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守夜人二十四桥明月夜》 第1章 穿越者客串守阁人 大川国东方,群山茫茫,碧水东流。 建于万山之巅的云溪宗,高阁林立,青莺飞渡,气象万千。 巨大的宗门广场之后,有一小坡,坡上有一古阁,却一反宗门的热闹繁华,安静如夜。 此阁名为“问道阁”,宗门弟子,但有修行疑难,均可登阁而问道,历届守阁人,都是本宗之中最精通各类典籍的顶级长老,得其一语真解,胜十年苦修。 此刻方是正午,一名亲传弟子恭恭敬敬立于阁中,聆听竹帘之后苍老而舒缓的论道之音:“汝所悟之《断剑诀》三年不成,因方向之大谬也,断剑,非断敌之剑,而是养‘剑意’之诀,其中八字精髓:宏脉、张气、舒器、度机,需细细揣摩之。” 弟子微微一惊:“三长老,弟子所记之《断剑诀》只有宏脉、张气、舒器六字精髓,并无‘度机’二字,却是何故?” “胡说!”长老斥道:“《断剑诀》八字精髓,前六字为铺垫,后二字方是指向,所谓‘度机’,即是将全身气机与手中剑器相融……” 一番讲解,弟子眼中的迷茫变为惊喜。 阁钟轻轻一响,代表论道的结束,弟子向竹帘行了个大礼,拿出一个包裹轻轻放在案台上,倒退出了问道阁,在门口再行一礼,踏空而起,满意而归。 他这一消失,竹帘轻轻掀开,露出一张年轻人的面孔。 此人年约十七八岁,清秀俊逸,一双眼睛灵动无比,警惕地四处打量一番,一把抓住案板上的包裹,从后面钻了出去。 后面是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个丫头,这丫头大约十二三岁年纪,虽然还没长开,但眉眼如画,笑起来鼻子都皱起来了,如同童话里的小公主一般。 小丫头跑了过来:“哥哥,没人发现吧?” “怎么可能?哥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年轻人刮刮她的小鼻尖,将包裹拿了出来。 包裹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分量足得很,另外,还有一只野鸡。 丫头一看到这锭银子眼睛都冒绿花了,一把抱住:“哇,五两耶!” “去存起来!” 小财迷将银子拿起,跑向她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只陶坛子,丁当,代表着新得来的五两银子入了他们的小金库。 丫头兴奋地跑出来:“哥,已经小半坛了!真没想到师傅才走十天,哥就骗了这么多。” “什么叫骗?”年轻人瞪着她:“已经跟你更正好几遍了,这叫名师指导……合理收费!” “嗯,嗯,哥哥骗得好合理……”丫头点头如同鸡啄米:“哥,你拿这些钱要干嘛啊?” “拿这钱干嘛?还真是个好问题啊!”年轻人四十五度角遥望天边:“一般情况下呢,男人存钱,无非买车买房凑彩礼,但在这见鬼的地方啊,颠覆了,哥只想凑点路费,下山去看看。” 丫头猛地一惊:“长老不准你下山,专门交待了的。” “我知道啊,但是……不下山又能如何?”年轻人叹口气:“这里是修行宗门,大家修行悟道一个劲地冲上蹿,我一个根本没道根的人,在这里熬什么呢?熬上几年,估计我连宗门里的兔子都打不赢……” 丫头仰起头,认真地说:“哥,你别这样说,在小夭眼里,你特别特别了不起,你看今天来的那个弟子,身上穿的是紫衣,是亲传弟子哎,还不一样对你行大礼?” 丫头你成长了,会安慰人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轻揉揉她的小脑袋。 丫头眯着眼睛,挺享受,眼睛都眯成了弯月型。 突然,年轻人手上的动作停止了,目光抬起,若有所思…… 丫头的一句话,触动了他。 今天来的弟子是亲传弟子,何为亲传弟子?宗主或顶级长老的嫡传弟子才叫亲传,这样的弟子是弟子中的顶层人物,他怎么会犯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 《断剑诀》中的八字精髓,他居然会漏掉最重要的两个字! 这不正常! 问题出在哪里? 他的意识一沉,进入脑海。 他的脑海之中,别有玄机,居然有一棵枯树,树分三杈。 最左边的枯枝隐有绿意,长出了几十片叶子,其中一片叶子在脑海中放大,赫然正是宗门秘籍《断剑诀》,年轻人意识为眼,清楚地看到上面的记载:“宏脉、张气、舒器、度机”……https:/ 这是他的秘密。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他叫林苏,是一个穿越者! 穿越过来的时候,第一个接触到的就是大脑里面的这棵树。 他不知道这“枯树”是穿越者的福利呢,还是这具身体原本就拥有的技能,但他知道这技能很逆天,他只要触碰到书籍,他大脑中的那棵枯树就会长出树叶,一片树叶就将书籍完美复制。他凭此技能,将宗门藏书阁二层以下的修行秘籍几乎一扫而空,而且凭自己远超这个时代的思维见识完美解读,短时间内融会贯通。 正因为这个超级作弊器,他才能在师傅离开问道阁的时候,客串下“守阁人”的角色,为弟子指点迷津,顺便改一改免费服务的陋习,为自己赚那么点路费钱。 骗吃骗喝骗财骗……暂未骗色,原本顺风顺水走得挺好的,今天突然有了变故——亲传弟子参悟的典籍,跟他复制的典籍不一致。 这不是个小问题! 这是关乎他饭碗的大问题! 知识体系不正宗,他骗人都没底气啊…… 林苏抬起头:“小夭,我出去下,你把这野鸡毛拔了,回来给你做红烧野鸡……” 丫头嘴角毫无征兆地流下了一线晶莹,提起野鸡,一边擦口水,一边拔毛。事实证明,要打动丫头很容易,一块银子如果搞不定的话,加上一只烧鸡准成。 林苏出了问道阁,到了藏书阁,“记名弟子”的名牌一亮,上了二楼。 他找到了《断剑诀》,翻开第二页,总纲之下…… 林苏傻眼了! 这《断剑诀》上记载的,真的只有六个字! 可经过他大脑进行复制,居然多了两个字,而且不止是多这两个字,整部剑诀,分明多了不止三分之一! 见过复制得一模一样的,但谁见过复制品比原版更详细的? 这一本他无法确定是不是第一次接触到的那一本,另外找一本,现场作个试验! 二层典籍林苏基本已经复制完毕,三层以他的身份上不去,他只有寻找遗漏了,二层遗漏的典籍基本都是残诀,他很快找到了一本残诀《飘零步法》。 一接触,他大脑中一枚叶子生成,一部《飘零步法》清晰呈现,比他手上的这残诀生生多出十倍,残诀不残了……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齐呼:“见过圣女!” 林苏思绪从狂乱中收回,盯着身旁众弟子鞠躬的方向,只一眼,他的心头就微微一跳,大脑中跳出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是李白臭不要脸拍女人马屁写的,但这一刻,林苏觉得可以原谅老李。 若非瑶台月下,哪有这般人仙? 此女面容精致如巧匠雕刻,此女目光一转,宛若仙子俯视众生,此女肤白如玉,气质高雅无双,此女如果在现代社会街头出现,过往司机将车开翻是大概率事件…… 但此女很高冷,飘然而过,面对众人的鞠躬,连头都不点,一步离地,直上三楼。 留下一缕幽香。 旁边有人道:“圣女心情似有不佳,莫非此番南行不顺?” 一人道:“的确不太顺,遇到了一个大鱼……” 话说到这里,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赶紧住口,离开了藏书阁。 林苏轻轻抓抓脑袋,满腹狐疑,遇到了一个大鱼?“大鱼”指的是什么?为什么不是一条,而是一个? 算了,修行人多半是文盲半文盲,懂什么量词了? 不管了,回去给小夭烧野鸡,明天接着行骗,早点筹足路费,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自己没有修行的体质,入不了修行之门,但他可不相信,这世上就只有修行这一条路。 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我在你们擅长的领域跟你们死磕,不是有病? 回到小院的时候,小夭已经将野鸡扒……拔得精光,林苏拿起菜刀一顿卡卡吃,很快,刺啦一声,铁锅里升起蒸汽,肉食的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第一块肉她吃,小夭啃得满嘴油。 最后一块肉还是她吃,她吃得一脸幸福。 她口口声声叫他哥,其实他不是她哥。 她是宗门中的孤儿,父母很早就死了,林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一个多月前,那时她刚刚跟一条野狗打完架,拿着从野狗口中抢到的一根肉骨头颇有胜利的喜悦,林苏拍拍她的肩头,跟她说一声:丫头,我刚烧了一条鱼,来! 于是,这丫头此后的活动圈子就没离开过这间小院方圆十丈。 此后,她就叫他哥。 他很享受在这陌生世界里,有一个人叫他哥,他也很喜欢看她啃着鸡腿,半眯着眼睛的幸福模样。 第2章 圣女解惑 天边云层之中,突然一条银舟浮现于天际,一个美女站在银舟之上,宛若天仙。 银舟旋转而落,落在问道阁下的青石路上,化成一枚耳环吊在美女的耳垂上。 美女手一抬,一道劲气射向问道钟,传来一声清鸣。 这叫叩道钟。 弟子问道,先叩道钟。 这是提出问道的申请。 林苏目光抬起,透过小院的间隙看着这小美女,眼有惊讶之色,怎么是她? 刚才藏书阁中他见到过的那个小圣女。 “哥,又有个姐姐找骗了。”林苏耳中钻入小夭的低语,小夭吃完了野鸡,满嘴油蹭在林苏肩头上,这丫头就这一宗毛病——总也学不会卫生习惯。 林苏脑袋侧过来,给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麻利地从侧门而入,进入里面的论道室,论道室内无窗,封闭得严严实实,他的手轻轻一抬,一个小锤子敲在旁边的小钟上,清脆的钟声回应,代表着他答应了弟子的问道申请。 竹帘之外,小圣女凭空出现,微微鞠躬:“三长老,弟子修行怕是出了岔子,今日前来,但求一解。” 林苏深吸气改变嗓音:“何种岔子,汝且道来。” “是!”小圣女此刻极其恭敬:“弟子三日前突破道花之境后,下身突然流血不止,弟子内视全身,梳理经络,未见内伤,亦未感觉痛楚,正因如此,事态必不正常……” 林苏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我怎么听着象是例假? 到后来随着症状描述,不再是象,他完全确定! 小圣女长大了,第一次来那啥了! 她的生理知识零鸡蛋,再加上她练功刚刚突破境界,自然而然地将这一人生阶段性的变化,用功法来解释,解释不通就慌了神…… 林苏一肚皮的感慨化成了两个字:“……无妨!” 这回答落在小圣女的耳中,她整个人都来电了:“长老能治?” 治? 我能治也不敢治啊,将你弄得提前绝了经,我怕你爹妈打我…… 他这一犹豫,小圣女领会错了意:“弟子恭请长老施以妙手,不管成与不成,均感大德!” 这句话一出,林苏改变了主意…… 能得个免费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汝且关闭六识,放松全身……” 圣女眼睛闭上,神识内收,为治病真的很配合。 林苏来到了她身后,看着面前精致无双的尤物,闻着渗入鼻端的少女香,目侧一把她前胸美妙的突起,感受下她刚才圣洁与此刻温顺形成的反差。 实话实说,邪恶的念头是有的。 但值得表扬的是,他手指落下,底线也是有那么三两分的…… 大约五分钟,林苏强行掐断了内心的心猿意马,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指,回到了竹帘后,计算了下她“恶疾”发作的时间,隔着帘子说了句话:“汝且归去,明日必愈!” 圣女脸上不知何时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慢慢睁开眼睛,微微一鞠躬:“多谢长老!” 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包裹,放在案板上,出门而去。 回到小院,包裹打开,里面是十两白银。 小夭兴奋得一跳八寸高:“十两耶……哥越骗越多……哦,不是,是名师指导,合理收费。” 林苏摸摸她的脑袋,喃喃道:“这次情况有点小特殊,我有点不是那么很确定……咳咳……是不是真的合理……” 啊?小夭懵了…… 次日,小圣女流血之“恶疾”痊愈了,她确认了一遍之后,心花怒放,开心的情绪被她姐捕捉到了,微微一笑:“妹妹今日一反前几日之忧心仲仲,如此开心,莫非有甚喜事?” 圣女笑道:“前几日,小妹身犯恶疾,生怕修行走岔,是故有些心忧,幸得三长老妙手,如今已然康复。” 姐姐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三长老?三长老半月之前不是跟娘去了龟渊么?” 圣女眉头一皱:“不会吧?这半月以来,三长老一直在问道阁啊,回答弟子修行之事屡有高论,众位弟子还都说,三长老这段时日之论道言简意深,受益匪浅。” 姐姐满腹狐疑,半月以来一直在?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母亲跟三长老同时上路时,她就在旁边…… 她不动声色:“你且说说你之恶疾,还有他是如何施以妙手的。” 圣女说了…… 说到她的恶疾,姐姐睁大了眼睛,天啊,这不分明就是“月事”吗?你怎么有脸拿这个去请教一个男人? 说到“守阁人”的“治病”手法,姐姐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内心大骂王八蛋…… 原地起爆! 呼地一声,她冲天而起,挟着一股猛恶至极的狂风射向问道阁。 问道阁中,林苏正在用苍老而舒缓的语调论道呢,下方几个弟子听得心花怒放,案板上放着他们四五人凑的一袋银子…… “凑钱论道”接近尾声之时,小姐姐化为怒风冲入了问道阁,手一起,面前的竹帘凭空化为粉末,她一只素手如同神罚,穿越“问道阁”内层的黑暗,掐住林苏的脖子,一飞冲天…… 林苏见到阳光的第一刻,懵了。 看到面前横眉怒目、与小圣女有八分相似的美女面孔,他内心一声我C! 有句老话硬是没说错: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手欠,是要付出代价的…… 整个灵溪宗炸了! 无数弟子怒了! 最怒的恰恰就是他先前“指导”过的那些弟子! 修行途中,得长老指导,是弟子的荣耀,但突然得知指导他们的居然是个地位比他们低几级的“记名弟子”,而且还是一个连修行之门都迈不进去的修行废才,这份愤怒排山倒海。 “敢亵渎问道阁,打死他!”十名弟子齐呼。 “敢以问道为名骗钱,打死他!”百名弟子齐呼。 林苏身前,小夭勇敢站出来,双手叉腰:“这不是骗,这叫‘名师指导,合理收费’……” “打她!” 一群人冲向小夭,小夭连滚带爬地跑回林苏的身边,小脸完全白了…… 就在此时,一条人影从空中落下,青衣长袖,雪白的山羊胡子,满脸黑线,衣袖轻轻一震,数十名扑过来的弟子全都原地定位,地上的,在地上定位,空中的,虚空定位。https:/ “三长老!” “师傅……”林苏唇间挤出两个字,有点干涩。 这才是问道阁真正的守阁人,三长老回来了! “本座已然清楚所有因由!”三长老声音低沉而嘶哑:“问道而敛财,与宗法不合,所敛之财,全数退还!” 他的手一伸,小夭深藏床底的那坛子滴溜溜飞来。 小夭一声尖叫:“这是名师指导,合理……” 林苏手快,赶紧将她的嘴握上。 坛破,银子如雨点而下。 三长老声音覆盖全场:“至于林苏,本座自有管教之法,散了!” 大袖一展,在场之人,连同满天散落的银子,同时卷向四方,林苏眼前一黑一亮,出现在小院之中,院中只有三人,他,小夭,师傅,四周安静得有点瘆人…… 三长老深吸气,眼球在朝外鼓…… 林苏赶紧开口:“古语有云,怒不训徒,夜不训妻,师傅先请安坐,弟子给师傅准备几样好菜,待为师傅接风洗尘之后,弟子必定不躲不避,自请其罪!” 一拉小夭,钻进了厨房。 院子里,三长老眼珠鼓得老高,呼呼喘气,哐地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身后的院子门都震飞了…… 厨房里,林苏目不斜视地切菜,但外面的动静他关注到了。 师徒一场,三长老他总体还是能拿捏的。 两种方式百试不爽。 其一呢,这老头是个传统守旧的人,只要说上一句:古语有云,后面就算放个屁,老头也会信上三分。 其二呢,美食! 作为修行宗门,餐风露宿的对饮食是真没追求啊,他来之前,三长老基本不食人间烟火,但他拿只铁锅,炒上几盘现代家常小菜之后,老头重新拾回了人间烟火。 今天犯的事儿有点大,他担心老头气头上做出过激之举,于是双管齐下,先让他冷静冷静消消气。 这方法显然是有效的,老头对着自己脑门甩了一巴掌后,气好象消了八成。 几盘菜端上桌,老头长长吐了口气,动筷子了。 林苏和小夭站在旁边,这会儿挺恭敬的。 菜吃完了,小夭将碗收进了厨房,三长老指指面前的椅子,林苏坐了下来。 老头目光抬起,眼神里一瞬间流过无穷感触:“你可知你此番犯的是何罪?” 林苏叫屈:“师傅,弟子冤啊……师傅出门了,有师兄弟前来请教,弟子心怀宗门,本着同门互帮互助的赤诚之心,全力为师兄师姐们释疑解惑,这能算错吗?古语有云……” 三长老一声怒吼:“闭嘴!”将他的“古语有云”硬生生掐断! 林苏怔怔地看着他。 老头又给自己脑门上甩一巴掌,长叹口气:“此事也怪为师,为师没有告知你宗门戒律,原本想着你在宗门之内,连狗都打不过,想犯事都没这个能耐,绝没想到,你是如此之颠覆,一犯事就直接捅天……你给我听好了,你所犯之事乃是宗门‘十八戒’中的两戒,‘僭越规制’和‘亵渎道台’!但凡违反十八戒中的任何一戒……” 他呼呼喘气,酝酿着一种可怕的情绪。 林苏终于有了点紧张:“会怎样?” 三长老缓缓吐出八个字:“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第3章 佛门谒语 林苏心头一下松了,就这? 我还以为要打断身体的某个器官呢,吓死我了…… 三长老目光扫过他的脸,没有找到惊慌失措,反而看到了如释重负,什么情况?…… 林苏给长老倒了杯水:“师傅,弟子并无道根,没有修为也谈不上废修为,是吧?” 三长老怔住了…… 修行人闻风色变的处罚措施,在他眼中云淡风轻,原因竟然在这里。 林苏补充道:“至于说逐出师门,更加无关紧要。不瞒师傅说,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弟子也想下山了,弟子身无道根,在宗门之中,纯属浪费时间,何苦又何必?所以,今日还请师傅告知弟子,弟子来自何方?可有家室?” 这个问题是奇怪的。自己来自何方,何需问别人? 但出自林苏之口,却也正常。 因为他穿越之时,这具身体的前身遭遇雷劈,意识当时就消了,他问过师傅自己是谁,师傅却不肯告诉他,只说你从此潜心修行,家室杂念忘了更好。 今日,他修行之路已断,要下山了,师傅该当告知于他。 三长老久久地看着面前的水杯,杯中之水无风自动,激起一圈圈涟漪,良久,他的头慢慢抬起:“事已至此,为师还是说了吧,为师所知的一切,其实都是你初入宗门之时,告知为师的,是真是假都是你自己说的……”云九小说 听到这里,林苏表情有几分便秘,老头你什么意思,推卸责任么? 但老头接下来的话震撼到了他…… 他,林苏,大苍国定南侯府的三公子,定南侯府面临劫难,他父亲定南侯向佛门求解,有一佛门高僧给了他八字谒语:“三道合一,破劫大兴”。 什么意思呢?比较信服的解释就是,林家有三个儿子,各选一条道走下去,可以破除劫难,将林家带入大兴。 他大哥乃是边关将领,对应的是武道。 他二哥文才了得,已是秀才,对应的是文道。 而他,没得选,只能选仙道(修行也称仙道),于是,他父亲定南侯就选派得力干将,不远万里将他送到灵溪宗修行。 ——这,就是他上灵溪宗的原因。 这也是三长老颇为纠结的地方,他当时敬定南侯为国镇守边关,接下了这桩差事,到头来却没办法让林苏踏入修行之门,如今更是面临被逐出的惩罚,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份委托。 林苏叹了口气:“原来我来到灵溪宗居然还源于佛门的一则谒语,师傅,这个高僧靠谱吗?” 老头道:“这高僧为师都不知道是谁,但既得你父如此信任,必是来历不凡之高人。” 靠!这个皮球踢得飞溜! 林苏摇头:“他来历再不凡,修为再高明,都绕不过去一个死结:我上灵溪宗,显然是一个错误。”他没有道根,无法修行,这是铁的事实。 这一点,老头表示认同:“其实,为师很早就有一个怀疑,倒不是怀疑佛门高僧谒语有什么问题,而是怀疑……你跟你大兄弄错了,也许你适合武道,而你大兄,适合修行。” 林苏笑了:“我认同师傅的判断,必是我们兄弟几个搞错了任务分配。但我跟我二哥弄错的可能性更大些,我,或许更适合于文道。” 文道,读书的! 而他大脑中有一棵枯树,每片叶子都是一部复印机啊,碰到书籍就来劲,直接复印,这种跟书本高度相关的金手指,用在文道之上,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天作之合! 这个说法,老头直接否决了:“这一点,绝无可能!” 语气斩钉截铁! 林苏这下就真不服了:“为何?” 老头道:“你以为文道是什么?你以为你认得几个字就适合文道?文道博大精深,文道乃是五道之首,顶尖文道大儒,一笔杀强敌,一字破苍穹,改天换地何等神奇?与此相对应的是,门槛也高得出奇,你二哥已是秀才,铸青色文坛,乃是文道之不二人选,你还想跟他互换?” 啥? 林苏有点懵圈。 什么叫一笔杀强敌,一字破苍穹,改天换地? 什么叫青色文坛? 为什么这文道跟他理解中的文道好象不是一个东西? “师傅,弟子马上就要下山了,可能以后也没办法再聆听师傅的教诲,师傅不如将世间事跟弟子说一说,古语有云:传道、授业、解惑,师之恩也。” 也许是“古语有云”,在老头头上套了个根深蒂固的枷锁。 也许是即将离别的几缕悲情。 也许老头多年来身为守阁人,论道的本性发作。 他说了,说得颇为详细…… 林苏内心翻江倒海,瞬间承受了十二级台风…… 这个世界,是一个神奇至极的世界。 有文有武,有修行有妖有魔,共同构成了神奇的基调。 最神奇的当属文道。 文人不是弱不禁风的代表,相反,代表着最顶尖的战力!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勾动文道伟力,能够形成真实的杀伤力! 一笔杀强敌,不是抽象的描写,是真的可以砍人脑袋。 一字破苍穹,是真的能飞。 改天换地,不是一个抽象的写作手法,高等级的大儒,真的可以让山倒,让水倒流,让大地翻转来…… 他也解密了昨日藏书阁中的一句话,某个弟子说:圣女心情不悦,莫非南行不顺? 另一个弟子回答说,的确不太顺,遇到了一个大鱼。 当时,他以为这些文盲师兄不懂量词怎么运用,现在他知道了,他们说的压根儿就不是“大鱼”,而是“大儒”——文道中的特殊物种! 但是,有件事情有点奇怪。 林苏提问了:“师傅,文道如此神奇,为什么宗门中从未有人提及?弟子入宗门数月,今日才听师傅提起。” 这话一出,三长老静音了,脸上的表情颇为奇怪…… 终于,他还是说了…… 灵溪宗中,文道颇有禁忌,为师将前因后果告知于你,一是怕你不知根脚,再犯宗门忌讳,二也是师徒一场,告诉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宗门将文道列为禁忌,是因为宗主被文道伤害得很深。 她当年还是圣女的时候,行走江湖,遇到了一个文道大儒,被这大儒给害了,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今天林苏见到的那个小姐姐——将他从问道阁中拎出来的那个。 此大儒不是个东西,始乱而终弃,宗主从此与文道结下了深仇。 五年之后,宗主万里奔波,找那个禽兽报仇雪恨。 结果一堆乱码…… 回来后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儿就是灵溪宗圣女梦珠。 两度被辱,宗主道根受损,名声大挫。 整个灵溪宗同仇敌忾,都有辱我宗主就是辱我祖宗的觉悟,将文道列为禁忌。 所以,你以后面对灵溪同门,禁提文道,此外,你也需谨记,做人最关键的还是底线得坚守,要有所不为…… 林苏两眼睁得老大…… 宗主啊,你第一次被“害”,还可以用遇人不淑来解释,但第二次被“害”,叫啥?万里寻仇,雄纠纠气昂昂而去,带着身孕回程,靠!你这寻的哪门子仇? 出于对宗主的尊重,出于目前还是灵溪弟子的考量,林苏没有发表花边感慨,只能点头如同鸡啄米。 三长老思前想后,多方面权衡,最终还是下了决心,算了,你于情于理于法度都不适合在灵溪宗呆下去,走吧…… 林苏收拾了自己的随身衣物,小夭跟着他进进出出,可爱的脸蛋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林苏在门边摸摸她的脑袋告诉她,小夭,哥要走了,你跟着师傅吧…… 小夭眼睛里突然雾蒙蒙,泪花闪闪…… 林苏说不下去了:“你想跟我走是吗?” 小夭拼命点头:“哥,小夭会做饭,会洗衣服,哥教的菜小夭都记着呢,哥刚才还说了,小夭特别会拔鸡毛……” 她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优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林苏。 旁边传来三长老的声音:“带她走吧,侯府之中,想必也不多这双筷子。” 林苏思考片刻:“山上宁静安然,山下一切都是未知,有可能是侯府的锦衣玉食,但也可能是劫难重重。行吧,我们一起走,万一到时候混不下去,咱们一块儿抱头哭吧。” 小夭一声欢呼,扯住林苏的袖子,拿他的衣袖擦泪水。 灵溪宗的最后一夜,林苏给三长老再次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可惜没有酒。 吃完饭,三长老独自坐在论道阁顶,沉默了。 小夭坐在林苏的床前,让她去睡,她怎么都不肯去,林苏睡着了,丫头抓住他的衣袖,终于也架不住眼皮打架,睡了,睡得最深的时候,也没松开林苏的衣袖,她担心哥哥半夜开溜。 次日清晨,准备上路。 就在三长老打算送他一程的时候,天边一条银舟破空而下,落在院门之外,林苏心头不由得一紧,临走之前,还有一劫么? 虽然前日为她“治病”,天地良心他真没大越界,但她可是封建礼法熏陶下的圣女! 而且他事后得知,她家有被男人一伤再伤的“惨痛”记忆! 第4章 入世兄妹 小圣女脸色倒是平静,向三长老鞠个躬:“三长老前番远行,深受跋涉之苦,送这位公子返乡之事,弟子来吧。” 林苏心头猛地一跳,别啊,师傅,别答应她,你要一答应,她这“送行”一定面目全非,搞不好我会被她揉扁…… 但三长老已经点头了:“如此……有劳圣女了!” 小圣女转向林苏:“林公子,上舟吧,小妹送你一程!” 林苏心头发毛,但也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上了她的银舟,银舟破空而起,载着林苏和小夭踏上了归途。 耳边白云飘荡,转眼间灵溪宗已经不知去向。 林苏目光转向舟头的小圣女,头脑中已经酝酿了一堆的辩词,有正的有歪的有邪的,反正是打定主意来一个大忽悠,先将眼前的大劫度了再说…… 小圣女先开口了:“你触犯门规,我姐将你揪出问道阁,让你承受难以承受之重,是你罪有应得。但你为我治好了恶疾,终是事实,我今日送你一程,真心实意!” 啥? 林苏大感意外,不是来揉扁他的,真心实意送他的? 你跟你姐姐没有交流啊? 这也正常,毕竟是封建礼教熏陶下的圣女啊,谁好意思跟别人就敏感位置死纠啊? 他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圣女真是……真是有原则啊!” “那是自然!”小圣女微微一笑:“江湖行事,快意恩仇,得罪本姑娘的,本姑娘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他,但对本姑娘有恩惠的,本姑娘亦是报之以惠。” 什么? 离开不代表结束,将来还有可能会追责么? 林苏刚刚舒缓的蛋又有点发紧,强笑道:“圣女说笑了,圣女天人之姿,胸怀宽广,岂是睚眦必报之人?说回来你此番恶疾痊愈,也得益于你的胸怀宽广。” 圣女微微一愣:“何意?” 林苏道:“你之恶疾名‘千千结’,源于偏执,终于释怀,此后如有再犯,只需放下执念,心境通达,最多四日即消。” 一番解答,圣女心头好生感激。 也好生庆幸。 幸好今天自己心存善念送他这一程,不然,如何得知“千千结”的真解? 老人们说心存善念自有善报,诚不我欺也! 她决计想不到,这番“真解”是她一句话引出来的。 林苏有点害怕她下个月来“那个啥”的时候,睚眦必报地追他个天涯海角,先给她打个预防针——一旦来那啥了,你得先自我检讨,然后放下找林某人麻烦的执念,最神奇的是,这“恶疾”,真的会四天痊愈! 但林苏底线也是有的,“放下执念、心境通达”对于任何人而言,都算是良药,有病治病,无病健康身心的那种,不至于将小圣女忽悠瘸…… 一路上气氛挺好的,蓝天白云,春风万里的,林苏触景生情,很想吟上几首诗,唱上一段“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不知啥在跑”,幸好他没忘记面前这个小圣女“悲惨”身世,才掐住了吟诗唱歌的冲动,不用文道刺激她。 不知过了多久,银舟从天而降,一条大江映入眼帘,一座古城也在脚下。 “曲州海宁城到了!”圣女银舟降落于城外:“将来如若有缘,江湖上再会!” “将来真有再会的可能么?”林苏喃喃道。 “有啊,或许你可以去寻找那位佛门高僧,问问他你道门不能开启的原因,只要破开此门,你与灵溪同门,自有修行途中再会的一天……” 银舟破空而起,只一闪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苏怔怔地看着小夭:“终于踏上尘世间了,小夭,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小夭舔舔嘴唇:“一袋子糖豆!” 林苏横她一眼:“看你这格局……敢不敢要点大的?” “……两袋糖豆!” 林苏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走!我们先回府,然后满城给你找糖豆……” 海宁府,是曲州的一个府,下面还有县,拿到现代社会来说,是地级市。 这个时代,自然没有钢筋水泥构筑的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但亭台楼阁,风物无边,林苏看着街道两侧的雕梁画栋,看着满大街或穿绫罗绸缎,或衣不蔽身的过往行人,听着酒楼里传来的“爷,慢走”、“爷,请进”的称呼,颇有几分新奇。 书上说封建社会人丁稀少,远没有现代社会的人口密度,但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 小小一座府城,就演绎出了林苏想象中的大宋汴梁的热闹繁华。 但他却也知道,这不是大宋,这个世界更加神奇诡秘。 哪怕是城中,都小露端倪,比如说,他看到了几只奇异的坐骑,似狼似马,比如说肉眼所及,长江之上,一人踏波而去,此人不象修行人,倒象是一个文人。 小夭一路在擦口水,闻到酒楼的香气时就开始擦,路过水果摊时也擦,林苏知道她饿了,他自己都饿了,小圣女自己不太食人间烟火,她银舟上也没准备吃食,十几个时辰下来,入世的兄妹俩全都饿成了前胸贴后背,但他们没钱啊。 好不容易诈骗到小半坛银子,全被三长老给散了,他们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所以,林苏只能安慰她,丫头你先忍一忍,等会儿到家了,我家是侯府,什么吃的没有?给你做一顿大餐,烧鸡、烤羊排队上,来整只的! 丫头口水哗哗下。 林苏牵着她来到一家布店前,里面的老头抬眼:“这位公子,要做衣服么?” “掌柜的,我打听下,定南侯府是在哪里?” 但老头的表情很奇怪,眉头微微一皱:“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掌柜的为何会如此问?”林苏也皱眉了。 老头道:“因为本地人都知道,定南侯府犯事了,没定南侯府了……” 什么?林苏脸色大变! 他身边的小夭脸色也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掌柜的你说下……” 掌柜的左右看看,没人关注,他压低声音说了…… 三个月前,定南侯犯事了,被陛下下旨处斩了,定南侯之封号,也已经被夺,家产封地全被抄,丫头下人树倒猢狲散,世上再没有定南侯府了,幸好陛下仁慈,还给人家孤儿寡母的留下了往日的宅子,诺,就在那边…… 林苏这一刻有些失落,也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好不容易找到的家,已经家破人亡。 万里奔波而回,却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虽然说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心理上与定南侯府并没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很难懂,却也很真实…… 林苏手上传来触感,小夭紧紧抓着他的手:“哥哥,别难过,小夭陪着你……” 她是经历过失亲之痛的,没了家之后,世界于她是冰窖般的寒冷,直到哥哥出现,她才重新闻到了春天的花香,看到了阳光的七彩,但如今,哥哥的家也出事了。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哥哥,唯有牵起哥哥的手,告诉他,哥哥别哭,有小夭呢…… 哥哥没有哭,她反而先流泪了。 林苏轻轻擦掉她的泪:“走吧,回家!” 穿过繁华的街道,前面是一处大庭院,背靠后面的高山,左邻万里长江水,怎么看也是一处繁华地,然而,门前的野草丛生,一只野狗孤独地觅食,瞬间将一座侯府的破败完美刻画。 伴着吱呀一声凄凉的门轴转动声,林苏踏入了昔日的定南侯府——他这具肉身的家。 空旷的前院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疯长的野草,掩盖着昔日的辉煌。 进入后院,一个丫头模样的人踏出了正堂,目光一落到林苏脸上,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三公子……夫人,三公子回来了!” 她身后的正堂里面传来“哐啷”一声,似乎打翻了什么东西,很快,一个大约四五十岁年纪的妇人在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搀扶下,从里面出来,一看到林苏就激动了,她苍白而憔悴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缕病态的红霞,眼中也流下了热泪,抢上几步一把抓住林苏的双手,泣道:“三郎,你终于回来了,娘生怕这一病离你而去,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感受着她澎湃的心潮,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林苏的心头也悄然泛起涟漪,如果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也许会这样写下: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八十三天,我回到了前身的家。 侯府已然破败得看不到半点希望,每个人似乎都已经走到了末路穷途。 理论上我与定南侯府没有任何关系,但也许是血脉有着神秘的牵引力,我分明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与手足之情。 船行万里,终有归路,我这条漂泊之舟,回港了! 侍女小桃端来的稀汤粥,清亮可见底,另外还有两只窝窝头,黄黄的,硬硬的,如果拿到林苏曾经的那个世界,只怕狗都不吃。但林苏和小夭大口地吃了,吃饭的过程中,母亲还一直抓着他的衣襟,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 吃完了饭,旁边的二哥轻声道:“娘,三弟这也回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待孩儿再为娘写上一篇《导气文》,助娘身体早日康复。” “二郎,你也不宜操劳过度……” “放心,娘,孩儿还撑得住!” 他掏出一张金色的纸,墨盒打开,室中弥漫出一缕奇异的清香,二哥笔落金纸之上,写下一篇文…… “天地之气,文道之雄,人以骨立,气入人中……” 金光弥漫,窗外的夕阳消减,似乎夕阳都融入了这篇文字中。 而二哥的脸色一点点苍白,写得无比的吃力,似乎落在金纸上的每个字,都在吞噬着他的精力,文过半,金光摇曳,他的笔尖也颤抖了起来,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二哥身体摇摇欲坠。 小桃解开母亲颈部的扣子,她颈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迹,“天地之气,文道之雄……”层层叠叠,颜色深的带点淡红,颜色浅的已经接近消逝。 这篇新的文字贴上母亲的颈部,金纸上的文字完全消逝,转移到了母亲的颈部,母亲苍白的脸色变得潮红,轻轻吐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林苏看得好不惊奇,这就是文道伟力,还能治病? 二哥慢慢站直:“三弟,娘睡了,你跟我去祠堂,给爹爹上柱香吧。” 爹爹被斩首之时,林苏身在灵溪宗,连消息都没有得到,此刻回到家中,自然该给爹爹上柱香。 第5章 花魁辞楼 祠堂里庄严肃穆,灵堂之前,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共分十层,高低错落,代表着林家两百年来十代祖宗,林苏目光从上而下…… 大苍国镇北将军林西良…… 大苍国骠骑大将军林立军…… 大苍国晓勇伯骠骑大将军林万方…… 林家两百年将门,代代将军,唯有一个例外,就是最下方、最中间的一个牌位,上面只有七个字:林定南大人之灵。 这就是他爹爹,原本也是定南侯,血雨关统帅,但被剥官夺爵,灵牌之上,只有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头衔。 二哥一柱香插入爹爹前面的香炉之中,嗵地一声跪下:“爹爹,你上路之时,三弟没能赶回,今日来给你上香了,爹爹放心,不管风云变幻,不管世事千秋,只要孩儿有一口气在,必定护母亲和兄弟周全!” 磕了九个头,他慢慢起身:“三弟,你来!” 林苏将手中香恭敬地插上香炉,也磕了九个头,慢慢站起。 “二哥,爹爹到底因何而死?” 二哥眼中射出愤怒之光,说了很多…… 林家的情况其实是封建社会的一个通病…… 武将的职责是杀敌保边,对外态度就是战。 文官坚信儒家经典感化,对外态度软弱而暧昧。 形成了文武对立的政坛大环境。 文官把控话语权,武将日渐边缘化,到后来形成了武将不上朝的奇葩局面,在民间,武将甚至沦为低贱的代名词,整个社会,重文轻武。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的将门,没有人敢冒失,林定南更不是冒失之人,他深知官场险恶,向来是谨小慎微行事,夹着尾巴做人,才封了个侯爵,然而,还是天有不测风云。 去年的时候,他的一个部下勾结魔族,成为人族可耻的汉奸,林定南岂能放过他?将其军法处置,没想到此人跟朝堂深度勾连,兵部尚书张文远捏造事实,诬林定南谋反,陛下派出一支队伍赴血雨关清查此事,这支队伍同样被朝官掌控,最终就判定了林定南谋反之事,才有了定南侯府覆灭。 林苏心头怒火大炽,娘的这是什么朝堂? 战士保家卫国,后面一堆人想方设法弄死他们,没有罪名捏造罪名,罪魁祸首居然还是主政兵事的兵部尚书! 二哥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段悲情往事:“幸好陛下还是念及林家两百年将门,十代军功,没有对林家斩尽杀绝,大哥尚在边关任职,未受波及,娘也得以保命。” 林苏轻轻吐口气:“娘这病……不打紧吧?” 二哥说:“娘也是心思郁结而病倒,如以药石服之,辅以《导气文》,很快就能痊愈,奈何城中大夫均不敢登门,单凭《导气文》,娘可能还有数日病痛折磨之苦。” 林苏微微一惊:“城中大夫不敢登门,是何意?” “依然还是张家打压!张文远老家亦在海宁,对林家的打压无处不在,林家欲变卖些木货家具度日,无人敢上门,娘这一病,大夫亦不敢登门,都是怕了张家,恐受池鱼之殃……不过三弟尽请放心,为兄明日去城门卖字、代写书信,也终能保林家有一口热汤……” 二哥考虑到林苏刚刚万里回程,一路奔波,让他赶紧去休息,而他,迈着蹒跚的步伐进了书房,他还需要读书,还要准备会试,林苏看着他努力挺直的背影,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他难以想象这几个月来,这个封建社会的读书人经历了多大的压力,父亲死,母亲病,整个侯府的重担突然之间就压在他的肩头。 他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人,他本质上不是一个承受家庭风雨的人,这一切,他能挑得起吗? 自己回来了,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员! 不管以前是不是,现在……他是! 林苏回到了西院,他曾经的小院。 院里也很破败,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丫头,小夭! “哥哥!”小夭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用小脑袋蹭一蹭他的腰。 林苏轻轻摸一摸她的脑袋:“小夭,哥哥答应过你,给你满城找糖豆,但今天做不到了。” “哥,你怎么这样?说得小夭好象很好吃一样,小夭不喜欢吃糖豆,真的。”小夭否定了,但她嘴角的一线晶莹显然出卖了她。 林苏轻轻一笑:“去睡吧,我知道昨晚,你没睡好。” “嗯!” 小夭在林苏卧室外边的厢房睡了,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睡得香了。 而林苏,仰面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直到东方一线鱼肚白将现未现之时,他才睡着。 次日,日上三竿,林苏终于醒了,醒来出了院子,来到了母亲的正堂,他想看看母亲的病到底如何,就在要进入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二公子,你怎么了……” 林苏推开正堂门,就看到了二哥倒在地上,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小桃和母亲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 林苏赶紧上前,将二哥扶起来:“二哥,你怎么了?” 母亲泣不成声:“都是娘害了他,寻常秀才写一篇《导气文》都会抽空全身文气,你二哥连日来,每日两篇,如何不精疲力尽?小桃,赶紧去给二公子准备些汤水……二郎,你躺下……” 林苏和母亲合力,将二哥扶上床,二哥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请问,林佳良林二公子在吗?” 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林苏透过窗户看过去,刚刚出门的小桃面前,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青衣人,着男装打扮,但显然是一个姑娘。 小桃道:“姑娘是……” 这女子道:“奴婢是玉香楼侍奉玉楼姑娘的翠儿……特来求见佳良公子……” 小桃说:“二公子身体不适,怕是不能见客。” 翠儿大急:“这可如何是好?……姐姐,你无论如何让奴婢跟公子见上一面,事情紧急,不能拖延。” 那……进来吧! 翠儿跟小桃进入正堂,躺在床上的林佳良一看到这女子猛地一惊:“翠儿,怎么是你?可是玉楼……出了什么事?” “二公子!”翠儿道:“玉楼姐姐今日辞楼,你可知道?” 辞楼,青楼女子都会走的一步,年轻之时,青楼卖笑,等到年华渐老,不再适合这门营生之时,辞楼嫁与大户人家为妾,就是最好的结局。玉楼虽是玉香楼头牌花魁,却也逃不脱这一青楼规律。 林佳良呆呆出神:“她曾说过会辞楼,我却不知竟在今日……她让你过来,是……” “奴婢今日出门,乃是瞒着姐姐的,她昨夜偷偷藏起玉香楼写给公子的请帖,就是不希望公子参加辞楼会,只因她知道,兵部尚书大人家的张秀,联合曲州文坛众位才子,一直都想着断公子文路,公子参加任何一个文会,都是危险重重……奴婢也知道姐姐说的是对的,可奴婢还是担心,张秀已经放话,将在辞楼会上抱姐姐而归,姐姐如何抗拒得了?万一就此一头跳入火坑……又如何能够重新回头,与公子再叙中秋夜话?” 林佳良心乱如麻,全身颤抖…… 林母轻轻叹口气:“二郎,玉楼之顾虑,实属有理,你还是安心休养,静观其变吧。” “可是……可是张家……”林佳良胸口急剧起伏,脸上却是苍白之中带上了些许红霞…… 林母道:“张家阴谋害了你父,最是见不得林家再度崛起,你身为林家唯一的文道中人,是他们的眼中盯肉中刺,张家断你文路之心路人皆知。此番你没了侯府庇护,即便身体康健,前往也是凶险万分,更何况你如今这身子骨,去了也是毫无意义,没的还连累玉楼姑娘……” 林佳良呆呆地看着楼顶,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手从嘴上拿开时,掌心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 林母大惊,用衣袖给儿子擦血,扶他睡下…… 翠儿也是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她的脸色也一片苍白…… 林苏轻轻地拉一拉她,翠儿茫然地跟着他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翠儿嗵地一声跪在林苏面前:“公子,奴婢真没想到会这样,连累二公子吐血病倒,是奴婢犯错了……” “翠儿,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心,谢谢你!”林苏将她扶起:“我二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辞楼会可以延后吗?” “不能,请柬都已经送出去了。”翠儿回答。 林苏沉吟半响:“那……我去吧!” 翠儿猛地一惊,你参加?那是文会,你是文人吗? “你先回去,待会我自前往!” 翠儿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道:“三公子,这请柬是楼主拟定的,玉楼姐姐看到后藏了起来,奴婢又偷偷地拿过来了,实在不知道是对是错,你与二公子商量着定吧,奴婢走了……” 转身而去。 林苏打开这张红色的请柬,上面写着一行工整的小楷:“敬奉曲州十秀林佳良公子足下,兹定于四月二十一日正午,于海宁楼举办玉楼姑娘辞楼之宴,诚邀出席。” 下面的落款是:玉香楼。 辞楼宴会,文人之会,曲州十秀…… 林苏大脑中流过刚才小翠和母亲说的话…… 借文会之机,断二哥文路?文路他知道是文人前行的路,但一个酒宴就能断一个人的文路吗?怎么一个断法?为何母亲说它凶险万分? 文会是正午,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他需要全面了解这个世界的文道。 林苏走向二哥的书房…… 第6章 美人如花海宁楼 林佳良的书房里,有大量的书籍,都是线装书,有《论语》、有《道德经》、有《春秋》,这些典籍都毛了边,显然经过了无数次的翻阅。 林苏手指轻轻触摸而过,他的大脑之中,那根枯枝之上,十多片叶子悄然生成。 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就这么走上一圈的功夫,他就成了读书人,十几步,相当于这个世界读书人十多年的寒窗苦读。 十几本诸子百家典籍旁边,还有一本黄色书皮的书,林苏打开一看,《大苍彩诗集》,开篇写着一段话:此书收录大苍千年来三百七十一名诗道天才之作,计四百单八首,皆是五彩及七彩诗篇,诗香传世,千载流芳。 第一首《西林夜雨》,“半城烟雨盖西林,千峰雾卷木森森……”作者任子夫,大苍中州人氏,生于苍历108年,卒于苍历146年,此诗…… 第二首《题灵隐壁》…… 第三首《冬日》…… 连看了三十余首,没有一首是他熟悉的。 林苏将诗集放下,目光被旁边一本书吸引,这本书名为《文道杂谈》,林苏翻开书,眼睛亮了,这书里详细记载着这个世界的文道,诸圣在上,赐予世人文道伟力,何为文道,何种阶梯,如何晋级,文道禁忌…… 文道禁忌中,清楚地写着:文人遭遇重大挫折或当众蒙羞,即会文坛蒙尘,一旦蒙尘,文思不畅,文道之上再难寸进,严重者文路至此而断,与废人无异…… 林苏心头微跳,原来文会还真的能让人文道断绝,毁人一世追求! 书桌下的抽屉里,他一拉开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里面是一张黄纸,小心地包着半截香,此香色泽金黄,似乎是黄金所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圣香”。 林苏想了想,拿起这半截圣香,小心地藏入怀中…… 书房门口轻轻一响,林苏猛地回头,就看到了小夭。 小夭端着一只大碗:“哥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一大圈。” “我二哥怎么样了?”林苏问道。 “睡着了,小桃姐姐照应着呢。”小夭将大碗端过来:“你把这碗粥喝了吧,你娘……哦,夫人说了,你身体也不好,也马虎不得。” 林苏半碗米粥下肚,肠腹间总算暖和了些,他突然看到小夭嘴角有一线晶莹…… 林苏喝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小夭点头,很快又摇头:“我昨夜吃了个面团,面团经饿,我一点都不饿……”吞了一口口水,而且声音还真没控制住…… 林苏将还剩下的半碗稀汤递到她面前:“喝了吧。” 小夭迟疑着接过去,将汤喝了,全部喝完,她还舔了碗底,这只碗,基本不用洗了。 林苏道:“小夭,想吃肉吗?” 肉?小夭喉头动一动,嘴角又现熟悉的晶莹,她慢慢摇头:“哥,小桃说府里没有肉食了,真的……” “不是,我带你去赴宴,蹭上一顿好吃的……” 小夭的眼睛突然变亮了,亮得象两只小星星…… 赴宴的事情,他与小夭第一时间达成共识,但在林母那边却卡壳了:“你说什么?你去赴宴?那是文人聚会……你掺和什么?” 林苏掏出了请柬:“可娘,人家发了请柬,林家如果不出席,人家会怎么说?他们会说我林家无人,会说我林家真的罪大恶极,不敢公然露面。” 林母心中的坚守有些动摇…… 良久,林母道:“你刚才也听到了,这文会不同寻常,极有可能是张家对林家的一次打压……” “他能打压我什么呢?我连文根都没有,他能断了我的文路么?”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林母心头最后的一点顾虑,是啊,张家会在文会上兴风作浪,二郎前去固然危险重重,但三郎能失去什么? 无所有,也就无所失! 林母脸皮慢慢舒展:“……就怕你以往那脾气,别人一激你就暴跳如雷……算了,你多听少说吧!” “是!”林苏拉一拉小夭,走出院门。 小丫头紧急擦掉嘴角的晶莹,开心地上路。 前往海宁楼。 一路上,林苏目光抬起,遥望天边,内心轻轻说上一声:从今日起,林家这幅重担,我担了吧! 海宁楼不远,就在海州城的东侧,东临长江,绿柳轻扬,在这个季节,不当个吟风弄月的场所,还真是可惜了。 从外面看,海宁楼只有三层,楼高不过十米,但踏入内部,林苏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间一个正堂,四面都是楼,楼高分明有十多层,四五十米高! 有两个人跟他们同时进入海宁楼,其中一人显然也被这种离奇景象冲击到了,旁边的人给他解释:这就是文道伟力! 看到走廊那个字了吗? “起”字! 这个字是文心极致大儒邓先楚亲笔所书,海宁楼千金求取,这个字一挂,文道伟力改天换地,海宁楼三层小楼,一模一样地复制了四回,所以,内部空间乃是十二层高楼! 林苏目瞪口呆,一个字,在闹市区凭空增了九层楼,他怎么觉得这样一个字如果拿到北上广,一字千金真打不住…… 小夭呢? 林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两侧桌子上的烧鸡、烤羊。 “咕咚!”两人同时吞了口水。 两人踏入海宁楼,在大门口就被一个小二的挡了,那个小二的含笑道:“林三公子,倒是有些时日不见了,抱歉今日海宁楼有正事要办,斗鸡走狗的那些活儿暂停了。” 看来这人还认识他! 不过这人什么意思?以前的自己,只知道斗鸡走狗么? 林苏脸一板:“说什么呢?本人今日参加的,就是你们的正事!” “你?哈哈……”小二笑了…… 唰地一声,一张请柬横在小二的面前,小二笑声戛然而止,眼睛一下子睁大…… 林苏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过去,上了二楼,照样是请柬一亮,二楼接待之人就有素质多了,看到请柬微微躬身:“林家……贵宾一位!” 酒桌之上,众位书生同时抬头,前方最靠近江边的位置上,几个谈笑风生的书生也同时转向,右侧窗下,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素手轻抬,“铮”地一声,古筝弹响了一声迎宾之音。 突然他们一齐愣住,林家的人只要参会,就该是林佳良,但踏上楼梯的并非林佳良,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年,这少年他们中也有人认识,乃是林家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一个,而且听说前段时间还失踪了,这玩的是哪一曲?书生们交头接耳有点懵圈…… 林苏看看四周,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却见最上首的一个富态公子站起,拱拱手:“三公子,你兄长没有来么?” 林苏一愣,打量下这位公子,向旁边一个公子打听:“这位公子好生富态,不知是哪位?” 旁边之人道:“曲州第一秀张秀公子,三公子以前也是见过的,今日怎么就忘了? 林苏微笑道:“不好意思张公子,小弟先前一场重病,很多不重要的记忆都丢失了……” 张秀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什么叫不重要的记忆丢失了?本人在你记忆中居然是不重要的? 但他脸上的僵硬瞬间舒展:“佳良公子向以玉楼姑娘知己自居,今日玉楼姑娘辞楼,何等大事?佳良公子却避而不至,不知是何缘故?” 林苏解释道:“家母病了,我兄长为给母亲治病,每日两次写下《导气文》,家母稍有好转,兄长却病倒了,所以,小弟就代兄长来参加玉楼姐姐的辞楼宴,幸会幸会,抱歉抱歉……” 向四方作个团圆揖…… 一个声音传来:“玉楼先前不知林府家事,冒昧递了请柬,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林苏目光投向左侧。 左侧有一幅珠帘,珠帘之后,是一群青楼女子,确切地说,是五个小小方阵,五个方阵自然有五个核心,每个核心都是一个美女,周围三四个侍女围着,如同众星捧月。 发问之人,正是最中心的那个核心,一个盛装女子,肤若凝脂,眉若远山,一双明眸更是有如两汪春水,看着似是二八佳人,但眉目稍稍一转,仪态万方,似乎眼底瞬间流过岁月春潮。 她就是今日辞楼宴的主角:玉楼。 林苏心头一动,这就是二哥看上的红颜知己?果然是非同一般,知性守礼,落落大方。 林苏微笑道:“幸好都已过去,我兄长也只是文气消耗过度,身体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就会好。” 玉楼轻轻吁了口气:“三公子请就坐吧,随意用些酒食。” 珠帘之后,五个方阵里的女子们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异常,这些人,也是花魁,百花楼秦香君,丁香楼李如是,醉香楼杜月波…… 全都是梦魂乡里倚香客,温柔冢里可人儿…… 玉楼今日辞楼归良,昔日姐妹聚集一堂,送她一程…… 青楼虽是无情地,亦有三分烟雨情。 众位青楼大家处境相同,结果相当,视“辞楼归良”为第二次投胎,可是重视得很。 “姐姐,林二公子今日不至,你真的信他是病重不能前来?”秦香君幽幽一叹。 “今日是何等时刻?他居然来个一病了之!”李如是道:“果然是……昔日楼前迎风客,往来尽是薄幸人……” 杜月波叹道:“你们也别如此说,林家到了如此境地,林二公子来与不来其实也并无分别……” 珠帘内侧的低语,传不入酒楼,只有玉楼能够听到,她没有说话,幽幽一声叹息,也牢牢地锁在唇间…… 轻轻一声古筝弹响,满楼寂静。 林苏目光抬起,一个盛装美妇从中间走出来:“各位才子,今日乃是玉楼姑娘辞楼之宴,同时也是般若姑娘头牌礼,是故,海宁楼遍请各位才子,共同见证这一刻,愿借各位妙笔,谱写这段雪月风花……” 林苏旁边有人悄悄议论,让林苏明白了何为“辞楼”,何为“头牌礼”,说穿了就是老花魁退位,新头牌上任,花魁,可是青楼的扛把子,一旦成为头牌,就不再是寻常的青楼女,而是名妓,名妓的身价直线飚升,哪怕是官场来人,也得名妓接待才倍有面子…… 盛装美妇说完,双手一拍,她身后出来八位美女,全都是玉香楼上三层的名妓,众位名妓盈盈走向左侧珠帘,掀开珠帘,同时鞠躬,道一声有请玉楼姐姐演奏《谢楼曲》。 《谢楼曲》,花魁退位之时必奏之曲,既谢过往时日恩客捧场,也是谢幕,所谓曲终人散。 玉楼面对昔日姐妹盈盈一礼,慢慢抬头:“玉楼倚楼十三年,承蒙各位才子、恩客格外宠爱,感激不尽,如今年事已长,不能再侍恩客,蒙妈妈恩准,辞楼谢幕,仅以此曲致谢恩客,也敬华年。” 谢幕词说完之后,退回古琴之后,纤手一落,丁咚…… “岁幕之时,未有花黄,东南形碎,曲水流殇,我心如月,求之不得,桂堂之高,难伴君侧……” 琴曲轻悠,她的歌声更是缠绵入心,每个字,每个词,似乎都是从心底泛起的轻柔呼吸,满楼无声,就只有这如诗的歌词,如画卷的弹琴画面,还有声声丁咚,缕缕丝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