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随轻风去》 第一章 人要走正途! 大明万历十三年二月,正值春耕农忙,良民大都在抓紧时间种地。 经济发展水平天下第一的苏州府,府城西十里,横塘镇,安乐堂大院。 此刻林泰来十分茫然,还在努力适应着穿越后的新环境,以及新身份。 他也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宿醉一场,灵魂居然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附身在另一个明代林泰来身上。 上辈子是研究明清八股文的,在二十一世纪毫无应用场景。 这辈子怀有屠龙之技,今年十八,身高一米九,却站如喽罗! 此刻在他身边还有数十名同伙,看表面都是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青壮年,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看到林泰来今天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就有人起哄调笑起来。 “林大壮!你不是号称一个打十个?怎么会被人打昏?连魂魄也打没了么?” 林泰来凶狠的看向对方,莫非自己这穿越者身份被发现了?他怎么知道原身魂魄已经没了? 那人被林泰来的凶相和压迫感吓得打了个哆嗦,躲进了人群里寻找安全感。 林泰来没再搭理噪音,目光透过门窗,投向北边屋内,里面正有七人分席而坐,语气激烈的说着事情。 “和义堂想抢我们安乐堂的地盘,我破魂徐第一个不答应!” “和义堂仗着有钱人多不讲规矩,只要我们堂口够胆够齐心,与他拼了就是!” “对极!都是有卵子的,怕他个鸟!人多就了不得?” 七嘴八舌的愤激发言过后,坐在正中间的“老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其余人开口道: “对和义堂以防范为主,当前最要紧的是收齐地盘内的保护税,上面县衙正着急索要。” 听着这些“劲爆”发言,林泰来恍恍惚惚,有一种走错了片场的既视感。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衣,又扫了几眼周围那些梳着松散发髻,胸襟半敞捉着虱子,或站或蹲的同伙。 再次确认,自己是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的大明万历十三年,而不是黑道社团横行的港片江湖世界。 于是林泰来又疑惑不解了,在大明也有收保护费的黑道社团吗? 而且头领们似乎说的是保护税?这又是什么?保护费的变种? 反正与上辈子认知里的社团,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努力的从破碎记忆里得知,原身林泰来似乎是一个小镇八流社团安乐堂的成员。 身份还只是一个只能站在屋外听招呼,不配上堂议事的小喽啰。 前几天,林小喽啰下乡了,向乡民收取被拖欠的保护税。 其后遭人偷袭,林小喽啰一个打十个,终究还是被打昏了,所幸被同伙救了回来。 找到部分原身记忆的林泰来顿时头大如斗,他又不是不知道历史,在皇权和科举官僚共治天下的王朝,“混黑”能有什么前途? 已经做大做强的梁山好汉,也知道求招安啊! 而且就算要混黑,也应该去海上混,说不定还能成为郑成功他爹那样的人物,在陆地没前途的! 再说他上辈子的专业是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然后是八股文细分领域,还是专业全国前十的青年学术大咖,文化人混黑也不对口啊! 所以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泰来很容易就能做出明智的决断,还是尽快从社团脱身为好! 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说法,都是弱者不想回头的托词! 人要走正途,我林泰来说的,三清佛祖也拦不住! 堂上的七位“大佬”还在讨论社团事务,按照本时代的行业规矩,这七人都结拜过了,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 大哥陆义斌就是安乐堂的堂主,今年五十多岁,无儿无女,语气萧索的对六位“弟弟”说: “我这当大哥的没有本事生儿子,和义堂就是欺我年老又后续无人,堂里人心不稳,所以才敢对我安乐堂肆无忌惮。” 林泰来虽然是穿越者,但对这个逻辑也能理解,就好比没儿子的人家,在村里就容易受欺负。 而且这时代都是父业子承、父子相继的习俗,如果没有后人,家业肯定就不稳了。 “既然我这大哥无能,年纪也老了,不如辞位让贤,换个人来做堂主!”陆大哥仿佛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对弟弟们说。 “大哥不可啊!”其余的六位兄弟们纷纷走程序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个也能不少,这就是义气! 二头领宋全是社团主计,负责管账和镇上两家赌坊、娼窝的经营,算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他别出心裁的对陆堂主劝道:“于今之计,大哥不妨收个养子,也算是后路。” 陆堂主回应说:“看来别无他法了。” 大哥和二哥一唱一和,听到这里,堂上其他头领齐齐向外看,目光投向了外面的社团成员们。 全社团几十号人大都在这里了,如果大哥为了不绝后,想要收个养子,肯定就是从这里选一个年轻的。 堂主陆义斌也向着外面人群来回扫视和审视,仿佛正在挑选货物。 外面的社团喽罗们立刻就激动了,一窝蜂的拥到堂屋门口,期盼着堂主相中自己! 上位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想成为少堂主! 一时间人仰马翻的,只有林泰来暗暗冷笑几声,真是一群傻仔!虽然他上辈子没混过社团,但他阅片经验丰富! 在影视里,但凡是那些出现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小社团,新选出来的高调“接班人”哪有好死善终的? 所以林泰来选择了与人群逆行,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还特意蹲下来,避免“大佬”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忽然宋二头领伸着脖子喊道:“林泰来!蹲着作甚?站起来说话!” 林泰来也很无奈,自己这具身体别处都好,就是又高又壮,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大块头。 就算是蹲下,也比普通人矮不了多少,一样能被上面的人醒目看到。 陆堂主已经从堂内最里面走到门口,仔细打量了几眼林泰来,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二弟推荐的人选不错,此子身板一看就很能打,是个混社团的好材料! “你可愿认我为父?”陆堂主假模假样的捋着虬髯,故作和蔼的问道。 林泰来咬咬牙,婉拒道:“在下何德何能,不配侍奉大头领,还请大头领另择他人!” 本来就没有继续混黑的意思,高危的八流社团少堂主就更不能当了。 一个上辈子研究八股文专业的,不想方设法去混科举功名,在这里当少堂主合适吗? 再说林泰来这个姓名,是与上辈子唯一的联系了,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就更名改姓? 就是现场所有人齐齐惊讶,他们真理解不了,还有不想当少堂主的小喽啰? 二头领宋全更是愕然,他先前私下里与林泰来说好了,怎么林泰来会临阵变卦? 陆堂主还没有发话,但三头领徐大升却先动怒了,当即对着林泰来喝骂。 “混账崽子!大哥看得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胆敢抗逆大哥,目无尊长,真是不知死活!” 徐三头领就是刚才堂上七人议事时,自称“破魂徐”的那位,这是他的外号。 林泰来心中不屑,如果是在社团题材的电影里,就你徐三这脾气,活不过半小时就得领盒饭! 随即徐大升喝令道:“先拉下去关进柴房,立规矩!” 林泰来想了想,暂时没有鲁莽的当场反抗,且先静观其变。影片里说过,食脑才能长久! 二头领宋全却对人群挥了挥手,“你们先散去!” 然后又对陆堂主说:“大哥莫急,待我与林小子再谈谈,劝他回心转意,毕竟强拧的瓜不甜。” 陆堂主拧着眉头,很唏嘘的叹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有人讲道义了,这林小子肯定是想索要好处!” 随即陆堂主探讨着说:“给点好处也无妨,少年人血气方刚,最耐不住女色,是不是应该先收个女儿,然后再筑巢引凤,招揽养子?” 其余头领们撇撇嘴,吸引少年人的除了色还有财呢,大哥就是不想破财。 但嘴上都承应说:“大哥高见!” 其后陆堂主又询问说:“兄弟们都帮我想想,从哪里能寻个好女儿来?” 这就有点为难兄弟们了,就他们这点身份地位,还是找坏女人更容易。 第二章 不一样的江湖 整个安乐堂院落分了三路,除了中路主院是头领们所居住,东西两路跨院都分给了社团底层成员当宿舍。 这些底层成员也有充当杂役的功用,住在跨院,被召唤起来做事很方便。 这时代人民群众对社团分子蔑称为“棍徒”,意思类似于古惑仔,对社团蔑称为“棍党”。 当然“棍徒”、“棍党”都是背地里的说法,当面都是叫好汉的。 林泰来今天因为拒绝了大哥的“好意”,被关在了东跨院柴房里反省。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总不能因为不肯认别人当爹,就真把自己噶了吧,这不符合儒家社会大环境的忠孝理念。 回想着穿越后第一天的遭遇,林泰来也很无语。 首先,安乐堂这个名字就不咋地,或许当今大家都觉得是“安居乐业”的涵义。 但在来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的认知里,听着就像是养老等死的意思,哪像个正经的黑社团名称啊。 其次,社团画风有点说不出来的清奇古怪,从历史学术角度看,感觉很不科学。 林泰来对历史那也是一知半解的,很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 黑道社团的活跃,也是建立在一定规模产业利益基础上的。 以当今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能支撑起成规模的有活力社团组织? 而且前身下乡收保护费这事本身,比被人打昏还要诡异。 在林泰来的认知里,收保护费都是找吃喝玩乐的第三产业,真没听说过找种田乡民收保护费的,难道这是大明万历朝的特色? 一个几十人的社团,还没有大宗族人口多,凭什么去收保护费? 忽然柴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林泰来的思路。 林泰来抬头看去,原来是社团二头领宋全。 不知为何,林泰来脑中冒出了一行字“宋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然后又找回了一点原身的记忆,这位宋二头领似乎与原身父亲有那么一丁点交情,面上称一声“叔”也过得去。 “你究竟犯了什么浑,还是被鬼迷了心?为何要拒绝堂主?”宋全严厉的质问说。 林泰来明白,宋全生气是有道理的。 原身先前私下里答应过宋全,愿意给陆堂主养子,今天他却拒绝了陆堂主,其实算是出尔反尔了。 这个锅,穿越者林泰来只能背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面对“长辈”的责问,他就只能长叹一声,蹲在柴火堆上,深沉的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还你娘的脑袋!宋全更生气了,呵斥说:“别说鬼话糊弄,说人话!” 林泰来就更直白的说:“叔,混黑没前途的!” 宋全很诧异,他这个社团智力担当竟然没听懂,又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前途?安乐堂怎么就没前途了?” 林泰来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的答道:“在当今的大明天下,官府才是百姓的父母,才是高高在上的青天! 社团就算一时风光,其实也是抢了官府的利益,最终命运也必将是被官府清除掉! 所以说混黑没前途,除非够胆造反并且成功,才能黑变成白!” 于是宋全更惊讶了,“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失心疯了?我们抢了什么利益?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林泰来心里犯嘀咕,当今社团思想理论这么落后的吗?就连宋全这样的智力担当,也看不清社团的本质? 又听到宋全继续说:“官府还要靠我们征收钱粮税赋,我们安乐堂这样的社团都是给官府办事的,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卧槽!林泰来真是大吃一惊!情况与自己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忽然间,林泰来想到了一个历史名词——包揽钱粮! 简单的说,就是很多普通农民百姓害怕与官府打交道,因为经常会遭受官府胥吏的无底线敲诈盘剥。 所以很多百姓会将钱粮交给有能耐的人,让这些能人代替交税,这样百姓就免去直接与官府打交道之苦。 时间长了,官府反而要靠这些“包揽钱粮”的能人,来完成征税任务。 毕竟官府也有“皇权不下乡”的传统,就凭衙门里的有限人手,想要覆盖城外广阔的农村地区几乎不可能。 更别说征税这种特别繁琐的事务,尤其苏州府还是大明钱粮赋税任务最重的地方,税务征收是一件庞大的系统工程。 所以在县衙与乡村之间,才有了安乐堂这种社团生存的土壤。 林泰来也明白了,为什么原身会有下乡收钱的行为。 安乐堂收的就是“保护税”,是合法的皇粮国税,而不是林泰来误以为听错的“保护费”。 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是官府权力的延伸,是衙门绕开原有体制伸向乡村地区的触手。 第三章 网文都是骗人的 林泰来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柴房里睡的。没有陆堂主的发话,别人不会放他出来。 在睡梦中,林泰来彷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学术大会上,一群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的学术大咖侃侃而谈,林泰来也混在其中。 期间有人对林泰来问:“这位老师看着很面生,您是做哪方面文学研究的?” 林泰来如实回答说:“八股文。” 这个回答引起了一阵笑声,居然看到一个研究八股文的大活人。 这可能是最冷门的专业方向了,搞八股文研究的人,全国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个。 有个刻薄的人嘲弄说:“这里是古代文学学术大会,八股文也算文学?” 林泰来林博士内心十分悲哀,作为八股文学术全国前十的人物,竟然会遭受这样的嘲笑。 他当晚气得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在万历十三年醒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青年万历皇帝对强权首辅张居正的清算已经完成,朝廷翻开了新篇章,进入了没有绝对权威的大乱斗时代。 在东北,某个野心勃勃的酋首已经凭借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直的进程。 而在苏州府吴县横塘镇安乐堂东跨院柴房,林泰来又做起了做题改变命运的美梦。 文能上马镇朝廷,武能提笔三大征,梦里什么都有。 鸡鸣天亮后,有人送了碗米粥进来,但林泰来完全吃不饱。 这可就让林泰来难受了,无论以后想做什么,总得先想办法出去。 正在这时,社团二头领宋全宋叔又过来了,对林泰来问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林泰来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认人当爹的习惯,心里膈应。 “昨天说的那些,你不害怕吗?”宋全又问。 林泰来答道:“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是范家或者申家捣鬼,那也是针对安乐堂来的。又不是刻意针对我个人,我怕什么?” 宋全叹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变聪明了,还是变蠢了。明明有成为少堂主的机会,为何就是不肯?”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我林泰来行走世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忠孝! 我生父尚在,又怎能为了一时富贵,认他人做父!” 当今社会风气早就过了朴实刚健阶段了,进入了有可能是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最浮躁的年代。 想成为名流,都要炒作和凸人设,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宋全轻笑几声:“我问过你爹了,你爹说全家七八口人就种着四十亩官田,根本养不起你,你爱去哪去哪! 反正你家里还有三个哥哥,用不着你养老送终。” 林泰来:“......” 这些都什么道德素质,亲生儿子说不要就不要!难怪圣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 宋全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岔开话题说:“叔,你为什么如此积极,一心想劝我去当少堂主?” 宋全愣了愣,这是什么问题? 于是林泰来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根据我大量阅片经验得出一个猜测。 莫非你身为安乐堂主计,贪污了社团钱粮,然后就想扶植我上位,也好以后帮你遮掩?” “我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宋全顿时脸色涨的通红,顺手抽起一根细长木棍,朝着林泰来就打。 林泰来连忙跳着开了闪避,“叔,你是不是心虚了?” 过了一会儿,宋全自己先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住了手,“你说实话!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这个目前唯一有可能帮到自己的人,林泰来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虽然一个社团底层棍徒说要去科举,听起来很疯狂很不可思议。 “我想去参加科举试试看。”林泰来小心翼翼的说。 “就这?”宋全轻飘飘的回应了两个字。 反倒是林泰来惊讶了,“你不感到异想天开,不感到石破天惊,不感到难以置信?” 宋全没好气的说:“我震惊个卵子!全县几十万人,全苏州几百万人,谁不想参加科举?” 林泰来无言以对,苏州府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科举盛地,科举文化可谓深入人心。 宋全继续说:“你知道去年县试去了多少人吗?八千人!最后有几个过关的?五十个! 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道试!然后也只能成为生员秀才,距离成为老爷还远着呢!” 听到这里,林泰来也是感慨万分,要是穿越到贵州就好了。 听说在贵州这种省份的极僻远县,只要能写字认字并通读四书,就能考中秀才! 不然的话,在那些县里,就真没人了。 最后宋全反问道:“所以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去参加科举? 只说最初级的县试,几千个里选几十个,你凭什么让知县选你? 在县衙里,连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最后宋叔总结说:“想要混科举这条道,全凭三样东西!有钱,有势,或者有名!”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我心里有数,打算先靠诗词出个名,然后再看下一步。” 网文里有那么多前辈示范过,如何靠诗词来扬名发家,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抄作业谁不会? 宋全疑惑的说:“你什么时候会写诗词了?” 林泰来挺起胸膛,打算开始表现一番。 但宋全不给机会,略过了“考察并大为震惊”这个程序,直接说: “好,就算你会写诗词了,那又有何用?你入不了宗门,谁肯替你扬名?” 林泰来诧异的问:“写诗词还要加入宗门?” 宋全看林泰来就像是看一个笑话,“连我都知道,当今文坛以我们苏州太仓王世贞为宗! 宗门下有什么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的组合,同气连枝互相呼应! 你文才比徐文长如何?那徐文长不一样被王世贞宗门斥为垃圾!https:/ 但人家宗门收人,也是要看背景看地位的!你这样的下流棍徒,他们肯定不收!” 这次终于轮到林泰来蹙眉了,现实似乎再次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啊。 宋全继续问:“你想离开安乐堂,又以科举为业,那你拿什么去生活?读四书五经也不当饭吃!” 林泰来倔强的说:“我可以卖诗词卖文章,纵然清贫点,也可以安贫乐道!” 宋全闻言哈哈大笑,“这世道哪有卖诗词的?诗词也是能卖的? 唐伯虎写诗好不好?你肯定听说过唐伯虎卖书画,但你听说过卖诗词没有? 你要打算卖诗词为生,那就不只是清贫了,而是饿死! 文章确实有卖的,但你卖文章又能卖几个钱?文章价格是与功名匹配的! 比如阁老卖一篇墓志铭可能价值纹银百两。而就凭你这身份,谁要你的文章?” 林泰来:“......” 这不科学啊,网文里很多主角都是靠抄诗词起家赚钱的,难道自己被骗了? “那没有产业的底层文人,就活不下去了?”林泰来有点不服的说。 宋全科普道:“底层文人真正能糊口的是书法绘画这些实物,如果出了名,书画价值就更大! 比如石湖文家,就是从祖上文征明开始,靠卖书画发家的,成为本县几大家族之一!” 林泰来真不会书画啊,他没想到,自己设想的道路,居然被宋叔否定了个七七八八。难道自己穿越的方式不对? 又听宋叔叹道:“做人还是脚踏实地一些,今晚与和义堂谈判,会有县衙的人到场。 我会想办法带上你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县衙的人。 如果让县衙的人帮你说几句话,没准县试还有机会过!” 林泰来对社团“讲数”没兴趣,但又听说地点在“会所”,就又有兴趣了。 网文里多少前辈验证过,这时代想要扬名,舆论传播一是靠文人圈,二是靠会所里的那些女人。 第四章 换一批! 安乐堂二头领、主计、智力担当宋全从东跨院柴房里出来,便来到了中路大厅。 其他几位头领都在这里,堂主大头领陆义斌问道:“林小子状况如何?” 宋全答道:“我听说,想招揽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就要带他阅尽世间繁华;想招揽历经沧桑的中老年,就要带他看看青梅竹马。” 陆堂主迷惑不解:“啥意思?说点我能听懂的!” 宋全补充说:“就是今晚与和义堂谈判,带上林小子,让他感受一下大人的世界,知道做少堂主能享受到什么。” 陆堂主颇感为难,捻着虬髯说:“约定了一家只能三个人上桌,宴席和陪酒粉头的费用也不便宜......” 宋全答话说:“大哥你,我,还有林小子,加起来正好三个人。 况且林小子能以一当十,可以护卫大哥安全,岂不美哉?” 三头领徐大升顿时不满了,本来今晚去苏州城“讲数”,安乐堂这边计划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出马。 如今宋二哥想把自己换成那个林小子,又是几个意思?自己这个三头领不配代表社团去吃喝玩乐? 宋全又解释说:“堂里必定要有人坐镇,以防万一,三弟留下担当重任正合适!” 陆堂主稍加思索,谈判的地点不在自家地盘上,还是带着林小子更有安全感。 上次虽然林小子被打昏了,但那也是一个打十个的情况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徐三弟在外面动辄留宿包夜,太费钱了,十分不划算。 所以把徐三弟换成林小子,能节省不少社团经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今晚就让林小子同去,三弟留下守家!”最后陆堂主一锤定音的说。 下午又喝了一碗白粥后,林泰来被放出来了,又被带到后门水边,准备上船。 苏州府这地方,最大的交通特点就是水网密布,堪称天下之最,宅院格局大都前门临街后门河道。 还有个特点就是水陆平行,尤其在苏州城内和近城的地方,有陆地道路的地方就有河道平行。 所以双腿能走到的地方,坐船也能抵达,相对于走路而言,坐船当然更舒适些。 陆大头领和宋二头领先后上了航船,进入船舱坐下。 社团座船还是挺宽敞的,林小喽啰似乎也想跟着进船舱,但被宋二头领瞪了一眼。 “如果你不当少堂主,只能站在外面船板上!”宋叔如是说。 林泰来只感到,一股浓烈的puA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也只能学着其他小喽啰,背对船舱,双手抱胸,两腿微微岔开挺立。 文化人林博士对这种派头有点抵触,对旁边的社团同伙抱怨道:“我们简直像个打手小弟。” 那同伙诧异的反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是打手小弟?” 林博士:“......”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尽快洗白! 安乐堂大本营横塘镇位于胥江和大运河的交叉口,距离苏州城大约有十来里,通过胥江水路与苏州城胥门连通。 在苏州城周边,横塘镇算是比较繁华的镇落了,当然比起北边鼎鼎大名的枫桥镇,那又是差了一大截。 苏州城有个特点,从商业角度而言,西边城外“近郊”比城里还要繁华几分,“市区”已经蔓延到城墙外。 以西北阊门为核心,向外延伸出三条商业中心街区。 第一条就是阊门向西,一直到枫桥镇的十里枫塘,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商业区,大运河与苏州城连接的主干道。 第二条是阊门向西北,一直到虎丘的七里山塘,一样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 第三条就是南濠,由阊门沿护城河向南,一直到胥门外。 而且胥门距离府衙、县衙都近,所以官方招待大都安排在南濠,达官贵人出现的比较多。 今天安乐堂与和义堂谈判地点就在南濠,停舟上岸,两个头领带着四五个喽啰进了没有牌匾的大门。 在二门有人领路,又来到东夹道的小院落。 这院中正面有厅堂,按照约定安乐堂这边能进去上桌的只能有三人。 这次宋二头领履行了承诺,喊了林泰来上桌,没有让林博士继续在外面站如喽罗。 林泰来坐在席位上,好奇的打量着厅内的陈设,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确实“古雅”。 宋二头领暗自得意,一切尽在掌握! 等你这小儿今晚感受过跨阶层的生活后,再让你当个只能站在门外的小喽啰,你肯定就不能甘心了。 “小子感觉如何?”宋全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博士收起好奇心,很有预判智慧的答道:“根据我的阅片经验,像这样的谈判,必定要发生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说不定还要挂掉一两个头领。” 安乐堂两位头领:“......” 看了看林泰来那足以一拳一个小朋友的体格,宋叔又赶紧叮嘱道:“多用脑子,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就在这时,十来个莺莺燕燕走进了厅里,面对客人站成一排,齐声道了个万福,抬头接受客人的检阅。 林泰来精神一振,在这陌生的四百多年前,终于找到一种熟悉的场景了! 不过仔细看过后,林泰来便大失所望,这排粉头勉强只能算中人之姿,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陆堂主和宋叔一人点了一个,留下来陪酒。 林泰来下意识的,娴熟的挥了挥手,仿佛见多识广的叹口气,意兴阑珊的说:“换一批!” 陆堂主和宋叔一起诧异的看着林泰来,此子有点不对劲。 不多时,又新进来一排莺莺燕燕。林泰来看过,这批妹子质量倒是好了不少。 就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大眼小脸白净类型妹子,还是娴熟的抬手指了指,淡定而言简意赅的说:“就你吧!” 陆堂主和宋叔齐齐愕然,这林小子的姿态似乎有点过于娴熟了,不符合没见过世面毛头小子的人设,而且眼光还贼高! 他不知道第一批粉头陪酒只需要二钱,第二批价格却高达五钱吗? “从他月钱里扣!”陆堂主咬牙低声对宋全说。 一个月钱一两的小喽啰,竟敢点五钱档次的妹子! 安乐堂这种以收保护税为主要产业的社团,大部分收入都要给衙门上缴的,其他灰色收入有限。 一年加起来利润不过几百两,再给社团成员发发月钱,补贴下老叔爷们,就不剩什么了。 拿着社团经费充豪客,这种行为太可恶了! 宋全寻思着,要不要劝林泰来退掉五钱档次的妹子,再换一个更匹配身份和经济状况的。 正在这时,有个穿着青色吏员袍服,头戴短翅帽的中年人,昂首阔步的迈了进来,打断了宋全的意图。 第五章 一张大饼 这名中年吏员姓名章廷彦,乃是吴县县衙的一名粮书,也是安乐堂这个社团的直接上家,给社团饭吃的那个人。 如果以现代人的感觉,粮书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很土鳖。 但在大明,粮书里的“粮”字不只是粮食,指的是钱粮,也就是税收的代称。 所以粮书的意思,就是负责税务征收的书吏,还有划分田地税收等级的权力。 地方衙门事务,钱粮为首要。尤其是朝廷最大财源江南地区,钱粮更是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朝廷和皇宫吃喝拉撒的。 重要到可以从县衙六房里的户房,又单独分出一个粮科,专门负责钱粮征收。 粮科吏员便称为粮书,在县里绝对称得上实权人物,在县衙吏员这个阶层中,算是最顶级的一档。 安乐堂的地盘,就在章粮书所管的片区内。 章粮书的待遇果然不同,在主席上坐好了后,便直接有两个粉头左右侍奉,还端来铜盆,伺候章粮书洗脸洗手。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陪着笑说,“章先生你看,那和义堂完全不把先生你放在眼里,今天竟敢迟到!” 章粮书放下手巾,冷声道:“先不要说那和义堂,先说你们安乐堂的问题! 去年你们拖欠的一百零五两金花银,八百八十石漕粮、七百二十两折色银、八十四石白粮,什么时候缴上来?” 正在准备与五钱档次粉头小妹学习知识的林泰来,也稍稍分神惊讶了一下。 这章粮书的记性很可以啊,如此多科目也能一条一条的随口罗列,能在县衙占住粮书位置,果真有几把刷子。 陆堂主脸色顿时苦了下来,“去年不是报了水灾,所以多欠了两三成...... 章先生你也知道,反正年年都在欠税,欠的都疲了,想从民户手里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啊。” 章粮书拍案喝道:“往年的欠税我不管,县尊也不管!县尊只要将去年的欠税补上!” 如果不是林泰来继承了原身记忆,对当今税收知识有一点了解,只怕连这几句对话都听不懂。 “年年都欠税”的内涵是,苏州府虽然税收负担天下第一重,但也相应的形成了“欠税文化”进行调剂,罕有真正收齐的年度。 平均下来,基本上苏州府每年都会拖欠朝廷四分之一左右的钱粮。 经年累月越欠越多,就成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的心态了,所以陆堂主才会说“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 但在苏州乃至于江南官场有个潜规则,钱粮能征缴到规定额度的七成,地方官就可以不受惩戒了。 能有八成,地方官考绩就是合格了;能到九成乃至于完全足额征缴,那就是卓越了! 苏州府府城分为了两个县,靠西南的吴县和靠东北的长洲县。云九小说 而去年因为报了水灾,吴县钱粮实际只征收了六成,破了七成这个安全线。 而且这个拖欠是发生在现任知县任期内的,严重影响到了知县的考绩。 所以章粮书又会说:县尊不管往年的欠税,只要补缴去年的! 任务难度太大,陆堂主不接话了,只是自顾自的唉声叹气。 章粮书指着陆堂主,呵斥道:“这是县尊压下来的任务,就问你能不能做?不能做就换人!” 二头领宋全连忙回应说:“能做!能做!安乐堂一定尽力!” 章粮书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别说我不给机会,如果你们有能力做事,我考虑将你们旁边的一都也交给安乐堂打理!” 林泰来听到这里,感觉这章粮书的言行其实更接近于自己认知里的社团大佬形象。 这时代乡村地区习惯于用“都”和“图”来划分地界,类似于乡和村的概念。 可以理解成,都就是乡,图就是村。还有更小的单位叫圩,类似生产小组。 吴县共有三十六个都,章粮书分管的片区就是一都、十一都、十三都等几个都,是份量最重的粮书。 又比如林泰来的户口本地址就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十三都(乡),五图(村),露字圩。 安乐堂主要地盘就是十三都,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十三都“清一色”。 而章粮书说到的一都,听序号就知道地位有多重要! 这吴县一都在十三都的东边,隔着大运河相邻,范围大致是大运河以东,城墙(南濠)以西,枫塘以南! 也就是说一都在地理上挨着苏州城,枫塘和南濠两条最繁华的商业区也在一都的地理范围内,当然商业区是不交农业税的。 这就是一都和十三都虽然只隔着一条大运河,但一个是“一”,一个只能是“十三”的原因。 如果说府县同城的吴县是苏州府首县,那么吴县一都就是全苏州府的首“都”,第一乡! 其实自信点说,这是天下第一乡也说得过去,没有哪个乡能比吴县一都的经济基础更优越了。 林泰来根据自己的阅片经验理解,占有一都的性质,差不多相当于港片宇宙的一统“油尖旺”。 很明显,章粮书画了一张大饼出来。 面对大饼,沧桑过的中年人会感到不安。 陆堂主和宋主计对视一眼,都隐隐有所忧虑,章粮书会有那么好心? 而青少年人面对大饼时,却往往会热血沸腾的思绪纷飞。 大饼闻起来太香了,林泰来再次分神,停止了向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情不自禁的陷入了幻想。 如果拿下一都当地盘,然后进一步垄断枫塘、南濠两条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业贸易中心,成为金山银海的大明首富也不难啊。 到了那时,以当今礼崩乐坏的社会风气,一切用金银开道,成千上万的银子砸下去,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尔! 若能拿出十万两,只怕连以爱财闻名的万历皇帝都能买通!就算十万两不行,几十万两也必定可以! 比如给朱翊钧这么多银子,买个状元,看姓朱的干不干? 等幻想到极致时,林博士又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因为一步一步的做实事实在太累了,还是务虚比较轻松。 想办法炒作扬名,然后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士路线不轻松吗? 还是从学习知识开始吧! 林泰来收起了其他心思,不再理会章粮书、陆堂主、宋叔谈论的杂务。 然后伸出强壮到能跑马的胳膊,温柔的揽住了五钱小妹,温文尔雅的问道:“你,懂诗词吗?” 很多穿越前辈的诗人之路,都是在这样场合开始的。 五钱小妹故作娇羞的低头,然后偷偷翻了个白眼,答话说:“这位......好汉如果想谈论诗词,请去八大院啊,拿奴家取笑做甚?” 八大院?林泰来眼睛一亮,这就是他想要学习的行业知识! 他正要继续深入学习时,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领头的人扯着嘶哑的嗓门叫道:“啊嘿!我来迟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和义堂那边的人到了。 那领头之人大概就是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四十来岁年纪,脸瘦长如刀削,两撇鼠须,走路鹰视狼顾。 武一魁扫视了几眼状况后,突然伸手拧了一把林泰来身边五钱小妹的脸。 然后又对陆堂主讥笑说:“瞧你们几位的女人,安乐堂已经没大小了吗? 难怪你这堂主越混越差,连一个小喽啰的档次都不如!” 第六章 没这么憋屈过 五钱小妹的脸被武一魁武堂主拧得疼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林泰来极度不悦,无论是谁,正要深入学习知识时突然被打断,也不会高兴的。云九小说 如果你武堂主想要“讲数”,请去找旁边的陆义斌、宋全,或者主座上的章粮书,不要来烦他林博士! 他就是来学习诗词,弘扬传统文化的,跟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社团成员不是同路人! 所以林泰来抬手一巴掌,就把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爪子打开了,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武一魁有点意外,一个只是个龙套背景的小喽啰,竟敢如此扫自己面子! 刚才摸得是你身边的粉头小妹,又不是你这个汉子! 武一魁便继续陆堂主发着狠话“看来安乐堂还真是没大小没规矩了,一个没名没号的小崽子,也敢向我伸手!我替你教教他做人!” 然后朝着身边另两人下令“拖了他出去,砍一只手!” 这两人号称是和义堂的哼哈二将,武堂主带在身边自然是充当护卫和打手,闻言就向前一步,凶狠目光锁定了林泰来。 林博士却没理睬和义堂几个人,安抚着五钱小妹,很冷静的分析说“不要害怕,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他们和义堂只是想杀鸡骇猴,先声夺人,拿我立威而已。扫的是安乐堂的面子,我们堂主会出面挡下的。” 和义堂堂主武一魁“......”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 厅内气氛忽然古怪起来,大部分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陆义斌。 卧槽尼玛!陆堂主心里骂了一句,然后不负众望的拍案而起,朝着对面并指如戟,厉声怒喝道 “武一魁你放肆!我安乐堂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规矩!” 这一套言行下来,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美的演绎出了社团大哥的规定动作。 但陆堂主总觉得,今天像是给别人演戏的。 然后安乐堂的二头领宋全也跟着起身,同样对着武一魁怒目而视。 两大社团高层对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陪酒的粉头们很配合的花容失色! 林泰来左看右看,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再次安抚身边的五钱小妹说 “社团讲数开场一般都这样,而且这种虚张声势的对峙,大都是无果而终,不用大惊小怪。” 两堂口众人“......” 和义堂堂主对安乐堂堂主大吼道“你确定还要保他吗?” 本该义气凛然、袒护自家社团成员的安乐堂堂主,竟然犹豫了那么一瞬间。 林博士不耻下问的对五钱小妹请教说“你刚才所说的八大院是怎么回事?我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对这些很感兴趣。” 五钱小妹轻轻推了一把林泰来,用眼角瞥了瞥陆堂主和宋全,提醒说“好汉爷还不站起来?” 哦哦!林泰来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路人,也是这次社团讲数的参与者。老大和老二都站起来了,自己还坐着就太不像话了。 于是林博士连忙站了起来,还撸起了袖子,以壮己方声威! 先前目光锁定了林泰来的和义堂“哼哈二将”忽然瞳孔紧缩,暗暗扯了扯武堂主,开口劝道“大哥稍安勿躁,有话好说,还是要以理服人。” 林博士隔桌子坐着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明显。 但是当他站起来后,一米九多的身高,二百斤多的体重,压迫感就出来了。 尤其是撸起袖子后,露出了强壮结实的小臂和砂锅般大的拳头,筋肉里面充满了教养。 武一魁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立刻就认识到,今天只带了两个人进来,真打起来绝对不够用! 所以今天不适合谈判了,还是找机会走人! “砰!”再次有人重重的拍了桌子,县衙的章粮书厉声呵斥道“我章廷彦还坐在这里,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武一魁指着林泰来,对章粮书说“能上桌的应该是堂口头领,小喽啰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们安乐堂却让此人上桌,这是什么大小规矩?说明安乐堂完全没有谈判诚意!” 宋全按住了林泰来的肩膀,防止林泰来冲动。 然后宋全又给了林泰来一个眼色,就是林泰来也不懂宋叔这是什么意思...... 却又见宋全对武一魁说“如果要讲大小规矩,你来得比章先生还晚,怎么说?难道你比章先生还大?” 祸水东引,又夹杂了狐假虎威,还带着三分驱虎吞狼,不亏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武一魁散漫的随手捋了捋几根乱发,略带敷衍的答道“我是从枫桥过来的,沿路河道拥堵,行船就慢了。” 安乐堂在章先生面前的谦卑,在看看和义堂的嚣张,正常人都能感受到有问题。 这和义堂怕不是得到了什么依仗,另有了大靠山,所以才敢如此敷衍章粮书? 对此章粮书本人也很明白,现在算是一个重要时刻了,接下来怎么回应武一魁,是非常关键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必须把武一魁的气势压下去! 要向大家展示出,他章廷彦才是这一亩三分地话事人的风范! 但章粮书还没有想好台词时,忽然就有人插嘴问道“武堂主是坐什么船来的?” 武一魁下意识的答道“藤篷船!” 这是城市河道上很常见的载客船只,不足为奇。 他答完了才发现,问话的原来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小喽啰。 林泰来便冷笑几声,神态鄙夷的说“我们坐的都是彩阁船,都是官座船,你坐藤篷船,怪不得你堵船!” 安乐堂这边的二位头领不禁愕然,他们这伙人明明是乘坐大乌篷船来的,怎么就成了彩阁船? 然后林泰来“啪”得拍了桌子,铿锵有力的说“所以你坐藤篷船,根本没资格来这里谈事。” 找到机会训斥完对方,林博士终于念头通达,可以心平气和的继续学习知识去了。 武一魁愣了愣,这小喽啰的几句话,有一种莫名的气势,把他镇住了。 随后他又感觉,自己丢了堂主的脸面,居然被一个小喽啰鄙弃呵斥! 反应过来后,武堂主勃然大怒道“戳你娘!找死!” 林泰来再次站了起来,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两条粗壮的教养。 武一魁自从当上了和义堂的堂主,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憋屈过! 动手打不过,动嘴也说不过! 如果还有下次谈判,至少要多带十个人! 第七章 还不太适应 还在寻思台词的章粮书不禁皱起了眉头,安乐堂带来上桌的这个小喽啰,实在有点抢戏,这里到底谁才是大佬? “都给我坐下!”章粮书不容置疑的喝道,又对武一魁说“你也找位置坐下!” 出完气的林泰来也就不再搭理社团谈判的事情,又一次与五钱小妹进入了学习状态。 五钱小妹指点说“八院指的是苏州城八家场院,都拥有可以自主挑客资格的雅妓。 她们都有文艺特长,工诗善词、能书善画的,只接待自己认可的客人,而且有固定的小圈子,很少见生客。” 林泰来若有所思,这不就是类似秦淮八艳和才子们的故事吗?便又继续询问起来。 在另一边,没有林某人的捣乱,谈判气氛终于正经了起来。 武一魁跋扈的说“大家都是帮衙门做事的,你们安乐堂去年只收上来六成税,我们和义堂帮你们催收一下欠税,有什么问题?” 陆义斌反讽道“听说你娘子花容月貌年少风流,却经常得不到满足,我去帮帮你,行不行?” 武一魁反过来鄙视说“还想帮忙?就凭你这半截进土的玩意能行?” 陆义斌指向林泰来,“我可以派林小子去帮忙,绝对让你家娘子满足!不用谢!” 正在学习的林泰来“???” “够了!”章粮书直接叫停了谈判。 武一魁又说“去年大家都报灾,安乐堂只收了六成,而我们和义堂却完成了八成! 正所谓能者多劳,做事好的就该奖!但愿章先生给我们和义堂一个公平!” 章粮书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公平?” 武一魁答道“听说官府要把一都这片风水宝地分包出去?我们和义堂可以接下来,也省得再去安乐堂的十三都讨饭吃了。” 陆义斌和宋全微微失色,如果让和义堂占了一都,那以后只怕就没有什么安乐堂了! 现在和义堂的实力本身就强于安乐堂,如果再吃下了一都,以后的实力就是安乐堂的两三倍了。 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这样的差距足以让和义堂轻松吃下相邻地区的安乐堂。 不过让陆义斌和宋全稍感安心的是,因为他们态度恭敬,章粮书对他们安乐堂的观感肯定更好。 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开口道“章先生应当有所耳闻,和义堂所在的十一都,素来民怨沸腾! 为了催收钱粮,和义堂无所不用其极,乡民多有被逼着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还有不少被逼着借了厚利债的,自杀身亡的也有!https:/ 这些民怨积累起来,都是不安稳的因素,如果再让和义堂打理邻近城郭的一都,怎能让县尊放心?” 武一魁冷笑着反驳说“难道他们还敢造反?县衙是不是得到了钱粮?” 然后又对章粮书道“把一都这块宝地,给他们这个只能收上六成税的堂口,简直就是个笑话! 章先生,你也不想因为因为拖欠大量税收,被县尊大老爷责罚的吧?” 章粮书沉吟了片刻后,做出了裁决“一都那片地方状况复杂,先分出五图给和义堂试试。 但夏税之前,和义堂不许再侵扰安乐堂地盘,如果安乐堂收不齐去年欠税,事情就再定!” 武一魁点了点头,“可以,先这样也好!” 陆义斌和宋全都很意外,没想到章粮书竟然完全偏向武一魁,在更多的钱粮面前,一点“旧情”都不讲了。 陆义斌不敢和章粮书翻脸,只能诉苦说“章先生,这样会让我们安乐堂很难办。” “难办?”武一魁嗤声道“那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武一魁就极度嚣张的顺手掀了面前桌子,桌上碗碟碎了一地,然后起身就向外走。 事情都谈完了,他也没耐性继续在这里磨蹭了。 林泰来正在与五钱小妹深入交流,继续扩展自己的知识储备。 “你是说,最方便外人接近雅妓的机会是游园会?还会有大家族的仕女参加? 游园会上,男女混杂不忌,这都是真的?现在风气这么开放了吗?” 林博士说着话时,突然有一堆碗儿碟儿劈头盖脸的砸到自己头上身上,汤汤水水菜叶肉块也顺势把自己上半身浇了一遍。 各种味道混合着扑鼻而来,连五钱小妹都忍不住拉开了一点距离。 林泰来下意识站了起来,侧头望去,却见武一魁身前的宴桌被掀了。 而自己坐在武一魁的斜对面,又正好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掀桌的。 小厅本就不太大,武一魁掀桌后,桌上的碗碟自然就朝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混账!林博士出离愤怒了,自己下午为了参加今晚这场活动,刚借钱买的新衣! 武堂主掀桌是随手掀的,谁知道正好弄了林小喽啰一身,也算是天意了。 林泰来坐在靠外的位置,临近小厅门口,武堂主向外走的时候,肯定要路过林泰来身前。 他暂时停留了一下,霸气的伸手点了点林泰来,临走前放狠话说“小贼才你等着,定然叫你生死不能!” 武一魁说完就要继续往外走,林博士本就已经怒气冲冲,被彻底点燃后,挥起砂锅大的拳头,就全力向武一魁打去。 武堂主抬起了胳膊格挡,但是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这点格挡并不足以抵消林泰来的拳头。 反而让林泰来的拳头目标从脸颊稍稍向上偏移,巨大的力量直接击中了武堂主的右侧太阳穴。 让武堂主脑中顿时锣鼓齐鸣,眼前直发黑,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怒不可遏的林泰来又是一记勾拳,再次直接击中了没有反抗的武一魁的下巴,旁人仿佛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而且这一记勾拳打出了惊人的视觉效果,武一魁整个身体近乎浮空,向后仰着平躺落地。 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瞅着进气出气都要断了。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短短的两拳时间也不足以让其他人彻底反应过来,厅内众人都惊呆了。 放几句场面狠话而已,这就想要杀人了? 林泰来有点错愕的看了看拳头,在会所平平常常的打个架而已,就能打成这样?原身的力量如此之大? 又抬起头来,很不好意思的对众人说“抱歉,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体的力量。” 和义堂哼哈二将悲愤的叫道“如果大哥没了,我家大嫂不会放过你的!” 第八章 大佬不仁 随即这哼哈二将检视堂主武一魁状况,却见武堂主满口鲜血,气息渐渐断绝,眼看着像是活不成了。 林泰来上辈子被忽悠办健身卡后,无聊时参加过几堂搏击兴趣班,练了几下出拳和所谓的发力姿势,很业余的那种花架子,基本没有卵用。 可是真没想到,花架子和这具高大强壮的身体结合起来,威力如此巨大,打出了一力降十会的效果。 一记正中太阳穴要害的摆拳加一记粉碎下颚的上勾拳,几乎就能要了人命。 这就算是失手杀人了?林博士自己的指骨还在隐隐作痛。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穿越过来的守法公民,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大咖,心情很有点别扭。 虽然被打到躺平的这人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恶霸,虽然这人威胁了自己,虽然这人以后一定会报复自己,但杀人是犯法的啊! 根据阅片经验,杀人之后又想脱罪,一种常见操作就是让别人顶罪。 可是目前这个办法行不通,在场众人里,他身份就是最小的小弟,谁能给他顶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社团堂口为保护自己这个顶级“战力”,将事情扛了下来。 毕竟自己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对社团还是具有很大价值的。 也许那边武堂主还有抢救机会,抱着一线希望,林泰来一边活动着疼痛的指关节,一边向着被迫躺平的武堂主走了过去。 卧槽!和义堂哼哈二将看到林泰来这样走过来,怕不是要追杀灭口,又吓得直接蹿到了粮书章廷彦的身边。 然后两人叫道“安乐堂的人杀了我们和义堂堂主,请章先生做主!” 县衙粮书章先生,以及安乐堂的陆堂主和宋头领,还都在震惊中。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样暴虐的瞬起杀人实在太突然,而且如此干脆利落,视觉效果令人震撼! 现在又不是末日乱世,还是表面太平盛世,这里也不是荒郊野地,而是繁华都会! 没到人命如草芥的情况,所以当众杀人是一件很麻烦的大事! 听到和义堂哼哈二将的呐喊后,章粮书愤怒的举起茶杯,朝着林泰来比划着要砸过去。 但犹豫了一下后,章粮书的手臂很灵活的转了个方向,把茶杯砸到安乐堂堂主陆义斌身上。 同时青筋暴起的喝骂道“混账东西!你们安乐堂想造反吗!” 按章先生的理解,安乐堂故意安排了这么一个凶狠的小弟上桌,一旦讲数结果对安乐堂不利,就当场出手杀掉对家! 他章粮书刚刚拉偏架,偏帮了和义堂,并扶持和义堂进军一都片区。 转眼之间,安乐堂小弟就当面击杀和义堂的堂主,这是对他章粮书权威的挑战!这是对他章粮书安排的不满! 陆义斌陆堂主被砸了也不敢躲,他也觉得这事挺坑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届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竟敢然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动手杀了对方社团的大哥。 虽说能杀了武一魁,对安乐堂是有利的,但做事也要讲究个方法。 当着上面大佬的面,直接动手杀人是几个意思?怎么,还想连上面大佬一起杀了? 他们是官府领导下的正规社团,又不是亡命之徒,哪有一言不合就杀对方大哥的规矩! 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回路究竟怎么了? 陆堂主回答不了章粮书,转而对林泰来骂道“你这个贼杀才,你说!为何要出手杀人!” 林泰来举起了手,答话说“那个......武堂主还有点气,是互殴,不算杀人。” 刚才检验过,发现这武堂主可能是昏迷后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所以导致出现短暂窒息现象。 至于满嘴鲜血,多半也是下颚被重击后,舌头被牙齿咬断的结果。 至于下巴有点粉碎,可能今后影响生活,但应该不致命吧...... 把堵住气管的呕吐物拍出来后,可能还有救,不一定死亡。 章粮书愣了愣,心里又暗骂一句“废物”,杀人都杀不死的废物。 虽然他因为安乐堂动手杀人很生气,但也很清楚,死了的武一魁,才是最好的武一魁。 只想安稳的陆堂主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人能活着,两家堂口之间就不至于不死不休了。 安乐堂智力担当宋叔暗叹几声,便尽力捏造着说“林小子也是心怀忠义之人,他看到武一魁目无尊长,对章先生不敬,又加上感到堂口吃了亏,所以一时义愤,做错了事而已。” 刚才武一魁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对章粮书也不那么恭敬的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全就是想拿这个做文章,打动章粮书。 章粮书忍不住又对着宋全劈头盖脸的骂道“忠义个屁!像吕奉先一样的忠义? 我看身手倒是挺像,为小利而断然以下弑上也挺像!你们安乐堂是不是都想学吕奉先了?” 旁边林泰来赶紧解释说“不是杀人,是互殴。” 看着躺平的武一魁武堂主,章粮书不想跟林泰来直接对话,真不是害怕,而是身份不匹配。 陆堂主没办法,只能对章粮书表态说“究竟如何善后,还请章先生示下!” 章粮书毫不犹豫的说“怎么善后,现在就把凶手交出去!然后要看和义堂那边怎么要求赔偿!” 又对和义堂哼哈二将问道“你们堂口,除了武一魁,还有人能当家否?” 哼哈二将答道“还有大嫂可以当家做主。” 章粮书便吩咐道“行凶之人交给你们,然后具体如何赔偿,你们与安乐堂直接谈。谈不拢了再找我,只有一点,不许影响钱粮征收!” 陆义斌舍不得真金白银的赔偿,恳求道“安乐堂与和义堂毕竟都是乡邻堂口,也都是给章先生办事的。 劳烦章先生从中说和一二,若安乐堂交了凶手出去,可否各自息事宁人,免去赔偿?”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驳斥说“我也没那本事,让和义堂被废了个大头领堂主,还能忍气吞声!” 听到这里,林泰来无语,谈判到最后,顶罪小弟竟然还是自己!大佬为了少赔点利益,宁愿把自己这个社团第一打手交出去! 这踏马的前朝宋高宗才能拿到的剧本吧? 和义堂堂主已经被自己打废了,安乐堂正应该一鼓作气,从和义堂身上撕下一块肉,甚至吃掉和义堂,这才应该是江湖! 也许陆堂主有很多无奈,但这担当和魄力实在差点意思,完全不像片子里那些宁死不肯交人,能抗住事的大佬。 根据阅片经验,林泰来拍着自己胸脯,悲愤的叫道“我为堂口立过功,我为堂口流过血!堂主何故弃我于不顾!” 陆堂主扭过头去,不再看林泰来。 年轻人应该知道,这就是热血江湖的另一面啊,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江湖不只是人情世故,还有冷漠残酷! 林泰来冷笑几声,既然大佬不仁,就别怪小弟无义了。 第九章 小弟无义孝女有情 今晚的变故让章先生很烦躁,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喜欢失控的局面。 便不耐烦的对和义堂哼哈二将说“今日就先这样,你们把武一魁抬回去,也把凶手一并带走!” “啊这......”哼哈二将非常为难,仰视着林泰来。 理论上来说,安乐堂是把这位凶手交出来了。 但一言不合就要暴虐杀人,身手又超出常人的强力,这样的人形兵器站在面前,他们两个又该怎么上手带走? 章先生刚才都说了,这就是人中吕布!就算是想将对方捆绑起来,也需要先靠近对方,那也太危险了。 林博士暗叹几句命运不公,自己明明是一个满腹文才的人,却要被逼着靠身体来争夺话语权,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便上前几步,对章粮书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章先生为何如此偏袒和义堂? 明明是我安乐堂对章先生更为恭敬,而和义堂又如此跋扈无礼,章先生反倒偏帮和义堂!” 章粮书见林泰来的强壮身躯离自己有点近了,不搭理人有点不礼貌,就开口答道 “因为和义堂能收上更多的钱粮,因为和义堂能出去打地盘,因为和义堂能做事!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县衙要把一都这块地方拿出来?你们安乐堂不敢应声,而和义堂就敢去插旗! 给你们安乐堂机会也不中用,还想让我偏袒你们?凭什么?” 林泰来又继续说“但以我观之,和义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宛如东周诸侯与周天子故事,章先生岂无察觉乎?” 章粮书被说中心里隐忧,很不爽的怒道“什么周天子!你他娘的别瞎比喻!” 林泰来说的是大实话,一开始也许是衙门指派堂口去征收钱粮,但时间长了后,一些坐大的堂口就不那么恭敬了,古今中外有无数类似的例子。 林泰来也顾不上犯忌不犯忌,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比喻,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周天子是在六师尽没后,才逐渐失去对诸侯的威权!” 章粮书皱眉道“你还懂历史?说这些是何意?”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又抱拳行礼道“在下飘零两世,只恨未逢明主,先生若不弃,愿侍奉左右,为先生之六师!” 章粮书“......” 这个主动投靠的转折有点生硬,让章先生很是愣了一下。 安乐堂陆堂主对林泰来怒目而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道义,对社团毫无忠义可言! 一个本社团小弟,竟然当着自己这堂主的面,公然投靠别人!刚才章粮书说他像吕奉先,吕奉先都干不出这事! 不就是社团想卖掉你平息事态吗,你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背弃社团?还有没有忠义之心了?有没有把社团当成家? 但陆堂主根据经验又能判断,林泰来这个切入点找的真准。 如果章粮书身边有了林泰来,就仿佛董卓身边有了吕奉先,足以震慑势力范围内各尾大不掉的社团。 而且吴县三十六都,不止有一个粮书,同样也能震慑其他势力范围的社团。 章先生不可能不动心吧? 却见章粮书不动声色的对林泰来说“那你想要什么?帮你摆平和义堂?”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听说今年县试下月开考,在下只求一个中式名额。章先生能担当粮书重任,想必应该能与县尊说得上话吧?” 章粮书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人形兵器竟然提了这么一个条件。 一个混社团的,踏马的要县试名额有什么用,根本没有收益! 章粮书恼怒的说“你莫不是消遣我?” 别人要县试名额,是为了下两步的府试、道试,一个社团棍徒哪有可能继续考下去? 林泰来连忙回应说“绝非说笑,在下实乃真心实意!” “你读过书吗?你会写字吗?”章粮书质问道。 林泰来回应说“区区县试而已,和读没读过书有什么关系?” 对此章粮书竟然无言以对,从这句话来看,林某人是懂县试的。 随即章粮书指着还在躺平的和义堂武堂主,淡淡的对林泰来说 “若投靠我做事,我也给你一个考验,真真正正的杀了他!后果我替你摆平!” 林泰来“......” 这个章先生到底想怎样?这是要投名状,还是要捏住自己把柄? 刚才那是怒极之下的失手伤人,算不上亲手故意杀人。 他以后可是打算混文圈的,亲手故意杀人就是一个污点。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或许都没事,很多人都干了,但亲手故意杀人不一样! 在场的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都很惊悚。 由此可见,章先生虽然一直偏袒和义堂,而且还为了武一魁被打残而动怒,但心里却是真想杀了武一魁的! 章先生想要的是和义堂,却不想要武一魁这个桀骜不驯的堂主。堂主死了换个人来做,似乎也不错。 面对章先生的心机,现在两位老江湖也不敢确定,怎么做才是对的! “怎么?连第一个考验都接不住?”章粮书对林泰来反问说,“不肯也罢,原本该怎样,还是怎样吧!” 林泰来陷入了纠结,这下真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了。 杀,还是不杀? 场内所有人都在盯着林泰来,他的下一个举动很可能会直接改变县内的江湖格局! 给林泰来陪酒的五钱小妹慢慢走到了林泰来身边,但这种气氛紧张的时候,没人在意她。 五钱小妹悄悄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这是一根尖端打磨很锐利的铜质发簪,或许是小妹平时用来护身的道具。 然后五钱小妹突然蹲下,面朝躺平的武堂主,狠狠的将发簪尖端刺进了武堂主的喉咙! 本来虽然已经濒死,但还吊着一丢丢残弱气息的武堂主,彻底一命呜呼! 现场这个惊变,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突然就如此狠辣的痛下杀手! 林泰来更是惊诧莫名,这五钱小妹突然跳出来,充当这个最后一击的凶手,到底图什么? 难不成五钱小妹对自己一见钟情,不愿意见自己成为手上沾血的牺牲品? 所以才会舍身掩护自己,动手杀了武一魁,让她自己成为了最终的凶手? 都不敢这么写! 连一直稳坐不动的章粮书,也吃惊的站了起来。 武一魁无论是生是死,都能被他当作筹码,但这个筹码却被外人废了! 他又狠狠瞪了林泰来一眼,白夸你人中吕布了,结果连个女人都不如! 五钱小妹没有将发簪从尸体喉咙上拔出,缓缓站了起来,已经泪流满面。 然后对着众人开口道“奴家是县西十一都的人,就是和义堂所在的那个十一都! 家父欠下了厚利债,被逼致死,家母为了还债,将奴家卖到这里,从此沦落风尘。” 林泰来下意识的惊讶说“什么?你刚才与我闲聊时,说的悲惨身世难道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是人人有份的模板故事!” 五钱小妹气得翻了翻白眼,差点泪水都断流了,轻轻握了握拳头,维持着悲哀的情绪 “客官们方才说到和义堂为非作歹诸事,对客官们而言,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但对奴家而言,却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如今有机会杀了和义堂堂主,为父报仇,为自己雪恨,奴家也算得偿所愿!” 然后五钱小妹又对林泰来行了个礼“感谢这位好汉爷,若无你相助,奴家也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现在还想求您一件事情,明日城门开了后,能否护送奴家前往县衙自首告官?” 和义堂哼哈二将看着堂主真死了,本该冲上前来报仇,但是五钱小妹和林泰来站在一起,又按下了冲动。 再次对章粮书说“章先生还能做主否?” 章粮书答道“她都要告官了,还能拦着不成?私底下你们自己随意,难不成面对一个弱女子,也要我来帮你们?” 陆堂主对家堂主被外人杀了,赖不到安乐堂头上,感觉自己又行了,很沉稳的说 “江湖事江湖了,告官算怎么回事?这不合规矩,林小子不许去!” 五钱小妹答道“奴家只是一个堕入风尘的弱女子而已,不是江湖人。” 林泰来没鸟陆堂主,又问道“你真要去自首?你可以跑路,这里又不在城里,夜晚不用翻越城墙。” 五钱小妹反问说“像奴家这样,孝女手刃堂主的事情,一定会流传开吧?” “那肯定。”林泰来点了点头。 陪酒女杀社团大哥,这种事确实非常传奇,绝对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 五钱小妹轻轻笑了笑,很机智的说“跑了又有什么意义?奴家为父报仇,手刃恶贼,算是孝女。 只要事情流传开了,或许县尊是个青天大老爷,会从轻发落呢。” 林泰来为五钱小妹的智商点个赞,想的真明白透彻,算是把她自身条件利用到了极致。 毕竟都知道,儒家社会审判讲究的是“情和理”,不但要合理,还要合情。 而且孝道是当今社会最大的道德之一,又是曝光度注定不小的案子,这里面就很有刷声望的机会。 对审案县尊来说,只要从轻发落为父报仇的孝女,就是白捡的美誉,胆子大的敢搏名的,甚至还敢免于处罚。 就算县尊收了黑钱不肯通融,五钱小妹还可以继续一级级上告,总能遇到个想搏名的刑名官。 第十章 灵感它又来了! 作为县西最大社团之一,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离奇死亡,必定是震动江湖的事情。 和义堂哼哈二将既然不能当场报仇,又因为报官不能带走武堂主尸首,便率先离去了。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火速赶回堂口,向还在等待讲数消息的大嫂汇报。 南濠地处城墙外,晚上无法进城去县衙,所以只能先让人找城外的巡检司报官。 苏州城城外一共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上每镇一个,负责城外的治安、捕盗等事务。 在等待巡检司官兵到来之前,主座上的章粮书双眉紧锁,心事重重。 他也没想到,原本是很普通的社团讲数,莫名奇妙就变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竟是这个结局。 虽然武一魁已经不再那么听话,但和义堂目前名义上仍然算是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堂口,仍然在给自己收税。 如果武一魁这个当堂主的这样挂掉,身后事都是麻烦事! 第一,如果和义堂内部乱了,地盘上的征税事务受到影响,怎么办? 第二,如果和义堂因为产生不满,背叛出去,彻底投靠其他势力,怎么办? 第三,其他势力的堂口看到和义堂死了堂主,趁虚而入抢地盘,怎么办? 还有第四,本想让和义堂去紧邻苏州城的一都片区打地盘,现在武一魁人都没了,谁能顶上? 但除了章粮书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轻松。 对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而言,武一魁死掉,凶手还是外人,那再好不过了。 而林泰来避免了留下亲手故意杀人的污点,至于五钱小妹,亲手为父亲和自己报了仇,心中块垒去除,更不会抑郁。 此时五钱小妹心有所许,对大恩公林泰来含情脉脉的搭话说“你不是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吗,可否给奴家写一首?” 林泰来看了眼地上的武堂主,十分嫌弃。 假如把今晚当成文坛起步时刻,画风与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在杀人现场,看着尸体写诗词,一点都不风花雪月!人家前辈们都是花前月下,醇酒名妓...... “啊,算了算了!”林泰来很委婉的拒绝说“在场的都是粗人,在文化圈毫无影响力,传播不出去,写诗也是白写啊。” 众粗人“......” 五钱小妹气恼的抿了抿嘴,又略带撒娇腔调说“留给奴家自己欣赏,也不好么?” 林泰来很干脆的答道“没有灵感!” 林博士志向远大,不想把宝贵的文坛初体验浪费在这里。 再说五钱小妹文化水平基本没有,只是个进不了文艺圈的纯陪酒粉头,虽然姿色也算美貌,但真不值得浪费宝贵的诗词资源。 林泰来心中真正向往的,是八院里的那些雅妓,花国评选能上榜的才女们,这才是刷文名的最佳伴侣。 随后林博士果断甩开五钱小妹,又凑到章粮书身前。 毕竟章粮书应该有能力运作县试名额,在人文领域,比五钱小妹更有价值! 林博士生平只爱打熬功名,不以女色为念! “章先生您看,不是我不肯杀这个武堂主,只是被别人抢先了!所以您再换一个考验条件?” 章粮书“......” 为了心心念念的县试名额,林泰来也是拼了。 此时章粮书正在深入思考下面形势,不耐烦的指了指尸体,随口道“考验条件?以今晚杀人为题,写个诗!” 刚才他耳朵里彷佛听到了别人说诗词之类的话题,顺口就提了出来,故意刁难林泰来。 “天生孝女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章先生您看,灵感这不就来了?” 一米九的林泰来负手而立,创作了穿越后的第一篇诗词。 章粮书猛然抬起了头,今晚的惊悚已经够多了,但还是这个最惊悚! 吕布也会写诗了?能文能武? 五钱小妹站在林泰来背后,眼神很幽怨。 这个无情渣男,宁肯给中老年男人写诗,也不愿给她写,这是有多看不上自己?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看上就要争取! 想了想后,五钱小妹轻叹道“本想等奴家见官公审的时候,将诗词和作者名号,当着无数观众的面诵读出来......” 林泰来立刻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臂向前,深情的朗诵道“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离怀销浊泪,逐客巳无家。 我最亲亲的小娘子你看,灵感它又来了,不过个别字词不太合适,等我再改改......” 五钱小妹听不懂,但不影响陶醉,生平第一次有人给她写诗。 林博士应付了五钱小妹,还是纠缠着章粮书,“诗写出来了,先生您的条件我已经达成,那么县试名额......” “滚!”章粮书忍不住口吐莲花,不知为何,就想泼妇骂街。 林泰来执着的说“在下要讨一个说法,说好了交换条件的!” “那我就给你一个说法!”然后章粮书指着五钱小妹,脸上又浮现出悲天悯人的气息。 “你看,多么美貌的小娘子,只因为杀了一个堂口的堂主,就要面临着极度凄惨的命运。 也许你们想,县尊肯定会从轻发落,谈何凄惨?其实阳光下的审判并不可怕,最可怕却是审判之前的黑暗阴影! 她去县衙的路上,会不会被截杀丧命?她以待决犯的身份,大概会被关入县衙女牢看押,在里面会不会遭到强暴?会不会暴毙身亡? 和义堂如果打算报复,是有能力做上面这些事情的,你们她说凄惨不凄惨? 但是,我可以出手庇护她,保证她安稳的等到审判!这样交换的条件,你要不要?” 林泰来“......” 不是林泰来智商不如章粮书,实在是章粮书手里的资源远比林泰来多,所以能占据主动权。 在利益博弈中,就算再聪明,手里没有资源硬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林泰来以为,县试名额没戏了,但却又听到章粮书继续说“当然,我会给你们安乐堂一个机会,换取一个县试名额。 那就是将一都片区里的第一、第二、第四、第五这四个图,交给你们安乐堂打理!” 本来是林泰来个人一直在争取县试名额,结果说到这里,章粮书把交换对象转化成了安乐堂。 先前本来已经议定,把这几个图新地盘交给和义堂的武一魁,结果现在不知为何,章粮书又换成了安乐堂。 对县试名额势在必得的林泰来没得选,当即就说“可以!” 章粮书踮着脚,勉强拍了拍林泰来的肩膀,大加赞赏的说“年轻人想出头,就要敢于搏命啊!” 卧槽尼玛!老江湖陆堂主的脸都绿了,差点就想冲上去,堵住林泰来的嘴!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为什么交过来的地块是第一图、第二图、第四图、第五图,唯独没有三! 因为吴县一都第三图,已经被申家插旗,啊不,设立义庄了,而且义庄肯定要继续向周边各图扩大! 当今在位的申首辅那个申家! 五钱小妹感动到热泪盈眶“林爷你都是为了奴家才赴汤蹈火,只要奴家能从官司里出来,就必不负你!” 林泰来“???” 不要搞道德绑架,不要总想找机会以身相许! 第十一章 大嫂堵人 这边事情都议定,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也连夜赶回去了,他们害怕和义堂发疯,直接抄家。 而林泰来作为证人留了下来,和五钱小妹一起等待官差。 其后巡检司的人到了,看住了尸体现场和自首人犯,其他人各自休息。 及到次日天亮后,一名副巡检带队,押送着五钱小妹前往县衙。尸体就继续留在原地,等待县衙仵作来验尸。 其实衙门收状都是有固定日期的,其他时间不受理案件,唯有人命、强盗等重案可有随时报官。 在章粮书的运作下,巡检司几乎倾巢出动,派了四十名弓手押送五钱小妹,防止在路上被报复截杀。 这算是章粮书表示履行承诺,临走前又对林泰来说“你作为证人,也许会被召唤上堂,近期不许出门二十里!” 林泰来对上公堂有点抵触,毕竟是他亲手把武一魁打成濒死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生污点,再说社团人天性就不喜欢上公堂! “能让你上堂当证人就不错了!”章粮书叱道“不然按你殴伤论处,毁人一牙赔七石米,你要赔多少石? 若苦主重伤成疾,家产赔一半!眼睛打出问题,还有杖刑一百和流放!” 因为昨晚没有直接给县试名额,林泰来心里还有气,轻轻顶撞了一句说“民不告官不究,武一魁这苦主如果爬起来去告状,我也认了。” 昨夜杀人地点发生在胥门外南濠街,而县衙就在胥门里不远,路程并不长,只是要穿过城墙胥门。 南濠本来就是繁华的大商业街区,清早更是有许多人在胥门外等待入城。 所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出现,就引起了无数路人的关注,随即陪酒女杀社团大哥的劲爆新闻,就快速的传开了。 林泰来把五钱小妹送到了胥门,然后就打算离开返程,回横塘镇堂口去。 此时林泰来忽然想起,从胥门外护城河一直到大运河,都是吴县一都的片区。 按照章粮书的规划,这片以后都将是安乐堂的地盘? 正想着这事时,林博士一转身,迎面就碰上了几个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当中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身穿非常崭新的孝服,若用两个很俗烂的成语来形容,就是艳若桃李和冷若冰霜。 再看对方其余几个人的社团气质,林泰来立刻就能猜出,中间这女子大概就是和义堂成员所说的大嫂了。 虽然她穿的是孝服,但脸上妆容不减,露出的手指头依然是丹蔻。 对此林博士心里暗暗嘀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嫂。 简单评估了一下敌我战斗力,林泰来就比较安心了,这副身躯虽然很不文人,但有时候也真有好处。 “武夫人?”林泰来还是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这时代礼崩乐坏,各种称呼也混乱而不讲究起来,林泰来也不确定应该怎么称呼对家社团的大嫂。 朴实点的武大娘?还是更象形一点的武大奶奶?最后还是选择了通用的夫人。 和义堂大嫂冷冷的纠正说“不必称我武夫人,唤一声范娘子即可!” 从这一句对话,林泰来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某些性格特征。 第一点就是直接自称为我,而不是奴家或者妾身之类的谦词;第二点就是对外称谓不愿用夫姓,直接用自己本姓。 姓范?林泰来立刻就想到了范仲淹的那个范! 和义堂主要地盘在十一都,挨着天平山,而范氏义庄就在天平山下!很多范氏族人也聚居在这里! 莫非这位大嫂也是范氏出来的?但如此年轻,又是范氏的人,嫁给武一魁这样四十来岁的社团人,很有点不可思议。 再联想起武一魁在章粮书面前的嚣张,林泰来又产生了一个猜测,难道武一魁已经得到了范家的撑腰?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范娘子就是纽带? 林博士一边琢磨着,一边主动出击,有恃无恐的嘲弄道“范娘子只带这么几个人来,就想堵我?” 和义堂大嫂冷笑着,不屑的说“堵你还需要带人?几句话就能办了你!” 林泰来十分诧异,难道自己要被嘴炮了? 大嫂轻轻扬起了柳叶眉,“不信?我听说,你想要一个县试中式名额? 假如我以苦主遗孀身份,告你殴伤丈夫,致成重伤,你猜会怎样? 官司赢不赢无所谓,我可以一直想法拖着,不知道作为重案被告的你,还能报名县试吗?” 林泰来“......” 看来自己昨晚可能表现的过于心急了,被人当成把柄拿捏了。 所以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无所谓,只是我一个附庸风雅的想法而已,我们这些江湖中人谁会在意什么县试啊?” 范娘子没有纠缠县试话题,挥了挥手,让左右退后几步,然后单独对林泰来说“我猜,昨晚最后章粮书一定会把一都片区分给安乐堂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这种消息瞒不住的,否认也没有意义。 范娘子毫不客气的说“不是我小看,陆义斌那个废物,根本没有能力在一都站住脚,也没有那个胆量! 但是假如你去了一都,我们之间可以合作。县试对你肯定重要,我是不会坏你县试好事的,这就是我的诚意。” 林泰来疑惑不定“我可是你的杀夫仇家。” 范娘子望着胥门,轻描淡写的说“杀人凶手不是那位粉头么?你和先夫动手互殴而已,在棍徒这个行当,打架又能算什么?” 林泰来虽然没啥混社团抢地盘的心思,但确实很好奇,就多嘴问了句“你能怎么合作?” 范娘子往前凑了凑,靠近林泰来耳边,悠悠的说“到时你带着一都片区,转投我们和义堂。 而我可以嫁给你,两边彻底合二为一,力压群雄,成为苏州城最大的堂口,岂不美哉?” 啥?第一次见面就谈婚论嫁,合适吗? 这个疯狂的提议,林泰来很是失神了一瞬间,但他志向不在社团事业,所以无欲则刚! 除了这几句,范娘子没有再多余说些什么,恰到好处的转身就走,要留给听众足够的遐想空间。 林泰来提醒了一声“武堂主的尸首在那边!” 范娘子毫无夫妻之情的说“我又不是来看这个废物的!” 见范娘子对武一魁这种态度,林泰来忍不住又犯嘀咕,难道表面嚣张的武一魁只是个范家的黑手套?不行了就再换一个? 陆堂主在她口中是废物,武堂主在她口中也是废物,难道就看自己不是废物? 背对着林泰来,范娘子的眼神由冰冷变成了狠厉,这个横塘林奉先到底会不会上钩? 根据哼哈二将带回来的消息,这厮依仗武力,目无大小规矩,毫无道义忠诚可言,连章先生都把他比喻成吕奉先。 自己这样引诱,也算投其所好吧?貂蝉干过的事情,自己也能干! 生平只爱打熬功名的林泰来很快就把和义堂美艳大嫂抛到脑外了,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 当他赶回横塘镇堂口时,收获了一片社团小喽啰的崇拜。 大家都认为,其实是他两拳打死和义堂大哥的!连县衙大佬章先生都称赞为人中吕布! 所有人都认为,林泰来要出头上位了! 不过现实却浇了热血小弟们一头冷水,林泰来刚回到堂口,陆堂主便下令,让林泰来上聚义厅立规矩,接受堂规处分! 第十二章 不看孙子兵法! 林泰来来到聚义厅前的时候,只见廊下阶下立了二十来号人。 只能说,这陆堂主也真看得起林泰来,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林泰来当场开打,所以才布置了如此多人手防备。 不过这些社团小弟们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都是充满敬仰的。 两拳直接打爆对家堂主大哥这样的事情,在社团小弟们的心中,几乎相当于关羽万军之中斩颜良文丑的神迹了。 林泰来这个穿越者,对堂口真没什么归属感,如果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早就跑路了。 但很可惜,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林泰来目前暂时只能在堂口里委屈着自己。 他们林家田地就在安乐堂地盘上,因为他在安乐堂做事,家里交保护税时可以少加点损耗,对一个人多地少的贫困家庭来说弥足珍贵。 而却如果他跑路了,家里会不会遭到社团的报复,也实在说不准。 聚义厅上坐着三位头领,堂主陆义斌在中间,二头领宋全、三头领徐大升分列左右。 其他几位地位略低的头领,大概都被下乡去催收欠税了,这才是堂口的主业正事。 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口中道“见过堂主,见过列位头领!” 陆堂主咳嗽一声,严肃的说“这次出去与和义堂谈判,你一不敬尊长,二擅自动手生事,三胡乱承应堂口事务,四未经许可点了五钱档次粉头,总而言之,犯了数条堂规!”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听着,自从昨晚陆堂主想着卖掉他开始,这位堂主在他心里也就没什么敬意可言了。 不能为小弟顶包扛雷、甚至牺牲性命的大哥,要之何用? 再说了,林泰来现在各方面都是有恃无恐,也不怕陆堂主真把自己怎么样。 作为冉冉升起的金字招牌双花红棍,又刚为社团除掉最大强敌,陆堂主如果公然搞自己,无异于自毁长城,这社团人心就散了。 “若照例处罚,该将你从堂口除名!”陆堂主很有威严的喝道。 难道能从这垃圾社团脱身了?林泰来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喜的说“还有这等好事?可以可以!” 陆堂主“???” 这是什么意思?姓林的是不是想过档到别家了? 宋二头领连忙补充说“贤侄不要误会!堂主的意思是,如果你拜堂主为父,就可以免去堂规处分!” 林泰来再次睁大了眼睛,别人都称自己为横塘林奉先了,怎么陆堂主怎么还不死心?就不觉得犯忌讳吗? “贤侄意下如何?”宋二头领又问道。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拒绝说“不愿意!” 三个字,直接把天聊死了,上次林泰来拒绝的时候,用词还是很委婉的,这次就更委婉了。 陆堂主捻须沉吟说“那样就免不了处罚了。” 林泰来接了一句“堂主别走流程了,直接说结果吧!” 陆堂主“......” 头领们面面相觑,这林泰来到底有没有情商,给头领们一点面子不行吗?这样说话,还怎么让头领们下台! 没奈何,还是宋叔出面打圆场,绞尽脑汁的想着词,对堂主劝道“林贤侄终究是打爆了武一魁,为堂口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于林贤侄的功过,要一分为二的看待,我建议是七三开,七分功,三分过。” 陆堂主深深吸了口气,先提醒自己年纪大了,脾气要稳重,然后才说“念及你为堂口立功,赏你做个伍头,去看娼窝场子吧!” 安乐堂在横塘镇上,有两家自营产业,一个是娼窝,一个是赌坊。都是非法的生意,但也没人管。 光凭替官府下乡收保护税,是养不活社团的,必须还要有其他进项来补贴,每家社团都一样。 在镇上看场子,比辛辛苦苦冒着危险下乡收税轻松多了,所以算是好差事。看娼窝场子如果不嫌脏,还有机会顺便揩点油,吃点肉。 但林泰来毫不犹豫的说“不去!” 在陆堂主眼里,去负责看场子这算是一种嘉奖了,没想到竟然被林泰来断然拒绝,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可是林泰来志向远大,希图功名之路,不想留下这种人生污点! 以后自己如果发达了,肯定会被人挖黑历史。如果被发现,自己当年是看小镇娼窝场子出身的,怕不要社死? 这下连宋叔也怒了,叱道“难道你还想去看赌坊场子?不怕撑死你!” “赌坊也不去!”林泰来很坚决的说。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把堂主给你做?” 林泰来提议说“要不堂口在镇上建一家私学,招点教师学生,我去学堂坐馆?” 陆堂主心口有点隐隐作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新秀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累了,把堂口解散算了! 头领们都犯了难,为了服众,肯定要给林泰来升一下位置,总不能还让当小喽啰,但林泰来总是不接受就难办了。 而且安乐堂就这么些位置,没有再多选择给林泰来了。 今天没怎么说话的三头领徐大升忽然插话说“要不让林泰来去卖鱼?”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不禁有点恍惚,难道徐头领你是看完《狂飙》后穿越的? 在横塘镇南边,胥江码头那里有个鱼市,是苏州城周边最大的鱼市。 虽然这是官市,不是安乐堂的自营产业,但委托给了安乐堂看场子和收费。 徐三头领所说的卖鱼,就是说去鱼市看场子。 陆堂主已经无欲无求,无力的挥了挥手“愿意去就去吧!” 在宋叔的瞪视下,林泰来接受了这个“升赏”,不然都没法下台了。 镇上就这么大,胥江码头鱼市距离安乐堂总部也没多远,当即宋叔就准备带着林泰来,去鱼市上任了。 “现在你风头正劲,且安稳几天!正好去看看场子。”宋全叮嘱说。 林泰来随意的点点头,虽然对社团工作不感兴趣,但为了生活,目前还是要打这份工。 宋全又继续叮嘱说“横塘镇的码头位于大运河和胥江交汇处,往来达官贵人不少,你要小心为上,万万不可轻忽。” 随后宋全又问道“还有什么想带的?一并带过去。” “拿几本书吧。”林泰来答道,既然想走科举功名之路,看书还是有必要的。 作为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很专业的答道“我那里有本《孙子兵法》。” 林泰来断然拒绝“不看《孙子兵法》,我要看《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宋全“......” 这林贤侄真真是魔怔了! 第十三章 我想吃鱼了 江南乃水乡泽国,所以苏州人民和鱼的关系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善于用鱼做事。 早在两千年前的东周春秋时代,著名的专诸刺杀吴王僚事件,就是用了鱼杀人。 如今大明苏州城以及周边市镇乡村,定居人口多达一两百万,而且经济繁荣,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发达地区,鱼类产品的消费需求自然巨大。 水域面积广阔的太湖距离苏州城只有三十多里,就是一个重要渔业产区,湖周边各县仅仅在编的船户就有上万。 在没什么冷链技术的这时代,鱼类大都只能就近销售,若想吃个新鲜,运输路程当然不能太长。 从太湖到苏州城,里程最短的运输路线就是从湖边胥口镇沿着胥江向东,可以直通胥门。 而横塘镇就是这条运输路线上,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市镇节点,向东再有个十来里就到胥门和南濠了。 而且横塘镇边上还有南北大运河通过,向北可以抵达极度繁荣的枫桥上塘、虎丘山塘片区,交通条件十分便利。 所以就在横塘镇南码头这里,形成了颇有规模的鱼市,主要以批发为主,零售很少,是不错的税源,所以衙门就把这里变成了官市。 而大明衙门又是“小政府”模式,鱼市就交给了同在横塘镇的安乐堂看场子。 说到底,看鱼市场子就像下乡征收钱粮一样,还是替衙门干活的。 在鱼市里,有三名安乐堂底层成员,称为鱼市三人组,负责日常事务。 一个姓唐的老头,因为会写数字和精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所以负责看管鱼斗、收费、记账。 另外两个年轻人是两兄弟,分别叫张文和张武,负责维持秩序,调解纠纷。 鱼市面积规模与后世大点的菜市场差不多,用粗糙的木栅栏简单圈了一块地,另外还包括了一大片码头。 很多新鲜的鱼都是在船上存着,在岸上找好客户又谈好了价格,才搬运到陆地上进行交割。 而在陆地上直接摆出来的鱼,大都是经过再加工的,比如干鱼、咸鱼,乱七八糟成堆成筐随意放着售卖。 新上任的安乐堂鱼市伍头林泰来捂着鼻子,在充满鱼腥味的地盘上巡视了一圈。 然后林泰来走到栅栏外上风口,稍稍远离了鱼市几步,才放下了手,重新开始自由呼吸。 缓过气来后,林博士自言自语的叹道“本以为我拿到的是卖鱼的剧本,结果竟然是市场管理员的剧本。” 张文张虎两兄弟满脸崇拜的看着林泰来,搭话说“听说林伍头打爆了和义堂武一魁,于是县里章先生做主,要把一都这块宝地分给安乐堂打理。 我们兄弟都以为,林伍头你会去一都打江山,却没想到,你这样的猛士竟然会来鱼市坐镇! 莫非堂口以后的重点发展方向,就是鱼市和码头了?”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别叫我伍头,这名称太难听了。” 张氏两兄弟疑惑的问道“可这是堂口规定的职级,不然又该怎么称呼?” 林泰来指示说“我这个职位可以称为坐馆,鱼市坐馆!” 两兄弟一起愣了愣,“坐馆?那不是在别人家教书的意思吗?这职称与堂规不合......”云九小说 林泰来斜视着两兄弟,活动着指关节,“堂规是什么我不懂,但我是个喜好风雅的人,今后请称我为林博士。” 这个称呼,也算是林泰来对上辈子的一种念想吧。 博士在古代就是博学之士的意思,也是朝廷一种职官,但这时代已经被民间滥用了,开茶馆卖茶水的都叫茶博士了。 又好比翰林待诏,同样被各式民间手艺人拿来当称呼了。再后来,有了剃头理发这个行当后,连托尼老师都叫待诏了。 所以“林博士”这个称谓,民间也流传着,没让张家两兄弟太稀奇。 反正在鱼市这真一亩三分地上,目前就是这位老大说了算,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林泰来确定名分后,又问道“再说说,这鱼市流水大致如何?” 张文答道“我们一年能收个百来两银子规费,一半交给县库,一半交给堂口,再详细就要问唐老头了。” 靠!林博士忍不住就骂了街,别家小说里,银子跟纸糊的一样,成千上万的进进出出。 到自己面临的现实里,几十两上百两听起来都像是巨款了,还要全部交上去。 不是林博士贪财,只是按当今这世道,没钱怎么去科举?他林博士又不是天纵之才,可以凭借硬实力去真实一下。 县试相当于小学毕业考,府试相当于中考,道试相当于高考,考上秀才相当于考上大学。 然后乡试就相当于大学毕业后参加国考,会试相当于体制内部选拔考试。 即便是仅相当于小升初的县试,就算章粮书真肯帮忙,大概率也是找知县的师爷说项,知县本人是不会直接参与交易的。 按照行规,就算师爷点头了,也要有点心意送上!这钱都是要林博士自己来出的! “还是要抓紧创收啊。”林泰来叹道,晚明这世道风气已经不好了,打熬功名真心离不开银钱。 不仅仅是小升初县试,还要为以后的中考府试、高考道试做准备。 只有考上秀才,在这个社会才算是相对安全了,相当于当上了合法的民意代表吧。 林泰来神情复杂的望了眼鱼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靠着鱼市呢? 见新上任的老大好一会儿不说话,张文张武主动询问道“坐馆还有何吩咐?” “阿文阿武啊,我想吃鱼了。”林博士淡淡的说。 得益于大量的阅片经验,脑中已经闪现出了数种欺行霸市、巧取豪夺的主意。 林博士本来不想这样捞钱的,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罢了罢了,大不了下手轻一点,就当为大明市场规范化管理水平做贡献了。 张文张武一起应声,很积极的说“我等这就去找商户要几条最新鲜肥美的,让坐馆吃到饱!只是不知坐馆喜好什么鱼?”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说“若论最喜好的,当然是黄鱼喽,大黄鱼和小黄鱼,咱都喜欢!” 文武两兄弟顿时为难起来,“黄鱼是海鱼啊,北边常熟县那边的鱼市才有,咱们这里都是湖鱼河鱼。” 鱼市三人组的另一个人,唐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文张武身后,替林坐馆骂道“蠢死你们两个算了!” 两兄弟这才恍然大悟,坐馆这是想捞钱?是不是还想带着他们一起干? 唐老头负责收费,刚才一时走不开,这会儿得了闲,才赶紧过来陪着新老大。 骂完两兄弟,然后见多识广的唐老头才对林泰来说“坐馆如果想多吃点鱼,未必容易啊。 卖鱼的船户也都是互相呼应的,里面也有鱼霸,一起大闹起来,以堂口的人力也压不住。” 安乐堂能养得起的社团小弟,就那么几十号人,还经常分散下乡催收钱粮。如果猛然遇上突发群体事件,还不一定谁打谁。 三人组在鱼市,大多数时候,只是打着官府的名义办事而已。 面对新收的小弟,林泰来极具理论的鼓动说“我大明的商税太少了,凭何农户税那么重,商税就那么轻? 我们身居其位,正应当替天行道、平均赋税!” 唐老头“......” 林博士你这口号,确定不是想发动起义? 鱼市三人组又彼此对视一眼,感觉有点信心不足的样子。 林泰来又为大家鼓劲说“在执行中,只要做到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就一定可以成功! 你们放心,我自有章法,包管上上下下心服口服!加油干,生活会越来越甜!” 随后林泰来吩咐说“不过要等几天,今晚先一起聚餐合计合计。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现在去趟镇上铁匠铺进行准备。” 唐老头疑惑的说“去铁匠铺准备什么?” 林泰来实话实说的答道“打造些趁手的兵......什物,不然怎么吃鱼?” 鱼市三人组“......” 这是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望着背影,唐老头长叹道“这一亩三分地的江湖,只怕又要血雨腥风了!” 张家兄弟倒是有点兴奋,跃跃欲试。 第十四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林泰来到鱼市扎职已经两天了,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细节。 比如说这里的批发交易,根本不用秤之类的工具称斤论两,而是用鱼斗。 这鱼斗很像收粮用的斗器,由县衙制作的标准衡器,有大小两种。 将鱼装满鱼斗,一大斗就当十斤算,一小斗就当二斤半算。 平常鱼斗由唐老头保管,每次交易的时候,要向唐老头申请使用鱼斗,并缴纳规费四文钱或者六厘银。 每年收上来的百十两规费,就是这样一文一厘积攒起来的,这时代的市场管理水平也就这样了。 林泰来虽然熟悉了环境,但不意味着适应,尤其是那浓重的鱼腥气。 鱼市里有两间屋,是给看场子的人使用的,以及保管鱼斗等重要物品,可是林泰来不喜欢坐在鱼市里。 他将躺椅放在了鱼市栅栏外的上风口,又临近胥江水面的地方,尽力避开鱼腥味道后,然后安逸的躺平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仿佛沉寂下来,南濠街讲数之夜打爆和义堂堂主,仿佛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自从穿越以来,各种事情一直很紧张,一件接一件的,直到现在才有了些许松闲时光。 二月早春,虽说乍暖还寒,但今天阳光还算不错。 叼着草叶,哼着小曲,晒着太阳,隔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再眺望着对岸辛苦耕作的农夫。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仿佛觉得,就这么守着鱼市过也不错。 年轻人混社团虽然收入不高,被看成游手好闲的棍徒,还有不小的危险性,被打死打残例子时有耳闻。 但混社团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去辛苦种地和被官府抓差服役,这也是林博士还混在堂口没有跑路的原因之一。 至于危险性,林博士感到这具身体还是很有安全感的,只要防止喝酒断片就没有太大问题。 又说到安全感,林泰来就想起了正在镇上铁匠铺制作中的兵......什物。 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略微复杂,铁料加上人工后,价格很贵,即便是社团合作铁匠铺,也不能白给自己。 没奈何,林泰来只能又跑了一趟堂口,找到负责社团财务的主计宋叔,以奖金名义,申请了一点制作经费,才算勉强付了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花钱打装备是非常值得的。 鱼市与其他市场有个不同,交易高峰期是早晨和傍晚。天黑闭市后,三人组来到林博士的躺椅前,汇报今日的情况。 林博士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巡检司吃顿饭,拉个关系?” 城里面的治安靠衙役和各街坊甲役火夫,而城外治安就靠巡检司了。 苏州城外周边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每个市镇都有一家巡检司,横塘镇也不例外。 正常情况下,巡检司和堂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因为上家都是县衙,只是功能各自不同。 林泰来就想着,如果在鱼市大动干戈,啊不,是深化改制后,说不定就有要用到巡检司的地方。 林博士倒不是担心矛盾激化之下,会出现群体性事件,这个他自己搞得定。 他担心的是,在商品经济市场规律的作用下,卖鱼船会离开横塘鱼市,去别处卖鱼。 所以可能需要拥有执法权的巡检司帮忙,在横胥口设卡拦截,把来自西边太湖、南边石湖的卖鱼船全部堵在横塘镇。 唐老头点了点头“是应该请,巡检司毕竟是手握兵丁的官衙,交好可有备无患。 只是问题在于,坐馆你有钱去结交巡检司么?” 林泰来“......” 可恶,构想虽好,但没有钱! 连打造装备的经费,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找宋叔特批的。 有时候就想,干脆当个纯粹的金牌打手算了,那就没这么多事业型的烦恼了。 “还是说说鱼市改革内容吧!”林泰来有点意兴阑珊的说“第一条,要收卫生费!看鱼市内乱七八糟的,各种垃圾遍地,成何体统! 所以要收取卫生费,但凡想进鱼市卖鱼的,先交卫生费再进场! 回头再从周边乡村找两个年老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家,随便管几顿饭,让他们打扫鱼市!” “坐馆高见!”三人组一起应声。 其实想到这个名目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执行下去,这就要靠坐馆去说服商户了。 林泰来继续说“第二条,以后开始收摊位费!” 唐老头心有疑问的说“坐馆所说的摊位费,莫非是商家门摊银的变种? 但按照朝廷规定,有铺面、门市或者有固定设施的沿街摊贩,才许收取门摊银。 鱼市内这些卖鱼的,就算是卖干鱼咸鱼的,也是用筐随意摆放,从无固定摊位,不符合收门摊银的条件。” 林博士若有所思的说“是摊位费,不是门摊银!至于你说没有固定摊位就没有收费依据,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没关系,在鱼市地面上画格子!摆放或者交易,必须在格子里进行!每块格子就是一个摊位!” 鱼市三人组无语,坐馆你这个画出来的摊位,成本还能更低吗? “而且还可以通过定期调整摊位,再多收一笔好处!”林泰来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又补充了一句。 唐老头搜肠刮肚一番后,发自内心的称赞道“说书人讲,上古贤人周文王治理西岐时,可以做到画地为牢,西岐大治! 我看坐馆此举,有古人之风也,小老儿深感敬佩!” 林泰来“......” 真是国家不幸,这样的人才,居然只能委屈在鱼市,当一个管鱼斗的老棍徒。 又听到唐老头说“坐馆如此锐意进取,只怕鱼市要起大风大浪了!” 林泰来不禁若有所感,豪情万丈的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半天没插上话的文武二兄弟诧异的说“坐馆说反了吧?明明是风浪越大,鱼越便宜才对。” 林博士“???” 二兄弟难得能跟坐馆显摆一下知识,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的详细科普起来。 “太湖那地方,捕鱼船里最大的一种叫罛船,往往长达八九丈,四船一组作业。 这种罛船太大,不能靠码头,不能进河道,只能一直漂浮在太湖水面上,以风浪为动力。 只有太湖上起了大风大浪的时候,罛船才能作业捕鱼,鱼市鱼价反而便宜。 如果没有风浪,罛船就只能锚定在湖面上,无法捕鱼了。 所以说,风浪越大的时候,鱼价怎么可能越贵啊,哈哈哈哈......” 历史这东西吧,术业有专攻,没有人可以精通所有细类,林博士这个半瓶子醋也不例外。 最后林泰来沉着脸下令说“过几天开始收新规费时,你们两兄弟去码头上,直接向上岸的卖鱼人收钱!” 又过了几天,随着林博士的安全感进一步加强后,改善鱼市的号角吹响了。 在早春阳光下,林博士习惯性的在躺椅上享受安逸,唐老头在旁边汇报事情。 忽然视野里的胥江河道上,出现了一艘很醒目的彩舫,而且这艘彩舫正渐渐靠岸,当然是在稍稍远离鱼市的码头。 林博士立刻就站了起来,有点期待的望过去,彩舫上会不会是什么名门大家闺秀,还是花榜名姬? 正在幻想的时候,从彩舫上搭出一块木板,然后有个身形袅娜的女子登了岸。 林泰来使劲望了两眼,便大失所望,又躺了回去。 这不是和义堂那位大嫂吗,孝服红颜还是那么带劲,可惜在人文领域没有价值。 范娘子上了岸后,转头也看到了同样醒目的林泰来,便移动脚步走了过来。 然后寒暄说“可真是巧了,不想顺路遇到了林壮士。你这样的安乐堂第一好汉,居然在这里看管鱼市。” 林泰来心里叹口气,这待遇怎么像网文主角似的,便很真实的说“你不就是专门来找我的吗,还说什么顺道偶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话直接点。” 范娘子嘴角抽了抽,回应说“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随即却见从镇上又过来了一行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巡检司的王巡检。 范娘子挑衅式的瞥了林泰来一眼,然后朝着王巡检迎上几步,“怎么敢惊动王老爷迎接,折杀我了!” 王巡检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别有心思的说“今日春光甚好,索性出来透透气!” 转眼间,两人走到了一起,与林泰来隔着十余步,有说有笑起来。 林泰来无语,难道范娘子到横塘镇,是为了约见王巡检,确实是顺道偶遇自己? 旁边唐老头捻着稀疏的白胡须,幽幽的说“坐馆!这娘们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 她这是故意当着你的面,与其他男人亲近,以挑起你的妒忌,玩弄你的心灵!” 林泰来暗叹,让唐老头蹉跎一辈子,简直是国家的损失啊。 正在这时候,忽然从鱼市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嚣。 林泰来转头望去,却见张文张武两兄弟大呼小叫,惊慌失色的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过来。 而后面则有十几个人穷追猛打,看起来都像是卖鱼的船民! 林泰来不禁又叹了口气,这矛盾终究还是激化了,鱼市改制任重道远啊。 第十五章 义薄云天 被十几个船民追着打的张家兄弟虽然表面惶恐,其实心里稳的一批。 因为坐馆林博士就在视线范围内,只要跑到人称横塘小奉先的林博士身边,肯定就安全了。 眼看距离林博士只有十几步时,却见林博士一个鹞子翻身,从躺椅上下来了,然后又是一个兔起鹘落,人就跑远了。 张家兄弟差点就看傻了,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林坐馆你怎能身先士卒的跑了? 所幸在求生欲的作用下,两人还在下意识的继续狂奔。 本来正在说笑的范娘子和王巡检,听到喧嚣后,就停住了交谈,也一起向鱼市方向看去。 林泰来冲到王巡检旁边不远,回头就对追打过来的人群大喝道“横塘巡检司的官爷在此,谁敢造次!” 王巡检为了在范娘子面前显摆,今天特意穿着官袍出来,一身屎绿色的九品袍服还是非常耀眼的。 追打过来的船民听到林泰来的叫声,又看到王巡检身上的屎绿色官袍,就渐渐的停住了脚步,但仍然不肯离去。 刚才林泰来就想和王巡检搭话,可惜王巡检眼中只有孝服红颜范娘子,没有搭理林泰来。 这会儿借着船民闹事,林泰来就对王巡检说“王大人!这些卖鱼的船民发起暴动,还请巡检司速速出手平暴!” 王巡检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身边就带了两个随从,拿什么平暴? 不对!这事与他王大人有什么干系? 于是王巡检毫不客气的对林泰来拒绝说“巡检司职责只管缉私捕盗,这些船民又不是盗贼和罪犯! 他们只是和你们鱼市起了纠纷,你们之间自行解决!用不着巡检司出面!” 这件事的性质,就类似于乡下宗族之间打架械斗,如果没有县衙特别指令,巡检司根本不会去管。 基层自有基层的游戏规则,巡检司又不是万能的!https:/ 听到王巡检的推脱,林博士丝毫没有沮丧,反而中气十足的说“既然王大人授权给在下,在下这就去解决纠纷!然后再来向王大人复命!” 王巡检“???” 然后林泰来就迎着暴动的买鱼船民,大步的走过去。 这伙卖鱼船民的领头人是一个黑黝黝的光头大汉,隔着躺椅,对林泰来叫道“你就是鱼市新来的什么狗屁坐馆?” 林泰来没有理睬光头黑汉,先弯下腰。将手伸到从躺椅下面,然后摸出了两把修长的东西。 材质钢浇铁铸,通体宛如竹节。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王巡检先惊讶出声道“咦,竟然是铁鞭!” 这是大多数时候只存在于说书话本里的武器,现实里用铁鞭的人实在太罕见了。 林博士上辈子在搏击兴趣班玩的时候,和教练闲聊讨论过,除了指虎之外,拳手用什么兵器最趁手。 那教练认为,在常规兵器中,最适合拳手的是双刀,攻防和搏击拳路比较接近,用打拳的架势去使用双刀,可以近乎无缝切换的实战。 虽然大明官府对刀剑管制比较宽松,但在当今社会形势还算稳定的时候,双刀并不是适合社团人士当成常规武器使用。 第一是双刀太扎眼了,上街就很瞩目,一点隐蔽性都没有,衙门也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进出城门都可能遇到刁难。 第二是杀伤力不好控制,社团日常战斗等级只是抢地盘打架而已,用刀砍杀太容易直接出人命,完全犯不上。 所以林泰来经过思考后,决定打造两条竹节铁鞭作为常规兵器,在他这个外行人的想象里,刀劈和鞭砸姿势似乎差不多。 反正无论如何,日常打打社团战足够了。虽然听别人说,铁鞭比砍刀杀伤力更大,但林泰来还是觉得铁鞭杀伤力相对更好控制。 当然对正常人而言,刀和鞭两者完全不是一种类型武器,同级单鞭都比单刀差不多重一倍了。 用刀讲究迅捷轻快,而铁鞭挥舞起来太费力,所以正经人谁能用得了铁鞭? 但林泰来又不是正经人,对他这具身体的力量而言,挥舞两条五六斤的铁鞭举重若轻,一样可以剽疾迅猛。 其实再重也能挥舞起来,但持久性就不行了,而且铁鞭太重的话,也容易砸死人,日常并不需要那么大威力。 这群卖鱼的船民看到铁鞭,也有点发愣,在常人的认知里,用鞭都算冷门兵器了,更别说是两条。 此后便见林博士二话不说,跳着奇怪的步伐,双手持鞭一前一后,慢慢靠近了人群,但又没有贸然冲进人群,只在外圈游走。 这群卖鱼船民的领头人,也就是先前开腔的黑脸大汉又大喊一声“一齐并肩子上!” 随即他一马当先的手持船桨,冲向林泰来。不过在林泰来那魁伟的身形衬托下,这黑脸大汉就完全称不上大了。 其后一群船民便尾随着黑脸大汉,一起冲了过来。 面对人群的攻击,林泰来一边跳着步伐躲闪,一边挥舞着双鞭反击,左一鞭,右一鞭的很有节奏。 铁鞭本身重量连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砸过去后,几乎蹭之就伤,触之就残! 大多挨上一两下,就失去了战斗力!这还是林博士为人仁厚,没有死命往要害招呼的情况下。 第一个吃了鞭砸的就是黑脸大汉,整个肩膀被打得动弹不得了,倒在地上直哼哼。 又仅仅几十个呼吸后,十几个暴动的卖鱼船民几乎都倒地不起了! 其实打到后面,好几个人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往码头逃跑了。 但就连跑步速度也不如拥有一米二大长腿的林泰来,仍然被追上后补了几鞭。 林泰来蹲在黑脸大汉身边,拄着铁鞭,亲切的询问说“为了省下几文钱的卫生费、摊位费,却要掏出如此多汤药费,这值得吗?” “有种杀了我!”黑脸大汉悍不畏死的叫道,在太湖风浪里讨生活的,还能没有几分血性? 林泰来很心疼的回答说“别这样说,如果打死了你们,谁来鱼市给我送钱?我怎么舍得杀你们?” 黑脸大汉还是很强硬的回应道“休想!” 林泰来突然站了起来,举着右手铁鞭,狠狠的砸向自己这几天经常用的躺椅! “哗啦”一声刺耳响声后,足以承受二百多斤体重的坚固躺椅,瞬间被打了个粉碎! 黑脸大汉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霸道的实力?如果着一鞭砸在自己脑门上...... 再次对黑脸大汉问道“其实我对你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们为何还不领情并感谢我的仁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铁鞭轻轻的在黑脸大汉的膝盖上画着圈子,“放心!出来混要讲信用,我说不杀你,就肯定不会杀你!” “其实,几文钱也不算多。”黑脸大汉突然想通了,通情达理的说。 林博士松了口气,“幸亏你明白事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只能把你同伙的腿都打折了,只留下完好无损的你,负责把他们都送回去。” 黑脸大汉“......” 张文张武兄弟两人出来收拾残局,林博士忍不住训斥道“我发现,你们两人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两兄弟哭丧着脸“坐馆您从打人到红脸说和、白脸威胁全部包办了,还需要我们兄弟干什么?” 林博士琢磨了下,吩咐说“以后打完了,你们负责跳出来唱白脸,我负责说好听话唱红脸,这样能让我的形象更好些。” 一直站在外围观战的范娘子,一双丹凤眼异彩连连,呼吸也不知不觉的急促起来。 看着林博士宛如虎入羊群,又好似一鞭一个小朋友,她就可以确定,这就是她所需要的铁鞭,啊不,男人! 社团的本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而是暴力!是通过暴力行为争夺利益!没有暴力的社团就是纸老虎空架子! 她自忖智力够用,缺的就是暴力!而眼前的三尺铁鞭,就足以弥补她的最大缺点! 此时忽然从河面上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下意识的都转头向河面看去。 只见从东边大运河方向转来了三艘船,每艘船上都摆着锣鼓,一路喧闹的驶入了南码头。 当先船头上站着两人,一起举着大牌匾,距离还有点远,看不清牌匾上的字迹。 随后有人上了岸,对着码头上的人高声道“我等代表十一都乡民,特来感谢林壮士为民除害!并送上义薄云天牌匾一块!” 码头上有个人指了指方向,“林博士正在那边。” 送牌匾的人们绕过河边柳树,视线望了过来,便看到义薄云天的林壮士手持两根凶器,身边十几条倒地不起的伤员...... 第十六章 这地方挺有意思 人都是有底线的,来给林博士送“义薄云天为民除害”牌匾的人,看着满地的伤员,也实在张不开口尬吹了。 和义堂大嫂范娘子来这里时,随身带了十来个护卫,都在码头附近闲着。 这些棍徒听到牌匾说辞后便冲出来了,将送牌匾的人团团围住! 孰可忍孰不可忍!当着他们和义堂大嫂的面,公然说除掉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是为民除害,这不是直接打脸吗! 鱼市小弟张文张虎问道“坐馆!你看如何是好?” 林泰来睿智而沉稳的说“不急,此事必有蹊跷,且先观望一下!” 他林博士目光如炬智深似海,岂能看不出,送牌匾的人别有目的? 张文张虎又急急忙忙的说“坐馆!别观望了,开打吧!如果和义堂在这里打人抓人,打的还是给坐馆你送牌匾的人,坐馆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哦哦,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混社团江湖的有时候也挺无奈,为了面子,脑子不得不先放一边。 林泰来立刻抛开智商,提着双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暴喝道“什么时候轮到和义堂嚣张了?” 但和义堂棍徒却没人应声,方才林博士一人轻松单挑十几个船民的场面,他们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不是怕了林博士,主要是他们和义堂是有纪律的社团,个人不得擅自对外挑衅。 所以众人此刻只能齐齐看向大嫂,等待大嫂的命令。 范娘子摆了摆手,吩咐道“退下!我们是做客的,不要让人笑话和义堂没有礼数!” 这话算是给足了林泰来面子,让林泰来自己都有点惊讶。 另外那些人放下牌匾,就赶紧跑路了,林泰来就吩咐张家兄弟去把牌匾收了。 同时他又走到了外围的王巡检身前,抱拳为礼道“在下幸不辱命,遵照王大人,解决了这起纠纷!” 王巡检看着满地的伤员,皱着眉头说“这样让本官很难办啊。” 在林泰来的心里,忍不住大骂一句“狗官”! 刚才这狗官还不管不问,说事情与他无关!而现在事情结束了,又说让他很难办! 狗官这意思,肯定就是让自己出点血“摆平”! 不过出血就出血吧,有时候,对方肯要钱也不是坏事。 只要能建立利益输送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与巡检司搭上线了吗? 林博士虽然自己没钱,但可以从鱼市的上缴规费里私自挪用一些,只要暂时瞒住上面,并及时补足应该就大问题。 旁边范娘子忽然插话说“林壮士在鱼市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个欺生的混球。若不用点雷霆手段,又怎么安生给官府办税?” 王巡检诧异的看了眼范娘子,没想到范娘子会居然帮着林泰来说话。 “这点小事,还能让王大人你为难啊,不就是几句话的问题吗?”范娘子又劝道。 王巡检从善如流的挥了挥手“那你们鱼市自己写个说明情况的陈文,交到巡检司去,然后巡检司转报县衙备案!” 林泰来气抖冷,那唐老头说得对,这娘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竟然莫名其妙的帮自己说话,阻碍自己对巡检司进行利益输送! 范娘子帮着林博士摆平了王巡检后,又主动邀约说“林壮士该去善后了,等一会儿我去鱼市买几条鱼。若得了空,一起用餐。” 不得不说,林博士此刻心里确实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虚荣,但还是不领情,冷着脸拂袖而去。 这下范娘子真莫名其妙了,难道林泰来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自己的注意? 很好,你确实引起了我范玉如的兴趣。 等林泰来回到鱼市栅栏外,招呼了唐老头过来,吩咐说“你去找写字先生,给巡检司写个今日之事的陈文!” 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和义堂范娘子说等会儿过来买鱼,你去选两筐新鲜的备着。” 唐老头听说了刚才几件事的结果,再次感慨说“这娘们真的不是个好人呐。”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她到底是不是好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唐老头解释说“她真的太懂男人了,小老儿观你有堂主之姿,怕你被她吃下去,一事无成啊!” 林泰来霸气侧漏的说“那她肯定不懂我!” 唐老头大惊失色,“难道坐馆你的内心不是男人?” 如果不是基业草创,手下就这么两三个歪瓜劣枣,林博士说不定就让唐老头提前埋进土颐养天年。 “你放心!我的成亲目标必须是那些世家的名门闺秀!”林泰来信誓旦旦的说。 唐老头无语,这大白天的,几个菜啊就喝高了?你不去河边水面照照镜子? 林博士畅想说“全苏州府科甲鼎盛,有这么多世家,只要有心,总有机会的吧? 什么太仓王家,常熟瞿家、赵家、翁家,吴江沈家、叶家,昆山顾家、徐家,随便哪一个都行!我不挑剔!” 唐老头觉得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忍不住就以下犯上顶了一句“怎么不说我们吴县本地的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新贵申家这四大家族?” 林博士很人间清醒的说“这就类似于远嫖近赌的道理,口嗨就要说稍远一些的地方,随便口嗨近旁容易出事。” 唐老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没见过这样的奇男子。如果只论奇言异行,也许只有那位伯父才能相比了。 唐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功名本该是自取之路,若想靠姻亲......多少繁华今又何在,过于追求那些虚名作甚。” 林博士直接开嘲讽说“说得你好像繁华过似的。“ 唐老头不忿的说“小老儿虽然是不堪的废物,但我们唐家也是出过人物的!我那伯父......算了,不提了。” “你伯父怎么了?”林泰来好奇的问道,“他到底有多不行,让你说不出口?” 唐老头被气得涨红了脸“我那伯父......我那伯父......乃是六十年前过世的六如居士!是我让唐家蒙羞,所以不忍说出口有辱先人!”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你这老头的伯父竟然是唐伯虎?你爹是唐伯虎的弟弟? 果然唐家后人混的都不怎么样啊,寂寂无声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林泰来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让唐老头难得找到了一点尊严。 接下来,这姓林的肯定要缠着自己讲古吧?自己该从哪说起?敲诈一顿酒食不过分吧? 林泰来攥住了唐老头的衣领,贪婪的说“在某本书上看到,六如居士有一方印章,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样。 现在这个印章哪里?能给我找来吗?听说装备了这个印章,声望值起码加一百!” 唐老头“......” 愣了一下后,他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在断气之前急忙说出“当初伯父没了后,印章到了文征明手里,现在大概传给了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此人是石湖文家的当代家主!坐馆请放开我!” 林博士失望的松开了手,还以为能败落的唐家手里抢过来呢。 不过苏州这个地方也挺有意思,名人实在太多了,随便一个贩夫走卒说不定都能跟名人扯上一点关系,遇到个唐伯虎亲戚也不奇怪。 说等一会儿要过来买鱼的某大嫂,不也像是范仲淹后人吗? 第十七章 总结大会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看到范娘子裹着防早晚寒意的斗篷,走了过来。 她没进鱼市,就在栅栏外面对林泰来问道“我上次所说的齐心合力、合二为一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等到不耐烦的林泰来冷淡的回应说“方才你上岸见面时,不见你问,怎得现在又来问了?” 范娘子答道“我刚才上岸后,着急着要打发王巡检。” 而后又很暧昧的说“不过我跟他没什么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林博士点了点头,很麻利的接上话说“我懂,你们只是普通交际而已,我没必要在意,是不是?” 范娘子暗暗心惊,这林泰来年纪不大,竟然如此懂女人! 随即换了语气,仿佛气愤的说“你瞎扯什么!我本族亲戚里,有个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做吏员的,所以王巡检能给我办点事,我来找他也就是仅此而已!” 林泰来这才明白,为何王巡检对范娘子的态度如此之好,小事上还能言听计从。 巡检在性质上属于杂官,和仓库大使之类的属于一个性质类别,在行政上归地方县衙管辖。 但巡检司同时又带了点半军事性质,巡检的考核和调动都归兵部管理,南直隶的巡检司就归南京兵部。 范娘子同族亲戚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当吏员,就足以影响苏州基层巡检的考核调动了,所以王巡检肯定要给面子。 虽然范娘子从没说过自己出自天平山范家,但林泰来这下能确定,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最起码也是个分支。 范娘子不想再跟林泰来扯什么王巡检了,这是一个很失败的话题! 便顾左右而言它说“你今日行事还算顺利,为何看起来仍然心事重重?” 林泰来答道“我正在想王巡检的事情。” “不许再提王巡检了!”范娘子莫名恼火,怒道。 林博士吓了一跳,我想王巡检,你生什么气? 这时候,张家兄弟抬着一筐鱼过来,林泰来就对范娘子说“作为谢礼,这鱼就送你了!” 然后张家兄弟和唐老头都凑到了林泰来身前,准备开个“总结”会议,这也是林坐馆刚才吩咐过的。 毕竟今天是这个新团体的首次行动,林泰来认为有必要开个全体大会,讨论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基业草创,连个会议室都没有,几人只能在栅栏外的树底下开会。 “你怎么还不走?”林泰来扭头对范娘子问道“这是安乐堂鱼市组的内部会议,不适合让你这个和义堂大嫂旁听!” 范娘子“......” 谁稀罕旁听这些,但她偏不走了! 道义上林泰来不能动手,除此之外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想听就听吧,反正不是机密,林泰来咳嗽一声后,开场说 “咱们今天召开总结会议,形式上以批评和自我批评为主,每个人都要发言,查找不足之处,张家兄弟先说!” 张氏兄弟真心实意的提议说“第一,躺椅好贵,坐馆下次在战斗中,不要这样随意毁坏器具; 第二,在整个战斗过程的前后,坐馆包办太多。我们兄弟虽然是力量微不足道的小弟,但露脸机会太少。” 林坐馆听了后,很热情的回应说“毁坏躺椅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下次一定注意! 至于你们两人露脸机会太少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初步解决方案。 从明天起,多招几个人在鱼市负责收费,把你们兄弟两人解放出来。 而你们两人专门负责给我捧鞭,正好一人捧一条,宛如周仓给关公捧刀。 我走到哪里,你们二人捧着鞭跟到哪里,这样你们的露脸机会就多了。” 张家兄弟“......” 这是从自由人混成仆从跟班了? “老唐,你也说说。”林泰来热情的招呼说。 唐老头的神情严肃起来,“在这里我就要批评坐馆,太不注重自身安全了! 而且坐馆打人怎能手下留情?这是鱼市改制事业极不负责的行为!” 林坐馆虚心接受了唐老头的批评,见所有人都发完了言,便又开口道“最后关于今天的战斗,我来补充几点。 “第一,前戏不足!首先气氛没有充分烘托起来,其次情绪调动也不到位! 第二,完事以后,余韵也不够!草草结束是我草率了,完全没有走心。” 当范娘子听到这里时,总觉得这是林博士调戏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林博士进一步阐述说“先前我说过,办事要讲究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今天开打之前,本该是以德服人的机会,要先挑起舆情,占据道德高点,然后再开打才对,但我没有珍惜机会! 而打完之后,原则上就是以情感人的时间,要让伤员心灵上得到解脱,尽量减少仇恨值,我也没有做到。” 范娘子目瞪口呆,这意思就是,开打前要当,打完了后要立? 你一个混社团的,至于如此在意名声吗? 唐老头踊跃发言说“我还有些建议,开局和结束,除了没有以德服人和以情感人之外,还少了点仪式!云九小说 不要小看仪式,对坐馆的名号和形象塑造非常重要。” 林泰来疑惑的不耻下问“还能有什么仪式? 唐老头答道“我认为在开打之前,坐馆亮相时,应该要有两句诗句念出来,类似于唱戏上台后的定场诗。 能起到一个先声夺人的作用,同时向众人展示坐馆的风采,有利于传播。” 林泰来苦恼的说“这样念诗句太羞耻了,尤其是两拳打遍江南路,一鞭捶尽十四州这样的句子。” 唐老头很体贴的指着张家兄弟“让他们兄弟二人念,正好也是一人一句。” 本来说的正尽兴,忽然林泰来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唐老头奇怪的问道“坐馆为何郁郁寡欢?” 一个小破鱼市而已,很值得兴奋?林泰来怅然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有科举成功,才是人上人啊。 范娘子倒是眼前一亮,莫非这杏林的有了反意? 林博士抚腹而叹道“此中有满腹才华,却不得不以武立身,不胜唏嘘。饿了,去吃饭。” 第十八章 这国怎,定体问! 作为苏州城新崛起的社团新星,横塘鱼市坐馆林博士最近在县西江湖这个圈子里,风头很劲。 继两拳打爆和义堂堂主的神迹后,又传出了两条铁鞭单方面完虐十几名暴动船民的事迹。 别看话本小说里,动辄有猛将以一敌万,但在现实中是两码事。 正面一对十几,而且实实在在的单方面完虐,在现实里是非常惊人的,这样的战绩绝对称得上是猛将之姿了! 一时间林泰来名震胥江上下游,反映到鱼市,就是规费收入暴增。 这日唐老头向林泰来禀报说“自从坐馆深化改制后这十来天,规费就新增了三两多,一个月增加十多两银子不在话下。” 原本一个月就收十来两银子,一半上交给官府,一半上交给堂口。 增加十多两就相当于新增一倍多,成绩已经算很不错了。 林博士今天的主要关注点没在收入上,而又问道“最近有没有小尉迟之类的名号传扬?” 他一直想把小奉先这个雅号注销掉,毕竟总有那么一点点以下犯上的贬义在内。 先前用铁鞭作为武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铁鞭容易让人联想到尉迟敬德,说不定小奉先就变成了小尉迟呢? 唐老头含含糊糊的说“或许有吧,新的名号总是需要时间来发酵的。” 随后唐老头又问道“还请坐馆示下,新增的这些规费,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只有林泰来本人才能做出决断。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指示说“第一,一半归我;第二,剩下一半里,你们三人各领一份,暂定每人每月一两。 第三,再剩下的银子,就用来继续招纳人手,先招四五个充实鱼市。” 只消三言两语,林博士将开支说的明明白白。 “坐馆再仔细想想,支出项目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唐老头提醒道。 林博士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少了什么支出?” 唐老头无可奈何的说“坐馆是不是忘了,你上面还有堂口,没想着上交一部分?” 林博士立刻诧异的反问道“我凭本事收的黑钱,为什么要分给堂口?” 鱼市设在这里很久了,难道别人不知道多收黑钱?但又为什么只有他林泰来成功了? 这就是知识的价值,知道怎么进行标准化管理和规范化经营,这个钱只有他林泰来能挣到,是个人价值的体现。 唐老头无语,这位坐馆的觉悟实在太高了,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又再次提醒说“按照堂规,招新人要经过堂口允许。” 林坐馆眼皮也不抬的说“我招的是横塘鱼市成员,又不用堂口发给安家费,所以这事不归堂规管。” 唐老头很想说,这就是为什么“小奉先”这个名号更流行,而“小尉迟”不火的原因啊。 算了算黑钱数目后,林博士感到,应该能解决县试费用问题了。也不知道章粮书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今年县试了,如果今年搞不定,就要再多等一年。 最后林泰来指示说“以后上交给县衙的规费,不用通过堂口另派人去送了! 从这个月起,规费由鱼市直接送县衙,明天我就跑一趟县衙趟趟路子。” 所有事情敲定后,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博士知道危机仍然存在,叮嘱说“目前虽然局势一片大好,但还有两个隐忧。 第一,卖鱼的船户一时无别处可去,才会继续忍受我们横塘鱼市加收的规费。 如果有其他渠道和市场可以卖鱼,收费比我们还低,这些卖鱼佬只怕就不来横塘鱼市了,这是外忧。 所以你务必要注意打听消息,如果出现了抢市场的苗头,我们就尽早发力,劝对手关闭市场。 第二,我们鱼市兴旺起来,堂口那边说不定就有人要眼红了,虽然不怕,但不得不防,这是内忧!” 唐老头点头,一一记下。 苏州府下辖七个州县,平常所说苏州城其实就是苏州府府城。 府城以及周边,划分为两个附郭县,吴县和长洲县。 吴县大致在西部和南部,长洲县大致在北部和东部,林泰来就是吴县的。 从横塘镇到胥门,再到胥门里附近的吴县县衙,不过十多里地。 林泰来次日清早出发,上午就到了县衙的衙前街。 天下衙门长得都差不多,衙前街的风貌同样也差不多,乏善可陈。 县衙大门外依旧是经典的八字墙,上面贴满了各种告示,挤满了人群围观。 林博士双手一分,人群友好的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让林博士轻松的直达榜文下面。 看了一会儿后,林博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县尊谕示,三日后审理一批案件,案件目录里有轰动一时的孝女复仇案。 随后他就不用在外面逗留了,直接走进县衙大门,但二门就没那么好进了。 林泰来报上了章粮书的名头,又报了个解税到县、纳银入库的名头,才得以进入县衙内部。 如果是刚穿越那几天,林博士连这个名头都没有。现在能找到相关名头进入县衙内部,也算是身份上略有进步了。 这年头地方恶霸的标配都是号称“出入官府包揽钱粮词讼”,前提就是能出入官府,不然也就没有后面了。 天下县衙主要格局大体都是这样,中路是大堂、六房、后堂,东院是县丞判事厅,称为左堂。 章粮书的公房却不在中院,而是在东院的县丞左堂那边,这又是有原因的。 在一般的县里,县丞大多是摆设,由知县随便指派工作,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在江南八府却又有所不同。 因为江南钱粮实在太太太重要了,东南税赋就是朝廷的命根子,为了更有效率的催督钱粮,朝廷专设管粮县丞。 在府衙又设了管粮通判,管粮县丞既接受知县领导,又向上对管粮通判负责。 而府衙管粮通判又可以向上对江南巡抚负责,于是在江南地区围绕至关重要的钱粮工作,形成了独特的条块结合体制。 所以说,江南八府的县丞和别处的县丞真是不一样的,绝非摆设。 而在吏员阶层相对应的,从户房分出了粮科。粮科与县丞打交道多,所以公房就设在了东院。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望见有个人被按倒在判事厅阶下,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正在轮流打人。 地面上那被打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也不见大呼小叫,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泰来扫了几眼,发现了章粮书正站在东厢房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打人。 于是林泰来沿着院墙,绕到章粮书面前,抱拳行个礼。 章粮书看到林泰来,说了句“进来说话”,然后转身进屋。 林泰来跟着进去,好奇的问道“院中那人为何被打?” 章粮书答道“那人是善义堂的堂主,他的地盘上,去年欠税多达五成,今年开春催讨欠税也没什么成果。 所以二老爷发了狠,说要治他一个隐匿钱粮罪名,弄不好把他打死在这里!” 衙门中人嘴里的二老爷,指的就是县丞,大老爷当然就是知县了。 听到章粮书的解说,林泰来忽然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果然,还是要考科举啊,不然即便混成了堂主,依然没有安全感。 他大清县衙对付欠税,都是直接抓了欠税的民户本尊,施刑并枷号示众,这大明小政府却只能无能狂怒。 这国怎,定体问,我陷思,吃药丸......这些三字经用在大明一点毛病没有! 不过具体到眼前来说,县丞为了区区欠税就把狗腿子往死里收拾,有点不同寻常。 在林博士的认知里,这不符合大明的欠税文化,正常玩法不带这么狂躁的。 当然,这些跟林泰来没有关系,他就是办事来的。 对章粮书问道“今日到县衙,特为解送横塘鱼市税而来。” 章粮书开了凭证,然后说“你将税银送到县库去,再拿了回凭给我就是。” 林泰来又说“顺便还想问问章先生,先前说到过的县试......” 章粮书反问道“已经过去半月了,安乐堂为何还没有在一都插旗?” 林泰来果断推脱说“陆堂主如何想的,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负责鱼市而已。” 章粮书呵斥道“我现在问的是你,要你说出其中缘故!” 林泰来便答道“大概是陆堂主心里有所畏惧,故而行动迟缓,或许想靠拖延来应变。” 章粮书冷笑道“不肯做事,还想白要县试名额?” 林泰来答话说“堂主不想做事,在下徒呼奈何?但若能过县试,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章粮书实在理解不了“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县试名额?难道还痴心妄想连过府试、道试,弄一个功名?” 林博士饱经沧桑的感慨说“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啊,不上岸的人生就没有安全感!” 虽然章粮书听不懂,但最后“安全感”还是明白了,便又说“如果只为安全感,也不是没有其他道路,比如进衙门当吏员。” 林泰来委婉的说“还是科举为正途。” 大明官场号称三途并进,指的是科举、学校、吏员三途。 但到了中后期,只有科举才是正途清流,其他都是杂流了,各方面待遇天差地别没法比。 章粮书道“难道你不清楚?吏员也可参加科举,从杂流转变为清流。” 林泰来“!!!” 冷静,这个章粮书最擅长画大饼! 第十九章 热血男儿 大饼之所以是大饼,看起来就真香,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可章粮书没有继续画大饼,反而吹捧起林泰来“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凡俗之人。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正该勇挑重担,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安乐堂只让你守鱼市,是委屈你了,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林泰来仿佛有点吃惊的回应说“前几日,和义堂的某个女人也这样讲的,说辞跟您一模一样。但我只当是她想离间我和堂口的关系!” 靠!章粮书拍案道“我是真心看好你!” 虽然章粮书说过很多假话,但这句倒是有几分真意。 林泰来敢于觊觎县试,说明做人境界上已经超出了普通社团成员的档次,思考开始更深入了。 上次林泰来打爆和义堂的堂主,现场念了两首短诗,起码能说明此人粗通文墨。 然后近日在鱼市的所作所为,又能证明此人具备管理能力。 对于一个有思考、有文化、有管理能力,还能一个打十个的人物,这都不需要慧眼识人技能,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潜力。 然后章粮书语重心长的说“但只有能力还不够,你自己也要注意积极主动的表现出来。 要敢想敢干,敢打敢拼,这样才能在事业上开创出新局面!你还年轻,必须要拿出冲劲啊!” 章先生越说越慷慨激昂,恨不能把林壮士的一腔热血都煽动起来。 林泰来本来只想静静的看着,但见章粮书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眼神,心里也很无奈。 有的时候吧,就不能要脑子。 于是林博士伸手拍着胸大肌,砰砰的响过几声,热血上头的说“章先生说的对,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 章粮书顺势大声的说“派你去一都插旗,你敢不敢!” 林泰来更大声斩钉截铁的说“刀山火海,有何不敢!” 章粮书又问“你不怕当朝首辅的申家吗?” 林泰来豪情万丈“有衙门为我后盾,又有何惧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林博士非常明白章粮书的意思,当今晚明的大环境就是这样的,礼崩乐坏可不仅仅指的是各方面风气败坏。 地方豪绅与衙门虽然都属于统治阶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合作也有矛盾。 合作和勾结就不说了,而矛盾主要就是,地方豪绅隐匿钱粮,非常影响衙门完成工作指标。 而衙门完不成朝廷规定的钱粮任务,官员自己就要挨处分。 本质上这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是皇权和士绅的矛盾。 所以衙门官员也想遏制一下豪绅的过度扩张,保证钱粮征收的足额完成,这样才能稳住官帽子。 而安乐堂这样受官府扶持的社团,就是与豪绅争夺钱粮的工具。 税源就这么多,被社团包揽,官府能到手八九成;如果被豪绅包揽,官府能到手三四成就不错了! 而现在章粮书找人去一都插旗,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为了遏制申家扩张。 一都这块地方紧挨着城里,又包含枫塘(上塘)、南濠两大商业街区,为了各方面影响,衙门向来不允许有组织的社团插旗。 但这次开了口子,肯定不是章粮书所能决定的,必定是县衙老爷们的意思。 为了激励林泰来,章粮书准备在政治思想上给林泰来加点料,颇有感染力的动员说 “如今地方豪族多有隐匿钱粮、诡寄田地之事,朝廷征税日渐困难啊! 国势如此,缺的就是你这样有胆识抱负、忠君爱国之人!你就是正道之光,是为国为民的义士!” 但林博士却更加有感染力的回应说“古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义士!面对强敌,敢于亮剑,不,亮鞭!” 感觉差点意思,林博士又接着慷慨激昂的补充说“又所谓,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 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男儿连结为正义,胸中自有百万兵!” 章粮书“......” 小老弟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只是派你去守住几个村子,堵住首辅申家义庄扩张而已,你怎么把气氛整得像是去刺杀首辅似的? 虽然不排除你有这个能力,但是咱大明朝堂也没有暗杀政治的传统啊。 在章粮书的莫名惊诧中,林博士又问道“那个,县试名额的事情,或者吏员名额的事情......” 让自己去干那么凶险的事情,自己也满口答应了,还不给点好处就说不过去了。 章粮书回过神来,便安排说“县试又不是近日,不急于一时。 现在你先跟我去吏房,给你登记一个县衙粮科书手的身份。” 衙门里的正式吏员都是有编制的,名额在朝廷吏部登记过的,一样接受吏部的考核。 而所谓书手,就是不在编的文员,和衙役里的帮役一样,都是临时工。 吴县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县,衙门系统很庞大,在编的吏员几十个,不在编的书手几百个,这种模式也算是至少能流行几百年的传统特色了。 章粮书边走边说“有个粮科书手名义,有利于你更好的开展工作,等以后有正式吏员名额空出了,你就有机会递补转正了!” 两世经验丰富的林博士只相信前半句,至于领导说“有机会转正”这种后半句,听听就好。 随后章粮书找老爷们禀报过,又领着林泰来去了吏房,填表登记造册。 当一切手续完成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呵呵”一笑。 某粮书想着,总算找到敢于直面申家的傻小子炮灰了,效果如何先试试看。 某义士则想,打申家有什么可怕的,可以不打不相识,打不过就加入啊! 新贵申家若想鱼肉乡里分一杯羹,想必也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啊! 不然他还没机会与申家接触,若能通过申家靠上首辅,对于他这样社团义士身份而言,那不就相当于一步登天了吗? 章粮书下午还有事情,就不接收宴请了,吩咐说“你下次来县衙时,换上长衫,别让人误以为是衙役!” 林博士从善如流,出了县衙就找地方买衣服。 他本想图省事买成衣,二手的也行,但由于身材原因,实在没有合适的成衣,便只能订做。 从胥门出来,望着城外繁华的南濠大街,林泰来摸了摸兜里的二两多碎银子——都是近日捞黑钱攒下来的,心里忽然有所悸动。 有句话说得好,饱暖思......啊不,男人有钱就变坏。 上次林博士跟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时得知,有两家本届花榜前十的雅妓住在南濠,能诗词书画的那种。 第二十章 不忘初心 作为姑苏城外的三大商业街区之一,南濠的繁荣昌盛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娱乐业发达程度也可想而知。 这块地方在地理概念上,都是属于吴县一都片区的。 林泰来想着,如果到吴县一都插旗,虽然按道上规矩,只能负责乡村钱粮,不能染指商业区,但是规矩不都是用来打破的吗? 所以提前对南濠这个商业区进行考察,也是有一定必要的。 回想着从五钱小妹那里学到的知识,林博士从胥门来到护城河外南濠街后,又向北走。 又走了一里地后,果然看到一颗大榆树,大榆树旁边有个幽静的巷口。 再进巷口,就望见了一处挂着“露华浓”装饰性匾额的大门。 就是这里了,听说里面有个叫甄莲的美人,是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第四名传胪。 林博士又捏了捏兜里的二两碎银子,以对方的明星级身价,这点钱想干点啥肯定能够是不够的。 但坐下来喝杯茶聊几句总够了,能进去长长见识,增加经验,也是好的。 反正黑钱来的容易,挥霍了也不可惜。 正所谓学无止境,想混文圈当诗人,以后迟早要与这种美人打交道的,今天先练练手。 不是林博士败家和好色,实在是这世道的风气不好,没有一百年前朴实刚健了。 想到就做,林博士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进了的大门。 这种服务业的地方,大门更多是个摆设,也就相当于一道标示地界的围墙。 大门里主要起着停放轿子车马的作用,还有客人仆役的临时歇脚处,以及护院打手的居所。 真正守着人的是二门也就是仪门,林泰来走到二门外时,便见一个齿白唇红的清俊小厮,十五六的年纪,正坐在条凳上,嗑着瓜子儿。https:/ 林泰来上前去,说明求见甄美人的来意。 小厮朝着林泰来打量几眼后,脱口而出道“谁给你勇气走进来的?” 林泰来有点生气的反问道“我又不是不给钱,这是待客之道?” 小厮撇了撇嘴,不耐烦的说“那你先等着,我进去问问。”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林泰来不耐烦了,那小厮才又懒洋洋的出来说“姑娘没空,不见了!” 然后这小厮翻了翻白眼,给了个不屑的眼神。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求见,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林泰来怒从心头起,呵斥道“小哥儿为何白眼看人?” 那小厮骄横的回应说“这样看你又怎么了?你这一身臭汗的傻大个儿又算个什么卵子东西!” 别看他只是个把门小厮,那也是见过世面的!遇到有些个喜欢另类调调走旱道的大人物,他也会去帮忙伺候! 眼前这种浑身粗布、穿着寒酸的社会底层,跟他这种伺候过大人物的,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林泰来冷笑着,掏出了两件手掌大小的铁制东西。 每件上面有四个手指粗细的小圈,仿佛是四个铁扳指连起来,每个圈外还有突起。 每件又另带了一个掌心大小、把手样式的扁圆圈,仿佛为了能握持使力。 这就是新制作的指虎,最贴合拳手的装备! 作为想退却退不出的社团人士,林博士的防身意识还是很强的。 但今日去县衙,不便带着两个捧鞭小弟招摇过市,所以就带了两件新制作的指虎,不想还能派上用场。 守门的清俊小厮虽然没见过指虎,但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个好玩东西。 但已经晚了,林泰来一个跳步冲过来,又一记铁拳直中小厮面门,那张俊脸就彻底糜烂掉了,人也当场昏了过去。 在退出社团之前,林博士还要靠名声镇场子收黑钱的。 如果被这么一个看门小厮辱骂而毫无反应,传了出去,江湖上谁还看得起自己? 林泰来也知道,打烂这个小厮很简单,真正对手的还在后面。 当林博士走到大门时,果然看到有五六个护院打手,从大门里的倒座房冲了出来。 这样名气很大的美人,家里肯定会养着一批打手的,不然如何保证基本安全? 面对这五六个凶汉,林博士铁拳在手,内心古井无波。 在大门外面,他跳着步伐,一边移动身体闪避,偶尔抬手格挡,一边寻机挥舞着长臂铁拳攻击。 十几个回合过去后,五六个护院打手全都已经倒地不起了,填满了大门外的空地。 唯独剩下林博士孤独的站在大门外一柱擎天,寂寞如雪。 大门外面已经是街巷了,属于公众场合,无数路过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场群架,人群已经堵住了两侧巷口。 吴地刁民众多,打架并不少见,但真没见过打成这样的,有点小震撼。 林泰来摘下了指虎,心里暗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沉溺于用身体解决问题了,这很不好。 别人穿越者前辈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鄙视的,但都是直接拿诗词打脸,哪像自己这样用武力发泄。 不能这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林博士暗暗警醒自己,切记自己是一个文化人,将来要准备混文圈! 今天来这里,本心不就是为了抱着找机会推销诗词的念头吗? 说到诗词,林泰来若有所思的左顾右看,发现周围人不少,现在自己成了现场焦点,似乎也是传播舆情机会? 不管这个机会是不是打出来的,机会就是机会,黑红也是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抄袭诗词才是自己最热爱的初心啊! 于是林博士立刻大踏步走进了巷口的卖笔小店,友好的向店主借了笔墨,然后又返回露华浓大门。 大门两侧都是很雅致平整的白墙,倒也省事了,很方便林博士直接在上面书写。 围观的众人都看呆了,上门打完人,就在墙壁上留字,这是什么操作? 有脑洞大的人,已经脑补出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留字了。 林博士写完了后,傲然在墙根下负手而立。 等着路人们上来围观作品然后发出惊呼,以及产生对自己的好奇和欣赏! 以文扬名,就在今日! 可是等了半刻钟后,路人还是远远的在巷口围观,没有人肯上前来。还是只有林泰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墙根。 “你们为何不上前来看!”林博士对着巷口人群吼道。 人群吓得集体后移了几步,离得更远了,林博士上前又怒喝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人群顿时瑟瑟发抖,眼看就要四散奔逃了。 林泰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能也许大概别人不敢靠近自己? 为了这首诗词的追读数据,林博士只好放弃了人前显圣的荣耀,一步三回头,从另一端巷口悲伤的离去了。 看那胳膊上能跑马的彪形巨汉离去后,众人才壮着胆子上前去看题字,却是一首诗词,题目叫《赠甄美人》。 苏州城识字率高,读书人多,人群里当即就有人读了出来 “百媚千娇一条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顿时就有人笑出了声,露华浓大门外充满了快活气氛。 诗词这东西,有时不怕写的差,就怕没特色,墙上这首就是非常有特色的。 说它是写针,确实也是写针,具体内容很写实。 但要说它是写甄美人的甄,却又是另一种解释了,每一句都能读出不同的戏谑味道。 比如一颠一倒布上行,这是写针线活,还是写美人的业务活? 屁股长在针眼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更是回味无穷,很有点嘲弄世情的内涵了。 当场就有经验丰富的读书人断定,这首小诗从内容到背景具备了很多噱头元素,传播度肯定不差! 第二十一章 兴尽晚回舟 林博士落寞的走在长街上,体会着怀才不遇的滋味。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满腹诗书无处发挥,终究是意难平。 甚至心里还有有点不忿,凭什么自己的文学之路就如此不顺利? 林泰来终究是个坚韧不拔的人,又想着,不如再换一家试试看。 兜里还有二两多碎银,不挥霍出去就难受!很多成功学都说,若想成功,就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 于是林泰来继续向北走,苏州城花国榜前十里,除了刚才没见到的第四名传胪,第三名探花也在南濠。 再次走了半里多路程,找到一处挂着“花自飘零”门额的大门口,就是花国榜探花谢美人居所了。 二门那里,依然有门子把守。能在这种地方守门的人,其实眼光都很毒,只用几眼就能把访客观察得七七八八。 而且他们心里都很有数,哪怕是一个遍体破旧的落魄书生,他们也不会小看,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扮猪吃虎的名人? 但林泰来这样孔武有力,身着劲装,还是粗布材质的,一看就不是商业意义上的目标客户。 门子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眼前此巨汉估计是想来应聘护院打手,混口饭吃的。 因为先前遭遇,林泰来心里不大痛快,也没想套近乎,直接开口道“久闻谢美人大名,在下特来拜访,欲与美人推销诗词,不,探讨诗词。” 门子闻言脸色立刻大变,就这样的雄壮粗人,一张口就说要进去“探讨诗词”,这是骗哄谁呢? 绝对来者不善充满恶意,这种行为,跟鲁提辖找镇关西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门子非常肯定,此巨汉绝对是竞争对手派来挑衅捣乱的!而且嫌疑最大的人,就是花榜第四名传胪甄美人! 二话不说,门子毫不犹豫的掏出竹哨,迅速放在嘴里吹响了,这就是发出了警讯。 “谁敢在此捣乱生事!”随即从前院的倒座房里,跃出几条护院汉子。 然后护院打手们一起疾步向林泰来扑过来,就看这块头,便不用再想了,前来捣乱的人肯定就是他! 林博士顿时又惊又怒,这家怎么更过分,连个口角纠纷都没有,就直接开打了? 便连忙叫道“不要打,听我一言!” ...... ...... 又过了片刻,林泰来摘下指虎,踢飞了挡路的伤员,怅然走出了“花自飘零”大门。 林博士很自责,为什么自己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如此诚实? 既然打都打了,还是写点诗留念吧,不然真就白来了。 继续走在长街上,推销诗词再次失败的林博士心情越发懊恼,这个浮躁、势利的世道实在太埋没人才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博士感觉很丢脸。 但他就不信了,还能没一个识货的,章粮书不就能看出他的巨大潜力吗? 再往北走,就快到苏州城西北角的阊门了。这可是本时代苏州城的第一门,也是天下最有名的城门之一,号称“金阊门”。 鱼市唐老头他那个不成器的伯父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说的就是阊门。 林泰来猛然想起,学习知识的时候学到过,这一届的花国状元白美人,居所就在阊门外虹桥边上,门额上的题字是“天香”。 听说这位状元花魁还是个清倌人,到目前为止卖艺不卖身,未曾经受过梳拢。 就这般,还在去年的花国大选中,被捧成了花魁。 来都来了,不如再试试看,也许状元花魁不同俗流,能慧眼识才呢? 那些里,只要出现了号称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基本都会被穿越者拿下。 半个时辰后,铁拳无敌林博士神态萧索的站在“天香”门额下,远方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刚才经过物理鉴定,状元花魁家的护院打手一样不经打,并没有比其他家的护院打手们更厉害。 阊门外这里人群流量极大,已经有很多吃瓜群众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了。 林博士从旁边写字摊上借了笔墨,又又又一次在墙上奋笔疾书。 然后很有经验的把笔扔掉,扭头就走,将“天香”大门外的墙壁放开,让群众们追读。 只见墙壁上面写道“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奴奴亦有猫儿意,万尺白绢换花红。” 吃瓜群众看完后,不禁齐齐笑出了猪叫声,这首诗实在太猥琐了。白绢,花红,啧啧。 而且猥琐中带着讽刺,把清倌人待价而沽、吊着客户胃口的假清高形象刻画到入木三分,绝了! 有懂行的人评论说“花魁出阁的身价,至少要跌一半了,而且客户还要担上被讥讽为叫春猫的风险,隐形名誉损失不好计算。” 林博士脑子里不是没有水平更高的极品诗词,但现在这些人不配! 脑子抽了才会在“话不投机”的情况下,还用上好诗词怼回去,那反而是帮对方! 弄点特别应景的讽刺性诗词,就足够传播了! 此时天色已晚,林博士兴致已尽,挥挥衣袖,在阊门外雇了小船回横塘镇去。 在城墙外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天黑后城门落锁,阻挡交通出入。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苏州城几个大商业区,上塘、山塘、南濠都在城墙外面的缘故。 坐在船上的林博士还不知道,苏州城娱乐行业此时已经炸了锅。 行业协会性质的校书公所已经悬赏打听,这个突然冒出的铁拳巨汉到底是谁! 林泰来在横塘镇南码头下船时,鱼市也度过傍晚交易高峰期,已经闭市了。 问了问手下们,得知今日鱼市无事,就打算回镇里去休息。 忽然有个社团喽啰从堂口过来,对林泰来传话说“堂主今晚议事,喊你现在过去!” 林泰来嘴里嘟哝着说“晚上突然通知开会这种事,真是让人讨厌啊。” 唐老头提醒说“会无好会。” 林泰来就点着张文张武两兄弟,“你们带上家什,跟我一起去。” 然后感觉有点饿,又吩咐说“还是先一起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开会。对了,我不想吃鱼了,腻了!” 第二十二章 没有叫错的外号 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初春下午,苏州娱乐业突然就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今天下午有人从胥门一路打到了阊门,简直猖狂之极! 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前四名里,一连被挑了三家,状元、探花、传胪都未能幸免!打完之后,还留诗进行人格侮辱! 四大金花里,只有住在山塘的榜眼姐妹花,可能因为距离稍远,又加上凶手时间不够了,才得以幸运的避开这场祸事。 这样使人震惊的行业大事件就这么发生了,一时间业内传言四起,谣言纷纷! 有人说,这是苏州城娱乐行业的最大竞争对手,南京城秦淮河那边派人来砸场子的!这是南京城对苏州城使用了非正常手段! 也有人说,这是内部作案,花榜前十里其她几个都有嫌疑,尤其是没能登顶的第二和没能进入四大金花的第五! 不容众人不多想,因为当前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三月份马上到了,这是游春的季节,行业的高峰期就要来临! 如果比喻成赛季的话,春季联赛即将开始! 在繁华都市,所有行业背后都是有组织的,看过网文的都知道,这种组织以“会所”形式存在,即同乡会馆和同业公所。 至于苏州城娱乐业行会的名称,就叫校书公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校书公所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就悬赏找人了。 当然在这个夜晚,上面这些风波与林博士无关,他去了堂口开会。 这次聚义厅上济济一堂,除了三大头领之外,四个比较小的头领也都到了。 林泰来作为看鱼市的头目,论起在安乐堂的明面政治地位,基本上相当于七头领之下的第八人了。 如今林泰来出入堂口一般带着两个小弟跟班,还是挺有气场的。 只是在这里,张家两兄弟上不了聚义厅,只能各捧一鞭,站在门外廊下。 “你也坐吧。”陆堂主招呼林泰来,让他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然后陆堂主又迫不及待的问道“听说鱼市规费多收了不少?每月能增加多少?” 林泰来答道“测算下来,预计可增加十来两。” 在这里他有所保留,少说了几两。但就是这十来两的数目,也引起了众头领的轰动。 要知道,整个安乐堂每年纯收入也就几百两而已,平均到每个月也就几十两,增收十来两真不算小数目了。 别看安乐堂还有赌坊、娼窝这种听起来很高大上,似乎能日进斗金的产业,但也要看实际情况! 赌坊也就四五台桌面,娼窝也就几个土鸡而已,赚的都是穷人钱。 横塘镇社团第三产业发展不起来的最大的问题是,距离苏州城尤其是上塘、南濠太近了。 周边有钱人消费都去上塘或者南濠,不会看得上镇里这些土嗨场所的! “能给堂口交多少数?”陆堂主问,比起增收数目,这才是关键核心问题。 林泰来为难的说“这些只是明面增收,其实还都要用出去,所以交不了数。” 陆堂主又质问说“你怎么用得了十两银子?” 全堂口一个月开销也就几十两左右,你林泰来一个人就想用十两? 林博士战术性后仰,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做事不需要花钱吗?我要用人,没钱怎么招?” 陆堂主感觉不到尊重,生气的说“你怎能私自招人?如果需要用人,堂口可以调派!还有,你用人干什么?” 林泰来便答道“今天我去县里见了章先生,他点了我去一都插旗!而且是立刻马上行动,不能拖延!” 三头领徐大升怒道“你怎么敢不经堂口,私自去县衙?” 陆堂主也怒道“你怎么敢背着堂口,擅自答应插旗?” 林泰来惊讶的反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个?” 陆堂主难得对徐三头领大喝道“你先闭嘴!” 随即他对林泰来接着说“你已经答应了章先生?” “是,我已经全都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做了!”林泰来不容置疑的答道。 陆堂主训斥道“你疯了?这是县衙和申家之间的矛盾,安乐堂为什么要插手进去?你这样做,会害死整个安乐堂!” 林泰来随口回应说“如果堂主怕被连累,那我就搞个新安乐堂出来?想必章先生也会支持我的!” 陆堂主气得浑身发抖,你林某人竟然还有挟衙自重,分裂社团,另立堂口的想法! 难道你林某人对社团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才分配你去鱼市十天,你就已经有了反心! 难怪别人都叫你小奉先,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陆堂主又忍无可忍的斥责说“林小子你搞不清状况吗?县衙想遏制申家扩张,谁去一都,谁就是必死无疑的炮灰!” 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陆堂主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局势。 作为一个老人,他只想稳定混日子,并求一个善终,没有胆量掺和这种两头都得罪不起的争斗。 林泰来却说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是堂主你搞不清状况吧?” 然后林博士走到陆堂主身边,低声对路堂主说“也许不是县衙想遏制申家,而是朝廷里有人想对付申首辅呢? 如果咱们这边能死上几个人,那么就是申家为了侵占田地、隐匿钱粮而不惜杀人! 朝廷里会有人需要这些严重罪行,并以此来做文章的,这才是我们面临的形势。” 陆堂主本来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了,但听到这几句,又吓得跌回了椅子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堂主哆嗦着问。 县级争斗都已经让他胆战心惊了,这种朝廷最高层的争斗,怕不是要直接把他吓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退位让贤,让林泰来当堂主的想法都有了。 “哈哈哈!”林泰来干笑了几声“都是我编着玩的,堂主您千万别在意!别当真!” 陆堂主脸色变幻不定,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世道,连安稳退休都是奢望了吗? 他们安乐堂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啊,不会吧,不会真有可能参与进朝廷博弈把! 林泰来那几句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最后陆堂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如果你去一都插旗......不然先建个分堂吧。” 众头领齐齐大惊失色,为何堂主忽然有这个想法?就这么点地盘,建立分堂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林泰来到底对堂主说了什么? 三头领徐大升忽然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如果林泰来去一都插旗,那就把鱼市交出来,堂口另派人去接管。”云九小说 林博士漫不经心的答道“鱼市那些卖鱼的船民,最近怨气很大,我怕堂口如果另派人去,镇不住场子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徐三头领坚持说。 林泰来活动了几下关节,很为社团着想的提议说“那就先跟我试试喽,我可以让两条鞭。 打得过我,才能在鱼市坐稳啊,不然丢了鱼市就难看了。” 第二十三章 卧虎藏龙 徐大升作为三头领,同样是支持者的。当即就有两个其他头领拍案而起,对着林泰来叫道“林小子你胆敢不敬尊长!” 林泰来冷笑几声说“莫非你们想仗着人多?” 随后也站了起来,又朝向门外大喝道“鞭来!” 便见张家兄弟一人捧着一条竹节铁鞭,出现门槛外,探头探脑的向屋里面看过来。 面对社团头领们的注目,张家兄弟有点惴惴不安,他们是想露脸,但不想这样露脸啊。 一会儿把铁鞭递给林坐馆后,他们两个是不是先跑为敬?这样才不至于拖累坐馆,有利于坐馆心无旁骛的发挥战斗力。 当厅中众人看到那两条传说中的铁鞭,脸色多少都有点变化,这是能一个虐十几个的凶器啊。 按道理说,年轻人如此目无尊长,应该教训,再说气氛已经到这了,不打也说不过去。 可还有现实情况是,他们几个头领加起来,够不够打的?云九小说 都有点骑虎难下的时候,堂主陆义斌开口说“如果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堂主,就都给我坐下!” 对林泰来不满的头领们听到堂主发话,纷纷落座,以示对堂主的尊敬。 然后陆堂主对其他头领说“不必再多说,就让林小子去开分堂了,其他都不变!这是我的决议!” 分堂算是半独立在外面,如果真出了什么大祸,就直接切割掉。 二头领宋全打圆场说“去开分堂,总要有个名头,不如让林贤侄拜堂主为义父......” “不要!”陆堂主和林泰来异口同声的说。 林泰来不愿意,众人都是知道的,毕竟已经拒绝了两次了。 但是众人都没想到,陆堂主今天竟然也不愿意了。 于是众人猜测,是不是小奉先的名号,让陆堂主内心深处感到膈应了? “今晚议事到此完毕!”陆堂主烦躁的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离门口最近的林博士,第一个站起来向外走,完全没有拖泥带水,很有职场新生代年轻人的风范。 其他头领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心中万分感慨。 不是他们不明白,是这世道变化太快,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从去与和义堂谈判,到现在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一个小喽啰就敢站在这里对堂口老前辈们叫板。 众人大都是老江湖了,都能觉察出来,在林某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对堂口的归属感。 听说书时,总能有“脑后天生反骨”这种说法,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林博士如果知道大家的想法,也会觉得很无辜,他一个穿越者,哪来的归属感? 从堂口出来,张家兄弟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 但林坐馆却大手一挥“现在鱼市组议事,你们去喊上唐老头!” 张家兄弟“......” 坐馆您晚饭前还说,最讨厌晚上突然通知开会了。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林坐馆单方面宣布,安乐堂鱼市组准备扩展为一都分堂了! 接下来就要跨过大运河,去油尖旺......一都插旗! 吴县一都区域与横塘镇隔河相望,向东过了大运河就是一都区域了。 如果把一都片区比喻成四方形,那四条边分别是上面一道山塘,下面一道胥江。 左边一道大运河,右边一道是苏州城护城河(南濠大街),围在中间的就是一都。 林坐馆源源不断的发出指令“从现在起,所有鱼市规费停止上交,无论该交给堂口的还是该交给县衙的,全部截留。 用以充作分堂初期启动经费。预计一个月能弄个二十多两,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前期要做的两件工作,一是招纳人手,这个让唐老头在鱼市兼职做了。 二就是选定分堂堂口的地址,为省钱当然可以在鱼市凑合一下。 但是两次见识了苏州城的繁华后,林博士的心就野了。 所以又对三人说“分堂的建设与发展,离不开县衙的大力支持,所以原则上要靠近县衙。 再说分堂要设在好地方,才能更好的吸收新鲜力量。 我看南濠就不错,穿过胥门就是县衙了,而且地理概念上,南濠也算是一都片区。” 唐老头忧心忡忡的说“南濠乃是达官贵人和商贾云集的地方,租金很贵啊。” 唐老头主要是担心,坐馆头脑发热,妄想去南濠打地盘,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南濠这样的顶级商业区,堪称卧虎藏龙,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 很多大行业或者大商帮的会所,背后都有能让人意想不到的厉害人物支持。 而他们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主要是针对乡村钱粮,跟商业区的会所势力是两种概念,专业不对口。 听唐老头讲到这里,林博士心头一动,询问道“秦楼楚馆也有行业公所吗?公所背后也有人?” 唐老头“......” 白费口水说了半天,坐馆就惦记着秦楼楚馆花街柳巷?真乃昏庸之主啊! 强忍着对社团前景的悲观,唐老头还是科普说“这个行业当然也有公所,称为校书公所!公所背后也一样有强力人物!” “有多强力?”林博士感觉又要学到新知识了,赶紧继续问道。 唐老头反问道“虎丘徐家,听过没有?” 林泰来答道“我只听过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申家乃是吴县四大家族。” “虎丘属于苏州城两县里的长洲县!”唐老头说“这个徐家本是巨富,但上一代和这一都出了进士,所以越发的显耀了,成为苏州名门! 徐家这一代的头面人物叫徐泰时,万历八年进士,是首辅申阁老亲自帮忙连举人带进士一起通关的! 别的不说,拙政园,还有东园也叫留园,都是他的产业!” 林博士“......” 都知道苏州园林众多,但几百年后,只有拙政园和留园成为了5a级景区。 现在这个叫徐泰时的人,同时拥有留园和拙政园,称一声园林之王也不过分啊。 果然是卧虎藏龙! 唐老头最后说“这位徐泰时徐老爷喜好声色犬马,又富贵豪阔,不过如今人在京师做官呢。 而苏州教书公所的总管就是徐家人,但都知道,这总管其实是徐泰时徐老爷的代理人。” 林泰来学完知识后,也没多想,又吩咐说“明天我带阿文阿武去南濠实地勘察,看看能否找到合适屋舍。 如果自己找不到,就通过县衙喊个牙人,帮忙寻摸地方。” 第二十四章 这个老大也不行 及到次日,大明苏州府吴县安乐堂鱼市组坐馆、一都分堂筹办人林泰来,带着文武二捧鞭护法踏上了新的征程。 还是老路线,坐船沿着胥江,来到胥门外下了船。 站在岸上,林泰来的目光立刻就被不远处的大院吸引过去了。 这处大院背靠护城河,占地很大,因为长长的院墙阻隔视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 但外面人却能望见,院中有一座三层高楼,拔地而起,俯视着南濠大街和胥江水面的风光。 林博士油然而生的感叹道“扼胥门而控胥江,镇南濠而达上塘,这里真好!若能作为堂口地址就完美了!” 跟班张家兄弟抬头望过去,顿时无语,“坐馆你清醒点!那里是姑苏驿!” 这里可能是全江南最宏丽的官方驿馆了,而且是近些年新修的。 一般的过路办事小官吏都没资格住在这里,论起地位类似于几百年后地方官府的高配版招待所。 林博士第一个看中的地点,就很不现实。他只能带着两个小弟,继续在南濠大街上转悠起来,寻觅着适合作为堂口的地点。 鹤立鸡群的林博士,特征实在太明显了,当即就有路人认出,这位就是昨天从胥门打到阊门,连挑三大名妓的壮士。 随即又想起,校书公所昨天发出的找人悬赏...... 两个时辰后,林泰来和两个小弟坐在茶摊上,喝茶解渴。 街面上出现了十几个比较专业的棍徒,手持棍棒,站在了茶摊外面。云九小说 有个手持齐眉棍的头目开口道“兀那汉子!昨日伤了人还敢出现!与我们走一遭校书公所!” 林博士轻蔑的扫视几眼,暴喝道“滚!” 那十几个棍徒顿时就围了上来,显然也是早做好了动手拿人的准备。 林泰来娴熟的两手一伸,张家兄弟连忙打开怀中的布袋,取出了铁鞭,一左一右送到林泰来手里。 大部分人看到两条竹节鞭,都会吃一惊。在多数人印象中,这是小说里才有人用的兵器。 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就兴奋起来了,今天又有好戏看了,大都会就是这点好,花边新闻多! 林博士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提着铁鞭,大步走出了茶摊,而对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过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逐渐接近了武器攻击范围,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头目打算借着武器更长的优势,先下手为强,所以他慢慢抬起了齐眉棍,开始蓄力! 只要这个巨汉进入攻击范围,就会狂风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举起铁鞭,刚猛无匹、气势惊人的大喝道“我乃县衙粮科书手林泰来,谁敢动我!” 举着棍棒的众棍徒“......” 虽然书手是个临时工,但谁知道临时工后面的人是谁? 再说县衙粮科是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大得很,能在粮科当书手,必定不简单。 林博士气势汹汹的走到棍徒头目面前,发动了口水喷脸的攻击。 “我今日在此办公差,你这烂仔竟敢聚众当街阻拦官差办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棍徒头目还在举着齐眉棍,敌人也进入了攻击范围,但齐眉棍却迟迟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是个壮士,打架却扯个官差身份出来,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林泰来出其不意,突然势大力沉的挥鞭一击,直接打中了棍徒头目的肩胛骨。 那头目惨叫一声,齐眉棍从手里掉了下来,还没再反应过来,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长腿踹倒在地。 看到头目被打,众棍徒对着林泰来怒目而视,又愤慨的蠢蠢欲动。 林泰来二百多斤体重踩着头目的脸,举起铁鞭指着众棍徒,嚣张的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打人?够胆量就上来聚众殴打官差,牢饭管够!”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博士将铁鞭交给两个小弟,然后提着棍徒头目扬长而去,一时间无人敢挡。 整个过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让路人们迷惑不解的是,这位壮士到底是写写划划的书手,还是负责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横塘镇的船上,张家兄弟只能五体投地的佩服说“坐馆威武!宛如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林博士一边用河水泼着棍徒头目的脸,一边谆谆教育小弟说“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这样懂得食脑,如此才能长久!你们都学着点!” 张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里的铁鞭,不知从何学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书手所感动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禀报了。 虽然他们把头目丢了,虽然他们没有把目标人物抓回来,虽然他们不能给目标人物半点教训,但他们好歹知道了对方姓名来历,也算对得起大水喉给的工钱了。 校书公所的总管姓徐名元景,的确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业的,虽然富有,但称不上贵。 这两代才真正发达了,家族出了俩进士,升级成了宦族。 “对方是县衙粮科书手?”徐总管质问道“所以你们不敢擅自抓人?” 众棍徒一起点头,“对方有县衙背景,我们怕徐老爷您难做,所以就谨慎的暂时按兵不动,先回禀过来。” “我呸!县衙又有什么难做的!”徐总管骂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他是哪个县衙的?” 众棍徒“......” 苏州城分了两个县,所以有吴县和长洲两个县衙。 那个姓林的也没说自己是哪个县的,他们当时被感化了,也没敢多问话。 “一群吃白饭的蠢货!”徐总管气也打不出一处来,随后判断说“既然在南濠活动,那就大概是吴县的!” 于是徐总管起身就进城,往吴县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后,又来到主管娱乐业的礼房,找那礼房的韩司吏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粮科的章廷彦正在翻检钱粮图册,寻思着从哪里多搜刮一点出来。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征缴去年欠税。县里老爷们为了考绩着急上火,已经下了死命令,粮科的压力很大。 不要小看粮书手里的图册,这都是粮科吏员的私人宝藏,添一笔减一笔,都有可能导致一个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礼房的韩司吏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的说“你们粮科太过分了!” 章粮书十分纳闷,你踏马的一个边缘部门、放屁都不响的吏员,谁给你的胆量在粮科重地大呼小叫? 碍于同僚脸面,章粮书还是耐心问了句“韩老弟这是何故?” 韩司吏怒道“你们粮科是不是有个叫林泰来的书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校书公所总管来我这里控诉了!” “真是混账东西!”章粮书勃然大怒。 给你林泰来的任务是,马上去一都插旗,充当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来这两天却总在南濠打打杀杀,踏马的跟欢场娘们纠缠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应该给点教训了! 当晚林博士正在吃鱼时,忽然有个同样没有编制的衙役来传话,说章粮书让他明日去校书公所赔礼。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没有编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说让你自己去。” 老大去还是不去,就是两种态度。 对此林博士连连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个不能为小弟扛事的老大。 现在这些老大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了? 但林泰来并不害怕,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章粮书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 第二十五章 文坛太黑了 一夜无话,林泰来上船出发,前往阊门外的上塘。 唐老头嘀咕说,坐馆往苏州城跑的太勤快了,已经忘记了鱼市才是根本之地。 通常意义上的某某城,一般指的是城墙之内的地区,在城墙里才能算市区。 但苏州城却不一样,上塘、山塘、南濠这几个大商业区全在城墙外,人口密度比城里还大。 所以苏州城这个概念,往往也包括了从城墙外扩展出去的市区。 在文娱行业颇有影响力的苏州校书公所,就位于阊门外的上塘。 林博士带着捧鞭护法,抵达校书公所的时候,又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大门里外。 昨天抓来的那个头目,此时还被林博士提在手里拖着走。 见状林博士默默的掐着这头目脖子,像个小鸡仔一样举起来,对打手们商量说“他还活着,麻烦你们让让?” 此后就很顺利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的大门,又被引到前堂。 此时明堂坐着三个人,一个员外富家翁打扮,一个是吏员袍服,另一个却是头戴唐巾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士直裰。 林泰来猜测,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人必定是公所的管事人物了,而吏员身份的那个,八成是县衙的人。 其实对这两个人,林博士都不在意,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个文士。 此人娃娃脸,所以看岁数看不真切,但约莫四十左右。 再细看身上穿戴镶金嵌玉的,手里拿的象牙折扇,绝对是个既富又贵的人物,比另外两个人值得关注多了。 可能是害怕林博士用物理来说服人,所以没叫他上堂,只让他站在外面月台上说话,而两个小弟更只能在阶下了。 堂上三人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宛如审案的老爷,高高在上的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博士完全没鸟这个在他眼里只能算鸡头的总管,只转头对那名看起来富贵文士搭话说“这位先生气宇不凡,见而忘俗,敢问是哪位当世高人?” 在日常生活中,林博士根本接触不到士大夫圈层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搭话机会,说什么也得试试看。 就是林博士与这文士的身份差的太远了,出于修养,这文士随便应付了两句说“余不过松江冯家一无名之辈,不敢称高人。” 虽然语气谦逊,但充满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内涵就是,你也别问我是谁了,你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林博士却感觉,这味道太对了,这就是世家子的口气! 就算是客客气气的拒人,也要下意识的点出家名。 根据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林博士脑子里迅速把江南的世家想了一遍,立刻就接上话说“可是文所公当面?” 那文士顿时就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震惊的失言说“你这样的人,也能认出我是谁?” 如果是同一圈层的文宦世家人物,能猜出自己很正常,毕竟熟悉这个圈子。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社会底层,不知道是书手还是打手,反正跟文宦世家圈子完全不相干。 但却能一口道出自己是谁,就很令人吃惊了。 林博士心态很好,就是随便押宝而已,押不中也没损失,要是押中了,机会不就来了吗? 此时脑中又闪现出这位富贵文士的资料冯时可,字元成,号文所,出身松江狗大户冯家,父亲四铁御史冯恩。 此人隆庆五年的进士,特别喜好交游,人脉极广,交友几乎可以写成半本晚明文学史了。 又,此人目前赋闲在家,不知为何出现在苏州。 冯时可实在忍不住的好奇的问“你怎么能认出我的?” 林博士没有接上这句话,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原来是当年四铁御史的后人,不知四铁御史可曾健在?” 听到说起父亲,冯时可站了起来,向东面行了个礼,然后才答道“家父九年前辞世,寿止于八十一。” 林博士叹息几声,很感慨的说“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可惜了! 想当年,令尊在南都大力扫黑除恶,人称冯青天,一条水火棍打遍南都无敌手,号称江南第一棍棒......” 冯时可愕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听起来似乎挺带感。 林博士收住了口“不好意思,我都是听某本网文,啊不,民间故事里讲的,一时口快了,污了贵人的耳朵。” 冯时可却有点惊喜“民间故事?真有关于家父的民间故事流传?” 想想民间故事流传最多的,都是什么样的官员?比如包公,比如狄仁杰,所以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青史留名。 林博士笑道“在下确实听过一些。” 冯时可兴奋的拍案道“会说话就多讲讲!” 突然堂上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无语的看了眼冯时可。 虽然冯老爷你适逢其会,但别跳出来捣乱啊!你这聊起来还没完了! 堂上三人中,另一个是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帮腔说“林泰来!问你话呢!” 林泰来根本不稀得搭理另两个乐色,只管与冯时可搭话“冯老爷,你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冯时可虽然富贵,但本质上是个爽朗人,既然说话投机,就爽快的答道 “太仓弇州公马上要到苏州来,欲亲自主持文会,这是近十年来的最大文坛盛事了。 我这是想着,如何欢迎王公啊!对了,你知道弇州公是何人吧?”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一般人可能不懂其中意思,但熟悉文学史的都明白! 弇州公就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当今文坛公认的扛把子! 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这就相当于武林盟主要召开武林大会!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又又又又要评选复古派宗门五子了?” “你这都能猜出?”冯时可再次震惊! 这个不知道是打手还是书手的壮汉,也太懂文学行业了吧?这连续四个“又”,说明他是真懂的! 这比能猜出自己身份,还要令人惊讶! 王世贞是复古派大佬,主盟文坛以来,先后评选过广五子、继五子、末五子三代复古派宗门人物。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就理解成“云鹤九宵”。 如今末五子大部分老的老死的死,撑不起宗门了,所以要再评选一次新的五子组合了。 而且这是王世贞在世最后一次评选五子组合,再过几年,王世贞就去世了。 此时林泰来忽然又想起,冯时可就是历史上的“文学中兴五子”之一,就是水分特大...... 大明这文坛也太黑了!林博士心里忍不住叹道,冯时可这水货都能被评选为“文学中兴五子”。 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要巴结眼前这个水货。 第二十六章 能不能好好说话? “冯二老爷啊......”悄然之间,林泰来对冯时可的称呼稍微变得更亲近了。 见对方没有表露出反感,林泰来才继续说“恕在下直言,您想入选新五子的难度很大。真不是说冯二老爷您不行,而是对手很多很强。” 冯时可风轻云淡的说“我到苏州来,只是拜访旧友,以及参与文坛盛会而已。些许虚名,并不放在心上。” 林博士仿佛没听见冯时可的话,继续说“在下认为,,有两个位置已经固定。 其他人只能争夺其余三个位置,胜算最大的有七八人,既然冯二老爷无意于此,那就不用赘述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在你们外人眼里,怎么看待新五子人选的。”冯时可忽然很热心的问道。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心里快气炸了,你们两个真没完没了是吧?费尽力气把林泰来叫到公所,是干什么来了? 如果是平常人,早就被按住打了,哪还有机会和贵人聊天。 但林博士不是平常人,公所这边也不愿直接动粗,所以才让林博士争得了一点话语权。 徐总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了响动,打断了越谈越投机的两人。 但徐总管又不能对冯时可撒气,便压着情绪说“冯老爷是贵客,但是不是先等一等?我们公所找这个姓林的,还有账要算。” 冯时可本来对算什么账是没兴趣的,但现在就有兴趣了,好奇的问“他做了什么事,叫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徐元景怒道“我苏州城花界四大金花,他一下午强挑了三家!” 冯时可不可思议的看了眼林泰来,“强挑?难道你不给钱白嫖?” 林泰来“......” 不知道想用诗词抵账,算不算白嫖? 徐总管反倒先急眼了,如果传出了被一个粗汉放倒所有护院然后强行白嫖的风声,那几个美人的逼格还要不要了? “冯老爷莫要乱说!”徐元景连忙叫道“只是此人恃强逞凶,无缘无故殴打各家护院而已!” 冯时可难以置信,据他所知,花榜前列档次的护院少则七八,多则十一二,都是很强健的人。 林泰来虽然看起来非常高大威猛,但要说他一个人能连挑三家护院,鬼才信! 感到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冯时可不悦的说“徐总管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休要拿我当黄口小儿欺哄!” 徐元景顿时也来了脾气,你冯老爷虽然是贵客,但总在这里捣乱就过分了,他们徐家一样也有贵人! “我们公所的事务,就不劳冯老爷过问了,也不必向冯老爷解释。”徐总管稍微强硬的回了一句。 冯时可想到自己是个外来者,也就不打算和徐总管计较了。过江龙让着点地头蛇,这点涵养还是有的。 但在这时候,林博士突然向前一步,靠近了门槛,对着徐总管大骂道 “你这个忘八头子,是不是当了总管就忘了本,胆敢对冯二老爷无礼! 我林泰来真就看不过眼,你怎么配跟冯二老爷耍脾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元景“......” 等反应过来开后,徐元景勃然大怒! 所谓忘八就是后世所说的龟奴,风月场男性杂役的统称。 徐总管自认也是有身份的人,没想到冷不丁的被骂成忘八头子! 虽然本质上说的也不算错,但不生气就不是男人了! 徐总管怒不可遏的举起茶杯,狠狠向林泰来砸过去,但被林泰来敏捷的闪避了。 茶杯摔在了外面石阶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是一个号令,十数手持棍棒的打手顿时从前院影壁后闪了出来。 林泰来娴熟的伸出了双手,张家兄弟麻利的窜上台阶,同样娴熟的将两条铁鞭放入林泰来手中。 此后林泰来跳下月台,在院中与打手们游斗起来。 来之前,林泰来在衣服里套了几层牛皮,抗打击能力更强,身上偶尔挨一下棍棒影响不大。 但打手们只要挨上一鞭,基本就要伤残了,减员更快。 三十多回合过后,冯时可扫视着满院的伤员,再看看一柱擎天的县衙林书手,久久无语。 大概也许可能,徐总管刚才并没有侮辱自己智商?这位林壮士确实有连挑三家的能力? 这踏马的到底是书手,还是打手? 林博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用铁鞭指着徐元景徐总管大喝道“我就问你,能不能对冯二老爷好好说话?” 卧槽尼玛!徐总管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经冲上去把林泰来砍死了! 冯时可赶紧抬起手说“啊,算了算了!这位书手,先放下你的铁鞭!” 此地主人徐总管势孤力单,弱小无助,已经不方便说话了。 冯时可便又代替徐总管,对林泰来问道“先前你为何连打三家门院啊?” 林泰来冷哼一声,随手挥动铁鞭说“在下只是慕名前往,想要与美人们深入研讨诗词而已。 但他们各家狗眼看人低,作为开门迎客的场所,却忘了待客之道四个字怎么写! 他们就像徐总管一样,不会好好说话!在下不得不仗义出手,惩戒一二,叫他们吃个教训!” “深入研讨诗词?”冯时可十分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刚才他有多怀疑,徐总管在侮辱自己智商;那么现在就有多怀疑,林泰来也在侮辱自己智商! 林泰来回应说“冯二老爷如若不信,在家每家都题壁留诗了,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又问“都是什么诗?读来听听?” 一直在装死的徐总管忽然叫道“不要读了!” 冯二老爷今天可能是来谈大业务的,如果本来意愿上肯出一百,听完那几首诗后,也许就变成五十了。 “就算留了几首歪诗,想必也是代笔之作!”徐总管不服气的说。 冯二老爷很较真的说“那我现拟个题目,一试便知。”又对林泰来说“就以你这次打三家的事情为题!” 林博士稍加思索,出口朗诵说“花场名姬多发颠,春来争榜太飘然。人生有打须当打,一棒醍醐灌醴泉!” 冯时可先是愕然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这个棒,它正经吗?” 林博士无辜的说“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这可是正宗的佛门典故,冯二老爷你想到哪里去了?” 冯时可摇了摇头,叹道“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 这次换成林泰来好奇了,连忙问道“乃何人也?” 冯时可答道“你们姑苏的张幼于!” 林泰来“......” 冯时可又补充了一句“感觉你们一样变态!” 林泰来慌慌忙忙的摆手“不能比!不能比!在下何德何能,敢与张幼于相比!” 这位张幼于堪称晚明第一变态,怪诞型名士的代表人物,敢穿女装上街的,醇厚端方的林博士真心比不过。 此后冯时可又转头对徐总管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让我碰上了,那我就来做个和事佬! 被打的那三家美人,我都包下了。等弇州公到了苏州,我保准把她们送到弇州公身边服侍! 这也算是能弥补她们的损失了,如何?” 徐总管掂量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如此也可,我替她们应承了!” 能服侍天下文坛盟主,都是涨身价名望的机会,想必那些美人没什么不同意的。 然后徐总管又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苏州美人服侍王公,便不许再有南京来的美人一起!” 不是徐总管做人敏感地域观念严重,说起来也很气人。 当今苏州城本土第一等级名士里,王稚登与南京秦淮河的马湘兰处cp,张幼于与南京秦淮河的赵彩姬处cp。 本来风头就不如人,现在又出了个连打三家还写诗贬低本地美人吃里扒外的林泰来,简直岂有此理! 第二十七章 一波又起 松江府与苏州府比邻,同样名人辈出,两边士人交往十分密切。 比如前年才挂掉的原首辅徐阶就是松江府的,近些年名声鹊起的董其昌也是松江府的,如不出蝴蝶效应,下届状元也是松江府的。 所以出身松江府狗大户并中过进士的冯时可,在隔壁苏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很是有几分面子的。 在做人敞亮的冯二老爷的斡旋下,县衙打手兼书手林泰来与校书公所的纠纷暂时就算翻篇儿了,至少在表面上是。 但徐总管暗暗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把冯时可许诺的好处吃下后,就在苏州城娱乐圈彻底杀林泰来! 在场的吴县县衙礼房的韩司吏目睹全程后,唉声叹气的先行告辞了。 那粮科章廷彦说是让林姓书手前来赔礼道歉,结果就是手持双鞭来赔礼? 算了算了,既然事情已经表面解决了,就不要再多事了,混官场就讲究一个难得糊涂。 眼看一切风平浪静,徐总管开始与冯时可商讨,应该怎么欢迎即将到来的王世贞大盟主了。 此时忽然有个杂役跑到前院,对着明堂里大呼小叫“总管不好了!在花魁白美人那边,又有几个人打上门去了!” 杂役口中的白美人,就是上届苏州花国榜的状元,号称清倌人的那位,前天被林泰来挑掉的三家之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感觉自己的心态要炸了,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端端的秦楼楚馆、章台花场,什么时候成了打打杀杀的行业? “不是另派了人护院么,那就打回去啊!”徐元景站起来,脸色狰狞的厉声叱道。 那杂役禀报道“已经打赢了!” 徐总管脸色稍平,又喝问道“那还有什么可禀报的?” 杂役赶紧解释说“打完了才发现,领头人是张幼于老先生啊,他躺在大门口不走了! 白美人那边也没法子了,只好来禀报徐老爷,求徐老爷做主啊!” 徐元景只感到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的跳,破口大骂道“张幼于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匹夫!又发什么癫!” 看着徐总管气急败坏的模样,旁边林博士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俊不禁的差点就笑出猪叫声来。 这张幼于果然行事怪诞,难怪刚才连冯时可作为朋友,都说他是个变态。 后世搞历史研究,但凡只要提到晚明士风狂怪,就必然绕不开张献翼号幼于这个人。 林博士用一句话总结,此人在大明文坛里是搞行为艺术最出名的,在行为艺术行业里又是文化水平最高的。 大名鼎鼎到上了中学课本读物的袁宏道,曾经用“癫狂”两字来调侃张幼于,然后张幼于跟他绝交了...... 但不能因为此人疯疯癫癫、荒诞不羁就小看了,世界上疯子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装疯的都是艺术家。 十七岁时,张幼于就被苏州文坛已故老大哥文征明称赞为少年天才,顿时名声鹊起,与兄弟并称为苏州三张。 近些年,张幼于与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结果输了,于是变得更疯了...... 能去争盟主就是实力的体现,虽然失败,但仍然是本地第一等级的名士,被认为具有无视礼法的资格。 如果将当下苏州文坛比喻成金庸武侠世界,张幼于差不多就相当于老顽童周伯通的江湖地位。 所以林博士就很好奇,徐总管会怎么应付张幼于这样的人。 只见徐元景黑着脸,朝向另一边的冯时可,“刚才听闻冯老爷你说,你和张幼于是朋友?” 冯时可连忙摆手,很真诚的说“啊这......其实我跟他不熟!徐总管休要误会!” 随后冯时可又顾左右而言它,对报信杂役问道“这个叫张幼于的陌生人,为何打上门去?” 杂役老老实实答道“这老先生说,听闻前天有人为白嫖打遍名妓门庭,并强行题诗讽刺人心。 他觉得,这个行为很有一种嘲弄世情的讽刺艺术气质,所以有心模仿一下。 怎奈年已半百,筋骨老去,随从也不给力,便东施效颦了。” 林泰来“......” 看了半天热闹,祸根竟然是自己! 徐总管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举起茶杯就要砸某县衙书手,但又悻悻的放下。 然后对冯时可吼道“冯老爷!你方才主动说把事情都揽下了,你管不管?” 冯时可一脸懵逼,肇事祸源林打手或者书手在那边,你徐总管朝我冯某人喊什么? 徐总管脸上露出狠色,“若冯老爷你不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总管对林泰来说“只要你现在去把那张幼于处理掉,我校书公所既往不咎,并且愿以重金聘你,负责安保!” 冯时可脸色微变,这徐总管也真是个狠角色。只要不是遇上那种怎么也打不过的变态,还是非常杀伐果断的。 林博士有点纠结的回答说“在下除了县衙书手之外,还是县西安乐堂鱼市坐馆,以及一都分堂的筹办人,于江湖道义不能再接受其他社团的招纳。” 徐元景“......” 冯时可“......” 这个看起来不正经、写诗也很不正经的县衙书手,还真是个打手?难道想横跨两道,黑白通吃的吗? “苏州这地方太邪门,奇人异事也忒多了些。”冯二老爷喃喃自语。 当今文化圈很卷,难道底层也这么卷了?一个社团打手居然都能写诗了。 两人刚从惊愕中回过神,又听到林书手拍着胸大肌,慷慨激昂的表态说 “不过在下先前已经答应与校书公所握手言和,按照江湖道义,既然又事情因在下而起,那就该由在下料理! 徐总管勿虑,在下这就去把那张幼于老先生处理了!” 林博士想的很明白,那张幼于好歹是一个本地顶流名士,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去碰个瓷,蹭蹭流量,刷刷名声,不算过分吧? 说罢,林泰来转身就走,文武兄弟捧着铁鞭,连忙跟上。 冯时可有点慌了,瞧林泰来这杀气腾腾的架势,怕不是真去把张幼于“处理”了吧? 虽然张幼于是个变态,但也是个文化圈的变态啊! 于是冯时可连忙在后面叫道“别!林书手慢着,我跟你一起去,有话好好说!” 第二十八章 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校书公所在上塘,苏州花国榜白状元住所在虹桥边,相距并不远。 林泰来只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门额“天香”的大门,边上白墙有一片坑洼不平,似乎被刮了一层。 只是此刻“天香”大门的门洞里,躺着一个人。 又走近了看,此人身穿五彩斑斓的长袍,头上一顶红色帽子,脸上还带着个仿泥塑神像的面具,露出的胡须鬓角都是花白色,手里拎着个酒葫芦。 以上穿戴算是平平无奇,不值得林博士大惊小怪。 但这老者还光脚蹬着一对草鞋,让林博士感受到了一股绝世高手的气息! 院内一排打手虎视眈眈,但又不敢上前去碰这个还在躺着喝酒的老头。 至于老头带来的随从们,却都已经被打倒扔了出来。 “幼于前辈!幼于前辈!”冯时可站在大门外,对着彩衣老者叫了两声。 彩衣老者听到后,翻过来起身,带着醉态半躺半坐的靠在门壁上,吊儿郎当的回应说“冯二爷又来苏州大撒币了?” 冯时可“......” 林泰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张幼于死了后,没人给他正经立传,也没啥人给他整理著作。 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冯时可扭头就对林泰来道“麻烦你去让幼于前辈清醒清醒,但不可伤人。” 林泰来个头太高,于是就在张幼于身旁蹲了下来,俯视着说“老头,听说你在文坛很能打是吗?” 张幼于透过面具,斜着眼答道“怎么?你想试试,在老夫身上蹭点名声?” 林泰来“......” 这老头行事疯癫,但却又很通透啊。 林博士决定换个方式,指着院内的打手们说“你打人都没力气,只能躺在这里,还说是文坛名士?” 张幼于不屑的说“故作奇谈怪论惊人之言,都是老夫玩剩下的!” 林泰来蹲在门洞石板上,伸手夺过酒葫芦,“咔吧”一声响,用力捏碎了。 虽然张幼于带着面具,看不到脸色,但胡须明显颤抖了几下。 林泰来将碎片扔在地上,“混文坛确实需要有力气,但是......” 然后又傲然道“学我者生,仿我者死!听说你今天想模仿我?” 张幼于顿时惊到了,“原来你就是敢于打破常规,用武力推销诗词的县衙林书手!” 林博士嘲笑道“但是我没有躺在大门口啊。” 张幼于终于感觉老脸有点挂不住,爬起身就想走,但却被林博士牢牢按住了肩膀,顿时动弹不得。 林博士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刚才说的没错,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又见林博士蒲扇大的手掌攥着老先生的肩膀,文质彬彬的说“晚生久仰幼于公大名,今日终得识荆,愿得一二指教,此生不为憾也!” 张幼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这是完全不讲究两厢情愿,从自己身上硬刷名声? 有那么一瞬间,张老先生也恍惚了,自己和被打的三家名妓似乎没区别? 然后他看向冯时可,面具后的眼睛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想看笑话的冯二老爷双手笼袖,两眼望天,欣赏着门额上的“天香”两字,仿佛没有接收到求救信号。 张幼于被迫营业,便开口道“且让老夫看你到底有几分才华,来对句!一个字,红!” 林泰来想都不用想,直接说了一个最常见的对法“绿!” “红花。”张幼于再次加字,还是很平常的字眼。 从所用的字眼可以看出,张老先生就是拿小童蒙学的字词糊弄,根本不打算给林博士出彩的机会。 甚至还可能是暗暗,林泰来就是个蒙童的水平。 这么简单的字眼,林泰来还是不用想,就对上了“绿叶!” “太俗!”张幼于鄙视说。 于是林泰来再对“绿树!” 张幼于故意嗤声讥讽道“还是太俗!你就这点水平,还想打遍文坛?” 林泰来忍无可忍,终于解放天性,不走寻常路的对了一个“绿帽!” 张幼于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红花对绿帽,这才有意思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插话说“这也能算工整?“ 张幼于反倒替林博士解释说“看那行院卖笑人家里,是不是经常用花来比喻美人?比如花魁娘子,又比如名花榜之类的。 但同时,行院人家里也有男性,冠以龟奴忘八之类的称呼。 当年太祖高皇帝有旨,此辈人物必须带绿头巾,以示与良家子区别。 所以这就叫绿帽啊,与同为行院人物的红花相对,有什么不工整的?” 冯时可下意识轻轻点头,这样说来,真算工整? 张幼于瞥见轻轻点头的冯时可,又出了一个上句“刚才被打断了,那就重来!上句是轻轻。” 林泰来仔细想了想,如果对“重重”,只怕又要被嘲笑为俗,便换了个词对道“细细”。 “轻轻点。”张幼于加了一个字。 林泰来寻思,点可能是雨水的点,那朝这个方向去预判,就强行对了个“细细吹。” 如果下面是“雨轻轻点”,就接着对“风细细吹”,没毛病! “轻轻点猪头!”张幼于却不按常理加字,指着冯时可很戏谑的调侃说,算是对刚才求救无果的报复。 林泰来下意识的对道“细细吹......细细吹......凤箫!” 张幼于愣了愣,你小年轻,竟然比老夫还变态!社学蒙童级别的对句,你也能强行开车! 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也愣住了,这林书手果然不是正经人!这对句绝对不正经! 趁着林泰来松手,张幼于赶紧爬起来,大笑道“不用再试了,果然同道中人!心有天性,不拘于矫饰!” 几个随从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张幼于。 此后张幼于随口对林泰来邀请道“其实你墙壁上的几首歪诗我都读过,还算是欣赏。 虽然词句浅显,但寓意深刻,充分表达了世风日下的讥讽......去我家里喝酒?” 你早说这么几句,不就早完事了,何至于还要我卖力气?林博士心里嘀咕着,嘴上很实诚的答道 “不去!听说你家里酒少到喝不醉人,太穷了,一点享受都没有!” 张幼于气恼的对左右说“以后别叫我先生了,越叫越穷!都要叫我大朝奉!” 冯时可拖着张幼于就走“前辈别在这现眼了,今日我请你一醉方休!” 然后又回头对林泰来说“等我得了空再访问你!” 林泰来目送冯二老爷离去后,转身就朝县衙而去。 自己去校书公所,是章粮书让去的,事后总要有个结果汇报这是官场职场的基本程序。 再说五钱小妹案件快开审了,该去县衙打听一下,别有什么变故。 第二十九章 雁过留声 不过林泰来从白美人家天香门走向巷口时,几步后又停住了,他总感觉还少点什么。 于是林泰来又转身返回去,重新站在天香门里,一干还未散去的护院顿时又紧张起来,齐齐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朝着院内大喝道“今日我替你们白家解了围,为何一点谢意都没收到?” 按道理说,林博士今天把捣乱又难缠的张幼于弄走了,算是帮了大忙。 此院的老鸨子或者管事大忘八,应该出面招呼几声,请进去喝杯茶水,表示一下感谢。 喊了几声后,院里还是没动静,仿佛那些长袖善舞的老鸨子,曲意逢迎的忘八都是人间幻象。 林博士有点生气了,虽然自己是个没钱没势的底层人士吧,但对方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他便冷笑着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如此狗眼看人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护院打手们顿时有点慌了,虽然他们人多,但一点信心都没有。 难道今天为了一点薪资,要全部捐躯在这里? 林泰来蓄势待发,一步一步向前走,白家的护院打手们惊慌失措,一步一步向后退。 林博士一直走到了门房边上,又很有节奏的喝道“今日,白家对我林泰来无礼!一切,都是白家逼我的!所以,接受我林泰来的怒火吧!” 两个跟班张家兄弟立刻上前,娴熟的将铁鞭往坐馆手里塞。 林博士不满的瞪了眼张家兄弟,这默契还需要磨合啊,看不出他走到门房边上,是为了什么吗? 这种地方,经常有文人墨客往来,所以门房也放了笔墨,方便访客留字。 只见林博士推开张家兄弟,在门房桌上抢了笔墨,转身就在大门外白墙上写字! 护院打手们“......” 这位壮士,你如果又想题诗就早说啊,吓唬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人作甚? 有个打手问头目“咱们就看着他胡写乱画不管?” 头目不耐烦的答道“写字那属于文人的事务,不归咱们这些护院打手管!” 那很敬业的打手又说“可咱们真不拦着他也不好吧?上次那一首,就坏了白姑娘的名声。” 头目很机智的说“你我又不认字,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万一是褒美白姑娘的呢?” 其余打手们顿时就认识到,他们和头目之间的差距了。 在大门外墙上,林博士一挥而就,写了两首诗,扔下笔就走了。 上次开总结会讨论得失时,唐老头说到过的,前戏、高潮之后要有足够的余韵,好让人回味。 别人是名士,说走就走了无所谓,不差这点曝光度。 而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平时根本没有曝光度可言,不留点什么痕迹,谁能知道自己曾经和名士谈笑风生过? 这就是林博士去而又返的原因,正所谓雁过留声! 刚才奇装异服的张幼于在这里闹腾时,就有不少人围观了,此时还有看热闹没走的,立刻就涌上去看诗词。 只见第一首是“答冯文所公戏作......一棒醍醐灌澧泉。” 第二首题目是《与张幼于公戏言可憎》,正文是“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题目里又是冯文所又是张幼于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硬蹭! 看完了后,人群里便有人叫道“跌了跌了!白美人的出阁身价又跌了! 上次说猫儿叫春,这次又对应臭鱼烂虾,价格怕不是又要腰斩!连我都可以考虑出价了!” 又有人讥讽道“你眼里只有清倌人三个字,浑然看不到前几句对这世风的嘲弄? 啊,对了,白状元身价跌成这样,不知道最后到底花落谁家啊?” 护院打手们姗姗来迟,很职业的拿着工具准备刮墙,将两首诗词毁尸灭迹。 但他们忽然发现,不远巷口有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手里把弄着铁鞭,和蔼可亲的盯着这边...... 林博士一直在巷口站到了下午,才心满意足的施施然离去。 果然想混文坛,首先就是能打,不能打就没得混! 如果自己镇不住场子,墙上的诗词保存不了一会儿,追读数据肯定上不去。 前面几篇诗的追读数据不行,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走的太早,很快就被清除了? 所以自己是不是应该旧地重游,把那几首诗再写一遍? 来到县衙后,进入东院粮科公房,向章粮书抱拳为礼,禀报道“在下从校书公所回来了!” 章粮书抬起眼皮,问道“为何如此之久?结果如何?” 林书手如实答话说“在校书公所遇到了贵人,贵人被我才华所折服,仗义疏财替我斡旋一二! 其后有本地名士张幼于到花榜状元白美人家惹事,校书公所也束手无策。 于是我再次用才华折服了张幼于,替校书公所摆平了这次事故,然后就算和校书公所和解了!” “放你的屁!”章粮书拍案喝道“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是个天才,怎么可能被你的才华折服?” 然后又听到章粮书说“别以为我是个瞎子聋子!我也派了人去校书公所大门打探的,亲眼看到你手持凶器连伤十几人! 然后又亲眼看到你捏碎了张幼于的酒葫芦,还掐着张幼于的脖子威胁他!” 他本来是想给林泰来这个新收的马仔一点教训,算是敲打一番,让桀骜的林泰来长长记性,学学怎么当小弟。 可是没想到,林泰来没吃到教训,反手又把对方教训了。 林书手辩解说“你派的这探子也太片面了,眼见不一定为实。” 章粮书不听解释,训斥说“我是说,让你去赔礼!你知道什么叫赔礼么!” 他生气是因为林泰来服从性太差,眼中毫无纪律,总是擅做主张! 林泰来嘀咕说“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兴于诗,立于礼;礼之用,和为贵;动之以礼,善也。 在下今日一切行径遵循圣人教导,结果也很好,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赔礼了?” 章粮书“......” 糟糕!听不懂他说的话!掉书袋可能还不如这个社团打手!怎么办? 这届年轻人太难带了! 第三十章 没钱就不能招人? 看章粮书脸色不太好,林泰来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关于孝女为父报仇杀人这案子,似乎后天就要开审,知道县尊会怎么判吗?” 章粮书答道“我对县尊说,江南巡按即将按临苏州府,听说这位邢巡按是一个很注重名声的人物。云九小说 县尊如果办件影响力大、又能彰显义理的案子,对于巡按考察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这案子问题不大,而且和义堂那边最近也很低调,并没有为武一魁出头的意思。” 如此林泰来就放心了,还是章粮书这种老衙门办事妥当,能巧妙的利用各方心理。 然后又听章粮书沉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但你不要忘记你承诺过的事情! 我不想整天听到你搞东搞西、不务正业的花边新闻,去一都插旗的事情不许再拖延!” 林泰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闲着,“我打听过了,申家义庄才搞了区区二百亩地,咱们县衙也不差这二百亩钱粮,何至于如此着急?” 章粮书驳斥道“难道你没听说?在隔壁松江府,前些年连一个致仕的徐首辅都占了几万亩地! 现在申家有一个正在任的首辅,如果不加以限制,最后又能占多少地?你觉得这还是小事吗?” 林泰来叹道“是啊,特别是申家还在您负责的区域内插旗扩张。 他们隐匿的钱粮越多,您的分润就越少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忍,换成我是绝对不能忍的。” 章粮书怒斥“没有觉悟的东西!不会说话就滚!十日之内,我要听到你在一都插旗的消息!” 林泰来顺势告辞,带着张家兄弟上了船,回横塘镇去。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穿越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上流圈层的人物。 “公少有力气,任侠乡里,善使双鞭,其行不羁,常言以德服人。又好为诗文讽喻世情,人不解其真意也......” 林博士坐在船头,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 张家文武兄弟问道“坐馆这是说什么?” “我是提前预想,教以后别人怎么给我立传!”林博士很有感慨的答道,“免得跟张幼于一样,折腾半辈子,死了也名不见经传。” 到码头下了船,来到鱼市,林泰来对唐老头问道“这两日,你招了多少人马?” 唐老头答道“托坐馆的声威,有意向加入的人有十几个,但我暂时一个没招。” “为什么?”林泰来诧异的又问。 唐老头答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就几两银子,还要准备租堂口,哪有闲钱招人?” 林泰来不满的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这都什么老黄历了,没钱就不能招人?” “没钱怎么招人?”唐老头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林泰来随口道“发出话去!就说安乐堂一都分堂即将成立,坐馆为双拳打爆和义堂的林壮士! 分堂有官府背书,县衙直接指定地盘,负责全县最富裕的一都片区! 在未来,分堂还将进军紧邻的南濠、上塘两大黄金商业区,发展前景十分广阔! 现诚招创业合伙人!有意加入者,先试用三个月,合格后就晋升为创业合伙人! 创业合伙人名额有限,暂定十八个席位,终身享受堂口分红,先到先得! 另外如果有带资加入的,优先获得成为创业合伙人的资格! 如果谁想跟咱们讨论月钱,就反问他有没有梦想,就质疑他肯不肯奋斗! 就告诉他不要把钱看的太重,就激励他说成长机会比月钱更重要!” 唐老头“......” 年轻人套路深,他真感觉自己已经老了,有种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感觉。 林泰来长篇大论的指导完工作,又问道“所以你大声的告诉我,没钱能不能办事?” 唐老头心头莫名的激情燃烧“能!” 林博士不禁长叹道“创业实在太累了,动辄就要手把手的教人。 如果任何小事都要亲历亲为,怎么腾出手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唐老头羞愧的低下了头,暗暗下决心,活到老学到老,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办事,让林坐馆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林博士拍了拍唐老头的肩膀“汝乃吾之萧何也,后方就交给你了,我负责开拓前沿领域!” 唐老头建议说“就算招了人,也是一盘散沙。不如从堂口借几个人充作头目,这样可以尽快成军。” 林泰来点点头说“不但借人,还要借钱,南濠房租太贵了,超出了我的预算! 那些商家都是死要钱的生意人,不像来找工作的年轻人好忽悠啊。” 唐老头很想吐槽,非要把新堂口设在寸土寸金的南濠? 但他刚才意识到了自己和坐馆的境界差距,就忍住了,只建议说“坐馆不要总是往城里跑了,明天去堂口借钱借人吧!” 林坐馆从善如流,次日就去了安乐堂堂口。 原先还不觉得什么,但时隔数日后,再次踏进堂口大门时,总觉得哪里都是破旧不堪,跟南濠那边的会所没法比。 听说林泰来到堂口借人借钱,陆堂主带着宋二头领、徐三头领一起接见了林泰来。 “什么?你想借五十两?”陆堂主惊叫出声。 林泰来如时道“启动资金太缺乏了,可以用鱼市规费作为抵押!” 三头领徐大升本就对林泰来多有不满,趁机指责说“哪有不向堂口上缴,反而要从堂口拿钱的分堂! 又是要钱又是要人,你这是企图把堂口掏空?”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找堂口借钱借人,是给堂口面子,这样对堂口更好。 不然等我找到别人借钱借人,头领们只怕晚上睡不着了!” 徐三头领回应说“早就听说你与那和义堂范娘子不清不楚,当众打情骂俏,果然是别有心思了!” 林泰来怒道“三头领你这当真是胡搅蛮缠!我与范娘子是清白的!再说此事与她何干?” 这时候,守大门的小喽啰跑到聚义厅外面叫道“禀报堂主,和义堂的范大嫂已经到了外面! 她说要拜访堂主谈一件生意,另外想请林泰来一起见见!” 徐大升喝道“林泰来!还说你们是清白?” 第三十一章 你可能误会了 林泰来也挺无语,怎么范娘子如此碰巧的来了?而且竟然还指名要见自己,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天地良心,自己跟那位范娘子除了“偶遇”过两次面,然后她似乎很觊觎自己肉体之外,就真没什么关系了。 “带进来!”陆堂主对小喽啰吩咐说。 在社团行当跟文坛毕竟有很多不同,别人都主动登门了,不可能不见的,不敢见就意味着怕了对方。 林泰来心里挺疑惑的,这范娘子到底是心大胆大,还是有恃无恐? 和义堂与安乐堂之间算是敌对社团,她还敢主动来安乐堂的堂口?不怕被安乐堂扣住么? 正在不解时,便望见孝服红颜的范娘子走进了厅外的院里,在她身旁是横塘巡检司的王巡检。 林博士顿时恍然大悟,如果有王巡检陪同,确实能保驾护航了。 虽然安乐堂是县衙“罩着”的,与巡检司关系上互不统属,但也要给巡检司几分面子。 陆堂主先开口讽刺了几句“王巡检好兴致,你也是横塘镇的地主,来我安乐堂,何必像是做客啊?” 这意思就是,你一个横塘镇的巡检司,这样帮着外面社团来本地堂口耀武扬威,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巡检也知道这样做事不地道,尬笑几声说“范娘子并非要惹事,又怕你们多想,所以我就跟着一起来做个担保,绝非偏帮外面社团。” 作为堂主,撑起场子的话必须要说,但也不敢对巡检司太过。 所以陆堂主就不再“为难”王巡检,这才对不速之客范娘子说“武堂主没了,你不在和义堂守着,来我安乐堂这里作甚?” 范娘子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而来,替人与安乐堂谈一笔买卖。” 她嘴上对陆堂主说着话,但眼睛却一直肆无忌惮的朝着林泰来那边瞥。 看在安乐堂众人眼里,更加狐疑了。 然后又听到范娘子说“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与我相识,昨日他找到我,说是想招纳林壮士为公所教头。 但林壮士是安乐堂的人,听说还肩负重要使命,就委托我找你们安乐堂谈谈,能否将林壮士让给校书公所。” 听到范娘子的话,安乐堂三位头领惊诧莫名。校书公所那种城市里的行业社团,与他们这种乡下实地社团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两天他们一直在横塘镇和下乡催税,苏州城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这时代又没有互联网,热点传播速度也没那么快。 陆堂主转头对林泰来喝问道“你什么时候与校书公所又勾搭上了?若觉得安乐堂容纳不下你,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想背弃堂口,按堂规先受三刀六洞再出大门!” 林泰来茫然的回答说“禀堂主的话,我只是打了三家金花的门庭,还在校书公所打了十几个人,总共仅仅伤了对方四五十人,别的也就没什么了,绝对谈不上勾搭啊。” 陆堂主“......” 混蛋东西!社团兄弟们都在乡下辛辛苦苦的征缴钱粮,你林泰来却跑到城里想强行白嫖花榜美人,你还有良心吗! 怎么,五钱档次的小妹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到目前为止,陆堂主只是因为林泰来有组织无纪律而生气,并没有因为打伤了对方的人而害怕。 安乐堂虽然是八流乡下社团,但干的是替县衙收税的事情,是最要害的、直接关系到县衙老爷们官帽子的事务。 而校书公所虽然看起来繁花似锦,貌似在文娱圈很有影响力,但在县衙眼里就是个屁,重要性远不如安乐堂这样的社团。 就好像商人很有钱,但政治地位可能还不如农民。 这也是徐总管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的原因,怕又被羞辱。 范娘子说明了来意后,又问道“我就是一个来传话的,陆堂主倒是给个回话,也好让我带回去。” 陆堂主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林泰来乃是我们安乐堂战力第一的好汉,对我们安乐堂也是忠心耿耿! 最近他更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如果我将他驱逐出堂口,岂不寒了堂口上下的人心?” 众人疑惑不解,“忠心耿耿”四个字后面,真的是叹号,而不是问号? 范娘子便开口道“校书公所愿意出转让费一百两!” 陆堂主嗤之以鼻的说“我们安乐堂虽然穷,但也是有几根骨头的,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范娘子再次开口道“三百两!” 陆堂主毫不犹豫的唾弃说“呸!我们安乐堂对待堂内兄弟向来讲究一个有情有义! 为了区区三百两就卖掉这份情义?做梦!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范娘子也不纠缠道理,又开口道“最后一次,五百两!” 陆堂主愣住了,校书公所这是要来真的?钱多到没地方花了吗? 只转让费就肯出五百两,那给林泰来的薪资又该是多少?一年几十两总该有吧? 其实校书公所对林泰来也很难办,找衙门整林泰来没效果,直接打又打不过。 即便想打得过,估计也要付出伤亡几十的惨重代价。 如果找读书人去骂林泰来,或者在文化圈打压林泰来,更是吃饱了撑着。一个社团打手,会害怕在文化圈混不下去? 打不过就招纳,大概是目前所有选择里最可行的办法了。 而且林泰来一个人说不定能顶得上几十个人,养几十个人一年又需要耗费多少银子? 听到五百两的报价后,陆堂主长叹一声,对林泰来说“我知道你对安乐堂的感情很深厚,舍不得离开堂口。 但是,我思来想去反复思量,觉得我们堂口不能做出误人前程的事情。” 林泰来有点激动的回应道“堂口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正值多事之际,我怎能弃堂口而去?” 陆堂主也颇为动情的说“汝家中贫困,无奈而投身于我们堂口,如今有改善家境的际遇,我又怎能忍心阻碍你致富?” 范娘子不耐烦的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感人互动“行了行了,林泰来你说句实话,肯不肯去校书公所当教头?” “不去!”林泰来干脆利落的拒绝。 范娘子抢先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回答说“教头这个职业太晦气!不做!”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教头这个职业怎么就晦气了?林泰来变成林教头,有什么毛病吗? “既然你们如此答复,那我就告辞了!”范娘子也不拖泥带水。 然后又说“于情于理,陆堂主不派人送送我吗?” 她说着这话时,眼睛只看着林泰来。 陆堂主挥了挥手,对林泰来说“你去送吧!” 此后看着林泰来的高大背影,陆堂主无奈道“看来五十两不借不行了。” 徐二头领气愤的说“大哥!以我看来,林泰来必有二心,不可受他的蒙蔽!” 陆堂主却答话说“还用你说?全横塘镇的人都知道,他有二心,他什么时候企图遮掩过了?” 走到外面,范娘子对林泰来说“虽然我是受了委托而来,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你的选择是对的。 在安乐堂虽然是乡下社团,没有校书公所那样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安乐堂是直接为衙门办事的,受衙门的庇护。 如果你投到校书公所,固然可以多赚几两碎银,在繁华都市里立足,但也失去了县衙的关系。从长远来看,得不偿失。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能看得如此透彻,实属难得。” 林博士有点羞涩的说“其实,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了。 我心里想的是,校书公所愿意付出的那五百两,能不能直接给我,不用经过堂口?” 范娘子“......” 胃口这么大,不怕撑死你! 第三十二章 爱到盲目? 一个人贪财可以理解,但过于贪财就是小人贱格了。 范娘子不动声色的重新审视着林泰来,“你要这五百两银子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五百两银子?” 两银子在林博士手里,能做的事情多了,比如在城里买个宽敞宅院安家。 然后买个县试名额,再买个府试名额,最后买个道试录取名额成为秀才...... 再往下买大概就不够了,需要另想法子了。 或许有人想问,林博士奉命要创建分堂并招兵买马,难道不需要用钱? 只能说,林博士深谙创业精髓,创业从来就没想过用自己的钱! 想了想后,林泰来忽悠说“其实我有一个项目,急需合伙入资......” 范娘子立刻大包大揽说“我会向校书公所传达你的意思,并且为你说几句话。帮你拉五百两银子,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林泰来登时就惊了,他连是什么项目都没编好,范娘子就承诺一定帮忙拉到投资? 是这位大嫂太傻了,还是爱自己爱的太盲目?一个堂口的当家大嫂,做事能这么蠢? 上辈子那些创业者骗投资,起码也要准备一份ppt啊。 林博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想不起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是什么关系?看你的姿色,你不会也是从他那个行业出去的红人吧?” 范娘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这句话,这是称赞自己美貌还是侮辱自己风骚? 最后叱道“住口!不要把我和那些下九流的女人混为一谈!” 然后又解释说“我们范氏这一支有个族人,辈份上是我堂弟,娶了徐泰时的女儿,所以我和徐总管算是能说得上话。” 林泰来听了这个解释,第一反应就是,莫非这位大嫂觉得自己读书少,所以忽悠自己? 徐泰时是什么人物,前几天唐老头也介绍过。 虎丘徐家的门面人物,与申首辅关系匪浅,万历五年的进士,拥有留园和拙政园两大顶级名园的苏州园林之王! 不是林博士小看范娘子,就算她是范仲淹后人,但她这支都沦落到让女人混社团了的程度了,还有族弟能被徐泰时看上招为女婿? 想到这里,林博士不禁捶胸顿足,“我早穿越......不,早生几年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我也机会成为徐泰时的女婿,直接少奋斗五十年,躺平一辈子!” 范娘子“......” 不服不行,这壮士真是个奇人,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 范娘子本来不想说太多自己家族的事情,但被林泰来气得多说了几句 “徐泰时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徐媛!所以只招入赘的女婿,这你也肯?” 林泰来稍稍讶异了下,没想到冷不丁又听到个文化名流的名字。 这位徐媛也是个著名才女,江南文化圈的名人,与另一位才女陆卿并称为吴门两大家。 可以说,这两位是明清江南世家才女文化的开创者和先行者。 可惜两大才女现在都已经二十几岁,各自嫁人了,与林博士没有缘分。 再说几句题外话,另一大才女陆卿是苏州名人陆世道的女儿,而陆世道又又是文征明的衣钵弟子...... 似乎当今苏州文化名流谁都能跟文征明扯上关系,由此可见,文征明对苏州文化圈影响力之深。 虽然论起几百年后知名度,在江南四大才子里,唐伯虎和祝枝山秒杀文征明。 但要说留下的文脉,唐伯虎和祝枝山两个货色加起来乘以十也不如文征明。再过四十年,文家还能出个状元。 所以林博士穿越过来后,只听说本地四大家族之一的文家,就没听说还有唐家和祝家。 林泰来一边想着才女的事情,一边随口花花说 “既然你和徐家能搭上话,那徐才女还有没有待字闺中的世家才女,让我见识一下?哪个世家都行,我不挑的。” 本来林博士就是一时嘴快,没指望范娘子给什么回应。 却没想到范娘子很大方的答话说“这好说啊,三月阳春,她们这些世家才女游园聚会很多,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去偷看啊。” 林泰来“???” 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这位大嫂很不对劲! 她今天对自己好的有点过分,简直就是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无条件的包容! 虽说他看得出来,范娘子似乎很觊觎自己的肉体,可没想到还能爱到盲目? 太可怕了,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林博士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水太深,把握不住的感觉。 恰好此时将范娘子送到了码头,林泰来赶紧告辞。 “明天县衙见!”范娘子意味深长的说。 林博士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大概说的是明天公审“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的事情。 范娘子算是“苦主”吧?难道也会到场?莫非还想捣乱不成?章粮书不是说,已经摆平了和义堂吗? 本来林泰来已经从章粮书那里,提前知道了明天审案结果,没必要去现场凑热闹。 但看到范娘子这刻意提醒的样子,总觉得明天还是要去一下。 其后林泰来回到堂口,头领们还没散去,陆堂主喝问到“那个姓范的女人,都对你说了什么?” 林泰来如实答道“也没什么,她说愿意与校书公所说和,将那五百两直接投给我。我说我不要,她非要帮这个忙。” 陆堂主顿时怒道“胡扯!你对堂口就不能说几句老实话?堂口本想借给你五十两,现在作罢!” 林泰来“......” 到了次日,林泰来又离开了横塘镇,在唐老头的复杂目光里,起身前往苏州城。 “坐馆的心,已经不在鱼市了。”唐老头长叹道。 这时代县衙审案,理论上都是公开的,允许闲杂人等围观的,只要你能走到大堂前面。 所以当今市井八卦新闻的一大来源,就是知县审案,知县同样也会借此彰显“人设”和宣扬教化。 县衙的大堂也叫公堂,就是知县公开审案和办事的地方。 林泰来作为县衙粮科书手,当然有走到大堂外面,围观审案的能力。 此时大堂外面已经人头攒动,不说人山人海,也已经密不透风,毕竟今天有热点案件。 不过即便人再多,对林泰来而言也是如履平地。 他轻而易举的就走到了最前排的最佳观赏位置,紧邻着大堂门槛外的月台。 然后就在月台的另一边,看到了“苦主”范娘子。 此时的范娘子还是身穿孝服,但从手指头到嘴唇的红色都已经不见,看起来像是个很正经的孝妇了。 但是这种正经看在林博士眼里,反而还是不对劲! 第三十三章 因爱生恨? 正在林泰来看着对面孝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升堂鼓响了起来,值堂皂役大喝威武。 然后就是知县冯渠升座,这是林姓县衙书手第一次看到县衙的大老爷,没什么值得深刻的印象,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名人。 公堂里除了知县座前的公案,边上还设有另外一个案几,刑房书吏就站在案几后面。 此时案几上堆了一叠状子,都是今天要审理的案件,当然其他案件都是林泰来所关心的。 在一堆待审的案件里,审问次序是有诀窍的,会做官的都知道怎么审。 那就是先快速审理简单容易的,后审理疑难的;先审理影响力大的,后审理关注不多的。 按照这个规律,今天开门第一个案件肯定就是“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了。 县尊大老爷一声令下,案件凶手被带上了公堂,又当场验明正身。姓名黄素珍,职业陪酒粉头,年纪十七岁。 林博士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就放下心来。 五钱小妹气色不错,这证明在牢里没有受到虐待,今日审判结果大概也很乐观。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惟愿五钱小妹信守承诺,在被释放的万众瞩目时刻,帮自己宣扬一下诗词。 此后一切都像林泰来想象的那样顺利,知县按照流程审问完过程,又听了刑房禀报,说是现场勘察无误等等。 然后就到了判决的时刻,县尊大老爷没有亲自闷头执笔写,而是先口齿清晰的高声口诵判词。 不外乎“孝心可嘉”、“其情可悯”、“法外仍有天理”云云,看样子是要从轻发落了。 旁边的刑房书吏奋笔疾书,拟写判词。 一切很都和谐,除了死去的恶霸堂主武一魁,似乎是皆大欢喜。 事先安排的托儿,已经在人群里开始准备带头欢呼,称颂县尊大老爷的德政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林泰来重点盯着的范姓孝妇,忽然走上月台,跪在公堂外,对知县叫道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有下情叩陈!” 靠!林泰来心里暗叫,这娘们果然要生事! 可惜这是在县衙公堂,他身份只是个观众,想要阻止也无能为力! 范娘子作为死者的遗孀,在公堂上表示要陈情,知县不可能不让她说话的。 于是又听到范娘子说“若黄姓女犯因为孝义,可以杀人而轻放,那么民妇可效仿否?” 效仿什么?在场大部分人都没听懂。 范娘子抬手指向五钱小妹,补充说“设若黄姓女被释放出了县衙,而民妇为丈夫报仇,手刃了黄姓女,此后立誓为夫守节,可得节义之赞否? 朝廷提倡儿女的孝义,但同样也提倡妇人的节义,青天大老爷能一视同仁否?” 公座上县尊大老爷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这位孝妇的问题实在踏马的有点刁钻,很不好回答。 本来知县在公堂具有绝对权威,拥有不讲理的权力。 但事情就坏在,先前冯知县已经在“讲理”并打造人设了,不好马上就翻转形象。 一切顺利的审判,就这样突然卡住了。 没人说话,就只有范娘子继续说“再次叩请青天大老爷三思!律法绝非儿戏,凶犯不可轻放! 就算众人皆以为黄姓女情有可原,亦不可不惩戒!民妇以为,至少要将黄姓女罚入乐籍!” 妙啊!知县眼前一亮,这个提议真是越想越妙! 所谓乐籍,可以理解为官方在册的风俗娱乐业从业人员。 一方面,从良民罚入乐籍,就像是犯官妻女没入教坊司一样,表面上对犯人进行了惩罚,避免了放纵凶犯的口实。 另一方面,黄姓女犯本来就是私自从业的陪酒粉头,被罚入乐籍,只是从私自从业变成了官方在册人员。 她并没什么实际损失,而且算是轻轻发落,同样彰显了官方对孝女的宽容,不然就要杀人偿命了。 转眼之间,知县对范姓孝妇的观感就变了,原来这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而且知道怎么让老爷不为难,提出的解决方案更加有可行性! 只有林泰来更加迷惑不解,这娘们跑过来,搞出这么一个波折,就是为了“谅解”来的? 本来大家都以为,范姓孝妇演出到此结束,结果见这孝妇再次叩首,对知县说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还有状文呈上!先夫亡故之前,曾遭重伤,不然也不至于命丧女流辈之手! 先夫丧命之事结案,但遭受重伤之事仍未有结果! 故而在此状告林泰来,无故殴打先夫,致使先夫当场重伤不起!经验得,当时下颚粉碎,牙齿脱落八颗,舌头咬断半截,神志不清,几近于死!” 站在最前排最佳观赏位置的林泰来“......” 昨天还爱到盲目,对自己无限包容的娘们,怎么今天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开始往死里告自己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了?虽说女人善变,但也不能这么没逻辑啊? 反正唐老头说的没错,这个娘们果然不是好人!惹不起,溜了溜了! 人命以及重伤这类状子,县衙不可能拒接的,高高在上的知县拍案按照程序说 “被告林泰来何在?若不在这里,今日先发了传票,另行择日再审!” 范娘子连忙指着月台下那位最高大醒目的身影“禀大老爷,林某人就在这里!他正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林博士又不打算造反,所以不能打出县衙去,最终只能无奈的走上月台。 此时刑房书手上前对知县耳语了几句,然后知县又道“若援引重伤成疾之律例,行凶人应当分所有家产之半给伤者!” 林泰来摸出了之前那花不出去的二两碎银,表示目前家产只有这些。 然后豪爽的扔给范娘子,不用分一半了,全部赔付给受害人都行! 范姓孝妇抹着眼泪说“听闻有人要给林某人送大笔银子,林某人还有大肆置办产业的心思。 可怜我这失去了夫君的未亡人,只能得到一二两碎银赔偿,运道何其不公!” 卧槽!卧槽!林博士终于明白了,这位对自己爱到盲目又因爱生恨的大嫂,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踏马的是想强行跟自己“合伙”啊! 第三十四章 二女争夫? 在知县的心里,是倾向于支持范姓孝妇索赔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交易关系。 而是因为范姓孝妇刚才通过一些表现,已经证明了她对律例和人情的熟悉,所以这是一个懂得怎么“闹”的人。 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判决一般都会倾向于善于“闹”的,以免惹出更多麻烦上身,人性皆如此。 如此知县便对范娘子开口道“林某人若只是赔付眼下的一二碎银,确实对你不公道; 但他又不能将今后收入无休无止的赔付与你,这样也不公道!” 范娘子回应说“虽然听说有人意欲赠金银与林某人,但民妇所求不多,不会要这些不能生产的金银。 林某人只需拿出一年之内置办产业的三成,赔付与我即可。 如果林某人没有置办产业的心思,便将金银半数赔付出来。” 听到这里,林泰来终于可以肯定,这娘们费尽心思并不是为了点银子或者修理自己,所图真就是绑定自己。 她能帮自己弄来五百两银子“风投”,然后又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占股比例。 以赔付代替占股,知县的判决书具备法律效力!不得不说,范娘子这个心思也够巧妙的。 难怪当初自己连个项目都没编出来,她就一口答应帮自己去拉投资。 原来根本不看项目,就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冷静的想了想,林博士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除非自己完全不要那五百两银子,无欲则刚。 这时候,另一被审的五钱小妹黄素珍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孝妇有问题! 心念急转后,黄小妹立刻对知县开口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女子亦另有陈情! 律法上说的赔付家产半数,前提是无故殴伤,但这次事出有因,并非无故。 当夜是奴家有意对林壮士诉说自身遭遇,激起了林壮士的义愤,这才导致林壮士对武一魁出手。 奴家情愿代替林壮士,就殴伤罪责,对范寡妇进行赔偿!” 范娘子诧异的回头看了眼黄小妹,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 心里冷哼一声,谁要你这个陪酒粉头的赔偿?你要战,便来战! 便又对知县禀报说“替人顶罪这种事,本就是律法所禁止,殴伤先夫的人是林泰来,而不是黄姓女。 更何况林泰来与黄姓女之间,不是父女、夫妻、兄妹这种近亲关系,有什么资格互相顶罪?” 黄小妹立刻又反驳说“是奴家故意引诱林壮士出手,所以奴家是教唆者。 同案向来有主犯与从犯之分,奴家这样教唆者应该定为主犯。所以由奴家来负责赔偿范寡妇,才是正理。 林壮士这样四体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完全是受了奴家蛊惑才愤然出手,只能算作从犯。” 林泰来无语,什么叫四体发达头脑简单? 五钱小妹你飘了,这要不是在公堂上,就让你再组织一次语言! 那边范娘子也不甘示弱,丝毫不落下风的驳斥回来“什么主犯从犯,根本没有实据证明! 只能说,关于先夫之死,两人都有责任!如今黄小妹已经被判罚,而林某人仍然无责无事。 如果让黄小妹全部顶罪,而林某人逍遥法外,才是对律法的亵渎! 更何况民妇身为受害者遗孀,只肯要林某人受罚赔付!还请青天大老爷大发仁善之心,体察民妇苦衷!” 眼看着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唇刀舌剑的你来我往,围观审判的众人心里都有点怪异。 好端端的审案现场,怎么演出了二女争夫的感觉? 一个死活也要林壮士,一个宁肯自己全部顶罪,也不肯把林壮士让出去。 如果真是那样,被这么两个厉害女人极限拉扯,林壮士的心里一定很苦,一定很难以抉择。 知县也很懵逼,这案子越审越诡异了。 他随即阻止了二女继续斗嘴,转而对林泰来喝问道“本官让你上来陈述!”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话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女人为我顶罪,这个惩罚我认下了!” 又对黄小妹说“当日打伤武一魁,原本也不图什么,若用你顶罪,岂不成了挟恩图报之人?” 黄小妹并不知道五百两风投的事情,她此时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愤! 自己被关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林壮士果然就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而且还是敌人的女人! 在大堂外围观的人不明真相,一起为林壮士叫好!不逃避罪责,像个男人! 听到叫好声后,林博士灵机一动,张口就作诗了“在下有诗云,七尺意气重,醉后多误伤!正声拒娇娃,江湖心自凉!” 吟完了后,林泰来便偷眼瞥向知县大老爷。 以自己这个壮士身份,突然能写诗,绝对是一件稀奇事情! 如果能引起知县大老爷的兴趣,岂不立刻发达了? 不过观察完后,只发现知县大老爷只是皱眉,并没有太多表示。 于是林博士再次加码,继续吟诗说“在下还有诗云,男儿七尺岂沉沦,生来骨性气干云!畏罪哪得成豪杰,左右纷纭吾从心!” 知县大老爷抬起了头,下意识的疑惑道“你怎么可能只有七尺?” 林泰来非常奇怪,县尊大老爷似乎对自己能写诗完全无感。 奇哉怪也,为何这个办法失灵了?网文套路不都这样的吗? 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林博士真的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知县大概是个老好人性格,又好心提醒说“本官还有数月就到期卸任了,你在本官这里卖弄才艺也无用!” 林泰来“......”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这倒霉催的,好不容易与县衙最高统治者说上话,结果他过几个月就要走人! 难怪上半年县衙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催讨去年欠税,这直接关系到县尊大老爷能否安然卸任。 也不知道下任知县是谁,如果是个大才子就好了,这样就能和自己有很大的共同语言。 性灵派文学大佬袁宏道在万历年间就就当过吴县知县,也可能是最有名的吴县知县,下一任没准就是他了。 第三十五章 这小妹能处! 这时代,知县对律法的解释权和自由裁量权很大,很多案件都可以一言而决。 看着堂下吵完了后,县尊大老爷就做出了判决,让林泰来负责对受害人家属进行赔偿。 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不,一个索赔,一个肯赔,就类似于自行和解了。 对县尊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当场了结就了结,别给自己卸任留下什么麻烦。 每次开庭需要审问的案件很多,这件处理完了后,相关人员就可以离开了。 走到县衙大门外,林泰来就想与范娘子讨论一下五百两银子的项目。 道理很简单,这范娘子如此大费周折,要在自己身上参股占股,那说明她真有可能给自己拉来五百两银子的投资,不然就不值得费这劲。 范娘子却看向林泰来的身后,似笑非笑的说“你确定要现在谈?我看还是明天到校书公所谈吧!” 被贬入乐籍后当庭释放的黄小妹,正郁闷的跟在林泰来后面。 虽然被释放了,但黄小妹还是感觉自己输了,输的很惨。 林大哥为人忠厚,或许没有觉察到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但她黄素珍岂能看不出来,这范寡妇的心肠简直歹毒! 原本她虽然干着陪酒卖笑的营生,但户口本上还是良民,可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 结果范寡妇突然跳出来搅局,把她黄素珍办成了乐籍,这样就她算跟着林大哥,也不好有名分了。 良贱不相通,最多只能没名没份的跟着瞎混,几乎看不到未来! 范娘子说完后,挑衅的看了眼黄小妹,一个陪酒粉头有啥资源啊,还想跟自己抢男人? 然后她带着胜利者的自信,移步离去。 黄小妹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一声不吭的暗咬银牙。心里默念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林泰来回过头,对黄小妹说“你还跟着我做甚?” 黄小妹目送范娘子背影,吐出口恶气,换了个心情,直接赖上了林泰来 “不跟着林爷,奴家便无处可去。就算想重操旧业,也没有地方敢收留杀人犯陪酒啊。” 被一个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女人纠缠,和被一个丑男纠缠,绝对是两种感觉。 林泰来叹口气,自然而然的说“怪可怜见的,那你就先跟着我回去吧。” 在横塘镇南部,唐老头有一处小院子,老夫妻一起住着。院子不大,但也有正房和东西厢房。 林泰来自从晋升为鱼市坐馆后,就从堂口号舍搬了出来,挤进了唐老头这个院子住。 虽说算不上多宽敞,但好歹有独立的厢房居住,总比和别人一起挤在堂口号舍里舒服。 不然的话,就算林泰来今天领了黄小妹回来,都不知道去哪睡。 当晚,林泰来和黄小妹很自然而然的就睡在了同一张床上,黄小妹也很自然而然的算是住了进来。 底层小人物抱团取暖,没有那么多仪式感,也没有那么多矫情,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次日上午,比平常晚起了一会儿的林泰来带上左右护法,上船去苏州城。 黄小妹目送林大哥离去后,又帮着唐老头的妻子打扫了院落,然后才对唐老头问道“林爷不是鱼市坐馆吗?为何总是往城里跑?” 唐老头叹道“少年人总是爱慕繁华,这山望着那山高。听坐馆说,只有在苏州城才有什么流量。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流量,但坐馆还说,有了流量就可以变现。而且对于现在身居微末的他,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黄小妹讶异的说“难道林爷就不管鱼市了?” 唐老头更无奈的答道“殊不知,咱们鱼市就是一座大宝库,里面蕴含很多财富。 但坐馆只是浅尝辄止,收收什么卫生费、摊位费就罢手了,没有心思进一步深入挖掘。” 不知道唐老头是不是言者无意,但黄小妹听着有心,又问道“奴家可以去鱼市看看么?” 唐老头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坐馆的女人,比我能做的事情都多!” 黄小妹便撒娇道“老伯这说的哪里话,奴家只是想看看林爷的基业,免得一无所知,遭人笑话。” 此时鱼市已经有十来个新人维持秩序了,都是还在试用期的那种,还从堂口借了两个骨干带领新人。 黄小妹在唐老头的陪同下,巡视一圈后,不禁感慨说“如此大的一个鱼市,可能是城外最大的鱼市,一个月才到手十几两银子,简直暴殄天物。” 唐老头越来越欣赏黄小妹了,接话说“其实还有很多创收法子。 比如他们交易都用鱼斗,我想过,我们还可以私自制作一种比官方鱼斗更小的鱼斗,但标称一样。 谁想用私斗卖鱼,就多交纳点规费,每月当可多收几两。” 黄小妹却指着不远处一筐咸鱼,“多几两银子也不顶什么事,其实奴家看了一圈,发现这里面就有大钱!” 唐老头鼓励着说“莫非你有什么新的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黄小妹就讲出了自己的新想法“制作咸鱼必定要用到盐,盐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可少的刚需。 今后鱼市可以规定,想在这里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 无论是谁,每在鱼市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我们手里进购四斤盐! 假如鱼市上每天有一万斤咸鱼售出,我们就能搭配着售出四百斤盐!” 唐老头一点即通,“官盐行价是每斤二分,我们可以收购四五厘价格的私盐,然后再以官盐行价强迫售卖给他们! 这样每斤能赚一分多的银子,每天赚三四两,每月不下百两,是目前收入的十倍!” 黄小妹又补充道“我听说,县里那些盐牙子都有包销官盐的任务,我们可以找个盐牙子合作。 每月买上两千斤官盐打掩护,其他都用私盐,这样更安全些。对那些盐牙子来说,也是巴不得。” 越聊越觉得可行,唐老头搓了搓手,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兴奋。 混了一辈子社团,看了半辈子鱼斗,这踏马的才找到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感觉啊! 还踏马的买卖私盐,一个月上万斤的量,这才是干黑社会啊! 什么收卫生费、摊位费都是小儿科,简直弱爆了! 这个娇滴滴的黄小妹能处,有黑钱她真敢捞,想法比坐馆还像坐馆! 不愧是敢动手杀了和义堂武一魁,还能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不愧是敢在公堂上说,林坐馆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女人! 第三十六章 还是要上岸 前往苏州城的林泰来,对于自家大后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沉浸在了即将白捡钱,啊不,拉到投资的喜悦中。云九小说 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县试、府试资金都到位了! 他先去了城里面,取了前些天订做的长衫,并当场换上。 不知为何,宽大的长衫罩体,立刻感觉自己阶层越升了,就不想再脱下了。 在外衣里面,林泰来身上裹了几大张不太整齐的连缀牛皮,像个小马甲,都是唐老头的妻子帮着缝合的。 伙计看到时,就忍不住就想到一句话,暗藏甲胄阴有异志...... 林泰来还想多做几件衣服,怕吓到伙计,就和蔼的解释说 “最近市面不太平啊,时有打架斗殴,衙门也不作为。听说近几日上塘和南濠伤了好几十个人,所以都要注意个人防护。” 从制衣店离开后,林泰来便去了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准备为了拉风投而谈判。 但这次林泰来没见到徐总管,出面的还是范娘子。 “钱票已经放在我这里了,”范娘子解释说“但徐总管并不想见你,委托我与你谈判。” 林泰来疑惑的问“如此开心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范娘子“......” 关于徐总管为什么不想见你的理由,你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吗? 寒暄过后,范娘子开始说起条件“校书公所本想招纳你加入,但因为安乐堂不放人,你也不能脱离安乐堂,所以只能聘你为客座教头。” “我说过,教头太晦气!”林泰来不满的说,“所以要换一个称谓,客座教授!更具体的说,是客座文学教授!” 主要是林泰来以后还要混文坛,名头上不想跟教头这种粗人称谓沾边,不然以后都是黑历史。 像坐馆这个称呼就没问题,这时代坐馆就是一种老师,很文化的。 文学教授也一样,以后就算自己发达了,也能被洗地为风流雅致,倜傥不羁。 晚明江南读书人风气非常狂怪,不怕你荒诞,就怕你不浪! 前两天张幼于的疯癫模样,再想想历史上这时期名士和名妓纠缠不休爱恨情仇,好像还有个名士为了个性,腰持双刀骑马,结果颠簸起来把自己捅死的。 所以林泰来搞起事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饶是已经习惯林泰来奇人异事的范娘子,此时也愣了愣“教授?那不是府学教官的名字吗?还文学?” 林泰来解释说“现在到处都是博士、待诏,这公所还叫校书呢,教授怎么就不能用了? 文学又怎么了?只要我人在这里,叫什么名目无关紧要吧?” 范娘子觉得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纠缠“行吧,客座文学教授,林教授,你高兴就好。” 听到林教授这个称呼,林泰来不禁唏嘘了好一会儿。 上辈子到穿越时,凭着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但这辈子靠着一双拳头和铁鞭,总算也圆梦了。 以后在上塘南濠两大商业区的江湖上,他林某人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了! 这里才是造梦的黄金国度,横塘鱼市那种乡下地方,一年也挣不了几十两银子,容纳不下他的上进的梦想! 范娘子最后提醒说“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今后公所如果需要你出面,你也不能推脱,不然你的名声就坏了。” “知道知道。”林泰来满口答应,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随后范娘子摸出了三百两钱票,给了新鲜出笼的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钱票上的数字,皱眉道“先前不是讲的五百两吗?” 范娘子不紧不慢的答道“怕你没有节制,挥霍无度一下子都败光了,所以另外二百两先放在我这里。 等你真要搞什么项目了,我再把这些钱投进去。毕竟县衙判了,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口吻,怎么跟管家婆似的?” 范娘子暗暗叹口气,真不容易,终于从林某人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吐槽说“虽说是你帮忙拉投资,但扣下五分之二当佣金是不是太过了?” 范娘子靠近了林教授,低声说“你不会以为,这些钱真的是校书公所投给你的吧? 校书公所被你打了山门和脸面,又不能正式把你招纳过来,凭什么要花五百两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客座教头?” 林泰来挥了挥钱票问道“那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范娘子“投给你的这五百两,其实都是我个人的私房钱,只不过假托校书公所名义而已!”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费这事做甚,直接给我不就完事了?” 范娘子差点就骂出一句“煞笔”了,怒道“用你的胸大肌仔细想想,我也是要脸的,也是要名声的! 武一魁那废物之死与你有关,现在尸骨未寒,我就给你送钱,外人怎么看?堂里的兄弟怎么看?” 林泰来不是不聪明,主要是德行和道理用多了后,产生了遗症,遇到不上心的问题就懒得多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娘们在县衙告状索赔,然后通过县衙判决来合伙,也可能有这方面考虑。 反正真金白银到手,从林博士晋升为林教授的林泰来懒得再去细腻琢磨,拔腿就走了。 钱是男人的胆,腰缠三百两,衙门打关节! 熟门熟路,直入县衙东院粮科公房,找到粮书章廷彦,直接问道“章先生在府衙有人脉么?” 章粮书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很诧异,“你问府衙干什么?” 林泰来财大气粗的的说“假如县试过了,不知再买通府试要花多少钱?一百两够不够?不够再加!” 于是章粮书更诧异了,“你哪来的钱?在乡下收保护税也这么赚了?” 知道章粮书心细,林泰来不想担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如实答道 “刚从校书公所拿的,他们花了点钱,聘我为客座文学教授。” 林教授刚说完,就见迎面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但他敏捷的侧头闪开了。 “先生何故动怒?”林泰来问道。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天也没得罪章粮书啊,还是说他想从自己收里分一杯羹? 章粮书阴着脸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林泰来茫然,这几天这么忙,不是打人就是要钱,天天都有事情做,难道真漏下了什么? 章粮书怒喝道“我说过,在你去一都插旗抢地盘之前,不想再听到你的花边新闻! 我上次给了你十天时间,现在只剩六七天了!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想干!”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本职工作没干! 章粮书警告说“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没想着去一都抢地盘,只想借县衙名头,出去招摇撞骗,打人也没人管你? 别忘了你的本分!撤掉你这个书手,征发你去服劳役修河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林泰来连忙拍着胸大肌,表态说“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马上就出发,去一都乡村做事!” 因为刚发笔小财,才春风得意了一个时辰的林教授心里发出了悲叹,这就是“没上岸”的坏处,衙门想拿捏一个平民太容易了。 别的不说,江南地区有一个特殊税种叫“白粮”,都是特定的好米,专门提供给皇宫大内吃的。 这个税种不能折银,必须缴纳实物,江南地区一年额定二十一万石,其中苏州府承担六七万石。 而且白粮不能通过接力兑运方式,也不像漕粮一样靠官运,而是民运。 衙门想收拾你,就签发你去运白粮,从苏州一路运到两三千里外的京师,可以直接把普通人坑到破产。 至少要考中秀才才能避免这些烦恼和威胁,可以算是脱离平民阶层上岸了。 目前来看,上岸三步里的前两步县试府试,能直接帮忙的人还是章粮书,另外就是要有足够的资金了。 第三十七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上) 本来林教授今天兜里多了三百两现银,又穿上了长衫,寻思着找地方进行消费。 主要是在这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里,考察一下这时代的高端第三产业,为创业积累经验。 没想到被章粮书当头棒喝,险些飘起来的心再次认清了现实。虽然你林泰来在街面上小小红了几天,但本质还是个底层平民! 可以看出,章粮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连发配去修河道的话都说出来了。 胡混了这许多天,就忙着立字号、刷流量、弄银子,虽说小有成果,没有白忙。 但这些全都是个人私事,心思完全没在公家的正事上,难怪章粮书脾气爆发了。 所以今天不做公事不行了,林泰来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对章粮书禀报说 “我们安乐堂对进军一都这件事很重视,准备专门增设分堂负责一都事务。 我这些天也一直在考察,分堂堂口应该设在哪里,目前看好了一处地方。” 章粮书对这些破事没兴趣,敷衍着问了句“哪里?” 林泰来答道“姑苏驿那里就是最佳位置。” “滚!”章粮书简明扼要的表达了态度。 林泰来还是不死心“驿站不都是归县衙管的吗?我看姑苏驿占地很大,能否从里面分出一个小院落给我?我可以交租金!” 章粮书叱道“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那里是全江南最豪华的驿馆,苏州城有两个县,都用这个驿馆!所以那里归府衙统一管理调度! 再说住进姑苏驿的人非富即贵,堂口棍徒进进出出成何体统,惊扰了贵人就是罪过,谁敢负这个责?”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在下贪慕姑苏驿的虚荣,主要是把堂口设在与衙门相关的建筑里,对外可以拔高堂口形象,更能让百姓更敬服,这是一个心理学技巧......” 章粮书讥讽说“正事不见你去做,天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仪式!” 话不投机,这老大格局太低,林泰来懒得多说,主动告辞。 到了外面,他汇合了张家兄弟,又在街边找了饭铺,随便对付几口,然后就出城门,去一都区域踩场子。 行走在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认出林泰来了,偶尔还有主动招呼的,这就是前一段时间的奋斗结果。 就是称呼就是五花八门,十分不统一,有叫“壮士”的,有叫“头领”的,有叫“先生”的,还有叫“大官人”的。 但林泰拉相信,随着时间推移,最终肯定会有个逐渐最流行的称呼,成为个人的标签。 理论上,只要出了胥门,城墙外面都是一都范围,所以距离非常近,林泰来便没有乘船,直接用腿溜达着去的。 目前申家已经在一都三图买了二百多亩地,建了义庄。虽然并不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二百亩地的钱粮只是萌芽。 而县衙划分给林泰来的地盘,就是一都的一图、二图、四图、五图、六图这五部分,就是为了围堵申家。 由东向西横穿过紧贴护城河的南濠街区,放眼看到的田地就属于一都一图了。 不愧是全县的第一都第一图,距离城门口就是这么近。 其实图就是里,一图就是一里,设有里长、老人等基层自治管理人员,很粗放。 本来每里还有粮长这个位置负责征收和解运钱粮,但粮长没多少人愿意当。 征缴钱粮的职能渐渐被那些有能力包揽钱粮的人抢走了,比如社团堂口和豪门大户。 既然来这里插旗,第一步肯定要先向本地的里长们打个招呼,宣示存在。如果肯配合,可能还要讲讲数。 林泰来一行三人行走在田间地头,前后左右都是江南水田风光,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少有闲人在路上晃荡。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为了收“保护税”的事情下乡,林泰来不禁陷入了思考,如何才能假装很熟练的样子? 上辈子的大量阅片经验,在这里全然不适用了,情况背景毕竟差的太多了。 幸亏身边还有两个“社团老人”,林泰来就随口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到鱼市之前,有没有下乡收过数?遇到那些不配合的,你们都怎么处理?” 老大张文答道“我们当然做过事啊,皇粮国税大部分人还都是正常交纳的。真遇到那些抗税欠税的,就尽力想办法催讨了。https:/ 比如说,可以往他家门上泼大粪;或者是偷了他家的鸡,砍了鸡头放门口; 又或者趁着他家小孩落单时,剪掉一绺头发;还有就是点一根火把,大白天扔进他家院子,但按规矩晚上不能做。” 林泰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下三滥的手法,格调也太低端猥琐了,完全上不了台面。 “你们也太不好汉了,难道就没有雄赳赳气昂昂,正面对敌的么?”林泰来质疑说。 张文诉苦道“谁不想当好汉?咱们安乐堂就那么几十号人,多了也养不起,洒到所管的十五个图,每图又能有几个人? 但是乡下这些人,喊一声怎么也能喊出同族七八条汉子吧?再加上左邻右舍好友能有十几个人吧? 遇到那些大点的宗族,随便就能出动几十个壮劳力,我们一般三五个人,怎么当好汉?” 林泰来无语,所以上辈子那些片子里的社团都喜欢扎堆在“油尖旺”,不喜欢去元朗,就是这个道理。 但老二张武这时却说了句“别人不行,但我相信,坐馆肯定就是英雄好汉,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收数!” 林泰来内心陡然一惊,连忙回应说“不不不,我们做事要尊重传统,不要随意破坏优良传统!” 主要是林教授很清醒,双鞭在手打十几个还能打,若遇上几十上百个手持农具的,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他肯定也得跪啊。 毕竟这是现实位面,又不是割草无双。 然后又教训张武说“再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讲究义字当头,信念是为百姓服务! 我们对待百姓要以解释和说服为主,好让百姓理解我们堂口包揽钱粮的好处,怎能动辄打打杀杀?” 张武嘟哝说“今天不动手吗?还以为又能看到坐馆大杀四方、从第一图打到第六图的英姿了。” 林泰来骂了句“蠢货!知道什么叫过刚易折吗?” 第三十八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下) 说话间,林泰来一行三人已经走到了第一图的中心地带,连大四方的申明亭都看到了。 按照大明基层组织规定,每里(图)要建一座申明亭。 遇到乡里鸡毛蒜皮的纠纷,里长、老人可以在申明亭进行调解,以减轻县衙的诉讼压力。 另外申明亭还有张贴榜文的作用,算是乡村地区的“政治中心”。 三人打听了一番,本图的里长家恰好就在申明亭附近。 循着路又来到里长家,这是一处有两三进的砖瓦房,看着家境应该很殷实。 里长姓周,四十多岁壮年,黝黑的瘦脸,但眼珠子很亮,言语之间显出了几分精明。 站在院门口,林泰来报上来历,但周里长没有把人请进来,就在门口说话。 然后周里长装着糊涂说“安乐堂不是运河西边十三都的堂口么?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林泰来耐着性子解释说“县衙把一都北部六图都划分给我们了,就包括你们第一图!以后六个图的钱粮都归我们包揽征收了!” 周里长没有表态,又问道“怎么征收?林头领你说个数。” 林泰来早有腹案,答道“正粮每一石,按衙门规定要另加耗九斗,你们都交给我们安乐堂就好了。 这能使你们不必另外遭受胥吏盘剥,免去与衙门打交道之苦,省心省时省力,两全其美。 只是我们安乐堂也要收个一斗加耗,作为中间的辛苦费,毕竟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的。” 周里长轻笑了几声,“可真是巧了,刚才中午时,三图申家义庄那边也有人来找我。 说是可以将田地寄托在申家义庄,同样负责的包揽钱粮。而且他们家开出的条件,可比林头领有诚意多了。” 林泰来便很严肃的说“诡寄田地是违法的,周里头不要知法犯法。” 周里长轻蔑的笑了笑,“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林头领看起来挺年轻的,还是跟堂口老人多学学怎么做事吧!” 随即他用力关上了院门,直接请林泰来等人吃了个闭门羹。 林泰来还没怎么的,张家兄弟齐齐大怒。 张武一边把铁鞭往林泰来手里塞,一边叫道“这个里长好不晓事,胆敢对坐馆如此无礼!” 张文也怒不可遏的说“什么狗屁里长,当真不知好歹!发狠打他一顿,就老实服从了!” 林泰来喝道“你们两个都住嘴!记住一句话,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暴力也赢不了人心!” 今天目的本来就只是踩场子和摸情况的,在这个陌生地盘上,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正常。 这会儿无能狂怒有什么用,以后如果占住了地盘,第一图的加耗增加一倍!这个垃圾里长自然会被乡亲弄死! 不过让林泰来发愁的是,如果下面几个图的里长,都像刚才周里长那样,该怎么办? 主要是旁边还有申家在竞争开价,而社团开价是开不过这些偷税漏税的“豪门”。 道理很简单,同样征收到一石钱粮,社团至少要把九斗缴纳给衙门。 而申家可以利用特权,征收到一石钱粮只交给衙门五斗,那么隐匿掉五斗就是巨大的利润空间了,可以拿来进行各种操作。 让利给乡民也好,给里长老人吃回扣也好,操作花样多的是。 林泰来原本就知道工作难以开展,否则陆堂主也不会瞻前顾后。 但实际接触了工作后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开展。 市场就这么大,如果乡民们不给他们堂口交保护税,又不能把几千乡民都打一顿。 离开了第一图,又朝着邻近的第二图走去,一路上林泰来只觉得忧心忡忡,不停的长吁短叹。 如此艰难的工作,自己的最强项却又派不上用场,突破点在哪里? 走到第二图的中心地带,林泰来看到申明亭后,就知道不用去打听里长了。 因为申明亭里正坐着几个人喝茶,其中八成就有本地的里长和老人。 林泰来走上前去,站在亭外自报来历,并问了一圈姓名身份,果然亭中坐着第二图的里长,以及两位老人。 此外还有两人,听到林泰来的来历后,其中一个长脸短须的中年人挑衅般答道 “我乃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位是庄上主计江渊,不想与林头领狭路相逢了。” 林泰来没有理睬马英明,对第二图的沈里长说“经县衙指定,一都北六图的钱粮都由我们安乐堂包了。里头现在若有空,你我可以说说数!” 沈里长为难的看了眼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在,按着先来后到礼数,只能请林头领再等等了。” 马英明轻笑道“一都的水很深,林兄弟太年轻,把握不住。我看你还是请回吧! 若得了空改日再来,或者不用再来了,省得白费跑腿的力气!” 林泰来拾阶而上,径自走进了申明亭,对里长问道“我是抱着诚意赶过来的,沈里头不肯通融?” 旁边的老人接话道“沈兄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有其他客人在,不方便再见你。” 林泰来仿佛很失望的半转身,但下一刻忽然就从新做长衫的大袖里伸出了拳头。 拳头上还带着指虎,不知是什么时候,林泰拉在大袖里偷偷带上的。 模仿读书人襕衫样式的宽袍大袖,就有这点好处,在大袖里搞点小动作,别人也很难发现。 在众人完全预想不到的时候,林泰来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忽然就砸向了马英明。 慢动作之后就是快动作,猝不及防的马英明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击中,整个人就飞出了亭外,在外面黄土地上翻了几个滚。 然后林泰来再次华丽转身,众人还在目瞪口呆中,林泰来又挥出了一模一样的拳路,这次目标是申氏义庄的江主计。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江主计也飞出了申明亭,甚至比马管庄飞的还要高、还要远。 林泰来将拳头收回大袖里,抖了抖长衫,彬彬有礼的对沈里长说 “里头刚才说有其他客人在,所以不方便讲数。现在客人已经没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讲讲了?”https:/ 沈里长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泰来,这样直接让其他人消失的办法,生平是第一次见到。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问道“坐馆你今天不是一再强调,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吗?” 林泰来摸了摸指虎,叹道“善哉善哉,暴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啊。” 主要是刚才林教授脑中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钻了牛角尖差点没出来。 自己刚才一直想着怎么占有市场,却差点忘了换个角度思考。 虽然不能打百姓这样的客户,但可以去打竞争对手啊! 只要能把竞争对手打跑了,不一样也能独占所有客户吗? 这就叫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林教授攥着拳头,顿时念头通达,浑身舒泰!原来破局如此简单! 第三十九章 又怂又勇 林泰来与第二图的沈里长讲完数,从申明亭出来,张家兄弟很兴奋的说“恭喜坐馆,总算开张了!”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高兴的并不是开张,而是发现我们能打申家!” 两兄弟又问道“坐馆说的是哪一种打?是攻打和打仗那个打,还是打人那个打?” 林泰来答道“都有!” 文武二兄弟惊讶的说“坐馆方才还畏敌如虎,口口声声不能靠武力......” 林泰来愤愤的给了两兄弟每人一巴掌,“什么叫畏敌如虎?给你们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来混要用脑。现在给你们出一道考题,我为什么又敢打了?” 当天,林泰来一直跑到了天黑,将地盘里五图的里长都拜访了一遍。 各里长态度不一,林泰来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刚开始接触。 此后林泰来的动作就象是按下了加速键,突然就开始急剧推进起来。 先是在胥门外南濠大街的最南端附近,租了一处两进宅院,以此充当安乐堂分堂堂口的临时驻地。 然后找了几个木匠,开始进行简单的装修,主要是对牌匾和桌椅、床铺进行更换。 进了院门就是前堂,前堂改建为聚义厅。 而前院倒座房、厢房全部改成大通铺,作为社团伙计兼堂口杂役的宿舍。 后院三间正房作为林教授的临时住处和书房,如果懒得回横塘镇,就在这里休息。 从穿越以来,这里算是林泰来第一处比较私人的住处了。 之所以是临时,因为林教授不觉得这个普通小院能容纳下他的梦想,迟早要换成更大更豪华的。 然后又把唐老头在鱼市新招的十来个人都抓过来使用,分作两组,各由一名安乐堂老人带队。 这两组伙计的任务没别的,就是不停的在一都北五图地盘上来回巡逻。 巡逻并不是针对百姓,而是监视申氏义庄的动向。 只要发现了申氏义庄的人过界,并出现在五图地盘上,能打就当场殴打。 如果判断打不过,就一边跟踪,一边速速向分堂回报。 然后林坐馆会亲自前往,向伙计们示范如何打人。 如此几天下来,申氏义庄的马管庄和江主计又被打了三遍,其中两遍还是林教授亲自动的手! 马管庄和江主计也没办法,申氏义庄如果想继续扩张,他们作为负责人,必须要亲自去游说周边乡村,所以不出门不行。 可他们都已经带了五六七八个人护身,但还是挡不住林教授一个。 虽然申氏义庄目前刚起步,还很微小,也就二三百亩地的规模,但几十个壮丁还是有的。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出来办事,也不可能带着所有壮丁啊。 现在是开春农忙季节,天天带着所有佃户壮丁出门,那地里的农活还做不做了? 就算带上所有壮丁,能打得过林教授了,但怎么也得付出重伤十几个的代价,一样会耽误农活。 所以申氏义庄在第三图拿下两百多亩地后,本该一鼓作气,在今年税季到来之前,继续吃下周边其他五图。 但是义庄的管事人物都被林教授打得出不了庄,出不了庄就无法与周边乡村讲数。 于是在林教授的强力干涉下,申氏义庄的扩张步伐就这样突然停滞下来了。 但各乡村的里长、老人、甲首、族长们,对林泰来和安乐堂分堂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 因为大家都觉得,申家还没有真正发力。等申家发过力后,再看看这位年轻的林坐馆能否站得住脚。 林泰来依旧不着急,大明一年两个税季,分别是夏税和秋粮,这才初春呢! 这日,和义堂女当家范玉如忽然到访,参观了新堂口。 范娘子对前院没兴趣,穿过聚义厅直接来到了后院,参观过后,别有内涵的评价说“还缺个女人。” 林泰来很实诚的回答说“你说得对,我正想去买个美貌婢女。” 范娘子便愤愤的说“按照县衙判决,你这堂口应该也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惊讶的说“这也算产业?” 范娘子反问道“如何不能算产业?难道开堂口不是为了利润?本质上和那些店铺有什么区别?” 林泰来又强调说“可这是安乐堂的分堂!” 范娘子不屑的反驳道“别糊弄鬼了,我就只问你一句,你会把收益上交给安乐堂吗?” 林泰来正想使出顾左右而言它的绝技时,忽然有伙计来禀报说 “申氏义庄的人又出洞了!他们那管庄和主计带着七八个人,正朝着第五图、第六图方向移动!” 林泰来叹道“都打了三遍了,怎么不在家养伤,竟然还敢出来?扪心自问,我都不忍心再打他们了。” 那伙计又赶紧禀报说“他们人多,巡逻的兄弟不敢阻挡,还需要坐馆前往增援!” 林教授便对范娘子说“我该去做事了,失陪!” 范娘子却道“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让木匠继续修葺了。 如果过几天被打烂了,都是白费钱,勿谓言之不预也。” 林泰来不解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范娘子突然又不高兴了,转身离去。 林泰来这边还有事,也没多想,带上左右护法,就赶紧出发了。 一路急行军,果然在第五图和第六图之间的乡村道路上,堵住了申氏义庄的人。 鼻青脸肿的管庄马英明也在其中,被七八名庄丁紧紧围住。 林坐馆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铁鞭,对马英明问道“我好心给你在家养伤的机会,你为何丝毫不珍惜,还要三番两次的出来?” 马管庄似乎有所依仗的叫嚣道“有种就打死我,叫一声疼就算我输!” 这时候,从马英明身后闪出了一个人,只有二十五六年纪,模样生的很端正。 此后又听到这年轻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屡屡恃强逞凶!” 林泰来反驳说“不止是光天化日之下,月黑风高的晚上也可以打!” 年轻人“......” 林泰来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一开始很疑惑,随即恍然大悟,上前几步说“莫非是申家二爷当面?” 年轻人脸上没有半点惊疑,好像能认出自己很正常。 当朝首辅申时行是典型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家境平平,也不是什么大族,然后一下子发迹的。 申家有三房,申时行这房父子三人,申时行和长子申用懋都在京师。 次子申用嘉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称二爷。 三年前,这位二爷不知道是脑子抽了风还是进了水,跑到浙江去,改了名字参加乡试...... 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二爷这样做的原因,反正最后露馅了,还被人举报了一个冒籍应试。 所幸申首辅面子大,冒籍应试的申用嘉被取消了乡试功名,然后被勒令回老家闲住。 目前在苏州城,父兄都不在,申用嘉算是申家的头号代表人物了,也称得上是苏州城第一贵公子。 听到对方认出了自己,申二爷也没否认,带着几分傲然说“是又如何?听说你很能打,难道还想连我一起打?” 林泰来不卑不亢的答话说“听说申二爷不愿意借助父辈荫庇,所以才会冒名去浙江应试。 这是何等的自信和风骨!在下敬佩还来不及,又怎敢对二爷动粗?” 申用嘉微微愣了愣,准备一肚子词还没说出口就夭折了。 他真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理出牌,居然先对自己吹了一通彩虹屁。 其实自己当初就是觉得,浙江巡抚是自己人,在浙江作弊更容易,没想到被林某人解读的如此清新脱俗。 都说这位林教授的手很辣,脾气非常霸道,只用铁拳和铁鞭讲道理,曾经创下两天打伤四十多人的纪录。 但对自己说话却这么好听,难道自己是天命之子? 左右护法兄弟陷入了迷惑,“打了好几天了,怎么今天坐馆又怂了?莫非这才叫用脑?” 林坐馆的怂和勇,好像永远处在一个不确定的未知状态。 此时林泰来指着几日内被打了三遍的马管庄“申二爷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他们吗?” 第四十章 坐馆他疯了! 申二公子毕竟年轻,虽然也聪明,但历练经验都短缺,不然也干不出冒名去浙江乡试这种让人无语的事情。 听到“为什么打马管庄”这个问题,申用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明白的,但被猛然一问,好像又不明白了。 随即申二公子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冷哼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你闪开,不要挡了道!” 林泰来只好用目光凶狠的盯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手里慢慢的套上了指虎。 如果申二公子自恃身份,不屑跟自己对话,那就只好继续和马管庄讲道理了,讲到申二公子愿意跟自己说话为止。 出门就被打,已经被打了三遍的马英明抖了个哆嗦,主动低声对申用嘉劝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以二爷的智慧,还参不透这个道理?不妨先听听这姓林的说辞。” 林泰来也叹口气,果然真理只存在于拳头能触及的地方。 此后便又主动开口,自问自答说“前几天初次接触与申氏义庄的人时,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管庄另一个是主计。 在义庄里,两个位置都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但是目前申氏义庄这两个角色却都不姓申。 据此我就可以断定,你们申家目前人口不多。以至于没合适族人可用,所以才不得不用外姓来当管庄和主计!” 张家两兄弟捧鞭默默站在后面,萦绕在心里几天的疑问,似乎解开了谜底一角。 他们只看到了坐馆打人,却没看到打人背后的思考。 而申用嘉内心略感讶异,一个看起来只会打打杀杀,实际上还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社团底层小头领,竟然也会思考,这反差让人印象深刻。 林泰来判断的一点也没错。 申氏义庄这种义庄都是家族义庄,是只针对家族内部成员的福利组织。 所以义庄并不是广义上的、面向全社会的慈善组织,一般那是想造反才会做的。 苏州所有其他家族义庄,组织形式基本上都是模仿范仲淹创建的范氏义庄,这是苏州义庄的鼻祖和典范。 而范氏义庄里的几个高管角色,基本都是范姓人来担当,毕竟传了十六七代,家族人口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但刚刚显迹二十多年的申家又不同,他们不是大家族传承,先前申时行的爷爷还给徐家当养子,一度改姓了徐。 申时行本名也是徐时行,中了状元后才又改回申姓。 目前申氏也就三房,除了申时行这房,其他两房都是小门小户。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虽然你们申家潜力无限,未来属于你们。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啊不,是三代出贵族! 但在当前,你们申家核心人手稀少,族人数目也不多。 所以你们申氏义庄不得不用外姓来管事,总不能让你这高贵的首辅公子来当管庄吧?” 申用嘉很想反问一句说“这与你打人有什么关系”,但他要端着首辅公子的架子,不方便开口。 所以只能使出号称为不动声色的万能面瘫脸,以及被解读为高傲的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林泰来。 他相信,在他的气势逼迫下,林泰来会把一切都主动交待出来的。 林泰来再次抬起了手,指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很真实的说 “外姓终归是外姓,可以随便打!打了也不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后果,反正他们又不姓申! 而且你看,稍有风吹草动,就直接惊动到申二爷你这样的贵人了!又说明你方人手真的不多,我肯定能打得过! 既然能打的过,打了又没什么严重后果,所以我为什么不打他们?” 马管庄“......” 他很想问问阎王或者菩萨,自己到底几世修来的福报,才能投胎碰上这样的对手? 申二公子的面瘫脸出现了细微变化,眼睛直直的瞪了起来,细节层次更丰富了。 主要是对方这话太踏马的有道理了,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文武二兄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坐馆先前还挺畏敌如虎的,但近几天突然就这么勇了。 原来是因为坐馆看到申家出来做事的都不姓申,所以就敢打了。 这大概就是坐馆所说的“用脑”,该怂时就怂,该勇时就勇! 说到这里,林泰来长叹一声,转而又说“关键是我们安乐堂有县衙撑腰,通过官衙来摆平安乐堂不太可能。 所以申氏义庄当前面临的处境,就比较难办了,但仍有上中下三策可以破解。 上策就是打出申家旗号开堂口,广招完全可以脱产的专业打手,提高对抗能力。 下策就是修书给三千里外京师,请首辅老大人直接出面解决申家想多侵吞点国家粮税这个问题。” 申用嘉下意识的点评说“上策太低,太失体面!下策太高,平白给人把柄!” 让申家打旗号开堂口是什么意思?首辅准备养死士? 而且侵吞钱粮这种潜规则范围的事,如果用明面方式来解决,就是一个政治大雷。 为了多吃几亩地的钱粮,也犯不上冒风险动用首辅权力啊。 特别是首辅老爹又不在苏州,想在京师遥控解决,只能通过书信往来,很容易留下证据。 除非首辅老爹能派一个亲信到苏州当知县,现场办公解决问题。 但在当今互相制衡的体制下,御史言官疯狂围剿内阁的背景下,这又几乎不可能,首辅也要避嫌。 看得懂政治风向的都知道,从张居正之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强势的首辅了! “没事,还有中策!”林泰来很自然的接上了话,“如果申家人手力量不足,可以找一个关系亲密的大族,让他们来出手,这就是借师助剿!” 众所周知,能与新贵申家称得上关系亲密的大族,也就是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了。 几代经商,有钱!这两代还出了进士,有势! 其实申二公子并不愿意找徐家,毕竟申家爷爷辈给徐家入赘过。 难道申家还是不如徐家?都出了一个首辅,还要求着徐家帮忙办事? 林泰来很适时的开解说“申二爷可以换个角度去想,你让徐家出手,是使唤徐家!” 这样想来,似乎也说得通,申二公子点了点头。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指使徐家出手也不是不行。 不对,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申用嘉反应过来后,面瘫脸绷不住了,有点懵逼的质问道 “你不是安乐堂的小头领么,怎么给我出谋划策了?” 林泰来挥了挥袖子说“你这样的首辅贵公子哪里能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打人也不一定是我想打人。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无奈。辛苦奔波和打人,也只是为了几两碎银。” 随即转身离去,只留给申二公子一个很有故事的背影。 在回去路上,张家兄弟很想问一句“坐馆你是不是疯了?” 难道申家还不够打的,竟然还鼓动本土势力更强大的徐家加进来开打,怎么想的? 那可是在苏州几代经商致富、两代进士的虎丘徐家,一年收入弄不好能顶十个安乐堂了,林坐馆你拿什么跟徐家打? 林泰来却轻蔑的道“虎丘徐家算什么,我就怕徐家不出手! 但凡徐家敢来我林泰来面前跳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下去!” 这句话极度嚣张和狂妄,完全没把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放在眼里。 两兄弟惊疑不定,坐馆他真的疯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是坐馆故意引狼入室,然后借机投敌求荣? 毕竟江湖人称小奉先,如果真是吕布再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如何,县西江湖都要有大事发生,比和义堂武一魁被杀还要大十倍的大事! 兄弟两人顿时心乱如麻,要不要向横塘镇总堂口禀报? 第四十一章 戒急用忍 等回到胥门外南濠街的分堂堂口时,张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捧鞭小弟和林泰来是绑定的,去向总堂口告密,对他们真没什么实质性好处。 再说就凭陆堂主的吝啬抠门程度,告了密只怕也捞不到多少赏赐,所以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往好处想,就算林坐馆投敌了,凭本事那必定也能吃上肉。他们两个作为跟班小弟,总能跟着喝到汤吧? 此刻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兄弟二人问道“你们心里是不是想着,向总堂那边告发,说我故意招惹强敌,与虎丘徐家开战,或许图谋不轨?” 两兄弟吓了一跳,连忙否认“绝无此意!” “我没事,你们去吧!”林泰来非常大度的说“你们可以去横塘镇,向陆堂主揭发我!” 两兄弟连忙赌咒发誓说“我们兄弟二人对坐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做出吃里扒外,检举告密的事情!” 林泰来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 到了第二天下午,在地盘上巡逻的伙计回禀说,今天申氏义庄的管事人员都没有出门,所有庄丁都下地劳作了。 林泰来便非常肯定的分析说“根据这个迹象可以断定,经过我昨天那番出谋划策,以及鼓动说服,申用嘉一定要去找徐家借师助剿了!” 张家兄弟以及在场的伙计们都很无语,昨天他们看的很明白。 那申二公子本来有点拉不下脸面,不愿意找徐家求助的。结果被坐馆一顿忽悠后,就想通了。 抛开立场不谈,真看不出坐馆到底是哪边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家兄弟吩咐说“你们现在立刻去横塘镇总堂口,向头领们举报! 就说我林泰来擅自扩大争端,预计虎丘徐家很快就要来打我们分堂了!” 两兄弟苦着脸说“求坐馆别这样考验了,我们真没有举报坐馆的心思!” 林泰来又回应说“哦,那就换个说法,你们去总堂禀报这个情况,然后把陆堂主的指示带回来。” 老大张文立刻很醒目的说“我一个人去总堂就可以了!坐馆左右不可无人,让二弟留下来侍奉左右!” 此后兄弟二人分开,张文就出发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堂口,头领们正开会,说完催讨去年欠税工作后,又说起了一都分堂。 三头领徐大升趁机进谗言说“那林泰来去了一都开分堂后,就没回过横塘镇,而且关于分堂的事务,也从来没有向总堂禀报过! 这完全不把总堂放在眼里了,反心已经昭然若揭,还要继续纵容下去么?” 二头领宋全开解说“开局必定琐事纷繁,林泰来没有时间回横塘镇也正常......” 正在这时,厅外有人禀报说,一都分堂派了人来禀报事务。 宋全顺势就对徐大升说“你看,这不就禀报事务来了么?三弟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坏了。” 张文进了厅,本来面对一干头领,有点瑟瑟发抖。 但他又想起,林坐馆昨日面对苏州城第一贵公子都能谈笑风生,便也不知不觉鼓起了勇气。 其实陆堂主打心底不想掺和一都的事情,让林泰来自生自灭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想去招惹申家。 但他看到林泰来知道向总堂禀报事务,心里又还是很欣慰的。 所以陆堂主和蔼的问道“你就是给林泰来捧鞭的张家大郎?慢慢说吧。” 张文哪有心情慢讲,直接开口说“回堂主的话!林坐馆让我来禀报,富甲一方的虎丘徐家马上要打过来了,向堂主请示该如何应对!” 陆堂主“......” 戳你娘!千年等一回才等到一次林泰来主动汇报工作,就等来这么一个请示? 你林泰来这种时候才想起向总堂禀报?在你林泰来心里,把堂口当成什么了? 难道堂口就是一个背锅的工具?吕奉先也没有让别人背过锅! 不用比别的,就说比财力,安乐堂有没有虎丘徐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好说! 差距这么大,怎么打? 心神巨震之下,陆堂主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请示个屁!我陆义斌当不起这个请示!让你的林坐馆自己做主吧!” 张文感觉总堂这里氛围太差了,得了陆堂主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你滚回来!”陆堂主气也打不出一处。 他想了想又喝道“你回去对林泰来说,如果他还认安乐堂这个身份,就给我戒急用忍!若徐家打了过来,不许动手抵抗!” 张文应了一声,有点赌气的说“记住了!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说实话,对比过后才发现,这陆堂主还没有林坐馆有气概。 他现在就是有点不能理解,想来独走的林坐馆为什么这次变了,突然要向总堂请示? 等张文又把陆堂主的指示带了回去时,林泰来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分堂的其他十个伙计召集起来。 然后对众人道“徐家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堂主命令我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我们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这分堂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现在给你们重新选择的机会,想走的就走吧!” 又次日,张家兄弟向林泰来禀报“昨晚走了六个,留下了四个。” 林泰来还挺意外,“居然还剩了四个,我还以为都会走光了。 这数字吉利,四大金刚!我请客,你们去外面买上酒肉,今日就在院中摆席!” 于是林坐馆、张家兄弟、四大金刚,借着春日融融,从午前就开始吃喝起来,一直到了午后还没散席。 正在酒酒酣之际,突然一声巨响,众人扭头看去,却见院门直接被踹开了。 透过院门看向外面,发现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三四十人是有的,手里都持着棍棒。 只能说,敌人对林教授的战斗力有很精准的认识,知道十几个人不顶事,就直接翻了一倍人数。 然后这帮人群一拥而入,将院门内一片区域都占据了。 林泰来站了起来,并指如戟,大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敢报上来历否?” 人群里有人回应说“让你当个明白鬼,虎丘徐家发话,要把这里堂口彻底砸了!” 面对如此多敌人,林泰来无所畏惧,立刻伸出双手,豪情万丈的说“鞭来!本教授今日要大开杀戒!血洗南濠街!” 听到“杀戒”、“血洗”这些字样,对面人群的脸色普遍都有所惊惧。 因为他们知道,林某人并不是吹牛吓唬人,是真有实力。 看样子这林某人喝多了,如果真不管不顾的发起狠,那铁鞭照着人的脑袋招呼,估计和打西瓜区别也不大。 打赢肯定是能打赢,但如果是倒霉挂掉的是自己,那还不如打输了! 不过张家兄弟此刻却没有及时递上铁鞭,反而叫道“坐馆不可!” 林泰来回头怒斥道“你们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不了拖着十几条人命,一起见阎王而已!一条命换十几条,不亏!” 说罢,林教授自行套上指虎,就要向前冲。 张家兄弟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腰,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大腿,拼命用力阻拦林教授向前走。 可是林泰来凭借强壮至极的体格,竟然硬生生的拖着两个用力使劲的大汉走了几步路。 这一幕,看着双方其他人暗暗心惊,林某人这力量恐怖如斯! “你们这是干什么!”林泰来大概也觉得实在费劲,就停住了脚步。 张文悲愤而无奈的大叫道“堂主严令,对虎丘徐家必须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林泰来听到这句,不禁睚眦俱裂,怒发上冲冠,更加悲愤的仰天长啸。 仿佛从南濠街到胥门,都能听到这声宛如泣血的长啸。 张武也补充性的极力劝道“坐馆!不可以下犯上、不分大小、不听号令、无视堂规、违抗堂主的指示! 堂主再三严令,戒急用忍,不许抵抗!请坐馆务必遵守!” 林泰来高举双手,对着天空喊道“十日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图,一朝全休!” 登门来挑战的打手们,此刻也被震撼住了,这是怎样一条好汉啊! 张家兄弟和仅存的四大金刚一起叫道“坐馆!” 似乎刚才的啸声消耗掉了林教授所有的力气,他又对前来进犯的人群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们不是想要砸了这处堂口吗,动手吧,我不拦着你们。” 这些登门的打手们想了想,如果安安全全的砸了这处堂口,就能算完成任务了。 又何必冒着伤亡惨重的代价,跟刚喝完酒,并处于一个情绪愤激、不太清醒状态的林泰来开打? 这种状态下太不可控了,万一死的是自己就亏大了! 人群里徐家的头目也斟酌了下,真怕出现横尸满街的场面,还是以任务为重。 这些打手们很有默契的只去砸门砸房了,没有打人的意思。 这个新建不到十日的堂口,在林泰来的注视下,半个时辰后就满目疮痍,变成了荒废的垃圾场。 完成了徐家的任务后,打手们就老老实实的离去了,也没挑衅有放狠话的。 目送敌人打手们的背影,已经从戏里出来的张家兄弟低声问道“下面该怎么办?” 林教授一边对刚才演技进行复盘,一边淡淡的回答说“我大明是法治社会,下面当然是去衙门告状啊。” 张家兄弟“......” 江湖人江湖事,按规矩是不让衙门介入的,你这个坐馆却想去衙门告状?不怕被同行耻笑吗? 关键是,对手是虎丘徐家的话,你根本告不赢啊!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林教授很反人类的说“废话!要是能告赢,我就不去了!” 第四十二章 越线者死! 今年二月初春的城西江湖,令人眼花缭乱,短短一月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 月初,赫赫有名的和义堂堂主武一魁被安乐堂林姓喽啰打爆!安乐堂把横塘鱼市交给林姓喽啰打理,以此为奖励! 月中,林头领沿着南濠街,从胥门打到阊门,三天打伤六十人,强行题诗五首,校书公所花巨资和解,聘林头领为客座文学教授! 月底,林教授在吴县一都插旗,设分堂堂口,强势守护一都北五图,亲手殴打申氏义庄外姓高管六人次! 然后更大的事情发生了,林教授刚开了不到十日的堂口,被虎丘徐家砸了...... 据闻当时林教授杀气冲天,已经想要一命换十几命,血洗胥门了! 怎奈他被胆小如鼠的安乐堂堂主严禁出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口被砸! 有人猜测,林教授可能会西进打回总堂,安乐堂就此彻底分崩离析! 也许林教头火并王伦的现实版,将会在横塘镇上演! 没人怀疑林教授是否具备这个实力,林教授又不是没打爆过堂主! 还有人猜测,林教授肯定忍不下这口气,北上打回虎丘徐家! 毕竟虎丘徐家几代经商,楼堂馆所店铺什么的不少,还有几处园林,总不可能专门为了防备林教授,每处都守着几十打手。 想想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远走高飞!想想另一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然后远走高飞! 在这个没有电视广播报刊等媒体的时代,大都会地区从来不缺少勇于看热闹的闲人。 安乐堂分堂堂口被砸的第二天早晨,便有不少闲人围聚在附近,等着第一时间目击事件的最新走向。 这些闲人也不傻,如果能目睹最新情况,去酒楼茶铺之类的地方讲新闻,还能换上点吃喝。 “出来了!出来了!”有沉不住气的人指着大门叫道。 其实已经被砸成废墟的堂口,已经无所谓大门不大门了。 只见林教授晃晃悠悠的从废墟里现出身形,忠心耿耿的张家兄弟跟在身后。 关键是,林教授手里还拎着酒瓶子,这让观众都有点兴奋。 里那些好汉喝了酒后,最容易干出大事! 林教授抬头看了看日头,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废墟。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教授既没有北上,也没有西进,反而向东边城里面走去,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废墟堂口本就离胥门很近,没走几步路,林教授的高大背影就穿过了胥门门洞。 不少人立刻就想到了,林教授还有一个县衙书手身份,难道这是要去城里的县衙。 但如果是找县衙出头的话,那就有点不够好汉了。 再说县衙也不可能为了砸堂口这种事,去找虎丘徐家的麻烦,林教授如对县衙有所指望,那就太幼稚了。 吴县县衙距离胥门很近,从胥门进城后,立刻沿着学士街往北走就是。 但林教授没有向北,反而沿着府前街,一直向东面的城中心走。 这又让尾随的闲人们大为诧异,不明白林教授到底是想去哪。 苏州城最重要的一条南北主干道叫卧龙街,基本上贯穿全城,算是中心大街。 众所周知,苏州城分为吴县和长洲县两个县,卧龙街就是两县在苏州城里的界街。 卧龙街以西属于吴县,以东属于长洲县。 不到一刻钟,林教授就走到了卧龙街,站在了路口的饮马桥上。 卧龙街是界街,那饮马桥自然也算得上界桥了。 苏州城水道纵横,全城共有三百多座桥梁,饮马桥就是其中的传奇名桥之一。 林教授仍然没有停住前进的脚步,跨过饮马桥后,便进入了长洲县境内,然后又沿着十泉街,折向东南继续前行。 之后没再走多久,林教授终于结束了这不到半时辰的行进,站在了一处大门外。 尾随在后面的闲人看看林教授的背影,再看看对面的长洲县县衙大门,陷入了集体懵逼。 林教授如果去了吴县县衙,虽然显得不够好汉,但也可以理解,算是能逻辑自洽的行为。 可是林教授跑到长洲县县衙来,又是什么鬼? 你林教授户口本是吴县的,工作是替吴县县衙收数,身份上还挂了吴县县衙书手,长洲县县衙和你有一文钱关系吗? 此时长洲县县衙大门前,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今天并不是放告日,也不是审案日。 再放告日之外,县衙并不收状子,不受理诉讼。 但县衙门前都有一面鼓,遇到紧急情况要报案,比如人命、抢劫之类的案子,可以击鼓。 然后众人就看到,林泰来走到鼓架前,抄起鼓槌,就狠狠的敲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来,只是最后一下子声音变成了不和谐的“噗”! 如同霸王之力,硬是把长洲县县衙门口的鼓面敲破了,大门值守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林泰来随手扔掉鼓槌,不屑的嘀咕说“烂鼓!” 值守衙役反应过来后,懒洋洋的走上来,随口问道“你有事?” 林泰来高声道“吴县十三都第五图露字圩良民林泰来,泣血状告虎丘山塘恶霸徐家,残虐良民,毁人门庭!” 后面看热闹的闲人听到这几句,顿时若有所思。 虎丘和山塘那一片地方都属于长洲县,徐家的户口本属于长洲县,这是林泰来跑到长洲县告状的原因? 那值守衙役朝着林泰来摊开了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显,要辛苦费,这是规矩! 林教授两眼望天,假装没看到衙役摊开的手掌。 值守衙役暗骂一句“不懂规矩的傻货”,但是又看了看林泰来那压迫感十足的块头,便转身走进衙门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被打一拳也不值当。 林泰来在衙门外等了不知多久,才又看到先前的衙役走了出来。 然后直接宣布了告状结果“大老爷发话了,不收你这状子,回去吧!” 林泰来上前瞪着眼质问“县尊为何不收?定然是我没给好处,你这小人就从中作祟!” 那衙役喝说“放你的屁!大老爷不收你的状子,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今天本来就不是放告日!” 林泰来气势汹汹的上前逼近了几步,那衙役吓得退回了县衙大门内,色厉内荏的叫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在不远处围观的闲人再次无语,假如林泰来去吴县县衙算是幼稚的话,那现在就像是一个弱智! 跑到客场长洲县来告徐家,没有十年脑血栓,真做不出这样弱智的举动! 却见林教授灌了几大口酒,又把酒瓶子一扔,大喝道“鞭来!” 张家两兄弟很娴熟的上前,一左一右将铁鞭塞进了林教授的手中。 又见林教授虚挥了几下右手鞭,大声的吟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县衙大门边上的一处小巷口走过去。 在这巷子里面,有一排小院落,每处都不大。 林泰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第一家院子,直接踹开院门,挥舞双鞭,进去见人就打! 看热闹的闲人们瞠目结舌,林教授莫非是失心疯了,直接开始报复社会了?这有没有人性? 呼喊声,喝骂声,惨叫声,顿时密集的交织在一起! 闲人们探头探脑的扫了几眼,发现院里面除了林泰来,都是衙役打扮的人物! 众人终于感到了不虚此行,原来这里是县衙衙役的私人班房! 既然是狗衙役的话,那就没事了,林教授随便打!狠狠打! 狗衙役本来就是贱户,没有人权!打完了全城百姓都给你叫好! 不过让众人迷惑不解的是,徐家砸了你堂口,你跑到长洲县告状,被拒绝了后就开始在外面打捕快,这是什么脑回路? 天下县衙规制都是一样的,官吏都可以保证办公用房,但日渐庞大的衙役队伍没什么活动喝歇脚地方。 那些比较有油水、又经常需要出外差的快班衙役,也就是俗称的捕快,大都在县衙附近弄一处私人班房,作为日常活动的据点。 所以林泰来冲进去的这处院落,八成就是长洲县某个捕快的私人班房! 一个有编制的捕快,身边往往围绕着不少没编制的帮役,大概就是院里的这群人了! 在院里屋里这样有限的空间下,人多的优势被极大的削弱了。 林教授铁鞭在手,杀伤速度很快,所以没多久,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林教授就已经从院中出来了。 其他众人透过院门可以看到,里面又是满地伤员。 林教授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又踹门进入了另一家院子,里面同样是六七个捕快。 依旧是二话不说,举起铁鞭冲进去见人就打! 观战的闲人发现,林教授能够如此快速精准找到地方,不禁纷纷揣测,难道林教授事先踩过点? 这个时候,附近另两处班房的捕快终于被惊动了,十几个捕快提着铁尺和零星兵刃冲出来了。 这场面就凶险了,看热闹的人怕被波及,纷纷退出巷子,只站在巷口外面张望。 而林教授也清理完了第二处院子,出来后正好在巷子里和这群捕快遇上了。 巷子很窄,捕快人多优势实在是发挥不出来,而且铁尺从重量到长度,完全不如铁鞭。 只见得林泰来身似猛虎,双鞭如龙,阻挡在他前面的捕快没有两合之敌,一排排的纷纷倒地,然如被收割的庄稼! 当林教授又重新打回巷口附近时,又出现了一波新来的衙役,冲进了巷口。 完全不用废话,上去继续打了就是! 最终林泰来奋勇杀出了巷口,身后留下了满坑满谷的伤员,非常密集的堆积在巷子里。 躲得远远但又不肯散去的那些闲人,看到这一幕,感到心灵都得到了洗涤和净化! 被林教授打废的这些衙役,大都是负责跑外差的捕快! 不管是有编制的还是没编制的,粗粗一看怎么也有三四十人了! 整个长洲县衙的外勤,可能都要被打瘫痪了! 那些质疑林教授懦弱,不敢打徐家的,现在也都哑口无声了。 忽然从街角响起了刺耳的竹哨声音,而且是很有规律的三长二短! 正在巷口摆顶天立地姿势的林教授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头也不回的带着张家兄弟拔足狂奔。 另外的残余的手下,也就是四大金刚此时都在周围布控和监视,竹哨声就是他们发出的警报。 他林教授只是勇,又不是莽! 林泰来和张家兄弟从衙前街冲到了十泉街这条大路,然后继续沿着十泉街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有数十名衙役紧追不舍!而且里面还有手持长兵器的,估计都是守卫县衙和县狱内勤的壮班! 十泉街也好,府前街也好,卧龙街也好,都是城里的主干道,饮马桥更是城东西之间的交通枢纽之一。 沿路行人无数,看到这个追逃场面,不禁人人目瞪口呆。 跑在前面的这个壮士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竟然惹得几十个一看就是精锐的衙役不死不休当街追杀,这是把知县的小妾给睡了吗? 其实林教授这段逃亡虽然惊心动魄,但实际距离并不长,转眼间就沿着十泉街和府前街跑到了饮马桥! 又是几个箭步,从桥西头蹿到了桥东头! 然后林教授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桥对面,在地上用铁鞭画了一道横线。 然后对着追过来的长洲县衙役们大喝道“这里是吴县!越线者死!” 不过他生怕这些追红眼的长洲县衙役不理智,猛然一鞭打碎了桥头的栏杆,继续恐吓道 “衙役胆敢聚众跨境,袭击别县良民,该杀!或许杀了也无罪!” 一个杀字,终于让长洲县的衙役们清醒了,拥挤在桥东头,不敢再过桥。 他们并不是没有越界执法的勇气,主要看对象。这次对面的壮汉如果占了理,可能真敢下手杀人的。 不过长洲县衙役们仍然不甘心散去,就站在桥东头也不走。 一边一个人,另一边几十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林泰来又是一鞭,打碎了另一边的栏杆,对着长洲县衙役叱道“吴县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第四十三章 打拳都为稻粱谋 这时代衙役的地位很奇特,名义上是一种差役,但又给了他们在公门的位置,以及接近公权机会。 同时又加以种种限制和歧视,比如衙役户口本和娼优一样是贱籍。 这就导致其他人和衙役之间是彻底的丛林法则,在两个极端之间跳跃。 简单的说,就是你若有本事弄我,弄了也不会有事;反过来如果我有本事弄你,那弄了你一样也没事。 举个更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衙役下乡犯了众怒,被一群百姓不小心打死,那大概什么后果也没有。 尤其是没编制的帮役白役,身份上和安乐堂小喽啰也差不多,本质上都是给衙门办事的。 这就是林教授敢于上门打捕快的理论基础,混社团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大小,懂得那些人能打,那些人不能打。 饮马桥在卧龙街和府前街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此时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个场面让林泰来实在有点意想不到,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大都会人民群众看热闹的心理。 就连与陆路平行的河道上,也停满了船只,甲板上都是伸着脖子张望的人。 作为经济发展水平到了一个新高度的地方,市民意识逐渐意识觉醒,表现出来的情况就是“吴地民风甚刁”,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泰来摇摇头,见长洲县那些衙役不敢追过来,就打算撤了。 临走前,他对着周围人群喊道“虎丘徐家毁我房宅,我找到长洲县衙,却状告无门,有冤难伸! 不得已便替天行道,给长洲县一点警诫!不想惊扰到父老乡亲!” 交待完了后,林教授正要走,然而张家两兄弟里的老大张文却拦住了去路。 “先前坐馆每每打完人后,不都当众发些诗词吗?”张文奇怪的问道,“如今此情此景,坐馆不写一点什么?” 林泰来环顾四周,突然以手加额,心里大叫一声失策了! 这样高光的时刻,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竟然没有想到借着曝光度发表作品! 吟诵是不行的,现场人太多了,观众未必听得清楚,而且听完了也大概率记不住。 所以必须要拿笔写出来,但是桥头这里光秃秃的,从哪去找笔墨? 前几次题诗都是在雅妓家门口,笔墨随手可得,但现在没这个便利条件了。 不过张文指着河道上一艘靠岸的彩舫说“坐馆勿虑也!这彩舫上挂有名牌,必定是名妓座船,船上肯定有笔墨!” 林泰来称赞道“有长进了,会用脑了!” 张武感觉被哥哥抢了风头,连忙主动请缨说“坐馆少待片刻,我去抢一副笔墨便来!” 张文气得骂道“蠢货!坐馆说了多少次,做事要用脑!还是我去!” 随即张文走下桥头,来到岸边,对着彩舫叫道“里面是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 赶紧送笔墨出来,不然小心林教授要拿着一对铁鞭,改日去贵府门上讨杯茶喝!” 果然用脑做事很有效率,立刻就有个小婢女送了笔墨出来。 林教授气得想打人,不是打这个叫李翩翩的,而是想打张文! 花榜前列的名妓就这么多,有三家被打过结仇了,而榜眼姐妹花听说是虎丘徐家罩着的。 今天这个第五名又被张文招黑了,以后有了钱,又该找谁研究诗词传播才名? 同时林泰来又陷入了新的烦恼,笔墨已经有了,但在哪题诗? 桥头这里也不像街巷,没有白墙供人乱写乱画。 他举目四望,却又发现,在对面属于长洲县的东桥头,立着石壁,大概是用来张贴告示用的。 但问题在于,属于吴县的西桥头这边没有石壁。 林泰来长叹一声,回头要向县里反映下,基础设施怎能不如长洲那边? 眼睛瞄着对面的石壁,林教授只能上前几步,对着桥面上的长洲县衙役们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对面衙役们纷纷破口大骂“不懂事”和“不会做人”,听说你林泰来也是混社团的,怎么一点情商也没有? 现在是一个人和几十个人对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这边不先退,几十个人这边好意思主动先退? 要退,也是你林泰来先退,这才符合江湖规矩! 张武想起屡屡被教导要用脑,便也上前几步,对着长洲县衙役们喊话说 “桥面如此狭窄,更适合我家坐馆施展!故而你们挤在桥面上也无用,不如后退到桥下列阵去!” 刚才衙役们追的冲动,追到了桥上,听到这话,颇觉的有道理。 尤其是跑得快,不幸成为最前排,不得不站在桥上直面林泰来的人,立刻就想趁机往后退,撤到后面去。 但后面的人想法又各自不一,于是长洲县这些衙役们内部之间,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张武得意洋洋,正想着向坐馆炫耀时,忽然就看到坐馆人影一闪,冲了上去,举起双鞭就开打。 张武迷茫了,不是要用脑吗,怎么坐馆二话不说又开始莽了? 随着实战经验越来越丰富,现在林教授文学事业不见长进,但打团战的嗅觉越来越灵敏。 战机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林教授捕捉到了。 长洲县衙役前后排矛盾,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桥面上的前排突然遭受了铁鞭的打击。 此时前排衙役毫无战心,但在狭窄的桥面上,又逃无可逃,不想受伤就只能纷纷从桥面上跳到河里。 于是就见像是下饺子一样,一连十几个人掉进了水里。 周边响起了漫天的喝彩欢呼声,没有白围观,果然看到了集体跳水的热闹! 没在桥面上的衙役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路口,重新集合,紧张的盯着林泰来。 这个姓林的不会真想一个打几十个吧?那么打还是不打呢? 官老爷们怎么还不到场,连个下令撤退的人都没有,太烦心了。 林泰来再一次用铁鞭清理出了通向文学的道路,站在了桥东头的石壁前。 略加沉吟,将铁鞭换成了笔墨,提笔在石壁上写道“那年十八,感怀三首”。 其一 忽忽青春逆旅休,半生赢得一生愁。 与人会饮从沉醉,是处无家且浪游。 水气夜迷灯火市,江风凉似管弦秋。 不知一枕黄粱梦,更上谁家旧酒楼? 其二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 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其三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连续三首七律,从个人遭遇到忧愤当今时事,情绪和深度层层递进,艺术感染力十足! 穿越以来,这算是一次大制作了,就是加起来有点长,写了好一会儿。 幸亏碍于林教授的威名,长洲县衙役们没有过来打扰林教授进行文学创作,所以想混文坛首先要能打。 林教授写完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扔下笔,转身就走,溜回了吴县境内。 长洲县衙役们望着林教授的背影,再一次破口大骂。想过来写诗就早说,至于赶兄弟们下饺子? 林泰来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走!继续找个地方喝酒,等着事情在官面上发酵!” 首先,自己为了替吴县收税的事情,被长洲县徐家跨境跑到吴县地界上羞辱和霸凌。 然后自己找长洲县县衙告状,但长洲县县衙袒护徐家,不受理状子。 再然后,自己在长洲县县衙外,一怒打了几十个长洲县捕快,以此为报复。 下一步,假如长洲县为了几十个捕快被打的事情,找吴县施压并讨要说法。 那么就先要解释,长洲县徐家跑到吴县地盘上,打砸了帮吴县衙门做事的堂口,长洲县县衙为何袒护徐家? 逻辑完美! 走在路上时,张文忽然深沉的说“坐馆!你今天这些诗,追读肯定不行。” 林教授惊奇的看向张文“你什么时候也懂文学了?你才能认得几个字?” 张文点评道“我不懂文学,也不认几个字。但我知道,市井之间能流传起的诗词,必定是短小有力,浅白易懂的。 今天坐馆这些诗,加起来篇幅这么长也就罢了,再一听题目,居然还是十八岁感怀云云。 那我就能猜出,肯定是玩弄格调的无病呻吟,只应当出现在文坛唱和上,而不是出现在市井之中。 就路上这些百姓,有几个人爱看这玩意啊? 所以今天这几首诗的追读,肯定比写在名妓家门口的那几篇差!” 林教授听不得别人说他写的诗不好,一开始还想打人,但听到最后,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便慨然长叹道“诗乃心声,我只是有感而发,为自己而作,非为他人追读也!” 张文十分诧异,不会吧?坐馆你不会真对文学投入感情了吧? 你老人家写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骗炮吗?不然当初怎么会去花榜美人家里强行推销诗词? 听着大哥和坐馆谈笑风生,竟然还能讨论文学,张武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被大哥彻底比下去。 于是张武也有感而发的开口道“我看今天最蠢的,就是那个叫李翩翩的女人。 她们这样的名妓,为了身价,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刷名声么? 她应该亲自出来,捧着笔墨伺候坐馆写诗,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什么佳话!” 林泰来又想打人了,他发现张家兄弟都欠揍的。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又不是文人名流,在文化圈也没有影响力,更不是高官巨富,哪个名妓愿意主动倒贴? 别人名妓,又不需要这铁拳金鞭的名声! 哎,想想自己的处境,当真就是“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了。 从底层向上流阶层攀升的过程,本就艰辛,一缺银子,二缺人脉,连个县衙粮书都要当成大腿了。 第四十四章 坐馆你火了! 其实这《十八感怀三首》传播程度比林泰来想象的大一点,只是在另一个没有什么声量的圈子里流传。 苏州府人文昌盛,读书氛围浓厚,识字率比大部分地方都高多了。 这就导致了另一个后果,科举扑街也特别多,大把大把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 悲伤又愤懑的《十八感怀三首》,就像是给这些人代言一样,毕竟大多数扑街都有一颗怀才不遇的心灵。 尤其是“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被很多扑街认为是当世最好的一首诗。 当然,在大众里流传度最高的话题,还是一人打瘫了半个长洲县衙的都市传说。 毕竟在饮马桥这个城中交通枢纽,林泰来以一敌数十的猛将英姿,被无数过路人亲眼看到。 虚幻的小说家言,突然在现实里出现,让所有目睹壮举的观众都大为震撼,原来还真有三国里吕布那样的猛将! 原本林教授的名声局限于城西江湖圈,现在爆炸式的一下就扩散至全城,而且还破圈扩散到了普通市民当中。 林教授马上就能感受到这种趋势了,但现在的他正带着硕果仅存的六名手下,朝着城外前进。 张家兄弟还好,跟着坐馆打人打多了后,就比较麻木了,但新加入的四大金刚都非常兴奋。 他们感觉,前天面临徐家压力,决定去留时,留下来是对了! 作为底层棍徒,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今天是无比风光的。 他们和林坐馆一起合力,打爆了一个县衙,放翻了五十来名衙役,这样的辉煌战绩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站在饮马桥上,他们就感觉自己像是彪炳史册的世界之王。 所以四大金刚积极的建议对林坐馆说“此时此刻,应当就近找家酒楼,痛饮三百杯才是!何必一定要急急忙回南濠?” 林坐馆很真实的答道“我怕在城里被堵住了无路可走,尤其是夜间城门闭锁时! 相比之下,还是在城外更安心些,有足够广阔的天地可以回旋。” 四大金刚“......” 走着走着,林泰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应该第一时间向上级总堂汇报,你们谁去?” 四大金刚是直接经过鱼市招兵,然后跟着林坐馆的,与总堂不熟,所以去总堂汇报的任务只能落在张家兄弟身上。 对去总堂汇报工作这种事,张文比较心累,不想吭声,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总堂汇报今天的工作。 张武却积极的表现说“让我去!” 林坐馆还是看着张文,吩咐说“我发现,阿文最近很会说话,还是你去了!” 张文很坦率的说“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坐馆你亲自总堂汇报,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林泰来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张文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回答说“我怕我去了,就出不来了。” 张文诧异的反问说“谁敢留你?” 总堂全堂口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号人,谁能留得住你?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你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胥门后,张文便与其他人分道扬镳,独自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总堂里,其实堂主陆义斌今天心情不错。 地盘内去年的欠税已经清理了三成,进度喜人,最近可以不用被县衙骂了。 陆堂主正寻思着,明天是不是借着好春光,在地盘内巡视一番? 直到又听说,林泰来派了张家大郎前来汇报工作。 不知为何,原来最烦的就是,林泰来从不汇报工作;现在反了过来,最不想听到林泰来汇报工作。 “你们坐馆违反总堂命令,与虎丘徐家擅自开战了?”陆堂主很紧张的率先开口质问道,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了。 然后听到张文答道“坐馆严格奉行戒急用忍之策,没有与虎丘徐家开战。” 陆堂主刚松了口气,没有与徐家开打就好。 紧接着又听到张文继续禀报说“但是坐馆今天去县衙开打了,并打伤衙役五十来人!” 在下一个瞬间,陆堂主直接瘫倒了在太师椅上,然后二话不说,又挣扎着老迈的身躯,就要站起来。 一个章粮书都能把自己拿捏了,整个县衙的力量又是多么恐怖! 还能说什么?还用等什么?拿上银子速速逃走,然后亡命天涯吧! 张文连忙叫道“堂主莫慌!是长洲县县衙,不是吴县县衙!” 陆堂主愣了愣,不是吴县县衙?那好像可以再观望一下? 毕竟长洲县说破天,也管不到安乐堂的地盘。 张文汇报完了后,又问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坐馆还等着堂主指示。” 陆堂主略加思索后,仿佛诚心诚意的说“你回去告诉你们坐馆,吾欲效仿上古圣贤,主动让位于贤人。 如今有心选择你们坐馆,将全堂都托付给你们坐馆,请勿推辞啊。” 张文“......” 他忽然理解了,先前坐馆为什么说不能亲自来总堂,来了就不好走了。 便又试探着问道“堂口还有六位头领,只怕人心不服。” 陆堂主已经从瘫倒中渐渐恢复了力气,拍案喝道“全堂上下一共也就数十人而已,你们坐馆能一个打几十个,还怕有谁不服?” 张文也就没再多嘴,又带了陆堂主的话,向林泰来回报。 此时安乐堂一都分堂在南濠街的堂口已经变成了废墟,当然不便于久待。 所以林坐馆就带着其余人马,躲在南濠街一家茶舍角落里,等着张文回来,然后一起吃酒庆祝去。 茶舍这种地方热闹,自然也有表演节目的,比如说书。 几个小曲过后,便有说书先生上了台就开讲“今日不讲闲言碎语,不说水浒三国,就讲一讲近日苏州城一段新人新事,包管值得一听! 话说近日城西横塘镇出了一条好汉,姓林双名泰来,端的是勇猛无匹! 此人出道即巅峰,月初两拳打爆和义堂的武堂主,有古时猛将之姿,当时就人称小奉先!” 本来林泰来正琢磨着心事,以及善后事宜,对说书先生没怎么上心,但却冷不防居然听到了自己名字。 先生见挑起了听众兴趣,就继续说“要说这小奉先有多勇猛,我就说一个数字,一百四十人! 据在下个人粗粗算来,近一个月内,那林泰来打人总数约在一百四十人左右。平均下来,就是每天五人!” 这个数字,让听众倒吸一口凉气,顿生恐怖如斯之感! 还有喜欢抬杠的,叫道“不合理!怎么可能有如此多!” 先生“啪”的拍了下醒木,“若是不信,那客官们就听我细细算来,这可是本人独家揭秘,客官们今日听着了! 太湖卖鱼船民贡献了十几个名额,花榜三家名妓加上校书公所贡献了六十个左右名额,申氏义庄贡献了十几个名额。 然后就是今日,长洲县衙贡献了五十个左右名额!对了,还有和义堂堂主武一魁友情贡献了一个名额。 如此加起来,不就是一百四十人左右了?这仅仅是一个月的战绩! 演义话本里无论如何给好汉排名次,但在当今苏州城,林泰来绝对是第一好汉!” 如此有理有据,听众顿时鼓掌喝彩。 先生看到气氛到位了,就重新开口道“下面我还有关于林泰来的三大秘闻,细说与诸君听。预知秘闻如何,请听片刻后分晓!” 然后就是大家都熟悉的中场收钱环节了,今天说书先生的收益明显不错,看得角落里的林泰来都很眼馋。 先生很有职业道德,收完钱后没有卖关子,继续开讲 “第一大秘闻,林泰来自称林教授,是因为他不喜欢林教头这个称呼,所以改了一个字将教头改成了教授。 第二大秘闻,林教授打人时,人数在以下时用拳,在十以上时用鞭。 又因为林教授用拳时,习惯套上铁指环,今日又喊了一句高举金鞭不问名,合起来就称为铁拳金鞭! 第三大秘闻,林教授打完人后酷爱写诗,据我推测,他是通过打人才能获得灵感。” 听着别人在旁边剖析自己,林教授感觉有点尬。 但张武和四大金刚却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道“坐馆你火了,真的火了!” 今天效果十分火爆,说书先生也越说越兴奋,嗨上了头“尔等是不是以为,林教授是一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其实大不然,甚至还相反,林教授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接下来我就为诸君仔细解读一二! 先抛开他为何去打长洲县不谈,这个等一会儿再详解。 就看他今日蓄意去长洲县县衙开打,偏偏不在县衙里面开打,只在县衙外面打私人班房的捕快,这就是非常精明的选择......” 突然从茶舍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张八仙桌直接被拍的粉碎! 一个巨汉从碎掉的桌子旁边站了起来,眼神带着杀气,注视着说书先生。 “铁拳金鞭林教授!”有人当场认了出来,尖声惊叫道。 林泰来大踏步走到说书先生前面,厉声叱道“世风已然如此败坏,人心已然如此堕落! 你们这些说书先生不要总是沉溺于低级趣味,热衷于传播低俗花边传闻! 劝你要做个对社会负责的人,多弘扬正能量,多宣传传统文化!” 先生瑟瑟发抖“好汉饶命!但好汉说的话,在下真心听不懂,不解其意啊!” 林泰来冷哼道“举个例子,在下今天发表了三首律诗,质量上乘,用典不少,多有忧愤时事之意,为何不见你传扬和解读?” 随即林泰来当场又写了一遍三首感怀,又按住了说书先生,指示道“讲!你现在就开讲这三首诗!” 先生欲哭无泪,拿着三篇诗稿,开始讲起纯文学。 不等半刻钟,茶舍客人走了三分之二,茶舍掌柜也开始欲哭无泪。 林泰来不满的瞪了眼说书先生,骂道“你这说书水平也太烂了,都没几个客人愿意听你说书。 真没什么前途,还是别干说书了!我可怜你,来给我当个军师,试用期三个月,合格后转正!” 第四十五章 时代阴影里的眼泪 其实说书先生很想问,所谓的试用期有没有薪资,但他看着在林教授手里把玩的铁指虎,就很自觉的不问了。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去总堂汇报工作并带回了堂主最新指示的张文,匆匆从横塘镇赶了回来。 张文迈进了茶舍,看到里面上座情况,便不屑的对门口掌柜说“我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开茶舍!你看都傍晚下工时候了,茶舍才这么几个人!” 茶舍掌柜生无可恋,有气无力的说“或许过几天就关门歇店了。” 因为刚才林教授又问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将茶舍打造成一个以诗词文化为主的文学基地。 具体合作方式是,茶舍一方负责出钱、出力、出场地,林教授一方负责最重要的内容...... 茶舍掌柜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高雅的黑社会。 你踏马若真心想合作,去乡下拐几个小妹,调教几天,再送过来当唱曲粉头不行吗? 张文大步走到林坐馆身边,正要回报总堂指示,但他忽然又发现,坐馆左手边第一位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生面孔新人,这非常值得警惕! 按照往常习惯,如果都坐下说话,坐馆左手第一个位置必定是他张文的! 故而张文先问了句“这位是哪个?咱们堂口内部事务,可能不方便外人听到。” 林泰来便随口介绍了几句“这个是高长江,本业是说书的,也精通一千以内的算术。 他因为敬仰本教授文学才华,所以自愿加入我们社团,老家、妻儿在哪都已经主动交待过了。 故而现在还算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张文不好继续在新人问题上纠缠个没完,便开始回报正事 “陆堂主最新指示,因他年迈乏力,愿将堂主大位和十三都地盘尽皆托付给坐馆!” 四大金刚闻言顿时激动了,一起叫道“恭喜坐馆!” 等坐馆当上了堂主,他们这些一起患难过的“老兄弟”,岂不人人都要升为头领了? 但林教授毫不犹豫的拍案叱道“尔等住口!我林泰来立身以忠义为本,一心永远拥戴陆堂主,岂能行篡逆之事,受天下人耻笑?” 新加入的高长江还不习惯林教授的风格,不禁暗自诧异。 不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头领的位置吗,在姓林的嘴里,又是篡逆又是天下人的。 这样说话风格的人,在小说话本里,那都是十章内必反的枭雄。比如在隋唐演义,起码是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级别的人物啊。 “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才对?”林泰来当众表完忠义后,突然转头又对高长江问道。 高长江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其实是林坐馆对智力型新人的考验,自己要小心答复。 他能猜出几分,为什么林坐馆不愿意当堂主,想想小奉先的外号就知道了。 因为林坐馆想要一个顶在上面背锅的大哥,哪怕是名义的,这是一层有用的保护壳。 万一遇到那种必须付出代价,才能稳住对手的情况,可以果断牺牲掉大哥,让大哥去死! 作为小弟下级,若想在江湖中真正保全自身,必须有这种觉悟。 这小奉先,比吕奉先本尊还狠,吕本尊虽然动辄杀义父大哥,但黑锅也都是自己背着啊...... 斟酌了片刻后,高长江才答道“那边堂主善意也不好过于违逆,坐馆不妨领受一个副堂主,独在一都坐镇,听调不听宣!” 其他手下们纷纷叫道“坐馆若不愿上位堂主,当个副堂主也不错!总堂若不许,我们就去总堂请愿!” 林泰来久久无语,林副......堂主?和林教头一样,似乎也不太吉利? “走了!一起吃酒去!”林教授看看天色近黑,华灯初上,到了夜生活时间,便带头起身招呼说。 虽然凭本事忽悠来的三百银子,大都计划用来买通县试和府试。 但林坐馆也明白,现在凝聚手下人心的最佳时刻,今晚这顿必须要安排。 次日,宿醉醒来的林教授,带着残存的酒气和脂粉气,从纱帐里爬出来。 然后他带着块破烂牌匾,又一次前往县衙,括号吴县县衙。 新入伙的高长江暗叹,坐馆只拿受不受堂主之位这个问题来考验自己,但却不问今天去县衙的事情。 这说明,坐馆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自己想在社团里真正坐稳,还任重而道远啊。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在社团坐稳?原本不是想着,先忽悠几天,等坐馆麻痹大意后再跑路吗? 难道年过三十的自己也有一颗叛逆的心,被坐馆的特立独行气质吸引了? 却说林教授进了城,来到吴县县衙,那真是“道路以目”。 有诗云行者见教授,下担捋髭须。少年见教授,脱帽立踟蹰。衙役忘其务,小吏忘其书。来归相怨怒,不敢怪教头。 县衙东院不同寻常的静悄悄,连县丞二老爷都不在判事厅里,只有章粮书在粮科公房坐着。 满身酒气和脂粉气的林泰来提着破烂牌匾,走进了粮科公房,又故作诧异的问道“今日人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二老爷都不在厅上?”云九小说 章粮书咬牙切齿的说“托你的福,连二老爷都称病不出了,你现在有何感想?” 县衙钱粮系统里,能躲事的都躲了,唯独他这个林书手直属上司躲不了。 倒也不是别人怕事,主要是官场中人有个特性,习惯于按照惯例处理问题,这样出错概率最低。 但如果遇到没有前例可循、而且非常怪异的问题,一般就先躲为敬,暗地里观察明白后,再做出决定。 听到章粮书的问话后,林泰来的神情突然变得沉郁起来,语音低沉的说“在下的感想就是,我离死不远矣! 像我们这样的游侠儿,也就能在乱世蹦跶几下,而在太平年月里,游侠名声越大越难得善终,譬如汉武时之郭解也! 而我林泰来现在的处境,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随时会凋谢在这万历盛世,成为时代阴影里的一滴眼泪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章粮书听得一愣一愣的,应该说你林泰来清醒呢,还是过于清醒呢? 但你要是这么清醒,又怎么会去长洲县县衙开打? 林泰来感慨完自身的悲凉命运后,紧接着又说“所以我更加需要功名了,有功名傍身才是根本上的保命之道。 目前看来,章先生您若不帮忙走出这第一步,我未来必定活不成啊。 对了,不如您说个一口价,到底多少钱能包办县试加府试?不然这次事情就不好解决啊。” 章粮书明白了,难怪安乐堂的陆堂主昨晚派人来传话,说不想当堂主了,情愿让给林泰来。 因为陆堂主真心感到,根本控制不住行事匪夷所思的林泰来! 但现在他也发现,可能连他也控制不住林泰来!当初不知道是低估了林泰来,还是高估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脾气本就不好的章粮书忍不住暴躁起来,怒喝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然这个粮书给你做,得不得?” 林教授下意识的答话说“好啊!” 章粮书“......” 要是踏马的再年轻二十岁,早就直接用殴打来教训了!让你林某人知道,什么叫飞砚摘笔皆可伤人! 重新调理好心情后,章粮书也摆烂躺平了,“你自己说吧,下面该怎么办?” 第四十六章 看了个寂寞 铁拳金鞭林教授大战长洲县衙役的事件已然过去两天,时间就进入了三月份,热度依然不减。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月份,正是仕女游春的最好季节,各种名流集会的高峰期即将到来。 执掌文坛数十年的老盟主王世贞即将驾临苏州城这个消息,更是让苏州士人们对今年的春季充满了期待感。 但在三月的第一天,称得上全城焦点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苏州城两大知县碰面谈判这件事。 在饮马桥中间,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线,两位知县就要隔着这道白线谈判。 这并不是矫情或者事儿多,而是不得已为之。 大明官员自由度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高,尤其是守土有责的地方官。 在任知县是严格禁止擅出县境的,一旦出了县境,立刻就被视为失职。 但两个同在苏州城的知县,又不可能隔着街道或者河道,互相扯着嗓门喊着对话,那也太有失官体了。 所以最佳选择就是选择一个界桥,在桥上会面,方便近距离对话。 但又为了明确县界,防止双方过于激动不小心越界,这才又象征性的在桥上画了一道醒目白线。 两位知县各在白线一边,就可以安全的面对面友好交流。 不过拱形的桥面空间有限,导致两位知县又不可能像日常那样前呼后拥。 所以每名知县只带两人上桥,一个负责撑起象征父母官威仪的青罗伞盖,一个负责跑腿传话,其他的随从都只能在桥下候着。 吴县知县冯渠和长洲县知县邓鹤两位苏州城父母官,就在在这个情况下会面了。 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闻风而来,但却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围观。 虽然听不到任何对话,但却通过知县们的“指手画脚”动作幅度能看出,两位父母官上了桥后,立刻就发生了非常激情的交流。 吴县冯知县“立范文正公碑像,碑上你的署名竟然在我这个吴县知县前面!” 长洲邓知县“你在碑上还独自题了跋,有何面目再指责我?” 冯知县“范文正公墓地在吴县天平山,我这个吴县知县题跋,岂不是理所当然?” 邓知县“呸!范文正是全苏州城的范文正,苏州城又不是只指你们吴县!跋文也该有我的份!” 冯知县“让你署名在我之前,已经是看在你是科场前辈的面子了,你竟然还想得陇望蜀?” 两边随从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几声,提醒两位父母官注意今天主题,不要离题万里。 同城为官,长洲知县邓鹤对于吴县冯知县的性格很了解,如果不涉及己身利益的情况下,这位冯知县大都是个老好人。 所以邓知县率先气势汹汹的指责说“你们吴县的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我长洲县打伤了五十名衙役,你们吴县不打算给个交代么?” 吴县的冯知县仿佛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书手打了衙役这种烂事,真没有在范文正碑像上留名重要。 反正他任期已经快到了,所以冯知县只是打了个哈欠,朝着撑伞盖的杂役扬了扬下巴。 便见吴县撑伞盖的杂役开口道“长洲县的恶霸徐家跑到吴县砸了协助县衙收税的义士堂口,邓县尊怎么不先给个交代?” 邓知县冷哼道“那是徐家做的事情,为何需要县衙对此负责?” 撑伞盖的杂役又回应说“那发生在长洲县的事情,也只是一个刁民和五十个衙役互殴而已,又需要吴县县衙负什么责?” 邓知县勃然大怒,你冯知县也太没有礼貌了,竟然让一个杂役出面与自己对话!还踏马的这么能说! 长洲县这边撑伞盖的衙役忽然凑近了自家邓知县,牙齿不停的打着颤,禀报说“大大大老爷,对对对面说话的这个人,是是是铁拳金鞭!” 卧槽!邓知县心里陡然一惊,立刻拿正眼看向对面撑伞盖的杂役。 却见此人方面大眼,虽然身穿宽大的长衫,但仔细看去,仍能看出此人的虎背熊腰,当真雄壮无比。 只是因为弧形拱桥的桥面不平,此人撑着伞盖站在后面,比冯知县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显得没那么高。 惊过了后,邓知县指着撑伞盖的林泰来,对冯知县质问道“你竟然让他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蓄意挑衅?” 冯知县诧异的反问说“你也知道,他是县衙书手,来当差撑伞盖有什么问题?” 邓知县顿时疑惑不已,便又对冯知县试探道“这林姓恶徒光天化日之下,一连打了长洲县五十个衙役! 从衙前街一直打到饮马桥,实在是恶行累累! 你只要将此人交给长洲县,所有事情就一笔勾销,本县或可另行补偿。” 冯知县却不为所动,坚决庇护到底“听凭他自愿,若肯去自首,本县也不拦着。” 邓知县非常理解不了,你冯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还是吃错了迷魂药,如此庇护和纵容这个棍徒打手? 这个人如果真有那么多钱去贿赂知县,还至于混社团当打手么? 再说也没听说你冯渠喜好男色啊,就算是找娈童,也不流行林壮士这款啊。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邓鹤邓知县换了个角度质问说“冯渠!你也是坐堂的一县之尊,应当知道什么叫官衙体面! 你我同城为父母官,维护官衙体面是你我共同责任! 事情虽然发生在长洲县,但你在吴县就没有半点感同身受、物伤其类么?” 对这些挑起共情的话,冯知县不太好回应,但某个撑青罗伞盖的杂役突然插进来答话说 “邓县尊你想太多了,只是一个告状未遂的刁民,与县衙差役在外面互殴而已,又不是在县衙里打! 就好像是那些被拉去修河道的差役,如果打起架来,邓县尊会觉得丢了官衙体面么?” “混账!”邓知县勃然大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这棍徒卖弄嘴皮子资格么!” 县尊之威不可辱,林教授也不敢直面对骂,嘀咕说“我也不想只耍嘴皮子。” 但邓知县的耳朵实在太灵敏了,偏偏就听到了,厉声叱道“难道你还敢对本县动手?” 站在自家知县后面举着伞盖,不能随便移动的林教授突然福至心灵,仿佛非常嘴硬说了句“不能动!够不着!” 邓知县在各地当了七八年知县,什么样的刁民没见过?亲自上阵剿匪都干过,还怕区区一个林泰来斗狠? 他主动上前几步,对林教授冷笑着说“现在能够到了,你有胆就试试看?不把你发配三千里,我就不做这个官了!” 林泰来突然指着地上,惊喜的叫道“过也!过也!邓老爷过线了!您擅自离境,严重失职了,等着被巡按纠劾吧!” 邓知县“......” 卧槽尼玛!狗杂种!邓知县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脸色气得通红,伸手揪住了林泰来就打! 彼此阶层差的太多,林泰来哪敢还手,只能举着伞盖左躲右闪。 这年头打架斗殴也要看分阶层的,比如良民打衙役,打赢了没准也不是大事。 而良民打官员就是重罪,但如果晋升成了官员,互殴就没那么严重了,甚至打个皇亲国戚没准都不是大事了。 所以为了更便于打人,也一定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阶层啊。 林教授的脸部虽然避开了,但举着伞盖,又在台阶上,非常影响闪避,所以身上还是挨了几下,只是没什么太大感觉。 不过邓知县只感到自家拳头越打越疼,这林贼踏马的绝对包藏祸心,在长衫里竟然套着暗甲! 冯知县连忙做老好人,拦住了邓知县,劝道“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远处围观的百姓,因为完全听不到对话,正在百无聊赖。 突然就发现画面就精彩起来了,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父母官当街打人啦! “你还要包庇他?”邓知县又一个箭步,退回了白线后,对冯知县喝道。 还是某位举着伞盖的杂役回话说“可是邓老爷你也包庇了徐家!” 邓知县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就算收了徐家好处,又怎样? 冷不丁又听到对面那个举着伞盖的杂役说“邓老爷,你也不想被视为申首辅党羽的吧?” 当围观百姓充满更大的期待时,桥上双方突然就彻底分开了,然后各自掉头回程。 仿佛不经意间,一切都结束了。 林泰来举着伞盖,正准备伺候冯知县回衙时,忽然有人闪到旁边抓住了自己胳膊, 林泰来大怒,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自己,啊不,冲撞县尊仪仗? 他扭头看去,却发现来人居然是冯时可冯二老爷。 不知啥时候,冯时可抢了个前排,和县衙随从一起挤在桥下看热闹。 同样姓冯,但这位可比冯知县大多了。要知道,冯时可去年辞官之前,就已经是正四品了! “二老爷你也来看热闹?”林泰来惊奇的问道。 冯时可没好气的说“看了个寂寞!你跟我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真是没看明白,冯知县为什么死命包庇林泰来;而林泰来又是说了什么话,对面邓知县突然就退了。 林泰来举了举青罗伞盖,答道“在下职责在身。” 冯时可扭头就对冯知县说“烦请贵县另换个人,我借这个林姓打手去说话!” 林泰来提醒说“在下是书手。” 第四十七章 不用那么专业! 来自隔壁松江府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冯时可,不可能像林泰来这般朴实无华,靠着双腿走来走去。 上了座船后,就沿着河道,朝着阊门外行去。 在船上无事,两人就开始闲谈,冯时可问道“你们县尊为何如此袒护你?” 林泰来答道“我们安乐堂都是替县衙办税的义士,被外县人砸了堂口,县尊若不袒护我们,谁还肯替县衙卖命?” 冯时可不满的说“你当我是三岁幼儿?” 林泰来又含糊着说“也有其他缘故,可以趁机从虎丘徐家索取一些赔偿。” 冯时可若有所思,然后很明白事理的说“想必涉及阴私,那我就不多问了!” 冯二老爷虽然为人敞亮倜傥,但也做了十多年官,真不是官场小白。 他知道这事必定还有什么门道,肯定不只是从徐家敲诈钱财然后分赃这么简单,但他这个外人却不能继续多问了。 比如说人人都知道,送礼就可以成功的道理,但是为何却不见人人都能成事? 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自不同,隐藏的细节才是关键,但又是最不能对外说的。 所以外人大都也只能看了个寂寞,没法子的事。 冯时可又随口问道“那对面的邓知县又为何忽然退走了?” 林泰来还是很含糊的答道“大概他也怕事情继续往上闹,也不想因为袒护徐家,被动卷入朝廷争斗的漩涡吧。” 冯时可顿时笑道“你这人口风倒是很紧,知道不该说的就不说。” 冯二老爷心里也有数了,看来这个姓林的年轻人,不是那种大嘴巴藏不住事的人。 闲谈间,座船出了阊门,来到上塘。 然后停舟上岸,冯时可边走边说“其实今日来寻你,是另有其事,我们现在去校书公所。” 林泰来试探着问道“莫非与文坛老盟主弇州公驾临吴中有关?” 冯时可笑道“算你聪明,这可是你们苏州城的一大盛事,你不想去凑凑热闹?” 林教授内心深处顿时激动起来,莫非冯二老爷看到了自己的《那年十八感怀三首》,知道了自己的文学实力,所以拉自己去文学大会助拳? 莫非等到今日,终于等到了参与文坛事务的契机了? 生活在打打杀杀中逐渐麻木,多少次午夜梦回,才记起自己还是个文化人! 没想到,文学事业的起点说出现就出现了。 要知道,全国文坛盟主、复古派大宗师王世贞这次来苏州,可是公认的十年一遇文坛盛事。 新一代的复古派宗门五子将会被推选出来,而冯时可的心思,就是想进入这五子名单! 其实一般人不用奢望被推选为“五子”,只要能参与这次盛事,日后在文坛就是一种资历! 虽然复古派已经是落日余晖,即将没落到悄无声息,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林教授只是需要一个打入文坛的起点而已,以后复古派死活与他何干? 此后林泰来跟着冯时可,又一起进了校书公所大门。 这是林泰来就任客座文学教授以来,第一次“回”校书公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迎了出来,与冯时可寒暄几句后,三人就一起在明堂落座。 林泰来突然主动说“你们虎丘徐家做事不地道,竟然砸了我堂口!” 徐元景想了想林教授的战斗力后,果断撇清了自己 “徐家有很多分支,各自未必统一,我就是个偏房远支的! 而砸你堂口的人是范允临,他与申家那位二公子交好!” 目前徐家最大排面人物、两座5a园林主人徐泰时现在没有儿子,便招了范允临为赘婿。 目前徐泰时在京师做官,苏州老家这边产业都是范允临负责打理,是徐泰时的直接代表。 林教授冷哼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就戒急用忍了,没有为了报复,打上你们校书公所。” 徐元景瞥着林泰来不想说话,怎么?难道还想让本总管说一句,感谢不打之恩? 校书公所总管和客座文学教授之间的气氛确实有点尬,冯二老爷打圆场说 “我已经给你们当过和事佬了,你们须得卖我一个面子,后面还要通力合作,不可再生口角。” 林教授的心情又激荡起来,先前说拉自己参与,然后又在校书公所这里说通力合作。 莫非在这样天下最顶级的文学盛会上,还给自己一个与花榜名媛通力合作的机会? 先前听冯二老爷的口风,似乎要把苏州花榜状元白美人和榜眼姐妹花都包了月,作为专门侍奉王老盟主的主力! 要清倌人有清倌人,要双倍快乐有双倍快乐,哪个盟主能经得起这样考验? 他林泰来不奢望盟主待遇,随便分给几个花榜美人就知足了!自己腹中的文学作品,足以弥补工具人的差距! 这个文学事业的起点,可太高了;这个文坛出道的舞台,也太盛大了! 冯二老爷但请放心,咱林教授明白你的心意! 在武林大会上,一定会拿出全部实力挺你,撑你入选新的复古派宗门五子! 畅想无限,未来无限! 徐元景作为一个行会总管级人物,尊重专业人才的意识还是有的,林泰来很明显就是最好的人才。 所以徐总管抛开了过往芥蒂,重新对林泰来开口道“你身为校书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这次文学盛会上,有些事也该着出力。” 林教授也很痛快的说“都是为了苏州城......为了冯二老爷的文学事业,总管有话但讲!” 徐总管脸色微微狰狞,“据我所知,有很多南京秦淮河那边的妖艳贱货,过几日将纷纷乘船追随王老盟主南下,往着苏州来了! 所以烦请林教头,啊不,林教授准备前往苏州城北边门户浒墅关,阻击这些南京来的花船!” 客座文学教授林泰来“......” 请自己参与文坛盛事的方式,还是去打人? 冯时可也郑重补充了一句,“你作为苏州人,也不希望南京秦淮河美人艳压本地美人吧?拜托了!林教授!” 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林泰来面无表情的说“你们想怎么阻击? 是花了她们的脸,还是喂她们吞炭?亦或是装竹筐沉了太湖?” 徐总管忽然有点惊悚,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这是良性竞争,手段不用那么专业! 她们出门肯定带着护卫随从,你堵在浒墅关,把她们的护卫随从打掉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护卫,她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未必敢孤身来异地,大多也就打道回府了。” 林教授很突兀的站了起来,悲愤的吟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冯二老爷十分诧异,小老弟你为何如此激动? 咱也没亏待你啊,对你不也是折节下交、以礼相待了吗? 而且打人不是你最拿手的事情吗?怎么就不是人尽其才了? 林教授长叹一声,有些人的家族血脉就是欠pua啊!正常说话都说不明白,非要自己pua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冯二老爷见识见识,林某人除了阳光打人之外,黑暗的另一面吧! 第四十八章 隐藏高手 于是林泰来重新坐下,很娴熟的开始否定说“冯二老爷,如果我是你,根本就不会来苏州趟浑水!什么文坛盛事,你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冯时可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文坛的事情,你这打手也懂?” 林泰来决定先声夺人,异常狂傲的答话道“在全苏州,没有比我更懂文坛的人了!” 冯时可摇头叹气“张幼于那个老不正经的,也曾经如此说过。 没想到同样的话又能从你嘴里听到,你和张幼于果然一样变态。” 林泰来“......” 没想到一时不慎,差点被反pua了。 林教授迅速集中精神,全力开火“虽然冯二老爷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把苏州花榜状元榜眼全部打包送给王老盟主! 但如果不出意外,我敢断定,你肯定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因为比起其他那些热门候选人,你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冯时可很不服气的说“什么叫我没有优势?搞文学的人里面,有几个比我银子多?” 林泰来“......” 这冯二老爷真比他爹难搞多了,难道家族血脉也会进化?抗pua的耐性越来越强? “冯二老爷你先听我说完!”林教授不得不强调了一句,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新的五子名单,已经有三个位置早已经内定好了。而真正拿出来推选的,不过是区区两个位置而已!” 听到这里,冯时可终于百分之百的认真起来,脸色也严肃起来。https:/ 他也不是傻子,如果只是泛泛而谈,那肯定是胡吹大气。但若讲得如此细节,那就可能真有点东西。 林泰来松了口气,费了这么大劲,终于把冯二老爷引导入被pua状态了。 他就赶紧开始说“先说这三个早内定好的人,第一个就是李维桢,他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湖广文坛代表人物。 这个人父亲与王老盟主交好,这个人还拜了王老盟主的弟弟为老师! 这个人还会炒作,惟楚有才这四个字,硬生生的成了他的标签! 这个人年纪不到四十,年富力强,而且已经官至三品! 这个人已经被王老盟主内定为下一代文坛盟主了,所以必定会入选新五子!” 介绍完了后,又想起自己正在pua,林教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您拿什么和李维桢比?” 然后继续说“第二个已经内定的人选,就是江南巡按御史邢侗,他估计也马上到苏州! 邢侗这个人我不做评价,我只说一句,他的同乡座师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于慎行,而且师生关系非常密切! 于慎行官场履历是庶吉士起家,然后是翰林院编修,然后参与修穆宗实录,然后是今上讲官。 然后反张居正被迫辞官,前年才重新起复,现在已经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今年不过四十多岁! 这份绝对完美的履历意味着,在所有人眼里,于慎行将来入阁几率几乎是九成九!而且因为正值壮年,还有可能是长期执政! 所以与邢侗的同乡座师于侍郎相比,冯二老爷你的座师又是哪位?还能比于慎行更强?” 冯时可不屑的说“小子无知!我座师比于侍郎强十倍!”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pua又被破了? 他强自镇定的问道“那冯二老爷您的老师是谁?” 冯时可傲然说“吾座师乃是张太岳相公!” 林泰来“......” 心累,冯家这代人pua起来太心累了。 现在是什么政治风向?前首辅张居正已经去世并被彻底打倒清算了,反张居正才是朝堂上的政治正确! 比较强不强的,没意义! 林教授不想扯没用的,pua没被破解就好,便继续讲了下去“第三个被内定的,大概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 冯二老爷嘀咕说“可王前辈连个功名都没有。” 林泰来分析说“正因为没有功名,才是他的优势。 近年来布衣山人之风盛行,王稚登就是文坛第一布衣山人!所以他可以作为文坛这个群体的代表。 同时王稚登是苏州文坛前辈文征明的关门弟子,而文征明与王老盟主父子都有很深的交情! 他身上这些特征,冯二老爷您也比不得啊。” 冯时可多财多艺,交游广阔,对文坛动向还是很关注的。 他把林泰来的分析与自己的信息印证了一下,顿时就感到八九不离十。 便感慨着说“当真是叫我如梦方醒,如此说来,真就只剩下两个位置了?” 林教授仍然没有忘记pua的初心,迅速进行打击说“是啊,就只有两个位置了。 所以竞争异常激烈,恕我直言,冯二老爷你没多大希望。” “真没希望了?”冯时可似乎很不甘心。 林教授如数家珍,张口就来“在我看来,在四十左右以及以下年龄段,堪称人才济济! 您的松江同乡董其昌,文艺才华是公认的很强吧?您有把握压过他吗? 浙江的屠隆,出自宁波名门屠家,两代吏部尚书的那个屠家,家世比你强吧? 还有胡应麟,那是王老盟主的忘年交,才华也是公认的,就连徽州文坛盟主汪道昆也在抢他入伙! 还有我们苏州府本地的名士,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所以冯二老爷您自己想想,就我随随便便列出的这些人物,您有把握挤掉谁?” 冯时可变得垂头丧气,他本来还有侥幸心理,所以准备积极的搏一把。 但林泰来分析的实在太扎心了,而且还是有理有据的扎心。 林教授故意劝道“大人,时代变了!复古派已经颓势难返了,以后文坛都是真性情的天下了! 您不会还认为,复古派真能复兴吧?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想成为复古派宗门五子?” 冯时可说出了真心话“我就是想要个名号而已!” 林泰来作恍然大悟状“您早说啊,如果只是想要复古派宗门五子的名号,我自有手段,帮你抢一个名额就是了!” 冯时可猛然抬起头,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教授。 过了片刻,才又犹豫着说“我们文坛也是良性竞争,手段不要那么专业。你不必去打他们,这样做影响不好。” 林泰来“......” 他开始怀疑,冯二老爷也一直在pua自己。 忍无可忍的说“在下其实也是一个布衣诗人!不知在下最近的几首大作,冯二老爷您拜读过没有?” 冯时可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想起来了,莫非是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这个?” 林教授自豪的点了点头,“这等品质,流传个几百年不是问题吧?” 冯时可冷哼道“这诗狗屁不是!我有理由怀疑,你嘲讽的就是我这样的人?牢骚真多,废话连篇!” 林教授险些吐血,被冯二老爷一记伤人先伤己的七伤拳,直接重创出内伤了。 这位来自松江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绝对是一个隐藏高手! 第四十九章 县衙里的内幕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了,林泰来便又返回了县衙。 几百年后的老话说得好,江湖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有些事情真是推不开,比如去阻击南京花船这件事, 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二三十里地,这距离算是出差了,总得向县衙报备。 知县那边不用管,自有冯二老爷去打招呼,而林泰来本人所要做的,就是跟直属上司章粮书说一声。 看着走进来的林泰来,章粮书开口道“原来你都是左脚先迈进门槛,而今天则是右脚先进来。 原来你都是先在门外打招呼,而今天是先进了门再打招呼。” 林泰来“???” 这是到底是自己有了毛病,还是章粮书有了毛病? 章粮书指着林泰来说“这说明你飘了,攀上县尊的高枝,已经开始浮躁了。” 飘你麻痹!林泰来无语,难道看到县尊今天在饮马桥上如此袒护自己,让章粮书“吃醋”了? 不假思索的,林教授回应说“章先生说得哪里话!铁打的粮科流水的知县,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的!” 这章粮书也太小看自己了,抱谁的大腿,也不可能抱一个马上离职的知县的大腿啊,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历史名人。 章粮书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现在真正管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它都是虚的!” 然后林泰来禀报说“目前压力在长洲县那边,县中暂时不需要我,我打算去浒墅关办点事。” 今天两县在饮马桥谈判,外人看了个寂寞,不明内中机密。 但章粮书是知道全部计划和内情的,甚至就是章粮书替林泰来向知县汇报计划的。 林泰来献上的计划是,逼迫虎丘徐家向安乐堂赔偿一千两。 然后安乐堂把这一千两洗成税银,解送到县库。 或许不懂行的外人很疑惑,一千两对吴县县衙算多吗? 去年吴县钱粮的定额是金花银一万两千五百两,白粮本色一万石,漕粮本色八万石,漕粮折色银六万五千两。 如果全部换成本色计算,总量相当于四十万石左右。 所以一千两税银相对于全部定额,堪称短小无力,如何能打动知县? 这就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了,前文介绍过,苏州府乃至江南一直有欠税文化,官府年年收不齐定额,一般能征解八成就算考核合格了。 那么去年吴县考核标准就是三十二万石,而实际征收到的是二十六七万石,还欠了五万石左右。 也就是说,决定冯知县离任审计的钱粮数额,其实是能否补上五万石欠税,而不是四十万总量。 钱粮各项数额算是县衙内部机密,外人一般不会清楚这样的数字。 这也是为什么当前县衙死命催各堂口,去征缴去年欠税的原因。 那么按照大明官方折色比例,一石粮折色为二钱银,反过来一千两就相当于五千石粮。 也就是说,一千两银子能折抵五万石欠税的十分之一,其实细节也没那么简单,但大体上就是这样情况。 站在冯知县的角度来看,假如能从虎丘徐家敲出一千两,就相当于只用区区几天时间,立刻解决了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 对于官员而言,一千两银子可能诱惑力没那么大,但解决掉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没几个人能拒绝。 但还有另一个问题,财务税务制度在这里摆着,钱款来源去向都是要登记明白。 捐资就是捐资,不可能某人随便给县衙捐点银子,就能直接当税银骗政绩。 所以林教授又提出了洗钱方案,通过安乐堂把敲来的银子洗成合法合规的税银,解入县库,用以解决冯知县的离任审计问题。 冯知县为什么悍然庇护林泰来,原因就在上面这些机密细节里。 而外行人只会想象,林泰来要敲诈徐家啦,然后承诺和知县三七分赃啦,所以知县为了几百银子黑钱庇护林泰来啦! 关于另外一个外人看了个寂寞的问题,长洲县为什么突然退让,也是有内在逻辑的。 林泰来去长洲县告徐家,长洲县没有受理,这就是长洲县的“原罪”。 林泰来将事情闹大到轰动全城、无法遮掩的地步,然后又获得了吴县知县的全力支持,长洲县这个“原罪”就有可能被无限放大。 长洲县为什么不受理告状,是不是因为要包庇徐家? 徐家砸的堂口,是与申家发生冲突的堂口,那么长洲县是不是为了申家办事的? 申家是申首辅的申家,长洲县是不是投靠申首辅? 如果无限放大后,上面这些问题会全部被公开议论,脑子稍微正常的知县都不会放任发生。 在当今体制下,申首辅并不是张居正那样称霸朝堂类型的首辅,朝中反对势力同样很多。 当知县的除非是赌徒,根本犯不上背这么大黑锅,卷入朝堂政治搏杀。 所以官衙内里的事情往往阴诡难测,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乱说。 外人不明就里,只能雾里看花连蒙带猜以讹传讹。而知道内幕的人,又会油然而生出优越感。 现在林泰来给长洲县的选择就是,压迫徐家拿出赔偿,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长洲县没有包庇徐家。 虎丘徐家虽然是长洲县本地大户,但百里侯知县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同样有无数手段收拾大户,只看值得不值得。https:/ 所以林泰来才会对章粮书说,现在压力在长洲县那边。 他暂时只需要等长洲县那边的结果,可以抽手干点别的事情。 章粮书奇怪的问“你去浒墅关干什么?那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禀报道“全苏州花榜美人联合涕泣恳求,请我去浒墅关堵截南京花船,我不好拒绝。” 章粮书“......” 完全看走眼了,自己到底招了个什么下属?才混了几天城里,交游就如此广阔了? 当初他对林某人的品行完全不报任何希望,是个烂人也无所谓,正经人谁能混社团?只要能打就行了。 但他也没想到,林泰来除了能打之外,各方面的能力如此出众。 竟然让他这个二十年老粮书,都产生了一种会不会被取代的巨大危机感。 第五十章 狂狷邪魅 浒墅关位于南北要冲,是苏州城的北边门户,地位就像是潼关之于关中。 这里行政上本名是浒墅镇,位于长洲县境内,但因为设置了税关,所以就俗称浒墅关了。 朝廷在大运河和长江水道上,设置了八大税关,浒墅关就是其中之一,地位重要性可想而知。 税关大使简称税使,但可不像一般的仓库大使一样是杂官。 而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一名户部主事兼任税使,是正经的朝廷差遣官,绝非杂流。 税使只接受朝廷直接领导,地方无权干涉税关事务。 所以浒墅关管区等于是半独立于苏州府之外的,这也是林泰来为什么敢来浒墅关的原因。 如果浒墅关还是浒墅镇,完全属于长洲县管辖,那林教授还未必敢到长洲县地面上来做事。 林坐馆将高长江和四大金刚留下了,继续在一都地盘巡视。 他只带着捧鞭兄弟,以及校书公所支援的十来个打手,在一片烟雨中出发了。 从苏州城坐船沿着山塘河道,向西十里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镇。 然后从枫桥镇沿着大运河向北二十里,就来到了同样大名鼎鼎的浒墅关。 只见这里人烟稠密、屋舍云集,看上去竟然比枫桥镇还要繁荣,甚至关区比普通县的城区还要大。 关署就在运河西岸,林泰来在主干道佘公街码头下了船,顶着三月细雨,来到关署。 林泰来在浒墅关“做事”,上层关系肯定早有人处理好了,该打得招呼都有人打了。 但林泰来作为具体做事的人,到了浒墅关后,总要亲自向地头蛇报道下。 再说他兜里还带着“礼”呢,校书公所委托他稍带给税使大人的。 张家兄弟也是第一次来浒墅关,惊叹道“这关署竟然比县衙还要壮观!” 林泰来在门房报上来历,又呈上冯二老爷的书信,然后就被引进去了。 前堂三间,是关署的公堂,税使大人就正在公堂视察事。 林泰来见状暗叹口气,自己还是太卑微了。 如果自己够分量,肯定要被请入会客厅或者后堂,用私人礼节接见。 然而自己只被带到公堂,说明只是象征性的随便见一下,然后就可以走人了。 这位税使姓王,非常常见的姓氏,平平无奇,年纪大约四十多了。云九小说 这个年纪才当税使,看来仕途混的一般。 林泰来上了公堂后,王税使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几丝疑惑。 他当然知道,林泰来到浒墅关是为了什么。 阻击南京花船或者殴打南京名妓,这种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不妨害税关利益,他也懒得阻止。 江南风气浪荡,远没有他们北方老家醇厚,如此胡闹居然也有人来讲情面! 在他的想象里,干这个事的应该是棍党打行泼皮之流,在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苏州府,有的是这种人。 但没想到,来人虽然高大威武,却是穿着长衫的,而且举止礼数都是文人做派。 虽然宽大的长衫,依然不能掩盖住此人的雄壮。 王税使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句“你到底以何为业?” 林泰来有点装逼的答道“吴县粮科书手,兼安乐堂分堂坐馆,兼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兼布衣诗人。” 王税使“......” 书手、坐馆、教授、诗人,每个词他都知道意思,反正都是很文化的职业。 但所有的词连起来后,就让他感到迷茫了,这到底是个啥人咧? 林泰来笑而不语,随着野生读书人的泛滥成灾,这时代假装笔试功名利禄的布衣山人之风兴起,产生了没有功名也可以装逼的文化思潮。 比如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就没有功名,这放在几十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有这个文化风潮,不用白不用! 在苏州城,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太多,熟人面前装起来有点尬。 但出了苏州城,到了陌生地方陌生人面前,装逼事业就大有可为了。 万一遇上了欣赏自己装逼风格的大佬,就血赚了。 王税使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心越来越重“你想怎么做事?”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欲用诗词文学,让她们知难而退!” 王税使又低头看了看书信,疑惑不解。 信上明明是说,做事的打手极其凶残,万一出现不忍言极端暴力事件,请自己装瞎子拉偏架吗? “你也懂诗词?”王税使凑巧今天太闲了,竟然与林泰来聊起来。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略懂。” 王税使因为某些原因,最近正因为诗词的事情烦心。 如此便饶有兴趣的指着公堂外,对林泰来说“有没有以春光为题的作品,呈给本官一首?” 林教授拍了拍肚子,傲然道“腹内尽有,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档次的诗词?” 王税使十分惊讶,“还分档次?” 林教授详细解释说“有应酬档次的,有流传百年档次的,还有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王税使毫不犹豫的答道“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林泰来有点犹豫,那些能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诗词,无不是极品,用在小小税使这里是不是浪费了? 王税使冷笑了几声,有点地域攻击的说“你们江南这些文人,不但狷狂邪魅,肚里最是爱算计! 如果你真能拿出足以流传后世的诗词,我把它张贴在所有税棚,南来北往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拿不出来,我就把你征用了,在税关做一年白役!” 为什么非要逼我装逼?林泰来叹口气,出口吟诵到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词牌虞美人,题目舟过吴江。正好今日还下雨,算是应景了。” 王税使当场愕然,被林教授的文学气息震慑住了,然后又若有所思。 这时候,有个差役站在公堂门外,向王税使禀报道“本镇的施太公求见老爷!” 王税使挥了挥手说“不见了,让他先回去!” 那差役提醒说“这位施太公早年中过进士的,实乃老乡宦。” 王税使依然不肯见,嘀咕了声“进士算得什么。” 林泰来离得近,顿时被这句话雷的里焦外嫩。 即便风气再怎么变,进士也是功名之路的终点啊,是所有读书人成功的象征标志。 江南地区称得上科甲鼎盛,但就算是最顶级的文宦大家族,若能连续两三代,每代出一个进士,都是很牛逼的情况了! 苏州城第一行为艺术家张幼于够变态了吧,但也没敢鄙视过进士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说出“进士算得什么”这种话? 林泰来只能说,这王税使为了装逼,简直完全不顾尴尬了,就是纯硬装。 忽然又有个疑似幕僚的文士,来禀报说“邢巡按座船靠岸了,邀东主上船相见!” 王税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先等着!” 林泰来感到自己今天败了,败得很惨。 在装逼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税使的对手,被打得溃不成军! 巡按御史,标签是“代天巡狩”,负责巡视考察地方,权力极大。 号称见官大三级,见了巡抚也是分庭抗礼。 这样的官员,能直接决定考察分数的官员,喊你王税使去船上见个面,你王税使却让他等着! 和“进士算得什么”加起来,这个狂傲风格的装逼,林泰来给打十分,并且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刚才你王税使还隐隐搞地域攻击,说江南文人狂狷邪魅,但看你王税使表现也不遑多让啊。 遇到这种死了都要装的,就离他远点。林泰来准备告辞,溜了溜了。 但王税使却突然热情起来“留下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