪一抹,扬起嗓子就喊。 苏家小院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隔壁墙角老鼠吱吱叫,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妇人扯起嗓子吆喝。 苏家立刻传出地震般动静。 苏老妇大嗓门穿墙而来,“兔崽子!以为当了爹老娘就不收拾你?!敢进山?想找死?等着,老娘现在就抽死你一了百了省得还得进山给你收尸!” 苏大,“……” 幺宝,“……” 这下子热闹了。 不出片刻苏老妇就杀到,身后还跟着苏老汉、苏二、何大香一众帮手,提着煤油灯盏,递扫帚的递扫帚,送木棍的送木棍,还有一根擀面杖等着上场。 苏大二十多岁的英武壮汉,俩孩子的爹,在媳妇闺女眼皮子底下被抽得叽哇鬼叫。 他尚且庆幸还有三个小崽子在另间屋子里睡得香沉,没跟着凑过来看热闹,闺女也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孩,让他勉强保住了当爹当长辈的尊严。 “娘,别打、别打,家里马上就要没粮了!”苏大从房这头蹿到那头,边跑边试图跟老娘讲道理。 苏老妇冷笑,丝毫不为所动,棍子挥得虎虎生风,“没粮了所以你去送死呗?给家里省口粮?” “……” 苏老汉抱着扫帚默默堵死一个角落,苏二从媳妇手里抢过擀面杖,守住另一角根据地,狠狠煽风点火,“娘,看见了吧,以前你还说老大憨厚实在,他主意大着呢!都敢打主意偷偷进山了!” 居然不叫上他! 苏大嘴角抽搐,“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还会挑拨离间!” “彼此彼此,人不可貌相啊!” “苏老二,你等我——啊!” 苏老妇一棍子结实抽到上蹿下跳的汉子小腿,房间飘出惨嚎,闻者肉疼。 始作俑者刘月兰心虚撇开眼,抱起惊醒的闺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最后还是担心吓着小孙女,苏老妇才喘吁吁扔掉棍子,转身把孙女抱过来,“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呆着,早上秀儿那边也用不着你去了,换老二去!” 苏大忍了忍,叹道,“娘,家里粮一断就真没吃的了,离开春至少还有三个月——” 他话没说完,就瞅着苏二把擀面杖递到了老娘面前。 “……”苏大闭嘴。 幺宝看了一出热闹,安安静静的,除了身体反射性打哈欠犯困,没有多余表情。 不过听了好几次大人说家里快没吃的了,幺宝想起个事来。 吃的,她好像有。 上辈子被卖给实验室后,她就再没去看过那个神奇的地方。 不知道那颗梨树还在不在,如果在,如果还长着果子,那就有吃的。 这么想着,幺宝抬眼看了眼抱着她的老妇人。 阿奶脸沉沉的,看起来很凶。 如果她突然变出果子来,阿奶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会跟她以前的爸爸妈妈一样吗? 如果一样,那他们肯定会把她当成妖怪。 幺宝眼睛一亮,这样她就可以去死了! 激动之下,幺宝想也不想就攥了下拳头。 咚,咚咚—— 没人说话时显得过于安静的房间传出几声异响。 苏老妇下意识护着怀里娃儿,拧眉抬头看向屋顶,担忧道,“房顶又破了?下冰雹了?” 其余几个站得稍远的人,表情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 “娘,没下冰雹,下梨了……”苏二磕巴,下巴掉老长。 他亲眼看着下梨了,就从屋顶位置掉下来的。 房里煤油灯光昏暗,但是苏二肯定自己绝对没看错。 真的是梨子,黄澄澄的,一个有他拳头那么大,在他脚尖前方滚动。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紧接又是咚咚咚几声,上方再次落下几个大梨子。 满屋子人,“……” 见鬼了哦! 第6章 空间大变样 幺宝很平静。 确定自己身上的奇异全部被房里人看见了之后,就不再动作。 安静的,平静的等待死亡。 不管是被扔出去,或者是再被卖给实验室,她都能死了。 她没上过学,没进过社会,懂事起就被关在那个实验室冰冷的玻璃房里供人研究,所有认知都来自实验室那群人。 极致的痛苦让她封闭了五感五识,她也没被人喜欢过疼爱过,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仅能跟以前区分开来的,是现在这个家的人看到她时总有笑脸,看她的眼神很柔和,他们的怀抱很温暖。 也仅此而已。 “咿,啊。”房里死寂一样的静默,幺宝等得有些焦急,咿呀两声提醒,快把我扔出去。 外面很冷,她很快就能冻死。 苏老妇是最先回神的,她低头,对上娃儿漆黑无波的眼,心突地便是一疼。 那双眼睛平静又淡漠,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百无聊赖、心灰意冷,又仿似预料了自己的结局,安静的等待宣判,等待结果来临。 这不是婴孩该有的眼睛,没有婴孩的纯净无邪。 这样一双眼睛放在刚出生的娃儿身上,显得妖异又诡异。 换做常人,早该惊恐害怕了。 可苏老妇只觉得心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样,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干瘦粗糙的手把娃儿抱紧,面颊轻轻贴上娃儿小脸。 习惯了大嗓门说话的老妇放低了嗓音,生硬又温暖,“幺宝,不怕,阿奶在。” 幺宝漆黑眼珠动了动。 苏老妇安抚过孙女,再抬起头时,面色严肃冷厉,“这些梨子是老二从山上带回来的,你们怎么说?” 苏二一个激灵,腰杆挺起,“娘,这梨子就是我带回来的,为了摘这几个梨我摔了好几跤呢!” 苏大,“娘,明明梨子是我跟老二一块摘的,你怎么只揍我不揍他?” 何大香搓着手,憨声道,“娘说往东我从来不往西!娘,我数了数,一共有九个梨,幺宝现在太小还不能吃果子,正好够咱一人分一个!我先把梨捡起来?这么好的梨搁地上糟蹋!” 紧凝气氛因为何大香这番话破功,众人先是闷笑,继而大笑。 苏老汉放下扫帚走到老伴身旁,抬手想抚抚孙女的脸,看到自己手上满是粗糙的茧子,又把手收了回去,“咱幺宝这是报恩来了?——诶唷!老婆子快放手,孩子们都看着呢!我啥都没说你咋就动上手了你!” 爹被娘揪耳朵了,苏大、苏二等人抬头望天,不敢看。 免得过后被爹找晦气。 苏家小院半夜闹出的动静,周围邻里隐约能听到些许,至于闹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天寒地冻,白天又经了一场惊吓,听到吵闹的人裹在被窝里,翻个身就继续睡了过去,谁也没在意。 破晓将至,苏二夫妇拎着一篮子梨先回去补眠了,苏老妇走前又低头贴了下小孙女脸蛋儿,“宝啊,以后什么都别做,只管好好长大。这个家有阿爷阿奶,有你爹娘,还有二叔二婶,万事自有大人操心,晓得不?” 她声音低低的,认真郑重叮嘱。 她知道小孙女能听懂。 说完话后她抬头去看小孙女的眼睛,果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些情绪,一点茫然懵懂,一点疑惑不解。 苏老妇眼角泛开笑意。 这才像个婴孩样儿。 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屋外寒风呼号,刮过窗户、屋檐时发出诡异声响。 房里两大一小静静的六目相对。 半晌,苏大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去戳闺女自然蜷曲的小拳头。 刘月兰见状,蹙眉低问,“你干啥?自个闺女你怕呢?你这当爹的连二弟跟大香都不如!” “瞎胡说,老二跟弟妹走的时候脚下打着飘的你没看见?那俩不过死要面子硬撑罢了。再说我怕什么?我是想沾沾闺女的运气,说不定待会我一挥手也能挥出东西来,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刘月兰抱着闺女背过身,隔开了汉子目光。 苏大急了,“媳妇,月兰,你这是干啥?我真不怕——” “喂奶!” 俩字把汉子的话给堵了。 轮到幺宝急了,小小娃儿眼睛瞪圆,死死抿住嘴巴,小拳头挥个不停,用全身表达抗拒。 “饿了吧娘的乖宝?来,吃吧。” 幺宝小脸蛋涨红发紫,“啊、呜!吧嗒吧嗒!” 汉子低笑声从后传来,“看这小模样儿急的,是饿狠了。月兰,你说咱闺女到底什么来路?” “不管什么来路,都是我闺女。” “那是,你怀胎十月生的,谁敢说这不是咱闺女?我揍掉他大牙!” 夫妻俩又头贴头,稀罕的盯着正在进食的闺女看。 “知道家里要断粮了,会给家里变吃的,乖宝哩,可招人疼。” 耳边喁喁人声持续到幺宝吃完奶。 长了张嘴只会吃不会说,幺宝心头有淡淡无奈。 这个家的人好奇怪,以前她在爸妈面前变出梨子,他们吓得推开她就跑,现在的爹娘跟阿爷阿奶他们怎么不一样呢? 暂时死不了,幺宝闭着眼睛躺在娘怀里,思绪一沉,进了她的空间。 那个地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进去过了,对她来说,那是她一切悲惨的起源。 幺宝对空间是厌恶的。 “唔???”看着展现在眼前的神奇地方,幺宝瞪大了眼,难得浮出惊讶诧异。 以前她的空间只有爹娘睡的房间那么大,里头除了一颗梨树什么都没有。 可是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大片广袤平原。 梨树还在,就在她跟前,树上挂着的梨果压弯枝头,清香扑鼻。 梨树不远是一条蜿蜒潺潺的溪流,溪流对面是幺宝以前从没见过的菜地,上面长着她不认识的青菜,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菜地边际青山绵延,白雾缭绕,望不到尽头。 幺宝一屁墩跌坐梨树脚下,张着小嘴两眼茫茫然。 怎么空间还变大了?变得这么大,那她的悲惨岂不是要比以前更多上好多好多好多? 幺宝又悲又愤,火烧屁股般逃出空间。 她还得想辙儿,得快点死! 第7章 小名甜宝,大名苏九霓 晨时,天光破晓。 幺宝被屋外争吵声扰醒,迷迷糊糊间还没睁开眼,嘴里就被塞进口粮。 最初的羞耻跟抗拒无效后,幺宝开始坦然吮吸。 她既管不了给她塞粮的娘,也管不了只会吃的嘴,她能怎么办呢? 躺平了。 人醒了,屋外的争吵也变得清晰起来。 幺宝一听其中大嗓门,就知道是阿奶。 阿奶在跟人吵架。 先是一妇人尖利刻薄嗓音,“怎么,我哪点说错了?咱大槐村在雪山下这么多年,我嫁过来也几十年了,就没出过雪崩这种事儿!结果你家赔钱货一生出来就闹雪崩,村里哪家房子没被祸害?崩的崩裂的裂!她就是个灾星!咱大家伙的损失就该你家来赔!” 苏老妇冷笑连连,“我呸!真是棺材里伸出脑袋来,死不要脸了!正好今儿老娘也有话说!自打你嫁到大槐村,我苏家就没一天能发达!你家院子两边门户个比个的穷!你怕不是天生扫把星带晦气,谁家跟你沾边谁穷得底裤掉!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晦气洗洗干净了,去大佛寺开个光!回来了咱把这几十年的账好好清算,一个铜板你都别想少!” 刻薄妇人登时急了,连声呸口水,“放你的屁!别人家穷干我屁事?整个大槐村哪家不穷的?凭什么怪到老娘头上!” 苏阿奶:“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帽子扣到你头上你就急跳脚了,把帽子扣到别人头上的时候你倒是不亏心!这边削尖了脑壳钻钱眼,那边有个猪栏,你是不是还要爬进去找屎哪?” “……苏兰氏!你不就仗着有个远亲当大官才敢这么横么!也不看看这么多年了,人大官瞅没瞅你家这穷亲戚一眼!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说一道一扯恁远干啥?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别把嘴碎到别人院里来!下次再让老娘听到你骂我幺宝是灾星,老娘撕了你这个老赔钱货!千年扫把星!” 等幺宝吃完奶,外面的争吵也以苏老妇完胜告终。 苏家虽然人丁少,但是家里齐心得很,汉子又都是孔武有力的,连苏家老妇跟二媳妇都是有名的彪悍,村里人到底顾忌一二,不敢轻易踩到苏家头上去。 堂屋里生着火盆子,这是农家猫冬时唯一能取暖的物件。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已经醒了,围在火盆旁等着吃烤梨。 对屋外阵仗,三个小崽子表现淡定得很,他们阿奶输不了。 反正打他们记事起,阿奶甭管是打嘴仗还是手上撕,就一次没输过。 再说阿爷叔伯他们抄着家伙在后头撑腰呢,隔壁长舌妇也只敢站得远远的叫嚣。 等阿奶带着她的兵团走进来,梨子烤好了,没有多余花样,就是黄澄澄的梨子架在火盆边上,烤软了就能吃,天寒地冻,免得娃子吃冷的闹肚子。 “个吃软怕硬的,每次探着老娘底线来踩,她刚才要是敢靠近一步,老娘就冲上去了!”勾了张四脚凳在火盆边上落座,苏阿奶还在遗憾没能动上手。 仨崽子,“欺软怕硬!阿奶,烤梨能吃了吗?我们等好久啦!” 一早上起来就看到篮子里装着满满的梨,仨崽子眼睛都绿了。 果子虽然不比肉精贵,但也是好东西,小娃子哪有不馋吃的。 愣是一早上不挪窝,守在火盆旁等着。 苏老妇上手捏了下烤梨,外皮已经被烤成黄褐色,阵阵焦香散在空气中,勾人肚子里馋虫。 “三个小馋鬼,吃吧,一人一个,小心别烫了舌头。”苏老妇将梨子分给仨崽子,还有四个分别留给苏大、苏二夫妇。 剩下两个放篮子里没动,“老二,晚些去秀儿那,把那两个梨带上。” “娘,你跟爹还没吃哩,干啥拿去便宜陈家老虔婆?”苏二不满嘀咕。 “你当我乐意给她吃?这是给你妹子长脸的!德性,叫你拿就拿,别恁多废话。” 苏二典型娘宝,娘眼睛一瞪,他就该缩脖子了,哪还有二话。 只是兄弟俩也私底下有动作,两对夫妻各自匀了一个梨出来,供给爹娘一块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