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军医》
第一章穿了就埋
宿舍里除了五张上下铺和五张书桌,连一张废纸都没留下。分配到全国各个驻军医院的姐妹们都走光了,何素雪的爸妈舍不得老闺女走远,早就跟军医大的领导打了招呼,把她分到爸妈所在的驻本城的省军区,所以她是最后一个走。
侧耳倾听,空气中似乎还流转着姐妹们高兴的欢笑声、伤心的痛哭声,还有各种无伤大雅的争执声,方寸之地,承载了太多喜怒哀乐,这是永远难忘的青春印记。
楼外一声闷雷炸响,天空阴沉沉的,预示着大雨即将来临,何素雪收回思绪,从军裤口袋掏出手绢最后抹一把眼泪,拎起走廊上装满洗漱用具的水桶,匆匆走向楼梯。
每走一步,心情就好上一分,走完楼梯最后一阶,何素雪嘴角挂上了微笑。
终于毕业了啊!幸福时光就在眼前了啊!啊!!!!!
被闪电击中的何素雪满眼不甘倒地,黑暗潜水般涌来,剧痛变成麻木,渐渐失去所有知觉。
我是穿越的分割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当何素雪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不是预料中的疼痛,而是寒冷,刺骨的寒冷。
她闭着眼睛嘟囔着伸手往脑袋两边虚抓,“老妈,想冷死你老闺女咩,空调开这么低。”
往常,空调遥控器都是放在枕边的,可她还没捞到,就有人接住了她的手,却不是想像中的温软,而是同样冰冷的手指,而且非常的骨感、瘦小。
这是陌生人!何素雪猛然睁开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后,惊愕的发现鼻子上方是一张非常古代的正太脸!
好吧,理科生的形容词用得比较别扭,换而言之,就是何素雪抓着的那个人,是个古装打扮的小男孩,大概十岁上下,黄皮肤黑眼睛,营养不良的瘦,衣服很脏,脸蛋也脏,都看不出本来面目,头的发髻松松垮垮,绑头发的缎带倒是微微泛光是块好料。
最突出的,是那双眼睛,黝黑黝黑似寒夜星子,童稚未褪,却又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满满的同情可怜。
何素雪与正太对视一阵,缓缓开口,“你是谁?干嘛可怜我?”
这一开口,何素雪就吓得抖起来了,这绝对绝对不是自己的声音!太萝莉了!
正太微愣,垂下眼皮,很受伤的样子,“素雪妹妹不记得我了?我是赵本真,想当年,何夫人带你来我们府里玩,你追着我喊哥哥呢。”
何素雪瞄了瞄自己瘦小的身体,心情极度失落与惶恐,嘴巴张了张,又什么都没说,抽回手闭上眼,脑海中划过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兄长的音容笑貌,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赵本真跪坐在何素雪身边,劝说几句无效,便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她哭着哭着睡着了,这才摸摸她发烫的额头,忧虑地拖着麻木的双腿离开。
何素雪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冷,一会热。发冷的时候她全身缩成一团,双手抱住膝盖,牙齿咬得咯咯响。发热时胸口和背心好像要着火,烫得她摊开四肢大口喘气,想要将身体里的火喷出去。
第二章大意失礼
赵本真仔细看看何素雪皱巴的小脸,实在没看出来她是装的,最终忍受不住米粥的诱惑,接过破碗喝了一小口,又招呼那几个孩子过来,一人一口就把一碗粥分吃了。
何素雪笑眯眯地观察着,每人一口粥,绝对没有多吃多占的,这几个孩子心性都不错,敢和抬病人的民夫抗争也就解释得过去了。
一口粥下肚,孩子们就象得了一点阳光就灿烂,围着何素雪和赵本真,吱吱喳喳地说起来外面的大事件。
“定国公和世子爷带兵把鞑子打跑了,甘州城又是大明的地盘了。”
“听说有一个女人营,抡起大片刀和男人一样杀鞑子,老厉害了。”
“什么女人营,那叫女兵营,是很久以前的定国公夫人创建的。”
“乐子,很久以前的事你怎么知道?”
“哼哼,年初的时候,我爹娘花了二两银子送我去读书,听学堂里的夫子讲的。”
“唉,女人都可以杀鞑子,咱们甘州的威远侯爷有那么多男人兵,怎么连城都保不住呢?”
“外面有人说侯爷贪了朝廷的钱,兵都吃不饱,没力气打仗,所以打不过鞑子。”
“朝廷的钱都敢贪啊,侯爷胆子真大。”
“真厉害,我帮我爹打酒,打一个铜板的补头都怕得要死。”
“哈哈,你石头个胆小鬼,我敢打两个铜板的补头,我爹都不知道的。”
“两个铜板?能买一个大肉包子了。”
“是啊,王记包子铺的大肉包子最好吃了,还能免费喝碗菜汤。”
“王记包子我也吃过,不过我娘说那菜汤其实是洗锅水来的,我没喝。”
“洗锅水?不可能吧?明明里面撒有葱花的,还放了盐”
话题越来越偏,何素雪听着很欢乐,偶然一个回头,注意到赵本真咬着牙关,两手死死地捏着拳头,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她伸手过去捂着他的手背,用眼神问他怎么了,他神情微怔,缓缓放松,苦笑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毕竟是大病被愈,何素雪困意又上来了,也没想太多,侧着身子又躺下了。赵本真帮她把破被子盖好,等她睡踏实了,跟几个小孩交待一下,便起身出了破庙,望着远处的小镇跑去。
何素雪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中途又被人灌了一碗药汁和几口米粥。
因为知道战乱过去,身处安全之地,所以她放心地任人摆布,一点都不带反抗的。
头脑清楚,没有发烧,浑身上下除了一点点酸软,再没其他不适之处,何素雪确认自己痊愈了,高兴地爬出被窝,却被一股冷风吹得猛打了几个喷嚏。
“嗯?雪妹妹醒了?快躺回去,别冻坏了。”就睡在两尺之外的赵本真爬起来,又将何素雪按回被窝里,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
他的指尖冰凉冰凉的,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夜里都是盖的稻草,几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没冻僵真的该感谢这尊残废菩萨替他们挡了风。
“小赵哥哥,我已经好了,我想活动活动,骨头快睡僵了呢。”何素雪小声地抗议着,太阳还没出来,她不想吵醒孩子们。
她低估了孩子们的警觉性,藏在稻草里的小脑袋一个接一个动起来,很快就多了几个揉眼睛的臭小子。
真的是臭小子,不知道大家多久没洗澡了,身上都有一股味道,何素雪拉起自己的小棉袄嗅了嗅,鼻子眼睛都皱到一起去了。
好想念热水器,好想念干净的内内,好想念笔挺温暖的马裤呢曾经最不待见的琼式排比句如今看来还不够强,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怨念和忧伤。
赵本真看见何素雪眼睛里的泪珠滚来滚去,将下不下的,心里慌得要命,忙向后退了退,“雪妹妹别哭,哥哥不拦你,想起来就起来好了,只是不要跑到外面去,太阳没出来,夜里又下了点雪粒子,好冷的。常大叔说,你不能再受寒了。”
第三章前世今生
“我知道。”
“我带你去。”
几个男孩声音一块响起来,赵本真警告地瞪了几眼,转过身来微笑,“洗漱一下是清爽些,哥哥带你去。”
赵本真没有马上走,弯腰从稻草堆里扒拉出来一个黑黑的陶罐,掀了盖子,掏出一只瘪瘪的小布袋子掂了掂,想了想又放进去,盖好盖子,将陶罐小心地捧在手上,领着何素雪从破庙的侧门走了出去。
几个臭小子看见赵本真的举动,兴奋得很,拍掉身上的稻草,一路打打闹闹,嗷嗷叫着跟了上去。
破庙侧门出去便是个偏院,院子一角有口水井,还砌有平整的青石井台,围着空地是一圈禅房,还有粗壮的大原木支撑起宽宽的门廊,只是门窗都破烂不堪,原本住在这里的和尚们也不知所踪。
院当中有薄薄的积雪,赵本真领着一串孩子从禅房门前走过,每间禅房里面都住了难民,听到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投来警惕不屑贪婪等等各种目光,何素雪心中微冷,头一回与“世态炎凉”四个字无限接近。
走到井台之前,何素雪也知晓了几个男孩的名字,一对年龄相对比较大的兄弟叫邓小虎和邓小礼,唯一读过私塾的叫戴安乐,另外比较小的两个是张有福和王石头。
何素雪猜测,这些孩子俨然是战争的产物孤儿,她很佩服这些孩子,不管心灵的创伤有多大,一个个都表现得乐观向上,真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邓小虎抢着用小木桶打水上来,井水还冒着热气,小难民们也没有脸盆,赵本真先把小布袋子里的糙米倒出来清洗干净,又接了一罐子水一会煮粥,然后大家才可以就着小木桶搓脸洗手。
何素雪是第一个洗的,看见一桶清水一下子变得浑浊,她的脸直发烫,这是有多脏啊!
何素雪弱弱地请邓小虎再次打一桶水给她,直到赵本真的帕子把自己的小脸蛋搓得发红发痛,这才拧了帕子,还给了赵本真。
洗脸的时候是很爽,可是洗完了北风一吹,何素雪当时就来了好几个喷嚏,赵本真也顾不得洗漱了,赶紧拽了她跑回佛殿后侧,把她按回草堆上,用破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第四章咱们是兄弟
“尼玛,劳资终于熬过来了贼老天,算你识相给回一条小命,不然劳资一定要去阎王爷那里告发你擅用空间规则!”
何素雪表情得瑟地扒开蒙在头脸上的稻草,身上的汗酸味熏得她连打三个喷嚏,这是发了多少汗啊?快成臭咸鱼了都。
佛殿很安静,四周没有一个人,小北风呼呼在殿前刮过,一束金灿灿的阳光从屋烂瓦洞中投射下来,正好照在何素雪的胸口,一股股细尘在光束中沉沉浮浮。
何素雪举起苍白瘦小的爪子,在光束中挥了挥,暖意微不可察,她却开心地弯了嘴角。
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从外面一涌而入,何素雪笑容更深,瘦削的脸颊出现浅浅的小酒窝,一双大眼睛灵动地看向入口。
最先出现的是邓小虎,他手里抱着几根枯枝,进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投向藏着何素雪的位置,发现她笑眯眯坐在草堆里先是愣一下,然后一蹦三尺高,“雪姐儿醒了!”
几个男孩呼啦啦撞进来,大声嚷嚷着真醒了之类的话语,扔了手里的柴火便围拢过来,七手八脚扒拉开稻草。
何素雪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臭,可男孩们却象闻不到,开心地笑着,告诉她这回睡了多久,罐子里还给她留有香香的米粥等等。
何素雪却沉了脸,抿着小嘴,指着男孩们脸上的淤青,娇滴滴地质问:“是谁干的!小赵哥哥去哪里了!”
“你说这个啊。”邓小虎摸摸脸上的伤处,不在意地笑笑,“不就是昨天,有人要抢我们的粥,那是常大叔送给雪姐儿吃了养病的,当然不能让人抢去。哼!只打折腿算便宜了他们!赵哥说了,再敢打咱们的主意,直接乱棍打死!”
嚯!好有气势!姐喜欢!
何素雪重重地点头,尖尖的下巴颏儿戳到了胸口。
她向来也是个护食的主儿,极度认同赵本真的说法,在这种战乱年代,人性泯灭,就得有输人不输阵的觉悟,不然被人欺负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被人欺负死。
“小虎哥,你还没有说小赵哥哥去哪了。”
“雪姐儿不要担心,赵哥到镇上去了,天黑前就能回来。”
“雪姐儿,粥还热着呢,赶紧喝了吧。”
“谢谢小礼哥。”
罐子里也就剩下大概一小碗的稀粥,照样是没有小菜没有油盐,何素雪肚子饿得咕咕叫,也顾不得洗没洗漱了,急切地抱着罐子就往嘴里倒,温热的稀粥下肚,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来了。
胃里有了货,何素雪身上也有了点力气,她爬出小被子,哆哆嗦嗦地伸胳膊踢腿活动手脚,男孩们围坐在草堆上,笑嘻嘻地看着她耍宝。
何素雪停下来,左手叉腰,右手点指着男孩们教训道:“笑什么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笑什么,以为我在耍宝吗?其实我在锻炼身体!锻炼,懂不懂?就是让身体强壮起来。”
男孩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唯一读过书的戴安乐还爬起来站到何素雪一排,“我也要锻炼,雪姐儿,我们一起扭。”
“我也扭,我也扭。”王石头年龄最小,也最贪玩,蹦起来站到何素雪的另一边。
何素雪假装看不见王石头那兴奋好奇的小眼神,一本正经往前跨两步,板着小脸道:“好,算你们两个有眼力劲,现在我来教你们打拳,看好了,开始!”
她呵呵哈嘿在前面打得起劲,娇小的身子上下起伏,左击右扇,手脚没力,当然打不起气势,不过这架式成功把男孩们镇住了,戴安乐和王石头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跟着她的样子学起了军体拳。
三个大的愣愣看了一会,发现何素雪不是说着玩的,这拳打得有板有眼,真的有套路,这下子知道捡到宝了,赶紧爬起来加入学习的队伍,佛殿里一片呵呵哈嘿的吐气声。
把初级军体拳打了两遍,何素雪手脚酸软,没力气了,坐回被子上呼呼喘气,身上却松快很多,这时候要是能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保准什么感冒病毒都不敢沾边。
可惜,条件有限啊。
何素雪纠结地盯着墙边的陶罐,计算着洗澡的可能性,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这是唯一的炊具,烧点水倒出来打湿帕子擦澡还算可行,用来洗澡,往后还敢煮饭吃嘛?
第五章人贩子抓小孩啦
抹汗,是本地对擦澡的另一种说法,何素雪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没法换衣服,擦澡势在必行,流落民间,不等于失落了文明和修养。
何况,擦澡对病情的恢复有好处,只是这里面的道理跟这些古代小正太说不通,只能板着小脸,傲娇固执地回答:我就要洗,我就要洗,你管不着。
张有福暗地扯扯王石头的袖子,低声说:雪姐儿想洗就让她洗嘛,一点点柴火就烧得了,走,我俩再去拾点柴去。
邓小礼笑呵呵道:去吧去吧,别走远了,有啥事支吾一声。
哎,我俩就在外面那疙瘩拾一会就回的。张有福指了个方向,拉起王石头走了。
何素雪眼尖地发现,两个男孩的布鞋都张了口子,露出光溜溜的脚丫子,身上的袄子和裤子也都破了好些洞,露出泛黄的棉絮。
她不免担忧地问邓小礼:小礼哥,他们的衣服鞋袜都破了,外面那么冷,能受得了吗?
邓小礼眼神暗了暗,笑说不碍事,乡下娃,哪个不是这样混大的,我小时候比这还差。哎,好在有这破庙栖身,还有常大叔和赵哥护着我们,不然
他摇摇头,不想往下说吓着了这漂亮女娃。
水来了,水来了。邓小虎捧着满满一罐水跑进来,邓小礼过去帮着用打火石起了火,赵本真不在,他们连火折子都没有。
何素雪又不是要烫猪皮,邓小虎往灶里放木柴时她忙喊停,她只要温水,烧几把草就够了,用木柴太浪费。
邓小虎是个老实孩子,赵本真走之前交待他看护何素雪,自然是她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他让邓小礼团了几团草,慢慢烧完,就没再添。
热水有了,可没有毛巾呀,这澡要怎么擦?
何素雪愁眉苦脸在身上摸索一会,考虑着是不是从里衣上撕一块下来,没有毛巾真是太不方便了,没想到居然从后背掏出了一条帕子,瞧那颜色和边角的竹子绣纹,应是赵本真那条,从领口垫进背心给她吸汗的。
何素雪对赵本真的细心打心里感激,他也才是十二岁的孩子,搁家里还不得前呼后拥奴仆成群地伺候,如今这般照顾自己,真心难得。
何素雪盯着帕子感慨的时间,戴安乐心里却慌得利害,结结巴巴地小声解释:赵哥那个,他不是故意的。嗯,事急从权,对,就是事急从权!
何素雪搅着帕子想了好一会,才回味过来戴安乐的意思,敢情他以为自己在生气被人占便宜呢?她冲他笑笑,没有接话,这种事情越说越尴尬,就当它没发生过最好。
她这一笑,三个紧张的男孩都松了口气,邓小虎试了试罐子的温度,发现能上手了,便揭开盖子,试试水温,叫道水好了。
何素雪左右看看,寻找着合适的地方,男孩们互相打着眼色,退到前殿去了,她心里暗乐,上前捏着罐子的两个耳朵,将它提到远离草堆的角落,慢慢倾倒些温水出来湿了帕子,搓洗两遍,才开始解了衣扣往身上擦。
烧过的热水擦身,果然比井水要好,擦完了也不觉得凉,腻腻的感觉一点点离去,堵塞的鼻子一点点打开,何素雪的心情也跟着一点点飞扬起来。
突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都是说本地方言的男子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居然进到佛殿来了,何素雪心知不好,赶紧扔了帕子系扣子。
布条盘的扣子难解也难扣,何素雪穿了两件薄薄的丝棉袄的,才扣好里面一件,人就闯进来了。她一边继续跟扣子战斗,一边退到最里面的角落,警惕地注视着两个眼神很不友好的成年男子,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嘛?
一口流利的官话,让男人犹豫了下,其中一个有退缩的意思,眼睛往后头瞄,另一个则咬了咬牙根,堆起猥琐的笑容,搓着手慢慢靠上来,嘴巴一张,露出了满口大黄牙,我可怜的外甥女啊,舅舅可找到你了。
听着外面的打斗声,何素雪心里急得要死,但表面上半点也不显,故作疑惑地问道:你是我舅舅?哪个舅舅?
大黄牙以为有戏,咳了两声,继续用奇怪的腔调憋着官话:雪姐儿不记得啦?我是你二舅舅哇?当初你娘抱你回娘家,二舅舅还抱过你呢。
何素雪嗖地板起小脸,极其严肃地说道:抱歉,大叔,你认错人了,我二舅舅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
大黄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但很快又找到了借口:雪姐儿,我是你堂二舅,你外祖堂兄家的。哎,家里人多就是这样的了,容易把人搞混了。
何素雪下巴扬起,用轻蔑的语气道:我外祖是独子,家中三代单传,没有堂兄也没有堂弟,我家没你这号亲戚!小虎哥快来呀,有人贩子抢雪姐儿呀,救命!!!
何素雪把小手张在嘴边,大声地叫喊起来,大黄牙眼神一愣,接着恶向胆边生,狞笑着扑过来,小丫头,大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今天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何素雪仗着人小,一矮腰避过大黄牙的两只大手,从他腿边钻了出去,还不忘大声叫喊:天杀的人贩子,敢打本小姐的主意,等我爹回来了抓你去砍头!救命呀,人贩子抓小孩啦!
她才钻到大黄牙身后,立马一脚踹到他的右腿膝盖窝上,大黄牙受力不住,扑通倒地,佛殿的工程质量又好,地板**的,这一磕,把他鼻子和嘴巴都磕出血来,嗷嗷惨叫。
趁你病,要你命!何素雪冲到灶边抓起两根稍微粗壮一点的树枝,转回来噼里啪啦兜头就打,专往大黄牙没有保护的脑袋上招呼,喊救命的声音一直就没停过。
第七章大叔的药箱
邓小虎以为赵本真要打人出气,兴奋地拖着柴棒过去,不料赵本真一言不发,甩袖就走,理都没理他。
严老抠瘫软在地上,那姓赵的眼神好可怕,好像危险凶猛的野兽。
邓小虎杵着柴棒,愁眉苦脸地告诉弟弟邓小礼:“赵哥生我气了,他在怪我没看好雪姐儿。”
邓小礼安慰哥哥道:“要气也是气咱们几个一起,不止你一个,一会咱们去给赵哥道歉。”
戴安乐也说要道歉,几个孩子便跟在大人后头进了庙,临走邓小虎还跟严老抠甩了几句狠话,警告他老实点,别再做让毛河村丢脸的事情。
佛殿后头还乱得很,张有福抢先进去把草赶到一边,又拾了地上的帕子出去清洗干净,何素雪说:“有福哥,打点水来烧开,大叔走了好远的路,一定口渴了。”
常得贵静静地看着她吩咐张有福做事,等她把小被子在草堆上铺好,有些羞涩地邀请他坐下,他便毫不客气地坐了,又把小木箱摆在一边,示意何素雪也坐,“雪姐儿坐,叔给你把把脉。”
何素雪抚了抚身,在小木箱另一边坐下,乖乖放上右手让对方按住。
常得贵微闭了双眼,默默地诊查,诊完右手诊左手,好一会才放开,脸上有了些笑意,“嗯,恢复得不错,喝完今天这帖药就能大好了。”
赵本真正好进来,听见这话也很高兴,整整衣裳,弯腰拱手给常得贵行了大礼,“多谢常大叔。”
常得贵不悦地斜视赵本真,“雪姐儿是我侄女,谢不谢的有你什么事?”
赵本真大概知道常得贵的性子,也不恼,眉梢眼角带着笑意,“该谢该谢,我喊何夫人姨母,雪姐儿就是我妹妹。”
常得贵象是想起了什么事,没再吭声,拎过小木箱,解了铜扣翻开盖子,上面一层有隔断的屉子放着小枕和几个黑布小包裹,常得贵捏着隔断把屉子提起来放到一边,再两手一拉,小木箱变成了三个架子,里面细分了格子,格子里头装有长短大小不一的黑布袋子,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药香,却也有淡淡的血腥味。
何素雪好奇地蹲到常得贵身边,两手托着下巴看他熟练地翻出一个小铜碗和几个布袋,捏了药材出来在碗里,动作极快,眨眼的功夫就捡好了一碗药递给赵本真。
“加三碗水煎成一碗。”
“是。”
赵本真恭敬地双手接过药碗,走到烧火的角落,解下腰间的一只布袋捣鼓一阵,摸出一个粗瓷碗装了药,又掏出一块灰布帕子把铜碗擦干净,然后送还给常得贵。
常得贵拿回铜碗,没急着放回原位,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药袋,将它们仔细地绑好收好,动作轻柔象对待珍贵的古董。
何素雪双眼发亮地盯着小木箱,蠢蠢欲动。
这就是古代军医的急救箱呀,好神奇好强大,好像没看到绷带止血带?袋子里藏有手术刀止血钳吗?战场急救的时候是怎么弄的呢?
或许是何素雪心中执念太深太热烈,常得贵发现了她的异样,扭头过来看她,表情微怔,继而想到了什么,目光迷离起来,“药箱好看吗?”
“嗯嗯。”何素雪重重地点头,“好神奇呀,小小的箱子,装了这许多东西,除了药材,还有什么?”
常得贵的右手虚划,“还有刀子剪子勺子,都是处理外伤用的,想看吗?”
“想看。”何素雪用迫不及待地眼神瞅着常得贵,他呵呵一笑,让何素雪坐好,竟真的一个一个袋子解开让她看。
当然了,眼看手不动,她想上手是不可能的。
“没有煮过,脏。”他说道,解释不让她上手的原因。
这些简陋的手术器械是真脏,精铁所制,跟平常百姓使用的差不多,就是体积上有所缩小,比例也不一样。
常得贵一解开袋子,器械上便有刺鼻的血腥味飘出来,表明这些东西不久前刚刚使用过。
常得贵拿出一把玉制刀柄象匕首一样的小刀,何素雪眼睛睁得溜圆,“这么大的手术刀!”
常得贵以为她吓到了,忙装回皮鞘去,何素雪急得喊起来:“别介,我还没看仔细呢。”
她探身揪着常得贵的袍服袖子,都想上手抢了。
常得贵目光落在何素雪那苍白瘦小的爪子上,眼睛微眯,笑容也没了,“你坐好,不准用手摸,不然不给看了。”语气还是很温柔的,何素雪赶紧乖乖盘腿坐好,生怕他真生气不给看了。
常得贵重新取出手术刀,在手里转动着让何素雪看,这刀跟匕首还是有区别的,刀头不是尖的,是钝圆头,刀刃磨得雪亮,整个刀身比普通的匕首要薄,镶嵌的玉制刀柄刻了一些花纹,提高了刀的身价,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凡。
何素雪皱着鼻子眼睛,脱口而出:“怎么不一样呢?”
常得贵手指一抖,“哪里不一样?”
何素雪嘟起小嘴,“太大了,根本就不好操作的嘛。”
常得贵不动声色地问:“你以前看到的是什么样的?”
何素雪没觉得说出后世手术刀的模样有什么不好,便指指点点地解释:“把刀缩成这么小,尖头圆形都行,嗯,尖头的比较好用,然后前半截开刃,后半截是平的刀柄状无刃,中间挖个槽,然后再打个细长的刀柄,有卡槽的,要用的时候用止血钳夹住上到刀柄上。”
常得贵把刀收起来,在药箱里扒拉出一支三寸长的袖珍毛笔和一卷宣纸,展开宣纸后用药枕压住半边,拔出毛笔就放到舌头上舔湿。
何素雪嫌弃地后仰身子,“好脏啊喂~那边有水的好不。”
“呵呵,一时急切忘记了。”常得贵在小女娃面前失了礼仪,老脸有点红,不过他没什么改正错误的觉悟,就这么用他的口水湿润了笔头,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水烧好啦,大叔喝水。”张有福捧着一碗冒烟的白开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常得贵大概是渴得很了,注意力也不在这上头,一手接过就往嘴里倒,惹得几个小孩连连惊呼,刚烧好的滚水就这么倒进去,还不把人烫坏了?
常得贵只是微微皱眉,便把碗塞到张有福手里,继续低头画他的刀。
孩子们顿时各种崇拜仰慕,强人呀,这么烫都没事。
第八章上山打猎去
赵本真和何素雪把他送到庙外,他摸摸何素雪的小脑袋,叮嘱道:“赶明儿叔安顿好了就来接你,侧院那些人也没太大的坏心,远着些就是了,但也别盲目的相信人。”
何素雪乖巧地点头,“大叔路上小心,哦,上战场更要小心,保了自己的命,才能救人家。”
常得贵手上一顿,加重力道揉了揉,便收手转身,大步离去。
常得贵留下一小袋炒面,省着点吃,够几个孩子吃三顿的,何素雪严重怀疑这炒面是常得贵省下的口粮,因为装炒面的布袋很结实,上面还绣有字,象是军供用品。
试探着问赵本真,他果然知道布袋口粮的来历,就是明军的战备粮。
话说这个大明不是何素雪所熟悉的大明,她跟赵本真旁敲侧击过了,皇帝还姓朱,第一任也是朱元璋,可后面的皇帝全都不认识,满清也没入关的意思,倒是鞑靼瓦刺部落时常叩关,与历史走向完全不一样。
反正回不去了,何素雪也懒得理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空,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在战乱中活下去,安全长大,然后找机会给本尊报仇申冤,了却心愿。
再然后呢?找个老公结婚生子?这个有待商榷,她可没有跟许多女人抢一个男人的爱好,如果找不到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那就别结婚,找几个品性好的徒弟认真教一教,老了让徒弟养老好了。
喝一碗面糊糊的时间,何素雪就把自己的一生计划好了,还是最终版本,不带修改的。
赵本真只带回两个粗瓷碗,颜色还不一样,何素雪手里那只是蓝青花,以后只归她一人专用,另一只黑青花的几个男孩共用,一人吃完了另一人接着吃,好在面糊糊三两口就喝完了,也不用等太长时间。
赵本真还带回两块帕子,都是灰布扯的,连毛边都没收,何素雪以为自己可以得一块的,没想到赵本真把他原有的那块塞给她,说那个料子柔软,灰布的太粗糙了不适合她用。
物资都是人家找来的,何素雪不认为自己有分配的权利,所以给什么她就要什么,一点意见没有,着实被赵本真夸了几句乖巧。
她被夸得暗地汗颜,红着脸钻进草堆,裹着小被子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常得贵在难民中威信还挺高,他走了之后,侧院的人老实了许多,从不轻易往后佛殿来,那个严老抠不知是否接受了常得贵的惩罚,每天拾柴回来都要分一点给后佛殿,男孩们恨他打何素雪的主意,但凡送来的都收下,一点不跟他客气,还没有好脸色。
柴火多了,天气又一日比一日冷,赵本真怕何素雪再冻着,便每日都在后殿生一堆火,加加温。男孩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拾柴,保证火一直不灭。
人贩子在何素雪心里留下了一点小阴影,所以连续两天她都老老实实听从赵本真的吩咐,呆在庙里不出去,手边时刻放着一根后来找的手腕粗的木棍,有她个子那么长,打起人来绝对疼。
过后常得贵一直没出现,赵本真一天只给吃两顿,全是稀稀的面糊糊,一袋子炒面勉强坚持了两天也吃光了,赵本真又要出去觅食,何素雪不干了,吵着闹着也要跟去。
“雪妹妹,外面冷,最主要是不太平,你不能出去。乖啊,呆在庙里烤火玩哈,哥哥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赵本真耐着性子劝说道。八岁的孩子其实不小了,可是何素雪营养不良长得显小,他总是拿她当小妹妹看。
“我不要!你带我去,我也会找吃的!”何素雪扭着小身不依。我擦,装小孩装出习惯来了,使小性儿使得多自然哪,嘿嘿。
邓小虎举起两只爪子吓唬道:“我和赵哥要上山打猎,山上有狼,专门吃小女娃,你不能去。”
“骗人!”何素雪不屑地鄙视邓小虎,“我知道狼不止吃女娃,也吃男娃,你怕你不要去呀。还有,你不要忘记了,人贩子来的那回,还是我救了你们呢,到底谁的战斗力强,这不明摆着的嘛,你能打猎,那我也能。”
“我”邓小虎垂头丧气缩回去,太丢人了,都没法说。
何素雪弯腰拖起不离身的柴棒扛在肩上,另一只手紧紧揪住赵本真的袖子,绷着脸很严肃地告诉他:“我一个人留在庙里也不安全,你敢不带我去,等你们走了我自个儿偷偷地去,想要哪个结果你看着办。”
小小女汉子,扛着小棍子,眼神坚定,表情坚毅,还真有那么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赵本真眼睛被闪一下,心里就软了,“好吧好吧,干脆今儿大家伙都去,不过我可说好了,谁要不听招呼乱跑惹了祸,往后绝不带他。”
几个小的都喜眯了眼,忙不迭地发誓赌咒绝对听话,赵本真感觉大权在握,心理得到满足,做了些准备工作,便带着一串孩子跑了出去。
破庙就坐落在半山腰上,正面台阶往下,是一大片空地,连接着一条能过两辆马车的官道,可以想见当年香火定是很旺盛的。
出了庙,围墙两边都有小道上山,山上是大片大片的林木,如今叶子都掉光了,地面上积了一层薄雪,树枝上结了冰花,戴安乐说以前跟他娘来上过香,到了春夏时节,这山上风景还不错的。
进了山林,有路,何素雪跟着不吃力,男孩们极度兴奋,却又怕吓跑了猎物,都压低了嗓门说话。
邓小虎与赵本真并肩而行,两人小声嘀咕商量着套兔子。邓小礼手很巧,会搓草绳,这会儿赵本真肩膀上挂着的一捆绳子就是邓小礼的杰作,今天能不能有收获就看这捆绳子了。
何素雪就跟在赵本真后头,一听说套兔子,口水就流出来了,“兔子好哇,兔子好吃。”
赵本真回头看见小丫头的馋猫相,不由轻笑,眉眼泛着温和的光,“等抓了兔子,给雪妹妹一条兔腿儿。”
何素雪气哼哼的不依,“一条兔腿哪里够吃,我最少能吃得下半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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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被偷
嘁!低智商的家伙,姐懒得跟你说,面糊糊吃得少都是因为怕你们几个臭小子不够吃,想留给你们多吃点的好不!
“嘘!别吵了,我发现兔子脚印了。”邓小礼冲到侧边的林子,趴在雪地上看兔子的足迹,何素雪也跟过去看,晶莹洁白的雪地上真有一行细小的足印,是梅花点,她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
邓小礼说是兔子,邓小虎也说是,赵本真心中早有计较,绕着几棵树看了一会,便选好了位置,拆了一根草绳打了活结,安置在雪地上,又折了一根树枝扫去自己这伙人的脚印,然后回到山道上继续前行。
庙后山的林木应是曾经被和尚们好好的照顾打理,密而不乱,间距适中,灌木也比较少,如果是香火鼎盛时期,这当然是个游玩的好地方,可是这种地方一般小动物不敢来,却是很难觅食,赵本真等人搜寻了半天,也就找到三处可疑痕迹,下了三个套子,其他能吃的一点没有。
何素雪注意到有些树皮被人为地刮光了,雪底下藏的草根也被人挖了好些,她指给赵本真看,低声说人如果饿到了吃草根树皮,吃观音土,那么形势就不怎么妙了,搞不好哪天睡得太熟,就被人打了闷棍变成锅里的肉了。
赵本真眼神很惊愕,“雪妹妹这是从哪听来的,怎么会有人吃小孩?不可能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吧!”
何素雪仰望着灰暗的天空,无比惆怅地说道:“我看到书上说的,天灾人祸,饿得受不了,有人易子而食呢,何况我们这种没有家长看顾的小孩。”
赵本真一想,战乱,可不就是人祸么,雪妹妹说的也许真有可能发生啊。
邓小虎等人早被何素雪的话吓到了,害怕地东张西望,严重怀疑某棵大树后头就藏着某个心怀不轨的坏蛋,他们给动物下套子,说不定有人在给他们下套子。
这些小孩心理承受能力好像没有想像中那么强,何素雪后悔提醒他们了,笑道:“我就是给大家提个醒,也不一定会发生的啦,再说仗不是差不多打完了么,很快我们就要进城去了,那里有好多好吃的。”
几个小孩也笑开了,可是恐惧一旦在心里扎了根,看什么都要怀疑三分,一群孩子脸上有了忧虑之色,说话走路都没那么自然痛快了。
王石头原本一直落在队伍后头,这下子窜到邓小虎身后与何素雪并排走,夹在队伍中间给他增加了点安全感,邓小礼和张有福断后,六个人变成了紧密连接的三横排。
“咦?这里有个小瀑布,可惜都结冰了。”何素雪站在一处悬崖边上,把木棍夹在胳肢窝下,小手冻麻了,她一边搓一边呵热气,欣赏着折射美丽光彩的冰瀑。
北风卷着小雪花从天而降,何素雪打了个哆嗦,被赵本真往回拉,“这里危险,小心风儿把你吹跑了。”
何素雪瞅瞅自己瘦弱的小身板,还真有那种可能,无语地被拖着走。
“这山好高啊,爬半天还没到它叫什么山?”
“这里是卧龙山脉,连绵数十里。”
“山脉啊,真大,里头有老虎熊瞎子吗?”
“有的吧,县志上记载有山民曾经猎过一只公老虎。”
“你看过县志?在哪看的?”
“在咳!雪大了,我们下山吧,也许兔子已经上套了。”
何素雪有些记忆浮云了,不过她确定以及肯定,小赵同学出身不低,应是长辈身居高位的官宦人家,或者是簪缨之家?反正一定不是普通人家。
不急,进城之后找常大叔问问,太阳底下无新事,左不过跟自己一样,是流落民间的富贵子弟。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昨晚的一碗稀糊糊早就消耗完了,看时辰差不多到中午了,早起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何素雪走了几步就开始步子发飘,她放下棍子杵着走,手还是有点发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心细如发的戴安乐率先发现何素雪的不对劲,忙喊:“雪姐儿,可是不舒服?要坐下歇歇不?”
赵本真急忙回头,才发现何素雪跟自己拉了好大距离,瞧那小脸白得,嘴唇青得,看着真让人心疼。他奔回来,微微弯腰与何素雪平视,关切地询问她哪里不好。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男女有别,常得贵的嘱咐浮上心头,他的拳头捏了又捏,终是没有上手摸她额头。
“我没事,就是饿的,赶紧弄只兔子腿儿给我吃,保证马上就好。”何素雪忍着眩晕,强自笑道。
北风一股一股地吹,她感觉背心冒冷汗了,催促大伙继续走,这要是吹久了再重复感冒,好起来可就难了,小身板经不起折腾了。
赵本真心中不忍,咬了咬牙,把绳子解下往邓小虎肩膀上一挂,转身背对着何素雪蹲下,“来,我背你。”
“真不用,我能走。哎,你”何素雪被赵本真略显粗鲁的动作搞懵了,身体僵硬地伏在他并不宽厚的背上,好一会,她才放软了身体,静静地趴伏在他肩头,倾听着他有些紧张的喘气。
这种事要在后世,那就根本不算个事,军队里就更加没事了,男女界线模糊得很。再说了,她是军医,什么东西没见过呀,当年她跟几个男生打赌,在解剖室里蹲了一晚上都没怕过。
现在,她也不怕,她才八岁,实际看起来人家能说她是五岁,能干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别连累了小赵同学就啥事没有。
想通了,她的呼吸越来越平和、轻柔,呼吸频率是可以互相传染的,赵本真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肝也慢慢趋向于她。
他步子越走越轻快,嘴角莫名地微微扬起,托着何素雪两条大腿的手臂也不再僵硬。
“毛五叔!你在干什么!”
邓小虎一声大喝,把赵本真有些飘忽的思绪扯了回来,他定睛往前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第十章隐忍
不告而取视为偷,何况那是自己这六个人活命的口粮,赵本真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何素雪赶紧挣扎着往下出溜,赵本真也顾不得体会与女孩儿身体摩擦的异样之感,衣袖一捏,就向前奔去,男孩们呼啦啦全跑步跟上。
何素雪在赵本真背上休息好一会了,眩晕感也没有了,不过她不敢走快,慢慢在后面跟上去。棍子早交给戴安乐拿去了,她便靠在一棵树干上,眼睛四下里寻摸,万一打起来,也好及时上武器不是?
毛家三兄弟以毛老大为首,他左手已经提着一只肥硕的兔子,右手提了一根扁担,老三和老五正在解绳套,套里有一只稍微小点的兔子。
赵本真不认为自己的陷阱技术有那么利害,一个套儿能套住两只兔子,但是他怀疑,毛老大拿的那只兔子,是从自己的另一个陷阱处偷的。
他两眼冒火地看向毛老大,对方的目光不敢正视,有些闪躲,他心中便有了计较,沉声说道:毛五叔,这个陷阱是我的,所以这只兔子应该归我所有,麻烦你把兔子放下。
他喊着毛老五,眼睛却看着毛老大,这个才是主事的。
果然,毛老五闻言,也把眼睛去看他大哥,哥,这
毛老大做了亏心事,心里发虚,可是让他把到手的东西还给人家,他也舍不得,尤其是在一家大小十余口人正等着食物救命的情况下。于是他涨红着脸把脖子一梗,叫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这里又没写有你的名字?
三个强壮的大汉,与六个弱小的孩子,两方的战斗力可能不分伯仲,但是赵本真还不想与人彻底闹翻。
他压着怒火道:是,这里是没写我的名字,可是毛大叔你看,这绳套是小礼搓的,跟小虎身上挂着的一模一样吧?不信的话咱们去找些草来,当场让小礼搓给你看?保证跟你搓的不同。
赵本真哪里知道不同的人搓的草绳有什么不同,他就是在诈毛老大,谁知对方还真信了,出现了犹豫挣扎之色。
赵本真心知有戏,再接再厉道:毛大叔,你们饿,我们也饿,常大叔在城里有事被绊住了,没能及时送米粮来,我们出来打猎也是一时之计。实在是雪姐儿身子骨不好,饿坏了她,再发了病,明儿常大叔来了问起,谁敢负这个责任?你吗?
赵本真把常得贵一搬出来,毛老大马上一点犹豫都没有了,跺了跺扁担,叫道:算了算了,老五,把兔子还给他们,咱们这里也得了一只,好歹能对付这一天了。
毛老五捏着兔子耳朵舍不得放开,邓小虎上去揪着兔子后颈就用力夺过来抱在怀里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注视着毛家三兄弟,这时候谁敢上去抢,他绝对要跑要打,入了手的食儿,别想再出去。
毛老三是个雁过拔毛的,兔子没捞到,他把草绳团在手里,没打算还了,毛老大一走,他也马上掉头。
邓小礼急了,要上前去抢,赵本真拦了他,冲他摇头示意不要。
等那三兄弟走远了,邓小礼跺脚道:狗日的!连根草绳都不放过!
赵本真叹气道:草绳没了可以再搓,惹急了他们,把咱们的小命弄没了,去哪里后悔去?他家大大小小十几口呢,就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别象雪妹妹说的那样,哪天睡得熟了,被人打了闷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联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人家锅里的肉,几个孩子齐齐打哆嗦,何素雪在后头笑得很苦涩,自己终究是把他们吓着了,不过,看着他们慢慢成长起来,感觉真不错。
赵本真叮嘱大家不要再提毛家人偷兔子的事,可是发现前面两个绳套都被摸走了,他也是气得眼睛发红,从来只有他抢人东西的份,这时候被人抢了东西还不能声张不能报复,真是憋屈死他了。
赵本真心情不好,邓小虎把兔子煮熟了,他却恹恹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何素雪猜想他是心理过不去,捧了一碗兔肉汤递到他面前,做出一副贪吃的傻样笑道:好吃,小赵哥哥快吃,吃饱了有力气,明天我们再去抓。
赵本真被何素雪嘴边的口水滴愉悦了,伸手一抹她的嘴角,再顺手接了碗,闷头吃上了。
何素雪没啥感觉,邓小虎几个偷笑着互相挤眼睛打眼色,何素雪一回头,他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看房梁的,低头找蚂蚁的,还有眼巴巴等着赵本真吃完了接碗吃的。
何素雪无语捂脸,肉这么大块,去折点树枝当筷子呀,肉又不是面糊糊,可以挟着吃的呀。
戴安乐一拍他的小脑袋,对哦,可以削几双筷子用哦,赵哥,再借你的匕首用用。
赵本真从他的靴筒里抽出匕首扔给戴安乐,这匕首的刀鞘是黑色木头,刀柄却是银的,刻画了美丽的花纹,还镶嵌有几颗漂亮的宝石,一看就来历非凡。
刚才杀兔子的时候,何素雪第一次看到这把匕首,非常锋利,吹发可断,想来对赵本真的意义也是非凡的。
这么精良的武器用来杀兔子削筷子,真是委屈它了。她摇头感叹道。
赵本真抬头看她一眼,眸光暗淡,潜藏了忧伤,随即又迅速低头,大口大口地吞吃,那发狠的劲头,好像是某种情绪的发泄。
邓小礼很快就削好六双筷子,何素雪努力咀嚼腥气扑鼻没有盐味的兔肉,心想家家有本难忘的经,本该在京城享福的赵本真孤身一人出现在边城,还跟难民厮混在一起,这里面定是隐藏了什么秘密。
这么一想,那个常得贵的身份比较起来就更加神秘了,大夫?军医?还有什么?
呃,他还是何素雪的叔。
被不断念叨的常得贵,在天快黑的时候出现在破庙门口,他是来接何素雪、赵本真进城的。
第十一章进城了
***
一大六小一行人,艰难地行走在积雪厚达半米的小道上,昨晚半夜开始雪势变大,半夜的功夫,山野间一片洁白。
“好看是好看,就是难走得紧啊。”何素雪感叹着,努力迈动小短腿,她手脚和小脸冻得冰凉,身上却在冒汗,内衣湿湿粘粘的,极不舒服。
好在昨晚常得贵带了面来,出发之前吃了顿饱的,不然何素雪早就走不下去了。她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常得贵一直牵着她,每当她陷在雪里出不来,他都帮着出把力。
“雪妹妹,再坚持下,马上就到了。”赵本真就走在何素雪的身边,杵着一根棍子微微喘气,指着远处残垣断壁说道。
“好破烂啊呃,我是说,跟以前不一样了。”何素雪嘿嘿笑了两声,暗暗提醒自己言多必失,千万别让人发现何素雪的芯子换了。
“是啊,现在的甘州府,不是从前的甘州府了。”常得贵沙哑着嗓子说道,“都加把劲,一会请你们吃烧饼。”
“啊,大叔真是个好人。”
“烧饼,我来了!”
几乎力竭的孩子们重新暴发出热情,吞咽着快要干涸的口水,哇哇大叫着冲向甘州城。
何素雪不知道这个甘州府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反正她没看出来,这鬼地方与其说是州府,不如说是城镇,面积并不大,呈井字型的四条大街将镇子分成四个大区,一条条小巷子夹在其中。
战乱中,部分居民被屠杀,部分逃难还没回来,现在整个镇子冷冷清清,大多数铺子还是关着的,有些铺子被烧了,只剩下一地灰烬逐渐被积雪所覆盖,被烧毁的民居也不在少数,镇子里弥漫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何素雪深深地吸一口气,这就是战争的味道啊。前世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这种味道,只存在于父亲和爷爷的故事中,如今,她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腥、臭、恶心、恐怖,这是她能想到的形容词。
目前甘州府里,最热闹的地界是医馆药铺,常得贵指着前面人声鼎沸的一处地方说:“到了。应是今早才重新开张的,怎的这么多人。”
这个挤满人的铺子不是什么堂什么斋,而是“江南药铺”,面积很大,占了三个铺面,迎面一条长长的半人高柜台,靠墙是镶嵌着许多小抽屉的药柜,两个忙得满头大汗的伙计奔走其中,爬上爬下快速抓药收钱。右边用一幅灰布帘子隔开,便是大夫看病诊治的地方,中间有一扇门通向后院。
常得贵一进药铺,便受到热烈欢迎,来看病的来抓药的,都恭敬地喊他一声,有人喊常大夫,有人喊常老板,反正意思差不多,他就是这江南药铺的主人,也是坐堂大夫之一。
何素雪是看到诊室里坐着两个穿石青色罩衣的大夫,才确定这个“之一”的。
“师父回来了。”听到群众的叫喊,两个大夫过来行礼。
常得贵扶着何素雪,指着那个温润如玉象书生的大夫道:“雪姐儿,这是叔的大徒弟林有文。”
何素雪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大师兄好。”
林有文眼睛闪了下,拱拱手,“雪姐儿好。”
常得贵又指着另一个高大健壮浓眉大眼的大夫介绍说:“这是二徒弟关有树。”
何素雪又行礼,“二师兄好。”
关有树笑呵呵地伸手虚扶一把,“雪姐儿好,路上还顺利吗?累不累?肚子饿不饿?你三师兄在后院备了热水热饭,你先进去安置梳洗,晚点师兄再和你唠嗑,好不好?”
“好。”何素雪抿嘴笑,这个二师兄不但不二,还是古道热心肠。嗯,大师兄也不错,五官精致漂亮,斯文有礼,跟小赵同学不相上下嘛。
几个孩子都上来跟两个大夫打招呼,他们没有劳烦常得贵,而是争着自我介绍一番,不敢称师兄,口里喊着林大夫关大夫,然后跟随常得贵进了后院。
出了通道,有道照壁遮眼,雕的是五福临门,绕过去便是一个宽敞的院子,正房是五间的二层小楼,左右厢房也各有五间。
石板铺就的地面没有积雪,出太阳的时候就是晾晒药材的好地方,两个穿石青色短衣绑腿裤的小厮正在院子里劈柴烧火,左厢房前不但有个大灶在烧水,还有一溜儿药钵热气腾腾,吞吐着浓郁的药味。
看到常得贵等人进来,两个小厮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老板回来了。”
不喊师父,那就是伙计,常得贵介绍时果然只提了名字,未说其他,一个脸圆圆的叫王小九,瘦长脸的叫毛永青,药柜那里有两个能够胜任抓药的伙计分别叫毛永盛和方再年,两个姓毛的一听不是兄弟也是亲戚。
右厢房的一处房门吱呀响,走出来一个端着铜盆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蛮清秀,比赵本真和林有文稍差一点,只是他的眼神一扫过来,何素雪本能的就不喜欢。
不出所料,这个少年就是常得贵的三徒弟陈有亮,何素雪一听这名字就想抽,不禁要问:“是哪个亮?”
陈有亮被问得一愣,常得贵替他答了:“光亮的亮。”
何素雪哦了声,相互之间见礼,常得贵和赵本真都快速瞥她一眼,暗道这个礼行得有点敷衍,陈有亮是有哪一点不被她待见?
自此,常得贵加大对三徒弟的关注,果然发现他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这是后话不提。
陈有亮完全没有想到,不经意的一瞥,就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给暴露了,从此被打入不受欢迎行列。他笑着向师父报告,吃食热水准备好了,房间也准备好了,男娃住在左厢房原来的杂物间,昨晚砌好的大炕,睡十个小孩都没问题。
“打扰了,咱们只是暂住,过几日还得回村里去。”
邓小虎站出来表明了立场,常得贵点点头,“先住着吧,乡下还不太平,能走的时候我告诉你。”
几个乡下娃便都郑重地道谢,赵本真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孩子们进房的时候,他也跟进去了,药铺房间紧张,他要和这些小伙伴住一间房睡一铺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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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女扮男装
有床有被有食物,跟昨天相比,已经是天堂般的生活了,何素雪哪里会有怨言,连道无碍,乖巧的样子把常得贵坚硬了十年的心都捂化了,亲自带她上楼去看房间。
“铺子里只得你一个女子,这楼上便只住你一人,大叔的房间就在你下边,旁边几间都是药库,晚上把楼道的门一栓,没人能上来。真要有事,你就使劲跺楼板,大叔保证能听见。”
“多谢大叔想得周到。”何素雪欢喜地跳来跳去,看了小床铺,又去开床头的大木箱子,里面是几套女孩子的衣物,面料不是很精细,但都是新的,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合身的衣服,想必常得贵费了许多心思。
何素雪拿起一条厚棉裙子在身上比了比,突然道,“这个我不能要。”
常得贵马上淡了脸色,“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好的,你先将就穿着。”
何素雪连连摇头,“不是说这衣服不好,它们都很好,很不错,我只是不想做女孩子的打扮。”
“唔?”常得贵左胳膊撑起右手摸下巴,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仔细打量着何素雪,“也是,雪姐儿长得太亮眼,换上男装,再把脸抹黑一点,应该安全许多。”
何素雪扔下裙子蹦过来,攀着常得贵的胳膊摇晃,“是吧是吧?你也觉得换男儿打扮好吧?嘻嘻,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哦?”
常得贵脸上也有了笑容,伸手点在何素雪的鼻尖上,“没想到雪姐儿还读过一点书嘛,知道英雄所见略同。”
“那是!”何素雪得意地扬下巴,“会读书不算什么,哪个官家小姐不读点书的?我还会背药方呢。”
“是吗?那背两个方子给大叔听听?”常得贵这会儿才算是有了点惊喜的样子,眼睛眯缝着,嘴角微勾。
真是个魅力十足的帅大叔呀,小眼神太闪亮了
何素雪清了清嗓子,背着两手,找了找上小学时被老师喊起来背书的感觉,还找了找汤头歌中的比较简单的中药方子,摇头晃脑地背起来。
“麻黄汤中用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发热恶寒头颈痛,伤寒服此汗淋漓。嗯,再来个神白散。神白散用白芷甘,姜葱淡豉与相参,肘后单煎葱白豉,两方均能散风寒”
常得贵又摸起了下巴,思索着道:“这两个解表剂,用这么简单押韵的句子综合起来,倒是好记得很了。”
他扶住何素雪的肩膀,讨好地加深笑容,“雪姐儿,是谁教你这样背方子的?”
“汤头歌”三个字堪堪溜到何素雪嘴边,被她用力咽了回去。
她想起来了,《汤头歌诀》这部方剂学著作,是清朝的汪昂所撰,其中收录了00多个常用方剂,以七言歌诀的形式加以归纳和概括,非常适合初学习诵,这里是大明朝,还没汪昂这号人呢。
当初在军医大,教授逼着学员们把那大部头背下来,三天一小考,十天一大考的,搞得怨声载道,她和战友们不知问候了多少次教授的祖宗。
现在,她真心感激教授的一番苦心,在缺医少药的古代,这些中医基础能给她一个新生。
常得贵看见何素雪为难的神色,心中升起了愧疚,“如果雪姐儿不方便说,那便不说吧,就当叔没问过。”
“不是不是,当初娘教我背的时候,只说不能告诉外人。”何素雪跺了跺脚,咬着嘴唇道,“大叔与我有救命之恩,还是我叔,不是外人。”
对着那双清澈明亮无一丝尘垢的眼睛,常得贵下意识地点头,同时心里滚烫滚烫的,真好啊,她没把我当外人。至于是哪个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大叔不是外人,当然可以说呀。”何素雪现编了个故事,说她所背的这个汤头歌,是她亲娘教的,而她亲娘,是从娘家得到的。
“娘没说这《汤头歌》的来历,我也没看到娘留有这么一本书,我想,应是李家口口相传的。”
何素雪的亲娘李氏出自太医世家,刚嫁到何家没多久,一场大火就把李家人全部烧没了,李家绝了后,所以无论何素雪往她外公头上安多少由子,那都是没法论证的,保险得很。
提及李家,常得贵脸上再次出现浓浓的哀伤,何素雪看得真真的,他眼睛里有可疑的水波,心想不会吧,难道这位中年美大叔跟我亲娘,还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也太狗血了!
常得贵没给何素雪yy狗血剧的机会,抹了把脸,快速整理好情绪,吩咐何素雪等着,他现在就去给她弄几套男装来。
“大叔,不要料子太好,跟伙计们差不多就行了,太抢眼了容易出事。”何素雪追着叮嘱,常得贵笑说知道。
楼下,男孩们嘻嘻哈哈抱着新棉衣,提着热水,进了净房,他们的明天是黑暗的,可是这一刻,他们的笑容象阳光一般灿烂耀眼。
何素雪伏在栏杆上,笑着朝最后一个进去的赵本真摆摆手,他冲她喊:“快进去,风大。”
何素雪咧着小嘴,抱着胳膊跑进房间。
当她再次出现在小子们面前,所有人都吓一跳。
微微发黄的肤色,高高扎起的发髻,因偏大而卷起袖子的石青色棉衣,绑腿棉裤,土布棉鞋,怎么看,她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
她摊开双手,原地转了个圈,得意地哈哈大笑,“怎么样,这个样子,认不出来了吧?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喊我小何,不准再喊雪姐儿,听见没。”
邓小虎啧啧摇头,“真象。”
戴安乐道:“这样好,王小九说,外面好乱的,天天都有女娃被拐的消息。”
这下没人有意见了。
陈有亮站在厨房门口招手:“都过来,饭好了。”
一群真假小子哄地跑去,发现厨房里头原来还有个大婶,衣着朴素,面容慈祥,陈有亮介绍说这是焦婶子。
“焦婶子好,我是小何,往后请多多关照了。”何素雪拱拱手,眨巴着眼睛,使劲卖萌。哎,生活所迫,出卖色相不得以呀。
第十三章她说行那就行
“哎,谢谢婶子。”何素雪捧着碗,陶醉地吸气,“这手擀面真香啊,婶子手艺真好。”
除了盐,没有添加其他任何佐料配菜的一大碗素面,被何素雪吃了个精光,肚子都鼓起来了,不得不在院子里转圈消食。
陪着她一起转圈的是王石头,其他男孩都去给陈有亮帮忙了,右厢房五个房间都住满了伤兵,煎药喂药、喂水喂饭、端屎端尿,陈有亮和两个伙计压根忙不过来,他们非常高兴有人帮忙。
常得贵进来看了看,只是叮嘱陈有亮小心些,又回前头铺子坐堂,江南药铺战后第一天开诊,病人实在太多了,三个大夫和两个抓药的伙计忙得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焦婶端着茶壶茶杯从厨房出来,何素雪忙跑过去,“婶子,是给大叔和师兄们的吗?我去。”
焦婶惊讶地瞅一眼何素雪,将托盘放到她手间,“小心脚下。”看出来她的鞋子不合脚,偏大了。
“哎,知道。”何素雪端着托盘,轻巧地绕过王石头,小短腿迈得飞快,吓得焦婶连声叫慢点。
诊室里还是那么拥挤,三张条凳坐满了,外面还有很多站着的,林有文在把脉问诊,常得贵和关有树在给人正骨,一个固定病人一个牵拉骨头,病人的惨叫声一阵又一阵,一些胆小的都跑出去了,三个抹泪的应是病人家属。
“哇,大叔的手法好正点啊。”何素雪把托盘往林有文的桌上一放,便冲到常得贵身边,看得津津有味。
关有树觉得好稀奇,“小何也懂正骨?”
哟,常得贵已经交待过啦?人人都知道喊她小何。
“嘿嘿,谈不上懂,听说过一些。”何素雪看见常得贵在病人的骨折部位涂了点药水,用绷带缠了几圈就让家属抬走,忙问:“不上夹板吗?就这样子不是容易发生移位,骨头会长歪的吗?”
“夹板是什么?”关有树茫然地问何素雪,“咱们这里一向都是这么治的啊。”
常得贵想了想,冲何素雪点头,“说说看。”
何素雪在病人的伤处上下比划,“比如说,这位大叔是胫骨中段骨折,我见过别人用两块平整的长板子这样子夹住伤腿,用绷带固定住,这样骨头不容易长歪,即使跟原来的有差别,也差不了多少,行走做活是完全无碍的。”
常得贵和关有树盯着病人的腿看了一会,常得贵说,“有树,去找板子,咱们试试。”
何素雪蹦起来,“二师兄,我和你去,我知道板子要多宽多长。”
病人的家属来了婆娘和两个半大小子,那婆娘犹豫着问常得贵:“常大夫,那什么板子,能行不?”
常得贵道:“那孩子的外祖父,是京城里的名医,她说行,那就行。”
百姓对京城,天生有一种敬畏,家属不说话了。
常得贵开了方子,让一个小子先去抓药,王石头敬了杯茶,常得贵接过一饮而尽,“谢谢石头,再来一杯。”
真的是一点不怕烫啊,王石头各种敬佩,提着茶壶又给常得贵满上一杯,他连喝了三杯才罢休。林有文打发了病人,也没少喝,还让王石头给抓药的两个伙计送了两杯。
药铺前两天刚整修过,柴房里还堆放着零碎的木头和板子,甚至还有工具,何素雪指点关有树锯了两块夹板。
回到诊室,何素雪继续当场外指导,把病人处理好后,告诉他平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约定了复诊时间。
病人就是镇上的居民,关有树很乐意领取上门复诊任务,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夹板处理的骨伤结果了。
送走骨折病人,王石头被打发去厨房帮忙焦婶子烧火做饭,何素雪就顺理成章留在诊室里观摩兼打杂,磨磨墨,倒倒茶,常得贵写方子她就在旁边看,后来又和关有树去锯了几块夹板。
骨折病人真的多,一个下午时间,就有五个需要正骨的,另外还有两个粉碎性骨折,创口外露已经感染很严重,骨折部位肿胀发黑流脓,病人持续高热不退,神志都不清楚了,明显是败血症,被常得贵宣布没治了,家属哭哭啼啼抬回家等死。
当大夫最难过的地方,就是病人躺在你面前奄奄一息,你却无能为力。
常得贵木着一张脸,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何素雪觉得那是见怪不怪的麻木,不是说他还兼职着军医么,比这还恐怖的外伤都见多了吧。
药铺是酉时初吃晚食,也就是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王石头出来通知开饭,这时还有十几个病人没有看,常得贵便让后头先吃,不用等了。
“小何,跟石头进去吃饭。”
“哦。”
何素雪端着倒空的茶壶走进后院,打定主意赶紧吃完再出来帮忙,诊脉开方子她没把握,上柜台帮忙抓药她还是能行的。
厨房很大,是两间房子打通的,摆了两张八仙桌和八张条凳,桌上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两碗菜一筲箕烙饼一盆稀饭,何素雪没闻到肉味。
两碗菜分别是大白菜和酸菜,不见油星,放了很多辣椒,又辣又咸,男孩们就着稀饭和杂面饼子,吃得呼噜呼噜的,何素雪就有点难以下咽了,很少往菜碗里伸筷子。
焦婶注意着她呢,走过来问:“可是不好吃?”
何素雪脸上有点发烫,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是的焦婶子,我吃惯清淡的,这菜有点咸”
“不咸呀,呃”邓小虎嘴巴含着饼子嘟囔,被邓小礼重重踩了下脚背,什么话都噎回去了。
焦婶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菜碗,“哦,那婶子明天少放点盐。”
何素雪抱着焦婶的胳膊蹭蹭,“婶子真好。婶子,我娘说过,人吃盐吃多了,会把肝肾吃坏的,咱们往后少放一点点,可好?”
焦婶拍拍何素雪的胳膊说好,“婶子听你的,给掌柜的省点盐钱。”
何素雪乐呵呵重新拿起筷子,焦婶把另一桌的饭菜给温在锅里。
赵本真暗暗松口气,他也觉得菜太咸了,只是吃人家的嘴软,他不好意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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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家学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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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婶子说饭菜管够,可男孩们没有一个去添的,吃完了碗里的,不舍地看着粥盆,都说饱了,倒是陈有亮和两个伙计连吃两大碗粥四块饼子才放下筷子。
何素雪不禁要对邓小虎几个娃高看一眼,都是心中有数的人啊,不贪心,能节制,知道感恩。
饭后,邓小礼和张有福等人抢着帮忙洗碗,何素雪拉着赵本真去了前面铺子,她本想着帮把手呢,到了前头一看,病人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后面没有再增加。
赵本真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张口道:“城里晚上要宵禁,天黑就不能在外面走了,被抓到要下大牢的。”
何素雪站在铺子门口张望,邻近的铺子都在上门板了,街道上空荡荡的,整个城镇萧条阴冷安静,唯一还有客的药铺里面,大家说话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嗓子。
最后一位病人提着药包匆匆跑掉,焦婶子告辞回家,毛永盛和方再年立刻关门打烊,账本和钱箱交给林有文,人便退回后院洗手吃饭。
劈柴烧火的活计都被人抢着做了,何素雪无所事事,就蹲在灶边烤火,常得贵从厨房出来便往对面的病房走,她赶紧地跟上。
对于这古代的住院部,她早就想去看了,又担心人家说她孟浪,不守规矩,生生忍到现在,里面住院观察的病人都是男的说。
“大叔,我能进去看看吗?”何素雪歪着脖子眨巴眼睛,开始卖萌。
常得贵果然受不了这个,马上就点头了,“可以,只要小何不害怕,这个院里你哪里都去得。”
瞧瞧,才来第一天,就宠得没边儿了,什么叫哪里都去得呀,男生宿舍不能随便进的好不。
何素雪高兴地应了,跟在常得贵后头进了靠外头的第一间病房。
现在条件不好,可是常得贵很舍得花钱,进门就是一道厚厚的棉帘子,掀开走进去,迎面就是一股热浪,难怪外面的大灶一边到晚都在烧呢,原来病房这里砌有地龙,要供暖,走进去那个温暖呀。
暖是暖了,可是味道真不好,何素雪皱起小鼻子,心想这屋子有多少天没开窗通风了?要熏死人了有没有?
常得贵注意着呢,调侃道:“这就受不了了?”
何素雪捏了捏鼻子,“大叔啊,我娘说,这养病的地方,不但要干净整洁,还要空气清新才行呀。任是谁,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住着,心情都没法好起来。这心情一不好了,肝气郁结,好转的速度就减慢了呀。”
常得贵这下也皱眉头了,“你娘真是这么说的?”
何素雪重重地点头,“真真的,不骗您。要说也怪了哈,我娘跟我说过好多事,别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偏偏跟医术有关的我记得特别牢。”
常得贵不疑有它,感叹道:“这就叫家学渊源呢。”
何素雪心里流汗呐,说谎是个技术活。
她推开窗户一个小角,空气慢慢流动起来,常得贵站在窗前感受一下,觉得些许凉意无足轻重,心里认可了这个做法。
“也不用开多久,隔半天开两刻钟就行了。”她补充说道,常得贵就更愿意了,毕竟屋里味道不好,谁闻着都难受不是?
病房里摆了两张单人小木床,躺着两个晕睡的军人,何素雪是从墙上挂着的袍服和竹甲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常得贵一边查看伤员的伤口,一边解释:“都是在夺城的时候伤的,就近放这儿了。”
“哦,伤在腹部?”何素雪凑过去,常得贵正好揭开最后一层棉布,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到最大,“这么长的伤口,怎么没缝上!”
她的声音尖锐到近乎尖叫,带着质问的意思,两个重伤员动了动,连呻吟都没力气,被伤痛折磨了将近十天,他们已经奄奄一息。
常得贵猛然扭头,两眼暴射出精光,“缝?怎么缝!”
何素雪惊呆了,没想到,常得贵有刀子有剪子,还有很多奇奇怪怪说不出用途的手术器械,就是没有缝针没有羊肠线,不懂得清创缝合术。
一番解说,这回轮到常得贵惊呆了,伤口还能象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从没听说过啊。
何素雪遥指伤员腹部那糊了一层金创药的巨大伤口,“大叔,您的止血药和消炎药效果都不错,但是您看,里面的血管损伤太严重,伤药很难渗透进去,伤员一直都在失血。失血过多是致命的,只有缝合起来,才能迅速止血,而肌肉对齐粘合,更容易长起来。”
何素雪侃侃而谈,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常得贵失神了,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他还在那个洒满阳光的药园里,还在聆听那个人娇嗔般的教导。
“大叔?您有没有在听?”何素雪伸手在常得贵眼前晃了晃,这人,居然在这种时候给姐走神?
常得贵挺了挺胸膛,“嗯,小何确实家学渊源呐。能不能仔细跟大叔说说?”
“当然,可以,我娘让我缝过被狗咬伤的兔子呢,我知道怎么弄。”何素雪一边撒娇卖萌,一边暗地唾弃自己。妞,卖萌可耻啊喂~
“我娘说,缝针有很多种,简单地说,圆针用来缝合内脏器官,三角针多用来缝合肌肉和皮肤,有那细如毛发的针,能缝合经脉血管”
瀑布汗,娘啊娘,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出场了这么多次。哎,都怪古代不好混啊,聪明人哪都有,一不小心暴露了,你闺女要被人抓去当妖怪烧了啊。
何素雪小嘴巴拉巴拉,两只小手却隔着敷料在恐怖的创口上扒拉,这家伙挺幸运,伤势看起来很严重,但没伤到脏器,隔着完整的腹膜,能看见肠子在蠕动。
“大叔,不能再等了,没有羊肠线,可以用绵线代替,缝衣针烧红弄弯,也能用。”
“还需要些什么,你说,大叔去弄。”
“还要高浓度的酒,越烈的酒越好,另外清热解毒的汤药随时煎好备用,哦,还有麻沸散,缝针时很疼的。”
“没问题。”常得贵大步走出病房,大声地呼唤徒弟,指令一个接一个发出去,整个江南药铺都动了起来。
第十五章清创缝合
手术器械要煮,敷料要蒸,清洗创面需要大量的盐水,各种汤药要煎熬,不出何素雪的所料,最难寻的,是烈酒。
药铺有一坛子备用酒,但是一般的米酒,喝起来也就有点酒味而已,完全达不到烈酒的要求。
何素雪从窗户里看到关有树换上了军袍,背了一柄大刀,肩上挎了小药箱,往前面去了。
“大叔,二师兄这是要去哪儿?外面不是宵禁了?”
“家里没有酒,他得出去寻。放心吧,巡街的都认识他。”
何素雪一想也是,瞧关有树这身打扮,估计跟常得贵一样混了个军医身份的,现在城里是军管状态,官兵跟军医他就是一家人嘛,再说他出去找东西也是用来救治战友的,人家应该也会给点方便。
常得贵写了两个方子,让毛永盛和方再年各自负责,一个煎清热解毒的,一个煎补气血的,关有树气喘吁吁抱着个酒坛子跑回来的时候,两碗药都煎好了,其他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
另一名腿伤的伤员被抬出去暂时安置在隔壁病房,要动手术的伤员名叫刘建,因是神志不清,常得贵跟他说了几句,也不管他听没听懂,就用一碗米酒化开一包药粉给他喝了下去。
“大叔,是麻沸散吗?”
“嗯,这是李家的麻沸散。”常得贵意有所指地说道。
哟,想起来了,真正的麻沸散配方早已失传,后来出现的,都是中医大夫们自行研究的验方。
在古代,这种重要的验方就是中医世家的祖传之秘,常得贵说是李家的麻沸散,莫非是娘亲李氏的李家?有可能哦,太医世家嘛,没点真本事哪行。
看来这个常得贵对自己这么照顾,不是没原因的,李家连祖传秘方都教给他了,关系能不好嘛,自己就是爱屋及乌的那个乌。
常得贵招呼伙计们把病床被抬到了屋子中央,四面墙上各挂两盏油灯,最大型号的那种,但室内光线还是有点暗,勉强凑合着吧。
刘建喝了药酒,已经昏睡了,喊不醒,针扎也不醒,麻醉效果不错,不过何素雪还是不放心,让伙计们把他的四肢都用软布条固定起来,除了内裤,其他衣物都被除掉了,身体下面垫了新床单。
术前准备好后,闲杂人等都被赶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常得贵师徒四人,以及何素雪。窗户缝被拉大了一点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有不少双眼睛在偷看。
一只大木箱放在床边中间位置,上面铺了蒸汽消毒过的棉布,上面摆放着常得贵所能找到的手术器械,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何素雪和常得贵换上罩衣,口鼻蒙上布巾,洗手后站到病床前,因为何素雪穿的罩衣是毛永盛的,不合身,不利于操作,所以按照计划她只要缝两针给常得贵看,把他教会,后面就没她什么事了。
刚才双手用澡豆洗了三遍,又冲了烈酒,现在有些微凉,何素雪活动一下十指,目光溜到器械台上。有弯圆针,有剪好的绵线,有小巧的剪刀,可是没有持针器,这是个大问题。
用长镊子?太考验指力了,何素雪微微摇头,实在不行也只好用它,不厚道地想自己只要缝两针,怎么也能坚持下来,但愿常得贵内力深厚,能坚持到最后。
咦?有一把象圈钳一样的东西,不过钳的不是圆圈,而是两块圆铁片,这个起码比镊子好使劲,就是它了。
“大叔,开始吧。”何素雪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抓过一块敷料沾了烈酒开始消毒手术野,继而用盐水清洗创面。原先糊在创口上的药粉血痂等全部都得洗掉,一些坏死的皮肤和肌肉组织也得剪掉,直至创面干净整齐没有一点杂物,才能进行缝合。
金创药洗掉后不久,创面开始渗血,何素雪找到几个大的出血点,让常得贵帮忙夹住,自己用线把它们结扎,留几个线头在身体里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条件有限呢。
何素雪夹了一根针,穿了一根线,告诉常得贵:“大叔,我要开始缝了。”
常得贵早已被她的一系列动作震撼得麻木了,眼神涣散冲她点头,“开始吧。”
没有持针器还是不给力啊,何素雪努力忽略手指的不适,左手用镊子对皮,右手持针,用力扎下去。
哧啦一声,她在创面看见了针头,长长地吐气,总算能用,夹住针头小心地往外拉,“圆针缝皮就是不如三角针好用,皮肤组织太坚硬了”
“哪,大叔看好了,就是这样先穿一边,再穿另一边,跟缝衣服是不一样的,左手的镊子可以给点力”
“打结很重要哦,不能打在伤口上面,要打在一边。看好了,以线为轴,先压线打一个,再绕线打一个”
何素雪全神贯注缝好一针,把线剪断,用手指摸了摸,自己感觉还挺满意的,回头想傲娇两句,猛然发现常得贵目光有些呆滞,而林有文师兄弟三个,已经扑到病房外面去了,院子里一片呕吐声。
何素雪重重地叹气,自己这回真是出尽风头了,不会下了手术台就要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吧?
唉,抓就抓吧,先把伤口缝好再说,好歹被烧死之前做件好事积点功德,说不定阎王小鬼会因此让下辈子投个好胎。
何素雪连连叹气,转身回去继续缝合,这李家的麻沸散也不知道有效时间是多长,创面大着呢,得抓紧缝啊。
何素雪那一抹落寞的眼神唤醒了常得贵的神志,他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雪姐儿为了救人,把李家的治伤秘术都拿出来了,自己怎么能有那种想法!真是该死!如果师妹还在,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他咬了咬牙,往前凑了凑,沉声道:“小何这针慢些,大叔刚才没看清那结怎么打的。”
布巾下,何素雪咧着嘴笑,眼睛弯了起来,“这结是不好打,平时没事得多练练,您看,就是这样压线打一个,拉绕线打一个,拉成了!”
常得贵拿起剪刀,帮何素雪剪断线头,“下面让大叔来吧,小何帮叔剪线,不对的地方就说。”
“好!大叔加油!一定行的!”
“嗯!”常得贵夹起针,吸气,呼气,定了定神,手指微微颤抖但义无反顾地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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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心思
常得贵的第一针缝得异常艰难,他喘气如牛,满头大汗,两只手一直在颤抖,可是当他打完结,何素雪伸过剪刀剪断棉线的瞬间,所有的犹豫和惊恐突然消失了。
第二针,常得贵的手指还是有点抖,但可以忽略不计,何素雪瞧见他额头上快要掉下来的汗珠,决定拉关有树下水,扯着嗓子喊:“二师兄!快进来帮大叔擦下汗!”
关有树苍白的脸蛋冲进来,看见是常得贵在缝合,先是愣一下,何素雪冲他眨眼睛后他羞愧地低头。人家才八岁的小女娃都敢做,自己足足比她大十岁,居然连看都不敢看,太丢脸了。
关有树噔噔噔走到病床边,按照何素雪的指导,拿了布巾小心地帮忙常得贵擦拭汗珠。
关有树帮常得贵擦了汗之后,果然镇定多了,何素雪眉梢眼角带了笑意,建议他站到对面去观摩学习,他也照做了,隔着布巾都能看到他紧咬着牙关,可是到底没有再跑出去吐。
“大叔,麻药的效果有多长时间?”
“最少一个时辰。”
“那应该够了。二师兄,麻烦你给刘建把下脉,看看有什么不妥。”
“脉细数,微涩,好像还在发热。”
“二师兄,缝合伤口不是退烧的措施,做完手术,接下来的对症治疗才是重中之重,不但要补气血,还要清热解毒,不让外邪侵入到他的血脉中。”
“小何一定读过很多医书,懂得真多,讲得头头是道的。”
“呵呵,二师兄过奖了,咱读的书不算多,马马虎虎二三十本吧。”
“这还叫不多,师兄我长这么大,也就读了十本不到。”
闲聊几句,常得贵和关有树的情绪在不经意间放松了许多,这时,房门传来响动,三人扭头去看,进来的是林有文,后面没有陈有亮的影子。
常得贵眼中划过凌厉的寒芒,不动声色又转头回去继续缝合,林有文慢慢走到关有树身边,眼睛闭了闭,最终视线稳稳地落在他师父的两手上,一直坚持到最后。
一次并不复杂的清创缝合术,最终耗时半个多时辰才结束,常得贵缝完最后一针,走路都在打飘,何素雪只好再次,在关有树的帮助下给创口消毒包扎,做完后续工作。
常得贵弯腰扶膝背靠墙,深呼吸恢复力气,林有文忙搬来板凳扶他坐下,常得贵拍拍大徒弟的手背道:“有文,小何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后面的事,就看你的了。”
林有文挺直了腰,“是,有文不会再让师傅失望!”
常得贵看向何素雪忙碌的小小身影,又道:“出去跟大伙说下,今晚的事,谁也不准往外传,但凡泄露秘密的,从严处置!”
林有文应声是,便往外走,没多会就传来他沉稳有力的训斥声,少年们轰然答应,各自散开去做事。
常得贵跟何素雪讨论了术后注意事项,便打发她洗手离开,他的心思不难猜,何素雪报以感激的一笑。
从暖和的病房出来,温差太大让何素雪直打喷嚏,赵本真从阴影里站出来,牵了她的手往厨房跑,“你先喝点水润润,坐灶边把汗散一散。锅里热水有的是,一会我给你提到楼上去。”
何素雪坐在留着小火的灶边,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温开水,寒意一点点散去,嘴角一直向上扬,“多谢小赵哥哥,还真是需要热水抹抹汗呢。”
赵本真扭过头去,声音哑哑的,“哥哥没别的本事帮你,只能做这些了。”
何素雪惊讶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小赵哥哥不必妄自菲薄,你的雄才大略要用在国家大事上呢。”
赵本真握拳掩饰内心的激动,“雪妹妹真这么看?”
“那当然,我看人一向最准了。”何素雪傲娇地挺了挺小胸脯,“小赵哥哥,你帮我打水,我要洗漱睡觉了。”
赵本真忙站起来,“你先上去准备,我给你弄个暖被的汤婆子就来。”
洗了澡换了衣服,淡淡的花香代替了血腥味和药味,何素雪眼皮子越来越重,她硬撑着把装有脏衣服的木盆搬到屋外走廊上,等赵本真把脏水提走,她便把房门一关,钻进温暖的被窝,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黑甜梦乡。
她这一觉,直睡到天大亮才起,汤婆子早就凉了,被窝里也冷嗖嗖的,她急忙推被起身,原来的外套都扔掉了,只留下一件一直贴身穿着还算干净的丝棉袄,套上之后再穿上男装的棉衣棉裤,身上很快就暖和起来。
房里连镜子都没有一块,梳子还是昨天焦婶子送的,她把头发胡乱扎个马尾就算完事了。
她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活动开手脚后,在房里打了两趟初级军体拳,全身上下都舒爽了。
哎哟,没爽,生理问题还没解决呢,楼上可没厕所,真不方便呀。
“小何可是起了?”赵本真提着半桶热水,站在楼道口大声地喊,等何素雪应声开门,他才走过去,见面就一句话就是责备,“你昨晚没栓楼道门。”
何素雪一拍脑袋,“哟,我忘了。”
“下回一定记得栓上。”他严肃地说道,一副不答应我就不放过你的势头,何素雪只好认真向他做了保证。
“小赵哥哥,下次不用提洗脸水上来,提来提去太麻烦了,我可以下去洗的。”
“你就当给我个锻炼身体的机会。”
“那,好吧。”
何素雪捧着洗脸布巾,望着脸盆里的水发了好一会呆,“昨晚没刷牙,今早又不能刷牙,要命啊,这是要变成大黄牙的节奏咩。”
房门开着呢,站在走廊上避嫌的赵本真听见了,轻声道:“一会可以去问焦婶子要点盐粒擦一擦,先将就些日子好吗?等哥哥有钱了,给你买最好的牙粉和胭脂水粉。”
何素雪捧起一把水捂在脸上,眼睛涩涩的,心里酸酸的,羞愧又感动,暗地里直骂自己矫情,前世今生加起来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一个古代小正太看得开。
第十七章查房与失职
何素雪那个囧,帮我洗衣服是好心,可也别埋汰我呀,还玩水,这里八岁的乡下娃能个大人用了好不,洗衣服那不是小意思呀。
哎哟,貌似大家都知道姐不是乡下娃了。
赵本真拎着小桶,也劝道:“放着吧,我也不会洗呢,都给焦婶子拿去了,那是她的活计,你不给她做,她会有想法的。”要不是不好碰女子的衣物,他早给端下去了。
何素雪决定做个听话的好孩子,这个时代自有它的游戏规则,象焦婶子这样的仆妇,她的工作就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抢她的活做,会被视为抢饭碗的。
何素雪晃着小手,下了楼,正在劈柴的邓小虎停下斧头,嚷嚷道:“小何你可真能睡呀,还以为早起能跟着你练拳呢,结果都晌午了还不见人。”
何素雪完全不理会邓小虎的调侃,拍拍巴掌道:“现在练也一样呀。哎?不行,我还有事,下午得空再说吧。”
“哎,行的。”邓小虎又抡起了斧头,何素雪站着看了两眼,焦婶子就喊她进厨房吃早饭,呃,午饭。
两个窝头一小碗稀粥,就着咸菜,何素雪就把自己搞饱了,出来一看,少年们手里都有活,她赞一句勤快,便往刘建的病房去,该查房了不是?
常得贵和陈有亮也在刘建的病房里头,那病床还是摆在屋子中央,没有移回原位,成了单人房vip待遇了。
常得贵正在查看刘建腹部伤口的情况,看见何素雪进来,便招招手,“小何来看,果真没有再流血了。”
不流血没什么稀奇,何素雪担心的是并发症。她走近病床,发现病人是清醒着的,眼睛骨碌碌转呢,便问道:“体温怎么样,还发烧吗?大小解如何?”
那刘建,惨白的脸颊瞬间暴红,陈有亮的眼神也很古怪,常得贵却觉得何素雪的问题很正常,笑道:“昨晚到现在喝了五碗药了,烈酒擦身擦了三回,现在还有些低热,小解过了。”
何素雪伸出右手背探了探刘建的额头,“是低热,大叔,彻底退烧之前,柴胡汤是不是还得喝呀?”
她用的是疑问句,好像在请教,只有常得贵明白她是在暗示他该怎么做,“嗯,是还得喝。有亮,用酒擦过之后给刘建包扎起来,让小九喂点粥。”
把陈有亮留下善后,常得贵领着何素雪走出屋子,进了第二间病房,这里面比较拥挤,因为住了三个伤员。
赵本真闲着无事,也跟进来看热闹,默默地站在何素雪身后。
常得贵对这些病人的轻重缓急,心里都有数,让何素雪看的第一个伤员,估计就是迫切需要手术的重症患者。
常得贵揭开病人大腿上的敷料,一股腥臭味挡都挡不住,“小何,这是箭伤,箭头已经剪了,但鞑子心毒,箭上一般都有东西,马粪牛羊粪,有些还粹毒,非常难对付,所以你看,现在就是毒发的样子。”
病人面部潮红,好像蒙了一层黑气,呼吸急促,喉咙发出哨音,不用体温计都知道他一定在发高烧,常得贵隔着布挤了肿胀发黑的创口,黄绿色夹着红色的脓血就冒了出来,空气中的臭味越发浓重。
“真毒啊。”何素雪看了伤口,又去给病人把脉,难得的学习机会呀。
等何素雪放开病人,常得贵把伤裹好,又带她去看第二个,也是大腿上的伤,不过是刀伤,病人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神志模糊,捆绑的敷料一松开,就有大量的血水从那恐怖的创口中涌了出来,几层布一下子就染红了。
何素雪下意识伸手去按住伤口,“大叔,这个一定是有大血管破裂了吧?是不是得赶紧缝上呀?”
胳膊太小没力气呀,血水还在往外冒,小巴掌都泡在血水里了。
常得贵忙换下何素雪按住创口,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金创药还是没起效啊,小何,你赶紧的,让你三师兄把工具拿来。”
“我去。”赵本真掉头冲出病房,喊了几嗓子,没一会,陈有亮和毛永青各捧着一个包袱冲了进来,赵本真则一手提一个茶壶,“酒来了,盐水也有!”
“敷料包先拿来,小赵哥哥,给点酒我洗手。”何素雪把病人没受伤的另一腿搬开一些,毛永青放下包裹打开外包布,她则伸出两手,让赵本真倾倒出一些酒液冲洗一下。
“好了,长青哥哥让开,我来。”
“大叔,脏布移开,换这干净的,按住了。”
“好了,我来找血管”
一通忙乱,找到断裂的血管两端后钳住,没有细针细线,缝血管实在做不到,只能结扎住不让继续流血,然后便是喝麻药,清创缝合。
血管是何素雪扎的,缝合全部是常得贵做的,速度比昨晚快的不是一星半点,二十多针,两刻钟不到就缝完了。
何素雪狂叫人才呀,这哪里还看得出是新手,分明是训练有素的老大夫嘛。
搞定这一个,何素雪小声和常得贵嘀咕一阵,后者便张罗着把人抬到隔壁,跟刘建住一个房,单人房vip待遇取消了,变成了术后观察室。
常得贵亲自收拾他的宝贝器械,卷起抱到井台边洗刷,一股股血水顺着石板缝流进阴沟,焦婶子很淡定地放下洗衣板,起身回厨房,打了一盆热水给何素雪洗手,不用让她井水。
陈有亮给病人搬床完毕,低头缩脖子地慢慢蹭过来,等焦婶子离开,常得贵将手里的擦布砸进水里,抬眼怒瞪,句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就是这样做事情的?药没起效为什么不早说。”
水珠溅到身上,陈有亮抖了抖,“师傅出城之后才发现的,当时让二师兄扎好了,后来事多,太忙,就忘了说。”
常得贵冷笑,“你不是忘了,你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长本事了能够治好,治不好也是人家命不好该死,是不是?”
陈有亮把头压得更低,一句话都不敢回,常得贵把他的心思全部猜中了,除了震撼和惊恐,他再无其他想法。
第十八章晚了
常得贵身体一震,脸色难看地想了想,“我准备切开伤处,烂肉剪掉,再换个方子,加大药量试试。”
何素雪遗憾地叹息,“恐怕您就是现在马上给他截肢,也晚了。”
“截肢?!”陈有亮叫得声音都走调了,何素雪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望着常得贵道:“大叔,您见多识广,以前有没有发现这种热毒会在伤者之间传染?”
“传染?!”陈有亮吓得脸色大变,声音越发大了,常得贵再忍不住,咆哮起来:“滚!!!”
,陈有亮象只受惊的兔子,蹦起来就往正房跑,临走时还狠狠瞪了何素雪一眼。
你师傅骂你,关我什么事呀。何素雪有种躺着也中枪的怨愤。
常得贵这一声滚,如平地一声雷,震得地面都抖三抖,院子里出现了片刻寂静,邓小虎两兄弟连柴都不敢劈了,抱着斧头站在那边发呆,帮忙码柴的张有福和王石头垂手而立,神色慌张,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不怕常得贵霸气侧漏的,除了赵本真,还有林有文和关有树,三人匆匆跑来问出了什么事,这下何素雪发现了蹊跷,林有文的一只脚好像有点不对劲,跑起来有点不给力。
家丑不外扬,陈有亮失职耽误病人病情的事,可不好在这说,常得贵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没有正面回答,只让关有树这几天不要出去坐堂了,留在院子里好好看护伤兵,发现什么要及时告诉。
何素雪看出来了,常得贵培养徒弟是方向比较明确的,林有文主攻内疾妇儿,关有树偏向跌打疮殇,感觉比较照顾林有文些,需要花力气的活一般都不叫他。
林有文自去前面铺子主持大局,关有树蹲下来帮忙洗刷器械,一边听他师傅低声交待病房里的情况,何素雪看赵本真站在那里不走,好像有话说的样子,便问:“小赵哥哥有事?”
那师徒俩也抬头来看,赵本真迎着常得贵的目光说道:“我想出去转转,就在城里,我保证不走远。”
常得贵暗暗叹气,“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死心。”
赵本真木着脸不吭声,摆明了坚持自己的想法,常得贵便挥挥手,“腿长在你身上,想去哪自己掂量着办,老子不该你的,也没空理你,回头出了什么事,自己别后悔。”
赵本真用力抿着嘴唇,黝黑的眸子写满了倔强,“我说不走远,就是不走远,宵禁前必定回来!”
常得贵埋头洗刷,压根不理睬,赵本真看了看何素雪,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何素雪怔怔地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消失,“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常得贵答道,十分肯定的语气。
“掌柜的!季大叔不行了!”
毛永青站在二号病房门口大声叫喊,常得贵和关有树跳起来就跑,一个箭步就冲进了病房,速度那个快。
何素雪没有跟上,因为知道去了也没用,她蹲到铜盆边,捡起擦布专心地洗刷起来,洗干净的器械放在铜盆里,冷光烁烁,一会要交给毛永青煮沸消毒。
没一会,常得贵和关有树就把人抬出来了,蒙了床单靠墙停着,何素雪心想病床是特制的?床板一抽就走,真方便。
不是她冷血,病人没了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实在那人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早死早超生。
“唉,徒弟的人品很重要啊,往后我找徒弟,一定睁大了眼睛仔细找,绝对不要那种的。”何素雪小声嘀咕着,最后用井水冲一遍器械,又把井台边冲洗干净。
无论她怎么冲,周遭的血腥味总是去不掉,她很想问焦婶子要点草木灰刷一刷,可是一看旁边还有一盆血了呼啦的敷料要洗,她放弃了,这地儿它就没法干净。
毛永青被打发出去了,何素雪以为又要搬床,谁知道常得贵只是让王小九把死者的东西收拾出来,并没有其他吩咐。
病房里传出低低的哭声和关有树的劝解声,常得贵在尸体旁站了一小会,离开时脚步沉重。
何素雪指挥邓小礼烧火消毒器械,另外几个还在劈柴码柴,只是动作有点迟钝,表情有点惊慌,视线时不时就溜到院子的另一角落去。
“小何,这些让他们做就行,你跟我来。”
“好的,大叔。”
常得贵把何素雪带到一边,意思俩人继续去看另两个病房的病人。何素雪本也有这意思,两次查房都没能坚持走完,也是有点邪乎,争取这次看完吧,反正现在也没器械可用,即使需要手术也得等着。
常得贵喊了一嗓子,关有树跑出来了,眼睛湿湿的鼻子有点发红,在里面陪着掉眼泪了。
何素雪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师兄节哀顺变。”
常得贵也说:“还有更多的袍泽等着我们救,都打起精神来!”
关有树肃容应是,蒲扇一样的大手抹一把脸,在前头引路进了三号病房。
这四个病房,被何素雪私下里编了号,古人读书是从右到左的,她也顺着这个规矩来了,“大叔,能不能写四个号贴在门上,病人的名字也贴在床头,小何怕喂药的时候弄错了。”
常得贵大概想到了陈有亮的事,眼神暗了暗,“这事就交给有树吧,看完病人就办。以后凡是留下的,都照这规矩。”
关有树也觉得这个提议好,“行的,正好也叫小九他们多认几个字。”
来一个病人就认得两到三个字,可不就是慢慢就认得多了么。
谁说大块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何素雪认为关有树就是个反面典型,人家脑子可灵光了,一下子就想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常得贵有带徒弟的意思,也有从何素雪那里多挖点有用东西的意思,两个病房四个病人,三人看了半个时辰才看完。
总的来说,病人情况比前面的要好,三个刀伤一个箭伤,都不在要害部位,也没有大血管破裂这样的险情,等手术器械准备好了,逐一清创缝合,完后就看术后护理和消炎药方给不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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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不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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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小九忙出来,常得贵就把手术器械的清洗消毒任务交给了他,有五个病人在排队等着,他这一个天都不用干别的了。
木柴有邓小虎劈着,煎药有戴安乐看着,张有福和王石头两个小家伙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小胳膊小腿儿的也能帮把手,院子里忙而不乱。
少年们逐渐不再害怕静静躺在院角的死者,风把床单吹跑了,他们还去捡回来,给人盖好掖好,说声打扰了,这些举动不但常得贵暗暗点头,就连焦婶子也要卖力地夸上两句。
煮好的器械放凉了,常得贵马上和关有树上台,何素雪成了旁观者,看着常得贵用大师级的缝合技术教导他的二徒弟,而她,只需在关键时刻提醒一下注意无菌操作。
“大叔,家里有没有鹿皮或者羊皮?要熟得特别薄的,做成手套,用药汽熏蒸,手术的时候戴上,既保护自己也保护病人。”
“小何啊,用皮子跟二师兄我说啊,咱从前可是山里有名的猎人。”
“二师兄意思是现在手里就有皮子?”
“啊,那倒不是,不过二师兄可以尽快帮你找来就是了。”
“好,我替大叔谢过二师兄,记得皮子要尽量薄啊,不然会影响手感。”
“晓得了。”
何素雪发现,关有树真的有外科圣手潜质,昨晚他吐啊吐的习惯了,今天明显进步神速,和常得贵一起配合的第一个手术快结束时,常得贵把最后一针留给他尝试,居然也缝得不错。
第二个病人上台时,常得贵缝一半,关有树缝一半,时间稍长一些,可是对于新手来讲,能够坚持下来就非常好了,关有树还有精神跟何素雪说话聊天。
何素雪的溢美之词大把大把往关有树身上砸,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嘛,二师兄自信的笑容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江南药铺里忙忙碌碌,外面的街道上也慢慢多了行人,赵本真行色匆匆穿越大街小巷,人多的地方就躲着听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让他想起离开药铺时常得贵的质问。
怎样才肯死心?
不!我永远不能接受!
我的父兄不是卖国贼!不是大明的驻虫!
什么里通外国,什么侵占军田,什么贪赃枉法谋财害命,全是假的!假的!
充血的眼睛划过疯狂,心中滔天的怒火与哀伤烧得他的心肝一阵阵抽痛,他捂着胸口蹲在街角,前面就是他五岁那年陪母亲来过的侯府,门前的石狮子被人砸得面目全非,高墙内也不再有熟悉的面孔和温暖的话语。
赵家满门忠烈,多少好儿郎埋骨沙场,上一代还出了一贵妃一王妃,如今一夜之间大厦将倾,忠武祠的祖宗们将英魂难安。
“爹爹,大哥,二哥,我该怎么办”赵本真埋首膝上,滚烫的热泪迅速浸湿了棉裤。
这一刻,他只是个刚刚失去父兄的可怜孩子,作为赵家的嫡系嫡子,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威远侯府传来阵阵喧哗,赵本真在膝上蹭掉眼泪,抬起水光波动的双眼,只见江南药铺的小伙计毛永青从侯府里跑出来,后面跟了一大群官兵,看装束军职不低,其中有四个将军级别的抬着一副门板,棉被底下露出一双穿着官靴的大脚来。
看到这一幕,赵本真的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张小脸蛋,不行,得回去看着她点,什么时候养成的莽撞性子呀,老是一错眼就出状况,这种时候出风头可不好,被家人抛弃的她万一闯了祸,常得贵能不能保住她还两说的。
赵本真远远吊在那队官兵后面,回到江南药铺,看病就诊的百姓纷纷避让,林有文站出来迎接,问了两句,就把人领进了后院,百姓在院门那里探头探脑,但没有一个敢跟进去看个究竟。
“哎呀妈呀,里面的地上躺着个死人。”
“什么?里面有死人?别是常大夫治死了人,官家来抓他的吧?”
“你哪来的?不知道常大夫是甘州府最好的大夫吗?他怎么可能治死了人?再敢胡说我让我小舅子抓你坐大牢!”
“你小舅子谁呀,敢这么大言不惭。”
“我小舅子是府衙的牢头,哼哼!”
“现在说的是常大夫治死人,拉你小舅子出来做甚。”
“哎呀你们眼睛不好使呀,没瞧见军爷们抬着人进去呢嘛,应该是来求医的。”
百姓们各种猜测,赵本真想想刚才那群人中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便没有急着往后院去,走到柜台里面跟毛永盛偷偷聊了一会,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他更不能现在进去了,自己一个人怎么样都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常得贵和她。
低头瞧瞧身上土得掉渣的衣服,又觉得人家应该认不出自己,七年不见,跟小时候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何况自己长相与母亲亲近,并不是赵家那样粗犷的类型。
唉,曾几何时,被自己极度不喜的体型,也成了最佳掩饰。
被某正太惦记的何素雪,此刻正风中凌乱接受不能,毛永青那倒霉孩子,去军中报个丧,也能招惹回来个大麻烦,真心怀疑他是不是麻烦体质。
定国公世子呀,大明的高级将领呀,驱除鞑虏的大英雄呀,这种人不是身边随时跟着太医的么,抬来这个小药铺是要闹哪样。
常得贵还穿着染血的罩衣,背着双手,挺直了脊梁,异常镇定地面对监军大人刘升华的责问,“大人,常得贵非是不愿治,而是不能治。”
刘升华刘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的横肉扭曲出狰狞来,“我都听你们那小伙计说了,留在你这里面的伤兵,十个才死了一个,其他的都救活了。普通士兵能救,秦世子就救不得?你这是将定国公府置于何地?”
刘升华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一起送秦世子来的将领们纷纷不满地咳嗽起来,常得贵转向一位穿着同款月白色罩衣的老者,语气恭敬地说道:“宁太医,您不是第一天认识得贵,可有能治而不治的先例?真是条件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二十章周旋
不对,这宁太医应是私人医生性质的,瞧那罩衣,多么干净多么柔软,皇家出品么,连工作服都这么有档次。
宁太医捋着胡子,端着架子说了:“得贵师侄呀,刘大人面前你可不能藏拙,秦世子是大明的英雄,圣上还等着给他嘉奖呢,缺些什么,你尽管提,老夫尽量为你寻来。”
常得贵忍着怒气拱手,目光冰冷似刀,“太医大人,常得贵事无不可对人言,性命攸关之事,哪里容得私心作祟,实在是不能治。”
一个喊得贵师侄,一个喊太医大人,一听就知道这俩人不合,关系不好,何素雪兴奋地各种脑补,宫斗?宅斗?学院派系斗?到底是哪个呢?
“喂!你!你是什么人,摇头是什么意思!莫非江南药铺的人都认为秦世子不该治?”刘升华环视江南药铺众人,最终落在何素雪身上,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划过残忍的笑意。
何素雪很幽怨,一定是今早打开眼睛的方式不对,怎么总是躺着也中枪,yy狗血剧情都会被人抓包。
常得贵横跨一步站在何素雪身前,挡住刘升华的视线,“好教大人得知,她是店里的学徒,才来几天不懂规矩,不是有意冲撞大人,回头常得贵一定好好教训于她。”
何素雪揪着常得贵的罩衣袖子,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含着一泡眼泪望着刘升华说道:“这位大人,是小的不对,小的给您赔罪,您别责怪掌柜大叔,掌柜大叔没有不想治,实在是条件有限,很多东西他都没有,没法治呀,唉。”
小小的人儿,在一群杀气冲天的大老爷们面前弱弱地叹气,小模样乖巧又伶俐,让许多人顿生怜惜,愤怒的目光慢慢柔和起来。
抬秦世子的四位将军中走出一位年纪最大的,绕过常得贵,蹲到何素雪跟前与她平视,努力用布满风霜憔悴的老脸挤出难看的笑容,“小家伙,跟何大叔说说,你家掌柜大叔到底少了什么,你何大叔不懂治病救人,但寻个人找个物,自信还是能做到的。”
“将军大叔您也姓何呀,跟小的一个姓呢。”何素雪忍着呕吐感努力卖萌,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常得贵,又看看这位何将军,脆声说道,“掌柜大叔说过,他想要的东西,这甘州府没有。”
何将军指指宁太医,“甘州府没有,这位太医可能有,他可是从大内皇宫来的,那是天下最多宝贝的地方,你就说说呗,到底是什么珍贵药材才能救世子爷。”
“哎呀,不是药材的问题啦,是象这样的手术器械。”何素雪转身夺过关有树一直端在手里的铜盆,猛地递到何将军面前。
何将军凝神一看,只见盆中一堆血气冲天的刀子剪子,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铁器,精致小巧,表面好像还沾了脓血肉沫,饶是他久经沙场,这会儿也是摒住呼吸往后仰脖子,脸色聚变,“这是什么!”
“是掌柜大叔治伤的器械呀。”何素雪恶趣味地又把铜盆往前递了递,欢快地介绍道,“您瞧见那根弯弯的针没,掌柜大叔就是用它,把屋里那些军爷被鞑子砍得破烂的肉块给缝起来的。掌柜大叔手里还有好些图样,可是找不到人打造,象世子爷那样的重伤,需要好多的器械呢。”
听见好几个想呕的动静,何素雪心里面好痛快。
尼玛,大白天的跑出来吓人,姐姐我不找点利息回来就跟你姓!(什么耳朵呀,人家也姓何好不。)
常得贵看着一头黄毛的小脑袋,心里都快热化了,这孩子窝心呀,竟敢站出来维护他的声誉,真不愧是老李家培养出来的呀。这么聪明伶俐,得在何府后院遭了多少罪才养成,想想都让人心疼。
他伸手轻推她柔弱的肩膀,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喝斥道:“你这小子,才吃了几顿饱饭,胆儿就肥了?竟敢在将军面前胡说八道。下去,把器械洗刷干净煮起来,一会还要用的。”
他常得贵,还用不着八岁的小女娃来维护。
可惜,他一心想把小宝贝藏起来,却有人不愿意,何将军站起大吼一声慢着,就把何素雪吓得定在了原地,没有颜色的小嘴巴委屈地紧抿着,水水的润润的眼睛雾蒙蒙的,眼泪将掉未掉,何将军的满腔怒火忽然就被浇灭了,微弯了腰问:“你叫小何?”
“是,小的小何。”何素雪小小地移动着脚步,意图往常得贵那里靠。
常得贵后悔得心肝都疼,就不该叫孩子沾染这些事的,瞧瞧宁太医那副贪婪的嘴脸,往后少不得要替孩子多多遮掩了,当下抢着说道:“何将军,只要有铁匠能把所需的器械打造出来,世子爷的伤,就能多点希望!”
听清楚了哦,是多点希望,没说打包票一定治好。
何将军大喜,多点希望也比现在等死强,大手挥了挥,“需要什么,常大夫尽管提,何某翻遍全城挖地三尺也给你找来!”
常得贵冷着脸,瞪一眼何素雪,开始下指令:“有树,把正房整理出来,安置世子爷,除了咱们铺子里面的,别的乱七八糟的不能有,屋里面洒上药水,门口贴张告示,未经本人准许,不准闲杂人等进出。”
刘升华仰天打哈哈,“好大的口气!刚才是哪个混蛋说事无不可对人言的。”
宁太医也是脸色有异,何将军却立即道:“某派人守住病房,保证没人打扰常大夫。”
常得贵道:“又没说一律不准外人进,将军们若不放心,可令一人换上药铺的衣物在旁监督,最多不超过两人。”
只要给治,何将军无有不应的,“那就何某和宁太医进去观摩观摩。刘大人,您军务繁忙,就不必在这多费神了,德林,送大人,回头某会将世子爷的情况通报给监军府。”
刘升华表情不甘地走了,院子里面的军士一下子少了一半,留下的一半迅速跟关有树去整理房子,何将军留在原地,常得贵知道他在等什么,点了何素雪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我去书房把图样找出来?”
书房哪里有什么图样,这是叫人赶紧跟他上楼解释呢,何素雪就等着这个了,马上把铜盆往王小九手里一放,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叔养你
何素雪心虚呀,小退两步,靠在书架上,如点墨一般的眸子又含上了眼泪,那个委屈哟。
常得贵最见不得这个,所有负面情绪立马不翼而飞了,叹着气走到书桌旁边,没好气地叫道:“还不快点过来画图?这事要是办不好,咱叔侄俩就等着被定国公砍脑袋吧,那就是个不讲理的霸王呀。”
“这么严重?”何素雪也急了,忙窜过去要纸要墨要笔,“快快快,能画的有好多呢。”
慌张害怕的样子,这才象个小娃嘛。常得贵满意了,“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人家才没怕。”何素雪强撑着狡辩,“这不是定国公家财大气粗么,抓紧时间多画几样让他们去打造,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常得贵皱了眉头,又瞪了眼睛,“怎么说话的?才在外头混了几天,从前在府里学的规矩就都忘光了?”
何素雪耳根热起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头,赶紧抓了墨条磨墨,一副勤快的小孩模样。
她这一低头服软,常得贵心又软了,按住墨条让她放手,“我来磨墨,你去书架上找点旧年的纸来,纸新了怕人家不信呀。”
没多会,何素雪坐在桌前,正儿八经地握着毛笔画器械,常得贵给她打下手。
这时候她特别感激她爷爷,那是华国著名的儒将,打她五岁起,就拿着棍子每天逼她学习书法,即使她读了军医大住校去了,每个周末仍要带功课回家给爷爷检查,一天功夫都没拉下。
所以现在毛笔用得很顺呀,再没画画天赋,她也能把想要的手术器械给画全乎了,何况书画一家,不讲究意境的话,画点器械手到擒来。
常得贵知道何素雪在何府里过得不好,从她瘦弱得不象样子的外表就看出来了,但他除了对那手漂亮的字体、源源不断画出来的奇怪图样表示满意和惊讶外,倒没怀疑她读没读过书,学没学过字,也许在他看来,有着李家血脉的孩子,就该是这样多才多艺的。
何素雪乐得某人想当然,把持针器、止血钳、拉钩、长短镊、各种刀片等画了十多张出来,就让常得贵去找何将军。
“这些都是紧着用的,先让他拿去打,就说有些图纸残缺不全,连夜修补好了明儿个再送去。”
“那行,你继续画,我先下去。”
“哎?大叔等会,上回你那刀柄叫人打了没?算了,我再画一个,有人要做慷慨的冤大头,咱就成全了他。”
“又来!你再这样没规矩,叔明天就找人送你回京。”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叔你别赶我走,回去了我就没活路了。”何素雪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告饶,心底冒出一股酸涩,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回不是装的,真的在哭。
常得贵被那哗哗的眼泪吓了一跳,这孩子真的不想回去呀,难怪这几天表现得这么积极,那个家里,到底给了她多少伤害,让她怕成这样。
常得贵心疼呀,伸手摸摸何素雪的小脑袋,“不想回就不回,叔养你。”
“大叔!呜呜”何素雪扔掉毛笔,绕过书桌扑进常得贵怀里,嚎啕大哭,被莫名穿越的委屈,艰难生存的彷徨,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常得贵被扑,手脚僵硬了下,而后轻轻拍打小女孩的背部,无声地安慰,心中对何家的恨更深了一层。
何素雪这动静闹得挺大,楼下的人全都听见了,焦婶子跑出厨房,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位威严的大将军,她的脚步被钉在了厨房门口,只能担心地望着二楼。
何将军很纳闷,不是找图纸吗?怎么演变成打孩子了呢?难道是那倒霉孩子把常得贵的宝贝图纸给弄没了?
何将军被自己这念头吓坏了,没了图纸就等于世子爷没了命啊,那世子爷没了,自己的小命还能保住吗?老公爷还不得把自己剁了。
何将军心急如焚,噔噔噔往楼上跑。
“常大夫,常大夫?”
“来了来了。”
瞧见常得贵手里的一摞黄纸,何将军伸手抹汗。还好还好,图纸在呢,吓死个人了。
刚轻松一口气,常得贵的话又把何将军的心提起来了,“不好意思啊将军,小徒弟弄坏了几张图,得花点时间修补修补,您先把这些拿去找人打造,剩下的明儿给您送去。”
能修补就好啊,何将军掂量掂量手里的图纸,这么多,要打造出来也得费不少事,也就不计较晚个一天半天的。
常得贵仔细交待尺寸和材料的注意事项,何将军就珍而重之地把图样揣怀里,亲自送往铁器营找人打造,还拍着胸脯向常得贵承诺,绝对不让图纸流传出去。
何素雪狠狠发泄一通,心里舒坦多了,擦干眼泪继续画图,她害怕时间久了会忘记前世种种,所以凡是有印象的东西,她都努力画出来写下来,即使以现在的条件有些东西没法造,那以后也可以创造条件造出来嘛。
一直画到天色昏暗看不见,何素雪揉着酸涩肿胀的眼睛走出书房,前面栏杆上趴着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她便开心地笑了。
“小赵哥哥,你回来啦。”
“嗯,雪小何,你还好吗?”
“我饿了。”
何素雪歪脖微笑,酒窝浅露,赵本真突然心里有点慌乱,忙转过头去,“晚食快好了,走,我们下去给焦婶子帮忙,很快就有吃的了。”
两人下到一楼,何素雪首先注意到正房门口,那里站了四大金刚,一边两个高大威猛的军士扶刀而立,纹丝不动,宛若雕像。
门帘微响,常得贵和三个徒弟鱼贯走出,表情都不是很好,个个拧着眉头眼带虑色。陈有亮手里还端了铜盆,脸上比旁人多了些惊恐不安。
何素雪喊了声大叔,常得贵走过来,她便从怀里掏出一迭图纸交给他。
“都修补好了?”
“还差一些,吃完饭再继续。”
常得贵故意板着脸揣好图纸,抬脚往井边去,“明早之前一定要完成。”
何素雪弱弱地应是,收获少年们同情怜惜无数,他们有心帮忙,可这图纸事关重大,没人敢向常得贵求情,只能给何素雪打气,安慰安慰,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第二十二章分享
这一天够忙乱的,焦婶子到了这会儿还不能回家,现在除了药铺里的人,还有十多个军士的饭也要做,焦婶子又加米加菜的,团团转。
何素雪和赵本真跑进去,发现张有福和王石头在烧火端菜,他俩便去帮忙打饭,一碗一碗摆到桌上。
今晚吃大米饭啊,何将军让人送来的大米,还有猪肉,被切了肉片炒在白菜里,光是闻着肉味,几个孩子都不住地流口水。
关有树吼了两嗓子,人渐渐到齐,两个桌子已经坐不下了,邓小虎几个小孩很识相地捧了饭碗挟点菜,都蹲到外面屋檐下去吃,药铺的四个伙计也跟着出来,把一张桌子让给将军和校尉们。
何素雪捧着饭碗,跟赵本真打了个眼色,也准备出去吃,旁边伸过来一个大勺,米饭上头便被压了一层大肥肉片,她一抬头,就看见焦婶子那悲悯的眼神。
好吧,咱是可怜的娃,不该嫌弃肥肉,人家想要还没有呢。
何素雪轻声道谢,高高兴兴地和赵本真跑出去了。
蹲着吃饭是个体力活,何素雪不想蹲,左右找地儿呢,焦婶子提着个小板凳出来,笑呵呵地递给她,“坐着吃,慢慢吃。”
这是要搞特殊化呀。何素雪感激地再次道谢,接了板凳安在赵本真旁边,一坐下就往他碗里挟肥肉片,他半张着含着饭的嘴巴,都惊呆了。
何素雪凑到他耳朵边悄声道:“我不喜欢吃肥肉,又不能辜负焦婶子的一片好心,你就帮帮忙呗。”
赵本真就伸筷子从她碗里挟走特别肥的肉片,一些瘦肉多的就留给她,俩人的位置靠近井台,跟其他孩子也不近,赵本真把身子一侧一挡,都没人知道他俩在搞什么鬼。
赵本真从前在家也不吃肥肉,可经过这几个月的奔波劳累饥寒交迫,今晚的肥肉在他眼里,就是无上的美味,吃得狼吞虎咽的。
何素雪以为他饿得狠了,又赶了些米饭到他碗里去,这回他只是动作顿了顿,便轻声道谢,大口大口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已经快到宵禁的时辰了,常得贵打发焦婶子赶紧回家,洗碗收拾的活就交给方再年监督小子们去做。
正房的屋檐下点起了两盏灯笼,黄油纸糊的,里面是两根很粗大的蜡烛,也是何将军送来的,江南药铺可没这些紧俏物资。
何素雪跟着常得贵和他三个徒弟去查了四个病房,检查术后的伤口愈合情况,再给换了药,最后才进正房,微弱的烛光在北风呼号中晃晃悠悠,灯下的军士仍然纹丝不动,只是面孔换了。
堂屋里的桌子椅子被搬到了靠里的位置,上面堆放了些铠甲和兵器。沿着两边墙铺了两排被褥,有军士在被窝里睡觉,也有几个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常得贵等人一进门,他们纷纷站起来。
何素雪还分不清明军的军服级别,看见一个跟那何将军一般服饰的,就猜测他是将军,比将军差一点比军士好一点的,应该就是随从武官或者校尉们。
常得贵喊为首那人田将军,两人也不多话,做个手势就往里屋走,何素雪在门上看到“闲人免进”的纸条,除了那个田将军,其余几个官兵真的没跟进去,这个约束,针对的就是江南药铺以外的人。
常得贵的卧室还算宽敞,零碎的杂物都被搬走了,除了一铺炕,窗下还有一张榻,榻上也铺了被褥,应是给值夜的人准备的。
秦世子还躺在来时的床板上,不过床板是放在炕上的,身上盖着蓝布棉被,人头朝东面静静地躺着,面若金纸,呼吸微弱,如果不是胸部偶尔起伏一下,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何素雪一进去,就给这间病房的配置打个大大的叉叉,病床不利于诊治操作嘛。
常得贵进了屋就注意着何素雪的表情,见她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想了想,把她招到床边,“小何过来,说说你的见解。”
田将军锐利的目光咻地扫过来,有点不理解,常大夫好像很喜欢这个爱哭猫,难道是最受宠的关门弟子?除了瘦,极瘦,没看出特别之处呀。
何素雪站到常得贵身边,他已掀开被子,在拆解秦世子右胸部的敷料,看到那个黑乎乎淌血水的血洞,她用力地吸气。
“小何没见过这样的箭伤吧,这种箭很歹毒,不但粹毒,箭头有数排倒钩,用蛮力拔出来的话,连内脏都能带出来,军医们一般都是把箭头剪掉,回来之后再处置。”
常得贵一边说,一边从关有树手里接过黑布药包打开,往伤口上散药粉,厚厚地糊上一层,血水暂时被堵住了,可是在座的都知道,很快药粉又会被血水冲掉,因为药效无法阻止箭头对身体的持续伤害。
何素雪伸手在秦世子额头上探了探,在发烧,感染是一定的了,不知道有没有气胸?创伤在肺部,最怕形成血栓气栓啊,万一堵了血管那就死定了,现在可没有血管造影。
常得贵亲自动手给秦世子换好药,当着田将军的面给三个徒弟排夜班,田将军发现没有排何素雪的活还看了她一眼,接着又释然,这么小的孩子,当然是熬不得夜的,也做不了什么事,照顾好他自己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
夜班的工作还蛮多,要擦酒降温,要按时喂药,还要注意伤口的情况定时检查,敷料湿透了得及时更换上药。
常得贵一项一项地交待着,三个徒弟频频点头表示知道了,何素雪发现田将军在注意自己这边,冲他咧咧嘴,田将军嘴角微抽转过头去。
嘁,什么将军,一点不经逗。
何素雪撇着嘴巴,跟着常得贵离开正房,第一班的陈有亮留了下来,田将军躺在榻上作陪,也是监视。
第二十三章劝说
赵本真在厨房门口听见这些话,忙回头叫邓小虎先别打水,“小何还有事做,一会单独留一锅水温着,等她忙完我再送上去。”
邓小虎回说知道,“赵哥,我听到军爷们说了,鞑子都被打跑了,乡下已经太平了,好些人都回了村里,我想明天就带小礼他们回去看看,好歹让爹娘入土为安。”
这种事情赵本真当然不会拦着,“那吃过早饭再走,到时我跟常大叔说说,让焦婶子给你们备点干粮,不然家里可能找不到吃的。”
邓小虎心里很感动,这时候粮食多紧张,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米面,也就常得贵是城里的名人,人家肯卖他的面子,哪个米粮铺子都不会为难他,这几天顿顿吃得饱饱的,比战前在家吃得还要好。
吃住在恩人家里,除了干点力气活,别的都帮不上忙,邓小虎心虚呀,临走还带干粮?会不会不太好呀。
赵本真拍拍邓小虎肩膀,“就这么说定了,回去之后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你们就再回来,即使药铺不收人,也可以做别的,只要肯努力,哪里都能打出一片天地!”
赵本真劝说着别人,自己也豁然开朗,他迫不及待要找常得贵说道说道他的计划,出来看到二楼书房门开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灯下忙碌,又停下脚步,心说不急,等他们忙完了再提。
赵本真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少年们早就回房睡得死死的,他抱着膝盖守在灶前,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后来还是常得贵把他拍醒的。
“怎么睡在这儿?冻出毛病来让人伺候你不是添乱么,赶紧回屋去睡。”
“大叔,我想去当兵。”
“嗯?”常得贵把伸向锅盖的手收回来,狐疑地看着赵本真,“吃错药了?还是睡迷糊了说梦话呢?”
“我是认真的,大叔,帮帮我。”赵本真站起来,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常得贵一指头把少年推了个趔趄,“你想死老子管不着,可你别想把老子拉下水!”
不知为什么,在赵本真面前,常得贵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非常不好,他心里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是嫉恨么,人都死了,还恨啥,想要这样的好儿子自己找个婆娘生呗。
赵本真紧抿着嘴唇,眼睛里跳跃着熊熊火焰,两手捏得死死的,指甲扎进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屈辱,深深的屈辱淹没了所有理智,他像小老虎一样怒吼道:“我能行!我就要去!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哟,还挺有脾气呀,跟他那死鬼老子一个德性。
常得贵一个晃神,赵本真就跑没影了,他忙追出去,只逮到窜进正房的背影,急得他狂拍大腿,“这个混小子,真是个不省心的!”
想想那死鬼侯爷在世时,虽然小气巴拉的,到底对自己还算不错,常得贵咬咬牙,气哼哼地往正房走,隔着窗子听见田将军在问赵本真为什么要当兵,那语气,分明在逗小孩玩呢,连门口那四个门神都在偷笑。
好在赵本真还没真昏了头,没说出自己去当兵是为了调查父兄的下落,也没说出自己是赫赫有名的将门赵家子。
常得贵暗暗松口气,掀帘子进去,揪着赵本真的衣服后领将他拽出屋,“将军别理他,他梦游呢,才十二岁的娃娃,当什么鸟兵,走两步路都气喘的人,他家里长辈可是希望他去读书考状元的。”
赵本真原本挣扎不休,听到常得贵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安静下来,眼睛里有了泪光。常大叔怎么知道的?爹爹的愿望正是让他的真儿考状元啊。
常得贵把赵本真拖回厨房,按在板凳上,关上房门后点指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老光棍一个,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子,没有育儿经验,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人家老子教儿子也不过如此呀,怎么这孩子还是不开窍呢?难不成要打?
常得贵的目光往灶旁的木柴棒上溜。想想还是不能打,这个倔种,打也不的,打坏了还得出钱帮他医,太亏了。
哎呀,跟这个比起来,雪姐儿明显乖巧得多,这应该还是种的问题,老李家医药传家,世代书香,养出来的女儿当然比这兵痞头子的儿子强。
这人哪,就怕比较,常得贵这么一想,何素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发可人,贴上了各种温柔可爱的标签,而眼前这个臭小子,真是各种不待见打心里往外冒。
不喜欢归不喜欢,死鬼侯爷临死前的嘱咐还是要照办的,常得贵捏着眉心,搜罗着合适的词语,“真哥儿,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爹你哥,肯定是没了,你也不用去找,我知道他们埋在哪儿,但是现在不能带你去。”
赵本真瞪着血红的眸子嘶吼:“为什么!”
常得贵摊开两手,“是你爹吩咐的,为了保你这条小命。你私自离家出走,你爹收到信了,但是这信,现在肯定落到别人手里了,所以,老赵家的对头肯定也在找你,你只要一出现,立马小命就交待了,这是你爹不想看到的,也是要我阻拦的原因。”
赵本真热泪滚滚,嘴唇微动,常得贵忙又道:“老赵家就剩下你这一根独苗了,你爹还指着你考上状元重建门庭呢。
宫里的娘娘,也不能没了娘家的扶持不是?否则不是要给人家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且你爹你哥,还等着你替他们伸冤报仇呢,你现在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轻松得很,可是你们老赵家就会留下千古骂名,永远无法翻身正名了。”
赵本真恨得牙齿都要咬碎,“既然大叔知道我爹是冤枉的,为什么不站出来帮忙澄清,任由那些人往他老人家头上泼脏水!”
常得贵幽幽地叹气,指着屋道:“你知道来找到我,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说,像我这样猫嫌狗弃的人,说出去的话会有人信么?也就是平时没在人前和你爹多来往,不然我也跟他一个下场了,还跟你传个屁的话。”
第二十四章拜师
何素雪靠着床栏等得快要睡着了,这一天真是够呛,常得贵喊了好几声,她才晃着脑袋起来开门,“大叔啊,你再不来,这水就留着明早洗漱好了。”
“跟赵哥儿说了几句话,哎哟,你是没见那油盐不进的,气得我啊,真想抄家伙揍他一顿。”
睡眼惺忪的小女娃多可爱呀,常得贵心里软得跟滩水似的,亲自给何素雪铺了被子,又把汤婆子捂进去,然后把水倒进脸盆里,活像体贴女儿的老妈子。
忙活完了他走到门边,犹豫一下,告诉何素雪:“要留下来的话,明儿弄个拜师仪式吧,就是敬杯茶,往后在人前也有个说法,等过些日子衙门里来人登记户籍,把名字一改,事儿就成了。”
何素雪点点头,“一切但凭师父大人安排。”难怪那三个师兄同辈不同姓呀,原来都是战后重建户籍时改的名儿。
一声师父大人,喊得常得贵心花怒放,嘴角就咧开了,“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生怕何素雪反悔,抬脚就走。
“收徒弟的,比拜师的还兴奋?什么意思嘛。”何素雪不解地嘀咕,把门栓好,赶紧洗洗睡,这一天劳心又劳力的,累死姐姐了。
第二天,又是被赵本真喊醒的,何素雪吐了吐舌头,昨晚又忘记栓楼道门了呀,可这小正太怎么没唠叨我呢,还变了个面瘫男,难道是昨晚被大叔打击得太严重?
“小赵哥哥,一会我要拜师,往后就留在这里学医了。”
“哦,那你好好学,常大叔是个好师傅。”
何素雪歪头打量,怎么还是不高兴呢,常得贵到底骂他什么呀,瞧这孩子心灰意冷的。不对,他眼睛里有火呢,这是把心思隐藏起来了。
男孩的心思看不懂呀,何素雪自认心理学学得不好,不懂劝人,就上前牵了他的手。
没挣扎,真好,还没自闭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下楼吃饭去。
“小赵哥哥别着急,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呢。”何素雪晃着小手,自认为这句话说得挺高明。
赵本真无语呀,心说我现在就是我们家个儿最高的了,而且我们家的天也已经塌了,我现在就得去。
他微微用力捏紧掌心里的小手,给自己也给她打气,“不着急,饭得一口一口的吃,咱们慢慢来。”
何素雪高兴地哎了一声,这心理辅导也不是很难么,三言两语就见成效了。
下了楼,进了厨房,端起碗,何素雪才发现今天院子里太安静了,“咦?小虎哥他们呢?”
“回毛河村去了,要处理他们家人的后事。”赵本真回道,端了碗稀饭在何素雪对面坐下,“别担心,吃过早饭才走的,焦婶子给还带了干粮。”
没有劈柴声和正太们的吱喳声,何素雪心里有点空落落的,熬得稠稠的稀饭喝着也没那么香甜了。
焦婶子在井台那里择菜,俩孩子在厨房里默默地吃饭,各自想心事,常得贵突然带了三个徒弟和四个伙计走进来。
常得贵坐到主位上后,何素雪吃不下去了,这眼神也太热情了,要把人烤化了都,兴师动众的,这是要闹哪样呀。
常得贵挑眉,非得为师把话挑明了说?哪有人上赶着收徒弟的呀(你不就是一个么)。
何素雪还在迷茫地眨眼睛,赵本真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伸手指戳她,张嘴无声做口型:“敬茶拜师!”
哦,拜师呀,怎么在厨房里?这也太随便了吧。
何素雪纳闷地放下筷子,倒了杯茶,双手捧着跪倒在常得贵面前,“师傅大人请喝茶。”
“唔,乖了。”常得贵怕人跪久了膝盖疼,忙接过茶来一饮而尽,语速很快地说道,“往后要用心学习,牢记医者仁心。”
“是,小何谨记师傅大人教诲。”何素雪老实磕了三个响头,就爬起来了。
三个师兄面面相觑,师傅还没训话呢,怎么小师妹就起来了?
常得贵倒没什么想法,就是何素雪不起来,他也会叫起的,这么瘦的孩子,跪久了伤腿。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书,交到何素雪头上,郑重地交待她好好学,要一个字不拉全部背下来,这就是她这个月的功课了。
书是手抄本的《黄帝内经》,中医四大经典基础理论著作之一,何素雪看见那字迹,就知道是常得贵抄的。
再瞄瞄三位师兄,大家的表情都很淡定,还有丝丝怀念与感激,估计每个人拜师的时候都领过这书,佩服呀师傅大人,没事就抄书送徒弟,当练字咩。
“好了,条件不好一切从简,这事就这样了。你们以后还喊她小何,有人问起,也不用隐瞒她的女子身份。”常得贵站起来,背着双手,满脸笑意地走了。
四个伙计各种羡慕,三个师兄围上来,恭喜何素雪投得名师,因为事发突然,大家都没准备礼物,感觉特别不好意思。
何素雪很大方地说不要紧,礼物可以后再补嘛。
焦婶子听见动静,也跑进来道喜,还说中午多炒一个荤菜,算是庆祝。有肉吃,大家更高兴,纷纷说好。
闹了一阵,各自散去做事,刚才已经查过房,现在林有文要去开方子让伙计煎药,关有树则带着陈有亮给病人换药,焦婶子继续择菜,伙伙计们各司其职。
人一下子走光了,何素雪抓抓额头,“小赵哥哥,我们干什么呀。”
“吃饭。”赵本真说道,回到饭桌前坐下,端起吃了一半的稀饭,大口大口扒起来。
何素雪仔细看着他,好像没有羡慕嫉妒恨,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可是怎么就面瘫了呢,一晚上的功夫,花美男的面神经就长歪了?
何素雪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小正太可能在这里呆不久了,吃过饭回到书房问常得贵,他说:“赵哥儿暂时不会走,不过肯定要走的,他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等路上太平些,就找人送他回去。”
第二十五章忧虑
哦,今天是光棍节,淘宝都疯了,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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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雪沉默不语,常得贵以为她想家了,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你也想回去?”
她忙道:“没有,我不回去,您可别赶我走,以后我就跟师傅大人相依为命了。”
常得贵失落的心情瞬间被治愈,笑道:“好,咱爷俩过,不理那个兔崽子。”压根就忘了自己还有三个孤儿徒弟。
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摞稿纸,常得贵在研究秦世子的手术步骤,昨晚跟何素雪讨论了很久,他坚持不让她上手术台,那会令她将来的处境更加艰难,他绝不允许出现那样的情况。
目前暂定的就是常得贵主刀,关有树和陈有亮协助,林有文负责汤药,何素雪再三争取,获得器械护士的位置,大明当然没有护士这个职业,何素雪就说是帮忙递东西的。
器械护士其实是个极重要但又不惹眼的手术辅助,有经验的器械护士能够不着痕迹地引导手术菜鸟医生使用各种器械,常得贵并不清楚这些,被磨得烦不过,只好答应。
罗列出来的手术步骤,也是何素雪引导常得贵制定的,依据嘛,就是去了天国的娘亲李氏“指导”的那次“兔子缝合术”,为了不让常得贵怀疑,何素雪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心累啊,有没有。
师徒两个小声讨论着手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何素雪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引导着常得贵去思考,唉,徒弟带师父的赶脚很不得劲呀。
楼梯有脚步声,两人停止说话,方再年抓着一个大簸箕,扶着门框喘气,“东家,跌打药又空了,林大夫让我来搬点出去柜上。”
常得贵起身,一边解下藏着钥匙的荷包一边往外走,“是不是这两天跌打损伤的病人特别多?”
方再年双手递上一张清单,垂首应是,“买药的多半是这类病人,另外得风寒的也很多,退热清毒的也快没了,还有不少人在别家大夫那里开了方子跑过来拿药。”
何素雪尾随进库房,里面摆了四排木头架子,上面摆满了布口袋,可有不少口袋空了大半或者干脆摆着空袋子,她看了几个标签,深深为江南药铺的前途担忧。
没有药可用的医生,就是拥有再高深的医术,他也没法治病救人呀。
常得贵拿着清单一一查看,眉头拧得紧紧的,斟酌又斟酌,才让方再年捡一部分药材出来。
“再年,出去告诉有文,能不开药就尽量不开,何将军答应的药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的,先顾着院里的再说。如果是别家大夫开来的药方,得先给有文看过,确实需要再给,不能要什么给什么。”
“是,东家。”
方再年端着一簸箕药材走了,常得贵锁好门回到书房,脸上布满忧虑,眼睛虽然在看手术步骤,其实心思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师傅啊,咱们收治这么多伤兵,是不是嗯,是不是该军队出钱买药的呀。”
常得贵苦笑着摇头,“按道理是该这样,可现在兵营里乱糟糟的,都忙着整编西北军残余部属呢,哪里有空管这些人死活。”
何素雪托腮,想不通,“既然部队在整编,怎么师傅可以回家呢,难道您的部队里就剩下院子里这几个伤兵?这伤亡比率也太神奇了吧。”
常得贵眸光暗淡下来,“为师其实不是正式在编军医,确切地说,算是战时征用的民夫一类,仗一打完,任务就完成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全凭自己意愿。”
何素雪脑中灵光一闪,“是因为我和小赵哥哥,师傅才回来的。”
“不只是这个原因。”常得贵拿起稿纸挡住自己的脸,摆明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何素雪只好掏出《黄帝内经》,默默地研读背诵。
何素雪读书读得很辛苦,她看过简体版本的《黄帝内经》,没有全部背下来,眼前这本全是繁体字,即使她从小就练习书法,也还有不少字不认识,这种严谨的书籍可不能连蒙带猜,讨教是必须的。
她看了看对面,常得贵还没有面对她的意思,气氛太沉闷啦,得给师傅大人找点事做做。
她用书本敲敲桌子,“师傅大人,这里有个字我不认识。”
“嗯?哪里?我看看。”常得贵放下稿子凑过来,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何素雪把字指给他看,他便联系字的前后意思,详细地讲解起来。
何素雪越听,越觉得常得贵是个医学天才,基础特别扎实,晦涩难明的字眼,能用简单易懂的病例来诠释,就像一个个精彩的小故事,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大开眼界。
时间在故事中悄然逝去,天黑了,常得贵口也干了,便停下讲解喝口茶。这茶是何素雪端上来的,已经凉了,他也不在意。
晚饭后,何素雪跟着师傅和师兄们查房,田将军闻风而至,一声不吭跟着走完了四间病房,最后查到秦世子。
常得贵已经换了药方,秦世子的病情被暂时压制住了,但最好的情况也只是低烧,炎症消除不了,所有人都是心急如焚,再拖个三五日,万一邪毒入血,恐怕就更不好了。
查完房,常得贵把田将军请到一边密谈,谈完了田将军写了密信,交给亲信连夜送出去。
这一夜,又是林有文三人轮值夜班看护,何素雪抱着汤婆子睡得香甜。
翌日,何素雪终于没有再像前两天那样贪睡,天蒙蒙亮就爬起来了,和赵本真在院子里打军体拳,王小九看着有趣,也来跟着玩,田将军和他的手下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看热闹,军士们哄笑说是花拳绣腿。
赵本真和王小九脸皮薄,被嘲笑两句,手脚就有点放不开,何素雪满不在乎继续抡拳,“什么叫花拳绣腿,这是最基础的初级军体拳,咱人小力轻,这样就不错了,练好了照样能锻炼身体,等将来力气大了,再学高级的。”
赵本真体会着发热的身体感觉,抿了嘴唇,又把注意力放到何素雪的动作上,认真地学起来。情绪是会传染的,慢慢的王小九也放开了,眼珠子也不再乱转。
三个小娃越打越有精神,吐气开声,军士们大感有趣,眼睛里有了欣赏。
田将军突然甩了披风给亲信,捏着袖子下了场,扬声叫道:“小何大夫,田某也跟你学一学这军体拳。”
“呵呵,您随意,又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何素雪特意放慢了动作,巴掌大的小脸因气血通畅变得红扑扑的。
第二十六章器械到手
***
上午例行查房换药,伤员们的术后愈合情况越来越好,除了秦世子,其余的人没有一个发烧的,何素雪知道危险期过去了,但常得贵仍然不放心,让林有文明天再换药方。
秦世子的换药是常得贵亲自动手,徒弟们只能在旁边看,瞧着那伤口处流出来的东西,常得贵眉头皱上就一直没松开,后来带何素雪上二楼书房学习,也是一直愁眉不展。
何素雪知师傅心情不好,也没烦他,自己捧了书本慢慢啃,实在不懂的字再请教。
正午时分,王小九兴冲冲跑上来,大声喊道:东家,何将军让人送了东西来。
如果送的是食物,王小九虽会兴奋但不会如此失态,难道是手术器械打好了?
常得贵和何素雪惊喜地跳起来,先后冲出书房,扶着栏杆向下张望,只见一队年轻军士正在往里搬大口袋,闻着味道,应是药材。
何素雪仰着小脸对常得贵笑,师傅呀,您这就叫想什么得什么呀,昨天还在忧虑药材问题,今天何将军就给您送来了呀。
尽贫嘴。常得贵突然伸手刮了刮何素雪的小琼鼻,在她惊呼之时,转身飞快下楼,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王小九也被东家的举动吓了一跳,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笑声了,他急忙抬头望天,看看是否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军士们停止搬运时,院子里摆了十多个大口袋,何将军和宁太医的身影出现了,常得贵这回很给面子,笑容满面不说,还很有诚意地抚身行大礼。
师傅行礼,徒弟当然也不能免,何素雪跟在后头弯腰,王小九和毛永青也忙照做,她暗暗庆幸,好在不是跪礼。
她却不知,常得贵是有功名在身的,除了皇帝,见官不用跪的。
何将军两只大大的熊猫眼,乐呵呵地叫免礼,宁太医仍是背着双手用鼻孔看人,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有的。
很快就知道宁太医干嘛表现得这么有性格了,何将军挥手令人抬上一只挂着铜锁的木箱,宁太医各种羡慕嫉妒恨呀,满身醋味顺风飘十里。
何将军从袖袋里摸出一柄钥匙递出,常大夫,里头就是你要的东西,打开看看,不合格的话何某让他们回炉再造。
穿着闪亮银甲红披风的大将军,扶刀那么一挥手,还真是霸气侧漏,何素雪星星眼呀,各种仰慕。
赵本真就站在她身边,看到她迷离的目光,眼眸一暗,捏拳,心中有了选择。
何素雪的制服控是遗传的,家中老幼三代都在部队效力,最喜欢最顺眼的就是军绿色了,来到这个长歪的大明朝,她也在看见军服的那一瞬间喜欢上了,没理由,就是喜欢。
而且古代的军服因为级别的不同,花样款式颜色也不尽相同,规律就是级别越高料子越好,样子也越好看,比后世统一的军服样式多了很多变化,感官也更享受。
据说定国公的军队中有女兵营的,不知道女兵的军服又是什么样子,收腰的?绣花的?不会是跟男兵同款吧。
何素雪摸着下巴,yy起自己穿古装军服的小模样来,口水啧啧,一脸痴呆相。
赵本真戳她一下,没动,再戳一下,她跳了起来,干嘛!
炸毛猫一样的怒吼,赵本真挑挑眉毛,眼底带了笑意,你师傅在叫你。
何素雪忙去找常得贵的影子,哎哟,师傅大人是在生气咩,脸好黑,颠颠儿小跑过去,狗腿地拱手抱拳,师傅大人,有事请吩咐。
听到何素雪的称呼,何将军诧异下,随即明了地暗暗点头,常得贵没好气道:手术器械打造好了,你赶紧的抬去书房清点造册,有不合格的捡出来回炉再造,让王小九给你打下手。赵哥儿,你要是没事也帮帮忙。完了之后马上打包消毒。
被点名的三人高声答应,王小九和赵本真抬箱子,何素雪从何将军的随从武官手里接了清单,便请他一起上楼清点交接。甭管术后这些手术器械会落在谁的手里,现在该有的工作态度是一定要有的。
常得贵这一举动,令何素雪在何将军心目中的份量又重了几分,果然是最宠爱的关门弟子啊,私密图纸让他看,这么重要的器械也交给他管理,难不成是常得贵的那什么?没听说他跟哪个女人走得近呀,冷不丁冒出这么大个儿子,真是闪瞎人眼啊。
所以说,脑补不靠谱呀,如果被何素雪知道何将军心里头的想法,还不得吐血三升去找她娘亲喊冤。
何素雪现在没空理闲事,打开木箱的那一刻,闪亮的金属光芒把她震撼得魂飞天外,就连她最担心的肠线,也满满地缠了十块小木板。
太神奇了有没有!这些器械,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有没有!
何素雪激动得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好,漂亮!太正点了!神匠呀!
武官傲娇地甩头,头盔上的红缨荡来荡去,那当然,咱们军里的铁器营,敢说大明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冶炼水平比西洋人都高。
嗬!好自信哪,姐喜欢,这意味着可以给他们加高点难度了,怎么也得弄齐整套手术器械,外科快刀手的梦想呀,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一摞图纸就搁在器械的上头,何素雪拾起检查,数目没错,她标下的暗记也没错,正是昨天晚饭前交付的图纸,真是不可思议,不到三天时间就打造出来了。
武官说了,第二批送去的图纸,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得了,工匠们正在集体赶工呢。
花了近两刻钟清点造册完毕,何素雪满意地拍拍订好的册子,对武官笑笑,大人,弄好了,非常感谢。
武官坐在椅上背靠书架,已经快睡着了,打着哈欠摆摆手,不用客气,都是为了世子爷。
啊,是,世子爷吉星高照,佛祖保佑,他会好起来的。何素雪笑眯眯放下册子,微微弯腰说道,大人,如果您不介意,小的们现在就为世子爷准备手术所需要的器械了。
那你们忙吧,仔细着点,关系着世子爷,不容有失。面对如此乖巧的娃娃,武官也是难得的好脾气,哈欠连天地下了楼,接着就钻进正房的地铺补觉去了。
第二十七章术前准备
还是常大夫的法子好啊,我们东家立冬前也挖了地窖,把布匹都藏了起来,鞑子就抢了柜台上的几匹,不然得哭死。名叫袁三儿的伙计说起常得贵,那是各种钦佩。
何素雪也由此得知,江南药铺为什么在这次的甘州府沦陷中损失这么小,重建开张的速度这么快了。
常老板有经验呀,一听说城外有鞑子的踪迹,马上就把药铺关了,所有东西都搬进地窖,包括人,因此城破那几日,药铺除了门板被踹烂几块,别的损失微乎其微。
方再年带走极度热情的绣庄伙计,何素雪抱起一匹棉布,问王小九:你会女红吗?
王小九闻言呆若木鸡,赵本真极力控制自己才没笑出声,好一会,王小九才委屈地回答:小何,我是男娃。
何素雪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抱歉,小九,我没学过女红,也不知道男娃不学女红。
噗!赵本真捂着嘴巴跑出去,扶着栏杆疯狂抽动肩膀。
想笑就笑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何素雪撇嘴走出书房,大声喊焦婶,婶子,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现在药铺一天只供两顿饭,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焦婶已经用院子里的大灶蒸好了米饭,正在准备要炒的菜,听见何素雪的请求,她马上点头说可以。
有了焦婶帮忙,手术大小中单和敷料有了着落,绣庄铺子的谢老板也亲自带着袁三儿把十套手术衣送来。
半下午的时候,院子里拉了好多根绳子,漂洗过的单子、手术衣和鹿皮手套夹上去晾干,到了天黑时收起,常得贵带着何素雪搬到房里打成包裹,然后和器械包一起上了蒸笼,三个大包,用了三口大锅。
秦世子的情况已经很严重,再不能等了,手术准备必须在今晚完成。
没有高压锅,何素雪也不知道用蒸笼消毒能不能达到无菌效果,只能蒸的时间长一些,上汽后足足蒸了半个时辰才撤火,然后便是隔火烘干。
正房的堂屋比较宽敞,光线充足,被清出来做手术室,驻守的官兵搬到赵本真的房里,他现在一个人睡一铺大炕,宽松着呢。
一院子人忙到大半夜才消停。手术时间定在次日巳时初,也就是上午九点,常得贵把三个手术包抱进自己睡觉的屋子,便让大家赶紧去休息,可这晚注定有很多人要失眠。
一向躺下就着何素雪,在床上烙了好多个饼才睡过去,感觉自己才刚刚眯上眼睛,就被拍门声叫起来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跑去打开楼道门让赵本真进来,院子里多那么多男兵,这几晚她倒是好记性,睡觉前都把楼道门栓得好好的。
赵本真把热水拎进房里,提醒她速度快点,已经到了辰时中(八点),再有半个时辰就要给秦世子做手术了,别人早就起来吃过早饭,就差她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喊我。
常大叔怕你没休息好一会没精神,特意让我这时辰喊你的。
哼,好说歹说,都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何素雪嘟了嘴巴,取过床头箱面上的小茶杯,从里面捏了点盐粒出来,呲了牙齿我唰唰唰。
粗糙的盐粒擦得牙龈痛,何素雪暗下决心,今天就找方再年借个捣药钵,再问师傅大人要点熟蜜珍珠粉薄荷之类的,捣鼓点牙膏出来!
华国从宋朝起,就有牙粉和牙膏,但是并没有大面积推广,因为配方里很多都是昂贵的药草香料,成本太高,也就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舍得花巨资做来用。
何素雪这个配方比较简单,还是从前上药理课时,教授当作调味剂讲出来的,除了珍珠粉稍微贵一点点,其他都是普通的东西,成本也相对比较便宜。
她还有个私心,自家就是开药铺的嘛,做出牙膏来可以尝试着卖卖,能赚点本钱回来也就相当于有免费牙膏用了嘛。
可惜邓小礼不在这里,不然以那小子的巧手,定能做出好用的牙刷来。
小何想要牙刷子?听说斜对面的珍宝阁有卖的。赵本真突然窜到门口说道,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银两被小偷扒光了,不然就是送她十支八支牙刷子又有何妨。
何素雪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干脆招手把赵本真叫进屋里来,把准备制作牙膏卖钱的计划说了出来,你要不要入一股?保证不会亏本的哟。
赵本真低头想了想,摊开两只手,我现在身无分文,入股就算了,帮你捣捣药还是可以的。
何素雪捂嘴偷笑,我也没钱,咱们问师傅借材料,等做出牙膏来你负责推销,卖了钱再把材料钱还他,这叫借鸡生蛋。就是牙膏卖不出去也不要紧,药铺这么些人呢,留着自己用也是好的,等我领了月钱,再还就是了。
你都考虑周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本真痛快点头。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笑得很灿烂,照在铺满积雪的屋闪烁着圣洁的金光,何素雪迈出门口,深深吸一口没有污染的清新空气,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赵本真在前方轻声道:秦世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何素雪默不作声,两人一路来到厨房,焦婶子在用锅里的温水洗碗,看见两人进来,忙擦擦手,揭开另一口锅,把温着的稀饭和杂粮煎饼咸菜等端出来,何素雪闻到了肉味。
小何,多吃一块肉饼子,掌柜的说那什么手术可能要做好久,没力气可不行。
谢谢婶子,我保证吃得饱饱的再上台。
何素雪接过碗,先递给赵本真,然后才是自己的,这么一个随意的小动作,小赵同学冷漠的眼神微微多了些暖意,搞得焦婶都多看了他几眼。
第二十八章突发事件
焦婶接过铜碗,转身去准备。
常得贵坐下来,他的眼帘下方有些青黑,人还算精神,何素雪担忧道:师傅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常得贵温和地笑笑,没事,为师好着呢,你快吃,多吃点,你焦婶子煎的肉饼最好吃了。
接着他羞愧地敲桌子,如今城里太萧条,弄不到好肉,还是托世子和将军们的福弄来了几斤。
赵本真低头无语,常得贵对自己说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温柔。雪姐儿太招人喜欢了,谁见了她都要怜惜,这种现象到底好还是不好?
何素雪把自己喂得饱饱的,用澡豆洗净油星和污垢,便随常得贵进正房检查手术室的准备情况。
屋子被一块布隔成两间,进门处一溜儿摆了三个大木盆,也是新的,这里便是洗手更衣的地方。里面那间才是手术现场,一张单人木床用砖头垫高到成人腰部的位置放置在中央,床边是一个铁器营打造的简易器械台,地面和墙壁上都被喷了消毒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还好,消毒药水不恶心不刺眼,还有点花清香,何素雪表示术后要找毛永青要点来做空气清新剂,再稍微拓展下思维,如果药材供应跟得上,就怂恿师傅大人开辟空气清新剂的市场。
何素雪突然发现自己很有点经商潜质嘛,哎呀,金点子一个接一个从脑子里往外蹦啊,金子银子,都快到我碗里来呀,哈哈
今天江南药铺贴了告示,不对外营业,四个伙计各有任务,三位师兄在卧室里给秦世子做术前准备,何素雪刚冒个头,就被她家师傅大人把脑袋按出去了。
嘁,不看就不看,姐姐我从前还看得少吗?什么东西没见过呀,真是的。
何素雪鼓着腮帮子走出正房,去茅房把生理问题解决掉,出来后去井边打手洗手,看见方再年端着一簸箕药材从前面进来,便想上去搭讪,商量借东西,忽听前头铺子的门板被人拍得山响,她左右瞅瞅,伙计们都有活计,她便跑起来,你们忙你们的,我出去看看。
田将军大马金刀坐在正房门口,名为看热闹实则监视,起身大手一挥,带着两个随从就跟上了何素雪。
何素雪也怕这时候有人来找茬,对田将军的举动,她是很欢迎的,抿嘴笑笑就是一溜小跑,等田将军三人在她身后站定,她便小心打开一道门缝往外看,啊,好多人。田将军快来看是不是您的熟人?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刘升华刘胖子了,可他身边还有很多穿将军服的不认识,让不让人进来,得田将军说了算,她一八岁的小娃,可担不起责任。
她让出位置,田将军把脑袋凑上来瞄了一眼,便道:是熟人,开门。
两位随从抢在何素雪之前把门栓取下,又客气地请她站到一边,瞧她的位置不会让人冲撞到,田将军左手扶上佩刀,示意随从们开门。
门板刚卸下,一群人不由分说挤进来,若不是田将军横刀拦在路上,早冲到院子里去了。
何素雪被挤到了柜台边上,捂着扑腾乱跳的小心肝,十分感激两位随从大哥的体贴,这些鸟兵,太横了!出门没带眼睛呀,没瞧见这里有个弱质小娃呀。
她也就敢腹诽一下,明面上她大气都不敢喘,躲在人墙后面听田将军和刘升华打嘴巴官司。
刘胖子说这些都是西北军的旧部,感念秦世子的救命之恩,要进去看望秦世子。
田将军说不行,世子爷今天要开刀取毒箭,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去打扰。
刘胖子怒了,口水横飞地吼道:本官是今上亲点的监军,理应对秦世子的安危负责,在世子身上动刀子可是大事,本官要亲自监督。
田将军寸步不让,左手持刀身,稳稳地搁在身前,刘大人,先前就与常大夫说好了,而且世子爷昨天曾醒来一次,也同意了手术过程由何将军和宁太医负责监督,手术同意书都是世子爷亲自签的,一切按约定办。刘大人,里面地方窄小,转都转不开,您带这么多人进来,不是叫本官为难么?
何素雪一听,就知道田将军级别不比刘胖子低,只是后者是皇帝派来的,大家都给他点面子,尽量不跟他正面冲突。
哎?重点不在这里,秦世子是什么时候醒过一次的呀,怎么没有人告诉姐姐我呀。
何素雪气得咬牙切齿,师傅大人好样的,竟然隐瞒病情。
她却没想到,常得贵压根不想让她出风头,尽量不让她多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接诊秦世子,因为从今天开始,恐怕江南药铺就难得清静了。
刘胖子还在努力争取,狂喷口水,田大人,这些都是军中的同袍,又不是外人,大家都很担心世子的病情,百忙中抽空前来探望,这个面子你要给。
田将军收刀拱手,大声说道:田某感激各位将军对我家世子爷的关心,不是田某不识好歹,装腔拿桥,实在今天不是探病的时候,等过了今日,田某一定好好招待各位。
嘿嘿,就是过了今日,我家世子也不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田将军的两个随从终于挤到他身侧,左手扶刀右手摸上刀柄,一副谁敢硬闯就刀锋相见的架式,何素雪不禁要怀疑,刘胖子带来的这些人,难道都是那秦世子的仇家对头?政治对手?
哎呀,政治斗争什么的,最讨厌了。当兵打仗,你就好好打你的仗就行了呗,去搅和朝堂上的糟心事干嘛呀,纯粹自己找虐。
何素雪心里不屑地腹诽着,眼睛滴溜溜四下转动,布帘子微微动一下,她便看到赵本真的小脑袋探出来,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刘大人,既然秦世子今天不方便,那咱们是不是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田将军死不让步,与刘升华同来的将军中,总算还有头脑清醒的,出来打圆场了,并且很快就有人附和,还有人吊声和田将军拉近乎探听消息,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第二十九章有人亮刀子
***
何素雪背靠柜台,默默在数着数,冷眼旁观田将军不假辞色,与刘升华等人周旋。
门外突然又挤进来好多人,何素雪人小看不到,入目全是粗壮的大腿,而新钻进来的人满脸杀气,一身不起眼的校尉服,好像是某个将军的随从武官急着找到主官近身保护,因此被挤到的人只是不满地嘟囔两句,或者给个白眼,竟全都没有怀疑这些人意图不轨。
或许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就在田将军觉得形势不妙,用眼色暗示两个随从注意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好热闹啊!众位大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布帘轻飘,常得贵缓步走出来,何素雪觉得这师傅没叫错,这气质,绝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的?气质高华?
对,就是气质高华,没有华服美裳,没有铠甲闪亮,可常得贵此刻却是贵气逼人。
他一步一步走来,从容淡定,仿佛珠玑在握,嘴角噙着一缕不屑的微笑,目光所过之处,武将们竟不敢直视,纷纷别开头。
刘升华盯着常得贵腰带上的一块黑铁牌,眼中闪过怨毒,心头的火热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抹了一把脸,变出一副笑容,对常得贵挥手,“哟,把常大夫惊动啦?抱歉抱歉。你看,这些都是来探望秦世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哪,常大夫就让他们进去看一眼,了了他们的心愿吧。”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监军大人,竟摆出这样低调的姿态,吓住了不少人,嗡嗡的说话声消停了,不少探究的目光落到常得贵身上,带着怀疑和猜测。
有些人见识多广便瞬间明了,有些人则看不出端倪,摸不着头脑,但他们是跟着刘升华来的,看不懂不要紧,跟风就好了。
常得贵走到田将军身侧,做了个罗圈揖,高声说道:“各位大人,常某明白大人们想见世子爷的急切心情,但恕常某不能答应。今天这个吉时,常某是咨询了高人才定下的,一旦错过今日,秦世子恐怕会不好。大人们心善,定是不愿看到那样的情况出现,常某谢过大人们体谅。”
常得贵一揖到地,像一座雕塑一样久久不动,刘升华眼神复杂死死地盯着他,将军们有了骚动,七嘴八舌地说着抱歉的解释的话。
有些人开始往外走,却仍有人往里挤,何素雪刚刚觉得松动一点能喘口气,冷不丁看见有人从怀里摸出匕首藏在袖中往前挤,立马吓得魂儿都飞了。
“啊!!!!!”她张开喉咙,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叫声带着颤音,仿佛遭遇人间最惨的悲剧。
“小何?!”武官们呆愣的时分,常得贵弹了起来,嗖嗖跳上柜台,两步跑到何素雪的上方,伸手将她从人缝中提溜出来,紧张地问:“怎么了,伤到哪了?”
何素雪眼泪汪汪地指着自己右脚,“有人踩我,好疼。”
常得贵瞬间变了脸色,气极而笑,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下方的人群,“好啊,一群大老爷们,竟跑到我常某人的铺子里来欺负我的小徒弟!真是出息啊,好大的威风啊,鞑子破城之时,怎么就没见到这样的威风呢?是常某眼瞎了没看清楚,还是大人们当时没来得及发威,现在才搬出来现眼?”
这话说得忒毒,把西北军所有旧部将领全得罪了,可这些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反驳。
反什么,驳什么,西北军驻守多年的城池,确实被鞑虏破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也是西北军永远也洗不掉擦不去的污点,要论责任,在座的都跑不掉。
何素雪揪了常得贵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靠在他大腿上,泪眼朦胧的眼眸写满了惧怕。
武将们低下高贵的头颅,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们不禁要想,小女娃看自己的眼神,是不是跟看鞑子一样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了。
何素雪用眼泪做掩护,偷偷地观察着人群中的异动,师傅大人的王霸之气还挺好用的,镇住了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互相打着眼色,这是风紧扯呼的节奏,还是想拼死一搏?
常得贵觉得小徒弟把袖子揪得太紧了,心疼地拍她后背以示安慰,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都是这些讨厌的蠢货害的!害了死鬼侯爷不算,还来害我的雪姐儿,太可恶了!不骂几句真心不舒坦!
常得贵满腔怒火要暴发,鼻子一哼,待要继续骂人,铺子外面忽然又骚动起来,人群纷纷退避的样子,好像来了什么重要人物,然后就听到有人喊:“定国公到!!!”
何素雪感觉到常得贵身体微微震了下,接着按住她的肩膀,小声说:“好了,病人家属终于来了。”
何素雪抽了抽鼻子,弱弱地说:“快叫他把人都赶走,吉时快到了。”
常得贵尴尬得脸颊发热,什么吉时,治病救人哪要看什么吉时,不过是哄这些蠢货罢了。
他抱着温软的小身子飞身下了柜台,让她先进去准备起来,外面的事情他来处理,何素雪急忙扯他袖子,示意他弯腰,在他耳边悄悄说:“有刺客。”
常得贵浑身一紧,忙把小人儿往里推,他自己则绕过柜台站到田将军身边,抚了抚石青色罩衣,淡定地等待。
何素雪跑进后院,赵本真就躲在门后面的,拦着她问怎么样,她牵了他的手直奔正房,守在门口的何将军忙迎上前来,连声问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定国公来了,我还看见人群里有人亮刀子!”
何素雪话音未落,何将军抄起腰刀就冲了出去,“甲队的留下保护世子,乙队的兄弟跟我来!”
驻守药铺的随从武官和军士,表现出非凡的反应能力,从听完何素雪的报告,到被点名的抽刀奔跑,只是比何将军晚了那么两三秒钟,还有那腿特别快的,已经踹开厢房门,吆喝着敌袭,让正在里面休息的兄弟出来迎战了。
第三十章不看好
***
关有树和宁太医从房里窜出来,宁太医穿了药铺的石青色罩衣,显得老脸特别苍白,一把揪住何素雪的胸口,“怎么回事?怎么听见有敌袭?鞑子又来了?”
“放开她!”
“放开她!”
关有树和赵本真齐声大喝,把宁太医吓得蹦起来,有点茫然,何素雪只好用力拍打他手背让他松手,“宁太医,淡定些,鞑子没有来,是定国公来了。”
“你这小子,传话要传清楚嘛。”宁太医松了手,还抹了抹,嫌弃的模样令关有树和赵本真又竖了眼睛眉毛,宁太医终于发现关有树的异样了(小赵同学被无视了呀),咳嗽一声,背手钻进屋里去了。
关有树对着房门咬牙,何素雪道:“二师兄,正事要紧。”些许小人行径,还没放在眼里。
外面传来短暂的金铁交击声、惨呼声和痛斥声,没过多久,院门处涌进来一大群人,赵本真一见,急忙低眉垂眼,贴着墙根溜进了厨房,何素雪以为他害羞腼腆,没想到其他原因。
进来的人群中,除了常得贵、何田两位将军和原先驻守在这里的官兵,还多了刘升华和一位老者、一位女将军,另外还有几十位官兵一进院子就分散开来,一部分紧跟着老者,一部分守住各处要害,数人蹬墙飞上屋迅速占领了制空权。
何素雪眼睛都大了,兴奋地喊:“天啊,好厉害的轻功啊,二师兄你看见没,他们竟然会飞耶。”
老者是穿着黑色铠甲的老将军,头盔底下露出的头尾都花白了,法令纹很深,面容憔悴,但双眼炯炯有神,听见何素雪娇嫩的嗓音,他扭头问常得贵:“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常得贵白净的面皮微微发红,“小徒顽劣,让老公爷见笑了。”
定国公摇头,“还是个孩子,能有这份见识,很不错了。”他秦某人的凶名说出来能止婴儿夜啼,这小娃却没有一丝惧怕,足见常得贵这个徒弟不是乱收的,据说常得贵很宝贝这个徒弟
定国公心里有了计较,常得贵把关有树和何素雪叫来行礼,他破天荒地给了个笑容,还伸手摸摸何素雪的小脑袋,说了声好孩子。
何素雪第二关注的女将军也走了过来,她容貌秀丽,头戴银盔,盔红缨迎风飘扬,黑色皮靴几乎长到膝盖,大红色的皮甲包裹着她丰满完美的身躯,外面还披了一条暗红色披风,里子是某种动物的皮毛。
女将军腰带上的武器不是刀,而是剑,长长的剑尖从披风后头露了半截,何素雪感觉她扶剑的姿势特别酷。
女将军在何素雪面前站定,笑问:“好看吗?”
何素雪傻傻地回答:“好看。”
女将军噗嗤笑开,雪白的牙齿非常养眼,何素雪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您平时用什么刷牙呀,牙齿保护得好好哦。”
女将军愣住,常得贵忙将何素雪推开,“你这孩子犯了人来疯?还不赶紧给少将军行礼。”
“少将军好。”何素雪一边向漂亮的少将军弯腰,一边迅速在她的人生计划里添上一笔,军体拳健身是一定的,瑜珈塑形也是必须的,要把豆芽菜长成少将军这样完美的s型,任重道远呀。
女将军像她老子一样在何素雪头上摸了两把,笑道:“小大夫你也好,有没有兴趣到我营里当军医呀。”
常得贵一看这是要抢人的节奏呀,赶紧上来打岔:“小何才八岁,医理都还没搞清楚呢,哪能当军医。”
少将军美眸一瞪,别有一番风情,“迟早他要长大的,到时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你可不能拦着他。”
常得贵一副我不想费话的样子,转头告诉定国公:“老公爷要见世子爷就请快点,别误了吉时。”
何素雪一听吉时就想抽,可这一上午人来人往的,确实耽误不少时间了,被脱得光溜溜的秦世子可别冻坏了呀。
“好,老夫先去看看怀山,晓月跟我来。”
定国公领着少将军秦晓月进了屋,其他人没被点名,便在门口止步,这让常得贵和何素雪尤其满意,本来手术室就不是菜市场,随便哪个都能进出的。
在何素雪的熏陶下,常得贵现在特别注意消毒杀菌和无菌操作这两方面,如果定国公不说,他原是准备建议不要进去太多人的。
定国公和秦晓月很快就出来了,父女两个眼睛都有点发红,把人送出来的宁太医也是一脸的感慨。
常得贵喊了声老公爷,定国公便朝他挥挥手,“得贵啊,怀山就拜托你了。不要有什么压力,只管尽力就好。”
这语气,也是不看好这次手术的意思,有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味道。
常得贵不好说什么,只是感激地拱拱手,面色沉静地迈进正房,关有树和何素雪紧跟而上。
宁太医讨好地说道:“老公爷请放心,宁某一定帮您好好看着。”
何素雪真心想来个回马枪,将这老滑头一脚踹出去,想拍定国公马屁,也别踩在人家身上呀,太恶心太气人了。
“小何,还不快点来。”常得贵摆出师傅架子,警告地瞪了何素雪一眼,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向捧着长嘴壶的王小九伸出了双手。
手术步骤已经讲解了许多遍了,真正执行起来时,仍是出了一些状况,好在都有惊无险,师徒几人从头蒙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终于站到手术台前。
在常得贵等人开始洗手时,林有文就给秦世子秦怀山灌了麻药,这会儿已是麻透了,何素雪用镊子戳了他好几下,都没点反应的,但是出于安全考虑,仍是用布带固定了四肢。
消毒铺巾的活是常得贵和何素雪做的,等关有树和陈有亮终于搞定手术衣和手套上台时,她已准备好了吸血纱布、结扎血管的针线,上好了一张刀片。
她将刀柄递到常得贵跟前,瞅着这个有点走神的古代医生,沉声喊道:“师傅!开始吧!”
常得贵伸手接刀时,手有点抖,何素雪担心地又喊了声师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刀锋划向手术野中的伤口。
第三十一章完成
与宁太医站在一起的何将军,脸色也有点发白,他闯过血腥战场,但用大刀子砍人,与小刀子割人,感觉是不一样的,总之,他心里毛毛的不舒服。
宁太医一倒,何将军好受多了,比较起来还是自己强些嘛。弯腰抓起宁太医的两只脚,拖了出去。
咕咚,又倒一个。常得贵把手术刀移开,接过何素雪递来的纱布按住切口,盯着倒在他脚下的陈有亮,气得眼睛发绿。
蒙着口罩的何素雪发出闷笑声,师傅呀,倒着倒着他就习惯了。
常得贵冷哼,在心里给陈有亮的前途打了个大大的叉叉。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那人,这种徒弟,说出去都丢人啊。
外面的人紧张啊,怎么这何将军拖完一个又拖一个出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急死人了。
何将军咽了咽唾沫,安慰他家老公爷:没事,世子爷挺顺利的。
秦晓月不相信,凤眼飞扬起来,挺顺利的你干嘛要抖,别跟我说你手指在抽筋!
何将军把微微颤抖的手指捏成拳头,认真地回答:真的挺顺利的,我,属下就是见不得小刀子慢慢拉人。
秦晓月掀了披风就要往里闯,何将军忙拦住,少将军且慢,没得手术衣换了,您这样进去会对世子爷不好。嗯,那个,常大夫说容易带毒进去过给世子爷。
秦晓月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戎装,再看看何将军套着青色罩衣、戴着古怪帽子、连大半个脸都蒙起来的可笑造型,不甘心地跺脚。
定国公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对秦晓月摆摆手,晓月啊,别给得贵添乱,他够不容易的了。
秦晓月咬了咬嘴唇,转身落座。何将军暗暗吐气,嘱咐田将军把昏迷的宁太医和陈有亮抬到隔壁屋子安置好,便又匆匆进了手术室。
此时,常得贵和关有树已经顺利把伤口拓展开来,黑色的箭杆就在脓血中随着秦世子的呼吸一上一下的浮动。
一块一块腐烂的肌肉被剪下来放到小弯盘里,恶臭味隔着厚厚的口罩都能闻得到,何将军一走进去,差点被熏个跟斗,只瞧得一眼,就赶紧侧身不敢看了。
因为无法配血,所有大的出血点都被无情地结扎掉,露出肋骨后,常得贵停了下来,那枝箭就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想要顺利取出,必须得把肋骨锯开。
常得贵早就在心里模拟过无数次手术步骤,接过何素雪递来的小钢锯时,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把骨头象锯木头一样锯开,往后还能不能长好啊?
他吸了吸气,忍不住问一声大徒弟:有文,世子爷还好吗?
林有文就坐在秦世子横放的胳膊旁边,时不时就去摸摸脉,闻言答道:脉搏比先前快了些,呼吸也有点沉重,其他还好。
何素雪挥了挥小拳头,师傅大人加油!争取在麻药失效之前拿下他。
常得贵也知人若中途醒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再犹豫,尝试着将锯子伸到肋骨之间,慢慢锯起骨头来。
沙沙的拉锯声没响多久,小钢锯很给力,没拉几下就把一根肋骨锯断了,关有树记着自己的任务,忙伸手去扶住断面,好让他师傅接着锯另一头。
两截肋骨取掉,切开膜层,手术野更加清楚了,正如何素雪所料,那箭扎中了肺尖。
常得贵跟她说过,秦世子武功高强,一直在用内力把毒素逼在一个小范围,当时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她一直奇怪为什么有炎症症状,却没有气胸症状,原来是箭头穿透的肺尖位置被软组织封闭住了,现在常得贵用刀切开,林有文马上就喊世子呼吸困难。
何素雪紧张起来,这时候可没有呼吸机救命,一切只能抢时间了,师傅,速度点,赶紧把烂肺尖切下来缝好。
常得贵点点头,万分庆幸术前跟小徒弟讨论过此种情况,不至于手足无措,他用纱布吸干净手术野,左手扶箭头,右手下刀,刺啦刺啦几下,关有树托着小弯盘,接过扎着箭头的一大块东西。
有出血点,快。
关有树把小弯盘往何素雪手里一拍,接了止血钳伸下去夹住血管,何素雪不由赞叹:二师兄反应好快,夹得真准。
眼明手快,坚决果断,这些都是出色的外科医生必备素养,二师兄是可造之才啊。
关有树伸手拿了一截线,跃跃欲试,师傅,能不能让我来扎个?
常得贵摇头不允,下次吧,世子爷情况不好,赶时间。
关有树也不恼,哦了声,乖乖将线递给师傅。
常得贵飞针走线,速度快得让人眼花,林有文惊喜地报告,世子爷呼吸平稳些了,就是脉有点虚。
这是失血过多原因吧,师傅?
是啊,回头得让你焦婶子熬点人参鸡汤,好好给世子爷补补。
何将军一听,终于有事做了,忙道:我这就去让小的们弄几只鸡来。
常得贵把人喊住,不急呀,何将军,世子爷已经几天没吃,一下子不能进食太油腻,今晚只能喂些稀粥。
何素雪嘿嘿笑,何将军要是闲得慌,不如把这枝该死的箭头拿出去,呈给老公爷看看。
何将军把小弯盘端走了,常得贵开始收尾,用盐水冲洗干净创面,取下来的两截肋骨也用钢丝固定回原位,关闭胸腔。因为剪掉了许多烂肉,最后缝合肌肉皮肤花了不少心思才完成。
何素雪遗憾地咂嘴,要多一个疤痕了。
英俊的秦世子,身上可不止这一个疤痕,术前铺巾时,何素雪最少在胸腹部看到三处大的旧伤痕,小的也有好几处,簪缨之家的风光,都是拿命换来的。
撤去手术单子包扎好伤口,常得贵抓了秦世子的手腕闭眼诊脉,屋子铺了地龙,毛永青放大火烧得温暖如春,常得贵忙得满头大汗,但秦世子身上却是冰凉的。
常得贵把完脉便赶紧把秦世子抬回卧室安置到炕上,盖上大棉被。
定国公和秦晓月冲进来,扑到炕前仔细地端详亲人,秦晓月还伸手到兄长的鼻尖下方探了探,感觉到他的呼吸,便捂着嘴巴抽泣起来。
第三十二章赶走
她悄悄去扯常得贵的袖子,暗示他把人赶走,师傅大人他对小徒弟的要求就是没法拒绝呀,搓着手上前商量定国公。
“老公爷,小世子还得过一会才醒,您先到外头歇一歇,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有什么进展都会及时告诉您的,这屋里最好不要多留人。”
常得贵说着,指了指何将军,“进来的人,都要穿成这样才行,防止邪毒过人。”
对儿子好的,定国公当然要照做,他给儿子掖了掖被子,便站起身,招呼女儿一起出去,“何将军留下,给得贵帮帮忙。”
这里父女两个正要出去,门帘一掀,刘升华和宁太医钻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面红耳赤的陈有亮,那小子都不敢看他师傅和师兄妹的眼睛,目光躲躲闪闪的。
着急的宁太医连礼仪都忘了,一进门就直奔炕上的人,嘴里嚷嚷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肺都切下来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定国公脸色那个黑哟,怎么这宁太医这么不靠谱呢,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医啦?他救不活的,人家也不行?太不像话了!
“太不像话了!”秦晓月把父亲的心里话给暴出来了,把手一拦,大睁着凤眼死死地盯着宁太医,不让他靠近兄长,“这就是太医的素质?病人好好地躺在那里呢,你说的什么话?出去!这里不用劳烦你的大驾了!往后我们秦家的大门,你也不要进了!”
何素雪挑衅地斜视宁太医,心里狂喊少将军威武,这老古董早该打出去了,什么事都想插一手,要不是定国公在这里,何将军也全程监视着,搞不好过了二天,救活秦世子就成他的功劳了,刚弄到手的器械也要改姓了。
常得贵不动声色地吩咐:“宁太医忙了这些时日,也累得不轻,有树和有亮扶太医出去歇歇。”
关有树都不用帮忙,上去把宁太医胳膊一扛,半拖半拽地拉出去,陈有亮飞快地看一眼常得贵,低头跟了出去。
常得贵没有权力管刘升华,不过自有定国公料理他,老公爷走出去的时候喊声监军大人,他就乖乖跟着走了。
哈哈,一山更比一山高呀,定国公出马,一个。咦?刘胖子的服饰好像跟将军们的不同呀,怎么那么像电视剧里的太监制服?哎呀,明朝的监军,好像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担任的呀。
常得贵和林有文商量好药方,回头一看,雪姐儿小眉头皱得,都快成老太太了,“怎么了?有什么意见赶紧说。”
师徒两个的脑电波不在一个频道上呀,何素雪甩甩两手,“我不是对药方有意见,我只是不喜欢太监经常出没咱们铺子。”
林有文一愣,常得贵眼底划过笑意,表面仍板着脸,“小孩子家家别在外面乱说话。”
别在外面乱说话,意思在自己人面前还是可以说说的嘛,何素雪表示深深理解师傅的意图了,高高兴兴地哎了声,扭身跑出去盯着伙计们收拾,手术器械她要亲自刷洗,这些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呀。
何将军乐得嘿嘿偷笑,对常得贵讲:“你这小徒弟,真特么有意思,能不能预订?将来出师了到我营里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常得贵没好气地瞪眼,“什么叫关门弟子懂不,就是留在师傅身边养老用的。”
林有文笑说:“大徒弟也可以养老用的。”
何将军欲要狂笑,常得贵一指秦世子,他连忙捂住嘴巴,肩膀拼命抽动。
“笑笑笑,笑个屁呀,有本事你也找出几个可以养老的徒弟来。”常得贵一甩袖子,傲娇地走了。
何将军嘎一声,被掐住要害了,跟林有文发牢骚:“你这师傅,真是不好搞,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林有文飞龙走凤写完方子,搁下毛笔吹了吹墨迹,淡定说道:“人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何将军再次被噎住,气得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眼睁睁看着林有文捏着药方昂首离开。
何素雪指挥王小九和毛永盛把用过的敷料和器械抬到井台边洗刷,焦婶子从厨房跑出来,不让用冷水,说冷水洗不干净,还容易着凉。
王小九和毛永盛只得一桶一桶热水提来,累得心里大叫不公平,凭什么女娃洗东西就要用热水,咱们男娃从没人关心过这个。小何也就在焦婶子面前才乖一点,婶子没看见的时候,她还不是贪方便用井水?
三个人埋头洗刷,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弄妥,赵本真一直在厨房里帮忙烧火,连厨房门都没有迈出过一步,送点心送茶水都是焦婶子做的,他不冒头,别人也忙得忘记了药铺里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期间秦世子醒了,关有树亲自到厨房端了参汤去喂,中间绝不假手于人,早上的刺客事件给大伙敲了警钟,常得贵指定关有树贴身伺候秦世子,直至秦世子痊愈离开,这就是古代的特护了。
院子里又挂起了万国旗,下午气温有所下降,不过风大,有阳光,把大大小小的单子吹得哗哗响。
何素雪很宝贝那一盘手术器械,洗刷干净了就让人抬到二楼,晾在走廊上吹干,然后抬回书房细细地上一层石腊油,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里锁好。
人一停下来,何素雪就发现两只手腕好凉,洗器械的时候戴了鹿皮手套,可也沾了些水,袖子边缘都湿透了,风一吹就凉得打哆嗦。她把《黄帝内经》往腋下一夹,准备去厨房烤火看书。
住在二楼是清静,视野开阔风景好,可就是冷得慌呀,木板楼还是不如水泥砖石楼强,不能铺设地龙砌炕就是一大缺点。
何素雪吸了吸鼻子,从丝棉袄的暗袋里掏出手帕,抖开瞧见上面的绣样,不由笑了。这还是人家小赵同学的呢,人家忘了要,她也忘了还。
“算了,用都用了这么久了,怎么还好意思还,以后有钱了买条更好的还他。”
“小何在嘀咕什么呢?”
“啊,师傅大人,我想买点东西,能不能预支一年的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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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合伙制牙膏
常得贵试探着问小徒弟:“你知道一年的工钱有多少么?”
“不知道。”何素雪回答得很干脆,“可是我知道我要买很多东西,要花很多钱。哎呀,师傅大人,我的月钱到底有多少嘛,我怕一年的不怎么够用呀。”
常得贵抖了抖,心说你这眼神,不像看师傅的,像看银子的,“怎么就这么财迷呀,医者仁心,这个医德什么时候都要摆在银子的前面,别整天银子银子的。”
何素雪捂嘴笑了,“师傅你真逗,人家什么时候不讲医德了,而且我赚银子跟讲医德它不矛盾呀。”
“你赚银子?”常得贵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被绕糊涂了,“怎么又扯到你赚银子上去了,这跟预支月钱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何素雪掰着嫩生生的小手指头算,“预支月钱,是为了买材料,买了材料呢,我要研究牙膏方子,做出牙膏来了呢,就放在前面柜台上卖,然后,我不就赚到钱了嘛。”
她歇了口气,又道:“当然了,如果师傅想投一股也是可以滴,那这样好了,我出方子,师傅出材料,赚到钱咱俩平分,这样的话呢,我就不用预支一年工钱了。啊哈,我是不是很聪明?”
何素雪摇着两只手,一副“表扬我吧表扬我吧”的表情,常得贵纠结得牙都酸了,药铺卖牙膏?这能行不,从没听说过呀。
纠结完了,常得贵从钱袋子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递到何素雪面前,“小何呀,你要是缺钱花,师傅这有,拿去,想买点什么自个去买哈。这牙膏的事嘛”
“这股他不入我入!”漂亮的少将军突然冒了出来,抱着双臂,挑衅地斜视着常得贵。
咦?咦?少将军的眼神里面有东西哟,难道要现场上演少将军与战地军医之间暧昧的二三事?
何素雪两只眼睛骨碌碌在两个大龄青年之间来回转动,常得贵有种被看透的窘迫,这孩子,指定想歪了,跺脚就走。“想要什么材料就跟来!”
少将军也跺脚,轻斥:“胆小鬼!”
那个娇嗔薄怒,波涛汹涌,美呆了。
何素雪低头瞧瞧自己平坦的飞机场,叹气,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咱不奢望6d,有6c就很满意了。
常得贵的背影看不见了,秦晓月回过头来,一见何素雪的样子,气乐了,“小色鬼,你往哪看呢。”
美女看美女,也成了小色鬼,何素雪不服气呀,可又不想告诉人家自己是个女娃。算了,咱不跟古人一般见识,找师傅大人赚银子去喽。
何素雪小跑着上楼,常得贵坐在书房里喊住她,方子写来看看,不然不给东西你糟蹋了。
“人家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哪里是糟蹋东西了。”何素雪气呼呼坐了书桌另一边,信手取过墨条点了几滴水磨几下,就哗哗写起来。
这家伙练了二天,手感回来了,繁体字也写得很嗨皮,三下五除二就把方子呈到常得贵面前。
“珍珠粉,熟蜜,薄荷,盐?”常得贵用手指弹了弹方子,“不加点乳香龙涎香之类的?”
何素雪用力摆手,“不要那些香料啦,贵不说,其实很多人不喜欢那种味道的,牙膏嘛,还是以清爽清香为好,成本低廉,卖的就便宜些,这样普通百姓也能使用,多好。”
“嗯,这方子要是能成,倒也算功德一件,或许明年咱们就可以少看些牙疼病了。”常得贵把方子递还何素雪,“拿好,一会下楼烧了。”
何素雪袖了方子,笑眯眯地跟着师傅去隔壁仓库,没一会就拿到除了盐以外的三样原料,珍珠粉和熟蜜都是用小瓷砵子装的,也就装了半砵子。
“等你研制成功了,师傅再去给你找来。”常得贵承诺道。
何素雪高高地应了声,便把东西端回自己房里,然后飞奔下楼找焦婶子要盐。
进了厨房,看见小赵同学坐在灶前烧火,何素雪想起他的承诺来了,蹲过去捅他两肘,“哎,你说话可算数?”
赵本真立刻坐直了,“当然算数!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何素雪便找焦婶子要了一碗粗盐,又跑出去找方再年借了个捣药钵,那玩意是熟铜打的,死沉死沉的,哼哧哼哧抱回厨房,就让赵本真帮忙把盐粒捣成粉末。
这就是个力气活,也不妨碍烧火,赵本真马上就开始干起来,厨房里回响着很有节奏的叮当声。
何素雪瞧着热闹,搬了个小板凳把赵本真往里挤了挤,接过添柴看火的活,让他专心捣盐。灶里火旺着呢,伸出冰凉的手腕烘烤,袖口的水汽蒸出来了,整个人慢慢暖和起来。
赵本真的速度放慢了,要换手,何素雪忙过去抢,却被他把捣药钵搬远了些,埋头死戳。
何素雪觉得这娃情绪有点不对,盯着他的背看了两眼,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因着定国公和少将军要在铺子里吃过晚饭才走,焦婶子使出了浑身解数,整了六菜一汤出来。
汤是鸡汤,用田将军搜罗来的老母鸡炖的红枣枸杞和参片,把浮油撇去了,鸡汤清亮清亮的香气扑鼻,秦世子也喝了一小碗,众人见他胃口不错,都很欢喜。
何素雪却知情况不容乐观,毕竟伤口感染好几天了,炎症一时之间没法去除,这个不但要看个人的抵抗力,还要看药方给不给力。
常得贵是打定主意不让小徒弟插手后面的事宜了,除了查房带上她,平时不准她进出秦世子的病房。
何素雪知道师傅大人是为自己好,可心里总不得劲,只好把心思放在她的牙膏上,连夜捣鼓出来一小碗比较满意的,临睡前洗漱时试了一下,牙膏香香的带着一股甜味,也不粘牙,感觉真不错。
她马上把试验品分了一半给赵本真,“你的功劳大大的,这些给你用。”
赵本真接了牙膏,道声谢,眼睛里闪烁着火焰般的亮光。
第三十四章药妆牙膏
秦世子斜靠在叠高的被子上,因伤口疼痛和低热,脸上呈现不正常的红晕,但他舍不得躺下休息,扯出一抹笑容对常得贵说道:“有多久了?咱们兄弟俩没这么自在地说过话了?”
常得贵笑了笑,“你就偷着乐吧,如果不是敏儿把她的宝贝雪姐儿送到我跟前来,恐怕这会儿你已经走在奈何桥上了。”
秦世子的眼睛陡然发亮,他坐直了身子,激动地问:“你那个关门弟子,就是雪姐儿?她得到了李家的传承?”
常得贵点点头,又摇摇头,秦世子一巴掌拍在炕沿上,“说清楚,你这说半拉留半拉的,要急死我么?”
常得贵阴谋得逞,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就是要叫你急,谁叫你当初要和我抢敏儿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嘿嘿。”
秦世子眸光黯然失色,“你有啥好得意的,你不也没得到敏儿么,两虎相争,倒便宜了旁边那只狗崽子,你我都走眼了啊。”
常得贵跳了起来,“以后别跟我提那个姓何的混账东西!居然买通敏儿身边的丫环推她下塘,然后他跑去救人,这叫什么,他卑鄙无耻!他不是人!”
秦世子忙竖起食指,“嘘!你小声点儿!大半夜的,鬼嚎什么呢。敏儿都已经不在了,这些陈年旧事,就让它烟消云散了吧。说说雪姐儿,你刚刚点头又摇头的,是怎么个意思。”
常得贵坐了下来,“意思就是敏儿让雪姐儿强记了些东西,她现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些方面她好像很精通,但有些方面则完全不懂,少不得我要从头给她讲一遍的,不过她比较精通的西洋医术,我是没办法了。她也是命大,被那狠毒的继母推下马车,摔了脑袋,居然活了下来,只是有些东西记不得了,你别看她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心里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西洋医术,哎,谁能想到,先帝视如妖术邪术的西洋医术如今成了救命神术。雪姐儿是个好孩子呀。要不,我让我家阿大娶她做媳妇,怎么样。”
“滚!她现在是我徒弟,她的终身我说了算,就你那混乱的后院,快给我拉倒吧。”
“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
何素雪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幸福差点就被两个大叔给商量没了,她一觉醒来,抱起床头的牙膏砵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见金子银子象流水般跳到她的碗里来。
不是尿憋得难受,估计她还要继续幻想下去。匆匆套好衣服溜下楼放水,院子里已经有军士在晨练了,哼哼哈嘿的吐气声不断,显得这个薄雾笼罩的早晨特别有朝气。
赵本真每天都起得很早,一直注意着二楼的动静,发现何素雪起来了,赶紧提了热水给她送去,今天早上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样东西。
“给你。”
“牙刷?谢谢小赵哥哥。”
何素雪接过木头和猪鬃毛制作而成的古代牙刷,好好把玩了一会,“这牙刷好贵的吧,小赵哥哥问师傅预支月钱了?”
赵本真笑笑,没吱声,何素雪当他默认了,自顾自的叨叨起来:“你说我是不是有健忘症呢,昨晚吵着闹着要师傅预支月钱,结果师傅一叫我拿牙膏材料,我就把这茬事给忘了。哎呀,今天还是得找师傅大人支点钱,这手里没点银子心里发虚呀,小赵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本真心有感触,用力点头,“是!我离开京城之后没几天,身上的银子和值钱的物件就被小偷偷光了,那个时候啊,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何素雪同情地拍拍人家胳膊,“你能坚持走到这里来,一定吃了很多苦,哪天有空跟我说说呗,让我也长长见识,增加点江湖经验。”
“好,有空跟你说。你快洗漱,水要冷了。”赵本真帮着把热水倒进漱口杯和洗脸盆,便退到走廊上。
他盯着下方练拳的军士,心说吃苦不怕,怕的就是千辛万苦来了之后,发现你要找的亲人全部都没了,这才是人间最惨的事。雪姐儿,她能理解吗?这些,也要讲给她听吗?
其实这几天,何素雪又慢慢回想起来很多事,其中有不少是从何府碎嘴的下人们那里听来的。比如赵本真的身份来历,比如常得贵身上那块免死金牌,还有京中流传的常得贵与何家爹爹、李氏娘亲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貌似还牵扯了屋里那位秦世子?我的个娘哎,关于您的传说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想通透了,何素雪对她老爹和那个何家也绝望了,那绝对是龙潭虎穴小鬼满地,她一定要扒紧师傅大人的大腿儿,坚决不回何家当炮灰。
何素雪漱个口的时间,又把自己的小心肝仔细包上了几层防护衣,轻易不能让人触碰到她的内心世界。
她对着水盆中的自己拍打脸蛋,给自己打气:“何素雪,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行的!”
一定行什么?那范围太广了,咱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往后慢慢看。
捧着牙膏砵子,何素雪斗志昂扬地走下楼,站在屋檐下就开始大声咋呼:“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甘州府第一罐药妆牙膏面世了啊,今天是大酬宾免费试用了啊,觉得好用的就可以下单预订了啊,头三位下订金的客官可以享受五折优惠了啊。不买不要紧,不看就是您的损失了啊,快来看一看啊,甘州府第一罐药妆牙膏面世了啊!”
细嫩的嗓音穿透了白雾,在空旷的早晨清脆地回荡,军士们不约而同停下练习,哄笑着围拢过来。
“小何大夫,什么叫药妆牙膏呀。”
“俺只听说过牙粉,那玩意是达官贵人们用的,老贵了。”
“咦,这味道还蛮香的,还有点甜味?里面加了糖吗?”
“小何大夫是不是耍俺们玩的呀,这么好闻的什么牙膏,真的免费给俺们用呀。”
何素雪被十几个高大粗壮的汉子一围,连光线都暗了,空气都不够喘了,一吸气鼻腔里头全是汗酸味,她急忙高喊:“都退后!都退后!想领试用装的请排队!一个一个来!我擦,快憋死老子了。”
第三十五章不务正业要受罚
军士们也不恼,嘻嘻哈哈跑何素雪跟前排队,排在第一个的老兄还极有眼色地往后挤了挤,让田将军先来。
“嗯,这还差不多。”田将军满意地一转身,站到何素雪跟前,讨好地伸出右手,“那什么药妆牙膏是吧?本将军先来尝尝味道,给这些兔崽子们做个示范。”
何素雪冲天翻白眼,“田将军,这是牙膏,清洁牙齿用的,不是糖豆,不用尝味道。”说着,用小木勺子挖了点牙膏放在田将军的食指上。
“啊?洗牙的啊,这么白这么嫩,还这么香甜,它怎么就不是糖豆呢?”田将军盯着指尖上的牙膏,万分的遗憾哪。
何素雪笑嘻嘻地说:“想吃糖也容易呀,等小的卖牙膏赚了钱,就研制几味清肺润喉的糖块,给田将军解解馋。”
田将军一听有门呀,马上扭头大吼:“都听见了?每人都订一份牙膏,小何大夫研究东西遭老罪了,不能让小何大夫亏本,明白没有!”
“明白了!”军士们也大吼着回应,震得地面都抖了好几抖,何素雪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连说承让承让,一旁的赵本真心里那个囧,承让这个词它就不是这么用的好不。
田将军大笑着把手指伸进嘴巴里,往上下牙齿那么一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喷着泡泡又吼上了:“小何大夫好样的,这药妆牙膏,硬是要得,给咱老田订三份,不,十份。”
何素雪一边拿小勺给军士们发放牙膏,一边回道:“十份太多了,一下子用不完干掉了多可惜,而且现在药材有限,每人只能订一份,多的不卖。”
田将军嚷嚷道:“我用不完可以送人呀,女兵营那帮娘们指定喜欢,十份还不够我送的呢。”
何素雪一听,眼睛亮得像灯笼,女兵营呀,女兵也爱美呀,一定要把那疙瘩列为大客户群对待。
嗯,等那位漂亮的少将军再来,送她点试用装,到时上官都用了,还怕底下的女兵们不买?哼哼,牙膏牙刷洗面奶润肤露润唇膏,药妆系列一网打尽,女兵的银子不要太好赚哦。
何素雪的思路跑得有点远,以至于师傅大人两个熊猫眼,从房里冲出来喊她,她都没听见。
赵本真忙伸手指戳她,“回神了,你师傅喊你呢。”
何素雪一见师傅大人的表情,心喊要糟,忙换上狗腿的笑容,奉上牙膏砵子,“师傅大人起来啦?这是徒弟恭敬您的牙膏。用得好也不用谢,都是徒弟应该做的。”
这话说的,常得贵哭笑不得,伸手夺过小砵子,嗅了嗅味道,眼睛亮了亮。这小丫头,还真把牙膏弄出来了,看军士们的反应,效果还不错嘛。哎呀,今天早上的空气总算清新一点了。
吵吵闹闹一早上,等所有人都试用过,连秦世子都没漏掉,人人竖起大拇指叫好,何素雪脸上笑开了花,每份牙膏是一两装,卖五十文钱,这一下子就订出去好几十份,发财啦。
何素雪心里有本账,一份牙膏的成本大概是三十五文左右,利润为十五文,看起来有点少,但架不住它卖得多卖得广呀,这民生的东西,只要价格合适,什么时候都有市场的,细水长流哇有没有。
常得贵问了定价,何素雪一一分析给他听,他就说了“可以”二字,再没干涉过。
何素雪收了订金,和毛永盛拟了一本账本,就乐颠颠地跑回二楼继续她的“牙膏”大业,连每天不拉的查房都不想参加了。
常得贵却不容许小徒弟“不务正业”,硬是叉腰站在院子里吼她下来,等查完了房,还命她负责今天所有病人的换药,并且现场抽考她《黄帝内经》的内容。
好在她穿来之后脑子特别好使,看过一遍的东西都记得牢牢的,回答问题没有出岔子,没有受到额外的惩罚。
人人都知道常大夫这是在敲打小徒弟,让她不要得意忘形,所以人人都报以同情,却没有人敢出面帮她说情。
何素雪心里那个委屈哟,吃早饭的时候拉着赵本真躲到厨房外面去,边往嘴里塞饼子边抹眼泪,“师傅他凶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凶我,一点面子都不给,太讨厌了。”
赵本真像小大人一样叹气,安慰地拍拍她肩膀,“他也是为你好,不是真心责备你的,别往心里去。”
何素雪狠狠地灌一口稀饭,又道:“我有努力读书呀,整本内经我都背下来了,天下难找我这样聪明的学生了,有没有?我做牙膏,不但能给药铺增加收益,还能普及爱牙护牙的好习惯,师傅明明昨天还夸我的,今天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账了,太讨厌了。”
吃人的嘴软,拿出人的手短,小赵同学不好说掌柜大叔的坏话呀,只得安慰某只淡定些,“昨晚你师傅睡得很晚,可能是没睡好,忘性大了,慢慢就会想起了,不信你等着看。”
等着看什么?何素雪一整个白天都在忙个不停,上午换完了药,下午就打手术包,因为秦晓月秦少将军又来了,还带来十几个重伤女兵,刚刚清闲半天的江南药铺又象陀螺一样连轴转起来。
江南药铺已经住不下了,少将军把旁边的两间铺子给征用了,都是城破之前拖家带口跑出去的商家,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军士们请来衙役做见证,把门一踹,人就抬进去安置了,旁观的左邻右舍也没啥好说道的。
有意见的是何将军,他在秦世子面前直跳脚,抱怨他营里也有好些重伤没治的呢,本想着世子爷好转了就回去抬人的,结果被女兵营抢先了,憋屈死他了。
秦世子今天的情况又有所好转,但还很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你个大老爷们,跟个女孩子计较啥,有这扯蛋的闲功夫,不如跑一趟铁器营,把常得贵要的器械赶紧弄回来,东西多了,也好同时救几个人不是?这速度提起来了,很快就轮到你了嘛。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回头别说是我营里的,咱丢不起这个人呢。”
特护关有树同学在旁边捂嘴巴偷笑,何将军涨红着脸,灰溜溜跑出去,按照秦世子的吩咐办事去了。
第三十六章少将军抢先机
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男兵们的临时宿舍被搬到药铺右边的院子,吃饭和轮值的时候再从隔壁过来。
大夫们重新得到每人一间,以保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不被人打扰,而术后渡过危险期的伤员也被转移到右边的院子休养,空出来的房间用来安置需要重点关注的重病号,
何素雪把自己和王小九关在书房打包手术包,充耳不闻窗外事。反正二楼的地盘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常得贵也不会让人抢走。
新来的伤员还没有去看,不过常得贵已经通知她准备两例手术,一个是胸部一个是腹部,都是开放性大面积创伤,病情十分严重,明天一早就要手术。
手术器械只有那么点,何素雪挖空心思才整出两个包来,心想还得让师傅大人去压榨秦世子才行,怎么也得弄出一个师医院的器械标准来嘛。
两个小娃抱着大大的手术包,跑了两趟才搬完,巨大的蒸笼一架,顿时这个大灶就闲人免近了。
王小九搬了个小板凳守在灶前,何素雪则被师傅大人喊去会诊,她手上比其他三位师兄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师傅大人的小药箱。泪流满面哪,师傅大人的变相惩罚不到天黑不到头啊。
常得贵把原来的五号病房改成了手术专用房,四号病房作为手术准备房,用来晾晒手术衣单手套和器械什么的,这两间的钥匙都归何素雪管,另外三间才是重症病房,需要手术的病人将排队入住。
何素雪见缝插针,向师傅大人哭诉手术器械不够用,常得贵没好气地告诉她,这事情自有何将军去解决,她一小娃,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人家还不是为了您嘛。”何素雪心那个累呀,嘴巴嘟起来,委屈的小模样又让常得贵觉得心疼了,自问下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自己八岁的时候还在父母跟前撒娇呢,而她已经能够帮忙做很多事了。
常得贵这么一想,对何素雪的态度就好多了,拎箱子的活马上转到陈有亮手上,总算让某人心里舒坦些。
少将军还带来了两个医女,查房的时候,医女随时跟着,帮着介绍病情,也有避嫌的意思。
虽然现在人命关天,性别不是那么重要,但该避的还是要避一下,多两个人在场,女病人也没那么难为情。
其实这时候常得贵完全可以把何素雪的身份亮出来了,可他好像忘记了还是怎么的,就是不说。
何素雪也没有想到这方面,不说就不说呗,反正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走哪都跟着一堆人,避什么避呀,有什么呀。
天将将黑的时候,被何素雪委以重任的小赵同学回来了,他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盆,盆里还装着一个包袱,何素雪一看见他进院子,马上向他跑过去。
“小赵哥哥,我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吗?”
“都在这儿呢,你看看。”
何素雪接过木盆放到地上,翻看着包袱,里面全是有盖子的小竹筒,这是要用来装牙膏的,竹筒表面还简单刻画上江南药铺的字样,关节处打磨得光滑圆润。
“小赵哥哥你真棒!”何素雪把不要钱的夸赞堆向小正太,他的脸颊因北风吹得散发不正常的红晕,冷得发紫的嘴唇紧抿着,流露出一丝笑意。
哎呀,好怀念从前那个无拘无束的小正太呀,师傅大人到底对人家说了些什么,生生弄了个面瘫脸出来,真是造孽哟。
“快要吃饭了,走,先进厨房暖和暖和。哎呀,你手好冰,外面是不是好冷呀。”
“不冷。”被温温软软的小手牵着,赵本真打从心底热了起来,紧绷的脸颊也有融化的迹象。
吃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焦婶子忙得团团转,好在少将军的女兵过来帮忙,她们还带来不少米面和蔬菜,点灯的时候,总算可以开饭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厨房里是彻底坐不下了,将军们和校尉们坐了一桌,常得贵和几个徒弟一桌,其他的都捧着海碗蹲在外面屋檐下吃。
何素雪照例和赵本真两个远远地避开人群,小板凳搁在井台边沿上,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多数时候是何素雪在说,小赵同学基本上是只听不说,他的话越来越少了。
何素雪就劝他想开点,“再大的困难,总有过去的时候,等开春暖和了,让师傅找人送你回去,家里人还等着你支撑门庭呢。”
赵本真没有回答,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吃着在家里从没吃过的粗糙食物,他替何素雪高兴,她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吃过饭,何素雪要抹汗,也就是洗澡,让赵本真帮买盆子就是为了这事,她可不想跟一群大老爷们共用一个洗澡盆。
常得贵呢天天忙得要死,也压根没想起来这事,后来看见赵本真提水,何素雪哼哧哼哧端着个大盆子上楼,他才一拍额头,想起来了。他愧疚地想上前帮忙,却被拒绝了,自己能做的事情,何素雪还是习惯自己做,不喜欢假手于人。
天天帮忙提水上下楼,赵本真力气见涨,连提了两桶都不带喘的,何素雪真诚的道谢,从头洗到脚,换上焦婶子准备的干净衣物,然后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制作牙膏。
赵本真又把脏水提下去,过了一会,他披散着湿湿的头发上楼,看样子也洗过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火盆和一个汤婆子,却是常得贵让他拎上楼的,知道何素雪晚上要做事呢,怕她冷着了。
何素雪把汤婆子塞进被窝里放好,火盆搁在脚边取暖,便和赵本真一起制作牙膏,两人把熟蜜和珍珠粉全部用完才罢休,床头的箱子面上摆满竹筒,除了明天早上要交的货,还有多余的,可以考虑向左边院子的女兵们推销。
赵本真没把火盆提下楼,而是推到何素雪的床底下去,这样可以增加一点热度。
“你一个人住这,还是太冷了。”他说道。
何素雪无奈地摊手,“我也想睡火炕呀,你也知道我是最怕冷的了,可是师傅不肯,我有什么办法。”
第三十七章野猫事件猜想
这才刚到冬天嘛,怎么野猫就开始叫春了,烦不烦呀。她愤愤地叫道,眼睛都不带睁的,随手抓了个竹筒就往门上砸,叭唧一声巨响,什么叫声都没有了。
她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又呼噜呼噜的睡得象只小猪。
早上赵本真提了热水来喊人起床,她跟他说了野猫的事,小赵同学说没听见什么异常动静,她笑他睡得太死了,野猫叫得那么大声,怎么会没听见呢。
赵本真不服,趴在栏杆上大声问下面晨练的军士,昨晚上你们谁听见猫叫了。
军士们都说没听见,何素雪心里那个郁闷,难道说那猫就在自己房干那啥事来着,那也不至于声音定向发送呀,这不科学啊有没有。
用新牙膏刷了牙,何素雪不纠结了,跟个野猫计较个啥,咱赚银子去。抱着一包袱竹筒就往楼下冲,订货的客官快来取货了啊,没订的也可以现银买卖了啊,牙膏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呀。
方再年拿来账本,帮着喊名字发放牙膏,发完了还有剩的,也有军士拿银子来买,一买就要好几件,何素雪就开始限量了,一人最多只准买三管。
她时刻注意着少将军的房间,那边门一响,她就飞扑过去了,摆出狗腿的笑容,将一支竹筒递到少将军面前,少将军,这是江南药铺新出的牙膏,送您一支试用装。
刚刚花钱买了牙膏的都用鄙视的眼神看何素雪,什么试用装,根本就是明着给少将军送礼呢。
老子就是送礼,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哼哼,这么好的免费广告不用,多浪费资源呀。
人少将军不但长得漂亮,脑袋瓜子也聪明,看何素雪的目光不住地往旁边院子溜,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接牙膏的时候就说了:谢谢你,要是好用,我就喊我们营里的姐妹来你这里买。
嘿嘿,要的就是您这一句话嘛。何素雪激动得手脚都哆嗦了,连声道谢,往后凡是女兵营的姐姐们来买,一律打九折,四十五文一份,再年哥记下来。
方再年瞪了何素雪好几眼,才按照她说的记在账本上,没得到掌柜的同意就私自给人家折扣,回头掌柜的问起来,可不关我的事。
哟,一管牙膏才五十文呀,够便宜的,打折就不必了,让药铺亏本可不好。少将军瞧见了两小子的眼神互动,不忍心呀,挣点钱不容易呀,在外面买至少要八十文呢。
方再年一喜,想把打折那项说明划掉,被何素雪一把按住不让动,说了打折,那就绝对要打,就这么定了。当兵的都不容易,咱们药铺宁可少赚点,也不能赚姐姐们的卖命钱。
女兵们听了都很欢喜,凑过来就要买牙膏,何素雪让方再年都收四十五文一份,男兵们不干了,起哄道凭啥女兵们可以打折,男兵不能呀,咱们的也是卖命钱呀。
何素雪早就有理由等着了,女兵每个月都要流血,你流吗?你要是每个月也流血,那我也给你打九折。
女兵们马上挺直了背,就是,咱们的卖命钱还要拿出来一部分买月信纸呢,你们呢,全都拿去买酒喝了。买个牙膏少几文钱算什么,这都斤斤计较的,还是不是爷们呀。
田将军跳出来了,大声吼道:田某保证站在这里的都是爷们,不信的话,欢迎女兵营的姐妹们亲自来检查验证。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吵吵,影响了世子爷休息要你们脑袋。
女兵们齐齐啐了田将军一口,扭身去井边洗漱,那个小腰扭得那个整齐哟,何素雪听见一片吞口水的声音。
她心中忽然清明了,也许昨晚上制造猫叫的根本就不是野猫,而是这群小野猫!
哎呀,在这荷尔蒙乱飞的季节里,要守好门户才行呀,昨晚好像就是忘了锁楼道门,让某对野鸳鸯摸上楼了?
这可不行,今晚绝对不能再让这些人摸上去了,不然出了事算谁的错呀,古代的连坐罪很重的呀。
因着野猫事件,何素雪一早上都不开颜,吃饭的时候,赵本真旁敲侧击几次,她都没有正面回答,三两句就扯到别的事情上了。
好在很快,两例手术就牵扯了何素雪大量精力,这一忙,就到了天黑,两个重伤员手术过程都很顺利,破烂的内脏都缝合好了,人就抬到一号病房住着,麻醉醒了之后也不能吃饭,焦婶子熬了米粥和鸡汤,一人灌了小半碗,总算是活过来了。
因是女病人,何素雪本来想提出自己来守夜的,可少将军说不用,有两个医女在,不用劳烦小大夫们守夜了。
常得贵也表示同意,为了这两个人,他和徒弟们这一天可是累得够呛,后边还有那么多重症病人要手术,人不休息好可不行。
于是,少将军的两个医女就成了江南药铺的临时编外人员,暂时听常得贵指挥,后边的女伤员的术后护理基本上都交给她们两个了,着实帮了不少忙,以至于后来她们要撤,药铺的人都有点舍不得。
何素雪捧起饭碗时,已经饿过劲了,没什么食欲了,她向常得贵提议一天三餐制,还搬出大量理论来论证两餐和三餐的好处与弊端,整个厨房就听见她那张小嘴在叭拉叭拉,最后常得贵大手一挥,行,明天开始一天吃三顿饭,焦婶子每天得多买点菜了。
鞑子被赶走好多天了,城里的菜市场又有人出来卖菜了,蔬菜和肉都有得卖,所以焦婶子这几天早上都煎了肉饼,晚上的菜里也能见着油星和肉沫儿了。
焦婶子做惯了一天两顿饭,猛然改成三顿,她还无所适从了,何素雪便慢慢儿告诉她,早餐可以简单点,稀饭煎饼就很好,蒸点包子馒头也不错。午餐可以丰盛一点,因为下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饿着肚子人都没力气做活计了对不。然后晚餐就少做点,花样少一点,也不要大鱼大肉,清淡点利于养生。
焦婶子就按何素雪说的试了三天,大家反应都不错,从此江南药铺就定下一日三餐的规矩了。
第三十八章简短培训
***
秦世子一天天好起来,江南药铺也一天天更加忙碌,名声是出去了,抬着伤兵来求医的将领越来越多,附近没人住的房子都被征用了,搞得现在这半条街住的都是伤兵,真正开门做生意的商家倒是没几个。
以前常得贵老嫌徒弟多,带得烦,现在只恨徒弟少,不够用,能进手术室的只有老大老二和刚收的老四,老三是不指望了,只能派些换药护理的小活,连让他出堂坐诊都不敢。
江南药铺已经好多天没有开门对外营业了,手术是隔天就有两台,即使不上台的那天,常得贵也和徒弟关起门来讨论手术步骤和可能出现的状况。
这样的结果,就是师徒几人外科水平急速提升,就连被视为烂泥扶不上墙的陈有亮,如今也能白着一张小脸给病人把药换好,不像从前那样换一半就跑出去吐了。
何素雪对这些古代医生真心服气了,这接受能力,杠杠的。
数天之后,何将军又带着两大箱子手术器械回来了,还有不少从其他城市搜刮来的药材,这真是解了江南药铺的燃眉之急,常得贵抱着他的一双手,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谢什么,我这可不是为了你,世子爷说了,是为了咱们新西军。”何将军这样爽朗的汉子,也被常得贵的真诚所感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新西军,是啊,老的西北军被秦世子的部队收编了,这事让常得贵和赵本真郁闷了好些天,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受。
小赵同学越发沉默了,何素雪生怕他得了抑郁症,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拉他到一边去开解,效果甚微呀。
手术器械多了,手术安排更加紧凑了,每天都能做两台,多的常得贵却不敢了,毕竟他对人体结构尚未熟悉完全,每一例手术都要经过无数次模拟推敲才能实行,这实在是劳心劳力之举,太耗心神了,仅仅十天时间,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圈,眼看着一张俊脸就瘦得只看见两只大眼睛了。
不止是焦婶子心疼,还有很多人心疼常得贵,他的屋里,开始出现不明来历的鸡汤,里面放了许多滋补的珍贵药材,常得贵端着汤走出房门,询问一直守在大灶前烧火的王小九:“看见是谁送的没?”
王小九当然看见了,可是人家威胁过敢说出来就揍他,所以他不敢说呀,眼睛望着隔壁院子,哼哼唧唧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常得贵察言观色,知道是少将军搞的鬼,事关女子声誉,他不好还回去,便把鸡汤端去秦世子的房间,两人分吃了事。
吃完了,常得贵叫王小九把罐子洗刷干净,放到走廊角落去,第二天一早起来,果然被人拿走了。到了晚上,又是一罐鸡汤放在他的炕桌上,于是又和秦世子加了营养餐。
如今这般补了几天,常得贵脸色好一点了,秦世子则干脆长胖了,他第一天走出病房散步,以前的衣服居然穿不下了,很是发了一通脾气,于是鸡汤便消失无踪了。
大家心知肚明这事是少将军做的,却没有一个人说破,何素雪就酸酸地在师傅耳边说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气得他牙齿都要咬碎,就没见过这么偏心向着外人的徒弟。
秦世子能出来散步了,表明离他出院的日子不远了,何素雪跟着师傅和师兄们去女兵院子逛了一圈,这边需要手术的病人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而男兵院子变化更快,最早的一批已经拆线出院归队,现在住在那里的是何将军的兵,伤势严重的都抬来了。
伤员住了半条街,查一次房要花不少时间,常得贵坚持每天早晚都走一遍,及时发现一些急险重症,优先排在手术名单的前头。
这样的处置各方将领都没有意见,毕竟都是一个部队的,是袍泽,是兄弟,前一点后一点不要计较太多,惹急了常得贵,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秦世子临走的前一晚上,又和常得贵秉烛夜谈,直至半夜才熄灯睡觉,第二天秦世子走了没半天,就陆陆续续有各部队的军医前来江南药铺向常得贵报到了,秦世子拜托他帮忙培训军医,主要学习战伤的紧急处理,而且走的时候还要负责给每个军医配备一套常用的手术器械,就是手术刀止血钳持针器这几样。
两天的时间,左边的院子又住满了人,全是军医,老老少少都有,看到那头发都花白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军医,何素雪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一点点不屑和鄙视都不曾有。
常得贵只给军医们上了一堂理论课,然后就每天带着不同的人上台,让他们直接观摩手术,从理论一下子就跳到实践上去了。
军医们有些受不住这样的传授方式,就是何素雪也觉得这样好残忍,可是看到军医们吐过之后又爬回手术室来继续观摩手术过程,又觉得这样才是最正确的,吐呀吐的,就习惯了嘛。
三天之后,军医们都上台轮了个遍,第二轮的时候,情况就好多了,依然有人受不了要吐,要晕,可是能坚持下来的就被记下名字了,第三轮的时候,这些人会被要求协助手术,可能是缝几针,也可能是锯个骨头,或者是扎个血管,不一而足,但都有动手的机会。
慢慢的,何素雪越来越欣赏常得贵这种授课方式了,仅仅半个月时间,就有一些出色的军医能够独挡一面,可以上台主刀了,虽然仍需要常得贵在旁边指点江山,但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凡是能够完成主刀任务的军医,立刻就被常得贵赶走,哪来的回哪去,这些人回去之后,把军士们照顾得好了,这里的压力也能轻一些。
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部队里还有大量受伤的军士需要救治,常得贵的简短培训,使得军医们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此次战争伤亡大大减少,获得高级将领们的交口称赞。
得到帮助的将领无限感激,挑了许多好东西过来答谢,有鸡有鸭还有几头大肥猪,常得贵全部收下,让焦婶子处理了给住院的病人吃,猪是每隔五天杀一头,何素雪和师兄们伙计们吃得满嘴流油,狠狠地安慰了自己那颗疲惫的心。
第三十九章我要走了
现在这条街上还住了十几位术后病人,常得贵把他们都安置在右边的院子里,方便换药观察。
煎药喂药的活早就不是药铺伙计们的了,都有他们部队派来的军士自己负责,药铺这边每天只要在查房后开出药方,捡好药写好名字送过去就完事,不然王小九和毛永青就是累死也煎不完那么多。
秦世子弄了点手段,把两边院子的地契房契都拿到手,送给了常得贵,所以他这一闲下来,就动了心思,要把三个院子连接起来,往后就专门安置住院病人。
两处院子的房子都还不错,地龙火炕都是好的,常得贵的意思就是在自己院墙上挖个门,方便过去过来就行了,不过这样一来,前面的铺子就浪费了,没有充分利用起来。
常得贵目前没有把三个铺子连接起来的意思,何素雪觉得很可惜,六个铺面哪,连起来好好设计一下,是个多好的门诊哪。
她在常得贵面前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天,常得贵置之不理,说得烦了,就说没钱,没法搞。
没钱你早说呀,害人家浪费口水。何素雪晚饭的时候跟赵本真说起这事,还是满眼的泪。
赵本真等何素雪发完牢骚,沉默了一会,小声说道:明天,我要走了。
什么!何素雪尖叫起来,混得好好的小赵同学要走,比常得贵不装修铺面更让她受不了。
嘘!你别叫呀,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赵本真没想到何素雪的反应会这么大,吓得伸手去捂她的嘴。
何素雪把饭碗往两腿之间一夹,伸手把赵本真的手扒开,声音还是尖锐得不行,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赵本真紧张地盯着何素雪,见她没有再尖叫,松了口气,拿筷子扒拉着饭粒,低着头道,不是回京城,而是去当兵,就在秦世子的部队里,休沐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
何素雪扒着他的肩头问:你什么时候求到秦世子那里去啦?我师傅他知道吗?
赵本真表情暗淡地摇摇头,常大叔还不知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他,主要是他不同意我留下来当兵,可是,我想给我爹报仇,非得留下来才能查清楚。
你能不能帮我保密?他抬起头,眼睛熠熠生辉地望着她说道。
当然可以!她用力地点头答到,我们是兄弟,你不想我告诉师傅,那我就不说,虽然我认为你瞒不过他。
只要瞒得一时,等我拿到军籍就好了。赵本真似乎很高兴,嘴角弯起来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让何素雪看了很心酸,伸手摸摸他的肩膀,说声吃饭,便埋头扒起饭粒来。
吃过晚饭,照例是赵本真帮忙何素雪提热水上楼洗漱,她看到他瘦弱的背影,眼睛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泪如雨下,她拿洗脸帕子捂着脸,好久才放开,除了眼睛被泪水洗过显得特别明亮干净,别的看不出来她哭过。
赵本真看到她皱着眉头,又告诉她说他要是不在了,王小九会接替他帮忙提水的,让她不用担心没有热水用。
何素雪一听这个,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崩溃了,这回不想当着他的面流眼泪都不行了,吓得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呜呜,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啊,不然我就天天画圈圈诅咒你没有肉肉吃。何素雪也很郁闷,又不是生离死别,用不着这样哭呀,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很难过,就是止不住眼泪。
哭的动静大了,住回楼下房间的常得贵听到了,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就高声骂了起来:赵本真你个兔崽子!你敢欺负我徒弟,看老子不宰了你这狗日的!
赵本真吓得赶紧冲出去,扒在栏杆那里晃手指,没有没有,我没有欺负她,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是因为我走,她舍不得吗?是吗?
小小少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酸酸涩涩好不舒服。因为小女孩舍不得自己而高兴,又因为自己不得不走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而难过。
常得贵噔噔噔跑上楼来,何素雪已经变大哭为低声饮泣,一块帕子沾满了眼泪和鼻涕,被她死死地按在脸上,扭着身子不让常得贵看,搞得他哭笑不得,最后心疼不过,揽着她的肩头好声好气安慰一会,她才慢慢止了哭,一双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常得贵亲自搓了帕子给小徒弟擦脸,温声细语地问她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就告诉师傅呀,光哭不说话,是要急死师傅么。
师傅可以把徒弟当成八岁的小女娃,何素雪却不好意思把自己当成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她扯过帕子,自己往脸上抹,打着嗝儿说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我娘了。
哦,小娃娃想娘了呀,应该的,人之常情。
常得贵自以为了然地点头,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娃娃的娘亲没了呀,她又不想回家跟她爹过,这些话该怎么说呀。
师徒两个并排而坐,一起发呆各自想心事,赵本真在外面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跑到门口一看这架式,心里不由叹气,水要冷了,天也晚了,小何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常得贵从床铺上跳了起来,对对对,赶紧洗洗睡吧,说不定梦里就能见到你娘了。
何素雪露出憧憬的神色,真的吗?梦里真的能见到娘亲吗?
常得贵重重点头,真的,能见到,我就见过咳咳咳。
何素雪拍着巴掌跳起来,师傅都能见到,那我肯定也能,好了,你们赶紧走吧,我要栓门了,水明早再提下去。
常得贵像逃一样的窜出去,顺便还拎走了小赵同学,何素雪咯咯笑着跳着跟在他们后面栓好了楼道门,回到房间后关好门,整个背就塌下去了。尼玛,装小娃真是个技术活呀。
第四十章我是御姐不是萝莉
在床上没头没脑转了一通,何素雪不得不承认,自己昨晚上确实在梦里哭过了,不然没法解释枕头上的水迹,流口水不可能流那么多的。
没梦见那什么娘亲,也没梦见爸妈爷爷和老哥,到底是为什么哭的,何素雪不记得了,把枕头一拍,被子拉过盖住,也懒得去想了。
打开房门,突然觉得院子里好安静,除了几个婶子在厨房和井台边忙碌,其余的人一个都没看见。
何素雪愣住了,心里有点发慌,“不会是都走了吧?师傅!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在哪!”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小何怎么了?”
八个大大小小的男人从一楼各个房间冲出来,焦急地询问着,何素雪数了两遍,哇哇大哭起来,“小赵哥哥,真的走了!”
何素雪这一刻是本色出演,一点都不带伪装的,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常得贵第一个冲上楼,使劲地拍打楼道门叫她开门,然后紧紧搂着小人儿,一声接一声地哄着:“小何乖呀,不哭不哭哦。那个兔崽子没良心,咱往后都不理他。”
何素雪把头扎在师傅怀里,又哭了个痛快,人家好好一件新棉衣,被她糊满了鼻涕眼泪,都不成样子了。
后来还是焦婶子拎了一小桶热水上楼,把何素雪从常得贵手里接了过去,哄着她洗了脸,又给她梳了头发穿了鞋子,把人弄整齐了才带下楼吃饭。
何素雪坐在桌边,木木地捧起饭碗,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赵本真走了,为了他的理想和目标走了,再没人帮她吃肥肉了。
何素雪面无表情地扒着稀饭,给自己昨晚和今早的表现,划上两个大大的红叉,太丢人了有没有!
又不是真的八岁小孩,怎么就那么差劲呀。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人家不是都说了么,就在这甘州府附近当兵,休沐就可以回来的,有什么呀,至于伤心成那样么。
诶?不是在小孩的皮囊里呆久了,连智力都逆生长了吧!太可怕了有没有!
一碗温热的稀饭,何素雪愣是吃出一身冷汗来,她暗暗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是御姐,我不是萝莉。我是御姐,我不是萝莉
念到第六百遍的时候,何素雪有点感觉了,不,其实是没感觉了,不伤心了,又是活蹦乱跳的小学徒一枚了。
吃过简单的早饭,何素雪跟着师傅大人和师兄们去查房,大概是好运气都用光了,昨天做手术的两个病人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感染症状,持续高热不退,其中一个还伴有咳嗽气喘,何素雪用最新得到的喇叭状听诊器听了听肺部,有很明显的罗音,提示肺部有炎症。
“师傅你来听听,他的肺部有问题,声音不对。”何素雪把听诊器递给常得贵,他像何素雪一样把耳朵放在听诊器的上方小圆盘,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以及呼噜呼噜的呼吸杂音,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抑制住不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听诊器。
常得贵拿着听诊器,走到另一个病人床边,掀了那人的被子和衣服,在胸口的位置仔细听了听,又回到肺部有问题的病人这里再次听了听,有了比较,然后综合把脉的结果,他同意了何素雪的诊断,病人肺部感染了。
他看向林有文,把听诊器递过去,“都听一听,看看有什么不同。”
林有文双手接过听诊器,学着师傅刚才的样子做了听诊,清秀的脸庞写满了惊讶,“师傅有这样好的东西,早该造出来用了。”
常得贵鼻子里哼了哼,“没有秦世子的铁器营,你以为能打造这些东西出来?”
林有文想了想,羞涩地红了脸,“弟子愚钝。”
常得贵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把昨天的药方拿来我看看,怎么会肺部出问题呢。”
这是个股骨中段骨折病人,昨天手术时体征还好好的,睡一晚上起来就肺炎了,大家都想不通。
关有树是个大汉,人却很细心,在屋子里到处摸摸,又去门口喊来王小九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回来向常得贵报告:“估计是着凉了,染了风寒,小九昨晚睡得太死,快天亮时起来查看,才发现厢房的火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常得贵仔细问了两个病人,最后确定是着凉得了风寒,林有文赶紧开了药方给毛永盛拿去捡药煎熬,病人喝了药,又好好用药水清洗了伤口,下午症状都有所减轻,所有人都暗道万幸。
王小九因此被扣半个月的月钱,常得贵把徒弟们和伙计们喊到一起,好好教训了一通,现在还有十几个病人在院子里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防寒保暖工作也是不容忽视的。
常得贵如此紧张,也是有原因的,战争过后,总有一些不常见的病症冒出来,前段时间就有消息说附近出现了瘟疫,何素雪也回想起自己刚刚重生时,烧得迷迷糊糊那会儿,差点被人抬去活埋了。
现在说起来,何素雪还很后怕,常得贵听说此事,更加上心了,马上命令林有文每天熬一锅清热解毒的药汤,不但是病人陪护要喝,药铺的所有人都要喝。
药铺暂时没有手术,林有文便又和方再年、毛永盛去了前头开张看诊,常得贵有心事也坐不住,到了下午也出去坐诊。
师徒两个晚上关了铺子回来,洗手都洗了好久,还叫毛永青拿出了消毒药水给他们冲洗,然后才进厨房吃饭。
常得贵端起饭碗,又放了下来,表情凝重地告诫弟子们:“无事就在铺子里呆着,少往外头跑,免得惹了麻烦回来连累旁人。”
何素雪仔细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有很多发热病人来看病?”
常得贵嗯了一声,重新端起了饭碗,伸筷子夹了一夹菜,众人也都忙端了碗,只是手指都有点发抖。
第四十一章施药
常得贵笑着道声辛苦二位嫂子了,焦婶子咬了咬嘴唇,又道:“小灶的锅里还有一些药汤,能不能让我们带点家去”
看到常得贵的脸色有点变了,花婶子忙道:“我们出钱买。”
“不是这意思呀,嫂子。”常得贵放下碗筷,摇头说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嫂子们为了药铺没日没夜地忙活,这点点药汤算什么,都拿回去吧,让家里人都喝点,不说包治百病,起码防个风寒什么的还有点用处。”
“多谢掌柜的,那我们就拿走了哈。”
两位婶子千恩万谢地,端了药汤回家,常得贵重新端了碗,望着厨房门想了好一会,何素雪轻声道:“师傅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布施点药呀。”
“布施点药?”常得贵眼睛亮了起来,“小何你是说”
何素雪笑眯眯地摇头晃脑,头马尾巴晃动着淡黄色的光芒,“这种时候,药材金贵得很,有钱都买不到,咱们托了秦世子和何将军的福,整了那么些回来,拿点出来熬了药汤,摆在柜台边上,走过路过的百姓都喝一碗防防风寒瘟疫什么,也算是秦世子和新西军的一点心意嘛。”
何素雪绝口不提江南药铺,把功劳全部放在秦世子、何将军和新西军头上,常得贵心里熨帖得很,觉得小徒弟的医德学得不错,当时就答应了,交待毛永盛每天负责熬制药汤搬去柜台免费发放给百姓。
这药汤虽然只是简单的方子,只有大青叶、甘草、连翘、紫苏叶和桔梗、陈皮、防风等普通药材,但是预防感冒的效果还是杠杠的,第二天一搬出去,马上受到百姓的好评。
毛永盛得了吩咐,不断宣扬这个药汤是新西军的秦世子关爱百姓的一番心意,但江南药铺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每日前来看病就诊拿药的多不胜数,方再年每天都抱着沉甸甸的钱箱子回来交给常得贵,眉笑眼开的,好像很快就能涨月钱似的。
何素雪的牙膏也卖的不错,五十文一两,这甘州府里能消费得起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价钱也比珍宝阁的便宜了三十文,几十管存货没几天就卖光光了。
方再年卖牙膏时都特别跟人家说清楚,这个定价主要是因为没有别家牙膏那么多珍贵香料,不过洁齿护齿的效果是极好的,就连秦世子和秦少将军等人,也都用我们家的牙膏云云。
定国公一家人可是时下风头无两的英雄世家,吃什么用什么,都极容易形成风潮,连他们都用的牙膏,那还能错得了?闻风而至的人不要太多哦。
第一批牙膏卖完,何素雪马上跟常得贵盘账,除开材料费各自分了三两银子,又叫方再年想办法采购原材料,几乎把甘州府里的珍珠粉和蜂蜜都买了回来,然后抓了王小九和毛永青帮忙制作,保证了柜上每天都有牙膏卖。
到了月底一算账,牙膏这一项就占了药铺收入的三分之一,让常得贵都大吃一惊,再不敢小看小徒弟这不起眼的小打小闹。
何素雪和常得贵商量,从牙膏收益中抽出一部分,当作奖励发给参与牙膏制作与销售的人,四个伙计各得了一百文钱,喜得嘴巴都合不拢,直说跟着小何有财发,把掌柜的都扔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几乎半个城镇的人都喝过江南药铺的免费防风药汤了,每天仍陆续有离江南药铺比较远的百姓过来喝药,发热的病人也因得到及时的救治而控制住病情,整个甘州府里还没有发现瘟疫致死的病例,倒是听说城外乡下有些地方冻死了人,都被衙役带人去抬走烧了深埋了。
战乱之时,知府和同知都跑光了,到现在也没有见回来上衙,甘州府如今实行了军管,定国公就在知府衙门里办公,衙门的运转就是定国公在主持。
常得贵倒是跟何素雪说了,知府和她那便宜爹都回京述职了,皇帝的训斥肯定少不了,吏部的年度测评肯定也不能过关,到时还能不能回来这里任职都是未知的事情。
何素雪表示这些事情她都没想过,现在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学医,好好赚钱,将来找到一心一意对她好的男人就嫁,找不到就收几个徒弟让他们养老。
常得贵听了呵呵大笑,“你才八岁,就想着怎么养老啦?你师傅我都还没想过呢。”
何素雪酒窝深深,笑得比蜜还甜,“师傅不用想,徒弟我肯定要给您养老的。”
常得贵心里那个舒坦,当天晚上多吃了半碗饭。
何素雪的日子渐渐规律起来,卯时早起打军体拳健身洗衣服等,吃过早饭就跟师傅和师兄们去查房,然后就是换药喂药护理病人,上午就在病房里渡过了,吃过午饭她要睡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下午她就在书房里读书写字,读的是师傅交待的书目,写的是前世学过的知识。
她怕时间久了忘记了,所以趁现在就把记得的都写下来,不管是专业知识还是诗词歌赋还是数学应用,只要记得就都写下来,写好的纸张装在一个小樟木箱里锁好,钥匙挂在脖子上,谁也不给看,这是个人隐私。
晚饭后一般是工作时间,跟伙计们混在温暖的厨房里制作牙膏,后来又和关有树研究战救用品,没事就捣鼓捣鼓绷带三角巾什么的,忙到亥时初也就是二十一点左右就洗漱睡觉。
生活规律了,肚子也吃得饱,一个月过去,何素雪脸上慢慢粉红起来,下巴也不那么尖了,连个子都长高了一点点,这个依据就是她原来那件丝棉袄的袖子变短了,一伸手手腕就露出一截雪白来。
因为丝棉袄还能穿,何素雪就没有抛弃不要的打算,她去隔壁绣庄找袁三儿要了点颜色相近的布头,自己把丝棉袄的袖子加了一截,针脚不算好看,好歹缝上还过得去,反正是穿在里面的,她也没在意那么多。
第四十二章发钱啦
毛永青是伙计中的好吃鬼,衣兜里时常揣着瓜子花生米点心什么的,烧水煎药的时间,坐在灶前就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
在何素雪到来之前,毛永青的月钱总是最先花光的,而他哥毛永盛则是一文钱看得比簸箕都大,每月领五百文能存下四百五十文,那五十文还是接济他自家兄弟买零食用掉的。
这时候大家还不知道何素雪已经跟掌柜的商量过了,要给他们涨一百文月钱,不过何素雪昨天吃了毛永青一把瓜子之后,悄悄把这消息告诉了他,所以他才会这么兴奋,听了关有树的调侃,这小子只是咧嘴笑了笑,一点都不计较。
关有树诧异地挠头,“咦?小子有古怪哈。”扭头问常得贵,“师傅准备给青哥儿涨月钱?”
常得贵老神在在地把钱箱放在他的条凳上,端起饭碗,只说了声:“吃饭!”
何素雪拿起筷子,嘿嘿偷笑,关有树一边扒粥一边嘟囔:“一定有古怪。”不时拿怀疑的眼神去看常得贵和何素雪,企图发现阴谋诡计的痕迹来。
这顿早饭,最先放下筷子的是关有树和毛永青,接着是何素雪,她也兴奋呀,发工资的日子无论哪个年代都是值得高兴的呀,前世何素雪只领过战士津贴,两世为人今天是第一回领工资呀,多么值得记念的时刻,一会儿要回房用文字记录下来。
这三人的情绪最终还是影响了大伙,一个接一个都早早放下筷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老板,连焦婶和花婶都不例外,站在灶边四只手把围裙捏得紧紧的。
常得贵好像没看到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用平常的速度吃完早饭,慢慢悠悠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动作优雅如训练有素的皇室贵族。
然后,他侧身将钱箱搬到饭桌上,重重地放下,看到大家被震动的傻样,很不厚道地笑了,“嘿嘿,现在发月钱,再年,念!”
账本啪嗒一声拍到方再年面前,这小伙计的呼吸一下子就变粗了,毛永青忍不住出声催促:“再年哥快点儿!”
方再年急忙拾起账本,翻到标志着十一月的那一面,清了清嗓子,高声念了出来:“林有文,十,十两!”
方再年不是结巴,实在是被上面的数字吓到了,往常的月钱也是他念的,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月钱呀。
林有文不负众望的惊呆了,懵懵懂懂地从师傅手里接过一锭漂亮的雪花银,完了之后还问了一句:“都是我的啦?”
常得贵眯眼笑,“嗯,都是你的了,攒起来明年好接个媳妇回来。”
林有文清秀的脸颊一下子红透,几若滴血,慌慌张张地扫一眼何素雪,侧身坐下,急促的呼吸表示林大夫此刻心情很不平静。
伙计们愣了下,然后哄堂大笑起来,王小九还嗷嗷叫说大师兄要娶媳妇啰。
林有文气急,突然站起来高喊一声:“等师傅娶了师娘我再娶!”
厨房时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少年们面面相觑,又偷看常得贵的神色,随后何素雪叫起来:“师傅娶师娘!师傅娶师娘!”
“师傅娶师娘!师傅娶师娘!”
关有树跟着叫起来,然后是所有人,焦婶子暗暗朝何素雪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也欢快地跟着叫喊,还拍起了巴掌,厨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林有文脸上还有红晕,可是他望着自家师傅大人,表情那叫一个神气,跟着何素雪喊得一声比一声高。
“好啦!再喊月钱扣光!”常得贵真个是恼羞成怒啊,两只大手狠狠一拍桌子,砰地一声巨响,大家伙哑火了,不过反正过到瘾了,一个两个偷笑着坐回原位。
常得贵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吼道:“方再年!”
“是!东家!”方再年吓得蹦起来,捧着账本念了下一行,“关有树,十两。”
关有树站起来,笑呵呵地从师傅手里接过银元宝,微微弯腰行了半礼,“谢谢师傅。”
常得贵点头示意二徒弟坐下,方再年又念第三个:“陈有亮,八两,因错扣除一半,实得四两。”
陈有亮差点闹出人命,常得贵当时没说罚月钱,这会儿一下子扣掉四两银子,陈有亮小脸发白,接过两个小银元宝时,那一声谢谢都显得有气无力,不甘心得很。
常得贵是准备给徒弟们发完月钱再总结发言的,当下摆摆手,示意方再年念下去。
“何素雪,六两!因参与手术器械制作有功,制作贩卖牙膏有功,奖励二十两,实得二十六两!”
方再年尾音陡然拔高,何素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颠颠儿跑到师傅大人跟前,期盼地仰望着他。
常得贵从钱箱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绣有两条小鱼儿的荷包来,放到小徒弟的手中,慈爱地摸摸她的发然后环视着所有人总结陈词。
“江南药铺的规矩,就是有功要奖,有错要罚。上个月大家都很辛苦,新西军给了些奖励,所以徒儿们参与手术的,都有奖,有亮做错了事,就要罚。伙计们也辛苦了,但同样有奖有罚,希望大家往后都用心做事,月钱就会越来越多。”
关有树捅了捅老大,林有文上前代表徒弟们表态:“徒儿们谨记师傅教诲。”
方再年也放下账本拱手,“小的们记下东家的话了。”
常得贵嗯了声,把何素雪往她坐位方向推了推,又示意方再年继续念,伙计们的月钱按规定是五百文,然后常得贵多发了二百文奖励,再加上制作牙膏的一百文奖励,全额的就能领到八百文。
而王小九因为值夜时错过烧火害得病人着凉,被罚了二百五十文,实得五百五十文。他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没想到最后得到的比原本的月钱还多五十文,所以他也很高兴。
焦婶子负责洗衣做饭,原本月钱是六百文,常得贵这回给了一两,奖励了四百文,她稍作推迟,就接了下来。
而花婶子才来半个月,得了五百文,喜得合不拢嘴。另一个汤婶子前几天家里有事就没再来帮忙,常得贵给了四百文,花婶子代领了。
因院子里还有十多个病人要照顾,常得贵请花婶子再干一个月,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六百文的月钱,算是甘州府里比较高的,相当于大户人家里管事妈妈的待遇,花婶子巴不得能长期干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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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表示表示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荷包,把里面的银子一股脑儿全倒出来,银元宝有大的两个小的三个,雪白雪白的,看着就喜庆。
她捡起一个二两的小元宝,在手中掂了掂,把玩了好一会才不舍地递给焦婶子,“婶子,这个你拿去帮忙买好吃的回来,饴糖要点,瓜子松子等干果也要点,水果糕点都要点,再买三只老母鸡炖汤,买五斤好肉烧菜,再给师傅打二斤好酒,银子花完为止!”
“哎哟,这是二两银子诶,都买完?”焦婶子捧着银子,十根手指头都在颤抖,她辛苦工作三个月都得不到这么多钱啊,这也太败家了。
“嗯,都买完。我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没表示过心意,我想谢谢大家对我的关照,晚上麻烦焦婶和花婶多炒两个好菜,慰劳下大家伙儿。”何素雪把桌上的银子装回荷包,诚恳地拜托焦婶子。
林有文和关有树对望一眼,温声说道:“既然是小何的一片心意,焦婶子就辛苦点儿,照小何的意思办吧。”
最老成持重的林有文发了话,焦婶子痛快地收了银子,和花婶子挎了篮子,欢欢喜喜上街大采购去了。
“噢噢,晚上有好酒好菜吃啰!”王小九和毛永青最高兴,两个都是十岁的小娃,手里有了钱,最惦记的就是吃了,不用花自己的钱就有好吃的,就更加合心意了。
何素雪捧着二十四两银子,有点发愁呀,就这么点儿,差不多就有二斤重了(古时候一斤等于十六两,半斤就是八两),拿在手上还真不方便。
尼玛,没有保险箱,有点钱都不知道放哪里好,据说存到钱庄去还得给人家保管费,这银行系统太不科学了,怎么西洋的银行还没传过来呀,以后钱攒多了怎么办呀。
何素雪碎碎念地跑回楼上房间,把荷包锁进她新近购置的小樟木箱子里,和她的手稿锁在一起,再放到床头的大木箱里,用衣服胡乱压了压,然后再小心锁了房门,钥匙藏进衣领去。
回到一楼病房前,林有文和关有树已经在等着了,关二哥调侃小师妹道:“怎么样呀,钱藏好没呀,千万别放床铺底下哟,万一被耗子摸了去,你哭都没地儿找去。实在不行,交给二师兄帮你保管好不好呀。”
何素雪一脸惊悚,“怎么楼上还会有耗子?”
关有树伸手比了个海碗大小,“有,我见过这么大个的。”
林有文看见小师妹脸都吓白了,一巴掌拍到老二背上,“别瞎说,咱们药铺干净得很,哪来耗子。”
“我前天晚上明明就看到一只”
林有文再次用力拍打老二的背,示意他看何素雪的脸色,关有树顿了顿,说道:“我看到一只野猫哩,就趴在左厢屋,估计把耗子都叼起跑了。”
方再年就接着说:“那估计是我堂叔家的老黄,这条街上,就数老黄逮耗子最能耐。”
何素雪翻着白眼问:“你堂叔谁呀。”
“绣庄的方掌柜呀。”方再年不好意思地抓抓额头,“我没告诉过小何吗?抱歉抱歉。”
何素雪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揪着方再年不放,“你堂叔开着铺子,那你为啥要跑来药铺当伙计,给你堂叔当伙计不是更好。”
方再年拧起脖子,“我不爱跟那些布啊丝的打交道,来来往往的都是挑剔的女客,忒烦。我喜欢药铺的药味儿,然后我也跟我叔学过管账,就央我叔求到东家这里当了小伙计帮东家管账,将来等攒够了钱,我也要开一家这样的药铺。”
这样也行?小伙计还有大志向呀,何素雪真心服了。
常得贵从正房里出来,把装了零钱的钱箱子和账本交给方再年,让他和毛永青先去前头开铺子,毛永盛还要熬好了防风药汤才能出去帮忙。
打发了伙计,师徒几人进了病房开始查房,查完本院的,还要查两边院子的,不少骨折病人术后需要比较多的时间休养,回兵营去不方便,就都留在江南药铺,补给都是他们各营送来的,每个院子还各留下两名军士帮忙照顾同袍。
女兵们自己在那边院子做饭洗衣,轻易不到这边来,想来纪律要求还是很严的,何素雪厌烦的“野猫事件”再也没发生过。
有秦世子的大力支持,现在江南药铺的大小大夫人手一只听诊器,在男兵这边人人都可以听,到了女兵房里,就只有何素雪一人能听心肺,然后再报告常得贵和林有文,他们二人再根据诊脉的情况决定药方。
古代大夫给女子诊脉也不是随便诊的,得在女孩的脉门处盖一方布,大夫得隔着布摸脉。
何素雪本来对脉案就不是很熟,隔了一层布,她更把不准了,每每都是常得贵和林有文把过之后把结果告诉她,再让她去摸脉细细体会,这是一项细致的技术活,没有两三年的经验积累是练不出来的。
关有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何素雪,学医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熬吧,想当年他光学诊脉一项,就足足学了三年。
何素雪很想说,姐姐我不用三年就能出师了,可是,师傅大人说过要低调啊,低调是王道啊。
得,啥也别说了,看结果吧,姐不跟古人一般见识。
这一上午,陈有亮非常沉默,不用师傅吩咐,就老老实实拎着药箱跟着跑上跑下,猛一打眼看起来,是个老实孩子,可何素雪就是不喜欢他的眼神,总觉得他是个天生反骨,他暂时的沉默也许是为了某一天的暴发。
常得贵对陈有亮要求更加严厉了,不但要求何素雪读书背书,陈有亮也得了背诵医书的任务,下午何素雪在书房学习的时候,时常能听见楼下的房间传来陈有亮的读书声。
第四十四章你回来啦
病人们都沾了点小何大夫的光,纷纷让陪护的军士过来道谢,女兵院子回赠了一道红烧羊肉,男兵院子回赠了一坛子两斤装的高粱酒。
何素雪亲自去上房请了师傅大人过来入席,狗腿地扶他上坐,又把酒满上一小杯敬到他手上,吸着鼻子煽情地叫道:“师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徒儿只好借花献佛,用您给的银子买上好酒,敬您一杯。祝师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饭桌上一片寂静,关有树看看常得贵,又看看林有文,喃喃说道:“师傅的生辰已经过了呀。”
何素雪闷了一口火辣辣的米酒下肚,小脸蛋一下子就红透了,粉粉嫩嫩的,让人看了就想掐。
她眯眼斜视二师兄,道:“生辰过了就不能说祝福的词啦?我哪说的不对啦,嗯?”
林有文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老二,关有树忙道:“没有没有,小何说得很好。来,师傅,徒儿也敬您一杯,祝您天天快乐逍遥似神仙。”
林有文也忙端起杯,“徒儿祝师傅心想事成。”
陈有亮不甘落后,也道:“徒儿祝师傅健康长寿。”
常得贵矜持地嗯了一声,表情淡淡的,却自斟自饮连喝了四杯,真不知他是真心接受了徒弟们的敬酒,还是趁机捞酒喝的。
两位婶子和四个伙计也都过来敬酒,常得贵是来者不拒呀,何素雪笑嘻嘻地大叫师傅海量哟,醉眼朦胧的样子让常得贵大皱眉头,连声叫花婶子赶紧去煮醒酒汤来。
“这娃,不能喝酒就别喝呀,喝醉了上头可咋好。”焦婶子摸摸何素雪的脸蛋,发现烫手,还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忙又去拧帕子给她擦脸。
“我没醉,婶子不用忙活了。”何素雪一巴掌推开焦婶子,然后看着厨房门嘻嘻地笑,“你回来啦?正好,今晚我请客,快来我俩喝一杯”
咚,何素雪话没说完就倒下去了,幸亏焦婶子扶得好,正好倒焦婶子怀里,不然某个来不及出手的人要后悔死了。
那人一冲进门来,关有树就喊起来了,“赵哥儿!你咋回来了!”
林有文眸光闪动,笑道:“他是个长鼻子,闻到这儿有好吃的了。”
赵本真帮着焦婶子背起何素雪,目送着她二人走出厨房,转身对常得贵行了个大礼,“常大叔,我今天休沐,回来看看您和大家伙。”
常得贵早知他去了何将军帐下当兵,心里窝着一股火呢,可是当真见到了人,发现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臭小子的皮肤和嘴唇就被冻裂了口子,血呼啦嚓的,又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唉,真是前世欠他的呀,好好的京城不呆,跑这儿来给咱老常添堵来了。啧啧,瞧这小脸冻得,这倒霉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呀,还没成年呢,哪能在兵营混呀。
常得贵眼里划过伤感,嘴上可没好声气,翻着白眼张嘴就骂:“你还有脸回来呀,你不是挺能的吗?翅膀长硬了,飞哪不行呀,非要回我这一亩三分地干嘛呀,炫耀你能耐呀。”
赵本真等人骂完了,才直起腰来,呵呵地笑,“您是我叔,我亲叔,我不回您这儿还能上哪呢。”
他把两个酒坛子放到桌上,就势坐上了桌,就着何素雪喝过的杯子满上一杯,朝常得贵一敬,“叔,我敬你!”咕咚就喝下去了,跟喝凉白开一样。
常得贵骂完两句也没词儿了,默默地端起酒杯一口干掉,表情那叫一个郁闷哪。
关有树看见这架式,激动得一拍巴掌,“好酒量!赵哥儿,跟二哥整个大碗呗,咱兄弟好久不见,怪想得慌的。”
常得贵拿杯子敲了敲桌子,不满地嘀咕:“这是小何孝敬我的酒,要喝喝他自带的。”
赵本真忙把俩酒坛子推到常得贵面前,“这是小赵孝敬您的,跑遍甘州城也没更好的了,叔您多担待。”
常得贵抱过酒坛子,看了看酒名,又是嗯了一声,坛子放到一边就没二话了。
关有树一看师傅这样子,知道今晚没戏了,学着雪姐儿的话,这是要独吞的节奏哇,咻咻站起来叫嚷道:“师傅,不带您这样的,刚把人家的酒虫勾出来就不让喝了,这哪行呀。”
林有文和陈有亮没有酒瘾,只顾着挟菜吃挟肉吃,一桌的好菜好肉比酒的吸引力大多了,赵本真也拿起筷子加入抢菜的行列,还是焦婶子的手艺好啊,这菜真香
常得贵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哧溜干掉,把手边的酒坛子往前边推了推,然后才慢慢抬眼看气鼓鼓的二徒弟,“想拿手术刀,这辈子就不能贪杯,酒就在这里,我也不拦你,你自己想想该不该喝。”
关有树几度嘴巴张了又张,最终默默坐下,给自己盛了满满一海碗的米饭,赌气似的大口大口往嘴里填。
常得贵自己要以身作则,也不能多喝,一坛子空了一半,他就让花婶子收起来了,包括赵本真送的那些,都收进柜子里放好。
关有树眼睁睁地看着,一声没吭直咽口水,眼睛里全是火呀,可他愣是忍住了,常得贵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赵本真吃饭速度见涨啊,两海碗米饭,一下子就呼噜完了,因他动作不粗鲁,看起来还挺优雅斯文的,常得贵只是眉头皱了皱,没有说什么。
赵本真打了一碗鸡汤,慢慢地喝着,等花婶子的醒酒汤一出锅,他马上站起来抢着帮忙,提了食盒又要水,“婶子再给我一桶热水,小何不洗漱晚上会睡不好的,汤婆子也麻烦您灌好,一会我再下来拿。”
赵本真两手提着东西,晃晃悠悠地出去了,师兄弟三个马上去看师傅的脸色,却发现他老人家很正常地在吃饭,心中的小九九不由得都忙活起来。
赵本真一口气上到二楼,呼吸有点不匀,他站在楼道口歇了歇,等平静下来了,就朝那间朝思暮想的房间走去。
第四十五章心意
一双热乎乎的手握住了她,她疑惑地捏了捏,手指纤细,骨节粗大,有点粗糙的茧子,绝对不是焦婶子那双肉肉的像包子一样软乎的手。
脑子忽然就闪了一下,冒出穿着普通军士袍服系着红领巾的人像来,她呼地睁开双眼,扭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慌忙松手,“小赵哥哥?真的是你回来了?焦婶子呢?”
赵本真嘴角微勾,撩了袍服在床边坐下来,侧着身子道:“婶子刚刚喂你喝了醒酒汤,又说你还没吃饭,要去给你煮碗面。怎么样,有没感觉好点?往后可别再沾酒了,女孩子家家的,喝醉了让人笑话。”
何素雪一头黑线,心说你是我的谁呀,一上来就叨叨个不停,嘟了嘴道:“我就喝了一杯,敬师傅的。”
赵本真眼睛一瞪,“一杯就倒了,往后杯都不准碰。”
这人真霸道!
何素雪气恼,嘴巴嘟得更高了,赌气扭头朝里,“不喝就不喝!这么难喝的酒,贴钱给我还不想喝哩。”
赵本真得了她的承诺,心里舒服了些,起身拧了帕子塞她手里,“给,擦擦,刚才可是出了一身汗的。”
何素雪想把帕子甩他脸上去,可又实在舍不得那温热的感觉,在手里掂了掂,干脆推被坐起,瞪眼道:“我要洗漱,你还不快出去?男女有别不知道吗?”
赵本真腾地跳起来往门外窜,房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隐隐传来他羞涩的道歉。
何素雪笑眯了眼。臭小子,还治不了你?才当两天兵就想在姐姐面前摆架子,新兵蛋!美得你!姐姐我都当了五年兵了!
何素雪快速下床栓好门,倒了还温热的水把全身擦洗一遍,换上干净的内衣,舒服得想叹气。
抹汗擦澡什么的已经习惯了,把脏衣服泡进洗漱盆,洒上澡豆粉揉搓时,心湖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听到焦婶子的声音,何素雪把门打开,香喷喷的滋味令她腹鸣如鼓,跳出去接过托盘,“婶子煮的什么,好香呀。”
“用鸡汤煮的面,还有你爱吃的酸菜。”焦婶子等何素雪接稳了才放开手,瞧见地上木盆里有衣物泡着,弯腰端了起来。
何素雪忙道:“婶子不用忙活了,放那我一会再洗。天色不早了,你快收拾收拾回家吧,晚了该宵禁了。”
“时间早着呢,你吃你的,这两件衣裳一会就给你搓好。”焦婶子不由分说,端了盆子就走,生怕何素雪把盆子抢回去,一溜小跑下楼了。
何素雪追出门口,只看见焦婶子的背影,她无奈地跺脚。
赵本真眼睛里带了笑意道:“婶子是个好人,你不让她洗,她会难受的。”
何素雪扭身回房,嘟囔着你们都把我看成小孩子,洗个衣服还能把人给洗坏了呀,从前我都是自己洗的。
赵本真会错了意,以为何素雪以前在何府里也是自己洗衣服,心口疼得直抽。堂堂官家千金呀,居然要自己动手洗衣服,那姓何的心肝到底是坏成什么样了呀。
原来赵本真还认为常得贵私下收何素雪为徒弟不好,现在他是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了,雪姐儿要是回到那样的府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安全长大成人呀。
赵本真的父母青梅竹马、鹣鲽情深,一共哺育了三子一女,后院中仍免不了有几个小妾姨娘的,赵本真又从小被母亲养在身边,对内宅中的阴私不说多,到底也知晓一二,所以他绝不怀疑何素雪被人虐待的事实真相,现在即使何素雪本人要求回家,恐怕他都要站出来阻止。
何素雪吃面的时间,赵本真站在走廊外想了很多,思考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何素雪。在营中住了大半个月,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现在,他做事情之前都要多想一想,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到她。
他不认为照顾一个人是一种累赘,相反,他甘之如饴,能为她做事是一种幸福,再苦再累也值得。
如果何素雪知道小赵同学这么早就确定他自己的感情,一定会大呼妖孽变态,你才几岁呀,粗俗点说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娶媳妇啦,早熟得过分了吧。
目前为止,何素雪视小赵同学为患难之交,可以为之两肋插刀那种,至于别的,她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咱才八岁好不好。
焦婶子的动作果然快,何素雪刚把一大碗鸡汤面塞得小肚子圆鼓鼓的,焦婶子就端着洗好的衣服上来了,何素雪的衣服一向都是晾在二楼走廊的。
晾完衣服,焦婶子取走了托盘碗筷,何素雪探头看看厨房,常得贵等人还在吃喝,她便打开书房门,请赵本真进去坐坐,询问他在兵营里的情况。
赵本真轻描淡写一番,何素雪就说他是在敷衍,“瞧你这小样儿,都快瘦成麻杆了,大风一刮,恐怕都能把你给刮跑了,还敢说什么挺好,好什么呀,肯定是被虐待了。”
“当兵受训,这很正常,我现在吃得特别多,长个子抽条儿了,看着瘦,其实比原来还重些。”他笑着说道。
现在在何素雪面前,小赵同学不是面瘫脸了,表情丰富得很,眼神特别温柔,只是某女神经粗大没看出来。
何素雪很认真地劝说,“你才十二岁吧,你这年纪,正是玩耍的时候,当什么兵呀,纯粹是找虐么,身子骨哪里受得了。我跟你说真的,你别回兵营了,就在药铺里呆到春天,然后回家读书去。”
赵本真笑着谢了她的好意,“我没事,训练苦点不算什么,何将军对我好着呢,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人欺负我,都怕何将军呢。”
何素雪小大人似的重重叹气,“上面有人罩着虽然好,可我就是放心不下呀。”
赵本真瞧着对方那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真想伸手去戳一戳,好可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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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大人通知说本书一号就要上架了,上架之后采苓想尝试着一天双更六千字,争取六百块的全勤奖。请大家理解呀,订阅少稿费少的话,全勤奖就显得很重要了,采苓正在努力存稿中,所以这几天就不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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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跟师傅逛街
苹果暖手炉,正是赵本真预支了三个月饷银买给何素雪的礼物,何素雪旁敲侧击暖手炉的价钱之后,恶狠狠地大骂小赵同学败家子,随后又强行塞了一个二两的银元宝给他。
“男人身上没点银子傍身怎么行!”她红眉毛绿眼睛地吼道,小赵同学便美滋滋地把元宝揣兜里了,许多年以后,何素雪偶然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把它花出去,当成宝贝一样收藏着呢。
赵本真跟伙计们一个炕混了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准备回营了。虽说他那兵营离城里挺近的,不过那是比较其他营来说的,以他现在的短胳膊短腿儿,至少得走上半天才到。
他告诉何素雪,等以后他升了校尉,部队配了军马,那就快了,小跑半个时辰就进城了。
何素雪不忍心打击人家,一个新兵蛋想升到校尉,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呀,这时候的军职都要看军功算杀敌人头的。
算了,不说了,让人家有个奋斗目标,日子好过些吧。
焦婶子把早饭剩下的五个肉饼全部包给了赵本真,另有个比较大的包袱是何素雪给准备的五十管牙膏,绑在背后,再提他的长枪,怎么那么像孙猴子呀。
何素雪忍着笑,谆谆教导他牙膏带回去要怎么卖,身上的贵重物品要保管好,下个月休沐的时候再回来结账。
“五十文的牙膏带回去,涨几文钱也能卖出去的,能赚几文是几文,也不算你白跑一趟。赚了钱可以拜托出来休假的要好兄弟帮你带好吃的。你得多吃点,太瘦了可不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就吃,不够钱花就带信给我,千万不要亏了肚皮呀。”
何素雪絮絮叨叨活像个送儿远行的老妈子,赵本真却没有半点厌烦的意思,眯了眼睛盯着她红润的嘴唇,腿儿迈不动了。
房里的常得贵实在听不下去了,走出来大吼了一声:“还不走!想蹭几顿饭呀!不想走干脆别走了!留下来给老子使唤!”
赵本真提了长枪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这就走了。小何,你小心照顾自己。大叔,你也是”
他那竹制军帽上的几根红缨,甩了两下就不见了,何素雪塌了肩膀扁着嘴巴,怒视师傅大人,后者抬头望天,假装看不见小徒弟眼里的怒火。
焦婶子上来劝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赵哥儿又能回来看大家啦。
到底是顾着小女娃的脸面,没好意思说回来看她,其实就是说了何素雪也不会有什么异样的,人家压根就没想到那些。
何素雪很宝贝那个苹果暖手炉,没事就捧在手里,有事就揣在兜里,走到哪带到哪,连睡觉都要抱着睡,真是一刻也离不开。
常得贵看在眼里,气得暗地咬牙。那个臭小子,还挺有心机,怎么自己先前就没想到雪姐儿会喜欢这些小东西呀。
不就是个铜皮做的玩意儿,整了个讨巧的样子,表面雕刻的花纹都粗糙得很,象京城里老字号卖的那些才叫好看,有些都镶嵌了宝石的,不但有水果样子的,还有小动物样子的。
哎呀,要不要写信让人捎一个来呀,雪姐儿值得更好的。
常得贵纠结了一会,就回房写信去了。
仔细说起来,还是常得贵没带过小孩,尤其是女孩,不懂得小孩的心理,何素雪心理年龄再大,她也是没结过婚没生过子的女孩子,而这类人,对于小巧漂亮的玩具,都是没有抵抗力的。
何况这里是荒凉的大明西北,能让她看得上眼的玩具本来就不多,突然出现一个稍微精致一点的,又是实用的,当然爱不释手啦。
常得贵写好信,想了想,又从柜里拿了钱袋袖好,出得正房来就大声叫小何。
小何同学刚刚帮忙二师兄关有树换完药,关有树不叫她用冷水,器械不让她洗,叫王小九倒了消毒药水给她洗手,听到师傅大人呼唤,急忙举手作答。
“师傅,我在这儿。”
“忙完了?跟师傅出去办事去。”
“哎,来了。”
何素雪兴冲冲跑到常得贵跟前,他拧着眉头看了看她假小子般的打扮和身上的罩衣,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前头,拔腿就走了。
何素雪以为是出诊,也没想到要脱掉罩衣,就这么跟着出了院子,经过柜台的时候方再年把师傅的药箱递给她,她接过挎在肩上,一溜小跑追出去,师傅大人正站在铺子外头跟人说话呢。
甘州府里认识常得贵的人真多,走两步就有人喊,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耐着性子应付,寒暄几句,后面发现这样实在不行,照这速度下去,天黑都走不到目的地。
接下来,常得贵像完全变了个人,板着个冷脸,人家好心问候打招呼,他嗯一声就擦肩而过,不像刚才那样重复着,你好吗我很好哇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哇,如此这般没营养的问话。
速度加快了,常得贵心情好了,不时抽空瞄一眼小徒弟,发现人家面容灿烂得很,见谁打招呼都是一个笑模样,走了一路,就没人不赞她乖巧伶俐的。
常得贵呆了,雪姐儿是从什么时候起,也成甘州府的名人啦?怎么人家问候了我又去问候她呀,好像跟她很熟呀。
何素雪发现师傅表情不对劲了,不知道原因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一种应对方式。
她很狗腿地凑到师傅大人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师傅,外面的空气真好,真新鲜,今天是个好天气嘛,这种时候,最适合逛街了有没有?最喜欢跟师傅逛街了有没有?一会我买礼物送给你呀。”
常得贵的心一下子就软化完了,很自责地检讨自己,对这孩子关心太少了,总是把她拘在药铺后院,这孩子快憋闷坏了有没有?咦,我也学会了有没有?
第四十七章死贵
今天气温很低,天空中还飘起了小雪,北风吹得脸蛋和耳朵直发疼,才出来一会脚趾头就冻得发麻了,可何素雪心里却是热乎乎的,师傅大人带我出来逛街诶,真难得。
看见街道两边开张的铺子多了,里面的货物琳琅满目的很吸人眼球,何素雪发现了一件大事,“师傅,我忘记带钱了。”
“没事,师傅这有,想买什么师傅先给你垫上。”常得贵大方地挥手。
何素雪先是一喜,后是一愣,还以为人家会说师傅买给你,谁知人家说先给你垫上,借了钱回去要还滴。
何素雪纠结一会就放开了,师傅肯借就很好了,怎么能想着占人家便宜,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何素雪整了整药箱带子,“师傅走快点儿。咱们这是去哪儿出诊?”
常得贵沉默了一会,答道:“去看看秦世子。”
何素雪奇怪地瞄了眼常得贵,师傅的反应,怎么好像临时决定的呀。
师徒两个在大街上疾走,拐过几个路口,街道渐渐少了行人,多了官兵,两边的住户围墙都好高,大门也比较气派,不过相应的被破坏的程度也高了。
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家正在整修房子,还有一些大门被完全烧毁了,里面的情景特别凄凉,行人走过这些人家时,都会特别加快脚步跑过去,不敢往里看一眼。
何素雪好奇心起,再次路过一户没有了门的人家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凑近了点,结果闻到里面飘出来一股味道,顿时恶心得干呕起来,赶紧捂着嘴巴冲过去。
老天爷呀,那是死人的味道!
常得贵早将小徒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出声提醒,等她的反应出来,才问她:“好看吗?”
何素雪使劲摇头,“没看清,太臭了,是不是里面有东西没抬出来呀。”
常得贵指着那户人家的门口墙上贴着一张黄纸,让何素雪看,“贴有这种符纸的,里面都是死绝户了的,除了官差衙役因公进出,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以免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何素雪抖了抖肩膀,埋怨师傅不早说,再看到那样的人家,小何同学也跟旁人一样,绕着走了。
当何素雪开始感觉到肩膀发酸的时候,终于,常得贵的脚步停下了,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府邸,不过大门挺破烂的,有几个木匠和一队军士正在忙活着更换门板,崭新的铜钉镶嵌在朱红色的门板上,特别抢眼。
常得贵走到守门的军士面前,递上一张大红色的帖子,“江南药铺的常得贵求见秦世子,烦请通报一下。”
那军士看看常得贵,又看看背着药箱穿着罩衣的何素雪,然后才接了帖子检查真伪,看完之后,脸上有了笑容,“原来是常大夫,世子爷有令,您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常得贵收回帖子,沉吟着没出声,那军士以为他担心不认识路,便招呼一个小个子兵叫杨德的,让他带常得贵师徒进去。
常得贵道了谢,冲何素雪摆头示意跟上,俩人便跟着那杨德绕过干活的木匠,走进了这座定国公府别院。
因是冬天,这别院花木都败完了,没看出什么好风景来,唯一的特点就是兵多,走哪都能看见官兵见缝插针在空地上训练,训练刺杀,用长枪一下一下地往前扎,喊声震天。
听着阵阵杀声,何素雪那个热血沸腾呀,仿佛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军营,只是这大明朝的军服太挑战神经了,军袍象血一样的暗红色,还要戴上奇怪的红领巾,而且甲胄又难看又沉重。
普通军士还好点,一般只穿甲衣而不上胄,当官的全身披挂整齐的话,少少都有三四十斤,再加上武器什么的,往往负重达到六十斤,多数人要超过六十斤,因为有时一把刀都好几十斤了,而有经验的将领不止带刀,时常还带枪,杀敌的时候恨不得全身挂满兵器。
何素雪盯着一名身穿银甲手舞长枪的英俊将军看了几眼,觉得这个时代的军人体能特别好,他一点都不觉得累赘呀,很轻松自如的样子。
杨德径直朝那银甲将军走去,近了之后,何素雪惊讶地发现,那就是秦世子呀,甲胄护住了他的大部分头面部,都武装到牙齿了,刚才一下没认出来。
秦世子看见来人了,收了枪势,长枪往地面一杵,呵呵笑道:“死贵,终于舍得离开你那狗窝了呀。”
死贵?!这是师傅的花名儿咩!
何素雪被雷得头昏眼花,连行礼都不记得了,大张着嘴巴,目光在秦世子和常得贵之间来回转悠。
这就是发小呀,一见面就使劲揭对方的短,看看看看,这是深情的拥抱吗?师傅大人不是想谋财害命吧,专门往人家伤口上捶呀。
秦世子一掌推开常得贵,捂着伤处直吸气,“死贵!你敢阴老子!专往老子伤口上捅啊!”
常得贵面色如常地拍拍巴掌,“你有伤吗?你有伤吗?瞧你刚才生龙活虎的小样儿,还以为你是武神下凡了呢,看把我徒弟给迷的。”
秦世子嘎一声,下巴掉了,何素雪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拼命咳嗽。
师傅呀师傅,您那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是吧是吧,太丢人了有没有。
何素雪低眉耷眼地上前行礼,“世子爷,今儿我师傅打开眼睛的方式错乱了,您别见怪。呃,找个地儿,小何帮您看看伤?”
“打开眼睛的方式错乱了?这是什么病呀,没听说过,真新鲜哪。”秦世子得瑟地把长枪扔给亲兵,长臂一伸,“小何大夫真有学问,西洋词儿一套一套的,叔叔我今儿涨见识了。来,这边请。”
何素雪发现常得贵脸色不对,赶紧站到一边,“师傅大人先请。”
常得贵认真地看着小徒弟,“小何呀,你得记好喽,咱学医之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的呀。”
何素雪把头压低点,“是是是,师傅大人放心,徒儿回去之后就拿绷带把胳膊肘往里捆捆,绝不叫师傅为难。”
常得贵风中凌乱了,徒弟这是啥意思呀,这胳膊肘还要回家才能往里拐呀,这是让本师傅在外面丢人的节奏咩。
第四十八章意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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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世子把师徒组合带到一间小偏厅,里面烧了地龙火墙,一跨进门就是一股让人想起春天的热浪。
偏厅里摆了一张圆桌和六张圆鼓凳,秦世子在上首坐了,常得贵大咧咧坐到他左手边,跟随的亲兵便忙着倒茶上点心。
何素雪后脚进来,没敢坐秦世子身边去,小心卸下药箱,在末坐挨了半边屁股坐了,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自家师傅大人,暗地请示:是你看呀,还是我来呀。
常得贵便站起来,走到秦世子身后去,请他脱去甲胄军袍和各种衣,层层剥去秦世子的武装,直到露出他半边胸膛。
秦世子肩膀一凉,下意识去看何素雪,发现她小眉头轻皱,目光清澈干净,他反倒心虚耳根发热,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秦世子伤口拆线半个月了,缝合处仍有些红肿,排列整齐的线口象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那蜜色肌肤上,特别碍眼。
常得贵在伤口周围摸摸捏捏,又让何素雪打开药箱取了听诊器仔细听心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张口就责问:“是不是偷着喝酒啦?”
秦世子嘿嘿笑说没有,他身后的两名亲兵互相看了看,低下了头。
常得贵在秦世子背后某个穴位猛地按下去,秦世子哎哟一声惨叫,眼泪汪汪地回望,常得贵冷哼,“想骗我?下辈子吧!”
秦世子竖起一根手指。弱弱道:“就是昨晚上喝了一一碗”
常得贵眼睛都快冒出火花来了,声音一下子拔高八度,“一碗?!拆线的时候跟你说过,一杯都不行,你给整一碗!不想要命了直说啊,当初咱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了,直接给你心口上戳一刀,多省事呀!”
秦世子马上把头摇得像拨郎鼓,“那不能,爷还有好多儿子要养呢。没了命叫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呀。”
常得贵没好气地又按了几个穴位,秦世子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常得贵脸更黑了。“好啊,不但开了酒戒,还吃了发物,老实交待,吃什么了!”
秦世子眨眼睛卖萌装傻。“没吃什么呀,这年头哪有好吃的呀,还不是那些个白菜萝卜鸡鸭猪肉的,连小羊羔都难得找到一头啊,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常得贵右手五指猛地扣住秦世子伤处的肩膀,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立刻见了汗,俊脸苍白得吓人。
何素雪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师傅大人到底是来随访的。还是来虐人的呀,手段好凶残啊。
秦世子的亲兵看这架式有点慌,蠢蠢欲动的,常得贵却松了手,让小徒弟倒了点消毒药水擦了手。然后给秦世子的伤处消毒,抹了一层黑黑的药膏。裹上敷料,开口让亲兵们帮秦世子穿好衣服。
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在屋子里弥漫开,何素雪吸吸鼻子,嗅不出药膏的成分,有点沮丧,她目前还没开始学《本草纲目》,对药草的了解并不多。
常得贵不准秦世子再穿甲胄,并且板着脸孔告诉他,如果想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必须要按他说的办,不宜饮酒,不宜吃河鲜海鲜,不宜刺激性食物,不宜活动过量
秦世子恼了,双手撑在桌面上对着常得贵大吼:“这不宜那不宜的!你干脆叫我死了得了!”
秦世子手上不沾了多少人血,这一怒发冲冠,杀气四溢,周围气压骤降,何素雪浑身起鸡皮疙瘩,小心肝都跳到嗓子眼来了,常得贵仍面不改色的回瞪秦世子。
“《增广贤文》有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想后半生活得潇洒自在,就忍那么三五个月又能怎样。姓秦的,相交了半辈子,你别到了这会儿叫我看不起你。”
说着,常得贵起身,表情淡漠地收拾东西,药箱理好拎在手上,“徒儿,走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人不自救,而非人救之也。”
暴怒的秦世子太可怕了,何素雪木木地起身抬脚,秦世子一声且慢,师徒两个又定住了。
常得贵把药箱背在肩上,温淡的目光转到秦世子脸上,“世子爷还有何吩咐。”
秦世子耸着一对好看的浓眉,死死地盯着常得贵,不过一瞬间,秦世子脸上就像开了春花,笑容灿烂起来,亲热地挽了常得贵手臂,“好你个死贵,差点被你吓懵了,爷身子好着呢,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常得贵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望着秦世子,直到后者败退示弱,“好好好,你是哥,你说的都对,小弟错了,今后一定照办,好不好?别再瞪你那俩牛眼了,瘆得慌呀。来来来,坐坐坐,秦十,上好茶!”
常得贵被秦世子按回座位上,何素雪眨眨眼,也坐回末坐,心说刚才喊打喊杀的俩人,现在又好得称兄道弟能穿一条裤子了,所以说,男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着呀。
“小何,吃块点心,这可是甘州城里最好的糕点了。”正常的秦世子还是很可爱的,把整盘点心都推到何素雪面前来了。
她道了谢,拿起一块白色的糖糕小口小口地抿着,这时候吃东西可得注意礼仪,不能让人家看到牙齿。瞧呀,师傅大人眼神多满意,给咱打高分了有没有。
一对好兄弟天南海北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了,秦世子喊声进,进来一个脸黑黑的中年校尉。
何素雪认得这校尉叫秦六,也是秦世子的亲信,秦世子在江南药铺住院的时候,秦六一直守在身边的,秦世子的亲信好像都以数字为名,不知是不是从秦一排到秦n百?
秦六跟秦世子说悄悄话,何素雪把目光移到秦十身上,这少年最多不过二十岁,能排到前十,实力一定不错。
旁边那个秦什么数?精气神跟秦十相当,排名估计也是很靠前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这两只年纪轻轻就成江湖高手了,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呀,难道是刚出娘胎就学哼哼哈嘿?
何素雪学过军体拳一二三级,后来有段时间特迷修仙小说,从网上找了不少“秘籍”偷偷地试着修炼,结果连所谓内力的毛都没摸着,最后不了了之。
她何爷爷说了,把军体拳练好了,也能以一挡十的嘛,不信你看你爷你爸你哥。何素雪每次想起失败的修仙历程,就拿爷爷的话来安慰自己,家里现成的三个成功例子,就是她一直苦练军体拳的榜样标杆。
可是现在,到了大明朝了,不止一次听说内功修炼什么的了,何素雪向往成仙得道的一颗玻璃心又蠢蠢欲动了。
她抿着白糖糕暗自思量,师傅大人貌似也是武林高手,咱是他徒弟,不能光教医术呀,武功什么的,咱也不嫌弃不是?
秦六跟秦世子说了几句悄悄话就退了出去,没过一会,他又进来,脸上有点为难,而且一个熟悉的公鸭嗓子就在门外响了起来。
何素雪听出来了,是那个太监监军刘升华的声音,看情形是想闯进来?也太不把秦世子放在眼里了呀。
何猜测着秦世子会怎么应付的时候,他已经行动了,噌噌跳起来直扑房门,啪嗒声响,他人就到了门外。
何素雪努力把耳朵竖起来,依稀听到刘升华叫嚷着不能等了,今天就得把赵高举的罪证送回京去,不然底下的人都要造反了等等。
赵高举?那不是赵本真的老爹么?这是要定他的罪了?罪证一旦送到皇帝面前,那就没法难以挽回了呀。
怎么办呀,小赵同学还没查到线索呢,这边人家就要推他全家下火坑了。
何素雪心乱如麻,美味的白糖糕也失去了魅力,变得索然无味了。吃了一半的东西,也不好放回盘子里,何素雪一狠心,将之揣进了罩衣兜里,还好偏厅里只剩下师徒俩,常得贵瞪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
门外的争执声越来越远,最后一点都听不见了,何素雪扭头看着常得贵,弱弱地喊了声师傅。
常得贵摆手道:“回去再说。”
何素雪低头玩手指,把指甲缝里的糕点屑一一剔除,趁着师傅不注意,又在罩衣上蹭了蹭,总算干净了。可是赵家的脸面,还能擦得干净吗?
房门吱吖打开,秦六走了进来,十分抱歉地请常大夫恕罪,“世子爷公务缠身,暂时没空陪贵客了,请您稍坐,一会世子爷陪您吃个便饭。”
常得贵站了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饭就不必吃了,咱爷俩还有事。这样,能不能麻烦六爷帮个小忙,借你们的道儿寄封信回京?”
秦六很惶恐的样子接过信封,“常大夫折煞秦六了,有事尽管让伙计来传话就是。”
常得贵做了个揖,道声多谢,带着小徒弟悠悠闲闲离开了定国公府别院。
一出别院大门,走得几步,何素雪就拽住师傅的袖子,“怎么办呀师傅,小赵哥哥会不会有事呀。”
常得贵就势捏住小徒弟的手,好像要给她点力量支持似的摇了摇,低声说道:“他不会有事的,他现在用的本真是他的字,不是他的名,除了咱爷俩,别说甘州府里,就是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
第四十九章结识军户子弟
但是一想到小赵同学就在精明的何将军眼皮底下转悠,何素雪仍止不住地担心,“秦世子跟何将军他们不会认出他来吧?”
常得贵只简单地回了句不会,再问,就不肯说了,急得何素雪想骂娘,却也拿自家嘴巴特紧的师傅大人没折。
赌气闷头走了一会,何素雪发现这不是回药铺的路呀,越走越偏僻了,“师傅,咱们还要走访病人?”
“嗯,还要看个老朋友。”常得贵指了指前面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就在里面。”
小巷子远离城市中央的几条大街,房子普通低矮破旧,后面不远就是城墙,路面也没铺青石板,沙土和雪泥搅在一块,到处是污水坑,脚后跟很容易带起泥水弄脏裤子。
何素雪踮起脚尖左蹦右跳的,跟着师傅的脚印,好不容易走进一家小院子。
还好,这院子里头没有积雪,地面扫得很干净,还铺了小石子,院角的井台边有一株石榴树,树下拴了一条小黄狗疯狂地冲着师徒俩汪汪直叫。
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从堂屋里冲出来,看见来人,抿嘴一笑又往屋里跑,“爷爷爷爷,是常大夫来了。”
常得贵紧走两步,踏进阴暗的屋里,爽朗地笑喊:“老曹,我来了。冬生,叔都不喊就跑哇?小心老子打你屁股。”
何素雪暗暗鄙视师傅大人,又是叔又是老子的。真够混乱的。由此也可看出,常得贵跟这曹姓人家关系比较亲密。
何素雪闭了闭眼,适应一下光线,四周打量下,这屋子是一明两暗,堂屋底部摆了一张长供桌,上有香炉,炉有香烟袅袅,中央有张八仙桌以及四张长凳,桌上有几只不成套的粗瓷茶杯。
靠近右边墙壁还有一个土灶。既可烧水煮饭又可供暖,只是这样一来,堂屋里就比较多灰尘。右墙壁也被熏得黑黑的,连房下来的蜘蛛网都被熏成了黑色。
左边门响,那曹冬生扶着一个瞎眼的老汉走出来,爷俩都穿着打补丁的黑布棉袄,常得贵上前扶了老汉另一边胳膊。让他安坐在八仙桌的上首,又对何素雪道:“这是你曹大伯。老曹,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小何。”
何素雪乖巧地喊声大伯,曹老汉犹豫一下,脸冲着何素雪的方向问道:“小何是女娃?”
何素雪呵呵笑起来,“大伯好厉害。心里比那些有眼睛的还要敞亮,您也可以喊我雪姐儿。”
老曹摸摸下巴几根稀疏的胡子,微笑着点头。“雪姐儿,这名儿真好看。冬生啊,给你大叔和小姐姐倒水。”
曹冬生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骨碌碌转,显得很精神,听到他爷爷的吩咐。马上从灶台拎下来一只圆肚铁皮水壶,何素雪怕他烫着。跳起来去接,“我来我来,小心烫到。”
曹冬生却一扭身避开何素雪,脚下生风地奔到桌边,取了两个茶杯快速倒了两个半杯,先分给常得贵一杯,再推了另一杯到何素雪面前,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说“不用你帮忙我也行”。
“冬生真能干。”何素雪这是由衷的赞叹。
常得贵解下钱袋,倒出十几枚铜板推给曹冬生,“冬生,带你小何姐去城墙根下转转,给她买根糖葫芦解解馋。”
曹冬生把铜板拨到手里装进口袋,率先走到门口,然后回头看何素雪,无声地催促着。
何素雪心说师傅这是要跟瞎眼老曹商量机密大事呀,好吧,咱就装一回小馋猫吧,古代的糖葫芦,不知道会不会把牙酸倒了。
走出小院,曹冬生就像快要渴死的鱼儿回归了大海,一下子就活泛起来了,一边带路一边眨巴着眼睛,斜视何素雪,“啧啧啧,真没看出来,你竟是个女娃?”
小正太的声音很好听,天籁一般,可是调侃的味道不要太浓哦。
何素雪扬了扬下巴,酒窝浅露,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姐姐我今年才八岁,等我长多两年你再看,肯定比现在漂亮的。”
曹冬生盯着何素雪的脸蛋看了看,“就俩酒窝还行,别的没看出啥来。”
何素雪气得,差点要呕血三升去找她娘亲伸冤,她用力捏了捏手指,努力控制想要掐人的**,默念我是御姐我不是萝莉,我不能跟古代小正太一般见识
似乎何素雪的表现跟曹冬生预想的结果不一样,他失望地撇撇嘴,低头将脚边的一团泥巴踢飞,吧唧溅到人家院墙上,炸开一朵泥巴花。
何素雪调整好了心态,挤出笑容,笑得跟个狼外婆似的,搓着手问曹冬生:“你家就你们爷俩?你爹妈呢,出外做营生了?”
曹冬生眸中水光一闪,摇头,“我爹妈没了,被鞑子砍了,二叔在七里屯卫所,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爷说等我长到十五岁,也要去卫所当兵放哨,杀贼报仇!”
何素雪一怔,这还是个军户子弟呀,难怪国语说得这么标准。调侃之心顿消,涌起的是深深的敬佩与怜惜。
军户屯田与卫所制,是明朝最有特色的建军制度,军户世袭,子孙世代一出生就相当于进了预备役部队,平时为皇帝屯田戍边,战时为国家流血牺牲,可以说,这些地位卑下的军户子弟,是大明朝安定繁荣的无名功臣。
何素雪沉默地走了一会,伸手摸摸曹冬生稀黄的发“那冬生要努力吃饭,努力长大,好好跟爷爷和二叔学武艺,到时候一定可以给你爹妈报仇的。”
曹冬生歪脖子,头一回对何素雪露出笑容,这下何素雪知道他干嘛不爱面对自己说话了,敢情四颗门牙他就掉了三颗,一张嘴就看见个大黑洞呀,太可乐了。
这时,从前面跑过来几个男孩,大的小的都有,鞋子好像都不合脚的,跑得踢踢踏踏,泥水横飞,何素雪赶紧往边上移了两步靠边走,以免遭鱼池之殃。
还没跑近,男孩中有人大声问道:“曹冬生,听说你家来亲戚了,带了啥好吃的,给兄弟们说说!”
这人普通话也很标准,何素雪猜测这条街上是不是全都是军户子弟。
一群孩子七八个,棉衣不是黑乎乎就是灰扑扑,沾满了泥点子,除了两个比曹冬生小,其余都是大的,有的看起来都有十二三了,普遍都比较瘦弱。
来者不善气势汹汹,曹冬生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高高地抬着头答道:“是常大夫,来给我爷看病的。”
一听常大夫三个字,男孩们的脚步明显迟疑了,最后干脆放慢速度走到曹冬生和何素雪跟前,好奇地打量多出来的陌生人。
有那年纪大的孩子就问这是谁,然后居然有人认得何素雪,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江南药铺的小何大夫!是常大夫的关门弟子!”
“哇!这么小的大夫,他会看病吗?”
“他看起来比我还小,瘦得象小猫一样。”
“别是自己都有病吧,还能帮人家看?”
男孩们围着何素雪指指点点,她自己倒是不介意呀,曹冬生却气得不行,嗷嗷叫起来:“走开!别挡道!常大夫叫我买糖葫芦给小何大夫吃!”
最小的小豆丁含着手指问了一句:“大夫还吃糖葫芦?”
何素雪噗地笑喷了,然后伸出爪子揉搓小豆丁的脸蛋,“谁说大夫就不能吃糖葫芦啦,你看我跟你一样两只胳膊一张嘴巴,凭啥我就不能吃呀。大夫看病跟吃糖葫芦,它根本就不矛盾知不知道呀。”
小豆丁不知是被捏得太厉害了,还是让左一个糖葫芦右一个糖葫芦给馋的,总之那叫一个口水直流哇,看得几个大男孩悄悄后退了几步,心道这个小何大夫好凶残,瞧把小豆子给捏的。
在口水滴到自己之前,何素雪收回了爪子,右胳膊很有气势地往前一挥,“走!见者有份,都跟本大夫吃糖葫芦去!”
曹冬生很不甘心冒出这么多蹭吃的,拖拖拉拉地磨蹭,“常大夫给的钱不够买那么多串。”
何素雪笑说不要紧,不能一人一串那就一人两个呗,好东西就是要和朋友们一起吃才好吃的嘛。
这支小小的队伍从巷中走到巷尾,人数增加了一倍都不止,但凡在家的军户小孩听到动静全跑出来了,其中还有几个女孩子,不时羞涩地瞄瞄何素雪,吓得她瀑布汗,在心里大叫姐也是女的呀,千万不要用相亲的目光看姐呀。
曹冬生快愁死了,这么多人,十五个铜板只能买五串糖葫芦,可怎么分啊。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女孩们的异样,当然了,即使他看到了,也不明白她们心里的想法,不然早把小何是姐不是哥的事实真相暴出来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通过巷尾的横街直达城墙根,沿着城墙根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城门口,这里有两家茶棚和几家卖小吃食的摊子,站在茶棚边上抱着草把子的人,就是娃娃们的目标。
第五十章偶遇美女
何素雪冷不丁发现身后跟着差不多一个排的孩子,也有点意外,可是,她能说出不分的话吗?能吗?
不想说什么忘记带钱的废话了,何素雪问明曹冬生有十五个铜板能买五串糖葫芦,再数了数人头,发现一人分一颗都还有八颗缺口,这还没算曹冬生和何素雪自己。
何素雪摸摸衣兜,里面一块硬硬的东西让她有了主意,她朝冬生勾勾手指,带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那草把子的主人面前,搬出三寸不烂之舌神功,砍价!
卖糖葫芦的中年大叔被何素雪说得头晕脑涨,最终以十五个铜板和半块白糖糕的价格,卖给她七串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有五颗,半个鸡蛋大的果子,裹着一层黄色糖浆,里面是红色的山楂,看起来非常诱人。五七三十五,刚好一人分到一颗糖葫芦,众小孩喜笑颜开,个个都夸小何大夫够义气。
曹冬生含着糖葫芦,一个劲地说亏了,那块白糖糕最少都值二十文,那可是名食斋的白糖糕呀,一斤得卖二百文。
何素雪眼睛有点酸,拍着胸脯向曹冬生保证,下回出街一定记得带钱,给他买五斤白糖糕让他吃个饱。
曹冬生幻想着自己坐在一圈白糖糕中间大吃特吃的情景,咧着豁牙嘴巴笑得很开心,暗道小何姐你最好记得这事,不然我会去江南药铺提醒你的。
回到小巷子,常得贵已经在院门口等了,何素雪跟刚刚认识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不由分说抢了师傅手里的小药箱背上肩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军户子弟们散光,老曹领着冬生回到屋里,把一个小竹筒塞进冬生的棉鞋里,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嘱咐几句。
冬生摸摸爷爷的手背,就悄没声儿地离家溜到城门口,随着人流出了城,一路小跑,很快就看见扛着草把子的人等在路边。
再说那师徒两个重新回到大街上,常得贵频频回头看小徒弟,何素雪纳闷了。“师傅,徒儿脸上有东西?”
常得贵忍笑掏出手帕,在她嘴角处擦了擦。
“我去!师傅你不早说!丢死人了!”何素雪抢下帕子。愤慨地瞪着师傅,用力地揉搓嘴唇和脸蛋,把粘粘的糖浆擦掉。
“雪姐儿真是太可爱了。”常得贵捂嘴闷笑,看见那粉嫩的小脸蛋都被擦红了,赶紧制止。“行了行了,再擦就破皮出血了。”
何素雪苦着脸看被自己揉成一团酸菜的帕子,常得贵伸手夺了过去袖好,“行了,快走吧,不是要买礼物送给为师么。”
何素雪精神一振。小手伸出去,“借钱!”
常得贵扭身就走,“小孩子拿钱袋不保险。看中什么为师再付钱。”
何素雪愤慨地跺脚,给师傅背后贴上小气鬼的标签。什么保险不保险的,纯粹是借口,这么萧条的鬼地方,小偷都逃难去了吧。
战后的甘州城。经过一个多月的恢复,多了些人气。但随着天气逐渐寒冷,大街上仍是行人寥寥无几,偶尔可见小猫三两只,整个城市死气沉沉的。
能看的铺子实在不多,何素雪跟着常得贵转了几家,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秦世子那里只得一盘白糖糕了,当时她还腹诽人家小气来着,敢情人家名食斋就只卖白糖糕!其他点心苦于没有材料,根本就做不出来!
她还逛了两家金银首饰铺,小伙计端出来的首饰真是少得可怜,她扒拉两下,实在没什么购买的**。
常得贵那个心疼呀,好不容易给挑了两朵颜色鲜艳的绢花,伙计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什么宫纱,甘州城里只有他家有卖,她也不肯要。
天天都是男孩打扮,要绢花干嘛呀,又不能增价保值,再说她不喜欢头扎两个小揪揪,接受不能有没有,马尾巴的功能强多了。
何素雪眼馋珍宝阁很久了,一直想看看牙刷与珍宝是怎样和谐共处的。从表面上看,这栋与江南药铺一街之隔的二层临街铺子确实挺气派的,门窗是新换的,家具也是新打的,屈指可数的客人看着也比较有身份,伙计们更是笑容亲切和蔼可亲。
但是!为什么这里看起来那么象杂货铺!
何素雪站在珍宝阁门口,深深地疑惑了。
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伙计笑眯眯地迎上来,“两位客官哎呀,是常大夫和小何大夫呀,快请进,请问需要点什么?”
何素雪觉得名人效应真是个好东西,瞧哇,隔了一条街从没登过门的铺子,居然也有伙计认识自己,哇哈哈哈哈~
常得贵瞧见徒弟两条小腿得瑟地颤抖,暗暗摇头,他会告诉她这样很不淑女嘛?会嘛?
“小何,跟毛哥儿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那就麻烦小毛哥了,我想看看牙刷子。”
“好咧,小何大夫这边请。常大夫稍坐,东子快上茶~”
另一名青衣伙计应声从后堂出来,给常得贵端来一杯冒热气的茶水,闻着味道还不错。常得贵端起抿了一口,谢了东子,目光便追随着何素雪去了。
伙计小毛把何素雪带到一个格子货架前,每个格子都有一个托盘装着货物,贴着各种标签写着价格,跟后世的杂货铺确实差不多。
小毛取出一盘规格一样的牙刷让何素雪挑选,她随手扒拉两下,失望明显地写在脸上,“小毛哥,你们这牙刷就没有小一点的呀,我牙都没长齐,怎么能跟大人用一样的牙刷,太大了刷得牙龈疼呀,还容易戳出血来。”
赵本真送她的牙刷跟这盘里的一模一样,虽说他的心意难得,可架不住它不好使呀。
“小点的牙刷?这个还真没有,实在对不起。”小毛哥很有职业道德,一手托盘一手挠额头,尴尬得脸都红了。
何素雪买不到小牙刷,心里窝着火呢,噼里啪啦就叨叨上了,“你们是从哪进的货呀,牙刷这个东西,得区分儿童和成人都不知道呀。你想啊,大人跟小孩的嘴巴,能一样大吗?既然大小有区别,那牙刷也得分大小不是?下回进货跟那里的老板说一声,拜托做点小牙刷出来吧。”
毛哥儿额头都见汗了,把托盘放回格子里,掏出青色的帕子抹一把汗,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制作牙刷的师傅就是咱们珍宝阁的木工师傅,因为从来没有客人要求买这个儿童牙刷,所以,师傅们只做了这一种。您放心,小的一会就告诉掌柜的给您订制一把儿童牙刷,做好之后送到您手上,满意了您再给钱,行不。”
何素雪摊手叹气,“只能这样啦,可怜我的牙牙,还得遭受折磨好几天。”
毛哥儿再次抹汗,“对不起,让您受累了。”
何素雪大度地表示谅解,“不关你的事,是师傅们考虑不够周全。我跟你说,别看娃娃小就以为不用刷牙,其实这是理解上的一个误区,娃娃牙再小它也是牙,而且更加需要精心呵护,一旦长了虫牙吃不好饭,会影响娃娃长身体知不知道呀。”
“小何大夫说得真好!”
何素雪扭头看向楼梯,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大美女像一朵白云般徐徐飘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腼腆的蓝衣女娃,那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好像传说中的丫鬟。
大美女飘到一楼,十指纤纤涂了丹寇,轻拢雪白的狐皮大衣,精致的妆容显得眉目如画,头上梳着何素雪看不懂名堂的发髻,插了整套镶红宝的赤金头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何素雪第一次看见这般精致漂亮的古代美女,两手捧心,各种星星眼,“美女你好,可是我不记得认识你呀。”
噗!常得贵很不雅地喷了。何素雪与大美女同时扭头,顿时杀气与幽怨齐飞。
常得贵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捂着嘴巴咳嗽,站在他身后当背景板的东子赶紧上前擦桌子收茶杯,快速收拾残局。
何素雪瞧见常得贵手帕上的糖浆痕迹,很不厚道地笑了,暗道再往旁边挪一点呀,让师傅大人也尝尝糖浆糊脸的滋味。
何素雪狡黠的眼神太明显了,常得贵马上就反应过来,手帕一收,板起脸孔装正经。
大美女走过去,抚身行礼,“崔三娘见过常大夫,您这一向可好?”
常得贵也不起身回礼,随意地挥了挥手,“还死不了。”
这么不客气!
何素雪诧异地看看自家师傅,又看看这个自称崔三娘的大美女,好像师傅大人不想搭理人家的赶脚,这崔三娘到底是什么人呀,知道咱是小何大夫,可咱真的不认识她呀。
崔三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闭了闭,仍是一脸温柔的微笑,对常得贵恶劣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她回头看了看何素雪,轻声道:“三娘恭喜常大夫收得爱徒,打扰了,再见。”
说完,崔三娘满怀歉意冲何素雪点头微笑,带着小丫鬟迈出珍宝阁,留下香风一缕,久久都散不去。
第五十一章被嫌弃了
常得贵把眼一瞪,“你东西还买不买的呀,不买回了。”
嘁,这都要保密,什么人嘛。
何素雪努努嘴巴,把药箱往小圆桌上一放,扭头奔向小伙计,“小毛哥,能领我上二楼瞧瞧吗?”
“请小何大夫把那个吗字去掉,招呼客人是小的本分,您请,小心脚下。”小毛因被关注而激动得脸蛋发红,咦,貌似自打小何大夫进了店,他这脸就一直是红的。
何素雪对珍宝阁的服务态度真是太满意了,很有上帝的赶脚哇,眉飞色舞噔噔噔跑上楼,琳琅满目的货架马上把她吸引住了。
总算知道珍宝阁为什么叫珍宝阁了,二楼的东西很有档次嘛,有古玩珍宝,有稀罕珍奇,还有各种叫不出用途的精致小玩意儿,居然还有很多西洋舶来品,让人各种眼花缭乱。
另有两拨客人在挑选商品,何素雪按下兴奋的心情,回头冲小毛竖大拇指,“珍宝阁是这个!光是这些西洋物件就花大心思了吧。”
何素雪不懂鉴赏古玩,但是在这样荒凉的西北,能攒这样多的西洋货,真心不容易的。
“这个小座钟多少钱。”
“一千八百八十八两。”
“这盏琉璃灯呢?”
“六十两。”
“咦?还有西洋面脂哪,多少钱?”
“小何大夫认得西洋文?”小毛语调都变了,有客人看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忙压低了声音道,“对不住了,小的不该打听。如果您要。这盒面脂就给一百二十两好了。”
何素雪暗自咋舌,这里的东西死贵死贵的,卖了她也买不起,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买一个小丫头才要五两银子哩。
唉,一个月的月钱才得六两,一年就是七十二两,这一盒面脂就差不多年的工资了,原本跟焦婶子比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白富美,今天一下子被珍宝阁踩成矮挫穷了。人比人气死人呀。
何素雪被打击到了,小脸蔫巴了,小眼神阴沉沉的。拿起面脂在鼻尖嗅了嗅,不屑地扔还给小毛,“也不怎么样嘛,就是一般的石蜡油加了点精油,工艺太粗糙简单了。抹在脸上搞不好会过敏起疹子哟。”
小毛慌忙接住面脂盒,紧张得看看不远处的客人,声音压得更低了,“不是吧,小何大夫,这西洋面脂咱们珍宝阁已经卖出去了五盒。没听谁说不好的呀。”
“不不不。”何素雪又得瑟起来了,傲娇地摇着食指说道,“每个人的皮肤都是特别的。有些人比较敏感,受不得劣质面脂的刺激,有些人呢,比较厚实,你就是给她一盒猪油。她擦了也只会说好。”
何素雪一得瑟起来,就不记得低调两个字了。说话声音软软糯糯的特别诱人,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又招人喜欢,那两拨客人宝贝也不看了,都在盯着她瞧,她一说完,其中两名妇人脸色都变了。
小毛哥额头又冒汗了,掏出帕子使劲擦擦,“小何大夫的意思小的明白了,也就是说,不是所有人用了这面脂都会有害的,对不。”
小伙计眼神中透出了祈求,何素雪也不是存心来找茬挤兑人家的,闻言于心不忍呀,“没错,世事无绝对,这西洋面脂保湿效果还行,小毛哥下次给客人推荐的时候最好挑一丁点抹在客人前臂内侧的肌肤上,看看有没有不良反应。如果没有,那就可以建议客人购买,这样可以避免客人买回去之后才发现不能用,面脂过敏治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偷听的两位女客脸色轻松了些,小毛哥抹了抹汗,深深地弯腰,“多谢小何大夫不吝赐教,珍宝阁感激不尽。”
“言重了言重了,小毛哥不怪我多嘴就好。”何素雪小脸也微微发热了,自己买不起就装逼踩人,这种阴暗心理要不得,仇富是种病,得治呀。
何素雪再看了看暖手炉的价格,就下楼了,常得贵看见小徒弟空手而归,有些惊讶,“怎么,一样中意的都没有?”
何素雪苦笑摊手,“看中一个西洋座钟,太贵了,估计我攒一辈子都攒不到,算了,看漏刻也一样的。”
常得贵也知道二楼那个钟,点点头,“确实贵了,赶明儿叫人从岭南给你带一个,起码能便宜一半。”
何素雪抱起师傅的一只胳膊,小脑袋挨上去蹭蹭,满脸幸福,“师傅大人最好了!我跟您说哦,西洋钟有秒针,计时精确,咱们听心脏的时候能用得上。”
听说徒弟买西洋钟是为了方便诊病,常得贵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徒弟从头到脚哪哪都好,谁家的闺女都比不上。
小毛哥脸红红地轻声问:“小何大夫,除了儿童牙刷,您还需要点什么。”
珍宝阁今天丢人丢大发了,刚才东子悄悄给小毛哥传了掌柜的话,他就是心里再纠结,也不得不出头打发掉这对难缠的师徒。
常得贵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这是被赶的节奏么,“小何,你就订了把儿童牙刷?”
何素雪也很不满,被嫌弃了不可能高兴得起来的,可是她心虚呀,目光闪烁地耸耸肩,“找不到我要的东西,我有什么办法。”
常得贵嘴角抽了抽,起身就走,实在站不住脚了,下回再也不带雪姐儿出门了,压力太大接受不能呀。
整个甘州城就没有几样东西能入她的法眼,几条街一转,她就把半数以上的店家都得罪光了,旁人眼里再好的物件,她都能挑出一二三处毛病来,这已经是第十九次被人变相赶出门了有没有!
何素雪也是一肚子委屈,明明是质量不行嘛,还不兴让人挑理了。都说顾客是上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挑就怎么挑,怎么给了他们宝贵的改进意见,不说感谢吧,你还这么不待见我。
“哼,都是奸商,以次充好还怕人说。”何素雪表情不愉地告别总爱脸红的小毛哥,气呼呼地在师傅后面,踢踢踏踏地走,一团泥巴吧唧飞到常得贵的长袍上,他黑着脸回头。
“就是奸商嘛,下回再也不给他们意见了。”何素雪嘟着小嘴巴喊道。
常得贵歪头看看自己屁股后面那团显眼的泥巴印子,深呼吸,咱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反正,咱下回再也不带她出门了!谁爱带谁带去!
师徒两个板着脸孔匆匆急走,偶遇的熟人连招呼都不敢打了,站定向这俩大夫点头示意就赶紧溜。
气氛不对呀,谁招他们惹他们了呀,胆子够大的,耳朵够聋的,不知道定国公父子是他们的靠山么,咱惹不起,得躲起呀。
路过一间真正的杂货铺,何素雪吱一声停下脚步,“师傅!徒儿要买糖!”
常得贵抬头看看只有二十步远的江南药铺,掏出一锭二两的银元宝往后面一抛,准确落入小徒弟手中,“少买点,小心糖吃多了长虫牙。”
何素雪接稳了元宝,常得贵已经走远了,她张口喊道:“我又不是买糖块吃,我是买糖粉自己做糖吃~~~”
“还不是要吃!”
“不是,我”
常得贵闪进药铺,头都没回呀,何素雪就纳闷了,师傅情绪不对头呀,好像是从看见那个崔三娘开始的。
那大美女到底是什么人,跟师傅之间有没有暧昧二三事?可惜小毛哥嘴太严,愣是没从他嘴里打听到崔三娘的来历,太遗憾了。
不怕不怕,不是还有焦婶子么,以她对师傅大人个人问题的关心程度,回去跟她絮叨絮叨,本地人嘛,应该比自己这外来户消息灵通的。
何素雪找杂货铺的张老板称了五斤红糖粉,得了九折优惠,张老板天天抱着海碗去江南药铺打药汤喝,不给小何大夫一点折扣他都不好意思卖给她。
难得出来一趟,好像应该给师兄们和伙计们带点东西,何素雪又叫张老板称了五斤炒瓜子,张老板担心东西太重把她累坏了,还叫他家唯一的伙计徐小哥送货上门了。
回到药铺,一拨病人刚刚走完,林有文和关有树正在休息,就是方再年和毛永盛发放药汤比较忙。
卖药诊病的地方不好吃东西,何素雪打了声招呼,就让徐小哥把东西直接送去后院厨房,让焦婶子先收起来。
“哟,小何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呀,怎么没在国公府用饭就回了呢?那边伙食没咱们的好吗?”关有树端着一杯茶,拦住小师妹,笑呵呵地问道。
何素雪背着小手耷拉着脑袋,重重地叹气,“别提了,我才刚吃了秦世子半块白糖糕,就有那没眼色的非把秦世子拉走了,主人没空,我们哪还好意思留下来蹭饭呀,家里又不是没那一口吃的,没得让人说闲话不是?”
关有树配合地摆出一副怒容,“是谁这么不长眼呀,居然打扰秦世子待客,赶明儿来了药铺,咱也不待见他。”
何素雪想起赵本真的事,愁容满面地摆手,“说起来都是泪呀,就不扫大家的兴了。”又背起双手,摇头叹气地进了后院。
关有树愣愣地抓额头,“好像事情很严重的样子,怪不得刚才师傅进来话都没一句的。”
第五十二章燕窝秋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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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婶子给留了饭,何素雪把肚子填饱回到房里,抱着暖手炉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赵本真被人五花大绑扔进黑牢的景象。
哎呀,太糟心了,早点知道这些消息该多好,还让他当什么兵呀,直接送走了事。
何素雪躺在床上烙了无数个饼,才慢慢睡着了,结果做了个恶梦,梦里又是赵本真被人五花大绑扔进黑牢,被关之前一双眼睛流出了血泪来,何素雪大叫一声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沾乎乎难受死了。
“梦是反的,梦是反的,小赵同学一定很安全。”何素雪拍拍胸口安慰自己,取来搭在床头的帕子把汗擦干。
穿了衣服下床,开门一看,天色居然已经暗下来了,北风吹得呼呼响,有雪花飘落脸颊,凉丝丝的,慢慢抚去心底的焦躁不安。
左侧有轻微的响动,常得贵端着方步从书房迈出来,黝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醒啦?”
“嗯,被梦魇住了,睡过头了。”
“过来我看看。”
何素雪乖乖走过去,朝师傅大人伸出右胳膊,他在她脉门处搭上三根手指,温暖的触感,何素雪心中的不安悄然而去。
师傅说过,赵本真没事,他就肯定没事,不必要想太多了,以师傅大人和那死鬼侯爷的交情,他不会看着赵本真出事不管的。
何素雪这般一想,常得贵就放下了她,“下午睡这么久,只怕晚上会走困,下去打两趟拳再吃饭。”
何素雪托住一朵雪花,举到常得贵眼前,“在下雪诶。这时候打拳?”
常得贵歪头瞪眼,“知不知道什么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之人,哪管它下雪还是下雹,快去!”
何素雪被吼得跳起来往楼下跑,嘴里念念有词:“我的好师傅呀,咱的专业是中医,习武是选修,这个主次要分清楚的呀。”
“中医?西医?中华医术?西洋医术?倒是分的好名。”常得贵翘起嘴角,把书房门带好,晃晃悠悠下楼。静静地站在走廊下看小徒弟哼哼哈嘿练得起劲。
两趟军体拳走下来,何素雪全身热乎乎的,完全感觉不到冷意了。小脸红扑扑的真让人想掐。
不过敢掐她的只有焦婶和花婶,其他人只能眼看手不动,心痒手痒脚痒也得忍着。
只要常得贵在,吃饭就得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何素雪心结已去。焦婶子给她打的半海碗米饭全给吃光了,又从柜里拿出那五斤瓜子来分给大家,一人抓几把,厨房里一片磕瓜子的咯吱声。
常得贵吃得几粒,就把手里剩下的瓜子扔回布袋子里面,“小何。不是还有糖吗?”
毛永青立刻两眼放光地看着何素雪,那是控诉的眼神吗?姐姐我真心不是要吃独食。
何素雪清清嗓子,说道:“是买了五斤红糖粉。正准备跟师傅报告,能不能批点药材,徒儿想做些清咽利喉的燕窝秋梨糖。”
“燕窝秋梨糖?”常得贵摸摸下巴,目光落在饭桌上思索着,“燕窝倒是还有几两。秋梨可不好找,得去果行问问邱老板。他跟果农们比较熟。”
毛永青立刻举手,“我去我去,邱老板今儿还来领了药汤,肯定还在城里。”
常得贵刚点头同意,毛永青就像颗炮弹一样咻地冲了出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咻地一声冲回来,抓了两把瓜子揣进兜里,然后又咻地一声跑了。
关有树惊叫道:“我的个娘诶,听说有糖吃,青哥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毛永盛红着脸为自家弟弟解释:“青儿小时候饿怕了,搞得现在特别贪吃,也特别护食儿。”
毛永盛的话勾起众人不好的回忆,厨房里沉默下来,焦婶和花婶互相看看,起身收拾桌子,三个伙计帮搭把手,一点活很快就做完了。
两位婶子告辞回家时,毛永青背着个布口袋跑回来了,把口袋往饭桌上一放,气都喘不匀,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笑容很灿烂。
常得贵把布口袋的活结解开,露出里面小半袋子的淡黄色大鸭梨,何素雪拿了一个看了看,这鸭梨藏得好,一点都没坏,梨香很纯正。
毛永盛心疼弟弟,给他倒了一碗开水灌下去,总算能说话了,“小何,这梨子能用吧?邱老板说,这是甘州城里最好的鸭梨了,他家里还藏有三百多斤,如果能用就都留给咱们。”
“能用能用,青哥儿出马一个呀。”何素雪好一阵夸,毛永青乐得找不着北,关有树赶紧递给他一把小刀,林有文递给他一个盆,让他洗干净手坐下来帮小何削梨皮。
这半口袋得有三十多个鸭梨,何素雪想先试验试验,叫毛永青削六个就行了,削完了皮还得去核,用擦萝卜的擦板擦成梨蓉。
这时,常得贵说话了:“永盛和永青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这是叫大家避嫌了,燕窝秋梨糖的方子现在不能搞得人尽皆知,制作小组成员定下三人了。
师兄们鼓励了小师妹,陆续退场,方再年也走了,王小九扭着手指,边走边回头,一副羡慕渴望的样子,何素雪心中一动,朝王小九招招手,“小九过来。”
又对常得贵说:“小九跟我合作的多,知道我的喜好,用得顺手。就是方再年,后面销售的时候也少不得要他多出力。伙计们其实都不错的,师傅很有眼光。”
常得贵嘴角漾开了笑容,“方子是你的,随你用谁。”
何素雪高兴地挽起师傅的胳膊,“师傅人最好了。走,去仓库找药材去。”
燕窝秋梨糖,其实方子很简单,何素雪就要了燕窝、秋梨、罗汉果、玉竹,以及少量的甘草、红枣、薄荷,七样材料煮出药汁滤掉渣,再和红糖一起熬出粘稠的糖浆,浇注成形晾冷即可。
拿到材料后,毛永盛给何素雪打下手熬制糖浆,毛永青王小九的任务是制作一块浇糖块的模板。
时间有点紧,要求也不那么高了,何素雪让王小九找一块干净平整的木板,在上面挖了几十个铜板大小的洞洞,用纱纸稍微打磨光滑了,抹上一层油就算完事了。
夜色渐浓,雪势越来越大,江南药铺的厨房里却是暖烘烘的,香甜的味道顺着烟囱和窗户飘出屋外,随着北风吹遍了几条街。
还没睡的人家一边吸气一边咽口水,猜测是哪家铺子又要出新式点心了,这味道闻着就想吃啊,也不知道卖得贵不贵
药铺两边院子里的住院病人,已经派陪护来厨房转了好几回了,各种借口,其真正的目标就是来侦察那什么糖的制作进度的,小何大夫已经说了,糖果制作成功的话,人人有份,流着口水期待的人不要太多哦。
甜味飘了一个时辰,厨房门终于从里边打开了,王小九端着浇了糖浆的模板走出来,搁在一张凳子上晾干,寒冷的天气可是个好帮手,北风吹上一刻钟糖块就能扣下来了。
何素雪捏了一颗棕色半透明的圆形糖块,对着灯光照了照,又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空气里全是甜甜的糖味,实在嗅不出什么不妥,她把糖块扔进嘴里,红润的嘴唇紧抿着快速蠕动,眉头皱得死紧死紧的。
毛永青绞着两手紧张地问:“怎么样呀小何,不难吃吧?你怎么苦着脸,难道是药味太浓了?”
何素雪嚼完一颗糖吞下去,继续苦着脸说道:“怎么办呀,这糖这么好吃,我都舍不得送人了。”
毛永青欢呼一声,伸手在碗里抓了一颗糖块扔进嘴里,咯吱咯吱嚼得痛快,眉毛眼睛都笑弯了,“嗯,嗯!好吃,太好吃了!哥,你快尝尝。”
毛永盛和王小九不再犹豫,纷纷抓了糖块吃起来,表情变得跟毛永青一个德性,这时毛永青已经开始吃第三颗了。
不管是哪个时代,小孩爱吃糖是绝对的,何素雪没有阻止少年们疯狂的行为,往嘴里再扔一颗糖块,便转身去浇注第二板,锅里的糖浆最少还能浇七到八板,全部加起来制作了将近三百颗燕窝秋梨糖。
糖块全部制作完成之后,何素雪数了一百颗出来,让毛永盛找了个瓷罐子装好,明天摆到柜台上卖,又包了三十颗收在自己兜里,其余的全部分了。
药铺的人不用说,随吃随抓,住院的病人和陪护们也各得了十颗,这一晚上三个院子的人从嘴巴甜到了心底。
常得贵含了一颗糖块在嘴里,眼睛微闭,品味着其中的香甜、清凉、爽口、滋润,丝丝药力虽然稀薄,但也能持续对咽喉和心肺产生影响,清咽利喉的作用十分明显。
听说这糖只用了不到十样材料,关有树感慨万分:“小方子也能做出如此好吃,又对身体有利的药糖,雪姐儿的小脑袋瓜怎么长的呀,这想像力和创造力,二师兄心服口服啊。”
何素雪呵呵笑得很开心,“二师兄,这不过是小玩意,吃着玩玩而已,师傅大人一肚子学问,才是咱们要掏干净的对象。”
这马屁拍得巧,常得贵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却张口骂道:“糖也吃了,还磨蹭个啥,赶紧滚回去洗洗睡,明天哪个起不来床耽误做事就罚劈柴一月!”
第五十三章两个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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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劈柴,如今江南药铺还在烧邓小虎等人劈好的柴火,当初那几个少年不想吃白食,整天自己找事做,实在帮不上其他忙,就一天到晚劈柴。
说起来,邓小虎等人也走了一个多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屋檐下的柴堆越来越少,已经见底了,何素雪偶尔想起来仍止不住牵挂和担心。
这一晚吃了好几颗糖,何素雪仔细刷了牙才睡,还好没再做恶梦,一觉睡到大天亮,听到楼下有军士咋咋呼呼地晨练,她赶紧一骨碌爬起来。
楼下的常得贵倚着炕头半躺在被窝里看书,满头青丝铺洒在身上被上枕头上,也铺洒着慵懒悠闲的意味。
听到头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常得贵不禁抿嘴乐。小丫头还挺自觉的,只要早起必定要练拳,敏儿,你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教出这么好的孩子呀。
常得贵的思绪,飞回那个魂牵梦绕的明媚花园,明眸皓齿的小美人儿粉嫩嫩的坐在秋千上,在他的推送下荡上高空,欢快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贵哥哥,再高点,再高点”
“师傅,您起了吗?”
“咳,起了,有事?”
“我可以进来吗?”
常得贵如何能对跟敏儿一样甜美的声音说不,把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进来吧。”
常得贵早已起床洗漱过,房门都是虚掩的,何素雪试着推了推,门就开了。她闪身进去,看到常得贵还在被窝里。愣了下,然后也不以为意,走到炕头笑呵呵地请求:“师傅,你教我学内功好不好。”
常得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眉头一下挑起来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学这个?”
何素雪垂眼对手指,“那个,兵荒马乱的,好像有点武功防身比较好。是吧。而且,内功很神奇呀,秦世子那样重的伤。要是普通人早就没命了,他倒好,硬是用内力逼得毒素无法快速扩散,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好厉害有没有!我也要那样厉害的内功!”
何素雪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的,娇嫩的嗓音直击到常得贵心里,让他无法升起拒绝的念头。
“好。”他说道。
“呃,您说什么?”
“我说好。”
“哎呀,师傅我好爱好爱你呀,哈哈。快起来。现在就教。”
常得贵却沉了脸,“怎么说话的,女孩子家家。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的知不知道。”
“对不起,我错了。”何素雪吐了吐舌头,忘记了呀,古人都含蓄矜持,不能随便说爱这个字。
常得贵侧身拉开炕柜找书。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呀。雪姐儿总算知道咱的好了。
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本绢帛古书,常得贵好不容易才绷紧了面皮,保持着师傅的尊严把书递给徒弟,“先看看,看不懂再问为师。”
何素雪一看那书的材质,心花就开了,好高档,竟是绢帛写的秘籍。双手接过来一看,黑线了,上面三个字认识她,她不认识人家。
“师傅,这是什么字。”
“噢,这是篆体,拿来吧,师傅读给你听。”
“等等,我拿文具来,师傅念我抄。”
“你往哪跑呀,为师房里能没有文房四宝?”
师徒俩一通忙活,最后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做师傅的一字一句把武功秘籍念出来,做徒弟的奋笔疾书做记录,一千多字的内功心法,就这么出来了。
前面说过,何素雪自打穿越来,脑子格外的清楚灵活,读书那就是过目不忘,所以她抄完这本《洗练录》,再从头到尾默读一遍,基本上就在她脑子里生了根,稿子可以弃之不用了。
常得贵重读心法,略有所悟,意犹未尽慢慢合上秘籍,就看见徒弟抓起稿纸要撕,顿时脑血管都要暴了,高声喝道:“你干嘛!”
何素雪吓得一抖,用大拇指蹭蹭额头,“我不干嘛呀,这不是秘籍嘛,背下来之后当然是赶紧毁尸灭迹,省得被人偷去了呀。”
常得贵抚额,“也没那么严重,自己保管好就行了,再说,你真的全部背下来了?”
不是做师傅的不相信徒弟,实在夸张了点吧,才抄一遍,就全部背熟了?
何素雪比较喜欢用事实说话,她把抄好的稿纸翻过来拍在桌上,叉着小腰说道:“哼,师傅您听好了,我现在就背一遍,如果背错一个字,我就把这张稿纸给吃了。”
“行,如果你真的背下了,过年的时候师傅奖励你一样礼物。”常得贵放下绢帛,坐直了身体,凝神注视着小徒弟,听着熟悉的字眼一串串从小嘴里吐出来,心中惊讶得无以复加。
果然是敏儿的孩子呀,母女俩的聪明劲一模一样的。常得贵暗暗感叹着,再一次遗憾这孩子怎么就不是自己的骨肉,何其正丢了珍珠拿鱼眼当宝,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
常得贵低声细细讲解了修炼内功的要点,花婶子就在外面叫开饭了,何素雪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漱。
赵本真走后,送水的任务就交到王小九的手上,可何素雪不让王小九早上送水,自己跑一跑还能锻炼身体呢。
何素雪装了洗漱用具的小盆就放在客厅里的,端起来就往女兵的院子跑,她现在洗漱上厕所都在那边解决,如果不是常得贵不肯松口,她都想搬到那边去住了。
吃完早饭,方再年领了账本和钱箱,毛永盛捧了糖罐子,向常得贵询问燕窝秋梨糖的销售价格,常得贵转向小徒弟,“小何你说,这糖该卖多少钱。”
何素雪早就心中有数了,“这批药糖因为加了燕窝,成本就比较昂贵了,不过也由于是第一批试验品,价格也不宜定得太高吧?五个铜板一颗怎么样?会有人买的吧?”
常得贵若有所思,问小徒弟是不是另有打算。
什么都瞒不过精明的师傅呀,何素雪真心佩服了,燕窝珍贵难得,而这糖,她原本是想面向广大民众的,所以,她准备搞成两个档次,另做一种不加燕窝的秋梨糖,卖一个铜板三颗。
常得贵听完小徒弟的计划,露出满意的神色,两种糖利润都不算太高,基本符合他的预期,并不违背江南药铺一贯的利民主张,可见小徒弟虽然财迷,却不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再年,就按小何说的办,燕窝秋梨糖卖五个铜板一颗,稍后秋梨糖出来,一个铜板三颗。”
大掌柜一锤定音,伙计们便乐呵呵地去开铺子了。何素雪向师傅报告,这两天她要制药糖,除了女兵院子,其他男病人的查房她就不参加了。
常得贵没有不准的,不过仍叮嘱她不可贪玩耽误了学业,不能占用下午的学习时间,他随时都可能抽考的。
“师傅真是的,人家哪里贪玩了,制作药糖也是工作嘛。”查完女兵病房,去仓库领药材的时候,何素雪不满地责怪师傅,当着师兄和伙计们的面那样说,太丢面子了。
“你敢说,起初要做这个糖,不是为了给自己解馋?”常得贵没好气地给了小徒弟一个爆栗,“我早就听说了,你嫌弃人家杂货铺卖的糖丸不好吃,嚷嚷着要自己做。”
何素雪没话说了,都怪自己瞎显摆呗,老说低调低调,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对不起,师傅,徒儿今后一定小心谨慎,再不乱说话了。”
“嗯,知道错在哪就好,往后再有什么想法,先跟为师商量,可好?”
“遵命,师傅大人。”
何素雪征用了左厢房的大灶,熬药汁的时候,毛永青带着银子,把邱老板的鸭梨全买回来了,顺便还从杂货铺买了五十斤红糖。
何素雪想着秋梨糖不加燕窝,可以加点冰糖调味,药铺虽有冰糖但不多,又叫送货上门的徐小哥再跑一趟,又送了十斤冰糖。
徐小哥送冰糖的时候,张老板也跟来了,一张黑瘦的老脸皱成了菊花,不时探头探脑望一眼熬药汁的大锅。
何素雪心说这是探听情报来了,昨晚闻到甜味,今早江南药铺卖起了药糖,张老板鼻子真够灵的,这是怕生意被抢了吧。
她想了想,从罩衣兜里掏出小纸包,解开,抓了两颗糖递给张老板,“张老板,尝尝咱们药铺新出的药糖,里面加了好些珍贵药材,能止渴生津,清咽利喉,可好吃了,我师傅说要卖五个铜板一颗呢。”
张老板捧着糖块,手都发抖了,“我的个娘诶,这一颗糖,值五个铜板?”
他不敢吃了,要把糖还给小何大夫,“还是你们留着卖吧,这么贵,啧啧啧,咱苦命人可消受不起。”
“哎呀,张老板,这是试验品,就是要让人尝的,你看到我这一包,好几十颗呢,都是我师傅给我吃的。哎?徐小哥,冰糖放好了?辛苦了,你也来尝一个,是我亲手做的哦,给点宝贵意见呗。”
徐小哥长得很壮实,跟毛永青同岁,却比毛永青高了半个头。这是个腼腆的少年,他家张老板不敢吃的东西,他心中虽然无比渴望,却也不敢伸手。
第五十四章秋梨糖失误
何素雪赶紧把糖包好收起来,这糖她还有别的用处,可不能给青哥儿败光了。
自家伙计都吃了,做老板的还需要矫情吗?张老板也不再客气,小心地含了一颗糖进嘴巴里,立刻便被那股清凉甘甜的滋味征服了,其中一点点苦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作为杂货铺老板,张老板马上想到的是这种糖放在他的铺子里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考虑到价格问题,张老板又蔫了,“真是美味啊,可惜,这么贵的东西,我那铺子卖不起啊。”
何素雪指着熬药汁的大锅笑道:“张老板不要急,刚才你吃的叫燕窝秋梨糖,这一锅不加燕窝的比较便宜,我们卖一个铜板三颗,如果张老板有意,可以找我家师傅商量商量,批发一点去零卖。”
张老板昏暗的眼珠子立刻闪闪发亮了,“常老板在哪里?”
何素雪又指指右边院子,“在那边查房看病人,青哥请张老板进屋坐坐喝杯茶吧,等一下师傅他们就回来了。”
张老板本想说不用麻烦,就在这灶前坐坐还暖和,可又一想,人家在做糖,自己坐在这里会不会有偷师的嫌疑,只好随着毛永青进了正房安坐,徐小哥则被打发回去看铺子了。
雪花飘了一夜。这会儿倒是停了,阳光一出来,映得屋灿灿白闪闪,何素雪往灶里填了两根粗柴,拿起长棍在大锅里搅拌两下,嗅了嗅药香,伸个小懒腰,安逸得身心舒坦。
王小九和毛永青抬了一桶用井水洗干净的鸭梨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剥皮擦蓉,何素雪问焦婶子还有没有削果皮的小刀。王小九和毛永青异口同声地叫:“没有!”
“我又没问你们。”何素雪冲天翻个白眼,心里不爽得很。这些人,老把人家当小奶娃看。小奶娃会打拳吗?小奶娃能上手术台吗?小奶娃会熬药糖吗?
呃,淡定,淡定,早上才跟师傅大人保证过,要低调做人的。
好吧。不让干就不干吧,咱专心做糖,让药铺多挣点银子给大家改善生活发奖金。
据说整个江南药铺除了方再年有亲戚家人,其余的人都是孤儿,将来成家立业都得靠自己打拼出来,多点银子傍身。压力就没那么大了吧。
何素雪打心底喜欢江南药铺的氛围,呃,除了那个阴阳怪气的三师兄陈有亮有点碍眼。其他人都待何素雪很好,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孩子,一个两个总是抢她的活干,巴不得把她当成仙女供起来。
常得贵带着三个徒弟查房回来,在井边洗了手。毛永青提了消毒药水过去给他浇一遍,顺便告诉掌柜的。张老板在屋里等着。
常得贵进屋见客,林有文去前头铺子写方子让毛永盛抓药,毛永青去领了回来,开始在屋檐底下拿药煲摆一字长蛇阵,随着时间的推移,需要吃药的伤兵不多了,今天只要煎五份药。
查完房,换了药,陪护的军士们也得了空,纷纷从病房里出来,有的端了盆子到井边打水洗衣服,有的问王小九要了斧头帮忙劈柴,还有一个人称老周的凑到何素雪这边要帮她烧火。
这些军士,一看就是商量好的,各有分工,想帮忙干点活,闲着也无聊不是。
大冬天的,烧火是个好活,何素雪很痛快地把位置让给老周,自己拿了长棍搅拌药汁,熬了一个时辰后滤掉渣子,把王小九刷好的一盆子梨蓉倒进锅里,加入冰糖红糖,香味的气味便慢慢渗透到空气中,光是嗅着就觉得好甜蜜。
药铺滤出来的药渣都装在一个垃圾桶里,毛永青和王小九干这个都很有经验了,煎完药倒完药渣就用棍子搅乱,晾到晚上之后再统一烧掉,这是避免泄密偷师。
其实这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有心,相信用不了多久,其他药铺也能摸索出药糖的制作方法,这个时代缺乏的只是想像力创造力,并不缺乏实干家。
何素雪现在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争取在各种药糖满天飞之前,打出江南药铺药糖的名号,从市场上抢下最大的一块蛋糕。
张老板和常得贵聊了好久才走,毛永青茶都续了两壶,眼看着要吃午饭了,何素雪快要出糖了,张老板才满面春风地告辞离开,不用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位老板达成协议了。
何素雪让王小九铲来一些干净的积雪彻成方块,糖浆浇注之后搁在雪块上,很快就冻结僵硬了。
出糖的时候,院子里所有能走动的都跑来看热闹,亲眼看到香喷喷如琥珀般美丽的糖块从模板里扣出来,都是赞叹不已。
何素雪请师傅大人品尝第一颗秋梨糖,他含在嘴里闭目细细品味,给了两个字的评价:“还行。”
何素雪立刻就知道不对,忙捏了一颗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哎呀,太甜了,糖放多了。”
她是按照昨晚的比例放的红糖,却忘了今天的配方里多了冰糖,这批秋梨糖甜过头了。
好在是第一批试验品,没有做多少,大概二百颗的样子,浪费的不多。
何素雪把碗交给毛永青,让他给大家伙分一分,他自己先吃了一颗,却说好吃,又往嘴里丢了一颗,咬得咯吱咯吱响。
军士们看到毛永青吃得欢快的样子,心中的犹豫飞走了,涌上来哄抢,然后有人大赞,有人说是甜了点,何素雪体会到了众口难调的意思。
第一碗秋梨糖被陪护的军士们分光了,第二碗才轮到躺在病床上的伤员,每人分了十颗。有些人怕甜就收起来,等喝药的时候用来去苦味。
何素雪因此特意跑去诊室咨询大师兄,问明喝药的伤员没有什么相冲相克之物,才放心让伤员收起糖。
常得贵注意到这一幕,暗暗点头。雪姐儿越来越稳重了,看来还是要不时地提醒提醒,早上才谈过,这会就见成效了,孺子可教也。
军士们领了午饭去喂伤员时,第二锅材料调整了比例进了锅,王小九看火,毛永青擦梨蓉,何素雪则捧了剩下的几十粒秋梨糖去了前面。
柜上正是忙碌的时候,毛永盛抓药,方再年算账收钱,两人配合,速度非常快。
何素雪走进去,方再年嘿嘿直乐,指了指柜面上的糖罐子说道:“小何,已经卖了十二颗了。”
何素雪听了也很高兴,看来这甘州城的购买力还是很不错的,“再年哥,卖糖的时候可别忘了看看人家的方子,但凡有相冲相克的都不能卖。”
方再年把算盘拨得叭啦叭啦响,还有空朝何素雪笑,“知道知道,都是咳嗽的喉咙疼的,问过小林大夫才推荐给他们。”
何素雪这才从心里笑出来,抿出小酒窝,眼睛忽闪忽闪递上碗,“要不要尝下残次品?我放多了糖,甜过头了。”
“我喜欢吃甜。”方再年伸手抓了一颗糖块丢进嘴里,神采飞扬起来,“嗯,好吃。”
“小何,给我也来一颗。”毛永盛手里拿着小秤,手上还沾了许多药粉,何素雪嫌弃地瞥他一眼,干脆捏了一颗糖叫他张嘴,远远地扔了进去。
等抓药的是一位大娘,头发丝抿得紧紧的,一点都不散乱,脑后圆圆的发髻上还插了很粗一根银簪子,穿着打扮不像穷苦人家。
瞧见柜里三人的动作,大娘好奇地问道:“怎么,江南药铺现在也兼卖糖丸了?”
何素雪露出自以为最甜美的笑容,解释道:“大娘,咱们铺子卖的可不是一般的糖丸,看见那个白色大罐子没,里头装的是燕窝秋梨糖,一听名字就知道很珍贵了吧?哎呀,再年哥应该找张红纸写上品名的。大娘我跟你说哦,咱们这个糖,添加了许多珍贵药材,吃了能够清咽利喉,止渴化痰生津,还能养气血,总之,好处很多啦,要卖五个铜板一颗,货真价实哦。”
大娘盯着何素雪碗里的糖块问:“那你手里这个呢?刚刚听说也是糖?难道还有两种?有什么不一样的功效?”
大娘谈吐不俗,何素雪笃定她来自大户人家,应是管事妈妈之类的人,这种人,应该发展成为大客户。
心思百转间,何素雪便取来一张包药的纸,倒出五六颗秋梨糖推到大娘面前。
“大娘,这个也是秋梨糖,是试做的第一批,只不过比那种少了燕窝,其他药材都是一样的,将来要卖一个铜板三颗。因为配比错误,多放了糖,我师傅不同意拿出来卖,但是除了甜了些,其他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您看我家再年哥吃得可欢了。您若不怕甜,可以试一试。”
第五十五章师傅生病了
一听说有不要钱的糖吃,后面排队的人呼啦一下都冲上来了。“什么糖?给我也尝尝。”
大娘一看这架式,眼疾手快抄起纸包,眨眼的功夫就进了她手里的荷包,后面的人没抢到,都把目光放到何素雪的碗里。
何素雪的目的就是让人试吃的,又拿来一张包药纸,大概算下人头,倒了半碗糖块出来,示意方再年收好,然后大声宣布凡是抓药的客人,都能免费试吃江南药铺新出的秋梨糖,因为这糖比较甜,怕甜的客人可以不要。
其实后面的话也是白说说,就没有哪个人不要的,世人多都有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
听说要抓药才有糖拿,众人没那么激动了,反正药方已经在排队,早晚轮得到,现在上去也抢不成呀,还讨了伙计的嫌。
毛永盛把那位大娘的药抓好,方再年很快报出价格,“您的药好了,承惠三两六钱白银。”
何素雪在旁边听了暗暗吃惊,这是用了多贵重的药材呀,一副药就一两二钱银子了,这可是林有文极少开出的高价方子,看这人的表情也没多悲伤的,家里人病情不重那种,应是自己要求用好药的,看来真是没看错,瞧人家掏银子的痛快劲儿,绝对是大户。
大娘会了账,目光犹豫着落在燕窝秋梨糖的罐子上。方再年多是有眼色的小伙呀,马上问她:“您要不要来几颗燕窝秋梨糖,咱们铺子里燕窝快用完了,年前最多还能再制一锅,数量有限得很,您想要的话可得趁早,晚了就没了。”
大娘马上就不犹豫了,张口就说来五颗,方再年又收到六十文钱,笑容越发灿烂。细心包好糖块奉上,高高声儿叫您走好。
后面上来一位朴素的黑脸大叔,棉袄上补丁摞补丁。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甘州口音,“先给俺糖,娃儿木吃东西。”
方再年瞄一眼轮到的方子,这位大叔只捡一单药,看剂量和药方。应是小孩得了伤寒,再看他频频回头张望,焦虑的眼神落在铺子门口一位背小孩的妇女身上,虚弱的哭泣声从薄薄的小被子里传出来。
“好的,您稍等。”方再年不动声色地拖过一张包药纸,快速栽成四张。左手拿起其中一张,右手快速在那小堆秋梨糖上抓了一把,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他就包好放在黑脸大叔的手心里了。
后面的人看到那么小张纸,哪里想到里头包了多少颗糖块,只觉药铺好讲究,一颗糖也要用纸包好给顾客,太精心了。原本打了主意带糖回去哄小孩哄病人的,都露出了欢喜的微笑。
纸包落在手里。黑脸大叔就察觉到了异样,这时方再年飞快地给他打了个眼色,大叔也不是个蠢的,感激地微微点头,捏紧了纸包跑到门口,用后背遮住众人的目光,从纸包里拿出一颗糖塞进娃儿嘴里,其余的几颗悄悄揣进了怀里。
旁人不知这私底下的事件,听到那娃儿不哭了,啧啧吸吮糖块,都发出会心的笑,“这糖甜哪,娃儿吃得多欢实。”
方再年侧身,对何素雪挤挤眼睛,她回以赞赏的微笑,端着碗走出柜台,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对穷苦的夫妇面前,张开爪子抓了一把糖块,送到目瞪口呆的黑脸大叔面前,甜甜笑道:“娃娃喜欢咱们药铺的糖,这是咱们药铺的福气,拿着,早中晚各吃一颗,对娃娃有好处。”
黑脸大叔连声道谢,那妇人激动得流眼泪,膝盖一软,要给小大夫跪下,吓得何素雪赶紧跑。
何素雪这赤/裸/裸的阳谋,也把方再年看呆了,毛永盛重重地戳他一下,戏谑道:“还看,人都跑了,赶紧干活!”
方再年唰地红了脸,算盘子都拨错了几回,这单生意是他今天最慢的一桩,送走了黑脸大叔,他还得讪笑着对后面的客人解释,这糖是咱们小何大夫亲手制作的,所以她有权决定给谁吃不给谁吃。
这一队客人瞧着自己肯定能领到糖块的,都说没事,娃儿生病多可怜,是该多给几颗哄哄。
何素雪跑到林有文那里,把剩下的糖往他面前一放,说是甜过头了师傅不让卖,让他看着发给病人,别浪费了。
林有文温润的眼眸含着笑意,“行,就放我这儿吧,保证不让它们糟蹋了。”
何素雪身心愉快地回了后院,吃完午饭,精神好极了,一点都不困,午觉不准备睡了,干脆回房拿了医书下来,坐在灶前阅读。
这样子,师傅大人没话说了吧,既不耽误学业,又不耽误玩儿咳,制糖。
太阳不遗余力地照着小院,升起淡淡的温暖,陪护的军士们又忙碌起来,抱了能下床的同袍出来晒太阳,小何大夫曾经说过呀,病人多晒太阳身体好得快。
常得贵身着薄棉单衣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隔着窗帘瞧那细小的身子,阳光照着她半边脸,白嫩光洁如同屋的雪。
他欢喜得叹气,突然胸口一阵闷痛,他用右手按住,后退着倒在炕上,扯过被子盖好自己,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吃晚饭的时候,常得贵的位置是空的,何素雪左看右看,嘟囔道:“奇了怪了,平时师傅吃饭最积极了,今天怎么不见人呀。小九,是不是你忘记请师傅了呀。”
王小九正在打饭,闻言,动作顿了顿,“我喊了,可能东家睡着了没听见。”
关有树长腿伸出去碰了碰林有文,后者想装背景板都不行了,无奈地开口道:“师傅有点不舒服小何,小何?”
何素雪一溜烟跑到上房,常得贵的卧室虚掩着,她轻轻喊了声师傅,没人回答,她咬了咬牙,推开了房门,便见那个平日意气风发的师傅大人横躺在炕上,面如金纸,冷汗淋漓,眼眶四周发青发黑,嘴唇呈黑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何素雪大惊,扑过去,从被下抓了常得贵的手出来把脉,即使她脉案不熟,也能从心动过速和频发的心律不齐得知,常得贵的心脏不好了。
“硝酸甘油,硝酸甘油,师傅需要硝酸甘油!”
她在房里来回转圈,一下子急出了满头大汗,可是,这里哪来的硝酸甘油,哪来的速效救心丸,这一刻她无比地痛恨这个落后的世界。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林有文和焦婶子冲了进来,看见常得贵还是原样躺在炕上,何素雪拿着帕子在帮他擦汗,这两人提到嗓子眼的心肝才落下去。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娇嫩的脸蛋上滚落,何素雪收了帕子,起雾的眼眸幽怨地看向林有文。
“师傅心脏不好,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好好表现不让他生气,他这种病不能生气的不是吗?也不能劳累的不是吗?我知道了,是前段时间手术频繁累着他了,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面对何素雪的泪眼,林有文浑身无力,无言以对,焦婶子将手中的小碗放置在小桌上,拉了何素雪的手,又扯了衣襟间的手帕帮她擦眼泪,低声劝慰。
“这不关小林大夫的事,是掌柜的不让告诉你,生怕你知道了难过。他说,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别让这些糟心事乱你心神,妨碍你学习。”
何素雪想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分寸,可是说出来的话,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妖怪?
想到早上看见常得贵卧床不起,她恨自己反应太迟钝,还暗笑他偷懒赖床,竟然没看出来他不舒服,还缠着他教授武功,真是该死!
后悔没有用,她只有默默流泪,听林有文跟她解释常得贵的病情。
细听之下,她又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常得贵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他是中了毒,在他很小的时候,当时看过很多大夫都说没救了,适逢李太医从西洋人那里游学回来,用了西洋人的法子,救了他一条小命,却也没能根治,每隔一段时间,那毒就要发作一次。
后来,后来的事情何素雪知道,常得贵就拜自己外公李太医为师学习医术,成为李氏娘亲的小竹马。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常家为何家破人亡只剩下常得贵一根独苗,何素雪却又不知了,想来离不开朝堂上各种倾轧,各种阴谋诡计。
常得贵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林有文忙上前轻唤师傅,说该吃药了。
常得贵闭着眼睛挣扎起身,林有文和焦婶子极有经验,忙一人扶一边将他上半身撑起,何素雪端过小碗,闻出碗中浓浓的参味。
焦婶子接过碗贴到常得贵唇边,他仍是睁不开眼睛,慢慢把半碗药汁吞下腹中。
何素雪伸出小手给常得贵顺气,但她不敢出声,怕他心情起伏加重病情,现在的他,需要绝对卧床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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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燕窝秋梨糖出现了bug,应是没有冰糖的,后面秋梨糖才加进去的,已经回去修改了,在这里告知大家一声。
第五十六章徒弟侍疾
后来见不是个事儿,来的人太多了,便让陈有亮跑了一趟通知每个病房,大家好意心领了,不要再来人探视了,常大夫需要静养。
于是,院子里变得很安静,大家走路都是怕踩死蚂蚁的节奏,对话都是悄悄话,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雪花飘落的簌簌声。
何素雪坐在常得贵卧房里的木榻上,托腮看着对面沉睡不醒的师傅大人,她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蠢啊,早上的时候师傅就不对了,临近黄昏的时候,林有文和关有树更是神色紧张频繁进出正房,可自己那会在干嘛?无视异常的师兄们,坐在灶前背书装乖小孩?
“我是御姐不是萝莉,怎么行为举止包括思想心理,越来越幼稚了呀。”她用力给了自己脑袋一拳,指节刚好敲在血管上,疼得两眼泪汪汪。
关有树正巧在这时候捧着药碗进来,以为小师妹因师傅而伤心流泪,忙放下药碗蹲下来,面对面地安慰她:“小何不哭哈,师傅能挺过来的哈,过不了两天,他又能活蹦乱跳地叫你背书了。”
“背就背呗,谁怕谁呀。”唉,不想被人当妖怪烧了,不装小孩也不行,八岁到十五岁及笄,还有七年要熬啊,真是倒霉催的,怎么就不给穿个成年人呢。
不知道是何素雪声音大了,还是闻到药味了,常得贵动了动,两手撑着炕要起来。何素雪和关有树忙冲过去扶,发现师傅大人眼睛微睁着呢,这是意识回归了。
师兄妹俩欢喜得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
常得贵认得人了,却有心无力,就着关有树的手喝了药,抬手摸摸何素雪的脑袋,一个字都没说又闭眼躺下了,没一会就呼吸均匀进入沉睡状态。
何素雪仔细看看,倒霉大叔的脸色好一些。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师傅大人现在究竟是在睡觉呢,还是在修炼内功抵御滞留体内的残余毒素呢。这个问题值得研究下,那个什么《洗练录》,说不定就是为了压制毒素才练的呀。
何素雪坐不住了,看二师兄欢喜的样子,估计师傅大人转危为安了。师兄们也不肯让自己守夜,还是洗洗睡
不!洗洗上床练功去!
大雪天,何素雪也不穷讲究了,自个儿去厨房装了汤婆子和暖手炉,因为拿不了那么多,就拜托王小九提了半桶热水上楼。稍微擦洗一下泡下脚,很快就把自己打理干净钻了被窝。
今晚天气实在是冷,汤婆子和暖手炉好像失了效。放在被窝也有十几分钟了,一点热气都没有,何素雪手抱着暖手炉,脚夹着汤婆子,仍是冷得打哆嗦。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要冻出病来,明天一定要去买一床棉被。嗯,再买多一床新褥子,垫得厚厚的,肯定就暖和了。”
何素雪打定了主意,连连深呼吸试图让纷乱的心静下来,无奈真的是太冷了,牙关都咬得累死了,还是静不下心来。
心不静,没法修炼内功,何素雪开始数羊,数到一千只,好像好点了,主要是身上暖和了,不发抖,深呼吸就有效果了。
她尝试着按照《洗练录》的要求舌颚,抱守元一,观想眉心意识之海,渐渐的,她的呼吸越来越轻,最后睡着了。
一夜无梦到天亮,何素雪茫然看着蚊帐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练功状态,切换到睡眠状态的。
摸摸胸口,按按肚子,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什么丹田之气影子都不见,这是练成还没是没练成,完全不知道。
有心下楼请教师傅大人,才想起来人家现在是病号,师兄们说不能拿俗务去骚扰,练功这种事,应该不算俗务吧?
“哎呀,不想了,先去看看师傅好点没。”
何素雪穿戴整齐梳好马尾巴,打开房门,眼睛掉进冰雪的世界,拔不出来了。
一夜之间,世界变成了白色,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所有污秽,光明而圣洁,炊烟袅袅,给雪被拢上一层蓝纱,神秘而玄妙。
雪还在下,太阳还没升,三个院子都有人在清理积雪,动作轻柔而又快速,生怕影响到正房里的那一位。
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焦婶子和花婶子总是天还没亮就来上工,而毛永青就像个人形定时闹钟,每天都能准时起床,到前面开门放两位婶子进来。
师兄们和伙计们曾经讨论过毛永青这一奇怪的特性,为什么他总是能在大婶们到达铺子之前起床开门呢?要知道大婶们每天都来得早,但却不是每天都是同一时间到达的,有时稍早些,有时稍晚些。
何素雪一句话击中红心,被认为是标准答案:“吃货总是最先闻到食物的味道,婶子们赶早市回来,身上有吃的嘛。”
此刻,毛永青正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手里还提着扫雪用的铁锹,吃货对食物的盲目趋向性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何素雪却一直私下里认为毛永青有病,他对吃东西有种变态的狂热,这应该是一种心理障碍,是因为曾经的心灵创伤所导致。
何素雪心理学考得不错,加上实习分综合评分九十二分,全系第一,但她没有当心理医生的志向,纯粹是对心理学的一种好奇心,驱使她把那本书读透了,教授出的题都是书上的知识,她考不好才怪。
何素雪深深同情青哥儿的遭遇,可这样的心理障碍没有速效药,再说他也没有暴力倾向,有得吃就让他吃呗,持续充沛的食物供应会慢慢抹去他内心的恐惧。
青哥儿那可怜的娃先放到一边,咱们言归正传。何素雪洗漱之后,精神抖擞迈进师傅大人的卧房,发现他还在睡着,林有文身上搭着被子斜躺在木榻上守着他。
小师妹冷不丁出现,大师兄反应慢了半拍才醒神,他忙忙地坐起来,摸摸下巴上扎手的胡子,脸颊热了。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给雪姐儿瞧见了,真是丢脸。
何素雪却真诚地向大师兄道声:“辛苦了,你去梳洗吧,这里我来看着。”
林有文庆幸自己是披衣而卧的,被子一掀就能起,不然多尴尬呀,小师妹再是小,她也是女娃呀。
大师兄忘了,这位小师妹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待,敢在赤/裸/男人身上动刀子的人,她会害怕人家少穿了一件外套吗?
林有文走后,何素雪轻轻走到炕前,观察常得贵的神色,好像又好转一点了,不过发根有点粘糊,是昨晚上发烧了?
她把手背贴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然后再去试师傅大人的体温,是比自己的热一些。
这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呀,这么霸道,十几二十年了还要跑出来折磨人,太可恨了!诅咒下毒的人生儿子没屁眼!
何素雪由此更加坚定不回何家的念头,宅斗是洪水,宫斗是猛兽,朝堂是雷区,为了小命着想,咱还是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吧,起码它安全呀。
何素雪摸摸水盆里的水还是温的,绞了湿帕子敷在师傅额头上,便趴在炕边瞅着自家师傅,心说这人要是收拾收拾,还挺耐看的嘛,怎么就不结婚呢,怕病情拖累人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哎哟,那个崔三娘的事还没告诉焦婶子呢,这两天真是忙昏头了,师傅的终身大事都忘记问了。
不行,一会就跟焦婶子打听打听,万一崔三娘真是师傅大人的相好,通知她来探望一二,还能增进小两口的感情不是?
有的人真是不经念叨,药铺开门没多久,方再年就小跑进来,向守在正房里的关有树报告,有个叫崔三娘的女客来探望掌柜的,林有文已经同意了,人马上就要进来,意思是让关有树接待。
关有树一听名字,脸色就变了,“崔三娘?她怎么来了。”
方再年一愣,“您知道她?”
关有树表情有点尴尬,方再年盯着他不放,他一跺脚,跟方再年耳语几句,后者立马嘴巴张大能塞进一个鸡蛋,“天哪,竟然是她!掌柜的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了,唔!”
关有树死死捂住方再年的嘴巴,不让他说出来,“嘘嘘嘘,别说别说,可能师傅跟人家没什么的,说错了就糟了,没事都会变成有事了。哎,大师兄是好人,从不知道风月场上的人和事,他这是无心干了坏事呀。”
这事情有点乱,关有树有点烦,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位特别的女客,好在方再年是久经沙场的好伙计,给关有树出了个主意:“您在门外守着,人来了就让她隔着门帘看一眼,咱又没骗人,掌柜的真是病糊涂了不能见人嘛。”
关有树眼睛一亮,推着方再年就往外走。“这主意好,就这么办,过后师傅知道了也不会责怪咱们的。”
这两只推推搡搡出了正房,外面大灶上忙着制糖的何素雪已经喊上了:“咦?你是那天那个崔三娘?你是来看我师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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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三娘被拒
“嗯!嗯!”方再年不赞同的看着关有树,事到临头可不能随便改弦更张,再说掌柜的样子,也不适宜见客不是。
关有树的浓眉大眼皱一下又舒展开了,管他有关系没关系,现在正房里咱做主,以病人的健康为宗旨,不该见就不让见,相信师傅不会怪罪的。
崔三娘带着丫鬟梅花,缓步走来,何素雪暗赞优雅大方,待得走近了,她心中闪过疑惑。
怎么这崔三娘身上有点违和感呀,是自己被美色迷了眼,还是什么,竟然看到了风尘之色?
何素雪在军区大院长大,后来又进了军医大,上辈子似乎跟外界接触的不多,可那是什么时代呀,网络上什么没有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
对于某些特殊的从业人员,电影电视网络上看的可不少,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一看就明了了。
何素雪不淡定了,这女人万一真是那什么,而师傅又明显不待见她,自己还是不要自来熟了,这样的鸳鸯谱不能乱点。
哎哟,回头拍拍胸口庆幸一下,还好大清早就一直在忙,还没抽空跟焦婶子说这事。
崔三娘此刻心中有点不是滋味,这小何大夫本来态度很好,怎么眨眼的功夫,脸色就青红白绿变了好几回,那探究的眼神,真让人不舒服。
想到自己的目的,崔三娘缓缓抚身行礼,那份娇羞无限。真是赏心悦目,“小何大夫有礼了,奴家有事求见常大夫,万望能通融一二。”
何素雪用手里的烧火棍指指杵在正房门口的关有树,笑道:“我师傅生病了,不好见客,瞧见没,我那二师兄像个门神似的,连我都不让进去看望,恐怕要让崔小姐失望了。”
妈呀。总算想起来了,崔三娘的发型是未婚的样子,叫崔小姐应该没错。啧啧啧。梳这么复杂的头,没有半个时辰下不来吧,头皮拉得疼不疼呀。
何素雪跟崔三娘的谈话没有避人,关有树和方再年听见了,连在病房门口和窗户处偷偷打探的伤员和陪护们也都听见了。没法子。这里公的多母的少,猛地冒出一个大美女来,兵哥哥们不热血沸腾才怪。
崔三娘在关有树那里吃了软钉子,好说歹说,小关大夫就是不让道,崔三娘挂着一脸委屈。默默垂泪而去。
崔三娘和那朵梅花一走,方再年捂着胸口大喘气,“我的个娘诶。心那个酸,差点开口帮她求情,真不愧是揽月楼的头牌花魁,眼睛都带了钩子的。”
关有树一巴掌拍在方再年背上,可惜已经晚了。何素雪已经听见了,烧火棍一甩就冲过来。“再年刚才说什么?那崔三娘是什么魁?”
方再年脸上火辣辣的,吱吱唔唔不想说,“那个,这个”求救地看向关有树,被无情地瞪了回来。
关有树真是恨铁不成钢呀,将不争气的小子推到一边,小声地告诉师妹,崔三娘不是什么正经清白人家,以后你见了她一定要退避三舍,不然让人看见起误会就不好了,你是女娃,名声很要紧的。
何素雪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没有中奖的惊喜,脑子里反而更多疑问了,这个崔三娘,从在珍宝阁遇到,就一直企图和常得贵接触,她是有多大胆呀,像她那样的人,不是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一直生活在阴暗的黑夜之中的吗?
这么说好像有点残酷不近人情,古代的青楼女子成分很复杂,有买来的拐来的,还有自愿的官卖的,有卑贱的暗门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各种大家,就关有树说的情况,崔三娘极可能是最后一种,据说她的琴弹得特别好,甘州城的许多文人学子都是她的粉丝。
粉丝一词,是何素雪自动标注的,自己理解即可。这些都无关紧要,问题是,崔三娘找师傅大人干嘛?暗恋可以有,倒追不可能,崔三娘没有恋爱中女子的各种笨。
何素雪挠破头,也想不通此中关键,只好回到大灶前,继续做她的秋梨糖,做好一锅就搬出去柜上出售。
到了晚间看账本,反响还不错,关键是价格比较容易接受,一串糖葫芦都要卖五文钱呢,一文钱买三颗具有药效的糖块,真心不贵。
大师兄对小师妹的甜蜜事业还是很支持的,有些受了凉轻微不适又达不到喝药条件的病人,他都推荐人家花几个铜板买秋梨糖,这也是节省药材的一个新举措,现在内地的商队还没到,整个甘州府存余药材都不多了。
常得贵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才恢复一点元气,能下地走两步了,但要人扶着,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脸颊凹进去,下巴都尖出来了。
焦婶子绞尽脑汁,每天单独给掌柜的做病号饭,可他吃进去的少得可怜,基本上是靠参汤维持着身体机能的运转,消耗的是本身原有的营养,不瘦才怪呀。
焦婶子再次沮丧地端着基本没动的鸡汤面回来时,何素雪终于看不下去了,焦婶子做家常菜还可以,精致又营养的就差点了,为了师傅大人的健康着想,她决定小小地献丑一下。
首先跑到师傅床头,问他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酸的?辣的?荤还是素?
常得贵勾起还泛着黑紫的嘴唇,摸摸小徒弟的马尾巴,“为师伤了脾胃,没什么胃口,不要为难你焦婶子了,熬过这几天就会好的,吃你做的秋梨糖就可以啦。”
“再熬,再熬您都要变成人干了,光吃糖哪能行。”何素雪嘟起小嘴,明亮的黑眸转了几下,有了主意。
“从前徒儿生病的时候没胃口,娘亲都要做八宝粥给徒儿吃,师傅,徒儿也做八宝粥给您吃好不好。”
“好,雪姐儿做什么师傅都喜欢。”
哎哟,何素雪心里那个酸呀,师傅大人真是难得的温柔呀,就冲这暖心的表情,徒弟我怎么也得把师傅大人给养好了。
给师傅大人含了一颗燕窝秋梨糖,何素雪兴冲冲回到厨房,把自己的想法和两位婶子一说,存放粮食的杂物间立刻被抄得天翻地覆。
大米、红豆、花生、红枣,这四样很快就找出来了,桂圆、莲子、薏仁、茯苓是从药柜上拿的,好在这里是药铺啊,做个药膳东西都全乎。
何素雪找毛永青要了个煎药用的红泥火炉摆在制糖大灶的边上,把材料泡洗干净,装进一只大砂锅,加满井水,就这开始烹煮爱心八宝粥了。
这八宝粥的做法,何素雪是跟她老妈学的,不是李氏娘亲,是前世的何妈,说起来都是泪呀,小的时候何妈对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指望着女儿长大了给她养老呢,谁想到一道天雷就隔世为人了。
何素雪默默地搅动着粥米,鼻子酸酸的,眼角有可疑的水光在闪烁,老妈呀老妈,小时候您没少为女儿熬粥,可惜您永远也吃不到女儿熬的粥了,女儿现在只能把对您的一片孝心转嫁到常得贵师傅身上,他就是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呀。
王小九看见何素雪在抹眼睛,以为她被烟火熏到了,急忙走过来,“这些粗活让小的来做就行了,您回屋歇会吧。”
何素雪挥手赶人,“不要你,我要自己熬粥给师傅喝。”
毛永青拉拉王小九的袖子,两人勾肩搭背说了一会悄悄话,又去劈柴,药铺只得一把斧头,白天的时候基本上伙计们和军士们轮流在劈,早上焦婶子买来的一车粗柴,今天就得劈好,不然晚上就没得烧的了。
何素雪的心思全部放在八宝粥上,偶尔兼顾一下大锅里的糖浆,小小的身子在灶前一蹲就是半天,谁劝都不走。
俗话说的好,煮粥没有巧,三十六下搅。旺火的时候要搅拌防止粥米粘锅,之后小火慢熬时要不断搅拌防止粘团,也可使粥更加浓稠顺滑。
秋梨糖的浇注都是王小九和毛永青的活了,何素雪熄了火,往软烂的八宝粥里添了少许冰糖和红糖,她记得常得贵不喜太甜的食物,只放了少少的量,不够时容易加,多了就不好减了。
焦婶子拿来一只漂亮的青花瓷小碗,还配一个小汤勺,红褐色的八宝粥盛进碗里,看着就喜人,焦婶子用托盘装好粥碗便交给何素雪,让她去掌柜面前献孝心。
毛永青盯着砂锅里剩下的半锅粥,喉头快速滚动一下,“小何,要我帮你尝尝味道吗?”
吃货属性很无奈呀,何素雪大方地点头,“你可以吃一小碗,就一小碗,可别都吃光了呀,说不定师傅还要添的。”
“放心放心,我就是帮你尝尝味道够不够。”毛永青喜得咧开嘴巴,后槽牙都让人看见了。
没人怪青哥儿贪吃,这孩子是小时候饿出来的毛病,是心病。焦婶子把砂锅端回厨房亲自看守,除了青哥儿得了小半碗,除非小何大夫开口,其余人等一个都别想碰。
第五十八章简单的药膳
这就是幸福感觉么,亲情,多么奢侈的东西,居然从天下掉下来,砸到了自己这个天煞孤星身上。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
看着常得贵眼角滑下的眼泪,何素雪眼睛也雾蒙蒙的,把小汤勺放进碗里,拿了床头的手帕给常得贵擦了擦,哄小孩一样,“不哭,都不哭哦。徒儿要照顾您一辈子呢,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啊。”
“只要徒儿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弄来。哪怕您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呢,徒儿摘不到,画也给您画出来。”
常得贵使劲眨了眨眼,真的不哭了,眼眸定在何素雪脸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视线根本没有焦距。
何素雪放下手帕,又开始喂粥,小心地挖一勺,轻轻吹两吹,再送到师傅嘴边,等他慢慢含下吞掉,再去弄第二勺。
北风撞击着窗纸,发出阵阵呼号,王小九在外面惊叫好大的雪,何素雪给常得贵掖了掖被子,沉静得不像八岁的小孩。
这会儿她的心思全在那碗粥与那张嘴之间,哪里还会计较自己有没有露馅。
不知不觉间,满满一小碗八宝粥全吃光了,何素雪欣喜地问:“再添半碗可好?多吃点才能恢复得快呀。”
常得贵本想说不,期盼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便见他的爱徒像只轻盈的小鸟般飞走了。
何素雪出了正房一看,也吓一跳,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会灰扑扑的乌云盖大团大团的雪花从天上砸下来,能见度低得可怜,五步以外都看不清。
好在两处厢房的大灶时常在用,前段时间修整院子时加盖了屋雪花落不到锅里,不然还没浇注完的半锅糖浆就要废掉了。
何素雪冲回厨房,焦婶子和花婶子迎上来紧张地问,掌柜的吃了没有?
何素雪得意地亮出吃得光溜溜地碗,“师傅说还要半碗。”
“阿弥陀佛,总算是吃了。”花婶子合什拜天。焦婶子也不住地谢天谢地,又忙忙地把温在热水里的八宝粥再盛了半碗出来。
掌柜的说添半碗,那就真添半碗。怕他吃不完浪费呀,这里的人平时掉一颗饭粒在桌上,都要捡起来吃掉的,饭后的碗里更不允许有剩饭。
常大夫吃了一碗半八宝粥,小何大夫亲手煮的。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三个院子,笑声突然间就多了起来,哪怕大雪纷纷冰冷刺骨,也挡不住人们表达内心的欢喜。
申时不到,也就是下午三点,看病抓药的都没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林有文吩咐上门板,只留了毛永盛在铺子里烤火看守。其余人等都退回了后院。
林有文洗了手,换过衣服,才进正房看望师傅,关有树汇报师傅吃东西的情况,林有文也是很欢喜。还特意跑到厨房好好夸奖何素雪一通。
何素雪又在捣鼓师傅大人的晚饭,中午吃了八宝粥。总不能晚上又吃吧?
正好最近要给伤员们补钙,焦婶子买了大骨棒熬汤,何素雪便要了一截,请焦婶子帮忙砍碎,用热水焯一下,便和大米、淮山药一起熬粥,温补健脾胃,还好吃。
两位婶子听说新鲜的淮山药比处理过的药用淮山好吃,马上表示明天就买一担回来,这玩意它就是穷苦人家没米吃时用来填肚子的呀,早市上时常有人整担整担挑来卖,这时正是淮山药成熟上市的时候,卖的很便宜。
林有文说那是农民自己种植的,而药店里收的淮山一般都是野生的,药用价值更高一些。
一根大骨棒,一把淮山片,二两大米,就这么几样简简单单的食材,愣是给何素雪温火慢炖,熬出一小锅香喷喷让人流口水的好粥来。
淮山已经溶化在粥里了,骨头也被挑出来了,何素雪用海碗盛了大半碗粥出来,又叫焦婶子切了一小碟腌萝卜,就这么端去了正房,又被常得贵吃光光了。
焦婶子表示服了,拉着何素雪絮叨:“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呀,咱们小何,不但有一手好医术,还有一手好厨艺,哎哟,你说说,这书里的学问真是大呀。”
何素雪笑嘻嘻地听过就算,这些事情不能多说啊,说得多了会露馅的啊。
谁能相信三岁的娃娃能记住娘亲曾经做过的菜?也就那脑回路跟人家不一样的常得贵,才会认为他的小师妹能教出雪姐儿这样的神童。
何素雪还没逛过甘州城的早市,借着给师傅做药膳的名头,她使出死缠烂打神功,终于征得焦婶子同意第二天来接她一起去买菜。
小何同学怀着对明天的憧憬回到她的小房间,钻进加厚一层的温暖被窝企图修炼,她不断地自我催眠:有一股天地灵气,在我的经脉里面穿行不息,然后又睡着了。
清晨,人形闹钟毛永青把何素雪叫醒后,她大发脾气,抓起被子狂甩一通,“为什么!为什么我练不出内功!这功法是假的!一定是!”
毛永青以为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吓得转身就跑,想求何素雪带他一起去买菜的想法,也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注定不顺利,大雪下了半天加一夜还未停,院子里的雪积了半米厚,还在往上增加,何素雪小胳膊小腿儿的,一踩下去就陷到大腿了,这样的情况,师兄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去,坚决压制不准出门。
其实师兄们真是操多了心,焦婶子不是没成算的人,看老天爷这架式,哪里还敢带何素雪出去,再说她从家里到江南药铺,必须经过菜市,这天早上压根就没有农民挑菜进城,除了住在城里的三个屠夫在卖肉,一根菜都见不到,还逛什么逛。
焦婶子在菜市口汇合了花婶子,两人一商量,买了半扇猪肉,买光屠夫们剥出来的大骨棒,哼哧哼哧抬回来了,累得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焦婶子说不出话,可她拉着方再年不放,好容易喘匀了气儿,她便朝方再年要钱,要出去再买点肉回来,同时也想看看有没有农民冒雪挑菜进城。
“年哥儿,这雪不知什么时候才停,咱们人多,多买点肉啊菜啊的放着,也不会坏,就是怕个万一。”
方再年也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冬天不好过,他立刻去清点存货,发现原先地窖里藏的东西只用了小半,杂物间里还有何将军和少将军送来的五百斤大米和三百多斤白面,但是能再多备一些肉也是好的,病人光吃饭不吃肉,他也好得慢不是。
方再年思忖好了,便跑去跟林有文说了这些情况。
林有文也没意见,进师傅房里拿了三十两散碎银子出来交给方再年,让他跟焦婶子一块去,能买的就多买些,不但要买菜买肉,还得再买些米面,毕竟现在院子里有很多张嘴,买的东西多,可以送人家铺子送货上门,也可以花两个钱请帮工抬回来。
听说早市光有卖肉的,没有卖菜的,何素雪也没了兴趣,坐在厨房里帮忙花婶子烧火。院子里积雪有军士们在扫,不让她插手,她就只能抢烧火这个轻省活了。
当兵的饭量都比较大,女兵们自己做自己吃,有十九个男兵在主院这边吃饭,早饭要熬一大锅稀饭,还要蒸一百个馒头,要炒一盆萝卜干,伤员还要多一小盆炒鸡蛋。
现在炒菜的数量都是用盆计的,那是跟洗脸盆一样大比洗脸盆还深的粗瓷盆,一般人家用来盛饭盛粥的那种。
稀饭煮好,开始蒸馒头的时候,何素雪开起了小灶,盛了半砂锅稀饭,用米汤添满锅慢火熬炖,又问花婶子要了半根萝卜擦成丝备用。
当稀饭熬成小半锅粘稠的粥,何素雪把萝卜丝放进去,加了一点点盐,烧开,点上几滴猪油,这就是常得贵早上的主食了。
“这样就成了?”花婶子不敢相信,放几根萝卜丝煮成粥,就是药膳了。
何素雪用小汤勺挖了一勺萝卜粥,吹吹凉,送进自己嘴里尝了尝,“嗯!好吃!来,婶子也试试。”
花婶子马上拿了个干净勺子来挖了一勺,吞进嘴巴,她的眼睛就瞪圆了,“哎?咋回事?真的挺好吃。”
毛永青冲进来叫道:“我也尝尝,我也尝尝。”
敢情这娃一直注意着何素雪的小灶呢,吃货伤不起呀。
弟控毛永盛随后跟进,捏着弟弟的手将他拖走,用甘州方言骂他:“东家的饭你也要抢,作死啊你。”
毛永青扭着脖子看着何素雪手里的粥,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何素雪忙喊:“永盛哥,萝卜粥有多的,师傅吃不完,让青哥儿帮忙吃点。”
毛永青马上把脚板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扳住桌角不放,一副吃不到东西誓不罢休的架式。
毛永盛怕伤到弟弟,长长地叹一口气,放开他,表情落寞地走出厨房,抓起靠在墙边的铁锨,疯狂地铲起雪来。
第五十九章搬房子
而且,因为萝卜与人参相克,这天早上常得贵没有喝参汤,居然比昨天还精神,林有文抽空去给他把了脉,欢喜地说师傅真的要好起来了。
望着常得贵虚弱的笑容和尖削的下巴,何素雪认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现在一有空闲时间,何素雪就在努力回想何妈曾经做过的好饭菜,凭着每年寒暑假在家里帮厨练出来的半吊子,不说把何妈的手艺完全复制过来,起码也能弄个八.九不离十。
大木箱里的小樟木箱子又多了一类收藏,但凡记起来的食谱,何素雪都写下来收好,这是珍贵的记忆,也是今后的幸福保障。
不说为家人服务的话,不定哪天日子混不下去了,把这些食谱拿出去卖了,也许还能弄两个小钱花花。
这一场大雪好像没有个尽头,鹅毛雪花成了天地的主宰,一大早军士们把院子里的积雪清到一个角落,堆了好高一座雪山,但是到了中午,地面上又积了半尺厚。
街上也有衙役敲打着铜锣走过,大声呼喊各家各户都出来扫大街,清理出人行车道,各人自扫门前雪就是这时候了,保持城市的交通通畅大家都得出力。
衙役们还提醒各家注意清扫屋积雪,别让雪积得太厚压塌了屋子,往年都有雪压屋子压死人的惨痛例子。
军士们扫了院子,又出去扫大街,这条街就属江南药铺的门脸儿最大最长,伙计们和大夫们都得出来干活。
行人不多,积雪都很干净。但何素雪完全没有堆雪人之类的兴致,都到冷死的节奏了,谁还有心思玩雪,巴不得钻进厨房的灶里去。
为了小命着想,何素雪又一次向常得贵提出,要搬到女兵的院子去住,好歹那边有炕,不会半夜躲在被窝里冷得发抖,这个时候,两床被子也不了呀。
常得贵想了好久。才把关有树叫去细细吩咐一番,然后,伙计们搬家了。搬到男兵院子里去了,把左厢房厨房旁边的房间全部空出来。
接着,何素雪住进了赵本真原来睡的那个房子,关有树说那屋是新炕,连着厨房大灶的。一天到晚都是热和的,她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现在左厢房的格局是这样的,厨房占两间,何素雪占一间,剩下两间全部做了杂物房,放置粮食工具等等。
然后。住在右厢房里的伤员也搬走了,手术室的两间归何素雪管,其余三间清洁消毒后就锁起来作为备用房。这样右厢房的炕就不用时时烧了,节省了许多柴火。
如此这般折腾一上午,江南药铺的主院就变成了常得贵师徒专用,不再和住院病人混住一块,这样于双方都有利。病人能安心休养,大夫们的工作休憩环境也更加宽松舒服。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厕所拆掉。另辟男厕所在左院,女厕所在右院,院子里的空气清新多了。
何素雪想着开了春,还得叫师傅建洗澡间出来,最好再把厕所改成能冲洗的蹲坑,建造二级化粪池。现在的马桶真心不习惯,一旦刮风下雨的没人来收,还不得熏死人了呀。
两位婶子帮着何素雪把房间打扫干净,毛永青拿来了消毒药水,从屋地板全部喷洒一遍,何素雪特别喜欢这味道,也不用等药水挥发了,马上着手把自己的东西搬下来安置。
关有树说,二楼的房间仍给她留着,夏天的搬回去住会很凉快,她只要搬被褥和箱子脸盆这些就行了。
这话何素雪听过就算,她可不想搬来搬去瞎折腾,一心要打造属于自己的舒心小窝,住到自己长大成人。
雪太大,林有文和陈有亮一上午才接了两个急诊病人,于是又关了铺子,伙计们要搬家,便留陈有亮在铺子里守着。
方再年跟焦婶子外出采买回来,正赶上搬何素雪的房子,四个伙计跑了两趟,就把她的家当搬完了。
说起来有点寒酸呀,换洗内衣只有两套,洗一套穿一套,衣箱里只放了她穿来的女儿装。而外套就是身上这套药铺统一置办的伙计装,自从穿上就没脱下来过,如果过年之前不置办新衣的话,估计要穿到明年春天。
最珍贵的家当就是那只樟木箱子了,里面锁着何素雪的手稿,还有银子。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花了一些,只剩下两个十两的银元宝和三百个铜钱了。
新屋是个通铺大炕,占据了半个房间,脸盆架往角落一摆,洗脸盆洗脚盆全部放在架子上,衣箱搁到一边,被褥才铺了半个床。
条件就是这么简陋,何素雪却一点都不嫌弃,婶子们帮她铺好床,她就乐得在上面打滚了。曾经十姐妹混在一个宿舍五年的人,对单人间的渴望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两位婶子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雪姐儿是多好的女娃呀,人长得漂亮,会断文识字,会治病救人,还懂得孝顺师傅,这样的好娃却被家人无情抛弃,该杀千刀的后娘呀,老天怎么不收了那恶婆娘去
“哎?两位婶子,你们怎么了?”
“没,没怎么,被药水迷了眼了。他花婶,晌午了,咱们该去炒菜了。”
“哦哦,走吧。小何你先歇会哈,饭好了叫你。”
何素雪赶紧下炕穿鞋子,“我去帮婶子烧火。”
“不用不用,你好好歇着,这爬上爬下的,也该累了,歇着吧,啊?”焦婶子把何素雪推坐在炕沿上,自己拉着花婶子走了,房门也被小心地关好。
何素雪向后一倒,舒服地躺在被子上,喃喃自语:“这么大的床,练瑜珈都绰绰有余啦,就是一进门就看见床不太好,得整块布帘子挡一挡。”
她眯着眼睛,拿手比划着,“帘子得拉得高高的,整两米半长,拖到地,缝上铁圈,用铁线绷好方便拉拽。呀,这就成了一房一厅了呀,嘻嘻~~~”
“还得添置点家具才行,挣钱是为什么呀,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嘛。得买个小炕桌,师傅那样的就挺好。”
“还得添点衣服鞋子。哎哟,衣服会越来越越多,男装女装都要有,于是得买个炕柜啦,也要师傅那种大大的高高的,夏天的时候可以收纳被子。箱子什么的不好用嘛,就搁在炕柜装些杂物好了”
关有树站在何素雪门外静静听了一会,直到里面没声音了,他才掉头往正房去。跟师傅大人说了一会悄悄话,他便领了银子出门采购。
再大的风雪,也不能阻挡二师兄为小师妹置办家具的决心。
不出意外,后街的木匠铺子也关门了,关有树使劲把门敲开,把马老板喊出来商量一会,看了样子量了尺寸,便马上付钱叫人送货。
这大雪天还能做成生意,马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安排伙计把小关大夫选中的柜子桌子等物好好擦拭干净,再从后院推了板车出来,把家具搬上车,又用草帘子盖好,亲自带着伙计们送货去药铺。
关有树订好了家具,掉头直奔方记绣庄,他要给小师妹买美美的布帘子。
方记绣庄,其实不止卖绣品和成衣、鞋子,还卖布匹棉花,凡是跟穿和盖有关的他都有。
因着方再年的关系,江南药铺一年四季的衣裳被褥鞋子,都是在方记置办的,方老板还给打八折,只赚一点人工费。
方老板很有生意头脑,一到冬天,门脸儿就挂上絮了棉花的厚门帘,北风吹不进来,铺子里小心安个火盆子,一进去就暖和得很,客人贪这温暖舒心,多逛一会,往往就会买多些东西了。
关有树掀开门帘走进绣庄,里面居然有好几个客人,柜台上摆了几床被子供客人挑选,也有买鞋子的,坐在小凳上慢慢试穿,方记的棉鞋在甘州城享有不错的声誉。
方老板在柜上给客人讲解被子的重量尺寸等信息,袁三儿蹲在地上帮客人试鞋子,关有树进来让俩人都有些惊讶。
“唷,小关大夫来啦?稀客呀。”方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白净的脸庞泛着红光,他预测到这是生意上门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先看看这布。”关有树随意地摆摆手,长腿一迈就到了摆放着布匹的货架前。
屋了琉璃窗,光线很好,关有树不时抽出布匹细细打量比较,方老板冷不丁发现他看的都是女子用的花色,不由暗暗吃惊,心道小关大夫这是要买布送谁呀,没听说他有心上人了呀。
谁说男人没有八卦之心的,方老板和袁三儿就是八卦男的杰出代表,主仆两个你一眼我一眼地偷瞧着,偶尔视线还交汇在一起,交流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看法,俩人一致认为,小关大夫有问题。
第六十章家当和牙刷
方才,方老板和袁三儿分别做成了生意送走了客人,然后就围着关有树打转,话里话外打听他是不是订了亲啦,是谁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啦,说出来咱们帮你参详参详么,长得漂不漂亮啦,连屁股大不大都问出来了!
等关有树说出来绣庄的目的,是奉了师傅大人的命令给小何挑窗帘布来的,那两个失望得哟,啧啧,就没见过那么好事的,比他家老板娘还要嘴碎。
一辆二轮板车吱吱扭扭从关有树面前走过,走在前边的马老板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大烟枪,“小关大夫,货送来啦,您点点?”
关有树一步跃下绣庄的三级台阶,跳到街面上,冲马老板笑道:“点啥点,直接抬进去就是了,我还能信不过您么。”
板车也没因这俩人的招呼而停下,一直吱吱扭扭向着江南药铺走,拉车的伙计门儿清,东西指定要抬进人家,帮着安放好才算齐活的。
马老板瞅瞅关有树挟在胳肢窝底下的布匹,问道:“这是要做帘子?”
关有树听了就笑,“马老板好眼力,一下就看出来了,哎哟,您是不知道哇,刚才我进绣庄,方老板以为我要订亲呢,猛给我推荐大红布,可把我给沤坏了。”
马老板吸了一口烟,嘿嘿往外喷白气,“您在我那买了家具,现在又买布,不是做帘子还能做什么。亏他老方能想得出来,订亲能这样简单么。起码你也得媒婆上门,再把这些街坊邻居请来热闹热闹哈。”
“可不是咋滴。”关有树摇摇头,想着方老板主仆后来的失望劲儿,心里直乐呵。
马老板仔细看他一眼,却叹气,“说起来,你们哥几个也不容易啊,小林大夫翻过年就十九了吧。”
关有树自是明白马老板的意思,嗯了一声,情绪也低落下来。师兄弟三个都是孤儿。很多人家都忌讳,不愿意把姑娘嫁进来,怕倒霉运。何况大师兄脚上有残疾的事十里八乡的都清楚。师傅夏天的时候托人说了几个姑娘都不成。
老大没成亲,老二老三都得往后推,哎,一门光棍啊,师傅翻过年就三十了。也没个着落
雪下得大,视野不清楚,等这伙人往前走了十多米,才发现江南药铺门口那个热闹,打眼一看就有三辆板车排在门口等卸货,车上堆得满满的大麻袋。
马老板诧异地叫道:“小关大夫。你们家真不是有喜事?咋置办这老多东西。”
关有树无奈地解释:“真不是,您老可瞧仔细了,站我家门口指挥的那个。是米粮铺的万老板吧?我家现在有三十多张嘴呢,这点米面恐怕还吃不到正月的。”
马老板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噢噢,对对对,我侄子跟我提过这事儿。说秦世子和他的兵在药铺养伤来着。”
拉板车的小伙计听到点自己的名儿,回头冲关有树笑笑。蛮聪明的棒小伙,身高快赶上关有树了,长得虎背熊腰的,在这片地方是有名的力气大,人称小马哥。
“你那是过时消息了,秦世子早回营了,还有二十几个在这儿养着。”
关有树说着,回了小马哥一个笑脸,突然他瞅见自家药铺门口的台阶上,还站着一个青衣少年,便跟马老板打声招呼,请他和伙计们先进屋暖和暖和,这一时半会的还轮不到他们。
马老板痛快地答应,把他侄子小马哥留在屋檐下避雪看车,其余三个伙计都带进了药铺。
关有树走近那青衣少年,叫道:“毛哥儿,你来干啥?看病还是抓药哇?咋不进去呢?”
毛哥儿就是珍宝阁的小伙计,最是腼腆的一个人,明明人家扛大米不碍他的事,他也不敢插队乱进,乖乖在门边等着。
关有树一问,毛哥儿没开口就先脸红了,眨巴着眼睛,朝关有树举了举手里的一个小布包,“小关大夫好,小的不是看病抓药,小的给小何大夫送货来了。”
“送货的?小何的?”关有树好奇地盯着小布包,“她订了什么?”
毛哥儿犹豫下,打开了小布包让关有树验看,布包里头有两支小巧玲珑的牙刷子,“喏,这就是小何大夫订制的儿童牙刷,咱们铺子的陈师傅花了不少心思,也不知道是否合小何大夫的心意,掌柜的让小的送来请小何大夫瞧一瞧。”
“儿童牙刷?是小何起的名儿吧。”关有树好笑地问,毛哥儿点点头,一副你很聪明的样子。
关有树把头一偏,“走,跟我进去。”
毛哥儿喜形于色,高高声儿应了,跟在关有树后头进了药铺。
陈有亮坐在诊室里烤火,来往的人多,布帘子都拉开了,马老板和他的伙计们占据了候诊的长凳子,小声地说着闲话。
陈有亮今天的任务就是看守铺子,接待急诊,看不懂的才进去请教师兄们,关有树带着毛哥儿走过,他淡淡地瞧了一眼,目光又溜开了,在关有树看不见的背后,一双眼眸流露出深深的嫉恨。
马老板看见陈有亮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眼神,手抖了抖,随即垂了眼皮子闷头吸烟,白白的烟气儿掩盖了他睿智的眼眸。
关有树和毛哥儿进了后院,何素雪正站在她的房门口看米粮铺的伙计们搬粮食,不时有雪花飘落她的脸上头发上,她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看热闹,小酒窝一动一动的,真是可人。
何素雪眼睛多尖呀,一下子就看到脸熟的小伙计了,跳着脚挥小手,“小毛哥?来找我的?可是我的牙刷做好了?”
毛哥儿脸蛋唰一下红透了,嗯呀啊的,说不出话来,扭扭捏捏走到何素雪面前,两手僵直地递上小布包,眼睛都不敢看人,光研究自己鞋尖去了。
二师兄就站在旁边,何素雪也不好调戏什么的,笑嘻嘻接过布包打开,仔细察看两支小牙刷。
这牙刷的木柄打磨得非常光滑,也就比筷子粗一点,约五寸长,与圆钝形牙刷头相接的部分稍弯,比原来那种要短要窄,三排牙刷毛排列细密,也更短一些,柔软度不是很满意,但是这个年代的工艺也只能这样了。
何素雪满意了,毛哥儿非常高兴,捏着手指激动地说道:“来之前掌柜的交待,感谢小何大夫指点珍宝阁做出了儿童牙刷,这是娃娃们的福音。掌柜的说了,为了表达谢意,今后小何大夫的牙刷,珍宝阁全包了,过几天另外还有答谢。哦对了,掌柜的还问,您这儿的牙膏能不能批一点给咱们珍宝阁卖卖?”
关有树笑起来,“你家老板倒是能人,几支牙刷子就想把我家小何打发了?还另有答谢?不会是一只鸡二斤点心吧,就这诚意,还想批我家的牙膏呢?”
毛哥儿慌忙摆手,连道不会,掌柜的说有重谢。
何素雪倒不是贪人家那点东西,做儿童牙刷也是为了自己的小牙,珍宝阁的老板能看出其中的商机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打上自家牙膏的主意了。
有钱不赚白不赚,何素雪喊来方再年到她屋里,跟他耳语几句,批发价格底限给他点出来,让他跟师傅大人报告下这个事。
如果师傅同意,再叫毛哥儿通知珍宝阁老板来谈,口头约定不算,对方真心做生意不是想偷师或者还人情什么的,就签订正式合约。
方再年很快带回常得贵的指示,说材料有限,牙膏产量不能保证,二月之前不考虑大批量生产,如果珍宝阁有意,就等到二月份再来商谈。
毛哥儿得到准信儿,脚步轻快地告辞回去,何素雪还很“好心”地告诉他,一支牙刷的使用期限是一到两个月,时间再长就容易滋生各种对牙齿和嘴巴有害的虫子,所以,按照珍宝阁的承诺,每年至少要送她六支牙刷。
毛哥儿走后,关有树问:“小何呀,那牙刷子用久了,真的会长虫?”
何素雪郑重地点头,“那是肯定的,西洋人有一种镜子,能够把比头发丝还小的虫子放大到人肉眼能见的比例,人家还有专门研究制作牙刷的作坊,不是真看到虫子,人家敢说出来吗?”
想到自己那把用了半年多的牙刷子,关有树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马上去珍宝阁买一把新牙刷回来,好好把自己的牙重新刷一遍!
关有树把针线篮子放到何素雪手上,又搁上那两匹布,说声:“这是师傅给你置办的,帘子要怎么做,你和焦婶子商量着来,缺什么再告诉师兄给你弄来。现在外面还有木匠铺子送来的炕柜,你别乱跑哈,就在屋里等着马老板的伙计给你抬进来。”
说完,关有树飞奔出去,隔着茫茫飞雪,一会就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第六十一章雪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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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雪站在火炕前,望着闪闪发亮的炕柜和小炕桌,感激与欢喜油然而生,这几天的小灶没白开呀,知道回报徒弟的拳拳孝心,真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呀,师傅大人真是太窝心了有没有。
她按捺不住,扔下帮她缝布帘的二位婶子,欢快地跑去正房,亲自对师傅大人表达谢意。
常得贵微微红了脸,吞吞吐吐说道:“其实,你三个师兄,都有这些东西。师傅只是忙起来,就忘了给你置办”
嘎!何素雪听到自己下巴掉地的声音,师傅大人的高大形象幻灭了。
她捏了小拳头,足足凝视那个人十秒钟,继而转身,挺胸抬头,开步走。
门帘扬起又落下,无声无息,仿佛那个粉嫩的小脸蛋从没出现过。
常得贵心脏紧缩,感到隐隐的痛,皱眉问木榻上端坐的大徒弟:“有文,雪姐儿会不会恨上为师了。”
“不会。”林有文回答得十分肯定以及淡定,“小师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师傅的一番苦心,您看她刚才不也没骂您吗?要是真生气了,早跳脚了。”
“是嘛。”常得贵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心里有点不踏实。
直到晚饭时,小徒弟笑眯眯端来她亲手做的鸡粥,常得贵才恢复了笑容,把一海碗鸡粥和一碟炝炒蒜茸白菜全吃光了。
何素雪确实没有责怪常得贵的意思,他那人,应该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不然也不会等到李氏娘亲长大成人被人抢走,才后悔自己没早下手。
他对药铺的所有成员,包括对赵本真同学,都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去关心与维护,若他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叫关有树冒着风雪出去给她置办家当。
何素雪两辈子加起来,年龄比常得贵还大,又怎么会因为一两句无心之语,而抹杀掉人家所有的努力,那太不厚道了。
关有树买的两匹布是姜黄色偏绿,很温和的颜色,不会因为过于亮丽或者暗沉导致不安、烦躁影响睡眠及情绪,他出去买牙刷时。又跑去铁匠铺买回小铁圈和铁丝,两位婶子把帘子缝好后,他马上就帮忙挂了起来。
关有树一米八几的个头。爬上半截梯子就能摸到房梁了,登高的活儿非他莫属。
做好了大帘子,何素雪又把心思转到了窗户上,女孩子嘛,没有窗帘就没有安全感。她比着窗户的尺寸,请焦婶子做了个内嵌式的两开窗帘,一挂上去就获得众人的赞叹,既不显得累赘占地儿,又特别的温馨养眼。
婶子们都心动了,商量着过年之前也把家里的窗户这样弄。不需要很多布,也花不了几个钱,看起来漂亮又大方。
“如果绣上几朵小花几棵草。那就更漂亮了。”何素雪摸着下巴,思索着自己有没有可能存在针线女红的天赋,姐连那么细的血管都能缝,没道理拿不起绣花针吧?
是否要向婶子们讨教下绣技,然后自己动手绣点心宜的花样?据说二十三过小年那天。药铺就要关门放假了,一直要到正月十六才会开张。这么长的春假,不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怎么行。
何素雪一语惊醒梦中人,婶子们瞬间悟了,拍着大腿说没错,这样的好布,绣上花样就更漂亮了,俩人就叨叨着绣什么样的图案省事又好看。
婶子们家里都有女娃呢,决定花样之后,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给闺女了,她俩可没忘记自己每天要工作六个时辰,回到家里还要处理家务事,能利用的空闲时间实在不多。
天快黑了,北风小了点,但是雪势仍很大,几个伙计很有经验地说,这雪不下够三尺不会停。
“三尺!都能把我埋起来了!”何素雪真心无法想像一米厚的雪是什么后果,她脑子里冒出了雪灾两个字。
“三尺还算少的,如果明早还不停,五尺都有可能。”关有树接着话茬,从杂物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7”字型的长耙子。
这变异耙子的功效何素雪早上见识过了,是清扫屋雪用的,人站在走廊上或者窗户边,把耙子伸出去够屋雪块不说能完全清除,起码也能有效减少压力的。
关有树手长脚长,这种活从来都是他的,他把屋雪刮下来,大家便开始铲院子里的雪,全部堆到不常走人的墙壁,井台边靠近厨房的角落堆得最多,能借着厨房的温度不断化掉积雪,水从下水道走掉。
外面又有衙役在敲铜锣了,大声提醒住户百姓及时扫雪,防止事故。
何素雪这会儿特别感动,那衙役很有操守,嗓子都哑了还在拼命叫喊,生怕有人听不进去误了小命。
她摸摸兜里的纸包,把王小九喊到一边嘱咐两句,王小九捧着纸包出去,没一会就跑回来,微笑着朝何素雪点点头,表示秋梨糖送出去了。
江南药铺现在面积超大,除了不良于行的,其余人全部出动,院子清完了又要清理自家门前的街面,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积雪搞定。
花婶子适时地喊开饭了,大伙说着笑着拍了雪洗了手,先把病号喂饱,再是填自己肚子。
何素雪给师傅大人炖了最后半边鸡子,只添了些红枣枸杞和生姜,撇去浮油后加了少许盐,汤色清亮甘甜,就着半碗米饭,常得贵也吃完了。
林有文进正房见过师傅,带回师傅的叮嘱,让两位婶子趁着街面清理好了赶紧回家,如果明早雪还不停,那就不要过来了,好好在家里休息两天,等表晴了再来上工。
这一天两位婶子表面上没什么,其实眼里的焦虑大伙都看见了,实在今天事情有点多,不然常得贵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放她俩回去。
得了掌柜的好意,焦婶子也不矫情,拉着花婶子让小林大夫代向掌柜的道声谢,又把今天采买的情况说了说,铺子里有米有菜有肉,伙计们也会做饭,她俩就承了掌柜的情,回家忙活两天。
林有文笑着点头称好,又叫方再年和王小九去仓库,给两位婶子各装五斤米三斤面两棵白菜,再割一斤肉让她们带回去。
这下子婶子们坚决不肯要了,林有文道:“这是师傅的意思,焦婶是铺子里的老人了,应是知道师傅言出必行的性情,你们不拿,师傅会不高兴的。”
婶子们含着眼泪朝着正房行了个大礼,坚持等大家吃完饭收拾好厨房,才接过方再年准备的提篮,相互搀扶着走进风雪之中。
这一天奔波劳累,何素雪出了几身汗,急切地提水回房洗漱更衣。现在住处隔厨房这么近,王小九给她提了满满一桶热水,让她可劲造。
林有文看大伙也都蔫巴了,呵欠连天的,秋梨糖是熬不成了,别打瞌睡掉到锅里去就糟了,便把人都赶回去洗洗早点睡。
何素雪把门栓好,拉上窗帘,先脱了外套洗头,这是她到江南药铺来了之后第二次洗头,想想都一肚子委屈。
她用洗脸盆装了热水,打湿头发倒上澡豆熬的多用清洗液,狠狠地抓向脑袋,今晚不搓下一层皮来誓不罢休!
王小九很贴心,多准备了一个桶,用过的水倒掉,再装干净的接着洗。何素雪把头发打理干净,又擦了澡,感觉自己终于又原地满血复活,像个文明人了。
她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听到声音的王小九忙从厨房跑过来,二话不说提起水桶就走,如果何素雪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见这娃自打进了房间,脸就开始红了,都是澡豆液的香气闹的。
何素雪笑呵呵地向王小九道谢,他闷闷地应了声,头都不敢回,扛着水桶哼哧哼哧跑了。
何素雪上好门栓,像只欢快的兔子般蹦上她的大炕,摊开四肢把自己摆成大字,静静地享受下火炕温暖的传导,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两簇小火苗在她眸中跳跃。
躺了几分钟,她爬了起来,把小炕桌扛到炕尾,接着铺开褥子拉开架式。“从今天开始,早上军体拳,晚上三组瑜珈拜日式,s型的女王范,姐会有滴!”
折腾完了,她铺了被子钻进去,体会着肌肉关节抻拉的酸涨,相信过不了几天,这些不适就会消失,现在,熄灯,开始修炼内功吧。
师傅大人说,《洗练录》就是促进睡眠让人体得到充分的休息,从而慢慢强壮起来的,气感什么的将来会有的,姑且信之。
何素雪睡了穿越之后第一个温暖的觉,直到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她才惊醒。
揉着眼睛爬起来,站在炕上伸了几个懒腰让身体彻底苏醒,叠好被子放进炕柜,穿好衣服下炕,套了棉鞋走到门边拉开门栓,倒灌的积雪一下子淹没了她的小腿,吓得她尖叫起来。
“小何别慌!呆在屋里别动!我们这就过来了!”
关有树一声大喝,把何素雪的魂儿喊回来了,她倒退几步深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
怕什么呀,不就一米厚的雪么,屋子没有完全被埋,师兄们会来救我的。
哦,我也得自救,拿脸盆往门两边舀雪,挖出一条通道不就行啦。
第六十二章雪住客上门
今天的更新安排是这样的:早上更二千字,下午更四千字,仍是六千字妥妥的。只因采苓的存稿用完了,时间上赶不及,双更的节奏压力山大啊。
当何素雪成功和师兄们会师,方再年等人也顺利挖到主院来了,负责女兵院的女校尉叫做武兰妹,隔着几重房子大声吆喝,她们毕竟是女子力气弱些,人也少,让这边的人帮忙挖通过去。
何素雪没被允许参加集体劳动,她便自告奋勇给大家做饭。
她的厨艺已经被大家所承认,林有文手一挥,把毛永青和王小九两个小的派给她打下手,三十几口人能否填饱肚子就看他们的了。
井口被埋,老周和另一个老田正在挖,一时半会打不到水来,好在厨房里什么时候都备有一缸水,洗米煮稀饭是够的。
这时候也没什么花样好想的,事急从权嘛,切点肉沫和白菜煮肉粥吧,不管是伤员还是其他人,一锅包全乎了。
王小九烧火,青哥儿切菜,何素雪时不时拿大铁勺搅拌米粥,三个人配合不错,只是,有点不满意呀,肉粥配鸡蛋饼才是绝配嘛。
可惜现在水没有和不了面,鸡蛋更没有,只能从腌菜缸里捞点萝卜干,切吧切吧放点辣椒面炒一炒凑合了。
青哥儿刀功不错,砧板剁得叭叭响,不时吸下口水,即使他把白菜切成头发丝那么细了,何素雪也要暗叹下,吃货的想像力你永远不要猜,猜啊猜啊的,你就会不想吃了。
“小何,菜都切好了,现在放进锅里吗?”
“别。还要处理下才行。那肉沫你再整多一碗,加一勺子盐巴进去,使劲揉搓拌匀,搞完后你洗净手,剥一小碗蒜头剁成蒜蓉。”
“好咧。”
何素雪想到添加一主食的办法了,没有鸡蛋饼,换个肉沫蒜蓉煎饼嘛,大伙运动量这么大,得多吃点硬实的补充体力。
何素雪注意着外面的进度,女兵院子一挖通。就让毛永青跑去宣布开饭,这活他喜欢。
她这边先准备好了师傅的份量,让王小九送去正房。再将病号饭一盆一盆分好,陪护的军士们来,端回病房分食即可。
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坐下之后一手端碗一手抓饼,连香气诱人的萝卜干都暂时没空理会。何素雪小口小口啃着煎饼,心里别提多安逸了。
大伙吃得正热闹,忽听外面铺子大门被拍得山响,一声声凄厉的救命声直冲云霄,绝对盖过北风的小尾巴,另外还有一伙人整齐的声音接着喊:“死贵死贵的!还活着就吭个气儿!”
噗!!!
喷的不是一两个。满屋人都喷了。
何素雪抽着嘴角说:“秦世子来了,咱们要不要列队迎接呀。”
厨房一片咳嗽声,林有文挣扎着指向伙计们。“再年,永盛,开门。小九,禀师傅。”
方再年和毛永盛飞奔出去,众人稍微整理下走出厨房。前头的人就进来了,秦世子一马当先。呼哧呼哧喷着白气,身上披一件黑熊皮披风,极其彪悍威武。
“草民见过世子爷。”林有文领着一众小弟行礼,秦世子挥挥手叫免礼,目光从何素雪的小脸蛋上划过,便直奔正房。
林有文想跟过去,方再年就小声喊起来了:“小林大夫,外头来了急诊病人,点名叫您看病。”
药铺的人这才知道,原来真是有人需要救命,不是世子爷喊着玩的。
林有文看了看秦世子和背影,跟关有树小声交待两句,便匆匆跟随方再年跑去铺子,他这一瘸一拐地跑出去,秦世子的人目光就不一样了,有人好奇,有人皱眉,还有人可惜同情。
江南药铺的人视若不见,关有树请何素雪在厨房盯着点,自己和陈有亮进了正房陪客。
厨房有什么好盯的,难道会有人进去偷吃早饭?叫人泡茶就直说嘛。
何素雪走回厨房,还没开口呢,毛永青便自动自觉去烧开水洗茶具,泡了一壶最好的茶送过去了,这活一向是他干的,真心熟练。
就连王小九,也在正房外头候着随时听传,要不何素雪说师傅大人有眼力呢,收养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机灵勤快,眼里有活,太省心了有没有。
暂时没自己的事,何素雪坐回饭桌上继续吃自己的早餐,啃了一块煎饼,喝了半海碗肉粥,满足地揉着肚子在厨房里转圈消食儿。
毛永青跑了回来,嚷嚷着说秦世子没吃饭,东家让端一份过去。”
这就是蹭饭的节奏啊,冰天雪地的,秦世子你不在家睡懒觉,跑这儿来是要闹哪样嘛。
何素雪叹着气,去柜里捡了一个托盘,盛了满满一海碗粥,装了一碟三张饼,再有一小碟辣萝卜干。
条件就这样,有啥给啥,别想给你整出十个八个菜来,嫌弃你就回你的别院吃去。
何素雪碎碎念地收拾好,一看毛永青坐在那吃上了,嘴巴里塞满了东西说不出话,就知道指指门口,表示人家叫她亲自送呢。
好吧,秦世子那就是李氏娘亲的另一个小竹马,咱得照顾人家的心情小心侍候,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何素雪小嘴微撅,迈着小短腿捣腾进正房,大门口站着秦十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秦数字,小门口站着秦六,院子里还有一支散开的队伍警惕着四周,何素雪走过的时候,个个目光往托盘上飘,秦六更是明目张胆地咽口水。
这下何素雪明白了,这是群体蹭饭的节奏!
何素雪心里明镜似的,预感到厨房要加班了,就师傅大人那一副仁慈的心肠,哪能叫军士们饿肚子呢。
秦六冲何素雪微笑,带着讨好地帮她掀起门帘儿,不是她眼花,她是真心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秦六在打帘的时候另一只手从托盘上拂过,挟走两颗萝卜干扔进了自己嘴里。
于是,秦世子和他的发小看见何素雪时,就是一副脸抽的小模样。
常得贵还在炕上,一头青丝只用一根蓝色缎带松松绑在脑后,身上披着棉袄,腿上盖着棉被,面容苍白着,手扶着炕桌朝小徒弟微笑。
秦世子大人脱了熊皮披风,也是一副家常打扮上了炕,半个身子向何素雪这边歪,耸着鼻子叫道:“好香呀。我说老常你不厚道啊,有好吃的时候总不惦记咱爷们,你这吃独食的毛病要不得。”
第六十三章恶客抢人
二师兄心里默默在流泪,呜呜呜,人家也好想吃
秦世子大概是饿坏了,客气话都没有,端起碗来扒拉一大口肉粥,眼睛一亮,快速吞掉又挟起煎饼嚼一口,嘴唇无声地蠕动着,速度真的很快,一下子就笑眯眯地说话了:“真心不错!”
何素雪垂着眼皮小声说,如果撒上几颗小葱花,会更好吃的。
秦世子瞄她一眼,视线回到常得贵身上就带了调侃,“老常呀,别光顾着挣钱,孩儿们的身体也得顾着点,该吃的吃,该置办的置办,你要是养不起就跟哥说一声,我全都带走。”
这话戳中常得贵的死穴了,他顾不得徒弟们在身边,拧眉就骂:“美不死你!大清早的跑来抢人?你想干啥?以为咱爷们不行了想趁虚而入?我告儿你秦怀山,你少做些白日梦,对身体不好!”
仨徒弟努力维持着礼仪,可是肩膀它忍不住要抽啊,所以秦世子阴森森的目光一扫过来,这三只就自动自觉溜出去了。
何素雪跑出大门口,秦世子就在里头喊上了:“小何大夫,给爷的弟兄们整点吃的,要是饿坏了,咱可就都在你这儿住下养病了!”
常得贵紧接着就喊:“小何呀,煮点稀粥给他们喝个水饱就成了,这年头地主家里也没余粮,何况咱这小药铺!”
何素雪欢快地答应了,然后听见里头有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用筷子打上了?发小的感情伤不起呀。
师兄妹三人一起回了厨房,关有树直奔他的饭碗,陈有亮倒是还矜持些,极有风度地踱过去。掀衣摆坐下,还极隐晦地鄙视二师兄一眼。
毛永青已经吃饱了,正在小炉子上烧第二壶水准备续茶,何素雪放下托盘吩咐道:“青哥儿,快去打水回来,咱们再做点面疙瘩汤给将士们吃。”
毛永青应声提桶出去打井水,老周和老田已经把井台挖开了,这井冬天是热的,浮雪落到里面就会化,再冷它也是只结一层薄冰。清出井台就能用了。
和面的粗瓷盆比较重,何素雪端得有点吃力,关有树忙站起接过说让他来。何素雪早有这意思,只是看他没吃饱,不好意思叫。
兄妹俩商量着去杂物间舀了大半盆白面,又拿了一条差不多有三斤的肉,白菜厨房里还有就没搬。
关有树帮忙把面揉好放在盆里醒着。又回去吃他那已经有点凉的粥,何素雪从锅里另盛一碗出来,分给二师兄和三师兄,“和点热的,冷的伤胃。”
两位师兄都道了谢,何素雪很想把饭桌上那些还没吃完的碗放进锅里温上。但这不现实,只好添了点水进锅里的剩粥,留了一道小火温着。等人回来了再拌上。
大师兄和两个伙计半天不见回来,也不知道病人怎么样了,要是真危险,也该喊人帮忙才对呀,这事情透着不寻常。所以两位师兄吃完就去了铺子。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毛永青打水回来就抢着切菜,都不让何素雪插手。这娃脑子清楚的时候还是很好相处,何素雪拿着菜刀有点费劲,乐得有人帮忙。
等肉切好了,何素雪把另一口大锅里的热水清出来,把肉沫倒进去炒出油,便加热水烧开。
毛永青把面盆端到灶上,两人你一块我一块的,把面团捏出小片扔进锅,肉香和面香顺着上升的热气慢慢散发到四周,某人的眼睛又绿了。
何素雪便跟毛永青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青哥儿,你哥还没吃饭呢,可能饿坏了,捏完这面你去前面看看,把你哥换回来吃饭。”
“好,捏完面我就去,你要留一碗给我。”提起哥哥,毛永青的眸光清澈了些,不是一副恨不得扑进锅里化身面片的样子了。
何素雪心里高兴,往锅里洒了一把盐,笑道:“我给你留一小碗,行不,你刚吃过早饭,稍微尝点味就成了,人吃多了肚子会难受。”
毛永青马上板起脸表示反对,“不!肚子饱饱的才舒服!饿得心口疼,才是难受!”
何素雪只得和他讲道理,“我是大夫,你得听我的。人饿了是难受,可肚子撑坏了更难受,你没听说过撑死了这个词吗?意思就是吃得太多了也会死人的。”
毛永青沉默了一会,低着头小声道:“我只见过饿死的,没见过撑死的。”
唉,可怜的青哥儿,眼泪汪汪的,被小何大夫招惹哭了,娃心灵创伤很严重呀,估计有亲人在他面前饿死过。
何素雪不敢问饿死的是谁,给青哥儿找个洒白菜的活,岔开这个悲伤的话题。
王小九端着托盘进来,碗碟都是空的,那一对别扭的发小把东西全吃光了。
小九胡乱塞了几口饼,又去听差,续水的茶壶也给他提走了,何素雪让他续完茶就告诉秦六校尉开饭。
面疙瘩汤烧开一会就成了,雪白的面片在汤面上翻滚,就象昨天的鹅毛大雪似的,毛永青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被何素雪推出了厨房。
何素雪往汤里加了盐巴,蒜蓉没放,怕有些人不吃这个,萝卜干可能不够,她又切了一些。
两个大锅里都有东西,萝卜干切好了也没法炒,就这样码在碟子里,她安慰自己说:“也许有人不吃辣呢。”
秦六带着他的兄弟们,一阵风似的卷进厨房,肩头上还有雪花,也没人去拍,何素雪指指桌上摆好的一摞碗筷,这些人立刻便冲上前一人抢一副。
一伙人全盯着桌上的煎饼看,何素雪忙道:“那些都凉了,也没准备那么多,到这边来吧,我给大家做了面疙瘩汤,管饱。”
这个时候,管饱两个字超治愈的。将士们呼啦一下全围上灶台,一个个望着锅里笑。
何素雪小小的身子站在一张小板凳上,两只手握着比她小脸还要大的铁勺,笑呵呵地给将士们打面片,秦六看得心里那个酸哟,“我来我来,小何大夫你一边歇着去。”
何素雪没有拒绝,把勺柄递给秦六,声音糯糯地道谢,“不好意思呀。秦校尉,家里太忙,有怠慢的地方您可别见怪。”
秦六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小何大夫亲自下厨,兄弟们荣幸之至,大伙说是不是呀?”
“是!!!”
“小何大夫好手艺!!!”
十几条壮汉吼起来,屋要掀翻了。就见窗户那里雪块簌簌往下掉。
小何同学那可是军营里面混大的女汉纸,最喜欢这种凝聚力浓烈的氛围了,笑得小酒窝飞起,粉嫩的牙床都露出来了。
“过奖过奖,大家喜欢就多吃点,慢慢吃。我出去看看。”她跳下小板凳,得瑟地背着小手,努力学师傅大人的样子迈着四方步。从将士们让出来的道儿走出去。
秦六在后面看得直乐呵,难怪世子爷老念叨这小丫头,敢情真的很好玩。
前头铺子已经去了三拨人,还没有一个回来的,何素雪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出动师傅大人。证明病情不太危急。难道是难缠的外伤?那也没有不请关有树的道理呀,甘州人都知道。大师兄擅长的是内疾妇儿好不。
何素雪走进诊室,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哪个都不像快没命的病人,倒是像来找茬的,干嘛死拉着大师兄不放呀,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丢到百慕大去啦?噢,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百慕大,跟他们说不着。
“我说二师兄,你小心着点,要是把我大师兄拉坏了,师傅能把你大卸八块都不带跟你打商量的。”
何素雪慢吞吞踱到关有树身边,冷眼瞧着对方打扮得像一群老妖精的中年妇女,拍拍二师兄的手臂让他松手。
没见大师兄疼得呲牙咧嘴了么,你不心疼我心疼哩。
关有树松手,后面抱着他的陈有亮和三个伙计也都松了劲,中年妇女以及她身后的一串却不肯松,仍抓着林有文不放。
只是,何素雪刚才的一番话让她们想起了常得贵的威名,犹豫着,没敢直接拉人走,林有文努力一挣,她们才顺势放了人。
林有文抚着肩头,面露痛苦之色,方再年和毛永盛忙扶他坐下,小心地帮他揉捏,大夫的手多重要呀,要是真拉坏了可怎么得了,小林大夫的后半辈子直接黑暗了。
这么一想,伙计们哪里还有好脸色,怒瞪着老妖精们,恨不得在她们的膀子上狠狠来两下。
关有树和陈有亮两个,往前走了两步,挡住林有文跟前,喷火的目光表示,别想从他们手里抢人。
何素雪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某位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的熟面孔,当日那人来抓药,何素雪送了她一包秋梨糖,后来看到方子上写的是杨氏,所以她就直接称杨大娘了。
刚才抢人的队伍里没有姓杨的,跟这群老妖精可能路数不同,可是不代表何素雪要放过她。
“杨大娘?可否告诉在下,我大师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家的事情,令诸位如此不顾礼仪廉耻,青天白日之下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哎哎哎,你这小娃,怎么说话的!咱们是专门来请小林大夫回府看病的,哪里没有廉耻,哪里伤风败俗了!”
“屁大点小孩子,说话恶毒得很,恁地给咱们扣上这么大个屎盆子,小心告官抓你进大牢!”
几张血盆大口一起喷口水,场面极其恶心,何素雪后退两步,斜视着那被自己人羞得抬不起头的杨大娘,高声喝道:
“你们强抢男子,污言秽语,就是没有廉耻,就是伤风败俗!怎么滴,有本事你去告我呀,看看官老爷会偏向谁!哦,你们还不知道吧,衙门没开呢,要不要我帮你们指条明路?杨大娘!秦世子就在里头,需要我引见就吭声好了!”
杨氏被盯着点了两次名,知道躲不过去了,缩头缩脑地走出来,羞得老脸通红地对何素雪行大礼,“小何大夫莫要高声,姐姐们也是心急我家少爷的病,言语冲撞是我们不对,还望小大夫们多多包涵,莫伤了两家的和气。”
“两家的和气?”何素雪扭头问二师兄,“咱们认识她家吗?哪里跑出来这般凶残的亲戚?”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谁跟你家是亲戚,我呸!一家子穷鬼!”为首的妇女不屑地望着里头的林有文唾弃,何素雪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这些人对大师兄没安好心。
关有树回头瞧了瞧,大师兄闭上双目、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让他心头大痛,便大声告诉小师妹:“咱们可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亲戚,师傅大人和兄弟们才是咱们的亲人!”
何素雪明了了,挺了挺小胸脯,对跟过来站在她身后的毛永青道:“青哥儿去厨房,告诉秦六校尉,这里来了一群不要脸的老娘们,意图对咱们江南药铺不轨!”
毛永青掉头就跑,杨氏慌得上来拉人,哪里还拉得到,急得向何素雪求情:“小何大夫,我们真是来请大夫过府看病的,您看,不过是些小误会,就不要惊动军爷们了吧?”
她又回头跟婆子们商量:“阎姐姐,江南药铺的大夫们都是好人,咱们好好说,大夫们会理解的”
那阎氏仗着主子宠爱,在府里横行霸道惯了的,今天又有特别的任务,想着事情做好后主子承诺的好处,只觉满天的银子就等着她去收,哪里还听得进去杨氏的劝,一伸手将她推了一个趔趄。
“说什么说,咱们就是来请大夫去看病的,又没犯法。老爷太太说了,一定要请到这个林大夫,否则咱们这些人就不要回去了。你说说,是少爷的病重要,还是咱们这些人的脸面重要?我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老爷太太和小少爷?”
“谁呀谁呀,谁家的奴才这么嚣张,请个大夫还带抢的?”
秦六的大嗓门一开,老娘们都安静了,那阎氏突然收敛了凶恶的表情,朝大步进来的秦六笑得脸上全是褶子,“哟,这位军爷,奴家高府阎氏有礼了。”
秦六默默抚去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皮,“高府阎氏,本官给你个机会,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别怪本官治你扰民之罪!”
第六十四章高府
感谢奇迹一生12投给本书的粉红票,今天仍是上午二千字,下午四千字。 两辆雪爬犁,从琳琅街上的厚雪面呼啸而过,狗狗脖儿上的铃铛叮叮声,使得群狗兴奋疯狂嚎叫,前面一辆坐着一群蒙头蒙脑的老娘们,那嚣张的谈笑声不知是多少人的恶梦。 第二辆的雪爬犁上,何素雪整个人被一床被子包裹着坐在车夫身后,只露出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睛,而她的后面,则是同样装束的林有文。 马上就要走出琳琅街了,何素雪还没想通,为什么在有强大靠山撑腰、又知来者不善的情况下,林有文最终还是决定跑这一趟急诊。 最最想不通的,还是林有文请示常得贵之后,竟然要带自己一同出诊。 虽然秦世子为了给江南药铺撑腰,派出他的座驾保驾护航,第一回坐雪爬犁也很新鲜好玩,但是,不代表何素雪愿意离开温暖的药铺,去近距离旁观高府宅斗呀。 何素雪是个直爽的女汉纸,最不喜欢勾心斗角各种阴私,看小说无所谓啦,自己真人出演酱油党心里不得劲啊。 各种纠结怨怼中,雪爬犁拐进了状元街,车夫甩着响鞭吆喝着,把车停在一座巨大的庭院前,这里就是甘州城历史上出过的唯一的状元公高占元的老家。 事发突然,何素雪出门之前只得知,生病的是当朝御史大人高占元的亲大哥的孙子,这家人跟大师兄有点瓜葛,其余两眼一抹黑,一概不懂。 阎氏等人在药铺的一番做派,让何素雪见识了西北民风的彪悍,而眼前的高府,则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高门大户、庭院深深。 解开被子下了雪爬犁。从高府侧门进入,一溜青油小车密密麻麻,排在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道上,阎氏请两位小大夫上车,得意又不屑的样子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 拉车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婆娘,何素雪眼前这位,目测得有二百斤重,手臂比她大腿还粗,大腿比象腿粗,拉着沉重的车子跑得飞快。还没研究清楚高府外院的景致,就到了通往内院的二门上。 何素雪有了新的认识,高门大户专门出产各种彪悍婆娘。瞧瞧看门的这几个,脸上那个横肉多发达呀,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女牢。 青油小车在高府中轴线上的中心大院前停下,婆娘们收敛了嚣张,低眉垂眼地下车。林有文悄悄接近小师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小何不要怕,师兄不会让你有事的。” 何素雪朝昏暗的老天翻了个白眼,这个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不然师傅大人能让我来么,这是看中咱女大夫的身份了呀。估计是有些林有文要避嫌的地方得让自己上。 进了院子,除了阎氏和杨氏两位婆子还在领路,其他人悄悄消失不见在各种角落。何素雪心中有一种压抑感油然而生,这鬼地方太安静了。 丫鬟婆子们相见,均是默默用眼神和手势来交流,走起路来好像都是踮起脚尖怕踩死蚂蚁的节奏,何素雪真心想问一句。高府教规矩的时候是否也教了哑语? 一滴冰凉落在眉心,抬头望天。才停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开始落雪了,老天爷这是打算把整个甘州城都埋起来才算完么。 婆子们把两个小大夫带到一间偏厅,倒也没再刁难,让了坐,上了茶,还有两碟精致的小点心摆上了桌面。 何素雪闻了闻味道,感觉比名食斋的师傅手艺好,可她不敢吃,各种宅斗描述在她脑海里翻腾,她打定主意,自己今天就是大师兄的坚强后援,滴水不能沾,也绝不吃任何食物。 她摸摸罩衣兜里的小纸包,那是方再年在出诊之前塞给她的秋梨糖,实在不行还能饿。 瞧一眼林有文,脸色晦暗好像通宵未眠,眼睛还有神采,就是各种复杂流露,牙关时而紧咬,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方再年塞糖块时,还悄悄扔给何素雪一个炸弹,这高府的大老爷,娶了大师兄的未婚妻做妾。 能用上娶字,应是传说中的贵妾,可她再贵也是妾,地位只比卖身的奴仆高那么一丁点。 想想林有文的跛脚,何素雪决定今天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那个从妻变成妾的人,也许不是那么无辜,即将要见到的大妇,也许不是黑心。 珠帘微动,香气飘来,一个艳丽的红衣贵妇袅袅而行,头上钗环不多但贵气逼人,全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金镶玉。 何素雪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恐怖的习俗,内宅妇人是要裹小脚的! 进入甘州城后,何素雪一直与平民百姓打交道,结交的贵人也都是军中将士,女兵们也不可能裹脚,以至于她忘了这个残酷事实,但是,今天进了深宅大院,看见贵妇如弱柳扶风的姿态,这个黑色记忆终于浮了出来。 好像李氏娘亲死后,何素雪刚被送到甘州城时,那恶毒的后娘也曾打着算盘要给她操持裹脚,后来不知是谁出的点子不叫她裹了,因为不裹脚的女子是要被名门世家厌弃的,后娘不希望她嫁得好,所以她的脚丫子才幸免于难。 贵妇轻柔的说话声打断了何素雪的思绪,贵妇自称高卢氏,让何素雪好一阵暗笑,咋不说是高卢人呢。 跟着大师兄起身见礼,高卢氏面色和蔼,态度诚恳地为婆子们的鲁莽道了一回歉,大师兄也就连称不敢,做足了姿态。 这人一进内宅,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面具,张口就鬼话连篇,内心在腹诽着什么,那就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高卢氏客套两句,虚让了一回茶点,便叫阎妈妈和杨妈妈引领两位小大夫去给大少爷看病。 这时何素雪才醒悟,这些恶婆娘们在外自称姓氏其实是犯了规矩的。同时她也明白了,生病的高少爷不是高卢氏亲生,而是妾生子,也就是庶子。 她很有些恶趣味地歪头看大师兄,却得到一个微笑,好像大师兄看到高卢氏的那一刻,突然想通了,水润的眼眸恢复了睿智与温柔。 何素雪眯眼笑,“这才是我的好师兄嘛,奖励你一颗糖。加油,我看好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