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唯汉刘盈》 第一章 我是刘盈? 泗水郡沛县,县令府后院。 光怪陆离的梦境迅速支离破碎,刘盈缓缓睁开眼睛,满脸的惊疑不定。 “我在哪?” “我不是被卡车撞了吗?” 他只记得通宵改的设计方案被甲方再一次毙了,在返回工作室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一辆呼啸的卡车向一个横穿马路的男子撞去。 他本能的扑过去想要救人,却不料大学毕业之后,巅峰不再,白花花的脂肪,代替了往日的肌肉。 于是…… 双双被卡车撞飞了出去…… 造孽啊! 刘盈在怀疑人生般的迷茫中沉思片刻,抬起手,看到一只粉嫩嫩的手掌,然后他真的怀疑人生了。 穿越了…… 作为看网文漫画长大的一代,他对此常有幻想,但当事情发生之后却发现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俄顷,潮水般的记忆狂涌而来,一个个记忆片段突兀跳出,缓慢呈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刘盈,今年四岁,父亲是个将军,现在领兵在外。母亲家里是当地的豪族,有钱有势的那种……想到这里,刘盈心中有些遗憾,但对于现状却很满足。 虽说父母双亡的一般都是主角,但这种父母健在,且家境殷实的,也不错。 毕竟,富二代加权二代,懂得都懂! 刘盈扶着走廊边上的栏杆,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小院子,虽然不够豪绰却很优雅。 白墙黛瓦,雕刻着美丽图案的木质门窗,就连院子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细刻过。 嗯,品味不错……刘盈暗暗点头,短暂的惊慌失措过后,他对于接下来的生活产生了几分憧憬。 “等等,我叫做刘盈?” 瞬时之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刚刚浮起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不会是那个刘盈吧……” 他回想起脑海中的记忆,这里是被称为‘沛’的地方,而且老妈姓吕,之前老爹告别离开家乡的时候有个姓卢的老头一脸坏笑的弹了他一下!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还好没被弹坏,要不然我饶不了他!”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解开,但掌握的信息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刚断奶的孩子…… 这时,走廊另一侧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继而脚步变快。 “抓到你了!” 刘盈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脸色微黑,梳着双丫髻的小萝莉。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小萝莉的相关记忆。 自己的姐姐,刘乐,今年七岁。 刘乐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该你抓我了!” 看样子,他们之前是在玩躲猫猫。 不过,作为身体内住着一个成年人灵魂的刘盈,是不会和小萝莉继续玩这种幼稚的游戏的。 萝莉虽然好,但有血缘关系的萝莉,最讨厌了!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突然,他的耳边想起了一个没有一丝情感的电子合成音。 “县衙签到,奖励玉米种子五颗。” 瞬时间,他半握着的拳头中出现了几颗硬邦邦的东西。 啊这,系统来我滚……刘盈手一翻,看着手掌中黄橙橙的玉米种子,莫名有些感慨。 “拿的什么?给我看看!”小萝莉眼前一亮,伸手就抢。 看头槌……刘盈一脑袋顶开小萝莉,攥着拳头迈开两条小短腿就跑。 开玩笑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手又狂好奇心又重,就这么五粒种子要是被她祸害了,哭都没地哭去! 小萝莉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足足五秒,两条粗黑的眉毛倒竖,一双豆豆眼中满是愤怒。 哼,想逃! 她一下子站起,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同样迈开两条小短腿追了上去。 她追,他逃。 刘盈利用自己重心低的优势,绕着柱子跑了两圈,躲避着小萝莉的追击。 但他心中明白,这个身体毕竟只是个刚断奶的娃娃,要不了多久,自己连同手中的玉米种子,都会落入身后紧追不舍的小萝莉的魔爪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寻求改变……刘盈再次绕柱而走,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寻找着制衡小萝莉的方法。 突然,他看到一个少妇从房间中走出,许是听到了他们姐弟打闹的声音,于是穿上鞋子向他们这边走来。 那少妇三旬上下,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曲裾,长相大气,嘴唇饱满润泽,腰间的束带勾勒出了一道迷人的线条。 成熟妩媚,真是深山出俊鸟啊……刘盈本能的向少妇跑去,只是脑海中涌出的记忆片段,以及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母亲,姐姐打我!”他一脑袋扎进少妇怀中,决心恶人先告状, 呵呵,重男轻女神马的,最喜欢了……刘盈心中得意,回头向涨红了脸的小萝莉挤了挤眼睛。 下一秒钟,一个夹着几分齐鲁口音的女声响起。 “姐姐打你,一定是你做的不对!你为什么不站在那里让姐姐打!” 亲妈否……刘盈僵住,慢慢抬起头,一脸呆滞的神情。 少妇噗嗤一笑,拍了拍刘盈的脑袋:“好了,都别闹了,准备吃饭!” 小萝莉一脸骄傲的仰起头,插着腰,仗势说道:“弟弟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金灿灿的,还不给我看!” 刘盈下意识松开少妇,将手藏在身后。 但他这个举动,反而勾起了少妇的好奇心,她笑着伸出手:“什么好东西啊,拿过来让母亲看看好不好?” 亩产一千多斤的好东西,说了你也不信的,所以你别逼我……刘盈向后缩了缩,摇了摇头。 少妇见状,卡姿兰大眼睛微微眯着,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威胁的神色。 好,这是你逼我的,别后悔……刘盈毅然决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扎撒着双手,两只小短腿在地上地上疯狂蹬着,放声干嚎。 “不给,不给……” 魔音灌脑之下,少妇不堪其扰:“长得跟你爹一样,怎么这么小气,也不知道随了谁了……好了,不看就不看,别嚎了。”(注1) 儿子随了谁男的不知道,女的还能不知道……刘盈破涕为笑:“母亲,父亲呢?” 他想要验证一下心中那个颇为荒唐的猜测。 【注1:张揖《广雅·释亲》中记载,“翁公叟爸爹,父也。】 第二章 寻爹记 少妇弯下腰,将刘盈拉起,像是宣泄情绪般用力打了打他身上的灰尘,语气很怪异的说道: “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好好地砀郡长、武安侯不当,非要带着几千人西征,说是什么楚王说了,先入关中者为王……” 在少妇的喋喋不休中,刘盈满脸呆滞的伸出手,被少妇抱起,和小萝莉一起向屋内走去。 砀郡长、武安侯、西征、先入关中者为王,没跑了,这个便宜爹一定是刘季,也就是刘邦了……刘盈将脑袋靠在少妇、额,不,是吕雉脖子上,一时间有些浑浑噩噩。 他的这种浑浑噩噩,一直持续到了吃完晚饭,漱口熄灯上床睡觉。 说是床,其实就是在高于地面的土台上铺上稻草等物当做垫子,然后脱下衣服当做被子。 不过现在楚国已经重新建立,当代楚王是昔日楚怀王的孙子,定都彭城,就在沛县南边不远。 刘、吕两家这种昔日的反贼坏分子,一跃成为当地的顶流,自然不能像刘邦当亭长时期那么寒酸。 现在刘盈身子下面铺着的是不知道哪种动物的皮毛,而身上盖着的被子,则是绣着很是抽象图案的大红色丝绸被子。 嗯,按照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这种东西叫做‘衾’,衾是厚被,里面保暖用的填充物多,而‘被’,是一种没有填充物或填充物很少的夹被。 刘盈钻进丝衾,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同样钻进丝衾的吕雉和刘乐,旋即释然。 虽然沛县属于楚国都城城市圈,但毕竟这个年代的主题就是兵荒马乱,自己和刘乐又是两个小孩子,吕雉必然不会和他们姐弟分床睡。 只是这样一来,刘盈想搂着丫鬟小姐姐一起睡的梦就破灭了。 嗯,那个照顾他吃饭的小丫头长得可讨人喜欢了! 虽然有心无力,但……却可以借此多套取一些情报。 秦国灭亡的速度,比秦国统一六国的速度要快的多。 而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位于彭城城市圈的沛县,是万万待不得的! 按照吕雉白天的说法,刘邦已经开始西征了,这就意味着秦国最多再有一年的国祚,而项羽分封诸侯之后,楚汉之争就会立刻上演! 而在原有的历史线上,作为大汉的合法继承人,他要么在跑路的时候,和刘乐一起被同样跑路的老刘捡走,然后为了躲避追兵,被老刘用鞭腿抽下来……三次! 如果他这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没有被老刘捡走,夏侯婴拼死救回车上,而是和吕雉、刘太公一起被项沐猴抓走,只怕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就要给大家表演一个攒劲的节目。 铁锅炖自己! 不,是铜锅! 造孽啊……刘盈想了想,转头看向睡在他和刘乐之间吕雉,奶声奶气问道:“母亲,现在是几月份了?” 吕雉歪歪头,眨了眨闪亮的眸子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是十一月吧,反正年节刚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十一月?年节?哦对了,现在用的秦历,十月为岁首……刘盈心如电转,随口敷衍了吕雉两句,就安安静静的准备睡觉了。 对于刘盈的反常,吕雉心中反而有些庆幸,但旋即又有些空虚。 刘盈和刘乐这个年龄,正是狗都嫌弃的时候,不管是吃饭还是上床睡觉,都要闹腾好久。 今天晚上缺少了刘盈这个小魔星的配合,刘乐这个大魔头也就闹不起来了。 但人就是贱,两个魔头不闹腾了,吕雉反而睡不着觉了…… 她翻了个身,想要将身边的儿子揽进怀里,但旋即发现,对方不知怎么的,在被子里打了个滚,离自己越发远了起来。 “跟你爹一样,睡觉都不老实……”吕雉小声吐槽,翻身将刘乐搂进怀里,沉沉睡去。 好险好险……刘盈悄悄转头,就这洒进窗户的月光,发现吕雉搂着刘乐睡着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的身体和吕雉有血缘关系,但他的心理年龄比吕雉只小了没几岁,但被一双36d顶着,心中的尴尬就别提了。 ‘唔,刚才吕雉说现在是十一月,老刘刚走没几个月,也就是说巨鹿之战还没打,或者说正在打……’ ‘那就是说,现在是秦二世二年,而转过年来就是秦二世三年,就是汉元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要走,此地不宜久留,需要带上吕雉去西边找老刘,沛县这边的安宁是假象,最多一年,这里就是楚汉交锋的主战场了!’ 想到这里,刘盈抬起自己粉嫩嫩的小手看了一眼,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想法很好,但他只是一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奶娃…… ‘所以,要想一个稳妥的方法……’ ‘老刘虽然走了,但吕家的人还留在这里,驻守沛县的是我大舅,吕泽。’ ‘嗯,要是能说动他,就能调动这里的军队,带上吕刘两家的人一起跑路!’ 刘盈暗暗点头,决定明天清晨去找吕老太公,也就是他的外祖父,旁敲侧击,最好能让他主动提出搬家的说法。 毕竟相对于在沛县已经扎根了好几代的刘家,吕家本就是躲避仇家到的沛县,没有什么故土难离的想法。 嗯,就这么办了……刘盈翻过身,将白天签到的种子用麻布包起,丝线缠好,放进怀里。 这是让他想要快点从沛县溜走的另一个原因。 ………… 清晨。 刘盈皱着眉头喝下一碗颜色诡异的菜粥,擦擦嘴,小声说道:“母亲,等下我想去外翁(外公)家玩,好久没见到外翁……” 吕雉放下碗,疑惑地眨眨眼:“昨天上午不是才从你外翁家回来,哪来的好久?” 啊这……刘盈愣住,旋即睁着眼睛说道:“就是挺想他们的,想再去看看……” 吕雉略一沉思,笑着说道:“那行吧,等下我带你和刘乐一起过去。” 她话音刚落,刘乐猛然跳起:“芜湖!去找吕台玩咯!” 吕雉柳眉倒竖,斥责道:“玩!成天就知道玩!看看弟弟,比你小,吃饭也不用人喂,说话还好听……” 第三章 这个仇我记下了! 沛县,蒲芦里。 一辆被五六个僮仆簇拥的马车驶入大开的里门,停在一处高门大户之家。 刘盈面色惨白的从马车上跳下,扶着车厢,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来。 尽管路途很近,但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晕车了。 嗯,晕马车……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大宅院,门楼上覆盖着崭新的瓦当,大门染着炫目的红漆,高达一丈有余的墙垣上镶嵌着碎瓦。 类似于后世里围墙上的玻璃碎片,防止有人翻墙而入。 吱呀一声,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并行的大门打开。 不过最先映入刘盈眼里的,是一条两尺多高的大花狗。 它耷拉着飞机耳,尾巴摇成了螺旋桨的样子,在吕雉面前一窜一窜的,哼哼唧唧的表示亲热。 这是吕家养的看门狗,至于刘家的看门狗…… 嗯,老刘有个朋友,叫做樊哙,没有一条狗能在他的面前,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刘盈看看撒欢的大花狗,也想要体验一把撸狗的乐趣。 不过就在他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大花狗顿时向他呲了呲牙,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 呵,早晚让樊哙把你炖了……刘盈收回手,虽然他知道,如果他强行摸上去,大花狗必然半推半就的从了,但强扭的瓜不甜。 刘盈抬起头,向吕家大门处望去,只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穿着灰色直裾的半花白头发的老者,这就是吕雉的亲爹,他名义上的外公,吕公。 而在吕公身后,跟着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葛衣,此刻正河马似的打着哈欠。 这是吕雉的二弟,吕释之。 至于吕家的长子,吕泽,此刻应该还在沛县的军营之中。 刘盈上前两步,对迎出来的吕公和吕释之拱手弯腰说道: “拜见外翁,二舅!” 他话音刚落,吕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而一旁的吕释之也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不会是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一个吧……刘盈心中有些发毛。 突然,在他身边,有一道黑影蹿了过去。 “外翁!” 刘乐扑进吕公怀里,扬起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甜甜的喊了一声。 “好好好,乖孙!”吕公摸了摸刘乐的脑袋,笑的合不拢嘴。 懂了,实在亲戚,行礼纯属多余……刘盈也扑了过去,挤开小萝莉,搂着吕公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句: “外翁!” “好好好,乖孙!”吕公摸了摸刘盈的脑袋,笑的合不拢嘴。 你是复读机吗……刘盈心中吐槽,旋即和被他挤开而很是不满的小萝莉打做一团。 吕雉对此视若无睹,一脚踢开在身边撒欢的大花狗,款款向吕府走去。 吕释之看着两手空空的吕雉,故意板着脸说道:“阿姊又来家里吃白食了……” 他见到吕雉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后,嘴角含笑的谄媚说道:“阿姊中午想吃点什么,鱼还是羊?” 吕雉抿了抿嘴唇,昂头直入:“昨天刚吃过鱼,今天就吃羊肉吧……” ………… 吕府堂屋上,刘盈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和吕公聊着家常的吕雉,一连几次插话都没有成功。 无他,在外人眼中,此刻的他只是个奶娃。 我该怎么将话题引到跑路呢……刘盈微微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坐在他旁边的吕释之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外甥,往日里这个最能闹腾的小家伙一反常态的乖乖坐好,着实让他感到很是好奇。 突然,他看到刘盈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悲戚。 “外翁,我昨天梦到父亲了……” 刘盈看着望过来的吕公和吕雉,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父亲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上的竹皮冠也掉在了地上,好像在说着什么狡兔死、走狗烹,我不负王,王却负我之类的话……” “说完,父亲就死了……” 嗯,带孝子……刘盈使劲挤挤眼睛,努力做出满脸哀伤的表情。 吕雉先是很紧张的让他呸呸呸了几下,旋即瞪了一眼吕释之:“都是你,给他讲什么西施和范蠡的故事,让他做这种怪梦!”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吕释之一脸无奈的表情,明明是自家阿姊让他哄孩子的,最终也能怪到自己头上? 刘盈不理会委屈中的吕释之,接着说道:“我们去找父亲吧,别在这里待着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带着齐鲁风格的口音:“为什么不想在这里待了?” 吕释之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大哥回来了!” 刘盈转过头向门口望去,只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穿着一身窄袖武士服的青年走进,脑海中的记忆,以及吕释之的话都同样告诉了他,这个就是掌管着沛县军队的人,吕泽。 吕泽向吕公行礼后,坐在蒲团上,接过吕雉递过来的陶碗喝了一口,一双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看向刘盈。 “为什么不想在沛县住了?” 吕释之摇摇头笑道:“大哥也真是的,小孩子说的话能当真吗?” 刘盈直视着吕泽,这个刘吕两家现阶段实际上的话事人说道: “二舅说过,狡兔死、走狗烹,要是父亲真的攻入关中,大王会依照约定,封父亲为秦王吗?” “如果父亲被封为秦王,那么,我们是否就成了大王手中的人质?” “再说了,就凭借父亲那几千人,真的能过关斩将,攻破秦都咸阳吗?” “若是不能,会不会牵连我们?” 虽然刘盈心中知道刘邦最后确实攻入关中,覆灭了秦国,但吕泽等人却不知道,其实就连身居彭城的楚王熊心,也同样对此不抱有任何希望。 毕竟,楚国的主力全在宋义的北路救援赵国的军队中。 刘邦带着的,是他自己招募的几千人。 在这种动辄几万,十几万人交战的秦末,几千人的一支偏师,无非就是向天下人表表态,楚国有矢志灭秦之心罢了。 听到刘盈一本正经的说话,吕雉愣住,吕公也同样愣住,吕释之满脸堆笑的拍了拍刘盈的脑袋: “小屁孩瞎说什么,出去玩去吧!” 竖子不足与谋啊!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好疼,这个仇我记下了……刘盈揉了揉脑袋,决定等到正月的时候去剃个头! 而在一旁,吕泽略微沉思后说道:“盈儿所说,有几分道理……” 第四章 生存智慧 听到吕泽的发言,吕府正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门外偶尔传来刘乐和吕台等人的嬉笑打闹声。 吕雉满脸惊奇,恍然之间,她回想起当年在庄稼地里拔草的时候,有个游士说过的话。 ‘夫人天下贵人也。’ ‘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 吕雉看着小大人般和吕泽对视的刘盈,下意识的将儿子搂到了怀里,心中充满了骄傲。 坐在主位上的吕公则眉头紧锁,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只是在心中暗暗叫苦: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难不成又要再过上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看了一眼吕雉,心中再次有些后悔,但少女已成人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吕公再次将视角移向吕泽,沉声问道:“泽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泽略一沉吟,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咱们这位大王,虽说是放了几十年的羊,但心思,深着呢!” 吕雉放开在她怀里奋力挣扎的刘盈,看着吕泽欲言又止,从对方的神情和语句中,她觉得自家这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儿子越发了不起。 吕泽抬眼环视一周,看着刘盈说道: “九月初的时候项梁战死定陶,大王在项羽、吕臣,还有妹婿的拥立下,自盱台迁到彭城,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趁着项梁去世的空档期,大王迅速上位,彻底摆脱了傀儡的身份!” 一旁的吕释之满脸疑惑地问道:“大哥为什么会这么说?” 吕泽赞许的看了看一脸了然的刘盈,旋即瞪了瞪吕释之,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军队!”刘盈直接抢答。 吕泽摸了摸刘盈脑袋,笑呵呵的说道:“还有大义和名分。” 他接着说道:“大王都彭城之后,封妹婿为为砀郡长,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鲁公,长安侯。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表面上看,项羽得到的最多,鲁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盈暗暗点头,毕竟楚王熊心只是个王爵,名义上能敕封的最高爵位就是公爵。 吕泽冷笑一声说道:“但实际上,项羽失去的是最多的。” “吕青、吕臣父子虽然失去了军权,但却进入了楚庭中枢,辅佐大王日理万机;妹婿不仅保住了兵权,而且为砀郡长,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砀郡招兵买马,唯有项羽,有名无权!” “就连此次北上救赵,统兵的也是宋义!” “大王好手段啊!”吕释之点点头,突然笑着说道:“我听向北边运粮的柴武说,宋义颁布了一道将令,‘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令者,皆斩!’这很明显就是在针对项羽啊!” 是啊,就差报项羽身份证了,如果他有的话……刘盈嘴角上扬,笑而不语。 吕泽摇头笑道:“其实宋义做的没错,巨鹿城虽然危在旦夕,但秦军外围还有十多万燕赵军队,若是再联合齐军,合五国之力,一战灭秦主力,之后就可顺势攻入关中,诛暴秦而复列国社稷!” 他正色补充说道:“而这,也是大王原来的意思。” “原来的意思?”吕释之敏锐抓住了吕泽话中的隐喻:“那大王现在是什么意思?” 吕泽叹息说道:“刚刚接到线报,次将项羽,联合将军蒲固、当阳君英布,杀死上将军宋义并其子宋襄,遣使者向大王请求立刻发兵救赵……” “大王现在的意思,自然是加封项羽为上将军,节制天下义军,北上救赵!” 吕公突然插话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北路军,再一次变成了项家军?几万楚军,要和秦国几十万主力决战?” 吕泽点头表示同意。 吕公转头看向吕释之:“之前刘季等人在芒砀山里的窝棚拆了吗?” 吕释之满脸疑惑:“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吕公抿了抿嘴说道:“当然是先去那里躲一躲,万一北边战败,秦军南下,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有点信心好吗!亡秦必楚啊喂……刘盈一阵无语,但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rua,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惦记着开溜了。 吕泽同样满脸无语的表情:“父亲勿需惊慌,彭城之内还集结着两万楚军,这些大多都是当年故楚遗留的老兵和贵族、士人,有了这些精锐助阵,北上救赵未必会输!” 吕公摇了摇头,看向吕释之,吩咐他即刻带上人往芒砀山里运粮食和生活用品。 刘盈直起身体,奶声奶气的说道:“不如我们去找爹爹吧,爹爹是大将军,爹爹那里最安全了!” 呕,我尽力了……刘盈看了看吕雉,接着说道:“山里面什么玩的都没有,爹爹和卢叔叔他们说,打死也再不进芒砀山!” 吕雉点点头,看着吕公说道:“是啊父亲,他们那些健壮的男人都差点死山里,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吕公一摊手,无奈说道:“那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留下来等死?”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无论是楚军胜利还是秦军胜利,他们这些刘邦的亲戚都没有好果子吃。 秦军胜利自不用说,秦律中有一整套的刑罚来收拾叛贼。 楚军胜利后,楚王也必然要捏个软柿子出来杀鸡儆猴,重振权威。 三路出击的楚军中,南路军柱国共敖光复郢都,拥兵数万,不是个软柿子;北路军上将军项羽节制天下义军,楚王也同样轻易动不得。 那么就只有刘邦这一支几千人的偏师了…… 所以先躲起来,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决定怎么做,就是吕公这一辈子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往哪跑? 在刘盈嚷嚷了几句去找刘邦后,吕释之烦了,把他拎起来赶到了外边,让他去看看中午饭做好了没有,旋即将中门关闭,开始了吕家的内部讨论。 向厨房走去的路上,刘盈脸上的表情迅速阴转晴,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厨房签到,奖励防风打火机一个。” 这是个什么意思嘞……刘盈一时有些无语,低头陷入沉思。 第五章 星星之火 日落时分,吕府后宅。 刘盈坐在床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吕雉,小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 吕雉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搂紧了刘乐,把脸贴在她的脸蛋上,望着窗外天边的火烧云,有些无奈的说道: “睡吧。” “……”刘盈一阵无语:“把我赶出来之后,外翁和舅舅他们到底商量出了个什么结果啊?” 白天的时候,吕泽说项羽已经杀掉了宋义,成功上位。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就是名垂史册的‘破釜沉舟’,以及流传了几千年,让史学家和兵家着迷的巨鹿之战。 那么,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对于刘盈来说,都比待在沛县要安全! 吕雉扬了扬眉毛,刚想发火,突然想到刘盈今天的表现,于是就懒得和他计较说话语气的问题了。 她摇摇头说道: “你外翁这边好说,只怕你大父(祖父)并不愿意离开……人老了,故土难离啊!他不走,娘就不能走……” 他不走?等着被人炖吗……刘盈心中一万头神兽奔涌而过,但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他的心思全在吕雉最后一句,‘刘太公不走,吕雉就不能走。’ 作为儿媳,她要是在危难时刻抛下刘太公,这一点虽有瑕疵,但却不会有人过多指责。 但如果是在危险还没有来临时的时候,自己带着家人跑了,把刘太公留给了敌人,只怕刘邦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的疙瘩也许就解不开了。 故土难离……刘盈回想起这么一句话,摸了摸腰囊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和经商从贾,将本求利的吕家不同,刘家祖上或许显赫过,但到了刘老太公这一辈,家庭成分最多算是个富农。 也就意味着,刘家这十几口子人,就指着丰邑那几百亩地活了。 为了一个在他们看来子虚乌有的危机,抛家舍业的离开沛县,无疑是在自杀! 刘盈极为顺从的躺在床上,远离想要和他打闹的刘乐,任由吕雉为他掖了掖被角,努力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母亲,我明天可以去找刘肥哥哥玩吗?” 刘肥,就是老刘的私生子,和曹氏一起住在丰邑中阳里,也就是刘邦当亭长的时候盖的那一座宅院。 里,类似于后世的村。 嗯,刘老太公也住在中阳里。 刘邦当上沛公之后,吕雉因为不愿意和曹氏住到一起,于是索性就搬到了沛县县衙,和娘家人住在了一起。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微微一愣,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刘乐滚了过来,嚷嚷着说道:“我也想找刘肥玩,我想大父他们了……” 哪都有你……刘盈悄悄翻了个白眼,和刘乐隔着被子互相蹬了起来。 打闹中,刘盈旋即想到,刘乐也许多少能帮上点忙,毕竟原有的历史上,就是刘乐带着刘盈找到了从彭城跑路的刘邦,避免了被项羽一窝端的杯具。 当然了,主要功劳是夏侯婴的。 不过夏侯婴能够封侯,主要的功劳除了给老刘当司机兼保镖,就是在彭城大逃杀中带着刘盈和刘乐成功突围。 分开了两只打作一团的魔头后,吕雉烦不胜烦的说道:“好,只要你们乖乖睡觉,明天就让人带你们去丰邑住两天!” 刘乐顿时躺好,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乐儿最听话了!”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刘盈心中不屑,但奶声奶气的说道:“母亲,晚安!” 说完,在吕雉目瞪口呆神情中,他一翻身沉沉睡去。 ………… “呕!” 通往丰邑的马车上,刘盈将脑袋探出窗外,一阵干呕。 麻蛋,低估了这一时期的交通情况……刘盈大口喘着粗气,目之所及,全是收割完谷物,正在收集秸秆的农田。 在这个没有电暖,棉袄的年代,农民过冬全靠这时候储备的燃料。 他看向马车边上,两个骑在马背上的僮仆说道:“还有多远才能到丰邑?” 一个左脸上有个痦子的僮仆说道:“回公子的话,大概还有二三十里就到了!” 他看着神色有些呆滞的刘盈,笑着说道:“公子要是不习惯坐马车,不如骑马吧!” 刘盈微微摇头,他并不是对还有几十里路感到绝望,而是突然想起了这个痦子男的名字。 吕马童! 这是两年前吕雉从死人堆里救的一个难民,因为懂得养马,所以被吕雉取了个新名字,叫做吕马童。 这个吕马童,不会真的是那个吕马童吧? 嗯,就是那个得到了部分项羽尸体,于是封侯两千户的中水侯! 不是说他是项羽故人吗? 怎么会落魄到被吕雉从死人堆里救出来? 刘盈旋即想起,关于这段记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项羽的故人是杜衍侯王翳。 毕竟项王说,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 于是得到了两百金,两千户的食邑。 不过史记说的未必全对,司马迁懂个锤子史记……刘盈默默把脑袋缩回马车,把脸扭过去,不去看对面因为不晕车,而洋洋得意的小萝莉刘乐。 ………… 丰邑,中阳里。 刘盈脸色苍白的从马车上走下,看到的是一个快步跑来的小男孩。 这正是提前得到消息,而等在里门之外的刘肥。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服,脸色黝黑,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包,类似牛角。 这是一种被称为‘总角’的发型,源自于沛泗之地对于牛的崇拜。 旨在希望小孩子能健康成长,壮如牛、勤如牛。 “弟弟,弟弟……” 刘肥一颠一颠的跑来,满脸紧张的看着刘盈:“你这是怎么啦?” 刘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看了看有些萧条,间或传出两声狗叫的中阳里,看向刘肥问道:“大父呢?” 刘肥下意识说道:“大父和伯父、仲父他们出去打柴了,天黑才会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刘盈微不可见点点头,再次摸了摸腰囊中硬邦邦的打火机。 故土难离是吗? 呵呵。 第六章 用力打! 啪啪! “哎哟哟……” 刘肥趴在曹氏的腿上,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 曹氏满脸惶急的大声吼道:“你还有脸哭,谁让你带着弟弟妹妹玩火的!” 她一边说着,边用力拍打着刘肥的屁股,间或偷眼打量着周围面色乌黑的刘太公等人。 在他们的面前,是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中阳里。 初冬时节,天气干燥,再加上家家户户都囤积了大量的秸秆和柴火,所以火势一起,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而按照刘肥的‘交代’,他带着弟弟妹妹到田里拍死了一窝田鼠,又挖了两只冬眠的青蛙,想要在家里给弟弟妹妹烤着吃,谁料想火大了一点,不光把自己家烧了,就连中阳里的其他人家也没有幸免。 不过万幸的是,火起的时候,男人们去外面打柴了,女人和家中老幼都集中在里中空地上舂米,所以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是,不仅家烧没了,粮库也被烧着了。 虽然粮库的火最先被扑灭,但里面的粮食除了被烧焦的,剩下的就全是半熟的了。 最悲惨的是,种子粮也同样可以直接吃了…… 这就意味着明年春天无法正常播种。 一家人要么在这里坐等着饿死,要么去外面讨生活。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是不要指望有一个赈济灾民的政府存在。 “打,用力打!” 刘老太公猛地顿了顿手中的木杖,昏黄的眼睛中老泪纵横。 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真是愧对祖宗啊! 刹那间,刘肥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其他人有心想要劝一下,但看到自家还在冒烟的房子,恨的不能代替曹氏,用力抽打那个不省心的熊孩子。 中阳里的居民除了像卢绾家那样,和刘家有几代交情的老邻居,就是刘氏一族的旁支。 若非如此,刘肥早就让他们乱棍打死了。 不过,如果他们不和刘老太公一家有关联,家里也根本不会被烧成白地。 啪啪啪! 曹氏眼中噙泪,用力抽打着哀嚎的刘肥。 她作为一个妾室,刘老太公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用力打,她就不敢偷懒,不说停,她就只能一直打。 不过她心里明白,用手是打不死人的。 所以她下手的时候,声音很大,但却并没有把自己儿子打的太疼。 但尽管如此,疼痛是会累积的。 于是,刘肥杀猪似的声音变得越发嘹亮。 一旁的刘盈脸色煞白,努力做出和边上的刘乐一样的,畏畏缩缩的神情。 原谅我大哥,等到时候老刘封你做齐王,我把海对面那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本子也一并封给你……刘盈想到这里,立刻自己原谅了自己。 这时,一个刘盈很熟悉的齐鲁女子口音响起。 “这是怎么了?曹氏你干嘛打刘肥,快住手!” 穿着一身浅蓝色曲裾的吕雉匆匆而来,将刘肥从曹氏腿上拉起,藏在了身后。 紧接着,她又向面色不虞的刘太公行了个礼。 “这是怎么了?”吕雉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刘太公长叹一声,他敢对身为妾室的曹氏发火,但对于吕雉却并不敢不敬。 这不单单是因为吕雉是刘邦的正妻,更重要的是吕家有钱,而且现在也很有势力。 刘邦虽然也混出来了,但却并不在身边。 县官不如现管。 刘盈默默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他趁着刘肥烤田鼠、青蛙的时候,借口蹲坑跑了出来,然后用打火机将里中的几处柴火堆点着,之后趁乱将打火机丢在了井里,跑回和刘肥汇合,坐看全里的老弱救火、哭喊。 嗯,第一个被烧起来的正是卢绾家。 这不仅仅是他家位于上风处。 谁让他弹我牛子来着,记仇.jpg……刘盈装作若无其事的牵起了吕雉的手,轻轻摇了一下。 吕雉一愣,低下头,面色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刘盈。 难不成…… 是这个兔崽子干的好事! 吕雉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轻声说道: “要不然,大家先搬到沛县住吧……” 她看向望过来的刘太公等人,接着说道:“吕泽虽然是县令,但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军营中,县令府足够大,住下咱们这些人完全没有问题。” 见到刘太公有些心动,刘盈立刻走上去,奶声奶气的说道: “大父辛劳了一辈子,也该到县城里享享福了!县令府可比中阳里舒服多了!好吃的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 刘太公低下头,看向脸上虽然有点脏,但粉雕玉琢的刘盈,一把将他抱起,想要给他擦擦脸,但考虑到自己的手太过粗糙,所以作罢。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给大父说说,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啊!” 他不等刘盈开口说话,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吕雉说道:“你给刘季,生了个好儿子啊!” 吕雉:“……” 你看,他还得谢谢咱不是……刘盈一脸天真的笑容,给饥肠辘辘的刘太公等讲起了瓦罐炖羊肉的美味。 ………… 夕阳西下,刘太公等人从熄灭的火场中捡拾了一些还能用的家什,挑着担子跟在马车后,迤逦向沛县而去。 刘盈执意不愿意坐马车,将想要用双脚丈量大地的刘太公和他的续弦李氏请到了车上,自己则被吕马童抱着骑马赶路。 于是,他这个大孝子的名声,迅速就在刘氏族人中传了开来。 至于刘肥,则一瘸一拐的跟着队伍走在最后。 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虽然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打,但能到县里住,还是让他有一种祸兮福兮的感觉。 马背上,刘盈回看了一眼身后拖家带口的亲戚和近邻,心中涌起计划完成的愉悦感。 等刘太公等人到了沛县之后,是走是留就由不得他们了! 当然了,除了刘太公,刘盈也没打算把自己那群叔伯堂兄弟们都带走。 做人质,他们还不够格。 当他的视线从身后收回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另一辆马车拉开的窗帘,里面隐约可以看到吕雉向他望过来的眼睛。 刘盈知道,这顿打应该是跑不了了…… 第七章 爸爸去哪了 安阳县北,漳水南岸。 一处高出地面的平台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身穿金盔金甲的男子,在他身后,一条大红色的披风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这正是假借楚王熊心之名,杀死楚将宋义上位的项羽。 夕阳下,项羽一双生有重瞳的眼睛向北方眺望,脸上阴晴不定。 在北方,大陆泽之畔的钜鹿县,赵王赵歇被从王离带领的秦军团团围住。 但,却只是围而不攻。 所以,王离和章邯的意思很明确了。 围点打援。 想要借助赵王这个鱼饵,将天下的反秦势力聚而歼之! 想到这里,项羽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你要战,就作战!”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转身回望,杀气腾腾的双眼让素来以勇悍著称的英布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当阳君英布,将军蒲固,尔二人领军两万先行渡河,抢占渡口滩头!此战必奋勇争先,挫秦贼士气!但有败绩,定斩不饶!” “末将领命!” 英布和蒲固立刻上前抱拳行礼,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尽管任命项羽为上将军的诏书还没有到,但…… 这是项羽,剽悍勇武,暴虐嗜杀! 项羽说完,转身再次眺望陷入黑暗的北方大地,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情。 他的计划是,等到从彭城赶来的两万楚军精锐,以及柴武押送到来的粮草和北路军汇合,再拔营渡河,一鼓荡平赵地的秦军,之后挥师东进,诛灭暴秦! 楚王熊心说,先入关中者为王。 但在项羽心中,这个王,并不是秦王、赵王、楚王的王,而是王天下的王! 彼,可取而代之! ………… 沛县,吕府幽深的后宅中。 “哎呦呦……” 一声杀猪似的、奶声奶气的哭嚎声打破暮色下的沉寂。 房间中,吕雉的卡姿兰大眼睛中饱含杀气,手中的竹条划破空气,发出了咻咻的破空之声。 啪啪啪! 房门外,刘肥瑟瑟发抖,被曹氏打红了的屁股再次隐隐作痛。 “大娘可比我娘狠多了……弟弟好可怜……” 他下意识的搂住了站在他身边的曹氏,因为被揍而产生的怨恨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曹氏听着房间内传出的动静,隐约猜到了什么。 就说嘛,平日里刘肥虽然也玩火,但却从没有把家都烧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刘肥是在自家院子里玩,但大火却把整个中阳里都烧着了! 现在想想,这把火着实烧的有些蹊跷。 曹氏有些心疼的看了看儿子,小声说道:“以后你少跟弟弟一起玩……” 刘肥仰起头,有些不解,但没等开口问话,就被曹氏拖着离开了‘家暴’现场。 他们虽然也搬到了县城,但却并没有和刘太公一起住到县令府,而是和吕雉一起回了吕家。 毕竟刘邦不在家,她一个寂寞少妇,不太适合和许多男人居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房间内,刘乐从腰上的小袋子中拿出一把煮熟晾干的麻子,放进嘴里卡兹卡兹的磕了起来。 “母亲,再打下去被子就打坏了……要不,我来帮你打几下吧。” 虽然她不知道吕雉为什么要打刘盈,但打弟弟神马的,最喜欢了! 听到刘乐的话,吕雉微微一愣,凌空下击的竹条顿时失去了准头,啪的一下打在了刘盈的屁股上。 “疼啊!” 这娘们来真的!还有那个小萝莉,切开一定是黑的,将来一定要把她送到匈奴和亲……刘盈泪眼婆娑的回过头,控诉着身后愣住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吕雉。 下一秒钟,恼羞成怒的吕雉再次狠狠的抽了一下被子,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刘乐,将手中的竹条扔了出去。 她兀自不解气的说道: “等到你爹那了以后,让他打,他下手狠!” 刘盈从床上爬起来,侧着屁股坐好,抬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吕雉明知故问道:“走什么?” 当然是去找老刘啊……刘盈装作天真的说道:“当然是去找父亲啦!” 吕雉叹气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咱们连你爹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再说了,军队行军打仗的,能带着家眷吗?” 刘盈略微回想了一下,发现他也不知道刘邦现在的位置,中路军只有几千人的规模,需要刷出‘高阳酒徒’事件,得到郦商带领的几千精壮、秦国在陈留的武库和粮草,以及和张良带领的‘复韩游击队’汇合后,才会有攻入关中的资本。 所以刘盈他们现在出发,等到了南阳郡和颍川郡之后,就可以很轻松的探听到刘邦的下落。 毕竟几千人的一伙‘流寇’不好找,但几万人的大兵团却是藏不住的。 至于军队中的家眷问题…… 嗯,刘如意应该就快生了,他的母亲,正是那个被做成了人彘的戚姬。 行军打仗中老刘还抽空生了个娃,差不多的年龄,隔壁某政都埋土里好几年了…… 想到这里,刘盈微微叹气,老刘糟蹋一好妞啊,戚姬留给我多好,再过些年,我有心有力了,小姐姐变大姐姐,完美! 啪! 刘盈脑袋上挨了一下,他抬起头,再次用眼睛控诉着身边的吕雉。 吕雉不为所动的用手指再次戳了戳刘盈的脑袋: “小小的一个孩子,成天唉声叹气的跟个老头一样,成什么样子!” 刘盈再次长叹一声: “我听二舅说过,楚军打仗素来携带美酒美姬,家眷神马的,都不是个事!”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在路上的安全问题,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要是碰到强盗可怎么办?人家非要把姐姐抢到山上做压寨夫人可怎么办?”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噗嗤一笑,旋即板起脸:“吕释之这个混账玩意,还能不能教你点好的!” 刘乐也跑到刘盈身边,仰起头,一双豆豆眼闪闪发亮:“压寨夫人是什么鸭?” 别问我,问就是我只是个刚断奶的孩子……刘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刘乐一起看着身边的吕雉。 吕雉眨眨眼睛,在心中大骂了吕释之一顿后,悻悻的说道:“睡觉!” 第八章 败家玩意 翌日清晨,吕府正门。 吕公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曲裾,不停的向里坊大门处望去。 在他的身后,刘盈站在远离吕释之的地方,小脸扭到一边,装作没有看到吕释之幽怨的眼神。 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早起指挥丫鬟们做饭的吕雉,就把吕释之从屋子里面拽了出来,拿出长姊的威仪,很是训斥了一番。 所以,此刻背锅无数的吕释之,总算找到了从昨天开始,眼皮就跳个不停的原因。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吕释之瞪了一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刘盈,在吕雉将目光投过来之前,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不动。 昨天刘太公等人已经搬到了沛县县城,所以今天于情于理,他们都要登门拜访一下吕家。 不仅因为双方有姻亲关系,更重要的是吕家现在算是地头蛇了。 虽然是刘家先搬到的沛县,且已经经营了好几代人,但…… 刘邦这种人,属于是一千年也出不了一个的异类。 大门口,刘盈双手重叠放在身前,肃穆的神情和仪态,让身边的吕雉很是满意。 刘盈心中明白,今天虽然是家宴,但却是一场‘鸿门宴’。 清晨的时候,负责去接刘太公的吕泽专门找到他,和他‘密谋’了多半个时辰。 嗯,主旨很简单,刘太公来了,就别走了。 将他扣在吕府,直到和吕家一起离开沛县,一路向西,寻找刘邦的踪迹。 至于刘盈辗转反侧,担忧了很久的安全问题。 吕泽当时轻笑一声,弹了弹他的脑袋,说自己好歹也是沛县县令,调动百十个县兵,从武库中取出兵器铠甲的权力还是有的。 而有了这些经过训练的县兵,再加上吕家的家丁僮仆,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就解决了。 毕竟秦军主力在大河之北的钜鹿城下,准备和楚赵联军决战。 而从沛县向西的地方,大多是当年陈胜的张楚故地,秦国的统治早就被彻底摧毁了,当地的县郡大多是自治的模式。 你不来打我,我就懒得理你。 因为秩序的破坏,再加上被击溃的起义军,所以盗匪横行。 但按照吕泽的安排,他们一行人有数百人,且多为精壮。 在没有秦国正规军的阻拦下,只要打起楚国的旗帜,沿途的郡县就不敢惹、也不愿意惹。 而强盗,自然也不敢对他们动手。 毕竟做这种下作勾当的人,总是欺软怕硬。 欺负一下村子里缺少武力的平民,打劫一下过往的行商,但要是突袭有精壮男子护卫,且并没有明显财富的车队…… 傻子才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所以,这就是后世里镖局诞生的另一个原因。 嗯,大舅牛批……刘盈放下悬着的心,有些轻蔑的看了看身侧的二舅。 吕释之无意中瞥见刘盈的眼神,血压瞬间飙升,他发誓,如果不是吕雉在边上,他一定让自家外甥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吕雉站在中间,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眼自己儿子和自己弟弟,旋即用杀气腾腾的眼睛瞪了一眼吕释之,长姊的威仪瞬间让吕释之下意识的换上了谄媚的笑脸。 “大舅回来了!”刘乐从吕公身后探出头,大声喊了一句。 马车停稳后,刘太公从车上走下。 为了今天来见亲家,他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衣服,洗澡梳头整理胡须,足足准备了一个时辰才把自己收拾好。 他今天身上穿着的,是吕雉年节时为他亲手做的绿色直裾,梳理整齐的须发,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刘太公先是对着笑容满面的吕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旋即目光转向快走几步,迎上前来双膝跪地行礼的刘盈。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他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弯下腰,将刘盈扶起,颌下的胡须微微颤抖,不停的重复着说道: “刘季生了个好儿子啊……” 可恶,又被他抢先了……刘乐一阵风似的冲出来,纳头就拜:“大父!” 嗯,今天刘肥不来的原因,是考虑到他的出现,会让正在气头上的刘太公再次血气上涌,大义灭亲…… 刘太公摸了摸小萝莉的双丫髻,目光转向门口站着的吕公,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真是失礼了……” 吕公笑呵呵的说道:“谁说没带礼物,这两个小家伙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刘太公一愣,牵起身边的刘盈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在他身边,刘乐眼眶一红,扁着嘴巴一言不发。 哎,农业社会下的重男轻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刘盈心中长叹,装出一脸稚气的笑了起来。 ………… 吕府正堂。 刘太公推辞不过,被‘请’到了上座。 只是他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了吕泽说出了让大家一起跑路的建议。 “什么?”他用了眨了眨眼睛,不禁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他前半生过得还算不错,有房有田,有妻有子,虽说家中老三不正干,整日里和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 但家里有这么个人,却可以不被官府的小吏欺负。 而且老三自从娶了媳妇生了娃,也浪子回头了几年,经常请假回家下地干活。 只可惜好景不长,好日子没过几年,老三落草为寇,但没多久天下大乱,又从盗贼变成了沛公,之后就是砀郡长、武安侯,着实让老刘家的祖坟很是冒了几天青烟! 然而还没有安生几天,先是家里遭了祝融,几代人攒下的家业没了,现在又要千里迢迢的去找那个不肖子! 刘太公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早知今日,当日那个混账出生的时候,就该丢进河里喂鱼! 养他,还不如养个胎盘! 突然之间,他心里涌起了一个想法,昨天自己家遭了祝融,会不会和今天的事情有关。 于是,他一双昏黄的眼睛向四周环视,想要找寻那个败家玩意生的败家玩意。 ………… 吕家厨房。 刘盈搬着一张矮几站在灶台前,看着身边手足无措的庖厨,满脸不屑。 “你们秦朝人炖羊肉的时候,都不撇血沫的吗?” 第九章 破案了 秦二世二年十二月,沛县。 刚下完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即便是县城之内,道路同样泥泞不堪。 城外的道路上更是白与黑交杂,遍地都是残雪脚痕,暗藏滑溜,说不出的肮脏,道不尽的寒冷。 虽然刘盈想要尽快从沛县脱身,但这里并不是后世,拿上钱,超市里逛一圈,要什么有什么。 此时的秦末,生产力极度低下,普通人要想出个远门,都是提前半年准备干粮和路上要用到的衣服、药品,以及其他想得到的,以及想不到的东西。 而刘盈他们为了保障一路之上的安全,更是要为跟着他们离开的县兵和僮仆也筹备粮食和路费。 尤其是出行的人中,还有很多的老弱妇孺,这就要用到的不少的马车。 穷家富路,方方面面都需要提前筹划的情况下,出发的日子被一拖再拖。 至于那些刘氏亲眷,自从住进了县令府之后,更是此间乐,不思蜀、额,不思中阳里了。 嗯,唯有一人例外。 吕府后宅,刘太公拄着拐杖,坐在花园中的假山边喘着粗气。 在他面前,是做着拉伸动作的刘盈。 “生命在运动,大父这些时日,身子骨着实硬朗了不少哇!”刘盈原地蹦了两下:“前几日的时候,大父在花园中跑半圈就要歇一次,现如今追了孙儿两圈,才终于停下脚步休息……” 他不等刘太公喘匀呼吸,点头赞叹道:“若是父亲在此,一定也会感到欣慰!” 刘太公猛地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吹胡子瞪眼睛说道:“小兔崽子,有胆子就别跑,今天非打死你不行!” 其实他这些天在吕府住着,每天吃好睡好,不用为一日三餐劳碌,脸颊变得红润,人也胖了好几斤。 所以对于刘盈烧了自家祖宅的事情其实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 但,这小兔崽子太气人了,非但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反而整天说什么这是为了大家好! 叔可忍,婶不可忍! 刘太公喘着粗气,准备等下来再追着这个败家玩意生的小败家玩意,在院子里跑两圈! 在道路的另一边,听到刘太公的话,刘盈一本正经的说道:“既然大父这么说,那你今天……”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休想要抓到我!” “二舅说了,子曰:小杖受大杖走!我若是被大父打死,就是置大父于不义!” 见到刘盈再次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刘太公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慢了半拍。 硬了,拳头硬了! 他猛地站起,挥舞着手中的拐杖朝刘盈追了过去。 “大父,不就是把祖宅烧了吗?”刘盈边溜着刘太公,边回头说道:“大不了,等我长大了还你一座宫殿!” 刘太公高举拐杖,一脸不屑: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学你爹一样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不要宫殿,就要我的中阳里!” 嗯,这老头真不知道好赖!不过,破案了……刘盈心中吐槽了一句,怪不得刘邦要在长安城旁边给老头修个新丰,也就是新的丰邑,类似于新奥尔良…… “大父,你饿了吗?我想吃炸鸡了……” “不饿。” “哦,那咱们接着跑。” ………… 吕府门外,一骑飞驰而来。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 这是沛县人,审食其。 刘邦西征后,留下来负责照看吕雉母子的一个门客。 嗯,也叫舍人。 不过他和吕雉并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按照太史公用写小说的方式写《史记》的尿性,以及切了是非根之后的立场,这里面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桃色新闻,太史公一定大书特书…… 去他的为尊者讳! 其实细想想,吕家也不会允许审食其和吕雉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发生。 吕公之所以把自家宝贝女儿嫁给刘邦这个老男人,并非因为什么相面,而是‘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 重点是狎侮诸客。 能参加这种档次宴席的人,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 而在那个一言不合就‘十步杀一人’的游侠文化盛行的年代,被人‘狎侮’而不生气,或者说不敢生气。 可想而知刘邦在当地的名声。 所以哪怕是为了在沛县住的安生,吕家也不能让和吕雉搞暧昧的审食其活着。 审食其穿过大门,走进二堂,向吕公行礼后,开口问道:“刘公何在?” 他作为刘邦的舍人,今天既然来了吕府,必然是要去拜见一下刘太公的。 只是听到审食其的话,吕公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在他身边侍候的吕雉有些弱弱的说道:“父亲他……嗯,正在晨练……” ………… 沛县城头的望楼中,吕泽盘膝而坐,身边是一个散发出光和热的泥炉。 他看着推门而入的一个身影,沉声说道: “你来了。” 门口那人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我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吕泽继续沉声说道:“你不该来。” 那人越发疑惑:“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吕泽大笑一声,长身而起:“跟你闹着玩的,据我外甥说,这样说话,特别有逼格……别问我逼格是什么,我也不懂!” 此时,他才就着门口的天光,看见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一身朱红色的曲裾,头戴武冠。 这正是楚国的上柱国,陈婴。 上柱国,是楚国设置的官职,最早的时候大约类似于都城卫戍司令,后来演变成为国家的最高武官。 但现在,陈婴只是名义上的军方第一人。 有名而无实。 和后世里‘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的上柱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毕竟此时楚国的军队,几乎全在上将军项羽那里。 见到来人是陈婴,吕泽虽然脸上神情不变,但内心却萌生出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等回家以后,就让那个小崽子尝尝竹笋炒肉的味道! 吕泽边在心中发狠,边将陈婴请进望楼,分主次坐好后,开口说道: “与君一别,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第十章 抉择 陈婴微微叹息,虽然彭城和沛县相隔很近,嗯,用后世的行政规划来说,同属于徐州管辖。 但他外出招兵,今天才得知吕泽挂印辞官的消息。 嗯,招兵。 之前集结的两万楚军精锐已经派到了北方项羽军中,彭城作为王都,不能只有几千守城的老弱。 乱世之中,军队才是一切的保障。 楚王手中必然要有一支足够数量的精锐军队,才可以震慑住那个‘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之人! 陈婴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吕泽说道:“没有一丝留下来的可能了吗?” “我这些时日在外奔波,招募了近两万士兵,各个都是精壮,我想向大王推荐,就由你来统领这支军队。” 吕泽微笑摇头:“我家大妹之子虽然顽劣,但时常有发人深思之语句。” “我记得他说过,人们总说是命运决定了我们的选择,但更多时候,是我们选择了命运。” “我想要离开沛县并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谁的指使,而是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 “嗯,还是那个小家伙说过的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见到吕泽心意已定,陈婴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带着几分遗憾的说道:“既然如此,我若强留,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说完,他拍了拍手,门外走进几个他的侍从,手中用力抬着一个托盘。 昏暗的天光照耀下,托盘上闪烁着耀眼的金色的光芒。 黄金! 楚国复国之后,和废除了秦国官制一样,废除了秦国货币,也就是秦半两,市面上重新流通的,换成了楚国的蚁鼻币。 而在楚国的货币体系中,黄金被熔铸成的‘郢爱’,同样在流通之列。 嗯,爱,是一种重量单位,一‘爱’一斤,重250克。 吕泽微微吃惊:“兄长此为何意?” 陈婴笑呵呵的说道:“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百金奉上,以作川资。” 吕泽连连摇头:“太多了,一金足以,一金足以……” 陈婴不容拒绝的笑着说道:“吕家虽然有钱,但这是我之心意,你若不收,我可要生气了哟。” 吕泽见状,长揖及地:“兄长不愧为敦厚长者,今日百金,来日自当厚报!” 陈婴摆摆手,故意板着脸说道:“我送你钱,难道是图你报答的?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砀郡栗县北方,一望无际的白色原野上,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噶吱噶吱声。 这是人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了几千个艰难跋涉的身影。 这些人尽数衣衫褴褛,垂头丧气。 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皮甲,以及手中握持着武器的话,和逃难的叫花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嗯,从人群中扛着的一面楚字大旗来看,这应该就是奉命向关中进发的中路军。 人群之中,和周围人的沮丧不同,一个高鼻梁,留着美须髯的男人则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雪景。 他穿着一身相对整齐的秦将铠甲,只是用朱漆涂成了红色。 不仅如此,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都是红色的。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的话,人们也许会认为他今年过本命年。 此人正是统领中路军的楚国武安侯,刘季。 他在不久前,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改名为刘邦。 此刻,他用那声线独特的楚国沛泗口音,大声说道: “今年的雪,似乎比去年下的晚一些……” 在他的身边,一个身怀六甲,做妇人打扮的少女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用带着几分齐地口音的声音娇憨的说道:“咱们一天没吃饭了,我都快走不动了……” 这是刘邦攻打定陶时获得的战利品,戚姬。 军中寂寞,再加上楚军惯有的携带美酒美姬的传统,老刘又是个酒色之徒,而酒是色之媒。 所以…… 刘邦看了看身边的戚姬,很是温柔的说道:“再忍一会,等到了栗县就好了。” 在他身旁,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卢绾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了。 作为光屁股玩大的伙伴,卢绾从来不知道刘邦还有深情款款的一面。 虽说这个娘们长得漂亮了一点,舞跳得好看了一点,小鸟依人了一点,但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这次攻打昌邑没有成功,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小娘皮害的! 突然之间,他们发现前方似乎出现了一队人马,车马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而对方很明显的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于是惊慌失措的开始结阵自保。 刘邦将戚姬交代给身旁的夏侯婴,从腰间拔出一把满是缺口的长剑,大步向前走去。 将是兵之胆! 他要是怂了,身边这几千人分分钟就会跑的只剩几百人了。 刘邦定睛一看,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对方车队上悬挂的,同样是嫣红的楚军战旗。 “自己人,别射箭!” 刘邦大声呼喝,在持盾的曹参和樊哙护卫下向前走去。 很快,他发现面的主将是他的熟人。 柴武! 车队中,一个肩宽臂长,中等身材的男子跑了出来,笑呵呵的说道:“吓死我了,原来是武安侯啊!” 刘邦笑着说道:“柴武兄弟,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柴武回答道:“安阳县,给上将军送粮草辎重。” 粮草辎重……刘邦看了看迎过来的萧何、曹参,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柴武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摆摆手说道:“我这可是送给上将军的,你们可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刘邦呵呵笑道: “我和上将军……兄弟也,东西给他,和给我是一样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身后的这些人,都饿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还有挺着大肚子的……” “再说了,项羽是去救赵,他赵国肥的流油,不差这么点东西,这些东西就全都给我吧!”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柴武怒笑道:“干脆,我这些人也都给你吧,我也给你好了!” 刘邦眼前一亮:“真的吗?柴武兄弟太够意思!” 他立刻招招手:“兄弟们,快来搬东西啊!” 第十一章 出发 沛县,吕府后宅。 夜已深了。 此时的天空漆黑朦胧,院落中点的那些小油灯光不及远,根本不像后世的农村,处处明亮。 刘盈躺在床上,大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双目呆滞的望向空中。 在他的身侧,是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的吕雉,以及一对豆豆眼的刘乐。 他们三人,几乎保持着形同的姿势,盯着房梁发呆。 今夜,无人入眠。 明天清晨,就是他们离开沛县,踏上不可知的寻夫、寻父之旅的时刻。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脱身……’ 刘盈无声自语,一时间有些身在梦中之感。 按照他一开始做出的最坏打算,是要带着一家人从重重包围中逃脱。 毕竟刘邦多少算是统军将领,家眷是不可能轻松的从中央脱离的。 看样子,也许是楚王熊心根本没有把刘邦放在心上。 但更多的可能,也许是刘盈将这个牧羊人出身的王,瞧的忒小了! 也许,熊心的内心深处,只有矢志灭秦这一个选择,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项羽杀掉他任命的上将军宋义,并且断绝了和齐国的盟约。 要是换成是别的王,也许会尝试着伺机弄死项氏一族,重夺军权。 但熊心却好似浑然没有放在心上,要兵给兵,要粮给粮。 或许,这就是楚虽三户能亡秦的原因吧……刘盈翻了个身,长出一口气,想起了当日吕泽归家之时,带回来的那一大堆黄金。 吕家虽然有钱,但很多的财富,都已经变成了田亩店铺等不动产,流动资金并不是很充裕。 但有了陈婴的百金资助之下,所有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财可通神。 无论是这样的乱世,还是太平盛世。 听着吕泽宣扬着陈婴乃敦厚长者时,刘盈心中却认为,陈婴这个人,和萧何真的很像。 只是萧何效忠的,一直是刘邦。 而陈婴先跟项梁,后跟熊心,然后跟项羽,最后才跟的刘邦…… 但陈婴最后能得到堂邑侯的封爵,在汉初功臣中位列第八十六,只因为陈婴王无论在哪,都属于带资进组的那种。 比如他决定跟项梁混的时候,项梁只有江东子弟几千人,但陈婴带来的苍头军,已经拥有了两三万人的规模。 想到这里,刘盈暗暗叹气,只可惜这时候老刘的声望不行,不足以招揽像陈婴这样的当红炸子鸡。 要不然就可以试着接触接触他,将这个楚军中的大佬也一并带走! 陈婴出走,起码能拉走一万多的楚军精锐。 这样,我这个太子的地位应该就是铁打的了吧……刘盈看了看身边大睁着双眼出神的吕雉,作为一个‘妈保男’,他和吕雉最大的分歧,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是他外甥女的皇后,张嫣。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张嫣是张敖的女儿,但却并不是刘乐,也就是后来的鲁元公主所生。 毕竟张敖在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被陈胜封为成都君,统兵万人。 也就是说,即便保守估计,此时的张敖年龄也应该在二十左右。 而自家的小萝莉,今年只有七岁! 要等到她能生出张嫣的年纪,最少还要有七八年。 所以,张嫣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张敖的庶女,或者说,是张敖的最初的妻子所生的女儿。 按照和这一时期最接近的《史记》记载,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 也就是说,没有直接的记录,表明张嫣就是刘乐的亲生女儿。 嗯,至于谣言的来源,主要是《汉书》,至于《汉宫春色》,则完全是东晋人写的小说,和真实历史的关系,一如《三国演义》和《三国志》。 在《汉书》中: ‘孝惠张皇后。宣平侯敖尚帝姊鲁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吕太后欲为重亲,以公主女配帝为皇后。’ 就这样,在班固笔下,张皇后由张敖的女儿变成了鲁元公主的女儿。 所以说,班固懂个锤子的汉书! 还是那句话,按照太史公的尿性,要真是舅舅娶了外甥女,那还不得加更两万字啊! ………… 清晨时分,沛县城门缓缓打开。 日出而作的农夫扛着农具,奔向了城外郊野的农田;而城外居住的人们,或挑着柴草,或背着从河里捞的鱼,地里种的菜进城售卖。 虽说乱世,大河之北更是几十万人在集结对峙,准备厮杀。 但在此时楚国都城附近,倒还是一片祥和,百姓的日子还能继续。 城中的大街上,十几辆牛车缓缓驶上街道。 牛车周围,步行着上百个腰上别着短剑的僮仆。 在牛车之后,更是有十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壮汉。 把守城门的县兵远远看到之后,立刻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驱散,专等着车队经过。 这正是要离开沛县的刘盈一行。 因为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刘邦,所以拉车的牲口,从马换成了牛。 牛的速度虽然慢,但拥有反刍能力的偶蹄目,对于草料的利用率要比奇蹄目的马高很多。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携带太多的物资。 轻车但拥有众多护卫,就不会有不开眼的强盗胆敢劫道打劫。 当然了,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则是沛县周围的马场中已经没有了可以买到的成年马匹。 毕竟在北方,楚国和秦国,都到了赌国运的时刻。 俄顷,车队渐渐抵达城门。 被吕马童抱着,骑坐在马背上的刘盈,有些怅然的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说真的,虽然他只到了这个地方没多久,但现在猛然间要让他离开,他的内心中,依稀居然有了几分舍不得。 突然间,他有些理解刘太公的难过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项羽这个人,惯会绑票。 比如王陵,因为不愿意跟着他,他就把王陵母亲抓了起来。 和后来的徐庶母亲一样,王陵母亲同样不愿意儿子陷入两难,于是选择自杀。 但和曹老板不同,项羽在得知王母死后,勃然大怒。 于是就把王母的尸体煮了…… 所以,刘盈也是没得选。 渐渐地,车队从城门洞驶出,一缕骄阳刺破重重乌云,给昏暗了许久的大地染上了一片灿烂。 第十二章 诡道 漳水以南,安阳县北。 十二月的北方,刚刚下过了今年的第二场雪。 天地一片苍茫,无垠的旷野覆盖着一片银白,眺目远望,得眯起双眼,以减弱刺目耀眼的光芒。 阳光很好,雪后初晴,风也弱了许多。 两个身穿厚厚皮裘的男子,牵着战马踩在松软的积雪上,伴随着“咯吱”声一边走一边攀谈,后边是数十名亲兵,隔着十余丈远。 其中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方面阔口,目生重瞳,正是上将军项羽。 跟在项羽身边的,则是一个中等身材,留着五柳长髯的中年男子。 这是从钜鹿北边跑过来的陈馀。 他今天来,是想要劝说项羽即刻发兵渡河,解除钜鹿城危机的。 虽然之前当阳君英布、将军蒲固渡漳水后出其不意对秦军发动攻击,接连斩杀秦军好几名二五百主,杀散守护甬道的秦卒。 但秦军都尉董翳却领军收拢散卒,击退攻击甬道的英布,保障了王离军的粮道安全。 双方在漳水北岸对峙,蒲固虽然守住了渡口,但若是王离反应过来,全军压上,很可能全歼这两万楚军! 只是项羽虽然也想发兵灭秦,但却也有难处。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现在的楚军共计十二万人,屯驻在漳水以南的共有十万之众,每日耗费粮草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现在,军中囤积的粮食最多只剩下五天之用。 他在等,等着楚王从南边运来的粮秣物资。 尤其是冬衣。 楚军大多是江淮以南之人,每年虽然偶有降雪,但却没有想到的是,北方的冬天,远比老家的冬天更加难熬! 尤其是前几天的暴风雪,更是每天都至少会冻死百余人! 如果不是范增及时发现,派遣军队到四周百姓家征集了不少柴草,只怕等到积雪消融,军中最少减员一成! 项羽此刻向南眺望,心中发狠,要是今天日暮时分,押送物资的柴武还不到,必烹之! 突然,远方一骑如飞而来。 项羽面露喜色,此人名为龙且,是他自小一起玩大的伙伴,被他派遣渡过大河,迎接运粮而来的柴武。 看样子,柴武应该已经到了! 想到这里,项羽看向身边的陈馀说道:“最迟明天,发兵救赵!” 陈馀大喜过望,松开缰绳长揖及地:“如此,拜谢上将军!” 项羽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连串大叫:“祸事啊,祸事!” 龙且从马背上跳下,跑到项羽面前,喘着粗气说道:“该死的柴武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在大河南岸等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 “什么!”项羽震怒,虎目圆睁。 陈馀抢上一步,沉声问道:“可曾派人再往南边找寻?” 龙且恨恨的说道:“找了,我一直找到昌邑城下,派出的探子说,多日前有一伙楚军从这里经过,被秦军击溃后不知去向……” 陈馀点点头说道:“那应该就是柴武带领的军队,他们是负责运粮的辎重兵,没什么战斗力……” 他扼腕叹息道:“该死的秦贼!” 说完,他看向身边面沉如水的项羽,心中有些忐忑。 刚刚才说好的出兵救赵,可能悬了。 军无粮不行。 以楚军积蓄的粮草,待在原地不动,再派出部分军队去百姓家搜刮一点余粮,大约可以撑到楚国运来第二波的粮草。 但要是渡漳水北上…… 一旦攻击不利,双方僵持,军中没有存粮的楚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陈馀刚想要说点什么,只听得项羽大声说道: “传我将令,全军拔营,今晚渡河!” 龙且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发兵,和直接去死有什么区别! 项羽虎目睁开,居高临下看着龙且:“你还不去吗?你难道不知,让本将重复第二遍将令的下场?” 龙且猛然一惊,尽管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但项羽这个人,脾气暴躁,尤其是现在他刚当上了大将军,诸将稍有懈怠,轻则痛责军棍,重则当场斩首! 他立刻站直,抱拳应诺后打马如飞而去。 目送龙且走后,项羽视线转向陈馀,看得他有些惴惴不安。 突然,项羽开口问道:“赵王坐守钜鹿,可有什么克敌制胜的计策?” 陈馀眨眨眼睛,不知道项羽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之间,他笑着说道: “王离军中征调的楼烦王,已经答应和我王一起,共同诛灭暴秦!”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就是赵军必须击败王离主力,否则他是不会拿身在秦国上郡的部族老幼去冒这个险的!” 见到项羽有些疑惑,陈馀解释说道:“秦人暴虐,楼烦部族早就不堪其苦,只是畏秦如虎,我王承诺,灭秦之后,秦之上郡匈奴故地,尽数为楼烦牧场,不仅如此,秦之云中郡,也可一并让给楼烦!” 项羽冷笑:“赵王到是大方,呵呵,毕竟是慷他人之慨!” 陈馀有些窘迫,但不卑不亢的说道:“只要能够诛灭暴秦,我王和楚王一样,万事无不可!况且,楚王不也说过,先入关中者为王!彼此,彼此……” 项羽低头看着他,直到对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旋即放声大笑起来。 陈馀虽然有些恼怒,但看到面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再想起对方力能扛鼎,杀人盈野的传说,只能将心中恨意隐藏。 项羽在长笑声中,翻身上马而去。 疾驰的马背上,他在幽幽想着渡河之后该如何作战。 之前接到线报,齐将田都叛齐,领兵五万前来救赵,闻听楚军渡过漳水后,也领兵渡河,和张耳率领的两万代军、陈馀的六七万赵军,燕将臧荼的五万燕军合并一处。 虽然兵力上和王离带领的二十万秦军相差仿佛,但却畏秦如虎,没有人敢主动发起攻击,解钜鹿城之围。 或者说,大家都不愚蠢! 只要联军进攻王离军,章邯必然全军压上,决一死战! 四十万对二十万,且秦军中多究竟阵战之人,优势在他! 到时,天下将再无一家有灭秦之力,胆敢有灭秦之心! 但…… 项羽骑在乌骓上,嘴角扬起冷笑。 某,有万人敌之术! 兵者,诡道也! 第十三章 破釜沉舟 夜色如墨,只晴朗了一个白天之后,现在又开始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安阳县北的楚军营寨已经大部拆除,楚军将士楚军将士整整齐齐的向漳水南岸进发,点点火把如巨龙一样蜿蜒延伸,一眼望不到边际。 漳水南岸,五个骑在战马上的身影临水而立。 其中一个,虎体熊腰,猿臂鹰眉,金盔金甲,背后一条血红色的大氅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此人正是项羽。 在他身后,分别是龙且、季布、钟离眛,以及从会稽郡时期,就跟着项梁起事的水匪桓楚。 项羽回身而望,此刻虽然天寒地冻,但分批次乘船渡河的楚军却昂扬奋发,无一人有胆怯畏缩之态。 嗯,这主要在此之前,所有楚军,无论军官还是士兵,全都饱餐了一顿酒肉。 所以此刻,士气正盛。 “军心可用啊!” 项羽低声自语,对于渡过漳水救赵,愈发信心十足。 在多日之前,英布率军渡河击秦,并非是要解钜鹿之围。 两万楚军,要想击破二十万秦军,无疑是痴人说梦。 英布的主要目的,就是进攻秦军甬道,逼迫章邯带领的主力军队收缩,不敢轻举妄动。 再然后,就是漳水南岸的十万楚军,全军压上,和王离军团决一死战。 想到这里,项羽无声呲笑。 燕赵齐代联军,果然和他们的祖上一样,畏秦如虎,即便兵力占有优势,却不敢攻击秦军,解钜鹿之围。 所以这一战,很有可能,不,不是很有可能,而是就只有他统领的楚军,向王离统领的秦北方兵团发动决死攻击了! 天下兴亡,在此一战! 此时,项羽身后的钟离眛策马上前,摇曳的松明火把照耀下,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钟离眛看着向自己望过来的项羽,低声问道:“不再考虑一下了?” 龙且也壮着胆子说道:“又下雪了,范次将也觉得,此刻不宜出兵。” 他说的范次将,说的正是范增,因为项羽从次将变成了上将,原本为末将的范增,自然向前挪了一步。 项羽拍了拍胯下乌骓的脖子,后者舒服的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脖子。 项羽嘴角含笑:“你们觉得,我军会输?” 季布沉默不语,桓楚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项羽一贯的作风,于是同样闭嘴不言。 钟离眛则不管许多,他血气方刚,冲劲十足,一向和项羽很是投脾气,所以壮着胆子说道: “诸侯联军是靠不住的,仅凭咱们这十万楚军,大破王离不难,但万一损失过多,恐怕无力再和章邯军较量!” 项羽点点头,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不错,你想的有几分道理。” 他旋即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兵力上,我军十万,王离军二十万。远胜于我。” “补给上,经过今日下午犒军,全军的粮食储备,不会超过三天;而秦军,却可以源源不断的从甬道获取补给。” 作为军中高级将领,他们是知道柴武没有按时将粮食运到,所以楚军粮食短缺的。 “明面上看,如钟离将军所说,我军贸然出击,无疑自寻死路。” “但,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到项羽自信满满,钟离眛等人有些不解,但又不好开口询问。 他们都知道,项羽此人为人自负,若是在他还没有做出决断之时劝阻,他有可能听进去,但要是此刻质疑反驳…… 嗯,等死吧。 项羽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兵法这种东西,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自得意满的说道:“秦军虽有二十万,但却要分兵驻守各处要道,且要防范北方诸侯联军南下,以及合围钜鹿城。” “这就意味着,当我军渡河发动攻击时,面对的不是二十万的秦军,而是一个又一个上万人,或五六千人的小股秦军。” 他看着眼睛骤然睁大的钟离眛等人,继续说道:“我军十万之众,士气如虹,渡河后以雷霆之势扫荡秦军,必然无坚不摧!” “到时,秦军大乱,诸侯联军必然南下,一天时间,就足以扫荡王离这二十万秦军了!” 项羽随即将目光投向北方,冷冷说道:“在章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钜鹿城下的战斗,就已经解决了。” “杀人,比杀鸡容易。” 说完,项羽催动乌骓,向渡口走去,开始准备登船。 原地的钟离眛等人对视一眼,胸中顿时涌起豪情万丈。 灭秦,在此一战! ………… 天光渐亮之时,全体楚军已经渡过漳水,整齐列阵在漳水北岸。 项羽骑在高大的乌骓马上,甲光向日,宛如天神下凡。 一双双激动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在他们面前策马缓行的男子,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句话。 伟哉,上将军! 叮叮当当! 这是军队携带的釜甑被砸碎的声音。 砰砰! 这是渡口处的船只被砸碎的声音。 破釜沉舟的命令,早在渡河开始之时就已经传达。 楚军之中虽然有些慌乱,但那只是人之本能。 此刻见到军中将帅决心已下,火光冲天而起,所有人心中都涌出万丈豪情。 于是,宛如雷霆般的声音压过了破釜沉舟的声音,压过了北风卷地白草折的呼啸。 “不灭暴秦终不还!” 此刻,八百年的楚魂与他们同在。 项羽一拉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他猛地抽出了腰间带着缺口的长剑。 这是昔日项燕用过的长剑! 这是当初项梁用过的长剑! 这是他们覆军杀将时用来自刎的长剑! 今日,项羽要用这把剑,来洗刷家族的耻辱,来洗刷楚国的耻辱! 今日,项羽要用这把剑,为自己攫取胜利,为敌人带来死亡! “出发!” 项羽爆喝一声,一马当先而去。 在他的身后,楚歌嘹亮,楚人争先! ………… 钜鹿城下,秦军帅帐。 王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原地乱转。 从早上开始,接连不断的战报就已经传来。 昨夜楚军渡过漳水,十万之众所向披靡,不可阻挡。 王离心中悔不当初,早知道先攻破钜鹿城,诛杀赵王,然后再依次扫荡反贼就好。 “聚而歼之,我呸!” “章邯误我!” 第十四章 诸将跪进 王离在原地转了两圈,心中迅速做出决断。 不能再等了,一盘散沙的秦军,是不可能顶住十万楚军的分进合击的。 再拖下去,覆军杀将的就是他了! 但只要能够将全军收拢在一起,阵地战,除了那些疯了的楚军,其他的反贼联军,来多少杀多少! 王离大声高喝:“楼烦王何在!” “末将在!” 伴随着一声低吼,一个身上穿着皮裘,头上戴满胡人饰品的矮壮中年人跪在地上,膝行而进。 王离头也不低的说道:“命令你带领所部骑兵,立刻阻击楚军,不惜一切代价阻敌前进……”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楼烦王慢慢站起,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不惜一切代价?也就是让我的族人全部去死喽?” “若我不愿意呢?” 王离大怒,持剑在手,厉声喝道:“不尊将令者,定斩不饶!来人……” 门外的秦将和帐下亲兵还没有来的及作出反应,只见到那些往日里温顺如同绵羊,终日里匍匐在他们脚下的楼烦人,立刻长身暴起,用手中的利剑,无情的刺穿了他们的心脏。 “贼子敢尔!”王离嘴唇上的胡须剧烈颤抖:“尔等喂不熟的狼崽子……” 没等他挥剑斩杀楼烦王,帅帐之外迅速冲进一群楼烦骑兵,抱脚的抱脚,搂腰的搂腰,将王离死死地控制在其中。 楼烦王得意洋洋的拍了拍王离的脸颊,笑着说道: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的这颗人头,需要由赵王亲自砍下,上郡,才能是楼烦人的牧场!” 王离面如土色,两行热泪从眼角划过,心中无尽悲凉。 “王家列代先祖的荣耀,竟是断送我的手上……” “彼苍者天,待我何薄!” “悲夫王离,哀哉痛哉!” …… ………… 大陆泽之南,钜鹿城之北。 数十万救赵联军的军营连在一起,无边无沿,号角之声,沸反盈天。 营门之前,站着一群满脸迟疑的男子。 其中留着一把美髯的消瘦中年男子,正是联军的主帅,昔日的信陵君门客,张耳。 从早晨开始,远处的钜鹿城外就传出了震天的厮杀之声。 探马接连来报,说是楚国上将军项羽率军渡过漳水,正在攻击秦军营垒。 楚军士气如虹,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秦军垒骨,尸积如山! 张耳沉声说道:“吾等当立刻发兵攻秦,救援我王,解钜鹿城之围!” 在他身边,因为陈馀尚未归来,所以军队由赵将司马卬(音通昂)暂时统领。 只是此人被王离击破,于是患上了恐秦ptsd,听到张耳的建议后,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在他身旁,齐将田都也是如此。 燕将臧荼本来踏前一步,想要自告奋勇,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如今统领燕国拼凑出的五万军队,若是大胜秦军之后,正好让燕王韩广下台,自己上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但看到联军中兵力最多的赵军和齐军都怂了,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和司马卬站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毕竟大家都不傻。 章邯是钓鱼人,王离是钩子,赵王歇是饵,钓的就是他们这帮子反秦最后的力量。 楚军虽然气盛,但人数却少,是打不赢秦军的! 张耳见状,长叹一声:“吾等还是坚守壁垒,等到楚军锐气消散,将他们接入我军营垒之中,再从长计议吧……” 齐、燕、赵军选择当缩头乌龟,他带领的两万代地军队,上去也是送死。 ………… 钜鹿城下,项羽手持长矛往来冲杀。 在他的鼓舞下,身边的楚军舍生忘死,以一当十。 他骑在乌骓上,将开裂的长矛随手丢下,捡起了一名秦骑士留下的长戟,继续纵马前冲。 目之所及之处,王离的帅旗迎风飘荡。 项羽看着帅旗旁边飘荡的秦军战旗,目眦尽裂,愈发打马如飞。 突然,他看到王离的中军大营乱做一团,身穿胡人服装的士兵和秦军交战在一起。 他猛然响起陈馀之前的话,赵王允诺楼烦可占有秦之上郡、云中郡! 眼前的这些胡人,应该就是被秦军征调的楼烦骑兵了! “真乃天助我也!” 项羽嘴角扬起一个狰狞的笑容,一歪头,闪过一名秦将刺来的长矛,二马交错间,他手中长戟毒蛇般钻出,将那名秦将挑向空中,远远扔了出去。 策马向前冲去的时候,项羽隐约听见有人悲呼‘苏角’之名。 “嗯?这就是王离的副将?哼,不堪一击!” 在项羽发出的不屑的笑容时,秦军中军营垒处,楼烦士兵凭借出其不意的偷袭,成功打开大门,将楚军放了进来。 “活捉秦将王离,雄楚必胜!” “上将军威武!” “楚军威武!” 听到王离被活捉,眼见秦军帅旗、战旗被砍到,楚军士气更盛,从清晨就开始苦战产生的疲惫,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和他们交手的秦军,则面如土色,胡乱格挡两下,撒开双腿就跑。 兵败如山倒。 钜鹿城下,到处是丢盔弃甲,仓皇奔逃的秦军。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狭大胜之威,紧追不舍的楚军。 百年耻辱,一战尽雪! ………… 钜鹿城北,一座坚固的秦军营垒。 当王离被擒,楚军追亡逐北的时候,这里的秦军也开始向西撤退。 或者说,逃命。 只是士兵们相继离去,统领他们的秦将却始终没有走。 他站在营垒中,抬着头,痴痴望着迎风飘扬的秦字大旗,久久不愿意挪开视线。 “我军败了……” “秦国,败了……” “上将军,我好想你啊……” 他正是长城兵团的裨将,涉间。 他口中的上将军,指的并不是王离,而是和公子扶苏一起,被赐死的蒙恬。 涉间低下头,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转身走入身后粮仓,喝干碗中酒,打翻油灯,火光顿时冲天而起。 ………… 钜鹿城下,楚军大营。 听到楚军大胜之后,张耳等人赶忙领军加入了对秦军的围剿。 此刻,他们亲自赶到项羽大营,要面见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 只是,当他们到来的时候,辕门口甲士林立,杀气腾腾。 一将从大帐走出,厉声喝道: “上将军升帐,诸将跪进!” 张耳、陈馀等只觉得胸中涌起无尽屈辱,但却只能噙着泪,双膝跪倒在地,膝行而前。 “拜见上将军!” ps:写到涉间自焚,突然想到上本书的蒙恬和扶苏,眼眶湿了……人越老,感情越充沛了啊! 第十五章 刘邦的踪迹 砀郡昌邑县。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渐渐停止。 当阳光刺破层云,洒向大地的时候,地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下一根根晶莹的冰棱滴滴嗒嗒地淌着水。 刘盈从房门内走出,伸了个懒腰,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猛地打了个冷战,立刻奔回屋内,跳上床,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算算日子,此刻已经是一月份了。 之前他们从沛县出发,一路向西而行,在半路上遇到送粮返回的民夫,言说刘邦驻扎在粟县修整。 可等他们到来的时候,刘邦已经领军北上,不知去向了。 万幸的是,粟县县丞‘深明大义’,在县里豪强逼杀县令之后,主动站出来,号召大家脱离秦国统治,向楚王效忠。 于是,冒雪而来的刘盈一行,就避免了风餐露宿之苦,有了片瓦遮身。 嗯,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饱经战乱,空房子多得是…… 刘盈裹着被子,头戴狗皮帽,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因为房间密封的不好,屋内燃烧的火盆,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温暖。 而只是临时借助几天,也不存在盘个火炕的可能。 麻蛋,没想到上辈子取暖靠一身正气,这辈子还是这样……刘盈哈出一口白气,在心中咒骂项羽这个二逼。 要不是他喜欢绑人肉票,自己就在沛县改造一下住宅,舒舒服服的过冬,等到过几年,再顺风顺水的成为汉帝国的太子! 所以,都是项羽的错! 突然,房间门被撞开,刘盈看到,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兔皮帽子的刘乐,手中捧着一团晶莹剔透的雪球跑了进来。 不好……刘盈心中警铃大作。 作为沛县人,从他记事起,好几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所以,小萝莉疯了! 刘盈抢在刘乐将雪球塞进他衣领之前,猛地一抬手,抢过雪球扣在了对方脸上,紧接着跳下床,拔腿就跑。 哼,真他喵刺激! 砰! 刘盈撞在了门口出现的一个黑影。 好软!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柳眉凤眼,容颜姣好的女子。 曹氏。 老刘品味不错啊。 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不好,要被小萝莉抓到了! 这是他的第三个念头。 只是还不等刘乐抓住他,曹氏满脸堆笑的将他护在身后,看着刘乐说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欺负弟弟……” 刘乐鼓了股腮帮子,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曹姨……是弟弟先欺负我的!” 没等刘盈指责她恶人先告状,听到动静的吕雉从外面匆匆而来,柳眉倒竖:“瞎胡闹什么?都皮痒了是吧!” 刘乐嬉皮笑脸的跑到吕雉面前,搂着她的大腿开始撒娇,试图萌混过关。 吕雉身上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厚重冬装,腰上束着一条暗红色的带子,整个人看上去显得丰韵美艳,再加上此刻她板着脸假装生气,更是平添了几分只可远观,不可近玩之感。 便宜老刘了……刘盈从曹氏身后走出,拱手行礼:“拜见母亲。” 吕雉看着小大人似的儿子微微一愣,旋即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小萝莉的脑袋: “看看弟弟,再看看你,疯丫头一个!” “人家才不是疯丫头……”刘乐将脑袋顶在吕雉身上,小屁股一扭一扭的,不经意间回头看了刘盈一眼,看得他心中升起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吕雉拍了拍撒娇的女儿,看向刘盈说道:“家里来了外客,你叫上刘肥一起去招待一下。” 闻听此言,曹氏略微皱眉:“什么样的外客啊,还需要盈儿和刘肥这两个孩子一同去?” 吕雉没有看她,只是整了整被刘乐搞乱的衣服,语气平和的说道:“说是一个叫做彭越的外客,之前和刘邦一起打过仗……” 彭越?梁王彭越?进了武庙的那一个?不过他还是被你搞死了……刘盈有些怪异的看了看吕雉,在对方准备发飙前,带着刘肥一溜烟的跑了。 ………… 临时居住的院落大堂,彭越跽坐在蒲团上,和吕泽等人在小声说话。 突然,他看到门外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矮的那个约四五岁,唇红齿白,模样俊俏,高的那个大约八九岁,看上去有些木讷,也许是因为要见外客,故而有些局促。 “拜见先生。” 刘盈脱鞋走进堂屋,双手合拢,俯身而拜。 在他身后,刘肥有样学样,只是说话时略有些结结巴巴。 “这就是武安侯之子?好好好!” 刘盈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颌下蓄着短须,中等身材,脸色微黑,状似老农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彭越,真是人可不貌相……刘盈依次向吕泽等人行礼。 彭越满脸堆笑,看着吕泽说道:“可惜我没有女儿,要不然非要和武安侯结个儿女亲家不可!” 性别这块不要拿捏的太死……刘盈很是乖巧的坐在一旁,努力扮演着一个孩子。 知甥莫若舅。 吕泽扫了一眼刘盈后,看向彭越问道:“不知将军在何处遇到了我家妹婿?” 在之前的交谈中,彭越已经知道了他们从沛县出发,想要寻找刘邦的下落。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在昌邑认识的,那时候我想要带人去县城探探秦军虚实……” 他的意思很明确,作为水匪,如果城中防守空虚,说不得就要做一些没本的买卖。 只是此刻刘盈坐在他身边,他有些不太好说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于是一笔带过不提。 吕泽等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同样一言不发。 彭越接着说道: “那时候武安侯带人从西面进攻,大家同是义军,这种事情既然遇到了,肯定会帮帮场子!我见秦军东面防守薄弱,于是就也加入对昌邑的围攻。” “秦军没有料想到身后还有敌人,军心大乱,昌邑城就这样被拿下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刘盈说道:“你父亲真不愧为敦厚长者,破城之后只取走了府库中的物资,对于城中富户黔首秋毫无犯……” 第十六章 俺也一样 刘盈略微点头,对于这一点,刘邦确实做得不错。 要不然楚怀王也不会让他统领西路军。 其实在楚怀王心中,他只对于秦王有恨,但对于秦人,却并没有太多的仇恨,在他的心中,‘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而历史的走向,也和楚怀王设想的一样,当刘邦攻入关中后,没有诛杀投降的子婴,之后更是和关中秦人约法三章。 于是,赳赳老秦,喜迎沛公。 当时人的说法是,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吕泽接着问道:“那之后呢?武安侯可有言说欲往何处而去?” 彭越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说接到线报,说是北方大捷,武安侯就带着人匆匆向西去了。” “北方大捷?” 刘盈略微沉吟,结合现有的时间来看,彭越说的北方大捷应该是巨鹿之战。 楚霸王开始走上舞台,燃烧自己的光和热了哇……刘盈看了看彭越,这个老农一样人,再过几年就要在项羽身后开展‘敌后游击’作战了。 恍惚之间,他有一种大时代扑面而来的感觉。 突然,彭越爆喝一声:“梁上之人,给吾下来!” 此时此刻,彭越坐在原地,虽然还是之前那一副老农的打扮,但却显得杀气腾腾,顾盼之间,有了乱世之枭雄的气势。 在他边上坐着的刘肥猛地一缩脖子,面色发白,神色游移不定,很明显被吓着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小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容易被惊吓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在他身边的刘盈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毕竟他虽然看上去是个刚断奶的娃娃,但内心深处却是个饱受摧残的成年人。 “梁上之人?” 刘盈抬头向上望去,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样子,被彭越发现的人应该在屋顶之上。 会是谁呢?难不成是楚王不放心,想要把他们追回去?……刘盈心中疑窦丛生,但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 熊心虽然牧羊人出身,却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情。 况且,若真是熊心,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刘盈他们离不开沛县。 彭越一声冷笑:“怎么,还要我去把尔等请下来?” 屋顶之上,突然传出一声长笑:“彭首领莫怪,小子这就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屋顶之上顿时传出了一连串瓦片破碎的声音。 败家子,这他喵的下雨能不漏水……刘盈心中咒骂,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房上之人轻如鸿毛,如神仙一般飞过…… 咚! 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刘盈心中对于游侠儿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你见过那个大侠,从几米高的地方跳下还把脚崴了的? 其中一个高鼻梁,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拱手说道:“赵人纪信,见过彭首领!” 另一个身材微胖,脸色黝黑的少年单腿蹦了过来,一脸窘迫的说道:“魏人丁义,见过彭首领!” 从刘盈的视角,可以清楚看到彭越脸上闪过一片无语的神情,他猜测,彭越可能以为这两个人会是来找他寻仇的。 毕竟彭越水匪出身,船至水心就要问人吃板刀面还是馄饨…… 吕泽轻声笑了笑,他盯着纪信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旋即上前问道:“不知二位大侠为何要在吾等房上……晒太阳?” 纪信和丁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神中感到了浓浓的尴尬。 纪信抱拳说道:“这位先生如此说,羞煞吾二人也!” 刘盈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从吕泽身后探出脑袋问道:“你们可是没饭吃了?” 纪信沉默不语,丁义双眼一亮说道:“这位小先生如何得知?” 废话吗不是,就你这技术,要是吃饱了饭跳下来,还不把腿都摔折了……刘盈笑呵呵的说道:“既然如此,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反正要到饭点了,多添两双筷子的事情!” 末了,他抬头看着吕泽说道:“大舅,可以吗?” 一旁的彭越点点头:“不愧是武安侯之子,小小年纪就仗义疏财、急人之难,长大了必然又是一个信陵君!” 吕泽拍拍刘盈脑袋,自然无不可。 眼前这两个蠢贼,肯定是见到他们一行车马粼粼的,想要偷偷过来做一笔没本的买卖。 若是平时,就拿他们见官了,但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请他们吃顿饭,再给几个钱打发掉好了。 毕竟有彭越这个最大的贼头在,两个小毛贼翻不了天! 纪信突然一愣,上前看着刘盈说道:“这位公子莫非是武安侯刘公之子?” 公子,额,托老刘的福,我现在也能被称为公子了……刘盈一脸骄傲的点点头,他回想起教科书中所说,先秦时期的国君之子被称为公子,国君之孙被称为公孙,不过再过些年,这种称呼就烂大街了。 嗯,要是孔老夫子在,一定会痛心疾首的说什么‘礼崩乐坏’…… 见到刘盈点头,纪信和丁义再次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兴奋。 纪信抱拳说道:“我等非是那剪径的贼人,只是想要去投奔楚王,做一番大事,不料盘缠用尽,才不得已想要找公子一行借一点……” 虽然吕泽等人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异样的神情,但纪信还是涨红着脸说道: “某有一块家传美玉,只是不愿意卖给奸商,公子等借我财物,我便以此相抵,等到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必然百倍赎回!”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块温润光泽的玉佩。 这就是秦汉之际的侠文化了……刘盈心中点头,越过众人说道:“我们管你顿吃的,难不成是贪图壮士的回报?这块玉佩即是壮士传家之物,壮士还是留着吧……” 刘盈话音刚落,纪信猛然单膝跪地,大声说道:“赵人纪信,愿为公子门客,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在另一旁,丁义也同样单膝跪地,只是他牵动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说道: “俺也一样!” 第十七章 高阳酒徒 砀郡,雒水之南,雍丘县之北。 风止雪停,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霞光洒向大地,银装素裹,给清冷之美染上一层暖意。 红日透过枝叶间的冰雪照在水中,映出一道道彩虹,望去令人顿生遐想。 雒水边上,散布着零零星星的军帐,一片破烂的大旗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楚字。 刘邦从自己的帐篷中走出,径直走到水边,解开裤带,开始舒缓膨胀了一夜的膀胱。 在他的下游,正在洗脸的卢绾猛然愣住,盯着刘邦足足两秒之后,怪叫一声扑了过去。 “别闹,真没看到……”刘邦左支右挡,满脸坏笑。 卢绾狠揍了他两拳之后,看着远处的雍丘县,摇头说道:“围了两天了,还是没打下来,要不就算了吧……” 他们这伙人,大多都是半路出家的武夫,仗着几分不要命劲头,和别人拼命还行,至于攻克拥有城墙,且守军意志顽强的县城,就力有不逮了。 往常攻城,都是临时做点云梯,然后让樊哙带剑持盾,领着一帮亡命之徒打头阵,要是能攻上城头,那就一拥而上,要是不行,那就等下再来一波,或者直接放弃…… 所以面对有秦兵驻扎的雍丘县,他们围了两天,折损了几百人也没有拿下来,卢绾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刘邦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他却并不想就这么放弃。 先入关中者为王。 这是楚怀王对他的承诺,也是他拖着老迈之身,不远千里的希望。 所以当日在攻下昌邑之后,得知了北边的项羽大捷,他就连夜带人向西而去。 只有抢在项羽之前进入关中,才能做这个秦王。 大丈夫当如是! 这是他当日目睹了始皇帝威仪时,心中所发出的誓言! 雍丘县,这是挡在进攻大梁的必经之路上的一处要道。 攻克大梁,进而西进,收服三川郡,然后扣关直入,成为秦王! 这是刘邦一路之上苦思冥想之后的规划。 这条路,也是刘邦唯一熟悉的一条路。 他当年带徭役去关中为始皇帝修坟,走的就是这条路,刻骨铭心,所以错不了! 刘邦长叹一声,对卢绾说道:“让萧何带人去多造几条云梯,注意高度,别到时候搭上城墙了,发现短一截!” 卢绾重重点头,既然刘邦执意如此,那他就陪着对方走到底。 既然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卢绾走后,曹参带人从远处走来,看着刘邦,行礼后说道:“军中薪碳不多了,既然还要继续围城,那就要派人从黔首家中征调一些了。” “征调?”刘邦有些疑惑的皱皱眉头,旋即笑道:“别征调了,我们有的是粮食,就不要白拿人家东西了。” 曹参点点头,正要离去,只见刘邦有些吭吭哧哧,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 于是他站在原地,盯着刘邦。 刘邦迟疑了几秒钟之后,还是忍不住了说道:“听说这附近的高阳盛产美酒,帮我弄几坛子来……我保证,绝不多喝!” 他们这一路向西急行军,美酒美姬什么的全都丢下了。 嗯,除了已经怀孕的戚姬。 毕竟要是把她丢下,就是一尸两命。 曹参笑了笑说道:“几坛子哪够,我帮你弄一车来!” 说完,曹参拱拱手转身而去。 其实,他也早就馋酒了。 毕竟从沛县起事,他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不让喝酒吃肉,根本是不可能的。 ………… 高阳。 因为几十里外的雍丘县被楚军围攻,所以这里的街市上一个人也没有。 无论富户还是黔首,或给家丁分发武器,以图自保,或藏在家中地窖,防止乱军搜刮财物时,危及自家性命。 木质的坊门内,一个年纪六旬,头发半秃的老儒生正在煮酒。 “最后一杯……不,两杯……” 他本也想躲起来,但他是里监门,类似于后世的门房大爷,所以这是他职责所系,嗯,主要是丢了工作就没钱喝酒了! 这时,里坊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老儒生透过门缝一看,见到的是一个身材瘦高,脸上有几道疤痕,手中牵着一匹黄马的青年。 “门外可是季槐?”他有些不确定的询问。 此人容貌他还依稀记得,是里中一户商人的幼子,当日陈胜吴广起义后,这个终日里游手好闲的小子就跑了过去。 只是听说他已经死在了外面,没想到今天居然又活了! “正是我!”季槐退后一步,让看门的老儒生仔细看了看自己。 老儒生确认无误后,打开里门,将季槐放入,突然看到他马背上还捆扎着铠甲和兵刃,于是询问道:“你这是?” 季槐笑着说道:“我现在在武安侯军中,武骑士!” “武骑士?” 老儒生有些不敢置信,按照他的了解,武骑士乃军中精锐,要求‘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名曰武骑之士。’ 作为看着季槐光屁股长大的老儒生,他知道季槐除了身高和年龄之外,没有一点符合武骑士的标准! 看到老儒生质疑的目光,季槐顿时有些不满:“老头,你别瞧不起人!你看看我这副铠甲,这可是我从一个秦军屯长那里抢来的!” 老儒生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季槐确实和最初离家时截然不同,从前的浪荡浮夸之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剽悍骁勇之气。 他点了点头,正想夸赞对方两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说道:“你说你在谁军中?” 季槐骄傲的说道:“武安侯!” 老儒生连珠炮般说道:“可是号称沛公的武安侯,就是斩白蛇起义的沛县人刘邦?” 季槐点点头,变得越发骄傲起来。 老儒生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语气说道:“我听说武安侯乃是胸怀大志之人,你返回军中的时候告诉他,就说高阳有个老儒生叫做郦食其,年已六十,身高八尺,人皆称之狂生,他自己却不认账,自认胸有奇才……” 第十八章 封王以报 雍丘县。 红日冉冉高升,空中冷气淡许多,劲松针叶上的雪花慢慢消融,在瑞光的照耀下,晶莹的水柱如彩珠一般滚落。 与前两日相比,城头黑底白字的秦国旗帜,已经换上了殷红如血的楚军战旗。 调整了云梯的长度,再加上樊哙的舍生忘死,借着黎明时分的一波突袭之后,刘邦终于将这座小县城打了下来。 此刻趁着萧何带人搜刮县中府库,曹参整顿军务之际,刘邦搂着卢绾的肩膀偷偷从军中溜走,拉着一个投降的秦兵,小声问道: “城中可有女闾?” 女闾,青楼的先秦说法。 自从军中舍弃了美姬美酒,再加上戚姬怀孕,素了很久的刘邦想要找点乐子…… 至于拉上卢绾? 刘邦什么时候喝酒玩女人的时候自己掏过腰包? 那个秦兵微微摇头,雍丘县太小了,本县的女闾中可没有什么好货色。 突然,他悄悄凑了过去:“城中有个教书先生姓王,他刚娶了个媳妇,白白嫩嫩,水灵的很……” 啪! 刘邦吹了吹打红了手掌,不屑的说道:“要不是乃公从不杀降,嘿嘿……”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于是刘邦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之前被派遣出去找酒的武骑士。 他眼前一亮,和卢绾对视一眼,大声笑了起来。 没女人,有美酒也行啊! “嗯?狂生郦食其?”刘邦听着季槐的汇报,微微皱眉:“你没告诉他,我这个人最讨厌唠唠叨叨个没完的儒生?” 从他身边路过的孔聚一脸无语的表情,作为孔夫子的直系后代,他也是儒生。 作为从芒砀山时期就跟随的老班底,他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针对! “没说你……我说刘交呢!他整天在我面前唠叨个没完!”刘邦看了看孔聚,在对方幽怨的眼神中,有些不自在的敷衍了几句。 他说的刘交,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师从荀子门徒浮丘伯。 刘邦旋即将目光移向卢绾:“要不,咱们见见这个狂生?” 卢绾摆了摆手:“拉倒吧,我一听儒这个词就头疼,要去你自己去!我喝酒去了。” 刘邦:“带上我!” ………… 高阳传舍。 刘邦跨坐在塌上,在他的面前,是两个正在给他搓脚的女子。 这是从雍丘县女闾中拯救出的失足妇女,只是长相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但是伺候起男人来还是很专业的。 嗯,至少比家里那几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娘们强! 在酩酊大醉了一天之后,他准备到这里见见那个传说中的狂生郦食其。 如果真像是他自称的胸有奇才,就算是捡到宝了。 要是没什么才华,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醒醒酒。 嗯,高阳的酒比沛县的酒烈了不少,上头…… 传舍之外,季槐看着蹒跚而来的郦食其,眉头紧锁。 他抢上两步说道:“不是告诫过你吗,武安侯不喜欢儒生,有时候喝大了之后,甚至会把取下儒生的帽子当酒壶!” 嗯,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刘交为了这个事,险些大义灭亲…… 郦食其笑了笑,满是自信的说道:“我虽做儒生打扮,但平生所学却是纵横策士之术,你只管引路,武安侯如何待我与你无关。” “行!老头你就倔吧……”季槐一副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样子转身走进传舍。 郦食其紧随其后走进,见到的是跽坐在塌上,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刘邦。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呵,给我玩这一手,先来个下马威,要是我有些本事,然后再道歉,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小子,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嗯,郦食其比刘邦大了十岁,所以是长者的长者。 郦食其很是随意的拱了拱手:“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欲率诸侯破秦乎?” 刘邦一愣,心想老家伙不按常理来啊,于是换了个套路大骂道:“竖儒!天下苦秦久矣!谁会帮着秦国啊!” 郦食其冷笑一声说道:“我平素听闻你有亲近贤士之名,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刘邦翘起二郎腿,边抖边说:“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要是有几分本事,就跟着我一同灭秦,要是没本事,门口放着两坛子酒,拿回家喝吧……” 郦食其哈哈大笑:“武安侯快人快语,那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突然敛起笑容,沉声说道:“足下起瓦合之卒,一路收散乱之兵,尚且不满万人,想要攻破函谷关,无疑痴人说梦!” 刘邦捋了捋颌下的大胡子:“继续。” 郦食其盯着他说道:“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现在那里囤积了秦军大量粮草,正要向北方的章邯军队转运。要是拿下了那里,至少能养活的起三四万军队!” 刘邦点点头,苦笑着说道:“说得好,但陈留城高兵多,贸然进攻,就是找死!” 郦食其上前一步,小声说道: “那个……我和陈留县令是旧相识了,秦律严苛,动辄得咎。他早就不想要在秦人那里做官了,只是这里一直是秦国腹心之地,起事如同自尽。” “既然武安侯的军队到了这里,只要你给我你的信物,我去劝说他投降与你!” 刘邦猛然站起:“此言当真?” 郦食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再说了,只是一件信物,又不损失什么?” “唔,其实看守城门的五百主也是我的故交,要是县令不愿意投降,我让他打开城门,一样可以攻下陈留!” 刘邦大喜过望,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人才,可没想到人才还带着嫁妆! 于是他光着脚走上前,拍了拍郦食其的肩膀:“要是拿下陈留城,我封你为广野君!” 郦食其哈哈大笑:“武安侯好大方,区区一座陈留城就封君,若是吾帮阁下得到关中呢?” 刘邦昂起头,豪情万丈:“必当封王已报!” “封王?”郦食其呢喃着这两个字,即便是楚怀王依照约定,封先入关中者为王。 可王,如何封王? 他看了一眼刘邦,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十九章 春风不度 阴山以北,漠南草原。 数九寒冬已过,封冻的河流遍布冰凌,光秃秃的树枝上尚未长出新芽,连亘起伏的山巅之上还存着薄雪,春光似乎并没有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高阙塞(今内蒙古巴彦淖尔附近),这是昔日赵国长城的最西端,以此向北,就进入了匈奴人的地界。 当守御这里的长城军团精锐,接到了来自咸阳的命令南下关东平乱之后,把守这座要塞的,就只剩下了几千老弱,以及驻守军士的家眷。 这天,太阳照常升起。 负责换岗的老兵如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走上城头,替换下自己的同袍,做着和往日里一样的工作。 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响起。 老兵抬起头,看向城塞上高高的简陋,只见那个缺少了半只耳朵什长一脸惊慌,放下号角,正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他心中涌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赶忙快走两步,趴在城头向北方眺望。 远处枯黄的草原上,慢慢出现了一条黑线。 无边无沿! 少顷,老兵扶着城墙的手,感受到了大地传来的震颤。 而远处,黑线慢慢变粗,锋利的矛头和弯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黑线正中,一面绣着滴血狼头的黑色大旗正在迎风飘扬。 “敌袭!” “是匈奴人!” 老兵耳边,响起高阙塞守军凄厉的喊叫。 ………… 狼旗之下,一匹雪白的战马上,坐着一个膀大腰圆、鹰目凛凛的男人。 从他头上戴着的一顶展翅高飞的金色鹰冠可以看出,这就是沼泽降生,苍狼神的化身,北方草原的征服者,匈奴人、东胡人、浑庚人、屈射人、丁零人、鬲昆人、薪犁人的主人,万王之王。 冒顿单于。 他骑在马背上,用手中的马鞭扶了扶头上的鹰冠,眺望着远处的高阙塞,脸上浮现出狼一样的神情。 那个让匈奴人喘不过气的男人死了…… 那个让匈奴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将军也死了…… 那支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军队走了…… 现如今,秦人的要塞中,除了老弱病残,就只有妇孺。 趁他病,要他命! 打破城关,重振匈奴威名的时刻到了! 冒顿猛然扬鞭,大声高呼: “苍狼神的子孙啊,骑上你们的马,挥舞你们的刀,让我们夺回那里,夺回属于匈奴的尊严!” “打破那座要塞,让肥美的草原重新成为匈奴人的牧场,让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秦国男人,成为你们的奴隶!让白羊般细嫩的秦国女人,向你们献上她们的身体,为你们生儿育女!” “最先登上城头的勇士,将拥有城中一半的女人和财富!” …… 伴随着冒顿高举马鞭的大声疾呼,狼群般的嚎叫在他的煽动下此起彼伏,征服、掠夺、复仇、杀戮等等等等的欲望在每个匈奴武士的心中熊熊燃烧。 冒顿满意的听着阵阵狼嚎之声,猛地一挥马鞭:“饮雪水、吃肉干,所有武士饱餐一顿,就像狼一样的去战斗吧!” 嗜血的战士们兴奋了,整个草原为了这一战而沸腾起来,冰冷刺骨的融雪水被大口吞咽,大块大块的干肉被小刀切割,几乎嚼也不嚼的就咽了下去。 杀气弥天,不需要太多的讲述,所有匈奴人都知道秦国是多么富裕,秦女是多么美丽,去杀戮、去掠夺、去占有更多女人的欲望,让最孱弱的士兵也变成了一头猛虎。 ………… 高阙塞。 同样不需要过多动员,要塞、以及要塞中生活的秦人已经全部站在了城头。 无分老幼,无论男女。 很多人的身上,松松垮垮的套着一件宽大的皮甲,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用麻布条,将手中的兵器和握着它们的手,牢牢地缠在了一起。 胸中但有一口气,厮杀就不会停止! 此战无关匈奴人的残暴,也无关秦人的守土之责。 此战,是这些秦人心中的信念。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但教秦人在,不让胡虏渡阴山! ………… 漳水南岸,棘原。 矮矮的山坡,百花凋零,枯木落叶,唯有松柏那点翠绿顽强的明艳着肃杀的原野。 松柏之间,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秦军将甲,头戴鲜红鸮冠,面容苦涩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率军逼杀陈胜,袭杀项梁的秦国大将,章邯。 自从王离军兵败钜鹿,他带人收拢溃败的散卒,一路南撤,终于在棘原站稳脚跟,重新和狭大胜之威的诸侯联军呈对峙的态势。 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并没有丧失掉和项羽作战的勇气。 相反,在他的心中,已经规划了一个能够绝地反击的方案。 那就是驻守在大河两岸,分别由虎贲将军杨熊,以及卫将军赵贲统领的精锐蓝田军! 只要这支军队北上,就可以对漳水以北的诸侯联军形成夹击之势,再加上诸侯联军粮草匮乏,长久的对峙,必然会产生内乱! 到时自己的军队得到中原运来的粮草后,全线出击,再加上蓝田军的夹击,必然可以扳回一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一鼓荡平这群反贼! 章邯用脚在地上简单的画了画,觉得这种方式最为稳妥。 之前吃了分兵太多的亏,结果一点被击破,全线崩溃。 所以这次就要攥紧了拳头打出去,和诸侯联军硬碰硬的打一仗,用压倒性的实力获取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里,章邯再次长叹一声。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之前的巨鹿之战损失的,不仅仅是十多万究竟训练的士卒,更重要的,秦军战无不胜的精气神被打没了! 所以这也是他一退再退,始终不和诸侯联军正面交战的原因。 一方高歌猛进、士气如虹,一方宛如惊弓之鸟。 这仗不用打,就知道一定会输! 突然之间,远处一骑如飞而来。 从骑手的装束上来看,应该是从咸阳城出发的信使。 章邯打开信使送来的竹简看了看,上面是二世皇帝对他的责骂,但他却并不放在心上。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况且,朝中还有丞相李斯把持大局,只要派人向丞相、还有皇帝说明情况,就可以了。 “长史司马欣何在?” 第二十章 亡,百姓苦 陈郡,陈县(今河南周口)。 这里是当年的陈胜创建‘张楚’时的国都。 只不过从谋划起义,到称王立国,再到兵败被害,张楚存在了前后不过半年时间。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从彭越那里得到的消息,让刘盈一行并没有直接向西而去,追寻刘邦的踪迹。 按照对方的说法,定陶到启封一线,驻扎着秦军大批军队,这是用来护卫北方的章邯军团的侧翼,不会受到义军的突袭。 如果刘盈一行打着楚国的旗帜,大摇大摆的西去,无异于狼入户口。 故此彭越建议,他们先到陈县住一段时间,再去打听刘邦的下落也不迟。 至于为什么是陈县,这主要是因为陈县的县尉,是彭越的一个表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肝脑涂地亦不悔。 这是这一时期人们的普遍信仰。 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个月前,共敖率领光复楚国旧都郢都(今湖北江陵)的南路军,刚刚把这里打下来…… 也就是说,陈县现在是楚国的地盘。 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楚王抓回去重新做人质。 城南的一处大宅院中,刘盈悄悄从房间中溜出,对外面望风的纪信使了个颜色,旋即在他的掩护下,从院子中溜了出去。 “都准备好了吗?”刘盈带着几分颤音问道。 这是因为他跑的慢,所以被纪信拎起,放在肩上。 纪信迈开腿奔跑,极力保持平稳:“放心吧公子,丁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刘盈点点头,继续在一颠一颠中飞速前进。 他今天从家里溜出来,是去城外的空地学骑马。 嗯,至于为什么不在家里学。 这主要是因为他是吕雉唯一的儿子,虽说有时候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 但大多数时候,作为一个‘妈保男’,他都是被保护的很好。 学骑马这种事情,是绝对在禁止的行列。 但刘盈不这么想,摊上个不靠谱的爹,还是自己会骑马比较好…… 跑着跑着,远处的骚乱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盈拍了拍纪信,示意他带着自己也去看看热闹。 而作为一个游侠,纪信对于凑热闹也很是喜欢。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是刘盈的门客,所以他示意刘盈扶着自己的脑袋,然后一手握住剑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不好惹。 陈县虽然已经是楚地,但刚刚安定下来没有几天,还是需要防范有拐卖儿童或是绑人肉票的存在。 俄顷,他们接近骚乱的源头,周围的人看到了身材高大,手扶利剑的纪信之后,纷纷让开,成功让他走到了一个最佳的围观位置。 “这粮价,涨的也太离谱了!” “就是,前天来看,粟米每石四百钱,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一千钱!” “再这么涨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群情激愤中,一个店老板模样的中年胖子,满脸苦笑的走出来说道:“列位乡邻,小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北方连番大战,楚王下令将所有能调动的粮食全部运往上将军军中,所以……” 他很是诉了一番苦,接着说道:“虽说粟米和稻米的价格上涨了,但是豆、麦的价格还是在每石一百二十钱……” “呸!” 没等他说完,一个抱着膀子的年轻人跳了出来:“麦、豆,狗都不吃!你这个奸商,就是想要趁机涨价,二三子,我们砸了这个奸商的店!” 在他的带领下,好几个闲汉一拥而上,将想要上前阻拦的粮店伙计打倒在地,脱下衣服开始往里面装粮。 围观的群众见此情形,也立刻一拥而上。 “咱们走吧。”刘盈虽然一脸懵逼,但还是拍了拍纪信,让他带着自己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里的骚乱很快就会蔓延开来,到时仅凭纪信一个,恐怕保不住他的安全。 纪信虽然有些不甘心,想要上前维持秩序,但考虑到孰轻孰重,于是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麦、豆,狗都不吃,这是真的吗?”刘盈轻声问道。 作为一个在南方长大的北方人,他的饮食习惯和吕雉等人一样,都是以稻米为主。 第二十一章 石磨 陈县城南。 临近鸿沟的空地上,这里曾经是陈郡的一个马市,只是现在处于战乱年代,马匹不再允许私人售卖,统一由官方进行管控。 或者说,不允许普通的平民私下买卖。 所以,这种禁令对于居住在县尉(县驻军司令)别院的刘盈一行人来说,丝毫没有生效。 不过这里和彭城周边的马市一样,基本交易的都是些牛羊,偶有马匹出现,也大多是一些老幼病残。 这其中,以从秦国北方淘汰下来的战马为主。 这些马匹虽然上不了战场,但若是拉个车,尤其是用来代步绝对是一个很好地选择。 相比于普通马匹的胆怯敏感,被挑选出来的战马就显得沉稳多了。 此刻,丁义手中攥着一根缰绳,牵着一匹土黄色的高头大马,正在和马匹的主人做着交割。 嗯,付账。 他是被吕泽派出来买马,用来替代牛进行拉车的。 牛车虽稳,但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况且开春之后,草木萌生,荒废的农田之中,到处都是喂养马匹的草料。 远处,纪信扛着刘盈大步而来。 丁义见状,在老板有些哀怨的眼神中,扛起了一包草料迎了上去,小声问道: “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纪信放下刘盈,将之前在城中看到的一幕和他简单的说了起来。 刘盈摸了摸黄马的膝盖,拔下几根干草,有些胆怯的喂着马。 “公子小心些,马这种畜生精着呢,你越害怕它,它越欺负你!”丁义边说,边盯着黄马的耳朵和四肢。 通常来讲,马匹在发动攻击,也就是尥蹶子的时候,一般都是双耳向后收缩,然后拧身抬腿。 吃了我的草,就是我的马了……刘盈继续捡起地上的草料喂着马,虽然他不懂得什么是好马,但眼前这匹黄马膘肥体壮,毛发光泽,看起来充满了力量感。 “花了多少钱?”刘盈下意识问道。 “一万七千钱。秦国的半两钱,用黄金结算,只花了一金。”丁义满脸自豪的拍了拍黄马的脖子:“要是贩卖到更南的地方,最少两万钱以上!” 刘盈微微愣住,在心中略微换算了一下。 他记得在沛县的时候,听吕释之说过,一匹普通的驽马大约价值四千多钱,也就是说,这匹黄马的价格,约等于四匹普通的驽马。 虽然物有所值,但吕泽的想法是采购一些拉车的驽马。 也就是说,本来是来买五菱宏光的,结果买了个86…… 嗯,但愿吕泽不要发飙。 刘盈被纪信抱到马背上,用手抓着马鬃,丁义则牵着缰绳,领着黄马在围栏中绕着圈子。 刘盈近期的目标,就是学会如何端坐在马背上,不被颠下来。 嗯,类比于后世学手动挡车的话,就是学会控制离合器,不要让发动机熄火…… 在围栏中绕了一圈后,他觉得学骑马,比学车简单的多了,毕竟马会自己走,不会动不动就熄火。 他看着抱臂站在场外的纪信一眼,想起了之前签到的石磨图纸。 刘盈看向纪信,出声询问道:“城中可有石匠?” 纪信一愣,虽然不知道刘盈打听石匠的用意,但还是点点头,向远处的人群中而去。 今天这里不仅有马市,还有一个社日,类似于后世的农村大集,所以随着日上中天,这里聚拢了不少的货郎和赶集的人。 马背上,刘盈正大光明的拿出图纸看了起来。 在熟悉了黄马的步幅之后,他已经能够做到不用手抓缰绳,就可以稳稳坐在马背之上了。 至于图纸,其实这一时期已经有‘纸’这种东西的雏形了。 只不过不是用草木作为原料,而是在育蚕缫丝的过程中,残留的丝絮纠缠而成。 ………… 陈县西侧的一座里坊。 纪信抱着刘盈,身后跟着丁义和几个吕家僮仆缓缓走了进来。 城中的骚乱最终以县兵出动,砍了几颗脑袋而告终,所以刘盈这次出来,就被吕雉勒令必须要多带上几个人。 当然了,偷偷溜出去这件事情被吕雉记在了小本本上,等到找到老刘了,让他打! “你就是石匠,盘公?”刘盈看着一个肤色黝黑,大约有五六十岁的老者询问。 穿着一身黑色葛衣的老者点点头,有些畏惧的看着走进门中的刘盈,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豪门僮仆。 “我有个东西想拜托先生来做!”刘盈站在地上,一本正经的说道。 作为一条曾经的土木狗,推己及人,他对于这些手艺人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当不得这位、这位……贵人称呼先生……”石匠盘公说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刘盈。 “无妨,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刘盈拽了一句词,旋即从袖子中摸出石磨图纸递了过去:“这个能做吗?” 石磨的材料很简单,难的是磨盘上,要刻上特殊纹路的沟槽,这样谷物沿着沟槽移动的时候,才会被磨盘碾成粉末。 而刘盈要做的,是一种直径一尺左右的小磨,太大的既带不走,而且制作起来也太浪费时间了。 石匠盘公一愣,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接过图纸,打开一看,眼睛旋即睁到了最大。 “这、这……”作为石匠,虽然他不认识字,而且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图形还是能看的懂,重要的是,设计理念超过了他的认知。 “能不能做?”刘盈再次确认。 要是能做,就在盘公这里做一个带走,要是太费时间的话,就算了,以后再说。 他想要做这个石磨的目的,主要是馋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馋的感觉,越发的不可收拾。 包子、饺子、花卷、馄饨、葱油饼…… 不行了,我好饿……刘盈咽了口口水,目光向四周游移。 “能做能做!”盘公忙不迭的点头:“小老儿这里有现成的石料,再叫上两个徒弟,最多一天就能完工!” “只是小老儿有个请求,不知道这位贵人能不能答应?” 第二十二章 风云激荡 听到盘公的话,刘盈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在他的身旁,丁义、纪信则慢慢向前走了一步,作为门客,他们需要维护刘盈的利益。 盘公见状,脸上浮现出胆怯的神情,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贵人在使用这个器物的时候,能否让小老儿一观?” 丁义听闻,直接斥责道:“这是我家公子的宝贝,哪能让你随便乱看!” 纪信也附和着说道:“正是此理,看眼睛里,拔不出来了怎么办!” 刘盈满脸笑容,拍了拍他俩的大腿,制止了他俩的一唱一和。 没办法,他现在的身高也就一米左右,要么拍大腿,要么拍屁股…… “只要你能如期完工,看看就看看!”刘盈一脸谦和的点了点头。 他倒并不担心技术泄露,如果盘公能够按期完工,他准备把盘公和他的徒弟们一起从陈县带走…… 一旁的丁义满脸崇拜的说道:“公子高义,我等不及也!” 说完,他看向千恩万谢的盘公道:“公子如此高义,你就不表示表示……” 我明白马市老板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刘盈微不可见的抬头望天,满心无语。 盘公愣住,沉默了足足两秒之后,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要不,要不这次就不收钱了,算小老儿白送!” 刘盈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只要用心做事,不止有工钱,还会有赏钱!本公子虽然人在旅途,手中拮据,但这么点小钱,还是出得起的!” 刘盈说完,背手而立,微风阵阵吹拂着衣裳下摆,恍惚间有一种谪仙临凡之感! 丁义拱手朗声说道:“公子高义,古之孟尝亦不及也,到是我之前孟浪了!” ………… 县尉别院。 这是一套前后三进的大宅院,刘盈一行人居住的院落种植着几颗桃树,此刻最左侧的厢房中,传出阵阵香气。 老石匠的手艺很好,做出的石磨很精致,石磨转动之下,淘洗干净的小麦被磨成了面粉,只是和后世的相比,显得不是那么白。 所以在奋战了一个白天之后,晚饭吃片汤! 这倒并不是刘盈不想吃别的,主要是石磨太小,磨面的效率太低了…… “再来一碗!” 刘乐抹了抹嘴,举起一个比她脸小不了太多的大碗。 刘盈眨眨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自家萝莉自家晓得,往日里小萝莉的饭量虽然与日俱增,但却并没有增加到这么恐怖的境界。 而在刘乐旁边,刘肥扒拉完最后一口,带着几分怯意的举起碗,示意自己也要添饭。 坐在最下首的曹氏则赶忙走过来,接过两个碗,先给小萝莉盛了一碗,然后再给刘肥盛。 坐在最上面的刘太公脸上闪过一丝不豫的神情,旋即压下,笑吟吟的看着刘盈问道:“乖孙,你是如何想到这样的吃食?” 那是五千年的智慧……刘盈咽下口中的食物,正想要回答,却突然见到院门外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吕释之。 抵达陈县之后,他就带着两个激灵的僮仆前往北方查探刘邦的行踪。 吕释之脱掉身上的斗篷,向主坐上的吕公和刘太公行礼后,吸了吸鼻子:“好香啊,给我也来一碗!” 吕雉横了他一眼:“先说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晚一会吃饭也饿不死你!” 吕释之幽怨的看了看吕公,发现对方头也不抬的吸溜着面片,很明显是懒得管。 于是他满脸无奈的接过了刘盈递过来的蒲团,盘膝做好后说道:“打听到姊夫的下落了。” 他的话音刚落,不仅扒拉着碗的刘乐抬起了头,一旁的刘太公更是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仔细听他接着讲下去。 “听北边来的游贾说,姊夫从昌邑离开后,也是向南饶了一圈,避开了定陶一线的秦军,直扑陈留而来。” “听说在高阳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狂生的襄助,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陈留城,缴获了堆积如山的兵甲粮草!” “爹爹好棒!”刘乐举着筷子欢呼一声,旋即被身边的吕雉狠狠地镇压了下去。 “接着说,别理这个疯丫头!”吕雉敲了敲刘乐的脑袋。 有人急了,我不说是谁……刘盈嘴角扬起微笑,吕释之的讲述和他记忆中的对上了,老刘已经渡过了创业期,即将开始大杀四方了。 吕释之满脸堆笑:“姊夫占据陈留,开始招兵买马,一路将军队扩大到了三四万人之多,接着就开始向启封进军……”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看到吕雉微微眯起的眼睛,猛地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 “姊夫在向启封进军的路上,兵分两路,一路自己带领,正面进攻;一路由樊哙领着,向北迂回……” 嗯,老刘这是从攻打昌邑时获取的经验,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刘盈微微点头。 “启封驻扎的秦国卫将军赵贲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兵分两路,一路正面出击,一路向北迂回……” “哈哈!”刘盈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那后来呢!”吕雉有些急切的问道,对于刘邦这些半路出家的泥腿子的战斗力她是晓得的,正面对上秦军正规军,恐怕会落不着好! 吕释之伸出两根指头,得意洋洋的说道:“大破之,两路都是!赵贲损失惨重,仓皇逃回了启封城。樊哙差一点在城下活捉赵贲!” “只可惜姊夫他们野战还行,攻城不行,所以并没有乘胜拿下启封城。” “嗯,不过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姊夫没有攻打启封的原因,是因为驻守在白马的秦国虎贲将军杨熊正率部南下,所以姊夫假装包围启封,但实际上却急行军突袭杨熊去了!” 虎贲将军杨熊?这名字一听就牛批啊,也不知道老刘打不打得过……刘盈虽然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刘邦攻入了关中,但对于之前的很多细节都不甚了解,于是他好奇的问道: “然后呢?” 吕释之再次伸出两根手指,一脸与有荣焉的说道:“大破之!两次!那可是秦国的正规军,驻守在蓝田的精锐!姊夫现在真是了不得啊!” 那可不,这可是大时代的主角之一啊……刘盈趴在桌子上,满是好奇的说道:“怎么赢的,快说说!” 第二十三章 未来可期 厢房之中,吕泽放下碗筷,起身将油灯挑亮。 光明骤放,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 曹氏坐在火炉前,手脚麻利的揉面、擀面、切条、下锅,看似忙的不可开交,但耳朵却始终朝向正在讲述之中的吕释之。 吕释之喝了一口热水,继续说道:“姊夫率军在白马城南突袭了杨熊军,以有心算无心,攻敌不备之下,杨熊军一开始损失不小,但秦军毕竟精锐,稳住战线之后双方交战一阵,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是姊夫最终获胜。” “毕竟若是秦军赢了,姊夫就只能继续转进了。此战之后,姊夫原地扎营修整,而杨熊军不能南下,被迫向西南撤退……” 嗯,转进这个词,是他从刘盈这里学的。 歼敌无数,转进如风……刘盈忍住不笑,接着吕释之说下去。 “姊夫在短暂修整过后,追着杨熊军的踪迹展开追击,毕竟若是任由杨熊和赵贲合兵一处,不仅河南之地的局势无解,就连河北的楚军也将陷入危难之地。 “故而姊夫率军一路急行,过张县,从大梁一带渡河,最终在曲遇县以东截住了杨熊,双方继续展开混战。” “打烂仗,杨熊的蓝田精锐可比不过姊夫的楚军,这一仗,听说曹参带队猛冲,活捉了秦国的一个司马和御史,而傅宽更是一路杀到了杨熊面前,要不是他身边的短兵拼死一战,只怕此战就能抓到杨熊!” 刘盈挠了挠脸颊,有些疑惑地问道:“短兵?这是什么?” 吕泽在一旁解释道:“短兵是将领身边亲卫的另一个说法,按照秦律,要是将领被杀或被活捉,这些亲卫就会被全数处死,所以由不得他们不拼命!” 刘盈轻声叹气:“还真是残酷啊。” 吕释之斥责道:“小孩子家家的成天叹气,像什么样子!再说了,这些短兵亲卫平日里有酒有肉,吃的比普通士卒好很多,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我叹气你也管?你等着,过几天就挑唆我妈跟你谈话……刘盈赌气似的再次长叹一声:“这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泽低声重复了这句话,突然展颜一笑,摸了摸刘盈的脑袋,转头对刘太公等人说道:“此乃吾家之千里驹也!” 刘太公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的褶子越发明显:“小小年纪就养有门客,比他爹可强的太多了!” 一旁的吕雉满脸得意,摸了摸刘盈,觉得有儿子就行,男人神马的不重要! 在小萝莉妒忌的眼神中,刘盈歪着脑袋看向吕释之:“父亲在和杨熊作战的时候,启封的赵贲呢?他就没有趁势出击吗?两面夹击这种战术他不懂吗?” “问得好,不愧千里驹!”吕释之促狭的笑了笑: “当然出动了,他又不傻,只不过姊夫早就料到了赵贲的举动,派遣樊哙率领精锐在半路截击,此战樊哙一马当先,血透重衣,斩杀秦关内侯一人,将卒无算!” 吕释之摇头晃脑的很是吹捧了一番樊哙,说他古之恶来亦不及也。 刘盈坐在一旁,敏锐的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明眸皓齿,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少女在听到樊哙的名字时,眼睛微微发亮,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糟了,我家的漂亮小姨保不住了……刘盈心中叹息,只恨自己穿越的不是时候。 他微微晃了晃脑袋,将某种奇怪的想法驱散,转而想到,刘邦之所以能打败杨熊和赵贲,一方面固然是自己的强大,毕竟打铁还需自身硬。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里的秦军没有统一的指挥,几乎就是在各自为战,在这种没有彼此配合的情况下,失败是在所难免的。 吕释之摇头晃脑结束,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杨熊军在曲遇遭到大败之后,自知无力东进和开封之秦军汇合,无奈之下只能向北渡河北窜。” “姊夫自然狭大胜之威,率军紧追不舍,再次在阳武县追上了杨熊,双方继续展开交战。” “此战姊夫再次大胜,终于彻底击溃杨熊带领的蓝田精锐,不过杨熊还是跑了,他带领着小股骑兵,一路向西逃回了荥阳县。” “经此最终一战,秦国的蓝田精锐十不存一,启封城的赵贲也老老实实的堵塞城门,只求自保,再也无力出击,阻止姊夫攻城略地了。” 说到这里,吕释之长叹一声:“退回到荥阳县的杨熊,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秦二世的一道圣旨,征战不利,斩首示众。” 在自损长城这一块,胡亥一向是拿捏的死死的……刘盈点点头,看向吕释之问道:“别感慨了!快说说,我爹到底去哪了?” 吕释之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姊夫此战获胜之后,并没有继续西征,而是南下攻打颍川郡,这里存放着秦军不少的武库粮草,而且防守薄弱,正好趁机发展壮大自己。”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吕泽,问道:“伯兄,你还记得张良吗?” 吕泽点点头:“博浪沙刺秦,张良张子房名满天下,谁会不记得!” 吕释之笑着说道:“姊夫在攻略颍川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带着千余人在这一带打游击的张良,于是双方合兵一处,接连攻克了颍川郡的十几座城池,所获堆积如山!” 张良?老刘这是彻底起飞了!嗯,听说张良以后会是我老师,那我也牛批了呀……刘盈心潮澎湃,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去看看传说中汉初三杰中的张良和萧何! “现在姊夫已经彻底拿下了秦国的颍川郡,以此为后方开始继续招兵买马,而且姊夫超越常人的一点在于,他没有独占颍川郡,而是让韩王成坐镇阳翟,自己则东征西讨。” 听着吕释之的话,吕泽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颍川郡乃韩国故地,韩国也只灭亡了十多年,韩人也尚未彻底死绝,现在有了韩王成作为号召,民心所向之下,后方自然固若金汤! 刘盈看了看喜上眉梢的吕雉,径直说道:“那我们尽快出发吧,到阳翟,找爹爹!” 嗯,在此之前,他还要让丁义带人,将老石匠一家全部带走! 第二十四章 各有心机 启封。 面容消瘦,蓄着短须的赵贲站在城头,遥望咸阳的方向。 朝廷邸报传来,杨熊作战不利,斩首示众,传于诸军! 赵贲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在他看来,杨熊之死全是朝廷的瞎指挥。 杨熊本来率军坐镇颍川郡,奉命剿灭张良和韩成等反贼,但因为北方大败,所以被急令北上救援,等到强行军达到白马之后,又被命令南下收复陈留,夺回粮草甲仗。 故而已成疲惫之军的蓝田精锐,在白马城下被楚军一战击溃,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强行军,自然战力越发下降,最终在阳武近乎全军覆没! “朝廷,这是出了奸臣啊!”赵贲用力锤了一下城墙,一脸恨意。 在他看来,奸臣必定是执掌政事的郎中令赵高! 但此人得到皇帝陛下宠幸,别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卫将军,即便是左丞相李斯,也同样无能为力。 于是,他的恨意,就集中在了接连战胜自己的刘邦身上。 “区区一泗上亭长,待我军修整完毕,再和你比个高下!”赵贲低声自语,突然想起之前从荥阳传来的消息。 北方的反贼联军和章邯将军依然在漳水一代对峙,赵国的司马卬按捺不住,率军攻破河内,正从那里渡河南下,而占据了颍川郡的刘邦也一路北上。 “糟糕,要是楚军赵军合兵一处,向西进发可如何是好?到时候三川郡危矣,函谷关危矣!” 赵贲心中猛然一惊,咸阳城,可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而戍守咸阳城的蓝田精锐,也已经随着杨熊的死亡不复存在了。 “秦国危矣!” 赵贲双眼骤然睁大,带着几分惶恐的说道:“快,擂鼓聚将,回军救驾!” ………… 平阴(今河南孟津县东)。 公元前1068年,周武王姬发以纣王无道,率领天下诸侯讨伐商朝。 为了检验和证实自己的实力,同时考验追随周人的各诸侯国的忠诚程度,于是在此地会盟诸侯,展开了大规模的阅兵仪式。 史称‘孟津观兵’。 而现在,掌着殷红大旗的楚军,从山川丘陵之中源源不断向这里走出。 旌旗招展,长戟如林。 穿着一身红色衣甲的刘邦走在人群正中,周围的士兵都用充满崇拜的眼神悄悄打量着他。 这并不是大家害羞或是担心被扣上刺王杀驾的罪名。 而是这个头戴竹皮冠,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的男人,身上带着几分神话传说的意味。 斩蛇起义,赤帝之子! 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个人一路西征,攻无不胜,即便是精锐的秦军主力,也照样被他接连数战击溃! 这,或许就是人间之神吧! 所以,不可直视神! 只是走在人群中的刘邦倒是并没有这种自觉,他迈着一看就让人想要揍他的步伐,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据从北边传来的消息,赵将司马卬攻破了河内郡,正在准备渡河。 艹! 这是想要抢先入关! 想到这里,刘邦心中就怒不可遏。 他在这里打生打死,几天几夜的不睡觉硬追杨熊,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想要击败了秦军精锐,然后轻轻松松的进入关中为王! 现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臭虫,想要抢乃公的关中,真的是那什么,叔可忍、婶不可忍! 关中,是我姓刘的,姓司马的给乃公死一边去! ………… 河内郡,温邑县。 温邑县的县令名为许望,此人年约四十,平生惯会望风使舵,所以司马卬率军还没有抵达温邑县的时候,他就已经换掉了城头的秦国旗帜,派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去了。 此刻,他亲自站在城门处,恭迎司马卬的到来。 少顷,远处一队骑士策马狂奔而来。 从对方举着的大旗来看,正是赵军的旗帜。 按照五行学说的理论,赵国‘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所以旗帜的颜色红蓝混染,极其特殊。 片刻后,司马卬一行抵达温邑县,他对于这个识大体的县令很有好感,不过今天来并非是单纯的赴宴,最重要的另一个目的,则是听说对方有个女儿,师承高人,极其善于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