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闵景迟》 第1章 女将星陨 天祐二十七年,早春三月,万物复苏。 然而皇城齐王府内, 一个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闵景耀,安翡,我到底有何对不起你们?” 地牢里昏暗不见天日,虫鼠遍布的角落锁着一个半身皮肉糜烂的女人。 女人半边面上已经烂得没了血肉,形似鬼怪。唯一双眼黑似沉渊深湖,却也失了焦点,早已再看不见。 可即便如此,那嘶哑之声依旧淡然。 牢外,锦衣男子眼神冷漠,他身边容貌娇媚的美人却满眼的快意和兴味。 男人不答她的问话,只冷声道:“安珞,交出影符,本王便赐你毒酒一盏。” 安珞精准地转头向男人的方向:“影符,这就是你想要的?闵景耀,我替你征战数载,谋夺天下,为了你我落胎三次,还瞎了一双眼。没有我,你怎么会有今天?” 持影符者,可掌天下影卫。 安珞早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因此影符在她身上这事除了她爹之外,她就只告诉了闵景耀。 却终究……所信非人。 闵景耀面色更冷,正是因为这些,他才更要杀了这个女人! 这天下都知齐王骁勇善战,智计无双,五千轻骑可破敌军三万,仅凭一张恶鬼面具便能让敌军闻风丧胆! 可又有谁知,这面具之下的并非齐王,而是一个女人? 他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先是设计毒坏她的嗓子,后又毒瞎她的双眼。 本以为失去双眼,这女人必定再无威胁,可谁知那日,他竟撞见这瞎女人仅凭听力,便一剑切开了空中的树叶! 那一刻闵景耀就知道,他登基之日,就是这女人必死之时! 若非还需要她的谋划,他又怎会容她活到今天! “哎呦,原来姐姐还不知道呀,当初毒瞎你的那碗汤,可不是昭王下的药,是耀哥哥赐给你的呢。” “还有毒坏姐姐嗓子的药,让姐姐三次落胎的药,每一份都是耀哥哥为姐姐精心准备,翡儿亲自下给姐姐的呢。” 安珞听闻此言猛一转头,一双瞎眼直直冲向曾经最疼爱的堂妹。 即便心知安珞早就是个瞎子,那死水一般的目光和犹如实质的杀气还是吓得安翡一退。 意识到自己竟被安珞吓退了,安翡心中气恼,转头就投入了男人的怀抱。 “耀哥哥,你看她呀,顶着那么张鬼怪一样的脸还要来吓翡儿!” “别怕,翡儿,她手筋脚筋尽断,四肢都被铁链穿透,早已是个废人。”闵景耀搂着安翡,敷衍地安慰。 安珞浑不在意这对狗男女的苟且,她目盲之后便学了医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如今她只想死个明白。 “安翡,他是为了影符想要我的命,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安珞冷声询问。 “你我乃手足血脉,我自认从小对你也是极尽疼爱百依百顺,何曾对不起你半点?”书包阁 安翡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娇声大笑:“何曾对不起我半点?你还真是敢说啊我的好姐姐。我问你,明明你爹和我爹都是嫡子,我爹更是祖母亲生!凭什么这安远侯的爵位最后给了你爹,而不是我爹!?” “……原来是为了爵位。” 或许是心中早有猜测,安珞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即便浑身疼痛如万蚁啃噬,也不能阻止她唇角的讥讽浮现。 “你爹,也配?” 安翡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刺眼的笑给激怒了,她咬着牙道:“安珞,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笑!容貌才学,琴棋书画,你明明没有一样能胜过我!凭什么只因为你爹是安远侯,你就能如此地目空一切!?”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天之骄女的样子!我就是要把你这副高高在上的皮子给狠狠撕下来!” “你还不知道吧?再过三日,耀哥哥的登基大典上,我爹将会大义灭亲,献上你爹和你外祖一家通敌叛国的证据!” “到时,你外祖一家必定满门抄斩,你爹和你两个哥哥也会一同上刑场与他们团圆!而我爹则会因为揭发有功,承袭安远侯的爵位!” “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庶母跟庶妹,她们倒是不用去死,毕竟她们可是偷来你爹的印章,帮忙伪造证据的功臣!” 安翡得意地娇笑:“我可真是可惜姐姐瞎了一双眼啊,不然我一定让你亲眼看看,你外祖一家和你父兄,到底死得有多惨!” 通敌叛国……安珞呼吸一窒。 她活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但她父兄与外祖一生光明磊磊,怎可被这种污名所染!? 是她……是她不听父兄外祖劝阻,一意错信了闵景耀,认定他是可堪托付之人! 是她!是她一手帮这样的猪狗之辈争得天下!让这天下百姓终将被昏君所累! 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涌来,安珞心神大震。 三日……三日后才是登基大典,那就是外祖和父兄还未遭大难! ——她还有机会! 安珞强咽下喉间腥甜,鬼怪般的面容上怨憎蔓延。 “闵景耀,杀了她。” 嘶哑之声响彻牢间,恨意滔天! 安翡的笑声戛然而止,地牢中为之一静。 “姐姐怕不是疯了吧?还以为自己是被千宠万爱的齐王妃?耀哥哥怎么可能听你的话伤害我呢?”安翡不屑地冷笑。 一直沉默的闵景耀却眯了眯眼。 安珞的笑声满是怨毒:“闵景耀!你带她来不就是想让她告诉我祖父和父兄的事?你想让我用影符跟你做交换!” 闵景耀没想到安珞此时还能猜到他的谋划,他痛恨被安珞看穿:“是又如何?” “我知道你不可能放过我父兄,杀了她!杀了她我就告诉你影符的下落!”安珞直直朝向安翡的方向,杀气冲天。 安翡被这杀气所慑,见闵景耀没有立刻拒绝更加惊慌:“不……不!耀哥哥你别信她的鬼话!我要是死了,你谋划那事我爹绝不会再管!” 闵景耀目光一凛,他最恨受人威胁! “二房可不止安翡这一个女儿,你想拉拢二房,也不必非娶她为妃!” 安珞全力嘶吼。 “杀了她!杀了她我就告诉你影符的下落!安景耀!你我相识这些年,我何曾骗过你一回!” “不……”安翡惊慌回首。 扑哧—— 刀剑入肉的声音传来,安翡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心口。 匕首抽离,娇躯倒下,新鲜血气的味道弥漫开来。 闵景耀眼神冷漠,重新转向安珞,看都没看脚边的尸体一眼:“她死了,说吧。” 安珞微微眯眼鼻翼翕动,脸上怨憎被复仇的餍足所取代:“你果真杀了她?哈哈哈哈!……那你便附耳过来吧。” 闵景耀没动。 “怎么?我都如此了,你还怕我能伤了你不成?” 安珞动了动身子,铁链哗啦作响。 一个废人罢了…… 闵景耀走入了牢中,站到安珞面前俯下身来:“说!” 安珞微微仰头:“影符就在……” 她的声音太小,闵景耀下意识又俯得更低一些…… 哗啦啦啦—— 铁链被崩到极致,安珞丝毫不顾身上的疼痛奋力向前扑去,张口狠狠咬下—— “啊!!!!” 骤然的剧痛让闵景耀惊声大叫疾步后退,抬手一摸——脑侧空空如也! 安珞几下将口中的耳朵嚼成碎肉吐到地上,什么怨憎餍足,尽皆不见。 她满口是血,扬声大笑:“闵景耀!等我做了鬼,就好好看看你这面容有损之人,要如何登上那至尊之位!” 闵景耀,你骗我一世,也该我骗你一回! 只要你做不成皇帝,那我父兄,我外祖就还有机会! “你这女人……你这女人!啊!!!!” 闵景耀怒极发狂,再顾不上什么影符下落,挥舞着匕首一刀刀插入了安珞的心脏。 “去死!去死!!你去死吧!!!去死啊啊啊——” 安珞面容平静,胸口的疼痛也影响不了她的笑容分毫,她就这样带着讥讽的笑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2章 魂兮归来 “小姐,这云片糕不好吃吗?要不要再去厨房要点别的回来?”绿枝端着茶壶走进屋子,见安珞还拿着她出去前那半块糕,便小心地问道。 她觉得小姐这几日有些奇怪。 几日前她守夜时,小姐突然惊醒,她点起灯后回身,那一瞬间小姐投过来的目光差点吓得她失态。 可那一瞬之后,小姐的目光便恢复了正常,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当晚,小姐找她要了对铜镜,对着镜子坐了半宿,第二日又盯着她们几个丫鬟看了半天。从那之后,她们都觉得小姐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明明小姐还是那个小姐,每日话仍不多,可她们如今再面对小姐时,总会不自觉地紧张,那感觉就像是在面对老爷…… 安珞在绿枝的询问中回过神,她将手中的半块糕扔回到盘子里面。 “不必。”她说道。 她并不是饿,她只是不自觉地在找证据来证明自己并非在做梦。 她曾为了假扮闵景耀,特意研究过如何模仿别人的声音。后来闵景耀不再需要她,便下药坏了她的嗓子。 那药毒性猛烈,破坏她声带的同时还腐蚀了她的味蕾。从那之后,所有食物于她都味如嚼蜡,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再未品尝到任何滋味。 可现在……她重新尝到了甜。 不是做梦,不是错觉,她重新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昭王有没有如她所愿夺走闵景耀那狗东西的王位,也不知道父兄和祖父一家最后到底有没有被她牵连。 但既然一切重来,所有伤她害她之人,必将付出代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安珞从桌边起身,转身坐到了铜镜面前。 这镜子是她回来后才让丫鬟们搬回来的,镜面上映照着她那半边完好,半边烧伤的脸。 安珞三岁时母亲病逝,她从小跟随父亲在边关长大,女红刺绣一窍不通,刀枪棍棒倒是样样了解。 直到去年边关初定,她也快要及笄,她的父亲安远侯安平岳,便带着儿女们回到了京城的安远侯府。 安平岳本是想着在京城中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谁知她才回京不久就遇上了走水,直接烧毁了半张脸。 现在想来,那场走水绝非意外。 前世她目盲之后才遇上师傅学了医术,那时她面上的烧伤已因为常年佩戴面具溃烂,不但无法根治还必须常年涂抹药膏。 被闵景耀关进地牢后,她自然再无药可用,脸上的烧伤、身上常年征战的暗伤更是尽皆恶化。 可现在她身上无伤,脸上这烧伤也不过月余就能治好。 京城与边关不同,她那在边关会被兵士们赞一声将门虎女的性子,在京城却只会被名门女眷们嘲笑。 她那时年幼心性不定,本就不适应京城的生活,等面容被毁后便更是妄自菲薄,再也见不得镜子,每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人。 直到…… “姐姐!快来看祖母给我们准备的头面!” 也没有人通报,房门突然被推开,安珞的思绪被打断。她转头望去,正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进门。 又见面了,安翡。 看到安珞坐在镜子前,安翡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 “姐姐你竟然在照镜子?妹妹早就说了嘛,就算烧毁了半张脸,姐姐也还是一样美。” 安珞看着她,即便有甜美的笑容做掩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和得意依旧那么明显。 ……我以前是有多蠢? 见安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安翡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成功刺激到了安珞。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更是乖巧:“姐姐若是想照镜子,我那有一块上好的水银镜,是南离国的东西,比铜镜可清晰不少,不如我将它送给姐姐,可好?” “好啊。”安翡一说完,安珞便答应了下来。 安翡笑容顿时一僵,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姐姐,我说的是水银镜……” 安珞这丑八怪不是最讨厌照镜子的吗?怎么会答应下来!? “对啊,水银镜,什么时候送来?”安珞道。 南离国的水银镜啊……看安翡这脸色,想必值不少钱。 “若妹妹不方便给我送来,我也可以让我院里的下人去搬。” “这…这……”安翡结舌。 见安翡这样,安珞便只当她同意了,转头对绿枝吩咐道:“去,找几个人到妹妹屋里,把她送我的水银镜搬回来。” 绿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们这屋里向来只有二小姐从大小姐这搬东西走的,何时见过回头钱? 直到安珞又淡淡瞥了她一眼,绿枝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转身出了门。 眼看绿枝真要去,安翡这才着了急。 “等……” “你刚才说什么头面?”安珞直接打断了她的废话。 “是…是祖母给我们准备的参加春日宴的头面。” 痛失水银镜,安翡脸色难看,但那水银镜毕竟是她自己提出要送的,话题一被岔开,她也不好再重回去纠缠。 想着水银镜再贵重,也及不上那她看中那套头面,安翡这才调整了心情,重新娇笑起来。 “还有五日就是春日宴了,除了五妹妹还小,我们姐妹四人都在受邀之列,这是那四套头面的单子,我特意送来让姐姐先选。” 安翡这样说着,却只是将单子放在桌上,并没有递给安珞。 家中准备的头面,虽然四个姑娘都有,但四套头面贵重程度不一,会按照嫡长尊卑的顺序让四个姑娘依次挑选。 安珞作为大房的嫡女,本就该是她先挑走最贵重的那套,然后二房嫡女安翡挑走次贵重的,接着才是安珞的庶妹和安翡的庶妹,挑选剩下不怎么贵重的两套,也算是种变相的内定。 从前的安珞并不懂这些,面容被毁后,她又不愿出屋不喜赴宴,更用不着这些。 因此每次祖母准备这些东西,她看都不看,都是任由安翡先选,安翡也早就习惯成自然。 但这次,安珞伸手将单子拿了过来。 “姐姐!?”安翡惊得差点起身。 对上安珞望过来的目光,她才顿觉自己的反应太明显,又讪讪坐好,心中愈发不安。 安翡翻开单子一看,四套头面,其中三套都是极普通的货色,若她真选了三套其一带出门,怕是满京城的名门女眷都会嘲笑她寒酸。 至于贵重的那套…… “椿翡十二件?”安珞目光一寒,“那我便选这套吧,椿翡十二件。” 第3章 忠心赤胆 “什么!?”安翡惊叫出声。 这次她可顾不得明不明显了,这椿翡十二件价值连城,是祖母特意留给她的,怎么能被安珞这丑八怪抢走!? 安翡心中焦急,紧紧抓住安珞的胳膊赔笑道:“姐姐等等!这……这椿翡十二件正合了翡儿的名字,妹妹实在喜欢,姐姐能不能另选一套?把这套留给妹妹?” 安珞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反手握住安翡的手腕:“不能,我也喜欢。” 安翡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大力传来,她控制不住地就松了手:“姐姐!翡儿实在是因为那椿翡十二件合了我的名字才——” “这天下翡翠数不胜数,各个都合你的名字,难道各个都要归你不成?” 安珞甩开她的手收回胳膊,想起地牢中安翡说过的话,淡淡的讥讽浮上嘴角。 “况且我记得,这头面本就该我这个安远侯的嫡女先挑!” “你!” 安翡闻言气急,她心底一直嫉恨安珞这侯爵嫡女的身份,如今见安珞这副神情,更是恨不得拿把刀将安珞剩下那半张完好的脸也划掉! 可偏偏安珞说的她都无从反驳,安翡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气得只能先甩手离开,准备去找祖母商量对策。 谁知她一出房门,正撞上绿枝带着几个婆子搬了水银镜进院子来。 “二小姐这就回去了吗?”绿枝笑着问道。 这可是她家小姐第一次从二小姐那得到实惠!绿枝看过镜子,再看二小姐都觉得顺眼! 安翡看到水银镜却更加气恼,她今天头面没到手,还搭上了一块水银镜,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从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安翡强忍着怒火,根本不搭理绿枝,扭头就向外走去。 绿枝看着二小姐离去的背影不明所以,见小姐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红绡也在院子里,便问道。 “红绡,二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红绡看了绿枝一眼:“还能怎么了?大小姐先抢了二小姐的水银镜,又抢了二小姐的头面,二小姐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绿枝不悦:“你瞎说什么,小姐什么时候抢过二小姐的东西?这镜子明明是二小姐自己说要送给小姐的!” “这水银镜多贵重呢?二小姐哪会舍得将其送人?真不知道大小姐讨要来干嘛,反正她又用不上这些。”红绡嘟囔。 “你这是什么话?二小姐找小姐要过多少东西,哪样不贵重?怎么小姐能舍得,二小姐就不能舍得了!?”绿枝怒道。 “吵什么?” 安珞的声音突然传来,两个丫鬟都吓了一跳。她们争执时本是有意压低了些音量,并不敢惊扰小姐,却不想还是被安珞注意到了。 见安珞从屋里走了出来,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有些惊讶,毕竟安珞伤了脸后,都是非必要不出屋子的,这事全府的下人都知道,惊讶后又连忙都低了头。 安珞半边脸都被烧伤,她们不常见安珞还没看习惯,即便现在是青天白日,乍一见到安珞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安珞上一世十五岁时心思敏感,还会被这些人的态度刺伤,这也是她那时越来越不愿走出房间的原因。 现在的她却浑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婆子们把镜子搬进去,自己则走到了两个丫鬟面前。 红绡扑通一声就先跪了下来,开口道。 “小姐,红绡错了,红绡不应该因为绿枝姐姐呵斥奴婢就跟她起争执,想来……想来是红绡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得罪了绿枝姐姐,这才让绿枝姐姐一回来看见奴婢就发难。” 红绡说的可怜巴巴,语气里还带上了哭腔,活脱脱的一朵无辜小白莲,实际上却是恶人先告状。 安珞看了红绡一眼,目光淡淡。 她上辈子错信的几人中,闵景耀那厮排第一,安翡那小东西排第二,这红绡就能排得上第三。 学武之人大多都有自恃强者的毛病,上辈子的安珞也同样如此,她会不自觉地怜悯弱者,但年少时又分不清谁是披着羊皮的狼。 前世的红绡就是凭着这副模样取信于她,成了她最亲近的丫鬟。 在她第一次被下了落胎药之后,这红绡又自请每日当着她的面为她试菜,她更是因此觉得红绡对她一副忠心赤胆,对红绡更加信任。 在那之后,她仍旧一次次中毒,红绡却从未有事,她也只当是下毒者手段高超,并非是在饮食中动的手脚。在其他丫鬟都遭遇不测后,她更是对仅剩下的红绡披心相付。 但安翡亲口说了,毒是下在汤里的……怕是红绡早就背叛了她,每一次红绡都先吃了解药。 见安珞不说话,红绡心里就有些打鼓,往常她这么一跪一哭,小姐就该立刻让她起来了呀!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小姐听到了她刚才和绿枝说的那些话? 不,不会,她们是压低了声音在院子里说的,小姐人在屋里,离得那么远肯定听不到。 想到这,红绡心中微定,又伏到地上哭诉道:“奴婢刚才想了又想,实在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招惹了绿枝姐姐,但绿枝姐姐既然对奴婢不满,那一定是奴婢先做错了事,奴婢愿自请罚跪,以示忏悔。” “哦?”安珞看向红绡这幅样子似笑非笑。 她上辈子瞎了之后便开始有意训练自己的听力,可以说方圆三十丈之内,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红绡和绿枝刚才说的那些话,她自然都听得清楚。 安珞又看向绿枝。 绿枝脸上又红又白,她很想把刚才红绡那些话都告诉小姐,可一想到小姐若是听了红绡那些“用不着”的话,怕是又要伤心了……绿枝决定把错认下来。 “小姐,是我错——” 绿枝刚跪到一半,安珞便伸手拦住了她。 绿枝只觉得一股大力直接把她托了起来……实在是跪不下去。 绿枝被迫重新站好,看着安珞还有些懵:“小姐?” 安珞深深看了她一眼。 “去给我把长帷帽找出来,再挑个丫鬟通知门房备车,一会跟我们一起出门。”安珞想了想,“就紫菀吧。” 见绿枝还愣在那,安珞又看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是!”绿枝赶紧回神,小跑着前去安排。 安珞也转身进屋,准备换一身衣服再出门。 “……小姐?”还跪着的红绡弱弱出声。 安珞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安珞不说话,红绡只能自己再开口道:“小姐…小姐这是要出门?” “嗯。”安珞点头。 “那、那红绡呢?”红绡不敢置信。 她这都跪半天了,大小姐怎么还不叫她起来?而且大小姐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怎么能不带着她呢!大小姐今天怎么回事!? “你?你不是自请罚跪忏悔吗?那就如你所愿,好好跪着吧。” 一个背主的丫鬟罢了,身家性命都在她手上,哪值得她费心半点。 安珞说了这句就不再搭理红绡,转身进了屋。 看出大小姐这是故意要整治她,红绡也不敢再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珞换了衣服,带着绿枝和紫菀两个丫鬟出了门。 第4章 街头马祸 “去太师府。”安珞带着两个丫鬟上了车。 马车摇晃着开始前进,安珞握着头面单子,阖眼靠在车厢上。 椿翡十二件……那是她母亲的嫁妆。 自她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将母亲的嫁妆尽数给了她,只是她从未学过管家之事,对这些东西看管不严。 上一世直到她嫁人时,对照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才发现母亲的嫁妆竟是不知不觉间遗失了大半,均被一些廉价之物顶替。 这椿翡十二件正是其中最珍贵的几样之一,乃是徐家先辈传下来的稀世之宝,还是内造之物。 她当年苦寻良久都无线索,谁承想重生一回,竟又有了寻回之机。 现在想想,自她回京开始,她屋内的陈设也是时常变动,那些“变”了的她都没再见过,怕是都“动”进了别人手中。 “绿枝。”安珞睁开眼,“我库房的钥匙是不是在红绡手中?” 绿枝正在偷偷走神,被身边的紫菀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答道:“是,小姐。” “那我屋子里的陈设更换,也都是红绡负责的?” “是。”绿枝点头,“红绡说小姐不怎么出门,就该时常更换一下屋里的陈设,省的小姐看了厌倦。” 那就是了,安珞心下了然,就算她那祖母邹太夫人再是能耐,也没有隔空取物的本事。总得有个内鬼帮着她偷梁换柱,这才能瞒天过海。 看来红绡此时就已经跟二房那边勾搭上了。 见小姐重新闭眼,没有责怪她刚刚走神,绿枝这才松了口气,对身边的紫菀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安珞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备绿枝。 她一共四个贴身丫鬟,绿枝、红绡、紫菀、青桑,绿枝和红绡是自小跟着她的,紫菀和青桑则是回京后才来到她身边的。 自那次走水后,她不喜与人接触,也就不再让紫菀和青桑进屋伺候,只留了绿枝和红绡在身边。 绿枝性子活泼,偶尔还有些粗心,伺候她并不如红绡周到,再加上红绡时不时的挑拨,是以前世她并不亲近绿枝。 但这个丫鬟,前世时跟着她嫁入了齐王府,后又随她上了战场。 第5章 出手救人 萧芷萱看着那被按住的青年,眼中暴虐之色渐浓。 几日前,她偶然听到表哥让爹爹帮忙买马,便想着要找匹好马讨表哥欢心。 今日她特地带了四个懂得看马的家丁出门,不但顺利找到了好马,而且听家丁说那还是难得的良驹。 她一时兴起,就想着骑上去试试,谁知那卖马的汉子竟跟她说什么良驹认主,不会轻易让人骑。 她萧芷萱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一只畜生罢了,她还就偏要骑了! 可她刚要爬上去,那畜生竟然直接将她掀翻在地!即便没摔出大碍,她也容不得这畜生这样放肆!当即就拔出簪子刺了过去! 谁承想那畜生竟这样就发了狂,扬起前蹄就要践踏于她! 幸亏那卖马的贱民扑过来挡了一下,那些废物家丁这才能及时赶来,护住自己将那畜生赶走,还真是让她受了好一番惊吓! 本以为那卖马的贱民要死了,她这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谁知那贱民的弟弟竟又在此时跳了出来,倒是正好做她的出气筒了! “你胡说!我们没有!盗骊乃是难得的神骏,哪里是……你做什么!?你别碰我大哥!” 在青年与萧芷萱争辩之时,安珞已经走了过来,满地血污染脏了裙角,她却恍若未觉。 刚刚她与萧芷萱一起出声,青年以为两人是一丘之貉,见她蹲下身去触碰自己的大哥,青年焦急地怒吼。 安珞没有理他,只专心去看地上的汉子。 那汉子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没人比安珞更清楚盗骊的力量不可小觑,前世盗骊随她征战时就有扬蹄踏人的习惯,死在它蹄下的敌军不在少数。 即便如今的盗骊还未长成,这汉子能留下半条命来也实属侥幸。 安珞刚刚阻止青年去动他,就是怕蛮力移动会加重他的伤势。 此时她迅速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那汉子胸骨、肋骨骨折,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若再不处理,怕真是阎王招手了。 没有银针,安珞只能先点那汉子几处穴道止血。 只见她双指在那汉子胸前连点几下,那汉子吐血之量立刻减少,几息之间便平静了下来。 到了此时,众人哪还看不出安珞是在救人? “你这是做什么?”萧芷萱本想直接上前将安珞扯开,但地上的血污让她嫌恶地站住了脚,面色不善道,“谁允许你救他的!?” 安珞号脉确认着汉子的情况,淡淡道:“怎么,我做什么还需你同意吗?” 明明安珞的语气很平静,但萧芷萱听来这分明就是挑衅:“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安珞松开了汉子的手腕,从脉象上汉子的情况暂时是稳住了,但还是得尽快送去医馆才行。 “知道,萧府大小姐嘛。”安珞站起身,从绿枝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安珞这话说得萧芷萱心中打鼓,她本以为安珞不过是哪个小官家的女儿,此时见她这态度却有些拿不准了。 她顺着安珞来的方向望去,认出了那是安府的马车,又在安珞站起身后才注意到,安珞竟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头。 “你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萧芷萱终于意识到了安珞的身份。 安珞乃侯爵嫡女,安远侯是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她外祖又是本朝太师,舅舅官拜尚书令。 若论尊贵,这满京城除了公主和郡主,就是县主们跟安珞比起来,也顶多算是平分秋色。 她虽为左相之女,跟其他官家女子比自是尊贵,但跟安珞比还真是……比不过。 萧芷萱一贯喜欢以家世压人,如今碰上个压不住的,不免脸色难看。 她冷哼了一声,故意扬声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安大小姐呀,都怪这帷帽,我一时间竟没认出来。不过就是脸上一点烧伤而已,安大小姐若自知面丑无颜见人,不如就好好待在家里养伤,何必还靠着帷帽遮掩?” 安珞烧伤之事刚发生时,倒是在京城里传过一阵,但这一年以来她深居简出,百姓们早就不记得她这么号人了。 此时听萧芷萱提起,才将那陈年消息和眼前的女子对上号,议论纷纷。 萧芷萱的话直气得绿枝咬牙,小姐好不容易有勇气出门走走,这萧家大小姐怎么如此无礼,当着这么多人谈论小姐面上的烧伤,分明是故意刺激她家小姐的! 安珞却早已无所谓面上烧伤被人议论,对萧芷萱的挑衅也丝毫没放在心上,那汉子的伤势刻不容缓,她懒得此时与萧芷萱纠缠。 安珞拦住要开口护主的绿枝,直接吩咐道:“去京兆府,报官,就说萧府大小姐萧芷萱,于闹事纵马伤人,致人重伤。” 第6章 前世宿敌 安珞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议论的话题又从她的身份和面容,回到了这场马祸上来。 几个刚刚看到萧芷萱骑马的百姓,也开始小声告诉其他人自己看到的情况。 “这么一说,我刚才确实看到那马是那个萧府小姐骑着的……” “我也看到了,那马本来好好的,是那个萧小姐骑上去后,才不知怎么突然就发了狂。” “哎,可怜这兄弟俩要当替罪羊了,人家萧相位高权重的,他们哪斗得过人家?” “那也说不准,这不是碰上安大小姐了嘛,看来安大小姐是准备救人了。” “你胡说什么!?”萧芷萱听安珞要报官就是一惊,再听到周围的议论声更是心慌,见绿枝竟真要离开,她急忙指挥家丁道,“快拦住她!” 绿枝虽然自小跟着安珞,耳濡目染下也学了点功夫,但不过是花拳绣腿,见两个大男人围过来不免发怵。 安珞却不等两个萧家家丁靠近绿枝,便一把拉住了绿枝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拽,提步上前一人赏了一脚—— “啊——” 安珞出腿极快,两个家丁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小腿哀嚎,一时间根本无法再站起来了。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等到安珞收腿再看向萧芷萱时,直将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萧芷萱平日里也没少跟各家小姐们勾心斗角,但也都是嘴上功夫或是背后使阴招,何曾见过这种一言不合直接踹倒两个大男人的? 果然是穷乡僻壤长出来的野丫头,哪有一点名门闺秀的样子! 但打家丁是打家丁,她总不敢真动手打自己吧……萧芷萱这样想着才缓和了心神,没了家丁,她只能想办法靠言语阻止安珞报官了。 “安珞!你不要血口喷人!明明是那马自己发疯,跟我毫无关系,哪里就是我纵马伤人?别以为你是侯爵之女,就可以信口雌黄!”萧芷萱声厉内荏地叫道。 “我血口喷人?这马是你买下的,也是在你骑上之后才发狂的,这所伤之人现在就躺在地上,你说我是信口雌黄?”安珞依旧拉着绿枝,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天佑律法规定,于闹市纵马伤人者,减斗伤一等论,斗伤致人死亡者,处绞刑,斗伤致人重伤者,流配三千里。” 她上一世时,曾在扮成闵景耀之后,严惩过他手下一名闹事纵马的亲信将领,当时闵景耀还曾为了这事责备于她,但她仍然坚持将那将领交去了官府,并要求秉公判决。 后来闵景耀倒还因此在民间博得了几分美名,才话锋一转又称赞起她…… 正因为这段过往,她才十分清楚闹事纵马的相关律法。 萧芷萱见安珞言之凿凿,心下更慌。 那马她确实已经付了那汉子银票,银票数额太大,那汉子就让自己的弟弟,也就是那名青年去将银票换成银子找钱给她。只是那青年刚离开,她就心血来潮非要试试那马,这才惹出了这场马祸。 可说到底她并非有意纵马啊!即便那马发狂确实是因为她…… 萧芷萱的目光转向了身旁被家丁按在地上的青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快步上前两步,指着那青年大声道。 “可他们不是平民,他们两个都是莫金人!是贱民!”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萧芷萱示意押着青年的家丁让他抬起头来。 青年的上半身被迫抬起,额前的碎发被拨弄到一边,橙黄色的眼眸毫无保留地暴露于人前。 当今四国并立,天佑、北辰、东旭、南离,而在天佑西方,是被四国人认为为天弃之地的广袤沙漠,那里没有统一的国家,但有为了水源与绿洲纷争不休的部族,那里的人便是莫金人。 莫金人与四国之人最显著的特征便是瞳色不同,莫金人并非黑眸,而皆是橙黄之色。 沙漠并非适宜生存的地方,每年总有莫金人想走出沙漠到别处生活,但四国却都将莫金人视为蛮夷,认为他们是天弃之民。 在南离和北辰,甚至还有莫金人生而为奴的律法,而天佑因为与南部沙漠接壤,对莫金人的接受度略高于其他三国,但莫金人在天佑仍然是贱民的身份。 青年的眸色已经证明,他正是莫金人,毫无疑问。 围观的百姓一听这两兄弟是莫金人,原本为其打抱不平的声音瞬间低弱了许多,就连之前提醒青年去找大夫的路人,也皱着眉退远了几分。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他下意识向安珞望去,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绝望地低下头,闭上了眼。 安珞面色微沉,她刚才没有仔细打量青年,那汉子又一直昏迷闭着眼,是以她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两兄弟是莫金人。 安珞前世与莫金人多有接触,因此她本人并不在意莫金人的身份。但在其他百姓眼中,莫金人天弃之民的身份,就意味着他们生而低贱,而她所熟悉的那几条律法也仅适用于天佑平民,并不适用于莫金人。 “……我朝律法亦有规定,若伤亡者非良民,依寻常之法,减二等论。”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安珞心头微动,没想到她重生一回,遇见他的时间竟提前到比遇见闵景耀更早,她转头向后望去。 人群自发地向两侧散开,一个身影穿行而来。 那人一袭玉色锦袍,眉若剑锋,目如朗星,霞姿月韵,骨重神寒。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双眸如盛满了潋滟春色,温文尔雅,霁月风光。 闵景迟,闵子缓,她前世的宿敌,下毒之事的替罪羊,她隐在闵景耀身后斗了一辈子的人,天佑的昭王。 好久不见。 第7章 今生仇怨 看着闵景迟走过来,安珞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前世,她受闵景耀哄骗,当真一直以为自己中的那些毒都是闵景迟的手笔,因此即便知道他才学样貌、文韬武略样样出色,仍觉得此人乃奸人之雄,无明君之相。 直到察觉了闵景耀的真面目后,她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闵景迟才是那个最适合成为帝王的皇子。 上一世她身死之时,虽大势已定,但以她与闵景迟相斗多年的了解,闵景迟定然尚有一搏之力。 只是不知在她身死之后,闵景迟有没有抓住机会,如她希望的那般…… “参见昭王殿下。” 众人的行礼之声让安珞回过神来,她也跟着众人下拜。 “不必多礼。”闵景迟声音温和,走到安珞身边不远处站定,不动声色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安珞似有所感,站直身子后便回望了过去,闵景迟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萧芷萱。 萧芷萱方一行完礼,抬头见闵景迟看向自己,便沉不住气地小声发问:“昭王殿下……刚刚那话是何意?” 如今闵景迟还只是个闲王,在其他人眼中不过是太子的跟班。闵景耀有争储之心,和太子只是面上和气,齐王一党的萧家与闵景迟关系如何也可想而知。 但闵景迟终究是皇子,即便萧芷萱对他并无多少尊敬,甚至心中看不起他的出身,仍难免畏惧。 “并无何意,不过是恰好路过这里,提醒萧小姐一句罢了。”闵景迟笑得温柔,言辞却并不温和,“说到底是萧小姐的马伤了人,即便伤者并非良民,这最轻最轻,杖责五十总是逃不了的。” 萧芷萱心中恼怒:“昭王殿下请慎言!这两人可是贱民,难不成昭王殿下贵为皇子,还要为两个贱民出头不成?” 闵景迟目光渐冷:“即便这两人非良民,在我天佑律法中也不可随意杀害,萧小姐目无法纪,罔顾人命,难道这就是左相家的好家教吗?” 萧芷萱面上一白心中更慌,她确实不知天佑律法竟然还管这些莫金贱民的死活,可闵景迟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诓她。 本以为自己点破那两个莫金人的身份,安珞那小贱人必不会再多管闲事,可为何这昭王又突然跳了出来?不过是两个贱民的死活,难不成这两人还真要为了个贱民,报官告她不成! “这是怎么了?” 萧芷萱闻声转身,看清来人顿时面露喜色:“表哥!” 安珞也在那熟悉的声音开口的一瞬间猛然转头,目光如电。 闵景耀! 没想到今天的故人还真不少,安珞危险地眯了眯眼。 但看外表,闵景耀即便比闵景迟差上一些,但也绝对算得上是器宇轩昂,翩翩君子。 可再没有人比安珞更清楚,此人是怎样一个欺世盗名的虚伪小人! 看来上天也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去讨债! 似是察觉到了安珞的目光,闵景耀向着安珞望了过来。 而安珞已经借着随众人行礼之机,自然地将目光收回。 不急,不急……上辈子她受过的骗、尝过的痛,她会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讨回来! 安珞垂下眼睑,将眼中冷意尽数遮掩。 没发现什么不对,闵景耀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见众人下拜之后,他说了声免礼,又转向萧芷萱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了表哥撑腰,萧芷萱也不再畏惧闵景迟,开口告状:“都怪这两个莫金贱民!是他们先哄骗我,想将那匹疯马卖给我!谁知我试骑时,那马突然就无故发疯了!” “多亏我福大命大,那马没伤到我反而伤了那贱民,算起来这受伤明明是他自作自受,可安大小姐和昭王殿下非说是我纵马伤人!你可要给芷萱做主啊,表哥!” 闵景耀过来之前,已经让手下人打听了大概的经过。 虽然萧芷萱说那马是无故发疯,可他凭着对自家表妹的了解,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在他看来,别说那汉子现在还只是重伤,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个莫金贱民,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他这五皇弟和安远侯府大小姐都掺和了进来,又有这么多百姓围观在此,他就不得不拿出个态度来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来表妹也是运气不好,不巧看上了这匹疯马罢了。” 闵景耀迈步走到闵景迟身前。 “芷萱也是无辜受了牵连,伤人之事并非是她本意,五皇弟又何必小题大做呢?” 他上身微倾,凑近了闵景迟的耳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莫非五弟……是因为这是两个莫金贱民吗?” 闵景迟看着闵景耀,神色不变,像是根本没听到闵景耀的挑衅,而另一边本该没听到,实则听得清楚的安珞却暗暗皱了眉。 闵景耀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特意对闵景迟提到莫金人? 安珞心中疑惑。 仔细想想,上辈子早在太子身死、闵景迟开始争储之前,闵景耀就对他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早年两人还未撕破脸之前,闵景耀占着兄长的名分,每每说话夹枪带棒,倒也真不知道闵景迟怎么忍得下来。 安珞开口道:“四殿下怕是有所不知,刚刚萧小姐确实有意阻止伤者就医,说她一句罔顾人命,也不算冤枉了她。” 这闵景迟今日算是来帮她说话的,她可不想看着闵景耀在自己面前嚣张。 闵景耀一愣,没想到旁边戴着帷帽、裙染血污的女子会突然开口。 但随即他又记起,萧芷萱刚刚说这女子为安大小姐…… “姑娘可是安远侯的嫡女,安…安大小姐吗?”闵景耀不记得安远侯的嫡女叫什么了。 安珞冷淡地点了点头:“正是臣女。” 她太了解闵景耀了,此人狼子野心,得知她的身份后,一定会马上联想到她身后的父兄、祖父和舅舅。 安远侯府和太师府均未参与党争,闵景耀既早有争储之心,就势必会全力拉拢! 果然,闵景耀一确定了安珞的身份,声音都柔和了下来:“安小姐怎么也在此处,可是也被那疯马给惊扰了?” 安珞没兴趣回答闵景耀的废话,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萧芷萱,微微扬了扬下巴。 萧芷萱精准接收到了安珞的挑衅,狠狠瞪了她一眼,快步走过来,抓住闵景耀的衣袖摇晃。 “表哥!安小姐刚刚可是说我罔顾人命!她这样污蔑芷萱,你还不快快斥责她!?” 第8章 再次吐血 “表妹,不得无礼!” 闵景耀喝止了萧芷萱,不动声色收回了衣袖。 他再次看向安珞,柔声道:“安小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还请安小姐容表妹解释一二。” 萧芷萱不敢置信地看着闵景耀,脸色发青。 这姓安的是使了什么妖术!表哥跟她才一见面就被她勾了魂?! 萧芷萱迟迟不开口,闵景耀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表妹,还不快将误会解释清楚?不要萧府的名声了吗?” 虽然闵景耀看起来温和,但萧芷萱却知道自己这表哥并不是好脾气的。 她面上一白,樱唇抖了又抖,才终于想到了说辞:“我、我并非是要阻止他就医,只是安小姐并非医者,我怕、我怕她胡乱作为会害了伤者性命……” 闵景耀闻言点了点头,他看向安珞:“安小姐,表妹她也是一片好心,安小姐毕竟不通医术,表妹她心系伤者,未免思虑得多了些。” 闵景耀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俱是表情微妙,就连萧芷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他来的较晚,并没有见到安珞那一手点血止血,心中也不认为一个闺阁女子能会什么医术,因此这话说出来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安珞却并不在意这两人怎么编,她的目光扫到地上那汉子胸口,发现那处的起伏似乎有异,微微顿住。 那汉子的情况不太对…… 噗—— 安珞刚要上前,地上的汉子突然再次呕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次他吐得更凶更急,连带着身体都开始抽搐,靠得较近的安珞、闵景迟和闵景耀都沾染到了喷溅的血污。 “哥!”莫金青年发出一声悲号,他想扑过去,但双臂仍被萧家家丁牢牢控制着,只能转头向安珞与闵景迟求助:“安小姐,五殿下!求求你们救救我哥!求求你们!” 不用那青年说什么,安珞已经到汉子身边蹲下身,连点他几处大穴。 只是这一次,她也只能让汉子的吐血量变少一些,无法再完全止住。 “不行,他内脏受的伤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点穴止血只能应急,必须立刻施针,否则他性命不保!”安珞冷声说道。 她没想到这汉子情况恶化得这样快。 闵景耀早在袍角沾染上血污时,便眼中厌恶之色一闪,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几步。 此时见安珞救人,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闵景耀有些讪讪:“安小姐竟然懂医术?” “略懂。”安珞惜字如金。 闵景耀不是个没见识的,内腑出血本就难医,能仅靠点穴止住血的更是万中无一,仅有极少数的军医才会此道。 他立刻意识到安珞不但懂医术,而且绝对医术高超! 若在其他时间得知此事,闵景耀一定借此机会与安珞多攀谈几句,可如今…… 他看了眼那依旧在吐血的汉子,决定还是早些甩脱这烂摊子为妙。 思及此处,闵景耀对周围百姓扬声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见证,那马本是那汉子所卖,本王表妹虽欲买下那马,但那马无故发疯,她此时反悔不买也是人之常情,算起来对她而言,这场马祸亦是场无妄之灾。” 萧芷萱之前向闵景耀告状时,毕竟还有些心虚,声音较小,周围百姓听到的不多。 此时闵景耀朗声宣告,周围百姓这才知道那马原来并非萧芷萱所有,便也纷纷同意了闵景耀的话。 “原来那马不是萧小姐的,是那莫金人卖的?那这莫金人受伤也怪不到人家。” “话是这么说,可也确实是萧小姐骑了那马后,马才发疯的啊!” “现在说这还有啥用,那莫金人吐血吐成这样,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听到众人如此议论,闵景耀又开口道。 “此疯马虽并非我表妹所有,但今日之事多少也与她有关。本王这就与表妹一同去请大夫,定然全力救治伤者,无论结果如何,愿再出五百两以作补偿。” 五百两三个字一出,周围再无指责之声,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交口称赞。 “五百两啊!这可真不少了,上次西街那边马车撞死个人,也就赔了八十两。” “莫金人一条命,能换五百两银子也是走大运了……” “还是齐王殿下心善!” 闵景耀听到众人称赞,心中得意。 五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能换一个好名声当然划算。 他笑着看向闵景迟,却见闵景迟根本没有注意他,而是一心关注着安珞。 他便也看向安珞:“安小姐,不知本王这样处置,安小姐可还满意?” 安珞这边正忙着按住那汉子的几处穴道,那汉子的情况还在恶化,单凭点穴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即便是持续按压穴位,也收效甚微。 见闵景耀这时候还来纠缠,安珞不免心中厌烦。 她冷声道:“齐王殿下不如快些去将大夫请来,既说要全力救治,想必请个大夫并不困难!” 闵景耀哪怕是对这汉子的性命有一二分的在意,就算他还想着在众人面前演出好戏、博些美名,也总可以先派个随从去将大夫请来。 可他一边想着要亲自去请大夫以示诚心,一边又在这里拖拖拉拉迟迟不去。 闵景耀嘴上说着要救人,可实际上对救人之事哪有半点真心在? 闵景耀一愣。 他以己度人,并不觉得安珞是真心担心那汉子性命,只当安珞也是为了搏一个善良的美名。 自认看穿了安珞的小心思,闵景耀笑了笑道:“安小姐果真心地善良,本王这就去请大夫。” 安珞懒得再答,萧芷萱却是不忿道:“表哥!这事本就是她多管闲事,你要她满意作甚?我们快走吧!” 见安珞确实不欲与他再谈,闵景耀只能带着萧芷萱先去找大夫,走前才吩咐萧家家丁放了莫金青年,并让随从当着围观众人的面给了他五百两。 青年接过那五百两时满脸屈辱,但他大哥如今命垂一线,如此重伤,日后休养也是不少花销,他不得不拿这钱。 闵景耀带着萧芷萱,以及两人的下人们一离开,周围瞬间清净了不少。 青年很想凑近来看他大哥的情况,又怕冒犯了安珞,站在一旁又忍不住发问:“小姐,我大哥…我大哥他……” “内腑受损严重,拖了这么久就剩一口气了,能不能等到大夫,能不能活得下来全凭他造化。”安珞实话实说。 青年神色痛苦的闭了眼,他与大哥相依为命,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 几息之后他睁开眼。上前了一步,不等一旁的绿枝阻止他继续靠近,便自觉停下脚步,直接双膝一跪,冲着安珞重重磕了个头。 “……无论结果如何,撒格都深谢小姐今日大恩。”撒格话中带上了哭腔。 安珞没料到撒格会如此,她看向撒格,却见青年已经一抹泪水,从地上爬起了身。 显然刚刚那一拜,他只是为了表达感谢,其他心思当真没有半点。 安珞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因结果动摇感恩之心,不以己之弱而谋人怜悯……赤子之心,最是难能可贵。 安珞心中暗赞,刚要开口,忽闻人群中又是一阵喧闹传来。 “让一让,都让一让!大夫来了!” 第9章 要害施针 大夫?闵景耀这才刚走,大夫怎会来得这样快? 安珞诧异回头。 却见一个侍卫正带着名大夫穿过人群,两人一从人群中穿出来,便先到了闵景迟面前。 “殿下,庆余大夫来了。”侍卫向闵景迟复命。 庆余大夫可以说是京城里医术最好的民间大夫,甚至百姓间还有传闻,庆余大夫的医术比起一般的太医都不差分毫。 “参见昭王殿下。”庆余大夫也要跟着行礼。 闵景迟直接伸手,拦住了庆余大夫下拜:“免礼,先救人。” 看着几人如此作为,安珞哪能还猜不到,这是闵景迟一早就差人去请了大夫来? ……他倒是有心了。 见庆余大夫拎着医箱过来,安珞侧身让了让方便那大夫把脉。 医者不能轻信别人的判断,哪怕对方是同行,亦要自己诊脉判断病情,因此安珞也没有多嘴。 庆余大夫一摸到汉子的脉先是惊讶,之后便皱了眉:“这…竟伤得这么重?” 点穴止血不过是应急之法,能起到的效果自然有限,他见身边的小姐按住伤者穴道后,那伤者吐出的血量并不多,便以为那汉子伤得并不重。 谁知此时这一把脉,竟是……竟是濒死之脉? 这位小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撒格看不出安珞医术如何,但他却是听说过庆余大夫这京城第一医名头的。 见庆余大夫皱眉,撒格不禁面上一白:“大夫,我哥、我哥他是不是……”没救了? 庆余大夫面色凝重的打开医箱:“他伤势颇重,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眼看庆余大夫几针落下,安珞放开了按压那汉子穴道的手,绿枝和紫菀急忙上前扶着安珞起身,向后退开了一点。 安珞默默看着庆余大夫施针。 她前世只跟着师傅学习医术,没有和其他大夫有过交流,因此也并不清楚其他大夫医术如何。 只是如今看庆余大夫如此施针……怕是止不住那汉子的血。 安珞皱眉。 果然,一根根银针落下,那汉子吐血之势虽然进一步减缓,却还是没有完全停下的意思。 他失血已久,若是不能完全止住失血,这半条腿踏进鬼门关的命还是救不回来。 庆余大夫额上渐渐冒出了汗。 “加一针在神门穴,一针在孔最,隐白穴的针再进一寸。” “神门穴?”清冷之音传来,庆余大夫一怔,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驳斥道:“这神门穴乃是要害大穴,怎能在此穴施针!?” 虽然这位小姐之前徒手止血确实让他惊讶,但庆余大夫却不会因此就同意她在此时胡来。 安珞倒是也听师傅说起过,他教给自己的这套针法乃是独创,与一般针法大相径庭,庆余大夫不能理解也很正常。 但现在,可没时间让她从医理开始,辩上一辩。 安珞直言:“您还有更好的方法吗?若是没有,我愿意接手此病人。” 安珞此言一出,不说庆余大夫反应如何,绿枝却是赶紧阻止。 “小姐!这不行!庆余大夫都在这了,还是让庆余大夫治吧!”绿枝满脸焦急。 紫菀不知详情,绿枝却是知道的,至少在回京之时,自家小姐还是完全不会医术的! 即便今日亲眼见到安珞救人,绿枝也只当小姐是在最近闷在屋子的这段日子里,看了什么医书略知一二。 可这一二,又如何能跟一世行医的庆余大夫相提并论!? 眼看着庆余大夫都治不好那汉子,小姐怎能在这种时候还主动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呢! 周围还在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哗然。 “这安小姐也太张狂了些,就算她会些医术,难不成还能比得上庆余大夫吗!” “可庆余大夫这不是没法子了吗?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安小姐试试呢!” “试试又怎样,庆余大夫都救不了,再试也就那么回事了……” 安珞不理会众人如何说,见庆余大夫黑着脸不答,便又转头看向一边的撒格,其意不言而喻。 撒格此时也是心绪纷乱。 他看了看还在吐血的大哥,又看了看被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无法反驳的庆余大夫。 再回想起之前安珞两次救人的沉稳,终于是咬牙点了头。 “请小姐……救我大哥!” 有了病人的弟弟发话,庆余大夫即便心中不愿也只能沉着脸让位。 但安珞自己并无银针,她要施针还需找庆余大夫相借。 她向庆余大夫施了一礼:“还请前辈借晚辈银针一用。” 庆余大夫脸色更加难看,在庆余大夫看来,安珞要在神门穴下针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即便他目前想不出救人的办法,也不愿看安珞如此害人! 他刚要开口拒绝,一边的闵景迟却先发了话。 “借给她。”闵景迟说道,“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有了闵景迟发话,庆余大夫心中即便再是不愿,也无法拒绝。 安珞有些惊讶闵景迟竟然这么相信自己。 闵景迟说的这话,周围百姓可是也都听见了,若她救不下这汉子,闵景迟也难免会受到牵连。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安珞接过银针,便按照自己刚刚想好的穴位刺了进去。 安珞施针的手法娴熟,庆余大夫一看就知她确实不是门外汉,但转眼再一看那根神门穴上的银针,他更是气愤安珞这庸医杀人。 然而让庆余大夫没想到的是,那汉子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再次大口呕血,反而半刻钟后,真得完全平静了下来,不再吐血! 这不可能! 庆余大夫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这病人已经由安珞接手,凑上去便捏住了那汉子的手腕。 庆余大夫满脸惊愕地把着脉,虽然不敢相信安珞的方法竟真得有效,但他也不会在此事上说谎。 “……血止住了,伤者已是性命无虞,接下来只要小心挪动,好好喝药将养便好。” 庆余大夫放下那汉子的手腕,起身向安珞拱了拱手。 “刚才是老福错怪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姑娘的医术……在我之上。” 哗—— 庆余大夫此话一出,周围百姓不敢置信之声响成一片。 撒格更是再次跪地,冲着安珞又是三个响头,声音哽咽:“多谢小姐救命大恩!” 安珞先还了庆余大夫一礼,又转向撒格:“你不必如此,我欲买下盗骊,不知可否割爱?” 撒格没想到安小姐竟然看上了盗骊,虽然盗骊伤了他大哥,但他很了解自己的马,相信它发狂一定是事出有因,此时只觉得安珞真乃伯乐。 “您救了我大哥性命,又能看出盗骊不凡,我愿意将盗骊送给您以示感谢!”撒格毫不犹豫说道。 虽然撒格这么说,但安珞还是让绿枝给了他二百两。 安珞道:“我并无挟恩图报之心,二百两这价格应该算是公道,你大哥虽已无性命之忧,但还是尽早雇辆车送去医馆为好。” 安珞这么说,撒格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感激地又行了一礼,转而跑去雇车,庆余大夫也跟上去帮忙。 见事情都已解决,安珞向闵景迟施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再不走,一会狗皮膏药怕是要回来了,她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耐跟他纠缠。 “安小姐。”闵景迟下意识叫住了安珞。 安珞转头看去:“昭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我……”闵景迟顿了顿,垂下了眼,“……无事,只是想说,若安小姐需要的话,本王可派人将你买的那匹马,帮你送回安府去。” 安珞没想到闵景迟叫住她是为了这个,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上辈子怎么没发现昭王竟然是这么热心的人? 不过她这趟出门确实只带了两个丫鬟,若要将盗骊送回府就只能让马夫前去,她在车里等待,确实不如让闵景迟帮忙方便。 略一思索,安珞便答应了下来:“如此……便多谢殿下了。” 见闵景迟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别的,安珞便带着丫鬟向马车走去。 马车前盗骊仍躺在地上,见到安珞回来还冲她狠狠打了个响鼻,颇有一种就是不服的意味。 安珞算算时间,盗骊应该也快能动了。 她知道盗骊习性,平静后不会再随便攻击,便也没再管它,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离开。 闵景迟一直目送着安府的马车离开后,这才走到了盗骊身边,弯腰从盗骊的大黑马腿下捡出了一枚红玉耳坠。 红玉温凉,但攥在手心后不久,便变得滚烫……不知沾染了谁的体温。 第10章 锦绣成衣 安珞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即便不去看,也知道绿枝一定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想问她医术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她实在是懒得编什么借口应付,好在以绿枝那丫头的性子,过不到半天她就会将这事抛到脑后。 安珞回想着今日与闵景耀碰面的经过,确信闵景耀这是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说起来这闵景耀也算是个人物了,他眼中可以说是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因为她背后是安远侯府和徐太师府,他就可以完全不在乎她的容貌执意求娶,甚至能借此给自己带上一张深情的面具。 因为安翡能帮他陷害她父兄和外祖,他就可以用妃位拉拢二房,也可以在她以影符换安翡的命时,一刀穿心。 即便是萧芷萱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的表妹,他也能说舍弃就舍弃,丝毫不顾萧芷萱对他的爱慕之情,为了利益让她去联姻。 是的,爱慕之情。 上一世她嫁进齐王府时,萧芷萱已经出嫁,她虽然也怀疑过,但每次又都说服自己是想多了。 可而今再见面,安珞终于确定,萧芷萱的确爱慕着闵景耀,恐怕也正因如此,萧芷萱上一世才会那般针对于她。 “小姐,锦绣阁到了。” 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安珞的思绪。 身上的衣袍沾了血污,她总不能就穿着这身去登外祖家的门。 再者如若她料想的没错,这个时候家中怕是已经闹了起来,回家去换也是麻烦。 倒不如买身新的更方便些。 锦绣阁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成衣铺子,其衣服设计独特,且有着每种设计只做一件的规矩。 正因如此,即便锦绣阁的衣服卖价不菲,仍深受京城各家夫人小姐的喜爱。 再过几日便是春日宴了,锦绣阁生意正好。 安珞带着两个丫鬟方一走进店门,店中便蓦地一静,众多夫人小姐们不约而同地退开几步,远离了她们。 无他,只是安珞如今裙角和帷帽下沿都染上了血污,这幅模样看在其他闺阁女子眼中,实在是有几分骇人。 倒是锦绣阁的女伙计们都镇定自若,其中一人神色如常地走上前来,目光一扫便看到门外新来的是安远侯府的马车,扬起笑脸招呼道。 “小姐是来买衣服的吗?我们二楼有雅间,小姐需要的话可以上二楼,我直接将本月的新衣册子拿来,给小姐挑选。” “去雅间吧。”安珞应道。 “小姐这边请。”伙计引着安珞上楼。 这伙计也是机灵,直接说起雅间,一来是想将她带离一层,以免影响到其他客人的生意。 二来也是在含蓄地向她表示,锦绣阁可以为她提供帮助,方便她整理一下衣装。 主仆三人跟着那伙计上了二楼,安珞前脚才在雅间中安坐,后脚就有另外一名伙计将茶水点心和新衣册子送了进来。 锦绣阁的新衣册子做得很是精致,不但有每件衣服的插画,还在旁边细致地标明了尺寸、布料、价格等等信息,甚至还留有设计者的名讳。 安珞翻看着精美的新衣册子,暗暗感叹着这锦绣阁不愧是京城第一,果然不同凡响。 说起来,这还是安珞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来这锦绣阁。 她回京后不久就毁了脸,上辈子她先是自卑不喜打扮,后来又全然看开,浑不在意容貌穿戴。 等到嫁进齐王府后,又一心忙着扑在了闵景耀的大业上,更是没那个闲心逛什么成衣铺子,有需要时就直接吩咐下人买回来。 如今重活一世,倒是让她体会到了几分当姑娘的趣味。 女伙计给安珞倒了杯茶:“这些新衣中,小姐可有看得上眼的?” “这件,我要了。”安珞指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道。 她本人其实更喜欢暗沉一些的颜色,毕竟暗色耐脏,即便染了血也不明显。 可闺阁女儿的衣裳却是少有暗色的,都是些鲜嫩亮眼的颜色,她也就没什么喜好,随便挑挑。 “小姐好眼光!这件衣裳是遗玉姑娘设计的,遗玉姑娘可是我们锦绣阁排行第一的衣匠,每个月都是遗玉姑娘的成衣最受欢迎呢。” 锦绣阁的衣裳可价格不菲,伙计见安珞这么爽快就买下了一件,更是卖力推荐起来。 “小姐再看看这件?这也是遗玉姑娘设计的,流仙裙,火云锦。遗玉姑娘还特意留了话,说这件就得是身材高挑的人穿上才好看,一般人却是撑不起来。” “刚才一见到小姐,我立刻就想起了这件衣裳了,这简直就是为小姐量身定做的一般!小姐天生丽质、气质非凡,若是穿着这身去春日宴,怕是那宴上的花都要羞得不肯开了呢!” 安珞闻言失笑。 也是有着帷帽的遮掩,这伙计没看到她脸上的伤,这才将她夸得天花乱坠,她自是不会当真。 但她也确实随了父亲,身材高挑,比起寻常女子要高出大半个头来,倒是与一般男子无异,甚至有几次买了锦绣阁的成衣,还需要让店家再改长一点。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款正适合她的设计,这件衣服又难得很合她眼缘,安珞并不缺钱,自然不必纠结。 她点了点头:“那这件我也要了,不过……能否请锦绣阁将此衣再做一件?” “再做一件?”女伙计有些疑惑,“小姐的意思是……” “这件衣服,一模一样的,我想买两件。”安珞解释道。 女伙计这次听懂了:“这……还请小姐见谅,我们锦绣阁所有衣裳都是独一无二,不会再卖第二件。” 这是锦绣阁的规矩,也是锦绣阁的卖点,锦绣阁每一件衣服上都绣有一种特殊的暗纹,那绣法特殊,至今还无别家能伪造出来。 “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安珞又道。 “小姐,实在是我们锦绣阁有规矩……” “三倍。” “这真不是钱的事……” “五倍。” “小姐这……” “十倍。” 嘶—— 女伙计呼吸一窒,她也被安珞这般豪爽的加价方式给加懵了。 虽说锦绣阁确实有一衣不可二做的规矩,但同样,能在一年中买下五件以上衣裳的客人,就是老板娘也会亲自接待! 安珞这十倍的高价一出,女伙计也不确定这锦绣阁的规矩能不能破了…… 看出了女伙计的动摇,安珞继续游说:“其实你也不必为难,锦绣阁从不一衣二做,本质上是为了保证锦绣阁每一件衣服都独一无二。” “而我虽然有意再买一件,但我能保证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也不会让两件衣服同时出现,决计不会影响到锦绣阁的招牌。” “况且……这事也不需要你做主,你们老板娘不是正在店里吗?烦请姐姐将我的话转告给你家老板娘,这成与不成,不是一问便知了?” 第11章 遗玉姑娘 女伙计一脸恍惚地出了雅间,安珞则是淡定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清香醇甜的茶水一入口,安珞便挑了挑眉。 ……涌溪火青?这锦绣阁果然连茶用的都是上品。 不同于还能淡定品茶的安珞,绿枝却是见女伙计出了雅间,便忍不住发问。 “小姐?您为什么要出那么高的价钱买一件同样的衣裳呀?”绿枝满心疑惑。 虽说她家小姐不缺钱,可有那十倍的银钱,再买十件不同的衣裳,岂不更好? 安珞这么做自然有她的打算,但此时却是不好向绿枝解释的。 她将茶盏放回桌上,信口胡编:“本小姐看这设计顺眼,多买一件日后换着穿。” 换着穿? 绿枝一脸纠结。 “小姐,这锦绣阁的衣服好认,满京城都知道锦绣阁的衣服是只此一件的……别人可不知道小姐你这是买了两件换着穿,怕是只以为小姐你是没别的衣服了,一直穿同一件呢!” 安珞勾了勾唇:“管别人作甚,我自己喜欢就行。” 绿枝愣了愣,也只能点了点头。 哎,算了,小姐伤了脸后闷了那么久,这两天好不容易开朗了一些,只要小姐开心就好吧。 见绿枝不说话了,紫菀斟酌了一下又开口问道:“小姐是……怎么知道锦绣阁的老板娘就在店里的呢?” 安珞看了紫菀一眼。 这个丫头是在她回京后才来到她身边的,上辈子从毁容后就没让她再贴身伺候,出嫁时也没有带她一起。 后来倒是也听说她似乎是嫁给了安府哪个管事,当了小妾,两人接触实在不多,安珞记不清了。 安珞想了想,说道:“刚刚在楼下时我看到她了。” 紫菀微微一怔。 她虽然没见过锦绣阁的老板娘,但刚刚跟小姐走进店里时,她却是注意过周围的人。 当时见到她们没有表现出异色的就只有两个女伙计,一名带她们上了二楼,另一名也一看就知道并非是老板娘。 那就是……小姐不想告诉她。 紫菀识趣地没有再问。 安珞回答之后,就一直借着屋中的铜镜注意着紫菀的神色。 见紫菀意识到她在说谎,并且没有追问后,安珞满意地转开了眼。 红绡是早晚要处理掉的,她身边又不能只有绿枝这一个丫鬟。 紫菀和青桑都是她回京后,邹太夫人(继祖母)送来她身边的,能不能用、能怎么用,还得慢慢再看。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老板娘就在店里的…… 安珞的指腹摩挲着茶盏侧边的花纹,极细微、但于她而言已足够清晰的交谈声,从她的上方传来。 “……你是说她愿意出十倍的价钱,希望我们将一件还未售出的衣裳再做一件?”一个柔媚却不显娇弱的女声说道。 “十倍的价钱……若是错过了一件已售出的衣裳,想以重金求购还能理解,可还未售出的衣裳为什么要花十倍价钱再买一件?”另一个清丽的女声也透着疑惑。 安珞微微眯眼,这个声音她总觉得耳熟,可是思索了半天又想不起来是谁。 “说不定真是喜欢遗玉你的设计,是你的知音呢。”柔媚女声娇笑道。 遗玉?那不就是设计那件衣服的衣匠? 这么看来,那个柔媚的女声则应该是锦绣阁的老板娘了。 “出手这般阔绰,是哪家的小姐?”遗玉问。 女伙计答道:“应该是安府的小姐,乘的是安府的马车。” “安府?”老板娘的声音有些惊讶,“安翡吗?” 女伙计否认:“不是安家二小姐,带着帷帽,来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血……哦对了!那位小姐长得十分高,气质也很独特,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姑娘。” 老板娘笑道:“普通的姑娘?我锦绣阁的顾客哪个不是贵女,我这本就没有普通的姑娘。” “不是那种普通。”女伙计也笑了,“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和其他贵女们完全不一样。” 老板娘声音中透着兴味:“哦?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见见她了。遗玉,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戴着帷帽…长得很高……又出手这般大方。”遗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确定,“莫非是大…大小姐?” “谁?安府的大小姐?毁了容那个?”老板娘的声音略有些惊讶。 安珞微扬了扬头,目光淡淡地向上方扫了一眼。 这个遗玉,声音耳熟,又能只凭帷帽和身高两项就联想到她身上,一定是个对安府很熟悉,或者干脆就是安府中的人。 ……会是谁呢? “应该是吧。”遗玉道。 “那我就更得去亲自见见了。”老板娘抚了下掌,“你觉得这生意怎么样?能做否?” 遗玉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我觉得可以,只要她答应这件事不会让其他客人知道。” “好哦,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回。” 脚步声响起,没过多久,雅间的门被轻叩,绿枝应了一声,老板娘推门走了进来。 “安小姐好,我是锦绣阁的老板娘,小姓常。” “常娘子。”安珞微微颔首。 之前听了楼上的对话,安珞便知道,常娘子会答应她的要求。 果然,在安珞再次保证后,这单生意便算是成了。 常娘子爽快,安珞也心情不错。 借着锦绣阁的雅间,她换上了那件月白色的长裙,常娘子也吩咐伙计去取了一顶新帷帽,送给安珞。 至于那一式两件的火云锦流仙裙,则会在三日后送到安府,银钱也到时结清。 出了锦绣阁,安珞在马车前脚步一顿,突然抬头望向锦绣阁三楼一扇半掩着的窗。 窗后的人毫无防备地一惊,蹬蹬倒退了几步,过了好一会后才平稳了心神,又凑到窗边小心地向下望去—— 安府的马车早已离开。 第12章 徐太师府 在天佑,太师乃是代表天家无上恩宠的虚衔,虽无实职,但品秩可比宰执。 安珞的外祖徐太师,也是在告老解组后(组:古代绑印的绶,解组:辞官)得封太师。 但徐太师在退出朝堂后,并未在家赋闲颐养,而是接手了京城最好的学馆,做了隆贤馆的馆长。 从隆贤馆出来的学子,将近九层都入了朝堂为官,而这些学子又会再收弟子、提携后生。 正因如此,当今天下超半数的文官都能算是徐太师的门生。 可以说,徐太师是真正的文官之首,清流之师。 ——世有言:“天下桃李,悉在徐公门矣。” 再加上安珞的舅舅如今是尚书令,安珞的三个表哥里,除最小的表哥还在隆贤馆求学外,大表哥官拜四品光禄少卿,二表哥则是五品谏议大夫。 徐太师府一门荣宠,可想而知。 ……也难怪闵景耀上一世时,那般费尽心思地算计于她了。 安珞望着太师府的匾额感叹。 方一向门房表明身份,安珞便立刻被请进了太师府内。 看着府中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安珞心中微涩,还不等她走到正厅,徐老夫人便疾步迎了出来。 “珞儿!”徐老夫人走得飞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外祖母!” 安珞压下喉间异样的酸痒,大步迎上前。 祖孙两人刚一靠近,安珞便被徐老夫人狠狠抱了个满怀。 “珞儿…真的是我的珞儿……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外祖母多担心你啊!你这狠心的死丫头,是要疼死你外祖母吗……珞儿!” 徐老夫人声音中带着不能自已的哽咽,抑制不住的泪水打湿了安珞的前襟。 她与徐老太师一生伉俪情深,徐老太师也并未纳妾,两人年轻时得了一子,老来又得一女,便是安珞的母亲,当真待她如珍如宝。 只可惜红颜薄命,安珞的母亲早年间还在边关时便病弱而死,终究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 “外祖母……”安珞亦哑着声音低唤,“是珞儿不孝,让外祖母担心了。”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回京后只登过一次太师府的门,之后就是那场走水。 容貌被毁后,她将自己关在屋中不愿见人,哪怕是外祖母数次亲自到安府看她,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不见。 上一世,她是直到嫁给闵景耀,成为齐王妃之后,才重新与徐太师府恢复了走动……之后就是帮着闵景耀,说服外祖支持闵景耀争位。 当年外祖是怎么跟她说来着? ——齐王薄情,非为良配,寡义之人,不堪为君。 可笑她当年还觉得外祖错得离谱,以为只有自己看清了闵景耀的为人,甚至为此与外祖一家闹翻,绝了情分。 现在想来,外祖的话明明字字珠玑,是她自己有眼更似无眼。 也好在上一世,外祖就没纵容她的蠢,坚持没有在皇位之争中站队,一直防备着闵景耀……希望上一世在她死后,徐太师府依旧安然。 徐老夫人抱着安珞很是哭了一阵,之后才拉着她的手带她到正厅安坐。 徐家孙辈就只有三个男儿,安珞的娘去世后,徐老夫人对女儿的思念和疼爱,都尽数转移到了外孙女身上。 可外孙女又远在边关,好不容易盼回京后,又只见了一面便出了意外,这几乎都要成徐老夫人的心病了。 好在,今日总算见到了日思夜盼的人儿。 徐老夫人拉着安珞的手便不愿松开,直到两人坐定还紧紧握着。 见安珞在屋中仍戴着帷帽,徐老夫人便以为安珞是还在意着面上的伤。 徐老夫人斟酌着开口道:“珞儿,帷帽……不摘掉吗?” 也难怪,本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一场走水半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换谁谁受得了呢!? 但徐老夫人更知事已至此,怨怼无用,她还是希望外孙女能早日释怀。 安珞闻言没动也没回话,只是微微抬头,目光在屋中的丫鬟婆子身上扫了一圈。 徐老夫人会意,转头打发了屋里的下人:“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跟珞儿单独待一会儿。”书包阁 见绿枝和紫菀看向自己,安珞也微微点头,示意她们也先下去。 很快,屋中就只剩下徐老夫人和安珞两人。 安珞抬手,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狰狞的烧伤痕迹暴露在眼前,即便做了心理准备,徐老夫人依旧没控制住,惊叫出声:“竟伤得这样重!” 徐老夫人虽然知道安珞走水时烧伤了面部,可那之后她也没再见到安珞,并不知道她竟伤成这样。 想到安珞对伤处的在意,徐老夫人连忙收敛了神色,安慰道。 “也没什么的,珞儿,你祖父与当今太医院院使有些交情,等找个时间,将他请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麻烦了,外祖母。”安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疤,“您忘了吗,我刚受伤时,爹和舅舅就去将院使请来看过了,院使也治不了。” 徐老夫人伸手将安珞抚摸疤痕的手拉了下来:“他不行我们就再找别的大夫,这天下这么大,名医何止百千?外祖母总能给你找来能治好这伤的人!” “外祖母……”安珞心中温暖,回握徐老夫人,“外祖母不必再为珞儿如此担忧,珞儿已经看开了,伤不伤的又有什么所谓,珞儿还是珞儿。” 徐老夫人只当安珞是怕她担心在逞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啊……好孩子。” 徐老夫人心中打定主意,要让徐太师给天下各处的门生们都问问,定要寻来名医治好安珞的脸。 但安珞确实是真看开了,毕竟如今,她自己就是那个徐老夫人想找的名医,只要找到一味珍稀药材,不过月余她就能去掉面上的伤痕。 不过安珞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伤的事的。 她又开口道:“外祖母,珞儿今日来……其实是有求于外祖母的。” 徐老夫人一愣:“珞儿所求何事?但说无妨,只要外祖母能办到,一定帮你完成。” “是有件事,但也要先从外祖母这求一物。” “何事?何物?” “所求之物,乃我娘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单子。所求之事嘛……” 安珞倾身抱住了徐老夫人的胳膊:“就请外祖母帮珞儿演一场戏,可好?” 第13章 库房钥匙 安珞从太师府离开时,天色还早。 今日她舅舅和两位表哥都上职去了,祖父和三表哥则都在隆贤馆,就连舅妈卫氏也带着两位表嫂,何氏和文氏出了门,她就只见到了外祖母徐老夫人。 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 这一世,她还有的是时间,能陪在亲人身边。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安府的路上,安珞垂着眼思索着回府后要做的事。 徐老夫人拿来的娘的嫁妆单子,她大概看了一遍,上面确实有一些上辈子曾在安翡房中见过的,“似曾相识”的物件。 但这事,想来应该是她那继祖母,邹太夫人做的主导,因此邹太夫人房里这惊喜应该也不少才对。 剩下还会有谁参与了呢…… 或许还有安翡的母亲,她那个二婶? 又或许……说不准她们大房之中,也有人分了一杯羹。 安珞垂下眼睑,掩住眼中冷意,片刻后又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两个丫鬟。 她先看向绿枝:“绿枝,一会回了我们院子,你就去找红绡将库房钥匙拿过来,去清点库房中的物品。” “啊?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清点库房了?” 绿枝不解,想着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又提议道。 “小姐库房里的东西那么多,一时半会也清点不完,怎么也要个三四日,不如明天一早再开始?” 安珞摇了摇头,将嫁妆单子递了过去:“回院后立刻开始,其他的不急,你对照着这单子,先将我母亲留下来的嫁妆清点出来。” “夫人留下来的嫁妆?小姐为什么……” “我说你做,莫要多言!” 绿枝还是很疑惑,但见安珞冷下声来,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将嫁妆单子好好收了起来,不敢再问了。 安珞不让绿枝多问,倒不是因为信不过绿枝。 她当然知道绿枝是个忠心的,可她也更知道绿枝是个蠢的。 她希望绿枝能多看多想,希望她能自己成长起来。 主仆俩人的互动都落在了一旁的紫菀眼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只知道心脏砰砰地跳得厉害。 安珞也听到了那擂鼓般的心跳之声,转头看向自己另一个丫鬟。 “紫菀?” “在!” 紫菀一个激灵,应答声大到连绿枝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瞬间便羞红了整张脸。 安珞却么在意她的失礼,开口又问:“你可识字?” 紫菀有些窘迫:“奴婢……就只识得一点。” 毕竟她以前只是个三等丫鬟,根本是大字不识的,还是在安珞回京前半年时,突然被升了二等,也就是那半年中,有人教她学了一些字。 而在安珞回京后,她又被分到安珞身边当了一等的贴身丫鬟,这一年里,她虽然又靠着自学多认识了一点,但到底还是有限。 一般高门显户的丫鬟也是有讲究的,都是要从小培养,教她们识文断字,甚至可能还会教琴棋书画。 别看这些名门闺秀的贴身丫鬟们虽然还是丫鬟,但就是民间那些普通人家的正经小姐,也大都比不上她们。 而像安珞这般尊贵的家世,身边有个紫菀这样连字都认不全的贴身丫鬟,才是真的奇怪。 不过安珞早知道邹太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因此对紫菀这种水平也早有预料。 她在紫菀忐忑的目光中,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和绿枝一起,做她的帮手吧。” “是!”紫菀赶紧答道。 她自是知道,自己跟大家闺秀身边正经贴身丫鬟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否则也不会这一年还想办法自学认字。 见小姐没有因为她的粗鄙发怒,紫菀着实是松了口气,随即又从心底生出一点感激来…… 安珞确实不在意,紫菀现在具不具备一个贴身丫鬟的基本素养。 只要她是个忠心的,剩下就都可以再慢慢教,慢慢学。 ……只要她是个忠心的。 马车晃晃颠颠,不知不觉间就颠回了安府。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便径直回了安珞的院子。 安珞的院子在安远侯府的西边,名唤漱玉斋。 一进院门,安珞便看见红绡低垂着头,半跪半坐地靠着站在她身边的青桑,似是在假寐,其他的二三等丫鬟倒是都离两人远远的,不敢近前。 青桑见安珞回来一惊,下意识向旁边挪了一步。 靠在她身上的红绡也跟着向侧边一倒,坠落感使红绡猛然惊醒,下意识就要张口骂人。 “你个小蹄子——小、小姐?” 第14章 失物清点 “这样不好吧?”安珞挑眉,“你刚刚突然昏厥,可见是最近劳累得狠了,清点库房这种辛苦活,还是让绿枝去做我才能放心呀。” 红绡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小姐,红绡一点都不累的!做小姐吩咐的事,红绡怎么会累呢!?” “真得不累?”安珞嘴角轻勾。 “真得不累!”红绡信誓旦旦。 “好啊,既然不累……那就继续跪着吧。”安珞突然收起了笑容,面若冰霜地冷冷道:“这次,你可给本小姐跪好了喽!” “小……小姐?” 红绡瞪着眼与安珞对视,满脸的不敢置信和委屈。 大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平时的大小姐不是这样的啊!都罚她跪一下午了,怎么她都晕过去了还要她继续跪着!? 还突然提出要查库房……难道说大小姐发现了什么!? 见红绡还不死心地做出这副委屈样儿,安珞勾了勾嘴角,尸山血海中养出来的杀气丝丝散逸,凝聚于红绡身上一点点加重…… 杀气虽然无形,但心底催生出的不可自抑的恐惧,却是实打实地让红绡喘不过气来。 不到三息,红绡便再也坚持不住,满面惊惶逃也似的低下了头,后背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冷汗浸透。 在红绡低头的同时,安珞便散了杀气。 她早已能做到对杀气收放自如,红绡感受到那些,不过是她收敛再收敛后的九牛一毛。 若是安珞在一瞬间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所有杀气,她甚至能将一些心志不坚之辈顷刻间吓疯。 刚刚那不过是给红绡一点点教训罢了。 安珞将目光从红绡身上转开,看向一旁的绿枝和紫菀。 她的杀气虽然是针对着红绡去的,但其他在场的人——尤其是那三个离得较近的贴身丫鬟,多多少少也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 见小姐看向她们,绿枝和紫菀同时打了个激灵,紫菀连忙拉着绿枝转身向丫鬟房走去。 安珞便又转头望向剩下的青桑。 青桑整个人一僵,下一息便利索地直接跪伏了下去,上半身几乎要贴到地上。 “小小小小、小姐,奴奴、奴婢知错了!”青桑瑟瑟发抖道。 她承认自己是看红绡受宠,起了巴结之心,可谁知小姐今日竟突然发作红绡? “……?”安珞偏了偏头。 虽然跟青桑接触不多,但她还记得这丫鬟上辈子不是结巴啊?难道是这辈子新添的毛病不成? 安珞奇怪地看了青桑一眼,对那句认错置若罔闻,她还不至于因为红绡去迁怒于人。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院门关了,再搬张椅子给我。” “是是、是!” 青桑知道小姐这是不追究刚才的事了,连忙答应了一声,也不敢多问为什么,爬起来就去做事。 一把太师椅放在了院子正中,安珞随意地靠在椅子上。 她一腿屈起踩着凳面,另一腿自然下垂,左臂立在把手上支着头,整个人放松地斜靠在椅背上,无视丫鬟们从院中各处,若有似无飘来的视线。 这副坐相若放在男子身上,堪称放浪不羁潇洒自在,可放在女子身上,却只会被说是不成体统。 可安珞本就不是被精心娇养出来的嫣红姹紫,她是边关风沙中长起的刺玫,是烽火战场上刺穿刀光剑芒的枪影。 在外人面前,她尚且还能为了避免麻烦装上一装,可在自己院里,安珞却不耐再维系那副闺秀的皮囊。 青桑偷眼看着这样的安珞,心中满是震惊,虽然当了安珞一年的贴身丫鬟,可她进屋中的时间实在有限,她从不知道小姐原竟是这样! 跪着的红绡见安珞如此更是冷汗直冒。 在边关时大小姐的确也很随性,可也没到如今这般……等进京之后,大小姐就更是克制本性,乖乖循着闺秀的规矩行事,何曾还会这样? 回想着刚刚那种灵魂深处的恐惧,再联想到大小姐这几日反常的举动,红绡不禁打了个寒颤。 莫非……大小姐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身上!?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控制不住地直往红绡心底里钻,她越看安珞就越觉得古怪,心中畏怖更甚。 心神不宁的倒不光是青桑和红绡,因安珞命青桑关了院门,院子里的二三等丫鬟们也都有些不安。 只有安珞自己还气定神闲。 算算时间,从她回家到现在快两刻钟了,也该有人上门了才对…… 安珞正想着,库房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她循声望去,就见绿枝从库房中跑了出来。 “小姐!小姐!!我们院子遭贼了!夫人留下的好几样东西都不见了!” 安珞早有预料:“哦?都少了些什么?” 绿枝焦急道:“少了一对团蝶百花瓷瓶,一个火珊瑚摆件,还有一个紫檀木妆匣也不见了!不知道剩下还丢了些什么,紫菀还在找!” 安珞倒是并不意外,红绡频繁更换她屋中陈设,那些摆件怕是早到了邹太夫人手上。 说来也巧,就在她重生回来的当天,红绡恰好做主将她屋中的东西换过一遍。 她还记得换下去的那些是…… “四季美人屏风、青花宝月瓶、汉宫春晓图、白玉绶带鸟,去看看这几样还在不在。”安珞淡淡扫了跪着的红绡一眼,“……还有椿翡十二件。” 自绿枝嚷嚷着丢了东西,红绡便害怕得发抖,安珞每说出一样,她便抖得更厉害一分。 待到“椿翡十二件”几个字一出,红绡已是抖得停不下来。 大小姐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大小姐都知道!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这、这些不都是……”绿枝呼吸一窒。 她记得这几样东西!这正是前几日,红绡做主换掉的那些! 绿枝就是再蠢,此时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抖似筛糠的红绡,面上渐有怒意浮现,几息后,绿枝气得猛一跺脚,转身又进了库房。 而安珞此时,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向着漱玉斋这边靠近,她重新望向院门的方向。 脚步声停在了漱玉斋门外。 “这大白日的,大小姐的院子关着门作甚?” 院门被拍响,一个老妇的声音气势汹汹地从院外传来。 “来人呐!快把门打开!老太太找大小姐去福安堂问话!” 第15章 刁奴叫门 叫门的是邹太夫人身边的姜妈妈。 她原是邹太夫人的陪房,最是心腹得力之人,在安府中颇有些威望,便是安珞,从前也要看在邹太夫人的面子上敬她几分。 姜妈妈这一叫,门边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下意识便要去开门。 可她才迈出半步,就感觉背脊一寒,一道凌厉得如实质的眼神,霎地落到她身上。 小丫鬟浑身僵硬的回头望去,正对上一双带着几分慵懒的狐狸眼,当即惊得倒退三步,再不敢去开门。 安珞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没动,见小丫鬟识趣地从门边退开,目光便转而落到了她手中的扫帚上,抬手向那小丫鬟轻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院外,姜妈妈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来开门,她一向被人捧惯了,立时便不快起来。 “人呐?漱玉斋的小蹄子都死哪去了?老太太找大小姐去问话都没听到吗!再不开门,让老太太等的不耐烦了,非扒了你们一身贱皮子!” 姜妈妈的声音越发尖利,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漱玉斋内的小丫鬟们无一人敢去开门。 洒扫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走到安珞身前,还以为小姐这是要罚她,但还不等她跪下认错,就见小姐向她伸出手—— “扫帚,给我吧。”安珞说道。 小姐这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小丫鬟一脸茫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见小丫鬟傻愣愣地握着扫帚不动,安珞微一挑眉,小丫鬟这才如梦中惊醒般,赶紧将扫帚交到了安珞手中。 而此时的姜妈妈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来理会她,一肚子的火就快要压不住了。 砰砰砰砰—— 院门被粗鲁地连拍数下,姜妈妈再次拔高了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老奴知道你在里面!老太太叫你过去呢,你到底听没听到!?” 她平日里仗着邹太夫人的势作威作福惯了,此时训斥起安珞也是张口就来。 “长辈传唤,你却这样置之不理!如此不恭不孝,这是堂堂大家的风范吗!?” “呵……” 轻笑声从院内传来,那溢于言表的轻蔑和讥讽,直听得姜妈妈眉头一皱。 安珞冲着院外扬声道:“姜妈妈既自称一声老奴,想来应该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我为主你为奴,你却对我呼而喝之,如此奴大欺主,这又是身为奴仆的自觉吗!?” 姜妈妈望着那紧闭的院门瞠目。 做奴婢的自是不能训斥主家,但她也不是那等子贱奴,她可是邹太夫人的心腹,这满侯府谁人不敬她三分? 即便做奴婢的被主家骂上两句是常事,可她都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训斥了?就是二房家的二小姐,对她也素来是小意巴结的! 反倒是这大小姐,半张脸都毁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竟还敢骂到她头上,这可真是要造反了啊! 姜妈妈越想越气,深觉安珞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 她阴沉着一张脸,又高声道:“大小姐莫要以为这么说就能倒打一耙!老奴可是遵着老太太的意思前来,自是代表了老太太!老太太为什么叫你去问话,大小姐很该心中有数些,难不成大小姐还想老奴嚷嚷得人人尽皆知吗!?” “有数?我该有什么数?那场走水我面上烧伤,在养伤期间,我外祖母都特意来了我们侯府三次,祖母与我这儿不过隔着两个院子,倒是一次都不曾来看过我。” 安珞嘴上忙着跟姜嬷嬷交着锋,那边手上却也没闲着。 只见她将扫帚立起,右脚踩住扫把头,右手则握住扫帚杆的上端,也不知她是怎么用的劲儿,只一扭、一拽,就让扫帚头杆分离,拆出一根两指粗细的木棍来。 直看得一旁管洒扫的小丫头目瞪口呆。 木棍在手中翻转了一个圈,试了试手感,安珞又向小丫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将扫帚头收走,口中却是一直未停,继续向院外说着。 “等到我伤养好了,去福安堂给祖母请安,祖母当时说什么来着?哦对了,祖母说我这伤脸状如恶鬼,有碍观瞻,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吓,看了我的脸怕被梦魇所扰,让我自此之后,再不要踏入福安堂!我确实不知,祖母今日又为何要见我?” 可叹她上辈子,还真以为她那继祖母真是害怕,也为此更加自卑于自己面上的烧伤。 可实际上呢?能狠心到算计人命的人又哪会是什么胆小之辈,不过是觉得她再没威胁,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下去了。 早在姜妈妈叫门时,院外就吸引到了一些丫鬟婆子们的注意,到现在也很是聚集了一些人,她们虽然不敢太靠近,可也都远远地望着漱玉斋的动静。 安珞这话一出,院内院外的丫鬟婆子们俱是一阵哗然,三三两两地开始窃窃私语。 姜妈妈却是一惊。 那些话确实是邹太夫人说的没错,但却是邹太夫人在福安堂里说的,并没有传到外面去。 这一年以来,家中的丫鬟婆子们看安珞缩在漱玉斋,从不去福安堂请安,还只当是安珞自己不愿意去,背地里也只议论大小姐不孝不悌、不敬尊长。 可今日大小姐此话一出,还哪有人会觉得是她的过错?怕都要说是老夫人不慈不爱,不念少幼啊! 姜妈妈急忙找补:“老太太那也是怜惜大小姐面容有损,知道大小姐不愿见人才会如此说的!这也是疼爱大小姐之意啊!” 安珞闻言笑出了声:“原来祖母那么说是因为疼爱我?姜妈妈说是,那便是吧。” 状如恶鬼,有碍观瞻,这种话能说是疼爱? 院外那些丫鬟婆子但凡是长了脑子的,就都不会信这种鬼话。 姜妈妈本有心再反驳一二,可安珞如此说,她也不好再解释,否则就是越描越黑了。 姜妈妈只能忍下这口气,将话题重新转移到安珞身上。 “大小姐既然知道了就快些开门,你今早弄伤了二小姐手的事老太太已经知晓,现在二小姐可还在福安堂哭呢!大小姐还是好好想想,要如何向老太太解释,向二小姐赔罪吧!” 第16章 踏不进来 “二妹妹受伤了?这我可真是不知道。”安珞面上无甚表情,声音中却满是惊讶。 姜妈妈只当安珞在狡辩,喝问道:“大小姐怎会不知?二小姐就是今早来漱玉斋时,被你弄伤了手腕的!难不成大小姐还想抵赖吗!” 安珞不以为意:“姜妈妈可别乱讲,二妹妹从我这院里出去时,可还是无痛无灾完完好好一个人,这周围丫鬟婆子们都是看到的。怎么到了姜妈妈嘴里,就成了二妹妹被我弄伤了?” 姜妈妈眉头一皱。 二小姐那手伤确实来的稀奇,但据二小姐回想,她就只是在漱玉斋被大小姐捏了下手腕。 但当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从大小姐这离开一个时辰之后,才慢慢开始觉得胀痛酸软,直至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在大小姐回来之前,福安堂那边已经先后请了三名大夫,前两个看过后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来漱玉斋时第三个大夫正在把脉,可看那样子……估计也是看不出毛病来。 可不管看得出还是看不出,这事却是必定要大小姐负责的。 至于打伤妹妹的惩罚和赔礼……让二小姐先选那春日宴的头面自是顺理成章。 姜妈妈只得说道:“大小姐也莫要狡辩这许多,你若是心里无鬼,那就随老奴去福安堂走一趟便是,老太太自会明断。” 安珞一声轻笑。 “姜妈妈怕是记性不好,刚说过祖母不让我去福安堂,怎么姜妈妈转眼就忘了?我可是万万不敢为着一句无凭无据的诬陷,就顶着这副‘状如恶鬼’的面容,去惊扰祖母的。”她说道。 “大小姐这是打定主意,不肯开门了?”姜妈妈终于没了耐心,沉下脸威胁道,“若是如此,老奴可就只能带人进去,‘请’大小姐出来了!” “哦?”安珞单手翻了个棍花,将木棍横搭在腿上懒懒道,“姜妈妈尽可试试,能不能踏入我漱玉斋一步吧。” 姜妈妈气急道:“好…好,好!那大小姐就等着吧!” 话一说完,姜妈妈转身便走。 她来漱玉斋时,就只带了两个丫鬟,彩云和彩环。 只凭她们三人自然是破不开院门的,要想进漱玉斋,还需再找人来。 耳听着院外暂时安静了下来,安珞抬头望了望天色。书包阁 这几日,她爹和兄长去了西郊寻营,并不在府内。 想来福安堂那边也正是仗着她爹不在,又想得她向来乖顺,之后也不会告状,这才敢如此行事,连一个刁奴都敢张狂到她面前来。 但她们却是不知,她爹每次出门前都会来探望她,并告知她何时归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算算时间,估计她爹也就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回来了。 说不定……还能正赶上好戏开演。 姜妈妈去的快回的也快,不过盏茶功夫,安珞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返。 听这脚步声……姜妈妈找回来的竟还不是粗使婆子,而是外院的男性家丁们。 安珞挑了挑眉。 她是不是该感谢姜妈妈,还没把护院给找来?不过这安府的护院多是她爹的手下,怕是也不会听姜妈妈差遣。 或许是因为多带了人手,姜妈妈连说话都硬气了起来。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小姐,我劝你还是快把门开开,不然我可就要让家丁们撞门了!您这院门可没多结实呦,别真让家丁闯进你院子,坏了你闺誉,到时候大小姐你脸上也不好看!” 安路老神在在:“倒是劳烦姜妈妈了,竟然还记着为我的闺誉着想。不过姜妈妈放心便是,我漱玉斋,外人,一步都踏不进来。” 姜妈妈闻言冷笑,也不再说废话,一挥手便让家丁们撞门。 砰—— 砰——— 院门被接连不断撞击着,发出一声声巨响。 院内的小丫鬟们,都吓得远远躲进丫鬟房,或是缩在墙边。 青桑和红绡很是惊疑不定地偷看着安珞,她们倒都不好像其他丫鬟一样躲藏,只能僵持在原地,一跪一站。 倒是库房里的绿枝和紫菀,听到声音后也跑出来查看,安珞只随意地让她们回库房继续清点。 但绿枝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虽然慌张,但还是坚定地站到她身前。 紫菀看了看绿枝,略一犹豫,也站到了安珞另一边。 漱玉斋本就是那场走水后,邹太夫人随便指给安珞的一个小院儿。 这院门即便不是摆设,也没有多坚固,如今才被撞了十数下,便松动摇晃得厉害,门栓木也被撞得弯折开裂,眼看着就要撑不住…… 砰!!! 伴随着又一声巨响,门栓木整个从中间断裂,半边木门也直接脱离了门框! 几乎是在门破的同时,一根长棍如电火行空,重重撞在了门上! 那半边木门,连带着门后冲撞的人,还不等倒下来便被一起顶回。 下一瞬,安珞已经出现在了门边,重握住那木棍中央。 于此同时,她一脚踢上那脱落的半边门板,使其倒向门外,手中木棍向门外几下猛点—— 噔、噔、噔—— 一连串棍棒击肉的沉闷声响起,安珞棍无虚点。 她每点出一下,便是一名家丁被顶飞在地,不过一息,院门外的家丁们尽皆倒地,痛呼哀叫之声响成一片。 唯余姜妈妈一人还站在门边,两股战战! 安珞将木棍一横,正卡在那空出的半边门处,淡淡抬眸瞥了姜妈妈一眼。 姜妈妈被骇地急忙后退,却因腿软直接摔了个倒仰,狼狈万分。 不等姜妈妈起身,安珞唇角微勾,手中棍棒一甩,直指姜妈妈面前一寸! 姜妈妈面色苍白、魂飞胆破,双臂勉强支撑着上身,一动不敢再动,被吓到游离的目光勉强从木棍上挪开,望向后方握棍之人。 只见门框处少女长身而立,虽她半边面上如修罗鬼怪,但一双凌厉的狐眼与周身气势,却如天神下凡,自有凛然威势不可侵犯! 安珞冷然之声淡淡响起—— “我说了,我漱玉斋,外人,一步都踏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