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莼周翩然闲等渡鸦飞却》 章一 远行 赵莼目不斜视,跟在妇人后头走。 那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边生了些白发,从后面瞧她,身形消瘦,只是脊背挺起,做出一副傲然的姿态来。 “明日启程,东西都收好了吗?” 赵莼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回答了声:“全部妥当了。” 接着便没听见妇人说话了,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屋中,见妇人一脸疲倦,赵莼识趣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房间内。 妇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非她生母。按照此间世界的说法,要称作嫡母。赵莼本是现代世界中的普通人,工资还算丰厚,逢年过节也能回家去陪伴父母老人。想来是一辈子过得太顺,攒出首付后,查出了白血病,病情恶化得太快,没等到配型的骨髓,就一命呜呼了。 闭眼前,赵莼想着去地府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结果阎王小鬼没见到,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个话都不会讲的婴孩。他们喊生她的女人叫“李娘子”,等她摇摇晃晃长到一岁,李娘子就急病死了,赵莼又跟着奶娘生活。 她起初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后来又觉得不对,这里虽诸国割据却不是春秋或五代,有能人者力破山石,世人称之为武士。 倒是个颇为玄幻的世界了,赵莼想。 等她再大些,也对这些武士有了自己的衡量,他们力气大于常人,却也要学舞刀弄枪,不然一身蛮力难以使出。不过正当乱世,纷争不断,武士倒能够因此获利,一路封侯拜相。 赵莼的父亲赵简便是平民百姓出身,凭借一身武力,封上大夫,治一郡。尝到了甜头的赵简自然希望后代能走武道的路,他拼搏大半辈子,红颜知己不少,儿女自然也多,当中还真出了几个武学天才,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至于赵莼,她并不是武士的料子,实际上,就算是在这样全民尚武的风气中,女人习武的也是少数。同父异母那么多姐妹,就出了一个赵念,能跟着哥哥们耍枪弄棒的,可见走武道的女子有多稀缺。 古代女人地位本就低微,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又因为这个世界崇尚武力,人与人之间便有了天堑。赵简妻妾成群,却并不风流解意,而是好大喜功,冲动易怒,后院夫人里,常有不如他意被活活殴打致死的。赵莼深以为戒,丁点不敢把性命交到其他人手里,就算没有习武的天分,一年四季也逼着自己跑到练武场去学武,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间断。 刀太重,枪太长,偏门的兵器她没得学,练武场有个教导剑术的教习师傅,姓郑,从吕国逃难过来,又刚好是个女剑士,将赵莼的勤奋看在眼里,知道女子活得艰难,也愿意认真教她。从六岁到十岁,赵莼受郑教习看顾,也能挽几套完整的剑术。只是她力气不丰,剑术有形无实,难以达到上阵杀敌的程度,只能长期坚持,期望能借以自保。 上个月,王城向辖下郡县征召十二岁以下八岁以上的孩童,供楚国境内的灵真道观挑选,赵简自己也有儿女在内,得到消息生了好一通怒气。 “我儿女里不定有好些练武的苗子,被这什么道观选走了,赵家靠什么兴盛?” 赵夫人劝他:“都是王上的命令,我们也只好照做。这几年王城里行走的道士越来越多,不是王上看重他们,怎么会如此?说到底,不过是年纪大了,开始求长生了。”她的儿女早已长成,这次征召和她倒没什么干系。 “要真的能长生,天下人都去修道了。嘴上说着求超脱,还不是冲着富贵来的?王上老来昏庸,倒是被他们迷了心智。”这番话,便也只是讲给赵夫人知道,不敢朝外散播。 赵家年龄适当的孩童中,刚好有男三个,女三个,赵莼正在其中。她对征召一事并不抗拒,乱世中生存本就不易,习武是为了自保,有立身的能力。如果中选进入道观,就能不婚嫁,哪怕一辈子待在观中,也好过三从四德,总归能够是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她是现代人,思想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迥异,一同被征召的两个异母姐姐倒不是这么想。道士大多清贫,了却尘缘孑然一身,她们平时奴仆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说什么也无法忍受苦修的生活,所以都盼望落选,能够回来。至于那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他们是笃定了要走武道的。一行六人,想中选的竟然只有赵莼一个。 临行的晚上,赵莼久违地失眠了,她在赵家的地位并不高,未来大概也是当做联姻工具被草草打发掉,进入道观修行几乎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好的路,要是没被选上,就要再作另外的打算了。 她才十岁,人生不过刚开了个头。赵莼翻身对着墙壁,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白茫茫一片,零星能看到几只飞虫上下起舞。走一步是一步吧,赵莼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清空脑袋,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得养足精神才是。 天边刚生出橙金色的霞云,远处大山还笼在夜里,赵莼就被人喊起来了。行李早收拾好,放在床边架子上,她身边不是没人伺候,只是赵莼觉得不习惯,从不让下人进屋,日常梳洗穿衣都是自己动手。 赵家所在的平阳郡不大,人口虽然只有几万人,其中年龄合适的儿童也有八百余,有头有脸的人家坐四轮马车,拿得出钱财的也租个骡子拉车,至于平民百姓,就只能坐官府安排的牛车了。赵莼这时候倒庆幸出生在郡公府里,不用去挤十多人一辆的牛车。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出远门还是第一次,她坐上马车不久,就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车队匀速往前走着,平阳郡高大的城门不断缩小,连绵的城墙像黑蛇,最后也变成一条黝黑的细线。赵家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后面骡车牛车依次排列,里面也有人像赵莼一样,往外边打量,窗沿边露出几张青涩的面庞。 和她一车的是两个刚过十一岁的姐姐,赵月和赵棉,她们和赵莼一样,都是小娘子生的,不过运气好得多,亲娘还在人世,有人疼爱。 赵莼六岁便开始学武,比同龄人都长得高些,皮肤倒是很白,却不细嫩,比娇养在后院里的姑娘们要糙一点。她适应力强,又满是好奇心,坐在车上自然不觉得累。至于赵月赵棉,神情恹恹的,刚出城门就已经喊了两道胸闷头晕了。 “我还没坐过这么简陋的车呢,城里的路都是铺平了的,哪像外边,都是烂的。”赵月倚在靠枕上,一张小脸被颠得发白。 赵莼不接她的话,赵棉比她好些,虽然难受但还算精神,抱着行李说:“这才到哪儿啊,听说到王城良驹日夜不停也要跑上三天,按咱们的速度,恐怕得小半个月。” 赵月听此噩耗,往后一倒,动了动嘴唇不再讲话了。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赵莼早有准备,从包袱里摸了本《晋楚异事百解》,读得津津有味。这世界的文字语言和古汉语有相似之处,她前世就是研究文字出身的,学这些东西进度很快。 “你叫赵莼?”赵棉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难以安静下来,把包袱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摆弄个遍,没什么可以玩乐的,就开口向人搭话了。 赵莼正读完一桩神鬼故事,漫不经心回答:“嗯。”赵简儿女那么多,她也不是谁都认识,要不是走前赵夫人让她们几个聚在一出混个脸熟,这些人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赵棉也一样,她昨天才知道赵莼是谁,这个妹妹从来不参加赵家女儿们的聚会,在姐妹里面,是个透明人。 “你看的是什么书?” “喏”赵莼把书合上给她看了眼封面,又打开翻回原处,继续读起来。路途那么远,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理了她一次,就时时刻刻都缠着你,赵莼不想自找麻烦,干脆给自己立一个自闭寡言的牌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吃了闭门羹,赵棉也不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赌气坐到一边去了。 章二 途中 黄昏时刻,落日熔金,官道都被镀上一层暖色。 路边驿站早被先来的占下,那是河东郡的车队,比平阳郡还多几百号人,郡守家的姑娘少爷们把客房住满了,余下的人就近安营扎寨,围着驿站一圈,很是壮观。 如果是小县城的队伍,带队的统领直接上去强占也没人敢论是非。可惜河东郡是楚国大郡,郡守王家实力强劲,没什么人敢招惹。赵家的统领咬咬牙,让队伍往一边的空地上扎营,不去和他们抢地盘。 赵莼一行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营寨已经扎好了。颠簸一路,有许多孩子手软脚软下不了车,被随行的武者抱下来。平民百姓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一个个如鸡子般被提着衣领丢下车,哭哭啼啼开始自己搭篷子。 赵月和赵棉一落地就精神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王城似乎对征召一事非常重视,赵莼发现统领身边跟着个紫袍中年男人,说是跟着,赵家这位不可一世的统领对他倒是十分客气,有说有笑的。 武士之间也有高下之分,赵莼听郑教习讲过,刚入武道的,要从练皮开始,淬炼肌肤表皮坚硬如铁,等闲兵器不能划破,这一阶段,叫煅体,是武者入重必经之路。 武者入重,才能称之为武士,练武有三重,第一重气血满盈,力能扛鼎,第二重技巧入微,武学圆满,第三重意从技生,融汇贯通,至于武道终极,便是万法归一,以肉身作神兵,是为宗师。 郑教习是生死一瞬间窥见了机缘,气血在体内燃沸奔流,踏入武道一重。不少人一辈子困在锻体,无法晋升武者,如郑教习一般好运的少之又少。 然而武道三重,一重难过一重,赵莼的父亲赵简不到三十便刀法入微,破入二重。之后二十年未得寸进,此生三重无望,便寄希望于子嗣,让赵家不至于败落。 这位统领姓庞,单名一个震字,在赵家地位超然,是除赵简之外,唯一的二重武士,被赵简认作义弟,赵莼得喊伯父。庞震不是个圆滑的,能让他如此客气,没有通天的实力,就算是王城下遣他也低不下头。 赵莼心里明白,这位紫袍中年,恐怕就是教习口中的武道三重了,习武到这个地步,世人都要尊称一声大师。 刚才在车上时,也瞧见驿站里有一位相同打扮的男人,比赵家这位年轻些,应该是王城派往河东郡的武士。也不知是不是每城都有,若真如此,楚国大小城池百余,下遣的武道大师几乎抵得上数个小国举国之力了。像郑教习逃亡前所在的吕国,全国上下不过二十位三重武士,已经能割据一方。只可惜在晋国与吴国这两个不输楚国的庞然大物倾轧下,不到一月便覆灭了。宗师不出世,武道大师的数量,几乎是衡量大国实力的根本,楚国传承至今,资本自然雄厚。赵莼是不幸中的万幸,生在大国之中,不受战乱之苦。 不过,能大手笔派下如此数量的武士下来,既是表现对征召的看重,也是为了震慑地方势力,巩固集权。 政治上的权术,与赵莼就隔得远了。她只一心入道观修行,能够安稳度过余生。抱着对未来的期望,简陋的饭菜也变得香甜,旁边的赵月抱怨不停,赵莼却大口吃得畅快。 两三口把剩下的汤饭吃完,赵莼拿着书进帐篷了,听赶车的人说,再过些路程,到山林密集的地方,匪患多生,车队就不会再每日都歇脚,而是连夜赶路,一路上王城。赵莼珍惜这少有的安逸时光,准备早点歇息。那两个姐姐在车上睡足了觉,挑挑拣拣吃完饭菜,跑到其他帐篷里找人玩乐去了。 能在赵家旁边扎营的,也是平阳郡有头有脸的家族,平日里小辈们往来都见过,赵家姐妹过去也不显得突兀。几家人坐在一块儿,吵吵嚷嚷,倒是苦了赵莼,想睡睡不着。 夜色彻底沉下来,黑压压一片,平民百姓那头没人说话,全都歇下了。这边的几家还在闹腾,被庞震给吼了两声,也都不敢再闹,赵月赵棉摸着黑进帐篷,继续说了些小话。赵莼没睡着,竖着耳朵听到了几句,才知道后头又来了几只队伍,不过都是偏远的小城,百余人,几十人的都有。河东郡的王家还托人送了酒水来,想要商量好明日一同启程,互相照应。 到第二日,赵莼早早起床洗脸,又练了两套剑术。等天彻底亮了,有人敲锣喊醒队伍,赵月赵棉才起。 河东郡果然派了人来,是个瘦高的男人,应该是王家的统领,说话爽快直接,很投庞震的脾气,两人当即拍板,把队伍一合,融成一条四列并行的长队,至于小城,就不在两人考虑之内了,是想跟在后头走也好,等他们走光了再启程也好,全都不管。 王家这次选了十二个孩童,足足是赵家的两倍,其中多数都是男孩,女孩只有两个,王初雁和王忆姣。两人十分礼貌,也愿意和赵家姐妹交谈,只是神情淡淡,并不热情。赵月和赵棉只以为她们害羞内向,不断向她们打听河东郡的事情。赵莼却看出来,王家姐妹瞧不上她们,只是没人说话实在无聊,才拉下身段和她们聊几句。 “我还没去过王城呢,都说王城是最富庶的地方,不知道和河东郡比怎么样。” 王初雁扯了扯嘴角,说:“偏远苦穷之地,怎么能和王城相比。”她拉着手上的帕子,又说,“我和姣儿外祖家就在王城,过年时常要回去祭祖,年年都去,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王家姐妹是王夫人嫡出的女儿,身份尊贵,自诩高人一等。王初雁讲完话后就不再开口了,两人亭亭坐着,身上自然升起的傲气让赵棉绿了脸。 倒是问话的赵月不觉得有什么,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见状“哦”一声,道:“我们还是第一次去呢,听我娘说,这次是那什么道观要选人进去当神仙,我不想去,神仙有什么好的,关在道观里一辈子,什么也看不见。” 听见赵月如此排斥中选,王家姐妹对视一眼,好像放下什么担子般,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赵莼一直没说话,边看书边打量着车里其他人,看见这一怪状,心里也觉得诧异。按理说,时下道士并不吃香,王家姐妹不该如此才是。 赵莼思前想后,为她们安了个同自己一样想有个安稳后生的想法作为理由。又听见王初雁开口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今王上礼重道法一派,肯定是有有缘由的。”至于是什么缘由,她又不肯说了。赵莼越发疑惑,按下不表,打算进了王城再作打听。 章三 问心 赶车人一番话倒是说得实诚,队伍停停走走三日后,官道便拐进层叠的密林中。 正午时候阳光倾泻,钻入枝叶咬合的林子,在地上投出灿金色光斑。但时辰早或者晚些,光线就弱,穿不透在道路上方交错的林层。 队伍在昏暗的环境下行进,如同走在夜间,考虑到附近有山匪生事,护卫武者也不敢让孩子们下车休息。每车两个车夫交替赶车,连走四五日,直跑得牲畜吐了白沫,才进入王城外畿。 几乎是出林的一刹那,视野便豁然开阔起来。 赵莼只能感叹一声不愧为一国之都,城墙绵延千里,像是平地而起的屏障,与平坦的地表贴合得极为自然。主城门直往云霄而去,投下的阴影将近两千人的队伍笼盖完全。 此时城门大开,两侧有玄甲军列队而站,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平阳、河东两郡几乎是与王城距离最远的城池,赵莼她们进城后,才知道自己是来得最晚的。 “既然人已来齐,我就回去复命了。此次灵真道观征选佳童,算得上我楚国一大盛事,诸位歇息两日,待到大会将始,自会有人传令。”说话的是那位紫袍人,赵莼不知他姓名,只听见庞震称其“庄大师”。 庄大师待人和气,偶尔与她们这些孩子交谈也是笑意盈盈。赵月不知其中道理,真以为是武道大师性格软和,不说赵莼和王家姐妹,便是赵棉也察觉出他客气过了头,好似在忌惮什么。 赵棉和赵莼疑惑,王家姐妹却看上去对某个念头更有了几分底气。 庞震把庄大师送出院门,才挥手叫人整理住处。 所以说王城广大,此次征选少说有数万孩童,庞震与王家统领也愁过住哪儿。及至城内,方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人拎包入住了。 赵王两家比邻而居,只隔了一道院墙。刚安置好,就听见王忆姣声音在房门处响起。 “你两个姐姐都不想选上,那你呢,你想去吗?”她和赵莼同岁,也是个爱读书的,两人有共同喜好,比旁人聊得来些。书包阁 只是这小姑娘一面嫌弃赵莼身份不够格,一面又觉得赵莼涉猎广泛,博闻强识,两人交往总有些小别扭。 赵莼把衣物收拾好,放进柜里,回头一看王忆姣已经惬意地瘫在靠椅上了。她感叹,果然还是个小女孩。 “想啊,我不能习武,进道观也是一条出路。” “那可有些难了,我娘说这次不少人都是来走个过场的,真能被选上,有天大的福气享不尽呢!”她两手在头顶环住,框出个大圆圈,表示这福气有多大。 赵莼竖起耳朵,这姐妹俩在途中半遮半掩,多少吐露出些事情,叫赵家晓得河东郡这代郡守同王城里的公侯通了婚。那是扎根在天子脚下的世家,不定真知晓些秘辛。 “什么福气比习武入重更大?我哥哥弟弟们全都盼着落选回去,早些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王忆姣“嘁”一声,在桌上随手抄了串葡萄吃:“才不一样呢。我娘还说——”她声音骤然放低,整个人身体前倾,赵莼知道她意思,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下一刻就感到有惊雷在耳边爆开来: “被选中者,能修道成仙。” 四岁时,赵莼听人讲,某个兄长练武有成,将千斤大鼎抛着玩乐,她笑古人说话夸张,不知所谓。后来在练武场亲眼看见郑教习两手一错,将青铜大瓶生生拧成螺旋状,才知道什么叫孤陋寡闻。 现在十岁,有人告诉她有办法使人得道长生,她是觉得荒谬,但也不自觉信了两分。令她自己都怪异的是,她对长生并未像想象那般向往。 “这如何能当真?便是武道大宗师,也没听过能升仙的。” “信不信由你,我哥哥去年就被接到王城来了,跟在观主身边,那边还嫌他年纪太大。 “其实他才十五岁,走的时候都快武道三重了,以后说不定要超过父亲,可家里还是让他去了。” 听到这里,赵莼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面上不显,笑道:“那应是有更好的出路了。” 王忆姣半敛下眼睛,倒不是很高兴:“好不好都是他的出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对你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她把下巴搁在桌上,脸颊上的肉随着说话微微颤抖。窗外夕色扑进小小的房间,让她染上一层太阳垂落的颓然。 赵莼最不懂安慰人,串了几句话封在嘴巴里,吐不出来。 “赵莼。” “嗯?” 她看见王忆姣把脸颊一偏,贴上光亮的桌面,问:“你觉得我和我姐姐关系好吗?” 赵莼坐到她旁边去,低声道:“比起我家里,你们已经很好了。” 同胞姐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比她们这种连名字都不一定对得上脸的关系,亲近了不知多少。 赵莼上辈子就是独生子女,不知道和兄弟姐妹们怎么相处,就算是来了这里,和赵家其他人也十分疏远。她怀念起父母,却发现他们的脸也渐渐淡化扭曲,而这,才不过十年的时间 终有一日,上辈子的东西会从她脑海里剥离,重组成另一个“赵莼”,再也不是她。 赵莼眼前蓦然清明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笼罩着她的障壁此刻忽地散去了。没有任何变化发生,但她确确实实感到自己存在得更加真实。 两人再没说话,暮色安静地在屋内生长。 王忆姣借着天色已晚的理由离开后,剩赵莼枯坐着发呆。 晚风把房外树叶摇出声响,赵莼猛地一颤,清醒过来,隐隐约约懂了些事情,原来是她一直刻意地回避着这个世界,只把活过来的十年当做大梦一场。 习武也好,求道也罢。她心里始终想要安稳活下去的原因,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所以她刻意不与人亲近,不让任何东西有成为留恋的可能。 使她不能完全融入此间世界的,正是她自己。当内心的隔膜被破除时,她才真正作为赵莼而活。 仰躺在床上,赵莼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平静之下,隐约翻涌着不明的恐慌。 一切侥幸都无处躲藏,她必须直面这离奇的世界,如果前路脱离既定的轨道,要做的也仅仅是踏上去。 这或许也算一种英雄主义吧,她想。 征召的孩童们多数年纪尚小,即使王城守备森严,管事的也不敢让他们随意出门。 赵莼在屋里关了两日,实在烦闷就跑到院子里打两套拳伸展身体。庞震瞧在眼里,觉得惊奇,不过她出拳无力,下盘不稳,并不是武道中人,庞震摇头,只当她是为了强身健体。 第三日才过五更,便有人传令上门了。 说是大会,灵真道观为其取了个“长生宴”的雅名,在王城设下能容纳近十万人的道场。 赵莼随着队伍入场,二十名孩童坐一张大筵,所有人落座之后,竟也不显得拥挤。 从高台望下,乌泱泱的脑袋左右晃着,人声鼎沸。 赵莼耳朵快被闹麻了,正难受不已,高台上传出个洪亮威严的声音: “肃静!” 喧闹声几乎被瞬间掐停,孩童们把目光投向来源处,不知道什么发生了。 王城的人还是一脸淡然,外来的武者却惊白了脸。要知道,这是数万人同在的盛景,高台离人群处最远足有近两里地,纯以人力发声,传递这样的距离,几乎可以说是神仙施为。 来了,赵莼暗道,这个以武士为尊的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章四 引灵 场上一时寂然,赵莼几乎能听见周围人呼吸的气声。 离高台太远,她瞧不清楚是什么人说话,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高台居中的位置。 蓦地,身影在她眼前清晰起来。那是个略微有些瘦削中年男人,颧骨微丰,眉目有神。身着纯白道袍,执一玉炳拂尘,分明是远在天边一般,赵莼却连他领口细密的金线绣鹤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是另一种特别的法术了。 道袍人牵了牵嘴唇,施舍般给了个微笑,道:“既然都已入座,事不宜迟,即刻开始吧。” 伴随话音落下,便有侍从们捧着东西入场。全不作声,脚步翻飞在席间,每经过一处,便放置下一个铜质小炉。 也并非是铜的,赵莼辨不清楚,觉得比一般铜器色泽更亮,炉身镂空,雕文十分玄秘。 “闭上眼睛,气沉丹田,双手自然垂于身侧。” 赵莼依言照做,不敢有误。 渐渐有股异香在鼻尖萦绕,与平常所用的熏香有所区别,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气味,极其清幽,将她整个人笼罩。 脑内一片清明,意识仿若穿过沉闷的黑色云雾,进入广阔无垠的海域。 是海又不是海,金红的浪花奔腾,向她扑来,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以及,恨意。 很热,赵莼感到自己在燃烧,从丹田而起,慢慢灼烧至筋骨、皮肉。 “醒来!” 她睁开眼睛,没有火,也没有金红的海,自己只是静坐在席上,一缕白烟环绕在她周身,与小炉之上垂直生起的长烟如出一物。 再左右一观,也没见有人同她一样。 “请随我来。”灰衣侍从惊讶地望过来,很快上前,欲领她离开。 赵莼心中一动,利落地站起身,视线兀地抬高,看见其他席上也有个白烟萦绕的男童,当下思绪转动,知道自己这是中选了。便也放心地跟着侍从前去。 席上还有人不明所以,敏锐的大概清楚在座的都没选上,不免流露出几分失望。 庞震见赵莼被带走,脸上也生出喜色。赵棉、赵月这时哪还有不明白的,一张小脸皱成包子褶,心中涌出阵阵酸意。 赵莼管不上这边,她正闭眼在心里骂人。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孩童脚程不快,上面唯恐把仙师等急了,便直接让武者一手揽一个,轻身高台窜去。 这哪能舒服,她只感觉武者手劲颇大,快把她人给半边截断了。 闭上眼后好像时间被无限拉长,赵莼头被晃得又晕又闷,才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重新踩上地面的感觉很好,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此刻她正站在一处红木搭就的圆形台面上上,面前一道白玉梯将高台与此处相连。 周围的孩童并不多,约莫百余人。 数万人中只甄选出这么点人,赵莼微微咂舌,庆幸自己恰好入选。又听高台上道袍人讲道:“初选已过,中选者上前来,其余人——”他宽袖一挥,“开宴罢。” 便有锦衣罗群的美貌侍女呈上佳肴,将空荡荡的筵席填满。菜肴种类繁多,香味扑鼻,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摆在人前的一小杯清水。 无色无味,一眼便能看到杯底,好似与普通白水没什么区别。 “此乃明心露,有通明神思,稳魂固心之功效。诸位,请用吧。” 众人将信将疑,饮下肚里。 入口甘甜沁凉,有一股清气自腹下而起,行走于经脉之中,汇于头顶百会穴。饮下之人只觉得神清目明,身体沉疴尽去,更有甚者,已是感到困惑自己多年的瓶颈有了松动之兆。 庞震便是其中一人,他困于武道二重也有近二十年。年岁越长,越觉得三重有如天堑,此生难以触摸。饮下明心露后,多年杂思一朝去除,武道三重的突破口,在心中愈发清晰可见起来。 他大喜,忙站起身向高台作了个长揖。 向庞震这样的人有许多,赵莼看见道袍人脸上明显有一丝得色,心下觉得好笑,修道超脱之人,也会在意这些外物吗? 同赵莼站在木台中的孩童不由露出倾羡的目光,道袍人见了,微微抬高下巴,道:“尔等不必羡慕,稍后依次上前让贫道再做甄别,落选者可领一壶明心露。至于选上的——” 他虚虚捋一把长须,道:“自有珍奇宝物赐下。” 赵莼早见到台下众人失态之状,也明白那明心露何等珍贵,她暗想:“若是落选回赵家,依着赵简的性格,怎么把宝物用于她身上。不说赵简,只怕在途中便要被庞震以家族的名义收缴。如此,中选倒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有人上前来将孩童编成一人纵队,依照着郡城顺序,赵莼快站到队伍末尾去了。她前边便是河东郡王家姐妹中的王初雁,入召十二人,就选了一个上来。想到王忆姣那张明艳又略带忧愁的小脸,赵莼叹气,她倒没选上。 也算是赵莼想得太简单,平阳郡八百余人出一个,河东郡一千三百余人还是出一个,都算是大气运加身。整个郡城都没选中的,亦有好几个,只是王初雁她正好认识,便不自主为更相熟的王忆姣惋惜了两声。 怅然之余,前头已经开始复选了。 与初选不同,复选由道袍人亲自出手。 有穿蓝白道袍的少年捧着玉盆上前,盆中有一尾银鱼,正肚皮翻白作垂死状。 道袍人冷哼一声,右手拂尘一甩,搭在左臂臂弯,左手并二指,在面前划出几道符文,再往盆中按下。 银鱼顿时弹起,在盆中欢喜游动,道袍人胡须微抖,小声斥了句:“贪吃的畜生。”又向为首的孩童示意,“你,上前来。” 孩童约莫不过八九岁,方才见到他的神仙法术,正在愣神。听见仙师唤他,吓得一激灵,要哭不哭站在原地,也不敢动弹。 捧玉盆的少年见道袍人脸色渐黑,上步到孩童面前,轻声道:“把手放入水中即可。”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俊,温言细语时不免让人生出亲近之意。孩童从惊吓中缓过来,小心翼翼抬手,只敢把食指伸入水里。 银鱼被手指惊动,霎时游远了。少年把玉盆移开,回到道袍人身旁,道:“没什么动静。” “嗯。”道袍人面无表情,对侍从投了个眼神,“没有仙缘,领走吧。” “下一个。” 神情呆滞的孩童被侍从带下高台,第二个忙走上前去,生怕让人看低。只是仙缘明显不以人的作态论有无,银鱼除了避开没什么其他表现,随着道袍人一声令下,第二个也黯然离场。 如此往复十余人,均以失败告终。道袍人渐渐没了耐性,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再被侍从领走两人后,第十七名孩童出了异象。 这是个年纪略大的男孩,应当是十二岁,差点便要超出征召的年纪,他甫一放入手指,银鱼就像被投食一般,跃上来嘬他手指。那鱼儿看着小,却生了一嘴尖牙,立时咬破了男孩的指尖,吞了一滴血下去。 道袍人手往盆上虚虚一放,鱼儿马上触电搬弹开,男孩赶忙把手指拿出来,听见少年说:“恭喜了。” 果然,道袍人微微颔首,问道:“叫什么名字?” “草民刘子义。”男孩一身褐衣,应是出身白丁,回答时还略带着几分乡音。 “仙缘在身,到一旁侯着去吧。”道袍人到不在意入选的是什么出身,修道全在己身,他也曾听闻某位前辈入道前仅是路边乞儿,后头遇到机缘,一路破境,位至长老。可见尘世出身是最不重要的。 刘子义早按捺不住喜意,上前一拜,受侍从接引到高台旁入座,旁边一干都是楚国手段通天的权贵,让他不觉自傲起来。 在他之后,仿佛抛砖引玉一般,接连出了几个异象,道袍人露出几分满意,神色轻松不少,挥挥手,让入选的三男一女也都入座。 见不止他一人入选,刘子义便也收起自得,在座上敛起目光,悄然观察起身边其他人来。 不过仙缘毕竟稀少,接下来一路到赵莼前面时,再没出一人。到王初雁,倒是有些变故。 少年对她露出个略亲近的微笑,道袍人心中便明白,问道:“这是你亲族?” “正是舍妹。” 王初雁并未有异象发生,但道袍人似乎对少年颇为看重,道:“王师弟往后也要前往门中,本要为你再择凡仆的,既然她是你亲族,倒也比旁人合适。如此,便留下差使吧。” 这便是王家那位被提前选走的了,赵莼讶然,他与道袍人竟是同辈关系。不过,想到王忆姣神色黯然的样子,再看少年眼里藏不出的疏离冷淡,道袍人口中句句“凡仆”“差使”,赵莼有些心冷。 王初雁没有仙缘却被留下,顿时喜形于色,旁人虽然不平,看在少年身份上,也不敢出声。 前面的走了,便轮到赵莼。 她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渐渐沉入水中。 章五 见闻 指腹触到冰凉的水面,银鱼并未疾跃向前,但也没有逃开,而是逡巡着向赵莼的手指试探。 赵莼眉头微蹙,手指往前拨动,银鱼便立即向她窜来,尖牙刺破指尖,吃下一口血。见此,她心下稍定。 少年将这一怪象收入眼底,却一言不发,只是隐晦地看赵莼两眼,心中也疑惑。沉默着收回玉盆,向道袍人点了下脑袋。 “嗯,也是个有仙缘的,叫什么名字?” 赵莼低头,把还在发疼的指尖攥在拳里,已经从喜悦中平复下来,定声答道:“小女赵莼,见过仙师。” 道袍人见她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又“嗯”了声,道:“是个沉稳的,入座去吧。” 赵莼在唯一入选的女孩身边坐下,对方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来,道:“我叫周翩然,一舸乘风翩然去的翩然。” 她面若银盘,眉目秀美,含笑时眼睛弯作月牙状,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来。 “我叫赵莼,就是莼菜的莼。” “刚才听到仙师问你名字了,还以为是表专一不杂的纯字,原来是这个莼。春莼繁盛,秋莼喜人,都很好。”赵莼瞧出来她是很有修养的姑娘,言行举止都温柔和气。 席上就她们两个女孩,周翩然如找到救星般,问道:“我今年十一,你呢?” “我两月前满了十岁。” 她眼睛亮起来,笑道:“那你是三月生的!我也是三月生的,正好大你一岁。” 赵莼并不是个多话的,周翩然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两人一问一答间,她已对前面几位入选者的身份有了几分了然。 算上赵莼自己共有六人,年纪最大者是刘子义,还有月余便要满十三,其他三人中有两人都非家族出身,高个瘦削的叫彭争,个头稍矮体型微壮的是张明展。 至于剩下那个,颈上戴着金镶玉长寿锁,两臂各有一羊脂白玉环,生的是宽额厚鼻富贵相,自恃身份不凡,在席上也不和旁人说话。 周翩然因比他先入选,才听到道袍人问名时,他答了句:“姓谢名宝光。” “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哪个宝,哪个光。后头他过来,我一看,便知道是哪个宝光了。” 赵莼点头,这周身的珠光宝气,怪不得叫这个名。 两人低声交谈之间,复选已经结束,赵莼后面本就人不多,也没能有人生出异象,是以她成了最后入选的人。 备下十人的座位,仅有六座有人,王初雁没有仙缘,只能跟在少年身后,不敢入座。道袍人扫过剩下几个空位,面色谈不上好。 “仙缘难得,能入选已然不易,还望仙师宽心。”说话的人着玄衣戴冕冠,正是楚国国君的打扮 “王上为征选之事多有操劳,贫道自会上报宗门,不日定有厚赏赐下。” 国君听闻受赏,非但没有难堪羞恼,还笑眯了眼,拍掌道:“好!好!”又挥手招个侍从上来,吩咐,“传令下去,有人入选的郡县,为官者爵位加封一级,入选孩童的家人,封上大夫,赐下良田金银,以示嘉赏。” 楚国国内行军功爵制,故民风剽悍。如今国君为讨好仙家打破旧规,破例封赏,下座大臣却神情自然,仿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赵莼清楚,归根结底,是实力到达一个层次后,让他人连违逆的心思都无法生出。类似昔日赵高指鹿为马,所谓我言即真理,便是如此。 “余下杂事繁多,贫道需带人回观中再做安排,就先告辞了。” 国君闻言,颤颤巍巍站起身,双手前拱,笑道:“仙师慢走!” 道袍人拂尘一甩,王家少年示意席上赵莼几个上前来。刘子义最为机敏讨巧,快步走到少年身后,其余人只好在他的身后站下。 彭争与张明展保持沉默,谢宝光动了动嘴唇,见没人说话,又不敢在仙师面前生事,沉着脸往后走。赵莼两人不觉得有什么,站在队伍末尾,不愿参与到前头的风波中。 至于王初雁,她排在赵莼周翩然后边不合适,站在刘子义身旁更不合适。左打量右打量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着吧。”兄长把玉盆递给她,王初雁忙接过,站到兄长左后去。 倒也神奇,玉盆甫一离开少年的手,光泽顿失,眨眼间变成个石盆,众人不免再次惊叹。 赵莼这才知晓为何少年与道袍人是师兄弟关系,却要来做这等奴仆该行的事。想来银鱼自有乾坤,在一般侍从手里发挥不了功用。 果然,那银鱼似觉察到什么,扑腾几下,肚皮向上不动了。 一行随着道袍人往前,见他右手捏个术法,众人顿时足下生风般,一步迈出十余米,很快便到了道观大门处。 大门顶上不设牌匾,右前竖一白色碑石,上边浓墨重彩添了四个大字——灵真道观。 赵莼多看两眼便觉得太阳穴有如针刺,移开目光痛感又消失。旁人犹有过之,抬手捂住眼睛,不敢在看。 “碑文有灵,凡人不可久视。等你们几个引气入体,便也算我道中人。那时,这几个字也不算什么了。”道袍人边领他们进去,边解释道。 王初雁不能入正殿中,刚进道观便被一年轻道人领下去了。 众人进入大殿,殿左立着两人高红顶白鹤,右边是墨色玄龟,拱卫着正中香案,案上摆着十一尊玉相,壁上横幅展开一画卷,上边分坐了五位男女,全都看不清面容。 道袍人先向香案处作揖,然后转向众人,道:“我名曹文关,为横云世界中灵真派外门执事,你们可称我为曹执事。我灵真一系立派已过两千载,得蒙太上至圣祖师苇叶道人传教,如今门派中有弟子三万。此方小世界流离在外已久,被我派吴长老寻回,又遣下执事为宗派征选弟子,你们已过两选,确有灵根在身,可为预备弟子,一月后将会有宗门前辈接引,前往横云世界中。”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横云世界”、“灵真派”、“苇叶道人”,什么“小世界流离在外”、“灵根在身”,全是从未听闻之物。 赵莼看过类似的书籍,前世也有多重世界的理念在,她大概能构建出一个层递式的修仙世界观来。 灵根她也略有耳闻,应是以少为佳,至于和她认识中是否相同,那便不知道了。 曹文关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惑,只先为你们介绍横云世界、灵根与修行之路。再有不懂的,可以提问。” “佛修将这世间命为三千世界,指的不是有三千个世界,而是大千、中千、小千三重世界,并称三千世界。横云世界便是小千世界,其中有小世界一千,不过数万年前曾逢一大劫,诸多小世界在劫难中遗失了,此方世界就是如此。至于中千世界乃至大千世界,那是大能行走之处,离我等还太过遥远。” “灵根为修士之根本,有五行之分,以少为佳,四五灵根为伪灵根,单灵根资质最佳又有天灵根之称。” “修士入道,要从引天地灵气入体为始。人有经脉穴位,上下丹田。引气入体后,要运气洗净全身经脉,冲明穴窍,才算真正开始修道之路。” “好了,有什么要问的吗” 曹文关话音刚落,赵宝光便出声问道:“那我们是什么灵根呢?” “如今我还没有办法为你们测出灵根,须得回到宗门,由照灵影壁一观,才能知晓。” 又有彭争上前问道:“敢问执事,预备弟子是什么?” 曹文关答道:“宗派中有内外门之分,预备弟子在外门中,是每位弟子必经之路。有五年之期,若五年不能经脉穴窍皆通,就得离开横云世界,回到这小世界中来了。” 他再详细说了些门中事宜,便领着众人参拜记名。 “画中五人为历代掌门,众弟子上前拜首。” “十二玉相为开派长老,众弟子再拜。” “如此,尔等便已入门,为我灵真派预备弟子。现赐下《通感真识法经》。望尔等勤加修炼,早日入道。” 赵莼与其他人一样,领到一本小册。 曹文关解释道:“《通感真识法经》为横云世界中修士引气秘法,最为正统不过。小世界天地灵气稀薄,难以引气,提前赐下秘法,是要你们先熟记经脉走向,穴窍位置,便于日后修炼。” 众人垂首称是,曹文关又引王家少年上前,道:“这位是王放,先你们一年入宗,在横云世界中已经完成引气入体,此次是为协助我而来,你们可称其师兄。” 赵莼想到王放曾称曹文关为师兄,疑惑道:“曹执事,晚辈在刚才复选时听见王师兄称您为师兄,这是为何?” “王放与我同是外门齐长老之徒,乃是师门中的师兄弟。你们称他师兄则是同为外门弟子,他修为在你们之上的缘故。” 赵莼点点头,道了个谢。 张明展复又询问:“曹执事,你是观主吗?” 曹文关摇头,道:“我不是,但观主亦是门中弟子,姓梁,你们也要称其师兄。他负责道观中的各项杂务,也管你们这一月的生活起居。” 他环视一周,见没人再问,便让众人先退下安置。 临走时,他又补了句:“所谓修行看个人,这一月内你们的行踪我都不干涉,玩乐也好,苦修也罢,都与我无关。在这里如此,入了宗门更是如此。前路如何,要看你做怎样的选择了。” 赵莼握着《通感真识法经》,已经对未来有了规划。 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广大辽阔,要是不能前去探索,重活一遭还有什么意义呢? 章六 观书 从殿里出来,斜阳已经压了天际一半。 站在阶梯之上俯瞰四野,王城重重楼宇尽收眼底,夕色照碧瓦,晚梨满地花。这看似高远的穹顶,也处在另一重世界之下。 武道已然步入迟暮,真正残酷的时代才将要到来。 赵莼长叹一口气,周翩然不明所以,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摇摇脑袋:“没什么,在想事情。” “别跟掉了,刚才看你走着走着竟还出神。” 鉴于时辰已晚,那位梁观主便让人领他们先安置住下,日后有缘自会与他们见面。至于什么算有缘,没人知道。 带路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道人,自称姓闵,叫顺行,对他们极为客气,一路上笑脸不断,到了住宿之处,还答了众人半刻钟的疑问。 “诸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往前头杂务处吩咐一声就是,饭菜吃食,衣着穿戴,出行车马,什么都行,什么都有。”闵顺行与有荣焉,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宽大的院子,中间以一堵檐墙分隔。左边青竹生幽,住了刘子义一干,右边繁花盛景,周翩然拉着赵莼进去,便不愿离开了。 王初雁得益于王放,能与她们同住。三人一人一间厢房,周翩然选了花下那间,赵莼则更偏向于角落靠井的一处。 日头虽然完全落下了,赵莼却没有丝毫睡意。吃完送来的饭菜,她点了烛火,伏在桌案上,开始研读领到的《通感真识法经》。 首页是一篇警示,告诫观书人万事不可一蹴而就,翻过便是对五行的解读。讲了一番相生相克的道理,又讲为何灵根以少为佳。 归根结底,是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灵根越多,可引入的灵气属性也越多。 但这并不是好事,一次吐纳引入的灵气总数是定量的,伪灵根属性太杂,灵气分摊下来后,每种的数量就少。单灵根之所以珍贵,便是因其天生只能引入一种灵气,修炼速度大大超过其他。 再往后,是如何引气入体。 天地灵气飘逸在人体之外,肉眼无法看见。法经中传授了一篇吐纳心诀,可以蕴养身体,感应到在外的灵气,然后引动灵根,使灵气受召进入体内。这一步快的只需片刻,至于慢的,书里有记载,最久的是青蟾门一弟子,三年不曾引气入体。书包阁 赵莼忆起曹文关讲到,预备弟子仅有五年时间,引气入体只是第一步,还要洗净经脉,冲明穴窍。如果在一开始就耗费太久,往后就难了。 她理了张白纸出来,写下一行字。 引气入体,得快。 往下,就讲到了经脉篇,灵气经皮肉入体后,被灵根引到丹田处,修真者要运气使其进入经脉。人本是凡体肉胎,经脉中凡垢太多,灵气无法流通形成周天。先后以灵气灌洗,打通十二条经脉,就能进入冲穴阶段。 穴窍篇原理与经脉篇相同,只是更为复杂。经脉十二条,需要打散的穴窍却有数百个之多,且不能随意施为。五十二个单穴先行,后接三百双穴,最后才是五十个经外奇穴。穴窍有蕴积灵气,助推灵气走向,加速周天运行的作用,所以冲明穴窍是修炼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赵莼将人体经脉穴位简图描在纸上,又将冲穴的顺序默在一旁。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她暗道,老祖宗的道理,果然到哪儿都通用。 赵莼欲往后翻,发现已经到底。书末补写了句:“预备弟子入门后,可观下册。”就知道长时间内,没法看到后续。 不过这些知识对她来说也足够了,感应的口诀可以先试试,把身体养起来。经脉穴位图也要背下,这一月把基础的事情能做多少就多少,节省往后的时间。 事不宜迟,她翻回心诀那页,开始默记。 字还是那些字,但是组合起来就变得晦涩,她好像回到了校园,回到那些与文字打交道的日子。 若是不能解出句意,强行背诵的难度只会骤增,她把每段拆开来,逐字逐句地体会,最后串联一句,得出总论。 心诀太过于玄妙,她又是首次接触这等秘物,只粗粗理解两句,就觉得精神不济了。 “凡事不可贪多,再解下去只会出错,不如先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开工。” 她揉揉眼睛,把蜡烛熄了。 许是真的耗神太多,赵莼睡得极沉,再睁开眼,已然“日出高三竿,朱色赤黄”了。 她吐一口浊气,翻身起来穿衣服。几下盘好头发,推门出去打算取水洗漱。若是她没记错,这件厢房外边就有口井。 到了井边,才发现没有取水的器具。赵莼折返回去拿桶,转身就被人叫住。 “你要打水吗?” 王初雁换下了明艳光丽的衣裳,只穿着朴素的月白色布裙,面容干净,应该是早起梳洗过。 “嗯,不过没看见盛水的,正要去拿。” “不必了,这井里没水。”她遥遥一指,“前面小路绕过去有梳洗的地方。今天是第一回,他们摸不清咱们什么时候起,要去杂务处先作登记,以后就有人送水过来。” 赵莼向她道谢,她笑道:“没什么好谢谢的,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肯定得互相搭把手才是。” 这话就说得很有深意了,两人分明出身于不同的地方,如果硬要攀扯关系,只能说都是楚国中人,赵莼问:“一个地方?” 王初雁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哥哥同我讲的,并不仅有楚国,诸国都在征选弟子的范围内,像是晋国吴国,选上的都比我们多。”她放低了声音,“哥哥说,曹执事还发了脾气呢。” 赵莼神色凝然,答道:“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修真路,也是一条竞争路,她只有勤学苦修,才能不被旁人给挤下去。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快去梳洗吧。曹执事来历不凡,在外门中也颇有地位,有他在,旁人肯定不敢把咱们轻瞧了去。” 她哥哥是曹文关亲师弟,爱屋及乌,自然受其护持。 而赵莼只是受其一道甄选,严格说,也是曹文关于她有引路之恩,她并不敢奢望曹文关能善心大发,对他们几个预备弟子多有关照。 同王初雁告了辞,她向前穿过一片香樟树林,果然看见几个空置的水台。赵莼草草梳洗完毕,就打算回屋继续背心诀去。 章七 矛盾 一连待在房内六七日,赵莼才将整套心诀彻底吃透。 熟记成诵后,她迫不及待开始盘坐,心中默念其中口诀部分,先是一阵玄之又玄的怪异感觉升起,而后便觉得五感通明,从足心起,手心、下腹、胸口、脑内开始微微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赵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腹背衣裳都被打湿了。整个人虽然疲倦,却很舒畅,像刚开始练习武术那段时日一般,感觉身体伸展开了。 尝到了甜头,她接连十几天都耗在这上面,除了吃睡梳洗,其余时间全部投入到苦修之中。 周翩然开头两日还常来找她说话,见她如此刻苦,不好意思打扰,后头也就不来了。 离前往横云世界的日子还有两天时,周翩然和王初雁却一起上门,慌道:“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了?”赵莼翻身起来,给两人各倒了杯水,道:“别急,慢慢说。” 两人一路匆匆,急跑过来,喘着粗气坐下。 周翩然把杯子握在手中,道:“方才我和阿雁在院中聊天,听到隔壁闹起来,走过去就发现张明展和宝光在打架。 “宝光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满脸都是血,我们不敢上去拉架,就先来找你了。” 赵莼一时语塞,心说要算年岁我比你二人还小些,找我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拉开,再去找曹执事。” 王初雁意会,站起来道:“我在道观内有认识的,这就去喊人。”说着便拎裙跑出去。 赵莼又回头对周翩然说:“我们去找曹执事。” “他不在,曹执事三日前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王师兄呢,他在吗?” 周翩然点头:“他在,我昨天才见过。” “那好,我们去找他。” 两人快步走在路上,赵莼又向她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 “你后来不常出门所以不知道,他们之间早有矛盾。”周翩然也不藏着掖着,把事情吐了个干净。 原来是刘彭张三人因出身白丁,自然而然形成了小团体,把谢宝光给孤立了。谢宝光本来也瞧不上那三个,索性经常往周翩然她们这边跑,倒和周王二人熟络起来。 “宝光的性子是有些横,但人不坏。那三个中的张明展才是个卑鄙的,不是夜里故意吵闹扰人,就是往饭食里放小虫子,恶心手段多,却都没办法上告执事。” 赵莼开头那几日出门见过他们,彭张二人与她年纪相同,隐隐有以刘子义为首的意思,那人心机颇深,不像个孩子。贫苦人家懂事早,他从一开始便想要拉帮结派,张明展的这些手段,说没经他手,赵莼不信。 “此事过后,咱们离那三个远些。” 周翩然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是。 两人到王放所住的院中,他正静坐冥想,听完发生什么事情后,赶紧起身让她们带他过去。平时总是柔和的一张脸也冷下来,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在惹事生非。” 等她们到时,张明展和谢宝光已经被人拉开。 刘彭二人定是拉了偏架的,张明展只是衣襟被扯乱了,谢宝光却坐在地上,面上擦试过,鼻下还留了些血迹,两只眼睛肿起来,右脸也青紫,几乎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王放也是个人精,一眼就是到是哪边的错处,冷笑道:“还没正式入门,就先把身份抖起来了。” 那三人多日不见,已然与赵莼印象中的相去甚远,如果说王初雁进了道观开始学着做小伏低,处处低调,那这三人就是如鱼得水,彻底逍遥了起来。 刘子义一干虽不至于换上一身绫罗绸缎,学王公贵族头戴金冠。但腰间佩的,颈上戴的莫不是些珍奇宝物,他们不开口要,却也挡不住别人讨好送到眼前的。 “秘法提前传下,是要你们勤加修炼的。开始时你们也算勤奋,才过几天,就经不住诱惑,又是出席宴会,又是收人送礼的。如今可还好,竟然打起架来了。”王放恨铁不成钢,又向侍从道:“给谢宝光重新挑个住处。” 张鹏展见王放发怒,也露了怯,三个人站在原处不敢动弹。 “所有人,从今日起不能踏出房门一步,好好反省去!”这是连着赵莼几人在内,全都罚了。 他们同为弟子,只是看在王放先入门才喊一声师兄,王放倒不能真责打他们,道观里能对弟子作出处罚的,只有曹文关一人。 可那三人不清楚这个道理,以为王放心软放过自己,唯唯诺诺道是。 赵莼打量场上,周翩然听刚才王放一言,面上还带有惭愧,王初雁站她身边,轻言安慰。谢宝光被人扶起来,拳头紧紧攥着,面上还带着怒气。 她不觉得这件事今日便算了结,两边内里的矛盾一时半会儿消解不了,王放不问缘由,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也没能达到谢宝光的预期。 继续积怨下去,以后迟早得爆发更大的事情。 只是她力量微小,不能也不想去调解,等他们真正想清楚自己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才会明白这种因为出身之别产生的怨怼,毫无意义可言。 禁足这一项惩罚对赵莼来讲,倒是求之不得,她正着迷于吐纳之法,巴不得别人不来打扰。 半个月勤耕不辍下来,她再抽空练郑教习所传剑术时,发现原来许多因力气不足无法挥出的招式,如今也能挥出,更别说筋骨变得柔韧,连招间也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意思了。 临出发之日的晚上,曹文关回到道观,把众人喊上殿来。 他并非是才引气入体的王放,赵莼几个认真与否,一眼就能瞧出来。 像是赵莼,气色红润,印堂生有玄光,曹文关便知道她这一月定是没怎么休息,全心全意投入了修行之中。 周翩然、彭争、张明展之辈,与入选之日没有较大分别,想必是连口诀都不曾记清的 倒是刘子义,曹文关有些意外,他虽不似赵莼一般面上蕴出了玄光,但眼神炯炯,气息平和悠长,应当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撺掇他人相斗,自己倒挤出时间来修行,若不是真有性情敦实的在整月苦修,他今日就能轻轻松松露个头,曹文关哂笑,年岁不大,人却是极其精明。 “你这份聪明能助你到何处呢?”他微微摇头,修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聪明的人也许能少走弯路,但脚踏实地,耐得住寂寞才是正道。 想到这里,曹文关微微颔首,冲赵莼道:“你,很不错。” 章八 变故 回到屋中,赵莼有头大。 适才曹文关一句话,她便感受到殿中气氛一变,几道目光向她扫过来。 想来是那秘法修行之后会给身上带来某些变化,才被他给看出来了,赵莼心中不悦,但若重来一次,问她是否还要如此苦修,答案是肯定的。 要是因为旁人嫉恨,就断了自身机缘,那才是最蠢的。 委实说,赵莼并不是个心思多的,她只是活得清醒,并不擅长与人玩弄心计。权利地位此些外物全部源于自身强大,她从来秉持一个宗旨:任何阻碍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事已至此,唯一方法是赶紧提升自身,让别人下手前也要掂量掂量轻重。可越是这样想,她修行便越急躁,心中烦闷,气息也不太平稳。 赵莼不得不中断吐纳,打开轩窗一看,才夜半时分。 正值暮春初夏交接之时,院中生机盎然,她趴在窗檐上,向外观察这个住了一月,却还是陌生更多的院落。 旁边的人早已睡下,院里唯一的光源是明月,比起太阳,月光柔和清幽,如同纱织垂落。 日月在宇宙之中,赵莼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宇宙与她那个世界是否是同一个。如果是的话,她与她家人是否隔着极遥远的距离,注视着同一轮月亮,感受着同样温柔的月光呢? 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正在院中盛放,赤红的花朵像烈火燎原,它几乎占满了整个院落,不放过任何角落。 好吧,她倒是看落了一处,赵莼暗笑。 连厢房墙壁,门上倒垂的檐柱都没能逃过花蔓的入侵,那口枯井倒在院内格格不入,周边没有半点植物生长的痕迹。 也不怪赵莼没看出那是枯井,哪家枯井会如此干净,像有人勤加打理一般,杂草也不生。 她披上外衣,蹑手蹑脚推门出去,俯在井口。 井沿冰凉又粗糙,连缝隙中也不见青苔,她心中越发奇怪了,探头往下望,只能看见无尽的黑。 枯井在她前世,总不免要与鬼怪联系起来,赵莼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不至于害怕,但一直注视着这样的阴暗之处,再加上井里不断向外冒风,赵莼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正打算回屋,井里好似闪过什么,只有短短一瞬,但她还是觉察到了。 赵莼微微眯起眼睛,确保自己精力集中。 那东西再次闪过,在井中最边缘的位置。赵莼说不出是怎样的光亮,但给人以炽热的感受。 它越来越亮,开始只是米粒般大小的光晕,最后像火苗,几乎把整个井底照亮。 她已经能把那东西看清楚,是颗椭圆的珠子,颜色怪异,像最澄澈艳丽的红,又像灿烂夺目的金。让她回想起征选那日,出现在脑海里的那片金红,也是这样奇异的颜色。 赵莼心底骤然升起一种渴望感,像久旱逢甘霖。 一不做二不休,她将井上的麻绳取下,双手一扯,觉得还算结实,往腰间系了个活结,另一头绑在枯井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上,才翻身下了井。 这井凿得不算深,井壁也没有青苔,赵莼缓缓下去,没出差错。 她直觉井水枯竭与百草不生都有珠子的缘故在,到了井底也不敢直接触碰它。先把外衣脱了包在手上,然后轻轻拿起,发现没什么变化后,才敢用没包衣服的另一只手去碰。 珠子温暖得像是活物,但又极坚硬,握在手心如宝石一般,赵莼觉得这世间任何一颗宝石都不能与它相比,这样的澄澈艳丽,光彩夺目。 它在赵莼手中再次闪烁起来,这次闪烁后,光亮却渐渐地微弱,直至熄灭,珠子也变得暗淡透明。 她感到其中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蛰伏起来。赵莼把它往身上一揣,爬回井上,虽然不知道珠子有什么用处,但收在身边也总好过白白丢掉。 一来一回,赵莼估计得快过四更了,她回到屋中,翻身上床去,想的是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次日,众人一大早便被引至殿外。 曹文关见人齐了,拿出张符纸抛向空中,一股白烟从符纸中溢出,不断膨胀游走,最后竟然形成一只烟舟。 他先行上去,然后是王放,众人见烟舟形似虚无,却可载物,这才依次上去。 随曹文关大手一台,烟舟飘然飞起,疾行而去,眨眼便遁向天际。 不说旁人,便是赵莼也觉得神奇,她前世乘坐飞机穿上云霄,但那是钢铁巨物,有能源驱动。这烟舟不知是什么原理,行得极快,身旁云雾往后飞梭,舟中人却如履平地,没感受到半分颠簸。 王放为众人解惑道:“此乃符修所制的行舟符箓,横云世界中常以此物作短途出行,至于远行,便不太够了。” 符修,就是制作符箓的人,赵莼感叹,修真世界与小世界原来也会有相似之处,像是这样的分工制就是个例子。 不管是怎样的世界,组成都是人,凡人是人,修士也是人,人的擅长领域与个中能力不同,自然形成各类阶级和分工,相似的社会就产生了。 目的地是重云覆盖之处,一个幽深的裂隙从天空洞开,烈风灌出,轰隆作响。 曹文关到时,裂隙下已然摇摇晃晃停了几只同样的烟舟,为首的均是与他穿着相似道袍的人,那几人向他拱手以做招呼,曹文关亦拱手回礼。 “程兄,可到齐了?” 回答他的是个矮胖道人,名为程谈:“倒是不曾,苑妹与包兄还未到。” “只余他们二人了?那我也算是晚了。” “哈哈!”程谈大笑,“不算不算,咱们只先你盏茶时间不到!为了争这个头,某些人不定多早催人起来行路呢。” 这话够刺耳,有几人面色“唰“地阴沉下来,回道:“以为谁都如你,只晓得痴睡。” 程谈满不在乎,继续和曹文关攀谈,说话的道人见状,顿时大怒。欲要发作之时,程谈喜道:“苑妹与包兄到了!” 众人望过去,见两只烟舟并行而来,左边是一美妇,柳眉杏眼,容色姝妍,右边是位高大的男子,身姿挺拔,亦是相貌堂堂。 两人客气见礼,为保程谈不再生事,曹文关道:“既然人已到齐,事不宜迟,即刻联系接引长老吧。” 众人点点头,皆无异议,曹文关便再拿出符纸,让其化作流光,驰入裂隙之中。 “不知是哪位长老前来接引,若是齐长老便好了,我等也想见识下袖里乾坤这等法术。”美妇冲曹文关笑道。 “家师近年来多操劳于门下弟子修行之事,恐无力分心其他,此次应是林长老前来。” 美妇颔首,道:“林长老也有一手唤风之术,小妹亦可瞧瞧。” 四人又是一番言笑。 赵莼等人不像领头的执事,可以在烈风中交谈。烟舟摇晃,他们得撑住舟沿才能不至于跌倒,就连王放都扶着白烟,脚下微晃。 大约过了半刻钟,烈风兀地更加强烈,赵莼几乎要蹲下,来保持平衡。这时,她注意到头顶的裂隙出现了一只大手。 那手纤细白净,晶莹如玉,从裂隙中探下,不等赵莼再看清楚,就迅速一握,将烟舟与州上的人生生抓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尽除,几只烟舟在山林中重见天日。 这事给在场众人好大的震撼! 那些个执事也不敢说话,等巨手消散后,出现一位高挑的少女,粗眉大眼,并不如何美艳。 少女身上独有的傲气,将她衬得与在场所有人都不相同,她像山岳而不是花草,是赵莼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知秋长老亲临,在下外门执事曹文关,见过长老!” 还在发愣的几位执事也连忙下拜,众预备弟子见状,只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 秋长老神情冷淡,道:“最近它宗宵小屡屡犯禁,恐筑基修士不敌,掌门便让本座前来接引各小世界,此处已至宗门外围,尔等可自行进去,本座还有其余小世界要去接引,先行一步。” 执事们不敢说否,便都恭送秋长老离去。待人走后,美妇惊道:“竟是秋长老!” 程谈震撼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道:“凝元期大修士,实在是太过强大!通身神力,旁人不可比拟。” 赵莼不清楚什么是凝元期,但大概明白其应该是修行到后面的境界。 那一只大手实在惊人,已是超出人能想象的极限去,赵莼此番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大修士,符箓银鱼都是借物施展,而这位秋长老是实实在在的己身之能。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修行之路上走到底,她一定得像如此,有纵横天地间的本事。 旁人并不知道赵莼在想什么。楚国烟舟上其余人,包括王放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俱都惊出冷汗,讷讷不得语。 “太厉害了!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谢宝光赞道。 王放看他神往的样子,叹道:“练气之上是为筑基,筑基突破才到凝元,不少人一辈子困于练气期,不说凝元,便是筑基亦镇压一方,立宗开派。你们还是不要太过于急躁,眼前先引气入体罢。” 他并不指望这番话能打消其余人的念头,便是他自己本身,在见识到外门算得上残酷情形后,也难以克制对秋长老这般人物生出向往来,何况一群不算大的孩童呢。 等他们真正进入宗门才会明白,不是谁都能有未来可期。 章九 照灵 灵真派位于幽谷之中,三山环抱,两壁对峙形成一线天,烟舟便从中穿行进谷。 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了,山丘河流在此中密布,湖泊如星子嵌在地表,地幅辽远,自成一方。 正中飞瀑垂落,壮阔的大河把山谷一分为二,曹文关讲:“此为贯天江,东为外门,西为内门。” 执事们驭使烟舟,在一处青瓦大殿外停下,道:“照灵殿已到,随我等进去吧!” 众弟子下舟,跟随在各自的执事之后,走入殿内。 王放已经入门,便也不参与后续事宜,带着王初雁先行离开了。 当中极其空旷,有灰衣弟子来往穿行。四方封壁,中有天井将日光集束,照在一处净白影壁之上。 赵莼知道,这便是曹文关口中测试灵根所用的照灵影壁了。 “飞葫小世界的弟子到了,烦请林长老出面,为新弟子查验灵根。” 听得此话,灰衣弟子躬身往里请了位鹤发童颜的矮胖老者出来。 林长老大手一挥,算是回了众执事的见礼,右手往影壁上按住,见其表面微微泛起白光,才离手,道:“开始吧!” 执事们便按着来时的顺序,将弟子排开,依次前往影壁。赵莼这一队伍,是倒数第三。 最先是程谈那支,为首的是一男孩,身材颇为瘦弱,他往影壁前一站,壁上先是白光闪烁,最后凝成漩涡状的图案,赤褐绿黄四种颜色。 林长老道:“四灵根,四势均等。” 有灰衣弟子上前来将刻有“四”字的木牌递入男孩手中,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中被人带到一旁。 接着又过几个,全是四灵根或五灵根的,程谈脸色越来越差,直到最后一个女孩也测出四灵根,他面上由黑转白,像是生了场大病。 “执事程谈,征选任务,评下等。” 林长老摇头,道:“下一个!” 孩童一个个上去,在第二位执事也评了下等后,第三支队伍里终于出现了被宣布为“三灵根,木土势重,水性势微”的苗子,一个干瘦如猴的男孩。 知道天赋优于他人后,他欢快地接过刻有“三”字的木牌,冲林长老与领他的执事深鞠两躬,才候到旁边。 有了这一三灵根,执事被评为中等,面上也有了几分满意。 再后便是出言回怼程谈的那位,他身后人数颇多,足有十三人,可惜也只出了一个三灵根,叫他闷闷不发一言。 曹文关只带六人,若不是那位苑妹更少,仅有四人,他便要垫底了。 往小世界征选,是执事们都不愿接的任务,那里灵气稀薄,难出天才,故而得一名三灵根弟子评为中等便能拿全部报酬。 但曹文关是长老弟子,怎么说也该领在本世界征选的任务,出上五个三灵根,拿双份奖赏才是。 若不是受小人排挤,怎会沦落至此?曹文关咬牙暗道。 刘子义平日里便争当队首,如今也自然要当第一人。待影壁闪过后,他似是不相信般直盯着璧上四色漩涡。 他怎么会是四灵根?不该如此的! “四灵根,偏重水木。退下吧!”林长老挥手,像刘子义一样的人他见过太多,给自己太多期望,真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却又没有勇气。 刘子义如同被压垮,面上一片惨然,被灰衣弟子连拖带拽拉过,怕他不肯接木牌,便直接塞入他袖中。 谢宝光与张明展霎时紧张起来,先后领了“四”与“五”的牌子,三人并站在一处,俱都垂下脑袋,不见半点神气。 彭争心跳如雷,闭上眼直念叨:“神仙保佑!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似是真有仙人相助,他睁眼瞧见影壁上出现褐赤黄三色,又听到林长老道:“三灵根,三势均等。” “谢长老!谢执事!”彭真可以说是欣喜若狂,曹文关也微微点头,虽然是个三势均等的,但让他评个中等是足够了。 往后周翩然仅是五灵根,她只低落了一会儿,复又坦然接受木牌,站到彭争身边去了。 赵莼倒也不是不紧张,她自然希望自己天赋出色,能有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可要是把期望全然寄托于这如同赌注的结果上,只怕是失望比期望多。 事无绝对,便是五灵根她也要闯出一片天来。 平复好心情后,她毅然上步站到影壁前,还是耀目的白光大闪,几抹颜色随之出现,先是灿烂的明黄,后面缠着亮红,末尾出现细长的淡绿。 是三灵根! 看前几个三灵根出现时,林长老的脸色,赵莼知道这在修真界应该是中规中矩的水平。 那便不错了! 先天条件她没办法改变,只要后天勤奋,修行这条路还是走得通的! “三灵根。”林长老点头,又道,“金火势重,木性势微。” “多谢长老,执事。”赵莼领过木牌,向两人躬身行礼。 周翩然见她测出三灵根,心中也羡慕,道:“你真厉害!以后肯定修道有成。” “灵根只对修行上限有影响,不会代替个人修行,光有灵根在身,没有多年苦修,也难成功。”赵莼轻言道,她知晓此时会显得虚伪,但这实在是真心话,别人听不进去也没法子。 果然,张明展冷冷道:“装模作样!” 周翩然忙扯过赵莼的衣袖,在她耳边道:“你别听他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劝我,只是,我实在对这些没兴趣。” 她低垂着眼睛,极小声说:“我,我想家得很,不想在这里当什么弟子,执事说过五年后还能放人回去,我天赋这样差,到时候正好就能回家了。 “在道观那一月里,我娘偷偷来见过我,她说她经常想我想得睡不着觉,我从来没离家这么久过……” 她渐渐红了眼眶,赵莼抬手帮她把眼泪抹去,听她说:“被选上我真的很高兴,两个哥哥不争气,连同爹娘也被人轻视,我以为进道观只是做姑子,就想帮他们挣点脸面,却不知道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赵莼安慰道:“人各有志,你不想修行自然没人强迫于你,以后改变想法又想了也行,路是很多的,全看你自己决定怎么走。” 想了想,补上一句:“别哭了,你爹娘肯定希望自家女儿在外能开开心心的。”这才把周翩然的眼泪给堵回去了。 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赵莼自己没什么牵挂,却不能以为旁人都如她一般孑然一身,入选的人中周翩然此类或许不少,赵莼只盼他们能保持本心,早日得偿所愿。 说话间,又一队人照灵结束,领头的执事叫包俞,便是那位相貌堂堂的高大修士,此时他长叹一口气,看着一溜四五灵根的孩子,终究扯不出笑脸来,失望地接受了评下等的结果。 苑妹与他关系匪浅,依在他身侧轻言安抚,身后四个孩童也依次上前,前三个均是五灵根,只最后一个生了变化。 影壁未现漩涡状,只出现了满壁的墨绿,四周有些浅蓝星点状颜色,林长老顿时大喜:“木水双灵根!木主水从且水性极微!好!甚好!” 灵真派三万外门弟子,十万预备弟子,每年又要从外征选几千人,这当中四灵根五灵根之辈占去大头,三灵根约有两成多。 天灵根的奇才太过稀缺,往往被大宗门网罗走,轮不到灵真派,故而双灵根在门中也要算作重点培养的人才。 要知道,门中这两成多三灵根也有足足近三万人,双灵根却骤减,不足千人! 现存包括掌门在内的五位凝元期修士,除秋长老外,全是双灵根。可以说,双灵根在身,就至少是筑基修为,而且凝元有望! 林长老满意地将男孩打量个遍,道:“不错,今年征选,你是第三个双灵根,不过那两个都是两属性均势,论天赋并不如你。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晚辈郑辰清,今年十二!”那男孩也是个稳重的,面上欣喜,该有的礼数也不曾缺。 他面容俊秀,身段挺拔,林长老越发觉得是个好苗子,道:“宗门有律,凡天资出众者,直入内门,你不用与旁人一处,跟着老夫先去面见掌门。 “另,苑敏如,评上等,其余的即刻散去吧!” 郑辰清之后便无人了,林长老化出烟舟,携他离去。众执事不管心中如何想法,都向苑敏如贺喜,包俞更是喜形于色,先前的失落全数消解了。 其余弟子更是羡慕,只觉得自己便是那郑辰清才好。 “我等任务已经了结,照灵殿往里便是弟子居,你们拿木牌给里边的人相看就是。”曹文关向内指道。 往小世界一行,足有半年都待在那灵气贫瘠之地,他们几个十分疲惫,吩咐众弟子自行进去后,便也化出烟舟,先后离开了。 剩下弟子们各自报团,往里走去。 赵莼注意到,除自己与彭争外那两个三灵根最为抢手,身旁跟着十余人,荣光满面。 便是彭争,也代替刘子义成了三人组的领头人,他本就五官端正,褪去了以前做小伏低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气宇轩昂。 赵莼自然与周翩然在一处,只有谢宝光,他与那三人交恶不敢过去,又和赵莼并不相熟,还是周翩然见赵莼点头,才喊他过来一起。 “谢谢你了。”谢宝光微红着脸,嗫嚅道。 这对赵莼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摇头表示不必言谢,三人便向里走去。 弟子居是个布置与照灵殿相似的屋子,只是更简单些,里边一排长桌,坐着好些个灰衣弟子,面前已经有人排起队了。 八只队伍总数不过一百多人,十几列分开后,每列人数便少了,赵莼排了一会儿,便到了桌边。 递上木牌,灰衣弟子见上面刻着“三”,态度比旁人好上不少,先递给她一副钥匙,又利落地收拾好东西递给她,道:“女弟子住在萱草园内,出门往东直行便到,你是三灵根,每月有二十块萃石,明心散、增气散各十副。可自行清点一番。” 赵莼把布包打开,里边二十颗拇指大小的青绿卵石,应该就是萃石了,另又二十个黄纸小包,上面各写着明心散与增气散。她点点头,只略做清点,道:“辛苦了。” 灰衣弟子脸上更添几分善意,回道:“不妨事,分内之责罢了。” 赵莼领着东西往回走,周翩然与谢宝光也完事了,他们一个四灵根,领了萃石十块,两种药散各五副,另一个五灵根更寒酸些,只得五块萃石,两种药散各一副。 也是周翩然志不在修行,不大计较这些,赵莼省了一番遣词安慰的动作。 男弟子住在西面的青竹园,两人挥别了谢宝光,才并行往萱草园去。 章十 安置 赵莼只觉得萱草园名不副实,她与周翩然进园已经走了一程,却没怎么见到萱草,只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在青石板路的两旁,开得正盛。 没人刻意修剪它们,花与草互相挨挤、堆叠,倒自然形成了一番景色,颇有几分野趣。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赵莼体质好些,周翩然却快支持不住了,好在绕过一片小湖之后,终于看见了写着“叁仟肆佰陆拾陆号”的院子。 “到了,我们进去吧。”赵莼把她扶起,跌跌撞撞进了里面。 院子不大,却很荒凉,四周野草肆意横行,中间一棵近三米高的大树,枝叶展开在下面形成一处荫凉,三个灰衣女人在下边围坐一桌,见有人进来,都很惊讶。 最右边的女人看上去最为年长,面上已经生出了笑纹,可见是个和善的,问道:“你们两个是新入门的弟子?” 见周翩然两腿发抖,嘴唇干白,知道她是走累了,就起身端了两个凳子来。 两人连忙道谢,由赵莼开口答道:“是,我叫赵莼,她叫周翩然,都是今天才进来的。” 女人“哦”一声,道:“我姓崔,名兰娥,旁边的是胡婉之与连婧,你们二人叫师姐就可以了。” 胡婉之尖下巴长眼睛,生得刻薄,连婧圆脸圆眼,颇为讨喜,赵莼很快便将名字与容貌对上了号,道:“三位师姐好。” 周翩然喝了几口崔兰娥递过来的温水,也缓过来,乖巧地喊了师姐。 “这院子里八间房,从右边起三间是我们住的,左边起手那间做了库房不能住人,你俩年纪这么小,也不住远了,就住我们旁边,好照应。” 两人点头,接受了崔兰娥的善意,她更高兴了,道:“都累了吧,先坐下休息会儿,婉之,你去瞧瞧库房里还有没有预备弟子的衣服,给她们一人拿个四套作换洗。” 胡婉之不多话,点点头便向库房走,崔兰娥又对连婧道:“阿婧和我去把那两件屋子收拾出来,得有几年没住人了,肯定全是灰。” “怎么敢劳烦师姐们!”两人从凳子上弹起来,忙要阻拦。 连婧笑了两声,道:“你们以为我和你崔师姐是拿着扫帚簸箕干活儿的吗?一个除尘术的事情,用不了多少功夫,你们就安心坐着吧!”她声音尖细得过分,要不是赵莼知道她并无恶意,差点以为这是在出言讽刺。 待院中只剩下两人,周翩然才道:“同住的师姐们真是热情。” 赵莼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一说法。与良善的人同住,总好过跟蛇蝎心肠之辈一起。 如连婧所说,两间房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们领着两人先进了周翩然的屋子,房间里有张拔步床,高低两个柜子,一套桌凳,还有个摆东西的木架与等身镜子靠在桌旁,东西不多,房间显得有些空旷。 崔兰娥在旁边打趣道:“现在空罢了,以后住久了你们才知道,这房间小得哟!” 胡婉之这时也抱着堆衣服从门口进来,八套青绿色的短衫配棕色长裤。这颜色,人穿着就像一棵树,赵莼在心里笑了两声。 “怎么我们的和师姐们不一样?” 连婧露出个“这你也不知道”的神情来,同两人细细讲了分别。 原来十万预备弟子这个概念是有些水分的,这里边有一半都是超过五年时间,却没离开宗门的弟子。 灵真派也不能白白养着他们,于是便把宗门繁琐的杂务分出来,让这些“过期”的弟子来做,每月边做工边修炼,就算是侥幸突破练气后期,也只是变换身份,成为外门执事,只有突破筑基,宗门才会解除对他们的禁锢,可以自行选择成为长老或是离开宗门。 先前为她们测试灵根的林长老就是这样一个堪称传奇的人物,他一路从杂役爬上来,成功筑基,位至长老。 可几十年来,真正能做到的也就这么一个,更多的人在无尽的底层挣扎着,难以窥见天光。 三个师姐便是如此,她们中四灵根的连婧最年轻,今年二十岁,修为在练气中期,只晚了一年便能晋入外门正式弟子,提及此事,她仍有几分不甘。 至于崔兰娥与胡婉之,她们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二,也都是五灵根,还停留在练气初期,瞧见同为五灵根的周翩然,多了些怜意。 “没什么,五年不成我就回家去,我爹娘哥哥们都等着我回去呢!”小姑娘仿佛已经看到等在家门口的亲人,眼睛里闪着光。 “你也是个心不大的,还等着回小世界去和家人团聚。”崔兰娥见多了从其他小世界里来的弟子,起初也念叨想回去,见识了横云世界充沛的灵气后,争着做杂役也不愿再回去了。 “她有家可回自然好,也算有个念想,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离开宗门可就什么都没了。”连婧叹道,又问赵莼,“你呢,你是三灵根,是咱们这里最有希望成为正式弟子的,你不会也想着回家去吧?” 赵莼摆手:“我娘早亡,家里面兄弟姐妹很多,父亲都不一定知道我叫什么。” “那你和婉之很像了。” 胡婉之生了副凶相,人却很怯懦,轻声解释道:“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走了,家里边人多,父亲也不太在意我。” 怪不得连婧这样讲,两人身世几乎是一模一样。 崔兰娥又说了些生活上的要紧事,才叮嘱两人先休息一会儿,晚上要去膳房吃饭。 “预备弟子和杂役弟子都是混住在一起的,每个膳堂管一百个院子吃饭,虽然不一定都住满了人,但不算上你们今年新来的,也有四五百,待会儿我们早些去,免得吃不上热的。” 她们说是仙门弟子,活得却不如有权势的凡人,这里弱肉强食,根本不拿杂役当人看,要抢事做,抢饭吃,赵莼如果不能在五年内突破到中期,以后便也要如此。 她不像周翩然,好或歹,始终有家在身后。 赵莼拿上东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大抵摆设都是相同的。她把领下来的东西锁进矮柜,又把衣服叠好收进高柜,才躺上床准备闭眼小憩。 待到崔兰娥来喊,她已经重新养好了精神,给的衣服施过除尘术法,可以直接上身,赵莼便换上新衣服,往镜子一照。 果真像极了一棵小树! 三个年长的带着两个年纪小的往膳房走,路上遇到其他的杂役,身后多多少少也带着小姑娘,她们互相交谈,对待连婧与崔兰娥、胡婉之不大相同,得知赵莼生有三灵根后,又是态度大变,眉开眼笑的。bookAbc.Cc 赵莼不大善于交际,只尴尬地微笑,那些人也满意,说她“天生灵秀”“前途似锦”“得道有望”。 一路到了膳堂,赵莼嘴角都僵了,连婧笑话她是个看上去厉害,内里不中用的,又提点她道:“以后她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也不必应答不必冲她们笑。” “不会得罪人吗?” “哪能啊,她们只会觉得你真有本事呢!”连婧笑着,手上利落地给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夹上几块大肉,“来,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行。” 膳堂就如同赵莼前世的校园食堂一般,只是没人打菜,来人皆是自取,吃多少要多少,吃不完会扣钱,不过那是杂役的待遇,预备弟子没这规矩。 赵莼也不能要求大锅菜多么美味,只量足管饱就行,结果真吃到嘴里,发现浓油赤酱,倒是十分鲜美。 从小世界出发到现在,只喝了些水,还没吃过饭,她和周翩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三两口吃完了,听崔兰娥嘱咐:“别因为饿就一次吃太多下去,现在不觉得,等晚上睡觉才知道腹胀的滋味。” 赵莼懂得这个道理,吃完最后一口便放下筷子,周翩然看看她,又看看三个师姐,最后也乖乖地把筷子放到一旁。 崔兰娥满意地点头,把她们的碗筷都收起来,摆到墙边的架上:“以后吃完了就放在这里,有人会来收拾的。” 两人记下来,膳堂一行这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回去路上,值守的杂役已经点好了灯,整个萱草园笼罩在安然静谧的氛围中,赵莼瞧见不少院子都只有半数房间亮着灯,生了疑问,道:“崔师姐,那些屋子不住人吗?” 崔兰娥摇头,还没等她说话,连婧那一口尖嗓子就响了:“哪能不住人啊,只是人都跑了!” “阿婧!”崔兰娥嗔怪她,又细声细语地为她们解释清楚原因。 修真界中能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终究很少,境界越高,地位便越趋于平等,这是由于生理上速度力量的不足逐渐被补上,女人们不需要依附他人,也能逍遥自在。 但杂役不一样,练气期的弟子,除非到了中期,可以囤积灵气,不然在争斗中,个人的先天力量大小仍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数万杂役中,又有多少能到中期,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女人? 境界越低,便越像凡人,相互婚娶组成家庭,这样的家庭大多以武力更强的男人为主导,萱草园的女人便也随着家庭的迁移,住到了青竹园。 这已是灵真派外门不成文的规矩,执事们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旁人难以叱咄。 崔兰娥知道女子生活艰难,对她们抱有善意。连婧年纪轻,又是杂役中少见的练气中期,不曾吃过苦,所以没法与那些女人产生同理心,故而会觉得她们没骨气,只会依靠别人。 “其实这并不是阿婧的错,不知者不罪。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赵莼,终有一天,你会走出萱草园,甚至到贯天江的另一边去。 “你也许会像秋长老那样强大,但即使是那般移山填海的人物,也从不曾真正自在过。 “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强者怀有忌惮与悲悯之心。” 崔兰娥这番话,赵莼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她为活着而时时感激,所以处处与人为善,那么自己呢? 她并不甘于强者的施舍,如果世人是因为强者的忌惮与悲悯而活,那她赵莼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强者? 她无权干涉与指责别人的选择,她能做的,是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要走上与她们同样的道路。 她是自己的赵莼,此生只为自己活着。 章十一 引气 要说横云世界的清晨有什么不同,赵莼觉得,大抵是空气清新了些。 推开轩窗,三个师姐已经领了差使出去。昨日刚巧是一月的最末,能休息一日,平时她们得天不亮出门,日落方回。 每日被占去这样多的时辰,修行的速度自然便缓下来,杂役们勤勤恳恳,一月也才十五颗萃石,日子过得紧巴巴,只得继续埋头干,一日复一日沉沦下去。 赵莼闭目凝神,长叹一声。 “怎么一起来就在叹气?”周翩然从屋子里推门出来,邀请道:“先去吃早饭吧,吃完还有课。” 预备弟子们有大课小课两种,小课每月两次,由已经正式入门的弟子授课,大课每旬一次,由筑基期长老授课。 此时正是初一,有节小课,辰时起一直上到未时末,中途无休。 授课地点在弟子居后边的课业堂,飞葫小世界的弟子被划到三十九院,每院有千人,座次按修为和天赋综合排序。 前面的自然是院里已经练气三层,快要迈入中期的师兄师姐,然后是练气二层与练气一层,最后才是他们这些还未引气入体的新人。 修为相同时,天赋上佳的又排得更前。 赵莼的位置在练气一层弟子之后,算是大部分新人的前面。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她赶紧找到位置坐下,是一排老旧桌案居中的地方。 左右都坐了人,全是生面孔,彭争在她后排,飞葫小世界另两个三灵根倒是坐得近些,只可惜赵莼不认识,说不上话。 独行总有独行的好处,她从布袋里拿出《通感真识法经》,摊开在案上,默然记诵。 千人齐在的大堂之内,前半截鸦雀无声,后半截的新人们不敢高声喧哗,只窃窃私语,互相有个认识。 赵莼左右俱在闭目养神,只是前面有两个多话的,声音一高一低,像是先进学的师兄在答疑。 “敢问师兄,这课大约是怎么个上法?” “我们院一向是练气后期大弟子,荀师兄荀显授课,他为三灵根水属修士,故而在水属法术的讲学上更详细些。荀师兄已有十年讲学经验,修行基础方面,外门也少有能出其左右的。” “这位荀师兄,为人怎样?” “荀师兄性格宽厚,并不十分严厉。他只解惑授业,不对我辈具体修行负责。你勤奋或懈怠,全与他无关。” 如此,就有点像赵莼大学时的某些教授。 老师只管讲,学生学不学全看自觉性,优的更优,劣的更劣,两极分化便在课堂上产生了。 赵莼进来时,瞧见前边练气三层的修士,有如她一般大小的小儿,也有十七八岁的青年,先天天赋与后天努力相合,才会出现这样颇为奇妙的场景。 她又背下两遍经脉穴窍图,荀显便负手进来,在台上盘膝坐下,道:“外门大弟子荀显,负责三十九院讲学一事。” 他论辈分是师兄,但座下弟子不会真的如此称呼,全都称“荀师长”,以示恭敬。 荀显不愧为练气后期,对于引气入体,洗脉冲穴等基础知识信手拈来,讲得极细,赵莼生怕错过,只敢在他中途饮茶时,落笔草草做些标记。 边听边写,一些法经中未曾提及的东西,已经在赵莼心中有了底。 灵根除却属性之外,还有势,有人的势均分给每系灵根,但有人会更偏重于某一种,或是某两种属性。赵莼自己便是金火木偏重金火,可在这方面择其一为主要修行属性,如荀显木水土三灵根偏重单水,他着重修行水属,最终有所成就。 所以有所偏重的又优于属性均分的灵根,赵莼在纸上记下金火二字,大概就在其中择一修行了。 并非没有多重属性的修士,只是修炼起来太过麻烦,她需要先脱离预备弟子的身份,再作其他考虑。 引气入体的内容,仅在荀显讲学的开头,后面更多的都是经脉穴窍的知识,赵莼挑着重要的听,重点仍放在自身所需上。 讲过理论知识,便到了解惑的时间。新人们全在消化体量颇大的讲学内容,真正有惑的多是练气二三层的弟子。bookAbc.Cc 赵莼理解得差不多,只待回屋去实践一番,抬头往后面打量,刚入学的多数苦着脸,恨不得埋头钻进书里,也有念念有词的,冥思苦想的,竟还有几个趴在案上,正睡得香甜。 旁人倒是与她无关了,只里面有个熟人谢宝光,手撑着脑袋,眼睛已经眯上半边。 到也是个无所求的,赵莼摇头。 钟鸣三声,意味着这半月的小课结束了,荀显也不管是否还有弟子需要解惑,径直站起,道:“今日便上到这里,还有疑问的,待到下堂课我再作解答!” 弟子目送其出门,只敢小声郁闷道:“下堂有下堂的事情,你哪还记得清今天的?” 赵莼心里却畅快,荀显干货十足,对于她这类刚进来的修士,正好得用。 唯一的缺点是中途不下课,她与周翩然两人肚里空空,赶忙收拾东西往膳堂走。 吃完饭回屋,也不过申时,赵莼把房门关上,准备着手开始引气入体。 按书上与荀显所说,先要催动灵根,感应四周灵气,再牵引其缓慢进入丹田内。 赵莼合上双眼,盘膝而坐。 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变得尤为敏锐,她能感受到手心放在膝盖上传来的暖意,还有屋子木料老旧微微腐朽的味道。 什么都看不见,又好似什么都看见了。 眼前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三抹色彩,金红二色的影子互相缠绕吞咬,剩下青翠的绿影颤抖着躲在下方。 赵莼暗道,这应当是催动灵根成功了。便再往四周望去,黑暗中漂浮着灰白雾气,如水般流动。 她想要触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发光的手,那手不大,看得出主人是个孩子,原是她自己的手! 视野向上飘起,由手转向身体,素白的荧光在黑暗中勾勒出身体的轮廓,三束影子窜进腹下,而雾气却全绕开她,在身外流淌。 人是万物之灵,在出生之时尚还存有一丝先天灵气,而在成长中,灵气消散,世间污浊渗入皮肉,堵塞经脉穴窍乃至肌肤,人便不再有灵,跌落成凡胎。 修士之道,是从凡胎而起,重新成为灵体的道路,《通感真识法经》的第一步养身,就是疏通肌肤血肉,为灵气的进入搭建桥梁。 赵莼尝试牵引灵气靠近己身,但始终未果,雾气在她周身绕过,分毫不入。 定睛细看,她的身体之上还留存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融入黑色的背景中,像一个个小洞。 看来是养身这一步骤出了问题,没达到引气的标准。 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余下的任务便简单了,赵莼停止感灵,三次深呼吸后,转为默念口诀继续蕴养身体。 没有课的日子,就清闲下来,赵莼多数时间都留在屋中修行,周翩然却是个闲不住的,她性子温和,颇善交际,在萱草园内也结交了些朋友。 两人结伴时,她喜欢把得知的新消息说给赵莼听,让赵莼不至于彻底与外边脱离。 像是当初让林长老不住欣喜的郑辰清,在面见掌门后,发现其异常适合修炼宗门秘传功法,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一步登天。 再如她们来到横云世界那天见到的秋长老,她名为剪影,被掌门收养时,尚在襁褓,以三灵根之资,二十五岁时破入凝元期,在横云世界中也赫赫有名。 赵莼听得最多的还是灵真派弟子之中,各系争斗的琐事。 横云世界宗门林立,除却宗门之外,还有以大修士为支撑的家族体系,他们与宗门联系紧密,家中长辈任职长老,后生便成为门中弟子。 身后有背景的弟子自然不与常人相同,灵真派外门便隐隐有了小世界出身,横云世界出身,修真家族出身这三类弟子之分,身份尊荣由前往后递增。 三十九院里俱是小世界出身,所以气氛平和些,有些院三系弟子共存,时常有争斗产生。 赵莼并不想参与其中,只一心修炼,期望早日成为正式弟子,也嘱托周翩然远离争端,她们背后无人,谁都不能得罪了。 “我明白的,只偶尔打听这些,不敢引起别人注意。”周翩然胸中自有沟壑,知道内里的厉害。 她双手捧了杯热茶,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最近见你越发孤僻了,老是待在屋中不出来。” 运行养身口诀已经七日,周身黑斑已全然消散,赵莼觉得差不多了,便道:“成败就在今晚,我有十足把握!” “那就等你好消息了!连师姐还说让你成了正式弟子后,给她们分些更轻松的事情做。” “师姐们真心待我,我自不会辜负她们。”赵莼苦修的日子里,师姐们对她颇为照顾,衣食住行一手包办,虽有押宝的心思在当中,但对她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夜,赵莼盘坐于蒲团之上,这是崔兰娥从库房里找出给她的,拔步床修炼时多有不便,修士常备下蒲团代用。 晶亮如白玉的躯体位于黑暗之中,周围雾气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而是在肌肤表皮环绕,试探着触碰。 赵莼知道这是契机到了,当下催动灵根,三色长影凝聚成涡旋,将灵气生生往躯体上拉扯。 灵气一开始受惊乱窜,不肯服从,感知到赵莼释放的善意后,犹豫着向前,终于,在灵涡不断地吸引下,选择探入其中! 赵莼感到身体更有活力,开始了自主呼吸! 有一便有二,灵气逐渐将她包裹,在灵涡中渡向丹田,对她不再排斥,变为亲近起来。 到这里,引气入体便彻底完成了,赵莼也正式步入修行之路,成了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 章十二 教训 抬头望万里无云处,天色碧蓝,脚下野草勃发生长,赵莼感到万物都在眼前被无限的放大了。 突破练气一层之后,只觉得五感深刻些,其余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诚如荀显所说,练气初期力不显气未足,较常人无异。此时应夯实基础,厚积而薄发,打通首条经脉,一鼓作气踏入练气二层。 练气一至三层之间,界限明确。一二层间以是否打通经脉为限,若是十二经脉皆通后,再打散首个单穴,便算是进入三层。 至于练气中期,显著特征为体内循环形成周天,那都是后话了。 一层到二层困难与否,全在于自身经脉宽窄,经脉细窄者易清脉,不易于后期修行,宽广者虽清脉艰难,后期修行速度却大大优于前者,有得有失,便是如此。 赵莼才完成引气入体,当下要紧的是择出主修灵根,转化属性灵气,开始贯通经脉。 她金火大盛,木属势微,必定是在前二者中抉择,可心中想法是有的,真要施为起来却犯了难。 荀显有讲,灵根相生相克并不相融,分而修之是多灵根修士常用之法。可赵莼体内的金火灵根交缠一处,两种灵气难舍难分,越发压制得木灵根不敢动弹。 她有意在下节小课中再做询问,现下只能两种灵气并修。 又过约莫两三日,周翩然来找她,笑问:“我前日听说外门有个叫百宝市的地方,卖些修士用的器物,你可有兴趣?” 赵莼囊中羞涩,且没什么缺的,于是出言拒绝。瞧见周翩然向往的模样,劝道:“你若想去,不如等师姐们休沐,也有人领你去。那些地方人多,独自一人总归不安全。” 她点头答应了,又道:“我这几日修行,没有一点进展,书看不懂,你同我说的口诀也记不下来。我算真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我想着,与其天天浪费日子,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就去问了连师姐,以后和她一起到芦河看园子去,好多攒些东西下来,日后回家给爹娘用。” “只是那边说我年纪小,只肯付一半的薪酬呢。” 赵莼笑她:“你才多大就去做工了?那边也敢收你,估计这一半也还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给的。” 连婧领的差使在芦河,那是贯天江上游分出来的支流,灵气充沛,土壤肥沃,种有大量草药,灵真派日常药散的来源全在于此,故而极受宗门看重。连婧能领周翩然进去,人脉可见一斑。 不过做工劳累,周翩然年纪小,赵莼也怕她受不住,她本人倒是自信,道:“有师姐看顾,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此后旁人都早出晚归,院里一时安静下来,赵莼便彻底投入修行之中,除吃饭之外,再不出门。 一直到本月第二堂小课,她转化灵气的本事已经十分熟练了。 这次荀显只略提了几句基础,着重点全放在术法上,他告诫众弟子道:“适当地练习术法能够提升对灵气的控制力,但切忌不可学多学杂。你们能接触到的术法中,大多只在练气初期有较大用处,如若沉耽于此类外物中,忽略自身修行,便是得不偿失了。” 赵莼想,这就好像一棵树,无论枝叶多么繁盛,根扎得浅了,一样经不住风。 不过若是分毫不生,亦会有枯败之相。她想着,可去宗门中选上一两门,来作操纵灵气的用处。 待到解惑的阶段,荀显先练气三层,后问练气二层,到赵莼时,已不剩多少时辰。 “荀师长,弟子本欲行灵根分修之法,无奈有金火两类始终难以拆分,一处要动,另一处立从,敢问这是何缘故?” 荀显眉头微挑,略作思索,答道:“分修之法是要择灵根中势头最重者修行,按理说灵根间必有差距,少则半分,称作均势,多则七八分,称作势重与势微。但茫茫人海中,保不齐有特例出现,宗门奇闻史上有记,曾有一三灵根弟子,三类灵根间半分不差,全部均衡,你大概也是这类情况了。” “那弟子要作何抉择呢?” 荀显摇头,遗憾道:“昔日那位三灵根弟子不得不三系同修,最终止步练气中期,你较他好些,可尝试两系同修。” 那便是没有办法了。赵莼拜谢后坐回位上,四周立即投来怜悯的目光。今日她来时,位置往前移了许多,虽说三灵根里不止赵莼一人完成引气入体,但能在首月突破练气一层,仍让她受到了旁人侧目。 有人轻笑出声,嘲道:“还以为真是天才呢,那晓得是银样镴枪头罢了!” 赵莼朝前望去,说话的人紫衣金冠,打扮与周围弟子大不相同,一双吊梢三角眼,里头盛满嬉笑。 他坐在离赵莼仅一排的位置,年纪大约在十五六岁间。 赵莼并不是个软弱的,她的性子甚至有些轴,端的是爱憎分明,于是冷声道: “君子讷言,唯戚戚小人语是非。” 那人闻言,眉头登时竖起,就要生事,旁边弟子急忙拉住他衣袖劝道:“荀师长还在呢!” 他鼻孔翕张,胸膛上下起伏,又不敢真的站起叫荀显察觉,只得死死盯住赵莼,恨不得冲上去啖其血肉。 赵莼并不惧他,练气初期实力相距并不大,且这人眼下青黑,形销骨立,一瞧便是内底空虚得厉害。郑教习说她力不足是拿武者作比,真要与这种绣花枕头相斗,赵莼还得担心一拳下去断他两三根骨头! 索性不去看他,专注于修行之中,赵莼盘腿坐起,在吃人的视线下静心吐纳。 紫衣少年气得七窍生烟,荀显在钟鸣后离场的下一刻,他变双手作爪状,向赵莼脖颈掐来! 赵莼眉头紧蹙,显然是没想到他竟会对十岁女童下此狠手,当即侧身以手撑地,抬腿往他胸膛送去! 少年惨叫一声,向后倾倒,撞在旁边弟子的桌案上。 赵莼冷然言道:“本打算给个教训,让你吃些皮肉上的苦头,哪知你连稚龄孩童都狠得下心来,门中虽规定弟子不得随意争斗,但我今日断你肋骨,全因你先动手,便是有执法弟子找上门来,也有旁人见证!” 周围一干人嘴角抽动,他们的确不会为了个练气二层弟子徇私,但看见赵莼抬脚就把高她三个脑袋的人踢飞出去,还称自己为“稚龄孩童”,多少让人有些汗颜。 章十三 术法 紫衣少年这才知道怕,两眼一转后,瘫在地上不动弹了。 赵莼看出他装晕,也不戳穿,提上布袋径直出门去,她今日事情不少,没功夫在此处虚耗。 灵真派外门占地广远,萱草、青竹两园与弟子居、课业堂算得上近,她也得走上一两个时辰。领取术法所在的万藏楼在山谷居中处,赵莼能远望到,可要真的过去,少不了一两日的行程。 好在灵真派也知晓这一境况,在门派中设有烟舟驿,供弟子来往出行,不论两地距离如何,上舟即要两块萃石。 像赵莼一般的三灵根预备弟子,每月也就发放二十萃石,够五次往返。所以预备弟子若无要事,极少出行较远的地方。 并非是宗门要狮子大开口,而是化形符箓制作费时费力,不似火球符水弹符用完即废,此类符箓可循环利用二十次以上,单枚就要价三百萃石。 赵莼到了烟舟驿,把目的地万藏楼登记上去,待到有二十人,灰衣杂役才抛出符箓,让众人上去。 一行人里,她算是去得最远的,到万藏殿时,舟上已然只剩她一个。等赵莼也下去后,烟舟功成身就,蓬散化为一束,向原路飞回去了。 万藏楼横跨贯天江,东楼为外门藏书,西楼则为内门。此中万千术法秘诀为灵真派立宗之本,故而守备森严。赵莼先递上身份牌,再受看守查验两道才进了楼中。 “预备弟子可取凡阶中品术法一册,下品两册,超出者中品一册四百萃石,下品一册一百萃石。”门口柜前的杂役提醒道。 赵莼手里统共十八萃石,待会儿回去还得用去两枚,便是想多学也不成,思索着向楼上走去。万藏楼共九层,如现世中的围屋状,中通外直,天光垂直倾泻而下。 赵莼只能在前三层中挑选,再往上,她就不够格了。 然而光这三层藏书就够她挑花眼了,一层是除尘咒、扩声术等生活类术法,不在她选择范围内,到二层,是些刀法剑术及各类兵器招式,赵莼挑眉,没想到修士亦会修习这些。 三层的术法偏向于修士本身的提升,如《虎力诀》,修成之后可提升三倍力量,《蛇行步》,提升两成速度,这两种法术相辅相成,能将练气初期的实力拔高一大截,几乎可以冠绝同期修士,不过面对练气中后期便无甚功用了。 摆在架上的术法都只放出了部分内容,以防弟子偷学。 并不是中品就一定强于下品,具体情况要视修士本身而定,如中品里的《附甲诀》,修成后在全身关节处形成一层气甲,能够防御外伤,但其只顾关节,要害中的头颈、胸腹全被忽略,只消往要害一击,就能瞬间制胜。其被评为中品的原因在于气甲本身修行难度大,不过修成后刀剑难以穿透,配合上专护要害之处的《厚甲诀》,便可威力大增。 下品中的《挽叶剑法》在赵莼看来对修士的助益不输中品,其招式简易连贯,能攻能守,十分适合初学者,威力不错,见效还快。 不过在横云世界中,始终以修士灵气为本,外物术法作辅,在他们眼中,唯有凡人与小世界来人才会借外物立足。 赵莼点头,她当前确实要以基础为重,不过能有几门术法能够快速增强战力,也是有好处的。 紫衣少年自己是已然开罪了,他行事乖张,身后必然有所依仗,不过见他后续并未选择向赵莼放下狠话威胁,要么是依仗的人物身份不够,要么是他本身并不得看重,不能确定那人是否会为他出头。他先出手是不争的事实,赵莼倒不怕他明面上发难,这种人最可恨的是背后使阴招,防不胜防。 如何短时间内提高战力,是她现在首要考虑的。中品术法的名额,赵莼属意于《爆气诀》,它不似《虎力诀》《蛇形步》是直接强化修士的身体能力,而是调动灵气游走全身,使修士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两倍实力。 中品里有许多术法单册不显,唯有数册相辅才能有所成就。赵莼只有一个名额,给《爆气诀》这种威力虽然略逊一筹,但却可以单修一册的术法,显然比较明智。 至于下品,赵莼挑中了《疾行剑法》,适才的《挽叶剑法》虽然攻守相宜,但仅适合于初学者,在赵莼眼中,其招式过于简易,走的是以力制胜的路子,她能一脚踢飞紫衣少年,是其本身太弱,而不是赵莼太强,她不能以弱者为标准来衡量自己。力量,始终还是她的弱项。 赵莼身量轻,个头小,适合灵活的招式,《疾行剑法》正如其名,不但剑快,其招式还包括了身法脚步,能使身轻如燕疾行如风,这样一本剑法被摆在下品处,算得上是赵莼捡了漏。 近战有了,赵莼决定选《一线飞刀》来弥补远攻的不足,如此的话,还得在宗门煅物堂定制一些微型飞刀,寻常的对于赵莼的个头来讲,过于笨重。 下品剑法中,有许多都让她眼馋,只是拿不出钱财来,只能略作翻看便罢。 选好后在柜前登记,划去空余的名额。灰衣杂役按登记的名字,再取出全册来交予赵莼,期间除了句“给你”,再没说其他话。 坐烟舟回到萱草园时,地平线已然吞了半个夕阳。院子浸在橙红色中,没有半点人气。 在膳堂用过晚饭,赵莼把自己关进屋中,继续周而复始的修行。 次日她早早起来,搭烟舟前往煅物堂,往返又是四枚萃石,剩下的十二枚,赵莼准备买一把小剑,再有剩余便全部用来定制飞刀。 一进煅物堂,就先看见三面置满各式器物的墙壁。赵莼一通看下来,发现数量虽多,品类也杂,不过对她来说大小都不合适,看来剑也得定做了。 迎上来的杂役身材高而壮,络腮胡茬爬了半张脸,声音低沉道:“可有什么看上的?” 赵莼摇头,道:“我人小,这些都不合适。” 那人也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哈哈笑道:“也是,你还是个小孩呢!”笑完,指引赵莼跟他进到里屋内,道:“你把要求同我讲,三日后做好了,自会有人给你送过去。” “约是我手臂长便可,倒不知作价几何?” “寻常的剑器在八到十枚萃石之间,你需要的短小些,拿六枚就成!” 赵莼道过谢,又问:“我还需要一些飞刀,大约一指宽,手掌长度,六枚萃石可做多少?” 杂役略作思索,道:“这本也不贵,只是小件的东西格外费时费力些,我飞刀三柄要你一枚萃石,可成?” 赵莼点头,这单子就这么定下,再回萱草园,她是兜比脸干净,彻底没钱了。 要说效率,煅物堂确实高,第三日一早便有人送货上门,赵莼接了东西去膳堂用饭,回来时却见一队玄衣弟子拦在门前,问:“三十九院预备弟子赵莼,何在?” 她皱眉,回道:“是我。” 为首的玄衣人瞧见是个黄毛丫头,神色微松,道:“昨日未时,你与同为三十九院预备弟子的徐匡瑞发生争斗,伤其左肋并致断骨,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来得倒是快,赵莼心中暗嘲。 玄衣人见她并未隐瞒,点头道:“宗门有律,弟子间不可私斗,违者禁闭半年。不过,念在你是初犯且非先手,责罚减半,判处你禁闭三月。赵莼,你可认罚?” “敢问这位师兄,那徐匡瑞是否有所责罚?” 见赵莼避而不答,玄衣人面色微冷,道:“自然有罚,他挑衅与出手在前,判处禁闭半年。” 那还算划得来,赵莼轻笑,道:“弟子认罚。” 出手后便知道难以全身而退,不过也猜到责罚不会太重,今日之结果赵莼到没觉得不平,禁闭于她这种习惯了静修的人不算什么,可对徐匡瑞这类喜好风流享受的,无异于极刑。只是错过大小课程这点,令她非常不愉快。 “既然如此,去收拾东西走吧!” 灵真派为犯错的弟子设了一处悔过堂,其地处偏僻,周围数里再无人烟,一方面是责罚,一方面也是宗门期望弟子在此能够打磨心性,静心修炼。 赵莼往静室里一坐,发现比以往还来得清净,落课的心情稍微回复了些。 章十四 进展 赵莼此番禁闭,不光把新得的短剑与飞刀带上了,还拿了之前领下的明心散与增气散。 前者于水稀释后就成了曹文关当时在楚国施恩于众人的明心露,修士多用来辅助术法修炼,使心无旁骛,才思敏捷。后者顾名思义,是增加体内灵气,助力修行的,不过药性不少,积累在身上反而有害,修士服下一副后,须得等待三日,待药性散去后再次服用。 明心散赵莼一直不得用,如今拿到术法也能叫它有所发挥了。至于增气散,赵莼剩下四副,还不知道禁闭的日子里月俸能不能拿到,得省着些用。 《一线飞刀》较为简易,赵莼操使两遍就能上手,虽说达不到上面写的“刀出入线过,线过即封喉”的程度,但也能有扰敌的作用。 不过也有一事令她郁闷,赵莼以为《疾行剑法》算是捡了漏,却不想其被评为下品的缘故竟是因为剑法本身有缺陷,其强行从步法转化过来,剑与步的配合还比较生硬。她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哪怕是完美的剑法,从理论走向实际也会因个人不同而产生变化,既然《疾行剑法》原身为步法,那她就从步法开始,再逐步将剑术融合进去,看看效果如何。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人会感到时间被无限拉伸延长,但赵莼投入到修行之后,却觉得时间越发不够用了。 她的猜想没有错,自从进入静室后,分内的资源就再没到过手上,约莫是见她没去领取,便顺理成章地克扣下来。 令人讶异的是,不再服用增气散后,她的修为进境反而加快了,金火灵根对药性的排斥非常剧烈,赵莼以往不知晓这点,待最后一副增气散的药性散去后,才发现灵根一改从前颓势,变得活力焕发。临近禁闭结束还有两日时,她不仅飞速踏入练气二层,还一气贯通了手三阴筋足足三条经脉。 与此同时,《疾行剑法》的修习也渐入佳境,虽然剑术部分仍然呈现出分离的状态,但步法赵莼已然熟练,比以往的速度快了约三成。 短短三月,进展如此之大,她好似一颗蒙尘的明珠,正在显露出自己的光彩。 回到萱草园那日,院里几人专门告了假替她庆祝,这才入门四月多,赵莼已经赶上胡婉之与崔兰娥了,让她们又惊又喜,笑道:“估计等不了多久就能看见你成为正式弟子了,到时候再办个酒,把和你同乡的朋友都请过来!” 赵莼心说,同乡的她也就与周翩然这一个相熟,先前的谢宝光如今也不大联系了,更别提那三个,一心与这边划清干系。 且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她面上也道:“到时候要麻烦师姐们了。” 再临课业堂,赵莼的位置已经在中前,三十九院晋升这么快的弟子屈指可数,她年纪还这样小,前途可以说一片大好,自然没人再来寻她的晦气。有前来结交的,赵莼也客气地说上几句话,并不轻易交友。 回去路上,有个高个儿瘦削的身影把她给拦下了,赵莼抬头看,竟然是彭争! 他身边刘张二人都不见踪迹,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路上站着。 “你怎么独自在这里?他们人呢?” 听见赵莼发问,彭争神色更加难堪,嗫嚅道:“他们,去何师兄身边了……” 赵莼不认识他口中的何师兄,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能让那两人放弃彭争这个三灵根潜力股,转投在其身边,应当是个修为天赋都不错的前辈。 至于彭争,先前也得意过,以为自己天赋尚可,便疏于修行,没想到三个月过去,四灵根弟子有突破练气一层的了,他还没能引气入体。刘张二人见状,觉得自己压错了宝,半点不顾以往的情分,直接离他而去了。好在彭争经此一事,心智成熟了些,痛定思痛,月前已经顺利突破练气一层。 赵莼对这三人的恩怨故事提不起兴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拦下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彭争慌道:“我……我是来道歉的……过去多有得罪,还希望你能包涵。” “你们哪有得罪我?”赵莼态度冷淡,又说:“你们得罪的是谢宝光,不去向他道歉,倒是向我道歉来了。” 彭争急说:“这哪能一样!” 在他眼里,赵莼是三十九院的新秀,谢宝光却尚未引气,向后者折下身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愿的。 “确实不同,他性子急躁,你倒是能屈能伸。”赵莼道。 被揭开面子骂,彭争也没这么厚的脸皮留下,甩了句“不接受说就是了,平白侮辱旁人算什么!”,便愤然甩袖离去了。 赵莼当下无语,回到院里和周翩然讲,又是一番相顾无言。 如此平静过了两月,赵莼终于找到了剑术与步法融汇的窍门,《疾行剑法》是因剑术趋于刚猛,而步法走势轻柔,两者南辕北辙,转化才会生硬。也是刚好被赵莼入手,她走的是较轻敏的风格,机缘巧合下化解了原剑术的刚猛,使得剑与步能够逐渐相得益彰。 不过赵莼也不能放任自己的短处不管,万藏楼里有许多增幅力量的术法,她都隐隐眼馋着,但始终无力购买。 她真的太穷了! 缺了三个月的资源,足足六十枚萃石,折算过来能够半本下品术法了。 赵莼没时间同周翩然一般,找个差事挣萃石。她属意的那本《虎力诀》须配合《蛇形步》,要整整八百,光守着每月二十枚的定额来攒,不知要攒上多久。 即使她不用增气散,反手将其卖给旁人,也不过每月多攒十枚,最快也得两年多,且还不论其余的开销。 赵莼算算账,愁得头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她如今是真的懂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没等赵莼向师姐们求问来财路,就有人主动找上了门来…… 章十五 招募 来人赵莼知道,三十九院百位练气三层里,最出名的一个,叫冯三褚。 他身世较为复杂,本是横云世界中一个小型修真家族的子嗣,不知为何流落到小世界中,十四五岁才被寻回。父母觉得亏欠于他,便用半生积攒下来的家财,给他换了个拜入灵真派的名额。 虽说那是冯三褚父母的私产,冯家仍觉得用在一个几乎看不见前途的人身上太过浪费,故而以不敬宗族为由,将三人撵了出去。 不过事情走向也颇为戏剧化,冯三褚后发制人,十五岁入门后,三年内以四灵根的资质一路突破练气三层,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成为正式弟子。 他为人热忱,义气洒脱,三十九院不少弟子都曾受他恩惠或照拂,冯三褚因此在其中风评极佳,受人爱戴,隐隐有三十九院众弟子之首的趋势。 赵莼突破练气二层后,他也有所示好,只是远没相熟到朋友的程度,不知道今日他上门来所为何事? 冯三褚饮过茶,和气道:“最近听闻赵师妹在打听生财的办法,我先你数年入门,最初也拮据过一段时日,如今倒好些了。” 赵莼挑眉,道:“还请师兄指点迷津。” “指点谈不上,只是希望对师妹略有助益罢了。”他拇指轻按在盖碗上,两眼眯起,露出一口白牙。 “灵真派有一双灵根弟子,他三十三岁被在外游历的长老领入门,年轻时曾以跑商为业,挣得家财万贯。后凭借其人脉,置办了募榜,门外修士抑或凡人都可在榜上张贴悬赏,众弟子便从中揭取适宜自己的,双方各取所需,也是一桩美事。 “正巧我这里有个合适的,欲邀请师妹同往,添一份助力。” 毕竟是无事献殷勤,赵莼稍留了个心眼,道:“师兄高看了,我不过练气二层,哪有实力相助?” 冯三褚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师妹少年英才,假以时日必然有所成就,所以我今日才贸然上门! “这次悬赏有外门正式弟子蒙罕蒙师兄在队中,他修为已至练气后期,筑基之下难有敌手,我等只需作陪,等着拿报酬就是!” 赵莼疑惑,问:“这位蒙师兄修为高深,悬赏想必对他不是难事,为何还要喊上旁人呢?” “师妹有所不知,蒙师兄早年曾受我父母恩惠,因此在门中对我多有照拂。这悬赏本是我接下的,发布的人要五名练气三层弟子前去,我已找到两人,正巧蒙师兄出宗办事,与我等同路,就顺势入队了。” “有了蒙师兄相助,剩下的名额便不大看重修为,我们四人商量后,决定将它交予门中天资出众的新晋弟子,算作顺水人情。那时,我便想到赵师妹你了。” 一位年少的三灵根修士,且心性坚韧,耐得住苦修寂寞,冯三褚等人心中早对赵莼大加赞赏,能通过这个名额结下善缘也是好的。便是赵莼没能有大成就,也对他们自身产生不了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赵莼几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再加上她实在穷得厉害,思索片刻便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冯三褚见她同意,也十分欢喜,再为赵莼讲了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最后告辞道:“如此,我也算功成身就了,五日后山门处,等师妹前来!” 当真是瞌睡到了有人送枕头,困扰她数月的问题有了结果,赵莼心里也轻快几分。 便是今日没有答应随行,她也能从冯三褚口中知晓门中还有个叫募榜的地方,可以挣些萃石。 这才叫做人啊,赵莼感叹一声,八面玲珑至此,她确实是拍马难及! 门中弟子要出远门,得先去弟子居一趟,写下什么时候出去,大约什么时候能回,若是超出登记时间一年未归,便要按身故处理了。 冯三褚讲,此行往返需五六日,中途逗留十天左右,再放宽些时日,赵莼写一个月后回即可,届时她还能赶上大课。 来到横云世界便入了灵真派,到宗门外去还是头一遭。周翩然有些向往,道:“来了这么久,都没出去过呢。不知道这里和楚国有什么不同,阿莼你可得好好看看,最好回来讲上两句!” 飞葫是横云世界给楚国所在地取的名字,周翩然只对外说是飞葫小世界生人,私下从不这样称呼。楚国,这个和横云世界一样,令赵莼陌生的地方,却是周翩然不能割舍的故土。 “可以的话,我给你捎些特别的玩意儿回来吧。”这次要前往的集城,是个较大的城池,赵莼也存了长长见识的心思。 得知她要出远门,三个师姐不住念叨,崔兰娥最甚,千叮咛万嘱咐的,走前还让赵莼再检查下布袋,生怕遗落什么东西。 “我一月后就回来了,你们不必担心,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赵莼道完别,乘烟舟一路往山门去,连婧尖利的声音还响在耳边:“事情结束别多逗留,早些回来,也别被外面的东西迷花了眼,那些心眼儿坏的,专挑你们这些小土包子骗!”她惯是个嘴上不肯饶人的,赵莼知道她心好,也肯领她的情,点头答应说一定早归。 山门处,冯三褚等人还未到。赵莼修为最低,也是后辈,不好让旁人等她,便提前到了。 好在没等多久,那四人就相携而来,为首的男人身量极高,肤色微黑,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冯三褚跟在他身后,像个还没长成的少年人,这应当就是蒙罕了! 另两人都是赵莼在三十九院中眼熟的,廖段衣与其胞妹廖小怡,两人面容相似,连身形也差不了多少。 “竟是让师妹先到了!”冯三褚笑着迎上来,介绍道:“这便是我等先前提到的赵莼赵师妹。” “师妹,这位是蒙师兄。” 随蒙罕走近,赵莼便感到一股压制感,他实在高得过分,又虎背熊腰,影子落在赵莼面前,像一座黑色小山。 “预备弟子赵莼,见过蒙师兄。” 蒙罕眼中的赵莼,就是个还没长成的女娃娃,小得可怜。不过冯三褚倒是很看重她,想到这里,蒙罕觉得得给师弟个面子,于是收敛身上的气势,强作个和善些的笑脸,道:“啊,师妹好!师妹好!” 他本不是喜笑的人,面容又十分凶厉,作出笑脸来更显违和,让赵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还是廖家兄妹上前,同她说起话来,才解了围。 章十六 怪异 横云世界中,也存在着凡人。 事实上,即使是修士结合生下孩子,也会出现没有灵根的情况。灵真派为正式弟子择选凡仆,便大多从弟子的族中入手。 王初雁便是如此,她有个好哥哥,虽为三灵根,但却天生明慧,术法修行大大快于其他弟子。王放受长老青眼,收入门墙之下,才破例给了他提前择选凡仆的机会,王初雁得以进入宗门。 然而并非每位修士都能有宗门、家族护持,他们走上修行之路的契机大多来自于各类机缘巧合,引气入体后便开始了名为“散修”的日子。 除却其中实力强劲,不愿受宗门束缚的独行侠,绝大部分散修修为低下,在练气初中期徘徊。 他们与凡人来往聚居,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城市。 赵莼一行人这次要前往的,便是一座中型城池——集城。 洪起盛出身草莽,在一次走镖中遭匪徒所伤,幸得路过大修士赠了一颗丹药,当即引气入体,甚至一路晋入练气中期,又被授予道法,开启了修行,不过那时他已然三十余岁,又是四灵根,没有拜入宗门的可能。 几经周折,洪起盛来到集城,娶妻生子安了家。只是妻女都为凡人,无法传承道法,他唯恐后继无人,便生出为女儿招婿的念头。择取宽厚忠义之辈,不求天资如何卓越,只求修行勤奋刻苦,也真心疼爱他这唯一的女儿。 此事一出,满城青年尽皆欢喜。 洪起盛练气中期,在集城地位颇高。且不说这位老丈人如何如何,他正值妙龄的女儿洪倩,是出了名的美人,生得花容月貌,身姿娉婷。 权势与美人,试问谁不想一并收入囊中? 洪起盛斥资于灵真派中布榜,一面是需要辨别前来选婿的人是否具有灵根,他没有此类宝物,故不能成事。 另一方面,他一身道法为大修士所传,较其他散修来得精妙,早被人有所觊觎,只他在练气中期,无人敢贸然动手。但他未来女婿又不同,刚踏上修行之路,实力低微,怕的是遭人杀人夺宝。 灵真派离集城并不相近,但却威名赫赫,集城周围的大小宗门都要避其锋芒,洪起盛募集此派弟子,也是期望借着灵真派的名头,震慑旁人。 赵莼也是此番出行,才知道自家宗门在周边究竟是怎样个地位。在一小城歇脚时,凡酒家客栈,甚至路边小摊小贩,知道他们来自灵真派后,两腿一弯就要下跪。 再看冯三褚等人,神色如常,想必是见惯了这类情形的。 行路两日,明日午前就能到集城了。一行人在城外客栈入住,点了一桌吃食享用。 客栈内仙凡不分,人声嘈杂。赵莼他们旁桌坐了七八个布衣佩剑的大汉,拿大碗喝酒,也不顾忌旁人,大声说道:“你几个听说了吗?” 有人回:“什么东西?有屁快放!” “东边三百里那个止风林晓得吧。那边来了个仙人,不吃东西都能活!” 赵莼这一桌的,面上不显,耳朵全竖起来了。练气期修士仍需要进食饱腹,筑基后才可辟谷,从此不染凡尘。这里山林众多,地处偏僻,怎会有筑基修士出现? “此话当真?莫不是你睡魔怔了吧!” “哪能骗你!仙人在林深处开了宗门,还收了几个徒弟!”大汉抄起吃空了的碗碟,道:“这么大的白玉盘,往人脸上一照,就能知道有没有仙缘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那是测灵用的玉璧,在外边不常见,但各大宗门里都是有的,只需照人印堂,便能从玉璧是否生光瞧出人有无灵根。蒙罕便带了这东西来,为招婿会上用。不过此物不似照灵影壁那般玄妙,只能分辨有无,照不出灵根底细。 赵莼还记得曹文关当日所用的银鱼,入宗门后才知道,飞葫小世界灵气稀薄,玉璧生不出反应,用的是贯天江源头生的鱼儿,自含灵气,十分金贵。 不过并非每个小世界都如此,飞葫与横云失联已久,所以灵气散失得厉害。其余小世界大多还余有灵气,虽不足修士修行,但却够此中凡人长寿少疾了。 又听大汉说:“仙人仁善得很,三十五岁以下的,只要有仙缘,都能进去!可惜,哥几个年纪早过了,不然也要去试试!” 赵莼凝眉,修士自然是越早踏上修行之路越好,过了二十岁都算是极晚了,除非是天灵根或者双灵根此类天才,否则基本是练气中期无望。小宗门入门门槛是低,可也不至于低到这般程度的。 一桌人都觉得不对,又想到有些修士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如赠丹洪起盛那位,又如本门派中最喜与凡人为伍的凝元期长老,旁人确实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索性不再去想,用完饭后便各自回屋去。 赵莼自禁闭结束后,那两月中已再通两条经脉,如今进入第六条经脉,手三阳经中的手太阳小肠经,且功至最后一步。 她盘腿坐于床板之上,金火灵气顺势而动,将经脉彻底贯通! 如此,十二经脉已完成了一半,这样下去,约莫再要半年,她就能破入练气三层。速度之快,让她自己都心惊! 不过每一丝灵气确确实实是她日日苦修来的,每一处经脉她也都吃透。 赵莼亦曾怀疑,是否是自己经脉太过细窄,所以进度才快。又与连婧探讨一番,这才确信她的经脉虽称不上宽如江河,但也是优于寻常修士的。 后在一次小课上问了荀显,他猜测道:“火属暴烈,金属锐利,这两类修士在练气二层的进度确实较他人更快,你是两属同修,想必是这方面的原因。” 他话说一半,又对着余下弟子道:“你等也不必羡慕,待到练气三层,穴窍是要养的,便是木属与水属修士更得力了。” 众弟子头捣如蒜,唯有土属修士苦着脸,他们竟是五行中被剩下的那个。 赵莼从衣前内兜里翻出颗透明珠子,正是在枯井所拾那颗。随着她修为越发精进,珠子也更为透亮,只是再没出现过那日的光彩。 她觉得这珠子颇有灵性,便一直带在身上,虽然除了睡觉硌人之外,没什么其他感觉,但赵莼心里总是有个想法,她和它是互相链接的,谁也不能离开了谁。书包阁 “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呢?”赵莼把它握在手心,喃喃道。 章十七 洪家 初冬天气,昨夜又逢了场雨,冻得小双在被子里直哆嗦。 只是最近洪家要来贵客,他不敢耽误要事,咬牙从床上爬起来,裹上两层棉衣,才觉得好些。 门外雨还未歇,洪家大宅里火树银花之景也失了几分颜色。小双搓搓手,冒着小雨往内屋跑。 “厢房都收拾出来了?” 底下的人答了声“是”,洪起盛脸色才好看些。这雨来得颇不是时候,叫院里的花都被打落在地,平添萧条的意象。 小双进来时,洪起盛刚交代完设宴款待的事宜,端个白瓷茶碗坐着,抬起眼皮瞧他一眼,道:“这几天事情多,你看着些,别出什么差错。” 他顿了顿,又道:“叫倩倩也收敛些,莫在贵客面前失礼。” 越是临近招婿的日子,女儿就越发古怪起来。洪起盛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想要什么都给买,什么都让她满意,只一点,招婿的事情绝不能推。 小双点头答应,默然站在旁边,替洪起盛看起账本来。 “我也不愿意逼她,可世上哪有人能万事顺意呢?这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总得给她选个好的,以免被小人钻了空子。 “说我不疼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哪能不放在心里疼啊!” 洪起盛絮絮叨叨念了一通,小双跟着听了一通。他是被洪起盛买回来的奴才,那时才十二三岁,后来跟着识字学算数,做起管家来,恍惚间已经过了十多年。 屋外梧桐早已亭亭如盖,给小姐搭的秋千断了半边绳子,她成了待嫁的新娘子,再不是秋千上晃悠脚丫的小姑娘了。 “老爷!客人到了!” 两人各怀心事,连人进了屋都不知道,听到声音才回神。洪起盛弹起来,急道:“走走走!快随我出门迎接!” 这场雨来得突兀,赵莼一行人都没准备,还是客栈小二拿了斗笠来,让他们不至于淋得一身狼狈。 洪家下人见冯三褚递上信物,马不停蹄迎众人进去,端上热茶,再支人去给洪起盛传信。 他来得也快,年轻时毕竟是镖师出身,赵莼观他孔武有力、足下生风,不像是年过半百的人物。 “灵真派贵客上门,洪某有失远迎,还望客人们莫要怪罪!” “洪道友哪里的话,是我等叨扰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冯三褚作礼回敬,赵莼与廖家兄妹也拱手示意。 蒙罕倒是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茶碗在他手里像个玩具,小得过分。 “这位是?”洪起盛也是人精,见蒙罕毫无顾忌,觉察出他身份不大简单。 冯三褚知道师兄脾气,惯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道:“这是门中师兄蒙罕,本是前往汇明山庄求取灵物的,正巧同路,便一并过来了。” 修士从练气到筑基,需要炼化天地灵物,作为自身灵基。集城之外三百里的汇明山庄,供养有一株土属灵果宝树,最适合土属修士筑基。汇明山庄实力不够保全宝树,便以灵果为筹,投向最近的三大宗门,约定此三门中的土属修士到了练气后期,都可拜庄领一份灵果。蒙罕正是如此,才同行过来。 此事不算隐秘,散修们都知晓。洪起盛哪还有不明白的,忙上前一拜,恭敬道:“竟是练气后期的前辈到了,洪某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瞧出来!今日晚些在屋中设下薄宴,为蒙前辈和几位道友接风洗尘!届时还望蒙前辈亲至,洪某一定扫榻相迎!” 蒙罕只敷衍地抬手往外一挥,继续把玩起茶碗来。洪起盛明白这是答应了,知趣地不再打扰,转头对冯三褚道:“还不知道道友们的名姓。” “这两位是廖段衣与廖小怡,乃是一对兄妹,这位……”冯三褚把手往下移,搭在赵莼肩头,道:“赵莼师妹虽还未突破练气三层,不过她天资卓绝,入道不足一年就已经晋入二层了。” 洪起盛哪敢不满意,把三人夸了个遍,赵莼早被萱草园的杂役们养出一副厚脸皮,故而没什么动静,倒是廖小怡性格腼腆,垂着头颇不好意思。 寒暄一阵,见蒙罕脸上越发不耐烦,洪起盛赶忙闭了嘴,叫下人带他们去厢房休息,招婿定在七日后,这段时间内,他们可在集城好好逛逛。 不知道会来个练气后期的修士,洪起盛之前准备的宴会如今确实算“薄宴”了,他急匆匆赶回房内,叫人在原来的规格上翻倍准备,又开了库房,备下厚礼,期望能与蒙罕结下善缘。 洪起盛如何心焦赵莼不知道,她困扰的,是有个姑娘翻墙未果,卡在墙边一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树上。 廖小怡还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愣在树下,和那姑娘互相对望。 “能去帮我叫个人来吗?”姑娘抱着树干问。 廖小怡“啊”一声,不知怎么帮忙。赵莼走过去,对着人张开双手,道:“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小妹妹,你几岁呀,我怕伤着你!”姑娘不肯动,劝道:“还是喊人来吧,在正屋那边,高个儿圆脸的,叫小双!” 赵莼望着她,眨眨眼睛:“你先松手!” 姑娘不明所以,把手收到身前,骑在枝上。却见赵莼退后两步,回身狠狠一脚踢在树干,老树猛烈摇晃起来,姑娘尖叫一声从上边落下,被赵莼用手臂拦在离地面还有半尺的地方。 她惊魂未定,翻身坐在地上,又拉过赵莼的手臂,确认没什么伤处,才捂着心口道:“可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你怎么做到的?你这么小!”她惊疑地问,又忽地恍然大悟:“你像我爹一样,是他口中要来的客人吧!” 姑娘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歪斜的发髻,笑道:“我叫洪倩,欢迎你们来集城!” 赵莼指了指自己:“赵莼。”又偏过身子,“这是廖小怡师姐。” “呀!”洪倩笑得明艳,“没想到你们这样年轻呢!不像城里的仙人们,都快老掉牙了。” 廖小怡也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娇小,看上去像个孩子。 洪倩正想再说话,却被突然闯进来的父亲拉过:“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回屋梳洗打扮好,莫叫仙师看了笑话!” 洪起盛接到消息急忙赶过来,就看见半身衣裳都是土的女儿和两位客人正在攀谈,当即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向两人赔罪道:“小女莽撞,冒犯了两位道友,我这就带她出去,不打扰二位休息!” 不等二人开口,便携着女儿风一般刮出了门。 赵莼目光跟过去,落在第三人身上,洪倩口中那个“高个儿圆脸,叫小双”的,远远跟在父女俩身后,佝偻着背,极尽谦卑之态。 章十八 战书 洪起盛口中的“薄宴”摆出来才叫冯三褚几个惊叹。 到底是在集城攒了家财的,比灵真派的穷弟子们富了不知多少。蔬菜瓜果,肉食珍馐,俱都沾了几分灵气,众人吃下肚中,便觉得修为略微增进些许。 冯三褚知道是沾了蒙罕的光,笑道:“饭菜鲜甜可口,可见洪道友是悉心准备了的,师兄觉得呢?” 蒙罕灌下一口烈酒,心下也正舒坦,便顺着他的话讲:“是个有心的。” “令客人们舒心,正是主人家的职责。”洪起盛站起,端酒道:“洪某敬各位,感谢前来相助小女选婿一事,感激不尽!” 赵莼与廖小怡不饮酒,便以茶水代替,一饮而尽。 洪倩也到场,坐在母亲旁边,装出一副寡言少语的模样,眼睛却还在往赵莼这边瞟。 “早闻灵真派威名,只洪某身份低微,不曾入得幽谷一观,实在遗憾。”洪起盛坐回位上,不住唏嘘,“一晃入道二十年,女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得逢仙人赠丹却恍若昨日。” 席上又一阵寒暄。 片刻后,他抬手示意,有下人上前为赵莼几个送上红木漆盒。冯三褚与蒙罕神色如常,淡然把漆盒收入座下,廖家兄妹难掩喜色,亦跟着行事。 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下收人厚礼,赵莼掂量两下,放到自己身边。 “一番心意,还望诸位笑纳。” 这心意属实不小,赵莼估摸着得盒中萃石得几百了,这趟行程倒来得值。不过按理说,收人钱财自要帮人做事,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蒙罕冯三褚在前,洪起盛有所求也求不到她一练气二层弟子身上。 见众人收了礼,连蒙罕也拿了漆盒,洪起盛一颗心落回肚里,开口道:“今日为迎接诸位,还特备下——” 轰鸣声霎时在屋中爆开,滚滚浓烟飘起,听得蒙罕一声:“呿!” 烟雾立时尽去,只留席上一片狼藉。 有修为在身的几个,皆端坐原处,以袖掩面。至于凡人,早已人仰马翻,惊得四处逃窜,踩踏间弄得席案东倒西歪,汤水满地。 “闹什么!”洪起盛大怒,“还不都滚下去!” 下人一哄而散,洪夫人也揽着惊魂未定的女儿退回了内室,堂内只剩下在座的六人。 “今日之事,洪某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冯三褚目光一动,从座上腾起,疾步到宴席中央,拾起一样物什,肃然道:“洪道友,你看!” 他上前摊开手,手心里半颗铜质小球,正隐隐冒出灰烟,散发出燃烧过后的异味。 洪起盛有疑,问道:“这……这是何物?” “长辉门的焰弹丸。”蒙罕从位上起来,眉头紧锁,“以火行符箓之法,刻画符文于铜质弹丸上,威力是符箓的五倍。” “只是这一颗……”他从冯三褚手中拿起半颗小球,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仿的,怪道威力这样小。” “不过长辉门离此处甚远,门中弟子大都一心放在符文上,很少向外生事。”蒙罕疑道,“你最近可得罪什么人了?” 洪起盛苦笑道:“因仙人所传道法之故,集城里盯着晚辈的,不可计数,实在不晓得是哪个……” 蒙罕“啧”一声,将小球在手中生生捏碎,冷冷道:“战书下到你跟前了,你还一无所知。” “前辈教训的是!”洪起盛只敢点头。 “只敢用这么个玩意儿来试探,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 冯三褚劝道:“洪道友不必忧心,有师兄在此,那些宵小必定不敢生事,我等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正是!正是!”洪起盛抬手把额上冷汗拭去,只是心中仍笼了层阴霾,不是那般容易就能挥去的。 出此一事,众人也没了继续的欲望,兴致恹恹回到房中。 赵莼本希望此行能无风无浪地过去,如今看来,应当是不成了。蒙罕自然是丝毫不惧的,五人中只赵莼修为最低,怕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别叫她一个小鬼遭了殃。 提升实力的愿望更加强烈起来,赵莼心说急不得,但还是略生出几分焦躁。 索性打开漆盒清点,看在意外之财的面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慢慢一盒的翠绿卵石,瞧着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普天之下,谁能不爱财呢?赵莼手指放进盒中拨弄,萃石沁凉光润,在皮肤上滚动,她细细点了,整好三百枚! 这还没算上悬赏本身的报酬,要算上了,就是四百五十枚萃石,一本《虎力诀》是有了! 也是沾了旁人的光,真要赵莼凭自己的本事,零头也不一定有。 “不必因此生出落差感,我修行才不足一年,以后修为上去了,再作报答便是!”赵莼告诫自身,修士能不断向前的根本,是一颗坚韧清醒的道心。 一连过了数日,也没见有异动,洪家大院里的气氛非但没有轻快,反而沉重下来。 洪起盛直觉此人是奔着道法来的,每日胆战心惊,生怕妻女出事。 招婿的日子便在沉寂中到来了。 众人皆严阵以待,洪起盛安置好妻女,携灵真五人出门迎客。 章十九 生变 洪起盛疼爱女儿入骨,自不肯轻易许了人家,一要无父无母了无牵挂,二要相貌周正体态匀称,三要身具灵根可继道法,如此一来,适龄男子就只剩下不足一掌之数。 又因其中两人为同胞兄弟,洪起盛怕女儿往后受他人闲话,故而赠上厚礼要兄弟俩知难而退。 最后站在众人眼前的,就只剩下两人。 穿墨绿衣服叫孙逍,家里开了两家药材铺子,宽额厚鼻,瞧上去十分敦厚。另一个宝蓝长袍的更俊美些,只是行为轻佻,进屋便斜着眼睛打量来相看夫婿的洪倩。 这估计还是选孙逍了。 如赵莼所想,洪起盛把两人上下打量几眼,就大概清楚各是个什么脾性,正要把孙逍留下,屋外突然小跑进来一个下人。 “老爷!外边来了个自称仙师的人,要见您!” “仙师?”洪起盛疑惑,挥手道:“请他进来!” “洪道友!” 那人笑喊了声,穿着素色道袍,长脸细眉,脚下生风进了屋内,四面打量一番,只在蒙罕身上顿了顿,复又移开目光,朝着洪起盛道:“听闻道友意欲招婿,刘某特自荐上门,不知道友觉得如何?” 赵莼看不出他修为,但洪起盛已然沉下了脸,好似颇为忌惮,道:“这位前辈,还不知姓甚名谁,什么身份?” “刘奉严,散修罢了!” 洪起盛暗自冷笑一声,他亦看不出此人的修为,想来已经臻至练气后期,这样一位散修中的大人物,今日不请自来,以为他不晓得其中厉害吗! 若不是有蒙罕前辈在场,说不定真要遭这贼人毒手! 思及此处,他额上冷汗已经下了两三滴,冷淡道:“前辈已至练气后期,小女不过一介凡胎,实在不能相配,还请回吧!” 刘奉严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今日来本要直接出手,擒住他妻女,将三人一并掳走后,再细细逼问。 不想洪家请了灵真派弟子在此,他进门前也欲全部斩杀,待拿到道法之后一走了之,灵真派再强悍,也只能管住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他遁入其他大派领地之中,亦可逍遥自在。 哪知竟有个同为练气后期的蒙罕在,令他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两人虽修为相同,但宗门弟子术法众多,手段百出。若真要动手,如刘奉严这般,空有一身修为,术法只三四种的散修,占不了多少便宜。 他修的是练气期的偏门邪术,以己身寿命换取修为大涨,如今寿数没了大半,他不敢再榨取,修为也因此停滞,便越发疯狂地找寻可修至筑基的正派道法来,洪家便入了他的眼。 往后是死路一条,往前一搏还能活命,晋入筑基。刘奉严没得选择,便要出手直往洪倩头颅而来! “大胆!” 蒙罕大喝,三步上前将手击开! 他从刘奉严进门时便觉不对,一直未曾放松,见他果真下手,立即出手相护,暗道:“倒是沉得下心,专挑今日动手!” 刘奉严也没想到他速度这样快,被击打弹开的手腕还在发麻。 “你几个都让开!”蒙罕朝众人再喝一声,左脚往地上一蹬,翻身将刘奉严踢出屋外,道:“洪起盛,看好你的妻女!被伤到老子可不负责!” 洪家母女俩早在两人交手的那一刻便大叫出声,洪起盛一手揽一个,先送她们进内院避难,又叫两个备选女婿一并进去,免得殃及池鱼。 赵莼等人虽不敢接近,但也在旁边看着,练气后期修士的打斗,够她从中学习不少。 再说刘奉严受了蒙罕一脚,当即一口腥甜喷出! 他不敢坐以待毙,忍痛翻身爬起,偏头挡过一记重拳,拳风猛烈,刮得他耳朵轰鸣! 到底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刘奉严往后撤步,拉开两者距离,再抬手往前一指,大喊道:“黑水缠足!” 便见蒙罕脚下的青石板顷刻化作浓黑,三两只水形异手向上猛地探出,将他脚腕抓在手中!书包阁 趁这一瞬间,刘奉严双手在胸前划过,再两手一并,作挥刀向前状:“斩!” 空中凝出一道黑紫光芒,弯成月弧,向蒙罕疾驰而去! “雕虫小技!”蒙罕也不去管脚下的异手,两臂交予胸前,浑身上下附上一层晶润的白甲,黑光飞击上去,只让他往后一倾,连白甲都未曾击穿! 刘奉严神情凝重,邪术四法已出两法,都不能伤到这人,暗骂:“什么怪物!”,当即催动周身灵气,要用四法中威力最甚的“邪种吞灵术”来对付蒙罕。 这术法阴毒得厉害,用灵气凝出虫豸大小的邪种,环布周身。在与人交手中,催动邪种寄生与对手皮肤,吞吃灵力,眨眼间就能把对手吸干净。 他靠这邪门招数击杀过不少宗门弟子,晓得他们涉世未深,疏于防备,才让他屡屡得手。 “傻大个,这招看你防不防得住!” 刘奉严把邪种藏于周身,向蒙罕攻过来! 那邪种太过细微,蒙罕未曾注意,只当他放弃远攻,转为近身搏杀,怒笑道:“来!你爷爷我最不怕这个!” 两脚一踏,将黑水直接以蛮力击散,单手擒住刘奉严的胳膊,对着他脸就是一记重拳! 打得他飞出两三米外,半边脸骨塌陷进去! “你中计了!” 他撑起身体,只等着看蒙罕灵力散尽,好上去灭杀,之后再一一料理那些个练气三层的喽啰。 一息! 蒙罕没动。 二息! 蒙罕收拳冷冷看着他。 三息! 蒙罕抬起胳膊,把邪种轻飘飘地挥去了。 “怎么会?”刘奉严目眦尽裂,瞧见他身上皮肤如铜铁浇筑,邪种根本无力附着! 那是什么术法?不光是刘奉严要问,一旁观战的赵莼也眼前一亮。 能把它搞到手,她近防就算是齐全了! 不过若是灵真派所藏还好,若是师兄私物,那可难了。 蒙罕不知道赵莼已经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上前把刘奉严单手提起,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敢在老子面前动手,胆子真叫大。” “饶了我!饶了我!”刘奉严涕泗横流,血泪在脸上糊作一团,叫人恶心。 他大叫:“我给你萃石……给你我的术法!都给你!留我一命吧!我再不敢了!” 蒙罕也不是雏鸟,斩草除根的道理他自然明白,手指扭错,便听见一声脆响。 抬手把刘奉严尸身甩在地上,对一脸呆滞的洪起盛吩咐道:“你自行处理了。” “是!是!”护送妻女回来后,便看见黑脸大汉一拳将练气后期的修士打残,洪起盛又喜又怕,喜的是今日事情了结,怕的是蒙罕如此生猛,自己若是不小心招惹了该如何是好。 “还是多谢蒙前辈出手,叫洪某一家得以保全!洪某定要重重答谢一番!”他双手拱起,极谦卑道。 蒙罕给自己倒了口水喝,转身想推辞几句,却见面前男人脖颈间出现一条血线。 “你怎么了?”他疑惑道。 洪起盛头颅忽地冲天而起! 汩汩鲜血喷溅而出! 众人愣在当场,只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向洪家宅院笼盖而下! 赵莼好似被一只大手握住心脏,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章二十 岳纂 众人不敢妄动。 洪起盛刚在他们面前尸首分离,头颅还滚落在蒙罕脚边。 冯三褚惊恐地望向师兄,不敢作声。 蒙罕神情亦十分凝重,动了动嘴唇,以气声道:“筑基期!” 众人脸色大变,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廖家兄妹更是抖如筛糠,所有人心知肚明,自己这条命很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赵莼冷汗涔涔,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忽地,眼前暗下来,仿若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蒙师兄!” 是冯三褚的声音! 蒙罕回他:“别轻举妄动,我们应是在某种囚困类法器之中!”说罢顿了顿,又道:“如若在,就说句话。” 赵莼答了声:“赵莼在此!”接着又听见廖家兄妹回应,片刻后,有女人颤颤巍巍的哭声响起:“我是洪倩,我与我母亲都在!” 那便是冲着洪家来的了,不然也不会带上这两人。既如此,若能好好交涉,还有活命的机会!赵莼凝眉,只盼对方对灵真派有所忌惮,能听得进她几人的话。 冯三褚对洪家母女稍事安慰,又宽慰众人道:“蒙师兄为灵真派正式弟子,且已快突破筑基,那位前辈看在师兄,以及我灵真派的面上,定不敢大作刁难。” 没听见蒙罕回话,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赵莼暗觉不妙,心里越发没底。 不知多久后,黑暗中擦出一点光芒。 烛火摇曳,她鼻尖微耸,嗅到铁锈的腥气,众人竟是置身于暗室之中! 四周只点了两支白烛,烛台积攒了两指厚蜡油,脚下踩进浅浅水洼,低头借着昏暗烛光,才瞧清是几近粘稠的血浆。 此等景象,便是一般修士看着都气短,遑论是洪家母女,两人尖叫着把脸藏进双手,脚下移了又移,偏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赵莼等人已无暇看顾她们,俱都屏气凝神,若有不对,立刻便要动手。 “放轻松,诸位。” 没人出现,只一个苍老的声音填充进暗室,她们更不敢放松,浑身灵气提至丹田,作出极力防备之态。 那人仿佛被逗乐般,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嬉笑声,嘲道:“都怕极了啊,几只猪猡。” 蒙罕攥紧了拳,向前一拜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我等是幽谷灵真派弟子,前辈……” “本道当然知道你们是灵真派的,那又与本道又有什么干系呢?” 此话一出,赵莼等人顿时心沉谷底。 “至于本道?没什么身份,从前或许有,到如今都不重要了。”声音带着些许落寞,继而又转为怪异的惊喜,“让本道瞧瞧,都是些好娃娃啊,竟还有对同胞同属!” 廖小怡缩在哥哥身后,满脸悚然。 “别怕,没人逃得脱。”他温言安慰,见两人相拥泣然,兴致勃勃道:“让本道先用开胃菜吧!” 暗室之顶旋开一处方形小口,光线从中投进,廖家兄妹猛地大叫,身体向上飘起,逐渐被从小口带出。 两人消失后,小口又重新闭合。 赵莼只觉得浑身发凉,这两人生死未卜,就算侥幸不死,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冯三褚也瞠目,两手互相掐住,强迫自己不叫出声来,脸色已然是惨白。 唯有蒙罕还算镇静,双眼闭起,眉头紧蹙,仔细思索脱身之法。 时间在僵持中疾驰而去,赵莼虽不敢闭眼,但一直保持精力集中的状态实在太过劳累,等她醒来时,唯有蒙罕还清醒着,其余人已经睡下。 “你可再闭会儿眼睛,养足精力。” 赵莼却不能受他好意,劝道:“师兄休息吧,我睡过一道了。”他是这群人的依仗,若是倒下,就真是希望全无了。 蒙罕靠在墙上,见她还算冷静自持,诧异道:“你个小女娃,倒是比其他人胆大些!” 赵莼怕吗? 委实说,她的确是怕的。bookAbc.Cc 谁能不怕死?她才在这个世界活了不到十一年,头十年里浑浑噩噩,到踏上仙路才结交了朋友,有了些许牵挂。她如此稚龄就突破练气二层,虽说不算顶尖的天才,但赵莼有信心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怕是没有用的,我不想死,所以我也不想怕。” 蒙罕仰头,撇了撇嘴:“怪不得师弟看重你。” 沉默了半晌,又听他道:“前途无量……”后接了一声轻笑,“前提是能活下去。” 赵莼无言,静坐着催动灵气开始吐纳。 烛火爆裂是暗室中唯一的响动,若没有这点响动,至极的静会将人活活逼疯。 头顶的小口再次旋开,刺目白光让暗室中人无所遁形,那声音多了一股餍足之意,却无端让人胆寒:“两个三灵根的,倒是重菜,看来上天都偏爱本道,要本道受这洪福!” 三灵根,指的就是赵莼与蒙罕了。 两人对视一眼,身上传来股强烈的吸引之力,将人从小口处抽离出去了。 赵莼只觉得眼前光怪陆离,头脑恍惚几个呼吸,直到脚下踩着了地,视线才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陈设简陋的石洞,中间摆了个灰扑扑的蒲团,一排柜架倒得杂乱无章。 黄眉老道就站在他们面前,佝偻着身子,暗黄皮肤紧紧巴住骨骼,眼窝黝黑,瞧着像一具带皮骷髅。 赵莼注意到,架下土灰里埋了几只熟悉的小球,便对蒙罕使了个眼色。 “你是长辉门弟子?”蒙罕也瞧出小球的由来,出言问道。 黄眉老道阴恻恻地发笑:“倒是个见多识广的,只不过本道早已离宗多年,算不得长辉门的人了。” “你是岳纂!”蒙罕笃定道,赵莼见他脸色“唰”地惨白,少见地生出惊惧。 “长辉门弃徒。” 世人多以它来称呼岳纂,因他盗取门中秘术,残害同门,结交邪修,被宗门废去一身修为,投入小世界中流放。 而今,他却站在横云世界,站在二人面前…… “是我弃了长辉门!而不是他们弃了我!”岳纂立起身子,他只与赵莼一般高,现出灯尽油枯之兆,两处空洞的眼眶里缩着浑浊的瞳仁,他凑近二人:“罢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与你二人多说无益。” “先前被你抓来的兄妹呢?” 岳纂偏头向问话的赵莼,缓道:“小女娃,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抬手搭上赵莼肩膀,即使隔着衣物,赵莼也感到一股阴寒之气。 “走,本道带你去见他们,与你的师兄师姐做个伴!” 他手劲大得出奇,捏着赵莼往内室走,手下肩胛骨传来两声脆响,竟是被生生捏碎! 蒙罕挥拳便要出手,却被岳纂挥袖挡回,又不知从何处唤出一捆金光绳索,将蒙罕手脚套了个牢实。 “现在还不能要你性命,老实呆着吧!待本道料理好这小女娃,再为你寻个好去处!” 赵莼半边身体已经沉入剧痛,断骨的肩膀以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被岳纂拖行向里而去。 章二一 邪术盗灵 疼痛几乎麻痹了赵莼的大脑,她并不知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五感快尽数消失,只能隐约听见岳纂低声絮叨些话。 她强撑着睁开双眼,咬牙道:“就算是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岳纂只当她欲拖延时间,还等着人来救,嗤笑道:“什么都问,可不是个好习惯。” “你也不必痴心妄想,这止风林全在本道掌控之中,半只鸟儿也飞不进来。至于你那师兄,一身灵力被锁,解不开本道的缚灵绳!” 赵莼必须得和他说话,才能使疼痛不占理智上风,又颤抖着问他几个问题。 这次岳纂没理她,只在她问到廖家兄妹在何处时,冷冷回道:“都死了。不过放心,你也快了!”说罢,化右手为爪向赵莼丹田处抓来! 几乎是一瞬,赵莼翻身躲过,连向外滚了两圈,肩上疼痛加剧,她却没心思去管,因为岳纂又是一手探来,擒住了她的脖颈! “滑头的小畜生,你安分些,本道可叫你少吃些苦头,若再敢乱动,本道把你活祭了!” “哪样都是死,倒不如让你赔我一条命!”赵莼双手掰住岳纂手指,抬腿向他肚腹踢去。 这一击没伤到他,赵莼倒不意外,只是岳纂见她蚍蜉撼树,气得发笑:“看来是自己找苦头吃了!” 他将赵莼狠甩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个巴掌大的玉碗,接着上前,并指为刃切开她小臂,血液飞溅而出,流入玉碗内。 “到这一步,本是要给你个痛快的,你自己不甘愿,那老道也就不多此一举了。”岳纂甚至为她止了血,喂下颗丹药,让她神智清明起来。 赵莼知道,这是要她活受罪的意思。 可叹自己这一生,如此短暂,承诺了周翩然的东西没能带回去,也没向师姐们履行按时归来的承诺。 岳纂将血一口饮尽,又割开自己的手腕往赵莼嘴里喂。 冥冥中有一股火焰从胸口燃起,席卷了她的全身。又好似有一只大手探入丹田内,意欲将她的灵根生生拔起! 恍惚间,听见岳纂痛叫一声,后骂了几句:“什么东西?好生烫手!” 烫,她也觉得烫! 不知是什么物什在胸口处,散发出极热之气,丹田又极痛。赵莼蜷缩在地上,只觉得头快要裂开! 丹田里的那只手不肯放弃,仍握着三样灵根不松手,又经不起灼烧的痛感,想速战速决,直接将其扯出赵莼体外! 许是灼烧感实在太强烈,大手猛地一松,顿了顿,挑了最微弱的木灵根下手。 这次倒容易得多,大手将那缕浅绿的细长影子死死掐住,愤然从赵莼丹田抽出! 她平生未经历过这样的痛楚,像被人搅动五脏六腑,又将心肺扯出身体一般,让她几乎魂魄离体,分不清在叫喊的那人是她自己还是谁。 木灵根的抽离,让金火灵根失去了忌惮,它们欣喜地相拥交缠,然后不断壮大。胸口的火一路燃至丹田,灵根们却因此而更加鲜活,那股真挚的喜悦之情,即使是陷入剧痛的赵莼也能感知到。 岳纂抽了木灵根,张口把它吸入腹中,面上露出痴迷之色,只是尚不肯满足,又要施法再度抽取灵根出来! 大手才探入丹田,一簇金红烈火直接从他指尖攀上手臂,岳纂不知会猛烈至此,连忙断了法术,可为时已晚,整只手臂已经烧作黢黑! 而那簇火焰仍未熄灭,吃透了皮肉,直往骨头里钻! “啊!!!” 岳纂痛喊着在地上翻滚,火焰烧入骨髓,又窜进丹田,开始燃烧他的灵气之基。 赵莼忍痛从地上爬起,摸上胸口,被滚烫的珠子灼了手,原来是你,她惨然一笑。 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岳纂又怨毒地盯着她,要猛扑上来玉石俱焚!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飞射而出,撞在岳纂身上! 是手脚被缚的蒙罕! 观他浑身黄土,竟是从外室一寸一寸地爬过来的! 蒙罕手脚不能动弹自如,灵力又不能催使,眉目一厉,便直接上口,将岳纂脖颈撕咬开来! 血柱漫天,把蒙罕染得像茹毛饮血的野兽。 筑基期修士,就这样死在她二人之手! “我腰上布袋里,有疗伤用的丹药,你取来用了,再来帮我解这绳索。” 赵莼依言照做,翻了瓶养还丹出来。服下后,只丹田还仍在隐隐作痛,其余明暗伤口都有好得差不多了。 这东西倒用处大,有机会也要去寻一些。 赵莼一面想着,一面驭使灵力解开缚灵绳,这东西本就为灵气驱使之物,被缚之人灵力全失,自然无法解开。 蒙罕站起身来,嫌弃地抹两把脸,又朝岳纂尸身啐了口唾沫,兴致盎然道:“师妹,你我分头行动,细细把此处搜了,这老东西被贬入小世界前,可是实打实的凝元大修士,虽然不知道修为散尽后,又怎么恢复的筑基,但好东西肯定少不了,今日全便宜了你我!” 赵莼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开始翻箱倒柜。 只是让人颇为失望,除却几株已经干枯的灵草,什么东西也无。 蒙罕低声道:“不应该啊……”复又想起岳纂唤出缚灵绳时,身上不像带有这物什的样子,大喜道:“纳物法器!” 他三两步跨到岳纂尸身处,往腰间一摸,拿出个墨绿色锦囊来,朝赵莼道:“师妹来看!” 见赵莼不明所以,又细解释道:“此为纳物锦囊,为凝元大修士所用,内有十方大小,制作不易故而十分稀少,只这么一只,就要价五十枚灵玉!” 灵玉是更高级的货币,这赵莼倒是知道,一枚灵玉可抵千枚萃石,实际上,千枚萃石也难换一枚灵玉,正是因为极少有人做灵玉兑萃石这种亏本生意。 筑基期修士常用储物布袋,大小只一方,也要五枚灵玉,赵莼尚肖想不起。 五十枚灵玉,那就是至少五万萃石,赵莼尚没接触过这样大的数目,一时也瞪大了眼睛。 岳纂已死,蒙罕轻易就化去了他的灵气标记,把锦囊里的东西全抖落出来,道:“岳纂之死,我只算凑巧,实则是师妹的缘故,叫他无力反抗。这些东西,你七我三,你觉得如何?” 赵莼心里面妥帖,知道这是蒙罕实在。方才她仅剩一口气,若岳纂攻来她必死无疑,蒙罕关键时扑杀岳纂,亦是救了她一命,故感激道:“师兄哪里话!若不是师兄在危急时刻杀了那岳纂,我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师妹愿和师兄五五分成,各取一半!” 蒙罕也不是个心思弯绕的,当即就受下她这番好意,爽快道:“好!师妹倒是实诚人,这个朋友我蒙罕交定了!” 他埋头清点财物,赵莼却将注意力放到一本老旧书册之上。 将其拿过翻看,越看越叫她心惊! “蒙师兄,你瞧!” 蒙罕也伸头过来,两人读这秘册,不觉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那书册是岳纂生平小记,除却他记录长辉门各样秘法之外,竟然还有一门名为《换日盗灵大法》的邪术! 此术阴毒至极,要用施法者与受法者双方鲜血为引,化灵气贯入手中,探入受法者丹田内,将灵根抽出,以反哺施法者,从而增长其灵根之势,使修为大涨! 这还只是邪术上篇,下篇记载,施法者若为凝元期以上,更可抢夺他人灵根为己所用!只是风险极大,自身亦有殒命之嫌。 如此种种,真叫人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章二二 祸福相倚 “偷天换日之邪术,实在阴毒至极!” 蒙罕不觉感叹,又想到廖家兄妹,估计这二人已经成了岳纂手下亡魂,心有余悸道:“还好今日将他除去,要是这邪术传出,不晓得要生多大的风波!” 又望向赵莼,询问道:“你可有出事?” “他……”赵莼抚上丹田,迟疑道:“他抽了木灵根去,不知会不会对修行有异……” 蒙罕神色凝重,他亦从未见过这般情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宗门后,我领你去给长老们瞧瞧,看他们给个什么说法。” 只能如此了,赵莼倒没有太过紧张,方才她催动灵力加快药性吸收时,虽然木属灵气已经感应不到,但金火二气未有衰败之相,反而更为强盛。 她心中升起个令人惊喜的念头,只是不知真假,要待回宗才能知晓。 岳纂曾为凝元大修士,但半生漂泊无依,为恢复修为而奔波藏匿,积攒的财物大多已经挥霍一空。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人仍分得灵玉各二十枚,萃石千余。 值得一提的是,岳纂所仿制的焰弹丸还有一袋,这东西对练气初期修士有用,对付中后期便颇为乏力了。蒙罕瞧不大上,便全给了赵莼。 至于纳物锦囊,那是凝元期所用,赵莼若是自己留下,也不定保得住,便出言放弃,作为答谢,蒙罕又将自己的灵玉与萃石全给了她。 赵莼掂量掂量腰间的布袋,这只是普通凡物,装了东西便鼓作一团,她如今一朝暴富,也得考虑买个能纳物的布袋用了。 两人出了洞口,寻寻觅觅又拐进一处暗洞,在那里发现尊尖角青铜宝塔。此为岳纂本命法器,本身已死,宝塔便没了用处。 塔中人被蒙罕放出,恍然坐在地上,瞧见两人才知道自己获救。 冯三褚忙不迭向两人道谢,又得知了廖家兄妹遇害身亡的噩耗,悲恸不已。 又问洪倩,才知道洪夫人在塔中惊惧至极,已经疯癫,呓语不能成言。洪倩扶着母亲,神情反而坚定下来,向两人大拜言谢,一夕之间,与赵莼记忆中挂在树上的少女再不一样。 众人一路赶回集城,洪家早已被人翻了个精光,剩狼藉满地。 大门前站着位高个儿圆脸的男子,正是管家小双,他倒是一直守在这儿,见洪家母女平安归来,惊喜地迎上来,道:“小姐!夫人!” 洪夫人目光呆滞,依偎在女儿怀中,也不说话,只微微抽动着身子。 “倒只剩你了……”洪倩眉目含哀,没有细作解释,领着人先进屋中。 洪起盛的尸骨被小双收殓了,内屋也已粗略打扫过。 洪倩早已猜到父亲遇害,只是现下不是悲痛的时候,强撑着眼泪道:“父亲身故,家中又被洗劫一空,承诺了仙师们的酬金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来,不过请仙师放心,等家中安顿下来,酬金定会分毫不差地送至灵真派。” 赵莼三人无心于此,见洪倩坚持,承诺只取廖家兄妹名下的两份,转交于他二人父母。 “父亲在集城树敌众多,我欲卖掉家宅投奔他曾经的凡世家族,也好照料母亲。如此一来,就有件事情得拜托仙师了。”洪倩从颈上取下戴着的璎珞,递与蒙罕道:“上边嵌的宝石,经月光下照,可透射出文字,便是那仙人道法,我洪家劫难的根源。” “我与母亲都为凡人,招婿选中的人也都跑了,反正留在手里也是祸害,不如赠予仙师,既是赔罪也是谢礼。” 此道法由他三人献上宗门,也算功劳一件,蒙罕点头应下,将璎珞收入囊中。 集城一行,便在有得有失中落幕。 赵莼为周翩然购了些小物件,又以五枚灵玉相托,让蒙罕帮她买一个储物布袋。bookAbc.Cc 她身无背景,修为低微,渠道难寻不说,还得懂得财不露白这个道理。 返回灵真已是五日之后,三人因上交洪家道法各得了五百萃石,赵莼才知道这法门在散修眼里宝贵,到灵真派中却不稀奇,评作凡阶上品,归置万藏阁去了。 冯三褚将去拜会廖家兄妹的父母,蒙罕则带着赵莼一路往外门林长老处去。 他与林长老似乎颇为熟稔,一路未经传唤便进去了。 “不是去汇明山庄取灵果了吗?回来得这样快。”林长老搓捻长须,诧异地问。 蒙罕也领赵莼一并坐下,道:“出了些事情,差点把命丢了,灵果的事往后再说吧,我才晋入九层不久,也不急于一时。” “你为土属,同阶修士伤你都难,别说要杀,”他皱眉,道,“是遇到筑基期了?” “遇到个疯子!”蒙罕也不避讳,将岳纂一事同他讲了。 林长老惊得从坐上跳起,道:“天佑你二人,让那邪魔丧了命!这事还等上报宗门,让掌门与内门长老知晓!”他左右踱步,又拉了赵莼到跟前,道:“寻常人丹田被破,早已修为尽失,你倒是活下来了。这般情况,老夫也从未见过……” “他只取走木灵根……可还有其他异处?” 赵莼答道:“岳纂欲再取灵根之时,便受了金火灵根反噬,后被蒙师兄杀了。”她所言俱为真实,只隐瞒了珠子异变之事。 “反噬?你平时修行可有什么不同?” “弟子金火灵根之间分毫不差,且有相融之势。” 林长老细思之后,叹道:“这两类灵根都是攻势凶猛的,许是失去木属中和后,互相助长了暴烈之势,才让邪魔引火自焚了。” “虽不知道对你有何影响,但若因此让你变为金火双灵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引二人来到照灵影壁,道:“来,老夫为你重测一次,看是个什么结果。” 仍是熟悉的金红二色,只是这次没了浅绿,两种不分上下却同样耀目的颜色均分了影壁。 林长老喜忧参半,拍了拍赵莼的肩膀,多一个双灵根的苗子对宗门来说是好事,可这个双灵根来得与旁人不同,不知道后续修行中是否会有变故,他也不敢太乐观。 “你与那岳纂的事,我明日便报上去。按理说,双灵根是要入内门的,可具体如何还得看掌门如何说,你先等着消息,莫要抱太大的希望。” 赵莼点头,入得内门是最好,若没入成,她也不是不能修行了,往后破入筑基,也可成为内门弟子。 “双灵根入内门可是开派就有的规矩,规矩便是规矩,哪能轻易更改?”蒙罕冲她笑笑,挑眉道:“我看赵师妹一定能成,到时候,还要师妹来照拂我了!” “我与蒙师兄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师兄筑基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内门弟子,怎么说也是要承蒙师兄看顾的。” 两人复又交谈两句,拜别林长老后便分路了。 萱草园里一行人早等着赵莼,见她推门进来,立马将她围住,细问她怎么了。 原来是廖家兄妹的死讯传出,把她们吓得不轻,先问了旁人赵莼的下落,知道她还活着。又怕她受伤,于是告了假一直在院中等她。 赵莼把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通,吓得四人脸色惨白,虽感慨她因祸得福有了双灵根,但也怕赵莼就此没了性命,劝道:“入不入内门,能不能筑基都是后话,万不可再拿身家性命去搏!” 她面上答应下来,只是在心中长叹,修行之路便是与天争、与人争,不搏如何有后路? 章二三 拜师长老 岳纂一事,在灵真派上层之内引动了多大的风云,只有在场的人知晓。 掌门途生道人亲自收缴了那门《换日盗灵大法》,此事四位内门长老也意见一致,无他,全在这邪术夺旁人灵根之举太过阴毒,半分也不可流传出去。 “另有外门弟子赵莼,被岳纂抽取木灵根后,竟变为金火双灵根,我欲引其位内门弟子,众长老以为如何?” 率先出言的鹤发老人名为葛行朝,他长眉耸起道:“还不晓得邪术可否会对她修行有阻碍,贸然引入内门,万一日后连筑基都不成,岂不是笑话?” “灵根先天而来,只看弟子如何借用罢了,我听闻她心性坚韧,便是在邪修岳纂面前也不曾露怯,可见是个好苗子。”秋剪影倒点起头来,言语间对赵莼夸赞甚多。 另一长老吴运章垂下眼睛,道:“先引进来试试也行,若是到了年龄未曾筑基,归到外门去便是了。” 葛行朝忙看向李漱——四位凝元长老中还未发言的那位。见李漱也不置可否,闭目养神的模样,反倒起了脾气,道:“那便让她进来!若是往后不能筑基,就赶紧回外门去,莫要占了他人资源!” 途生道人笑着颔首,知道他惯是这么个脾气,喜欢提些异见。 “另有一事,赵莼是稚龄入内门,按理,是要寻一位师长来教导。你们可有愿意的?” 座上一时安静下来,葛行朝自是不愿意的,他双手捧了茶盏,窝在座上,打量其余三人如何作为。 吴运章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还是秋剪影挑了眉头,道:“众长老只我门下尚未收徒,那便……” 没等她说完,李漱睁开眼睛,打断道:“我记得秋师侄是水属吧!怎能教金火双灵根的弟子?” 秋剪影被人截了话,面色不大好看,冷言道:“李长老门下弟子,也不全是金灵根修士。” “非也!非也!”李漱直摇头,又看向途生道人,“修金灵根的修士本就稀少,我那些徒儿中极少与我同属,也是如此缘故,如今遇到了个金火双修的,倒颇不容易,师兄还是把她交予我吧。” 从先前入不入内门都要权衡,到现在两名长老相争,这番发展让余下的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秋剪影也不知李漱为何要与她作对,愠怒道:“李长老收了多少徒弟?不说二十,也有十五吧?弟子在精不在多,可别误了他们的道途。” “师侄是觉得我误人子弟?”李漱反问。 “长老若真这般想,我也……” 眼看两人争吵愈演愈烈,途生道人挥手道:“好了!就此打住!”他亦十分纠结,细思量后,向徒弟投了个歉意的目光,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秋剪影恼他处处偏向旁人,扭头不愿再看,果真听见途生道人言道:“那便将那弟子归入李师弟门下了。” 待掌门离席后,她又第一个起身,愤然离开大殿,不满之意让众长老都看了个明白。 葛行朝与李漱同行回去,不解地问:“师兄为何收下那弟子?她金火灵根,与师兄只是略有相通之处啊?” 李漱扫他一眼,回道:“收不收她,对我都意义不大,只是不想让秋剪影再添助力而已,这几年吴运章也靠过去了,待她破入凝元后期,哪还有旁人说话的份?” “那为何还要放那弟子进内门?放在外门不就成了?” “糊涂脑袋,掌门今日提了此事,便是存了要让那弟子入内门的心的,违逆他的意思终究不妥。收入我门下后,是个好的便养起来做个样子,若真是扶不起的,索性不去管就是了。”李漱也不是真看重赵莼,只等着收徒后叫她自行修炼,看看资质到底如何,他门下双灵根弟子众多,不缺这么一个前路未卜的。 上层博弈,赵莼自不可能知晓。 听着上面来人,说是内门长老要收她为弟子,心里面也是欣喜的。 从预备弟子到凝元长老门下,她也算是一步登天,在三十九院乃至整个外门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无人不羡慕她得此机缘,却不知道这机缘背后又是怎样的凶险。若不是有珠子相护,她早已命丧岳纂之手。 想到珠子,赵莼从身上把它摸出来,自那日有了变故之后,它又变回了透明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 可从丹田处传来的渴望之情又如此真实,让她越发坚定了珠子是件宝物的想法,不敢为外人道。 离开萱草园那日,连婧郑重道:“如今我听外人说,你得了宝物才有的双灵根,不管这是真是假,始终是有人盯上你了,你在内门千万小心,能忍便忍,待有了实力别人才不敢小觑。” 岳纂之事不能外传,但廖家兄妹与赵莼却必须拿个由头出来。近日灵真派有传言,说是她们这一行人途中遇一天地灵物,可造就双灵根,又遭邪魔修士抢夺,杀了廖家兄妹,还要对旁人下手。 危急之时,蒙罕绝地反杀邪修,保住了众人性命,以练气后期硬撼筑基,让他很是扬名了一番。 至于赵莼,她是在蒙罕与邪修缠斗时,偷食天地灵物之人,虽因此有了双灵根,得入内门,但终究让人不齿。 此番言论漏洞百出,信的人却不少。或许真有绝世天才,能以练气后期反杀筑基,但那绝不是蒙罕能做到的。再讲赵莼,若真做下这种不义之行,为何还与蒙罕同行回宗,面见长老? 只是有人心中不平,硬要泼她脏水罢了。 赵莼既知道辩解不能,也不去费口舌做无用功。有与人言语相争的精力,不如放在修炼上,实力上去了,还有谁敢嚼她舌根? 蒙罕也靠得住,托他买的纳物布袋,在赵莼前往内门的前一日便送到了。 她虽不能放在明面上用,但能将财物放入其中,心里也踏实些。 内门弟子的起居杂物,衣裳配饰都有宗门供应,赵莼倒没什么需要带去的,只装样子背了个装有萃石四五十枚的包袱,手里捧着周翩然送她的小苗盆栽,便跟着人走了。 内门位于贯天江之西,占据幽谷半壁,除却掌门所在的上严殿,与四门长老的殿宇,余下广大的地域,由不到两千余弟子居住。 故而每人都有一独立院落,可寻得清净。 长老李漱门下共有十九名弟子,意味着赵莼还有十八位师兄师姐在上头。能拜入长老的,也俱都是双灵根,她在其中亦是泯然众人矣。 李漱以静修为由,阻了赵莼前去拜见。只赐下一只可助人凝心静气的蒲团,作为拜师礼,言道什么时候她破入练气九层,将要筑基时,可去向他讨一灵物作灵气之基。 师兄师姐们也颇为繁忙,托人赠来萃石、丹药之类作见面礼,本人却没露面。 赵莼隐约觉得,这师门好像不大待见她。 许是外头传言的缘故,她微皱起了眉。 章二四 百宝市 双灵根的修行速度确实不同凡响,又有李漱赐下的蒲团相护持,只两月,赵莼已贯通十二经脉,欲进入冲明穴窍阶段。 待打散第一个单穴后,便称得上是练气三层修士了。 一鼓作气不能成,则势衰力渐竭。 赵莼要的,是继着贯通经脉的势头,直接向练气三层而去! 人有数百穴窍,但修士却必须从五十二个单穴先入手,不可随意变更顺序,不然有身死道消之危! 修士大多停滞于练气三层,多半是因此缘故。数百穴窍,每一个都要慎之又慎,精细打磨,其中单穴最易,进入三百双穴阶段后,难度倍增,至于五十经外奇穴,可将八成练气初期修士挡在中期门外! 荀显曾言,金火两属修士在练气三层时,要千万小心,莫让灵气爆散,伤了穴窍。 赵莼催动灵气打进第一个单穴,只感觉穴窍处微微发烫,有些麻痒。 按理讲,穴窍需要轻柔冲散,赵莼心中却有一股异样之感,觉得自己似乎更适合以力破之。 大道万千,唯有自身适宜,才为上佳。 思及此处,她便凝精聚气起来,只是并非如常人一般,缓慢冲刷穴窍,而是漩成气团,欲猛然向穴窍而去! 痛楚持续一瞬,剩下的只有穴窍打通后的清明之感。 果然,赵莼暗赞,这方法效率更高,不过风险也激增,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在。 只是不可贪多,打通后的穴窍仍需好生温养一番,若只顾效率不顾质量,怕是要损了根基。 既寻到了方法,往后便晓得怎么走了,赵莼抖抖衣服起身,顿觉心中大快,欲出门一行。 这两月里,除却月底回萱草园,探望师姐与周翩然外,几乎是足不出户,衣食住行有人照顾,不必她操心。 推门出去,早晨云雾尚未消散,赵莼居所乃是一处清泉幽径里,周无人烟,自然也没有邻居。 院中纤尘不染,有半墙黄花,两名凡仆一人洒扫,一人正浇花。 按例,内门弟子座下可有八名凡仆,赵莼身边事情不多,凡仆们洒扫做饭之外,再无它事。平日里见赵莼勤于修炼,也不敢打扰,以至于赵莼只认识每日为她送饭的,叫翠翠,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便顺理成章让她当了仆人里的头头。 这些凡仆来历大多相似,都是低阶修士的亲眷。若是自家修士突破正式弟子,就寻个机会把他们带到身边照顾,若是不成,就继续为人仆役,补贴家用。 不论哪个世界,终究是底层的人们更辛苦。 如今她已步入练气三层,再有一步,便可晋入练气中期,初步告别凡胎。若有一日有幸筑基,那才是“足踏烟霞三千里,手挽天河水漫流”,再不与凡人相同! “仙师出关了!”翠翠把水壶抱在怀中,向她福身。 赵莼略点头,以作招呼。她只修行两月,中途还出了道门,算不得什么闭关出关的。只当是翠翠逢迎之举,不必放入心中。 筑基修士三年五载闭入洞府之中,不问世事,尚是短的。凝元大修士,动辄十数二十载,如赵莼那便宜师傅李漱,月前放出闭关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露面。 修士寿命本就异于常人,练气寿百五,筑基寿两百,凝元寿三百,更有凝元之上,灵真派掌门途生道人的境界,有五百岁可活! 因着寿命悠长,才可放心闭关如此之久。 那般境界,离赵莼还远得很,她先朝着筑基而去,让自己这内门弟子的名头坐实了才是。 “我出门一趟,尔等守好屋门,若有要事,可使门前传讯符告知于我。” 翠翠颔首,拜别了赵莼。 宗门为内门弟子配备了各类日常所需,传讯符、烟舟符都在其中,不必赵莼再作购买。 此行乃是往外门百宝市而去,将从岳纂手中得来的丹药变卖一些,再看能否寻些得用的宝物。 赵莼发觉自身体质颇为怪异,增长修为的灵丹对她都不起作用,反而会生出损害。那日得来的丹药中,有增气散的进阶物,增气丹,此物内门弟子的月例中也有,她本欲用其助力修炼,却是不进反退,使得灵气暴动起来。 念此,赵莼不敢再用,把增修提气的几种全挑出来,其余疗伤、辅助类丹药倒是留下了。 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到她手里倒成了鸡肋,不如全部变卖了,也算贴补自身。 百宝市位于外门一处小型丘陵里,不知是那位精思巧妙的匠人,竟将丘陵内里凿空,坊市便整齐排列其中。 各坊环状分布,上下有三层,从门口进去的是外市,多是随卖随走的修士摆下摊来。 东西两部为丹药市与精武市,中部乃是百宝市的精华之处,百宝坊,那地方须得是正式弟子才能进去,珍奇宝物大多在其中。 赵莼进市,还得缴纳十枚萃石,要知道,寻常乘坐烟舟不过才两枚,预备弟子月例五到二十枚萃石不等,只进去就要被刮一层皮下来。 待她进去之后,才晓得这钱花得不亏。种种灵植、异铁琳琅满目,各类锦罗绸缎、金玉宝钗不一而足。 这些可不是寻常东西,都是添著了灵气的,使色彩绚烂,光泽靓丽。 虽说宗门会发放成衣,但却并未限制弟子衣着打扮。无他,实在是宗门制衣过于土气,连赵莼也不太忍得了每日打扮成一棵小树的模样。 此些都是外物,非是她所需的。赵莼一路向东边的丹药市去,她早把丹药从纳物布袋中取出,用绸布包裹,另作放置,以防被他人瞧出来她有储物法宝在身。书包阁 丹药市一层为修士摊位,二层为已具规模的店家,三层则是炼丹师所在的席座,若需定制丹药,可向炼丹师求取。 炼丹师是修火木双属的特殊修士,虽因同修两属而速度慢于旁人,但身份地位却颇高,最初等的凡阶炼丹师就可制出练气后期修士可用的丹药,故而极受追捧。 不过赵莼属性不通,这条路便不可行。她一身金火灵气,于炼器之道倒是很适合,只是手里没有法门,还得待以后再寻。 有一技之长在身,前路也好走些。 赵莼信步往二层去,进了最大那家,欲出手增气丹。 在一层时她稍作打听了增气丹的要价,五枚萃石一粒,店家收购自然比卖家低,给了她十枚三粒的价钱,也算公道。 赵莼身上有内门弟子两月的二十粒,又从岳纂身上得来十八粒。店家见她答应得痛快,便以一百三十萃石拿下,双方各得了好处。 另有岳纂囊中所得来的蕴元丹五粒,此为筑基修士所用,这店家身后背景不俗,只隐晦地瞧了她两眼,没有言语。 赵莼见状,拿了内门弟子的身份牌出来,店家便以为是师长所赐,心中暗叹这是哪位败家弟子,竟拿蕴元丹换财来了。 “此丹卖价一粒八十,我收六十,你可愿意?” 赵莼点头,数了丹药出来,也不留恋,全换做萃石,共有三百。加上前头增气丹的,一日便进账四百三十。 她全收进普通布袋中,又用灰棉布裹好,飞速出了丹药市。 虽说旁人对内门弟子多有忌惮,可赵莼还是更愿意小心行事,不去惹他人眼红。 此行才算完成一半,她欲进先百宝市,选些得用的防身法宝后,再往万藏楼去,取《虎力诀》与《蛇形步》两门术法。 章二五 赤锋匕 赵莼先递了内门弟子的牌子,才进得百宝坊。 守门的见她年纪小且颇为面生,猜测是新晋内门的弟子,陪着笑脸引了个仆从来。 那人一身灰衣打扮,身形瘦小,佝偻着道:“小的平胜,自小在这百宝坊中做事,个中事情最是清楚不过,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小的便是。” 赵莼瞧他三十许人,却还是练气一层,知晓应是杂役之类,回他:“我欲购买法器,去何处为好?” 言罢,从怀中摸出两枚萃石给他。 平胜见她出手大方,一双三白眼霎时亮起来,喜笑颜开道:“要说法器,还得是东南面的仙炼堂,那是吴长老挂了名的店,错不得!”内门四长老中的吴运章,最善炼器。 赵莼随他前去,又问:“外头精武市也买法器,与这里的有何不同?” “大人有所不知,精武市的东西,入不得阶,都还算是凡物,寻常修士使得,晋入练气中后期便不得用了。” “我看丹药市却有入阶成丹,怎么东西两市不一样?” “诶,丹药与法器哪能一样,”平胜摆摆手,细讲道,“修士们平日里修行,谁能不买些许个丹药使?不成型的药散,一枚萃石能有两三副,入阶成丹的丹药,也不过几枚萃石的价钱,咬咬牙也能买。入阶的法器可不同,动辄是上百上千的买卖,哪敢放在外市啊?” “再说了,也是您这样的内门弟子财大气粗,寻常修士练气中后期也不定有一件,成稀罕呢!” 赵莼心说,这大约是日用消耗品与奢侈品的区别了。数月前还穷困潦倒,如今竟也成了富户,可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两人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高屋,里边人不少,都游走着挑选东西。平胜把她往里屋一带,又言她内门弟子的身份,赵莼虽只是个练气三层,店家仍不敢小觑这“内门”二字的分量,遣派了专人询问她有何所需。 “要一防身法器,轻便些的为好。” 问话的中年男人自称姓李,为仙炼堂执事,听得此话后,略作思量,回道:“堂中防身法宝众多,在下观道友修为在练气三层,想来是为小考做准备而来吧!” 此话正中赵莼下怀,灵真派弟子在晋升练气中期有一考,称小考,练气晋筑基又有一考,称大考,两考而过,即入内门。 赵莼是凭灵根入的内门中,并不能免试这两考,虽不至于没考过便要逐出内门,但若因此被划上一笔,个人资源大打折扣不说,在上面长老眼里也要降一个档次,终归是亏本生意做不得。 另外,她也欲在小考中拿一好成绩,堵了旁人的嘴,省得闲言碎语惹人烦心。 “的确如执事所言。”赵莼点头,小考是要出宗而试的,天晓得外边会有什么变故,身家性命要紧,防身宝物不可或缺。 李执事闻言,取来两个漆盒,道:“既如此,在下有两物相荐。” 他先打开左面漆盒,明黄绸布上呈着一方铜镜。 “此为八宝镜,乃是黄阶上品法器八宝如意镜的仿品,虽为仿品,却也有原物几分法力,可护持人身,挡得练气中期修士全力一击三次,后期一次,为凡阶中品法器。” 右面漆盒则呈了一双玉环。 “此乃青玉双鱼臂环,受击可形成气甲,护持周身,气甲视修士本身而定,修为越高深便越得用,为凡阶上品法器。” 赵莼问:“这两物分别作价几何?” 李执事答:“八宝镜六百萃石,青玉臂环便贵重了,得两千才可。” 委实说,那青玉臂环如今赵莼并不得用,她修为尚低,气甲祭出也不过是挡得同期修士,显得有些鸡肋。八宝镜为消耗品,可在性命攸关时发挥用处,最适合她此时所需。 可赵莼亦知,她如今修行速度大大提升,虽不敢说直指筑基,但练气中后期,她心中有数,不过是需要几年功夫而已。 到时再来求这臂环,怕是早已落入他人囊中! “此二物我也难做抉择,”赵莼微顿,又言道:“执事为我都包起来吧,那臂环以后也应会得用的。” 这话说得豪迈,李执事惊她挥金如土,以为是世家大族子弟,态度愈加恭敬,面上也显出喜色,忙道:“好!道友是个爽快人,在下这便帮您收起!” 赵莼付过四百萃石,又捡了两枚灵玉出来,她散钱不多,得留下些去万藏楼兑术法。 李执事收好东西,向外使了眼色,低声问道:“不知道友可有攻击类法器,若是没有,仙炼堂内有一妙物,道友可愿一观?” 赵莼顿足,她手中只有一凡铁小剑,恰也够用,但若日后晋入练气中期,还得再寻法器,不如今日一并了结了。 于是答道:“还请执事明言。” 李执事颔首,挥手招来一仆从,端个长形漆盒,打开放于赵莼面前,是一只小臂长,两侧都开了刃的匕首,其刃身中为玄黑,周带赤色,颇有几分邪异。 “赤锋匕,凡阶上品,不过其价值远胜于其他上品法器……” 赵莼挑眉:“为何?” “它本是黄阶法器斩妖双刃中的一只,斩妖双刃一为火属赤锋匕,一为木属青锋匕,木助火生,才有其威名。不过如今青锋匕丢失,这赤锋匕自然不负当初了。” “虽降了阶数,但其材质之佳,刃锋之利,旁的法器还是比不上的。” 赵莼心中也有意动,这赤锋匕属性与她相合,且大小也算轻便,只是她未学过匕术,不知配合剑术操使又当如何。 “我只使得剑器,不知匕首能否顺手。” “道友可取出一试,再作考虑!” 既如此,赵莼也不推辞,立下取出赤锋匕来。 这匕首形状细长,只比她定做的凡铁剑短了些许。入手一沉,但挥动时却十分轻便。赵莼向前一步,将《疾行剑法》前两式舞得行云流水,这才收匕,笑道:“此物甚佳,可为小剑使用。不知如何定价?” 李执事先前还以为,她是个空有内门弟子名头的大财主,现下见她一套剑法颇为熟练,又高看她一眼,道:“本是三千两百萃石,在下可做主帮您抹了零头。” 赵莼承了这番好意,又摸出三枚灵玉来,将赤锋匕收入囊中。 两件防身法器,一件攻击法器,此次百宝坊之行算是让她大出血了,好在赵莼对结果十分满意。 她并不是吝啬之人,于她,不花钱便罢,要花便一定得花在要紧处,才不算浪费。 从百宝市出来,赵莼又马不停蹄赶往万藏楼,兑了《虎力诀》与《蛇形步》,用去八百萃石。 她细算算,还剩下灵玉三十,萃石两千余,还算富庶。只是再多的钱财也不够人花,不能只出不进,还得再找个来钱的路子才是。 如今是法器与术法全齐了,赵莼也便一心直往练气中期去,打定了主意要苦修,不突破便不出关。 一路乘了烟舟往西回去,却是遇见个不算熟人的熟人,站在她院后泉眼下。 章二六 天才其人 那人生得俊秀挺拔,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少年模样,正是掌门弟子郑辰清。 赵莼自照灵那一日后,虽再没见过他,却也常听闻他事迹,知道他拜入掌门途生道人门下后,一路同风而起,修行一年半,已在月前晋入练气后期,同辈之间难逢对手。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能镇压一辈之弟子。赵莼瞧瞧自己尚在练气三层的修为,摇摇脑袋。 不过她如今也是双灵根,相信日后定有作为,不必在郑辰清身上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这样想着,便觉得心态清明得多,上前道:“郑师兄怎么在此处?” 郑辰清早察觉到身后来人,转身回道:“座下灵狐顽劣,跑到此处来了。师妹是……” “我为李漱长老门下十九弟子,叫做赵莼。” “赵师妹好。”他听闻此话后,神情微滞,与赵莼说话又带上几分疏离,“不想是跑到师妹居处来了,待我将它寻回,再作赔罪。” 赵莼心中有异,不知是哪里不对,却也不愿主动攀附,客气道:“并非是师兄的错处,哪里敢让师兄赔罪。师妹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言,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要回转离去,却听得一清脆女声道:“师弟,这畜生我已帮你寻回,以后好生看顾,可莫在放跑了!” 来人身材高挑,粗眉大眼,英气十足,不是内门长老秋剪影还能是谁? 她亦是掌门途生道人之徒,故而称呼郑辰清为师弟。 “见过秋长老。”赵莼对她颇有几分好感,如此女中英杰,叫人羡慕。 秋剪影没见过她,面上生疑,听得郑辰清道:“她是李长老门下新晋弟子,赵莼赵师妹。” 听得李长老三字,秋剪影敛下眼睛,轻道:“原来你便是赵莼?” “长老认得我?”这倒让她颇为惊讶了。 秋剪影怀抱白狐,言道:“不算认得,只是听过你名姓,”顿了会儿,又怅然道,“那日若不是李长老出言相争,你如今就入了本座门下了。” 李漱争她? 赵莼暗疑,若是从秋剪影处将她争抢过来,为何又对她不闻不问,一副生疏模样? “是你与蒙罕杀了那邪修岳纂?”秋剪影问。 赵莼忙答:“弟子不敢居功,是蒙师兄出手及时,才叫弟子得以活命。” “倒是个谦逊的,”秋剪影微微颔首,柔声道,“岳纂修为虽大不如前,可到底是筑基修士,你二人能将他击杀,可见实力不俗。” “听闻你在外门之时,便勤于修炼,是而屡有进境,可知心性坚定,非同常人。” 她向赵莼点头,又望向郑辰清:“修行之途,天赋为其一,即使是双灵根修士,也有不少困于筑基期,难入凝元。” “本座天资所限,故而得付出常人数倍之力,才得今日之道果。你二人怀双灵根在身,宗门未来全系于此,定要不懈修行,早登仙途才是。” 两人听她一席肺腑之言,俱感激道:“弟子受教。” 赵莼也佩服她以三灵根之资,在二十五岁时便成就凝元,当真是忍常人不能忍,成常人不能成。 若说天才,她在赵莼心中,要更甚与郑辰清。 “算不得什么教导,只是些说惯了的话罢了,”秋剪影看向赵莼,“本座与师弟还有事情,你可自行离去,不必告辞。” 赵莼知晓,这两人还有些话,不方便为她所听,便拱手而去了。 秋剪影把怀中白狐递给郑辰清,道:“在林中寻到的,吃饱了正打盹。” “多谢师姐了。”郑辰清恭敬道,略垂着头,不敢目视师姐。 秋剪影神色淡淡,略摆摆手:“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如若无事,还是少与那边来往。” 她语气冷淡许多,不似先前柔和。 “师姐尽管放心,今日不过巧合罢了。”郑辰清知晓她不悦李漱已久,自然不会结交李漱门下弟子。 “李长老,还是不愿松口吗?” 提及此事,秋剪影亦颇为苦恼,恹恹道:“他自恃为掌门同门师弟,惯会拿辈分压人。只是百宗朝会一事,牵扯甚多,万不能落入他手中。” 不知想到何处,她面上骤然悲怒交加,道:“十年前掌门强行突破,寿阳大减,苦撑到今日,他若出事,灵真派便如襁褓孩儿般,手无寸铁,任人鱼肉。” “外有壬阳教虎视眈眈,内里却不能上下一心,这些个利欲熏心的鼠辈,真要旁人杀进谷来才晓得轻重!” 凝元之上为分玄,大型宗门中至少有一位分玄期修士坐镇,才站得住脚。 灵真派前任掌门崩逝时,大弟子途生道人尚才凝元巅峰,为保宗门不为敌宗所害,以秘术折两百寿才得入分玄,到如今已快寿数枯竭,昔日宗门危机再度降临,叫秋剪影如何不心焦? 她与李漱同为凝元中期,谁若率先步入凝元后期,便可掌握主动权。 可如今两人均势,上头又有掌门压着,双方谁不敢随意撕破脸皮。她心下烦躁,想的是自己已为凝元期,竟也不得逍遥,仍苦于利益纠缠之争。 秋剪影与李漱如何相斗,与练气三层的赵莼干系不大。 她这边回了屋中,将三件法器取出认了主,又翻看新得的两门术法,心下正满意着。 召翠翠进来,为闭关事宜稍作吩咐后,她便合上屋门,专注于自身修行上来。 此次闭关,首要任务便是破入练气中期,继而是《虎力诀》与《蛇形步》的修炼,期望能尽快入门。 先前所得的《一线飞刀》与《疾行剑法》若有能力,步入小成最好。 术法修行,以入门、小成、大成、圆满四阶段为划分,寻常修士及至大成便算是全然掌握。圆满一说本就玄乎,乃是生出本意,有些像小世界里武者第三重,意从技生,融会贯通。 据说,那时术法才真正融进修士本身,多法相合,造就出独属于个人的秘术。 不过无论是大成,还是圆满,都离赵莼太过遥远,她刚入门,当把小成作为第一目标才是。 章二七 前往涂家庄 修真无岁月,便是修为低微如赵莼,也有如此念头。 八月二百四十余日,弹指而过。 如赵莼所想,练气初期与中期那道坎她算是跨越了。 五十二单穴与三百双穴她倒是没什么阻碍,只在五十经外奇穴上多耗了些功夫。如此经脉穴窍皆通后,便能形成完整周天,排出体内最后一口凡浊之气,晋入练气四层。 此外,《虎力诀》与《蛇形步》正式入门,力量与速度都有了较大的提升,《一线飞刀》进入小成后尚看不出变化,倒是《疾行剑法》小成之后,步法与剑术融合得更加精妙,让赵莼颇为欣喜。 一晃来这横云世界中,已经一年半。曾以为,要在外门很是蹉跎些岁月,不想多番机缘下,已是跻身内门中。 赵莼受了凡仆的贺喜,心境平复下来。 往后路途漫长,不可叫喜怒扰乱自身才是。 既已是内门弟子,便省去了于弟子居中正式载册的环节,不过赵莼仍是得去上一趟,接取小考任务。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事,便是《通感真识法经》在破入练气中期后,取得下册才能继续修炼,赵莼还得前往万藏楼,验证修为,把下册拿到手里。 如此一番奔波后,才入得弟子居内。 在柜台处领了木牌,灰衣杂役又取了张舆图给她:“涂家庄位于松山以北,此去一行数千里有余,路途遥远,我便帮您记下个三月,您看如何?” 赵莼点头,又问:“小考任务,都是这么远的吗?” 杂役腆着脸笑,回她:“倒也不是,宗门里每两月下达些任务,供弟子择选,这回是您来得晚,近些的任务已经被选走了。若是不满意,下月便可有新的。” “那倒不必。”赵莼摇头,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她私心里倒是想走得远些,去瞧瞧河山,长长见识。 身上东西都已带齐,赵莼不欲耽搁,回萱草园交代几句便出了宗门。 灵真派所处地界,为横云世界南域,三山聚拢幽谷里。 自幽谷而出,便到了两山夹峙的谷地,因其未出宗门辖内,又被称为灵真谷地。赵莼自上往下看,能瞧见其中线状分布了密集的房屋,住的应是修士的家眷。 集城便在离开谷地后,第一处平原的位置,此时,赵莼已离宗三日,符箓内烟舟也已用去一只。 真正入了松山地界,已是半月之后。 赵莼也疑惑,为何此处距宗门如此遥远,仍有家族为其下属,不应攀附就近的宗门吗? 后问了松山人士才知,这里竟是灵真派旧址,祖师苇叶道人开派之处。后第三代掌门迁宗幽谷,有修真家族不愿随往,便留在了原地。 涂家,便是其一。 灵真派迁走时,将此处可用的灵脉灵土,乃至矿物药植,全都搬作一空。只剩些带不走的山泉,与瞧不上的细小灵脉,供余下的家族存活。 久而久之,家族相互侵吞合并,各自割据,涂家庄便是涂家所管辖的区域,位于松山以北的河湾处。 赵莼从所得情报来看,家主涂存禅,不过是一练气五层修士,且已年迈,无望练气后期。 儿女中无有所继者,以凡人居多,唯有一位重孙,涂从汶,为三灵根修士,现年十六,在练气二层徘徊。 看来离开了灵真派的护持,这些修真家族也多呈现出了凋败之相。赵莼长叹一声,继续往河湾而去。 涂家虽仙途暗淡,城池治理却意外地不错。 赵莼收回烟舟,进了城中。此处不像集城,乃是仙凡同居,来往随处可见散修。她左右四顾,没发现修士,俱都是些普通人。 涂家不在此处,而是在城外十里,入小径,往山腰去的一处古宅中。 赵莼把灵真派信物递上,看门的下人忙迎了她进去,正屋中有一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家主涂存禅亲自相迎。 他身旁多是些中年男女,唯有两位少年人在其中,有鹤立鸡群之感。 没等赵莼发问,涂存禅便先行开口了:“这位是涂某的重孙,涂从汶。” 涂从汶是两人中方脸的那位,目光清正,见赵莼望过来,微愣住,又马上行了礼:“见过前辈。” 想必是觉得她年纪太小,觉得有些不适应,赵莼心里汗颜,有时真想快快长大些,行事也更方便。 另一位少年眉眼弯弯,瞧上去极具亲和之意。涂存禅面色微沉,几番嘴唇翕张,才犹豫着开口:“这位是涂某的侄孙,涂冕。” “见过前辈。”他面无波澜,似比涂从汶更沉稳些,赵莼仔细一看,发现他竟与涂从汶同为练气二层,周身灵气甚至更为充沛些。 可偏偏宗门情报中,又没有这么一个人物,叫赵莼不免生了些提防。 “那妖蛾昼伏夜出,涂某先行把它击伤后,已有数日不曾再现,不过后日正逢月圆,妖蛾喜光,定会出现。道友可先安置,后日再一同前去。” 赵莼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先在涂家住下了。 章二八 四目妖蛾 按情报讲,四目妖蛾为横云世界中,常见的低阶妖物,幼生期修为大致与练气三层相同。 一般成熟后是练气四层,根据翅膀颜色又有不同。灰翅为最次,白翅实力则逼近练气五层,若是蜕变为红翅,便是练气六层。 赵莼任务中这只,乃是最普通的四目灰翅妖蛾,只当做弟子试炼之物,并不会过于强大。 另外,有同为练气四层的涂存禅随行,两人协作,击杀妖蛾不是难事。 赵莼略放下心来,把《通感真识法经》下册取出,继续翻看。 在路途中她也并未懈怠于修行,早将练气中期修行心诀解读出来,方知人有上下两处丹田,灵根所在为下丹田,上丹田在眉心处。 练气四层集蕴灵气于下丹田,下丹田满则破入练气五层,而后开上丹田,上下丹田蕴满则为练气六层。 再有两处丹田以灵气交汇相连,如同一处,便可为练气七层,步入后期。 赵莼每次修炼时,下丹田如同鲸吞,若是不加控制,便会把她周身灵气抽取一空。怪异的是,这些灵气只有部分存入丹田,另一部分竟是被灵根本身所吞吃掉了。 她虽觉得有异,却未曾停下修行,好在此番异变并未对她造成什么损害,赵莼便打定主意先任其施为着,瞧瞧有什么变化生出。 结束一日修行后,涂存禅所言的月圆日便到了。 墨色云雾轻柔如纱,半分却未曾遮去月白。 赵莼将赤锋匕握入手中,与涂存禅并行进了山林。 许是月光大盛,层叠的树叶也未曾完全阻去光线,月色净白,斑驳撒在林间。 愈是往里走,便愈发觉得阴风阵阵,赵莼手里微有汗意,这将是她第一次直面怪谈中才会有的妖怪,叫人紧张之余,还生了几分兴奋。 “到了。”涂存禅故意压低了声音,他本就一副沙哑的嗓子,如今便更显得毛骨悚然。 赵莼凝神,见前方现出一个洞口,外有层层枯枝相掩,中有微光映出,想来便是此处了。 “涂某来过此处,也认得路,劳烦道友在身后随行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幡,冲赵莼示意后,便抬脚进去了。 赵莼亦紧随其后,进了洞中。 里面颇为怪异,说是山洞,四壁却并非岩石。赵莼凑近瞧瞧,乃是凹凸不平,呈现出小小颗粒状的泥土。 土壁也不厚,头顶处被凿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孔,让月光得以进入。 两人脚步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异声,像是翅膀挥震之声。 赵莼呼吸微滞,将匕首抬至胸前。 “涂某将对妖蛾施迟滞之术,道友抓住机会,争取先将右肢砍下。”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前跨步而出。 赵莼终于窥见妖蛾真身,足有水牛大小,四目猩红,两肢粗壮,背后生了两对锯齿状大翅,将圆而肥润的筒形腹部包在其中。 不等妖蛾作出反应,涂存禅便抬手,小幡在他手中挥动,生出白光,他另一只手放置胸前掐咒,便见白光闪动,直往妖蛾而去! 妖物感知本就甚于修士,见涂存禅动了,它尖啸一声,就要向两人扑杀过来! 它快,白光更快! 待光芒从妖蛾头部击入,便听它尖啸化作哀嚎,更有怨愤之意,行动却立时迟缓下来。 正是此时! 赵莼下走蛇形步,几乎眨眼便行至妖蛾近身,挥匕向右肢砍去! 赤锋匕不愧为黄阶法器中的一只,其锋利程度远胜于其他,赵莼只感觉刀刃刚触及外甲处时,受到些许阻碍,待她使力往下斩切,阻力便消失了。 妖蛾的右肢被斩飞入空中,浆液顿时飞溅! 赵莼恐此物有毒,匆忙转身避过,回首瞧见碧绿浆液落在地表,将土壤腐蚀,生出白烟。 还没等她庆幸自己反应及时,妖蛾便已然从迟滞之术中脱身。 它有几分灵智,晓得赵莼不好招惹,亦顾忌她手中锋利的武器,便将目标投在涂存禅身上,欲振翅飞去。 早在出发前,赵莼便已得知先前那次,涂存禅与妖蛾相斗的情况,知道他不善攻击术法,只能从旁辅助,才未杀得妖蛾,反受了轻伤。 赵莼与他不同,修得《虎力诀》后,她力量大涨,《疾行剑法》也因此获得大幅增益。 从修行的开始,她便存了要走攻杀这一道的心思。无他,只因不愿依附他人,惟愿自强自立,破出一片天来。 故而她成为修士后,仍选了剑法,其在百兵中主杀伐,最为凶厉,因此也最适合强攻。 身为两人中唯一的攻杀角色,赵莼自然不会放任涂存禅不管,其迟滞之术也是她取胜的要诀之一,不可缺失。 当下变换步法,以匕为剑向妖蛾杀去! 她速度极快,便是振翅的妖蛾也难以相比,翻身腾飞踏在其背上,剑光一闪,又将左肢斩下! 妖蛾痛嚎,驮着她向土壁撞去。 赵莼顺势翻滚落下,避开这番撞击。 土壁不算厚,却极为坚韧,受这一撞,只是抖落些土块,并未崩裂。 妖蛾失去两肢,实力顿时大减,两双猩红大眼望着始作俑者,又怒又怕,不敢妄动。 赵莼哪能就此放过它,挥动赤锋匕便要再杀! 两人速度悬殊,那妖蛾欲闪身躲避,赵莼却直将匕首投出,化作飞刀,将西瓜大的头颅钉入土壁! 四目妖蛾,便算是毙命当场! 涂存禅也不曾料想到,今日战斗如此轻松,心中赞道,不愧为上宗弟子,当是人杰。 赵莼把匕首拔出,以灵气洗清其表面污浊浆液,才收回身上。 正以为此事终结之时,发觉妖蛾腹部还有动静。 她微俯下身子,瞧见那筒状的腹部还在不断鼓动,似呼吸一般起伏着。 “道友,可是有异状?”涂存禅见她迟迟不动,发问道。 妖蛾腹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圆润的腹部迅速吸成干瘪状,赵莼察觉不对,连忙后退,将欲上前查看的涂存禅拦下。 水牛大的一只妖蛾,最终成了具干尸,有一黑影从腹部窜出,化作黑弧直往二人杀来! 章二九 黑蝉 赵莼侧身闪过,方才瞧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拳头大小黑蝉! 其余倒是与寻常鸣蝉无异,只那闪着玄光的尖锐口器,让人生寒。 “啊!” 她将赤蜂匕握住,就听到惨叫声响起,只见黑蝉飞射而过,涂存禅避闪不及,左手被口器贯穿,不知是什么毒,厉害得很,迅速从手掌伤口处,爬上臂膀! 涂存禅懂得取舍,掏出腰间佩剑,将整只手臂切下,才止了奇毒往身上去。 “道友小心,这妖物速度极快,且有剧毒,不可被其近身!”他一面躲闪一面冲赵莼喊话,狼狈不已。 赵莼取出飞刀向黑蝉掷去,击在外壳上,有金属敲击之音。 壳这么厚? 她沉了脸色,以蛇形步探出,欲先手攻击,却不想黑蝉更为迅捷,振翅闪过,又有尖锐的蝉鸣萦绕耳边,使得她心中烦躁。 先前战斗中并无此感,应是这妖物的缘故! 赵莼变换步法,使步随剑刃而动,正是《疾行剑法》小成后,所悟出的挥剑式! 尚在赵家练武时,郑教习便夸过她,说她于剑道天赋不凡,只是受限于个人体质,终不得以剑入武道。 走上仙途后,身上的锁缚尽消,赵莼只感觉从前的日日苦练,如今都成为执剑的助力,叫她如鱼得水,万般招式从此清明起来。 这一招挥剑式,便是以步带剑,凝聚灵气于剑刃之上,挥出剑光杀敌! 只是赵莼仍低估了黑蝉的硬度,剑光之利,叫她本人都心惊,斩在蝉壳之上,却只留下白痕! 最强一击竟也未曾伤到它! 赵莼当机立断,抽身离开,不再与它纠缠。 “涂家主!帮我牵扯住妖物片刻!” 丢下这话后,她两三步奔向一旁的妖蛾尸体,利落斩下头颅,用提前备好的漆盒收起,喊道:“此物非我二人能敌!莫在与它缠斗,先走为上!” 涂存禅知道轻重,挥动小幡驱开黑蝉,两人便欲向洞口离开。 此时却变故突生,黑蝉猛地发出一声长鸣,不似先前尖锐刺耳,而是低沉厚重之声,连地表也随之颤动起来。 不好! 赵莼拽住涂存禅,两人顿时止步,轰隆间土壁塌陷,大块碎石滚落,将去处堵了个结结实实! 倒是走不得了,赵莼扭头看向黑蝉,那东西果真怪异,口器随着头颅上下晃动,如同人在讽笑一般。 “涂家主,迟滞之术可对它有用?” 涂存禅只余一只手臂,面色苍白,听见赵莼问他,强撑着回道:“有些用处,不过不大,只能生效一个呼吸……”bookAbc.Cc 能有效便是好的,赵莼屏气凝神,道:“待会儿你从旁辅助与我,我将斩击它时,你就施法!” 涂存禅点头答应,将小幡紧紧握在手中,他亦知道此时是关乎性命的危机时刻,半分不敢松懈。 赵莼晓得,唯有以小成的疾行剑术,才能追上黑蝉的速度,只是这样颇为消耗灵气,怕是还没击败它,自身就先被耗干了。 速战速决! 她一记挥剑式斩出,击在壳上。 只可惜,仍只有一道白痕! 以力不能破开,那便要想想其他办法了…… 赵莼灵机一动,将灵气灌注灵根,再引动其转化为金火之气,注于剑刃,又是一记挥剑式斩在壳上! 黑蝉只以为她仍用了老办法,便也不躲,直用身躯迎来,却不想这次被金火之气灼烧,当即就如无头苍蝇,开始胡乱飞舞。 有用! 赵莼大喜,只是这种方式极其耗费灵气,以她如今的修为,仅能再使出两次! 得寻到要害才行! 她闪避间细细观察那黑蝉,其外壳光滑如玉,不见任何连接,浑若一体,光瞧着便知道不好下手。 又看它的口器,从头部探出,纤长而锋利,然而连接处微透些米白色,像是肉质。 顺着望下,能看见菱形甲片裹住肥润的腹部,随振翅在微微缩动。 计从心中起,赵莼分出两股金火之气,一处在剑刃之上,一处凝于掌心。 等到黑蝉再向她攻来时,她冷哼一声,以掌心凝气之手直接握住口器,顿时便听见毒液融在手中“呲——”的声音! 那毒虽被灵气阻隔,不得入身,蒸发后的毒雾却仍让赵莼剧痛不已! 她不敢停手,将口器紧握,自下而上挥动赤锋匕,从腹部将黑蝉捅杀! 听得黑蝉尖嚎一声,腹部爆出紫黑色的浆液与虫卵,淋在赵莼双手。 她仍未未动,等得黑蝉彻底死透,才把尸体丢到一旁,此时,她两手已经被腐了表皮,露出猩红的血肉来。 涂存禅算是彻底折服于她,如此稚龄之下,眼力与实力并有,还对自己狠得下心来,若不中途折陨,定能大道有成。 涂家若是能与这样的人杰相交,他死后,也不至于彻底败落了。 这番想法,赵莼不知,手上的疼尚不及被抽取灵根之痛半分,她自然忍得下。咬着牙从怀中纳物布袋中,取出解毒丹药与纱布。 她只服下丹药,觉得疼痛稍解,又忍痛将双手包扎起来,才好去料理已经伤重躺在一侧的涂存禅。 章三十 灵真往事 赵莼不过是皮肉伤,修养一段时日后,便无事了。 涂存禅才伤得重,四肢有损,不能复原,修为亦是大减,本就寿元将尽,如今更是形容枯槁,瞧上去时日无多。 他亦知晓自身境况,向赵莼嗫嚅道:“赵道友,涂某有个不情之请……” 赵莼搀扶着他坐起:“涂家主请讲。”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面上汗涔涔一片,只嘴皮动着,“先父将涂家传于我时,我修为不济,只练气二层,压不住底下的异动,叫心思歪邪之辈分裂了家族,使得涂家势力大削……” “不知道友还记得否,那日你来之时,从汶身旁的少年?” 赵莼点头,因其瞧着比涂从汶沉稳些,她倒更有印象:“是叫涂冕的?” “正是他,想必道友也觉得,他比从汶更好吧。”涂存禅紧紧攥拳,额上青筋暴起,“他祖父为我亲兄弟,当初分了一半家业而去,如今还要带着他孙儿回来侵占本家,哪有这般道理!” 兄弟阋墙之事? 赵莼拧起眉头,这她便不欲插手了。 却又听涂存禅继续道:“若他真有振兴家族之心,我也不是不可让出家主的位置,怎奈他是心向外敌,把心思打到了主宗身上……” 赵莼顿时大惊,问道:“他要背主?” 附庸家族与宗门背主,这是横云世界中极遭人唾弃之事,与弟子叛宗同处! “我本也只是怀疑,还未曾相信,只是今日这黑蝉,让我想起一桩事来。” 赵莼问:“那妖物来历不明,涂家主曾听闻过?” 涂存禅凝重道:“据我所知,有一物与它相似,乃是壬阳教虫蛊秘术中的金蝉脱壳蛊。” “金蝉脱壳蛊?” “据说此蛊是以黑蝉种入母体中,使母体实力大增,若母体死亡则吸干其血肉,化作金蝉,为母体复仇。” 只是这次不见金蝉,那蛊虫飞出时仍是漆黑之色,见赵莼眉头未松,涂存禅无奈道:“他宗秘术,具体如何,我也实在不知道了。可壬阳教的名头,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叫道友清楚的。” 赵莼洗耳恭听。 “当年苇叶祖师立派,万宗来贺,好不威风,分玄道人们并列而坐,凝元大修士亦穿行宴中,我涂家亦显赫一时,家中曾同时拥有两位凝元期,便是那时的景况!”书包阁 “谁不知松山灵真派,十二分玄道,为南域群宗之首!可也是这般大宗,在大修士们接连被接引到上重世界中后,被那壬阳教趁虚而入,狼狈迁宗至幽谷……” 便是幽谷的灵真,对于赵莼而言,已是尊大佛,涂存禅口中作为群宗之首的灵真派,又得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即使强大如此,竟也会骤然萧条了…… “细想想,他们于族会上,撺掇族人迁往幽谷,亦是存有探听主宗消息的想法罢了。” 赵莼知道此事牵扯甚大,承诺道:“待我回宗,定会告知掌门与长老们!” “壬阳教不会只挑我涂家下手,若主宗能因此有了警惕之心,也算涂家大功一件了……”他一番话说下来,身上虚弱许多,脸上更是半点血色也见不得,赵莼忙喂他颗丹药,好叫他回些气血。 好在涂家来人了,见涂存禅惨状也是大惊,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先将两人送回了宅中。 待涂存禅将所遇之事告知后,长子涂信后怕不已,瞧着父亲空荡荡的左臂,苦涩道:“您这……” “好歹是活下来了,丢了一臂也无妨。”他倒是看得开,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面前这些儿女孙辈,叫他难以割舍。 涂存禅环视一周,将各般姿态尽收眼底,见他断了臂,修为大损,全都满面惊惶,如丧考妣。 自父亲将家族交予他手中之后,提携后生,照拂城民,他是从不敢松懈。可惜天不遂人愿,子嗣中尽是难担大任之辈。 唯有重孙涂从汶,立于人中,尚算镇静。 可惜,太过年轻,一身修为难以护持家族,涂存禅摇头叹气,道:“从汶,你过来,到曾祖身边来。” “赵道友也请过来。” 涂信身躯一震,猜出了他的想法,急喊:“家主!”却被涂从汶拦下,劝道:“家主做什么,都有他的考虑。” 涂存禅用仅存的右手,握捏住茶盏,满面愁容,“想我松山涂氏鼎盛之时,曾有凝元大修士坐镇,可自主宗迁移后,逐渐败落,上一代家主尚为练气后期,到我却止步练气四层……” “如今我寿数将尽,又修为大损,从汶尚未长成,深恐当年左涂一事再起,愿请主宗赵道友为家中客卿,好叫从汶能顺利接下家主之位!” “家主!” “涂家主!” 两方声音同时响起,且不说涂氏族人如何想法,便是赵莼本身,也不愿随意承下一族之任。 “我知晓涂家凋败,也不愿其成为道友的拖累,待从汶接下家主后,涂家以后,除每年上奉主宗的五成收入外,另赠道友三成。我代涂家承诺,决不扰道友行踪,只盼家族危亡时,道友能出手相助。” 一番掏心掏肺之言,只叫赵莼动了动眼皮,真让她心动的,还是那三成上奉。 财帛动人心,便是她也不例外。 “如此,我便接下涂家主所托了。” 涂存禅也不是憨蠢之辈,瞧上了赵莼的天分,想为家族早做投资罢了,两人各取所需,郁闷的便只有拎不清的涂家后辈。 “明日召开族会,下去准备吧!” 涂存禅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挥手叫各怀心思的族人下去了,才对赵莼道:“道友可把剑磨好了。” 这是在提醒她,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赵莼抚过腰间匕首,心中未曾有半分惧意。 章三一 谁为家主? 涂存禅负伤而归,欲传家主之位于涂从汶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家族。 当年涂存禅胞弟涂存祉主张分家,夺取半壁家产,迁往河湾左岸,故被称为左涂氏。 此时左涂一系聚坐屋中,两列红木大椅左右二分,正中主位上斜躺的,却是那年少的涂冕。 “大事不成便算了,小事交予你等,竟也做不好?”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搓弄着两粒赤红圆球,“要的是成年灰翅妖蛾,你几个倒是会耍小聪明,弄个幼虫催熟了给老子,害得金蝉脱壳蛊没吃饱,还是黑蝉就出来了。” 涂存祉抖如糠筛,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下来,冤道:“不关小的的事啊,大人吩咐下来后,小的也是交给下人去做了,哪知道这些蠢货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糊弄起大人来了!” “呵!”涂冕气极反笑,把那两枚红球捏得咔咔作响,“老子给你事做,你就甩给下人,那要你干什么?” 他手劲越来越大,两枚红球发出几声尖鸣,散成两条通体赤红的蜈蚣,爬到他袖里去了。 涂冕从座上站起,两旁坐着的也不敢不站,跟着立起来作垂首状。 “若不是你这个蠢货,老子的金蝉早就把那两个都杀了!”他突然发难,将涂存祉一脚踹在地上,力气之大,叫其胸腹都凹陷了部分,“先杀他两人,涂从汶便翻不起什么浪来,涂家自然而然就到手里了,你平日里精明算计,倒这事上偏偏拎不清!” 涂存祉亦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受着一脚,两眼上翻着就要闭气。 涂冕怨他无用,却不能叫他在这关头死了,向人递了个眼色,便有人扑上来给涂存祉喂了个救命的丹药,才叫他重新睁眼。 “午后族会,看我脸色行事,不可轻易动手!”涂冕心中暗恨,以他本领,把本家一支杀尽也不难,只是如此便拿不到灵真派传于附庸家族的信物,空得了这涂家也无用。 计划中,以金蝉杀死那灵真弟子与涂存禅,再与涂从汶争家主之位,名正言顺接下涂家,拿得信物前往灵真,如此简单之事,偏败在涂存禅手中,叫涂冕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活活喂给蛊虫吃! 那边左涂兢兢战战下散了会,这边主家亦不得清净。 这矛盾,一在赵莼,她年纪小,是个豆蔻年华都未至的孩子,且众人没见过她除妖时的狠状,要拿涂家三成奉收,他们不服。 解决起来倒也简单,赵莼干脆没用武器,直接出手碎掉院中三人高的石山,让有异议的全闭了嘴。 最大的难处,却是在涂从汶身上。 若是涂冕未曾出现,他接任家主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自族中知晓,还有位年岁天赋乃至修为与他相差无多,且心思更为缜密,行事亦稳重妥当的涂冕,于他的看法,就要变上一变了。 解铃仍需系铃人,唯有涂从汶正面击败这个对手,才能叫族中心甘情愿称他为主。 “从汶自小由我亲自教导,又肯下苦功夫,修为与术法都修得扎实,若真要正面对敌,我对他有信心。”涂存禅私下与赵莼交谈,忧心不已,“就怕那边使些阴司手段,防不胜防啊。” “我定当尽我所能,不叫小人得手。”赵莼坚定道。 听得此话,涂存禅略放下心来,合上眼睛,饱含深意道:“若真到了……到了那般地步……” 其声音微弱如蚊,赵莼听不大清。 屋外敲响了未时的梆子,日光正烈。 “到时候了,道友。”涂从禅摇晃着站起身来,像被风沙蚀透的枯木。 章三二 战涂冕 上 祖堂内,左涂与主家分列两旁,赵莼与涂存禅算是最后到的。 “宗族大事,宗主还得屏退外人才是。”涂存祉已经入座,说话时仍带了三分虚弱,只一双铜锣大眼瞪得溜圆。 “赵道友为主宗弟子,本就算不得外人,何况昨日我已告知主家,邀其为客卿,共商家主事宜,左涂本就是旁支分宗,不知道也实属寻常。” 这话堵得涂存祉直皱眉,阴阳怪气道:“不知家主何时变得如此武断了,主家中竟无人规劝,给出了这等荒唐事。” “荒不荒唐,也都已定下,不得更改了。”涂存禅掷地有声,冷扫了左涂族人一眼,往正中大座行去。 他自是坐在主位,赵莼也受邀坐于右首,仅在其下。 人已齐至,涂存禅也不愿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道:“今日开这族会,意思也已提前传达下来,从汶自幼于养在我跟前,论天分、心性、能力,主家中,难有比肩者。如今我已无力操劳族中事务,便欲将家主之位禅于他……” “家主,此言差矣!”早在听得难有比肩者此话时,涂存祉便已挑起了眉,不等涂存禅语罢,急打断道:“主家没有,可不代表我左涂没有!” “论亲疏涂冕虽只是侄孙,不如涂从汶这直系重孙,可论能力,涂冕与涂从汶孰强孰弱,在座的各位,可都是有眼睛来瞧的……” 族会之前,涂存禅便知其要在此事上做功夫,可这话真说出来了,仍是气得他一时语塞。 稍缓了会儿,怒道:“你也知亲疏有别啊!早在当年左涂分家之时,便将你这一支除了族,也是近年来,你以为父立碑的名义,才勉强将你直系重新入谱。” “行下分裂宗族之罪行,竟还敢妄想染指家主之位!” “家主!请听涂冕一言!” 从左涂中站出,眉眼带笑的少年,正是风波中的另一人,左涂少主,涂冕。 他先对上长辑,做足了礼数,才铿锵有力道:“当年左涂迁出一事,的确于涂家有损,正是因为如此,今我左涂才修立族碑,添益族产,以此微末之行弥补曾经大错。” “如今涂家外有敌,内不定,正需一位能攘外安内的家主,方能重振涂氏之风。冕不才,亦不敢担保能除尽外敌,可对内一事,冕可承诺,若得继家主,左涂即日并入主家,昔日所夺与这近百年的收益,全数交予族内,从此再无左涂!只余涂氏主家一支!” 祖堂内顿时气氛大变,主家中亦有不少人跃跃欲动。 涂冕当下未停,又道:“冕与从汶堂侄同岁,昨日已破入练气三层!敢问家主,这下任家主之位,是以您个人亲疏论定,还是以后辈能力而论!” 当真是句句诛心,逼得涂存禅满脸涨红。 赵莼倒真要对涂冕刮目相看了,左涂中有这般人物,往后中兴不难,只可惜,偏偏与壬阳教有了牵扯…… 今日家主之争,本是要叫涂从汶与涂冕斗上一场,分下输赢。 方才得知涂冕已晋入练气三层,涂存禅也是不打算再生此事。 虽说初期实力相距有限,但涂从汶赢面已然不大,贸然叫他出手,恐受辱当场,彻底绝了他继承家主的可能。 涂存禅心中百转千回,细想如何才能扳回局面,却不想涂从汶站起,厉声道:“家主,从汶愿与涂冕武斗,胜者继任,绝无二话!” 还未等涂存禅否决,涂冕便出声道:“愿意一战!” 练气三层对练气二层,几乎是胜负悬殊的一场武斗,让涂存禅跌在大椅上,分寸大失。 祖堂外便是青石铸就的武斗高台,横云世界中,对实力的追捧可见一斑。 涂存禅被人扶着出来,面色惨白,有悲有怒。 赵莼跟在一旁,却十分淡然,让他生疑:“道友如此镇定自若,可是有什么法子?” “不算个好法子,只有五成把握罢了。” 涂存禅更疑:“这……” 赵莼拂开额前碎发,定定望着他:“涂家主无论有什么隐藏的招数,尽皆拿出来吧。若我猜测为真,你那弟弟的胆子,可比你想的要大……” 章三三 战涂冕 中 能否战胜涂冕,涂从汶不仅是没把握这么简单,甚至,他是知道自己必输的。 可方才祖堂内,赵客卿突然低声对他传话,叫他无论如何也要与涂冕战一场。 其实她不说,自己今日也会站上这武斗台,左涂来势汹汹,他怎能让家主一人面对? 若是一死能了今日事,愿血溅武斗台,阻却他人路! 涂冕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暗笑道,你想以死冠我轼亲之名,也要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死倒是简单,生不如死才能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涂从汶执的是幡,涂冕亦是。 涂家本就以幡术闻名,白幡为辅,黑幡为武,两人所执都为黑幡,只是涂冕手中那只幡,以晶润骨质做柄,比涂从汶墨玉的幡柄更具灵光得多。 涂冕意欲先发制人,抬手就是一道斥敌术,打在涂从汶右肋,将他击退三步。 后续却是上前近身相搏,手腿并用打得涂从汶反抗不能,鲜血从耳鼻口并流而出。 涂从汶知晓他二人有差距,却不知差距如此悬殊,他连反应都无法作出,下一击便迎面而来了。 观战的主家一系见他如此惨状,也生出不忍之心,只是不由武斗者本人叫停,谁也不能替涂从汶认输。 “欺人太甚了。”涂存禅在场下双目充血,气得咬牙。 有幡术不用,以肉身与涂从汶相斗,好如凡人主动舍弃兵器,赤手空拳杀敌,意在昭示自身实力强大,也是对对手的羞辱。 涂从汶就算能活下来,此事也会有损道心,除非他自己走出,否则几乎是再进不能。 赵莼观他二人相斗,却是越发笃定自己的念头,在涂冕一记重拳即将击在涂从汶脸上时,取赤锋匕于手中,足下一蹬,向着高台之上飞射而去! 这一击,直接用上挥剑式,往涂冕斩下! 谁都没料到赵莼会突然发难,全场霎时寂静一片。 涂冕也是大惊,忙转身闪避,飞速拉开二人的距离,只这抽身之快,远非是练气三层修士可达的速度! “赵客卿!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怒斥道。 赵莼却半分未停,驭使疾行剑法,不断向他攻去! 左涂一支也反应过来,纷纷训斥主家客卿不懂规矩,扰乱武斗公平,涂存禅眼中却是异闪连连,低声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涂冕左右避躲,狼狈不堪,见赵莼又一剑斩来,竟是直接以手将剑光挥开! “打够了吧?”他终于令赵莼停下来,目光阴狠,“竟被你看出来了,还真是小瞧了你!” “你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是破绽百出。”赵莼直截了当,再次挥剑斩去,边道:“你为涂存祉之孙,他看你却并无半分亲近,反而惊惧更多。你为涂家子弟,赤手空拳武斗,故意羞辱是表,隐藏你不会幡术之实才是里吧!” “为何现在不以幡术与我相斗?” “为何你练气三层能挡我剑术?” “为何千方百计要继任家主?” “你敢说吗?”赵莼步步逼近,以气声在他面前道:“那斥敌术你学了多久?怎么像个刚入道的孩童一般,有形无实的?” “老子杀了你!”涂冕忍无可忍,骤然暴起,双手探爪欲拧断赵莼脖颈! 赵莼早有防备,蛇形步加持下,眨眼间便与他避开五步之远。涂冕却仍不肯罢休,从袖中引出两支赤色蜈蚣,化为狸猫大小,向赵莼杀来! “雌雄蜈蚣蛊!你果然是壬阳教教徒!”赵莼认不出,可不代表涂存禅认不出,他怒发冲冠,喝道:“涂存祉!你好大的胆,敢背叛主宗,还想将涂家家业拱手让与旁人!” 涂存祉遭人识破,正是恼羞成怒至极,欲向涂存禅杀来,身形还未动,却被原处飞来的一只寸长小刀割断了头颅,血液顿时冲天而起! “背主之人已杀!”赵莼喝道,“剩下的,还请涂家主自行清理门户了!” 她亦不敢再多加分神,那涂冕竟是练气五层修士,并两只蜈蚣蛊虫,叫她防备得颇为艰难! 章三四 战涂冕 下 涂冕先前以赤手空拳对敌,仗的是修为压制。 赵莼与他近身搏斗数十招,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他并不善于拳脚招数。 若能突破两只蜈蚣蛊,到他近前,或许能找到机会破防。 赵莼咬牙,难便是难在此处,这两只蜈蚣蛊身形灵活,周身附有坚硬甲壳,她虽能防下,但却难以击杀。 蓦地灵机一动,想到那日以金火灵气斩杀黑蝉,她身随心动,将灵气注于剑上,就要挥剑式斩下! 那蜈蚣蛊中雄蛊体型较大,避闪不及,被剑光打回赤色小球,雌蛊力量稍逊,却十分灵敏,迅速闪避一旁,躲过了这道攻击。 雌雄蜈蚣蛊是涂冕的命蛊,与他血脉相连,蛊虫受伤,本体也不好受,赵莼望去,见他面色较先前苍白不少,又欲向雌蛊再杀! 涂冕却不能再叫她斩去一只了,心中恼火,不知那股金红光芒是何东西,竟能将雌雄蜈蚣蛊外壳破去,暗道这次失算于赵莼之手。 “我壬阳教秘术,怎会随意被你破解?”他将蛊虫收回手中,厉声道。 接下来一幕倒是令赵莼惊奇了,涂冕竟将那两枚赤红小球放入口中,未加咀嚼地吞下! 此为壬阳教命蛊三法之一,教中弟子还未曾引气之时,便要择选一种蛊虫,作为命蛊。此后,又有三种秘法供弟子学习,为驭术、内生术、化身术。 驭术为基础,可驭使蛊虫对敌。内生术则是将命蛊吞入体内,以蛊虫气血壮益自身,在短时内增幅自身修为,但施用此术后需要极长的时日来重新蕴养蛊虫气血。 涂冕便是用的此法,更厉害的化身之术则是筑基法门,以人身化为蛊虫,可越阶对敌。 不过因着法术奇异,壬阳教教徒不多,能修至筑基的便更少,与其余宗门海量弟子相比,算得上是小门小户了。 此些赵莼都不知,但她能瞧见的,是涂冕在吞下雌雄蜈蚣蛊后,浑身顿时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赤红光芒,整个人气势汹汹,若说先前赵莼能微微感知到,他的修为在练气五层,现在涂冕灵气充溢,给她的感觉更像是蒙罕,虽不至于到蒙罕那般摄人,但绝对超过了练气中期的范畴! “练气后期吗……”她不敢轻举妄动,紧握赤锋匕横于胸前,防范着涂冕出手攻击。 练气五层她还能仗着金火灵气拼上一拼,但练气后期,她的差距实在太大,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她也并非是无所准备…… 等,赵莼得撑到她所要的“时机”到来。 就在此时,涂冕动了。 他双眼早就被染成赤红,面上满布爬虫状凹凸纹路,几乎看不出之前那副笑面狐狸的模样,更像个索命的恶鬼。 手臂粗壮,与稍显薄弱的躯干显得并不协调,左右小臂皮下,仿若有蜈蚣在游动爬行,叫赵莼看得头皮发麻。 涂冕速度极快,即使赵莼以蛇形步迅速后退,他仍在三个呼吸内逼近了她身前,暴吼着一记重拳向她攻来! 这距离,赵莼根本避无所避,只好以双臂挡于胸前,护好上身与头部,硬抗这一击。 拳头击上手臂的前一刻,一股暴烈的拳风先轰得她耳鸣起来,接踵而至的力量让她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撞断了武斗台旁竖起的圆木庄子。 这一拳,绝对超过了练气中期所能做到的极限! 赵莼双手几乎不能动弹,背后被木屑扎了满身,受了这些伤,还全靠那面八宝镜护持,不然在拳打在身上的一瞬间,那股力量就能碎掉臂骨,将胸腹击穿! 这就是,练气后期的绝对压制! 一击,几乎打得赵莼再无战斗之力。 “真可怜。”涂冕撇嘴,却并没有怜悯的意思,“不超过十二的练气四层,你在灵真弟子也算中上吧,可惜,一个好苗子就要在这里送命了!” 他也并不是啰嗦之辈,只讽笑两句的功夫,下一拳便要轰上赵莼的脑袋! “时机已到……”赵莼仰头向上,看见涂冕身后不止有天与云,还有一道灿烂的烈光! 章三五 留有后手 那道烈光之盛,照得赵莼心神恍惚,连拳风迎面而来,在面颊两侧刮出血痕的痛楚,都暂且被忽略了。 “时机已到……” 涂冕听见了此话,却不知是为何而来,面前有些血肉飘飞,赵莼的脑袋亦并未如他心中所想,在拳下爆裂开来。 因为在触碰到赵莼鼻尖之前,他的身体就已被烈光包裹,击破,在涂冕尚未感知到痛苦时,便穿透了他的内腑。 这是接天引雷大阵,灵真派留给涂家的最后庇佑。 邀她为客卿的那个晚上,涂存禅便将此事告知了赵莼。 当年灵真派还在松山之时,丹符阵三修齐盛,掌门亦御下仁慈,为附属家族设下大阵,以御外敌。 灵真迁宗之后,留守的家族便迅速败落了,阵法或被夺,或被售卖,都已是前几代人的记忆了。 涂家的阵法曾叫邪修抢去,后被涂存禅之父暗中夺回,但他也因此重伤不治,只得匆匆将家主传于当时练气二层的涂存禅,才叫左涂之乱生起。 阵法之眼,乃是灵真派所留信物,凭此信物可迁族幽谷,重新扎根立足。 那是涂存禅毕生所求,为涂家寻的安定之处。可惜家族凋败,实力不济,难以保全信物,故而不敢轻易迁族,一直到他将死,都还困居在松山故地。 赵莼摇晃着站起,涂家祖堂前,已经是尸身满地,左涂之辈,俱都血染武斗台,涂存祉的头颅被长剑贯穿在柱上。 她本该害怕、作呕,但她仅仅是沉默地看着,将赤锋匕重新拿起,向血泊中挣扎的涂冕走去…… 修士相争,左不过是以命换命,赵莼立于涂冕尸身之前,却是意外地平和。唯有杀戮,才让她真正与这一方世界交融,物竞天择,人如野兽,殊途同归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 涂存禅瘫倒在祖堂门下,他形如枯槁,目光却如同火炬。重启阵法,是以他通身修为为代价,如今,他也不过还剩下一口气。 “赵客卿……”他颤抖着举起,那是一枚晶润的白玉符箓,亦是大阵之眼,“请你将信物……带回主宗……若能接涂家过去……便是最好……若不能……若不能……” 符箓落在地上,一声脆响。 赵莼只感到浓重的悲意,其实涂存禅未必不知,灵真对松山故地家族并不看重,这番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涂家族人亦沉默着,他们今日送别老家主,亦手刃了血脉相连的族亲。 从今往后,不再有左涂,松山下的大河湾,也难有涂家的一席之地。 涂存禅身死,涂从汶重伤,站出来料理后事的,只有红着眼的涂信。 “如今,只盼着从汶能好,到时再看如何行事。”他佝偻着脊背,一夜间苍老如迟暮,“主宗那边,还望赵客卿出力一二,多少能给一些扶助……” “我答应了做你涂家的客卿,不会反悔,你们且在此处等着消息,若有结果,我立时传讯告知。”涂家之诺虽是利益所趋,可既然定下,赵莼也不会因无利而更改,只尽力施为,看灵真派如何处理了。 左涂之乱已解决,背后的壬阳教却是重头戏。 涂冕身上,有一身份小牌,不知是什么材质,瞧上去邪异得很。上面刻有“壬阳教敕外教徒”七字,赵莼将其收入囊中,以做凭证。 又收了妖蛾兽首与黑蝉、蜈蚣两类蛊虫,欲回宗上报长老。 昔日鼎盛之时尚为壬阳教所害,不知如今景况,还能否防住敌宗毒手…… 章三六 上报 赵莼并未立刻启程,而是在涂家多养了两日伤。 涂家的变故到底还是传遍了松山,如今正是积贫积弱之时,涂信只好放出赵莼客卿的名头,以震慑宵小。 要说她才练气四层,威慑力有限,真令人犹疑的还是灵真长老门下这一身份,昔日大派威名,深入人心,如今也尚未从这些家族记忆中淡去。 涂冕那一拳,本该将她就地击杀,好在有八宝镜在身,只叫双臂受了伤。修士倒不存在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以丹药为辅,将养两天便好全了。 可惜的是八宝镜,本就是不可逆转的物件,挡下涂冕全力一击后,镜面如皮肤般皲裂开来。按仙炼堂的说法,还能挡得练气中期修士三次,但瞧着镜子如今的惨状,赵莼亦不知道它还有无用处。 她稍稍有些肉疼,感慨六百萃石如此轻易便没了,心中还是庆幸出发前做了准备,拿钱消灾,放在此处也算合理。 启程那日,涂从汶接下了家主,经此一事,他亦成熟许多,行事进退有度,不再是少年模样。 “有客卿的名头压着,那几家倒不敢妄动,您自可放心回宗。”他领着一干族人送至山口,拱手道。 赵莼点头道:“若有事传达,将以传讯符告知。”又挥手示意不必再相送,取出烟舟符箓,乘舟而起了。 至幽谷,已是半月之后。 赵莼将所得东西分而整理,先往弟子居交了小考任务,才拿着蛊虫与信物,往便宜师傅处去。 长老所在的肃虹殿,位于贯天江江头之处,占地广阔,殿宇重重,往来侍从侍女皆绫罗绸缎,气质非凡,恍若神仙居处。 赵莼拜师后,尚未与李漱谋面,此次亦是第一次求见。 殿门外的有一玉面仙娥,敷粉红妆,瞧见赵莼便笑道:“你是哪家弟子?来见谁?” 她步履轻柔,挥袖间香风拂面,赵莼不敢轻视,只因仙娥修为高深,尚是她无法估量的境界。 这样一位修士,竟也只能作守门只用,赵莼心中惊讶,取出自己的身份牌递上,恭敬道:“弟子为李漱李长老门下,行序十九,特有要事前来禀告!” “原是李长老新收的弟子,倒是失敬了。”她口中称着失敬,面上只露出浅笑,不带半点歉意,“我为这肃虹殿执事,姓祝,李长老三日前出关,倒是被你赶上了,随我来吧。” 长老殿当值的执事,与曹文关自有不同,其修为大多是筑基期,且在长老近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赵莼点头称是,跟在她身后,过了三四道长廊,两扇大门,才到李漱的居处。 青竹环绕,引一条清溪穿行,正是幽静之处。 她到时,李漱已在竹林间,坐于蒲团之上,赵莼上前一拜,垂首道:“弟子赵莼,拜见师尊。” 她未有正式的拜师典仪,也未曾被李漱引至旁人面前见礼,只能称作记名,与郑辰清之类,受师长设礼的亲传弟子,是有极大区别的。 此世界甚为看重师徒关系,尊师重道是修士道德底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此处也是通用。 不过只限于亲传,记名弟子仅有传课授业之恩,不必为亲为父。赵莼心里便也没那么膈应,便宜师父既不看重于她,她也不想多做牵扯。 “嗯。”李漱未张嘴,只从鼻腔里发出声敷衍的回应。 赵莼不恼,平静道:“弟子有要事禀告师尊。” 他合着眼睛,没什么动静,良久才开口:“何事?” “弟子前些日子往松山地界一行,本为完成练气中期小考,却不想牵扯进门派附属家族涂家,家主传位一事。”赵莼有条不紊道,“本是家族内乱,不该来扰师尊清修,然而却发现挑起内乱之人,与壬阳教有些牵扯,弟子深觉事情重大,故而来上报师尊,以晓掌门。” 李漱前头倒镇静,听得家族内乱时,面上略恼怒,气赵莼这点小事也要告与他知,往后壬阳教三字入了耳,却是瞬时睁开了眼,凝重道:“此事当真?” 赵莼奉上黑蝉与蜈蚣蛊虫,有拿出涂冕身上的命牌,口言:“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师尊请看……” 光瞧上那几只蛊虫,李漱心里便沉下许多,又拿起命牌端详,怒道:“好诡谲的手段,数百年了,竟还不肯罢休!” 他望向赵莼,问道:“这教徒可是被你所杀?” “弟子不敌,乃是接天引雷大阵所杀。” 李漱点头,知道她是坦言,怒气也微缓过来,道:“也算诚实,壬阳教手段,寻常修士难以抵抗,你倒是幸运,受宗门旧阵庇佑,得以活命。” “这贼人虽非你所杀,但也算你之功劳,此事回禀掌门后,亦可记你大功一件。” 他将东西收纳,始终面沉如水。 章三七 兰娥相托 赵莼又从袖中摸出一物,晶润剔透,正是涂家接天引雷大阵的阵眼——白玉符箓。 “涂家家主托弟子奉上此物,愿迁来幽谷,重回宗门庇佑之下。” 李漱接了符箓,兴趣索然,淡淡道:“那便递个消息去,叫涂家自行前往吧。” “回师尊,涂家受内乱之祸,如今唯有一练气二层修士主事,恐路途遥远,难以迁居,欲请求宗门往松山接引……”赵莼说完此话,也算仁至义尽,至于宗门如何处理,她也难以插手其中。 “不妥!”李漱立时回绝,不悦道:“正是多事之秋,尚不知那涂家是否干净,且宗门闲人亦是不多,其中难处,怎能迁就其他?” 他斥完,又训赵莼道:“你虽为本座记名弟子,可也算是长老门下,该静心修炼,以期早日筑基,为宗门助益才是。俗事缠身不利修行,该好好收收心了!” 赵莼知道,这是迁怒了自身,也不顶撞,乖巧点头称是,只在心中为涂家叹了口气。 涂存禅口中御下仁义,悲悯存怀的灵真派,恐是难如他遗愿了…… 从肃虹殿出来,又去拜访萱草园众人。 以前住在园中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去了内门,又入了练气中期,方才知道距离这一概念。 修士间即使是亲密如父母子女,丈夫妻子,也难以朝夕共处。长生大道多是独行其道,个人天分不同,能至境界也不一样,筑基期寿两百,便能送走两三代人。 且修士常闭关修行,短则数月,长则数十载乃至百年之久,谋面已是不易,何况共处。 赵莼尚为练气,便已难得与萱草园众人见面一次,若往后修为渐进,怕是要更为生疏了。 生离与死别,修士大多已习惯于此,赵莼珍视与她们的感情,愿意尽力维护,往后如何,便交予往后再看罢。 心中怅然,面上却如寻常般踏入院内。 专选了晚些的时辰,上工的师姐们都已回到院中,见她进来,欢喜着相迎。 赵莼只讲四目妖蛾的事分拣着说说,壬阳教之事颇为隐秘,她倒是瞒下了。 便是如此,院内几人也是忧心不已。 众人中连婧虽为练气四层,却因是杂役的缘故,不必经历小考。崔兰娥叹道:“祸福相倚,我等只道杂役辛苦,却不知弟子们考核严格,一朝不慎便有殒命之危。” 连婧却不同意,皱眉道:“大道之行,哪有顺遂的道理在,我若早上一年突破,也当去试试除妖是个什么滋味!” 两人意见相左,各有各的理由,赵莼笑道:“宗门哪会置弟子与危险之中,都是些容易对付的妖物,为检验自身功夫罢了。” 崔兰娥连连称是,众人便又聊了些平日里的琐事,待夜色实在浓重了,才听得她犹豫道:“阿莼,师姐这里,有一事相求……” 赵莼也干脆,定神道:“崔师姐请说。” 她握了胡婉之的手,叹道:“其实这事本已了结,便不欲告于你知。只是前段时日生了些变故,我才好求到你跟前。” “你可记得,徐匡瑞此人?” 赵莼一怔,瞬时便记起来了,答道:“记得,从前我与他有隙,也因与他争斗一事,关得三月禁闭。他可是做下什么事了?” 崔兰娥望向胡婉之,长叹一声才道:“他心怀有恨,却不敢加诸于你,阿婧与翩然在芦河药园之中,他插不得手,便对婉之多加烦扰。” “此时何时有的?师姐为何不告知于我?”赵莼愠怒道。 “他出禁闭时,你正去往了集城,所以扰了婉之几日,好在后头你成了内门弟子,他也便停了手,瞧见他连着数月未曾生事,就也不曾告诉你,怕扰你修行……” 赵莼心中感动,诚挚道:“师姐的事,哪算是叨扰呢?况且此事因我而起,正该由我解决才是!”念头一转,又问道:“师姐说生了变故,可是那徐匡瑞又来生事了?” 崔兰娥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从前是忌惮你内门弟子的身份,可半月前他父亲徐沣成就筑基,大考又点了‘乙上’,便叫他得意起来,再次出手了。” 大考甲乙丙上中下,共九等,乙上在其中已算是上佳,又听连婧道来,讲那徐沣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往后前途无限,气候大成,不是她们招惹得起的人物。 赵莼却轻笑:“既是前些时日成就的筑基,徐匡瑞受罚之时,他便已练气九层将要突破吧。我那时只是个刚引气的弟子,他尚且不帮儿子出头,如今我二人同为内门,更未必会为其出手,依我看,他怕是不大看重徐匡瑞的。” 崔兰娥似是想起什么,突然轻哦一声,惊奇道:“听你这一说,我倒记起来,这徐沣确是出身于小世界中,幼时与人定有亲事,只是后来被选入宗门,本该不了了之,却不想被家中父母强逼着成了这桩亲事,才有的这么大的儿子。” 修士多数不耽于私情,年轻时勤于修炼,到了暮年,前路无望时,才会选择留下子嗣。而与之相悖的是,修为越是精深之人,于子嗣上便越为艰难,故而在修真家族中,亦有天资出众者,年轻时被强压着留了血脉。 徐沣原处的小世界,灵气尚余,时常有修士被选入上界,他进入宗门后,短短两年半便成了正式弟子,家族深感其天赋异禀,趁其尚未起势,骗他回族成亲,便有了徐匡瑞。 “也是因此,他极为不喜这个儿子,偏偏徐匡瑞还身具灵根,进了宗门,不过未继承他父亲天资,四年了还在练气一层徘徊,未得寸进。” 赵莼抬眼,笃定道:“旁人不过是怵他父亲罢了,我却不惧。况且这般人物,不该是养痈贻害之辈,徐匡瑞行事不端,自有他的苦头吃。” “虽是如此,我们这些做杂役的,也不敢真的找上门去。婉之性子软和,恐再受其害,我想着,将她送往你那去住几日,待事情了解再回来。” 赵莼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头应下,又问:“师姐去往我处,以什么名义呢?”杂役弟子不可随意进入内门,赵莼亦不能徇私。 崔兰娥微笑道:“这也简单,便说你带了个凡仆,旁人也就不管了。” “怎可叫师姐为我仆役?” “你会叫婉之行凡仆之事?” 赵莼摇头,这定然是不会的。 “那便行了,婉之在你那出,我们最为放心。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其实啊,内门凡仆中,不少都是身具修为的杂役弟子,在他们身边为仆为婢,于某些人看来,倒是比做杂役来得更好。” 这点赵莼不知,还是崔兰娥在宗门中立足已久,才知晓这些蝇头小事。 章三八 隐情 当日,胡婉之便与赵莼同回了内门。 徐匡瑞一事,处理起来既有易处也有难处,关键仍是在他的依仗——徐沣身上。 赵莼欲抽身拜访,递上拜贴却才知道,徐沣去往了小世界中,还需等上些许时日。 便只好让胡婉之在她处多留几日,待事情了结再行返回。 与胡婉之细聊时,才从中得知了些隐情。她领的职务在宗门灵植园中,此处与芦河灵药园又不相同,后者为药材种植,更为精细。灵植园中多为灵米、灵性蔬果类,供宗门弟子日常取用,所以面积广阔,平日也只需草草看顾,定时浇洒即可。 胡婉之负责的乃是细粳灵米,七日一熟,亩产一次六百斤算作正常。徐匡瑞挑上她,也是看在灵米不如灵药珍贵,真计较起来,手受罚亦不严重的缘故。 他也不断胡婉之活路,只买通他人,往地中添些降产的药物,至于下毒,他却是不敢的。bookAbc.Cc 便是如此,也让胡婉之头疼不已,灵米茬茬减产,总上不了六百斤,有时连四百斤也无,害得她回回被执事责骂,又不得辩解。 后来还是托了崔兰娥请人来查,发现是有人作怪的缘故,再往后,便顺水推舟查到了徐匡瑞身上,可见其手段也并不高明。 有趣的是,崔兰娥所请那人,赵莼倒是认识,正是飞葫小世界接引执事,曹文关。两人竟是相识许久,颇为熟稔。 了解清楚后,又问了胡婉之可留下什么罪证。 胡婉之轻笑出声,原来是徐匡瑞行事粗疏,不仅是降产的药物,连同着被买通的杂役弟子,都一并被抓了个干净。 “那便更好办了,将罪证都摊给徐沣知道,若他有心包庇,自跟执法弟子说去吧!”赵莼叮嘱她将东西收好,之后还有用处。 时日渐进,徐沣未归,壬阳教的事情倒是有了结果。 灵真果然极为看重此事,当即先对幽谷的附属修真家族清查,不想还真抓出了两家,又下令再不许旧时家族迁来,想要以绝后患。 赵莼听得这消息,感叹是大宗无情,不过想到宗门因壬阳教而萧条不少,心中必定是百般忌惮的,便也能理解一二。 涂家在此事中有功有过,不过终究是功大于过,斩杀贼子且以信物相交,虽不曾答应将其接引至幽谷,但也送去了财物珍宝,免除其上奉三十年,襄助复起。 涂家有赵莼的名头,灵真的扶助,到底还能撑住一代,往后如何,还要看子嗣天赋。 赵莼本人上报有功,且与贼子搏斗,助力斩杀,在掌门前又露了次脸。宗门也不吝于奖赏,各类丹药瓶瓶罐罐一大堆,灵玉也有整整十枚,最为珍贵的是,予了她一本凡阶极品术法的数额,可见功劳之盛。 她亦是欢喜,次日便去了万藏阁。 前头来此,都是进的东楼,如今却进了西楼。仍是围屋状的三层,中通外直,其中布置摆件,较东楼更为华贵,往来巡视看守,也皆是修为精深之辈。 赵莼直奔凡阶极品功法处去,她在横云世界中亦了解到,练气期所用凡阶,到了筑基期方才能窥见黄阶功法。 不过丹药、兵器、功法入得黄阶,便是彻底脱了凡气,分品更为严格,上品极品便是凝元期及分玄期都要觊觎的存在。 凡阶四品不过是粗粗划分,各种差异算不得天差地别。不过对于赵莼来说,在练气期能得一凡阶极品,已是非常难得了。 至少如她所知,不少练气后期修士,也不曾学到这等术法。 章三九 《火煅炉中术》 赵莼身上,有《疾行剑法》为剑道所学,有《一线飞刀》作辅,步法与增力法决也不缺。 先前几次战斗中,金火灵气都有大用,但个人灵气不足,不能多用,她欲从此处下手,择选合适的功法相助。 《大造疏灵诀》,少见的扩张经脉功法,能积蓄更多灵气,壮益自身。赵莼犹疑着翻过,她通身灵气暴虐锋厉,若再放开关口,让其进入,非但没有助益,反可能有害。 若是能再有一门锻体之术,外煅肉身如蒙罕那般,想必这《大造疏灵诀》便能用了。 再者,赵莼还是更想选一门与她属性相合的功法,不过万藏楼中增益灵气这类,却是以木土两属的居多。 往里走去,赵纯猛地一顿,看到册《火煅炉中术》,细读了可供弟子翻阅的部分,面色又凝重些许。 这门术法,怪! 确是一门锻体法诀不假,既锻肉身如铁,对内又锤炼经脉丹田,可谓上佳。 但其书册上朱笔写就“火属慎修”四字,让赵莼呼吸微滞,念想一转,仍是看了下去。 《火煅炉中术》因其修炼方法而得名,乃是寻一大鼎铸炉,将己身置入其中,如炼器具般,以火炼金身。这乃是一门极为正宗的金属性法门,正和了赵莼的金灵根。 至于为何要说是火属慎修,也是因其这破怪异的修行方法,炼器或炼丹,用的都不是普通凡火,乃是从地下牵引的地火,较寻常火焰更为暴烈。 能担炼丹炼器大任的地火,无外都有几分灵气,本就生性鲜活,若为修士火灵根牵引,则越发壮大,一有不慎,反噬己身,就得不偿失了。 就连炼丹师、炼器师尚且需要驭火谨慎,何况是其余弟子这类从未引过地火的。 赵莼也并非没有顾虑,只是这门术法实在适合与她,难以割舍,若是能修得成功,便还能多学一则驭火之术。 她往常道不可贪多,真到了抉择之时,自己也明白其中难处。 修道一途本就崎岖艰险,若不试便无为,人道大小二考危险,连婧却是惜自己不能参与。如今大好的法门摆在她面前,她实在没有不试的道理! 赵莼将其取出,于心中定声道,凡事必有其代价在,若一味追求平稳安逸,那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修的是个人之极,不付出代价怎行。 摹印法门回了居处,第二步便是寻一地火铸炉,以做修行。 宗门地火铸炉有定数,炼器或炼丹师以凭证可免费借用,如赵莼一般,不修这两道的弟子,倒是需要缴纳萃石,才得进入了。 有门道能进,剩下的倒是不难。 赵莼身上仍余颇多钱财,应经得起此等开销。 她继续读《火煅炉中术》,发现其分为三阶段,入门为铜身,小成为金身,大成生金甲。前两者是煅锤肉身,至其刚健,最后的阶段则是以金灵气铸甲,成就外防。 在锤锻肉身中,亦包括皮肉经脉,使其韧性及强度都大为增长,修得大成后,她便可放心积蓄金火灵气,不再需要战时临时转换了。 有这一门攻防兼益的法门,再配上剑术与后期得用的青玉双鱼臂环,同阶修士中,她自信难逢对手。 不过《火煅炉中术》对灵气驭使、个人灵气积蓄量都有极高的要求,赵莼欲等至修为再进之后,进行入门。 加之徐沣那处传了消息,他又来讯,说是自小世界而出后,要直往其余地方历练,短时间内不会回宗,赵莼安慰胡婉之放心住下,自己也闭门修行,专注起修为之上来。 如此一来,又是半年而去…… 在赵莼来到横云世界两年之后,她越过了练气五层的门槛,直往六层而去。 有此成绩,她自己也不意外,这次闭关为的便是积蓄灵气破境,且练气中期重在一个累积,几乎没有大的关隘,唯有练气六层突破至七层之时,才会遇见桎梏,需要耽误些年月。 此次出关,尚未修至练气六层,但也到了五层的顶峰,只需使上下两丹田相通,即可步入六层,离她也不远了。 不过有要事当前,让她先把修炼往后推了推,那外出游历的徐沣,终于是在三日前回了宗门。 事情累在心头,总归叫人烦闷,她领着胡婉之,又去外门灵植园中,传唤了昔日被徐匡瑞收买之人,并行往徐沣所在的望断崖去了…… 章四十 见徐沣 到了望断崖一观,赵莼便能粗略知道徐沣品性如何。 此处洞府,在山崖之上,乱石穿空,烈风贯彻,正是极为清苦之地。徐沣选了此处作为洞府,其心性坚定,可见一斑。 赵莼心下微松,如此,便不该是偏听偏信,袒护亲故之人。 在外相迎的,是一方脸男子,待人接物亦是不卑不亢,道:“见过仙师,我家主人已在堂屋等待,请随在下进去。” 赵莼颔首,三人同他进了洞府外门。 胡婉之与那受收买的房二郎先候在了堂屋外,他两人身份难以面见徐沣,还是得由赵莼将事情托出,再作引见。 徐沣确是木人石心之辈,堂屋中无甚摆设,只添得几只桌案待客用,连几扇屏风也是收叠,置于案旁。 因得如此,赵莼进去便瞧见了端坐案边的徐沣本人,即便是坐着,也能瞧出其身材高大,身姿挺拔。 “内门弟子赵莼,前来拜访徐师兄。” 按身份,她两人同为内门,不分上下,若论辈分,赵莼仅比掌门次一辈,较旁人都高,不过徐沣已然筑基,她一个练气期自然不算什么,便喊了师兄,出不了差错。 徐沣蓄了短须,但仍能瞧出其样貌端正俊美,一身素布长衫,显得清正非凡,赵莼微点头,他给人的印象光正伟岸,合了这屋中的景象。 “赵师妹好,”徐沣神情温和,不见喜怒,抬手指向与他正对的大椅,道,“请坐。” “闻师兄筑基已久,倒是一直不曾得见,时至今日才上门来,劳师兄多担待了。” 徐沣也懂些人情世故,温言回道:“不必挂怀,本是我在外耽搁了些时日,叫师妹好等。” 门中筑基期自诩得道,不与练气弟子等同,故而多的是孤傲之辈,徐沣倒不如此,对外皆一视同仁,赵莼与他相交,确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这望断崖简陋清苦,旁人避之不及,少有上门来的,师妹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赵莼更笑道:“师兄逢筑基之喜,恭贺来人怕是不在少数,哪能道避之不及,师兄肯拔冗相见,我亦荣幸至极。”见他开门见山,赵莼也便直抒胸臆了,“今日上门,确是有事相商。” “请讲。”徐沣略挑眉头,并不惊讶。 “此事,还要从令郎身上说起。”此话一出,赵莼便感到屋中气氛为之一变,徐沣神情未改,眼中却骤然冷肃几分。 待赵莼将二人如何生隙,各自又受了处罚一事讲明,徐沣叹道:“犬子顽劣,我因醉心修炼而疏于管教,他便时常惹祸门中,先前受罚禁闭一事,我只大致清楚了结果,却不知是为祸到了师妹身上,子不教,父之过,倒要向师妹赔不是了。” 赵莼摇头:“师兄不必自责。此事归根结底是我二人之私,各有所罚,也便做了了结……”若徐匡瑞就此停手,不再生事,他与赵莼的矛盾,大抵就真止在了此处。 “凡俗世界中,尚且讲究祸不及妻儿,修士虽尘缘尽了,可心中到底是有牵挂的,令郎与我之嫌,尽可与我了断,牵连到身边之人,反倒叫我颇为羞惭了……”赵莼到此处止了,内里意思却未尽。 如此一番话说来,徐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他那逆子惯行欺软怕硬之举,不敢对赵莼出手,便欺压到她亲朋头上来了。 徐沣出身小世界中,苦于尘世亲眷,被逼亲生子,其中缘故,到底与情义两字脱不了干系,将心比心,他亦能了解到赵莼怨从何来,惭愧道:“竟有此事?却是我闭目塞听了,不知犬子犯下什么事来?” “师妹今将事主带来,师兄不如亲自相问吧。”赵莼建议道 徐沣细细思量后,便也点头,叫方脸男子将胡婉之二人引了进来。 章四一 论断是非,蒙罕筑基 胡婉之垂首走近,她并非首次见到筑基修士,只是天生的怯弱性子,叫她不敢抬眼去看座上之人。 身后的房二郎更是发抖,眉眼间满是惧意,双唇干得发白,徐沣一瞧便知此人心中有鬼,微作打量即收了目光。 赵莼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师姐胡婉之,虽是外门中人,于师妹心中,却是有如金兰。” 徐沣观其修为不过练气二层,年岁却已过了双十之数,心中知晓胡婉之具体是个什么身份,听得赵莼讲“有如金兰”,面色稍缓,只向其微微颔首。 胡婉之诚惶诚恐,忙道:“草芥之微,怎敢劳大人垂视。” 徐沣大手一挥,直问道:“听闻犬子与赵师妹之隙,倒是牵连于你了,今也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好叫我这作父亲的有个话头。” 胡婉之见他如此客气,略有些慌神,抬眼瞧见赵莼点头,才理了理思路,将徐匡瑞买通杂役,在地中下药一事娓娓道出。 徐沣出身微末,刚入宗门时也很是吃了些苦头,底层修士如何艰难,他亦明白个七八分。 微微叹气,徐匡瑞的做法不可为不阴险,虽不至于叫胡婉之丢了性命,但长此以往,灵植园执事必定会生出怨言,到时夺了她的差使,才是割肉的刀子狠戳下来。 此事有房二郎人证,亦有尚未再次投下的降产药为物证,徐沣面有愠怒,这么些年来,他常常要分神为徐匡瑞了事,矛盾积蓄已久,叫他怒气冲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道。 “择日我将令犬子上门赔礼,往后也定当加以约束。”徐沣凝了凝神,长吸口气道。 有此结果,赵莼也算满意,对方毕竟是筑基期修士,肯降尊亲理此事已是不易,徐匡瑞虽不见受何罪罚,照徐沣的作态,私下里定也不会轻轻揭过了去。 凭他一言,胡婉之算是真正安定下来,她心中大石落下,急忙拜谢徐沣,整个人再不见先前的郁色。 既然事情了结,赵莼本该携着两人告退,却不想被徐沣出言留下了。她便只好先唤了烟舟出来,送二人返回,独自留在望断崖,问道:“师兄还有何事?” 徐沣淡然笑道:“自我筑基之后,确如师妹所言,所得拜贴不知凡几,其间论先后,论诚心,越过师妹者亦众多,我却仍是先会见了你,你可知何故?” 他之所言,赵莼并非未曾疑过,年纪轻轻便成就筑基,且在大考中点得“乙上”,内门中欲结交徐沣之人有如过江之鲫,他于众人中偏捡了赵莼的帖子,怕也是有其深意在。 赵莼目光一转:“还请师兄明言了。” 徐沣双手置于膝上,道:“师妹可还记得蒙罕?” “蒙师兄?这是自然,若非有其相助,我便早已命丧止风林了。” “哈哈!”徐沣大笑出声,道:“你二人皆道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我倒是不知谁救了谁了!”他语气又与先前不同,更显亲近,赵莼猜测,应是蒙罕的关系。 不等她询问,徐沣便先行自答了:“我与蒙罕结识已久,如同手足兄弟,此次在外游历,也是同他在外寻觅筑基灵物,听得他曾说你心智非同常人,必有大才,这才记下了你的名字。” 赵莼谦逊两句,又听得徐沣讲,原是蒙罕不愿以汇明山庄灵果为基,偏要自寻灵物,才耽搁了这么许久。 那灵果合得土属,中正平和,筑基难度较易,灵基品质也算中规中矩,蒙罕原来也算合意,可经得岳纂一事,更激起其向上之心,非要寻得更适合自身的岩玉石根,才肯筑基。 此物乃是土属灵物中最为珍惜的几种之一,欲从宗门中取,不知要他多少宝物相换,蒙罕囊中羞涩,便邀好友徐沣一起外出寻宝,不想倒真叫他寻到,数量虽不多,可也够筑基所用了。 “那蒙师兄?” “半月前已经筑基,如今正在大考中,他根基扎实,乙等中上可保,说不得还能点个‘甲下’”至于再上,徐沣却不敢保证了。 赵莼忙托他向蒙罕贺喜,又听他道:“另还有一事,我听闻师妹近来探听地火铸炉,可是欲学《火煅炉中术》一法?” 打听他人术法,实是极为冒犯的,他虽为蒙罕好友,到底也才相识不久,赵莼微蹙了眉,心下略有不悦。 徐沣知晓此话莽撞,解释道:“我便也不与师妹多卖关子,直说了罢,我三灵根主修金系,此属术法本就稀少,我正巧学得此术,观师妹如今练气五层,才出言提醒。” “地火铸炉耗灵极大,稍不注意便有害其身,你更有火灵根在身,怕是抵挡不住,可待练气六层圆满之后,再行此术。” 此些修行诀窍,一般是不叫旁人晓得的,他肯出言叮嘱赵莼,亦是看在蒙罕的面上。 “原是如此,倒是师妹无知了。”赵莼起身拜谢,心中也微惭,暗道,好在今日有次一行,让她知晓了这些,不然反要踏入火坑,有损道行。 徐沣见她年纪轻轻,定有多事不明,又细细与她讲了些术法与修为上的关窍,让赵莼受益匪浅。 章四二 遗迹之约,朝会之事 赵莼折返而回时,已是人定,夜阑人静,天空中嵌了寥寥几颗星子,无序地排布,她瞧不出何是北斗,何是天狼。 胡婉之向翠翠留了口信,收拾东西回了萱草园,本就清净的住处再次陷入几乎令人发狂的寂静中。 一切的一切,于赵莼早就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她神色如常,推门进了里屋,心中累着许多念头。 如徐沣所言,她须将修为提升放到眼前来,六层圆满并不如何艰难,待苦修些时日,便也水到渠成。之后若修得《火煅炉中术》,战力又是一大提升。 此外,得知赵莼拜访徐沣,蒙罕倒是送上了书信一函,点了名要给她。 信上讲,他与徐沣在外外游历时,意外发现一旧宗遗迹,便是在其中获得了岩玉石根,故而欲邀她同去,再作探索。 他亦讲明,那遗迹先时只是小宗,且被人多番探索过,如今只剩些练气期得用的物件,虽于他和徐沣无用,但对赵莼却是颇有好处的,此番前去自有他保驾护航,定能将她须尾俱全的送回来。 赵莼嘴角微抽,她是个活脱脱的怪人,去哪儿,哪儿便出事,回回都关系身家性命。她倒是每每秉持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精神,不算顺利地活到现在了。 蒙罕敢这么说,她却不敢,天晓得又要出什么怪事? 不过赵莼腹诽归腹诽,仍是打定主意要去的,多少有位筑基修士相护,这种好好机会可不常有。 后头徐沣知道她欲练《火煅炉中术》,却是劝她早些下主意,最好是修炼之前去一趟。那旧宗原是个炼器宗门,说不得有法门秘术留下,能让赵莼捡漏,毕竟蒙罕先例在前,万一又有漏网之鱼呢? 且炼器之术对驭火有所提及,赵莼能得到,也对术法修炼有益。 此外,还有件大事,徐沣说与她听时,赵莼才算知道。 南域宗门成千上万计,不知具体数量,有些小门派,掌门、长老并弟子不过一掌之数,也敢声称开派立宗。 委实说,南域真正有头有脸的宗门,倒也不过百余,十年一会,于吞岐池论道,各宗天才弟子齐出,可谓一域之盛事,又称百宗朝会。 而距下届朝会,仅有两年时间了。 会中论道,以凝元期、筑基期两境界修士为主,各宗亦会带上练气期小辈,以增长见识,为下届做准备。 举域之大事,天下英豪尽皆齐聚,赵莼心中豪气顿生,自然也想前去一观。 徐沣轻笑道:“师妹不必急于一时,你入道年份上浅,这届怕是上不了场的,不过以你天资,再予十年,那武道台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师兄见笑了,此事我亦知晓,只是虽上不了场,却也想前去观摩一二,瞧瞧南域的英杰们是个什么模样。”赵莼汗颜,这也确实,她便是再作幻想,也不可能在两年内一步跨入筑基去。 徐沣颔首,细思后道:“这倒能成,师妹你是李长老门下,每位长老在朝会上,可带五名练气弟子作随,若那时名额尚未定下,可去相求长老。” 赵莼笑着应了他,心中却纠结,在李漱身上下功夫,那便是极为艰难了。 他门下算上自己,足足十九个弟子,个个都是双灵根,可见天资这一道上,赵莼争不过那些师兄师姐们。 看来唯有在战力之上做突破,才能在李漱面前露脸,拿下前往朝会的名额。 赵莼微打听了上头十八位同门的消息,与旁人不同,李漱师门中,序位并不固定,得靠自己争个高下来。 前头十一位都已筑基,大师兄甚至筑基后期巅峰,往凝元期渡进了,从十二师兄开始,直到十八师姐,全是练气后期,赵莼的竞争力,在其中可谓是微乎其微。 不过十二、十三这两位,正在探寻灵物,想来已是准备筑基,那么自十四到十八,整整好的五位练气后期,将那名额占得死死的。 赵莼若是想撬动其中一个,就必得晋入练气后期,其中期限,仅有两年。 她微吸了口气,细细思量过,心中只余下满满的信心。早前刚入宗门,只想着如何在五年之内晋级正式弟子,然而短短两年,就已跻身内门,修为逼近练气六层。她虽很有些气运,不过也不能忽视其无论寒暑的苦修,那才是有所成就的根本。 如今双灵根在身,又有《火煅炉中术》在手,两年后向上战而胜之,亦不是不可能做到之事。 赵莼盘坐于蒲团之上,微微吐出口浊气,便是静修的作态。 她微阖上眼,感受周身灵气环绕。 自从木灵根被岳纂抽取,修行速度确是快了许多,然而没有了木属中和,金火之气交融得越发暴烈,叫她修行中偶尔也生出暴戾之感。 好在《通感真识法经》本身能调理些许,加之由她自己克制部分,剩下的目前倒不会产生大的影响。 赵莼撇嘴,还是得找个方法解决才是,一直放任不管,怕要生事。 练气六层乃是上下丹田合一,沟通周身经脉穴窍,说通了便是修士从前修行的总和相生,共同练就一体。 她上下丹田俱已满盈,如今要做的,就是寻一契机,沟通两处丹田,使灵气互转共生,修成后战时灵活性更高,许多术法也可因此增幅。 便如《疾行剑法》,上丹田主神识,下丹田主肉身,两者相合,能使脑手归一,做到随心驱使,身随意动。 至于如何抓到那一契机,赵莼亦是头回行事,摸不清关窍,听得徐沣说,待脑与身有意动之势,便是契机出现之时。 如此,赵莼便想到了宗门一处地方,欲明日起身前去。 章四三 猴儿关破境 上 练气中期之前,所修皆为打磨肉身,此乃道途之基础,若修身不利,其能承载的灵力亦有限度。 预备弟子期间,各课院讲师均会叮嘱,将偏重放于修行本身,而非追崇旁门左道,各类术法。 若能顺利步入练气中期,才可分神于术法之上,工于斗战。此外,五年未成练气中期者,留为杂役,这一类修士未来难得进境,所以亦会多修术法,增长己能。 为助正式弟子修行,宗门中有数处人为制造的险处,可供弟子操练术法,若能在险处登榜留名,还有奖赏赐下。 赵莼将去的一处,为三分石林。 此处位于幽谷东南,乃是初代掌门一方画戟法宝所化,其间有三重山川屏障,内里磐石如柱、如扇,各式各样。灵真又在此设下幻阵,凡有弟子进入,便会有猴影攻来。 故而又有人将其命为“猴儿关”。 地势崎岖,猴影扑朔,三分石林便成为身法、攻击一道的历练场所,赵莼唯寻身随意动的契机,自然选了此处。 初入险处,仿若出了幽谷,再不见半分灵真山水妙景。浓重灰雾层层相掩,几重山岩顿时时远时近起来。 入口颇小,远远瞧上去只得方寸,陡崖峭壁上支出一座悬空小阁,正是守门人所在。小阁一旁,拔地而起的崖上,赤笔挥就“杀行”、“穿林”四字,大字下又各有两列小字。 赵莼目视上方,觉得很有些意思,这守门处修得这样高险,若身法不修,倒还真难上去,怕在入门之上,就拦了不少人在外边。 当下疾行步法与蛇形步并使,几个呼吸间便窜了上去。 守在阁中的杂役稍稍出了个神,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了进来,只在眼前一晃,约莫像个丁点大的黑影。 等黑影定住,才看清原来是个人,个头瘦瘦小小的,又穿得素净,不知是哪儿来的小孩儿。 赵莼“飞”进来,才觉得小阁确实是非常小,内里甚至有些拥挤,除她之外,再无旁人,显得异常冷清萧索。 “这里就你一人?” 守门的男弟子回过神来,点点头,神情木然道:“你是来试炼的?把身份牌递上来,再缴纳二十枚萃石。” 二十?赵莼微微咂舌,这价钱还真是贵。 她把牌子递上,问道:“平日里没人过来吗?” 男弟子接过来一看,嚯,还是内门的!又听得她问,顿时打开话匣子般,说了一通:“有还是有的,就是少。听以往值守的师兄讲,旧时倒是许多人来,如今似乎有了新去处,来这里的就少了。便是来了的,一问要二十萃石,又骂我们这些值守的乱开价,给跑了,要说我们这些干活儿的,哪能有开价的权利,没点油水捞,倒还被骂。” 赵莼也略觉得贵了些,瞧见男弟子苦着张脸,心中好笑道:“确实是贵的,寻常外门弟子一月才六十,省吃省用也来不了几回。” “贵虽是贵,童叟无欺呢!”他被抓了尾巴似的,跟个凡俗商人一般开始卖弄:“这可是祖师爷手头法宝所化,连阵法也是开派长老设置,每年投入修整的萃石,就在数万余,收个二十,不过杯水车薪,拿这些换一场大造化,哪能不值啊?” 赵莼心里明镜一样,大造化是能出,可却要建立在数十次甚至成败上千次历练上,每次二十,细细算来,便是笔极大的开销。多数外门弟子若无奇遇,是决计负担不了如此账务的。 “你口中所说的新去处,又指什么?”这才是赵莼所好奇的。 男弟子先是支支吾吾不肯讲清,怕她扭头走了,赵莼再三表明自己今日确是冲着猴儿关来的,他才肯讲明。 外门万千弟子,各有所长,有擅功法修行着,亦有擅身法斗战的,其在一道上有所长的弟子,便以技牟利,开设专门讲堂,收取束脩,授人术法诀窍。 赵莼边听边颔首,倒是有些现世补习班的感觉在。 只是如此修炼,无异于照着他人之路前行,一味跟从,也终将活在他人影下。各种术法终究要为自己所用,若不是自身所感有了突破,又怎能驱使如意呢? “长此以往,弟子便处处照本宣科,难得革新,宗门竟不出手治理吗?” 男弟子叹气:“从前似乎……或许是管过?只是近二十年越发兴盛,也便没瞧见宗门有什么意见了……” 赵莼久久凝眉不语,灵真派在有些地方,确实是令她非常疑惑。 片刻后,她取出二十枚萃石来:“先为我记一次,待我试了出来再算之后的。” “诶!好!”男弟子忙接过去,喜笑道:“您倒是清醒的,知道什么对修行有好处。”他笑过,又讲了些猴儿关的杂事。 比如三重屏障隔出了两道长关,均是十里长,第一道内里地势稍缓,适合练气中期弟子试炼,另一道险得多,建议是练气后期再进。 而旁边那“杀行”与“穿林”两榜,指的是两种不同的试炼方式。 十里长关中,以速穿行,记最短时长,可入“穿林”榜。以一炷香为刻,灭杀猴影最多者,记灭杀数量,可入“杀行”榜。 两榜分有练气中期与后期各一列,不并在一处计算。 讲到此处,男弟子凑近道:“每榜百人,十一名至百名,奖赏五百萃石,第十千枚,再往上,每进一名,增一千!” 那可真是大手笔了,若是能得榜首,便是一万萃石,于练气期弟子无异于巨款。 赵莼瞧见男弟子目光狡黠,问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那也确实。”他讪笑道:“这榜自开派便算着走了,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各代天才弟子几乎将榜上占满,后来的极难再上了,有不服气的侥幸来试,却大多都拿萃石来白白相送,久而久之,敢试的人就少了。” 他瞪大双眼,试探道:“不过您身法矫健,必定是能登榜的,一次不行,便多试试,上去了,可就回本儿了!” 赵莼一时失语,她可不是来挣钱的,眼下正是破境的关键时期,来猴儿关正事更要紧些。 章四四 猴儿关破境 中 男弟子虽话多了些,手脚却麻利,往册上记一笔,把身份牌递回,便告诉她可自行进去了。 此次赵莼求的是身随意动,自然身法优先,选了“穿林”的试炼。 从那方寸小口破入,赵莼便不敢卸下防备,脚下不停,飞快向前跃去。 过小口后,灰雾骤然浓重,让她视线猛地被缩至眼前两三米处,她必须得一处一处地向前试探,才能放心跃出。 石林崎岖,却也并非寸草不生,崖壁上附生有怪枝青松,姿态各异。最令人心烦的,还是因气候潮湿,石上藤蔓攀缘,苔藓附着,赵莼登石借力,仍要小心脚滑坠落。 在她小心翼翼过了三四重石扇后,从右侧猛地撞来一道黑影。 来了! 她不敢放松,将赤锋匕握在身前,极尽防御之态。 影猴颇为逼真,浑身连绒毛都清晰可现,只是一双猩红眼瞳,加上满口尖牙,瞧上去便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东西。 它甫一出现,就不断向赵莼冲撞而来,手口并用向她扑击。影猴只有寻常猿猴的八分大小,是以灵活度还要更甚,其爪尖利,几乎叫人胆寒,赵莼不敢让其近身,只能挥剑防备。 不过此物虽速度奇快,力气却不大,赵莼一剑就能将其击飞四五米远。终是抓住个影猴倒飞出去的机会,飞身过去,从它腹部一斩,将其彻底一分为二! 血肉纷飞的景象并未出现,影猴散成两团黑雾,须臾便消散了。 赵莼不远耽误,继续向前进发,越向前,影猴便越多,往往是她杀完一只,又来一只,源源不断一般。书包阁 好在总是一只袭来,而非多只一起。 她杀猴杀得多了,亦总结出来些关窍,影猴的威胁全在其爪牙,即使是练气中期的修士被抓上一次,怕是都得皮开肉裂。不过避开爪牙之后,其猴身便如砧板鱼肉,随意一击便可破去。 杀虽然是好杀,可影猴不断袭来,仍是给赵莼带来不少阻碍。进石林怕是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她还不知自己是进到了何处,进度如何,光晓得与影猴厮杀来了,往前突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可若放之不管,影猴便会越来越多,赵莼防备不易,恐会伤到自身。 也不知过去多久,杀了多少,她手脚都如同灌了铁水般,连意识也浑浊起来,只知道不断躲避、挥剑、向前奔走。 待终于穿过另一方寸小口,视线豁然开朗后,她已是浑身汗湿,失力跌坐于地上。 赵莼取出磕回复气力的丹药,调息数刻,才从地上爬起来,施过防尘咒的衣物并不会沾染尘灰,但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亦是叫她不爽。 随意捏了个净身术法,便觉得身上干爽起来,赵莼抬眼,打量她这是来了哪里。 身后小口,应该是石林的出处,她确实是出来了,身旁一颗迎客状老松,树身粗糙皱起,仿佛一张慈祥老脸,探出的树枝一侧下,是一块垂立的石碑,碑上光洁如镜,上有: 赵莼,练气中期,八刻 这应当是她所用时间了。 八刻钟?赵莼皱眉,整整一个时辰,这成绩实在是太慢了,她观榜上,最长都是在百息之内。 从老松旁的小径拐回去,便又到了开始的小阁下方,赵莼再次窜上去,见男弟子已经不见了,换成个矮胖老人站在那处。 “刚才那位值守的呢?” 老人挠头,笑答道:“你说途安,他只值白天,如今已经交班了。” 赵莼才注意到,如今天色已经沉下来,明月升起挂在树梢,她本就午后才动身,路上又耽搁些,便是晚了,且在三分石林旁,总是灰雾萦绕,都快令人不知昼夜了。 “这附近可有什么休息的地方?”这石林险处,她怕是还得来个几十出,若能在就近歇下,便省得来回奔波。 老人惊讶望她一眼,却没有多问,直接回道:“此间小阁出去右行,可见并排石门洞府,一枚萃石便可住十天。” 倒是便宜。赵莼向老人道谢,又听他问:“你是那个叫赵莼的?用时多久?” 赵莼站在门口,向他比出一根手指:“一个时辰。” 老人搓捻胡须的手微微顿住,良久才小声道:“八刻,倒是好天赋……” 出门便寻到了他口中的洞府,将萃石放与门前小洞,瞬间就被其吞了进去,随后洞门打开,迎了赵莼进去。 里边简陋,只得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最靠里是张石床,被褥倒是很干净。赵莼从纳物布袋里拿了个蒲团出来,盘坐在之上,便开始夜里的修行。 今日首次通过石林,虽说过得十分狼狈,却让她收获不少,尤其是到最后一处,仿若意识与身体相融,不用刻意去想,便能行动杀敌。 不过从石林出来的一瞬间,那种奇妙感觉便消失了,赵莼抿嘴,还是得多试才行。 次日起身,浑身筋骨俱传来疲乏之感,赵莼微微活泛了身体,觉得是久违的松快,上下整理衣物,又向小阁而去。 男弟子途安早就上工了,瞧见赵莼今日又来了,长长地“咦”一声,问道:“你今日还来?”话出口便晓得自己多嘴了,若是不来,她还进小阁做什么。 “你昨日可过了?” “过了。” 他瞪大双眼,双唇大开,惊道:“你真过了?用了多久?” 赵莼回他:“太慢了,八刻,足足一个时辰都有了。” 途安深吸一口,气不打一处来,微怒道:“你诓我来的吧!这还叫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过不去,都是横着出来的?就算过去了,也是数个时辰,还弄得浑身是伤,你倒好,瞧上去分毫未伤的,今天还能过来!” 他脑袋凑过来,低声劝道:“你实话跟我讲,我也不笑话你,究竟过没过?” 赵莼一掌把他扫开,挑眉道:“昨晚是位老者记的,你查就是了。” 在册上做记,是要与松下碑石复核的,难以有错,途安自然晓得这些,不过是赵莼这一成绩过于惊异,惹得他玩心大起,嗫嚅道:“怎连个玩笑都说不得。” “三分石林,可是极难?” 她问途安,心中隐隐知晓自己所得成绩似乎很是不错。 途安连连点头道:“灵真派三十六险处,石林为最,故而近年都没什么人过来,旁的地方险在地势、瘴气或冷热,只有此处危在影猴大阵,若生出意外,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断肢残疾都是有的。” 那影猴的爪牙,赵莼自己也是清楚的,较一般兵器还甚,确实十分危险。她速与力中,尤善速度,这估计才是穿林成功的关键。 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囊,甩给途安,她朝外走去,边道:“里头有一百萃石,再为我记个五次。” 途安掂量掂量布囊,小声道:“个头不高,倒是个十足的怪人……” “我听得见。” 门外传来赵莼的声音,吓得他往柜下一缩。 章四五 猴儿关破境 下 再入石林中,赵莼已有些许经验,只是影猴刁钻,仍需要她悉心防备。 此外,她更察觉到,这一次入阵,石林分布似乎与前次并不相同,浓雾之下,不知自己下步踏到了何处。 待穿林而出,松下石碑赫然是: 赵莼,练气中期,七刻! 快了整整一刻钟,却仍然是狼狈模样,赵莼微蹙眉,不甚满意这个结果。 但她发现,此处有地险、有敌攻,正是磨炼剑术与身法的好地方,若先前只存了借石林突破练气六层的念头,现在是如逢甘霖,想借东风,让《疾行剑法》与《蛇形步》更臻上境。 一次不成,就再试! 她身上尚宽裕,经得起这番花销,若是《疾行剑法》能再次突破大成,一身战力又是大增。 穿行石林极为耗费体能,赵莼之极限,一日不过能四次,三日后,方能一日穿林五次。 待半月而过,赵莼已在三分石林记了七十三次名,最快时候能到四刻钟,其中石林走势之变与影猴之扰仍是她的极大阻碍。 途安与她已经熟稔,大清早瞧她走进来,挥动手头墨笔,喊道:“可还是记五次?” 赵莼甩出个布囊,嗯了声,算是应答。 “再过几日,可要上百回了,也不见你休息,真是铁人一个。” 她这半月,累了就在小阁中打坐调息,饿了就从纳物布袋里拿干粮吃,晚上照例回石洞中修行,日日不动摇,叫途安看得瞠目结舌。 “修行之事,怎容懈怠。”赵莼目不斜视,将周身袖口衣摆收整,回道。 修士如她一般勤勉的也有,途安见得多的却是半吊子出家,凡仆环绕,整日享乐的。有人卯足了劲儿,直往天上去,自然也有人乐于现状,奉行及时行乐之理。 多数修士,是少年时心气甚高,每日勤修不辍,指望筑基甚至凝元,挥手山河断碎。待寿元渐短,愈发觉得前路无望,便将目光放到眼前行事来了。 守夜的老者,亦是途安同僚前辈,听得他描述赵莼“是个满心里只有修行二字的怪人”时,搓捻胡子咂嘴道:“但愿她走得远些,别半路跟旁的一样,走着走着就停了……” 不管此二人作何想法,赵莼倒是颇有所得,两日前,《蛇形步》入得小成,她便从六刻直上至四刻,身法的提升,让她行进轻便不少,出阵时,已不复先前狼狈。 若是能将《疾行剑术》大成,不定能入得二刻钟内! 赵莼咬牙,此关无论如何艰苦,她定然是要破的。 如此忘我修行,及至一月后,终是在斩劈影猴之际,忽地福至心灵,挥出圆融一剑,《疾行剑术》臻至大成! 先前提及,横云世界中术法一道,圆满极为困难,乃是摸清术法真意,能至融会贯通。是以大成之境,便是一术之圆满,赵莼《疾行剑术》大成,意味着此术,纯以技法而言,她已经做到极致,往后再想提升,唯有明会真意,意技相合,才能破境圆满。 赵莼有此想法,却知道那一重离自己确实太远,好高骛远只会耽误修行,故而目前不做他想,只大成之境,就够自己操使。 且她知晓,练气弟子中,入门小成皆有,任一术法臻至大成的却是少数,可见她在剑术这一道上,确有些天分在。 尤为恐怖的是,在《疾行剑术》大成后,赵莼穿行之速,已达到一刻钟内,将途安惊得脸色连变。 她亦感到身上有了变化,似乎比起往前来,锋芒更多,如剑锋一般,利而坚韧。 行剑之时,剑光随行,影猴往往触之而灭,省了她好几分力气。 郑教习讳她,剑术与身法乃是相助相生,行步挥剑,剑势要正,剑风要利,目随剑往,全神贯注。 所谓,练剑先练拳,拳乃诸艺之源,手、眼、身、发、步有成,才能击、刺、格、洗、撩五法行剑。 《疾行剑法》大成,并《蛇形步》小成,躯干、臂、腿合一,让赵莼能做到寸动而牵引周身,呼吸间出完数招。 武道术法的破境,让她终于感受到上下丹田互相引动的契机,于石林中极速穿行,头脑愈发清明,在影猴扑出的一瞬,便能逆伐而上! 终是在又一月后,赵莼上下两处丹田并行发力,于经脉相连,灵气互生,在体内骤然爆出一股巨力,让她通身疲惫之感俱消,在半刻钟内猛地破出石林中。 此回,她只觉气力满盈,半点不见狼狈,难怪旁人称练气六层为“气长之境”,她丹田灵气几乎暴涨至先前两倍有余! 若此时再面对涂冕,虽胜不了,但至少可以有所防备,不至于一击被毙。 返回小阁中,途安虽瞧不出她修为如何,却也能从她神态气度看出不同,笑道:“这是,有所突破了?” 赵莼点点头:“在此处两月有余,也算有所收获。” 途安便晓得她是要离开了,微失落道:“恭喜。”他们这些做杂役的,往往是一份工领到老,倒了霉到三分石林这人少的地方,难得旁个人过来说话。 赵莼正色道:“值守此处,较旁的差使来得清闲,且少有人来,你若潜心修行,不定有所进境。” 途安也不过十八九岁,脸生得颇嫩,如少年人,听得这话,顿时苦下张脸,修行于他可谓是无趣得紧,连连回道:“晓得了,晓得了。” 见他只听进去半截,赵莼微摇头,连婧日夜操劳,尚愿抽取时辰修炼,途安几无事做,却不肯静心,两相对比,实是叫人慨叹。 出了三分石林,灰雾渐消,视野一时打开,让赵莼胸中豪气顿生,不足三月,她已从五层破至六层,两门术法亦有所突破。 天道酬勤之理,的确不错。若要大为,必得大忍,耐旁人难承之苦,才能纵青云直上,通云霄之处。 赵莼颔首,唤出烟舟往居处去,待休整一番,便再去望断崖,托徐沣告蒙罕一书,不日前往旧宗遗迹。 章四六 蒙罕同行,甲板争辩 递出消息不过半日后,蒙罕就露面了。 他与先前已是大有不同,头着金冠,足蹬锦靴,一身玄色暗纹大炮,端的是意气风发,只是一张黑脸,并不如何风流倜傥。 “还未贺蒙师兄大喜!” 赵莼从三分石林出来,先到了望断崖,听徐沣讲,蒙罕早过了大考,又是岩玉石根筑基,根基扎实甚余旁人,点的是“甲下”之等,在内门弟子中亦为上优。 蒙罕接到传讯符,就从宴上往外跑,一身打扮还未更替。他自点了甲等,兀地在弟子中吃香起来,往常叫他“黑蛮子”,如今也要拱手喊一声“师兄”。各类宴请拜贴堆了半个洞府,闹了他许多时日。 今日请他的,是内门中有头有脸的前辈,修为在筑基后期,又是长老亲传,轻易得罪不得。 “喜什么喜,筑基了比练气还麻烦,要不是师妹,今日还得在哪儿留几个时辰。”蒙罕卸了冠,把金冠握在手里,满不在乎,“对了,设宴的那个,叫杜樊之,算起来是你亲师兄,听得是李长老门下,才放我出来。” 这人赵莼听过,李漱十九弟子中,行三,也是三位筑基后期中,最年轻的一位,修真家族出身,家族中有多位筑基修士,势力颇大。 这种等阶的弟子,会给赵莼面子,虽是以了李漱的名头,她却也不信。 还是蒙罕摸着鼻子道:“宴上筑基弟子众多,也不缺我这么一个。”赵莼才知道此宴并非为蒙罕独设,而是遍请群英,将蒙罕也喊了去。 “人情世故,仙凡倒都一样。” 蒙罕狠点了几个头,同意这番话。 赵莼请他入屋,两人在房中安坐,听蒙罕道:“你也快,前几月听你还在练气五层,如今就突破了。” “往三分石林走了几趟,侥幸有所突破。” “那也是个历练的好去处。”蒙罕也去过,只是他偏重炼体一道,石林与他不合,后来便也不去了。 两人寒暄一番后,蒙罕讲起旧宗遗迹之事:“我与徐师兄两个,往东走,快到东域了,才发现这么一个地方,约莫是数千年前的小宗门,为邪修所害,不肯举宗积蓄为其所贪,便启了秘法闭宗于地下,百年前为散修所掘,这才被周遭所知…… “百年来不少修士入地而探,珍奇宝物大多已被取走,我那岩玉石根还是因数量稀少,又隐于地缝之中,才能到我手里。不过周遭修士亦晓得‘竭泽而渔’的道理,灵草灵木等物,仍叫它生长,供有缘人取用,算是善缘……” “且这宗门名为风炎,正是精于炼器一道,也曾闻,有修士从中得炼器传承,故而让师妹也去试试!若不曾寻到,也无妨,遗迹药园中还有几种炼体灵药,正好适用于你我,能采到也算不虚此行。” 他边说,赵莼也边颔首,问到何时启程,蒙罕“嚯”地站起,道:“即时便走吧,正好让我逃几个宴席!” 赵莼失笑,她这边倒是没什么事情,身上东西也齐,无须再收捡什么,两人一合计,便是要即刻启程。 遗迹为东南两域交接之地,路程极远,若以烟舟而去,说不得要行尽多少符箓,且速度慢,会耽误不少时辰。 横云世界中,远行常是乘九帆兽首大船,在云海中穿行,一日千里。 此船造价极高,上船也不便宜,须得缴纳一百萃石,才能入下厢房,上面还有中厢房两百萃石,上厢房五百萃石。如若实在囊中羞涩,还有货舱可居,只需三十萃石,不过其中环境,便只能仁者见仁了。 赵莼与蒙罕到时,下厢房已被订满,只好各选了一间中厢房,两人身上宽裕,自不会委屈自己入住货舱,且蒙罕业已筑基,在外行走也需顾及脸面。 此处用去两百,再加上在三分石林的开销,赵莼不足三月就快用去八千,实是败家至极。当前身上还余灵玉三十三枚,萃石一千四百余,这对旁的练气期修士而言,可谓是巨款,于赵莼,却半点也不经花。 贪嗔痴果真是人之三垢,其中贪又为首,赵莼愈发晓得钱的好用处,便愈发觉得手头紧了。 往旧宗遗迹一行,将歇在船上六日,在芳菁山下船,还得驭使烟舟两日,路途悠长,赵莼除去修行,便是在甲板上坐着,瞧云海变化,自觉得很是有趣。 前世中没经历过极限运动,万事只坚守惜命一条,云海也仅在机窗外瞧见过。如今才晓得“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的感觉,看云层变化,又要笑一声道山绛阙在己身了。 赵莼微阖上眼,心中慨叹,身后却传出些许喧闹。 “你这宗门弟子好大的威风,空口白牙就敢诬陷旁人偷盗,可有证据拿得出手?”是个微沙哑的男子声音,说得抑扬顿挫,很是坚定。 答他的声音也是男子,只是更稚嫩几分,回道:“先前这甲板上就你我两行人,不是你等还能是谁?” 这话偏激,听得赵莼微皱眉。 果不其然被对方抓了错处,嗤笑道:“两行人,却不是你我二人,你那边可三五个人,怎不怀疑是自家偷盗?” 稚嫩男声怒不可遏,继续与他争辩,两方声音不小,引得许多好事的走近,甲板上顿时拥挤一片。 赵莼回过头去,看清楚了这两队人马,几个年长男子作散修打扮,或蓄须或袒胸露腹,模样放荡不羁。另一边有男有女,皆衣衫整洁,环佩着身,年纪也都不大,约莫就在十五六七。 散修言语颇有条理,句句往对方宗门身上牵扯,引得那几个弟子争论间将自己身份剥了个干净。 声称是汾羽门弟子,这宗门赵莼没听过,不过见为首弟子在练气五层,面貌也年轻,若是在小宗之中,也算是天才之流。 赵莼抱腿坐在甲板木箱旁,本被牢牢遮掩着,让她能看这一出好戏,却在回头时漏了半张脸出来,叫几个散修抓个正着,语调怪异道:“你几个不是说这甲板之上只得我两方人,原来还有个小姑娘在,那怎得只怪我们,不怪旁人,是看不起我们这等散修?” 赵莼叹了口气,人在船上坐,锅从天上来,瞧众人目光移向她,只好从地上站起,扯了扯嘴角道:“可有什么事?” 章四七 扶青四行客 众人这才瞧清她,原是个不及豆蔻的小姑娘,身形匀称,弯眉细眼,貌白神清。 在场的也俱有些修为,瞧得出她练气六层的,自身也便不差,再对照赵莼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便晓得她是大宗子弟,不愿自找麻烦,皆闭了口。 至于修为尚不及她的,自然感觉不出。且赵莼一身朴素衣裳,不带珠宝配饰,腰间一把缠布匕首,不像是有势之人。 汾羽门少年也迟疑,不敢轻易呛声。 散修见他气势骤然萎顿,又开口道:“连这甲板之上有几人都不清楚,反倒是咬住了是我们兄弟中有人偷盗,汾羽门弟子行事,就是如此目无章法吗?” 赵莼心中不悦,这几人若就事论事,意在化解矛盾尚还好,可句句话语偏往汾羽门众弟子出身上牵扯。散修与宗门家族一系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曾听蒙罕讲,东域内有散修联合的城池,内里大修士众多,不输于顶尖宗派,瞧这散修兄弟四人,修为皆在练气四五层,又是结伴出行,赵莼觉得,与那散修城池或许有几分关系。 为首那散修,赤铜皮肤,方脸高额,一身修为亦在练气五层,故而汾羽门不敢冒进生事,他一双虎目滴溜转个不停,落在赵莼身上,虽不知是何身份,却也不轻易出言冒犯。 此人名为方寻佐,未踏上仙路前只是一山野樵夫,跌跌撞撞修得练气五层,后又结交了三位散修修士,四人歃血为盟,做了异姓兄弟,他年岁修为俱是最高,便理所应当成了老大,这番领着兄弟们往东域去,想入得那散修城池,讨一分运道。 过往数十载,也算是栉风沐雨,方寻佐深知,有些人面上瞧着朴素内敛,胸中自有沟壑。面前这小姑娘,于众人眼下而丝毫不动,目光锐利,其站势如松,周身气度亦不似凡人。 故而他只抓着汾羽门弟子不放,点出赵莼所在而又不主动出言牵扯于她。 “她在五米之外,而你等与我们擦身而过,若论动什么手脚,自然先疑到你等头上!” “既然几位都说是疑了!光凭着心中猜测,便可随意出言界定罪状?便可白日下对我等拉扯不放?”方寻佐一张好嘴,也为他讨得不少好处,且汾羽门几个的确拿不出证据来,实在理亏,加之年纪轻轻,不晓得辩才的厉害,气得满脸涨红,双目怒瞪。 赵莼被人叫出,却发现这两方吵得厉害,并未有再搭理她的意思,于是悄然挪出人群中心,到了看客群中去。 “这两方你可认识?”她轻点了旁边那人的臂膀,问道。 那人蓝上衫,灰布裤,正是船上帮工,如今趁着看热闹的机会,想逃些活儿。听赵莼问他,倒是撸起袖子,昂首道:“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那还有我不知道的?” “汾羽门在南域溱丘,前掌门为凝元大修士,在那地界也颇有势力,后来掌门坐化,余下的只剩下筑基,便又败落,成了个小宗……” 他清了清嗓,又道:“至于那四兄弟,近几年才有点小名气,因在扶青湖成名,故自取了个‘扶青四行客’的雅称,为首的是老大方寻佐,身侧蓄长须的是老二肖荃,两人皆是练气五层,后头那两个敞衣的,高的叫马淳礼,矮的唤孙知裁,俱在练气四层,四人虽修为不高,所行术法却能互相配合,据说,连练气后期修士,也能牵扯一二。” 赵莼惯是单打独斗的,只在斩杀黑蛾时与涂存禅稍作配合,不过涂存禅是从旁协助,本质上还是她近身攻杀。 不想这散修四兄弟相互配合下,还能产生奇效。 与船工交谈间,矛盾双方已是胶着,汾羽门几个年轻弟子笨嘴拙舌,辩不过老油子,恨不得拔剑相向,然而大船之上有规,不得私斗,违者逐下船不说,还得赔偿耽搁行程的损失。前者不算什么,后者才厉害,一通下来,得要几千萃石才肯罢休。 方寻佐等人是抓准了对方不敢动手的点,始终言语相激,偏作出大义凛然之态,于是效果更甚。 见辩不过,汾羽门弟子中,一鹅黄长裙少女转头道:“你!你来说!” 玉指葱白,本是美好之物,如若不指在赵莼面前便更好了。 “你也在这甲板之上,是否瞧见了他们偷盗我师兄的水碧千山宝瓶了!” 无论双方对错如何,赵莼确实是未曾注意到此事的,摇头讲:“没有。” 少女柳眉倒竖,娇喝道:“原来你也同他们一伙的!”玉手向前,就要来擒赵莼的肩膀! “湛芊!”为首少年,亦是她口中的师兄止道:“不可无礼。” 他面容俊逸,举止文雅,略向赵莼颔首道:“师妹久在宗门之中,不曾识得礼数,望道友见谅了。”亦是瞧出赵莼气度非凡,猜测她同为修道之人,且感知不到其修为,心中有所忌惮。 赵莼腹诽,这师兄喝止倒是快,再晚两息,她就得在少女碰到肩膀之前,出手反折其臂了,对方也不过练气三层,这一折,轻易就能错断臂骨。 “我从晨起之时便在此处,待争辩声起,才知道有这出事情,没看见便是没看见,既非为他四人辩驳,也不是存心与你等作对。”赵莼言尽于此,便看汾羽门弟子们如何作解了。 除却为首的师兄,身后男女几个都是愤然模样,心中早将赵莼与散修四行客归到一处去。 “方某有一办法,或可解今日之事!” 方寻佐信步上前,虎目眯起,不晓得在打什么注意。 章四八 紫罗琼枝 方寻佐不安好心,汾羽门众人也心知肚明,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找不出个推拒的理由。 能做主的唯有范书屏,即汾羽门弟子口中的师兄,亦是唯一的练气五层。 他横眉冷扫了方寻佐几眼,动作做得隐晦,不欲叫人知,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友请讲。” “师兄!”旁的弟子皆不敢违逆,只先前对赵莼出手的黄裙少女,依在范书屏身侧,咬牙嗔道。 饶是看客,也察觉两人较旁人更为亲近,何况赵莼。 细看范书屏与女弟子眉眼间,更有几分相似之处,想来是血缘之亲,与男女情爱无关。 赵莼的猜测无差,黄裙少女确为范书屏血亲,却非是兄妹,而是姨侄,与她同为赵姓,闺名湛芊。 范、赵二家中,各有一筑基修士,在汾羽门亦是地位非凡,先前为通家之好,后因两位筑基修士结亲,更有同进退之意。 赵湛芊乃家中老来女,辈分颇高,自幼受祖宗疼爱,养得娇纵,后又测出灵根,顺理成章拜入汾羽门,为范书屏师妹,因着觉得姨母堂侄称谓怪异,只与他师兄妹相称。 “莫急……”范书屏微扶住她,自己心中虽也无底,却低声安抚起这位“师妹”:“……且看他要如何施为。” 方寻佐目不斜视,只当没瞧见两人动作,从怀中取出一长条形状的玉盒,翻开玉盖,露出一株花枝灵物,其苞闭合,只在尖头处微绽,细枝两侧各有一椭圆叶片,薄如蝉翼,这灵药花叶枝通身幽紫,晶莹剔透若玛瑙,流光溢彩。 众人皆探头欲细看,方寻佐反手合上玉盖,眼前光彩顿失,只是鼻尖还留有一丝异香。 陡然间,在场气氛一变,赵莼周围修士呼吸更促,心跳如雷。 他们有的并不知此为何物,只看灵药神光,便觉不俗,心中贪欲难耐,目光晦涩,牢牢锁住方寻佐手中玉盒。 既有人不明,自也有懂行的人在,例如船上兀地出现的数道威势,也例如赵莼…… 横云世界中,地大物博,百草丰茂。多种灵物分布不一,有大修士遍游天地,记下灵物百解,可供弟子查阅,增长见识。 赵莼居处正有数本,每每劳累调息之时,便可随手抄起,分神读看。 若她记忆无差错,此物名为紫罗琼枝,在书中亦是颇为特殊,可归入灵药,也可归入灵矿,生长如花朵,通身若金玉。常在地脉中饱吸灵气而生,颇为珍惜。 因吸足了灵气,及时被摘下,也如睡眠一般,生灵之机未散。正是靠着这一股生灵之机,可纳入一缕灵气,再从花口处吐露,这缕灵气便可去向修士所寻之物。 不过所寻之物上亦需有修士本身痕迹,故不可为他人之物。 此功用正合了范书屏遗失灵器之事,方寻佐将紫罗琼枝借出,解疑便不再艰难。 赵莼目光一转,将他上下打量几回,既有灵物在身,又晓其这番功用,那便不可能不知其他。 紫罗琼枝若只有寻物之能,怎可叫练气后期修士皆屏气凝神? 书中言,此乃天生灵物,有着“地脉之亲”的俗名,可为金属与木属修士筑基之宝,但即使是为灵基,也算埋没。凝元期有一关窍,名为元神分光,破后可入分玄期,寻常修士破关,分得护身灵光,另有三种异光,凌驾其上,分别为回转生灵宝光、大御天地玄光、造化神通法光,非有缘人不可及。 凝元期修士若得紫罗琼枝相助,可分得回转生灵玄光,成就上乘分玄,这便是“地脉之亲”的真正功用,即便是凝元修士也要觊觎! 方寻佐敢胆大拿出,想必是早有后路…… 赵莼微顿,记起他散修身份,忽地疑惑大通,腹诽道,原是全算计好了,奔着目的来的。 方寻佐未言出紫罗琼枝名号,只简单向范书屏交代了其寻物功用,以“扶青四行客”之名相担,又看向赵莼。 她眼神狡黠,方寻佐抬眼便知,这小姑娘已察觉了些许内情,越发觉得其身份非凡,笑道:“此事,道友意外牵扯其中,不妨来做个见证,也算了你我清白,如何?” 赵莼也颇有兴致,不知他要做出什么花来,上前一步道:“可。” 又向汾羽门弟子拱手:“我为幽谷灵真派弟子,赵莼,可以身名作担保,此物确有方道友口中之效。” 灵真有分玄修士坐镇,尚算大派,南域中也曾威名赫赫,大船之上,知晓此派之人亦有七八成,正好囊括汾羽门弟子们,见她自报宗门,言辞凿凿,略放下几分戒心。 赵莼暗叹,这几个弟子目光正清,虽是赤诚之辈,却也最易感情用事,先前对她颇为仇视,现在知她同为宗门弟子,即便不定真假,怒意也消了不少。 修道之途诡谲多变,此番心性还是得多加历练,不然前路…… 怕是不长。 方寻佐不叹这些,只瞧着年轻弟子们,笑一声蠢货,嘴上道:“可叫宝瓶主人,往我这物之上渡一缕灵气,些许时刻后,此缕灵气便会飘向宝瓶所在。” 范书屏将信将疑,将手悬于玉盒之上,待方寻佐翻开玉盖,从丹田引出一缕灵气,入得紫罗琼枝中。 不到片刻,只是须臾后,花宝尖头开口处,飘逸出一缕浅紫之气,先往范书屏腰间环绕一阵,又飘然而起,缓缓移出大船,渡入云海去了。 “可见,这宝瓶确实不在我兄弟几人身上了。”方寻佐将玉盒盖上,摇头道。 汾羽门弟子怒气尤起,先望向赵莼,见她颔首同意这说法,赵湛芊便愤然站出,娇喝道:“宝物是你的,功用也是你说的!结果如何自是由你决定!这哪算得数?” 说话间,就要上前抢夺玉盒,言道:“我看这就是个假东西!被你几个小贼拿来糊弄我等!” 方寻佐也没料到她如此娇蛮,玉盒一收就要出手,却忽地觉得全场寂然下来,有一声音从天际飘下。 “无知小儿,识不得宝物。做得这一场闹剧,也该止了,尔等上来一叙吧!” 那声音浑厚宽和,威势重重,李漱尚较其不如,唯有秋剪影能勉强相若,赵莼凝眉,应是凝元后期大修士出手了。 bookAbc.Cc 章四九 得意失意皆生意 凝元期大修士威压之下,无人敢妄动,亦或是无人可妄动。 修为至如此境界,便有了腾云驾雾的本领,少有往这大舟上来的,是以众人皆大惊,不知这般强者如何在此。 方寻佐倒是气定神闲,瞥了眼花容失色的赵湛芊,带着兄弟三人往上厢房去。 正主一离,闹剧便进入了尾声,余下修士满面疑窦,或交头接耳,或指点江山,内里说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汾羽门弟子似梦非梦,但还是知晓有大人物出手,惊惶不定,望向师兄范书屏,期望能回应一二。 赵莼无意再留,向蹙眉沉思的范书屏拱手,转身往厢房走,才进中厢房隔门,就看见蒙罕推门出来,一脸凝重。 两人正好照面,他见赵莼无事,略松口气,问:“适才凝元大修士施威,你可知是为何事?” 赵莼颔首,伸手将蒙罕领回屋内,边答道:“我确知晓些事情,正要与师兄说道,外面廊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 舟上筑基修士不少,紫罗琼枝一事,不久便会暴露出来,倒是才是八仙过海,各类神通都驱使出来,赵莼与蒙罕志不在此,只需袖手旁观即可。 回了厢房之中,蒙罕隐约知晓了此事轻重,不敢怠慢,房中虽已有隔音小阵,他仍是掐了数个术法,防备他人打听。 扶青四行客与汾阳门弟子之争,非是重头,赵莼只略略几句带过,才说到方寻佐玉盒之内盛了一花枝,通体幽紫如玛瑙,蒙罕猛地抬眼,惊道:“可是那物!” 他常年在外历练,各类珍奇宝物不知识得多少,最是博闻强记,一听这花枝外形,就能猜出具体东西来。 见赵莼点头,蒙罕呼吸都粗了几分,叹道:“可惜我二人修为不济,这等宝物无力沾染,只能眼瞧着旁人拿了去。” 赵莼劝道:“宝物得手,也要保得住才行,师兄与我离那分玄一境尚远,到时不定还有更好的东西等着。” “师妹倒是胸襟开阔……”他也不过是一时起了些贪欲,几个呼吸见便压了下去,又笑道:“此物我俩用不得,可宗门中自有人用得,若是能献上宗门,万藏楼数万典籍还不随我等任意翻阅,门中各类奇珍我等也可取个痛快了!” “门中有人将至分玄境界了?”赵莼惊讶,四位长老中,吴运章与葛行朝都在凝元初期,唯李漱与秋剪影二人在凝元中期,蒙罕这番话,可是这两人里有人破至后期了? “是李漱李长老。”他立即为赵莼解疑,又道:“师妹那是应是在三分石林中,故而不得知,李长老突破后,又接手了宗门这届的百宗朝会一事,你那位三师兄杜樊之为其副手,可谓是一时风光无限,遍邀内门弟子赴宴,苦了我和徐兄,回回不得清净。” 他黑脸凑到赵莼跟前来,低声道:“这番话师妹可别说出去啊,我和你徐师兄可吃罪不起他们……” “这是自然。”赵莼答应下来,又道:“不过今日那四人肯把紫罗琼枝现出,必是有所图谋,想必是为这而来?” 她食指往上,意在出手的那位凝元期。 蒙罕迟疑道:“那位是何人,我亦不知。不过师妹说,扶青四人尚在练气中期,必然知晓自身保不住异宝,应也是如我二人一般,意图献宝得利。” 如此看来,汾羽门弟子倒是无妄之灾,被拿来做了筏子。 大船下厢房内,汾羽门弟子聚坐,尚不知自己被有心人利用,急在另一处。 “这可怎么是好?水碧千山宝瓶可是长老所赐,回宗后是要归还的,如今丢了,定要被重重责罚……”说话的弟子声音颤抖,想到宗门刑罚的手段,吓得面色惨白。 赵湛芊回瞪他一眼,倒是不怎么惧怕。 那弟子口中的长老正是她母亲,修士孕育子嗣不易,故而父母极度疼爱于她,此番回去,也不定会受罚,只是旁人如何,便不好说了。 范书屏长叹口气,承诺道:“宝瓶本为我所用,诸位只是同行,不想惹了无妄之灾上头,此事我范书屏自当一力承担,不叫诸位背责。” 众弟子亦是感动非常,赞他为人仗义,赵湛芊却担心道:“那,可还要去遗迹之处?” 房中随之安静,他们这一行也是为着旧宗遗迹而来,不过也知晓自身修为低微,只欲在遗迹外层试炼,又有长老赐了宝瓶护佑,才敢安心出行。 如今宝瓶遗失,没了护佑,经赵湛芊一问,都打起退堂鼓来。 还是范书屏劝道:“不久便到芳菁山了,若此时折返,实在太过遗憾,我等按计划行事,就在外层瞧瞧,若有变,即刻离开,我身上还有几枚雷击符箓,遇到外敌也可抵御一二。” 他在弟子中颇有威信,旁人略有迟疑,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准备往遗迹一探。 范书屏郁闷,方寻佐倒是喜上心头。 今日闹剧为他一手所谋划,就意在献宝,给兄弟四人谋个好去处。 紫罗琼枝乃是四人在扶青湖中得来,也是因有灵物在身,四人才能顺利修至练气中期,后杀一宗门修士,在其身上得到灵药百观,才知道自己手中的灵物如此珍贵。 四人知晓了紫罗琼枝的功用,狂喜之后,却愈发担忧,生怕被旁人所知,惹来杀身之祸。 直至月前探得小道消息,散修城池供奉迟嵩欲从南域返回东域,才动了献宝的心思。 迟嵩虽为凝元后期,却是寿元将尽,遍寻宝物而不得,此番来南域也是为了争一增寿之宝,不料败于涟音宗长老,负伤在身,狼狈乘船折返东域,叫方寻佐抓到了机会。 增寿之物哪有紫罗琼枝来得珍贵,迟嵩暗喜自己是天选之人,柳暗花明下,早有机缘候在此处。 方寻佐见了礼,奉上玉盒,由侍者递入迟嵩之手,他打开一瞧,心中早知紫罗琼枝的真假,但此宝真在他眼前时,还是叫他道心微荡。 困于此境怕有百年了,终于是有了契机,能一试分玄之威。 “此物珍稀至极,你几人能献上这等珍宝,正该得大赏才是。”迟嵩知晓方寻佐四人必有所求,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只要是能拿出的,便都不吝啬。 方寻佐也不贪心,知晓能得迟嵩这一大靠山,比什么都要紧,连忙领兄弟们拜倒:“闻前辈威名已久,若能拜入前辈门下,也算是让我兄弟四人了结了风雨飘摇的日子,自当是感激不尽!” 迟嵩犹豫了一瞬,瞧着这四人天资寻常,心里到底有些顾忌,不过心高气傲如他,此时也说不出个否来,叹道:“你四人这番心意也算赤诚,本座亦怜你们流离在外已久,修道不易,便收你二人为入门弟子,来本座门下修行罢……” 弟子非赤诚,师长亦不怜惜,一番场面做足,方寻佐四人倒是热泪盈眶,纷纷叩首口称师尊。 入门弟子虽在亲传之下,较记名弟子又来得正统,他四人不奢望能为迟嵩亲传,有一准分玄期师父,已是比以往好得太多。 双方是各得其所,皆欢喜至极。 章五十 乌云蔽日,乱中求生 方寻佐怕献上宝物后,讨赏不成反被灭口,冲撞汾羽门弟子来了场闹剧,及至夜里,船上有一株紫罗琼枝的消息,已是举船皆知。 迟嵩晓得他算计,心中微有怒气,后也叫灵物给抚平了。 同乘之人不过练气与筑基,收拾起来容易,他当下捏了口诀,使手段将整座大船罩住,彻彻底底底地封锁,免得叫有心之人往外递了消息出去。 夜间有个筑基弟子传讯宗门长辈,被迟嵩抓个正着,于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轰碎丹田,扔下了船! 此为杀鸡儆猴,告诫余下众人莫起了旁的心思。 赵莼呼吸微窒,不想他手段如此决绝残忍,后转念一想,若消息传了出去,那弟子宗门长辈前来袭击,到时丢了性命的,怕就是迟嵩本人了。 修士之争,本就关乎身家性命,难怪迟嵩如此谨慎小心。 只是如今,还有件麻烦事摆在她与蒙罕面前…… “我去问了船工,两面踏云梯都被人锁了,那位的意思,是想让大船直驶进东域。”蒙罕推门进来,如今迟嵩耳目通天,两人不敢在外多言,只能在厢房中略说上两句。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水,润口道:“观这路线,应是要顺芳菁山过,直往的话,就是散修城池,那位应是里面的人物罢。” “只是麻烦了咱们,还得从东域绕回来,平白多了几日路程。” 赵莼道:“这倒无妨,只要不生变故,让你我二人平安下船就好。” 就怕迟嵩杀心顿起,路途中将船上行人灭口,那才叫无妄之灾。 蒙罕点头,这厮手段狠辣至极,还真保不住要起坏心思,到时他与赵莼一个练气,一个筑基,哪防得住凝元期的手段? 只盼船行得越快越好,早日抵了东域,好放他们离开。 次日晨起,船工报了路,说是已过芳菁山,船上众人得了消息,百样心思憋在肚里,气氛愈加沉郁。 不知是否是天意相合,午后苍茫云海骤变,重重雾霭替了白云,大船转至慢行,惹得迟嵩更是心焦火燎。 赵莼厢房正在船沿,推开外窗便能瞧见云海,不过此时,赵莼只能看见黑云压境,隐约有些细雨落在探出的手臂上。 完全无法目及远处,略能察觉云层中屡有闪光。 雷暴来了! 赵莼心沉谷底。 第一声雷轰在了大船之顶,有声无形。 迟嵩若要护持大船快行,也非难事。可他恐有外敌伏击,不敢分神在此,端坐于厢房中养精蓄锐。 雷打过,雨便下来了,没落在船上,击打在笼罩船身的外屏,杂声四起。 外有天象之害,内有凝元作胁,众修士烦躁之心愈起,闷在船中,更引得人心惶惶。 赵莼关了房门,全不做打听,盘腿坐于蒲团上,默念静心之咒。 也不知多久时辰过去,轰天雷声炸响,大船猛地摇晃起来,她翻身而起,推门出去,正巧蒙罕也提了刀出来,两人对了个眼神,一齐往外走。 甲板之上,有人喊:“出了何事?” 船工回:“有雷,轰断了一根桅杆!” 九帆大船共三根桅杆,如此便折了三分之一,船行之速又得慢下,赵莼蹙眉。 不对! 她猛地抬头,大船有凝元修士阻隔,怎会有雷击轰入? 还未待她看个清楚,便觉得肩膀一沉,原来是蒙罕也已察觉,携她往厢房之处躲避。 两人才离了原处一息不到,一束白光从天而降,直将船面轰穿! 周遭修士未曾反应过来的,被那白光一扫,顿时血肉横飞! “何方宵小?欲在此生事!” 狂风猎猎,空中悬立一道身影,正是那得了紫罗琼枝的迟嵩! 他面沉如水,灵物一事应是半点风声未漏,不晓此人是为宝还是为仇…… “本座乃逢仙城坐镇供奉!敢在本座面前犯禁,怕是要掂量掂量自家的本领了!” 云雾中飘来一声嗤笑,由远及近,逐渐显出个细长身影,这人面若好女,观其面容,只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但顺脖颈望下,再到露出袖外的两只大手,黄斑密布,却是实打实的老人肌肤! “掂量过,这才来了。”他声音细又柔,轻如蚊语,“挑的便是你有伤在身的时候……” 此人迟嵩不识得,蒙罕倒是认识,悄声道:“竟然是他!” 赵莼问:“师兄知道?” 蒙罕脸色凝重,道:“远远瞧见过一次,不晓得名姓,只听得旁人叫他‘皮相老道’,说他最喜俊俏少年,剥其脸皮练成己身皮相,故而有此称谓。” 既如此,就是邪修了。 横云世界以正道修士为主流,邪修手段淫邪狠毒,入不得正道,又因其对凡人出手,伤天道因果,名声恶劣,便说是人人得而诛之,也不为过。 迟嵩修行多年,结仇者数不胜数,见皮相老道眼中并无贪欲,反倒是盈满恨意,知晓其是寻仇而来。 当下心中微松,见皮相老道气息略有虚浮,怒气暴起,竟是刚入凝元中期,就敢对他出手了! “好一个掂量过了!这回须叫你明白,便是凝元中期,在本座眼中,亦如蝼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两人对而出手,余波威慑之下,大船也是有倾覆之危! 此是在离地数千米的天穹内,若大船崩裂,船上行客除却筑基修士能活,练气期几乎是必死无疑。 那皮相老道己身实力不如迟嵩,却是不计性命出手,要迟嵩陨落在此! 迟嵩刚得了灵物,心有顾忌,竟一时占了下风,愈是出手,便愈是恼羞成怒,先前倒还思量着船上有弟子随从,如今倒浑然不顾了,手段尽出,与皮箱老道打得天昏地暗。 “船要裂了!” 不知是何人在吼,赵莼看不清了,船上乱作一团,惊叫哀嚎此起彼伏。 一声轰响,仅剩的两根桅杆也倒下,四面狂风裹挟而入,练气期已然站不住脚,好在蒙罕相助,让赵莼不至于飞出船外。 “赵师妹!”蒙罕把住船上栏杆,“此时这两人斗得厉害,无暇看顾我二人,倒是个遁走的好机会!” 赵莼问:“师兄可有法子?” 他以单臂环住栏杆,伸手取出张符纸,在风中笑道:“我有个好东西!” 那符纸通体漆黑,怪异得很,不待赵莼细问,蒙罕将她往旁边一扯,竟是有个修士横飞了过去,落入云层中,观他练气修为,想是活路无多。 “不可再耽误了!” 蒙罕将符纸往外一抛,朦胧黑光将她笼进,几乎是跳下大船的一瞬,船身四散崩裂开来! 章五一 但向芳菁探风炎 大船崩裂的轰鸣声,混杂失重感,赵莼紧闭双眼,任狂风大作,将黑光内的二人吹得颠簸不停。 再睁眼时,已是云销雨霁。 赵莼尚还有些目眩神迷,从黑光中挣脱出来,周遭是葱茏山林,隐约有虫鸟之声。 “瞧!”蒙罕指向远处连绵青山,笑道:“那是芳菁山!找到了它,离遗迹就不远了!”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赵莼虽能清楚明白地瞧见它,可真要到那处去,没两日功夫却是不行的。 蒙罕摸出枚烟舟符箓来,携赵莼上了路,又听她道:“我算是欠下师兄一条性命了。” “这可不算我的,那符箓,出自徐兄之手,你只管回去谢他去!” 徐沣?赵莼到不知其竟是走的符修一道。 蒙罕从身上又摸出几枚黑色符箓,正是前头所用一类,笑道:“不算什么好东西,徐兄给了我挺多。” “是什么符?倒没大见过。”符箓种类甚多,她哪可能一一见过,黄纸符箓,玉牌符箓,百宝市里还有兽牙符箓,却真没见过这通体漆黑,纸质也破烂褶皱的。 “此物乃徐兄特有……”他拈起一枚,黑色小纸在风中招摇,既脆弱又坚韧,“徐兄惯喜欢钻研些新物什,前些年觉着烟舟符箓不可行至高空,稍远些的地方便不可到,又嫌其速度太慢,想在其基础上,造出更便捷可用的新符来。” 观其手中黑符,赵莼想,应是失败了…… 果不其然,蒙罕带了分幸灾乐祸道:“新符哪有这般容易制成的,若真让他成了,上交宗门,分他一两分利,也够他赚得盆满钵满的。” “最后制出的就是这玩意儿,烟不烟,舟不舟的,倒是上得云巅,只是须得人带上去。” 赵莼失笑,若人能上得云巅,倒也不需烟舟一物了。 蒙罕又道:“若非我常年在外,遇得险处重重,意外发现此符可有缓降之用,他这废符倒是真要废了。” “回去你只夸他,这缓降符箓做得精妙,他定塞你一大把,不用白不用了。” 烟舟符与缓降符哪能相提并论,前者精妙绝伦,为入阶符修所攻习,后者笔法简易,为符修入门必修,以此话褒奖徐沣,倒真不怪其恼羞成怒。 蒙罕硬分了她几枚,口中称道自己身上留得多,赵莼便也笑纳了。 安然驭行两日,进了芳菁山地界,定睛一看,山脚下竟扩出了个半大城市,此时正是黄昏,城内已点上灯火,往来修士众多,好不热闹! “芳菁城,来探遗迹的,大多在此处修整。” 赵莼讶异道:“如此众多,竟都是为着旧宗遗迹来的?” “非也!”蒙罕驭使烟舟下行,边道:“来探宝的,只十之一二,剩余的,可都是为这芳菁城来的。” 两人落了地,城池顿在眼前展开,商铺遍布,其中经营店家,竟都非是凡人,而是练气中期,甚至后期修士。 蒙罕为她解疑,原是芳菁山地界颇为特殊,位于两域九宗交界处,为四面交通枢纽,不受任一势力管辖。又因其出产各类独有的珍惜灵药、灵兽、灵矿,往来商贸众多,自成了一方乐土。 “芳菁山有一灵兽,名为黄鬃豚,修士食其肉,可壮益自身,须知练气初期最需肉身基础,本地修士常食此物,故而修为精进,甚于旁人。我此行来这,正为冯师弟带些回去,他已至三层巅峰,望早日入得中期,跻身正式弟子。” 怪道他怎不携冯三褚前来,原是其正静心修炼,无暇来此。 不过这黄鬃豚肉,功效确实得用,赵莼微点头,她可为师姐们带些回去,助其修炼。 两人分购了二十斤豚肉,非是太过昂贵,实是芳菁城内有所规定,行那限购之法,为保黄鬃豚可代代延续,免于滥杀。 除此外,赵莼又购得一鳞蛇蛇皮所制剑鞘,刚好合得赤锋匕大小,使其终于摆脱缠布。 两人修整一晚,次日一早,便向旧宗遗迹而去。 蒙罕口中的十之一二,算成人数,倒真不少,一路上瞧见烟舟数只,都是与二人同一方向。 待到落了地,可见一八角地坛,有白石垒作阶梯,往坛下延去。 风炎宗遗迹在地底,此处地坛为芳菁城所建,足有九个,意在祭祀正道修士之魂,笔书邪修罪行。 两人从一处阶梯进去,里头甚为宽敞,八面皆点了炬火,十分亮堂。 此处尚未至风炎宗外层,还得向下行进,走是居中的幽深廊道,赵莼眼前逐渐暗下,好在廊道里有昏暗灯火照明,不至于彻底失了方向。 耳边除却脚步声,渐有了风拂林叶的声响,未等赵莼生出怪异,听见蒙罕在一旁说:“到了。” 那是一处如幽谷般静谧的地方。 两人所在,是风炎宗上方,故而向下能窥见全宗概貌,山泉澎湃石间,树影参差,百草丰茂。 “隐于地底数千年,竟流水不息,草木未朽!”赵莼慨叹道。 蒙罕却摇头:“非是草木。”他单手拎着赵莼跃下,此处不过百米距离,较筑基修士倒是无妨。 从高处落到林间,不过两息,赵莼伸手抚上参天巨木,触手冰凉,并不像植物一类。 猛地,她脑海中现出一道奇思,回头向蒙罕望去。 “这竟是铁石所造!” 蒙罕点头,赞道:“我与徐兄初来此地,亦为风炎宗这鬼斧神工所惊叹,目之所及,皆为炼器之物,如此神仙技法,于数千年前,竟还算小宗手笔……” “百年前,遗迹才被开掘之时,周邻九宗俱来争抢炼器之法,一时闹得芳菁地界争斗不休,后分而取之,才算停息。” 赵莼颔首,这等妙法,不怪多宗抢夺,若灵真派亦在邻近,恐也要出手争一份缘法。 她惊讶又惋惜,惊的是能拿出如此大手笔的宗门,竟是小宗,惜的是这些仙缘基业,没落在邪修手中…… 两人往里行进,听得蒙罕道小宗何故。 横云世界本如旁的小千世界一般,统率一千小世界,灵源不断流转,生生不息。数万年前,逢一大劫,被一物击碎了半个世界,众多小世界因此流离,灵源大失。 本土修士不断寻回丢失的小世界,慢慢修补灵源,才使得横云世界并未崩散,只是灵机已失,到底回不去从前。 风炎宗于数千年前覆灭,但却是正统传承上万载的宗门,旧时横云世界仙缘非常,修士众多,宗门与家族传承大多悠久绵长,不至于像如今,良莠不齐,常有中断传承之嫌。 那时,凝元期遍地,分玄期众多,有更有灵秀婴孩,生而筑基,风炎宗以旧时标准衡定,自然为一小宗。 赵莼叹世事无常,又问:“是何物,竟是击碎了半个世界?” 蒙罕笑着,不大相信:“听先人讲,是一滴泪。” 章五二 采撷润木果 泪? 赵莼双目微睁,修行两载多,各类诡奇异事见了不少,再听如此稀奇之事,心中也信了几分。 若真有以泪击穿世界的,恐也只能是神灵真仙之流了…… “仅是流传较广的一类说法罢了,旁的也有,像是魔劫大起,地脉纵裂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蒙罕倒不大在乎,笑道:“修士寿元悠长,便靠这些许传言得趣,不必管它。” 赵莼随之颔首,诸多言事从它口而来,还是得细细分辨,去伪存真才是。 待往里走,铁木交错重影,脚下道路变化不定,好在两人已在芳菁城内购好地图,不至于失了方向。 “过了这铁林迷阵,便是风炎宗外层,入口东侧,为此宗外门灵药园所在,师妹可去探探。” 风炎宗为先代旧宗,诸多灵植灵果为旧时特有,虽在外亦有培植,但总是难得真意,到底损了几分药性去。 九宗搜刮风炎宗之时,未坏其根基,内外门两处灵药园,与底下密布的矿脉,皆留了种在,才叫遗迹不曾彻底荒废。 赵莼受不得益气的丹药,多是因其炼制过程中,通金火二气,引得丹田异动,扰乱修行,灵植灵药多为木性,中正平和,她也欲多采撷,试以木气缓和金火。 此举并非无端,而是她三灵根时,木灵根便起了从中调和之用,待其被抽离之后,金火太盛,尤是在突破练气六层之后,两者更加活跃起来,赵莼此时尚能压制,往后破入练气后期,还不晓能否压制得住。 购的图中附有小记,外层灵药中,有一青白小果名为润木,生于藤蔓之上,木气充裕,常为疗伤丹药药引,多有木属修士服用此果,养气益元。 赵莼此行首在探寻炼器术法,再者便是多寻些木气满盈的灵植灵药,作中和灵气之用。 便与蒙罕直往东侧而去,又听蒙罕半笑着开口:“师妹首次来此,恐还不知,此宗灵药园广大,产出众多,是以吸引修士也多,个人机缘,还需出手相争。不过于外层中,多是练气修士,师兄便也不出手了。” 赵莼亦求之不得,回道:“师兄若无所求,旁观即可,我之所求,定要亲手夺得,才算圆满。” 蒙罕多番助她,已算恩情,且筑基对练气出手,大有欺凌弱小之嫌,赵莼自不会令其面上难堪。 便是她自己,也想知道,练气六层配上大成《疾行剑法》,究竟强是不强! “哈哈!”此番话正是对了蒙罕胃口,他抚掌大笑,同意道:“好一个‘我只所求,定要亲手夺得,才算圆满’,老子平生最是看不起万事皆依仗家中长辈的!师妹你可放手去试,让师兄我也瞧瞧你的本事!” 畅意交谈间,已是将至铁林出口,即那外层入口。 脚下有一清溪相拦,石桥断裂,两处残垣各在溪水两方,任由水流冲刷。 过得清溪,便能见一高大石门,赵莼见其面上文字已然被蚀去,满是草木藤蔓缠裹,知道这门是真石,而非炼器之物。 想了想,心中失笑,原是叫铁林所影响,竟以为风炎宗阔绰得万物皆有炼器所造了! 石门内即为灵药园,说是药园,倒不如讲是一片山野。 各类灵药习性不同,风炎宗便各辟了地方分种,布下小阵,或引风沙,或引潮气,使得不同灵药皆可生在这半大之地。 蒙罕随意往地上一坐,单手撑膝道:“我便不进去了,师妹可自行前去,觉着收获足多再出来便是。” 赵莼笑着与他作别,转身便行着步法踏出数十米,蒙罕微挑眉,瞧这身法还是颇为不错的,可见平日里也肯下苦功夫。 他从锦囊里掏了个蒲团,当下入定,风炎宗外层少有筑基修士前来,他可略放下心来。 灵药园中的赵莼到没这般轻松,初初入到一处集水灵田,便见众多修士争抢收割灵稻,手中刀剑挥舞,大片金黄稻穗便随之倒下。 这风炎宗竟是将灵米与灵药齐种! 赵莼微凑上去瞧,发现此种灵米较宗门中更为硕大饱满,稻壳上光华流转,已然是半步踏入灵药之中。 灵田边树了立牌,讲到此为小药灵米,因在灵药园中大片植种,故而采得几分药性,较寻常灵米功用倍增,低阶修士常年食用,可调养生息,养颜益寿。 也是风炎宗奢侈,可以些许药性哺育这小药灵米,灵真派中,灵米与灵药便是分而植之,以防普通灵植扰了药性。 毕竟如今横云世界中,已不复先代灵秀。 不过灵米不甚珍贵,赵莼观割稻修士中,多是练气一二层的散修之辈,此类修士修行困苦,实力低微,旁的灵药争抢不来,便多收些灵米,填补己用。 小药灵米虽有些不同,倒也引不起赵莼兴趣,灵药园小地图上有指,瀑布之下,两林相交,为木气最盛,其中便有她所要的润木果。 绕行两座小山头,一方小瀑才现在她眼前,碧色流水倾泻直下,击在石上爆出雪白飞浪,纵生于瀑布两侧石壁之上,蜿蜒曲折的便是她要寻得润木果蔓! 此时已有多人攀跃摘果,低处有几个练气三层,往上便是练气四、五层,练气六层只有两人。 灵果不等人,赵莼直从石上跃起,双手各旋一果,收入袋中。 润木果为凡阶中品灵药,以面上青色多少定年份,若只得净白色,即为十年,四分之一青为二十年,二分之一青为五十年,至于通体碧青,便在百年之上,药效大增。 藤蔓底的都是些十年,或二十年间的,任练气初期修士摘取,赵莼与旁的修士争夺的,俱在五十年份以上,若是低于这等,对练气中期修士,便无什么作用了。 她《蛇形步》小成,且《疾行剑法》大成,其又是以剑步为基础,故而赵莼较寻常练气后期速度更快,一加入采果队伍中,便现出与旁人的的差距来。 凡赵莼掠过之地,几无旁人能同得灵果,皆被她一人采了去,初时其余修士尚作避让,后见她不断攀跃,连连摘空数处,心中顿时生怒,怨这女娃如此霸道,占了诸多灵果去。 此念头若被赵莼所知,又要暗笑,机缘之事,哪能不霸道,有本事来抢便成,哪能处处要别人相让? 她身侧叠放了两层布袋,一层为普通,一层为纳物灵器,大多收入灵器中,只留些许放入普通布袋,且她速度过快,旁人竟也不曾瞧清如何运作,眼睁睁看见她身侧布袋越鼓越大,妒心渐起。 赵莼直往更高处去,拂开一层交叠的藤蔓,青光大闪。 定睛查看,竟是一串通体碧青的百年润木果!这一串,足有五六颗! 盯着赵莼的修士本就众多,此番动作亦被其收入眼底,叫喊道:“是上百年份的灵果!到她手里了!” 赵莼快速摘下灵果,足下蹬壁借力,反身飞离瀑布,眨眼间便见两人朝着那处奔去,手中利光灿灿,直为取她性命而来! 正是那唯二的练气六层! 章五三 迎敌二人,剑术显威 赵莼拔出赤锋匕,正面迎上左位持长刀的修士,一对二,终究是对己身不利,须速战速决,解决掉其中一人。 持刀修士没料到赵莼反应如此迅速,一息之间便攻至他近身,匆忙躲避,却仍是不及,赤锋匕从他肩头贯入,鲜血横飞! “怎遇上了剑修!”他暗骂一声,飞速向后撤退。 剑修本为修士中的异类,主攻杀伐之道,论杀敌本领,冠绝同阶!练气期尚瞧不出较大差距来,若是筑基之后,一位凝聚剑气的剑修,以一抵十不在话下! 持刀修士虽是不断后撤,眼中阴毒却半分未少,心想,若你真是筑基剑修,我还要怕你,可你我同为练气,你又有何等底气敢对敌二人? 见他后撤,赵莼却不依不饶,再次挥剑向他斩来! 另一练气六层,是位法修。与持刀修士并非熟识,心中却明白,若任由这女修先取一人,自己便如刀下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当下双手掐诀,碧光流转,凝出一道长藤向赵莼卷去! 然而赵莼只斜瞥了长藤一眼,反手剑光落下,长藤霎时分作两节! 剑斩之处,焦黑一片! 驭藤法修脸色数变,火属压制木属不说,且她御剑之时,剑身光华烁烁,到真像得了几分剑道真传! 只他发愣地一瞬,赵莼攻向持刀修士,听得一声惨烈哀嚎,那人颈下半个肩头连着手臂,竟是都被赵莼斩下! 此击本是向他头颅而来,被他移身躲过,然而受此重伤,亦叫这人狼狈落于地上,再起不能。 旁的练气修士早避至一旁,生怕牵连己身,那驭藤法修也惊得面色惨白,不想这一个女娃出手如此狠绝,持刀修士实力与他相差无几,却是几息之短,便败于人手。 两招至残同阶,寻常练气六层,可没她这般恐怖! 持剑修士躺在血泊之中,目视赵莼持剑走来,惊惶不定,叫喊道:“是我……是我起了贪欲!才会对道友出手,我已晓得错处,愿将遗迹所得,尽数交予道友,还请道友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面上悲切求饶,眼中却无恐惧,反而满是嫉恨,赵莼冷眼相望,当她是黄口小儿不成,若真是心软放过,不定叫这厮得手,连性命都要赔了去。 他见赵莼不动,心中暗喜,以为是求饶起了功用,笑这女修不知是哪派弟子,初入外界,存着心软的毛病。待她上前取物,就顺势了结了她! 赵莼上前半步,猛地向他杀来,未等其捏碎手中符箓,直斩下他头颅,剑过无痕,但见血流如柱,赤锋匕上却是半点血红未染。 回望向驭藤法修,惊得他往后疾退几步,眼含深深忌惮,颤声道:“今日多有得罪,此些俱为赔礼,先告辞了!” 他将腰间布袋取下,置之于地,转身便逃,毫不顾风度如何,向远处行去。 以赵莼之速,追上他也容易,不过她并非嗜杀成性之人,那法修目中俱是惊恐,想来也不会再对她下手,且此行本就为润木果而来,不好本末倒置,平添是非。 观此一战,同在此处的其余修士,有人已飞速离开,怕她杀红了眼,连着旁人也不放过。有为润木果留下的,怯怯站在原处,嗫嚅道:“这位前辈,我等……” 赵莼搜取了持刀修士身上布袋,见他拳中是一枚未得使用的火球符,目色更厉,想是不知多少修士被他得手。 又捡了方才法修留下的布袋,掂量掂量,心中满意,听这人发问,淡然回道:“你们自行摘取便是。” 五十年份之下,于她用处不大,倒也不必与这些修士相争。 她疾步窜跃至上方,继续寻觅润木果,旁人见她此话不像作伪,却也不敢轻易出头,直等到赵莼摘无可摘,罢手离去,才抖着腿出来,翻找底下的灵果。 “那人是谁?竟是以一敌二,还取走一人性命!可是有着大修为?”说话的散修不过练气三层,方才见两人对赵莼下手,以为她会慌忙逃窜,不想竟是拔剑对敌,还杀一人,逼逃了另一人。 回他的是一练气五层,观其周身穿戴,应是宗门修士,颇有几分见识,答道:“这三人身上之势,未至后期,应都在练气六层。”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有人抽气道:“年纪这样小,便已经六层!” 宗门修士嗤笑一声,挑眉望他,见众人聚过来,得了几分众星捧月之感,才开口道:“大宗之中,十二三岁至练气后期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十五岁稚龄踏得筑基,最有名的,还是南域魁首至岳宗,掌门亲传宋仪坤,与榕青山天才弟子薛婧,两人均是天灵根,十岁筑基,如今十七八岁,便要问道凝元了!” 余下皆惊叹不已,听闻此般天才,骤然生出些许落差之感,便是先前赵莼一力斩杀同阶的画面,都淡却不少。 有同为宗门修士者,望那人与有荣焉之态,略有不齿,暗道天才之威,与你又有何干系,在此处假借他人逞己身威风。 心中倒是较旁人来得清明,知晓的是宋仪坤,薛婧那般天之骄子,百年难遇,如赵莼一般,对战同阶两人,还稳占上风的,即使不算顶尖天才之流,便也甚于同辈众多了。 赵莼自是不知晓这些,她取了润木果,便寻了一处隐蔽地方清点,与那两修士相加,共有八百余颗,驭藤修士面上低调,袋中竟还有三颗上百年份,通身碧青的灵果。 如此一来,赵莼手中便有九颗百年润木果,八百三十颗五十年份以上的,想是够用许久。 持刀修士身家俱在她手,只道一声散修实在穷苦,只得百余萃石,丹药两三瓶,倒是还有两枚火球符箓,尚能算收获,赵莼一并收起,感叹蚊子再小也是肉。 外层灵药园中,于她得用的少,还是得进入内层寻觅,念此,她收了灵果进纳物布袋,转向灵药园出口。 先与蒙罕汇合,再向里行进。 不想才到集水灵田处,倒遇见了熟人。 为首的少年面容俊俏,身姿如松,不是那汾羽门的范书屏还能是谁? 只是在船上时,还有七八人在,如今竟也只剩下三人,除却娇蛮师妹赵湛芊外,只有一圆脸弟子依在身后。 三人似又与旁人生了争执,只是此回对面不如方寻佐般,全做口头之争,黑着脸御起灵器,直接攻向三人中最弱的圆脸弟子! 范书屏挥袖挡回,手掐法决攻去。 到底是练气五层,挡这几个练气三四层也算容易,不过对面人数众多,有足足十人,让他也颇有几分吃力。 赵莼冷眼旁观,也不欲出手,继续向前而行,听得身后爆裂之声连连响起,回头瞥了一眼,原是赵湛芊甩出满天符箓,将对面炸至连连后退。 还真是,依财取胜…… 感叹间,便已至石门,蒙罕正静坐于地,见她跃出,睁眼笑道:“可是收获满满?” 赵莼点头,待蒙罕起身后,随其往内层行去。 章五四 夺药园中,宝光乍现 内外之间,一道地裂横分。 向下望,只能见浓重漆黑,鼓鼓风声随之入耳,两岸以铁锁交织成网,其间空洞颇大,足有两人长宽。 若没有些本事,连地裂也过不去。 于蒙罕赵莼,倒不是什么难事,前者筑基修为,一跃腾空而起,便能横跨裂隙,直到对岸去! 赵莼身法在练气弟子中,亦为佼佼者,足尖轻点,于锁链交叠之处借力,不过几个呼吸,就落到对岸。 余下讶声四起,见她不过练气六层,论轻身步法,倒是不次于自身这后期修士。想必是某派天才弟子,随师门长辈外出历练了。 地裂一处,便拦下不少欲入内层之人,因此倒催生出另一种财路来。 身法占优者,可携人而过,左右不过是收些钱财。专精此道之散修,便候在地裂旁,等着生意上门。 赵莼不由感叹,果真是处处皆可生财。 风炎宗内层较外层而言,建筑更加宏伟大气,其上光华数千年未去,想来也是炼器之杰作。 内层之中,有灵药园数处,正中大殿以东,为大药园,过大殿往后,各处小药园则是先代长老及大修士私有,其中多为珍奇灵药。 “那等大修士私产,早被九宗分了干净,便是有留下些药种,不是年份尚浅,便是被筑基修士们争夺毕尽,轮不上咱们。”蒙罕口中的筑基,自不是如他一般,才筑起灵基之辈,而是入得此境数十载,修至后期,甚至半步凝元的强者。 思及如此,两人便向大药园去,与练气后期,及刚入筑基者相争一份机缘。 风炎宗内层药园在一水域洞天之中,甫一入园中,便觉神清目明,五感通达,悠悠草木之香缓入鼻中。周身顿感清凉湿润,此乃灵气充沛之兆,在此修行好处颇多。 如此般药园,多是建于灵脉主支或分支源头处,受灵气哺育,灵药生长加速,药性更加强烈。 可见灵气为大药园之根本,不允修士在此处修行,恐夺去育药的灵气,坏了更多修士的机缘。 虽是以大药园作称,此处倒比外层那山野情状小气许多,山川溪流能瞧出是人为所致,颇有些微缩的模样。整个药园占地不大,然而却草色葱茏,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园中无人打理甚久,草植生得杂乱,两人须得以手拂开乱枝,才能得以步进。灵药珍稀,亦不敢轻易斩除,曾有修士园中作乱,伤及药植,被九宗之人缉拿,后又如何罚处,便不得而知了。 蒙罕为土属修士,赵莼须寻木气,土木两性本就为灵药大类,才入药园未至一半,竟已收获不少。 药园中禁打斗,修士皆靠自身本事,先去先得,这倒于赵莼有利,虽争不过筑基,寻常练气她自不惧,飞跃之间,夺下数株木气充裕的灵药,更有一株赤冠大阳花,为火属,其花瓣如烈焰,随风摇曳。 再观其花茎,也染了耀目赤红,竟是一株三百年份以上,凡阶极品灵药! 夺得此花后,便有不少练气后期,甚至筑基修士盯上来,好在蒙罕在她身侧,微冷哼一声,叫旁人暗骂中吞下这口气来。 再探药园深处,又取得不少灵药,蒙罕本是随性而来,折返之时倒瞧见一丛黄阶玉线攀石草,正合了他属性,被蒙罕先与两位筑基摘下。 那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应是兄弟二人,本以为灵药唾手可得,不想被旁人所夺,心中不快至极,悄然跟随蒙罕二人出园,欲出手抢夺。 这两人潜行在后,早被蒙罕察觉,只刚出得药园,便回身悍然迎上! 散修三击蒙罕肉身,竟未破得他外防,任其稳稳立于原处,不见半分松动。 待蒙罕出拳,直打得其一人倒飞数米,口鼻血流不止,另一人知晓是踢上了铁板,忙带上兄弟,捏了枚符箓,飞速遁去。 “师兄好身手!”赵莼赞道,以蒙罕如此轻松之态可知,方才那等散修便是再来数人,怕也不是他对手。 蒙罕轻笑出声,答道:“筑基修士,亦有差距,待师妹筑基之后,便会知晓这等无门散修,与宗门修士,实是无法相较的。” “哦?”赵莼疑道,“可是根基之别?” 先前集城一行,蒙罕亦与散修战过,那时对面穷尽术法,也不过一手可数,败于蒙罕之下。不过方才那一战,并非为术法的缘故,想来便只有根基上有些差别了。 蒙罕颇欣赏地点头,笑道:“确实。” 又细解释道:“宗门弟子每至练气后期,会外出历练,一为沉淀根基,二为搜寻灵物,为筑成灵基作准备。各派宗门传承悠久,灵物功用与所在,多有记载,供弟子查阅挑选,若外出许久仍未寻得,库中亦有灵物可借用,只需筑基后接取更多宗门事务,以作偿还即可。”书包阁 “无门无派之散修,无人教引,往往破至练气后期,便欲匆忙筑基,不顾灵气逸散,根基不牢。且又对灵物知晓不多,若有幸得之,亦不管其是否合用,优劣几分,故而筑成的灵基对自身助益有限,与宗门弟子差距便更为显著。” 蒙罕多番强调,修士所筑灵基必得合乎己身,否则凝元无望,让赵莼又增几分见识。 这实是李漱未尽师长职责的缘故,诸多事宜还得蒙罕这旁门师兄来告知。 后听他讲,散修之间,亦不全是这般,如东域散修城池内,修士之间结成师徒派系,自由传承,虽不至宗门正统,但较游荡世界中,如无根浮萍的底层散修,更好上许多。 两人边行边交谈,忽地听得前方轰天巨响,脚下地动山摇起来。 目视响动之处,正殿后山头摇晃,巨石崩飞,其中金光大闪,引得一众修士飞渡而去! 按理说,宝物出世,有金光在前,彩色霞云在后,故而是“宝生霞光中”,如今之兆,唯有光芒四散,却不见半分云霞,真可谓怪状。 赵莼明白此理,眉头凝起,不知那处生了什么变故。 她与蒙罕因修为之故,若真有大机缘出世,也争抢不过他人,可因此放弃返回,心中倒也可惜。 所谓富贵险中求,赵莼心下微定,望向蒙罕,见他目中也有向往之意,邀道:“师兄可欲前去一探?” 蒙罕那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面色凝重道:“那处必然强者众多,我不定能护得师妹周全。师妹倒是得注意保全自身了……” “我等修行之辈,哪能将性命依托他人,此行但去,自是自顾自身,不求拖累于人!” 蒙罕握住她肩膀,道一声“那便走了”,单手携着她向前跃去。 章五五 山崩遇险 筑基修士飞遁,自是极快,赵莼只觉两侧厉风吹刮而过,迅速接近了金光之处。 两人来得稍晚,近处已立了许多人在,皆势如波涛,滚滚而来,观蒙罕眼色,应都是筑基中后期的人物了。 金光自山体中映出,染得半山苍翠化为鎏金,注目修士无不心潮涌起,暗道是何等宝物,引得如此异象。 距宝物真正出世,还需些许时辰,山外围聚修士愈发增多,颇有几分人山人海的意味在了。 赵莼略作打量,除筑基期外,练气后期前来观寻的人亦是不少,至于如她一般的练气中期,多是站在人潮外围,探头观察,不敢随意参与其中。 于她二人身前,是一众青年男女,服饰冠戴各异,腰间却都垂着黄玉配饰,应是出自同宗,皆神采奕奕,气度不凡。 中有一人道:“不知这宝物何时才能现身,可叫我们好等!” 有娥眉女子嗔道:“凡异宝出世,必是要候些时辰的,短则一炷香内,长则月余,甚至数载,如今才等多久,你便失了耐性,若往后因此失了机缘,可有你悔的!” “他年纪轻,此番才初出宗门,哪晓得这些?”宝冠男子温言道,又望向近山处,语气中喜意更甚:“我却是盼着能再等些时辰,异象生得愈久,宝物便愈珍贵,戚师姐若能带回宗门,我等也能沾光,记上大功一件。” 闻此,赵莼心中一动,凝神往近处看去,靠近山体那一行人中,正有一腰佩黄玉的女子,因是背对着她,瞧不起面容,乌发高高束起,身姿英挺飒爽。 “戚云容。”蒙罕轻声道,“长辉门当代大师姐。” 长辉门? 赵莼记忆涌起,两人差点丧命在其手中的岳纂,便曾是那长辉门的弟子! “他们腰间的黄玉轮,便是长辉门象征,有明月长辉之意。”蒙罕解释道,“戚云容也算是南域有名的天才人物,南域中人常拿她与秋长老作比,记得她年岁,也不过是双十出头,若是近五年内破至凝元,倒是要胜上一筹了。” 秋剪影二十五岁晋身凝元,于上届百宗朝会中杀出,技惊四座,又因其仅为三灵根,震慑南域他宗,皆云天道酬勤。 长辉门戚云容天资卓越,就算是二十五岁之内得以突破,虽是胜于秋剪影,但给人之震撼,还是难以相较的。 “有多位筑基后期修士相争,这宝物看来是与我等无缘了。”蒙罕微叹道,语气尽为可惜之意。 赵莼心中亦是遗憾,却也清明,修士夺宝,要看个人手段,侥幸夺得,也不定能护得住,像是扶青四行客那般,实力不济,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既然如此,观完宝物出世,咱们便离开吧。”她到底存了好奇之心在,欲瞧瞧究竟是何等宝物,引动了异象。 蒙罕亦是同意,点点头答应了。 风炎宗遗迹困于地下,众人不知天象变化如何,故而也不知晓昼夜交替何时。 时辰如水过,金光愈发大盛,山体之内却随之散出黑色烟霞,便是筑基修士心中也有些不定,瞧着这怪像,打起退堂鼓来。 隐约有人交谈道:“只闻有彩色霞云,那会冒黑烟出来?” “这诡怪烟气,看上去颇为邪异,我看还是先行离开此地,莫要遭了大险!” “走?可还不晓得有没有宝物,若是就此离开,往后又悔怎办?你如此讲,还是你先去吧,我再等等,真有危难,逃也不迟……” 如这番议论的,不只一处,人潮中不少修士交头接耳,肯走的却未见几个。 赵莼也察觉不对,正想出言询问蒙罕。 忽地天地大变,面前巍峨山体,霎时四散崩开!烟尘飘逸,巨石飞射,修为较低的修士避闪不及,竟有的当场伤残! 众人见状,吓得立即逃窜,只是聚得太多,又失了稳重,闹出一片嘈杂乱相。 混乱间,一块尖锐大石向赵莼二人飞射而来,两人忙分散躲避,待到赵莼在人群中站定之后,却是未瞧见蒙罕了。 她神色凝重,御起灵气做防。 那山体已然崩碎,当中黢黑一片,瞧不清个什么来,正当她聚精会神查看时,黢黑山体内散出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将赵莼吸起,向里收去! 她尚在山体较远处,因是练气六层,无法抵挡这股吸力,离山体更近些,便是筑基修士也难作抵抗,惊恐万状,被吸入黑色之中。 赵莼呼吸艰难,胸口如同被人挤压,身侧不时传来尖锐喊叫,她却半分也叫喊不出来,一股郁气憋闷在喉头。 逐渐脑中混沌一片,竟是缓缓失去了意识…… 一股燥热裹挟周身,身下不知是垫了什么东西,分外硌人。 赵莼艰难睁开眼睛,入目是昏黄天际,棕黄色烟云在穹顶漂移,没有太阳,却光亮如昼。 她这是,身在何处? 脑内虽然有些混乱,但仍能记起自己本是在地下风炎宗遗迹之中,被吸入山体,意识回归后,便到了此处。 踉跄着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不见半分生机,四处皆是沙石遍地,形成高低丘陵。 待两次呼吸后,赵莼渐渐凝神,发觉到身上的不自在之处,这里,竟没有半分灵气! 小世界中,可以说是灵气稀薄,不适宜修炼,这一处竟然是完全枯竭,连感知也无法做到! 从横云世界,到此处,好比是将鱼儿取出了水,叫赵莼难以适应。 久困在此地,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自寻出路! 赵莼望了望天际,向面前最高的一处丘陵,抛出一枚烟舟符箓。 稳稳落至丘陵顶上,向更远处望去,连绵不断的是更高更远的丘陵,赵莼不得不再往前去,好在她带好了干粮,不至于在此中饿死,如此又行了四五日,登上不知多少山丘,面前终于出现了新的景色。 仍是不见绿植,深褐色岩山连绵围成大圆,内里难以窥清,不过隐约能看见些许人影。 虽不知晓会否有危险,但此处如今是非去不可了,赵莼咬咬牙,灵气在此不得补充,用一些便少一些,若不到紧要关头,还是少用为好。 烟舟直往岩山内去,热气蒸腾,让赵莼防备之心越发浓重。 章五六 烟中自有仙人来 山岩大殿中,纱衣宝冠之人垂首问道: “国师,昨日天山崩裂,可是有灾劫将至?” 下座之人须发皆白,眉头不展,久久才回话:“回王上,按先祖所说,天山为撑天之柱,如今不知为何,无故崩裂,恐有天塌之险。” 王上大惊,手扶宝冠连问道:“国师可有办法!” 白发国师悲叹一声,阖眼摇头。 先祖只传得观测算法之术,未曾提及旁的,他虽得有几分真传,论至举世存亡的事来,实是难有作为。 便是连国师也道毫无办法,王上神色悲戚,颓然跌坐于座上,嗫嚅不得语。 忽地听见有人疾跑而呼:“神仙!有神仙在天上!” 王上正是困顿之时,甫一听此话,以为是臣民胡诌而言,怒从心中起,站起道:“何人在外喧哗!” 有一侍从匆忙小跑进殿,跪倒拜道:“回王上,外头天上确有一只雪白小舟,王宫中以为那是神仙所在,故而有所惊动!” “竟真有此事!”王上疾步出得殿外,侍从忙起身相扶国师,一同往外去。 王宫所在,乃是城内地势最高之处,方出得殿门,便能看见空中飘然一只白舟,无需借力,在天上穿行。 至于舟中之人,正是前来一探究竟的赵莼! 她自入得岩山包围之内,虽未探到修士踪迹,心中防备却未消减,向下而望,竟是一座微型城池。 说是微小,那是较于横云世界中而言,平心而论,此城池大小,应在飞葫小世界中,与赵家所在的平阳郡相当。 其间百姓亦不过数万人,不像是有修行之人存在。 赵莼摇头,倒是她想岔了,此处毫无灵气,自然无人可以入道。 既如此,倒是可以下去瞧瞧,心中作此想法,烟舟便随心而行,缓缓降入城去。 方说到王宫地势最高,赵莼便选了这处落脚。 王上及其余围观之人,只见那白舟由小变大,逐渐接近己身,俱都有些慌乱,还是白发国师拄拐上前,站在王上身旁。 白舟快要落在王宫高台之上时,蓬然化作一团烟雾,众人惊叫连连,全没见过这般神仙变化。 那烟雾渐渐散开,凝结成缕,露出当中一位少女来,其面容恬淡,身材匀称,观其外貌,约莫近得豆蔻年华。 烟雾结成缕后,缓缓归入她手中黄符之中。 王上讶异万分,不知如何开口,白发国师见状,长揖道:“见过仙人……” 此举倒是点醒了旁人,忙一同拜道:“见过仙人。” 赵莼见是白发老者出言,便向其问道:“无需多礼,我且问你,此处是何地,你几人又是什么身份?” 这话问得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在仙人面前议论,听得国师缓道:“此处为大峻国,是这方圆千里唯一的国家,此为我大峻国国君。” 那男子身着灿金纱衣,头戴宝石冠冕,身份极尊极贵,便是老者口中的国君。 至于老者本人,自言乃是大峻国国师,名为卯午,看她的眼神有敬畏而少惧怕,想是见识颇多。 大峻国有一大字,论国土,论国民,实在难称得上是大国,不过依卯午的说法,方圆千里内,只得这么一个国家,此方世界中,若不是地域实在辽阔,以至地广人稀,便是人迹稀少,难得聚居了。 卯午与国君请了赵莼入内,奉上酒水。 “敢问仙人这是从何而来?” 赵莼不饮酒,只要了杯清水饮尽,回道:“我非是此界中人,误入此地,正欲返回原处去,不知此方世界近来可有异事发生?” 国君与卯午二人满面疑窦之色,并不知晓仙人口中“此方世界”是何意,自以为其是天上来人,又听赵莼问异事,国君急忙答道:“确有一事!” 他神色惶急,连道:“此处有一撑天之山,昨日忽然崩裂,引得地动不已,不知可是有什么异变。” 山崩? 赵莼敏锐抓得这一关键,认定其必与风炎宗遗迹中,那座同样崩裂的山体有关。 亦或许,根本就是同一座山! 只是,同一座山又怎会出现在不同世界中?难道,她并非是在小世界中,而是仍然在横云世界里? 诸多疑问,赵莼未得答案,直截道:“你等可否能引我前去一观?” “这……”国君闻之怯懦,不敢出言以复。 卯午扶桌道:“仙人有所不知,非是我等不愿,而是我等实在无力相助,天山距此不知多少路程,只怕是走到我等老死,也不定能到达……” “这到无妨,我可以烟舟相携,及至天山,再将你等送回。” “如此,倒不存在难事了……”卯午细细思量,想的是若赵莼前去,说不得能解天塌之劫,应道:“国君须得留在国中理事,便让我随仙人同去吧,如今天山虽已不在,我却仍记得其所处何方,可为仙人引路。” 赵莼颔首,待卯午准备些许时辰,便唤出烟舟,领其进入,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 启程前,大峻国万民齐送,知晓此途遥远,泣涕涟涟,一路望着烟舟飘起,飞出岩山。 赵莼见状道:“国师倒是受得百姓敬爱。” 卯午眼中含泪,回道:“卯氏一族于立国之日,传承至今,代代为国师,护佑王族,此前乃是玄道中人,擅长推衍天机,祭田祈雨,才得了百姓几分敬重……” “祭田?我方入此界中,并不见有田地所在。” 卯午愈加悲悯道:“那是先祖时的事了,据说是家家有良田百顷,稻肥鱼足,江河遍布,水草丰茂。又不知从何时起,此言成了传说,仿佛从出生起,我等便是居住在一片荒寂之中了……” 赵莼叹气,只道是民生困苦,生活不易。 此行足足半月,才到天山残迹。 从舟上看,天山已不能称作为山,只剩乱石一片,焦土处处。 怪异的是,地上凹陷出一处天坑,里是漆黑一片,目视过去,有不像是岩石。 “天柱……断了……”卯午伏在烟舟一侧,恸哭出声,哭灾劫亦是哭百姓。 赵莼从舟上落地,道:“便引路至此罢。”见皓首老人落泪,感叹万分,却也无力扭转所谓天塌灾劫,从纳物布袋中取出瓶培元丹药相赠。 此丹与水调和后,凡人饮用可强身健体,沉疴尽除,算是对卯午引路的谢礼。 心中一转,驭使烟舟载其折返大峻国中,自身留在天山,欲往坑中一探。 章五七 天地为炉炼此身 飞遁入得天坑中,足下微烫,鞋履击之为铁器声。 赵莼环视一周,见四面坑壁刻有精细纹路,细看下,竟是有所记事的连环雕画,云海缥缈,仙人御风而起,星子拱卫山川水泽之处,上开一座仙门,万民奏乐,群仙宴饮取乐,后从天门而去,百族随之俯首。 其雕刻之精美,画面之宏大,澎湃喜气扑面而来。 正是一幅礼送仙人上界图! 只是,为何刻于此处,一片荒凉天地间? 赵莼百般不解,忽闻奏乐靡靡之音,叫她以为是观画后,耳内自生的异响。 伴随仙乐而起的,却是嘈杂交谈之声。 “吉时已到!” “此去为极乐世界中!再不为凡世所扰,快哉!快哉!” “修得功德无量身,造出三千大世界!” 不知多少道伟岸身影现出,畅快欢笑,振臂高呼! 赵莼置身于重重身影之中,听得、观得好生欢喜的场面,却忽感一缕怨恨交缠其中,将这狂喜之态,衬得分外荒谬离奇…… 天色暗下,赵莼抬头一望,头顶荒土迅速生长闭合,要将她关在其中,赵莼欲唤出烟舟离去,那荒土却越来越快,将最后一抹天际也吞去! 四面热感顿起,壁画凹陷处隐隐现出彩光,一切画面都鲜活起来,云海滚动,星辰交替,仙人曲水流觞,挥袖间衣影浮动。 “昔…为…堆……来,今还……天…间……” 苍茫之声断断续续,赵莼只听得几个零星字眼,她腹背尽皆汗湿,丹田灵根更是躁动不已,实是无力分心旁物。 从纳物布袋中取出润木果,轻咬破表皮,清凉汁水从口渡下食道,顿觉舒服些许,只是此举治标却不治本,随着滚滚热浪愈发强烈,这些许木气难以遏制金火二气。 赵莼接连取出数个,起先还有些用处,后来便是服用百年润木果,也只能强撑半柱香,且身上经脉已传来轻微痛感,丹田业已饱和,实是不能再服。 情急之下,赵莼忽忆起《火炼炉中术》来,此术法能引火气出丹田,入皮肉筋骨中,不知是否能解此情状。 赵莼早将心诀记下,本欲取得炼器之法后,回宗门入地火炉修炼,而今情况危急,不由她不试了! 于天坑底盘坐,受得热气更多,火灵根如鱼得水,现出肆意招摇的姿态,金灵根在旁,欢喜附从。可苦了赵莼,外有极热,内有杀伐暴虐之意动摇道心。 《火炼炉中术》入门,先炼皮肉。 赵莼极力凝神,牵引火属灵气向周身而去,首度袭来的,是烧灼的痛感,如火舌滚过肌肤,舔舐尽皮肉。 待将灼烧感忍过,又是针刺般的痛楚,从表皮刺入,仿佛要直进骨髓之中! 若非是痛楚后,能感知到皮肉紧合,更加坚韧,赵莼几乎以为此术要毁她肉身! 好在丹田部分火气被引出后,金火二气逐渐平息下来,继续蛰伏于丹田之中,叫赵莼不敢小觑。 她未学过炼器术,难以参透火炼之法,只能艰难探索前行,以肉身为试验品,缓慢尝试。 天坑中,热量积蓄到某一程度,便不再上升,偶有下降,片刻后又缓慢爬升至原度。 赵莼念头一转,觉得这形似鼎炉的天坑,好似并不如她想象那般坚固。 像是驳斥她这念头一般,内里热浪轰然翻滚,赵莼丹田翻涌上一股剧痛,便连忙专注于炼体上,牵引新生火气入得皮肉。 因不得法,她肉身上已是伤痕重重,赵莼不得不服食疗伤丹药,强行服用木气灵药,中和暴虐火气。 浑身经脉、穴窍,俱有不堪重负之忧,气血翻涌,连神智也开始有涣散之嫌。 本是毫无灵气的世界,坑中热浪却无端成为火气之源,使得火灵根张牙舞爪! 那火气过得皮肉,却不能淬炼得尽善尽美,过度之处,皮肤皲裂,血液便从中流散而出。 赵莼不敢不引,丹田狂躁难安,再容火气大盛,只怕有崩碎的征兆! 好似,是要毙命此处了…… 即便是坚守神智,无边痛楚仍是叫她心思难定,不知过去多久,听得一声巨响! 整个天坑动摇了一瞬! 热浪渐消,火灵根失了这助益后,较先前萎顿不少。 金火二气终是伏下,然而坑中赵莼已是血人之态,强撑着未曾昏迷过去。 眼皮沉重,似是被血糊上,赵莼头微低垂,挣扎着睁开眼睛,四面壁画光彩不再,复了先前的暗沉,其上更是裂出如丝细纹。 “轰!” 又是一声巨响,只是不如先前的剧烈,天坑只略作摇动,然而壁画之上,细小裂纹逐渐扩大! “轰!” “轰!” 像是察觉出有用,响动接连不停,直击得天坑四壁裂纹大张,从云海,至山河,再至群仙毕至之处,皆横纵裂开! 有人从外处攻击天坑! 赵莼艰难抬头,漆黑中,头顶的岩盖透出些许微弱光亮,叫她心中大动! 外头那人,时击时停,想是于此方世界中,灵气不能自生,须得寻得它法恢复,故而有所停顿。 光亮大了些,从丝缕变为光柱,蛛丝般的裂纹扩展,随着巨响,碎成岩块落下! 赵莼翻滚躲避,伤重更甚,咬牙强忍,在地上滚做一团。 一把重尺从天而降,贯如坑底! 高挑女子飘然落于尺握之上,瞧见尘灰中狼狈不堪的赵莼,微有讶异,却不作它问,跃下尺握,将重尺拔出,继续挥尺重击坑底! 束发于后脑,腰间垂一轮黄玉。 戚云容! 竟是连筑基后期修士也被吸入了此方世界中! 赵莼实在毫无力气,方才翻滚已然是用尽体力,只能伏在地上,看她不停挥动重尺,口唇张合,似在叫骂。 “救……” 戚云容回头看她,神色冷然,将重尺扛于肩头上,冷哼道:“我现在亦是自身难保,还指望我来救你?” “我……为灵真派……弟子,前……辈,若能搭救……” “灵真?”她将这两字听入耳中,半晌,挥动重尺锤击地面,回道:“秋前辈那门派的?” 听她语气,多有敬仰之意:“也算你走运,与秋前辈同门,今日若能出去,我带你一把,能否撑得下去,便看你自己了!” 能否出得此界,戚云容好似也不大说得定。 赵莼眼皮却是越发沉重,锤击声在耳边越来越远,许久之后,才有风动,拂过她满是血灰的躯体。 章五八 又逢故人 气息微潮,凉意浸染周身。 “醒了?” 赵莼闻言睁眼,戚云容正站在她身旁,提着重尺,垂眼问话。 “此处是……”她翻坐起来,身上伤痕未愈,体力却恢复不少,“横云世界中?”周身灵气跃动,明显已然离开那小界。 “前辈可知晓,那是何处?” 戚云容眉头紧蹙,亦是不知,回道:“未曾听闻,许是横云流离在外的小世界也不定。”她瞧了眼浑身狼狈的赵莼,冷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流离小世界? 赵莼亦出身于其中,只是未见过荒芜如那小界的,甚至是,荒凉得有些古怪…… 事至如今,也无法寻出真相,只能存于心中,日后修为渐进,或能逐渐获知一二。 戚云容举目四望,此时二人正处于山岭之中,未见人烟。 她击碎天坑底部后,从深邃黑洞掉落至此,因是生于横云世界中的缘故,叫她心中浮出些许熟稔感觉,才知晓应是回了横云,只是不清楚所处究竟是何地。 此道与门中弟子并行,尚不知风炎宗遗迹事变后,师弟师妹们是否安好,于此,戚云容亦是有些焦躁,言道:“我欲往附近查探一番,你若还有些力气,自行跟上吧!” 赵莼浑身血灰,确也难受,施过除尘术后,从纳物布袋中取出件干净外袍更换,才略松了口气,答道:“自是要与前辈同去的。” “倒不想是个受得宗门看重的。”筑基修士方才用得纳物法器,戚云容天资出众,于长辉门内,为众弟子之首,故而在练气时,便得宗门赐下纳物法器,不想竟在赵莼身上也瞧见了,以为她与自身一样,乃灵真派弟子中的佼佼者。 赵莼知她误会,却并无解释的想法,宗门赐下总比杀人所夺来得正统,况此事涉及岳纂,其又是长辉门弃徒,更难与戚云容说道。赵莼敢取用纳物布袋中的物什,也是见戚云容地位颇高,不至于对这等东西见财起意,如此,便叫她继续误会着也不打紧。 倒是灵真派看重?赵莼笑笑,却是比不得其余的长老弟子。 戚云容唤出烟舟,修士到凝元方能御空而行,她才筑基,仍是得借物前行。 赵莼随她出得山岭,入目仍是层层青翠,但行许久,忽见一湖如星子嵌在绿野中,周遭绕湖而建,有一座小小城池。 “去那处瞧瞧!”戚云容往前疾驰,烟舟遁入城外林间,不欲惊扰凡人。 虽围了一圈青石高墙,不过观人口规模,应是称不了城的,约莫是个小镇大小,耕织为业。 果不其然,两人到大门下,上头黑字在青石上写有湖水镇三字。 倒是极为贴合地理条件,又极简易的名字了。 横云世界中,虽道是仙凡有别,不过修士踪迹不隐,且低阶修士又数量众多,难免与凡人有些交集,故而练气士在凡人眼中并不稀奇。 守门之人见赵莼与戚云容眉目含光,周身气度不与凡人相似,晓得是仙人途经此地,不敢多加盘问,忙送了两人进去。 湖水镇中倒是热闹,往来商家众多,更有挑夫担有各样物件随走随卖,一路吆喝。 戚云容本想随意抓个人询问,赵莼倒是眼尖,在人群中瞧见了个熟悉的面容。 先前集城之行,是为着洪家姑娘择选夫婿一事,后遭岳纂毒手,洪起盛当场身陨,洪夫人也是疯癫,失了倚仗的洪倩带着母亲与家中管事离开集城,说是要去洪起盛宗族本家生活,无巧不成书,洪家本家竟在湖水镇中,那手提小篮,身子娉婷的女子,正是洪倩。 “洪姑娘。” 听得有人唤她,洪倩回头,见竟是曾来过家中的赵莼,惊喜道:“仙师!你怎来了此地?” “说来话长,正是有些事情得向你询问一二。” 洪倩颔首,将赵莼与戚云容二人迎入街边小店中,又讲这小店是她自己经营的,做些小小吃食酒水,盈利能养活母亲,得以温饱。楼上为母女俩住房,她领着两人进去,闭了房门,才敢细问。 赵莼把许多事情囫囵过去,只道与前辈戚云容意外前来此地,尚不知此为何处。 洪倩微笑道:“此为橘州岭,以家父所说,在南域东北方位。” 仍在南域,那便轻松得多,知晓方位后,便能重返宗门。想来也是,洪家几人都为凡人,走不得多远的地方,定是出不了南域的,修士乘坐大船方能在两域穿行,何况凡人。 既清楚了这些,戚云容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未收得师弟师妹们传讯,唯恐有人遇险,当即站起身来,道:“我还有它事,先行离去了。” 不等赵莼与洪倩相送,推了门急匆匆走远了。 她于洪倩是个生面孔,只知是赵莼的前辈,不过周身威势甚重,她在此地,洪倩说话行事都觉着颇为顾忌,见戚云容离开,却是松了口气下来。 “这位前辈,颇有些吓人了。” 筑基修士,哪是凡人能轻易窥见的,赵莼笑道:“戚前辈看着冷厉,却是热忱良善之人,于我算是有救命之恩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此理在修士中更为得用,修道之人面相各异,难以透见性情如何,唯有小心交往,才能日久见人心。 洪倩亦是懂得,便微微点着脑袋。 经岳纂一事,让她成长不少,后回得本家,又受多番刁难,如今肩上扛着重担,言语沉稳许多。 赵莼给蒙罕递去了传讯符,还未收得回信,受洪倩邀请在湖水镇多留了两日,这两日,也叫她得知了不少洪家母女的事情。 自集城归来后,洪母病情较为好转,只是越发沉默寡言,不肯与旁人交流。洪家本家之中,知晓洪起盛得了仙缘,步入修行的人不少,得知他身故,对母女两人尚有些怜悯。 两人皆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初到洪家略有些难以适应,叫旁人颇有微词。往后,便是洪倩婚嫁之事,她生得貌美,且正当年华,寻常人家更难有十八九岁尚待字闺中的,才来湖水镇不久,媒人便踏破了门槛。 可才失了父亲,母亲又在病中,洪倩实是不愿嫁人,多番拒绝下,竟是受了旁人口舌污蔑,洪家才欲强行嫁她出门,她又是个刚烈的,当即在大门前剪了头发,认定此生不嫁,领着母亲分家出去,靠着累下来的余钱开了小店过活。 赵莼也是唏嘘,感叹凡世女儿家苦楚颇多,又问怎不见当初与洪倩同行的管事小双。 提及此事,洪倩眉眼低垂,叹道:“来湖水镇不久后,他便离去了,说是要寻法子让我们母女重回集城去,不受他人冷眼。我向外打听,却也不见他踪迹……” 赵莼宽慰她几句,交谈间一枚黄符飘入,原是蒙罕传了讯息过来。 章五九 惊天一剑为异宝 因距离山体崩碎处较远的,又是筑基修士的缘故,蒙罕未被卷入小界之中。 变故发生后,风炎宗遗迹逐渐坍塌,各方修士尽皆逃窜,他亦是离开了地下,本欲回到芳菁城内,搜寻赵莼的踪迹。不想在遗迹之中,受了小人暗算,遭筑基后期修士攻击,受得重伤,好在于芳菁城中,遇见灵真弟子一行,被其搭救下来,如今正是在返宗途中,听闻赵莼传讯,知道她也安全下来,告知她速速返回宗门,南域最近变动颇多,恐有危险。 看完讯息,赵莼决定立即启程,她亦有伤在身,还是得回到宗门,再作修养。 橘州岭位于南域东北,以烟舟行路,五六日可抵达集城,再行两三日,便可入得灵真。 赵莼不愿耽搁,别了洪倩后,即向着宗门方向上路。 在天坑中强修《火炼炉中术》,确是颇受增益,皮肉受火气煅烧,坚韧更胜从前,回宗后静修一段时日,想是能真正入门。不过一时服用过多灵果与疗伤药物,肉身负荷太重,丹田内仍有饱和之感,还是得细细化用之后,再修行才是。 烟舟之上,赵莼盘坐吐纳,缓慢调养身体。 忽地,前方似有震颤之感传来! 赵莼迅速下落,收起烟舟,寻一处隐蔽处所纳身,还打了一枚藏匿气息的符箓在身上。 震颤离她愈发近了! 同时袭来的,还有两道浓重威压! “交出紫罗琼枝,本座可饶你不死!” 声音苍老沙哑,威势重重,赵莼在下打量,其人浮于半空之中,身上血迹斑斑,左侧衣袍被撕裂去,露出可怖的残肢。 迟嵩? 再观对面那人,粗眉大眼,身形高挑,面上略有疲倦之色,手上握一把银白长剑,巍然而立,冷然望着迟嵩,回敬道:“此话,怕是你自己都信不过。若有本事,自己上来取!” 赵莼也认得,她正是灵真派长老,秋剪影!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紫罗琼枝到了秋剪影手上,迟嵩竟还被人毁去一臂。 不等她细想,听得此话的迟嵩,顿时怒意大起,御起两道飞轮,向秋剪影杀去! 秋剪影挥剑间,剑气浮动,斩向飞轮,听得碰撞之声后,那两道飞轮猛地倒转飞回,借此机会,她又使剑气破空而去,直向迟嵩面门! 两人修为有所差距,秋剪影仅为凝元中期,虽根基扎实,招法大成,能与寻常后期修士一战,可迟嵩又非是寻常,其早破得凝元后期,只待元神分光后,便能晋身分玄。两者差距,非是一小阶数可做衡量的。 然而此次对敌,秋剪影却攻防稳健,隐隐有占得上风之态。 此中缘由,虽有趁人之危的意味在,不过修士之争,大多都占不了理去。那迟嵩与皮相老道战得惨烈,他本负伤在身,可皮相老道到底也才凝元中期,杀是肯定杀不得他,却不想这邪修不知哪儿来的深仇大恨,竟然拼了性命也要重伤于他,最后扯下迟嵩一臂,自身也是身陨。 大船倾塌后,活命的自不会只有赵莼与蒙罕,修士手段众多,缓降之法自然也多种多样,这里方按下不表,更为紧要的是存活修士心中怨怼,将迟嵩手中有紫罗琼枝一事大肆宣扬开来,此宝本就极为稀有,消息甫一传开,惊得各路凝元出动,找寻迟嵩下落。 迟嵩东躲西藏,惟愿早日回得逢仙城中,化用紫罗琼枝,晋入分玄。 然而造化弄人,与一凝元修士争夺中,纳物法器被其法术击飞,虽最终杀得那修士,装有紫罗琼枝的法器,却是到了秋剪影手中,这叫迟嵩如何甘愿,欲再次杀人夺宝,取回此物。bookAbc.Cc 他亦未想到秋剪影强悍如斯,一身剑术杀得他颇为狼狈。急急避开剑气,忙召回飞轮作防,阴狠道:“不愧为南域天才,竟能与本座过上几招。若是留你成长,怕就要成就分玄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来抢本座的东西,今日便要你彻底陨落此地!” 寿数将近,再破不得分玄,便要坐化,紫罗琼枝可谓是迟嵩唯一指望,难怪其状若疯癫。 秋剪影剑尖一指,半点退意也无,喝道:“口舌之争算什么本事,有什么手段,尽数使出来罢!” 迟嵩怒不可遏,身侧飞轮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最后竟然分出数百个之多,漂浮于他身后,个个利光闪动,其飞旋所散之气,将远至十数米的枝干绿叶切割开来! “咻!” 那数百个飞轮俱朝秋剪影攻去,引得风动,席卷尘土茫茫,刹那间,此方天地充斥着飓风呜呜之声! 秋剪影知晓,迟嵩纳物法器在她之手,多番打斗下,未能回复灵气,这一击强横如此,定是调用了体内所有积蓄之力,以性命相搏! 既如此…… 可别后悔! 她周身光芒顿起,水状波纹浮于剑上,隐隐有惊涛骇浪拍岸之声,对得飞轮飓风! 赵莼已是难以观望,苍茫尘土挡去视线,不知其间如何。 骤然,一抹海蓝光芒直冲云霄! 伴随地,是一声清脆剑鸣,剑波如滚滚白浪,将飞轮吞噬,昏黄尘土落下,如朝阳初升,世间再次归于光明之下! 迟嵩的头颅从银白长剑下滚下,与尸身一同掉落在地,血流如注! 秋剪影微微起伏,这一击,以中期斩半步分玄,于她,也是耗尽了力气。 本欲将长剑收回,她却冷然望向一处,寒声道:“出来!” 章六十 返回宗门 练气六层,如何能瞒住凝元大修士,方才两人相斗,俱都聚精会神,无暇分顾。如今秋剪影斩杀迟嵩后,便是回头料理这旁观之人来了。 赵莼不作侥幸,从隐蔽之处站出,拱手道:“灵真派内门弟子赵莼,见过秋长老!” 秋剪影垂眼,闪过一层复杂之色:“竟然是你。”手扶剑柄,杀心微起。 “恭贺秋长老取得宝物,为宗门添得助力。” “你倒是乖觉。”她手顿住,仍未从剑柄移开,淡淡道:“你为李长老门下,怕也知晓其突破凝元后期一事,这助力,怕是不为本座所添……” 赵莼眼神微闪,顿时知晓她与李漱间,隐隐有些矛盾所在,斟酌开口道:“自古修士夺宝,能人居之,秋长老杀得此人,定是将入后期,只待些许时日便可。宝物又是长老亲手所得,自是有其分配归属的权利。此乃是,实力至上为真理。” 秋剪影手从剑柄滑下,落在腰间,颇有几分深意道:“李长老倒是有你这么个通情达理,又口齿伶俐的好徒弟。” 赵莼略松口气,知道这关是过了,又听她问道:“你是为何在此?此处离宗门甚远,附近人烟稀少,灵物妖兽亦无,并非为历练之地。” “此事还要从风炎宗遗迹说起……”她将自己与蒙罕探索遗迹,遇得山体崩碎之事道出,只说自身是卷入小界,被长辉门戚云容搭救,归来横云世界时,意外落在此地,至于天坑之中,那些诡奇壁画,倒是三缄其口。 秋剪影知晓近来风炎宗遗迹坍塌之事,不少修士葬身其中,至于遗迹山体内竟沟通小界,她却是完全不知,听完赵莼所讲后,皱眉道:“如今遗迹已毁,诸多说法难以查验。按你话中所述,恐真如戚云容所言,是一处流离已久的小世界,不过灵气尽失,也无找回之必要了。” 无灵之地,难以育出身怀灵根之人,于横云世界,自是无大用处。 “本座既已得宝,须得速速返回宗门,你若无它事,本座便捎带你一程。”紫罗琼枝引得南域风云变幻,不少凝元后期虎视眈眈,秋剪影处理好迟嵩尸身,仍是有被察觉之险,当下要紧的,还是赶回宗门,有途生道人这一分玄期修士坐镇,旁的宵小便不敢随意冒犯。 赵莼答道:“多谢长老。”忽觉身下一轻,飘然而起,缓缓入得秋剪影衣袖之中,四面昏暗,脚下如踏云彩般轻柔,这应是秘法袖里乾坤,实在是神奇。 秋剪影收得她入袖,目光微闪,后冷笑一声,御空往宗门去了。 灵真派,望穿水榭。 郑辰清静坐堂中,面色沉郁,双拳紧握置于腿上。 有弟子推门进来,低声道:“杜樊之广告内门,于三月后设下比斗大会,特发来请帖给师兄,说是让师兄务必亲临……”他双手奉上一精细封好的信帖,亦是隐有怒气。书包阁 郑辰清瞧他一眼,却是改了面色,轻笑道:“动怒做什么,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松开手,轻抚上桌案,淡淡道:“自李长老突破凝元后期,取得百宗朝会主理一事后,他便广交弟子,设宴不停。如今这比斗大会,也定是拿着其师长的名头来的。到时去瞧瞧,看那边又使出了什么新东西。” 杜樊之作为李漱亲传弟子,他之做法,也是透露出李漱的意思。 招揽英才,结成党羽,不断倾吞其余长老在门中的势力。吴运章、葛行朝两人不过凝元初期,自不在他眼中,先前秋剪影能抗衡一二,如今也被他压下。正是紧要关头,掌门途生道人却是再度入关,不理事务,若非如此,李漱也不敢如此张狂。 郑辰清烦闷不已,忽地感知到天上一束威压扫过,大喜出门,笑道:“师姐回来了。” 秋剪影飘然落地,挥袖将赵莼移出。 “这……”郑辰清认得她,知道其在李漱门下,疑窦满腹。 “途中遇上了,便捎带了一程。”秋剪影语气淡然,难知喜怒亲疏。 赵莼才知晓两方有怨不久,在此也是颇有几分尴尬,知趣告退后,回转己身居处。 待她走后,郑辰清才上前,低声询问:“师姐,可是成事了?” 秋剪影颔首,向堂内走去,昂首阔步,可见其心情大好。 紫罗琼枝一事在南域爆出后,秋剪影便动身寻找,起了夺宝之心,李漱自也不甘人后,亦是向外探寻。如今宝物落得己方手中,妙处无穷,郑辰清连日里的心中淤塞,当即消散不少。 入堂中后,又将杜樊之设下比斗大会之事告于秋剪影,听她道:“且随他去罢。待我此回闭关结束,万事皆是迎刃而解。”与迟嵩尽力一战,又夺得异宝,于她可谓是万事俱备,困扰己身已久的瓶颈也有所松动,当下决定闭关修炼,破得凝元后期。 郑辰清心思一动,知晓了她话意,顿觉心情舒畅,眼前愁雾尽消。 两方争斗,以杜樊之这比斗大会而攀上巅峰。 赵莼知晓其中些许,心中嗟叹,然而又因一消息,生出了天助我也的念头。 百宗朝会为筑基期、凝元期两境界修士武斗,灵真派所定,各内门长老可携五名练气后期弟子前去观摩,然而此届李漱主理,有所变动,借杜樊之之手,设下比斗大会,二十个名额不论何人,择优选入,只进入前二十,便不是练气后期,也能前去百宗朝会。 内门练气弟子,便限定了比斗之人必然是长老门下,四长老中,唯有秋剪影门下无人,此举对谁不利,一望便知。 风云变幻下,众弟子皆有风雨欲来之感,然而过得几日,也不见其有所表示,只得郑辰清出面道,秋长老正闭关修行,比斗大会,自己亦会亲至。 内门中又是何等议论,赵莼皆不关心,紧要之事,是先养伤,将《火煅炉中术》入门,凭借此等秘术,与大成《疾行剑法》,便是练气后期,她也要斗上一斗! 章六一 铜身已成,再向石林 历经半月,赵莼方将经脉穴窍与丹田内留余的木气中和而尽。 丹师将灵药凝炼成丹,不光为增强药性,更多乃是利于修士吸收药力。比方说,增气丹的主药为三叶聚灵草,单服用其也能达到益气的功用,不过修士只能吸收其中三分药力,炼成丹药后,成丹数粒,分而服之,可吸收七分以上。 不过,丹药虽有好处在,亦是不能多食,其中生有杂质,转化为丹毒,留在周身经脉穴窍中,影响修行。服用有度,些许丹毒可在修行吐纳中排出,若是不加控制,欲以其代替修炼,丹毒堵塞经脉,长此以往,不但难以突破,恐是灵气入不得体内,有境界掉落之危。 赵莼实为灵根体质所困,须得少服丹药,故而直接受用灵药,在旁人看来,确也有暴殄天物之感。 也是润木果药性温和,她吃下许多,才只觉得丹田经脉饱和,若是换成烈性灵药,说不定就立刻爆体而亡了。 《火煅炉中术》终是在木气中和下,成功入门。 赵莼发现,此术实是在天坑中,便已然炼成了皮肉,只是损伤颇大,彻底修养回复后,才见周身皮肤,面上有铜色光华,浅浅生辉,正是《火煅炉中术》入门之相。 修得铜身后,防御大增。此外,还有两类好处,一是对火属灵气的驾驭,明显是更为熟练,对丹田二气的压制之力也更加强盛,不过仍得从外补充木气,以作调和。二则让赵莼更为惊喜,炼体之后,肉身控制自如,再加上下两处丹田通达周身,使她剑术修炼更为灵活。 炼体亦是炼力,有《虎力诀》与炼体术法加成,对她的力量增幅极大,如今,赵莼已不觉力量再为短板,挥剑间风动生出爆鸣,可见她纯以力量,已经是甚于同阶修士。 于室中静修,只感灵气充裕体内,才破得练气六层不久,与后期仍是有些差距。 既如此,还是得在术法一道上做些功夫。 赵莼提剑而出,赴往三分石林,欲于实战中再寻契机。 方入得石林近处,未进小阁中,她便惊异地发现,以往难以见人之地,弟子忽地多了起来。书包阁 小阁内,除却途安,还来了另两位杂役弟子,俱是新面孔。矮胖老人亦不再如他所说,只轮值夜间,青天白日也站在台后,盯着阁内诸事。 见赵莼进来,途安眼前一亮,忙归置好手头之事,上前道:“你又来了。” 她点头回应,询问道:“怎的忽然人多了起来。” “哦!”他感叹一声,笑道:“你是内门弟子,怕是还不知晓这事。” 低头解释道:“外门大比本是三年一届,距上回大比本才过去一年,如今听得长老们的意思,是改为一年一次,又增了许多彩头,消息一出,诸多弟子纷纷加紧修行,门内各处历练之地,一时间涌入不少,还得是三分石林尤为艰险,才来了这么些。” 宗门为激励弟子修行,设下比斗会,乃是常事,便是着外门大比,又有预备弟子分院比试,为小斗会,各院之间比斗,为大斗会。此些都是讲师与课院间自行组织,赵莼所在课院的讲师荀显,不爱与人争斗,性情寡淡,故而不常有斗会举行。如遇上好战之人,倒是逢月便有小斗会供弟子参与。 至于外门中正式弟子,乃是由宗门操办,三年一届,奖赏丰厚,还可为外门长老赏识,收为弟子。赵莼因自身灵根变故,直入内门,也不曾参与其中。而内门之中,亦有比斗,却是限于筑基期弟子之间,将她排除在外。 如此种种,多番机缘巧合之下,赵莼竟是从未参与弟子比斗过。 “竟是这般。” “听闻是内门某位长老的意思,连那些个以技牟利的人,也被执法堂抓去不少,所以弟子们又重回历练之处来了。此外,还有一事……”途安声音放缓,郑重道:“那位长老还设下一规矩,若是外门大比排在末流,便要受杂役弟子挑战,若胜出,则继续为外门弟子,若败下阵来,就得贬为杂役,换那杂役弟子晋身外门。” 从前灵真派中,杂役除却突破筑基,成为外门长老,再没有旁的出路,如今有了此条规矩,外门弟子人人自危,杂役们却是大喜过望,他们虽也知晓自己与正式弟子颇有些差距,不过路已经开凿出来,总会有人踏上去,待行走之人多了,自是成就一条坦途。 赵莼点头,取缔私人讲学,改大比期限,又颁布升降级之法,宗门应是在逐步出手治理外门乱象了。李漱忙于百宗朝会,秋剪影闭关修炼,不知是剩下两位长老中的哪位在推行此法…… 不过眼前,还是自身的事情重要些。 赵莼照例取了二十枚萃石,叫途安先记一次,转身出得小阁,往石林入口去。 各类术法讲学被取缔,诸多弟子顿觉修行速度缓上许多,又有外门大比的惩罚在后紧逼,是再也不敢逍遥度日,尽皆勤学苦练起来。 临阵磨枪,哪比得上刻苦者水磨石穿的功夫,赵莼心中微动,此届外门大比,必有好些浑水摸鱼者被替下去,换真正向道而行的弟子上来,如此,宗门才能除旧换新,逐渐兴盛起来。 从石林入口处破入,赵莼凝神自顾,不去瞧身旁弟子如何。 先前穿林时,石林中只得她一人,可肆意施为。此次石林中多个弟子同行,各人差距便展现出来。 她未突破练气后期,仍是进入的中期一道,身侧有旁的弟子,五层、六层皆有,她在其中不大起眼。 飞踏石林间,只眨眼的功夫,赵莼便将众弟子甩于身后,影猴尚未近身,已被她挥剑斩杀! 身后弟子尚苦苦招架影猴,脚下步伐大乱。虽有擅长身法者,亦是不断向前奔跃,但比起赵莼近乎于瞬闪的速度,实是慢了不下一分! “这是何人!以前从未见过!”有弟子小声惊叹,话还没尽,赵莼已经化作黑点,移出其视线之外。 “我光是杀这怪猴,就已经颇为艰难了,可那猴子在她剑下,怎会如泡影般,挥手即灭?”有此想法的弟子,不止一人,有人心中大惊,竟于对敌中分神,霎时被影猴利爪抓下一块血肉,痛得他不敢再想,只能专注于眼前之事。 章六二 剑光流转生锋芒 一路杀得酣畅淋漓,破得石林而出时,松下碑石立现出: 赵莼,练气中期,一刻! 在旁休息的弟子,顿时大惊,望着面前女修,见她气息平和,面色如常,再回首看碑石上清晰的“一刻”二字,暗道这是什么怪人,瞧着还如此面生。 赵莼却是凝眉,《疾行剑法》大成后,她便能达到一刻,若是再想突破,怕还是得在《蛇形步》上下功夫。心思一动,她又有个想法浮于脑中,速度近期难有太大提升,不如精于剑术,此又不失为一个办法。 三分石林除却穿林外,还有杀行一种。赵莼可在定时内,磨炼斩敌技巧。 回转到小阁之中,再次交上萃石,只是这回吩咐途安道:“选杀行之法” 途安看她得了一刻成绩,与上次相同,知晓或许是到了极限,要换种法子修行,爽快记下,告知赵莼往穿林入口东面去,原来这两种历练形式不同,入口也是不一。 较穿林一法,杀行之处人便少了许多。略加思索后可知,后者攻于杀伐,必然多危险,穿林已然是险阻,在其中受伤的弟子不知凡几,若是不加准备,强入杀行一道中,必然要狼狈败出。 宗门或知晓此法艰险,虽设下一炷香定时,然而又在石林中布下小阵,若是觉得抵御不住,可从小阵出来,只是成绩作废,二十萃石亦不归还。 赵莼还是首次选择此法,进入石林前颇为谨慎,调动周身灵气,使自身处于攻杀状态,甫一进入林中,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立时上前挥斩。 影猴只给她半个呼吸的时间,便再度袭来,斩了一只,便来一双,斩却一双,便有三只、四只扑上前来! 赵莼剑光烁烁,斩上影猴躯体,立会使其爆开。 杀得愈多,影猴袭来的数目就愈多,赵莼须得保全自身,还得挥剑斩杀,既要身法矫健灵敏,又得以力破敌。 她不知斩杀多少,也未分神细数,只知杀得普通影猴后,忽地出现几只身形更为凝练,速度力量更加强大的怪异影猴来,这种影猴若斩躯体,不能灭杀,必须是斩下头颅,才能彻底杀死。 待普通影猴杀尽,怪异影猴便越发多了起来,赵莼凝神分辨,保证剑锋落在脖颈之处,更是耗去她过多心神。 一炷香尽时,赵莼从石林中传出,尚是持剑姿态不变,五感通明,防备着周身环境。 此处亦是有一老松,松下碑石现出: 赵莼,练气中期,三百一十八! 她将剑收回鞘中,平息灵气。 这杀行之法确实难上太多,后出现的影猴,其力速绝对比拟练气六层修士,甚至知晓绕后、旁击、牵引等对敌技巧,实在棘手。 不过,正是因这难处,才叫赵莼更有搏杀之感,方才战斗时,剑术招式尽出,较穿林更来得酣畅! 如此,到可修行剑道。 赵莼为小世界中人,初入修真界中,诸多事情俱不知晓,故而翻阅许多书册,将认知填补。修士中除却炼丹师、炼器师、符修等,还有一类存在,名为剑修,此类修士修行之法与常人无异,只是专注于剑,久而久之,竟生出一条大道,名为剑道。 剑主杀伐,剑道修士自然是于攻敌之术上,甚于旁人许多。 赵莼体内金火灵根,正是暴虐至极,走剑道之路,正好贴合。此外,剑修专精一道,心无旁骛,追求大道之极的观念,让她心中大动,赵莼修行,不为权财外物,也不为长生之道,她只想去往通天大道处,破得己身极限。 剑道,乃是她择定之道,旁余之术皆为辅,唯有手中之剑,才是通天坦途。 “我自小世界中便习得剑术,来此世界修行后,利剑生光,早在初初破得练气四层时,便已入剑光境界,可见此道于我甚合。”剑修五境,剑光、剑芒、剑气、剑罡、剑意,赵莼于修行中自然引出剑光,入得第一境,此事若是叫旁人知晓,必会感叹其剑道资质出众。 寻常剑修,练气期磨炼剑身,破入剑光境界,筑基期光华凝聚剑尖,剑芒始生。如秋剪影修剑,破入凝元方才成就剑气第三境,已能在百宗朝会之上一鸣惊人,至于练气期便有剑芒生出,待到筑基时,修得剑气的,此乃是天生剑修,横云世界中亦不多见。 剑气五境,越往后越难,赵莼却是无惧,此心向剑,便可破除万障,直指大道。 “剑光境界后,则是剑芒一境,光华凝聚一点,是为锋芒……”赵莼心道,“如若说,剑光是剑之利,剑芒便是剑之所向,非是力量,而是……精准!” 那便正合杀行之法! 怪异影猴唯有斩去头颅才能灭杀,正是要修士攻在要害,赵莼抿嘴,她不仅要限定击杀之处,还得更往细微处去,旁人斩首,她便只攻影猴眉心处,在精准之上做到极致! 回到小阁中,赵莼直接交上了百枚萃石,途安知晓,这是又要埋头苦练了。先前数月已经见识过她这番疯狂,便不觉有多奇怪,倒是旁人见此,略有些惊讶。 限制了攻杀之处,赵莼第二次只占得百来只,她却不急,只连番进入,次数耗尽,便去小阁一次缴纳数百萃石,惊得四下侧目而视。 第六次,她追平首次成绩,达到三百二十只。 第九次,赵莼杀得五百! …… 第十七次,破入千数! …… 第四十五次,三千八百五十五! 赵莼已成为三分石林有名的怪人,不与旁人交流,每日从早到晚都浸在修行中。 更可怖的是,杀行一榜,练气中期排名中,最末位为一千六百二十,赵莼竟是早将其越过,又以三千八百五十五的成绩,直登上六十三名! 此些赵莼知晓,却无暇理睬,她剑光凝实,俱往剑尖而去,正是破境紧要之时,哪还有分神的功夫? 白驹过隙,于三分石林处,她已耗去整整一月,怪异影猴困不住她,更是出现一种赤尾影猴,不下于练气后期!终是在直击赤尾影猴眉心之时,剑光霎时流转,于剑尖出锋芒大闪! 赵莼在练气六层,破入剑道第二境——剑芒! 而此次竟杀得七千三百整,排到了第十九名,为灵真派古往今来两千载,练气中期杀行一道前二十! 章六三 大会将起 “此事当真?” “弟子遣人查过,确是入得前二十,错不了。” 内门练气中期弟子赵莼,登得宗门险处排名十九位,此类情况,灵真派中,竟是有百余年未出现了。是以消息传播极快,一日便通晓全宗上下,入到了杜樊之耳中,他不敢马虎,查探证实后立告知了李漱。 “居然看走了眼,是枚遗珠么。”因其灵根来得玄乎,对赵莼这一弟子,李漱实是不大关照。也不光是她一人,座下弟子众多,哪可能一一指点,俱都是待其成就筑基后,才得几分青眼,接到座下传道。 门中弟子攀得榜上有名的,虽是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位,不过尽是八九十名的成绩,不大起眼。赵莼一举得了十九,便是连李漱也颇为讶异。 杜樊之低声询问道:“可需要弟子接触一番?” “此事不急。”李漱摆手,回道:“待比斗大会之时,再作接触也不迟。总归是本座门下,既是有些本事在身,或可为些许助力。” “你只把大会之事办好,其余不必去管。待到子珣突破凝元,便是大势已成。”大弟子霍子珣,早已在筑基后期巅峰,此回闭关,为的正是晋入凝元,待其功成,师徒一双凝元期,在灵真派中便是绝对的大头。不过未夺得紫罗琼枝,倒是叫他遗憾非常,只知迟嵩身死,也不知是被何人夺去了宝物。 杜樊之晓得轻重,低声答是,又上报了些内门杂事,后才拜别师长出了大殿。 不想才出殿门,迎面便遇见一女子,长眉凤眼,粉黛未施。杜樊之忙道:“师姐来了。” 此女为李漱亲传二弟子,柳萱,亦是筑基后期修士,在门下仅次于霍子珣。其常年在外,难得回宗门一趟,亦是甚少插手于势力之争中,一心向道,故而才让杜樊之入了李漱眼中。 “嗯。”她微微颔首,温声道:“此番回宗,正为拜见师尊而来。” “合该如此,那师弟便不做打扰,先行告退了。”杜樊之依言告退,还未移开身子,听柳萱问道:“近日宗门有一说法,讲的是内门中有一弟子,于三分石林破入前二十中,师弟可曾听闻了?” 杜樊之不知她怎对此事有了兴趣,回道:“师姐恐还不知,此弟子亦是师尊门下,行十九。” “竟还是同门。”柳萱双眸微瞪,笑意盈盈,“既如此,可得寻机会见一面才是。” “那也容易,师弟于圆鼓道场设得比斗大会,决出前去百宗朝会的二十人来,十九师妹亦会前来,届时邀师姐亲临便是。”言语之间,便是给柳萱下了邀请,其在内门弟子中确也地位非凡,有其压阵,也算为大会添得几分看重。 此事或为赵莼所起,然而她自己倒是不得而知。 自破入剑芒之境,她便折返回了居处,闭上房门,只知外界对她颇有议论,却是不晓自身已成为半个风云人物,叫内门诸多弟子也侧目而视。 此外,登得榜上,亦是在宗门处领得五百萃石,虽是不多,到底也能填补些己用。 于居处精修一月有余,周身气息更加沉稳强健,赵莼敛目,对比斗大会一事颇有信心,以她如今手段,练气七层弟子丝毫不惧,或可与八层过得几招。 赵莼修行之时,翠翠亦是打听出了此次参与比斗之人,邀功般告知于她。 四位长老中,除却秋剪影未收弟子,李漱门下有十九位,并她一起,共参战八人,吴运章门下三人,参战一人,最多的是葛行朝,收有弟子三百余,参战的便有百五之数。另还有掌门座下亲传,才破入练气九层的郑辰清。 赵莼本以为李漱座下弟子已经不少,却不想葛行朝门下竟有三百人。后又知晓,原是宗门有令,双灵根弟子入内门后,必得收入长老门下,秋剪影年纪尚轻,拒不收徒,吴运章痴于炼器,亦不愿收徒门下。李漱收徒在精,当初若非秋剪影出言,他定是不会收下赵莼。故而只得葛行朝,照宗门律令,收得满门弟子。 前来比斗大会的,共一百六十二人,其中五十五位练气后期,才是此战焦点,更有练气九层八位,几乎是敲定了二十个名额半数。 此些弟子或许惊讶于赵莼登得榜上十九,却未真正将其视作敌手,不过是练气六层,难入他等眼中。 比斗大会设于圆鼓道场,此处为贯天将旁,因有一巨大圆石置于地中,形似大鼓而得名。 来此大会者,皆是长老门下,身怀双灵根,为旁人眼中的天才弟子。是以除却些许内门筑基弟子前来观看外,外门中亦是来了不少,只是不得杜樊之请帖,不能入座,只能在道场外圈围聚。 三位师姐并周翩然也到了,她们今日特地告假前来,在台下为赵莼助阵。 赵莼目视过去,竟还见到接引执事曹文观,站在崔兰娥身侧,不时与她私语,倒是极为相熟。 高阁楼台上,蒙罕与徐沣并坐一处,他回得宗门后,又得赵莼传讯,知其已经返回宗门,这才松了口气,此次前来,一是为杜樊之所邀,二也是为着赵莼,对于她能否夺得百宗朝会的名额,有十足信心。 杜樊之居于主位,身旁留了一座空置,众人本还疑惑,忽闻些许馥郁香气飘入阁中,一娉婷女子走入,听得有人讶异道:“竟然是柳丹师到了!” 长老亲传为一层,真正令内门弟子们敬仰的,乃是柳萱一手精妙的炼丹术,年纪轻轻,已然为黄阶三等丹师,可炼制筑基期所用丹药。若是待其晋入凝元,入得二等,便可为宗门长老制丹。灵真派丹道衰微,许久才出了一个柳萱,自是百般看重。 她向众人颔首示意,缓步入得座中,笑道:“今日为着开炉耽搁了,倒是叫道友们作等。” 其下众人皆道无妨,便见杜樊之抬手道:“师姐已至,便即刻开始吧。” 此话一出,撞钟弟子得其示意,敲响了高台上铜制大钟,随后又是两排大鼓齐响,观战者来了兴趣,振臂高呼,一时气氛高涨,引得参战弟子热血贲张。 章六四 成名之始 此次比斗大会共分三轮,首轮为抽签战,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直至最后决出四十人为止。 第二轮为四十人排位之战,先以修为高低排序,低者向高者挑战,获胜后得其排位,排名再依次往后推一位,直到无人挑战,排出前二十人。 为防止有弟子运气不佳,如两位练气九层在第一轮遇见,其中一位淘汰这等情况,特设下第三轮,可由首轮淘汰弟子挑战此二十人,只得一次机会,胜者入,败者退。 任何规矩,只是相对的公平,能否晋级,还是得看个人手段。 众弟子摩拳擦掌,俱都跃跃欲试! 赵莼颇有信心,若是不遇上那八个练气九层,她应是无虞。好在素日里虽是运气平平,今天倒是得了眷顾,首战对的是一刘姓弟子,不过是练气六层。 对方打量她一眼,也松了口气,因着赵莼与他同为练气六层的缘故,在心中赞了一声真是好运气。 长老门下,亦是有高低之分。双灵根修士本就天资出众,修行速度异于旁人,故而参战之人都颇为年少,俱是在双十以下。天资为生而所得,手段术法却是后天所学,全看个人悟性与恒心。两者兼有者,可谓天才。然而亦有弟子自诩资质非同一般,夜郎自大,疏于修行一道,空有修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个中能力甚至次于外门。 此类弟子宗门亦有手段,待到筑基大考,评定未上乙等,便会逐出长老门下,为内门普通弟子,资源亦是随之削减。 刘姓修士拜得葛行朝门下,师门弟子众多,平日亦不受管教,各类机缘还是靠自身争取而来,他自信不输旁人,观这女修年岁不大,面相还颇为稚嫩,料其专于境界修炼,才破境如此之快。 然而传令弟子唤他二人上台,喊出“赵莼”二字,倒是让他脸色大变! 赵莼? 竟是近日传言中,登上三分石林榜上十九的那位! 他微微握拳,深吸口气,抬眼看向赵莼,暗道,厉害与否,还得让我亲自试来! 首轮乃是三组齐战,轮到赵莼这组时,已斗过几番。赵莼与刘姓修士在最左侧的高台之上,旁边两座高台,分别是一组两位练气七层的修士,还有一组练气八层对练气六层,若无意外,胜负应当是很明显了。 刘姓修士面色凝重吗,向她拱手示意,赵莼也便回了一礼。 听得鼓声响起后,对战立时开启! 对方未持武器,赵莼知其为法修,不待他抬手施为,身形一动,直接飞跃而上,连剑也未曾出鞘,一拳打在他胸口! 法修本就不重炼体,近身作战有瑕,且又遇上赵莼这等练出铜身的修士,受得一拳,立即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台下。 刘姓修士曾听闻,这赵莼于石林中,斩猴跃步,信手拈来,却不知她对敌亦是如此迅疾,只觉得一身风刮了上来,还未作防,突然胸口大痛,回神便已仰躺在地上,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道,周身无力,竟是再起不能! 评定胜负之人站在一侧,瞠目结舌,还是见赵莼示意,才抬手喊道:“此战胜者,赵莼!” 观战席上,顿时爆出震天喝彩! 方听得赵莼二字,便引得不少人注视过来,诸多观战者也是为看她是否真的能力出彩,常听旁人言道,也比不上今日亲看一回。这三组修士,赵莼与那练气八层弟子均是须臾之间分出胜负,然而后者是修为压制,赵莼则是同阶之间,一个照面将对方击出场外,令其毫无还手之力,隐隐有同阶无敌的姿态。 “好!”连婧大喝道,如她一般激动之人不在少数,是以没人注意此处。 “阿莼此战胜得如此轻松,我看练气七层也不能将她如何!”师姐们连连点头,周遭听闻此话的修士,面露犹疑,一时竟也不敢反驳。曹文观微微颔首道:“此女,已然有年少天才之风。越阶对敌,不是难事。”外门执事本就在练气后期,曹文观更是其中佼佼者,虽不得突破筑基,但一身练气九层修为亦是十分凝实,他既发话,余下几女顿时心中大定。 曹文观自然不是宽慰之言,他方才见赵莼出手时,便已知晓结果,其力、其势,绝对已达到练气七层的程度,何况她出招果断迅疾,竟有那么一分身如利剑的味道,凭此,曹文观就敢说她绝对不惧练气七层。 想到其还是自己领入门中,这才几年,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略有几分唏嘘,瞧见崔兰娥满脸欣喜的模样,又觉得与有荣焉起来。 他看得出,高台之上的筑基期自然也看得出,柳萱点头轻笑,向杜樊之道:“赵莼师妹确实不错,我观她根基扎实,出手凌厉,日后入得筑基,定也是其中风云人物。”言语中,对赵莼筑基一事,毫无怀疑之意。 确也如此,双灵根修士天资所成,只需稍加修炼,必然入得筑基。 赵莼为李漱门下,杜樊之视其为己方势力中人,自然心情大好,道:“师尊眼光独到,自是非同一般。” 下座弟子又是一番贺喜,心中如何思量不得而知,座中有一人倒是极得意道:“徐兄你看,我便说赵师妹必有大才,你瞧,今日可不就应验了。” 徐沣隐有笑意,刺他一句:“马后炮功夫,我自不与你说道。” 两人又是一番口舌争论,话中之人赵莼,却是信步回到原处,备战下场。 这回便不是同阶弟子,而是练气七层,名为郭棱的一名炼体修士! 那人高而壮,肌肉虬结,旁的练气七层因赵莼表现出色,或有几分忌惮,他倒不显,如小山般巍然坐于座上。 他方才已经战过一场,对上的是同阶修士,一名刀修弟子,刀法狂暴威猛,然而却于十招之内败下,可见其于力度上,有一定的压制之力。 赵莼与刘姓修士战时,出拳制胜,郭棱见她似有入炼体之道的征兆,浑然不惧! 章六五 入境剑修 两人俱是二战,须得待首战轮完,才能上场。 方才那一拳,于赵莼而言,只当是活动活动筋骨,未耗去多少体内灵气。 她静坐于位上,继续观战。 首战抽签中,那八位练气九层,倒是没抽中对方,均是利落地解决掉了对手,傲然下场。练气中期弟子被刷去不少,只留下数十位。六层与七层间,似乎只有一小阶数之别,然而练气七层,乃是体内通有周天,提出了一口真气,灵气凝练后,才为真气,其中差距,自不是层数可较的。 然而根基扎实,术法修行精妙之人,亦可越修败敌,如赵莼,再如场内另几位表现出众的练气六层,观战者皆是寄予厚望,盼其大展风采,能向上败得练气七层。 赵莼于座上观战,心中暗自将自身与其余修士作比,衡量上下。、 八位练气九层出手,无论是速还是力,皆高出她不少,赵莼并不会盲目自信到,认为自身可以撼动如此强敌。就算是练气八层中,也有多位根基浑厚,功法大成之人,赵莼若对上他们,定是要落败下场。只其中才突破不久,或是中庸平常,未现出什么绝技的,她或可一战。至于六层七层修士,她则是胜券在握。 赵莼上场前,台上三组中有一位练气六层抽中八层的倒霉弟子,方才拱手行过礼,便被对方抬手击下了场。观战者虽不会讥笑于败者,但对此类修为压制下的战斗场面,亦是少了几分赞叹。 她于郭棱这一战,于不少人眼中,乃是重头大戏。 一拳败同修,在旁人看来,已然摸到了越修的门槛。然而对手郭棱,也不是个弱角色,相反,他于门中倒是有些声名,入门数年,便修得练气七层,又是走的炼体一道,同阶修士中,若论力量,几乎没有可以与他相较之人。 站在郭棱对面,才真正知晓他的高大。竟是较蒙罕还要高出一个头来,赵莼在他面前,小得像只猫儿。 “郭棱!请!”其声如洪钟,亦有震慑旁人的效用。 赵莼肃然而立,面不改色,拱手向前一送,冷声道:“请!” 须臾后鼓声大作,郭棱足踏台中,猛地向她挥拳攻来!他之力量,绝对可比拟练气八层,赵莼自不会迎头接下如此重拳,迅速闪身避开,手落至腰间,抽出赤锋匕来! 这匕首虽较寻常匕首细长,然而实算不上长剑,赵莼若要强攻,必得杀入郭棱近身。 入炼体修士近身! 若是叫旁人知晓了赵莼心中所想,定是要道一声胆大。炼体可不仅练得力量,此道修士周身皮肉筋骨坚韧如一体,各类近身招式的修行,于他们可谓水到渠成,是以不光力量,他们的速度也是十分出色! 不过大道万千,有另一道修士也是力速兼行。 此,便是剑修! 赵莼握剑手中,脚下步法挪移,不断避闪,郭棱穷尽浑身手段,也是处处落于她身后! “精修于步法?还是……”郭棱知晓不可被她牵着鼻子走,心中千回百转,赵莼手中利光闪闪,入得他眼中,顿时蹙眉暗道:“是剑修?!不知有无入得境界中……此战还是得速战速决!” 他有此想法,赵莼亦然。 几个呼吸的游走间,心底已是有了对策。 以力破法,怕是不成,若以纯以速度扰敌,也怕是己身灵气率先耗尽,毕竟对方还在境界上占有优势。 郭棱只在练气,便是炼体,也定然不会如筑基修士那般,炼得铜皮铁骨,浑身几无破绽。若是要寻要害,肚腹,头颅,脖颈,必是炼体最重之处,反而难成突破点。既然如此,便从筋骨关节之处下手,以速剑破之,逐步败他! 两人各类心思细量,于观战者眼中,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忽地,见赵莼脚下步法转变,剑法猛地凌厉起来,剑光大闪,如一张大网向郭棱罩下! “剑道第一境!她入境了!”高台之上,有人轻呼。 入境剑修与未入境剑修的差距,几乎是天差地别!这境之一字,指的乃是剑道道境。剑道、刀道此类杀伐兵器的道境,极为特殊,它无关于修为如何,是以不仅是练气弟子,甚至于有无上天资的凡人,也可步入此道中。 然而并不意味其简易,恰恰相反,此类大道对天赋的要求,近乎于苛刻,有修士练剑三百年,未入得境中,亦有修士学剑不足三日,悟性高超,成功入境。剑修之能,远胜于同阶修士,天道有常,自不可乱了章法,是以修剑者十之八九,难入境中。 赵莼入境之时,尚还不知剑道五境,且她出剑迅疾,又极少现于人前,旁的修士有的是不知剑光境界,更多的,乃是心中有疑,然而己身不在道中,不敢轻易认定。 高台之上,一同修剑道的蓝衣青年点头道:“确是入境不错,这赵莼于剑道上竟有如此天赋,杜师兄师门得此英才,正该祝贺。” 杜樊之向他谦逊两句,心情大好。这蓝衣青年亦是入境剑修,更是入得第二境——剑芒境中,他之所言,更为可信,座中修士俱皆惊叹,内门中,又是要出一位颇有天分的剑修了! 外围观战之人中,只惊觉光华大闪,一时屏住了呼吸,最是急切的,还当属郭棱本人,剑光如网,叫他避无所避,只能以肉身硬抗, 赵莼这把赤锋匕,乃是凡阶上品法器,锋利惊人,郭棱被破得皮肉,顿时周身染了鲜血,凄惨非常。然而两人皆知晓,此等伤口于炼体修士,只在体表,伤不得多深。 郭棱带血拳头挥上来,赵莼迅速闪身躲避,回首剑尖一指,大成《疾行剑法》尽出! 足下生风,此刻也并非是夸张之语,出剑时,猎猎风声临于场上,迅速席卷整座战台。 这部剑法不过是凡阶下品,落入赵莼手中,虽有些许变动,使其与步法更为相合,但大体招式却是不变,她出剑之时,便有修了此剑法之人认了出来,脸色大变:“剑引风动,这是……修得大成了。” 章六六 剑指八层 术法大成,便意味着于技之上,修到了极致,再上只能是通达其中真意,融会贯通。 场上练气九层修士,均有一门,或数门术法大成,便是练气八层中,也有人修至大成。 可赵莼,她才练气中期,入得宗门不足三载! 剑道入境,剑法大成! 于修行境界中,或只为中上之流,不想在修剑之上,竟有着如此天赋! 郭棱双臂交错,并于身前,然而大成剑法,哪能轻易防住,赵莼亦是攻得刁钻,直往关节脆弱之处而来,一击得中,则半身难以动弹!双臂,腿弯,躯干,郭棱如小山般的躯体,轰然倒在台上,一双铜锣大眼,不甘地瞪圆。 评定胜负之人等过三个呼吸,仍不见郭棱起身,抬手高呼道:“此战胜者,赵莼!” 四下先是寂静,骤然如惊雷般震动,练气七层的郭棱,甚至能与八层修士过招的郭棱,败于修为尚不如他的赵莼之手! 未用任何旁门左道,实是以自身手段正面击败强敌,如此种种,怎能不叫人称道? 赵莼无声下场,退回己位,细细打量她的人却是不少,剩下战斗中,亦是有一练气六层弟子越修败得七层,不过那练气七层在前一场战斗中,受得轻伤,且耗去不少真气,倒是不如赵莼与郭棱那一战来得直观。 及至最后选出四十人时,赵莼运气似是好了起来,抽到一回同阶弟子不说,便是连练气七层的对手,也是次于郭棱许多的。至于淘汰之人,练气六层除赵莼之外,都已离场,练气七层与八层也是大减,更有一组修士,同为练气九层,最终一人不敌,败下阵来。好在最终还有一轮,可再次挑战夺取名额。 进入第二轮的四十人中,以修为定序,赵莼自然在最末。 各同阶修士间的排序,乃是由杜樊之与筑基修士们,照首轮表现评定下来的,前七位为练气九层,后接十三位练气八层,从第二十一位起,直至三十九位都是练气七层。按第二轮的规矩,乃是以下战上,名次顺移,大鼓击过后,观战席上不免都看向坐于末尾的几位。 这二十个名额,恰巧合了二十位练气九层与八层修士的数目,意味着,若是要攻入前二十,必然要越修败敌! 旁人皆知晓,第四十位次的赵莼,可与练气七层相斗,然而便是败得在场所有练气七层,也拿不到名额,心中微叹,可惜其修行时日尚短,若是再给她些许年月,定然能夺得一席之地。 杜樊之观赵莼脸色淡然,未有失望郁愤之色,暗自点头,或可报与师尊,破格带其前去。已是想好如何接触于她,再稍加拉拢。 场下第二十二位次、二十六位次的练气七层修士,欲挑战第二十位次的夏申德,然而均是棋差一招,纷纷败下阵来。第二十一位次的弟子见此,更为谨慎,眉头微蹙,仍在考虑是否出手。不等他思量出结果,却是听见最末之处传来一清亮女声: “第四十位次赵莼,欲挑战十七位次,沈有祯师兄,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裁决之人微微怔住,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才敢抬手道:“第四十位次赵莼,挑战第十七位次沈有祯!” 余下尽皆无言,陷入深深寂静中。 “莽撞了……”杜樊之轻叹一声。 身侧柳萱却是微笑:“还未战过,师弟怎知是莽撞了呢?”温声言道:“先前对那炼体修士时,亦有人认为十九师妹必败,她却须尾俱全地胜下,如今她自选了这位沈有祯,心中应是有些算计的。” “郭棱不过是在练气七层有些声名,哪能与沈有祯相较,她若是选夏申德,或许还真有胜机,可沈有祯比夏申德强出不只一筹,这性子,实是有些刚硬了……”杜樊之颇有几分可惜,思量着如何将她这倔强性子改过来,怕赵莼大好天赋在身,却刚过易折。 不过赵莼既然敢直向沈有祯而去,确实有她自己的想法。 若是只胜过夏申德,或有下位之人,心怀侥幸,连连挑战与她,倒是颇要费些心神在这上面,这乃是因为夏申德在练气八层中排名最末,且先前两次比斗中,两位练气七层弟子皆是惜败之故。此外,夏申德的位次,又有掉出之险,若能更往其上,自然更好。 方才首轮战斗中,她便衡量过,十三位练气八层中,前五位均是她难以战胜之人,不作考虑,余下八人中,自十三位次到十六位次,实力十分相近,排序定然会有一番大变动,从十七位次沈有祯起,直到二十位次的夏申德,实力如阶梯状往下递减,差距较为明显,应是不会贸然出手挑战。 她欲以雷霆手段胜下沈有祯,震慑下位之人,如此而言,位次便会更加稳固,旁人在无有把握的情形下,不会浪费精力于她身上,能以此法免去轮番作战,何乐而不为呢? 有心思缜密者,知她所为目的,或笑她不知轻重,或赞她胆大。 沈有祯却是脸色青紫,深有被冒犯之意,依他看,八层之下的修士,选择夏申德居多,狂妄自信之人,或会战十九位次的甘媛,不想竟然小看了自己,以练气六层也敢前来挑战。阔步走上武斗台,手中长刀横在胸前,正是一位刀修! 赵莼观他与旁人战过,挥刀时已然有几分光华,距离刀道入境不远。 除却将入道境之外,他还有刀法大成,实力在同阶修士中,仅次于内门前几位顶尖天才,以赵莼先前所展现出的实力来看,确实是必败无疑。 不过,所见就为真实吗? 她跃上武斗台,昂首剑指沈有祯,心中畅意道,此战之后,我赵莼,是为灵真练气弟子,剑道第一人! 万千光华收束于剑尖一点,顷刻间,锋芒毕露! 章六七 她为剑道第二境! 剑芒与剑光不同,它只如零星一点,刹那光华万丈。 赵莼知晓,沈有祯非是炼体,这一击,便是直攻要害,且他于刀修一道,亦是走速攻之流,此战最为紧要之处,便是那先机二字。是以赵莼并未有半分隐藏,将通身力量化为一剑,胜负几乎是一瞬之分! 沈有祯自觉受其冒犯,然而却丝毫未曾小觑于她,持刀而立,瞬身向前挥斩! 未入境的刀,如何能有第二境的剑快? 赵莼此剑,毫无破空之声,乃是极静中的暴起,于旁人眼中,似是一瞬星芒闪过,再看时,剑锋已点在沈有祯喉间。 而对手长刀尚在半空之中,还未斩下。 赵莼矮过沈有祯一头,冷眼抬头却如同垂视,她气息未平,面色些许苍白,可见方才那惊人一剑,几乎将她丹田掏空。沈有祯一刀未出,要斩此时的赵莼,不过是抬手之事。然而不只是他,连同观战的所有修士都清楚,此战,是赵莼大胜! 宗门武斗,点到为止,若两人真是为敌,那一剑便已经割开了沈有祯的脖颈。 “我输了。”败于年纪、修为大大不如自己的赵莼之手,沈有祯只一瞬的怅然,心中昂扬而起的,仍是斗志更多。世间何其广大,天才辈出,与之生于同代,沮丧者视之为悲哀,奋进者却认为此乃大幸。 赵莼收剑入鞘,长舒一口气道:“承让!”她也明白,武斗台上与在外作战是两码事,前者有场地规则所限,后者倒是全无顾忌,战胜沈有祯,占据先机便是胜了一半,若是让对方先半息出手,胜负未知,就算胜,也多半是惨胜。 观战者或许知晓此中道理,然而那一剑的震撼,是如何也不能消去的。 一位练气六层的剑芒境修士,这等天赋,便是放在南域宗门魁首——至岳宗,亦是拔尖。 杜樊之呼吸微紧,再上一步,便是剑气境,灵真派举宗修士,也不过秋剪影一人入了此境。 “我自修道之始开始练剑,到如今三十余载,方才侥幸有入剑芒之境。赵道友少年英才,实是叫我惭愧非常。”蓝衣弟子江蕴,同为剑芒境界,剑修之间,少以修为论上下,他便直呼赵莼为道友,其又是内门有名的武痴,已是在盘算如何上门与赵莼切磋剑法了。 柳萱大有欣赏之意,连连出言称赞,论身份,她是赵莼同门师姐,旁人亦只只能出声附和,当中还是以江蕴、蒙罕两人最为爽快,至于徐沣,却是于口舌之上不大擅长,只在一旁点头称是。 高台诸位毕竟为筑基修士,言语有度,颇为克制。 不像外围观战的弟子们,已是大肆喝彩,振臂高呼赵莼之名。随手一击与全力一击虽是大有不同,落在旁人眼中倒不过都是一招,练气六层一剑败练气八层,跨越两小阶,何况其中还有中期与后期之差。 今日一战,赵莼定然已经扬名内外门数万弟子,一些练气八九层的外门弟子,亦是在衡量自身是否能接下那一剑。 同修无敌,越修如饮水,此便是,剑修之威能! 场下诸多弟子,竟是燃起对修剑的熊熊向往之心来,因着这一战,外门中一时剑道大盛,无论天赋如何,皆有人立志于修剑上,此些倒都是后话了…… 赵莼坐到了沈有祯的第十七位次,余下位次顺延,第二十位次的夏申德,倒是被挤出了前二十,然而赵莼是以硬实力夺位,又叫下位修士退避之心大起。 如她所想,后续挑战中,果然无人选择她,赵莼也因此能得些许清闲。 至于十三位次到十六位次的修士,实力极为相近,各都不服,连连争夺位次,爆发出数次势均力敌之战,叫外围观战弟子看得好不畅快! 另有两次小高潮,一次在于才入练气九层的郑辰清,悍然挑战第一位次的庄琨,过得数百招后,以一招之差险胜!庄琨在练气九层停留甚久,只差一步便要筑基,竟还是败于这位掌门真传之手,众人亦是叹服。 最后之战,却是又出了一起越修败敌,因赵莼夺位,推至二十二位次的瞿展星,欲挑战当前守在二十位次的甘媛。 巧合之处在于,这两位修士,均是木属法修,承袭于宗门的术法招式,也是有几分相同。旁人眼中,甘媛毕竟为练气八层,各类术法相似的情形下,有着修为压制,必然能胜。不想瞿展星乃是有备而来,一手飞叶术法臻至大成,再配上一只合乎己道极品法器,将甘媛击败。 赵莼这才记起,吴运章长老此次门下有一弟子参战,似就名为瞿展星。四长老中,吴运章痴于炼器一道,门下弟子手持极品法器,便也不奇怪了。 有同赵莼一般知晓内情的,心中微有不平,认为其以法器取胜,胜之不武。败下阵来的甘媛,面色几变,终还是落座下位,至于服气与否,还当另说。 两人战后,无人再起,前二十人似就要如此定下。然而除却七位练气九层,另十三位都不敢掉以轻心。无他,皆因第三轮中,首轮淘汰之人里,还有一位练气九层修士方彩然,要出手夺位。 诸多淘汰修士里,赵莼也最为忌惮这位。 方彩然乃是首轮与庄琨撞见,才惜败离场,论实力,她可排入场上前三,仅次于郑、庄二人。 于她而言,场上二十人里,软柿子颇多,方彩然踏上武斗台,笑眼扫过赵莼,叫其顿时防心大起,不过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似是微微示意一般,便听她道:“方才驭使法器那位,站出来罢,如此实力,留于场上确是有些突兀了。” 手持法器之人何其多,便是赵莼也持得赤锋匕在手,然而方彩然此话针对之人,在场诸位都知晓是谁,一时间气氛怪异,皆注目与瞿展星身上。 章六八 名额已定,连番受益 练气九层,与筑基一步之遥的方彩然,其中差距,如何是一极品法器能弥补的? 瞿展星自然知晓自身实力有瑕,不过场上还有一练气六层的赵莼,同样极为显眼,方彩然也曾打量过赵莼,最后却选了他,让他不免心中幽怨。 他不知的是,方彩然于赵莼,乃是有欣赏之意,其道心坚韧,实力出众,让她也为之侧目。至于瞿展星,确也是有打抱不平的心思在,其一,是方彩然自身脾气火爆,看不得德不配位之人空占名额,其二,方才下场的甘媛是她同门师妹,两人虽谈不上金兰之交,平日中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两者一合,方彩然对瞿展星出手,便是必然之事了。 两人之战,本就实力悬殊,何况方彩然乃是火属修士,又在属性上压得瞿展星一头,后者法器尚未祭出,便已被她重击在地! 此战胜负早已分晓,场下之人仍是欢呼出声,瞿展星面色涨红,不愿再留于此处,当即起身挥袖离开,恨恨瞪了场上几眼。 方彩然不惧与他,冷哼一声,站到方才瞿展星的位上,虽是末位,旁人也不敢小觑。 淘汰之人中,还有几位战意昂扬的练气八层,纷纷上台挑战,然而场上之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奇招尽出,竟是让挑战者一位也未曾得手。 因赵莼败得沈有祯,练气八层修士也不敢轻易挑战于她,有位炼体修士多番打量她后,却是选中了次她一位的沈有祯,被快刀斩下,败退下场,倒是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选择赵莼。 至此,此回比斗大会在杜樊之结语下,圆满结束。 参战弟子固然有遗憾所在,三轮后定下的结局,却让众人大多信服。 其中庄琨、郑辰清、方彩然等可谓练气期弟子中,实力顶尖之人,诸位筑基期也是连连赞叹。然而最受瞩目的,还是练气六层的赵莼,她的修为在其中极为不起眼,却叫旁人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天生剑修! 大比结束后,杜樊之宴请二十位胜者,与各筑基弟子一并,畅饮交谈。 宴会之中,赵莼竟也成了其中风云人物,先前未曾谋面之人,亦是上前结交。好在在场众人修为均是高深于她,言谈有度,不会过分亲和,叫赵莼未有尴尬之感。 杜樊之倒是对她颇为亲近,言语之间的意思,是说李漱事务繁多,做弟子的也不便打扰于他,门下师兄弟、师姐妹们,可以多多来往,增进感情。赵莼连连称是,心中并不觉得如何,她现出了自身剑道天赋,故而才受其看重。李漱门下旁的弟子,被淘汰者他不关心,连同样入得前二十的几位,杜樊之也只是道了几句恭喜。 恐是受李漱影响,门下弟子少有亲近,不像是同门,更像是逐利之交。bookAbc.Cc 坐于杜樊之身侧的凤眼女子,气度温柔,唤她十九师妹,应也是师姐之流。后听杜樊之介绍,她乃二师姐柳萱,宗门丹道天才,地位极盛。赵莼拜见过后,又见她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笑道:“以前未见过,倒是未曾给过你见面之礼。观战时见你金火两气势头极重,日后修行怕是有碍,我于南域中行走时,也有见过与你相似之人,此为莲心调气丹,或可作缓和功用,你且拿去罢。” 赵莼出手时,极少同时引动二气,还是与沈有祯一战时,顷刻爆发了体内灵力,只那一瞬间,就叫她看出来身上隐患,此等眼力,算得上怪物。不过这莲心调气丹,确实极为得用。赵莼拜谢后,坦然收下,又听她讲,炼丹一事,尽可来寻她,心中感激其善意,却也略作保留,实是不知柳萱为何如此待她。 师姐赠礼,杜樊之作为师兄,自然也得做出表示。他取出一碧色蒲团,赠与赵莼,言道此物凝神静心功用较旁物更甚,日常修行可事半功倍。 赵莼只交谈间,便收下两份礼来,好在有同门的名义在,便有了几分合理之处。 此外,同为比斗胜者的方彩然,亦是上前结交,她脾气爽直,为人却很机敏,两人相谈甚欢,算是结做友人。 蒙罕前来时,身侧徐沣倒是不在,听他叹气道:“他那儿子又惹出麻烦来了,对方背靠家族,有数个筑基修士在,且又占理,徐兄得亲自上门去解决此事。”原是徐匡瑞还不消停,终是踢上了铁板,让徐沣连杜樊之这边也理会不急,连忙离场了。 “倒是你,先前看你剑上生光,我便有些怀疑,如今倒是直入第二境了。” 两人就此寒暄,忽见蒙罕示意,看向一蓝衣青年,私语道:“那人叫江蕴,是个武痴,与你同为剑芒之境,怕是盯上你了。” “内门中剑道稍有成就之人,都会被他盯上,一直上门切磋,直至他满意为止。” “确是个武痴无疑了……”赵莼挑眉,却是有几分兴趣。修剑自是实战为重,有一境界相仿之人可供切磋,乃是剑修一大幸事! 似是为印证蒙罕所说,宴会散场,赵莼方踏上归程,便觉身侧微微风动,转身避开,正是剑修江蕴战上前来! 他不以修为压制,空以剑术试探,赵莼也看出其没有恶意,顿时挥剑对上! 两人贸然开战,旁的修士先是一惊,看清是江蕴与新晋剑道天才赵莼后,哑然失笑,有人挥挥手离去,也有人留下观摩这二人此场切磋。 江蕴入得第二境有些年份了,赵莼不过才入此境中,论剑术,自然江蕴更为老辣,不过其知晓赵莼入此境时日尚短,也存了爱才之心,并未立时败她。 一来二去,倒是斗得酣畅! 赵莼眼神微凝,江蕴出手时,周身金铜之色光华附着,与《火煅炉中术》中,所描述的小成之相何其相似?且身上光华圆柔,实有返璞归真的意味,离大成估计也不远了。这样一位剑道、炼体都十足贴合的前辈,定是要把握机会,奋进求道才是。 章六九 切磋剑术,异事渐起 毕竟才入剑芒境界不久,赵莼苦撑百招有余,终还是败下阵来。 江蕴长剑挽了个花,收入鞘中,赞道:“本以为你才入第二境,定然有所弊病,不想剑术圆融,招式连贯,这剑道根基,可见是极为扎实的。” “前辈谬赞。”赵莼收了剑,笑答道:“此次对招,晚辈亦是查缺补漏,深有所获,多谢前辈指点了!” 灵真派中,剑道修士不多,何况是入境剑修,江蕴见猎心喜,连道:“你我同在剑芒之境,不必道这些前辈晚辈的,以道友相称便是。我观你行剑时,风从其中,又无爆鸣之声,于速一道,胜于此境中人许多,剑修各有所长,切磋乃是为了摸索前行,增益自身,皆是互为良师,相互指点,道友剑术对我也是有益,我二人各有所得罢了。” 江蕴剑心澄澈,嗜武成痴,此也正是其破得剑道第二境的原因。赵莼的剑,锋芒毕露,重在“斩”之一字,有“一剑破万法”的雏形,虽与江蕴的重剑之道不同,其中却有相合之处,故而也能让其从中有所收获。 两人算是以剑结识,亦师亦友。 经此一战,江蕴成了赵莼居所的常客,每每提剑上门切磋,赵莼于第二境中便越发巩固牢实。 比斗大会结束后,赵莼收了许多拜帖,却是尽数推拒了,从斗战中收获不少,正该静心修行一段时日。她的剑法本就与身法结合甚密,两月悟道后,《蛇形步》终于是臻至大成! 出关后,却是听得翠翠来报,李漱要召见于她。 赵莼不作耽搁,速起身往肃虹殿去。 此回李漱倒不在竹林中,而是端坐于殿上高台,见她行礼后,才道:“内门比斗大会上,你也算是一鸣惊人了。然声名二字最是扰得道心,往后不可懈怠才是。” 赵莼又听他告诫几句,心中无波无澜。 “横云世界中,剑修不少,得道之人却是不多,你能在练气六层入得二境,实是不易,为师便引你为入室弟子,待筑基之后,可为亲传。” 李漱门下,虽是人情凉薄,然而修行资源却从未短缺。赵莼孑然一身,毫无背景,自是须借力于他,向上而进。她清楚此中道理,当即下拜道:“承蒙师尊垂爱,弟子感激不尽!” 赵莼得了助益,李漱也自认将其划入了己方阵营,微微颔首,赐予她一棕黑小令,道:“为师观你尚缺些术法,凭此令牌,可往万藏楼择选极品术法一门,自行前去罢。”书包阁 认下佳徒,自然也要加以奖赏,方能使其更有归属之感。 赵莼心知肚明,面上半分不显,略作欣喜地接下小令,待李漱挥手,知趣告退了。 《疾行剑法》本为凡阶下品,她将其修至大成后,圆满之境尚远,便是没有今日李漱赐下小令,赵莼也得前往万藏楼,购下一篇新法。如今倒是不必了,为她省下一笔开销来。 她身上炼体术法有,身法尚还不缺,入境后,剑光横扫下,威势便不仅限于近身,先前择选的《一线飞刀》倒是不大得用了。既然选行剑道,还得往此道前行,挑一门凡阶极品的剑法才是。 万藏楼内,顶层之上为黄阶术法,乃是筑基、凝元修行。赵莼筑基之后,基础功法《通感真识法经》须作更换,换为贴合自身属性的专有功法,届时各修士间的实力之差,又会增大。 她今日上不得顶层,但放置凡阶极品术法的地方,已是万藏楼上层,赵莼递上小令,值守弟子瞧出此乃长老特批,羡慕不已,忙迎了她进去。 各式术法分类放置,赵莼进得楼中,直奔剑法处去。 相较于中品、下品术法,上品都要少上许多,遑论极品。 零散置于架上,也不过三处。赵莼尽数看过,心中已然大定。有一门《荡云生雷剑法》,前篇剑招如流云,刚柔并济,后篇剑锋破云而出,贯引雷鸣。她深知刚过易折的道理,可以流云篇中和剑法,后篇万千威势俱从一剑斩出,也正合了她的剑道。如此,这门剑法似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定是被她收入囊中。 只道是愈精深的术法,愈难修。 赵莼自获得《荡云生雷剑法》后,在居处日日苦修,风雨不辍,却十数日难得入门。 与江蕴日常切磋时,突然福至心灵,明悟道:“一味追求剑法轻敏,肖似流云,然而轻剑唯能穿云而过,却不能荡开层云!” 当下发力于剑上,剑身随之震颤,周身云雾飘荡而散。 赵莼,终于将此门极品剑法成功入门! “恭喜!”江蕴贺道,而后眉头微蹙,“往后较长时日内,我便不再上门与道友论剑了。” “可是有事在身?” 江蕴颔首答道:“近日常有弟子殒命宗外,疑是敌宗修士作乱,秋长老出关后,欲带领我等筑基弟子,向宗门方圆十里巡查。故而不大有所空闲,道友若是无事,还是留于宗门之内为好。” 宗门弟子在外历练,不幸身陨者常有,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江蕴又告知于她,此一年内,外门弟子殒命数目,为从前数倍,上月更是有几名长老门下弟子失踪,才惊动了宗门上层,往外排查。 灵真派于松山时,多有征伐,有怨宗门不少,然而仇恨最深的,还得数壬阳教。出关后,破得凝元后期的秋剪影主动请缨,领弟子巡视周边,护卫宗门,应也有防备此教的缘故。 章七十 终入后期,风波难平 外界动荡不安之时,赵莼闭入关中,为破境苦修。 不少修士亦是听到风声,获悉了两宗旧怨。 先前灵真派狼狈迁宗幽谷,实力大减,宗门之内,只有半数弟子得以保全。两宗交战,自是修为低微之人最为危险,一时间人人自危,谣言四起,得李漱雷霆手段惩治几人后,才缓缓消停。 此回闭关,赵莼将风炎宗遗迹里得来的赤冠大阳花服下,又有柳萱所赠的莲心调气丹助益,金火二气只是大涨了片刻,便被外来木气压下,往丹田经脉走去。赤冠大阳花不愧为凡阶极品灵药,赵莼修行三月,才将药性吸收完全,并于体内提出一口真气,步入练气七层! 中期与后期间的桎梏已破,往后的修行便需积累真气即可。 如此又是九个月,在她闭关整整一年之后,体内已提出半数真气,练气八层已至! 距离百宗朝会,还有不到五月。赵莼此时,也得开始考虑起筑基之事。短则一年内,长则三年,她便能摸到筑基的门槛,筑成灵基所需的灵物,正是需要探寻。 她金火同修,若是单寻一种,筑基后两属不平,恐是有害己身。书包阁 此也是为何修士多单修一类灵根的原因,多属同修意味着筑基之时,须得寻觅多种属性灵物,才能使得灵基平稳。翻看灵物百解可知,火属灵物中,最为适宜她的,乃是地火灵芝,生于地下岩洞内的熔岩上壁。金属灵物中,则是一种名为天阳玉的灵矿,取其矿心最优。 她若筑基,必得如蒙罕一般,寻到最合己身的宝物,筑成上好灵基。此二物虽是珍稀少有,赵莼亦不愿放弃。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还是两者所处环境相似,都在东域岩洞中可寻,不必东奔西走。 不过目前之事,还是百宗朝会更为紧要。其结束后,再向外历练,找寻灵物也不迟。 说是闭关,练气修士不能辟谷,短期需借助辟谷丹,若是长期,只靠辟谷丹亦是不可,仍是需要进食,补充血气。是以练气期闭关并非是完全封闭,与外界隔离,她仍能通过翠翠得知宗内大事。 如赵莼名义上的大师兄,李漱座下首徒霍子珣,成功突破,成为灵真派第五位凝元期大修士,亦被授予长老之衔,一时间李漱一系在宗门内风头无两,呈现烈火烹油之势。 另有一事,是崔兰娥传讯来,连婧在外门大比中,胜得一外门正式弟子,如今已脱离杂役之身,可谓一大喜事! 虽说宗门内变故颇多,于赵莼到无甚直接影响。 及至百宗朝会还有数日之时,赵莼终是破关而出,此时,她体内已有八成真气,距离练气九层不远。宗门修士常在练气九层稳固自身,不会轻易突破,是以她闭近一年半内,前往百宗朝会的二十人中,亦有不少人突破境界,原有的练气九层之中,却不见人突破筑基。 他们压制己身修为,一在凝实基础,二也是因为突破筑基后,便不能以练气弟子的身份随行前去。须得与筑基弟子相争,胜者才能前去。然而筑基初期怎能胜过中期,乃至后期弟子,倒不如先压下突破契机,百宗朝会后再行突破。 大会中,有筑基、凝元两类修士斗法,练气尚入不得大宗眼里。 此次前去的人中,李漱与秋剪影俱为凝元后期,前者岁数已过百岁,不能参战,秋剪影倒是在百岁之内,可上场比斗,新晋凝元修士霍子珣亦是在参战名单之中。此外,筑基弟子参战十人,亦是于内门之中挑选出的精英,俱是五十岁内的筑基后期弟子。 赵莼所知的柳萱、杜樊之都在其中,就连江蕴,亦是持剑立于队伍里。 一年半未见,赵莼从六层破至八层,双灵根修士中,她的速度也算是快了,何况还是两属同修。 练气期二十弟子,并不以初时顺序而站,这段时日内,他们各有进境,再战一场怕是得有极大的变换,所幸随意排序,各寻去处。赵莼身旁,便是说过话的方彩然,她虽然仍在练气九层,身上气势却更为沉练,想是进境不错。 “此行往吞岐池去,其在南域至南处,可谓横云世界之极。”她眼中大有向往之意,“南域魁首至岳宗,符修圣地榕青山,丹塍门,风海楼……南域饱有盛名的宗派,尽皆齐聚,天才毕出,实是盛事啊……” 方彩然口中的宗门,门内凝元众多,分玄亦有数位,最为强盛的,乃是东道主至岳宗,分玄期足有十三人,在整个横云世界中,也是前三!更有传言,说是此等宗门内,还有分玄以上的强者存在,便不是她们所能知晓的了。 早有消息遍布南域,此域中最为亮眼的两名天才,至岳宗宋仪坤,榕青山薛筠,先后在十九岁时,步入凝元,冠绝旁人。这两人未突破之时,就号称筑基无敌,于往届百宗朝会力压众人,唯在两相对敌时,才得以使出全力。如今破至凝元,必然又要在凝元修士中,斗出好一番名号来。 “那等宗门,倒不必去在意,真正得顾忌的,另有人在……”方彩然神色凝重道,“壬阳教亦在南域之中,此次百宗朝会,定会前来,两宗积怨已久,他们既然能做出袭杀弟子一事,应是半分底线也无,说不定会向我们出手。听门中师兄讲,往届朝会,便有弟子无故身亡的,此回三位凝元同往,也是为护弟子周全之故。” 赵莼也与壬阳教打过交道,差点命丧涂冕手中,知晓此派蛊术诡异,最善暗中下手,听得此话,顿时提防之心大起。 章七一 前来论道 长老携精英弟子赴往盛会,自不会简易出行。 灵真派曾为南域群宗之首,那时连至岳宗也要避其锋芒,虽是败落至幽谷,其中底蕴也非寻常宗门可比拟。 吞岐池为至岳宗道场,乃是一处洞天福地,距离灵真甚远。此次前去,乘坐仙鹤邀游大舟,腾上云海之中,赵莼在风炎宗遗迹一行时,曾坐过九帆兽首大船,论大小规模、细节精细程度,实不能与其相较。 百宗朝会虽名有百宗,却并非整好有一百个宗门,各方势力渐起,新兴宗门攀上来,旧时宗门又败落下去,一起一落间,赴会宗门约莫都在百余,才有了此名。 何为大宗?得先看其上层战力中,有无分玄期修士,此等修士震慑一方,可为横云世界至强境界。若无此境修士,再观宗内凝元大修士的数目,须在十人之上,才可达到百宗朝会的要求。 灵真自与壬阳教一战,元气大伤,衰颓之势愈演愈烈。分玄期只得途生道人一人苦苦支撑,若是他坐化后,门内五位凝元,宗门也将从百宗朝会名录上剔除。 饶是赵莼仅为练气弟子,门派中风雨欲来之势,也能感知一二。 出得宗门所辖地界后,便能时时瞧见各式飞行器具穿行,或通身漆金,或拟做为巨兽状,各不相同。赵莼觉得,确还是灵真派的大舟更有仙人气派,虽也雕梁画栋,却有大气古朴之风。 寻常难以一见的宗门,此时也尽都现身,幽谷灵真派的威名,曾笼盖南域千年之久,及至迁宗之后,少与外界来往,于不少人心中,更像是失落已久的传言。 “师叔,快看前方那只大舟,好生宏伟!你可识得那是哪一宗门所在?” 元沧门是近百年来才兴起的小宗门,掌门为凝元后期,携道侣、徒弟、友人开宗立派,传教道法,后又有弟子破得凝元后,门中凑齐了十位凝元,可入百宗朝会名录,此届乃是首次前往盛会,众弟子颇感新奇,时常举目四望。 其中有一练气期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眉眼弯弯,笑指着斜前方大舟,问出先前那话。 被她称作师叔之人,是位凝元修士,面容清浚,慈爱道:“青松攀舟底,仙鹤绕云间……此正是掌门口中,灵真派的仙鹤遨游大舟。”元沧门兴起不久,不似其余宗门,各级分明。门内各人关系亲密,更如亲朋友人一般,旁人笑之为小宗做派,门下弟子却是甘之如饴。 “灵真?可是那幽谷中的隐世宗门?祖父确实常有提起。”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修为越高深,于子嗣一道上便越艰难,元沧门掌门夫妇恩爱甚笃,结为道侣百余年才诞下一子,可惜此子天赋寻常,数十年才步入筑基,倒是孙女天资出众,被掌门接至身边,亲自教导。 师叔大笑道:“非也非也!”大掌轻抚少女头发,“若是隐世宗门,怎会随意出山,灵真派只是少与外界来往,并非闭宗,其中弟子外出历练,亦是常常见得的。 他目光深远,暗道,都说这旧时魁首早不复先前风光,被人讽笑灵真举宗再无天才时,却出了秋剪影这般人物,不知此届,可否还会有弟子展露锋芒了。 少女却未细想,远望前方大舟,叹于其做工之华美。 赵莼推门出来时,正与她对上眼神。这姑娘趴在漆金栏杆上,身后整座大船皆是辉煌的灿金色,凡俗中人,皆会羡慕这滔天富贵,放在修士眼中,却是有些异类了。 她瞧见赵莼,突然眨眨眼睛,露齿一笑,赵莼也点头示意,算作回应。 不过此时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赵莼回应后,便匆匆持剑往甲板去。 少女见她离开,略有疑惑,忽地瞧见灵真派旁边,又来了只琉璃大船,在云层中熠熠生辉。 “师叔!你瞧!你瞧!”她急忙拉住师叔衣袖,连连说到。 师叔先是安抚于她,才道:“是昌源派,观其架势,应是论道来了。” 此时的论道,颇有美化成分,实是途中宗门相遇,出手相邀斗法,以展现门下弟子风采,毕竟于百宗朝会之上,除却那些个早已扬名的顶尖天才,旁人更加难以出头。秋剪影这般,先前名声不显,一战惊人的人物,百年间不过才有一二人罢了。 邀请他宗论道,须得先发战帖。 李漱方收到昌源派战帖,便即刻下令召众弟子前去甲板之上,途中论道已成半个规矩,大舟甲板上便铸有八角斗台,专为此事准备。 赵莼等人,已被告知过此类不成文的规矩,召令初下时,亦不觉得惊慌。 相反,众弟子战意大起,尤其是练气期的二十人,他们于百宗朝会上无法出手,此类小型斗法,却是其中主力。 “我观此届弟子们,皆是天资出众,意气风发,宗门近年来屡有天才出现,已是不复先前颓势,渐有中兴之兆,待他们长成之后,我灵真也能再续旧时的辉煌了。”大舟高阁之上,新晋凝元霍子珣分外欣慰,眉眼中喜意大盛。 他练气之时,便随行李漱身侧,前往吞岐池观战,筑基后期时,得以上台斗战,如今再战,已是以凝元身份了。灵真从松山败走,除却门内弟子死伤众多外,运势亦是被拦腰斩去,故而日渐衰颓。往届百宗朝会,虽是门内有分玄期压镇的大宗,弟子却难敌末流宗门,便是他那一届,十位筑基中,只得三位后期,余下七位竟是以筑基中期补全! 若无秋剪影横空出世,灵真早成笑话。 然此届盛会,凝元有秋剪影打头阵,筑基有柳萱、杜樊之、江蕴等后期巅峰在,即使是下届,也有庄琨、方彩然以及赵莼补上,观郑辰清起势,十年后还可多一位凝元! 李漱瞧见弟子喜态,心中宽慰,霍子珣所言非虚,宗门渐有起复之相,他也是看在眼中。 章七二 各有算计 昌源派为首之人,是位凝元中期,悬立于空中,衣袍飞舞! 此人乃是李漱熟识,霍子珣也曾见得。两人从房中飘然而出,与昌源派领头者呈对峙之态,听得李漱率先开口道:“石通,自吞岐池一别,又是有十年了吧!” 石通眼神微凝,还不知李漱已突破后期,细细斟酌之下,又见他身侧的霍子珣,可御空而行,竟也入了凝元,冷笑道:“灵真久居幽谷之中,喜事连出,竟也不告知于外,害得我派不曾备下厚礼,空手而来了。” 若是往届他如此出言,李漱倒是会暗自生怒,如今心情大好,自不会与此话计较,索性开门见山道:“石道友所下,乃是战帖,而非拜帖,可见并非为贺喜一事前来,口舌之争多说无益,还是请下贵派佳徒下场,莫要让他们干等才是。” 霍子珣立在一旁,面容冷肃,为的乃是两派之间的旧怨。 昌源派于南域大宗之中,本为末流,然而灵真实在积弱,才会在上届筑基修士斗法中,惨败于此派之手。十名参战筑基中,三位筑基后期唯有霍子珣胜战,余下七位中期,也只有两人胜出。唯一欣慰之处,在于石通亲传,也是那届昌源派筑基弟子第一的耿天勤,败在了霍子珣手下。 而如今,十年已过,霍子珣突破凝元,耿天勤还在筑基期徘徊,终是又胜一筹, 石通神色恨恨,心有不甘,回道:“自然是要战过的,恰好我派门中,也有数位可堪一战的弟子,仰慕灵真大宗风貌已久,特来论道!” 言毕,回转琉璃船上,又见众多年轻弟子,从两舟所通的云桥上渡来,大约都是在练气八九层,众星拱月一般,环绕一持刀少女。 从前灵真派随行练气弟子,均是长老择选,前来也不过十一二人,如今由比斗竞争而出,乃是满满当当的二十人,均是门中精英,周身气度傲然。此类傲气,非是为长老门下的身份使然,而是立足于己身实力,甫一见面,便震慑了昌源派弟子一瞬! 小辈斗战,凝元期修士只作旁观,不便插手。 郑辰清为二十练气弟子之首,信步上前,拱手作礼道:“灵真派郑辰清。” 当中一弟子踏出,亦是回礼:“昌源派孟远!” 在灵真大舟上斗法,郑辰清便有东道主的责任在,于是出言问道:“不知贵派欲以何法论道,我等尽数奉陪便是。” 孟远眉头微挑,应答道:“倒也简单,我派练气弟子亦有二十人,与贵派相等!便设下五局擂台战,每局四人,败者下场,胜者守擂,最后在擂台之上者为何派弟子,就是何派胜出,五局三胜,道友觉得如何?” 如此规矩,也算十分公允,郑辰清点头应下,两派便开始分派弟子。 灵真派二十人中,经一年半后突破者有六,故而有十四位练气九层,六位练气八层,从中可见赵莼于修为一道,已经迅速追上,不算末流。 至于昌源派,应也是由斗战之法选出的练气弟子,九层只比灵真少一位,为十三。 郑辰清少于心计,为人清正,五组中,有四组分得练气九层三人,八层一人,最后一组,有九层、八层弟子各两人,赵莼便在其中。灵真中人自不会认为此组最弱,在他们看来,赵莼练气六层便可败八层,如今修为至练气八层,战力定然比肩九层! 昌源派不晓这个道理,直观上,最后一组只得两位九层,自是最弱。 待到两派划分完全,临场对阵之时。灵真一方却是有多位弟子面露不屑,原是昌源派将十三位九层弟子满编成三组,五局三胜,有直拿三局之意。剩下两组全是只有一位九层,其余全是练气八层。 赵莼暗道,此是要行田忌赛马之举了,今日便将你等斩于马下,你等又待如何? 此举虽是不大光彩,然而于昌源派,却是胜下论道之战更为重要。 孟远微微抬头,示意准备完全:“我观两派已然备战完毕,不若即刻开始吧!” “自是如此。”郑辰清颔首,“我派为主,贵派为客,这第一局,便由我方先起!” 说罢,他飘然而起,落于台上,单手向前一伸,做出邀战之态。 昌源一方应战之人,正是与他对答的孟远。 郑辰清所修,乃是灵真派最上乘的功法,为掌门一系所有。其为水属法修,周身势起,如波涛暗涌,滚滚而来! 又精进不少,赵莼暗道,心中做下衡量,其实力较先前已然大增。 己身战力上去后,观战之时,便能对双方胜负有所评估。在场众人都非寻常修士,而是门派精英,郑辰清一出手,众人便知,那孟远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孟远与他对战,自也有无力之感,只是擂台战,便是输,也要为后人留下作用。既是无法击败对手,就须引其出招,尽力消耗对手体内真气。 郑辰清清楚这一道理,欲速战速决,然而对方多加闪避,过得数十招,才力尽下场! 理论上,若是一人战胜四人,可守擂到底,然而再强的人,也抵不住对方有意消耗,郑辰清不愧为掌门亲传,连败三人,才于第四场上,力竭而退。此等战绩,也是让旁人侧目,昌源派那持刀少女战意盎然,如逢知己般,目光紧锁于他身上,可惜自身非是第一组,不能一战。 首局有郑辰清败得三人,被灵真轻松拿下,然而接下两局,却是深受对方手段所困,四位练气九层修士连连上场,庄琨、方彩然虽能以一敌二,那唯一的练气八层却是无力对敌,被昌源胜去两局。 战到第四局时,对面四位均是练气八层,自然由灵真得胜,两方战绩一时持平,及至赵莼一组中,两位练气九层并非为郑、庄之流,却也根基扎实,对上昌源一方一位练气九层,本应是无大难处。 然而正是关键时刻,对方脸上却毫无紧张之意。 章七三 孙幼宜 灵真派与昌源派要于舟上论道! 此消息引得途中旁的宗门兴味大起,皆驭使飞行器具行至灵真派大舟周围,不仅各宗弟子鱼跃而出,在旁观战,连着宗门长辈留了个心神在上面。 两派论道,天才弟子层出不穷,既感叹灵真道统不衰,后继有人,又羡昌源日渐鼎盛,大宗之相愈发彰显。 战过四局,正是二比二的胶着之时,这最后一局的输赢,可就关乎宗门脸面了。 末局首位出战弟子,是灵真一方一位练气九层。 赵莼识得,此人名为丁铮,本是以练气八层修为,夺下了比斗大会前二十的名额,后又在一年半内有所突破,实力不如队伍中另一位九层弟子简仲合,此局由他打得头阵,也有试探之意。 昌源派仅余一名练气九层,此番也是首轮出战。 那弟子横眉冷眼,生得颇为阴鸷,灵力放出之后,灵真众人皆是一凝,竟是此境巅峰,论周身真气凝实程度,几与庄、方二人比肩,昌源居然将这等修为的弟子留到最后来了。 既如此,丁铮如何能胜他,苦苦撑过十余招,遗憾败下阵来! 简仲合于场下神情肃穆,他亦是比斗大会上,八位练气九层之一,饶是不能与门中那几位绝顶天才相比,对上昌源弟子,也应有一战之力。 两人各类手段尽出,尽都毫无保留,然昌源弟子距筑基毕竟只有临门一脚,较体内真气多少明显胜于简仲合,终是灵真一方因无力再战而下场。横眉弟子亦是耗去不少真气,但观其脸色,应还能再出几招。 灵真场下弟子,剩余八层两名,胜负一时向昌源派倾斜过去。 赵莼身旁,是一名唤边茹的女弟子,实力在她之下,于八层中倒是不错,但对上那横眉弟子,胜率几为零。 “你上,还是……”赵莼手握剑柄,轻声询问,若是边茹不上场,自有她来了解此人。 边茹眼神一利,定声答道:“无妨,大不了我败了再换你上去。” 此话刚落,四周忽地传来一阵讶声。 横眉弟子回首向昌源派人群中示意后,竟然跃下武斗台,表示弃战! “这是……”边茹心生疑惑,却还是抽剑上台,她也是练剑之人,然而未曾入境,尚不算真正的剑修。 那弟子下场之后,对面人群从中散开,同是练气八层的持刀少女跃上台来,她于昌源派中应当极具威信,才能较旁的弟子也一同显出傲然之态,显然是与有荣焉。 与此同时,楼阁之中李漱亦是收到石通传音,他语气笃定,喜道:“正要为李道友介绍一二,此女为在下近年来才收入门中的亲传弟子,实力尚算不错,道友可放眼一观。” 李漱与霍子珣对视一眼,心中有底,这弟子定是顶尖天才,才能叫石通说得此话出来。 若是如此……李漱凝眉看向场上神情严肃的边茹,此战于她,可是艰难无比了。 “昌源孙幼宜,请指教!”少女面上狡黠之色闪过,咧嘴笑道。 “灵真派边茹!” 压制力! 从对方挥刀斩来的一瞬,边茹心中便浮现出这三字! 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甚至招式,都完全压在她头上,反抗不能。 边茹咬牙,分明三招就能将她败下场去,对面却不是这想法。 赵莼在场下观战,不悦之意越发浓重。孙幼宜比边茹强上不只一个档次,此乃旁人皆能看出的结果。然而她却在试探中,将力道收到能与边茹将将抗衡的程度,不断从旁扰乱其出招,实是在戏弄边茹! 石通此时,又传了第二道传音过去:“爱徒顽劣,门下其它弟子也常受她磋磨,李道友切勿怪罪才是。” 然而李漱似怒非怒,与霍子珣交换了个颇为兴味的眼神。 这孙幼宜虽未显露出来,然而旁人已有不少瞧出,她应是入得刀道第一境中,为入境刀修。 观战宗门中,有数人惊道:“出招流利,藏匿刀光于刃身,此女应当入得此境有段时日了,练气期入境属实不易,可谓是此中天才了!” “你却是不知,昌源派刀道兴盛,门下炼刀之人不少,那石通长老便是南域中赫赫有名的刀道修士,上届昌源有一弟子,名为耿天勤,更是入得第二境中,可惜仍是败于灵真派筑基首徒霍子珣手下。” “照此话看,两派倒是颇有恩怨了。不过这孙幼宜练气入境,此等天赋,灵真应当是要败了……” “多说无益,你且先看罢!” 练气期破入道境中的弟子,大宗末流中,实属罕见,然而也并非没有,恰在一旁观战之人中,就有一位才入境不久的剑修,面色凝然。 他自认于剑道中,胜于旁人许多,前去百宗朝会,也有见识至岳宗、榕青山那等大宗弟子得想法在,然而却在途中,在一连分玄期都没有的末流宗门里,看见了天赋甚至还要强过自己的人,难免心中郁结。 “师兄认为,那女子实力如何。”有身旁弟子低声询问。 青年长叹口气,郁郁道:“修为不如我,刀道资质……略胜过我。” 四下弟子均是讶异,师兄于他们眼中,已然高不可攀,竟然在昌源派这等宗门,也有如此天才! 孙幼宜朱唇含笑,戏弄边茹许久,玩心大失后,才以刀背将她挥下台去。 边茹踉跄在赵莼身边站稳,面色雪白,浑身汗湿,较身上的疲乏感更重的,却是心头难以抹去的屈辱。 灵真弟子也瞧出孙幼宜的倚仗,一时间看向她的眼神,是惊怒中更有怪异。 “师妹不若让她瞧瞧厉害。”方彩然不知何时站到赵莼身后,语气含怒。 此也是必然,边茹与她为葛行朝座下,且方彩然又一向爱护师弟师妹,自是勃然大怒。 赵莼垂下眼睛,淡淡道:“辱人者恒人辱之,乃是垂髫小儿也该知晓的道理。” 章七四 碾压与纠缠 练气期的剑光境,修士尚且有所听闻。此等修为的剑芒境,实可算作闻所未闻了。 李漱方听杜樊之上报时,似还有所怀疑,待江蕴证实后,才喜从心中起,赞道宗门复兴有望。 饶是昌源派再敢想,怕也不敢猜测灵真中有如此天才,李漱是笃定了这一点,与霍子珣端坐楼阁中,言笑晏晏。 “师兄,我看灵真那边,似是镇静过了头。” 孟远听得身侧弟子出言,环抱双臂挑眉道:“孙师妹乃是石长老亲传,实力可比拟练气九层,只故作镇静罢了,且看师妹如何对敌吧!” 赵莼跃至台上,单手持剑。 说是持剑,其实不大准确。购入赤锋匕时,她不过还是个小小女娃,身量未显,待如今已经豆蔻年华,个子猛地抽条后,于女子中,已算高挑,赤锋匕握在手中,不似小剑的模样,能瞧出是把细长的匕首来。 孙幼宜见她手握单匕,却是拿剑的姿态,杏眼微眯,疑道:“你修剑?” 赵莼奉剑于身前,拱手道:“灵真派剑修,赵莼!”如此,便是回应了她这一问。 未入境的修剑者,旁人也会以剑修相称,然不过是奉承之言,算不得数。赵莼却是自称为剑修,其中何意,不言而喻。 果然,孙幼宜脸色一变,霎时认真起来,刀剑二道的修士,对待己身所修大道十分珍视,于境界之上,从不敢、亦是从不愿虚言。既然对方敢如此自称,定然也如自己一般,入得道境中! 道境天才何等少有,今日于舟上,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位。 李漱拊膺一笑,向对面石通传音道:“恰也是一桩巧合,本座门下亦是收得一佳徒,可供石道友一观。”相似的言语,将石通的挑衅原数奉还。 凝元大修士的耳力何等惊人,赵莼所言石通已然是收入耳中,不免面色难看,心道灵真怎也出了为练气期的道境弟子? 不过孙幼宜为他座下,受他悉心指点已久,一身刀法俱是亲传。李漱为法修,剑道不是他擅长,这两女实力如何,还得待战过才见分晓。 “昌源孙幼宜!”她照例回敬一礼,长刀在身前斜划而过,平举于身侧。 两人虽同为练气八层,然而又都是道境修士,此战受得万众瞩目,一时间观战之刃皆是屏息凝神。 孙幼宜引得灵真弟子众怒之事,乃是其于武斗台上戏弄羞辱边茹,不肯立时击她下场。 其中,诚有边茹技不如人的缘由在,强者对弱者欺压掠夺,于修真界中可谓未成文书的真理,不过凡事皆有度,过度则为错,正道之所以为正道,是其恪守己身之度,几乎从不对凡人出手。 天行有常,世间因果相互牵连,修士因利益之争有了因果,才能斗法杀敌,无故滥杀,甚至于以他人身家性命增益自身者,方才叫邪修,人人得而诛之。 故而在此事上,孙幼宜之行为,乃是其本性顽劣所至,不能称之为恶,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仗势欺人四字,恰其所仗的,又是自己的势,是而唯有灵真一方会怒,其余修士不会如此。 压制自身实力,行辱人之举,赵莼自是不愿以此为乐。修士本性不同,会驱使其作出完全相反的选择,赵莼想做的,是从孙幼宜的倚仗入手,击败乃至是大败于她,对于此等自傲之人来讲,技不如人,明白自身实力与对方天差地别,才是最大的羞辱! 赵莼有此念头,信手挡回孙幼宜迎面两击,反手剑出,剑芒如星点,将刺入其咽喉处前,转为横剑击出,以剑身钝力将其击飞下场! 她六层之时,便能全力一击败沈有祯。如今身法剑术尽数大成,修为至八层,有新习有极品剑法,与江蕴切磋都能有来有回,何况是孙幼宜这等第一境修士。 孙幼宜自修刀道始,从无败北,今日方尝到首败。赵莼所想无错,被人一剑击下场去,叫她实是难以接受,方才一瞬所见的,定是剑芒无疑,与之相对的,刀道之中,也有刀芒之境,她距那一境界尚还很远,然而与她同辈修士中,已然有人做到,这才是她最受打击之处! “承让。” 赵莼收剑入鞘,亦是意味着灵真与昌源两派论道之战到此终结,并由灵真得胜。 灵真弟子早已见识她之天赋,如今只得赞叹与胜后的喜悦。四面观战之人,才是大惊失色! 那大宗的剑修青年如何震惊不说,元沧派师叔捋须叹道,掌门言灵真气运衰至谷地,却是少有的除了差错,依他看来,前有秋剪影,后有郑、赵二人,灵真应当是大盛才对。 旁人如何传说此战,赵莼未来得及关心,距离吞岐池最后几日路程,她另有事情在烦心。 仙鹤邀游大舟,甲板之上。 “郑道友,昨日托你向我派孙师妹所递的消息,今日还是得需帮忙才是。”孟远拦住郑辰清,轻语道。 郑辰清亦是汗颜,回道:“非是我不愿相帮,而是贵派孙道友不肯松口,百般相劝亦是无用。” 自输于赵莼后,孙幼宜萎靡一阵,又突地精神起来,不信邪般多次前来邀战,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到后头,甚至扬言要在灵真的大舟上住下,便于她切磋论道。旁的修士论道为了展自身风采,于她身上,倒真是切合了论道二字。 赵莼于舟上,与江蕴切磋便已占去许多时辰,实是无力分神于她。 然而孙幼宜宁愿枯坐一旁,观两人斗剑,也不愿回昌源派的琉璃船去。 孟远此回已是来过三道,石通在船上大怒道:“若不愿回来,就送她去灵真派,全她心愿好了!”此话也是笑谈,道境天才昌源怎会拱手让人,且石通对待徒儿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想到其投在李漱门派大舟中,才百般不情愿。 观郑辰清脸色,孟远知晓,此回又要失望而归了。 也罢,到那吞岐池,每宗各有居处,石长老自要将她亲自拿回的。 章七五 群英荟萃 吞岐池位于横云世界最南端,池水澄澈通透,下视千米余。 及至到达时,赵莼才知,这吞岐池应是火山湖一类,集水于山巅处,如一颗碧蓝宝石嵌在山峰白雪皑皑中。 周遭连绵山脉与其间谷地,都算作是至岳宗辖下。地下灵脉交错盘结,为南域之最,他宗修士方入此地,便感到灵气逸散,如置仙境。修真世界中,类此地一般的灵气充裕之处,即被称为洞天福地。至岳宗所在的吞岐道场、榕青山所在的天榕法地,以及灵真派原有的松山地脉,都是南域有名号的洞天福地。 惜的是与壬阳教一战,灵真派败退幽谷,松山灵机破散,灵脉被壬阳教及其余小宗侵吞部分,南域三大福地便损去其一。 至岳宗为安置前来朝会之宗门,特在吞岐池所在的山峰,设下居处。 由山巅至山脚,暗有对宗门实力的评判之意。 灵真派所在,位于山腰之首,再上便要去往山巅了。 以灵真只有一位分玄期的实力,本应不该安置在此处,其下方数个宗门,门中皆是有两位,甚至三位分玄,位次还在灵真之下。不过此为至岳宗所分,依赵莼看,应是对这曾经的南域之首,尚有留余的敬意。 各宗安置下来,孙幼宜便被石通捉了回去,再没来打扰。 距离朝会开场,还有三日,赵莼乐得清静,或吐纳修行,或于院内练剑。 三日后,天际万里无云,正是暖阳高照。 各宗弟子整备完全,待时而发。书包阁 赵莼一行练气弟子随行于长老身侧,上得山巅后,即开始入座,此次武斗大会的高台,正设在吞岐池之上,不知至岳宗用的何种手段,竟能让高台浮空于池水上。 不过也只是首次前来的弟子稍作惊讶罢了,旁的见识过的人倒不觉得如何。 凝元期大修士皆有单独座位,练气期与筑基期便坐在一处,又以练气期在前,筑基期在后。 故而赵纯所在,乃是观战的首排,可将对战情况清楚收于眼内。 各个宗门环绕吞岐池而座,不似居处一般,有分上下。 此回乃是宗门之战,出战之前,灵真派便让弟子统一衣着,换上湖蓝色外袍,可供辨识。 赵莼入座后,四面打量。原是周遭所有宗门皆有固定的衣衫,于盛会之上,也有那么一丝端庄严谨。 作为东道主的至岳宗,自要出面主持盛会。 只见一白袍道人腾空而起,跃上高台。 他并不如何年迈,反而极为年轻。 然而修士的年龄,不可以外貌评定。 筑基是真正迈入修仙的第一步,修炼到此境时,个人容貌便在此停驻,及至坐化前的一刻,才会瞬间衰老,步入死亡。 于某些修士而言,迈入筑基之时,年龄尚浅,又不愿以小儿面貌示人,故而会改变容貌,使之成熟许多。或有迈入筑基时,已经年老的,亦会服用驻颜之物,将己身容貌停驻在最美好之时。 此些种种,皆看修士个人喜好。 赵莼面前这位白袍道人,肉眼瞧去,不过二三十岁,内里年龄怕是有数百余。 且这道人飞行上台时,周身光华大作,并非是凝元修士可为,应是分玄期真元化光的体现。 寻常宗门里,难得一见的分玄修士,在此盛会中,至岳宗竟将其遣来,做主持之用。 “此人名为方渡年,乃是近年来至岳宗新晋的分玄,辈分在宗门分玄之内最低,因是此故,才请他来。”二师姐柳萱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来,笑言道。 灵真弟子中,唯她一人长年在外,各类事情见识广博,恰好赵莼又是个好学的,两人在问答中便熟络起来。 赵莼与她越熟络,就越发惊讶,不光是各类珍奇宝物,各种功用特别的丹药,她都能知晓完全。更怪异的,是各宗门的景况,如哪一宗门有凝元、分玄诞生,哪一宗门发掘出了天才,少有能逃过她耳朵的。 至岳宗与灵真派相隔甚远,近年来的事情,她都晓得。 赵莼实在不敢轻视于她,不管在何处,情报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她能将这些资源极速收于手中,必然手段不简单。 修真界中亦有开场讲话一事,不外乎是欢迎各宗到场,讲解这百宗朝会的历史,又言南域修士应当团结一起,共筑正道之光。 白袍道人应是不喜这些,面上无多表情,只匆匆念完之后,挥手言道开场。 柳萱玉指向前一伸,笑道:“师妹瞧,那前边的便是至岳宗,榕青山与风海楼。” 赵莼望去,三类各着一色的弟子正色坐于位上,其中至岳宗为玄色银纹衣袍,榕青山则是青白二色混用,至于风海楼,与灵真派相似,却是用的海蓝之色,上有碧波纹路。 又听柳萱细讲:“此三宗于南域中,论宗门实力应是前三,再一侧,明黄衣袍的,是丹塍门。此派非常特殊,门中弟子精于丹道,此次百宗朝会应是不参与斗战的。” 她自己便是入阶的丹师,提到丹塍门中几位座上弟子时,语气还颇为熟稔,应当是认识。 而后柳萱又向赵莼指了几位南域中有名的天才,至岳宗宋仪坤,正坐于至岳弟子首位,神色冷峻,双目闭合。赵莼无法细做打量,凝元修士对外感知灵敏,过度端详便有冒犯之意了。 还有一位,是榕青山薛筠。 她也坐于门中弟子首位,青袍白衣,似是修得有感知秘术,赵莼方望过去,便立即被她得知。不过今日好奇于她之人,不在少数,只是回望向赵莼一方瞬间后,便收回了目光。 除却这名声大显的二人,其余宗门中亦是有许多天才弟子,只是珠玉在前,旁人便难以注意到他们。 章七六 筑基入战三重关 何为朝会? 于凡俗世界中,此乃是君臣之礼。 百宗朝会得此名讳,亦有原因。据柳萱所讲,横云世界中,东南西北四域,各有魁首,掌一域之灵机与运势。 若行独吞之举,实为天道不容。 为保仙道之兴盛,特才设下盛会,分夺气运。宗门斗法,亦是排位,决定分得气运的多少。 往时灵真成绩不佳,宗门才屡屡衰败,后有秋剪影横空出世,夺下气运,才有后辈天才不断显出。 魁首掌握一域气运,自有君主之相,君主分封诸王领地,好似魁首分配诸派气运。同时,各宗门也要献礼于上,敬重其承天道之责。 来此盛会之人,筑基修士便有几千,先有筑基期之战,后又会有凝元斗法,如此盛会便会持续月余。 除开各境界交手外,还有以宗门为单位的宗战,宗战在个人战之后,视宗门在个人战中的成绩而定。 灵真上届与昌源派宗战,便是因两派在个人战中成绩相仿,才被归到了一处。 个人战又被修士们称作三重关。 第一重,检验修士修为的凝实程度。由分玄修士出手,真元镇压之下,观修士灵基承载能力。此也是修士后续道途的根本所在,自当重视。 第二重,拟化出修士自身虚影,与其交战,此乃是考验修士悟性,此亦是修行途中必不可少之品质,为区分天才与常人的衡量,虚影因是依照修士本身所凝,可谓是与其最为相像熟悉之物,与自己交战,才能参透自身利弊。 第三重,也是最玄妙的一处,扣问道心。道心这一说法,本就虚实难辨,有坚韧之人,实则仇恨算计满腹,为因果魔障所困,看似道心坚定,然而心魔缠身。有迟钝之人,心中却无旁骛,道心澄澈。所谓是逍遥之人非逍遥,红尘之人破红尘,便是其中道理。 三重关过后,择选综合成绩最优的百人,入到夺运战中,争夺固定分给宗门之外,额外的气运。 上届灵真弟子,不过只有霍子珣一人通过,恰好昌源派中,也只有耿天勤,这才叫两派分在一处宗战。 此回筑基后期十人,李漱心中大定,杜樊之与柳萱二人,为他亲传弟子,实力出众,必然能入得夺运战中,至于其余八人,若能进入,则更为喜事。 筑基修士数千,自不会一同上场,分为五百人一处,恐会持续数日。 也为让观看之人有所兴致,所有宗门弟子将会被打乱顺序,不以宗门身份为编排标准,随机抽取五百人上场,一场中各修士又有优劣之分,能叫旁人辨析清楚。 筑基弟子唯有一次机会能出战,凝元倒是无所限制。灵真筑基弟子中,唯有三四位是长老门下,练气期时曾来观此盛会,其余人皆是不曾来过,此时又是首回出战,肩负宗门气运之责任,神情严肃非常,正是严阵以待。 柳萱坐于赵莼身侧,倒是半分紧张之态也不显,与她谈笑中,讲述了多为他宗天才弟子事迹,令赵莼见识颇多。 “此回师妹不过是受限于修为,待到下届,不说筑基,怕是能入凝元,倒时自可上场一展风采,不必羡慕他人。” 赵莼谢道:“承师姐吉言。”听得天才弟子们如何骁勇,心中敬佩之余,亦有战意,不晓自身是否也能有一日,名扬南域,甚至于整个横云世界中。 “那宋仪坤与薛筠,天灵根在身,其修行进度自然远胜旁人。不过真正让此二人为南域所倾倒的,还是旁人无可企及的悟性。任何招式术法在这类天才眼中,都是化繁为简,直至大道。”柳萱眼中钦佩之意大盛,又转向赵莼言道:“依我看,师妹于剑道之上的悟性,并不次于这二人,我游历在外甚久,至少在横云世界中,从未见过第二人。” “至少……横云世界?”赵莼生疑,难道师姐还曾去过其它世界? 柳萱却是轻笑出声:“想哪儿去了,此方世界中,唯有受上界修士接引,才能破界而出,我怎可能去过。”仿若是读心一般,知晓了赵莼所想,又道:“虽是不曾去过,多少也有听闻,横云世界如此辽远广阔,也不过是小千世界,往上还有中千世界,乃至大千世界,天地灵气尽数汇聚于此,所诞育之天才,自然非同小可。” “原是如此……”赵莼所踏上的土地,不过是宇宙中一处极其微小的角落,沙尘砾石怎能窥见大海之辽阔,她的路还十分遥远,瞧不清尽头。 蓦地,她抖落无尽遐思,对柳萱言道:“世界万千,往后也可一去细观。照我所见,师姐于丹道之上,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柳萱灿然一笑,玉手搭在赵莼肩头,傲然道:“那是自然,同辈丹师,我自诩不输任何人,便是遇上丹塍门弟子,我也敢说这话。” 两人欲再聊,却是高台之上,点中了柳萱名姓,整合完宗门弟子后,她竟是首轮五百人中的一位。 高台距四周甚远,筑基弟子不能凌空飞行,须以他法上台。 不少弟子抛出烟舟符箓,乘舟上行,亦有身家丰厚的大宗子弟唤出飞渡法器,一时间各显神通,宝光乍现。 首轮中,灵真十位筑基,便被抽取了三人,不可谓不巧。 旁的两位倒是如大多修士一般,以烟舟符箓为载,柳萱不一般,两指一并,捻出一片碧绿椭圆叶片,嘴上口诀念道,只见那叶片随风而起,化作数米长宽,她便轻身跃起,乘叶片飘然而上了。 此五百人,要一路过得三重关,每关后,只有两个时辰的调息时间,可谓分秒必争。 驭使飞行法器上台者,必然引得注目无数,唯有傲然与自身实力者,才会如此行事,更有一位尺兽门弟子,竟是乘一只同为筑基后期的鹏鸟上场,一时成为场上焦点。 赵莼眉头微蹙,此举有利有弊,万众瞩目于一身,胜则扬名,败则落为笑柄,且看他如何施为罢。 章七七 丹鼎虚影,柳萱之能 池上高台宽远无比,五百人亦能有所间隔地站下。 为保观战修士看得清晰,四面水幕哗然而起,台上各人面貌衣着,分毫毕现被投于水幕之上。 待裁决弟子驭使法器,显出洪钟之声后,五百位筑基便泰然盘坐,双目闭合。 高台周遭布有阵法,台下声响动静皆不能作丝毫影响。 待筑基修士尽数入定之后,只见白袍道人单手结印,向前一点,口中叱道:“镇!” 赵莼等人倒是丝毫未觉如何,那五百筑基却好似遭受重创一般,脸色唰地青白,更有甚者,浑身抖如筛糠,肩颈大颤。不过半柱香未至,便有人从入定中脱离,裁决弟子拂尘一指,便有凝元修士大手将这些人擒出。 然而台下之人却是不敢显露半点讽笑之态,此些筑基弟子皆是个各大宗门精心挑选择出,今日所承受的,又是分玄期的威压,自是非同小可。 赵莼入宗四年,从未得见掌门途生道人,至岳宗方渡年,乃是她首次见到分玄期,即便距离甚远,又有三位宗门凝元长老压阵,其如深沉大海一般的威压,仍是迎面奔袭而来。秋剪影与李漱虽是凝元后期,与方渡年相比,仍是萤火之辉。 她有如此感受,何况是台上直面这等威压的弟子们呢? 裁决弟子身旁,燃有儿臂粗九尺大香,待整整一柱香燃尽后,五百筑基便已然只剩半数。灵真派三人中下场一位,神色懊恼归于位上,霍子珣轻言安抚他两句,就让他自行调息起来,之后还有二重、三重关卡要过,须得放平心态。 除柳萱外,另一位灵真弟子,也在第二柱香燃到一半时,淘汰离场,听得他讲,众弟子才知,原来越到后头,威压便越重,第二柱香比第一炷香整整翻了一番。 他也不便与弟子们多聊,透露几句讯息,就再次于座上入定,调息体内真气。 高台上的人影越发少了,剩下的筑基修士便越发显眼起来。 及至第三柱香燃尽后,台上赫然只剩下五人! 这五人中,柳萱占一位,乘鹏鸟上台的尺兽门男弟子占一位,余下三位中,两位都是青白衣袍的榕青山弟子,只一人赵莼未听柳萱讲过,应是末流宗门出身。 明眼人都知,这五位怕是此重关卡中,成绩最优的那一档,不过到底何人为冠,还要再观。 于观战者而言,时如流水,可处于威压之下的五人,却是觉得度日如年。 忽地,有一人动了! 正是那位尺兽门弟子,终是扛不住海浪般滚滚袭来的威压,从入定中破出,浑身汗湿,嘴唇煞白。睁眼后,见周遭还有四人留下,意味着自己并非此重关卡第一人,大失所望,木然被大手捉拿下场。 有一人便有二人,一榕青山弟子与那末流宗门弟子接连破出,被擒出场。 台上一时只剩下柳萱与另一位榕青山弟子,湖蓝与青白两道身影,分坐在高台两端。 李漱在座中,屏息凝神,捋须之手不自觉慢了下来。今日柳萱实是给了他一大惊喜,虽是亲传弟子,柳萱却痴心于丹道,李漱无法多加教导于她,师徒缘分淡薄。 便是筑基,也是偶有一日柳萱返回宗门后,上报师尊,言道自身已在外寻得灵物,筑成灵基。其间李漱是半点未曾参与,就连护法也是不曾,只能隐约感知到她之灵基非同寻常,一身丹道手段更是惊人。 可李漱却是从未设想过,柳萱之根基,已然能比拟三大宗的顶尖弟子,在其中更是上游。 柳萱与那榕青山弟子不过相差一息回神,遗憾错失第一,她却半点未恼,不用大手擒拿,唤出叶片飘然入座。倒是榕青山弟子得了五百人之冠后,仍是诧异万分,此届宗门十位筑基期中,他虽不能与首位的宁复师兄相比,然而自身实力却绝对能入得前三,灵真派这已经衰落的旧时魁首,竟然还能出这样一位天才弟子! 李漱见她下场,嘴唇开合数次,终是一语未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她去罢。 “恭喜师姐!”赵莼起身迎她入座,恭贺道。身旁其余练气弟子亦是连连贺喜,与有荣焉。 “不比过早恭贺于我,待过得三重关后,再言也不迟。”她颇为自信,拉着赵莼一并座下,观她神情自若,只额上生有薄汗,然而知晓下重关卡更为艰难,双目微合,入定调息起来。 两重关卡之间,只有两个时辰的间隔,倒是于后下场的修士不利。 不过柳萱乃是丹修,从身上取出一瓶回复气力的丹药,含于口中,赵莼便能立刻感知到周围灵气入涌流般向她而去。其余离场弟子,也曾用丹药辅助调息,功用却远次于柳萱所用,赵莼猜想,应是她自己改良过的丹方,尚还不被外人知晓。 又是一道洪钟大响,意味着两个时辰已过,五百修士须得再次入场。 经前一重关卡,台下之人已然知晓那几位才是其中翘楚,不免注目于这几人,欲观其悟性如何。 二重关,拟化虚影,考验悟性。 如若说根基由来,是后天勤奋修行所得,那么悟性二字,是将绝大部分修士挡在天才之外的东西。 赵莼之于剑道,柳萱之于丹道,或许修士一开始平平无奇,待其寻到适合己身所修得道时,悟性才真正显露出来。 场上修士的虚影,或手持刀剑、长鞭、各类法器,或空手而立,结印作法。 只有柳萱一人,身侧景象颇为奇异,乃是一面容模糊,身姿窈窕的人影,悬在人影之上的,是一巨大鼎炉。 “她要斗丹!”道出此言者,乃是丹塍门一位凝元长老,更是位黄阶一等丹师,见此情形,竟然从座上半起,双目圆睁。 章七八 异火丹修,黄阶二等! 斗丹,顾名思义,乃是丹修之间特殊的斗战方法。 以成丹品阶,数目综合评定胜负,其中,品阶又更重于数目。 丹修以火木双属为最合,火属修士暴烈,易损伤灵药药性,难以炼制高阶丹药,常需特殊木属丹鼎作辅,然而随着丹道等阶攀升,其所需的特殊丹鼎也需更换,代价极高,且火属法修实力出众,故而少有走丹修一道的。 至于单木属修士,便更为稀少,火克木,常在地火铸炉环境中修行,容易反噬自身。若是寻得异火,才能从根源之上解决这一问题。 是以丹修大多都是火木双属,少有单属之人,更因此缘故,丹修修为境界进度较为缓慢,且越为上等的丹药,又需要越高深的灵力修为,是以高阶丹修数目极为稀少,受同阶修士万般敬重。丹塍门以一位分玄期的玄阶三等丹师,便能受至岳宗礼遇至此,高阶丹修珍贵,可见一斑。 各宗凝元境界以上修士,早已看出柳萱乃是一纯粹的木属修士,起初也并未往丹修上想。 然而台上虚影所凝的,是修士自身最为突出的一道,柳萱的虚影,正是丹道! 唯有凝元期丹修,才能以真元炼火,携丹鼎斗丹。柳萱只是一筑基后期,论实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境界中生出真元来,又因其仅为单木属修士,结论便已显然了。 她竟是拥有异火的丹修! 异火乃是天地之间自然生成的灵物,较地火铸炉中的火焰,不光温度更高,且更具灵性,不但不会损伤灵药,还能提升药性,保证成丹品阶,若是用于炼器,则更为显著,世间有所记载的成名法器,俱是为异火所炼。 异火阴阳两分,阴火适于炼丹,阳火适于炼器。 柳萱双手微抬,一尊四方云纹大鼎浮出,手中再结法印,唤出一朵幽蓝色的火焰。 丹塍门长老一眼便认出,此是阴火中的百离木心火,最为适合木属丹修使用,横云世界中,已是千年未发现如此灵物了,今日得此一见,实是丹修幸事。 然而异火珍贵非常,认主后也常有修士觊觎,甚至不惜杀人夺宝。丹塍门长老观柳萱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境界修为与丹道品阶皆是不凡,爱才之心大起,又恐她受害于人,面上忧色大显。 他有如此想法,李漱则更甚,自己这亲传弟子对他隐瞒甚多,今日又显露异宝,一时间难以知晓柳萱作何想法,才如此行事,连连慨叹不停。 赵莼也是首次见人炼丹,她虽不适用大多丹药,可这并不耽误她从旁观摩,增长见识。平日里,宗门将丹药直接分发至弟子手上,一入手,便是已经凝结成黄豆大小的圆珠,或洁白如玉,或有所纹路。却从不知它是怎样从一株株灵药,变成了如此模样。 柳萱与那虚影同时而动,唯一不同的是,虚影往丹鼎中投放的灵药亦是虚有,柳萱所拿出的却是实物,各种珍奇灵药抛洒,置如四方丹鼎中,鼎盖重重一合,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手上结印不断,鼎下幽蓝火焰跳跃舞动,最终竟然将整个丹鼎吞纳其中。 虚影的动作与她无差,然而赵莼凝神细看,得出结论,发现两者投放灵药竟然不尽相同。按理说,虚影只会模仿修士在最佳状态下所修过得的招式、术法。柳萱面前的虚影与她有所差别,就意味着,她是在炼造自身从未炼制成功过的丹药! 赵莼能得知,修为更高深于她的人如何能不知? 其中又以丹塍门长老为最,那些被柳萱抛如鼎中的灵药,他全都识得,甚至十分熟悉。主药、辅药、佐药、引药四药俱全,正是要炼制黄阶二等灵药——蕴真丹。此丹为黄阶三等丹药蕴元丹的进阶之物,虽然与蕴元丹同为辅助修行的丹药,不过蕴元丹增长真气,蕴真丹却是增长真元,正是凝元期修士最常用的丹药之一! 柳萱本为黄阶三等丹师,今日若能将这蕴真丹炼出,便是以筑基后期的修为,进入黄阶二等,可为凝元期修士炼丹,身价倍涨! 越修炼制丹药,于她也是十分艰难,一张芙蓉面大汗淋漓,细眉拧起,结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此番于台上炼丹,耗时极久,旁的弟子或败于虚影,或胜负难分,僵持不下,被判作平手后离场。不知不觉,场上竟只剩下柳萱一人,还在凝神炼丹。 忽地,一声轻响,丹鼎旋开,却是那虚影的鼎。 三颗微黄的丹药影子浮起,有人识得此是黄阶三等流风接脉丹,筑基期经脉受损,可以此修复,在黄阶三等丹药中,亦是最为珍贵的数种之一。丹塍门长老不愧为行家,连连点头,成丹三粒,平日里连如此复杂的丹药也能做到如此,此女在丹道之上的天分怕是不输于门中首徒,甚至犹有过之。 这时,柳萱的鼎也动了,不同于虚影,她的丹鼎旋开之时,微有淡淡药香溢出,此也是正常,唯有极品丹药才能分毫不漏,将药性完全锁住,在横云世界中难得一见,丹师若非是求诸于极致,一般不会奢求于此。 只闻到这一缕药香,众人心中便有想法,她炼成了! 丹鼎之内,只有一颗净白圆润的丹药,无任何纹路坑洼,如一颗精细打磨的羊脂白玉珠。 在场之内,唯有丹塍门有资格作丹药的评定,故而由此派长老站起,挥手言定:“此乃黄阶二等蕴真丹!丹成中品!” 其余人听得此话才知道,这高台之上的丹修,竟然是位黄阶二等的丹师,并且与虚影所炼制的丹药完全不同,可见其是在台上完成了突破,大胜虚影! 无疑,柳萱在考验悟性的二重关中,一举拿下第一,便是那与虚影不分上下的榕青山法修,亦是难以于她相比。 黄阶二等丹师,凝元期修士也要上门求丹,柳萱于灵真的地位,此后甚至要比拟长老! bookAbc.Cc 章七九 入战 三重关乃是叩问道心,在方渡年施法使修士入定之后,率先破得心障,脱离入定之人为佳。 于方渡年手中,是一枚蜃影珠,此物极为珍稀,唯有西域漫天黄沙之地,才能生有蜃影沙贝,千年结一枚贝珠,有投射幻象于人心的功用,常用于修士炼心一道。 外界尚不知如何,高台山盘坐的修士,忽觉脑中沉重,身上却轻如浮云,飘然而起,置身于一片煌煌天地间,因各人因果牵连不同,此片天地间于各人心中,又幻化出不同景象来。 有人在幻象中,报得血海深仇,此生心结顿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有人羽化为仙,逍遥无忧,一时难辨真伪;亦是有人陷于无尽贪、嗔、痴中,不能自拔。 “咦?”疑惑出声的,多为首次来此的弟子,各派长老倒无所动,更不曾惊讶。 台上首位破关之人,非是先前两关受得瞩目的。相反,他极为不显,埋没于两百人中已久。见自己竟是此关第一,好生惊讶,镇定之后便唤出烟舟下场入座了。 他不过出身于一末流宗门中,此回也是意外之喜,连连受得其余弟子恭贺,却也不曾得意忘形。门中长老略微颔首,告诫道:“三重关卡里,这是最不看个人修为的一关,所为红尘炼心,我等牵扯顾虑无大宗弟子那般复杂,倒是容易出头。你能拿下第一固然是好的,可切记勿要因此骄慢,还是得刻苦修行才是。” 那人拱手称是,心中已然澄明。 长老亦是满意,能有此道心,后续勤修不辍,或可为大才。 往后一连破关数位,皆是从无名姓之人,待到十九位时,才有一位风海楼弟子破关,柳萱则为三十二位,结合先前两关成绩,她算极优。 尺兽门弟子面露挣扎之色,于六十八位破关,回神之时,略有恍惚。 两位榕青山弟子便难了,一位九十余名,一位则是百名开外,此宗长老长叹一声,终也无可奈何。 这两百筑基三重关已过,成绩有所载录,却是不能立即颁布名次,须得等到所有筑基期考验完毕后,才能得知。 此过程一次便耗时许久,筑基之上早已辟谷,倒是苦了练气期,还得以辟谷丹除去饥疲之感。不知至岳宗以何等高阶法器,笼盖整个吞岐池道场,令昼夜不分,似永在晨时。 往后,又过数场,杜樊之一重关取九,二重关取十八,三重关取八十五,令李漱颇为满意,虽有柳萱珠玉在前,使得他不曾如想象般出众,但有此成绩,也让灵真派长脸不少。另有江蕴一重关取四,二重关取七,三重关取三十一,亦是十分出色。 他与柳、杜二人不同,乃是从外门步步攀升而来,嗜剑成痴,心无杂念,今日得以大放异彩,全是己身不懈努力而来。宗门能得此弟子,座中三位凝元皆是十分欣喜。 灵真十位筑基,有三人比拟三大宗弟子,其余七位超出末流宗门水平许多,与上届情形迥然不同,引得他宗慨叹非常,竟让这一衰落已久的宗门,又有复起之势了。 也不怪他人侧目,宗门由盛到衰易,反之则如登天之难。修士无不向往大宗,尽往洞天福地而去,久而久之,大宗愈发势力盘结,笼络资源无数,唯有待大宗衰颓崩散,资源重新分流,才能寻到兴盛之机。 此中,只会有一类意外,那便是绝世天才出世,此等天才如若成长起来,可镇压数代修士,宗门亦会随之大起。 至岳宗便是如此,那时灵真为南域魁首,至岳不过只入得南域前十,然而天佑此宗,出了位绝世天才,强横实力甚至可荡平横云,令四域折服,及至他受上界接引,离开此届后,所遗福泽仍然令至岳宗受益千年,乃至如今。 天才受宗门庇佑,成长后的运势又反哺宗门,灵真十二位分玄尽数去往上界之后,便是至岳宗不断兴起,夺下了魁首之位。 如今群雄并起,最耀目的二人里,至岳还是占有一位,可谓是天道所向。 李漱并不妄想灵真一代便能起复,此届百宗朝会亦是让他极为满意了,还得世代经营,才能窥见当年盛况。 三重关后,仍是以三大宗最为亮眼,至岳宗解彦书,榕青山宁复,风海楼盛雪庭,此三人分别为宗门十大筑基之首,均在各组宗拿下两重第一,且道心关卡成绩亦是非常优异。便是三宗内其余筑基弟子,亦是表现出天才之风范。 从此,可见大宗底蕴。 由三大宗与丹塍门四派长老评定,最终核定前百位,给予宗战名额,争夺气运。 其中,解彦书当仁不让,占据榜首,宁复与盛雪庭分居二三,前二十中,多为三大宗弟子,却有柳萱居于十二,江蕴在十九,灵真派于场内,一时风光无限。 杜樊之虽未进得前二十内,亦是在四十八位,让李漱颔首,露出笑颜。 更让他惊喜的是,竟还有一位筑基弟子,名为黄励,刚好排在百位,也是入了宗战名录。 十入四,灵真此届成绩,大胜以往,百宗之内,也算大优,可入宗门前十,渐有先时之态。 章八十 壬阳毒蛛威胁显 入得宗战环节后,便见那高台兀地分出百道虚影来,环绕中心,凝出一百莲座,可供弟子候场。 百位筑基飘然而起,落入莲座之上,此也是至岳宗法器之一,有助益修士回复气力的功用,斗战之时,也颇为便捷。修士入座后,才由裁决弟子宣讲规则。 既有名次,便有向上挑战的机制,然而也不可跨越诸多名次而战,下十位向上十位挑战,二十人为一轮,十人晋级后,再向上战,直至首十人。如四十八位的杜樊之,向下受第五十一位与第六十位挑战,若战后未曾跌出前五十的名次,便可在下轮中,向第三十一位至己身前一位挑战,不断攀升,上不封顶。 位于末尾的修士,若是想一路向上升位,则需要不断挑战,上位修士只需于莲座上观战,直到自身出场即可,乍看此规矩,似乎对排名稍低修士不大友善,然而大宗长老慧眼如炬,所作评定少有差错,极少会出现有修士能突出重围,自末位跃起的情形。 首轮有黄励出战,此人与江蕴相同,亦是自微末之处发迹,筑基后进入了内门,一身土属功法分外扎实,才将将排在末位,灵真派内有一土属黄阶中品术法,名为《尘一厚甲术》,倒是被他修至大成,凭借己身苦修,终是从百位上得九十二位,再上则有心无力了。 直至杜樊之下场前,倒是有一位修士,原是九十三位,一路破到七十三才止步,他宗惊叹连连,灵真一方倒是神色几变,无他,正因这位修士驭使蛊虫对敌,恰是壬阳教中人! 早在入场之时,灵真三大凝元便已注目与壬阳教所在,此次百宗朝会,壬阳有五位凝元前来,这派本是蜉蝣小宗,靠不断征伐,截夺其它宗门气运而兴盛,如今实力尚在灵真之上,背后不知累积了多少宗门的血泪。 不过此等杀伐之举也是邪派,壬阳教恐引得三大宗不悦,出手剿灭,千年前攻伐灵真后,便已收手,靠其所夺来的大气运发展至今,倒是蒸蒸日上起来。可见当年的灵真,曾兴盛至何等模样。 除却这止步七十三名的弟子,壬阳教还有两人入百,一人在五十七位,一人竟还位于柳萱之上,排在在第九的高位,令李漱心中不免蒙上一层阴霾。 而壬阳教长老亦是面色阴沉,灵真未如宗门设想一般凋零散去,倒是连连出得英才,从前秋剪影便罢,此届竟然有丹道天才出现,入得宗战的筑基,也有四人之多! 能前往百宗朝会的宗门,也算是南域佼佼者,怎会不知这两派恩怨,颇有几分作壁上观的意味在此,看究竟是新兴大宗强过一头,还是旧时魁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那第五十七位的壬阳教弟子眼中利光闪闪,保住自身名次后,直向上位的杜樊之看来,作何想法,更是不言而喻。 此乃关乎宗门颜面之事,杜樊之不敢松懈心神。 果不其然,待裁决弟子一声令下,壬阳教弟子迫不及待般起身大喝:“第五十七位,壬阳教卓公擎,邀战第四十八位!” 杜樊之冷哼一声,利落站起:“灵真派杜樊之,应战!” 两人几乎同时落于场内,通身气势大起,轰然对撞! 灵真三位凝元中,李漱与秋剪影都曾与壬阳教修士交过手,知晓其的难缠程度,此教修士极少,门中弟子皆是自襁褓时被寻回,若能入蛊虫一道,则留下,不能入则弃出不用。故而留下的弟子均是极为切合此道的,实力均是胜于寻常修士。 卓公擎的命蛊,是一只通体幽蓝的八爪蜘蛛。作为壬阳教筑基修士,教内三种秘术早已尽数精通,修到了最后一种化身术! 八爪蜘蛛与他心灵相通,让杜樊之一时陷入了一对二的困境中去! “啧,什么毒虫。”杜樊之不断闪身避让,那八爪蜘蛛口中吐出的黑色蛛丝,如同毒箭一般,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只稍稍蹭过他的衣袖,连作为法器的宝衣也溃烂了几处。 同时,卓公擎亦是在八爪蜘蛛的掩护下,手上连连结印,凝出利光向杜樊之轰去! 李漱弟子中,霍子珣与杜樊之与他最为亲近,此也是因为三人俱为金属性法修之故,霍子珣被李漱视为衣钵传人,杜樊之虽在其下,但一身术法也尽是李漱殷殷教导而来,即使防得狼狈,却未叫卓公擎得手哪怕一回。 自生怨以来,壬阳教屡屡于百宗朝会之上刁难于灵真,迫于此情形,上场弟子均有被教习过如何与壬阳教弟子斗战。 若不知内情者,常会直接攻其本体,此是两人之间存在绝对实力差距时,才可行的方法,类如今杜樊之与卓公擎的情形,须重创命蛊,反噬于本体,才能使其使用内生术时,威力大减,同时,此法也是逼迫其行内生术,结束当前一对二的不利局面。 金属性修士于杀伐一道擅长,杜樊之面上清秀儒雅,气度温和,然而出招却十分利落,先手闪身拉开与卓公擎的距离,右手持一圆形宝镜,化出金色长箭向八爪蜘蛛射去! 他的身法亦是十分出众,卓公擎有心攻他要害,却是被连连躲过,大怒之下,驭使八爪蜘蛛扑向杜樊之,竟欲一左一右,同时向他肚腹攻击! 百宗朝会上,不允许出现致对手残疾、死亡的情形,凝元修士在旁观战,如有不利状况出现,立即下手营救,便是出手不及,也会有分玄期止战。修士可无所顾忌地交战,但真正敢动杀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然而卓公擎眼中凶光大作,每每攻向致命处,毫不留手,赵莼敢说,若是没有百宗朝会的规矩,他今日必然想将杜樊之斩杀于此! 李漱还有何不明白的,壬阳教连朝会之上都敢将心思暴露无遗,其心之险恶,遇可诛之! 便是方渡年,也有所不悦,两派之怨尚在其次,至岳宗为盛会之主,这卓公擎竟也敢杀心大动,不知此是其一人之想法,还是背后宗门皆有此意了。 “公擎,还是太过年轻……”壬阳教长老微叹一声,却是毫无反对之意,只是感慨卓公擎心性还未定下,尚需磨练一番。 杜樊之千钧一发之际,竟是以生生受卓公擎一击为代价,让宝镜中积蓄的灵力,聚成一束,直将八爪蜘蛛肥大的腹部洞穿! 听得它尖利哀嚎一声,腹部汁液爆射而出! 命蛊被伤,卓公擎如何能好受,当即倒退,喷出一口鲜血! “我杀了你!” 他顿时狂怒无比,单手向前作爪状,让那八爪蜘蛛不断缩小,最后化为一颗小球,被他吞入腹中。 此做法,倒是让赵莼想起曾与她交手的涂冕,亦是在吞下命蛊所化的小球后,实力大涨! 卓公擎较涂冕不知胜过多少,再加内生术的增益,让灵真派众人不免为杜樊之担心起来。 章八一 旧时遗泽今显灵 卓公擎吞下那八爪蜘蛛所化的小球,双臂到脖颈迅速显出一类颇为妖异的纹路,周身气势暴涨,却又不似当初的涂冕,只在身外显出光芒,仿佛将一切灵机均藏入了体内,能感受到内里气血不断翻涌。 直面他的杜樊之最能有感,如若说方才他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吞下命蛊后,绝对能比拟半步凝元,这还是在命蛊被自己重创之后,所展现的加成! 而卓公擎却是知道,此局必须得胜。 壬阳教内生术对命蛊与修士自身损耗极大,运用一次后,需要极长的时日重新蕴养,仅靠回复气力的莲座,不可让他再战下场,即使是胜下杜樊之后,也不过是止步于此。 “事关两派之争……实是……不能将你放过!”杜樊之手中宝镜腾空而起,玄妙法文从中照下,围作圈层将他罩在其中。 卓公擎只觉得面前这人忽然生出虚无缥缈之感,己身的感知也被消去半数! “什么东西!?” “妙华归明法镜……”壬阳教长老于座上喃喃而出,却又摇头:“不可能!此物在当年攻伐之时早已被祖师轰碎……是仿品么?” 灵真座上秋剪影若有所思,后垂眼道:“竟是被吴长老寻到了法子。” “他专研此道已久,自当有所回报。”李漱捋须一笑,旁的弟子尚在云里雾里。 此乃是后辈所不知的旧事,当年灵真十二分玄去往上届时,各留下一件宝物,或为聚灵大阵,或为御空飞舟,更有甚者,化为一处宝地造福宗门,而其中三人,却是留下了三件玄阶法器,妙华归明法镜便是其一。 法镜容阵纹万千于其中,为防御类至宝,却在千年前两派交战时,被壬阳教掌教轰碎,其本身也付出了命蛊破碎,身死道消的代价。 法镜碎片却是被当时一位长老收捡,存放于宗门宝库之中,直至落入吴运章手中,才以碎片重铸了一面新法镜。 不过玄阶法器为玄阶炼器师所制,吴运章只为黄阶,如何能炼化其中材料,只得遍寻相似之物,以做填补,便是如此,新法镜的品阶仍是跌落至黄阶上品。 “虽是不复传说中,笼罩四野,阵盖天方的威势,对着一个筑基后期的喽啰,也该够用的……”李漱凝视场中,低声言道,此镜修复后,被掌门赐予他,如今,又被他赐予杜樊之,所与之对手,却还是当年袭杀而来的壬阳教。 卓公擎不知那面镜子是什么东西,只想着一力破万法,浑身气血上涌,连着皮肉之上的诡异纹路也开始游动。 只见他双手幽蓝光芒大作,细看下,竟是米粒大小的发光毒蛛组成! 随他大喝一声,成千上万毒蛛向前涌去,几乎可将杜樊之整个笼在其中。 如此险况,杜樊之却是半步未动,傲然站于场中,那如幽蓝雾气一般向他袭来的毒蛛,竟然被圈圈金纹化成脓水,滴在地上。 卓公擎从未见过此等情形,怒喝道:“你这是耍的什么手段!”手下毒蛛却分毫不停歇,不断凝结而出。 “自然是……败你的手段!”杜樊之清楚,内生术对壬阳修士消耗极大,每息都在吞吃命蛊中的气血,反馈给本体,气血耗至一成,卓公擎就必须脱离内生术状态,那时他便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不过他自身能否撑到那时,也有疑问。 这法镜乃是黄阶上品,越高阶的法器,对修士本身的要求便会越高。筑基与凝元所用法器,都为黄阶,然而前者多用下品与中品,后者才使上品、极品居多,这看似一小接数的差别,实则极大。杜樊之以全身真气灌注法镜,不作它用,两刻便能被抽空! 若是还需分神攻击,时间还会更短。 既如此,就绝对不能与卓公擎拖延! 凭借法镜护体,杜樊之双手结印,向前凝出三只金色长箭,直向卓公擎命门而去! 卓公擎本身感知便被法镜遮盖去半数,只隐约察觉对手有所行动,然而长箭已至近身,才惊觉动身闪避,痛叫中,被一只长箭钉穿了左肩骨,杜樊之乘胜追击,手中结印不断,体内真气亦是开始宣布进入告罄的边缘。 金属性真气在五行中,锋芒最胜,打入卓公擎体内,彷如千万利刃分割了五脏六腑,叫他痛不欲生! 丹田处的命蛊因本体受创,尖嚎着调动气血回复伤口,顿时又让本就不充裕的气血跌落至谷底! 此也是内生术的弊病之一,命蛊乃是活物,有自身所思所想,当本体重创,修士无法压制命蛊意识之时,它便会自行寻找最优之解。卓公擎想的是赢得此场对局,命蛊却是以性命为重,先行调动气血治疗本体,如此,斗战所用便是无了。 卓公擎皮肉之上的纹路逐渐消解,整个躯体如同被抽干精气一般,两颊凹陷,面白如纸,颓然倒于场上。 见状,杜樊之亦是收回法镜,他体内真气,不过还剩一击之力,此战,算是胜得艰险万分。 “灵真派杜樊之,胜!”裁决弟子挥手宣布战况,立即便有大手将卓公擎接回莲座,然而他闭眼躺于座上,连盘坐调息也无法做到,旁人视之,便知晓他再无再战之力了。因十人组内还能向上挑战,他之位次,便跌落于第六十位,颇有几分得不偿失的意味在。 杜樊之回到莲座之上,方才一战,两人所表现的战力均是非同一般,更别提那面百毒不侵的法镜,效用惊人。是以后续弟子,瞧他的目光颇为忌惮,见他虽是四十八位,却是凝元向更高的位次挑战。 章八二 谁言丹师无战力? 杜樊之到底还未至半步凝元,凭借法镜之能,胜下第四十二位后,还是败于三十九位次的修士之手,敲定了此次宗战的名次。 虽是不如当年霍子珣拿下三十名整,却也叫李漱十分欣慰。 居于十九位的江蕴,长剑在侧,旁人知他是剑修,均是不敢轻易出手。唯有一驭使长绫的女修起身邀战,却也于百余招后,败于他剑下。 女修为一末流大宗弟子,此次也是宗门十位筑基中的第一人,位于二十五位,虽遗憾落败,却潇洒一笑,言道:“早听闻剑修最善制敌,如今亲自交手了才知道差距,倒是了却心中念想了!” 她之所在的宗门,偏重法修一道,故而门内少见剑修,便是有也不过是低阶修士,或才入境不久。此回宗门首次入得百宗朝会名录,她作为门内大师姐,自也前来,能迎战筑基剑芒境界修士,也是头回,心道是传言诚不我欺,剑修果真冠绝同阶。 江蕴见她洒脱,故也拱手一礼,末流大宗首次前来盛会,便能在夺运战中拿下如此高位,可见其天资不凡! 此后,江蕴连战三人,最后扫落一位半步凝元中的上流强者,跻身十三,与柳萱仅差一位! 剑修之能,强悍如此,只有风海楼一位同为剑芒境界的半步凝元修士,才止住他的步伐。 江蕴位次敲定之后,灵真的目光,便移至柳萱。 只是此目光中相较于江蕴时,更多了几分忧心。 自古丹师少战力,横云世界中有此颇为偏颇的言论在,也是因丹师着重于丹道修行,修为只是丹道进境的补充。以丹为利,可号召天下修士为己用,更有高阶丹修,引得无数天才折腰追随。然而丹师自身,却是少修术法,较寻常修士更为脆弱。 是以丹塍门虽出席朝会,此派弟子却是从不参与斗战之中。 评定柳萱排位之时,本要在江蕴之下,皆因她是丹修,实力有限,虽三重关时表现亮眼,后续夺运战中,恐难敌末流修士,还是丹塍门长老据理力争,言道她以筑基后期修为能得黄阶二等丹师的名号,天赋惊人,如若不给予高位,必将难以服众,这才将她排于十二位。 场上修士,无人不知柳萱丹师身份,屡次打量过去,都是将她作为跳板,亦是可轻易战胜的泥人。 只待裁决弟子洪钟之声一响,立刻有一修士出言邀战:“第二十一位,长辉门乔平山,邀战第十二位!” 欲邀战柳萱之人不少,竟是被他夺得头筹,一时间有数人心中皆是有懊恼之意,又观这人乃是第二十位次,胜后两人位次交换,二十位次之后的修士,也可继续挑战柳萱,获得升位,如此,倒也不错。 柳萱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从容站起身来,颔首道:“灵真派柳萱,应战。”后飘然而起,乘叶片落于场中,收袖而立,似神妃仙子,只是眼中神色淡淡,并不如面上那般温和。 赵莼自认与这位师姐尚算熟稔,此时便一眼瞧出,她应当是动了怒。 任谁被他人小瞧,视作阶石,怕都要勃然大怒,柳萱已是颇为克制己身了。 又见乔平山腰间黄玉轮,方才邀战时,也曾提及长辉门的名号,向他宗门方向望去,果真是见到了戚云容的面容! 她长发拢成一束,如男儿般以玉冠束起,英气十足,重尺立在身旁,所隔甚远,赵莼都能感受到那股暴烈的气息! 再观她周围之人,不难得出,她竟是坐于凝元席位,可见已经凝聚真元,破入此境中了! 初见之时,听得蒙罕说,她不过双十年岁,如今才过得多久? 戚云容,或许能与宋仪坤、薛筠二人,一分高下! 不过当前,还是柳萱与乔平山之战,对赵莼更为重要,是以她收回目光,重新投于场内。 长辉门与丹塍门颇为相似,门中弟子痴心一道,丹塍门是丹,长辉门则是符。然而长辉门对符的运用,并非只浅显限制于纸张、木牌、玉牌之上,而是提取其中符文,刻画与不同的器具,将本属于符箓的功用,延续到器具之中。书包阁 小到修士日常起居中的碗筷、灯具,大到宫殿、飞舟。 唯一的异类戚云容,痴心于武,学得符文后,将各类攻击术法刻于重尺之上,使得战力大涨,以符入武道。 乔平山倒是中规中矩,对符文的使用,未如戚云容般怪异,这并不意味着他实力一般,相反,能以符文之道,入夺运战第二十位,这乔平山必然不是普通之流。 “承让了!”他竟是先发制人,认定自身必然得胜,向前抛出数枚弹丸,同时又以言语相激! 赵莼立时认出,那弹丸就是当初在洪家所见的焰弹丸!只是岳纂修为大跌之后,所粗制滥造的仿品,与此物相较,不过是会生些火花的玩具罢了。 “胜负未分,道友这话,还早了点!”柳萱下巴微抬,双手一挥,两指中间夹了指节大小的黄色丹丸,平日修士服用的丹药,不过在黄豆大小,她手中的丹丸倒是大上许多,一时叫众人不知它功用。 却见柳萱将丹丸抛出,精准碰撞于焰弹丸,轰然间,火光大作,竟是在两人中间爆炸开来! “诡丹一道,是那位……”丹塍门长老脸色数变,最终却在身旁数位凝元的疑问中,悄然噤声。 乔平山这焰弹丸,败筑基后期,定然不成问题,便是半步凝元,在多颗之下,也要受创! 符修与丹修相似,所修为外物,己身不为重,至于符法双修之人,其实还是以法为主,符箓为次,不算真正的符道中人。乔平山自幼修符,出招被丹修防下,还是头回,大惊道:“这如何可能?” 柳萱却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连连抛出丹丸,炸得乔平山狼狈不已。 符文之物无用,乔平山亦无可做攻击的术法,只好认败。 裁决弟子目瞪口呆,言道:“灵真派柳萱,胜!” 观战之人,哪见过如此暴烈的丹修,连连打量归于莲座之上的柳萱。丹塍门座上弟子,却是凝眉细思,略有熟悉之感。 章八三 气运天上来 败乔平山后,柳萱又与第十三位包百川有一战。 此人为风海楼弟子,精于幻象一类术法。此回柳萱抛出一雪白丹丸,入空中化为数道长鼻短须的小兽,上下欢腾,四散开来,竟是将包百川所布幻象吞吃得一干二净! 如此,也令敌手无可奈何,遗憾离场。 然而柳萱虽未再受人挑战,自身却也不曾出言邀战上位之人。 灵真一方虽有疑惑,却是理解更多,她制敌方法多来自新奇诡丹,少见于己身术法,且她又有丹师一层的身份在,灵真三位凝元也更望其稳妥行事。 赵莼在座中旁观,见柳萱面色从容淡然,应是不好于斗战一事,先前动怒,也怕是因受人轻看之故。连续两战得胜,于旁人已然是得证丹师能战这一道理,所以柳萱便不欲再战了。 壬阳教高居第九位的梁杞,倒是目露遗憾之色,还以为这灵真派的天才丹师,会因两派旧怨,不自量力地邀战于他,正好也借此机会,将她重创,杀杀灵真的锐气。可惜夺运战的规矩,只许下战上,不许由上至下挑战,倒令梁杞认为柳萱逃过了一劫。 夺运战的最后一轮,前十相争,才可谓是各显神通。 那壬阳教秘术十分恐怖,梁杞凭借碧色双头蛇的命蛊,连败二人夺第五,最终却是止步于榕青山一天才弟子前。 榜上前三,至岳宗解彦书,榕青山宁复,风海楼盛雪庭,此三人实力均在伯仲之间,乃是除却宋仪坤、薛筠之外,此辈弟子中最为亮眼的天才。因此,三人之间的交战,是引足了目光。 解彦书无愧其名,所御法器乃是笔簿,书簿为防,墨笔挥就字光以攻,通身法力雄浑无比,更甚于宁、盛二人,拿下此次夺运战榜首! 宁复与盛雪庭一战,法术连轰,竟连高台也微微颤动,惊得裁决弟子冷汗大冒。后有方渡年出手,才稳固了悬台,这两位天才法修,亦是分出了胜负,最终乃是风海楼盛雪庭以半招之差险胜宁复,夺下第二。 榕青山自认为仅在至岳宗之下,而今于夺运战中只得第三,门中长老神色郁郁,颇有几分不虞。 风海楼长老却是满面春风,连连受下旁人恭贺。 此回夺运战,解彦书为首,盛雪庭第二,宁复第三,第四位亦是榕青山弟子,三大宗前二十便一力占去十五位,不可谓不强悍。 灵真上届只得一整三十位,此届倒是有十二、十三、四十二、九十二四个名次,更有三人入前五十,两人入前二十,使得李漱心情大好,抚掌言笑: “尔等为我灵真夺下气运众多,回宗后,本座自要上报掌门,大大嘉奖于尔等,斗战辛劳,且入座罢!” 四人拜谢于他后,入弟子座中,又得筑基、弟子贺喜,灵真众人一时喜气洋洋,气氛分外轻快。 柳萱仍是落座于赵莼身旁,言道:“辛苦一番,待会儿也去逛逛坊市,轻松轻松。” “不是还有凝元之战,以及最后的宗战”赵莼疑惑。 “凝元战持续十数日,才到宗战,这当中有的是时间予我等。”她偏头看向赵莼,突然捂嘴轻笑:“师妹莫不是还等着观凝元长老们斗战?” 赵莼迟疑着点头,光筑基夺运之战,各种术法显露,已让她受益众多。凝元交战,她唯有在秋剪影与迟嵩相斗时,远远一窥,已觉得其通身神力不可撼动,既如此,便难以不对这南域最为强悍的凝元之战,产生向往之意。 柳萱未必不知师妹是何想法,解释道:“数百位凝元斗战,威势可将吞岐池道场夷为平地,须得渡入云霄之上,才能保全周遭。届时至岳宗应会有数位分玄出手庇护,三大宗亦有太上长老出面待决胜负,此为百宗朝会盛会之巅峰,却不是我等能从旁一观的。” “且凝元修士境界越出我等不少,各种术法早已通得真意,便是看入眼中,心中也未必能神会。朝会如此安排,亦是希望低阶修士莫要好高骛远,须得行远自迩,笃行不怠才是。” “原是如此。”赵莼听她一番细言,也是心领神会,看来这筑基期与凝元期的境界差距,还要在练气与筑基之上了。 至岳宗作为魁首,有分配气运之责任。只见方渡年腾空而起,大手下压,将高台整个按入池底,吞岐池道场天际,又出现四道澎湃如河川、厚重似山岳的威压! 两人与方渡年一般,身着制式相同的白袍,不难知晓此二人是至岳宗修士,另两人,一人衣袍上有空濛青山,一人两袖怀浪涛重重,应是榕青山与风海楼来人。横云世界中难得一见的分玄修士,场中一时便出现了五位! 笼盖与整个吞岐池道场的天幕落下,众人才知此时竟是深夜中。一轮月牙儿与漫天星子作伴,浓重黑云如墨,更显月光微弱。 五位分玄立在五方,齐力结印施法,吞岐池池水之中,缓缓上浮一只龟蛇巨兽,赵莼立时认出,此乃是神兽玄武。然而这巨兽毫无生气,只是不知用何材料铸成的雕像罢了。 忽地,上方黑夜洞开,一束清光垂落,如雨丝温润土地一般,浸入玄武雕像体内。 巨兽猛地活过来般,大口张合,周身愈发光亮! “瞧,那便是气运。”柳萱玉指轻点,赵莼随之望去,见玄武口中缓慢溢出一口清气,似白非白,似金非金的颜色,在清光之下,显出五色彩光来。 那口清气不断盘旋向上,最终离开清光垂落之处,飞快向远方而去。 “它这是……去了何处?”赵莼问。 柳萱温声答道:“师妹可观场中各宗之神态,便可知气运去了何处。” 章八四 功成圆满,出关遇袭! 赵莼凝神四望,忽见场上一宗门中,神光大作,门中长老弟子,皆是合上双目,眉头舒展,仿若置身于仙境之中,通身喜意难掩。 “是……去了此宗?” 柳萱颔首:“这第一口气运,已飞渡向此宗所在之处,宗门中上至分玄,下至才引气入体之人,都会受气运哺育,尤其是前来这百宗朝会之人,受益尤其多,师妹与我,也可稍作期待了。” 待神光渐渐从那宗门处消散,长老尚沉稳端坐,弟子眼中却多流露出不舍之意,可见益处不少。 玄武口中,还在不断吐出清气,向四野飞遁而去。 终是在一口清气渡向远方后,灵真派所在也散出神光,赵莼只感觉浑身沐浴在温暖的灵气汪洋之中,丹田两种灵根欢喜跃动,却并未出现平日修行时,涌现出的暴烈之感,而是无比温和轻柔地随灵气入体,而缓慢增长。 她沉浸在修为飞速进境的舒适中,不知过去多久,神光渐散,灵气汪洋也逐渐消去。 怪道那些弟子目露不舍,只这一次灵气灌注,便让赵莼修为大涨,迈入练气九层,观身旁灵真弟子神情,应也是如她一样,受益众多。 玄武不断吐露清气,场上百余宗门尽数获得气运后,又见玄武大口张开,天上清光便灌入其中,化为大小不一的光团,其中最大的光团,却是直直升起,入向吞岐池后,至岳宗所在。 赵莼知道,这应是夺运战中,各筑基争夺而来的额外气运了。 果然,大小不一的光团也如清气一般,向四面飞去。 并非是所有宗门都有筑基入得夺运战百名之中,无人入战得宗门只得看着旁人再受气运哺育,心生羡慕。 灵真此回有四人入战,气运相合,甚至已能与先前每宗均分的气运相较,再迎灵气灌注入体,赵莼却是渐能感到体内灵气已尽数转化为真气,达到饱和,只需要寻灵物筑成灵基,便可水到渠成地突破至筑基! 然而多余的气运并未浪费,赵莼惊觉脑中兀地出现她与江蕴斗剑之时的景象,只是那人虽是自己的身体无错,行招走势却更为灵敏流畅,有几招竟是她从未思索过的出招手法,不过片刻,她便知晓这定然是修为饱和后,气运哺育转至她剑道进境之上,立时凝神记下。 直到这种玄妙之感消散,赵莼也未有餍足之意,而是意犹未尽,欲再来上三五个时辰。 摇摇脑袋,她暗笑自己尚不知足,此等机会十年才一次,哪能轻易给出,还是将脑中景象通通消化之后,再念其它吧。 划分气运完毕,往后便是凝元之战。 筑基与练气期弟子都将离场,念及此情况,至岳宗早已为他们寻好去处,欲静心修炼者,可往吞岐山之北的山谷处,寻一洞府静修,欲采购灵药、灵丹及各类器物的,则可去山脚处的坊市一观,若是还想与人斗战论道,也有专门的武斗场供修士前去。 柳萱是丹师,喜好各类灵药与稀奇玩意儿,早欲往至岳宗坊市一去。作为南域极南之处,此方所生灵药,多为外地难寻得种类,她自要尽数收入囊中。 赵莼却是拒绝了柳萱同去的邀请,一心直往洞府静修,欲早日参透脑中景象。 柳萱见状,察觉出她应是在气运哺育中有所收获,便也不强求,言道若是她出关之后,回灵真之前的居处即可,莫要常在外逗留。 颔首接受这番好意,赵莼便起身前往洞府。 只道是不愧为南域魁首,山谷条带状分布的洞府,竟是在整条灵脉之上! 赵莼记下名姓后,闭入一间,周身灵气充裕,较自己在幽谷处的居所,不知好到何处去。勿怪世间修士尽皆向往大宗,实是大宗资源丰厚,便是寻常弟子的待遇,也胜于小宗许多,不过,选拔弟子的难度也高于其他便是了。 能短期内,再有剑道进境,赵莼却是不曾想到的。 脑中自己的身影,十分熟悉,却又分外陌生,她一直觉得自身剑术已是流畅至极,然而观此身影斗剑后,才知自己出招屡有轻微地停滞,不够果断迅疾。虽是招招相互连接,却因为这微弱的停滞,而显得呆板刻意,不够自然。 如何为自然? 那身影如风游走,足尖轻似落叶,然而却快如惊雷! 是《疾行剑法》? 却又有许多相左之处…… 为何不能相左? 赵莼眼前一亮,《疾行剑法》刚入她手中时,步法与剑术不能相容,她便从中改动些许,使两者合一,从而威力大增。此后,倒是一直墨守成规,随招式修炼至大成。然而只限于前人的招式,如何能适宜自身? 飞葫小世界中,武道第三重,意从技生,融会贯通,正正贴合了修真界对术法圆满的论述。此非是凡人或修真者其一的想法,而是疏于人本身的智慧,一味学是无用的,只有拿来,拿到自己身上,才能有所进步。 赵莼起身拔剑,剑光游走,宛如游龙,从《疾行剑法》到她自己的剑法,将其中速剑的真意,融入至《荡云生雷剑法》,出招间,风动雷鸣,云雾荡开。 自此,受气运哺育之助,《疾行剑法》功成圆满之境,《荡云生雷剑法》也入小成之中! 她可将前者真意融入后者,挥出己身独有之剑招! 术法已成,赵莼自洞府出关,消去姓名时,一问才知,自己已在洞府中闭关了五日,她却好似只浅浅入定一个时辰一般,颇觉奇妙。 柳萱告知她,若无要事,不要在外逗留,赵莼当时便回应于她,两人都是感知到有所诡异之处。 至岳宗即使是南域魁首,此时精力也放在凝元斗战中,来往低阶修士众多,自不可能一一顾上。若有心思不善者欲动手,恐会选在此时! 也不知是否是天道聆听了她的心声,才出山谷,入得林间,赵莼便觉周遭有所异响。 若是先前,她定是觉察不到,幸在《疾行剑法》圆满后,能听风辨物,对周围感知的能力亦是随之大涨,这才发现了怪异之处! 霎时寒光一闪,千百枚长针向她袭来! 赵莼早有防备,立时出剑抵挡,倒是尽数挡下,安全无虞。 那人从林间阴影出显出身形,一只浑身长满针刺的大虫伏在肩头,不难得知,方才袭来的细针,便是来自于此虫。 “壬阳教?”赵莼抚上剑刃。 青年咧嘴一笑:“正是。” 章八五 胜筑基阴谋显露 “公然袭杀他宗弟子,壬阳教行事已经如此无所顾忌了吗?”赵莼冷斥道,不想这壬阳教弟子竟是直截了当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笑着摇头:“被旁人知晓了,叫公然,旁人若是不知,就是从无此事了……”言语间向前探出一臂,大虫便从肩头落下,爬上手臂,半截虫身还环在腰间。 如何对付此教修士,灵真派中早对她等有所教导,有外化命蛊,则先攻之! 赵莼剑光一闪,飞遁而出,如秋风扫落叶般,直将大虫头部斩下! 壬阳教修士欲躲,却是慢了一筹,只能眼见着剑光落下,大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嚎。 “道友好身手啊!”他隐怒道,惊异赵莼竟是位入境剑修,心中欲除去这一门中威胁的念头,愈发坚定。 赵莼亦是认定,这壬阳弟子必是筑基修士,两门剑法合一后,练气期根本无法接下她方才的一剑,定会与命蛊一起被斩分为二! 她之猜想的确无错,此人名为陈松实,才晋入筑基不久,本是壬阳教此回前来观礼的练气弟子之一,受气运哺育后修为圆满,且早已寻好筑基灵物,携带在身,便一鼓作气在这吞岐山上,筑成了灵基。 另一事,她却是不晓。 壬阳教确实暗中遣派弟子袭杀灵真派天才,其中却并不包括练气期,而是限于柳萱、江蕴这两位丹道、剑道天才。今日遭遇陈松实,实是因为两人同从静修洞府中出关,陈松实又见她身着灵真派衣袍,通身修为不过练气,秉着能除一人是一人的想法,才有了这场无妄之灾。 “观你不过练气,便已窥得道境,这天赋,确实是羡煞旁人啊。”陈松实手往大虫断开之处一抚,只见大虫浑身颤抖不停,由下向上蠕动,竟在断开处新生了一个头颅来,“可惜了,今日遇见我,算你倒霉!” 他刚入筑基,教中三大秘法中的化身术还未学成,命蛊不能单独作为身外化身,还需得使用驭术,操纵大虫对敌,自身不可完全抽出身来,结印施法。 大虫头部与上背部俱是长针,飞射出去后,须臾便能再生,赵莼不断避让,心中却在盘算,不可将自己置于被动之处,只一味防守。 断肢重生,此招数逆天而行,必然耗损极大,不可一用再用。 同时,她亦觉察出,此人与先前杜樊之所战过的卓公擎不同,卓公擎与毒蛛,如同两者,可互为配合,联手斗战。 而面前这位壬阳弟子,倒是与涂冕类似,必须分神控制蛊虫,己身行动有所限制。 如若不是化身之术…… 赵莼眼神一厉,剑势大改,转而向陈松实的头颅杀去! “不好!”陈松实暗道一声,缠绕大虫只臂挡于身前,另一臂聚起真气向前推出! 到底是筑基期,真气凝实程度练气难以相较,赵莼只感觉一股钝力向她腰腹而来,脚下微错,迅速扭身躲开,剑刃旋转,直直贯穿大虫,将陈松实内里手臂,搅得血肉横飞! 陈松实心中大悔,面前女修声名不显,却是个能以练气期撼动筑基的怪才,这等人物,好巧不巧竟被他所遇见了。然而有悔,他也并无求饶之意。 两派之怨,早已深入人心,如今遇上,不过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他从袖中抛出一物,轰然在两人之间炸开,趁此机会,将命蛊凝成小球,吞入腹中,要行内生之术! 赵莼不知是何物爆炸,耳间轰鸣,微微隐痛,抬眼察觉陈松实动作,立时于烟雾中飞遁上前,剑光连闪,将他另一臂也斩下! 陈松实内生术尚未使出,赵莼之剑就要落在他头颅。 此时却听有人急呼一声:“师妹剑下留人!” 剑尖点在陈松实眉心,离贯入其内只差分毫。 出言的郑辰清心中惊叹,如此迅猛之剑,还能立时停下,可见持剑人的境界,已经入微。 “郑师兄?”赵莼剑往下去,真气贯入陈松实下腹,捣毁丹田,彻底使其失去反抗之力,这才收剑入鞘,回身问道。 郑辰清见她以练气修为,大败筑基,面上却沉静如水,心中佩服,解释道:“近来宗门周围常有壬阳教修士袭杀弟子,若留此活口,正可盘问一二,便是他不说,也可为一证据留下。” 还未等赵莼开口,瘫软在地的陈松实却是冷笑:“少污蔑我壬阳,不知我教何时遣人去你灵真袭杀弟子了,要杀要剐随你,泼脏水可免了!” 郑辰清面色一沉,怒道:“污蔑?难道你今日不是在袭杀我派弟子?壬阳教何时有敢做不敢当之辈了!” 行事被抓了个现形,陈松实一时不知如何驳斥,恨恨咬牙:”没做就是没做,今日之事我认,其余的……我一概不认!” 赵莼止下两人争论:“与他口舌相争已然无用,还是带回去,看长老们如何裁定吧。” 若如此擒回,被至岳宗修士看见,定然少不了一番盘问,郑辰清唤出一方小塔,正要将陈松实收去,赵莼观其眼中恨意积蕴,愈发冷然,暗道不好,猛地拽住郑辰清衣袍,向后远退,大喝道: “师兄小心!” 几乎是分毫之间,陈松实躯体爆裂开来,血肉飞溅! 其冲击力之大,让退后十数米的二人尚觉得丹田震颤,真气一时紊乱,若是直接承受,怕是要重创乃至殒命了! “师妹已然搅碎他丹田,按理说,不可能自爆才是……”郑辰清心有余悸,出言问道。 赵莼微做思量,回答:“壬阳命蛊一道,颇为诡异玄妙,想是丹田破碎,命蛊未死,才有如今他自爆之行为。” 想来也应是如此了,郑辰清认同此言,微微颔首,可惜今日不能带其回去,又想到其性烈至此,就算盘问,怕也难撬开他的口,心中稍有慰藉。 章八六 柳萱失踪,凝元战果 折返途中,赵莼与郑辰清并行,倒是未再遇到壬阳弟子。 “师兄不曾遇袭?”按理说,郑辰清的声名必然在她之上,若壬阳针对灵真弟子下手,他必然首当其冲才是。 郑辰清神情凝重,缓缓摇头:“不曾。” “可回去再问其余师兄师姐们,若都未遇袭,便能确定此人是自作主张了。”赵莼唯有在与昌源派论道时,才初初向外界显露实力,壬阳教若真是打定主意要对她下手,也应是从那日观战的宗门中,得知了消息。 “我倒是更倾向于自作主张这一说法。”郑辰清沉声而道,“壬阳教行事一向谨慎,没有完全把握,不会出手,师妹虽为练气期,为保证成事,也定会遣下筑基后期修士,才能万无一失。听师妹之言,这人刚入筑基不久,连化身术也不曾习得,壬阳教不可能派遣这样一位根基未成之人,对练气圆满的入境剑修动手。” 赵莼也认同此番言论,壬阳教此回前来的,有十名筑基后期,今日遇到其中任意一位,她也得含恨当场,哪能容她出手反杀? 回程途中细问,赵莼才知,郑辰清亦是携有灵物在身,于洞府内,已然筑成灵基,完成突破了。 两人同时入宗,其已迈入筑基,自身也是逼近此境,而入宗之日测灵画面,却好似还在昨日一般,令人唏嘘感叹。 江蕴曾告知她灵真有弟子殒命宗外一事,郑辰清却是与她详细说来,此事竟能追溯至数年之前,他二人入宗不久之时,起初是外门练气低阶修士,往后修为便越来越高,到宗门开始巡查时,已是连连有筑基修士殒命,长老门下练气弟子也屡遭毒手。 说是殒命,实则是连尸身也寻不到,只是寄存于宗门的命烛熄灭,意味着身死道消了。 待巡查出动,情况才有所好转,也正是下令细查,才在能寻到的几具尸身上,发现了蛊虫的痕迹,壬阳阴谋这才显露。书包阁 “于我派境内,也敢如此行事,实是无所顾忌,胆大包天了。”郑辰清较旁人知晓得更为细致,实是因为其为秋剪影师弟,才能得知内情,同胞被害,令他不得不悲怒万分。 赵莼微微叹气,在心中生疑,壬阳教行事谨慎,怎会留下尸身让人寻到,且尸身之上还有蛊虫痕迹,怕是另有隐情才是,此事按下不表,手中半块球形金属,却是重中之重。 壬阳教修士抛出此物,叫赵莼不得不微微退让,才令其有吞下命蛊的机会,他自爆后,赵莼在地上捡拾了这一碎片,隐隐觉得与长辉门制物极像,只是不敢确认。 与她相熟之人中,柳萱最为见多识广,还是交于其手中查看后,再作上报。 两人折返灵真派居处,屋中竟是弟子齐聚,见两人进来,忙唤入座。 定睛一看,座中杜樊之愁容满面,双拳紧握,身旁江蕴面色发白,气息不稳,应是有伤在身。 “杜师兄,这,这是发生了何事?”郑辰清惊疑不定,忙问道。 杜樊之眉头紧蹙:“三日前,江师兄自武斗场归来时,被三位壬阳教筑基弟子合攻,斩杀一人后才得以逃脱,身受重创,今日才调养些许回来。”他眼中担忧之意更重,“听壬阳弟子言论,还有数人向柳师姐而去,直至如今,她还未归……” “江师兄与柳师姐也遇袭了!” “也?”杜樊之听得此话,惊问道。 郑辰清颔首答道:“赵莼师妹归来途中,也遇到一壬阳弟子,好在只是筑基初期,败于师妹剑下,不过待我二人欲将其活捉时,他便催动命蛊自爆了……”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杜樊之也惊异赵莼能以练气败筑基,不过此时情况紧急,柳萱下落未定,实不是细论此事的时候。 赵莼亦是无意于声名,出言道:“当即之事,还是寻到柳师姐下落,壬阳教已然盯上我派中人,单独出行无异于自寻死路,须得结伴而行,才能互为看顾。” “正该如此。”杜樊之点头同意,“我建议,练气弟子与郑师弟皆留在居处,等待长老们归来,至于我等筑基后期,江师兄有伤在身,不便前去,便也留下,其余并我一起共八人,分为两队,若日落之时,柳师姐还未曾归来,便一齐出门寻人!” 他为李漱弟子,百宗朝会一事亦是从旁协助,且实力仅次于柳萱、江蕴,众人对他都很信服,自然同意此言。 敲定计划后,便是心焦的等待。 日近黄昏,门外却始终没有人影。 待日入半山,杜樊之已经从座上起身,欲出门寻人时,忽而有一道倩影逼近。 “柳师姐?”他低声道。 那道身影走近,却不是在座众人所认识的人。 其身着玄色银纹衣袍,眉眼如画,身姿绰约,脸上笑意盈盈,入门便贺喜道:“恭贺贵派秋长老,于凌霄斗会中,得第三位,霍长老,得第一百五十七位!”凌霄斗会为凝元战的雅称,秋剪影在众多凝元中,力压群雄,夺得第三,实是无上佳绩。 霍子珣才入凝元,只得一百五十七,却也是凝元初期中极为亮眼的成绩 传讯弟子本以为在场众人当喜笑颜开,然而面前弟子说喜不是,说悲也不是,总之神情颇为复杂。又拱手道:“凌霄斗会结束,贵派凝元长老不久后便会归来,在下尚有其余宗门需传讯,先告辞了!” 杜樊之回敬一礼,送其离去,听一筑基弟子道:“杜师兄,既然长老们即将归来,此事干系重大,不如交予长老裁定,也好过我等如无头苍蝇一般外出寻人啊!” 此话也算有理,杜樊之便让众人入座等待,及至月挂梢头,终于是见三位长老从天际而来。 章八七 丹塍门相邀 李漱与秋、霍二人缓缓降至院中,两袖一抖,双手并在身后,眉眼含笑,心中正是极为畅快。 他虽与秋剪影有所不和,不过也仅是内里矛盾,其在凌霄斗会中一力取得第三,算是添了灵真派威名,于李漱而言,确是一桩喜事。 更有座下弟子霍子珣,以凝元初期取一百五十七,亦是胜于同阶许多,如何叫他不欢喜? 众弟子上拜道:“恭贺长老!” 李漱大手一挥,便有微风将众人之手托起,算是免礼。 他正欲携众弟子入屋谈话,忽而见弟子们皆面色凝重,忧过于喜,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出了何事,叫你等皆愁容满面的,还不快快道来。” 秋、霍二人亦是面色一改,齐齐望向上前一步的杜樊之。 杜樊之简明扼要道完壬阳教行凶一事,言辞恳切道:“如今柳师姐下落未明,恐受小人所害,我等本欲外出寻人,却不想是长老们先行归来了。” “不妥!”霍子珣却是摇头,“那壬阳教用心何等险恶,你等外出,实是羊入虎口,落入他人圈套中,还是我去寻师妹!” 说罢,转身便欲腾空飞起,却被秋剪影拦下:“至岳宗所在,何其广大,与其漫无目的地找寻,不如直指要害,向壬阳教而去!”她右手扶剑,周身剑气欲冲天而起,战意盎然。 “李长老须留在此处坐镇,霍长老你则往至岳宗议事大殿一去,此时应当是三大宗并丹塍门,在划分宗战之事,只需将柳萱一事告知,至岳宗为南域魁首,自不会置之不理,我便直向壬阳教去,看牢此教弟子出入,以免再有变故横生!” 秋剪影此番安排有条不紊,李漱点头应下,领众弟子回屋闭门,驭使法器凌空,降下虚幕作防。 霍子珣虽想直往壬阳教要人,却也知自身凝元初期修为,难有震慑之用,还是听取秋剪影之言,急向议事大殿行去。 此时,至岳宗议事大殿内,亦有争论。 “此举不妥!灵真与壬阳之怨,积蕴上千载,乃是灭宗之恨,本就难以调和,若此回宗战将其划到一处,实会加剧冲突,恐有战事将起啊!”风海楼分玄长老捋须叹道,长眉蹙起,满面愁然。 榕青山分玄却是位年轻道人,意气风发,闻听此言,立时驳道:“曾道友亦言两派之恩怨,无法消解。既是无法消解,那边没有顾忌之必要了!宗门倾轧,为横云世界常有之事,便如凡俗年关辞旧迎新,该是将此些旧物革除了!” 上古之时,横云世界灵机未散,各类修行之术百家争鸣,修道不过为其中之一。那时宗派内,各修皆有,所以礼重道统,讲究一系传承。然而遭逢大劫难后,灵机破散,修道之人从中跃起,拔得头筹,其余修行之法便逐渐衰落,以至于失了传承。 修道者,财侣法地,讲究机缘,故而常有争端。 随灵机散去得越多,争端便越发强烈,榕青山推行新法,革除师徒一系,凡宗内弟子,皆无师长助益,全凭己身实力相争。灵真派则趋于保守,以道统传承为重,在其眼中,自是旧物了。 方渡年本欲出言,上座白袍老者却是先行开口了:“新旧之物,以诞生之时为分,实是难有高下,自然也没有须得革除的道理。文谊道友此话亦有道理,灵真与壬阳不同于小宗,两派内均有分玄坐镇,一旦开战,必将引动天地,加速此方世界灵机消散。如此,便是我南域群宗的责任,不可置之不理,还是将两派划开吧。” 此人乃是至岳宗太上长老,论修为,数十年前便已达到分玄圆满,如今谁人也不能看透他之境界,论辈分,又更高于至岳宗掌门。众人亦是不知,他怎会出席此次议事中来。 曾文谊,便是先前开口的风海楼分玄,见老者赞同他之言论,心中微定,垂首道:“前辈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榕青山分玄嘴唇几番开合,却是一言未发,终是接受这一结果。 “那便在与两派实力相仿的宗门里,各择其一罢……”方渡年才将面前小阵上的灵真、壬两只小旗分去,便有一弟子急急走进,拜道:“禀各位长老,外有灵真派霍子珣求见!” “灵真?又是如何了,他不知四宗在议事么?”榕青山分玄冷冷道,压得那弟子几乎五体投地。 方渡年先观上座老者之意,见其颔首,才虚空托起那名弟子,言道:“既是求到跟前来了,想必有要紧之事,需得有我等出面,去将他领进来罢。” 弟子连忙告退,向外行去,只几息,便领了霍子珣进来。 霍子珣凝神屏气,不敢四面观望,直直走近,拜道:“灵真派霍子珣,见过各位前辈。” 殿内有划分气运之时的五位分玄,还需并上上座一位,共六位在横云世界中登顶的修士,饶是霍子珣再强作镇定,还是微微乱了呼吸。 方渡年挥手将其以法术隔出,免叫他受分玄威势所扰,开口道:“你有何要事,速速道来。” 他先将门中弟子江蕴受袭一事道出,再言此事应与壬阳教有关,最后上拜道:“晚辈同门师妹,此回在夺运战中得十二的柳萱,自五日往坊市一行,至今未曾归来,门中长老们担忧非常,这才前来一求,恳请前辈们出手相助!” 他亦是机敏,先言江蕴被壬阳所伤之事,后再讲柳萱失踪,虽未曾言明此两者有关,但却叫人听后所知,后者定与前者脱不了干系,且又阐明柳萱之身份,道其一与己身有师门情谊,二为门内顶尖天才,两因并有,所以事出紧急。 闻得柳萱二字,方渡年面上却是有些怪异之色,连同上座老者一并,向丹塍门长老望去。 这位长老虽是凝元,却为黄阶一等丹师,仅在丹塍门掌门之下,受得尊重,故而代宗门出席了此次议事。 他先一顿,后又目光一转,立时回道:“霍道友不必心焦,柳小友天资过人,我等丹道中人见猎心喜,特邀其对门中弟子略作指点,不想竟忘了告知贵派,是我等的不是,待些许时日后,在下亲自将柳小友送回,你看如何?” 章八八 宗战在即,柳萱归来 丹塍门相邀? 指点门中弟子? 此话可谓是疑点重重,然而其又言之凿凿,担保必然亲自将柳萱送回,霍子珣便是疑问再多,也只能独自吞下,言道:“宗战在即,还请长老稍作催促,在战前返回才是。” “该如此,该如此!”丹塍门长老连连点头,尽数应下,无有半分不悦之情。 霍子珣这才稍稍安心,又听一恢弘伟岸之声道:“你两派,恩怨已久,已然是结成气运因果,本不该旁人插手。可如今,壬阳教袭杀你派弟子,还是在我至岳宗境内,实是行事过度了些。你自可回宗告知师长,此事,本座会为灵真寻一个公道。” 他不知出言者为何方神圣,只能见一双赤足在上座之下,其身影宏伟高大,难视面容,知晓此应是至岳宗至强者之一,当下立即拜谢道:“多谢前辈襄助,感激不尽!” 余下分玄皆以为,老者是维护至岳宗声名,才行此事。唯有方渡年略略抬眼,看向老者,见其喜怒未明,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念头,却是愈发坚定。 有至岳宗相助,壬阳较长一段时日内,再有邪念,也须偃旗息鼓,霍子珣两事都已解决,心中大石落下,便出言告退,再向壬阳教处寻秋剪影,告知今日之事。 飞行至吞岐山外,却忽见秋剪影与一人并出,凝神一看,竟是凌霄斗会上,壬阳教凝元之一的淳于归! “秋长老!”他行至两人面前,出言询问道:“这是?” “霍道友到了。”淳于归似笑非笑,面上故作难堪之色,“贵派秋道友一言不发,不曾进门便已拔剑相向,让我等将一位柳姓修士交出,可这柳修士实在与我壬阳无关,又要我等从何交出呢?” “若是好言相托,我壬阳定当遣派弟子相助寻人,然而秋道友剑气横扫之下,竟是惊吓了我教众多弟子,如今还在晕厥之中,实是无法襄助贵派了……” 霍子珣微汗,立时传音告知秋剪影柳萱下落,却不知如何答这虚情假意的淳于归。 还是秋剪影横眉冷对,讥讽开口:“少装模作样,便是柳萱之事与你等无关,江蕴遇袭却和壬阳脱不了干系!你等若再对灵真弟子下手,休怪我剑下无情!” 淳于归眉头上挑,向后退避一步:“秋道友庇护宗门弟子之心,与我等无不相同,然而修道修的是己身逍遥,看顾他人过多,不免会扰了自身修行,何人的恩怨便让何人去了结,莫要像贵派掌门……” “你若再敢言及掌门一句,我今日就将你斩杀于此!”秋剪影剑未出鞘,剑气已然斩切下淳于归额边一缕发丝。 淳于归知她极怒,敛去笑意,冷然道:“道友恼我,是恼我提及了不该提及之人,还是恼我这话说得没有道理?”他挥袖转身离去,眼神轻蔑又讽刺,“肺腑之言,道友好好思量!” “秋长老?”霍子珣轻声询问,不欲动她忌讳。 途生道人之事,在灵真中如同禁忌一般,他也不过在晋入凝元时,才得见一面。宗门中,与其最为相熟之人,便是名义上的徒儿,实际上的养女,秋剪影。 “无妨,既然柳萱无事,又有至岳出手,我等便先回去。”她敛下双眸,不欲多言。 两人就此折返,灵真众人得知此事结果,稍作宽慰,便是李漱,也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丹塍门长老之言,不可尽信,还是待她回来,再作询问罢。” 往后两日,有传讯弟子前来告知,灵真此回宗战,将对敌石津门,此派亦在夺运战中,有四名弟子得以入战,不过名次皆是不高,均在五六十位徘徊,照灵真的战力,胜算颇大。 李漱告诫弟子,莫要有轻敌之心,己身却是知晓,其中应有至岳宗与丹塍门的手段在,丹塍门或可归功于柳萱,然而至岳宗因何连连对灵真施以善意,实在不知,还是得回宗后告知于掌门,听他决断。 又是数日而过,朝霞方攀得耀日之时辰,柳萱终是徐徐而归。 丹塍门长老确未失言,亲自将柳萱送至灵真居处,见其与师长汇合,这才安心告辞离去。 李漱问她:“此番与丹塍门弟子论道,可是有所收获?” 柳萱眉眼含笑,颔首答道:“丹道大宗,实是受益匪浅。”如此,便是确认了往丹塍门一行。 “好,那便好。”李漱放下心来,又听她问: “弟子听闻,壬阳教出手袭杀我派弟子,他们可都无虞?” “江蕴受创不浅,不过如今已经恢复完全,赵莼则有惊无险,竟是以练气圆满斩杀了筑基修士,令为师也是十分惊异。”在居所时,杜樊之又将受袭情况细致讲与他听,李漱这才得知了赵莼的惊人之举。 柳萱却是无太大惊讶,含笑道:“赵师妹之能,可远非如此啊。往后横云世界强者,她必有一席之地。” 李漱浅浅颔首:“收徒之初,确也是小瞧于她了。再过十年,待到下届百宗朝会,还得是她几人为我灵真一争高下了……” 柳萱目光垂落至地表,笑意盈盈,却是再未出言…… 她既已归来,意味着宗战之日也是将近了。 两宗相战,均是同时开启,赵莼这才见识到何为通天伟力,一大手从云巅探出,揉捏云彩成为净白之色的圆台,分向四方。 每两宗占一云台,宗战便从上开始。 章八九 终启返程,首见掌门 石津门倒是与至岳宗有些渊源,开派祖师石津道人为至岳先师门下弟子,后拜别师长,在南域之北立下此宗,算起来,这石津门乃是正统的至岳分支。 不过论宗门实力,实还是与主宗相距甚远,不可比拟便是了。 灵真此回表现亮眼,便是柳萱与杜樊之便已可挑翻此宗诸多筑基,遑论最善克敌攻伐的剑修江蕴。及至战后结果,灵真可谓是大胜,呈现出压制之态。对方败与江、柳、杜三人,也都叹服,两派各施礼数,倒不似其余云台的宗战,有剑拔弩张之势。 既是斗战,自有彩头,宗战胜者所得,是一小截灵脉胚芽,置入宗门地界,好生养护,可培育灵脉一支。 灵真衰败后,宗门有主干灵脉一支,分支灵脉五六,此为宗门之基,自是越多越好,至岳宗每十年从自身主干灵脉分出胚芽,施与各宗,大展魁首风度,亦可窥见其底蕴之丰厚。 细数往届百宗朝会,灵真多以失败告终,如今重获此彩头,顿叫李漱有了扬眉吐气之感,返程时大手一挥,竟是亲自驭起大舟来,又从己身积蕴中,拿出灵丹、灵玉分赏各弟子,可见其心情甚佳。 返回灵真之时,大舟方停下,便见下方弟子摩肩接踵,堆成人海,俱是出来迎接归来之人的。 气运自天道而来,何其玄妙? 那日,忽有一缕清气飘来,去向贯天江中,门中内外门弟子,甚至杂役均是感到身如云雾,飘然若仙,往日里不可触摸的修行桎梏,也有了突破契机。清气消散之后,众人无不大惊,竟是发现自身修为大进,术法也精深不少。 还未待询问,又有四团大小不一的光团落下,再次使众人落入先前玄妙感悟状态中去。 待一切大定之后,才有外门诸位长老出面,向新弟子解疑:“此为气运哺育,乃是天道所赐,每十年便有一回,今年尤其地多,想是此次南域盛会上,我派弟子表现上佳之故。” 弟子不晓百宗朝会,长老便以南域盛会作称,众人即明白此应是先前大舟所载的天才弟子们奋力得来,心中亦是感激非常。 见大舟返回,便从居所涌出,到山门一观内门天才的风采。 然而大舟停靠之后,舟上弟子又另有安排,须得前往上严殿面见掌门,故而毫无时间可做停歇。 此中除三位长老,各弟子与赵莼一样,应都是首次得见途生道人,确也十分期待。 上严殿,位于贯天江江头之上,依托山壁而建,悬于半空,其下便是飞瀑直下,渐起白浪,周遭便都隐没于水雾中,颇有几分仙境之感。 攀与殿宇间的,是松柏万千,其形各异,枝叶俱都青翠非常。 赵莼只觉不似在殿内,更像在苍郁的松林之间,水雾与云雾共生,眼前迷蒙一片。 终于,在苍茫中,一位佝偻老人席地而坐,手上细小刀刃不停,将手中松木雕像细细雕琢,隐约可见是个胖乎乎的娃娃,憨态可掬。 “掌门,此回百宗朝会的弟子到了。”三位长老皆拱手一礼,后恭敬站在一侧。 筑基并练气一共三十人,每排五人,浩浩荡荡站了六排去。 赵莼所站,为练气期之首,败得筑基后,众人皆已认可她之能力,叹服于她。然而她之所想,却与此些事情无关。书包阁 至岳宗方渡年,再加上后来的四位分玄,她已见过五位横云世界中的顶尖人物了。却没有任何一位,是与途胜道人相似的。 他一手握小刀,一手拿松木,周身无任何灵气征兆,不像一派掌门,只像个老木匠,脸上满是风霜。 修士筑基之后,便不受衰老之苦,即便有以老年之貌示人的修士,也多是鹤发童颜。 途生道人却并非如此,他仿佛并未摆脱肉体衰老之道,暮气沉沉,真如那迟暮老人一般,佝偻了身子,脸上亦是生出斑纹。 “好……好……”他目露慈爱之色,连连赞道。 “宗门许久,都未出现过此般中兴之相了……”途生道人将松木娃娃搂在怀中,微微抬眼,便将众人打量完全,笑道:“江蕴、杜樊之何在?” 两人闻听掌门点名,立即上前拜道:“弟子在。” 途生道人颔首道:“好孩子……好孩子……本座有《剑法真解》一本,为开派剑修长老所留,江蕴,你既修剑道,可来上严殿书阁一观。”他顿了顿,又言:“可还是有一位弟子赵莼,也是修剑?” 赵莼闻言开口:“回掌门,正是。” “嗯,好,你也可与他同观。剑道至纯至诚,修行不易,你二人能修至第二境,可见心中赤诚。”他点了二人,又看向杜樊之,“你是李长老之弟子,他与我提过,于幻阵一道颇有些天分,既如此,可往万藏楼取黄阶上品《镜中三重》一法,悉心修炼,必能大成。” 三人拜谢,途生道人又唤出黄励,亦是奖赏一番,对众人言:“尔等皆是宗门栋梁之才,凡筑基者,可取黄阶中品法术一册,练气期,若圆满则可向宗门取筑基灵物,若未到圆满,也可往万藏楼取凡阶极品法术一册。” 如此,也算合了众人所需。 赵莼心下疑惑,奖赏众多,却独独漏下了首位的柳萱。她倒面色如常,不见有何表态,旁的弟子却是眼神微动。 途生道人后点了秋、霍二人,言道若两人有所需,直向宗门库中取便可。 环视诸多弟子,他又将松木娃娃端于身前:“好了,出行一趟,尔等怕都已疲惫非常,可各回居处,休整一番……弟子柳萱留下。” 众人不敢多言,默然退下,只赵莼敢抬眼望她,见她仍是笑脸,只是笑意不及眼底,疏离居多。 待三位长老连同弟子尽皆离开,途生道人却是将小刀与松木娃娃俱放于地上,两手端于身前,直起身来,正色道:“灵真掌门易昀,有一事所托,恳请小友传达于尊者耳中。” 柳萱只有一息的讶异,看向佝偻老者,目露怅然:“如今……终是被前辈知晓了。” 她之目光,怀有敬重、悲怜、最多的还是愧疚:“但请前辈言明,晚辈自将传讯于尊者。” 章九十 上严殿观书,萱草园报喜 赵莼第一要紧之事,便是寻找灵物,筑成灵基。 途生道人一赏,让诸多练气圆满弟子,无需向外苦苦寻觅,然而赵莼却是不够幸运,天阳玉与地火灵芝,均不在宗门库房。其余金火二属的灵物也有,只是不如这两物,赵莼不愿意将就次等,便只能自己去寻。 东域岩洞路途遥远,她还需做足准备才是。 比如,掌门所允观看的《剑法百解》一书,便需要在出行之前,先行观看修行完毕,既如此,她还需在门中待上一段时日。 上严殿书阁内,中有悬空玉简数枚,江蕴与她所需的《剑法百解》便在其中。四周桌案之上,有书册众多,俱是前人观得玉简之后的体悟。 术法在黄阶中品以上,其中妙法为天道所感,需用玉简刻入,才得保存。 《剑法百解》为开派长老所传,珍贵非常,不允许弟子抄录,只许在书阁中观看,若有体悟,可自行写下,或往书阁外的场地操练。 江蕴取下玉简,凝神查看,赵莼便在旁边坐等。 也并非是干等,桌案上的前人笔记,也应对她很有用处,不如此时一观。 一千数百年的积累,何其深厚,有人将前人体悟整理于册,才有了赵莼手中这本《剑法百解通注》,此书旁边,还有一小册,观其外表,倒是近些年份的书册。 她先翻阅了这本小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有久久不能入境之困顿,亦有入境后修行之上的疑难处,疑难一旁,又有后来添上的解答,观字迹,知晓这应是一人所书。 通读完后,赵莼便能知晓,此人心智异常坚韧,似是对天赋论嗤之以鼻,然而又因此言论多有苦闷之心,越往后,此种苦闷便越少,一类傲视群雄的狂气突在书中生出,直至末尾,依然有天若困我,我自有万法破天而去的豪迈。 翻至末尾,落款是秋剪影三个狂舞大字,赵莼想,这宗门中应当也只有她能写出此书。 不过强悍如秋长老,竟然也有因天赋不如人的苦闷困顿之时,确是十分少见了。 读完此书,再去翻阅《剑法百解通注》,越看,期待之心便越重。书中诸多剑修同道,对写下此书的开派长老——断一道人,均是赞不决口,大言其为剑道不世出的天才,己身从中受益匪浅,感激非常。 赵莼还从中发现多位与她同修了《荡云生雷剑法》的前辈,各招感悟也记载其上,她尽数记下,口中念念有词,若不是还在书阁之中,便要立时舞出一套招法了! 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江蕴终是从入定中回神,激动非常,将玉简交予赵莼后,便欲出门练剑,还是被赵莼拦下,建议其可先观前人体悟,他是纠结万分,最终长叹一声,席地而坐看起《通注》来。 江蕴嗜剑成痴,有此表现,定是那《剑法百解》十分精妙,赵莼盘坐于地,将玉简置于眉心处,静心查看起来。 断一道人果真不负天生剑者的盛名,剑道修为乃是剑意境圆满,五境通明!其更是开派长老中实力最为强劲之人,甚至在祖师苇叶道人之上,不光在南域,便是纵观横云世界,也是当之无愧的战力第一! 为寻剑道五境之外的境界,他最终与其余长老一并受接引前往上界,此书融尽他修剑之感悟,更创出一招截断式在书中,俱都留于后人,若是再有相见之机会,可凭借此招,与他相认。 断一道人已是两千年前的人物了,赵莼亦不知晓是否有修士能活得那般长久,若此位前辈当真还在世,想必已经是通天大能,堪比仙人了。 抛去这些遐思,断一道人作为第四境剑修,其感悟于赵莼而言,可谓是如一双大手,将面前迷雾抚开。 一时间,修剑时的些许疑难,皆有了答案。 不光是剑芒境之中,甚至于练剑之始,如何持剑、运剑、挥剑等基础招式方法都有提及,从前并不如何,如今一观,顿时觉得己身剑术粗浅难堪,须得再从头整理过才行。 剑芒境后,剑气、剑罡、剑意,赵莼记下其中紧要之关键,剑术重于实践,唯有达到后续境界时,才能完全受完断一道人的指点。 本书重中之重,还是那一招截断式,此招可谓断一道人自修剑始至成书时,一切体悟之融合,万般剑法归一,成此一招。 其招名为截断,出招无起势,完招无收势,彷如神来之笔,毫无来去踪迹可寻。 出奇制胜,正是此招真意! 无起势,要求修士瞬息内调动气力,聚此一剑之上,无收势,又需出完此招的瞬息内,尽数收回气力,如从无出手一般,气息平和。唯有对真气、真元掌控力度达到极致,才能如此,不可谓不难! 赵莼将其记下,此书,便观到此处。 睁眼,江蕴已然出了书阁,阁中只有她一人盘坐。 赵莼提剑站起,向外踏去,要做之事,正是将自身剑术,从基础到剑芒境,全部修整一番! 风雨不辍,便是小半年过去…… “今日心情不错?”江蕴行完一套剑招,正盘坐在地上观书,见赵莼轻盈快步走近,问道。 直至当前,赵莼才将修剑以来所有招式与感悟整合完毕,剑芒境从初入,已至凝实,见他发问,便浅笑回道:“喜事颇多,正该高兴。” 除却剑道之事,能得她在意的,也便还有萱草园中人了。 先是连婧突破至练气后期,外门弟子地位稳固,胡婉之亦是有所进境,便是周翩然,也已引气入体。可见三人因气运哺育,受益匪浅。 最令赵莼惊讶的,是崔兰娥,她与执事曹文观本是旧识,如今竟是情意相通,有结为夫妇之念想了。 章九一 闻旧事掌门相召 崔兰娥与曹文观同年入宗,后者因天赋不错,被外门长老看中,收入门下。随入宗时日渐长,两人差距便愈来愈大,少女怀春之心亦是渐渐被这份距离感给按下。 然而曹文观本该筑成灵基之时,忽受灵物反噬,修为亏损不少,后经师长查验,竟是丹田受创,再次筑基之机会,十分渺茫。恰在此时,师弟郎圳筑成上好灵基,更让其地位一落千丈。 他并非未曾怀疑过遭人毒手,却实想不出何时与人有过可毁人道行的深仇大恨。不成筑基,不如内门,曹文观只好接手外门执事之位,倒是与昔日师妹崔兰娥重修旧好,久而久之,修出了一份姻缘来。 两人虽定下盟誓,却不能立即成婚。原是近段时日内,宗门弟子屡有失踪,又复先前境况,连曹文观昔日师弟郎圳,亦是在一次外出历练中,许久未归。他作为外门执事,不得不因此些事务,甚为繁忙,耽搁下两人私情来。 赵莼唏嘘不已,从来不知两人之间,竟有如此旧事,如今心意相通,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晚些亦是无妨了。 她准备不日启程,向东域岩洞去,寻那两类筑基灵物,若还能赶上两人成婚,自然是最好。 辞别江蕴回返居处,欲出宗那日,却是有仙娥衣决飘飘,从烟舟上下来:“赵莼,掌门急召!” 掌门? 赵莼讶异,不知是群召弟子,还是只召了她一人。 当下不敢怠慢,忙乘了烟舟复往上严殿去。 松涛漫流间,一老叟盘坐蒲团之上,正是掌门途生道人,他似乎比半年前,赵莼所见时,又要老去不少。 “弟子赵莼,见过掌门。” 此地唯有她在,竟是只传召了赵莼一人前来。 途生道人的目光虚虚在她头顶悬着,许久才言:“那日你向宗门求天阳玉、地火灵芝两物,宗门确是无所存留,亦无法予你,你……有何想法?” “自古修士,受宗门上赏筑成灵基者,不过百之一二,当属极幸一类,然筑基所求,不过是‘合适’二字,宗门之中尚有金火两属灵物多种,弟子不求,实是因为心有所向,欲求合乎此身之灵物,不愧对这数年修行。”赵莼所念坚定无比,不愿削足适履,只求个将就。 “不愧对……”途生道人将她虚扶起,赐其座,“有青云之志,很好,不枉得人看重,也不枉本座今日召你来此之因。” “修士灵根势重相同,不得不同修两属的情形,自古时以来,不算少有。可如你一般,金火两属灵根,相交相融,几为一体的,本座只听过你这一个。此世间万事万物皆由天道拟定,有其存在之理。金火两属,本就暴虐嗜杀,故而配下温润纯和的木灵根,调和其中。” “然而岳纂一事,实在诡奇。生生拔取你一支灵根,换作旁人,早已丹田崩碎,灵气逸散而死。可你却活了下来,因祸得福,成就了双灵根之体。我知你有惑,不急,日后自有人来为你解答。” 途生道人笑道:“不过今日唤你来,确也和你灵根一事有关。” 赵莼垂眼,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你修行愈深,灵根之威便愈发强大,金火二气想必已然开始动摇你入道之基了。柳萱予你的莲心调气丹,正合你用,她未有恶意,你可放心向她寻要。” “天阳玉、地火灵芝,虽分为火属、金属两类修士筑成灵基的上上之选,于你,却并不适合。” “此两物分别助长金、火二气,你若是用它,只怕灵基未成,己身就要要爆体而亡了!” 赵莼立时拱手施下一礼:“恳请掌门指点!” “东域炎海,海底有一裂隙,你往那裂隙而去,中有一灵物,如草木生长,花朵形似鸟儿振翅,唤作金乌草,本体为金火两属共生,又有木、水、土三性温养,五行不损,你用此物筑基,可免受灵根反噬之苦。日后再去寻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托人练成灵丹,服用后在丹田内拟化一支木灵根出来,从此便可彻底调和体内灵气,再无后顾之忧。”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晶润如玉的贝壳来,递与赵莼:“此去海下数千里,你只为练气后期,须有法器相护。” 赵莼将贝壳法器接下,听他道:“渡海贝舟,吴长老所炼,最为适合海下行路,便赐予你了,望你早日取得灵物,成就筑基。” “多谢掌门厚爱!”赵莼行下大礼,途生道人此番施恩甚重,确是难以为报。 他仿若看出赵莼所思所想,捋须一笑:“不必让恩情困扰己身,本座也不过是承他人之情,做了一回传口信的。” “另外,倒真有一事,需要托你去做。” 赵莼拱手:“但请掌门直言,弟子定然不负所托。” 途生道人举目望上严殿松林如烟,道:“你取得金乌草后,可立时在海下筑成灵基。成筑基后,本座需你去灵真故地,松山之上,取一物回宗!” “此物,为昔日断一道人所用之剑,剑名归杀!” 赵莼自然应下,途生道人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诸事皆已交代完全,你且回去吧。” 待她走后,途生道人起身向里行去,吴运章在殿内垂手等待,见他进来,上前问道:“可是已经妥当了。” “诸弟子中,她年纪轻,却行事妥当,更胜辰清一筹,且又为剑修,此事她去做,最为合适不过。” 吴运章似是不大赞成此话,回道:“剑修中,还当是剪影这孩子精于此道,师兄为何不让她去?” 途生道人捧起松木娃娃,几番开口,只道出一句: “她是最不合适之人。” 章九二 炎海下金乌衔火 如若没有途生道人告知,只怕赵莼当真要去岩洞寻天阳玉、地火灵芝两物,自食恶果了。 她携渡海贝舟而归,须臾后又接到了柳萱传来的讯息,其已经离开宗门,再次向外历练,归来时也许已经成就凝元也不定。 便是江蕴,也准备闭入关中,以窥上境。 身边之人不懈向上而行,赵莼自不愿落下,告别好友后,便向东域启程而去。 …… 东域,炎海。 此为东域之南,大劫难前,本是一片祥和之地,群宗并起,仙途悠然。 后地界崩碎,淹没于海,海水终日滚烫,便是极寒之时,也从未温凉半分,故而命作炎海。其中海兽众多,却因海水之故,便是成妖,也大多修为低微,只比拟练气初期。故而可为凡人猎杀,充为食物,久而久之,食用此含有灵气之海兽,凡人便自然而然完成引气入体,成为低阶修士。 有此好处,周遭凡人尽数向海边聚集,再由聚落,到城池,便是今日海宁城演化之路。 赵莼抵达海宁城,已是有两日了。 此地码头为城主府所把持,非是盈利,实是防范城中船队捕杀无度,动摇海兽生存之根基。所以定下一季须禁渔两月,可出海一月,距离下次海口打开,不到三日。 且不说城主府内,有数位筑基坐镇,便是赵莼本身亦不愿肆意违背此地旧规,既是将至出海日,稍稍作等也是可行。 三日后,海宁城码头,千帆竟过,实是一番宏伟景象。 赵莼租赁了一艘小船,随船队一并出海,只是寻常船队多在浅海海域捕杀海兽,因着海水越往里去,便越滚烫,常人难以承受,而赵莼,她却是要向深海海域而去,那道裂隙,正在海域极深之处。 修士独自乘船出海的亦有,赵莼在其中,不算突兀,只是过于年轻了些。 东域仙道不如南域兴盛,横云世界的天才,多出自南北两域。 旁的出海修士见赵莼年轻,未做它想,只以为是为着炎海海水的神奇之处,前来一观,增长见识的。毕竟,观海者在海宁城中数量不少,城内甚至已有规模化的店家,经营衣食住行,供游玩的修士落脚。 然而船只越行越远,赵莼的身影已快缩成米粒大小的黑点,身后有人急喊道:“小女娃!可别向里去了!深海海水滚烫无比,小心伤到自身!” 每年因坠海死去的凡人修士不在少数,且多为外来之人,不晓得海水的厉害。这人见赵莼没有停下的意思,忙大声呼喊,挥动手臂,欲让她折返到浅海中来。 赵莼回首一看,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船上凡人修士都有,各自牵着大网。 倒是个仁善之辈了,她微微颔首,却是从纳物布袋中取出渡海贝舟,往水里一抛,纵身越下,不见水花。 船上众人瞠目结舌,再回神时,海上只有一叶扁舟随风飘荡,隐约有人嘟囔;“奇了怪了,莫不是海妖所化。” …… 赵莼在贝舟之内,触不到海水,能如踏在陆地上一般呼吸,微微感叹了这法器的玄妙。 修士之所视,不在用眼,而在五感并用,感知周遭。 入海之后,只觉得一切声响变得沉闷起来,越往深处去,海水便越浑浊滚烫,待到往下沉了千里后,周身海水仿佛成了烈焰一般,熊熊燃烧,即使是贝舟之内的赵莼,亦是觉得炎热非常。 终是在一片浑浊黝黑一种,见到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纵向而生,定睛细看,正是一道长而细的裂隙,不断有气泡向外喷薄。 “是那处了!”赵莼心神一转,贝舟便向裂隙疾驰而去。 裂隙中,远比海底更来得炎热,几乎能将她融化。 赵莼眉头微蹙,倒不觉得如何痛苦,此种炎热,较于当时在那天坑之内所受的火气之苦,实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相比了。 忽地,仿佛受到什么阻碍,一道钝力要将她连同贝舟一并推出! 赵莼自然不肯让其顺意,周身真气灌入贝舟,向里沉去! 听到一声短促的“啵”,钝力瞬时一消,内里竟是没有半分海水,贝舟失了作用,猛地向下坠落。赵莼立即从里脱离而出,本欲唤出烟舟,却是落到了一处柔软之上。 抬眼四顾,裂隙中仿佛生有另一个世界一般,芳草萋萋,微风拂过,带来温润的凉意。 若非是亲临,绝计无人能想到,极热海底之下,竟有如此生机盎然的景象。 风吹草浪,连绵成山野,赵莼忽看到,小丘之上,有一只金色小鸟,振翅欲飞。 “金乌草?”赵莼虽是轻声问出,心中却已大定,这必然是途生道人口中,最适合她筑基的灵物了。 以她之速度,无需烟舟,只闪动几个身形,便到了灵物面前。 此物异常神奇,那花朵已然完全是鸟雀之样,眼瞳赤红,周身灿金,两翼羽毛如同火焰跃动。身下两只细爪,却是被藤蔓模样的花茎缠绕捆缚,叫其难以真正飞起。 小小金乌的口中,含有一小簇火苗,瞧上去与普通火焰无什么两样,然而却是亮得过分,赵莼在外所见的裂隙光亮,竟是由此发出,如一轮烈阳,照亮了此方神奇世界。 她在这一株不过半人高的金乌草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和之意,温柔的,向往的,仿若是母亲,召唤自己离家已久的游子,不需赵莼作何行动,那簇火焰便越燃越大,将她整个身体包裹其中。 藤蔓被烧毁,失去束缚的金乌腾飞而起,窜进了她的丹田! 章九三 成筑基丹田伏火 伴随金乌而来的,是一股猛烈的灵力。 两支本就有相融趋势的灵根,被金乌所牵引,咬合在一处,难分你我。 赵莼周身真气愈发凝实,本是笼罩于她身外的火焰,不断暴涨后,又瞬时缩入她的体内。照明之物消失,此片天地霎时归属于黑暗之中,赵莼如漆黑夜间的一颗星子,在小丘之顶,散出灿烂光华来。 拂面微风不知何时止下,漫山翠色化作萤火,向她聚集。 赵莼体内,金火二气盘旋相依,翠色萤火灌入,有充裕木气调和之下,共生为一类赤金真气,有火之暴烈,金之锋芒。且又盘坐于海中天地,水之温润与土之纯厚,缓缓滋养丹田,让其更为强韧,即便强如赤金真气,也能纳入丹田之内。 随着真气愈发庞大,赵莼丹田亦开始生出变化。 起初是一滴赤金水珠,渐化为一圈水洼,直至真气完全化入,便成就了一方赤金灵池。灵池之上,颤颤巍巍冒起一朵莲花,花瓣与其中间拳头大小的莲蓬,并上光洁茎秆,均是雪白之色,圣洁瑰丽。 赵莼明白,此便是筑成了灵基了。 灵基为通身真气聚集之处,真气凝化成池,灵莲由生。 初期三朵莲,中期六朵莲,后期九朵莲,九九归一化元神,是为凝元,此便是筑基之路。 然而赵莼赤金灵基之上,一簇同色火苗欢腾跃动,时而在池中起伏,时而又绕着灵莲起舞,实像个不谙世事,满心好奇的孩童。 她亦察觉出此簇火苗毫无恶意,感知它时,甚至羞涩躲避,渐渐熟悉赵莼后,便从丹田飘出,跃上她的指尖。 此时赵莼已然睁眼,指尖上的火焰,不复先前光芒大盛的模样,却也能照见此身一小方距离,宛如年轻气壮的青年,重回襁褓之时,竭待成长。 体内灵基稳固,灵莲盛开,意味着赵莼正式踏入筑基期,漫漫近五年岁月,自幼童到少年,亦是从凡人到真正的修道人! 此后天高地阔,仙途悠长,自要笃志前行! 指尖向掌心一收,火焰顿时会意,消散于掌心之内,瞬时又出现于灵基之上。 一片黑暗之中,赵莼抛出渡海灵贝,极力向上而去,不过数息,便行出裂隙,那一方天地失去灵物庇佑,炽热海水灌入,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弭在海下了 赵莼向海面行去时,微微有感,金乌草连同火焰被她收去后,海水凉了一丝,此感觉极为细微,还是她筑基后,对炽热之物感知尤为灵敏,才瞬间捕捉到这一异状。无须细思,便也能知晓,应是与灵物有关。 她有直觉,炎海失去灵物之后,或会逐渐冷却,变为寻常海洋,只是那时,可能已有千年过去,她也可能早不在此方世界之中了。 便是如此,赵莼也为这灵物之能,慨叹无比。 以一簇火焰,造就了无边际的奇迹,而却被她所收服,顿时让赵莼豪气大生,于海面之上,突出灵贝,挥舞手中细剑,那一点剑芒,顷刻间由一化二,不过呼吸,又化出成百上千余,蒸腾海雾中,像星辰倒映,及至赵莼收剑,光芒还留存在雾中一息! 海内,有行得较远的渔船,怔怔望向远方,看光华收束于细剑之尖,持剑人在雾中瞧不清模样,飘然凌在水上,叫人惊叹而出:“仙人……仙人出世了!” 然赵莼未至凝元,不能御空而行,只是足尖点在巴掌大的灵贝之上,叫人以为她是虚空渡海。 破得筑基,收服威能滔天之灵物,令赵莼于沿海上突入顿悟境界中,剑道修为暴涨,竟是已经窥见剑气境,只需一丝契机,便可突破! 饶是赵莼,面上也显露出喜色。 不过筑基仅为修道之始,初初脱离凡胎,赵莼抑制住心中喜意,转为坚定,须知人之骄矜最为伤己,天下英才众多,不轻视他人,不看低己身,才是中正之道。 待心情平息之后,赵莼方再此驭使起贝舟,折返陆地。 练气之时,真气尚不充裕,这渡海贝舟耗费真气颇多,叫她不敢多用。如今得以筑基,真气暴涨数倍,贝舟所耗,便不足为虑了。 到底是凝元大修士所制法器,较渔船不知快上多少,赵莼只觉热风携海雾向身后疾驰,海宁城不久便出现于她眼前,岸上之人摩肩接踵,见一持剑女修从一巨贝中飘然跃出,又足尖轻点,收了巨贝,须臾间离开了此处,不禁眨眨眼睛,疑道己身是否出现了幻觉。 自脱离凡胎,赵莼周身轻盈似风,一跃便能腾起十数米,向前行出数十米之远。虽不能做到御空飞行,短暂腾跃间,却已是状如旧世话本中,足踏风云的仙人了。 观码头处已有大型渔船回航,相必此次出海月已经进入尾声,自己竟是在海下待了许久,回想起来,却好像只过去了几刻。 自灵真到东域炎海,路途漫长,便已用去一月半,又在此地耗去一月,回程之时,还需向松山一趟,取断一道人的归杀剑,赵莼只盼着能在宗门五年之期到时,能赶回去。 毕竟到了五年,预备弟子便会转为杂役,或自寻他去,周翩然必是要回小世界中的。依照崔兰娥对她的爱护,必然将婚期定在她离去之前,赵莼早些回返,也能恭贺这一喜事。 …… 再临松山,涂家迎出之人,已成了涂从汶。数年过去,他已老成不少,涂存禅的厚望,亦是未曾辜负,修至练气四层,可在此地独当一面了。 当年左涂为乱,灵真虽不许涂家撤出松山,却是念及功劳,赐下诸多灵丹财物,又有修士前来震慑旧时附属家族,才为涂家留下残喘之机。 涂从汶见她,好不惊讶,连忙上前道:“前辈如何来了此处?正是宗门危急之时,我等已接到命令,撤离松山了!” 章九四 取灵剑杀机渐起 赵莼闻言大惊,直问:“危急之时?我受掌门之命来此,有要事在身,却不知是何等大事竟让你等皆要尽数撤离了!” 涂从汶谨慎四顾,低声道:“掌门寿数已尽,再无逆转之机,欲放弃轮回转世,要行灵气灌注之法,使门中长老破入分玄,坐镇宗门。行此法时,恐有敌宗作乱,趁机攻打,才下令要我等速速前往幽谷,免受其害。” “荒谬!”赵莼怒斥出声,惊疑道:“关乎宗门存亡,怎会如此轻易传出讯息来,如今连松山境内也有了消息,掌门之事,恐怕已然传遍整个南域……怕是……内里有了奸细!” 涂家所得,确为灵真小令,做不得假,只不知是何人下的命令,掩耳盗铃之举,将灵真危机彻彻底底掀开,给心怀不轨的宗门看! 愚不可及,然而又能见灵真危急到了何等地步,竟是连旧宗祖地,也要放弃了。 途生道人怕是早有所感,才命她前来取先祖之物,彻底废弃松山! 距离撤离之日,不过只得半天,涂家上下早已收拾完全,偌大宅院,成了空壳。赵莼有要事在身,不得离开,只能送别涂从汶队伍,瞧着越发荒芜的松山,心亦是沉入谷底。 细想想,灵真弟子离奇失踪,久久风波不散,此回掌门将逝,消息又早早传出,宗门内里,怕是完全被敌宗吃透了,而这敌人,除那壬阳教还能有谁? 只是不知,门中长老谁会接替途生道人,成为下一个分玄,又能否抵御得住此次危机…… 赵莼心中,更倾向于秋剪影,其为剑修,善攻伐,年岁又浅,自比李漱要合适,想必掌门也应有此般想法。 “速速将归杀剑取了,折返宗门!” 她定下此念头,便向松山山巅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暗下,距掌门所给消息可知,归杀剑镇压于松山顶峰道场之下,唯有剑修方能引出,且此剑为剑意第五境的断一道人佩剑,生有灵智些许,可辨别敌我忠奸,赵莼所修,俱为灵真正统,有宗门气运在身,此剑必然能够识得。 然而才登山巅,赵莼便觉察不对,迅速敛去气息,藏于暗处。 她能感知,此处还有二人,也应在筑基初期左右,只要屏下气息,便不会被察觉。 果然,那两人不知山上有第三人在,信步登上道场。 其一人抬头凝望天际数息,叹气道:“此时不过黄昏刚去,距明月当空,还有些时辰要等。” “等些时候到也无妨,只要将这松山之下的宝物带回去,可是天大的功劳,说不定你我能借此得长老们看重,得几篇极品蛊术。” 蛊术?壬阳教! 赵莼杀意大起,手已抚上剑柄,欲要出剑斩杀二人,却听那人再道:“只可惜了你,郎师兄,若当年教中没派你去灵真,如今哪有卓公擎嚣张的份!” “我有何法?那卓公擎为卓长老血脉,承了苍蛛命蛊,教中自然不会让他前去。”郎师兄面色不愉,含怒道:“灵真法术,哪有我壬阳蛊术精妙,若非被其耽误,我早入得筑基后期……” 壬阳蛊术,修的乃是命蛊一道,并不看重灵根。赵莼闻言,便知这郎师兄在蛊术上,怕是天赋不错,只是混入灵真后,不得不修道家一法,耽误了自身天资,故而怨气大发。 “好在师兄你刚入灵真便拜入长老门下,又得其看重,入了内门。此回从那葛行朝口中,得知不少秘辛,为我壬阳立下大功了。” 郎师兄瞥他一眼,蹙眉道:“你以为我这功劳来得容易么,入门时头上还有个师兄在,要不是我在他筑基时动了手脚,绝了他后路,只怕还入不了齐世禺的眼。倒是葛行朝,他倒的确是个蠢货,稍稍卖个好,他便什么都说了。” 赵莼哪还不知,这人正是曹文观口中的师弟,离奇失踪的内门弟子,郎圳! 此人竟是壬阳教奸细,怪不得会无故对其下狠手了! 郎圳又津津乐道讲起他于灵真中所知的逸事,只是讲着讲着,忽觉面前师弟面容僵直,还没等他问出:“你怎么了?” 那人头颅便猛地滑落在地,血液冲天而起! “何人在此!”郎圳目眦欲裂,急退数十米有余,惊惧至极。 能在他面前,了无生息斩杀了筑基初期,可见其实力高绝,定然在己身之上。 “秋剪影,是秋剪影!”他惊惶四顾,不见有人,嗫嚅道:“不可能……不可能!淳于长老说必然不会有凝元修士来此处的,是谁,是谁!” “我的确并非凝元。”赵莼单手持剑,立于道场之上,“但是杀你,也足够了。” 她想过自己能败此二人,却不想是容易得可怕。赤金真气如法器一般,渡入剑芒之中,便是筑基肉身,也好似砍瓜切菜,丝毫未觉阻碍。 郎圳见她只有筑基初期,似是不信般,连连张望周围可还有他人。 “不必望了,这里只我一人!”只须臾间,赵莼就已欺身而上,剑入郎圳胸膛,他有防御法器挡在心口,却不想赵莼真气直直刺入,连法器也直接搅碎,何况是他的肉身。不过受如此真气灌注,赤锋匕也有些吃不消,匕身之上,已出现斑驳裂纹,赵莼须得再寻其余的趁手法器了。 战两位同阶,均是照面斩杀,赵莼初入此境,却能有同阶无敌之态,赤金真气,圆满剑芒,此二物缺一不可,俱是成就她如此实力的根基。 不过斩杀两人后,赵莼却毫无危机消解之感。 郎圳口言必然不会有凝元在此,那便意味着灵真此时的状况危急到,不可使任何一位凝元长老离开宗门。而派来取宝的二人,也不过筑基,想必壬阳的凝元,亦是被召集一处,有攻上幽谷之意了! “得更快些!”赵莼暗自咬牙,跃到道场中央,将剑芒引出,手抚在地上的仙鹤头顶,从体内逼出一口心头血,那仙鹤受血,鹤眼亮了一瞬,只是又暗下,再不见任何变动。 赵莼心中疑惑,两手握拳,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却忽而听见一声鹤鸣,抬头一望,乌云遮蔽了皓白明月,有一只仙鹤飞向云端,尖口大张,渐渐把月前云雾吃去。 待到云雾尽散,皓月当空,松山忽地大震,整座道场一分为二! 月光霜华之下,一柄玄色长剑升空而起,剑身为玄,剑柄为金,中无剑镗,赵莼只远远观望,就能感受其中如海潮一般澎湃的杀伐之意! 章九五 辞松山掌门故去 分明是一柄长剑,却好似有一伟岸男子凌于空中。 “灵真后辈,你因何故唤我出山?” 赵莼上拜道:“弟子奉掌门之命,取归杀剑回宗。” 那声音骤然停下,久久才言:“崆绝那小子,当年迁宗留我在此,想的是还有回来之机,如今,却是要彻底离去了么?” 崆绝道人,正是当年带领灵真迁宗幽谷时,后执掌灵真的第三代掌门。在此声音口中,却成了“那小子”,不过也不奇怪,断一道人的佩剑,距今怕是有两千余年了,千年前的人物,在他眼中,确也年轻。 “我问你,此是什么时候,门中掌门为何人,因何要带我去幽谷?” 赵莼注意到,他仍是以“去”来形容幽谷,想必对松山,还是颇为眷念的,于是答道:“距迁宗幽谷,已过去近千年,如今乃是第六代掌门途生道人执掌宗门。现掌门有性命之虞,恐壬阳教趁机生事,故特遣弟子前来,取回宗门灵剑。” “昔日便是它壬阳,截断灵真气运,杀上山门来,如今仅是狼子野心未改,硬要吞下灵真这块肉么!”闻得此话,长剑狂怒不止,剑身震颤,连同松山也随之颤抖。 片刻后,它收去威势,落于赵莼身前:“灵真后辈,我为归杀剑剑灵,亦以此为名,你速速带我回宗,途中将近来宗门之事讲与我听!” 赵莼道一声:“得罪了,归杀前辈。”便握住剑柄,唤出烟舟符箓,立时折返灵真! 此时,灵真派中,亦是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师兄!掌门唤那秋剪影前去了,你怎的不去争上一争?”葛行朝来回踱步,时时叹气,向着李漱不解而问。 李漱却是安坐于椅上,抬眼道:“行朝,我问你,这些年,我为何要与她相争?” “自是不让长老议事成为她的一言堂,不让你我被排挤至边缘,成个空有名分,而无实权的假长老!”葛行朝疾步回来,坐在李漱身旁,“往后她成了掌门,还有咱们师兄弟什么事?” “她若不是掌门,谁当是?你我,还是那不问事的吴运章?” 此话问得葛行朝哑口无言,闷闷坐于椅上。 李漱轻拍他的肩膀:“当年师尊仙逝,定下师兄为掌门,你我可有不服?” “自然没有,掌门师兄天资过人,甚于你我,又以长老身份,代行掌门之责许久,门中上下均是敬服于他……”葛行朝只是性格莽直,却并非愚蠢,此话一出,顿时回过味儿来,天资过人,代行掌门之责,这不正是如今的秋剪影? “我再问你,秋剪影当了掌门,会杀你我否?” “她怎么敢!”葛行朝笃定道。 李漱便又问:“那壬阳教攻进来,会杀你我否?” 葛行朝久久无言,听李漱道:“其实你心中也清楚,只是这么多年随我一道,争惯了。” “然而再怎么糊涂,也要明白,什么该,什么不该……” 李漱年轻时桀骜,除却师兄途生道人与师长的话,谁都不认。但其并非贪欲遮眼之辈,大敌当前,他与秋剪影,谁更合适成就分玄,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结果。他虽有所不甘,却也能按下心思,拱手让出机会。 宗门,这个捆缚了师兄几乎一生的枷锁,如今也牢牢套在他身上。 “我们,谁都没能逃过。”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声音渐渐传入葛行朝耳朵:“此后师兄弟三人,也只剩下你我,稳重些吧。” 葛行朝颓然于座,低声道:“可是,我总觉得,她和掌门师兄不一样。” …… 上严殿外,郑辰清满面凝重,站于秋剪影身后。 他虽是掌门之徒,然而因途生道人寿数将近,时常需闭入关中,不见外人,故而常常是秋剪影授他功法,说是师姐,其实算得上半个师尊。 “如今壬阳教来势汹汹,宗门已是陷入极危之中了。” 秋剪影仿若没听见此话般,怔怔而立。 许久,才听她道:“你可知师尊今年多少岁了?” “算上今年,不过一百二十整。”她此问,并不为郑辰清所设,仿佛是为自己而设。 “师尊从凝元巅峰,强行破入分玄,折寿两百。便是折寿后,寿数流失数倍快于旁人,也不会十年就要坐化。从接下掌门那一刻起,师尊就没出过上严殿,这铁桶一般的护宗大阵,谁会知晓是由他以生机而续的呢……” 郑辰清又惊又悲,不知如何回话。 而秋剪影,也无要他回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道:“如若他不是掌门,必然是南域纵横风云的天才。宗门,真就如此重要吗?” “师姐!”郑辰清见其目光无神,似是入得魔障,忙要出声。 秋剪影步入殿中,目光坚定,忽地顿足道:“从他关上殿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过自己,此生,绝不要如他一般,可怜又愚蠢。” 说罢,大步向内行去,留得脸色大变的郑辰清,细思她此话何意。 内殿内,途生道人盘坐于仙鹤环绕之处,秋剪影神色肃然,知这是护宗大阵阵眼,十年前上代掌门寿尽于此后,算上今日,已是吞去两位分玄的性命了。 “丫头……” 他已经太老了,秋剪影记忆中清朗如风的年轻道人,唯有一双眼睛,还与面前的老叟相似。 “为父……很愧疚……”途生道人直不起腰来,只好偏着头看她,“很愧疚让你年纪轻轻,步上师尊与我的后尘,你莫伤心,为父寻了办法,绝计不会让你如父亲一般……” 秋剪影扶住他形销骨立的身躯,默默无言。 自十年前,两人渐行渐远,已经许久未曾说话知心话语了。 途生道人知晓自己灯尽油枯,不愿让秋剪影如他一般,折寿而入分玄,便向那尊者寻来灵气灌顶的秘法,放弃轮回转世,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一位寿数不损的分玄。 周身真元尽数向秋剪影渡去,他已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不断道:“莫伤心……莫伤心……” 声音渐渐轻微,连身躯也逐渐消散,成为一道虚影。 秋剪影凝视那道虚影,久久未应,取出一株幽紫花枝来,正是紫罗琼枝。 途生道人见状,先是欣慰,又突然大惊,后目露沉沉悲痛,虚影消散之际,唯留下一句:“莫要……一错再错。” 骤然间,幽谷之上,一道碧蓝光华,纵分天地,其上纹路遍布,化出各类生灵。 郑辰清心中大定,一时放下疑虑,向出得殿外的秋剪影道:“贺喜师姐分得回转生灵宝光,入无上分玄!” 然而秋剪影面上,却是半点喜色也无,淡淡道:“不必贺我,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大手一压,顿叫郑辰清筋骨皆断,血溅一地! 章九六 幽谷破宗门惊变 赵莼日夜不停,极速折返灵真。 然而还未入幽谷,便已被上空通天血气所震。 当即跃下烟舟,落地时,周遭尸横遍野,赵莼大惊,此还是宗门外围,连谷都未进,竟已有如此惨状,不知谷内情况如何! 尸山中,尚有一息留存的弟子,痛苦哀鸣,赵莼寻了一人,喂下丹药,然而其丹田经脉尽毁,此丹不过是让他多苟延残喘些许时辰,实是无救命之用。 “是,内门的师姐吗?”他半只眼睛被血肉糊上,只能强睁着另一只眼,急道:“莫要进宗,有自称壬阳教的攻了进来,屠杀弟子无数,此时他们已经进了谷内,你速速离去,不要叫他们发现。” 赵莼帮他止住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问道:“掌门和长老们,怎会让贼子进了谷中!” 弟子虽是痛到面容扭曲,却还强撑着回话:“掌门已经故去了,吴长老葛长老在幽谷被破时,便已战死,李漱长老和霍长老退避上严殿,不知能撑到几时……” “如今门中可有分玄在?秋长老又在何处,可还活着?” 听此疑问,他突生悲怒,咬牙切齿道:“她借掌门之力,突破分玄后,早已叛离灵真,不配为门中长老了!” 因这番动气,腹部伤口崩裂,竟立时就断了气息。 赵莼身边,归杀剑怒起而出,斥道:“何等大逆不道之徒,竟敢置宗门于不顾!必要杀她,以儆效尤!” 灵真被破时,尚且不见归杀勃然大怒,闻到秋剪影叛宗,却是情绪难抑,杀机四溢。 赵莼心乱如麻,惊,疑,怒,悲,百味杂陈。 “你自携我杀去,无须顾虑重重,宗门因何生变,今日须得弄个清楚!”归杀剑为断一道人佩剑,桀骜无比,不肯俯首他人。今日亦不过是让赵莼借他之力,向谷内一探。 赵莼亦正有此意,千百疑虑困在心中,便是归杀不说,她也定要杀进谷中,问个明白! 只初初进得宗门,其间惨相便让赵莼杀意大起。 昔日静谧幽谷,如今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滚滚贯天江,几乎染尽血色! 尚有百余壬阳弟子驭使蛊虫,不断向外门弟子与杂役攻去,赵莼所熟知的萱草园,与青竹园,连同弟子居,俱在一片火海之中。 那些个壬阳弟子,多为练气后期,甚至圆满,却连练气一二层的杂役也要下手。 赵莼大怒,斥道:“如此滥杀嗜杀之辈,和邪魔有什么两样,今日定要将你等除尽,告慰无辜之人!” 寻常筑基斩杀练气,就如屠鸡宰狗一般,何况赵莼这等剑修? 有人见一女修持剑而来,攻向壬阳弟子,还未出声惊叫,便觉一点寒芒刹那于眼前,顿时半个头颅都被削下! “筑基剑修,速离此地!” 为首之人头戴金冠,见形势逆转,有筑基参战,立下大声呼号,召弟子回退。赵莼怎会叫他如愿,直直向壬阳弟子杀来,凡经之地,血雾弥漫,她的剑却好似游龙,于血雾中穿行,荡破四周,时有惊雷之声伴清越剑鸣。 不过几个呼吸,上百壬阳弟子几乎全灭,那金冠男子惊惧狂退,见她如见邪魔罗刹,求饶之语已在嘴边,却被一道剑芒贯穿眉心,至死仍是惊恐万分的神情。 而在灵真弟子眼中,她又好似神兵天降,令众人心头狂喜。 赵莼凝望一眼萱草园,紧握剑柄,终是转身先向上严殿去。 就在回首时,她突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立时挥剑后防! 也正是这一防,让她立退十数米之外,归杀剑锋利无比,难以摧折,可赵莼手臂却是肉身,巨力碰撞下,几乎能听见骨骼磋磨之声。 赵莼抬眼,面前是一三人高,成年男子环抱粗细的碧色双头蛇,方才击来的,是它那铁器一般坚硬的蛇尾!bookAbc.Cc 蛇蛊主人她如何不知?百宗朝会上,向柳萱虎视眈眈之人,不就是驭使此蛇的梁杞! 她唯一该庆幸的,应是这梁杞还未成就凝元,不然方才那一击,就足以叫她毙命。而于梁杞眼中,赵莼不过筑基初期,受他蛇尾一扫,竟然没有血溅当场,只是倒飞出十数米,连血都未逼出一口,此种情形,闻所未闻,当即便让他羞恼非常,怒道:“纳命来!” 两人所占,为外门极空旷处,赵莼几乎避无所避,只能正面迎击! 这时,忽听归杀剑道:“去石林处!” 赵莼不敢耽误,急向三分石林方向处去,心中也立时想了通透,蛇蛊体型庞大,石林中缝隙狭小,再加之她本身早对石林熟悉,或可一防! 到手的猎物,梁杞如何能叫她逃,大手一挥,跃在一蛇头之上,便见大蛇长舌吐息,俯下蛇身向前游走而去。 作为宗门历练险处,且又为先祖法器所化,三分石林尚未被壬阳教所毁,然而小阁之上,却已是血迹斑驳,不见人影了。 “到时,我会破除石林阵法,你只管进入其中,不过那贼子也会进来,你可有于他一战的把握?”归杀剑之声,似也在逐渐削弱,“剑主离我已久,两千余年无剑意在身,如今,尽我之力破阵后,不过可助你三剑,三剑内你若无法斩杀此人,便也只能身死道消了。” 赵莼拇指抚过剑柄,抬眼却是毫无退意:“今日之危,唯有一战可解,不过是非死即活的局面,何必纠结!” 归杀剑顿时发出一声剑鸣,似也有抛却性命的畅快之感,从剑身上,忽地飘出一道弧形光华,离开剑刃之后,赵莼立即便觉得归杀剑剑身暗淡稍许,知晓此道光华已让其元气大伤! 弧形光华如一轮弯月,瞬时斩于石林入口,赵莼受归杀剑指引,知道阵法已破,立时突入其中。 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休想跑!” 便见双头大蛇狠厉撞在石林上,顿时尘灰大起,石块崩碎飞射! 梁杞见此处颇为狭窄,哪还不知赵莼打的什么主意,暗笑她见识浅薄,讽刺道:“想借此机会逃走么?” 然而赵莼于石林中四下飞跃,却从未曾远离梁杞近身,后目光一转,抓住大蛇横扫石柱的契机,向前飞射而出,大喝一声,竟生生将一边蛇头斩落! 章九七 杀梁杞寻得暗道 命蛊牵连修士自身,两处蛇头被斩其一,梁杞亦是受创不小。 “此女断不可留!”他愈发坚定此想法,面上暴怒之色渐渐消下,转为无比凝重的神情,默默掐出手诀,只见大蛇颓然倒地,仿佛内里被掏空一般,蛇皮逐渐由光滑化为层层褶皱,最终,一条碧绿褐眼小蛇竟从断首处爬出。 其头呈三角状,蛇信漆黑,细看下,竟是方才那只双头大蛇的微缩版! 且此蛇身躯细长,表面光滑无比,赵莼无须试探,便能知晓其速度必然十分惊人! “你若不曾斩我蛇蛊,而是就此逃离,说不定便没有今日的灾祸了……”梁杞眼含杀意,面上却带笑,令其本就瘦削的面容,更添几分阴鸷。 赵莼立于巨石之上,并未受他蛊惑,心中清醒无比:“逃得了吗?或者说,你会放任一个敌宗弟子从你眼皮底下逃走?” “啧,倒是通透。”梁杞亦不愿再与她做更多言语上的纠葛,双手一合,从中便现出一把血色匕首,眼神一厉,顿时与碧绿蛇蛊同从两方向她攻来! 决不能被两者缠上! 赵莼迅速后撤,于石林中极速穿行,然而碧绿蛇蛊实在太快,有数次那张腥气十足的大口,就要咬上她的身体! 几乎不用细想,便知这蛇蛊有毒,且是沾之必死的剧毒!她要避开蛇口,又需防住梁杞血刃伤人,实是有些力不从心! 两者之速还能更快,她只得不断借助石林地形,隐藏身躯。然而如此耗费气力之举,如何能长久,当务之急,还是寻一法子转守为攻才是。 碧绿蛇蛊较先前的双头蛇蛊,不知敏捷多少,蛇身蜿蜒,忽又伸直弹起,刚柔并济,使其几乎在石林中达到了飞行之速! 游走,借力,与她借力与石林不同,蛇蛊乃是借力于自身,赵莼福至心灵,蛇形步,蛇形步,既不学蛇,如何能从形窥意? 当下屈身若蛇,双腿互为借力,真气为补,有一种游于天地间的感悟生出,蛇形步,竟然在此时,明会真意,成就圆满! 梁杞见其步法与先前不同,速度顿时快上倍余,惊她此种危急之时,还能感悟突破,杀意更重,驱使蛇蛊猛地向前撕咬。那蛇蛊得了令,狂躁不已,冲赵莼蛇口大张。然而赵莼早不与先前相同,明会蛇形步真意后,立时将其与疾行剑术的真意相容,不断将蛇蛊甩在身后,心中暗自思量回身反攻! 战蛇头用去一剑,归杀可助她的不过还有两剑。 要杀梁杞,便决不能在斩碧绿蛇蛊后,给予其吞下命蛊,施展内生之术的机会!他本就为筑基后期,渐至圆满,若是有内生术增益,怕是要比拟凝元!赵莼若不能瞬时斩杀这一人一蛇,必会身死。 一息出两剑,且两剑均不能出一丝差错。 赵莼闭气凝神,忽地向后转身跃出,蛇蛊在左,梁杞在右,前者近而后者稍远,她浑身真气自丹田灵基爆发,将归杀剑也染上赤金,长剑斩下,碧绿蛇蛊顿成两截,落在地上不断痉挛! 然而赵莼根本无暇分顾这蛇蛊是否死透,面前梁杞非是一般壬阳修士,命蛊被斩后,只是面容扭曲一瞬,双手抬起就要掐出手诀!他快,赵莼便要更快!突入近身时,仿若残影一般, 此剑,十成真气并圆满剑芒,她丹田灵基,瞬间便被抽干! 梁杞只觉锋芒迫近,苦痛难耐,便知晓受下这一剑,自己必死无疑,双目圆睁着嘶吼一声,宁可罔顾自身性命,行自爆之举,也要叫赵莼同死。 当日战刘松实,她见识过修士自爆,灵力席卷之下,同阶难挡,若让梁杞得逞,她绝计要赔上性命。如此想着,归杀剑剑锋急转,攻上梁杞丹田! 梁杞灵基已成旋涡之势,然而归杀剑乃断一道人佩剑,坚不可摧,竟是生生贯穿真气旋涡,捣碎了他整个半身! 一时血液飞溅,而残忍景象前的赵莼,却只有逃出生天的侥幸。 若无归杀剑助她,今日便会是他死而梁杞活的结果。垂眼视剑,剑身已经暗淡,不复先前神威,赵莼轻叹一声,将其收起,就地盘坐下来,回复体内真气,此时正是战事之中,不知何时便会遇敌,还是须做好准备。 周遭灵气如江水滔滔,灌注于赵莼丹田灵基内,她立时睁开双眼,暗道:“此处灵气,似乎太过充裕了……” 待真气回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赵莼从地上跃起,心头疑窦突生,便是内门肃虹殿、上严殿,长老掌门居处,都不曾见过如此充裕之灵气,从前到这三分石林时,也不曾有过如此异状。 是阵法被破的缘故? 赵莼摇头,影猴、石林迷踪此等景象,均需要大量灵气,故而阵法为聚气,不可能在破阵之后,反而灵气集聚。 那便是从它处来的了…… 赵莼凝神感知,微有所觉,足下脚步轻移,睁眼时见自身站在一岩洞之口。持剑进入,便越发觉得灵气旺盛,直到走入一阵台上,阵纹为山野异兽,不过已经裂痕斑驳,想是在阵眼被归杀引破之后,连同阵盘一并破碎了。 阵眼之处,倒是有一赵莼熟悉之物——白玉符箓,数年前在涂家时,便是以它为阵,只不过涂家那枚远比不上面前这枚通透莹润罢了。 她上前细看,发现白玉符箓下接阵盘的半截处,已是裂纹密布,赵莼蹙眉,伸手一触,白玉符箓霎时化作飞灰,与此同时,阵盘完全碎裂,脚下阵台亦开始震动。 赵莼跃下阵台,惊讶发现,那八卦状阵台竟是如莲花般打开,现出一道漆黑深邃的暗道。 更加旺盛的灵气扑面而来,伴随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章九八 大阵下罪恶滔天 赵莼御起真气,缓缓步入其中。 好在修士无须以目为视,即便是黑暗中,她也能清楚瞧见四周。 已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沉在灵气的海洋之中,只不过,是一片血海,让赵莼不得不封锁丹田,免叫此种邪异的灵气污染灵基。 暗道狭窄无比,只容一人行走,且还是赵莼较为清瘦的缘故,若是体格宽大些的高壮男子,怕是要侧身而行了。 一路上平静无风,寒意却愈加浓重,直至暗道到了头,眼前出现一方矮小石门,赵莼欲推开,无果,发现此门早已被人以重重阵纹封闭。 赵莼以真气附着于手,抚上石门,然而阵纹实在牢固,便是赤金真气,也难以破除。 并且门上光有阵纹,而无阵眼,赵莼不晓阵法一道,却也知除非从阵眼下手,否则只能以高深修为,粗暴破阵,可这两种方法,她都是有心无力。 正当失意之时,丹田火焰却是在灵基上跃动,赵莼会意,轻声道:“你想试试?” 得她允许后,火焰立时在出现在指尖,几乎是燃起的那一刻,周围阴森寒意尽数消解,赵莼终可舒上一口气。 那火焰飘飘忽忽,飞到石门上,突然裂出一张大口,将重重阵纹吞吃进去,吃去越多,火焰便越盛,直至阵纹完全消失,它才颤颤巍巍地飞回丹田,停在灵基之上,像孩童饱腹后,瘫坐着消化。 赵莼只觉得身上一片暖融之意,不觉有害,便移开心思到石门上。 阵纹已破,石门便不足为碍,只轻轻一推,就向里倒下。 她屈身进入,眼前霎时开阔! 四面铁索连接中间一块暗红色石台,往下是无底深渊,漫天血气便是从下而来。 赵莼踏铁索登上高台,台中唯有一方小小桌案,堆了五六玉简,玉简旁边,却是许多命蛊小球,已然僵化死去。 而踏上此台才知,足下暗红之色竟全是鲜血浸染而来,恶孽深重至极! 她将玉简翻出,细细查看。 “壬阳弟子三,用一,其余弃之。” “壬阳弟子六,用两,其余弃之。” “壬阳弟子十一,用五,其余弃之。” …… “壬阳弟子三十二,用十三,其余弃之。此教重命蛊,不重灵根,弃多用少,不宜。” 到此,其中一枚玉简看完,赵莼神色凝重,再换。 “青蟾门弟子二,用二。” “上均宗弟子三,用二,其余弃之。” …… “淳风派弟子一,用一。” 赵莼搁下连连看完三枚,余下便只剩两枚。 其一为: “外门弟子十七,用十二,其余弃之。” “外门弟子二十三,用十九,其余弃之。” …… “内门弟子樊海峰,水重,木土轻,小用。” “内门弟子尚菲,水重,木轻,大用。” …… “内门弟子沈有祯,金重,水轻,小用。” 沈有祯!? 此人与她比斗大会一战,后还前去了百宗朝会,赵莼唯一识得之名,便是他。 再往下看,又是几个陌生的名姓中,夹杂着她所熟识得名字,甘媛、夏申德…… 无一例外,均是内门练气,双灵根弟子! 再往下,末位两个名字,赫然是蒙罕,郑辰清! 赵莼心中顿起一荒谬念头,心神浸入最后一枚玉简,其中繁复口诀心法众多,她未曾见过,然而有一篇小记,却让她心头生寒。 “以血为引,盗夺灵根,移天换日,大道既成。”——《换日盗灵大法》 正是她与蒙罕从长辉门弃徒岳纂手中夺来的邪术! 赵莼忆起,昔日江蕴曾道:“近来弟子时常殒命宗外,秋长老领筑基修士,巡查方圆百里,便不大得有空闲,与你斗剑。” 宗门弟子连连失踪,巡查宗外乃是秋剪影主动请缨,是了,试问门内有谁能猎杀弟子不为旁人所知,有谁能在暗处布下如此天地,又有谁……灵根不足,需要此秘术增补! 她与蒙罕献上秘术,不过才数年,此数年内,不知多少弟子亡命她手! “是你?” 赵莼立时回过头去,见一蓬头垢面,满脸血污之人,站在深渊下石壁一处狭窄的石沿上。 “恩人!”他抚开乱发,露出一张熟悉的圆脸面容来。 “你是洪家的管事,小双?”修士的记忆何等牢固,几乎是瞬间,赵莼便将他认出。 小双点点头,示意赵莼随他过来,露出身后一隐蔽洞口。 他不过是一凡人,威胁甚小,赵莼在其身上也未感知到恶意,便拿上玉简,跃向洞口处。 小双轻声道:“此处不会被她发现,恩人可放心躲避。” 赵莼甫一进去,便释然,原是一处绝灵之地,其间断绝灵气,自也隔绝了修士感知。小双口中她不会发现,应也是指秋剪影灵识入不了此处。 洞内阴暗潮湿,中有一人仰躺血泊之上,赵莼视之大惊:“蒙师兄!” 此人身材高状,生得一副黑脸凶相,正是与她熟识的蒙罕。 “她抓你进来了?”蒙罕脸色惨白,观其身上,竟是丹田被破,受得重创!他见赵莼进来,忙开口问道,又见赵莼身上完好无损,疑道:“师妹你不曾受伤,可是……可是秋剪影已被掌门拿下?” 赵莼凝眉摇头,悲道:“掌门已经故去,秋剪影得了掌门相助,晋身分玄后,抛却宗门,已是离开灵真,宗门现受壬阳教之祸,有灭宗之危……” “倒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蒙罕性命垂危,强撑着坐起,窥见赵莼手中玉简,扯开嘴角道:“你看过了?不想我二人竟成了帮凶。” 赵莼一时无言,久才劝道:“师兄不必做此想法,人要为恶,百般难阻……” 献上邪术于宗门,为的是避免更多无辜之人,被此术所害,如今,却是与初时念想背道而驰,世间因果牵连,于善恶面前,徒增荒谬可笑。 洞内陷入极静,小双默然站在一旁,眼中难掩挣扎之色,忽地抚上胸口沾了血污的玉牌,开口道:“不怪两位恩人,她早与那恶人相识了。” 章九九 心不甘欲壑难填 小双将手置于腹部,垂下双眼,细讲述他所知之事。 岳纂四处掳掠有灵根之人,犯下杀孽无数,而无灵根的,或杀,或种下印记,给予他们探测灵根的粗浅能力,派向人流往来众多的地方,成为探子。 小双便为其一,只不过,他更幸运,遇上了洪起盛,被带入了集城。 甫时岳纂尚未恢复一身修为,而城中散修众多,令他不敢为乱,小双在洪家,倒是过了十余年的安稳日子。后岳纂行邪术,补全灵基,重登筑基期,昔日在集城留下的探子,便重新有了用处。 他于城外止风林开了洞府,暗中截杀城内散修,比以往靠凡人全凭运气探知,效率高上不少。 岳纂以洪家三口性命相威胁,令小双为其提供散修踪迹,一月中,为其所害的修士,便在十数人以上! “每三月为期,他会外出一次,隔月才回,回来后,多是满脸怒色,唾骂一人贪婪。” 小双面色愈发苍白,不觉双膝跪地,仿佛血气大失。赵莼上前握他手腕,只觉得皮下血管鼓动,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吞吃他的鲜血一般。 “往后,洪家招婿,他便盯上了你们……啊!!”他忽地自掐住脖颈,滚地大叫,赵莼立时知晓,应是岳纂为其种下的印记,在阻挠其吐露事实。 小双本是惨白的一张脸,瞬时肿胀起来,血液堆积,他翻身扑在地面之上:“让我说……让我说……” 赵莼不知此印记如何消除,只能以真气缓慢制住小双脖颈,臂腿,令血液减缓倒灌之速,斥道:“你先住口!” 然而他双眼垂泪不止,呢喃道:“我唯有这一次机会了……他死了,一切本该平息下来……是我自己太贪,落得如此下场……” 岳纂死后,他与洪家母女到了湖水镇,起初的日子本也安宁,只是当年洪起盛得道后独自寻仙,弃族人不顾,暗中累下许多恩怨,后又有逼嫁洪倩一事,两方便彻底翻了脸。小双一时怒从心中起,势要向外求道,兜兜转转,又重回了止风林。 岳纂身死之地,他见到了秋剪影,得知她便是从前与岳纂会面之人。 秋剪影为其提供修行资源,岳纂便从修士身上提取有助灵根之物,交予她手中,互惠互利,不知可追溯到何时。只可惜,岳纂死了,交易的闭环被毁,她只得自行祭炼此术。 种于小双体内的印记,也为邪术之一,其名寻灵引,凡人种此,可探修士有无灵根,若是修士种此,便可探灵根多少,灵根属性。秋剪影留其有用,也是为钻研此术,而小双愿意为其所用,却是因为一个空头承诺。 “她说,此事若成,会为我植上灵根,我从此便可踏上修行,那时,就能让小姐和夫人重回集城,过上以前的日子了……”小双七窍涌出大量血液,然而面上所现的神情,却是十分幸福。 赵莼能感到,其体内生机流失将尽,不过还剩一个空壳,断断续续在念着:“小姐……为何呢……” 直至身体完全塌陷在地的一刻,小双都死死握着胸前染血的白玉牌,终其一生的不甘,不过缘起一个凡字。 仙凡之隔,隔开的却是两个凡人…… 从小双尸体口中,探出一丝血线,颤颤巍巍向赵莼探来,被其赤金真气一力绞断,然而血线崩断的瞬间,赵莼立有所感,仿佛此一举动被旁人所窥视,须臾后,此种异样便消失了。 远在南域之外的一处隐秘地界中,细线崩断之声在男子耳边绕过,令他失神一瞬。 “怎么了?”他身侧女修警觉发问,正是从叛逃灵真的秋剪影。 男子道:“死了一只小爬虫,只是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秋剪影微微偏头,倒无其余表情,一贯冷漠道:“你手下死的人还少吗。” “那也确实。”他轻笑道:“不过还是谨慎些为好,主上把你师弟的灵根换与你后,便要引你去上界了。你所行之事,不久后便会传遍此界,至岳那几个,再并上北域的人出手,于咱们终究不利,收拾收拾好东西,再道个别,横云世界,此后便与你无关了。” “没有。”秋剪影轻道:“再无任何人事,值得我道别了。” 言罢,两人并肩向内里行去。 其中一镣铐加身的少年,微微抬眼:“师姐?” “莫要如此叫我。”秋剪影毫无动容,侧视身旁男子,似在催促其赶快动手。 狠辣之人见过不少,如面前女修一般,几乎瞧不见感情的,却是实在不多,男子微叹口气,与此般修士共事,饶是他,也常感到背后凉意突生。 他独自上前,在郑辰清面前放下一尊小像,似人非人,头上生有四角的妖魔大马金刀坐在石上,赤红之眼更添邪异。 男子割开手上,血出,却为诡异的紫红,涂抹于小像之上,便见黑风顿起,将郑辰清整个吞没,其间极静,似连他本该有的悲鸣也一并吃下。 不知过去多久,男子视黑风逐渐有消散之势,心中略作估量,对秋剪影道:“灵根已出,还不速速开丹田!” 伴随他之话语,黑风之中,飘然而出两屡细长清气,秋剪影依言将丹田真元散去,迎这两屡清气进入,就地盘坐下来,炼化郑辰清的木水灵根。 “此两属灵根最为适宜增补,你又让其练下主上传你的秘术,效用倍增,如今炼化后,你虽为三灵根,但论修行之速,论天资,便是与天灵根修士,也差不上多少。”男子将小像收起,黑风早已停下,郑辰清的肉身连同魂魄,丝毫也未曾留存,仿佛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秋剪影只觉困扰自身数十年的阻碍,尽数消去,心情大为舒畅,就地起身道:“多年殚精竭虑,不过为此一刻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而都觉得此话残忍得荒谬,低笑一声,听男子道:“从此以后,不再有秋剪影这个人,明日主上引我二人上界,你便会知晓,如何叫天高地阔,英才遍出。到那时,可莫再生出不甘了。” 秋剪影扶剑冷横一眼过去,似是否定此话。男子却清楚,贪欲已起,再平可就难了。 章一百 通上严以命相搏 赵莼扶起蒙罕,他丹田被破,几成废人,不过修过秘法,被赵莼喂下柳萱所赠丹药,倒是留下一条命来。 “因岳纂之事,她早盯上你我了,只不过我灵根资质平平,才在如今被她寻上,好在掌门遣你出宗有事,让你不至于落到我这般下场。”蒙罕被她扶出岩洞,心知自身前路已断,道出此话时,颇有些释然。 赵莼回想起秋剪影曾道,想收其为徒,却被李漱截下,故而未果。忽觉凉意突生,原是自身已在鬼门关前过了一道。后撞见她杀迟嵩夺宝,那时也是危险至极,过往种种,自身性命不过在其一念之间。 她咬牙,实是自身实力太弱,才会落得如此被动。 “当前,还是先寻路出去,她只破了师兄丹田,还未抽取灵根,我带你去寻柳师姐,她定有法子助你。”然而两人都知,此话多是安抚之言,丹田为修士蕴气之地,也是灵基所在,丹田破则大道断绝,自古修士因丹田受损溘然长逝者多,能将丹田填补,再登仙路者,几乎闻所未闻。 蒙罕气力全无,可谓是寸步难行,赵莼扶起他跃到石门之处,却忽然地动山摇,铁索相击,发出刺耳尖鸣,深渊下几乎凝成实质的血气轰然暴起,向上而行。 顶上石壁裂纹生出,开始向下掉落,赵莼御起真气,将蒙罕一并笼在真气之内,以作保护。 “山崩?”她眉头紧蹙,巨石落下,已将先前石门挡得严严实实,且她须护着蒙罕,不便御剑凿开巨石,正当困扰之时,顶上一缕白光透入,后又化为多缕,抬头上视,竟是有有水滴下。 渐渐可闻奔涌之声,赵莼暗道一声不好,握住蒙罕肩头,立时跃起,几乎是两人腾起的同一刻,石顶完全崩碎,澎湃水流汹涌灌入! 她单手持剑,向上分出一道,携蒙罕逆流而上,破水而出,到了一处松涛漫流之地。 上严殿! 秋剪影所幸恶事,竟是在掌门所在的上严殿之下! 大殿之下为贯天江源头,飞瀑所在,赵莼长剑一指,再往上去,过层层水雾,却是遇到一处阻碍,撞击的那一刻,手中归杀剑突然光华大放,直将阻碍破除,赵莼亦得以入到一处内殿中。 她安置好蒙罕在一旁,细看那处阻碍,万兽万木被刻作阵纹,周遭仙鹤环绕而飞,中有一微小阵盘,连同金石之底,都被归杀彻底损毁。 “万灵护佑大阵,亦是灵真的护宗之阵。”归杀剑冷笑道:“昔日十二分玄以真元之光凝聚晶石,可供此阵运转万年之久,没用的东西,竟是连关乎宗门根基的晶石都丢了,倒是无怪宗门被破。” 赵莼才知,其中竟是有此干系,又问道:“归杀前辈,可是借此阵得以恢复了?” “此阵在失去晶石之后,应是由人所助力运转了一段时日,怕是你口中那位已逝的掌门所行,不过如今连人力也无,自然对我无所助益,好在其中有剑主当年所留得一丝剑意,才叫我能重得开口之机。”归杀剑也是无奈,这一丝剑意怕也只能令他恢复意识片刻,再无法助力赵莼,行先前斩筑基后期修士之事了。 言过此事,归杀剑便又重新敛下光华,回到先前古朴模样。 赵莼持剑向殿外行去,忽见一道人影,踉跄奔入殿中。 “霍长老!” 霍子珣见是她,也是一惊,忙将其推向内殿,两人才入得内殿,便见一道白光,将整个外殿轰成残墟。巨力向内推挤,被霍子珣抬手拦下。 从破损之处,可窥见数人凌空而立,为首之人正是当初与秋剪影同出的淳于归。 “霍道友,你修至凝元也实属不易,若是此时放手,自行离去,我壬阳自可放你一马,不做纠缠。” 细数之下,壬阳在此处的凝元,竟是有五位之多。反观己方,只剩下了霍子珣一人。至于本该与他同在的李漱,已经不见踪迹,怕是已然遭遇不测了。 霍子珣闻听此话,既悲且怒,这淳于归惯以慈悲之面,行灭杀之举,葛行朝、吴运章、以及李漱,俱是亡于他手,连尸身也被其命蛊吞吃,好不残忍! “若在此时离去,我与她,又有何等区别。” 虽为言明那人名姓,在场众人却都知晓他说的是谁,淳于归更是如此,想当初,与秋剪影定下协议,若其自行离去,壬阳教分玄便不出手的人,正是他自己,感叹是秋剪影冷心冷清,却到底是对双方有益,笑道: “贵派秋长老甚识时务,故才远走,霍道友也可如此,活命罢了,其中分别,又何须顾忌呢?” “你等残暴嗜杀之人,如何能明我心意,今日唯有战败而死,绝无叛逃而生的可能。”霍子珣牢牢将赵莼掩于身后,然而淳于归何等眼力,如何能作睁眼瞎,大手一张就要将她擒拿。 他本是似笑非笑的模样,骤然神情一变:“你杀了梁杞?!” 壬阳余下四位凝元立时注目过来,中有一位女子勃然大怒,观其面容,与梁杞也有几分相似。 “她身上,有我乖孙的蛇蛊气息!我杀她偿命!” 原是梁杞的血缘之亲,若说淳于归只是熟悉那蛇蛊气息,惊疑不定,女子却是命蛊大动,立刻感知到了赵莼身上的血气,定然来自她之血亲! 此次后辈中随她出征灵真的,不过也只有梁杞一人! 赵莼如何能抵挡凝元,只觉得肉身要被女子以真元捏碎,此时霍子珣却悍然出手,以命相搏,挡下这一击。 他也才入得凝元不久,与壬阳几位凝元难以为敌,为救下赵莼,几乎整个左上臂都被女子轰碎! 那女子当真极为疼爱梁杞,如今闻得乖孙死讯,状若疯魔,不断向两人攻来! 霍子珣几成血人,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然而女子本就意不在他,几番旁敲侧击,都是想击破此重障碍,灭杀赵莼! 她之命蛊,也为碧色双头蛇,只是体积庞大如小山,较梁杞不知强到何处去,霍子珣在巨蛇面前,不过像一小点,被巨大蛇口咬住,肉身在风中飘摇。 另一张大口,正要向赵莼袭来之时。 一道天外雷击,却是将整只蛇蛊轰击粉碎,血肉爆裂飞溅,女子喷出一口鲜血,垂落在地,立时就断了气息! 罗裙女子翩翩而来,手持一根炽翎,引得上方雷动不已。 章一百零一 终散场上问尊者 “柳师姐?” 罗裙锦带,粉面含春,柳萱持炽翎凌空而立,已是成就凝元。 她轻叹一声:“我非是要阻你壬阳,而是今日我必须带走一人,此也是尊者的意思。” 场上之人,似也只有淳于归在听得尊者二字时,勃然变色,拱手道:“既如此,使者自将那人带走即可,我等绝不插手。” 见他知趣,柳萱便玉手微张,将赵莼引上前来,见她目中似有所求,明会其意,又将陷入昏迷的蒙罕一并引上,垂眼看血泊中的霍子珣,叹道:“灵真覆灭,已成既定之事,师兄若是想走,我也可携你一并。” 赵莼与蒙罕,于壬阳几人眼中,无关紧要,然而霍子珣却是凝元,自不能轻易放走。闻听此言,便有一人欲出言制止,淳于归立时挥手拦下,示意其莫要出手,可见对“尊者”的忌惮,已深入心底。 然而出言拒绝之人,却是霍子珣自身,他仰躺于地,生机已浅,悲道:“师尊、杜师弟、葛师叔,俱都亡命于此,此是灵真,除却这里,我早已无处可去……” 柳萱缓缓摇头,知晓他心意已定,许久后才言:“灵真对我之恩,没齿难忘,师兄自可放心,门下诸多实力低微的弟子,已被尊者救下,此是壬阳之约,亦是……我与灵真之约。” 言罢,她向淳于归微微颔首,后者也回她一礼。 “我知你有问,尊者自会亲自为你解答,如今之事,还是先离此地。”她温声对赵莼言道,挥手将二人收入袖中,只回头凝望幽谷一眼,终是无言,决绝离去。 …… 赵莼从袖里乾坤中出来时,已不知自己到了何地。 “你这位友人丹田被破,我已设法稳下,不至于让此伤扩散至经脉穴窍,你自可放心。”柳萱连喂了蒙罕数颗丹药,才有把握说出此话。 “这是何处?”赵莼唯能见茫茫云海,连足下也俱是云雾。 柳萱答道:“此是北域圣陀天宫辖下,我们正在圣陀山顶,等待尊者传召。” “尊者?” 此二字像是何等忌讳一般,她只回了句“尊者伟力,不敢多言”便罢。 赵莼愈发疑惑,又见柳萱目光一转,遥指向前方:“尊者召你。” 周遭云雾顿被推开,留出一条平坦大道,供她穿行。 每行一步,身后云雾又重新聚拢,赵莼不知方向,亦不知晓自己行了多久,面前现出一女子的身形,然而连同面容一并,都是虚无缥缈,可见而不可触。 此应就是尊者无疑了,赵莼作揖拜道:“赵莼拜见尊者。” “你我今日,终是得有一见了。”她之声音空灵清透,却又温柔似水,并非从面前传来,而是从四周散出。 “尊者何出此言?” 对此疑问,她好似避而不答一般,出言道:“金火灵根相融,大日真气始出,看来那金乌草果真于你得用。” “知你疑问满腹,尽皆问来罢。” 她伸手向前一抬,云雾中立时现出一只蒲团,赵莼便顺势入座,开口问道:“金乌草是尊者所赠?” “是,也不是。”她答得玄乎,轻笑一声后,听她道:“金乌草为天地自生,非我所有,只是我能知晓它在何方,也知唯有你才能取得,顺水推舟,与你做人情罢了。” 赵莼闻言又是一礼:“多谢尊者。” 问:“尊者为何助我?” “我于推演一道,尚算有成,知你往后会为我挡去一劫,此劫关乎我身家性命,自要相助。” 一旦涉及到天道、命数,便是玄之又玄的存在了,赵莼将此事埋入心底,再问:“敢问尊者身份为何?” “我为上界中人,为护族中后人转世而来。” 她知赵莼接下来要问何事,索性一并答了:“我族中后人,就是你那位柳师姐。便也直言不讳告知与你,我二人非是人族,却与之牵扯甚多,更非邪魔一类,你可放心。” “她此世命数有亏,本难活过双十之数,送她往灵真,是为借运。” “灵真本该在十余年前,途生道人接过掌门之日,便消亡于世间,我送柳萱拜入此宗门下,是借走大宗之运,补足柳萱命数,从此叫她不得早夭之祸。你也不必觉得我狠心,正是柳萱入了此宗,天道知她借运,才会补偿灵真再存活这十数年。时也,命也!” “不过她与你所言不假,她自横云中出生,又还未得前世记忆,自然是未曾去过上界了。” 赵莼心中,一时极为复杂,原道真是天行有常,亏损有补,柳萱与灵真实不能说是谁欠了谁,只能道是各取所需,各得其利。 不过尊者于她有恩,却是显而易见之事了。 “我要如何相助尊者挡去一劫?” “你要足够强大。”她的身影逐渐飘忽而起,“横云世界太小了,只能容你一时,而不能容你一世。赵莼,只要你所需,我都可助你,功法、秘术、神兵,只要我所有,都可予你,但是大劫将起之时,你须得拼却性命抵挡。” “不过你也可放心,离那一日,还有许久……” 赵莼垂眸答应,她无惧生死,对那不知期限的劫难,更无所在意。 尊者却是叹声:“你面上不显,但你心中有恨,恨意无有尽时,恐会魔障缠身。” “你恨谁,秋剪影?” “说不上恨,只是不解……”不解其为何毫无悲悯,为何肆意以他人为刍狗。 “因为世人都道,修士要斩却凡尘,要独善其身,要大道独行,所以成仙,无所顾忌,便是逍遥。”尊者满怀悲悯,话语却最是无情。 “既如此,仙与魔的区别,究竟是何呢?” 如果登仙路,是一步步将人性从肉身剥离出来,那么成就的,究竟是仙还是魔? 尊者抚上赵莼发顶,声音缥缈:“此二者,从来是一念之间。” 章一百零二 启天路再见故人 两人一时静默许久,终是由赵莼开口:“敢问尊者,我等修士,要如何往上界去?” 她身影飘忽,空灵之声缓缓而来:“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乃至不可计数之小世界,均是由登天路相接,此界修士只需修为至分玄圆满,便可从登天路通往上界。” “我闻灵真开派十二分玄,均是受上界接引,才得以入内。既如此,他们为何不行那登天路呢?” 尊者两只云影般的手臂抚开赵莼面前浓雾,她才发现圣陀山几乎已成天柱一般,直直上了苍穹,面前有一白玉阑干,延伸往云层中去,却在一处断桥而止。 “数万年前那场大劫,不仅让众多小世界流离失所,更为可悲的是,它碎了横云的通天之路,让其与上界失联。灵真那十二位分玄足够幸运,应是遇上了上界的大能,才被接引而去。” 赵莼问:“唯有修至分玄圆满,才能上界?” “若是行登天路,必得如此,若是受上界接引,则无需如此。小千世界灵机有限,只能容纳分玄及其以下境界之人,故而分玄修士只得上界,才能突破,求道长生。这数万年来,可并非每一位分玄都有如此运气,像灵真那十二位一样,能如愿上界。困于这小千世界中,不得突破,生生坐化之人,怕是不得计数。”尊者的口吻亦是愈发悲悯,轻柔温软。 “我曾所在的飞葫小世界,本也流离在外,后受灵真寻回,上界为何不将横云寻回呢?” “小千世界中,小世界分由宗门管辖,为其私有,自有寻回之责。不过中千世界往上,便不再有宗门管辖世界这一说法了,且横云灵机逸散,消亡之危从未淡去,或许此也是一类缘由罢。” 尊者忽地轻笑一声,道:“不过往后,便无有此些烦忧了。” 赵莼虽不明晓其中细微之处,隐约却是觉得应与这登天路有关。 “于荒芜处造生机,从断垣中通世界。此是我族之责,亦是我族之枷锁。” “本尊,”尊者负手而立,赵莼方是首次听见她如此自称,“要重启横云的登天之路!” 伴随此番豪言壮语,天穹之中轰然一道惊雷,重重霄云之中,一片堂皇之色。 及至离去了云海,尊者此言仍是缭绕在她心头,久久未散,何等伟力,才能让其行出重启天路之举。然而便是那般强者,也会受限于劫难,不得不演算天机,规避生死吗? 赵莼手中握着一枚玉简,此也是尊者所赐,正是她找寻已久的炼器法门。依其所言,练剑者,多是铸剑好手,往后凝元,以元神祭炼本命法器,此术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种。故而才赐下法门,让她辅修了炼器一道。 归杀剑剑灵受其引动,意识再回,闻尊者上界而来,极是激动,问其可曾知晓断一道人所在何处,然而尊者也并非神灵,亦有不知之事,遗憾答他,从未听闻过断一道人顾九,往后或可为他一寻。 两者交谈,赵莼才知,原来归杀剑非是断一道人本命法器,而是因由天地宝物——镕浑金精所铸,又沾染其剑意多年,才意外生出了剑灵,与本命法器之剑灵不同,他须有剑主剑意才得存续。 后得尊者协定,他可为赵莼驱使,直至其铸成本命法器,同时,赵莼往上界后,也需尽力为其寻找断一道人的踪迹。 言语间,倒有一层意思,是欲携赵莼提前去往上界,而非待她成就分玄之后。 大世界中,万族争锋,英才辈出,赵莼若是能前去一观,也是极大的幸事。 尊者言,她所修的《火煅炉中术》,须尽快达到大成,届时便可受她接引前往上界,究其原因,仍是赵莼实力尚算低微,若炼体未成,或难以随她破界,有肉身崩碎之虞。 一切种种,她尽数应答下来,如今有炼器法门在身,倒是能将炼体之术,好生突破一番了。 “你来了。”柳萱仍是在原处等她,温言道:“你这位友人,便先留在此处,待其醒来之后,尊者或会寻他,为其另寻他路。” 听此一言,赵莼忙问道:“师姐此话,可是蒙师兄还能登得仙路?” 柳萱轻笑颔首,回答:“尊者曾与我言,上界万族争鸣之处,千百大道皆可通往无上,便是凡俗人士,也有法门蜕凡入道,灵根修行,不过为大道一种罢了。” 既是尊者所言,赵莼便微微放下心来,蒙罕心性坚韧,闻知己身仙路断绝之时,尚未失去争锋之心,若能再为其择选一道,定是能再续前时风采。 不竭力向上而行却是不知,原来这世间竟是如此广大磅礴,万千大道也不限于灵根,既如此,秋剪影却为灵根之资,苦求甚多,甚是不惜杀孽重重,因果缠身,到底有被这小千世界束缚了眼界的缘故,可恨可悲可叹。 “随我下山去罢,还有你熟识之人等着与你相见呢。”柳萱携起她手,御上空中,飘然往圣陀山下而去。 赵莼心中一转,她熟识之人,那便也只有从前灵真派的人了。 两人向圣陀山外,下是亭台楼阁,水榭众多,其间弟子来往,仙风道骨,均是气度非凡。她忽地忆起,柳萱曾言,此处是圣陀天宫所在,便开口问道:“下面的,可是圣陀天宫弟子?” “的确如此。”她爽快答道,又为赵莼介绍:“圣陀天宫为北域魁首,实力更在至岳宗之上,冠绝横云世界,再往外,便是外宗区域,灵真之人,便被安置在那处。” 她已成凝元修士,速度自是筑基所不能相比的,一路御空,到了一方静谧湖泊,周遭许多屋舍,见有大修士前来,忙下拜迎接,不敢怠慢。 柳萱携赵莼直向其中一处小院,当中一女子窥见二人面容,立时激动难抑,向内喊道:“阿莼来了!” 竟是萱草院中的胡婉之,后又从屋内走出一人,正是周翩然。然而却未见崔兰娥与连婧,赵莼心沉一瞬,想是结果不大好了。 柳萱细解释道,除却多数宗门附属家族修士与筑基,此等与灵真因果较深之弟子,其余皆是被尊者救下,如今得圣陀天宫照料,算是安定下来。 她知晓自己借运之事,确也愧疚非常,便歉意颔首,转身回避赵莼与旧识们相见。 两人将赵莼迎入院内,由胡婉之告知她萱草园之事,原是当时曹文观作为宗门执事,不能与她们同离,崔兰娥不忍死别,便一并留在了原处,如今,怕也难有生机在了。至于连婧,受得搭救之后,不肯寄他宗篱下,已是自请离去,为一散修闯荡于天地间。 胡婉之愿留在圣陀天宫,终是有了一方去处。 周翩然忧喜交加:“天宫之人道,以后若得灵真所辖小世界的消息,便可送我等归家,只是不知道,须得等到什么时候。” 赵莼宽慰她:“既是有所承诺,那便无妨,有此念想也是好的。” 昔日萱草园五人,如今也算分崩离散,有悲有喜,三人一时无言,极尽唏嘘之态…… 章一百零三 出龙首终有所得 圣陀天宫,鼎明渊。 此处一向为天宫内宗核心弟子修炼之所,灵脉交汇,气凝似雾。 付雍结束近段时日的修行,主修之术法也顺利小成,心中满意,出得洞府后,往鼎明渊外域行去,在值守弟子处领回身份命牌,凝神一看,一年所累积的宗门功绩点数,竟所剩分毫了。 而他在其中,不过才修行一月半而已,饶是事先早已知这鼎明渊要价奇高,付雍仍是肉疼不已。 像他这等普通内宗筑基,是没有随意来此地修行的权利的,只能平日里多多完成宗门任务,积累功绩,才能换取些许时日。只能说鼎明渊虽是奢侈,但的确效果出众,不论是境界还是术法,炼丹炼器,制符画阵,都能事半功倍,故才受到天宫弟子如此青睐。 付雍收好命牌,正欲离去,瞧瞧事务堂还有无报酬高些的漏捡,忽地听见身旁一男子连连问道:“当真没有?从去年问到今年,便是这一月里,我就来了三回,每回都说龙首处的洞府已经被人占去,如今一年了,那几人都还未出关吗?” 龙首处洞府? 付雍微微咂舌,那可是个好去处啊,鼎明渊洞府沿灵脉分布,雅号为真龙伏渊,洞府亦有上下之分,自是龙首处为最,其次为龙颈,龙身,龙尾。龙首仅对核心弟子开放,便是核心弟子也需以功绩点数租用,他是连想也不敢想,平生只租过龙尾处洞府,不晓得那些个洞府是什么滋味。 转头看去,那男子手中命牌为纯净玉白色,上有龙从云纹,正是核心弟子的标志! 值守之人也不敢将他得罪狠了,歉意道:“谈师兄,非是我等故意为难,而是这龙首洞府一共便只有三个,扈师姐定下一个,时常前来,我等不敢租给旁人,另一个前些时日整好空出来,又被旁的师兄租去了,实是师兄您来得不巧,才没有赶上。” 扈师姐本名扈娇红,为天宫弟子异类之一,符阵双修,又是天火灵根的绝世奇才,极受宗门看重,这男子听得她名,便不敢招惹,疑道:“这不还剩一个……被何人占去了?” 值守弟子神情复杂,轻声道:“去年就被一女子用去了,她似与柳丹师一样,与圣陀山上那位,有些干系。” 听闻与圣陀山上那位有关,又忆起这年来,弟子口中柳丹师的手段,谈师兄霎时就变了脸色,不敢再问,郁闷道:“那便给我个龙颈处的洞府,这该有了吧。” “有的有的,刚好是最后一个,也让师兄您赶上了!”值守弟子忙接下他的命牌,迎其进去。 待谈师兄进去,付雍才敢上前一问:“我观鼎明渊以往,洞府倒不是这般紧俏,可是有什么事情、” 那值守弟子叹道:“还不是那位。”他手指向天上,付雍便立即明会了意思,“要从宗门里臻选什么随行侍者,听闻连长老们都惊动了,筑基凝元,皆跃跃欲试,等着本月末往圣陀山去呢。” “随行?要去何处?”付雍惊疑道。 “这哪里是我等能知道的,师兄还是向核心弟子们打听罢。”说完此话,值守弟子面前龙游四方的影壁,在龙首处一点,忽而闪动几瞬,他略微惊了一声:“咦?竟然出来了。” 两人向鼎明渊域口望去,见一少女御剑而来,在他们面前落下,向值守弟子微微颔首。 她身形高挑,气质清冷,周身似还环绕些许锐金之气,锋芒毕露,所御那柄玄黑长剑,倒是显得有些朴素粗野了。 值守弟子知其于圣陀山那位有关,不敢怠慢,为其消去洞府印记,道:“都已完备了,前辈可自行离去。” 女修,便也是在鼎明渊闭关足足一年的赵莼,既得了他回话,又重新御剑离去了。 留下瞠目结舌的付雍,暗道,剑修果然不一般,虽说凝元才能凌空,可这御剑飞行,实是与凝元修士御空而行,没什么区别了。观她修为也不过筑基初期,怕是剑道境界十分精深才对。bookAbc.Cc 他之猜想也无错,御剑飞行乃是剑气境的标志之一,以剑气注剑,可凌于空中,踏剑而行,便是比起凝元速度,也只差上些许。 赵莼此次闭关,收获实是众多,她本就为剑芒境界圆满,在洞府中再修断一道人留下的《剑道百解》,且又是所用他曾经的佩剑,于顿悟之中,一步跃入剑气境界,在筑基期成就剑道第三境,当年断一道人也不过与她相当而已,故而连归杀剑也为之惊动,很是感叹了一番。 此只是其中之一,更为紧要的,还是尊者传于她的炼器法门《熔晖百生炼法》,已入得二重,此法门玄妙无比,共有九重,她如今虽只为二重,却已能炼制黄阶法器,为筑基所用,进度如此之快,赵莼金火相融的灵根,自是一处原因,灵基上那一朵灿烂无比的火焰,又是一因。 她于洞府中,制法器练手时,无须借用地火,此火焰便会主动跃出,煅烧法器原材,论质论速,都非同一般,且成就凡阶法器时,也少见下品,多为中上两品,可见此火妙用之处。 成就炼器法门二重之后,赵莼便开始着手于《火煅炉中术》,此也仅是凡阶极品炼体法术,筑基之后再修,难度骤然减轻不少,又有炼器法门从旁辅助,她几乎是如鱼得水,连连破境,修得大成,可以锐金之气凝聚金甲护体,才从洞府中圆满出关。 至于修为境界,却是无有提升,她只习过《通感真识法经》,其也只是练气基础功法,无有后续,若灵真未灭,赵莼回宗时便可去择选一门后续功法,继续往后的修行。灵真覆灭之后,她算是无宗无派的散修,自然无有功法可供她挑选了。 此事尊者倒是传讯而来,言道去往上界之后,可拜入人族宗门,再行择选。她毕竟是非人之族,手中虽也有人族人族功法,到底不似上界底蕴深厚的大宗,门内有海量人族功法,可供赵莼择选最为适合的。 “天机有感,此次选择或会界定你之前路,愿你从心所行,慎之再慎!”此话乃尊者传讯告知,赵莼闻之,亦是起了几分凝重之心。 章一百零四 择侍者实为接引 此番出关后,还需上山一趟,与尊者再商上界之事。 赵莼御剑往圣陀山山巅行去,往日几乎清静无人的去处,如今倒是多了几分人气儿,山腰及至山脚,多有弟子在此来往。 见有一人御剑直直向山上飞,有弟子疑道:“这是何人,竟敢在圣陀山地界御剑,便是凝元也不敢凌空,恐对那位不敬,她怎得如此大胆?” “且看之后如何罢,如若无事,怕也应当和柳丹师身份相仿。我观她不过筑基,竟然就能御剑飞行,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此天才,也当只有那位身边才有这般人物。”他身旁弟子信誓旦旦,此话不论其它,自己便先信上了三分。 旁人也觉得有理,注视着御剑的那道身影,又敬又畏。 此人他们不识,那柳丹师可是天宫中,人尽皆知的丹道奇才,既有凝元期的修为,又是实打实的黄阶一等,横云世界中,只有几位不出世的玄阶丹师可压她一头,其余丹师都要敬她三分。 赵莼却是不知道这一消息,当日百宗朝会柳萱斗丹成就黄阶二等,却终究受了修为限制,晋入凝元之后,以她的天分,便水到渠成,入了黄阶一等,与丹塍门大长老算是平起平坐。 圣陀天宫内,虽有玄阶丹师,但也只得两位,平日里只负责为掌门、太上长老一类的上层修士炼丹,或受托为他宗分玄开炉,地位超然。黄阶一等丹师所制丹药,已能为凝元初期乃至圆满的修士所用,且柳萱还是异火丹修,丹药效用更佳,自然受到天宫之人的追捧。 再临山巅,迎出来的却是师兄蒙罕,他如今行走自如,赵莼虽未从其身上感知到灵气,但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力量感,却是不假。 “师兄可是已经好得完全了?” 赵莼上前与他并行,蒙罕大手摸了摸自己丹田处,豪爽道:“托尊者施救,已无大事!灵根虽是没了,不过尊者让我转修阵傀一道,如今成就铁傀之身,与练气圆满相当,再往后修行,就可重回筑基了!” “那便再好不过了。”两人相交甚久,能见其重登仙路,赵莼亦是欢喜。 蒙罕将她送到云端,便见云海往两边一分,隔出一条坦道:“尊者算到你今日出关,早已等候多时了。” 闻言,赵莼向他颔首,往云中道路过去。 尊者仍是那般缥缈的模样,窥不见面容神情如何,只能从声音中感知到些许喜意:“你来了,倒是收获不浅。” “鼎明渊果真如尊者所言,助益甚多,赵莼感激不尽。” “北域本就为四域中,仙道最盛之域,其中魁首圣陀天宫,自非是旁的宗门可比的。方才见你御剑飞行而来,定是入了剑道第三境。”bookAbc.Cc 赵莼答道:“确实如此。” “很好。”她倒不吝赞扬,“能在如此年龄,如此修为到剑气境界,此天赋,便是上界之中,也算少有。我看人族宗门,怕是要争抢于你了。” 话锋一转,她又言道:“观你金甲在身,那炼体术法已然大成,破界也是无虞。只是目前,尚需你再等些时日。我受横云世界大恩,自要有所回馈,须在此界中,择选天资过人者,接引上界,以作回报。” 赵莼却是不懂,若将此界天才尽数引去,不会折损世界之气运吗? 她是如此想的,自也是如此问的。 尊者便是料到她有此问,也开怀道:“无妨,无妨,修士于世界的联系,并不会轻易被切断,即便在上界修行,成就大能之后,个人气运也会反哺原有的小世界,我将天才引去上界,便于他们修行,也是有利于横云。” “横云世界灵机受损,却还一直安全无虞到现在,怕是在上界之中,也存在着不少出身于此界的大能,你那小剑的主人,不定就是其中一位。” 她似乎心情极佳,还与赵莼打趣道:“你可知,你若真的修成仙人,得无上长生了,便是你那小世界,也可能取代横云,成为新的小千世界。” 这番话说得也浅显易懂,修士更像为世界之子,与出生所在世界互相成就,故而尊者才会择选此界修士而去。 她为圣陀天宫所供奉已久,此次择选百人上界,天宫中人恐得占去多数,另有名额,却是面向四域,广而告之,如今,已引得天下大动,均为成为这“随行侍者”而来。 “此回接引,肉身脆弱者不可,筑基以下者不可,邪修不可,壬阳教弟子不可。” 前两者,是为修士性命着想,第三则是立场问题,至于最后一则,应是尊者自己的私心了。借运之事,伤灵真甚多,因果稍浅的弟子虽被尊者救下,但当时那般惨状,仍然震惊了整个南域。后三大宗出手挟制壬阳,多加管制,尊者心底,多半还是恼了此教的。 “我在此界,不过是一身外化身,凡气运深重之处,不得插手。” 她又欲携蒙罕一并去往上界,然而却是被其所拒绝。 赵莼自尊者处出来后,便问他为何不去。 蒙罕神情落寞,答道:“我托冯师弟在遗留弟子中打听,说是徐兄父子二人均是踪迹未明,又求了尊者推演他的命数,发现其仍在人世,我与他为至交好友,怎可让其独自流落在外,自己却往上界去了?” 他到返过来安抚赵莼:“我与徐兄,天资不差,待我二人成就分玄,从登天路过去,再去找你,师妹你可要站稳脚跟,倒时候接济我与徐兄才是。” 修士凝元便也不易,何况是分玄,蒙罕此话说得轻松,怕也是作慰藉之用,慰藉赵莼,亦是慰藉他自身。 见其念头坚定,赵莼再劝也是无果,只得将尊者之话告知于他,言道若是上界之日前回心转意,自可告知尊者,她带他同往便是。 另有一重要之事,是蒙罕已将秋剪影所做恶行告知尊者,横云世界无数修士,为此哗然色变,然而地网天罗之下,却是不见她半分踪迹,当真可疑。 章一百零五 接路引各方风云 尊者行择选侍者,实为接引,至于如何择选,重的乃是各道天资,故而无须武斗一法。 早在有此想法之时,她便以伟力凝下百枚路引,分与圣陀天宫二十,其余分散四域,令路引自身前去寻找有缘之人。 其中,南北两域仙道最盛,便占去六十,东域为十四,西域仅有六,此可见四域实力不均,且相差甚多。 路引初下,被择中之修士尚不知此为何物,不过见路引纹路玄妙不已,恐为珍宝,便留在身上。 待日期渐进,由圣陀天宫布告,讲道此物乃上界接引之种,得此可往北域圣陀山去,为上界尊者随行侍者,共同破界而离。 除此以外,更有一大事,为上界尊者将重启天路,此后分玄圆满者,可凭天路往上界行,再不必苦苦困于横云之中。 圣陀天宫于横云世界中的地位,一向超然,其乃是劫难之前便存在于世的超级大宗,历经何止数万载,如今虽是不复劫难前,分玄凝元遍地之模样,然而磅礴实力仍是较他宗胆寒。 故而此宗布告,四域之人皆都信服。 横云中的分玄都知,重启天路,意味着再次与上界相连,那是何等广博神奇的大世界,或可解此界灵机逸散的危难,彻底了却了世界崩碎的隐患。 再若有自身门下弟子,能于上界称雄,宗门也当是受益不浅。 一时各宗掌门、掌教均是下令,询查可有弟子取得上界尊者的路引,若有,则倾尽毕宗之力,护送其前往北域圣陀天宫。 不过尊者此举,也并非为引得腥风血雨而来,天宫布告早有讲明,路引只会认定一位有缘之人,若是强夺他人路引,便会反噬己身,得不偿失,是而无有路引之修士,只得从旁观望,心中暗羡,不敢行杀人夺宝之恶事。 至岳宗,镜河舟。 此处为洞天福地中央,镜河之上,舟船仅为草棚搭建,却可在风雨中巍然不动,乃是宗门太上长老所在,少有弟子能前来。 宋仪坤入宗十余年,仅见过太上长老两回,其一为拜入掌门门下,行典礼之时,其二为晋入凝元,得其教导,此次,也不过是第三回。 “弟子宋仪坤,见过太上长老。” 白袍老者坐于船沿上,打着两只赤脚,神色如常:“宗门之中,除你以外,得路引者,有三,倒时本座将亲自护你等前去圣陀天宫,此回唤你前来,却是有事要交代。” “太上长老请讲,弟子洗耳恭听。” “这些年里,论天资,你当属第一,门中弟子也敬服于你,尊你为大师兄。”老者亦是十分欣赏于他,欣慰道:“而你上敬师长,对下友爱同门,实是无愧于这大师兄之名,南域群宗也无不羡我至岳有此弟子。” 宋仪坤未因夸赞改了神情,一如往常地沉着,答道:“仪坤能有今日,皆是宗门栽培而来,自当报答一二。” 老者却面色一改,肃然道:“至岳宗虽为南域魁首,实力却尚不如圣陀天宫多矣,更何况是上界大宗。能给予你的终究有限,此次你等受上界接引,必然将拜入新宗,切莫在此事之上心怀芥蒂。” 见宋仪坤顿了一瞬,终是答下,老者又言:“你四人于横云中出自同宗,上界之后,却不定会拜入同一宗门,人心易变,不可再以往常之心度之,可略作助益,却不可扰自身修行。” 他知宋仪坤善恶分明,心思赤诚,不愿此反成他的隐害,故才有今日之言。 与此类似,榕青山分玄长老,亦是对薛筠有所教导,起于微末之地的天才,其一生连师长都可能不至一位,何况于宗门? 唯有不断向强者如云的地方去,才能让己身也跻身于强者中。三大宗弟子如此,生于小宗的天才更是如此。bookAbc.Cc 南域各宗,或因门中弟子收获路引而喜,或为无人前往上界而失落,唯有一宗,实是生出疑惑与不甘来。 壬阳教上下数千弟子,竟无有一人得了路引。 “我教灭灵真,乃是顺从天意,尊者怎能因此恼于我等!”一凝元长老捶桌大怒,隐隐抬眼看向淳于归,其面色倒是无喜无怒,然而轻执杯盏的手,却是青筋暴起,可见心中也是不甘。 那长老又接着道:“我等便罢了,天资平平,门中筑基弟子,或许也是入不了尊者的眼,淳于长老却没得一枚路引,实是叫我教怎么服气!” 他还欲再言,听得一声轻响,淳于归手中杯盏顿时化为齑粉,飘散空中,一个冷眼横过来,凝元长老便不敢开口,咽了咽口水,垂头将话语凝成短短一叹。 “我儿,此事你如何看?”首座伟岸男子,亦是壬阳教掌教,淳于归生父淳于琥,他倒是一副惯有的轻松模样,挑眉投去一问。 淳于归大马金刀坐于椅上,冷冷答道:“也便只能拦我一时,登天路再启,她自不可能拦我一世,在此界修得分玄,到时便可自行前往上界,旁人去得,我淳于归如何去不得?” 见亲子未因此事丧失了斗志,淳于琥连连颔首,大笑道:“那便是了!待登天路再启,还有何人能拦我壬阳?我儿,待你成就分玄,能坐镇一宗,为父便先往天路一行,在上界等你,我父子二人要亲眼瞧瞧,那英杰如云的大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殿内一时气氛大改,因有这二人在此,诸多长老亦是心情松快不少。 待各域持有路引之人前来圣陀天宫的时日里,赵莼便跟随在尊者身边,听其指明修行中的困顿之处,只是无有功法在身,尚只能静心钻研术法一道,不过能从中夯实基础,也有益于后续修行。 此外,尊者亦是为她讲解许多上界之事,她们将去往的中千世界,名为重霄,上有大千世界,名为须弥,人族最为悠长久远,实力最为出众的三家仙门,其主支均在须弥大千世界中,分别为太元道派、昭衍仙宗、镇虚神教。 又有一玄剑宗、浑德阵派、月沧门、金罡法寺、隐仙谷等横跨数个中千世界的超级大宗仅在三者之下。 且中千世界之内,亦有许多绵延不知多少万年的宗门,底蕴深厚,得天下修士向往。 章一百零六 力拔山兮开天幕 此中,镇虚神教为人族神修一道,镇守于须弥界西万丈魔渊之处,其间弟子,皆是旧时仙神后嗣,故才能镇压深渊魔族,凡人出身则不可入此宗。 至于另两宗,虽皆为道修正统,却又有所不同,太元主长生超脱,斩却凡俗为真仙,昭衍却以“大道至简,问鼎则通天”为准则,追寻世间万道之极点,不论因果,从心则为逍遥。故而两宗行事做派,亦是大有不同之处。 一玄剑宗修剑,浑德阵派修阵,均为道家中人,月沧门不问道派,门中弟子各种修行方式皆有,至于金罡法寺,便是佛修之地,隐仙谷则善八卦推演,不过因天机所限,少有露面于世人。 同时,重霄乃至须弥世界中,又非只有人族,而是万族共生,各有盘踞之地。 赵莼心中自有估量,她为灵根修士,又修得剑道,若论合适,自然一玄剑宗为上上,不过忆起尊者之前“从心而行,慎之再慎”的话语,便仍留了些转圜余地在心中。 此后赵莼,又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尊者为何等修为,分玄之上又有多少境界。” 尊者便为她细细答道:“分玄之上,为归合真人,寿元八百,再为真婴上人,寿千五,真婴之后,才为外化期尊者,有三千寿数,可分出一道身外化身,我便是此般境界。之后还有寿五千的通神大尊,寿八千的洞虚大能,乃至于寿一万五千的源至期仙人。” “大道何其艰辛困苦,天下修士又何止兆亿之数,成就仙人的,却是极少极少,我也未曾走到大道终极,不曾长生……” 如此,赵莼终是明白横云世界的微小,她本自凡俗小世界而来,四域对其来说便已宽阔无比,遑论中千、大千世界,此身本如沧海一粟、天地蜉蝣,如若能攀得大道终极,怕才算真正活过一回吧! …… 登天之日逐渐来临,圣陀山下,已是有众多风云人物齐聚于此! 队伍之首,正为圣陀天宫二十位弟子,暗自交谈道:“此回我天宫本就有二十枚路引,北域三十枚,又有门中弟子得四,共上界二十四人,实是他宗无法作比的。” 说话这人不过筑基,模样甚为年轻,不懂掩藏面上喜色,身旁之人便小声呵斥他:“此话可切莫再讲了,我等乃是受尊者垂爱,才有此机缘,莫要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那弟子便连连称是,不敢再言。 百枚路引,七八成都为宗门修士,散修少之又少,皆为东域中人。人烟与仙道皆是不盛的西域,只有六枚,其中唯有一人为凝元,其余皆是筑基中期、后期的修为,然而身上俱都血气蓬勃,面容坚毅,可见实力不凡。 唯一的凝元是一持剑修士,以兜帽掩面,站于西域队伍之中,从不与人交谈,颇为孤僻怪异。旁人先时还疑惑望他几眼,后见其实是个闷葫芦,便无趣收回目光。便是同为西域之人,也在心头疑惑,从未听闻过此人名姓,甚至未曾见过他之身影。 无须下令,宗门修士与散修便自分出一条天堑来,以示身份相别。尊者飘然从云端显现身形时,入目的便是这一条天堑,微微摇头,却是无言。 她手臂向天空一招,层层云海倾泄而下,化为云梯。 众人抬头望去,尊者身影巨大而缥缈,瞧不清面容,身旁两侧,分别为两位女修,右一罗裙锦带,粉面含春,左一玄袍持剑,束发为冠,皆是神情肃然,仿若神女。 然而细看之下,也不过一人凝元,一人尚在筑基,忌惮于尊者,众人倒是不敢出言一问二女身份。 唯有西域中掩面的剑修,在二女露面的一刻,瞳孔猛然一缩,周身真元亦是有所大动。 周遭修士转头过去,他却已然平复下来,再回先前不动声色的模样。 尊者两臂微微抬起,赵莼与柳萱便从云梯退下,两人皆离开登天路的区域,她自可随意施为了。 只见她虚手往圣陀山一探,整座山体就猛地剧烈摇晃起来,摇晃中,巍峨山岳竟被她以伟力生生拔高!如若先前只是山巅入了云端去,现在便是山腰,也已有云雾缭绕了! 众人或有听闻大能挥手起山岳,踏地成海洋,但却从未直观地瞧过如此情状,一时间皆是瞪大双眼,瞠目结舌于尊者之能。 前来北域圣陀天宫的分玄亦是不少,他们早已知晓尊者定为分玄之上的境界,却从不知两者差距会如此之大,一时对上界强者的向往弥漫心中,更加期待于登天之路的重启。 直至圣陀山山腰已于云端持平,尊者停下了拔山之手,然而也只是停了一瞬,便立时转向另一出平地,圣陀天宫得她指令,已空出平地多处,此也正是其中一处。 如众人心中所想一般,巍峨山岳平地起,直直冲天而去,甚至较于圣陀山还要高耸险峻。 连连拔起十余座大山,尊者才停,这十余座高耸山峰呈阶梯状,以圣陀山为最矮,逐渐拔高,尊者似也满意己身杰作,微微颔首,忽而从云中腾起,敞开双臂,青碧之清气便从她心口散出,伴随清气逸散,她的身影亦是逐渐暗淡,甚至消弭。 青碧之气飘向圣陀山顶,向着赵莼先前所见的断桥处去,与断桥相接,逐渐凝实成青碧色拱桥,延伸向下一山头。 十余座山头被拱桥相连,成就一番云中仙路的缥缈景象。 然而造出此番景象后,尊者便也只剩下淡淡清影。 外化期修士只不过能得这一道身外化身,尊者以此化身为天路之引,当是从外化后期跌落为初期,须得重修多年,才能补足修为,于她自身,亦是代价不小。 后见那道清影,决然向天穹奔去,霎时化作千万只六翅青鸟,生生撕开了天幕! 赵莼忆起,尊者言道自己非是人族,这六翅青鸟,想必就是此族的本体了,微微侧身望向凝眉颦蹙的柳萱,师姐她,亦是此族中人,可为何给她的感觉,又完全不似尊者呢? 心道怪哉之时,天幕已洞开一方小口。 六翅青鸟耗尽浑身气力,散入云海之中,不见踪迹。那一方小口中,传出熟悉的空灵之声: “来!” 赵莼二人,与身怀路引的修士便觉身体一轻,缓缓向小口而去。 章一百零七 过得三寸入鲸骨 众人愈近那方小口,便愈觉得周遭阻力更甚。 如一双大手,向两方紧握而来,直压得五脏六腑快要离体,血液四处窜动! 此还未曾入得小口之内,若是真正破界,怕是得爆体而亡,尊者亦知此中难度,缓缓渡出一口清气,将众人笼罩其中,待其适应之后,便引动旋风,瞬时将众人收进小口内。 茫茫无尽的虚空中,修士们一时失去所有的感知能力,仿若刚出世的婴孩,睁开双眼探知无穷世界,一切俱是神秘,一切都是未知。但四周不断向肉身侵蚀而来的割裂之感,饶是有尊者相护,也不容轻视。 赵莼方知炼体大成,在破界之中有何等好处。 被清气包容在内,又有锐金之气凝成金甲,且肉身经脉骨血都被煅烧,割裂之感在她身上,只有些微钝痛。 凝元修士自当不惧,然而接引队伍中,肉身一道不如她的筑基修士甚多,只得竭力忍耐,面色涨红,七窍都快要迸出血来! 浓重深黑里,忽地显出一抹青色巨影。 何为神鸟? 便应与面前的六翅青鸟相同,众人心中无不有如此想法。 那青鸟层层翎羽俱散出柔润神光,翅展之下,几乎驱尽一切浑浊深黑,众人不敢直视其眼,只听其锐鸣一声,振翅引得风动不已。 空间割裂之感霎时消失殆尽,青鸟回转此身,化为一巨大人形,足下是碧波万里,听她道:“此为重霄世界三寸海,海西为幽州,海东为六州大地。” 众人随她踏海而行,终至一处临海城池,上得岸后,便见尊者挥手将柳萱引至身边,向众人道:“天妖族尊者,不可随意踏足六州,我亦受得此规矩,便送你等至此,直往前行,入琅州境,为人族所有,你等自行入内罢!” 修士们虽不知天妖族为何物,但也明白她的话意,心中尚有入得上界之欣喜,俱都下拜道:“谢尊者接引之恩!” 她颔首微笑,赵莼与她对视一眼,闻她传音道:“昔日我托灵真掌门告知于你,欲解你灵根之祸,仍需寻一名为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的木属至宝,你之命数牵扯因果太多太多,我无法推演出那宝物具体方向,只得告诉你应就在六州大地上不假,若你寻到此物,凭借我族信物前来见我,我当为你炼制成丹,消去这祸患。” 言罢,赵莼忽敢手中似有一物,垂眼一视,正是支不过手指长短的青色翎羽,收入纳物布袋之后,便微向尊者拱手,示意明白。 尊者方算是了了今日接引之事,带着柳萱向海外而去。 “诸位,事不宜迟,我等先往那城池去罢!”圣陀天宫为首修士出言道。 此话有理,众人便都认可,起身向临海城池行去,只是宗门修士大多三五成群,余下散修,有熟悉之人者结伴,无人者独行,皆不在乎。 赵莼未如柳萱一般,同尊者去海外,倒是令人讶异,一时间谁也不欲轻易上前相邀交谈,圣陀天宫见她尚算面熟,正当上前之时,那西域剑客忽地道: “师妹!” 赵莼闻言,立时转身过去,剑客以兜帽掩面,又以真元护体,较旁人不能轻易探知身份。见赵莼回首,解开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 “江师兄!”赵莼算得上是惊喜了,昔日灵真内与她相熟之人并不算多,江蕴与她常常斗剑,关系倒是甚佳。 江蕴与她一般,腹中亦是有许多疑窦,正待询问,向前邀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先进城,再谈不迟。” 两人意见相合,便起身向临海城池行去。 这城池好生广大,城门高耸云端,两侧城墙绵延向不可视之处,细细一看,竟是一节一节的巨大鱼骨铸成! 无有牌匾碑石,只当修士注目于此时,心中便会自然生出“琅州境鲸骨城”的名号,实是神奇。 抬头向上,万千大船御空行驶,两沿排布着巨大号角,行进时船身纹路隐隐生辉,赵莼忽记起,横云世界中长辉门能以符文刻于物上,给予物品原来所没有之能力,就彷如眼前大船的雏形版一般。 鲸骨城广阔无垠,城门亦是宽广无比,却无守城之人驻守,似是任人出入。 赵莼与江蕴才踏入城内,心中又有一感,仿佛有一道视线从己身上拂过,未做停留。 正当疑惑之时,天空之中猛地一道破空之声响起,赵莼身旁一凝元修士瞬间被巨大箭矢贯穿! 仅是箭矢破空而来引动的旋风,便震得周围修士不得不掩面相避,方入这重霄世界之人,无不惊得冷汗直冒,然而其余修士却像见惯此景一般,冷眼横过这凝元的尸身,满是厌恶,拂袖而去了。 那具尸身痉挛许久,颤抖着化为襁褓大小的焦黑小人,头颅甚大,四肢奇小,獠牙几乎破口而出。 这又是什么邪物? 赵莼与江蕴对视一眼,微微摇头,进城随意寻了一处店家,唤进个绸布衣裳打扮的凡人来。 说是凡人,似也不对,他眼神奇亮无比,身上隐隐有灵光划过皮肉,只是不曾感知到灵气而已。 “两位修士,可是自下界而来?”他目光一转,立时就将两人身份觉察了个透彻,赵莼又注意到,他唤二人为“修士”,并不似横云世界中的凡人一般,战战兢兢地唤“仙师”,好似筑基与凝元在此界中,也不算什么人物。 “在下余六,乃是问知阁的人,所谓问则知之,便是指我问知阁了,只需一枚下品灵玉,重霄世界百般常识,皆能告于二位知晓。” 一枚灵玉? 那便是千余枚萃石了,赵莼思索一瞬,从布袋中抛出一枚灵玉给他,既是成了组织的势力,倒不怕他空口白牙漫天要价。 不过……她微微咂舌,若是上界皆是如此物价的话,她岂不是一朝从富余又到了赤贫…… 江蕴与她对望一眼,两方目光里均是有些难言之意。 能作百事通的人物,心思是何等活络,余六将灵玉收入怀中,弓腰垂手道:“修士您既如此爽快,在下便先从财物讲起吧!” “所谓,财可行万道,此话虽偏颇,却是半分也不假。此界中,多以下品灵玉流通买卖,至于珍贵之物,便要中品、乃至上品灵玉作购了。” 章一百零八 城中问事晓重霄 “凡灵玉兑换之事,上兑下,固为千数,下兑上,则须增补三百乃至五百余,各州各城,皆是不同。” 赵莼微微颔首,此便像灵玉与萃石一般,前者换后者容易,再想换回去,可就难了。 思及如此,她又从布袋中,取出一枚萃石,递向余六:“此为我等下界流通之物,于此界中,可是俱都无用了?” 余六结果萃石打量,面上也无有任何不屑之意,笑道:“原是此物。” 他将其交还于赵莼手中,解释道:“灵玉自地脉中生成,开凿挖掘之时,外裹一层石衣,如无差错,此便是那石衣所化,两位可往鲸骨商行去,届时商行中人,会以合适的定价,兑成灵玉。” 见其并非完全无用,两人倒是微微松下一口气。 又由江蕴发问,问的是初时入城,有修士被箭矢灭杀之事。 余六答:“那是海中鬼怪化为人形,欲入城中作乱,被探查出来了。” 经他细细解释,两人才知,那天上万千大船,便是鲸骨城的巡逻队伍,琅州外接三寸海,海内精怪邪魔众多,其中海族精怪尚还能于人族同处,邪魔却视人族为血食,日日觊觎。 且下界修士多是从三寸海上来此界中,须从琅州入人族境内,人族强者便在琅州边域布下十三座城池,甄别邪魔,护卫安宁,鲸骨城便是其中一座,戍守此十三城的,皆是人族真婴期强者,实力滔天。 同时,城中又有出自金罡法寺的佛修驻扎,是否为魔,其一视便知。 余六又取出一卷舆图,交予赵莼,展开后,立时显出一座几乎完整的世界来,他介绍道:“三寸海分东西,西海幽州住天妖,六州大地容万族,此中我人独占三州,琅州、中州与裕州,西南有丛州,万千精怪在其中,南部为禁州,尸鬼邪魔虎视眈眈。” 他指向其中几乎占去一般的广阔地域:“此为古州,为蛮荒之地,我等尚还不知其中奥秘。” 赵莼见中州为六州大地居中之处,便问他:“此界中,仙道最盛,可是中州?” 余六颔首答道:“确实如此,我人族昭衍仙宗、太元道派此两仙门,俱在其中,护卫那去往须弥大千世界的登天之路。” “且琅州、裕州分在中州东西,间隔地裂,不得通行,中州变成了两州中转之地,最为繁盛不过。然而繁盛,却不意味着安定。” “这是为何?”江蕴问道。 “两位且看。”余六往舆图上一指,“中州地域,纵向分布,环抱琅、裕二州,同时又与他族三州接壤,抗击禁州邪魔,严防丛州精怪作乱,又御敌蛮荒之地,两家仙门在此坐镇,方才力保中州不乱,因中州护佑,琅、裕二州才得安定。” “人族英杰辈出,揽庇佑众生之责,才有我等如今之日啊。” 两人亦是颔首,心中赞服不已,又听余六讲述许多此界要事,他离去前,江蕴亦是以一枚灵玉买下舆图一卷,余六见两人来自下界,却半点也无拘束之感,反而洒脱豪迈,深觉二人可交,从怀中取出两枚玉简,递与二人,言道此为百闻之书,凡遇不懂之事,查看即可。 “两位若再有疑事不明,可往城内问知阁去,每州每城皆有,无须担心。” 赵莼点头,果真是大型跨州机构啊。 两人知了这些,又讲起自身之事来。 原是当初赵莼离宗后,江蕴闭关突破凝元未果,便外出寻求契机,后惊闻灵真大变,匆忙回宗之际,遇到壬阳弟子截杀,四处躲藏,终是入了西域之中,又在危急之时,破入凝元,才得以活命。 在西域隐姓埋名时,路引择主,又提剑赶往圣陀天宫,见到了赵莼与柳萱二人。 此事万般变化,离不开一个巧字,江蕴觉得,许是他命不该绝,才让他屡屡从死亡一线中破得生机。 赵莼闻之,唏嘘不已,又将灵真之事简述与他,其中柳萱借运,实为禁事,不能为外人道,至于其他,倒是尽数倾出。 “灵真弟子,无不敬服于她,哪知晓她能行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气煞我也!”江蕴初闻秋剪影叛逃,心中只觉得荒谬,不能信之,待四域通缉尽出,才明白这不可能之事俱为真实,心头郁气难解,恨不得杀之为快。 “有修士担人族大任,亦会有修士只重于己身,虽是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可唯有借他人性命独步大道者,最为可耻可恨。”不知多少天才折损于她手,细细想之,实在意难平。 两人静默半晌,再作交谈时,已是论到拜入何宗之事。 上界散修,虽也强者众多,然比起宗门修士,实还是少数,最关键之处,便在于传承。重霄世界中的宗门,随意点出一派,便有上万载的传承经历,更别论横跨数个大世界的超级大宗,动辄便是百万载纪年,深厚底蕴,哪是散修能比拟的? 百闻之解内,记述宗门数以万计,此还只是琅州一处。 赵莼与江蕴二人,自不愿在此事上随意做选,须知宗门关乎自身前路,底蕴为其一,门内主行大道也不容轻看。便如那浑德阵派,底蕴实在深厚无比,却是阵法修士的去处,若她二人入了此宗,怕是前路闭塞,难得寸进了。书包阁 “师兄心中,可有向往之宗门了?” 江蕴也不避讳,将玉简放至桌案上,畅言道:“此界中剑宗实是不少,琅州境内,便有玉寰剑派,凌灵剑宗,飞鸿剑宗等上百余,可见剑道之盛,不过依我看来,还是裕州的一玄剑宗最为强盛,可谓剑道圣地,自要入得此宗,才算是不枉这多年修剑!” 天下剑修,何人不向往有“剑道圣地”之称的一玄剑宗? 便是赵莼,闻得此话后,亦是豪气胸中起,恨不得立入其中,与万千剑修同在,切磋斗剑,好不快哉! 然而大宗又岂是能随意入内的,愈是这等超级大宗,招收弟子之要求便愈是严苛,江蕴此话并不顾忌旁人,周遭不少修士凝望过来,疑道是何人出此狂言,竟是放话要进那一玄剑宗。 章一百零九 遇云容结伴同行 然而赵莼与江蕴虽出自下界,剑道天赋却是一人更甚一人。 虽不知此界中,对于剑道天才是如何界定的,不过昔时尊者曾言,赵莼筑基入剑气境,上界中也算少有,单论此道天资可与当年横云第一修士——断一道人相较,入剑宗应是不难。 至于江蕴,她凝神细看之下,言道:“师兄当年便已入剑芒境已久,如今,便是未入剑气境,怕也是不远了吧。” 江蕴颔首,也颇为遗憾:“本是有一突破契机的,可那时受壬阳教追杀,保全性命已是十分不易,那契机,却是错过了。” “既有一,便会有二,师兄剑芒境圆满,往后必然有契机再临。” “承师妹吉言了。”他笑着应下,言道,“倒是你,我若没看错的话,是剑气御外护体,想必已经入了第三境吧。” 赵莼浅笑,算是回了此话。 虽是落后于人,江蕴也不见嫉心,论了两句剑道上的疑难,便与她一并起身,先往余六口中的鲸骨商行而去,将身上萃石兑成灵玉,以备后用。书包阁 萃石既为灵玉石衣,其中留存有些许灵气,只是实在稀薄,商行中人便以千五之数,兑成一枚灵玉,较横云世界中,也只是贵了些许,还算公道。 赵莼身上财物,多为杀敌而来,其中最为富庶的,到底是那日最为危险的梁杞,一应数下来,有灵玉一百三十三枚,萃石数万余,尽数兑换后,总计一百七十枚,俱是下品灵玉。 重霄世界较横云大了不知多少,光是这戍边的鲸骨城,怕就有南域大小,较鲸骨城更大的城池,琅州境内怕也有上万座,此还只是一州之地的大小,何其可怖! 故而修士来往穿行,皆是有阵法相助,此阵名为渡空行阵,有大中小三类,大型阵法乃是跨州所用,中型阵法连通网状城池,至于小型阵法,便用于城内往来。 大中两种,皆会收取费用,小阵却是不必,毕竟此也仅为城内所用,平日供其运转之灵玉,皆从城中赋税而来,所谓取之于民又用之于民,正是赋税之真谛。 琅、裕二州中间,生有地裂,将两地彻底隔绝,便是连大渡空行阵,也无法连通。赵莼与江蕴要往裕州,便不得不先往中州,再通过中州的大阵,前往裕州,此也要多付出些财物了。 同时,鲸骨城作为边域城池,城中并未有直达中州的大型阵法,两人还需前往最近的琅州六十四座巨城之一——庚明,才能跨州而去。 中型阵法一次,十枚灵玉,大型阵法两次,每次五十灵玉,到裕州之后,不定还需传送,光是这路钱,就能叫两人兜里空空。 不过见阵法旁边,亦有其余修士叫唤,每次穿行都仿佛刮了层皮肉去,知道原来不只是她俩,本界修士亦是觉得昂贵,心中失笑。 “何时才能如上人们一般,挥手撕裂虚空,须臾间穿梭各地啊!”有修士心疼那十枚灵玉,憧憬叹道。 身旁立时有人回他:“青天白日的,便少做梦了,你以为上人像我等一般,是随意可见的?” 赵莼望去,谈话者皆是凝元,这等修士在横云中早可独霸一方,在上界却是如同路人,全无大修士的傲然,心下暗叹,果真是大世界,凝元尚是普通修士,筑基在其眼中,怕就是刚入道的蝼蚁吧。 “是你?”赵莼身旁,有一女子身负巨尺,凝望过来。 她身侧,面熟之人颇多,至岳宗宋仪坤、榕青山薛筠,还有昔日夺运战中,力压众人的解彦书、盛雪庭、宁复等,南域负有盛名的天才,几乎尽数在此,而能与其并站的,自是天资不输宋、薛二人的长辉门大师姐——戚云容了。 赵莼昔日风炎宗遗迹受险,倒是被她救出,因此有过一面之缘。 且当日戚云容救她,多还是因为赵莼与秋剪影同宗的关系,如今灵真之事四域遍知,再见到她,戚云容的神情,也是颇为复杂。 “你等……可还安好?” 赵莼答道:“门中弟子,多为尊者救下,我与师兄又得接引入了上界,自然尚算安好,只是宗门再不复以往了……” 戚云容自修行始,便常被人与秋剪影相较,久闻她之姓名,未必没有仰慕天才的感情在,突然得知她叛宗而逃,又做尽恶事,便难免有郁愤之心生出。 南域众人闻听二人出自灵真,也微微叹气,暗自唏嘘,门中出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人,确实为一大不幸。 “两位可有去处了?”宋仪坤明显为这队伍中领头之人,虽有傲气在身,却不至于以傲气凌人,且至岳宗又久为魁首,余下众人便皆无他言。 此问无有避讳之处,江蕴便爽快答道:“我二人皆是剑修,要往裕州一行,试试那一玄剑宗,不知各位可同路?” 宋仪坤亦有笑意,相邀道:“我等中,往中州的有,往裕州的也有,亦有愿意留在琅州的,不过都需往庚明城去罢了。” 他微微停顿,忆起一事:“戚道友,似也要去一玄剑宗?” 戚云容“嗯”了一声,却是凝眉道:“只先去看看罢。”她修重尺剑道,虽算剑道一种,然而又修长辉门符文一道,实非是剑修中人,此次也便先做观望,若剑宗不成,那收容万法的月沧门,似也是对她胃口的好去处。 “你二人既然与我同路,不若同行?” 对方既主动相邀,二人又有何不应的道理,当即答应下来,先同往庚明城,再与南域中人分路。 闲聊之下,便也对各人去处有了些了解,至岳宗与榕青山两宗弟子,多愿随宋、薛二人,入太元道派,观仙门道法,若入不了仙门,便再取其次,另入他宗。 人人皆有慕强之心,初时便都欲往大宗而去,向往之人愈多,能入仙门之人,却是愈少。 他们于横云中,尚算是奇才,如今在英杰遍地的上界,倒是需要对己身重新估量了。 如何克服从天才到平庸的落差感,或许才是他们当中多数人的首要障碍。 章一百一十 临中州乱中斩魔 一行人自鲸骨入庚明,心中顿生一种从边陲进了中原胜地的豪感。 “这庚明城,不愧为琅州六十四巨城之一,当真为神仙手笔。”方入这庚明城中,便有弟子已不住赞出了声。 余下众人亦是颔首,惊绝于庚明之盛。 此些弟子所在,乃是庚明巨城内城,举目四望,皆是堂皇富丽模样。 琅州六十四巨城,若论广大,庚明能跻身前十,此城中本为群山万壑,几无平地,乃是由人族尊者拔山而起,锦罗玉锁相连,悬于上空,飞阁流丹,玉砌雕阑,为仙人坊市,集天下万宝奇珍于其间,下置琼楼金阙,供仙凡往来,火树银花下,满城不夜天。 其间大道,由金石铺就,两侧楼阁垂下多瓣莲花灯,各处店家从不设牌匾作名,以符箓为阵,映宝光为字,投于空中,灿如烟火。细看之下,城中路道、浮灯、漆红阑干,无处不为符文、阵纹之产物。 众弟子中,震慑最深之人莫过于戚云容,长辉门终其一生未见的符文盛世,终是在上界得以显现。 走进城内,更惊闻路道上行走来往者,竟非只有人族一类,有兽形精怪,长尾圆耳,正同店家高声议价,绿肤藤妖对镜梳妆,金簪花黄,一处不缺,亦有尚未化作人形,只以原身面貌穿行市间的异兽妖怪。 人族面对外族,除尸鬼邪魔生而为恶,唯有杀之为上策外,蛮荒之地与丛州所来之精怪,若俱都防备,则会树敌太多,人族所幸大开城门,他族善意者结交为友,通商往来;心怀不轨者或伐之,或放逐,恩威并施,如此万万年,精怪万族,多数已成俯首之态。 “那是何物!”一弟子挥手指道,众人目光便随他指尖而去。 只见巨城中央,有光柱直上云霄,三座古朴的碑石分立于光柱旁边,中高而两侧次之,上浮文字众多,有宗门之名,亦有修士名姓。 众人中,购得问知阁百闻书的,自然不止赵莼、江蕴二人,宋仪坤微微思索,立时答道:“此想必便是人族柱山三榜吧,碑石本体在中州柱山之上,各州巨城中的,应是以阵法投现的虚影。” 如此,在场诸位便都明白了。 中州柱山通登天之路,山中自生三座巨碑,录重霄世界绝世天才于其上。 一碑录三十岁以内凝元百位,称作溪榜,一碑录六十岁以内分玄百位,称江榜,最高的碑石记录两百岁内的归合真人百位,称作渊榜。 整个重霄世界,修士何止几不可数,能从万万天才中,攀得一境界前百位,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故而此界中才有三榜级别作称,来形容绝世之天才。 赵莼将榜中名姓宗门尽数扫下,只得说太元昭衍实在恐怖,两宗相合,三榜上天才,竟能占去六七成之多,其下便是一玄剑宗、金罡法寺、月沧门三宗,亦是战力不俗。 及至庚明城,往后众人便得分路而行了。 中州版图疆域甚广,形如蝠翼向东西伸展,因着太元道派占中州北部,临地裂深谷,宋、薛二人所领的三大宗弟子,须往鹤照巨城,至于赵莼、江蕴,并上同路去裕州的戚云容,则得分路传送至中州东部的定山巨城。 “既如此,也不便相送各位,只愿诸君各寻所道,仙运昌隆!”宋仪坤拱手作揖,旁人便也以礼相还,此后虽在同一界中,怕也难得再见,惟愿各得缘法,不负来此上界一回了。 三人辞别之后,便过大阵,到了定山巨城。 此城与庚明好不一样! 若庚明是那山河不夜天,定山便如铁马冰河处,举目之间一片肃杀。 坐定山岗,驱除邪魔,是定山得名之因,也是此城氛围之来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正道修士,殒命于此境之中,铸成了血煞漫天,才保得身后裕州安定无虞。 过得定山,便能入裕州了,三人皆是不喜耽搁的性子,稍作歇息后,就往大阵去。 方至大阵之处,却忽闻号角声响彻城中,大渡空行阵随之暗下。 空中有修士施咒传音道: “敌袭!封城作备!” 敌袭? 能攻人族巨城的,除却邪魔尸鬼,不会有它物! 三人立时警觉,急向城中而去。 城外邪魔,自有卫队作防,此并不意味着城内之人便安全了,相反,每次敌袭,卫队须得调兵向外,内里亦是危险之处。 只因那邪魔尸鬼手段诡异多变,前者拟化成人,难以辨别,后则者最善以尸体作温床,只需几个呼吸,便能占据一城! 果不其然,三人方从大阵中退出来,便已有卫队开始疏散凡人,其间或有修士突地四肢扑地,周身肌肉暴涨,转为黑紫之色,头生四角,獠牙大嘴占去面部一半,立时转身冲向人群,大口撕咬,血肉横飞。 半截尸身方才垂落于地,屡屡幽黑之气就从裂口之处溢出,化为半人大小的裂口孩童,向四面奔去! 禁州邪魔为何难防,皆因其与海上邪魔不同,对敌人族甚久,精通人性,难以探查,故而常有此种邪魔入城中为乱。百闻书有记,禁州邪魔一族,以额上眼目、颅顶尖角辨别实力,生而为两角一目,比拟筑基,称为小地魔,成长后,化四角两目,能战凝元,称地魔,再往上,四角四目,与归合真人作敌,又生出两翼凌空,便是小天魔。 之上天魔、大天魔等,一经出动,即是两族大战。 城中邪魔终是不多,最为缠人的还是尸鬼,此些尸鬼不过介于练气与筑基之间,实力低下,然而其繁生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便生出许多,四散奔逃,择老弱瘦小者为食。 卫队修士数量有限,不可彻底防住,城中修士即成了灭魔的大头。 戚云容挥着重尺,大喝一声,如落日长虹一般贯入邪魔之中! 赵莼与江蕴自是不甘落后,顿时拔剑而起,将城中凡人庇护身后,向前杀得周遭尸鬼尖鸣,残肢乱飞! 地魔比拟凝元修士,赵莼难是其对手,只得将目光投于小地魔、尸鬼之上,剑气自己身为一点,向八方横斩而去,个中邪物尚来不及反应,就已尸首分离! 这时,地上忽地显出许多黑影,她向上一看,城墙之上,漫漫一片竟然全是四角四目,生有两翼的小天魔! 章一百一一 焰矢张弓,心向昭衍 中州巨城自有人族强者坐镇,然而正如邪魔出动天魔一般,若是有此等境界修士出手,便是大战将起的标志。 届时,两族强者出战,只会死伤更多,因此,若非敌我差距过大,乃至屠城惨祸发生,上阶修士不会随意出手,扩大战事规模。 同阶为敌,此也是各族征伐不成文之条例。 若今日定山城,唯有小地魔、地魔杀来,便由筑基、凝元修士为战,人族边域,也多的是如此的小型战事。 不过当前,出现在赵莼眼中的小天魔,何止百万之数? 归合期实力邪魔,必得有归合真人出面斩杀! 如她所想,城中立时就有海量同阶强者凌空御出,迅速排列入阵,向小天魔杀去。 此等场面更意味着,先前的小型战事,已升为中等规模,低等邪魔与尸鬼更加无所忌惮,它等不知疲惫,只被血食所吸引,形成潮水一般扑杀而来,防备不住的修士,连同臂膀头颅,都被大口吞下。 赵莼于筑基修士之中,身侧不断有修士尖嚎着殒命,血腥气灌入鼻中,腥得作呕! 剑修杀伐之利,此时便显现无疑,她虽不是凝元,却可御剑而起,不受邪魔尸鬼围杀,同时凝剑气为斩,行过之处,邪魔尸鬼倒伏一片,立时便引得旁人注目。 “筑基期的剑气境!此女是谁,竟从未听闻过?”然而他等只能在心中分神一瞬,不得细思。 邪魔并非无智,见赵莼甚于旁人众多,筑基期邪魔便匆匆避让,有凝元期地魔扑咬而来。 然而那腥气浓重的大口还未近身,立时便被重尺斩断! “小心些!”戚云容半面染血,凝眉重喝。 赵莼御剑回撤,前方低阶邪魔已少了许多,唯剩下地魔,不是她能对付的。抬头望天,归合真人们,与小天魔战得颇为惨烈。 邪魔只论大境界,而无小境界之分,如赵莼所击杀的小地魔,并不分小阶数,实力大约在初期与中期之间,此两境的寻常修士,或需要些功夫才能斩杀,若是筑基后期修士,便会轻松许多。 同阶邪魔,难与修士相较,前者能力先天得之,由血脉决定实力高下,后者则是后天竭力修来,术法精深,且极善于搏杀斗战。 故空中归合修士十万对小天魔数百万余,都能呈持平之势。 然而此两者论牺牲,实是无法光以数量相较,哪位归合真人,不是数百年修来?哪怕折损一位,都是人族之憾。 与之相反,邪魔却是能源源不断生出,此些死去,只需数十年,就会有一批新的长成。 所以一逢战事,人族无有平局,不胜即为败! 赵莼远望城墙之外,天际仍是黑压压的一片,若此些俱是小天魔,怕也实在太过可怖了些。 人族死战不退,邪魔虎视眈眈,场面一时僵持不动。 正是此刻,定山巨城上方,忽而显出半片红霞,如朝阳之辉,顷刻点燃苍穹之顶! 那一箭从霞云中贯出,破空而来,徒是弓弦震动之声,就将城中尸鬼邪魔震成齑粉!通体被烈焰包裹的箭矢,贯穿小天魔肚腹后,直往后去,穿透邪魔不可计数!肚腹裂出巨口的小天魔,再由火焰焚烧爆裂开来,如流星火石一般,直将那一片邪魔黑海燃爆! 红霞之下,持弓的女修身量不高,小脸圆圆,在城中人眼里,却好似通天巨人,战无不胜。 “是焰矢真人!她竟在此,此战我人族必胜!” 其间已有修士展露劫后余生的笑颜,赵莼立时便记起焰矢真人宫眠玉这个名姓来。 昭衍仙宗弟子,渊榜第十! 镇压万万归合期修士,登得第十,更意味着她如今还未满两百岁数,已有如此可怖之实力! 人族渊榜天骄入战,只一位,便几乎逆转了场上局势。同有归合期实力的小天魔在其眼中,好似牲畜一般,落在火海里,连尘灰也不剩。 有她在此,邪魔几番反扑失利,终是恨恨而去! 邪魔退去,解决城中尸鬼便容易起来,不过此也是卫队的任务,不再须修士出手了。 “一人当得百万敌,渊榜天骄,果真如此强大!”江蕴收剑入鞘,大赞其能,此种天才唯有上界才能见得,也唯有以此为目标,才能不断上进,横云当真渺小至极,困了他先前的眼界。 戚云容目中异彩连连,也道:“那一箭之威,足以让整个南域为之倾倒,此还仅是渊榜第十,在她之上者,岂不更为强大。” 赵莼握得归杀剑于手中,沉思良久,江蕴见其不语,出言问道:“师妹可是有话要讲?” “嗯。”赵莼抬眼直视那还未散去的红霞,“师兄,此番我便不去剑宗了……” “我欲入昭衍求道!” 方才宫眠玉身后红霞显现之时,她心中便生出一种渴求之感,赵莼清楚,这并非是简单的慕强,而是大道相合的征兆。 宫眠玉修弓矢一道,她则是剑修,此两道不合,那便意味着,或是宗门功法相合了。 尊者曾言,此次功法择选将会界定她之前路,须从心而行,慎之又慎。如今心有悸动,必然是天机牵引,大好机会在眼前,赵莼自不愿意舍去。 “你可想好了?”宗门可不是能随意做选的事情,江蕴也是知晓赵莼向来稳重,如此行事必然有她自身的缘由,故也不会多问原因,只是问她是否坚定此念。 间赵莼抿嘴点头,他便也置手于赵莼肩上,笑道:“去昭衍也好!仙门大家,自有剑道可修,往后我在剑宗,你在昭衍,同登三榜之上。何愁无再见之日!” 本要一同前往裕州,此刻却是得分别了,及至送江蕴入阵时,戚云容却也放下重尺,抬眉道:“想了想,还是觉得昭衍合我胃口些,我也不去那什么剑宗了,劳烦江道友自行前去了!” 江蕴一时无言,扶剑作别,顿生出一种前路独行的萧索感觉来,又笑了笑,将此种异感挥出心头,拾起对剑宗的万千憧憬向往。 他走后,留赵莼与戚云容站在原地,问:“戚前辈怎的也不去一玄剑宗了?” 戚云容将重尺重新扛在肩头:“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强者众多的仙门,较那满是练剑傻子的剑宗有趣些。” 这又是何歪理? 赵莼不解,从纳物布袋中取出玉简:“那我和前辈就直接去昭衍山门所在的天极城,不必前往裕州,如此倒省下四十灵玉……” 章一百一二 入昭衍巫蛟直言 中州,天极城。 人族三州之南,长脊山横贯中、禁二州,此城为山北一侧,受昭衍仙宗治下,为中州巨城之一,与北部太元所辖的鹤照巨城对望,天寒无雪,终年不见四季。 城中可见仙宗弟子众多,赵莼二人只需稍作打听,便能知晓如何入宗。 昭衍仙宗置宗门于小界之中,非入门弟子不可入内。 而天极城长脊山下,设有外院三千,一年一开收未曾引气入体之人入内,及至筑基之后,才引入小界,为入门弟子。 如赵莼与戚云容此般,乃是自下界而来,早已修成筑基之上的境界,则需往外院执掌处,由上师引路,前往小界。 得此讯息,两人便直向外院而去。 一路上,见小小道童众多,皆是肃穆模样,又都十分灵秀,且不过十二三岁,大多已在练气八九层,即可知大世界中,充沛灵气孕育下,小世界中可称为天才的人物,此处却颇为平常。 他等见了二人也不惊讶,想是下界之人前来求道仙宗者并不算少,赵莼与戚云容也不稀奇。 行至小殿之中,迎出之人为两位少年筑基,各持拂尘立在左右,出言问道: “二位可是为入宗而来?” “正是如此。” 他二人同时颔首道:“请随我等入内。” 赵莼与戚云容一前一后入了内殿,见蒲团之上,已坐下多人,才知并非只有自身为求道而来。 想想也是,分玄自登天路上界者,并上受人接引而来者,何其之多,仙宗盛名在外,自会吸引众多修士前来。 两人入殿之后,殿中修士便有足足十八人,其中筑基三位,凝元五位,分玄倒是足足有十。等待许久以后,才有一青衣道人入内,言道:“十五日已过,请诸位随本道入宗受选。” 赵莼与戚云容对望一眼,原来此殿中人已是等待了十五日,她们倒是来得巧了。 外院执掌乃是归合真人,只一拂袖,便将众人引起,渡空而去。 众人只见他抛出一枚小令,触得空中之后,显出水波重重的模样,又感钝力推举而来,瞬时眼前风光大变,竟是入得一处完整小界之中! 太元、昭衍此仙门道宗所处的小界,皆独立于三千世界之外,乃是仙人所创,遗留门中,内里灵气自化而来,又受万万载弟子修仙成道的气运反哺,生有众多洞天福地,才造天骄英杰等源源不断。 赵莼自横云至重霄,便已然觉得灵气充沛何止数十倍,如今入得昭衍仙宗,才知何叫仙门世界,竟是连重霄也无法比拟一二。 在此小界中修行,又何愁前路无望? 十八下界修士,何曾感受过如此福地,面上虽是不显,眼中惊喜之意却是难以遮掩。 青衣道人又引众人去向一琼宫玉阙之中,上拜道:“外院执掌何祥,送求道之人来此,还请巫蛟前辈一观。” 待大门一开,才知此殿中只得一墨黑深潭,许久,听得雄浑声音道:“引进来罢!” 深潭如镜的水面之上,豁然冲天而起一道水浪,见一深蓝外袍,足踏水波玄靴,两颊皆生满络腮胡的高大男子自水浪中踏出,末了还打个哈欠:“且让本座瞧瞧,这回又是来了些什么。” 他一双铜锣大眼望下,直走到众人面前来,才叫人惊觉他竟有十余尺高,成年男子也只到他半腰。 “啧,身量单薄了些,不够本座一口的。” 面前那男子好歹是个分玄,听闻此话都已煞白了整张脸,何况凝元筑基一类。 青衣道人知晓这位脾性,苦笑着开口道:“巫蛟前辈可莫要再顽笑了,晚辈还等着领人出去,外院事务繁多,耽误不得。” 巫蛟似与他关系不错,摇头道:“怪你那师傅,为你选了个麻烦差事。” 言罢,随手化了张大椅出来,整个人斜躺了上去,吊儿郎当道:“你几个,使出全力向本座一击看看。” 众人对望几眼,不知如何行事,青衣道人见状,挑眉道:“便如来时的顺序罢,你等自也清楚明了。” 既有了此话,便见一分玄站出,屏息凝神,御出法器在手,周身元神分光,几成凝实之态,便知其应是分玄圆满,自下界登得天路而来。但听他喝道一声,两指并前,万千水华直贯椅上巫蛟而去! 然而巫蛟只是以手托腮,微微抬眼,须臾间一切法术便尽皆消散。 场中唯余下那位分玄,脸色煞白,可见已用去通身气力。 “修的是弱水一道,所求至柔,然而却走向了绵柔无力的旁道去,平庸寻常,算不得天才,何祥,送回去罢。” 一语就论定了此人之资,巫蛟的眼力实在可怖,何祥即青衣道人,将状似失魂落魄的分玄引至身边,微叹了口气。 此下界来人,皆是小千世界中的天才一类,修行路上受尽吹捧赞扬,如今巫蛟以上界之标准权衡天资,他等便成了寻常之辈,且不说天赋如何,光是心境上的打击,已然十分惨重了。 连着看了数位,也不曾令巫蛟变过神色,皆是一片无所在意的模样,道出: “太寻常了,且看小城中有无宗门要你吧!” “你以为我昭衍是人便收么?” “自诩的天才算什么天才?” 诸如此类的话,实是将此些修士打击得体无完肤,有人眼神黯淡无光,亦有修士蹙眉不甘,总之无法触动于巫蛟,入不得昭衍门中。 赵莼趁着巫蛟验人的功夫,轻声向何祥询问:“敢问何执掌,仙宗验选弟子,皆是如此吗?” 何祥脸皮抽搐一瞬,答道:“非也。弟子入宗,须受灵根、体质、悟性三选,三选上佳才入宗门,只是负责验选弟子的长老近日出宗而去,巫蛟前辈揽了此责,便由他自行拟定规矩了。” 他似是怕余下修士误会,又解释道:“莫看前辈喜与人顽笑,他之眼力,诸位长老中当属第一,无须三选,个人天资如何,他一看便知,必然不会有差错。” “且巫蛟前辈心思赤诚无比,若是真有天赋在身,他当会主动引至长老跟前,不叫明珠遗漏。” 修士尽都汗颜,原道是如此的赤诚,几乎斥得前头几位道心动摇,然而细想之后,又觉有理,若是不能从此逆境上跨过,又谈何前路门呢?巫蛟此举,也不过是提前让其直面了淋漓惨淡的现实罢了。 章一百一二 真明珠云容拜师 只道是巫蛟的确眼光颇高,连着十六人过去,也不过有两人得了他“尚算有天才资质”的评价,能入昭衍求道,其余十四人,皆要受何祥引回,再择其它宗门拜入。 颇巧的是,此两人皆是筑基,年岁较浅。 赵莼凝眉细思后,或逐渐明了其中道理,此界中筑基便好似那刚入修行的孩童,天资尚未在下界蹉跎,能受仙宗指引,更上一层去。 至于凝元乃至分玄,也许幼时天资并不次于此二人,但下界资源难以与上界相较,修至如今,已过了最适合的阶段,同样是入宗,巫蛟对其的要求因此缘故,自会不一样。 身侧戚云容也渐明白这一道理,却连面色也不曾改变分毫,只身挺直脊梁而去,未有半分犹豫。 修士大多将法器收纳在身,除却多数剑修喜佩剑在外,如戚云容一般,手持重尺者,倒是十分少见。 此是她之喜好,如今或也成为她之特征。 甫一入场,便引足了目光,连巫蛟也微微直起身来,暗中动了动手指。 旁人不晓,何祥却是知道,这位半妖前辈最喜钝重法器,其自身本命法宝,便是一双重锤,遇上肩抗重尺的戚云容,自然来了几分兴趣。 戚云容与先前那焰矢真人宫眠玉相同,皆是走的火属暴烈一道,足下微分,怒喝一声,顿见火光大盛,风从焰中起,盘旋上升,一息之间就破向巫蛟近身! 归合期的何祥尚要称其为前辈,巫蛟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乃是实打实的真婴期,戚云容这一击如何能伤他? 但见其弹指止了此间风火,却眼神大亮:“灵融之体,为我道天选之人!哈哈,此般天才,定要拜入我巫蛟门下,叫那几个好生羡慕一番!” 他从椅上弹起,闪在戚云容身前来,握住其手腕,拇指轻按,愈看愈满意。 戚云容只觉得手腕流入一股冰寒之气,虽与她体内火属真气相斥,然而却并不令她痛苦,其仿佛探查一般,将经脉穴窍走过,又从原处退离。 巫蛟半蹲下身体,脸在她眼前放大,堆满笑意,咧开嘴道:“徒儿,你叫什么名姓,原来可曾拜过什么师长?” 与先前那副狂傲如“天下何人不识我”的模样大相径庭,令场上诸位一时无言。 戚云容尚未答应入其门下,闻言微微蹙眉:“戚氏云容,拜见前辈。” 巫蛟方知自身鲁莽,然而其为半妖一族,虽有人族一般血脉,却不善人族周旋之道,于是直言:“云容徒儿,你乃是少见的灵融之体,体内火属灵根融尽骨血皮肉,无须炼体,便自成肉身一道,故而天生神力,异于旁人。” 此话倒是不假,戚云容自踏上修道一路起,虽从未修行炼体术法,但论肉身气力,同阶修士实是难以与其相较,因此遍寻法器不趁手,才由长辉门掌门托人铸成重尺予她,成为门中异类。 小世界眼光浅薄,瞧不出原因,到了巫蛟面前,终是被其看穿了体质。 “你师尊我虽是半妖,修的却也是人族灵根一道,同为灵融之体,如今见了你,自然要引入门下!”他不避讳,无惧与旁人知道,一是灵融之体本就为重霄世界所熟知,只是颇为少见而已,其二,则是因戚云容入得昭衍仙宗后,与宗门因果一系,便无人敢从旁觊觎。 寻常人得知了此等消息,当是狂喜至极,恨不得当场磕头拜师,戚云容却是咂舌道:“入前辈门下,可能令我入得三榜之上,与那焰矢真人一般?” 巫蛟浑然不觉得冒犯,只当此事能成,喜道:“区区人族三榜,这有何难,修成我道,什么江榜、渊榜,任你上去,成就归合期后,定然不输眠玉师侄!” 闻言,戚云容颇为满意,当即下拜道:“弟子见过师尊!” 上千载来,巫蛟门下不过才得这一个徒儿,欣喜非常道:“好!我立时引你入宗,明日就行拜师大典,那些个长老收的徒儿,不知要了我多少见面礼去,如今叫他们全还回来!” 言语之际,似是忘了还有个赵莼站在一侧。 何祥知道其是大喜过望,才失了分寸,然而额上还是不免凝出数条青筋,咬牙道:“巫蛟前辈莫走,还有一位修士未曾验选。” 巫蛟大掌抚上脑袋,转身道:“是还有一位,是还有一位。” 他于场内站定,示意赵莼来攻,只见其信步上前,单手持剑,蕴于丹田灵基中的赤金真气霎时爆开,惊得巫蛟面色一变,且还不算结束,真气笼罩之下,自玄黑剑身上升起无形剑气,似要将周边空间割裂,空出赵莼一人! “大日真气,筑基剑道第三境……”巫蛟神情凝重,难以置信小界中人,会生出如此天骄,还未被人发现,只如寻常修士一般,默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戚云容所生灵融之体,乃是生而有之,被下界见识所掩埋。眼前女修无论是修成之真气,还是剑道之修为,定当是后天得来,若是无人指引,巫蛟实是不信。 那炽烈一剑被其止于掌下,听其问道:“你师从何人?” “师尊已故,为下界凝元修士。” 只是下界的凝元期? 巫蛟蹙眉,又道:“大日真气,非金火交融不得,非金乌血火相助不得,且要金火两类灵根挣脱出五行之内,不受天道所制,才得成就,寻常人生得此类异状,早已爆体而亡。助你成就此类真气之人,必然通晓这些!” 赵莼有此今日之果,实是天命所归,她生而有金火灵根相融,只是同时伴生着木灵根,令她未曾因此亡故,后岳纂抽取木灵根后,又得那可神秘珠子相护,丹田不曾有损,借外来木气,修至练气后期,最后由尊者引导,取得金乌草与血火两宝,成就筑基。 便是如此,她也还需寻得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才能彻底根除弊病。 天下万般不可能之事,俱在她一人身上相合,令巫蛟如何不讶异,改问道:“你可与六翅青鸟一族相交?” 赵莼神色未改,然而巫蛟似已断定一切,嗫嚅道:“如果是那位,那便无错了……她当是清楚的。” 他既是半妖之身,天妖一族秘辛自也知晓些许,忆起幽州六翅青鸟族中往事,顿时豁然开朗。瞧着赵莼的眼神,亦是十分复杂,片刻后,似是拟定主意一般,道:“既有此种真气,又剑道有成,当算天骄一类,我当引你入宗!” 抛却赵莼背后之因,她的悟性天赋确为绝佳,一日得两位天骄入门,巫蛟颔首转笑,心中畅快不已。 章一百一四 浅水育真龙 昭衍小界,无溟天府。 巫蛟踏浪而来,行走时两袖随风,雪白水浪扑岸两旁,内有游鱼惊慌逃窜,不时跃出水面。 岸上人收了钓竿,面上倒无不悦之意,将物什皆交予身旁拂尘童子后,笑问道:“你这孽畜,又是如何了,火急火燎的,把鱼儿全惊跑了。” “喜事!喜事!”巫蛟喜色难掩,往水中一窜,顿化作墨色巨蛟,口吐人言:“我寻了一佳徒,与我相仿,都是那灵融之体,特来上禀掌门,到时拜师礼成,做长辈的可不能小气了。” 原道此位垂钓之人,竟就是重霄世界昭衍仙宗的掌门施相元,其面如三旬男子,蓄有长髯,两颊微丰,天庭饱满,闻言立时便“哦”了一声,道:“此回前来,是向我讨宝来的。” 两人之交,须得论至须弥界昭衍仙宗主支,卜时施相元还是仙宗弟子,巫蛟亦仅为海宫蛟龙一族的异类,其是族中王女与人族修士所育,然而王女夫侍众多,子嗣自也众多,巫蛟半妖血脉在其中,更是毫不起眼。 后施相元得主宗调令,前往重霄世界,领此界昭衍仙宗掌门一职,巫蛟便随其身侧,到了此界逍遥,两人虽修为有差,却是多年友人相伴之情,施相元平日间亦多偏疼于此妖。 墨色巨蛟扑腾几下,虽难从狰狞兽脸上瞧出神态如何,开口声音却是带些谄媚的:“确有一桩小事,要求掌门相助……” “掌门也晓得,我等灵融之体,肉身之力强盛,是以难寻法器,我那徒儿才入凝元不久,尚未祭炼本命法宝,正好她是火属,我前些年得了上好的焰生赤铁,就想着托戎观上人铸成重尺,交予徒儿作礼……” 施相元轻捋长须,失笑道:“早知有今日,你还管不住嘴,要得罪戎观,如今求到他身上去了,便来寻我。” 巫蛟口直心快,仙宗长老知他脾性,偶尔因此动怒,也不会僵持太久,唯有戎观上人,恰也是个性情火爆的,不久前两人才因脉兽一事闹得不欢而散,施相元欲等此事暂歇,稍作调和,不想巫蛟竟是提前找上了门来。 于是颔首道:“好了,念你一片爱徒之心,我便去向他说道说道,你自也管住性子,莫要再糊涂惹事了。” 只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答着“多谢掌门,多谢掌门”,下一句就成了“也无须叫戎观上人太劳神于此,只要那重尺不逊色于眠玉师侄的浑炎弓就好。” 焰矢真人宫眠玉,正是戎观上人亲传弟子,手中那把浑炎大弓,由其师长亲自煅铸,甫一开炉,便生有异象,比拟地阶法器。 开口就是如此等阶,巫蛟的要求,不可谓不高。 果不其然,施相元弹指击了墨色巨蛟额头,斥道:“求人之事,怎可如此无礼。” “玩笑话,玩笑话。”巫蛟吃痛,又在水中扑腾数下,待痛感一过,少见地沉声道:“此外,还有一事,须得告知掌门,令您知晓。” “何事,说来。”施相元见其态度一转,便也不与他顽笑,神色凝重起来。 巫蛟化人身上岸,于身前握拳一抓,摊开手来,竟是先前赵莼剑上,一股赤金真气并锋锐剑气:“掌门请看!” “大日之力!”施相元瞳孔骤缩,将那团赤金光华引至面前,细细端详,“不对,此仅是大日真气,连真元都算不上,何谓大日之力。不过当中金火两源倒是纯正无比,此人若是得以成长,大日之道必成!” “论气息而言,当是筑基初期,然而论真气凝实程度,怕是比拟中期,甚至后期……光以此论,这人也当得天才。” 施相元抬眼问道:“你从何得来,所出何人?” 于此事上,巫蛟自不敢隐瞒分毫:“今日乃是下界修士入宗验选之日……”他也不含糊,三言两语便将赵莼之事讲了个清楚,末了还道,“不光有大日真气在身,连着剑道也入得第三境,资质当属绝佳,我便将其引入山门了。” 施相元微微颔首,望他一眼:“倒不算愚笨。” “那赵莼或与天妖族尊者有关,到底还是我人族天骄,不可令其遗失于无谓猜想中,平白蹉跎了天资。况我昭衍自三千世界初分,便由祖师立派传承,远久于太元,可与镇虚相较,到如今何止万万载,自是无惧于他族。” 巫蛟信服此话,又道:“她先时师尊乃小界中人,业已亡故,本身天资还如此过人,依掌门看,哪位长老可为其师?” 然而施相元却是摇头,将门中长老面容一一辨过后道:“既成大日真气,便已一脚跨入那阴阳大道之中,虽有天妖族尊者指引之故,到底还是自身所成,门中真婴上人怕是难以为师。外化半成天,通神指大道……” “须弥界主宗,距那位尊者成就大尊,怕是不远,届时当向三千世界中招选门下首徒。” 施相元眸光愈盛,定声道:“先缓缓,不必为赵莼择师,往后,或有一场大造化予她!” 巫蛟神色几变,才想到了那位人族尊者,记得他与施相元下界之前,她还未成尊者,如今竟是要攀得通神大尊了! 浅水岂能困真龙,那赵莼真有如此资质,入大尊门下,当是能攀青云直上,搅动三千世界风云。 冥冥中,似有天机融变数,须弥界至南天海,闻得一声悲怨哀鸣…… 正于得坤殿中,择选弟子居处,遍看昭衍仙宗七书六经共十三部仙门功法的赵莼,忽而感到胸口一烫,手抚上去,置于此处的神秘珠子,竟是隐隐有光华流转,愈发滚烫起来。 上一次有如此征兆,还是被岳纂抽取灵根之时,如今倒无任何危机在身,不知是何事催动了它再次显灵。 就在赵莼握住珠子不过三息之后,它却又暗淡下来,变作温热,继而冰凉,仿佛从未有过先前的模样。 赵莼细细端详于它,不知是否是来到重霄世界后,灵气更加充裕的缘故,这珠子愈发宝光慑人起来,色泽亦是愈发明亮,之前只如琉璃,瞧上去算不得珍宝,如今赵莼怕是得好生将其隐藏,免得异光为旁人所侧目,做出杀人夺宝之事来。 章一百一五 择洞府终寻功法 然而此珠子分外抗拒纳物法器,不肯屈居于内,赵莼便只好随身携带,置于近身之处。 见其征兆已消,她便将心思重新拾回功法之上,此乃关乎前路之要事,不可含糊,定要择选一部合自身大道的妙法才行。 如此便不得不感叹仙宗底蕴了,门内五行所对,共有七书六经共十三部直指仙路的功法,凡门中弟子皆可修行,不问出处来历与身份,无论是普通弟子,或是如焰矢真人宫眠玉一般的核心弟子,于功法这类决定修士大道之基的关窍上,均是一视同仁。 赵莼不知他宗如何,但己身先前所在的灵真派中,除却立下功劳,宗门奖赏之外,得上乘功法的途经,几乎只有师长传授这一道路,意味着此法为一系独有,旁人不可觊觎。 随巫蛟入宗后,接引她登名缔造命符的弟子言道,功法置于得坤殿中,供门中弟子自行择选,此殿统管弟子一切事物,往后须兑换术法及旁道法门,也可来此。 昭衍仙宗自也不会任弟子予取予求,除功法为道基之根本,必得交予弟子外,各类法术须得由功绩来换,功绩亦有两种,一类为宗门内部任务,完成之后,可获得少量普通功绩,另一类则十分危险,乃是戍守人族边境,与邪魔厮杀,可获得大量战功。 品阶上等的法术,几乎都是需要战功兑换,普通功绩无用。 也就是说,若往后赵莼欲修习仙宗高阶法术,便不可能久困于宗门之内,只享人族遗泽,不担人族大任。 既身为此族英杰,与邪魔对抗,即是必然。 宗规有条例讲,弟子入宗三年,须往边境一行,历练此身,细想想,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赵莼凝眉,还是得迅速增进自身实力才行。 十三部仙门功法,赵莼手抚于一名为《大日天光叱云宝书》的功法,心动如雷。此为七书之一,金火两属修士皆可修行,算是少见的两属同有的功法,然而她敢肯定,必不会有人比自身更适合此道,乃至于观其法名,都觉周身血液沸腾。 欲修此法,须得先修《赤阳真典》,及至归合期后,《赤阳真典》修成,可进修为《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也并非只有此法须得如此,七书六经共十三功法中,每一部都有其基础功法,修满之后,才得上进。 基础功法唯有五部,对应五行,修成后有所分支,如《赤阳真典》之后,便有《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与《三昧真火浩烈法经》两类可选。 赵莼记下此些事情,往命符中施下心念,择日便会有人将功法送至居处,十分便捷。 既要送至居处,首先须得有个居处。 她从内殿中退出,往值守之人处走去,那道袍中年见她出来,笑言道:“可是前来择选洞府的?” “有劳前辈了。”观此人周身气势,应是凝元修士,倒是对她假以辞色,赵莼故也以礼相待,不曾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先说说你有何需求。” “弟子修赤阳一道,故劳烦前辈寻出适合此道的洞府来。” 他单手掐算,凝眉细思,又问:“可还有其余的?” 赵莼思索后,回道:“门中似有一修习之处,名为日中谷,不知可有距那处近些的,若无的话,面阳之处也可。”毕竟欲修大日之道,还是得为往后多做打算。 道袍中年大手一挥,赵莼眼前立时便出现了各处山河虚影,他往上点出几处,道:“此些都是面阳的居处,灵气充沛,利于修行,你看如何。” 赵莼细看之下,此些洞府多在湖泊河湾,倒是风景秀丽,环境宜人。正想做选,然而又见一处光点,亦可为她择选,不远处便是一环形山谷,浮出小字“日中”。 “前辈,弟子可否挑选此处?” 道袍中年看向她之所指,面色迟疑:“此处虽也灵气充沛,距离日中谷极近,却算不上个好去处。” “哦?这是为何?”赵莼再看,这洞符所在,乃是与日中谷对望的高崖之上,似无什么不妥。 “日中谷火气大盛,周遭便为火属修士所好,唯有此处照生崖不同,因着数万载前,乃昆天金晶矿脉所在,崖下有金灵之气久久不散,金火皆是暴烈,相裹挟后,有损于修士修行,如今连同周边诸多地域,皆是空置下来了。” 金火之气皆有,岂不是正合了自己? 赵莼目光一定,向那道袍中年开口道:“无妨,但请前辈为我定下此处罢!” 修士极少会以自身前路作顽笑,道袍中年将信将疑瞧了她一眼,取她命符刻记,末了补上一句:“若是修行有损,未满一月还可到得坤殿更换洞府,莫要强撑。” 知他好心,赵莼笑答道:“那便承前辈好意了。” 如此,功法洞府皆是俱全,仙宗之内,奴仆众多,其余资源领取一事,便不用赵莼亲自前去。 日中谷西,照生崖。 此处已久未有弟子前来,本该是了无人烟,然而当赵莼踏足此地时,各处阁楼玉阙,却都是光洁如新,能在此生长的少数绿植,亦是常有人整理修剪的模样。 她心中生疑,洞府内忽而欢喜迎出一队高低身影,拜道:“恭迎仙师入府。” 他们皆是人形,然而周身皮肤呈现灰白之色,关节处是圆滑鹅卵,与眼珠一般。 “你等,是精怪?”看着着实不似人族。 中有一领头之人道:“回仙师话,我等乃是照生崖的石妖,经金灵之气许久,才得了灵智,仙宗仁慈,不曾除去我等,便让我等留于此地,作洞府奴仆差使,仙师平日若有所需,只管吩咐便是。” 如灵真派中,为弟子设有凡仆,昭衍仙宗亦是如此,只是少以凡人充作奴仆,而改用精怪一类,其或天然生于昭衍小界之中,或是先时征伐他族留下的战俘,在下狱中繁衍得来,然而无论出身如何,其较凡人寿命而言,都是更加长久,定下血契后,也不惧其生出反心。 赵莼面前的石妖,便是小界自生的精怪,既能化形,则意味着其俱是筑基修为,为首的石妖怕是已成凝元,然而有宗门约束,她亦可放心差使,得照生崖所有权后,其之生死,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章一百一六 定居照玉,仙宗赐物 此中石妖共五十六,凝元三位,其余便都是筑基。 又因仙宗敕令,命其为洞府仆役,故而除却生而习之的简易击石术法外,多半只掌握了日常照料洞府的辅助术法,其凝元、筑基修为也便只存于明面之上,较修士多有不如。 亦有仙宗弟子授予门下仆役功法秘术,令其看家护院的,不在少数。赵莼微微颔首,此也不失为一类妙计,毕竟修士总不会日日留于府中,洞府虽有法阵相护,不过能叫仆役增长些战力也是好的。 照理说,择完洞府后,宗门便会遣下精怪仆役一支,赵莼未得,怕也是宗门早已知晓照生崖自有精怪了。 御剑飞行来此洞府前,下望多处水泽之地,其中仆役则为鱼妖、莲妖一类,现在想来,或许也有因地制宜的想法在里头 石妖中三位凝元,得名石礼、石义、石信,负责统管其余石妖,他等做惯了这类事情,倒是无须赵莼再做安排。 石礼讲,其余洞府豢养仆役,亦是需要灵玉开销的,如善战的猛兽精怪,或是善采果酿造的猴族一支,日常吃食行事,花费颇多。他等石妖则不需如此,只用引些许崖下金灵之气便可修行许久,有得便有失,既无需赵莼豢养,石妖一族除却洒扫传话外,亦无他族之功用。 赵莼细品此话,渐知了其中财路,如那猴族精怪,可采果酿造灵酒,常服用可增涨些许修为,又可联系宗门向外售卖,赚取灵玉,或是长尾鼠族,派出嗅探矿脉,无论是自行开采,或是将情报卖与宗门,皆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财,乃是修行道路中不可或缺之物。 正因通晓此道理,昭衍仙宗并不阻挠门下弟子经营财路,相反,仙宗还专设了惠通堂专管财道经营一事,炼丹炼器、制符画阵,甚至于裁衣酿酒、吃食鉴宝,样样皆有,就怕弟子穷修道,修得两袖清风什么也无。 念此,她摸了摸腰间纳物布袋,里头只得近一百灵玉,不就是那穷修道吗? 待往后修为渐进,或也可多寻些财路,法财侣地,财仅在法后,当是多多益善才好。 心中有了成算,石礼又向她道起其余之事来。 因着距日中谷较近的缘故,周遭洞府便都以火属修士为主,能受益于日中火气,不过照玉崖这金灵之气实在扰人,令近处几处洞府空置许久,是以赵莼洞府之旁,确无什么邻居。 于赵莼而言,此倒是小事了,便是有邻居在,依昭衍小界之广大,说是相邻,其实也隔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若无要事,实是不会轻易上门的。 间隔一日后,石礼来报,有仙宗弟子前来,已迎入外殿等候。 既无近邻,赵莼转念一想,便知应是仙宗赐物到了。 出外殿一看,果真是两位筑基弟子前来,见她便笑容满面,笑颜之下,更有松了口气的情绪在。 “新晋弟子赵莼?” “正是。” 两弟子将一澄净臂环递上:“此为首入之礼,储物法器为一,其余尽在其中,若有差误,可上报得坤殿,再做添补。” 接过臂环,又得一册丝帛,弟子言此为授宝录,供修士对照查看,赵莼便一并收下。 “往后一年一例,师妹看,可送至何处?” 赵莼点了石礼出来:“由我洞府仆役交接便好” 两方谈话,极为简略,两弟子送完宝物,就匆匆告辞离去,面色发苦。 她心中一动,原是此处金火两气交织,让两人倍觉不适的缘故,暗道了一声“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澄净臂环为储物法器,较先前所用布袋,大上百倍有余,果真是仙宗手笔,底蕴深厚啊。 其余丹药灵材可交予仆役清点,最为紧要的《赤阳真典》,倒是可参阅了一番了。 …… 赵莼于洞府中修行《赤阳真典》两日,其中注明,修得此功法后,会将周身真气,尽数转为赤阳真气,亦不光此法如此,除却横云世界中练气修士所修的《通感真识法经》,与此界练气基础功法《定元净心诀》外,后续功法皆有改换真气的功用。 愈是上乘功法所修成的特殊真气,威力亦愈加强大。 而经她所翻阅的重霄世界杂谈游记等可知,大世界灵气充沛,资源丰富而地大物博,灵根资质早已不会对修士造成太大的限制,天灵根奇才固然可贵,却不会因此将多灵根修士完全镇压其下。 即便是身无灵根的凡人,也可经兽血、灵草洗经伐脉,走上凡体大士之道,此道终极,虽无法长生,但也可比拟真婴上人,与修士谈天论地,相交为友,是以赵莼初来此地时,便觉此界中凡人对修士之态度,并不似横云一般,诚惶诚恐。 忆起何祥道,下界修士入宗受三选,查灵根、体质、悟性,讲到是三选上佳才得入宗,然而巫蛟验选弟子,却不重视灵根之说,宗门之中亦无异议,可见其为三选最次,体质与悟性才更为关键。 上界中百家争鸣,修士奋起通天,灵根仅看个有无,而下界中,此物却决定了修士道途,乃至于有人为其铤而走险,不惜造孽苍生…… 回转眼前功法之上,赵莼早已服用金乌草,收服金乌血火在身,金火两灵根交融,提前成就了大日真气,故而赤阳真气于她,实算下等,不过《赤阳真典》毕竟为《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作备,其中功分九重,前三重凝实真气,对应筑基,中三重炼固真元,对应凝元境界,后三重造分光,铸神识,乃是分玄之道,赵莼亦可借此功法,攀得归合境界后,直入大日之道去。 至于如戚云容般,凝元甚至分玄后才得上界的修士,亦无须废除道基重修,只需改换功法,转换成特殊真元,再从当前修为开始修行即可,仙法之玄妙,亦在此处。 毕竟有大日真气在丹田中,只一日之功,赵莼便成就了《赤阳真典》第一重,无有功法可修的时日里,她并未懈怠,反而时时以金乌血火铸炼肉身经脉穴窍,丹田灵基也因此得利,论真气凝实之程度,较于刚入筑基时,不知强了多少去。 灵基中,本有一朵净白灵莲,如今金红池水里缓缓又冒出了指节大小的茎秆来,她之苦功,可见一斑。 章一百一七 突飞猛进,起往日中 石礼等人将所授宝物清点完毕,赵莼更是叹于昭衍之财力。 除却下品灵玉一万外,增益修为,清毒疗伤,回复气力,乃至于短期提升战力的各类丹药,均是十瓶百瓶之类地赐下,更有灵材灵宝,数不胜数。 最为可怖的,乃是月余之后,有一真婴长老前来,直接在赵莼洞府之下,埋了一条下品灵脉,供其修炼。 询问石礼得知,此乃是筑基弟子首入宗门之礼,年赏并不如此,只是灵玉一千二百,丹药灵材若干而已,不过往后破得凝元、分玄乃至归合真婴,亦会有突破之礼赏下,其中凝元再得三条灵脉,分玄得五,再往上甚至有中品乃至上品灵脉赐下,可生生将洞府造为洞天福地。 便不论其余中千世界如何,光重霄世界中的昭衍仙宗,门下弟子就几难数尽,如此情况下,还能将灵脉分配于弟子,个个不落,饶是赵莼再欲心静,也不免咂舌。 既有了财,还需明白以财生财的道理,只留下一千下品灵玉,其余皆交予石妖中最为聪敏的石义,令其往宗门伏兽堂,领猴族精怪一支,先经营些简单的果酿业务,手中灵玉更多时,再考虑其他。 吩咐完这些,赵莼便埋头苦修三月有余。 独占整条灵脉,有充裕金火之气补充,照生崖于她,实算是一处天生福地。 待其将先前凝下的基础尽数吸收之后,灵基内已有净白灵莲两朵,精气十足,第三朵灵莲也已有了小小花苞,正待以真气浇灌,绽放重重花瓣。 赵莼亦是发觉,自己较先前修行速度,快上了数倍,此处环境应是其一,功法相合能占其二,最让其意外的是,丹田内金火两种灵根交融后,再不分你我,似完全成为了一支,连着金火二气成就的大日真气也不复先前暴虐。 起初她颇为惊疑,不知是何缘故,然而到底是自身丹田,修行一段时日后,她便发现,原是这金乌血火将两支灵根包裹熔煅,大日真气不敢冒犯于它,只好低头蛰伏,才让她的修行更加顺利,无须分神压制丹田内部,防范易变。 不过也仅是蛰伏,赵莼有感,若是她日后修为上进,金乌血火再难压制大日真气之时,多年蛰伏便会奋起反噬,伤及自身。 她想,尊者所言能彻底消除隐患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须得早日寻到才行。 只是重霄世界危险重重,以筑基之身在外怕是容易殒命,起码得有凝元修为,才有向外一探的能力。 念及如此,赵莼收拾起身,向石礼道:“我欲往日中谷一行,你领族人自行理事就是。” 石礼领命下去,照玉崖洞府大门便轰然紧闭,阵纹一变,意味着此中主人已经离去。 昭衍小界中的历练之地,自不会与灵真派三十六险处一般,仙宗各历练场所均由门中大能造出,乃是一方完整的微型世界,俗称为秘境,但更为雅致的称呼,是为小珠界。得名于此些秘境如小小珍珠,存于大世界中,各有各的特点妙处,益于修士修行。 小珠界之间亦有分别。 最为主要的区分方式,乃是看创造小珠界的大能是否飞升或是陨落,离开三千世界。 若大能仍留存于三千世界,小珠界便受其管控,为其私有,偶尔会有大能以福泽修士的名义,开放私有小珠界,供修士取宝。 若大能已不在三千世界之中,此些小珠界或由宗门延续传承,制为门中历练秘境,或直接遗失在外,被修士发现后,便是大世界中,最引人神往,亦是修士为宝厮杀最为严峻的遗珠秘境。 昭衍仙宗内,小珠界无数,主宗分宗弟子皆可以命符虚影入内历练寻宝,此中生死不会祸及真身。 换言之,修士之路,是大争之路,与人争,与天争,小珠界中既有宝物,便难以避免夺宝的争斗,宗门亦难抑制人心,故而才造出虚影入境的法门,每人虚影皆可由自身变换,此中恩怨此中了结,不可牵连至大世界中。 若是在小珠界里无端犯禁杀人,更会被驱逐出界,颁下禁令数月乃至数十上百年。 一入其中,便不限于重霄世界分宗,各大世界的仙宗英才皆会碰面,赵莼更是期待之心大起。 此回前往的日中谷,查阅宗门杂记可知,乃是由供奉长老亥清大能所创,此位大能不仅还存于世间,听闻年岁亦是极浅,修得真阳之道,创出此小珠界亦不过数千年。 真阳之道与大日之道十分相似,赵莼才近日中谷外围,逸散出的真阳之气,就已令丹田内的金乌血火跃动不已,想从丹田出来的想法直入赵莼脑中。bookAbc.Cc “且先等等,待入了秘境便可任你逍遥。”她轻笑着安抚血火,怀异宝在身,确也要小心为上,柳萱有尊者看护,才敢显露异火,她赵莼身后无人,定是自保为重。 至于小珠界中,宗门长辈所定下的规矩,身份有所隐藏,不为他人知晓,她才敢毫无保留地去到其中。 日中谷外围,有诸多修士出入,下至如赵莼一般的筑基弟子,往上有凝元、分玄,乃至于威压重重,令人不可窥视的归合真人。 此为福泽门中弟子所用,无须如灵真一般缴纳费用。赵莼只需将命牌递交上去,便可入内,那值守弟子见她命牌上入门时日仅有三月余,知道是新人,浅浅一笑,提醒了句:“若在秘境之中身陨,须得在外间隔一月,才得再次入内,不然反倒有损修行,无利而有害了。” 赵莼颔首应下,她便又道:“筑基初期弟子本可供虚影持续三月,想是你真气十分凝练的缘故,命牌上便显了六月,期限将至时,要记得出来回复真气,忘了也不要紧,真气耗尽后,虚影亦会自行消散,只是如此的话,便算作殒命其中,又得间隔一月了。” 转头望日中谷外围,不少弟子并不入内,只凭逸散的真阳之气,就盘坐于此修炼,想应是从小珠界中出来,或正在间隔一月,或回复气力,总之不肯折返洞府便是了。 回复气力无需多久,再久也不可能久到一月去,赵莼答谢值守弟子,心想还是临近期限提前出来,莫要虚影消散记作死亡,得不偿失。 章一百一八 入日中探宝真阳 日中谷并无可见的入口,赵莼目之所及,唯有一宽阔广场,不知由何物所造,似玉非玉,面上阵纹繁复,中有一赤红朝阳,周边漫漫云纹,亦染成橙红亮色,及至广场边缘,山峦河川,密林幽谷,世间百相尽皆有之。 赵莼踏上广场,一切事物瞬时鲜活起来,朝阳自云端升起,另一个世界开始层层构建。 迷离光影中,她看见了自己,身形面貌,衣着打扮,尽都陌生至极。约是三十许的年纪,长眉大眼,高颧骨,嘴唇丰润,唯一与大世界中自己相像的,怕只有一样高挑的身量了。 穿一身素净衣裤,连着归杀剑,也变为寻常铁剑的模样。 这虚影面貌由修士自行创造,男女老少随心所欲,选定后,唯有在小珠界中身陨,再次进入时才可更改。 至于赵莼面前的,不过是初时给予修士的随机模板罢了。 她是为修行而来,虚影如何倒不重要,于是直闭了双眼,认定此般面貌,再睁眼时,已是化身为此人,到了一处小城中。 面上虽有不小改变,修为法器倒无,赵莼微微动弹了下四肢,瞧着有些陌生,真要操使起来,仍是先前熟悉的感觉未变。 此城为日中谷出入之地,共三百六十处,环形向内分布于小珠界中,称作返世城,顾名思义,修士唯有在城中,才能返回大世界。返世城内,禁修士斗战厮杀,一旦犯禁,将驱散先手之人的虚影,给予短则三月,长则十年的禁令,城外则是野地,灵材宝物俱在其中,修士亦可在野地夺宝斗法。 小珠界自然不如大世界广大,无有大洲海洋,只由内到外,分作三重天,一重天在外,三重天在内,异兽精怪并宝物等阶,均是层层递增,探索修士的修为,亦是呈递增之势。 赵莼作为筑基初期,二、三重天实是非常危险,外围一重天才是当前最合适的选择。 并且她所求之物,在一重天便可寻得,自不用做无谓的冒险。 日中谷内灵材宝物皆是感灵自然生成,或是灵矿、或是药材灵果,唯有一物,入界的修士多奔着其来,便是那纯净真阳之气凝聚而成的真阳露。创造此小珠界的亥清大能,乃是真阳之道第一人,仅是日中谷外逸散的浑浊真阳之气,就能引得修士借以修行,何况是那天地提炼的真阳露。书包阁 赵莼本就修大日一道,此物对她的功用,更要越过旁人许多,来此秘境,其余灵材宝物皆是附庸,真阳露才为关键。 于城中取得舆图玉简后,她便御剑而起,直向那野地中去。 剑起之时,周遭众多修士立时抬眼,心中诧异,暗道这人是哪一大世界的仙宗弟子,在筑基就修得剑道第三境,一重天筑基斗战中,怕是又要添一狠人了! 宗门杂记有讲,辨别真阳露所存之处,须得先感再观,感是以真气、真元散出,感知外界,真阳露周遭灵气被其改变,散出净热两感,修士知其方位后,再以真元、真气开眼,可观到真阳露周遭方寸之间,变为橙红之色。 也唯有筑基与凝元才如此麻烦,修士到分玄期后,元神分光,化出神识,便可以神识轻易探寻宝物所在了。 赵莼离那境界还远,只得踏踏实实先散出真气,感知四周。 许是她已成就大日真气的缘故,对净热两感的感知十分敏锐,方知晓它之存在,下一息便定下具体方位。既知晓了方位,余下之事便容易许多,她甚至无需开眼查验,就锁下了那一小小方寸,不可谓不迅疾。 真阳露旁,生蝠翼蝮蛇,少则一只,多则三五成群,视真阳露量之多而来。 赵莼寻到的这处,有两只蝮蛇,各生了一对肉红对翅,头尾尖细,肚腹肥大,见她御剑而来,当即翘起蛇头,嘶嘶吐信,欲驱赶赵莼离开。 不过是刚入筑基的异兽,不足为惧,便是寻常筑基初期亦可斩得,何况是她? 赵莼无须动剑,两指往前一并,口中叱道:“去!” 剑气与大日真气相伴相融,早已化为赤金之色,自她指尖凝出,光华璀璨一瞬,那两只蝠翼蝮蛇尚来不及哀叫,就被横斩成两截,落在地上,乌血溅洒一地。 及至如今境界,剑气离体可为一攻伐手段,亦是意味着赵莼于剑气境中,再向前踏出了一步。 既了结了蝠翼蝮蛇,便可收取真阳露于玉瓶之中。 毕竟在宽阔野地,当前无有隐蔽之处可供炼化此物,赵莼还是先将其储存下来,回返界城中,或是寻到一隐蔽洞府,再做修行也不迟。 凡有灵之物,离了原处便有逸散消亡之虞,修士便多用玉髓制作玉盒、玉瓶乃至玉简用以储存,真阳露亦是如此。赵莼从臂环中取了玉瓶出来,莫看其只得巴掌大,论瓶中容积,能容下一处小小溪涧。 真阳露若无修士牵引,平日里只是以不可见之雾气存在,修士以真气、真元笼罩其存在的方寸,向内挤压,便可使其显形。 赵莼依言照做,眼前肩高之处,缓缓显出一滴澄澈艳丽的橙红水滴出来。 以手托来,手心处微有温热之感,并不滚烫,虽是水滴形状,却非为水之触感,更像是未孵化的鸡卵,软而弹,似有生机脉动。 赵莼托真阳露于手中,丹田金乌血火激动不已,待其点头,血火才终可出得丹田,跃至真阳露身旁,想吞吃此物,又怕赵莼不悦,来回逡巡于手腕,好不可怜。 “吃倒无妨,只是当前不是时候,待我再取一些,寻个安生点的去处,定会分你吃些。”金乌血火留于她体内,也予她不少好处,此火有灵,若只顾索取,半分好处也不回赠于它,也怕不行。 血火涨缩两下,似在点头,绕她周身漂浮一周,感受下周遭世界,才如孩提归家一般,恋恋不舍地入了丹田。 赵莼亦将取来的真阳露放入玉瓶之中,起剑去向它处再寻。 她走后不久,此处便又来了个身量稍矮的男子,嘴中念叨:“刚才的确感知到这方有宝,怎的来时路上突地断了感知,出了什么差错么?” 眼神一转,见地上两只被斩下蛇首的蝮蛇,怒道:“竟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章一百一九 闻尘鹰斗战白衣 男子也不过筑基中期,赵莼御剑行得极快,是以他无法探知到截夺宝物的真凶。 只好怨愤着端详蝮蛇尸身,愈看便愈发惊惧起来:“好生炽烈的真气!咦,不对!是剑修,第三境界的剑修!筑基大圆满,还是已经入了凝元的天才弟子?还好来得晚,若撞上这人,怕得殒命她剑下了……” 男子腾起身来,踏上法器,迅速离了此地,小声念叨:“不知性格如何,若是喜杀伐的,此片野地怕是要危险起来,速离,速离才是!” 这后来之人心中有何异想,赵莼自是不知。 她有大日真气为辅,无须多少时日就连得了三滴真阳露,寻宝步伐亦随之谨慎起来。 在日中谷所得之物,或炼化到己身,或从返界城带到大世界,才能完全算作自己所得,若非是前两者情况,即便收入到纳物法器之中,亦会在身陨之时,掉落八成之多。此也是为何有修士愿意铤而走险,截杀他人的原因。 有如此便捷的来财之道,即会催生出钻营此道的灰色势力来。 赵莼寻得第三滴真阳露后,往下一处去之时,便见有身着灰袍,头戴鹰嘴面具的多位修士,围攻一筑基后期,欲夺其所获。 此类人被众多修士称为“尘鹰”,专门截杀野地中的落单修士,甚至连少人的队伍,也会受其所害。 尘鹰并不会贸然对目标下手,而是隐于其后,观察目标实力,若实力超出己身,则立马放弃,若判断出能顺利得手,亦会待其寻到更多宝物之后,才下手收割。 他们多是三五成群,来确保截杀成功,也因此让诸多修士深恶痛绝。 昭衍仙宗限制尘鹰之法,乃是禁止其入返界城,意味着尘鹰只得留于野地,非身陨不得出,身陨后,在外间隔时日亦会增长为三月。 然而便是如此,也难以根除此类修士,可见人中贪念无穷尽也,贪欲不除,则恶行不绝。 赵莼又觉,或是仙宗根本就无根除尘鹰的想法,比起压抑人之贪嗔痴恶欲,它倒似寻了一方世界,让其完全散在其中,顺应人性之走势,而非逆推。 怪哉。 不论心中如何觉得怪异,这尘鹰到底有害于她。知晓有此类修士存在后,她便更为谨慎注意,每每行至一处,必然环视周遭,以防有尘鹰在后窥视。 当前赵莼手中,已有四滴真阳露,现下她又感知到了一处,再取这一滴,便可往最近的返界城修行炼化。 行至一山涧,赵莼已然距真阳露极近,往前探视,正有三只蝠翼蝮蛇环绕半空,振翅缓飞。 速战速决! 她凌于剑上,向前分出一道剑气,疾驰而去! 无声无息间就要取蝮蛇性命。 然而此时,另一方向亦有一白芒射来! 剑气与白芒相击,轰然爆开,那三只蝮蛇竟有两只为爆裂余波所震,立时肚腹大破,脏器乌血流了满地。剩下一只蝮蛇,肉翅急振,扭头慌忙逃窜。 剑气无形,爆裂后便消散于空中,那白芒倒是有形之物,乃是一长条状,两头尖锐的飞梭,受法器主人相召,颤颤巍巍停稳后,便立时回转到了原处。 赵莼凝眉望去,见飞梭停在一白衣修士面前,他亦神情严肃,望向赵莼。 “此处真阳露为我所先发现,你自速速离去,莫要为自身平添了祸事!”开口倒极为不客气,要赵莼知趣自行离去。 赵莼观他神情倨傲,周身真气倒也颇为凝实,应是刚入筑基后期的程度。方才以飞梭挡去她剑气,想是自以为已经洞察了面前这仅为筑基初期的剑修实力,才会放出此言。 感知一事,若应是要论先后,又怎能分出个明白? 不过是此人仗着高她两小阶,欲以力欺人罢了。 只刚入后期,连斗法都未战过一场,谁欺谁,还未见分晓! 赵莼暗哼一声,踏至地上,剑起落于身前,默然无言,只剑尖向白衣修士一点,战意昂扬。 那人见状,如何还不明白她之选择,啧道:“须知今日麻烦,都是你自找的,非是我硬要杀你!” “战就战,废话可止了。”赵莼自不会与他客气,虚空御起归杀剑,随心中念想而动,只眨眼间,流光溢彩一片,剑刃就到了白衣修士跟前! 怎会快到如此地步?! 仙宗弟子自是见多识广,白衣修士修行年月中,与剑修亦打过不少交道,然而迅疾如眼前人的,确实从未见过。 两指一掐,飞梭强硬撞上归杀剑,立时被巨力挡开,连着修士己身也不住向后倒飞。 这一碰撞,两人心中皆有惊异,白衣修士惊于赵莼剑气如此迅疾之外,竟还如此强盛,连他的穿虹仙梭都被震开! 赵莼之惊讶,则更在于飞梭本身,须知归杀剑乃是断一道人顾九的佩剑,由天地灵物——镕浑金精所铸,又自生了剑灵在其中,论剑刃锋锐,于分玄法器中都算极致,而飞梭正面受其一击,不仅未见损毁,还消去了剑上巨力不少。 此人背后定有大靠山! 一时间,两人心中倒是浮出了同一个念头。 不过此乃是小珠界之中,个人身份尽皆被掩盖隐藏,恩怨并不能牵扯进大世界中,赵莼眼神一厉,既如此,我又何须顾忌于你? 赤金剑气拟形,分列于归杀剑旁,白衣修士面前,仿若出现飞剑众多,几乎避无可避! 以气御剑易,以气化剑则难得多,赵莼如今实力,不过也才得化出四把气剑,布于归杀四方。 “去!” 五道赤金光芒,螺旋聚转,分离时直绕得白衣修士苦不堪言,后又合一而攻,将要向其脖颈而去! 听得一金石碰撞之响,四道剑气并归杀一剑皆是震颤不已,赵莼神情瞬时凝重,见那白衣修士御出一古朴碑石,竟然硬抗下了这五剑合一的一击! 赵莼这等贫苦修士,自也要感叹一声,什么叫宝多不压身啊。 然而她之一击何等强盛,光是一道剑气就能令飞梭震颤,挡下五剑合击后,白衣修士面色当即青白一片,看向赵莼的目光有疑有忌。 不过赵莼根基深厚,还能凝聚剑气击敌,观那修士,怕是再难挡下。 才刚抬手,忽见他咬牙愤愤道:“不与你打了,你些剑修都是些怪物!”话还未落,便挥手招来一只金色燕雀,载起他疾驰离去,速度怕是比赵莼御剑还要快上一二成。 宝物真多啊,赵莼不禁暗叹道…… 章一百二十 炼真阳螳螂捕蝉 白衣修士既然自行逃离,赵莼便可收下此处的真阳露。 如今手里已存下五滴,若再于野地中久留,被尘鹰或是旁的有心人盯上,怕是要为他人做嫁衣。先炼化也好,多一分实力亦是多一分保障。 赵莼定下这一念头,立时御起长剑,从舆图上选了一处最近的返界城,极速飞驰而去。 此中修士自野地回城,大多都昭示一行结束,身上留有宝物,只待回城炼化,或是返往大世界中,故而极易受到尘鹰截杀,赵莼脚下不停,同时亦向外感知是否有他人踪迹。 许是终于幸运一回,直至回了返界城中,也不见灰袍鹰面的身影,她微舒口气,心中提升实力的紧迫感愈发鲜明起来。 “躲躲藏藏终不是个道理,若我有焰矢真人那般伟力,何惧于此等宵小之辈!” 赵莼于城中选了一处修行洞府,摆出蒲团盘坐上去,丹田内金乌血火察觉到,此时将动用先前所取得的真阳露,便立即从灵基化到她眼前,不过拳头大小的火焰内里,微微裂开一道小隙,做出婴孩嗷嗷待哺的姿态,甚是机灵可爱。 自收服其到丹田后,确实从未真正喂养过它,赵莼轻笑一声,从臂环中取出真阳露来,水滴状的真阳露在光线稍暗的洞府中,缓缓散出柔和的微光,温暖喜人。 她食指轻点,推了一滴到金乌血火的“嘴巴”里。 进嘴后,血火猛地燃烧膨胀,浑身颤抖,在洞府里跳跃奔跑,过得些许时辰,才终于停下,赵莼端详几息,见其火焰神光更加灿烂夺目,不过距离初见时,那照亮一方天地的盛况,实是差距甚远。 吃下这么一滴,赵莼仍能感到它对于余下真阳露的觊觎之意,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血火抖动两下,毅然潜回了丹田,此举不言而喻,正是将余下四滴俱留给赵莼之意。 倒是十分乖巧,赵莼失笑,温言安抚道:“待炼化了此些,实力有所增长,再往外取一些回来便是。” 金乌血火有制约大日真气的功用,助长其威势,也是为自身着想,免得在根除此弊病之前,先被真气所反噬。 她之大道,至今仍是隐患重重,不可掉以轻心。 真阳露虽以“露”为名,然而却是不能服用的,修士欲炼化此宝,须直接真气外放,将真阳露包裹其中,徐徐炼化融入真气本身,再通过真气收入丹田,达到增益功法修为的效果。 赵莼阖上双眼,大日真气缓缓散出,如纱如雾,赤金之色璀璨至极,将此洞府映如神宫。真阳露之橙红,在赤金面前,被衬得黯然失色,连宝光也不复先前柔润,倒显出几分粗糙之意。 大日真气毫不客气,直将橙红水滴尽数吞吃,此气甚为暴虐,若无赵莼挟制,只怕要将真阳露全数打散,同时炼化,它受得,赵莼只一筑基初期的低阶修士却受不得。 “听我号令,莫要作乱!” 有金乌血火相制,再由赵莼极力镇压隐藏于真气中的暴虐杀机,大日真气终是乖顺下来,取徐徐炼化之法,渐将橙红水滴化开,收入丹田之内。 于赵莼而言,旁人眼中的炼化之难不算难事,如何压制体内真气,放缓炼化之速,才是真正难事。 余下三滴真阳露,便都是取此法炼化。 不愧为真阳之道的宝物,极为适合《赤阳真典》修炼,四滴真阳露,让赵莼灵基之上,已然盛开三朵灵莲,再进一步,赵莼就能突破至筑基中期,体内真气亦将随之暴涨! 及出洞府,取出命符一观,竟是已过去一月有余。 修士炼化宝物,其炼化时长多取决于修为本身,赵莼修为低微,是以耗时许久,算来每滴真阳露要耗去将近七日之多,不过总归是壮益自身,便无谓于其耗去的时日了。 然而赵莼不知的是,七日化一滴,于筑基修士中,已算极短,寻常筑基后期修士亦不过如此。他等较赵莼而言,炼化真阳露后,还需多上一步,便是散出随真阳露入体的真阳余淬。 此界中,归合真人以下,大多修《赤阳真典》,凝出的赤阳真气,较真阳之道低等许多,难以在真阳露入体时,抵挡余淬的进入,须得之后以真气推散而出。 其实余淬乃是真阳露炼化后的露凝之宝,亦对修士有所助益,不过此物坚韧,若无凝元修为,难以彻底炼入体内,筑基修士留此物在身,又不得炼化,只会令其不断积累,最终淤塞经脉丹田,周天难以循环,导致修为停滞。 且此物积累愈多,便愈难排散,大多筑基均是炼化一滴真阳露,就立刻将余淬排散,不予它累积的机会。 赵莼亦无法炼化余淬,只是大日真气猖狂肆意,视真阳露为随意撷取之物,在其进入丹田之时,便散去了其中余淬,倒是为她免去后续之功。 五滴真阳露尽数用去,既对己身有所大用,不如再多取些来。 赵莼起身,交还洞府后,便再次御剑而出,此回转了方向,向着另一处未曾去过之地。 日中谷三重天地,一重为最外围,但亦是占地最广的一重天地,多为筑基弟子所在,不过光是重霄世界这一方中千世界里的仙宗筑基,就是巨数,尽管并非每位筑基都会前来日中谷历练修行,可是日中谷中亦并非只有一方世界的弟子,诸多世界相合,一重天中的筑基,便达到了一个近乎于恐怖的数量! 从此座返界城行出,才过得几处山林,就已见到许多筑基修士,独行者少,多是组成小队,不过面上神情皆不见松懈。 赵莼取出舆图玉简,才知不远处有一小型山陵宝地,故而附近才有如此多的修士聚集。 不过当前她只一人单打独斗,并不适合前去宝地探秘,若有此念,还是在城中发布召令,组成小队为上。 离山陵宝地渐远后,修士数量便少了起来,赵莼心中一动,感知到一处真阳露所在,才行数百里,便见远处一道乌芒掠过,一瘦削人影如烟般消散,他之同伴,只剩下一老者模样的筑基中期修士。 然而对面来敌,却有筑基中期两位,后期一位,俱是灰袍加身,鹰嘴面具的尘鹰! 章一百二一 来敌逼我为黄雀 三对一的局面,且又有修为压制,若道天才能越阶杀敌,可这日中谷的仙宗弟子,在外界眼中何人又不是天才呢? 赵莼颦蹙眉头,既此事于己身无关,当速速离去,免得平白无故惹事上身。 只道是偏偏事与愿违,那老态尽显的修士,在三人武力相轰下,败得极快,几乎在赵莼转身之时,就化成了烟气。 许是身上藏宝甚多,心中太过不甘,那修士求生念想极强,己身虚影烟消云散前,竟将赵莼身影收于眼下,欲要出言求救! 可惜慢了一筹,还未曾出声,就身陨当场。 不过此番面容变化倒是被尘鹰知晓,三人当即转身,天空中正有一素衣女修,欲御剑离去! 尘鹰见她不过筑基初期,此方又有三人在场,自诩有碾压之势,心中贪念大起,急忙取了前一修士遗留之物,再向赵莼奋力追来。 他等无法以己身之力御空飞行,乘的乃是一渡空法器,并不如赵莼之前所遇那位白衣修士的法力厉害,只远远缀在赵莼身后,追不上她所御之剑。 两方牵扯之间,那三人似是有些恼怒,无法追上这御剑女修,却也不肯就此放过。 赵莼心中渐渐明晓,此些尘鹰怕是存了耗尽她体内真气,再一杀了结的想法,毕竟御剑虽快过法器,所耗的气力却长于驭使法器许多。 且她还是筑基初期,对方又有三人,久耗之下,必然是她吃亏! 比起耗尽气力不做抵抗而败,倒不如回转与他三人战上一场,此间虚影未散之前,何人能道她赵莼必败? 尘鹰三人做好与她枯耗的准备,却不想前方御剑女修竟然剑锋回转,两指并起向前,大叱一声,便见一道赤金剑气破空而来,要直直将法器斩下! 心中边惊异,边道这人狂妄自大,三人立时跃下法器,各显神通,要以多欺少,先行把赵莼灭杀! 赵莼御归杀剑于身前抵挡,那三人法器触之如触磐石,难以撼动,她暗道,果真不是每位弟子都像那白衣修士一般,取有高阶宝物在身,让她颇为棘手。 既没那人一般的财力,今日可就不能令这几人跑了。 君视我为鱼肉,岂知我见君应如是! 赵莼当即剑气四分,化为赤金长剑,分在归杀四方,五剑聚而又分,同扰三敌! 当中一筑基后期不难抵御,身侧两中期修士,却是叫苦连天,或御长戟斗剑,或手掐法诀,施术相抗,无一不惊叹此剑气之锋锐。 徒留二人在此,只会为她与真正的强敌——筑基后期斗战添上许多阻碍。 既如此,速杀之! 赵莼分别以两道赤金剑气相合,左右各爆出惊天一剑,那筑基后期立时察觉她之念想,大道一声:“不好!速速躲开剑气!”当下便要以手挥开面前飞剑,相助两同伴避险。 然而赵莼如何能如了他愿,两道合体剑气又快又狠,自两人头颅盘旋而过,筑基后期修士还未来得及阻挡,就见同伴身影化作烟气,消散于空中,先前所从他人夺下的宝物,亦是散落一地,宝光乍现! 越阶杀敌,照面斩杀两人! “非是普通天才……竟是在此处遇到天骄了?!”唯有天才能入仙宗,而又唯有天骄资质的修士,能够镇压天才人物,傲视群雄,筑基修士鹰嘴面具下的面容,已是十分难看。 各大世界均有人族三榜,能入三榜之中,意味着此人有肩抗人族重任的资格,可被称为三榜天才,不过真正能代表其天资的称谓,还是“人族英杰”,更多资质出众的修士,虽不入三榜,但也非是寻常天才能敌的,他们则被以“天骄”相称,意味着此人乃天之骄子,不与寻常天才相类。 镇压天才为天骄,镇压天骄为英杰,筑基后期修士紧握双拳,他亦是以旁人眼中的天才,凡天才必有傲气在身,如何肯为一修为不如自身的修士所压制? “想踏我之身,登天骄之路,也要看你自己有没有那实力!” 赵莼不知他生出了怎样的想法,只觉察出他战意突地大盛,不甘之意几要滔天。 暗笑道,你心有不甘之时,可曾想过被你截夺所获的修士,是否比拟还要不甘呢? 那修士双手一展,左右双手各现出短剑一把,锋芒毕露,赵莼一看便知,他之剑芒趋于圆融,然而却并未成就剑气,可见在境界已困顿许久。 走双手剑道的剑修? 赵莼御回归杀剑,微微抬起下颌,同为剑修,定要以剑相斗,分个高下出来,才得罢休! 尘鹰双眼赤红,隐于面具之下,剑芒亦是如他双眼一般赤红,两道相并,欲以后期修为催动,抗击赵莼剑气。 “任你中期后期,剑芒,不过终究只是剑芒罢了!”赵莼怒叱一声,心神随剑而动,赤金剑气四分,直直绞杀尘鹰星点般射来的剑芒。 剑光、剑芒、剑气,于剑道之上,或许只有一境之差,但从观剑修无数,不知多少人在一境之中困了余生,窥不见契机,终是难得寸进。 剑芒为剑之锋芒,此人却化身尘鹰,不抑心中贪恶之念,行以多欺少之举,取他人辛劳所获之物,无异于自折锋芒,自己贬低了己身之能,故而困于此境之中,连剑气境的边缘也触碰不到。 赵莼晓了此理,视他之眼神更加冷肃,剑修当坚韧不屈,唯剑唯我,如江蕴存正念,行刚正之道,可为剑修;如秋剪影般坚定恶念,七情不认,亦可为剑修。 唯独软弱退让,摇摆不定者,剑道之途必然阻塞难通! 从心之恶,亦不肯放正道之名,便是在这众人皆虚影小珠界中,亦要掩去面容行事,赵莼冷笑一声,双手相合,四道剑气并入归杀之中,一时间将这一小方天地皆染成赤金颜色。 “他人之念如何,我无法改变,只要坚定自身之念,便可一往无前,斩却万物!” 那筑基后期修士未必不知赵莼此话之意,胸中郁愤难以纾解,两剑并起,化二为一,剑芒如寒星,欲要挡下面前气息狂暴的一剑! 乌色剑芒与赤金剑气相击,两人方圆数十里,砂石化作齑粉,万木亦作残枝,此处战况引得周遭修士惊动不已,却不敢随意上前查看。 待天地平息,赵莼持剑而立,所踏之地已是一片荒芜的残垣,筑基后期的尘鹰早已烟消云散,诸多宝物散落于地表,此将为她之收获。 昔日梁杞为归杀剑所助才杀,今日的尘鹰,却是确确实实乃赵莼一力所斩。 若群雄皆是天才,我自高去一步,封作天骄! 章一百二二 勋铁令 赵莼眼观八方,适才那一战,于筑基中实算声势浩大了些,怕是引得不少修士赶往过来。 斗战三人,那两筑基中期不足为惧,唯有最后的剑修令她耗去不少真气,若再遇强敌,恐会败落其收,不如当即离去。 如此便迅速拾了三人遗物,御剑而起。 舆图上显示,附近并无返界城,最近一处,也得御剑许久才得抵达,不适合于当前情况。 赵莼细细思索,忽而心中一动,将一处林中深涧收入眼中,心道此处倒是颇为隐蔽,于是调转剑身,向深涧行去。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深涧隐于密林之中,少见人烟,为确保安全,赵莼亦以真气探查周围,不光是修士踪迹,连真阳露都未感知到一处。 既无宝物引人,她便可稍稍安心,抬眼视两边险峻山崖,寻了右侧附近山崖小隙,渡尽其中,欲将先前所得稍加清点。 尘鹰少有自行探索宝物者,赵莼手中这些,怕也多半是其从旁人之处夺取而来,如今倒是受益到她身上来了。 其中真阳露有九,余下的便是灵药、灵材,这三人不算强者,受袭之人自也多为低阶修士,是以所获宝物皆是凡阶及黄阶中下品之物,不算珍稀。 凝元之后,须得祭炼本命法器,赵莼便将其中灵矿留下,日后即便用不到法器之上,也可为自身炼器练手之用。至于灵药等,返回大世界后,卖出换取灵玉,或是交由丹师炼成丹药,皆为上选。 赵莼将其收入臂环,心中满意,又把目光移于真阳露上,九滴真阳露悬在空中,颗颗晶莹澄净,透出鲜艳橙红的光芒来。 只要将此些炼化,筑基中期可谓水到渠成! 心中畅快之时,她正欲取下一滴,忽然发现真阳露围作一圈之中,上下浮动着一小枚闪着银色光辉的令牌。 引来一观,此令牌通体深黑,却散出温润的银色光华,指尖轻触其上,便见令牌一颤,于赵莼眼前现出四行小字: 山陵镇金琥,暗河伏青花,深渊造玄芝,云川存昆砂。 她心中微动,山陵、暗河、深渊、云川,此不正是日中谷四种宝地? 这四种宝地乃是日中谷创世大能所设,一重天中,每种宝地各有一百零八处,为福泽弟子而来。 其既被称为宝地,顾名思义,当是蕴有宝物许多,甚于外界野地。而除却灵药灵材的数量,便是真阳露,在其中分布得也更为密集。 巨量的宝物,就会吸引巨量的修士,先不道修士之间争抢夺宝如何激烈,宝地中存有的异兽就是困难之一。 如守在真阳露一旁的蝠翼蝮蛇,其余宝物身边也会存在被灵气所引来的异兽妖怪,此些护宝之兽较蝮蛇当会强上数倍有余,修为跨度自筑基初期乃至筑基大圆满不等,唯有对己身实力极为自信之修士,才敢独自深入其中。 更多的,是如先前赵莼所见那般,结成小队入内探索,取得宝物后如何分配,亦会提前定好。 返界城中,有不少召集修士一并探索宝地的讯息,只是当时赵莼并未理睬罢了。 不过此中修士进入宝地,无须任何凭证,可任意通行,故而赵莼亦不知晓,面前这深黑小令究竟是何物。 将其握入手中,触感冰凉坚硬,四行小字尽数消散,浮于小令之上的,又成了“勋铁令”三字。 看来这就是小令之名了。 赵莼收入臂环,欲之后再作打听,当前在这处隐蔽之地,无人前来打扰,还是先炼化真阳露,增进实力才是。 盘坐于随身携带的蒲团上,阖上双眼便是近一月过去。 炼化到第三滴真阳露时,灵基上第四朵雪白灵莲终是盛开重重花瓣,赤金色池水剧烈翻腾,整座灵基亦是向外扩张了近乎一倍! 充裕真气自丹田灌入经脉穴窍,形成大周天轮转吐纳,赵莼能感知到自身五感更加敏锐,周身气力更是暴涨,剑气于简易洞府之中回转穿行,屡屡有破空之声爆鸣。 以真阳露催进修为,虽是无害,但究其本身还是外物所助,赵莼又用一月夯实基础,将暴涨出来的真气凝聚压实,令其不至于虚浮后,才终于从入定中醒来。 剩余六滴真阳露,可置入臂环中,带回大世界修行。 赵莼虽才入得日中谷三月多,收获已是在外的数倍,此次她欲先出此界,寻得那勋铁令的用处后,再行返回日中谷。 起身便出了山崖小隙,于密林深涧中御剑而起,化作一道飞虹。 终至返界城中,她也不欲耽搁,直往城中大阵广场一行,几息后便回转至重霄世界。 再次驭使起自己的本体,那种熟悉而真实的感觉,是虚影如何也比较不了的,抬脚离了广场,在值守弟子处消了命符印记,当下却不是立即返回照生崖,而是转头向宗门博闻楼去。 博闻,博学广闻也。 既敢以此两字作名,其中必然能有这勋铁令的信息可查阅。 果不其然,赵莼先往小珠界杂记中,分选出日中谷一间,终是在其中一枚玉简上读得“宝地狭间”一篇。 讲的是日中谷四种宝地中,皆有名为狭间的地域,唯有持有勋铁令的修士,才可进入其中。 而勋铁令又生于宝地之内,或存于灵树根底,或嵌在山崖石川壁间,无有定数,甚至有可能就在异兽体内,修士能得此物,看重一个缘分契机。 至于狭间,乃是宝地中天然分割而出的隐藏地域,平日不可为修士所视,须得勋铁令指引,才能发现其踪迹。 不同宝地狭间之内,生出的宝物亦是不同,如那四行小字所写,山陵宝地中生有石金琥珀,暗河宝地中生有满月青花,深渊宝地中生有半纹玄芝,云川宝地中则生有虹明昆砂。 此些均是特殊宝物,常为炼丹、炼器之辅用,添加些许便可增益效力,修士留存用于自身,或是以高价卖出,尽都可行。更有甚者,以之交好丹师或是炼器师,换一份机缘,更是益处多多。 饶是心静如赵莼,此时也心动不已,距玉简所言,深黑银辉之令,为山陵宝地狭间之匙,凭此令,可入内取石金琥珀,炼器增锐金气力三分,往后她铸本命飞剑,此物可为大用! 章一百二三 问话与渡魔 念及己身筑基中期刚至的修为,赵莼笑着摇头,凝神平息了心境。 狭间多在宝地深处,凭她的修为要进入其中,难度颇大,怕是不能独行,也便看看有无同去狭间的队伍,可一并探宝。 身上还有六滴真阳露,不如在外修行些许时日,待实力又有所增长再入其中,应当也有益探宝之行。 况且当前她虽把修为提升至筑基中期,《赤阳真典》倒还在第一重中,欲往后修行,须得先把功法入得第二重才是。 将玉简放回原处,赵莼出了博闻楼,径直返回照生崖。 石礼早已得知她将回洞府的消息,领石妖一众在外殿恭候,究竟是洞府有了主人,又布了灵脉在洞府之下,石妖们的面貌较于初见之时,已精神了不少,对她的态度除却敬畏之外,亦有了几分亲近。 此也是必然,他等被宗门定下奴仆契约,与此间洞府捆绑,赵莼作为洞府之主,便会在日复一日的气息侵蚀之中,使仆役对她更为亲近忠诚。 散下其余石妖,留了石义在此,赵莼欲要询问她出行这些时日里,经营的果酿一业如何了。 石义不敢有丝毫隐瞒,俯首下拜道:“回府主,小的领灵玉九千,于伏兽堂租赁了筑基修为猿猴五百,凝元修为猿猴有十,皆是百年租期,其中筑基每只算十枚下品灵玉,凝元每只算百枚下品灵玉,如此便用去六千。” “租得猿猴后,又向万木山脉租借十顷大小的灵果庄园一座,十年一期,每期两百下品灵玉,租借百年用去两千。” “此外,于庄园中安置猿猴一族,购置酿造器具,以及向昭衍小界外对接销路,零零散散用去八百下品灵玉有余,本想在天极城中租赁店铺售卖,可店铺每年一租就要下品灵玉万余,实是钱财不够,故而托了城中大型商铺上架售卖,待果酿取得收益之后,可再行租赁成铺。” 石义讲完,将记有账单的玉简递上。 赵莼结果玉简,只是略略扫过,大抵无差,心中苦笑道,先前当以为九千下品灵玉当是一笔巨款,不想还不够天极城店铺一年之租,不过天极城毕竟为昭衍治下的巨城,其间地租当是甚于其余城池许多。 然而若是因此择选其余城池开设店铺,亦有不利,增加运输开销不说,其间人口也不如巨城一二,可见市场颇为狭小。 不如以天极城为一点,待多有盈利之后,成立独有店铺,再向外辐散经营范围,且在巨城中打好了根基,也当甚于小型城池许多。 故问:“果酿之业,盈利如何?” 石义闻言露出憨直一笑,爽快答道:“果酿之业一向受低阶修士,以及凡体修士们的喜爱,天极城又多有修士来往,自是不愁卖的。” 此处话锋一转,又答:“庄园中猿猴一年可产灵果酒一千八百坛,其中凡体修士与练气期修士可饮的六参酒一千两百坛,筑基修士可饮的汇霜酒五百坛,凝元修士饮用的芝血宝露一百坛,第一种价三,第二种价五十,第三种价两百,共售出可得两万六千一百下品灵玉。”bookAbc.Cc “商铺收取三成受益,扣除后得一万八千余,猿猴一族平时可以庄园灵果为食,倒是无须再作开销。” “不过如今尚未满得一年,只产出了些六参酒出来,大约卖得两千下品灵石。” 赵莼微微颔首,此些产业均是长期化的收入,短时也不必太作苛求,一年间能收得支出一倍有余,也当是暴利了。 转念一想,又并非是人人都能随意租赁精怪、大片灵果庄园为用,能轻易在天极城中对接销售渠道,租赁店铺,不过都是倚仗着昭衍仙宗的威势,才能得以经营此些高利润的产业。 那些个零散的年赏只是表面东西,昭衍仙宗真正给予弟子的资源,尽数藏于天极城之中,待弟子自身去发掘。 仙宗庇护中州百姓,履行己身之责,人族百姓自也回馈在仙宗之上,互为增益,共成一族之大势。 后又嘱咐石义几句,赵莼便挥手令他退下,行至静室之中,将心神回转在修行上。 修为已至筑基中期,且早已成就大日真气,《赤阳真典》第二重于她而言并不困难,凝神半月,便已参透其中奥秘,成功升重。 以往练气之时,到不曾觉得修为渐进之后,修行速度如何放缓,便是筑基初期,凝聚净白灵莲时,也无太大阻碍,是以短短一年数月,就从初期到了后期,甚至有一年的时间中,她还未修得《赤阳真典》,修为一直不得精进。 然而如今到了筑基中期,终是感到世人所言中,修为愈精进,修行速度便愈发缓慢的道理。 灵基向外扩张了一倍有余,容纳真气自然也更多,真气之质似也增长不少,赵莼有感,先前随真气增长而生出的灵莲,如今困在沉重赤金池水之中,生长得颇为艰难。 赵莼取出自日中谷得来的真阳露,开始炼化。 应是筑基中期后,真气更为强盛,初期时七日才能炼化一滴的真阳露,如今三日便能化去一滴,六滴尽数炼化,不过才过去将近二十日。八滴真阳露可让她自筑基初期突破为筑基中期,可如今六滴用去,却连一朵灵莲都未生出,赤金灵基之上,只是微微冒起指节大小的根茎,微乎其微。 赵莼平复心境,阖眼盘坐于蒲团上,细想到,真阳露毕竟只是辅助修行的外物,真要指望以此物增长修为,屡屡破境,那修士还需修行什么?只一味埋头在日中谷找寻真阳露就可,不必做其它历练了。 此还只是筑基,若在此境就依赖起了这些,往后凝元、分玄,乃至归合真婴,又要去何处寻宝? 修行终究是勤苦之事,她自凡人之身而起,当谨守道心,免受好逸恶劳之心的动摇。 思虑清楚后,赵莼睁开双眼,似有若无闷在丹田与心口之处的淤塞之气,缓缓飘散。 此时她修为尚低,并不知这是心魔中,想阴十魔的一类,若修士生出取巧的贪念,便极易受到此类心魔侵袭,它并不会立时发作,而是时时存于修士体内,汲取修士修为壮大自身,最终引动修士堕魔,沉沦贪欲之中。 章一百二四 再入日中谷 无形中过了一道鬼门关,赵莼却是心神清明了一段时日,趁此机会,挥剑将《荡云生雷剑法》使出,于照生崖上,感云海之召唤,闻轰鸣之雷音,剑势大涨,臻至大成! 得有此番突破后,她挽剑收鞘,心中考虑起一件事来。 从飞葫小世界,辗转横云六载,终入重霄,然而数年来不过习得区区两部剑法,尽数为凡阶,饶是剑道修为精进高深,却无有上乘剑法可供承载,实是可惜。 昭衍仙宗立宗久远,藏书无数,中有一部剑法名为《太白庚金剑经》,恰巧合了赵莼之道。 博闻楼有记,此法为昭衍顶尖剑法之一,须知术法若沾得庚金一道,其威力便甚于旁余许多,又何况是最通杀伐的剑法,论品阶,《太白庚金剑经》乃是实打实的天阶,可以此法修成庚金剑意,无往而不利。 既如此珍贵,赵莼欲要修习此法,难度也是颇大。 《剑经》上下十八册,下九册可于得坤殿中以功绩兑换,至于上九册,则收藏于须弥界昭衍主宗,而唯有步入归合称真人,才能有资格过龙门大选,进入主宗修行。 赵莼目前能接触到的,唯有下九册,且下九册中,也只有前三册,可以普通功绩兑换,往后的便只能以战功兑换了。 有这通天剑法在前,何人愿去旁修它法? 赵莼之观念,是剑法在精而不在于多,修行一部合乎己身剑道的剑法,作为剑道之基,此后观得万法,不过是为添益这一部,取长补短。 虽不说此剑法是否贯穿此生,但至少往后千百年间,皆是要与其相伴的。 她本就重于剑道,如修行之道择选功法须得慎之又慎一般,择选剑法亦要从于己心。 《太白庚金剑经》,她是势在必得! 剑经第一册,得坤殿中须以三万普通功勋兑换,赵莼将其铭刻于心,待日中谷一行后,就可开始完成宗门任务,积累功勋。 若无目标,前路即是一片虚无缥缈。 她心有所求,行事修炼便皆有通达之感。 于洞府中修行两月,已是精力充沛,达到巅峰,当即御剑而起,化作飞虹再向日中谷去! 每次降临的返界城并不会是同一座,不过每座城池的布局大都相似,赵莼辗转几刻,寻到了召令之处,抬眼向上一观,多是限有修为,征集同阶修士前往宝地探索的。 宝地多有异兽,危险无比,故而召令上,几乎全是筑基后期或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在征集。 赵莼凝眉观望,忽而在高悬于各召令之上的一抹灿金召令中,读得这么几行小字: 探山陵宝地狭间,五人队伍,已有四人,持令者来! 当中并不限制修士修为,且还注明探索之地为宝地狭间,要求持令者来。 赵莼转念一想,勋铁令在这日中谷中怕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较为稀少而已,宝地狭间亦是众人皆知,才有此召令正大光明的发布而出。 如此,倒是不存在什么怀璧其罪了。 赵莼向上一探,将灿金召令引入手中,便立即心有所感,知晓了发出此召令之人所在何处。 这枚召令发布有些时日了,上面点明要持令者前来,阻下不少修士。今日被赵莼取得,周遭目睹之人皆注目于她,暗自叹息此人竟是有一番好运道。 召令既在此城中,意味着发布之人也在此处。 赵莼手握灿金召令,在城门之处停下,面前是一蓝衣女修,对方见她手中召令,立时就明白了赵莼便是她所等之人,迎上来道:“还请道友出示勋铁令,予我一观。” 她自身亦是先手取出深黑小令,上面附着银辉,正是勋铁令不假。 “道友请看。”赵莼从臂环中取了勋铁令出来,让其查看。 蓝衣女修只望一眼,心中有数,浅浅笑道:“正是此物,道友可随我去见余下的几位同行之人。” 去往途中,她语气颇为亲和,自行介绍道:“我为发布召令之人,道友可以明月二字相称,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仙宗修士于小珠界以虚影示人,偶有相交,也是拟定了化名,并不会暴露真实身份,想来这“明月”二字,也非是面前女修的真名。 赵莼念头一转,答道:“可以乌鹊作称。” 此中名字终归也是个称谓,她便只择了金乌一半,随意取了个代号。 明月自也懂得这道理,微微颔首:“正也要向乌鹊道友介绍下其余道友。” 经她言明,赵莼方知四人中,仅她一位为筑基中期。明月面容亲和友善,却是当中修为最高之人,达到了筑基大圆满,其余三人,化名为苗牙、杜十三、飞雪,皆是筑基后期修士。 一路听她讲解,便到了队伍聚首的地方。 苗牙此人,虚影化成一肌肉虬结的大汉,赵莼心中固有印象作怪,先入为主认为其应是炼体修士,不想苗牙哈哈一笑,大手一聚,百花齐齐在掌中盛开,竟是木属一道的医修! 他身旁弱柳扶风的温婉女子腼腆一笑,言道己身才是炼体一道,名为杜十三。 至于飞雪其人,他与赵莼方一照面,两人便皆是一怔,其正是当日被赵莼逼逃的白衣修士,只得叹一句无巧不成书,竟在这里又遇见了。 “小珠界虽不比大世界,但亦是幅原辽阔,今日能成为同行之人,也算有缘。”明月自也不希望队伍生出龃龉,出行之前便将此话言明。 好在赵莼与那白衣修士都是不大计较之人,晓得此事轻重,为敌为友不计,只在同行之时,须得互相信任。 “乌鹊道友若愿冰释前嫌,我当顺从她意。” 照赵莼看,飞雪的真身怕是年纪不大,行事言语稚气十足,所持宝物甚多,应是颇得师门或家族长辈宠爱,有些骄纵,倒不像心机深沉之辈。 于是回道:“我亦无妨。” 明月修行多年,也瞧出飞雪的作态源自于何,浅浅颔首,知晓这两人应当不会生事。 此后,五人又定下了探索得宝的分配事宜,若是独自取得的宝物,当是个人所有,若是齐力协作取得,则以出力多少作为评判标准,五人此前除却赵莼与白衣修士,皆不识得对方,且赵莼二人又曾为恶,倒无须顾虑私心之说。 章一百二五 山陵宝地探狭间 上 一行人,由筑基大圆满的明月打头,向舆图上一处山陵宝地行去。 五人队伍虽不比七八人队伍,乃至十人队伍人数众多,但其中足有四位筑基后期及以上的修士,令尘鹰之辈不敢轻易出手,故而一路颇为平静。 赵莼觉察到,明月此人在日中谷一重天中,似是名声甚大,一路上不少修士打量过来,见她面容后,皆是匆忙移开视线,不敢多望。 正当细想时,却是苗牙向她开口道:“乌鹊道友,我观你身后负剑,怕是剑修中人吧!” 虽说修士可将法器收纳,不显于人前,赵莼本身倒是习惯了负剑于外,先前介绍之时她只道了自身为筑基中期的事情,且此回出行又是由明月驭使渡空法器承载五人,无须她御剑飞行,如此种种,其余几人只得猜测她或为剑修。 此也不是什么须得隐瞒之事,赵莼便爽快答道:“我的确修得剑道。” 苗牙两眼一亮,不住咂舌:“听闻第三境剑修可御剑而起,须臾过得千里之距,更可以剑气破空斩敌,实是厉害非常,我曾于这日中谷中,见到位筑基大圆满的第三境剑修,御剑如飞虹行过,唉,羡煞我等矣!” 如此憨直之态,赵莼不免失笑,又听一旁的飞雪托腮道:“无须见得旁人,你面前这位乌鹊道友就是第三境剑修,可御剑千里,过如飞虹。” 此言一出,杜十三与苗牙皆是颇为惊讶,问道:“此话当真。” 赵莼便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那乌鹊道友定是拜得剑修前辈门下,机缘深厚了。”杜十三也是笑言。 然而此话赵莼只是默然,未做表态,见她如此,其余几人也知晓失言,一时沉默下来。 驭使法器的明月目光一动,她出身于中千世界当中,师尊为一宗长老,故而比旁人知晓得多些,想到师尊曾言,各中千世界的昭衍仙宗分支,皆备下天骄、英才,为一鸣惊人于盛会之上,被主宗来人收为门下弟子。 这乌鹊道友虽是筑基中期,可那盛会亦在多年之后,想必倒时也当合了条件。且她筑基破得剑道第三境,此等天资,还未被上人乃至尊者收入门下,便愈发叫明月认定了心中想法。 回首望向赵莼,见她面色如常,既不见失落,也无骄矜之态,一时无法瞧出她是否知晓此事,只得略微提点了句:“只是缘法未至罢了,乌鹊道友得天资如此,往后定是有明师相待的。”也算作解围。 其实赵莼亦不大纠结于此事,她倒是习惯于独来独往的日子,若能得性情、大道尽数相合的师尊自然最好,如李漱那般,不短她资源亦不插手于她修行的散养师尊,她亦乐得自在,只是求道之途曲折艰辛了些。 便笑答道:“借明月道友吉言了。” 气氛这才再度活络过来,五人言笑晏晏终是抵达山陵宝地。 此处山陵宝地倒不似赵莼先前所观,坐落于山林之中。 这一回她五人落地于横断崖面,宝地入口正在崖间,一道透明水波隔膜将内里与外界隔开,出入修士众多,或刀剑在身,或两袖清风,不过皆是独行者少,结伴者多,共为宝地添得几分热闹的人气。 “诸位道友,且随我进去一探!” 见明月将渡空法器收纳,杜十三与苗牙并不惊讶,飞雪当是与赵莼同为首次进入宝地的修士,不解问道:“明月道友,为何不以乘法器入内了?” 他性情直率,不懂即出言相问。赵莼于他身后,打量起出入宝地的修士,发现都与明月一般,收了渡空法器,心中已有念头,只待明月细答。 明月为二人解释道:“宝地之内,有创界大能的余威,莫说我等,便是归合修士也不能凌空,故而才收了法器。” 原是这样,赵莼二人微微颔首,随队伍进去。 如她所言一般,才过得那透明水波隔膜,便仿佛置身于一处迷幻世界中,灵气倒是十分丰沛,几乎凝作甘霖直降,然而又始终有一双大手,紧紧向己身握来,此等情况不说是驭使法器,便是斗战都有些艰难了。 “修士初时来此,多会有压迫之感,乌鹊、飞雪,你二位道友可释放出体内真气试试!” 两人依言,真气环绕周身后,立时压迫感大消,只余下些许,不过并不会妨碍施法斗战。 “如此,倒是十分消耗真气了。”赵莼体内真气虽不输筑基后期,然而也不可如这般时时外放耗损,逐渐透支。 在此中行走便已耗去大量真气,何况是遇敌斗战,旁人道宝地险象环生,此也怕是其中一因。 明月、杜十三、苗牙三人并非首度进入宝地,却也需要如赵莼、飞雪一般外放真气,苦笑道:“没办法,大能余威之地,岂是我等能随意穿行的。此还只是一重天宝地,听闻那二、三重天内,余威更为深厚,也只能由分玄与归合修士入内了!” 之后明月又细讲了些要紧之事,五人便立时行动起来,真气损耗如此之快,为保己身安全,须得不时调息回复,或是服用丹药补充,留给众人探索的时间便更为短暂,当讲究效率二字。 宝地不愧得有此名,五人并不离散,只是分而前行,间隔数里行了不久,便各收获了许多真阳露。 其中当以赵莼、明月为最,入手的真阳露在二十滴以上! 赵莼是因大日真气之故,感知尤为敏锐,定下方位便立时出手取得,才有了二十八滴的收获。 让她颇为意外的,还是明月探宝的方式,其手持枷锁纹路的玉盘,往前一探,便能得知真阳露以及灵药灵材的具体位置,手掐法诀,玉盘之中就可立时化出两道银光锁链,将宝物捆回手中,无须己身行动,不可谓不方便。 “是宗门里的锁宝手中阵!明月道友大手笔啊,竟将此物换来了!” 飞雪己身持宝无数,见识自也广博,只一瞧便知晓了此物为何。 锁宝手中阵亦可在宗门得坤殿兑换,要价六千功绩,且只可以战功相换,仙宗弟子,只有凝元以上方可驻守一处小型战场,积累战功。筑基修士能在入宗三年后往边境历练一载,只一载就让其积累如此数量的战功,可见明月此人,实力绝非一般。 章一百二六 山陵宝地探狭间 下 愈往宝地深处去,大能余威便愈发深重,为留存气力,众人皆不得以真气作识探寻远处,且宝地之内,乌紫瘴气渐生,周遭参天巨木落藤重重,只以肉眼探路,更是越发艰难。 唯一能告慰赵莼几人的,也仅剩下宝地中处处可寻的灵药灵材了。 “飞雪道友!” 听得明月一声大喝,飞雪单臂向前,两指并起回勾,穿虹仙梭绕异兽脖颈一圈,掉头一转,返往飞雪身前飞来! 这异兽灵智较浅,斗战种种皆由其本能主导,见仙梭于眼前飞离而去,张口咆哮,小楼般庞大的身躯顿时向前一倾,就要探手去抓。 连归杀剑都能硬抗的仙梭,哪是筑基异兽能抗衡的? 大掌将仙梭捏握的瞬间,血肉飞溅!那仙梭得飞雪召回,竟是将异兽手掌连皮带肉全数穿透,掌骨亦被余波震碎不少! 且仙梭周旋于异兽全身之时,化出千丝万缕真气,凝成柔韧丝线,将其四肢与脖颈捆缚,异兽动弹得愈剧烈,丝线即缠绕得愈紧,初时它不觉,动作一番后,五处地方的甲皮已逐渐被割裂,吃得这一痛楚,异兽顿时又尖嚎挣扎起来。 受丝线限制,又有明月虚空画阵圈禁其行动范围,此时之异兽,正是最好的灭杀时机! 赵莼点地而起,剑气如虹,斜斜贯入巨兽头颅,下一刻便见小门大小的头颅轰然暴烈,连着颅骨也被剑气搅碎! “剑道第三境,当真非同一般。”明月掐诀收了法器,正见赵莼落地于她身侧,笑言道。 “应是明月与飞雪道友协力,才让我得了这出剑之机。”赵莼自也不会将功劳全数揽下,微微对另两人颔首,上前绕过异兽尸身,对跟上来的明月一笑,“护宝之兽已斩,正当是取宝的时候了。” 此回所遇,乃是黄阶极品灵材,曜木棉绒。 虽听上去有些像灵药,曜木棉绒却是实实在在的金相灵材,于黄阶极品中也当算极其稀有的一类,论价值甚至比拟玄阶灵材,其在炼器之上功用颇大,修士若遇法器破损,须得寻到此物,才得修补一二。当然,若是法器已成碎裂之态,曜木棉绒却是救不了的。 此等灵材于外部大世界中,实是异常难寻,若是被人发现,也多是寸许长度,唯有在仙宗小珠界中才会生得如此密集与大量。 便如赵莼眼前这一方曜木棉绒,怕是有将近一尺长了! 而护卫此等灵材的异兽,自也非同小可,乃是裂口猿猴一只,周身毛发已化为硬甲,可与筑基大圆满修士一战! 故而赵莼与飞雪也都知晓,此战虽是赵莼杀得最后一剑,使得最大力气的,却是画阵镇压裂口猿猴实力的明月。 近一尺长的曜木棉绒,由明月取一半,余下赵莼飞雪又半分,三人倒是对这灵材分配都无意见。 至于杜十三与苗牙,对此物兴趣不大,转身相携去取邻近之处的流净果,这灵果于医修、炼体修士颇为有用,虽不如曜木棉绒珍贵,但取宝终究以合用为上,对二人的吸引力自然便强于修复法器的灵材了。 将两寸多长的曜木棉绒收入臂环,赵莼心情大好,刚听得飞雪讲解,此物于大世界中,可以一寸千余下品灵石卖出,两寸多,就是两千余,若要价高些,可能逼近三千之价,也能稍稍让她宽裕不少。 不过赵莼亦是发觉,来得重霄世界后,小世界中还算丰富的见识,如今倒看不得了,诸多法器宝物皆不认识,当须恶补才是,莫叫日后宝物到了跟前,生生错过也不知。 三人分好灵材,取流净果的两人也正好归来。 只是杜十三面容苍白,难见血色,瞧着不是大好的模样。她示人的虚影虽本就是弱柳扶风之态,然而也仅是纤柔,并非眼前的纤弱,又见她双唇紧抿,眼中冷意颇盛,明月即出言问道: “杜道友,发生何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十三含了一颗丹药入口,余怒未消,“我与苗牙道友寻到流净果后,便与护宝异**战起来,那异兽亦不过筑基后期实力,凭我二人联手,只需耗费些许时间便能斩杀。” “正是交战之时,却有一队修士插手进来,先于我等斩杀了异兽,且以此为由,强夺了八成流净果去。” 苗牙亦是愤愤不平,握拳道:“他们足有七人,也便看我等只两人在此,人数悬殊,才敢肆意下手抢夺!” 赵莼三人闻言,面色也不大好看,小珠界中虽未有成文规矩限制宝物争夺一说,然而许多年来,早有修士自行划定了宝物归属之法,其一为,何人何队斩杀的护宝异兽,宝物便由其所有。 其二则是,当已有修士与异**战后,旁人便不能插手,除非异兽实在强大,交战之人无法斩杀,才能斟酌入战,分取宝物。 苗牙与杜十三两人皆为筑基后期,携手共战同阶异兽,实不是难事,那队修士必不可能是因无法斩杀之由,前来助阵,而是心起了贪念,想要强分一杯羹! 且这流净果虽是黄阶极品灵药,论价值却不如曜木棉绒多矣,宝地中亦有不少灵药灵材均胜过它,不至于能引得修士为宝前来。 赵莼三人斗战裂口猿猴时,声势不小,既能发现苗牙杜十三,就不可能发现不了赵莼这一处。 与其说对方是从曜木棉绒与流净果中选一,不如说是从赵莼三人与苗牙二人中做了选择! 如此想来,实是有些无耻了。 明月常是温和善意的面容,如今也冷肃下来,厉声道:“以多欺少的贪得无厌之辈,若是再遇,吃进去多少,就叫他等尽数吐出来!” 五人既结成小队,各种利益牵涉,实将五人结成了一体,要互相信任依靠,就得互为庇佑,不叫任何一人落下。 此般道理,不但明月知晓,余下赵莼等人也是通透,眼中厉色沉沉。 回程时,苗牙已为杜十三治好伤口,四人又待她服下丹药,盘坐调息些许时辰,通身气血再次满盈之后,才起身继续探险。 方才过得数重藤蔓遮蔽之处,忽有一雪白灵光自赵莼耳侧飞遁而去,她反应极快,立时出手擒拿,却是不想这灵光更快,“咻咻”两声,就窜向了远处! 章一百二七 参童引路狭间现 “好快的速度,那是何物!” 见赵莼探手,其余众人皆看向此方,正将雪白灵光收入眼内,苗牙瞠目结舌,转头向飞雪问道。 众人中,飞雪博闻强识,不光手中宝物众多,眼界亦是非凡,然而此次得苗牙发问,他却蹙了眉头,似也不曾知晓灵光来历。 当是明月目光流转间,面上带了几分喜意,道:“是参童!” 此言一出,飞雪立时惊道:“宝地中竟有如此至宝!” 虽未曾解释这名为“参童”之物的效用,但观二人面色语气,不难得出此物珍贵至极的结论,五人立时结队向雪白灵光追赶而去,当中要以明月与赵莼二人的速度最快。 然而参童正如此名,仿若出世孩童一般,对万事万物皆有好奇之心,不住向四方飞遁,宝地中亦不乏明月之流,当即便认出参童来历,领着其余修士追着灵光而来! “早知道宝地中有参童出世,当尽数征集筑基圆满修士结队才是!” “啧,怎的聚得如此多人在此,叫我如何取下此宝!” “立时传讯给刘道友,我两方队伍结成一队,定要将参童拿下!” 奔赴前来的修士,心中念想万千,唯有一处相同,便是取参童入手。 雪白灵光不断游走,集聚的修士迅速便过了数千之数,参童亦是生出了些惧意,开始慌不择路起来。 “人太多了……”赵莼蹙眉暗道。 适才追击之时,飞雪已将参童为何物记成讯息,传达给众人。 也不怪资历老成如明月都喜形于色,赵莼初初知晓参童来历功用,也是呼吸微促! 世界灵药种类何止千百万种,其形为果,为草,为花,为叶,各不相同,甚至还有灵木老根,藤木汁液作为灵药的,皆不稀奇。 不过遍数灵药万万余,唯有参与芝此两类最为特殊,也唯有此两类外形的灵药,可以聚集灵性之识,脱离灵药躯壳,化作人形! 寻常灵药品阶达到,即可生出灵智,然而便是天阶灵药,也不可能离开本体,修成人身。 参芝之物,之所以较其余种类的灵药更为珍贵,便是因其天生带有一丝人道之气,无论直接服用,还是炼制成丹,其药力都能在人身中达到极致化,此也是其余灵药所不能做到之处。 正是因这一丝生而带来的人道之气,令参芝两物可以聚灵成人,便有传言中的参童与芝童。 有言道:“参童扶命数,芝童通造化。” 讲的乃是两者功用,其中参童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便是真婴上人体内真婴受损,亦可以炼化参童再铸真婴,免去殒命之虞,何况是真婴期之下的修士。更有上阶丹师可以参童汇百药,制成九转还神丹,可续尊者级别的强者一命! 至于芝童,较参童更为少有,只知古人道其通造化,而不知具体是何大造化…… 如今传闻之物,竟出现于眼前,整个山陵宝地无不为之震动,随参童飞速潜逃而聚来之人,渐成山海之兆! 其中光是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就多不胜数,赵莼以筑基中期修为立于其间,实是有些不够看了。 远望几乎摩肩接踵的人群,赵莼暗道,怕是入得宝地的修士全都在此了。 要与这至宝失之交臂么…… 那参童见修士越聚越多,圆润小脸满是惊恐,小声颤道:“怕……害怕……”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尽全力捕捉,也不能触其分毫,忽然有一筑基后期女修温声道:“好孩子,快到姐姐这处来,有糖丸喂你吃。” 女修取出巴掌大的瓷瓶,在手中倾倒出几颗雪白丹药来,不知是什么功用,散出的气味极其香甜诱人。 参童四处乱窜,只听得此话微微驻足,似乎真的被女修口中的糖丸吸引,小脸显出纠结之态,却又不敢贸然前去。 其余修士见此有效,立刻有样学样,在身上寻找能逗得孩童欢喜的器物,放缓了声音哄它。 当是五人队伍中的飞雪有奇招,从储物法器中取了个小小布偶出来,乍一看与凡人玩具类似,待飞雪手掐法诀,往参童方向一照,那布偶竟生出灵光顷刻间化作与参童一模一样的娃娃来! 还有何物比这还能逗乐孩童的? 参童亦觉得神奇得很,两只小手连连拍掌,发出“咯咯”欢笑,就要向飞雪手中的娃娃飞来! 正在此时,有一筑基大圆满修士见要被飞雪得逞,怒不可遏,顿时探手向参童抓去,此番动作将参童惊吓不浅,叫它回身遁出千里,不敢再上前。 “蠢货!”余下修士不少人尽皆骂他鲁莽,暗道应先让这白衣修士捉到参童,到时再从其手中夺来便是,哪像如今,让参童又起了防备,该如何是好! 赵莼等人亦是可惜,不过还未等修士们再行它招,参童突然在空中停下,举目四望发现无处可去,心生绝望,于原地哇哇大哭起来。 它哭得凄惨无比,只把穹顶之上都哭出个漆黑的窟窿来! “那,那是什么!” “狭间入口?不曾听闻有那处狭间是从天穹开的入口啊!” 修士疑问颇多,交头接耳探寻漆黑窟窿是何物,参童却飘然而起,泪痕未消,皱着脸飘入了窟窿里。 “它要走了!” 然而宝地内不可驭使渡空法器,筑基修士又不能凌空,只得目视参童缓缓离去。 这时,有一修士亦随之缓慢飘起,众人望去,见其手中握着一枚漆黑银辉的小令,正是狭间钥匙勋铁令。 赵莼见状,立时从臂环中取出勋铁令来,小令方一入手,她便感觉周身一轻,似有一双大手将自己托起,往漆黑窟窿处送。 像她一般的修士越来越多,只要是身上留有此令的修士皆将其拿出,无不飘然飞起,逐渐远离地面。 不过勋铁令毕竟少有,宝地聚集的修士之中,能被引去窟窿里的,也只将将近百人,其余没有勋铁令的,只能在下方枯站着,看这些有令之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红不已。 飞雪环视周遭,忽露出狡黠一笑,将手中娃娃向上抛去,那娃娃本就与参童一模一样,连灵光也仿得相似,脱离他手后,立时飞遁出去,引得参童大惊,两道雪白灵光交错几番,再次分离时,修士们已不能分辨哪一道是参童,哪一道是布偶娃娃了。 “随我来。” 赵莼与队伍中其余三人脑海里响出飞雪的声音,见他微微抬眼示意,立时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章一百二八 幻象现交叠之处 飞雪动作极快,将布偶一扔,便引四人向参童反向奔逃。 余下的人虽记恨于他,却又不敢轻易转换视线,生怕跟掉了参童,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心思多的,猜测这白衣修士敢抛出布偶来,就定会有分辨两个参童的法子,于是调转方向,一路向五人追赶过来。 进入狭间后,大能余威豁然消散,先前所不可驭使的法器,如今也能用出,飞雪唤出当日赵莼所见的金色燕雀,随手抄起一旁的苗牙,只眨眼间就化成小点,渐不可视。 赵莼御剑而行,远胜于寻常渡空法器,明月便以自身法器载起杜十三,追着飞雪而去。 此三人行速,俱是非同一般,身后修士只得咬牙暗恨,关键时候竟是自身法器落了旁人一筹。 待飞行许久,尾缀于身后的大多修士,渐渐也只余一两人,仍是穷追不舍,但又不敢上前,忌惮五人联手,恐难力敌。 见此,赵莼与明月对视一眼,回身向后击出,直叫那二人慌忙躲避,再回神时,便连人影也瞧不见了。 “明月道友这一法子,倒是方便。” 实际上,五人并未行出多远,是明月御出一支灵毫大笔,挥就阵纹,立时扰了追赶之人的深思,令其以为追丢了人。 听得赵莼称赞,明月双手一合,将大笔收纳,转而笑道:“常遇此事,多了便累下了经验来。” 到底是往战场历练过一载,于斗战外的细微之处,比旁人敏锐得多。 三人再往先去,飞雪已是同苗牙停驻作等。 “接下来如何,我等可是要去争那参童?”杜十三面上带了几分愁色,似也担忧此事是否能成。 飞雪抿嘴无言,后又道:“宝物当前,怎有错过之理。”然而忆起同入狭间之修士,个个皆非善茬,语气较为低沉,“拟相偶与我心神相连,不管到了何处,只要还在这狭间之内,我就能知晓它在何处,它又紧跟参童,便能以此定下参童方位,不过……” 他眼中郁闷之意更浓,言道:“拟相偶只能拟化参童模样三日,若想成事,三日内我等必须擒获参童,且不可叫旁人知晓,不然就麻烦了。” 三日,听入耳中倒不觉多短,然而考虑到狭间晦暗不明的环境,与周遭诸多修士围追堵截,且即便是寻到参童,如何擒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擒下,皆是难处重重。 “何必以参童之事困扰己身?”赵莼扶剑而立,眼中清明一片,“我等自初时起,所为的不过仅是入狭间取石金琥珀,参童只得为意外之喜,若能取下当为好事一桩,即便不能,此行之初心也已圆满,无有遗憾了。” “乌鹊道友此话有理。”明月亦认同赵莼之言,正欲再开口纾解同伴胸怀时,听得赵莼一声轻喝: “有人过来了!” 五人立时做出防御之态,望向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 若论对周遭感知的敏锐程度,剑修与魂修自是当仁不让,此两种修士大多心神坚韧,灵识强大,故而感知力甚于旁人许多。赵莼虽未至分玄,无有神识一说,不过可御剑气在外,同阶修士论感知一道,便少有能及上她的。 然而即是如此,这青袍修士到了如此接近五人的地方,赵莼亦未曾感知到分毫气息,还是纯以目力远望,才知晓了此人的接近,不可谓不惊悚。 “周身无有半点气息溢出,分玄?还是归合……”明月不知此人有无恶意,若是心怀恶意而来,以其之修为,反手就能将五人碾死,虽不至于真的死亡,可这好不容易入得的狭间,就可惜了。 但一重天中,怎会出现分玄期以上的强者? 抱有如此疑问,明月向前一礼,镇定道:“这位前辈,我等乃是来此狭间探宝的筑基弟子,不晓前辈在此,多有打扰,若前辈无事,我等便自行离去了。” 青袍修士缓缓踱步过来,仿佛没听见此话一般,负手于身后,面上无有任何神情。 五人只能眼瞧着他越走越近,不敢妄动。 直至快要与他们擦肩而过,飞雪厉声道:“此为一重天宝地狭间,正是筑基弟子所在之处,前辈境界高深至此,何不去三重天内,要来此处寻我等的麻烦!” 这话几乎可算作是冒犯之语,也未见青袍修士神色变换,赵莼心思回转,忽而探手向青袍修士身躯一触。 “乌鹊道友!” 明月急欲喝止她,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却叫众人瞠目结舌,一时失语起来。 赵莼手臂直直贯穿了青袍修士的身躯,肆意挥动间,修士一如先前镇定如常的模样,负手缓慢向前走着。 “他应当感知不到我等。” 怪哉。 是幻象还是却有此人? 危机在如此荒谬的情形下消散,众人面色并未松缓半分,当中明月应是入过狭间,但观她举止也不似见过此等异事之态,她们究竟是到了何处? 所处真的还是宝地狭间之中吗? 一时间疑窦满腹,赵莼拇指不断在剑柄之上磋磨,心中百转千回。 “拟相偶正引参童向正前方行去!”飞雪出声如平地惊雷,将众人心思引动。 也便将此事压下,参童之事更为要紧,赵莼暗自抉择好轻重缓急,众人亦是如她一般,心神皆移到了参童上,由飞雪引路,向目标方位追赶而去。 整个狭间尽是一片幽深晦暗,不见光亮,全靠修士真气外放为灵识,才能观得方向。 赵莼不知御剑多久,拟相偶与参童一个也未见得,周遭修士却逐渐多了起来。 能感知到的,是同从天穹之顶进入的筑基修士们,至于不能的,便是如先前青袍修士一般,仿若幻象中的人物。 不同的是,这些幻象亦有喜怒,有争斗,挥手间法光万丈,然而于狭间之人眼中,只像是一出默剧,无声无息,天地似也要为之震动的威势,完全被隔绝在此界之外。 像两处空间交叠在了一处,赵莼这一侧可观另一侧,另一侧之人却对她们毫无知觉。 既知晓他等不会对己身造成威胁,参童之争便再次成为焦点。 一番寻觅无果后,两道交缠的雪白灵光突兀地现于众人眼前,忽而又有千万星子浮出晦暗,一颗一颗将修士笼罩其中。 章一百二九 怀隐恨参童脱壳 赵莼自星子浮出的那一刻,周身便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瞧着星子如虹,将自己吞入其中。 吞吃了修士,星子又尽数沉入了无边晦暗,黑海如潮,席卷一切,连同参童也一并裹挟并入。 无垠之狭间,一时只剩下另一重空间的修士,在继续己身的行动。 离散、下坠、落地,好似经过许久,又好似仅为一瞬。 即便以真气作识向周遭探去,所视的仍是一片晦暗。 赵莼凝眉,不知身在何处,丹田金乌血火却呼之欲出。得她许可后,那一簇金红火焰现于眼前,霎时照亮八方。 她置身于一道幽深的长廊,无有任何灯火照明,只得以血火引路,持剑向前走去。 那些如她一起被吞入其中的修士去了何方?她不曾知晓。 长廊走近,观得一处拱门,上攀两只蛟龙,以尾作柱。从拱门过,视线豁然开朗,万族将己身头颅背负于身后,向中央跪伏着身躯,漆黑潮水之中,有一方焰纹圆庙,笼于深深迷雾,瞧不清内里供奉着什么。 赵莼才行出拱门,未至黑水,便感到一股阻力将自己推拒,不得再接近。 她又见到了熟悉之人,明月、飞雪、苗牙、杜十三,全都在此,亦有许多不曾识得的人物,满面惊疑,绕着黑水逡巡。 只是赵莼可看见她们,她们却瞧不见赵莼,互相之间也不能感知对方。 发生于狭间之中的怪事,降临到了此中修士身边,这回,仅有赵莼一人站在观测的视角之上。 兀地,雪白灵光出现,绕着圆庙不断飞遁,小口张合,显出分外焦急忧伤的神色来。众修士都能瞧见它,一时都当是自身与参童有缘,才叫自己独自发现了参童。 赵莼从未卸去防备之心,归杀剑于手中紧握,那雪白灵光环绕圆庙几周,不得进入,尖啸一声,几化成怨灵之态,回转身躯,恨恨盯向一方。 这一方所站修士不少,赵莼身影与此些修士重合,然而她却笃定,参童饱含怨怒的视线,透过万族跪伏之地与黑水沉沉,狠厉地扎在她的身上。 参童缓缓向此方飞来,聚到此处的修士亦是越来越多,见灵光停在了身前,便尝试着以手擒拿。然而手过无痕,只是从参童小小的雪白身躯中穿行而过,他等并非无知,立时就明白其与那狭间幻象一般,只是虚妄。 遗憾与不甘之意,从修士体内溢出,他等自身瞧不见,赵莼却能感知到一股邪异之气引入参童之中。 “救……救……”它两只小手环抱住自身,痛苦不已。 赵莼伸手向前,将要把它握住,参童视她之眼神却仿若仇敌,怨恨浓重,却也忌惮无比。 无尽晦暗中,似有一道淡漠的目光横扫过来,落在参童身上,立即叫其浑身颤抖,惊惧交加,许久之后,目光移开,只余下若有若无的长长一叹,从参童头顶飘散出一缕灵光,缓缓渡向圆庙之中。 一切怨恨皆在此刻消散,众修士眼见灵光散出之后,那参童躯壳五官重新变得柔和、浅淡,最后化成一株白净可爱的人参灵药来,向下坠落,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赵莼手捧参童躯壳,周身冷汗直冒,那道目光实在太过可怖,仿佛要剥去皮肉筋骨,只刺向灵魂一般,藏着漠视万物生灵的冷然,与一丝不可磨灭的痛楚,在参童灵光消去后,逐渐连温情也重新寒凉彻骨起来。 失去了人气的参童,药力大减,虽不如先前一般可起死人肉白骨,然而仅是躯壳本身,就已可达到地阶极品的层次,赵莼不晓具体,却也明白它之珍贵,立时将参童躯壳收入臂环,再行考虑如何出得此境。 周遭唯有血火明亮,无有任何通行之处,赵莼欲转身走向来时的拱门,头顶却响出呵斥之声: “诸弟子,不可逾矩久留,散去罢!” 言罢,从天地间生出浩然之气,将百位修士荡出晦暗之中! 赵莼眼前走马观花般看尽日中谷三重天地,神思清明后,已是站于进入日中谷的大阵广场之上。 这是何等伟力,无须过阵,便能将修士自小珠界中送出!赵莼心思一动,一个几可称作是妄念的想法浮于脑中,那声音和目光,是否就是来自于日中谷的主人,那位创世大能? 外化分身为尊者,上得通神称大尊,而创得一方世界的大能,正是通神之上的洞虚期。她识得天妖族尊者,然而尊者之气息与创世大能相较,连萤火也不能充作,渺小至极。 小珠界一重天内,如何会生出参童至宝,或是大能将其置于小界中存放,另有它用,只是不知道生出了什么变故,令大能最终放弃了参童,让其解脱,躯壳还让赵莼得了益处。 她再登博闻楼,日中谷的记载始终停留于日中谷本身,关于那位创世大能的提及,只有四字——“道号亥清” 此也确实,洞虚期大能的隐事,如何能叫寻常弟子知晓,赵莼放还玉简,改向博闻楼值守处走去。 勋铁令只能让弟子入得狭间一次,赵莼进入狭间之时,它便早已化为飞灰,虽未拿到石金琥珀,所获参童躯壳却是比原定计划来得圆满。如今既从日中谷出来,积累功绩兑换《太白庚金剑经》第一册的任务,便要提上日程了。 赵莼欲获大量功绩,所接取的任务,就不大会在昭衍小界之中。如此,她倒还有一要紧之事需要解决。 “这位道友,在下乃今年新晋弟子,自小界中来,苦于见识浅薄已久,故而前来请教,可有便利之物,能裨补缺漏,增益自身见闻?” 值守之人亦十分亲切温和,答道:“有法器名为万重山河卷,重霄世界万事万物,无有不晓。道友可往得坤殿中,以功绩换取。” 此便戳到了赵莼痛处,她如今身上并无半点功绩,又哪里能换什么万重山河卷呢? 值守之人猛地忆起面前女修言道她为新晋弟子,当即觉察出自己失言,改口道:“亦可往天极城问知阁一行,购天地一问图,与那万重山河卷一般功用。” “多谢道友告知。”问知阁她知道,重霄世界中号称“问则知之”的情报之处,此回前去购入法器,还另有一事需要询问。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解她灵根隐患之宝,须得早日得其踪迹。 章一百三十 天极城中问百闻 自博闻楼出来,又御剑向得坤殿去。 此殿分管弟子事务,宗门任务亦是包括在内,赵莼将命符置于引铃之上,轻轻摇响,殿内便散出许多光团来,她只需探出一臂,两指并起,以真气探入其中查看即可。 赵莼扫过数个,大多都是些值守任务,从灵药、矿脉到宗门各殿,各历练小界,有半年期与一年期可择,其中功绩多少不同,但最多也不过八百之数。《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就要三万功绩,若是凭值守任务累积,不知要攒到何年何月去。 如此,便不考虑此些耗时久,且收益低的任务。 她也明了,值守任务最为轻松安定,功绩虽低,却无有任何危险,弟子修为低下之时,常以此为过渡,攒些功绩兑换资源。 毕竟如赵莼一般,起始就向着《太乙庚金剑经》这般绝世剑法而去的人,少之又少。或许有,也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攒功绩时日中,被消磨了耐性。 君在十年磨一剑,身旁同行者却早已兑换资源一飞冲天,此种落差感,最会磋磨意志。 刨去了占据多数的值守任务,余下的任务内容便丰富起来。 “前往中州齿门岭探矿,由宗门下发探矿法器,探凡阶矿脉得一千,黄阶矿脉得五千,玄阶矿脉三万,地阶矿脉百万,视灵矿珍稀度、贮藏量可再作嘉奖,上不封顶!” 这门任务并不限制接取人数,乍一看收益亦是极高,赵莼若是探得玄阶矿脉一条,便可直接大功告成,兑换剑法修炼了。 然而转念一想,就知晓此中坑洞有多少了。 中州固然地大物博,可人族开发此地早已有万万载之久,此般挖掘之后,留给他等仙宗弟子探寻的灵矿矿脉还有多少,赵莼不敢保证,便是连仙宗自身,也不敢保证。 且这门任务并没有注明完成时间,本就靠着个人运道决定受益的东西,怕是运气好的一探就成,运气差的数年,乃至数十年间,连矿脉的影子都瞧不见一个。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赌字。 赵莼微微摇头,将探矿的任务从面前拂开,她无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可以耗在这之上,还是另选其他吧。 此中任务有宗门发布与弟子发布两种,宗门发布的,有先前探矿一类的探寻资源任务,或是涉及下属宗门,分管辖地的资源纠纷之事,另外就是除妖、除魔一类的斩杀任务。 妖,指的是精怪一族,数万精怪种族中,与人族缔结和平条例,友好往来者不足半数,其余或中立、或敌对,若是为祸一方,须得由修士前去灭杀。至于魔,指的却不是尸鬼邪魔,毕竟有仙宗坐镇,禁州邪魔还入不得中州。 这里的魔,乃是赵莼所知的邪魔道修士。仙路艰难,自会有好逸恶劳之辈选择歪门邪道,毁他人道行,炼无辜百姓,作恶多端,令正道修士不齿。故而遇邪魔道修士,是人人得而诛之,不可放过。 数万载前,人族三州正魔两道大战后,邪魔道修士败退至蛮荒之地,苟延残喘,又与禁州邪魔勾结,最终保下性命,他等与真正的邪魔不同,本质上还是人族修士,时常潜入三州之地,掳掠凡人、修士,手段残忍,较那精怪更为可恶。书包阁 宗门坐镇一地,便有庇护一地生灵的职责,实力稍低的精怪、邪魔道修士,便交予门中弟子斩杀,全做历练修行了。 而弟子们发布的任务,则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求药、求宝的皆太过寻常,余下还有找寻旧物、灵宠繁衍、布置典礼、甚至有接了一年的值守任务,做了半年不想做了的,欲要将剩下的半年高价转让出去,令赵莼开了眼界。 挑挑拣拣一路看下来,她终是将两指停在一处。 “斩杀邪魔道修士焦世重,需筑基中期修为以上,限两月为期,功绩三千!” 三千,于所有除魔除妖的斩杀任务中,实算不菲。至于报酬更高的也有,都限定了是筑基大圆满的弟子才可接取,赵莼当前还接不了。 她将光团收到跟前,再看任务细则。 “焦世从,生于琅州岷平镇,为山野樵夫,无灵根,机缘巧合之下入凡体大士之道,后改道修魔,作恶一方。其极善隐匿袭杀之道,已有数个宗门多位弟子接取此任务斩杀未果,望弟子千万小心,不可松懈!” 果然,报酬一高,任务的难度自然也大,三年前便有此任务在此发布,直到如今还没能完成。 赵莼将其握入手中,用力捏散,光团便化入她手腕,形成标记,意味着由她接下这一任务。心中亦是暗道,若不试试,怎知自己不行,且它为期两月,便是不成,也可弃掉再换,总之不算太亏。 既接取了任务,便可整理行装向外而行了。 焦世从最近一次现身,在中州犬牙角与青蓬群岛对望的地方,虽仍在中州之地,不过已是最东端,相距天极城甚远,赵莼此回,也算是出个远门,还得先去天极城问知阁一趟。 昭衍仙宗自成一界,无有山门之说,赵莼双手并起,将命符合在手心,暗念口诀数句,面前虚空即现出当初水波重重的模样,向前一踏,便凭空出现在了仙宗外院。 “任务为期两月,时间紧张,不可耽误,先去问知阁买下天地一问图!” 下了山,便可御剑空中,在修士城池内,各琼楼玉宇,万千店家,只需要望上一眼,心中即会知晓其名称与来历。 赵莼收剑停在了一处水榭楼阁前,此处便是那问知阁了。 走进后,立时有童子迎上,语气亲切和善:“这位修士,本阁可问事与购宝,不知您是为何而来。” “都有,但请为我引见位百闻上师”赵莼向其微微颔首,那童子亦立时会意,引着她向阁中小间行去。 问知阁问事,有多等级的上师可选,一叶、十方、百闻、千面、万物统共五级,不过寻常事情,只需询问阁中所站的晓事童子即可,赵莼心知,三十六瓣净木莲花应是极其珍贵之物,寻常童子怕是问不出个什么来,又估摸了身上的财物,选了一问要价千枚下品灵玉的百闻上师来。 章一百三一 此行东往斩魔去 赵莼并未视得百闻上师的模样,两人之间留有一道屏障,她唯能看见一抹湖蓝之色。 “你要问何事?” 上师的声音轻而柔,赵莼却不敢小觑,只因这百闻级的上师,乃是一位实打实的修探闻一道的归合期强者。 “有物名为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晚辈想知道在何处可寻?”昔日天妖族尊者无法推演天机,皆因赵莼的命数牵扯因果太多,且其又为异族,只能得出此物在六州大地上,赵莼此番询问,也只是抱有些许期望,或许人族强者能再知晓得细密一些。 此话一出,对方沉默良久,终是答道:“我不知晓,你可向更高级的上师询问。” 言罢,湖蓝色身影霎时飘散,留赵莼一人盘坐原处,长长一叹。 千面级为真婴期,万物级为外化期,到底还是要寻人族尊者级别的强者才行吗? 那等级别的上师,一问就是一枚上品灵玉,折合为百万余下品灵玉,她的路,貌似还很长啊。 问知阁也算通情达理,百闻上师没能解她疑问,自也不会收取她问话的费用,赵莼愁色一改,向童子道:“既问话不成,便引我去买一卷天地一问图罢!” 童子面上也有喜色,想是此单生意做成,当会获益不浅,欢喜着引她前去购宝之地。 天地一问图有黄阶、玄阶两类,黄阶只囊括人族三州之地,玄阶却是六州皆有,其中黄阶作价一千五百下品灵玉,玄阶却是十倍之多,直要价万五之数。赵莼身上虽有石妖送来的酒酿收益,还有曜木棉绒两寸余,加起来却也是不够。 正当取舍之时,童子上前轻声询问:“我观修士自长脊山而来,可是仙宗弟子?” 赵莼颔首:“确是入得仙宗,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门道?” 童子咧嘴一笑,答道:“修士有所不知,昭衍仙宗乃是大能云集之处,福泽众多,其中宝物万千,多为仙宗独有,外界难寻,修士您只需流出指头缝那么一小点,就够这玄阶的天地一问图了。” 仙宗独有?她身上可有什么宝物是昭衍弟子才能得到的…… 赵莼心中一动,向童子试探道:“我有一物为真阳露,不知你们这问知阁可收?” “修士是说真阳之道的宝物?收,当然收!一滴价三千下品灵玉,有多少收多少!” 一滴三千下品灵玉!赵莼暗中咂舌,后一想,此乃是昭衍仙宗大能所留,遍寻无数宗门,也只得这一家,且亥清大能还号称真阳之道第一人,这真阳露自然便要价奇高。 只是真阳露于她亦有用,赵莼欲卖出五滴,刚好买下天地一问图即可,其余尽数留下。 烦心事情迎刃而解,赵莼将法器收入臂环,浊气轻吐,心满意足踏出了问知阁。 虽没能问出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的消息,但有玄阶天地一问图购入,此行也算是圆满。 接下来,便直接向中州至东,犬牙角与青蓬群岛去就好,天极城为中州巨城,四通八达,去向那处也容易,无需像她刚入重霄一般,辗转数座城池。 不过从犬牙角回来时,便需要先向最近处的巨城借大渡空行阵了。 赵莼行路之时,亦将宗门所给的焦世从信息看下。 此处便不得不提到中千世界中,与小千世界最大的区别之处——凡体大士。 从入道起始,小千世界的修士便被告知,唯有拥有灵根的人,才能踏上修道之路,仙凡之间有如天堑横断,彻底绝了凡人的念想。 可入到重霄世界,赵莼才渐渐知晓,原来无有灵根的凡人也可修炼,他等以各种灵物宝血洗净凡胎,没有灵根,索性就以个人肉身作为灵根,以血引灵,以骨蕴元,千难万险不可阻其向道之心,终是开拓出凡体修道之路。 人定、地才、天象,三境九重,对应修士筑基后的九种境界,最后甚至可以修成人仙,破三千大世界飞升而去。 此便是凡人对命数与天道的抗争,一人不成,则亿万人并起,生生开出一条飞升之道来! 只是此道修士,修行远比灵根修士困难,中途陨落者不少,最终得道飞升的,统观中千乃至大千世界中,也是寥寥无几。焦世重行凡体大士之道,最能明会其中艰辛,可这等艰辛非但没能磨砺出坚韧道心,反而将其逼入邪魔之道,走上歪路。 赵莼能知其为何如此,却不可谅解其以此为恶之心,凭一己之私,害无辜百姓性命,此人当斩! …… 中州犬牙角。 六州大地边缘之处,形如犬牙支出,与海相接,故而得名犬牙角。站于犬牙角对望,不远处海平面上,有数十座岛屿冒出,当中产出一种青蓬果,于修士无用,凡人食其却可健康长寿,百岁无灾,因为此果,才有了青蓬群岛的名字。 正是穷乡僻壤,灵脉灵药稀缺,聚散于此片地域的居住者,便多为凡人,或是猎杀妖兽,以妖兽宝血净体的凡体大士。 约莫数月前,周边城镇开始有婴孩丢失,百姓怕是邪魔道修士为患,附近又无有宗门可求助,只得撞响地钟,告知坐镇中州的昭衍、太元两处仙门,地钟响彻云霄后的几日,事态渐渐平息,而后却是变本加厉,开始整家整户的不见人踪。 这一夜,万籁俱寂,城镇中张家夫妇并子女共四人,皆被人封住了嘴,带到码头处一艘飘摇的小船上。夫妇二人皆是凡体大士一道中人,只是修行得晚,还未净体结束,故而也不曾入得人定境界,大抵是堪比练气期修士的实力。 他二人知晓自身起步慢了旁人一筹,年岁大了,身上的浊气过多,才修行不成,所以早早便取了妖血给儿女净体,以期他们早登大道。不像今日竟是要被那传言之中,吃人吮骨的邪魔道修士掳去,天要亡他一家啊! 邪修身形颇为高大,不知以何物掩去面容,只得一双虎目在外,凶光毕现。他双足重踏小船,船身便随之剧烈摇晃起来,张家儿女不过七八岁有余,吓得涕泗横流,依偎于父母身侧。 那人大手一擒,将小女儿脖颈捏住,就要扼断她的咽喉! 天外惊鸿自张家夫妇二人眼前划过,无声无息,顷刻间叫邪修头身分离,跌倒在渔船上,除却一声闷响,水面竟是连涟漪都不曾生出…… 小女儿挣扎着落下,被一人单手抱住,凄凉月色中,只有来人手持剑上,鲜血自剑尖滴落的声音。 章一百三二 人血之祸非邪修 月色渐明,张家夫妇看清了来人,是一目光清正的持剑女修。 她解了船上众人的束缚,将小女儿抱还给夫妇二人,听得众人下拜道:“多谢修士相助,感激不尽。” 女修探手轻轻一抬,便将众人虚扶起来,温声道:“恶人已除,且快快归家罢。” “恶人?”丈夫张用才将妻子儿女搂入怀中,面上惊惧之态尚未消除,“这不是那邪修吗?” 面前人闻言摇头:“此人血气浓重,可见已害了数条性命,只是血气不曾转换为孽,魔障未成,仍是行于凡体大士一道中,不过入道的法子应当来得不当,再放任不管下去,迟早成魔。” 张家夫妇凑上前来一看,那尸身面目已能瞧个清楚,方脸厚唇,倒是令二人有几分熟悉。 忽而,听见妻子惊呼:“当家的,这不是城西孙兆家的二郎吗?年轻时做过水匪勾当,前些年才回到城里来。” 张用才方记起是在何处见过此人,与妻子面面相觑,道:“我记得孙二郎年少时并未走得凡体一道,四十岁打头才开始净体,且又从未见过他猎得妖兽归家,可几日前却是成就人定一重,那时只当他有此道的天分,如今想来,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女修微微颔首,并上张用才的这番话,心中对此事已有了构想,孙二郎人近中年才开始净体,又不去猎杀妖兽采获宝血,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迅速就入得道中。 为印证心中所想,她手掐法诀,将孙二郎尸身抬起,撕开衣物,见其心口处玄黑一片,渡一缕真气过去,那处玄黑立时就化为鲜红纹路,甚为邪异。 看着这一幕,张用才抚上胸口,惊疑道:“他的心口兽痕怎的是赤红色,与我等都不同?” “那是因为他用来净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兽宝血!”女修想法得到证实,便将孙二郎的尸身放下,神情冷肃道:“以人血净体,当是该杀!” 人妖有别,妖兽之血不可能完全被凡人吸收,故而以此种方法净体入道的凡体大士,兽血残余会在心口留下玄黑的纹路,是为兽痕,至于以天地灵药之类净体的,便无有此种顾虑。 犬牙角地处偏僻,生不出天地灵药给凡人净体,此处的人们要修凡体之道,只能以妖血净体,孙二郎如果也用了这一方法,心口纹路就应当是玄黑色,而如今不是,就意味着他取用来净体的血液,是干干净净的有灵之血,没有任何残余。 再看船上张家四人,无一例外,皆是在以妖血净体的凡人。 孙二郎让兽血残余留在他们体内,再取他们的血来给自身净体,便不会有兽血残余。只是凡人血液到底不如天地灵物,仍是在心口留下了痕迹,他才以其余手段涂上了玄黑之色,免得被人发现。 张家夫妇听得这一事实,惊中带怒,连道:“当真是畜生不如,才能做下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又问:“修士既除了这恶人,周遭祸患应当能解了吧?” 女修面色仍是沉重,缓缓摇头:“孙二郎虽也掳人作恶,可是数月来闹得人心惶惶的邪修祸患,与他无关。”见张家夫妇不解,她便细解释道:“你等也道,这孙二郎前几日才成就人定境一重,此前不过是未曾入道的凡人罢了。我所获讯息中,周遭城镇消失之人,不乏有入得定境一重多年的人在,且此事亦波及周边十余座城镇,依他孙二郎的能耐,不光做不成此事,还差之远矣!” 她知晓得如此细致,张用才心中顿时浮出个令人欣喜的念头来,忙问道:“敢问修士从何而来,可否解得我犬牙角之地的祸患?” 女修将长剑一转,并入剑鞘,道:“我乃昭衍仙宗弟子赵莼,接宗门之令,正为斩灭邪修而来。” “竟是仙门弟子,失敬失敬!”昭衍与太元,于重霄世界中地位超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知其为昭衍门下,张用才立时就安下了一半的心,正巧此时渔船也慢慢靠岸,便出言相邀道:“但请仙师随我等先入城内,与城主和众义士相商除魔一事。” 赵莼见他二人一双儿女也疲惫不堪,困态尽显,几乎睁不开眼,于是颔首道:“可。”又探手出去,将孙二郎的尸身收起,一并带走。 她此回为斩杀邪修而来,自当尽力而为,能杀定是要杀的,若是未能得手,昭衍之名也能叫那邪修忌惮,潜逃它处,此处百姓倒是危机能解,不过那时又会有新的受害之人出现。bookAbc.Cc 赵莼垂眸,紧握手中剑柄,当真不可叫他逃了! 还未入城,便觉秩序井然,城门重兵把守,披甲卫队提灯巡视周围,见赵莼是个生面孔,当即出言询问身份,知晓其竟是昭衍仙宗弟子,松了口气般将她引入城中。 不过此些都是凡人,连孙二郎此类凡体大士也防不过,何况于邪修呢? 一路到了张家,待夫妇二人安置好儿女,三人才并行往城主府去。 修士到了筑基期,即无需睡眠与饮食,诚有小世界中传言的仙人之态。凡人却是不同,此两物皆是生存之必需,缺之不可,故而不管是恶人与邪修,都偏好于挑着夜深人静之时为祸,攻其不备。 凡体大士一道,成就人定境一重即相当于灵根修士筑基,是以同样不需要睡眠,正当邪修作乱的紧要关头,他等便义无反顾的站出,承担了守夜巡查之责。 不过犬牙角实是仙道衰颓,无有天地灵物,连着妖兽也因多年猎杀而数目锐减,周边十余座城镇联合,入道的凡体大士亦不过三十余人。此三十余人几乎是无眠无休,探查着方圆数千里的情况,数月里来,却是分毫无获。 张用才夫妇叩响了城主府大门,说是城主府,于赵莼眼中,不过是较其余屋舍更宽广些的院落罢了,与巨城中动辄绵延百里、千里的琼宫玉阙,相差甚远,可见此地城主府实力低微,又或者,并非是什么鱼肉百姓之辈。 “你等有何事?”一小童开了门,探头往外打量几眼,“可是遇到邪修了?” 张用才忙请出赵莼,向那小童道:“此为昭衍仙宗弟子,为斩灭邪修来此,有事要与城主府义士相商!” 章一百三三 逢乱时诸邪并起 小童闻言,连忙将赵莼等人迎了进去,道:“今日留守城主府的,是本城义士孙守悌,我去将他唤出来面见修士。” 赵莼挥手将一具尸身现出,寒声道:“不必了,且传讯于城中理事之人,若是能回,当立时返回城主府。” 孙守悌,正是亡命于她手的孙二郎之名。 白昼时分才见过的人,夜晚便头身分离出现在了面前,小童亦不过只是普通凡人,心智不坚,当即惊叫一声,连忙跑入屋内,将凡体大士们留下的传讯符纸找出。 …… 于镇铭作为三十余位凡体大士之一,自数月前祸乱渐起之时,已经许久未曾休息过了。他入道有数十年,实力在众人中当属前三,责任亦是颇重。 今日轮到他巡查整个犬牙角东部,原本是需要巡查到日出之时,因着几日前城中有位孙二郎突破到了人定境一重,主动担下夜间巡查城镇的事来,才叫如今他只需巡查前半夜,轻松许多。 正凝神四望,查探邪修踪迹时,城主府忽然来了讯息,言道那孙守悌竟是被昭衍仙宗弟子斩杀,尸身还送到了城主府来! 这如何得了? 于镇铭急忙折返,加急赶往城主府中,一进府,便看见孙守悌的尸身摊在院中,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死得极为不甘。他上身一物已被撕开,心口处显出赤红的纹路,倒是与自己这些凡体大士很不相同。 见此,于镇铭在心中留了个疑念。书包阁 进得屋中,角落中的童子惨白了一张脸,浑身抖如筛糠,屋子一侧坐了一男一女两人,观其神态举止,应是夫妻,周身并无灵气,是凡人不假。 正中央则负手站了一位身量高挑的女修,见他进来,转身道:“可是城主于镇铭?” “正是在下,修士便是昭衍仙宗弟子?”倒是十分年轻,听闻灵根修士一至筑基,面容就会停止衰老,不像他等凡体大士,只是延缓衰老,面上仍存有风霜痕迹。 赵莼拱手道:“在下赵莼,可以道友相称。”人定境一重便与筑基修士相同,这于镇铭周身气势沉稳,灵气凝实,大约与筑基中后期相当,互相以道友称呼正是应当。 想到数月里祸患不断,近日来还有变本加厉之势,于镇铭亦不会在此处与赵莼客气,平白耽误了时间:“赵道友,不知这孙守悌是?” “此人以人血净体,今日对张家夫妇儿女四人下手,被我所斩。”赵莼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指向一侧坐着的张用才夫妇,“这是人证。” 张用才夫妇连连点头,证实赵莼之言无错。 赵莼又领于镇铭上至孙守悌尸身前,指向他心口:“此乃物证。” “这是?”于镇铭既开口发问,赵莼便细与他讲了孙守悌心口赤红纹路的由来,他本就为兽血之法净体的凡体大士,一经思索,立时就明白了其中关键,怒道:“好哇,怪不得主动请命前来巡查城镇,原是在此处等着,气煞我也!” 以义士的身份通晓了巡查路线,掳掠百姓就更为容易,人血净体的好处叫他尝到甜头,所以又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于道友怕是要好好细查下,义士当中可还有与他一般的。” “另有一事……”赵莼细细思索,这孙守悌主动请缨为义士,是为了掳掠百姓,不过成为义士后,暴露的风险亦是大增,既然他成为义士之前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人血,如今为何要多此一举? 赵莼忽地心神一紧,开口道: “孙守悌并非是独自一人成事!或是有人襄助于他,事成之后,让其获取周边城镇巡查路线!” 于镇铭双拳紧握,惊道:“他与邪修相交?” 赵莼未敢笃定这一想法,因这焦世从行事十分谨慎,查阅他先前作恶经历,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大肆张扬的举动。 消息上说,当日地钟响彻云霄后,事态渐渐平息,而后才开始整家整户的不见人踪,她甚至有感,后头一类祸事,根本就不是焦世从所为! 他那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之辈,听闻地钟之声后,只得两种做法,一是立即潜逃,二是当即停手,待风声完全过去,才开始缓缓试探。之前于琅州岷平镇,他便是如此,以一身高深的隐匿之术,能在一地反复作乱多次。 若是焦世从已经离开,赵莼此回怕就要失败而返,若还留于此地等待时机,照如今这般祸乱愈演愈烈的情况,也可能使他放弃犬牙角。 “孙守悌之事只能由城中义士来查,而且要快!此外,望于道友下令城中严守口风,不可暴露有昭衍弟子来此,以免打草惊蛇。” 赵莼已然有了想法,孙守悌与焦世从恐怕并不是一路之人,此事当由于镇铭领人查清,速速解决,“待查清之后,向外透出邪修祸乱已解的风声,以此为饵,引蛇出洞,我将亲斩这邪魔!” 以假为真,为的是焦世从能渐渐卸下防备之心。 于镇铭知晓她意,当即传讯唤义士齐聚城主府,欲要大张旗鼓查证孙守悌以人血净体的事情,言道他与身后之人或为数月来周遭祸乱的真凶。 这一查,牵扯甚广,先是透过孙家之人摸到了犬牙角与青蓬群岛的水匪之上,而后的事,不禁令于镇铭与诸位义士怒从心中起,庆幸查得及时。 犬牙角与青蓬群岛两地通商往来已久,有船只商队,就自然形成了水匪劫掠财货。 人血净体一事,本是水匪众人内部摸索出来的邪术,孙守悌年轻时也做过水匪勾当,自也知道这些,后来他这一支水匪船队与另一只船队交战时被灭,倒叫他逃回了家。 只是尝过了人血净体的滋味,又哪肯改换成淬体疼痛无比的妖血,因此他便重新与水匪有了联系。 正巧时值邪修作乱,方才消停不久,水匪匪首起了念头,借着邪修之势,让孙守悌在城中先修人血净体之术,后成为义士,盗取巡查路线,方便水匪为乱。 同时,又暗中鼓动城内凡人,言道人血净体的好处,惑乱人心,到于镇铭清查城镇之时,城中尝试此法的百姓已经有近百人之多,若是再不加制止,十余座城镇恐会被水匪日益从内部瓦解! 章一百三四 隐患未除疑踪现 于镇铭知晓人心异动的厉害,当即锁了那百来个被撺掇人血净体的百姓,又联合三十余位凡体大士,以雷霆手段剿除水匪祸患。 此前他只知水匪为祸通商船队,也领着城中卫队行过剿灭之举,可单以一城之力,难以彻底拔除这一隐害,水匪就如野草,面上那茬割去了,深埋土里的根还留着,随着年月渐长,新的草芽便又肆意生长起来。 若非是因为此回邪修为乱,十余座城镇的凡体大士尽皆联手,恐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这毒瘤给去了! 剿除水匪一事,于镇铭做得极为张扬,光那匪首的头颅就在各城城门之上,轮番悬挂了数日,同时又放出消息,讲道此前城中屡有百姓失踪之案,实是被水匪掳去,施行邪术,如今水匪已除,城中百姓可安心度日,不必心存忧虑。 百姓得知这一消息,先是大喜,后又小心谨慎一段时日,发现城中确实没有人再失踪,终是渐渐卸下防备,赞颂城主与义士们高义。 风平浪静的这段时日,赵莼一直藏身于城主府中。 她是夜深时刻入得城中的,本就无有多少百姓知晓,张家夫妇与那小童又得了于镇铭的命令,知道此事轻重,均是三缄其口,另有当晚城中守门的卫队,也被禁闭看管,唯恐消息走失,惊扰了焦世从。 她的任务期限只有两月,若两月未见异动,赵莼就打算自行探查一番,便是如此还不见焦世从踪迹的话,一是那邪修早已逃离此处,城中危机自然可解,二是邪修实力已经远胜于她,此地百姓则陷于更为深重的阴霾之中。 赵莼心事重重,暗道任务失败也无妨,只但愿不要是后者。 城中百姓松懈,于镇铭却不敢松懈,领着众凡体大士暗中盯紧了十余座城镇,稍有异动,立时就能告知赵莼。 然而风波不兴,两个月的时日即将要在赵莼静修中度过…… “于城主,依你之说法,那邪修也可能早已离开了此处,我看近月来十余座城池及犬牙角周边都无什么异动,怕是他在地钟响过的那日,就已逃了吧!”说话之人名为邹顺元,正是三十余位凡体大士之一。 他等在水匪剿除之前,就已数月不得休息,如今水匪已除,城中渐渐安定,却仍要他们监视周遭,费时费力,心中无有怨言,确是不大可能。 “话虽如此,可若是邪修仍潜伏于此,就待着我等松懈下来呢?”于镇铭捋须摇头,并不赞同邹顺元之说法,“我亦知晓各位义士为犬牙角安危劳心费神,只是如今还不是放下防备的时候,须得再等等。”等到昭衍仙宗来的赵修士将周遭彻底探查一遍,也可叫他稍稍安心。 “镇铭,自祸乱初起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半年里,诸位义士从未松懈过半刻,当是极为疲倦,再这般下去,既是邪修再临,义士们也难以全力相搏。”此人为邻城城主,唤作匡英梅,她瞧着不过三十许人,面上有些许疲态,与于镇铭相交多年,是为挚友。 她之考虑,正中其余数位城主下怀,于镇铭是有口也难辨,又不能将赵莼之事告知,皆因多个人知晓便是多一分走漏风声的风险,更难说义士中再无孙守悌之辈。 “依我看不如这样。”匡英梅双手相合置于膝上,神色沉静,语气倒是十分苦口婆心,“我等城主们有守城之责,自当留下,义士们可先归家修整,若是几位城主疲乏,就再由义士们顶上,两相交替,虽是防备力度不如从前,但也能让大家伙儿轻松些。” 立时便有人出言附和:“匡城主此言不错,邪修祸患未解,正当让义士们留存战力才是。” “我亦赞成匡城主的说法!” “合该如此。” 于镇铭蹙眉长叹一声,从椅上站起,身躯高大,有如山岳,许久才听他沉声道:“既都赞成,那便如此罢。” 屋中众人又细细商讨了些水匪除灭后,船队通行之事。 轮替之法施行三日后,离两月之期,便只剩下两日,赵莼已着手准备大探四方,于镇铭却是疾步前来,言道:“赵道友,有一事要让你知晓!” “可是有了异动?”她从蒲团上起身,抖了抖两袖,眉头紧蹙。 “倒也不算异动,只是有几分怪异。”于镇铭微微摇头,继而将事件道出:“先前水匪未除时,城中人心惶惶,有不少百姓为避祸患,举家搬迁它处。” “如今城中安定,亲眷有了机会联系他们,递出的信件讯息却是有去无回,我托其它城主查探,发现其余城镇中亦有几座有此类情况,只是并在一起也不过有几户人家,本不该如此紧张。” 他话锋一转,怀着疑虑重重道:“可细细盘问后,知道了这几户人家皆与亲眷说过,要往青蓬群岛去,搬迁避难的百姓不算少,往那处去的人也多,失了音信的却偏偏是其中的年轻夫妇。多种相似之兆相合,即让人不得不疑了。” 赵莼心中迅速回想起宗门所告知的讯息来,焦世从,琅州岷平镇生人,数月前于犬牙角再现踪迹,同时城中有襁褓婴孩失踪…… 婴孩,年轻夫妇。 她眉目一肃,那焦世从恐怕是换了法子,行起圈养人牲的招数来! 劫掠婴孩可谓他之特征,不难知晓他的邪术应是与此有关,众人皆是如此以为,便将心神置放于城中有新生儿的百姓家中,就算看顾成年百姓,也很难去顾及已经离开城镇的人。 焦世从从前一旦暴露,就需不断改换地方作恶,始终不得安定。犬牙角位置偏僻,附近无有宗门,修士稀少,凡体大士实力也十分低微,正是一处安定下来的绝佳地界,若无危及性命的大事,他怕是绝计不愿轻易离开的。 既要稳定安居于此,便不可如从前一般行事,索性从掳掠婴孩改换为掳掠生育婴孩之人,将他们当做牲口圈养起来,“果实”长成即可收割,只要圈养之人足够,便只需间隔许久补充一次人牲,就能够己身使用。 日后修为渐进,直接施威占下整个犬牙角,掌握地钟之后,此处百姓甚至无法向外传递讯息,只得任他宰割。 章一百三五 登群岛灯火报信 若非于镇铭谨慎,连城中小事也要亲自询问,又能敏锐地将丝缕线索相连,觉出异常,那些百姓久未得搬迁的亲眷回信,个中关系自会慢慢疏远,消失之人则永远消失,再不为外人知晓。 “于道友领凡体大士们探查犬牙角已久,半点消息也不得,当是那焦世从根本就不在此地,或就在那蓬群岛上观望此方!” “既如此,我便随赵道友向青蓬群岛一探。” “不必。”赵莼出言回拒,目光清正,眼如星子,“焦世从既已向犬牙角这十余座城镇出手,此中凡体大士的面容,他定是一清二楚,于道友若是前去,恐会打草惊蛇。要除此人,必得一击毙命,否则可就难了。” 于镇铭颔首示意自己明白此理,却仍是眼含担忧,解释道:“我亦知晓赵道友之言有理,可道友不知的是,无有城主同行,人定境界的凡体大士或是筑基修士若想上岸,会遇青蓬群岛岛主来阻。” “哦?”赵莼先时得到讯息,知晓青蓬群岛岛主乃是位筑基修士,倒是不知岛上还有这等规矩。 “岛主名为罗扇,我等皆以罗岛主相称。她并非岛上生人,十余年前驱赶了上任岛主,将青蓬群岛划为私有,因此提了船队三成赋税,更有了我与道友说的那等规矩。”书包阁 他的语调愈发低沉,轻缓传入赵莼耳中:“且有人说,她乃海域妖兽与人所生,身上有一半的妖兽血脉,其母正是统管附近海域的绫鱼妖王,是以不敢有人前去招惹。” 唯有上得归合期后,妖族精怪才有自己的封号,起始为妖将,再上则为妖王。于镇铭口中的绫鱼妖王有此称号,意味着她乃是一名真婴期强者! 如若罗扇真是她的子嗣,倒还真有势力能将青蓬群岛划入自己私有之内。 拇指轻轻蹭过剑柄纹路,赵莼眼中厉色尽显无疑,既将群岛视作私有,就该承担起庇佑岛上生灵的责任来,任由邪修、水匪作乱不顾,又大肆榨取船队收益,便是找上门去,也是那罗扇不占理。 心中忌惮的,终究还是那真婴期的鲮鱼妖王。 焦世从不可不除,就看昭衍仙宗的名号,能否令二人讲理了。 赵莼思虑再三,仍是回绝了于镇铭同去的请求:“关乎邪修一事,须得万般小心。此回我自行前去,先斩了那焦世从,再与罗岛主商谈。” 见她态度坚定,于镇铭也不好再劝,当即向她作了一礼:“道友大义,万望道友保全自身,斩得邪修归来!” …… 青蓬群岛,红绫宫。 自罗扇将岛上世袭岛主之位的任家族人驱逐之后,便择了岛主府邸修缮红绫宫。 本是院落重重的庭院,如今改换为了水泽漫天的湖泊连片,白玉桥将座座圆亭相连,漫种莲花无穷,艳阳普照之下,波光粼粼。 其间有人身鱼尾,耳侧生腮,皮肤俱为银白之色的鲛人穿行湖中,手捧莲叶与花,言笑晏晏,正是一片其乐无穷之景。 然而湖泊正中一处塔楼模样的宫阙中,却无如此欢乐之相,杏眼女子正柳眉颦蹙,与另一白衣少年交谈。 “岛主可曾言多久回岛?” 少年面颊生有鱼鳞层层,没有耳朵,本该生有人耳之地,只有两扇鱼鳍,听女子发问后,支支吾吾道:“下月……或是再下月也不定。” 他这番作态令杏眼女子心中生疑,不禁咄咄逼问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莫要在搪塞我了!先前便说是下月,下月下月,如今都快一年了!你到底见到岛主没有?” “自然是见到了!”他急忙作答,又在女子锋利如刀的视线中垂下了脑袋,“只是她没同我说究竟何时回来,只说再等些时日。” “那你就能随意拟个时间来糊弄我?”杏眼女子愤然起身,于殿中逡巡,焦急道:“若非岛中有变,我自然不会催促岛主回来,青蓬群岛四十八座岛屿,如今与两座失了联系。她再不回来,还不知要丢多少岛去!” 忽地,她挥袖转身,向少年道:“你再入海一次,此回定要告知岛主局势危急,她不回你就等着,直到她动身为止,明白了吗?” 少年双肩被她制住,只好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我这就入海去!” 他从女子手下逃脱,立时就要跑出殿外,才踏出两步,又被拉回告诫道:“你兽态没有尽数化去,出去之时千万小心,莫要吓到岛上的百姓,从红绫宫后边的水道入海,懂吗?” “懂,懂极了!”再三保证不会惊扰凡人,少年才得离开此地,火急火燎地向水道行去。 杏眼女子独自一人留在殿内,愁色久久不散,后又颓然坐在椅上,无言无语。 …… 赵莼须得隐藏身份,故而并未选择御剑飞行,只是藏身于船队之中,上了青蓬群岛。 她敛了周身气息,收了长剑,如若凡人一般行于岛内。岛主罗扇只是筑基修士,四十八座岛屿不可能时时查探,只需稍作遮掩,短时内不会惊动于她。 没了水匪作乱,船队能行得快些,饶是如此,也用去赵莼半日,离两月之期便还只剩下一日半。 此时面临的矛盾是,若要探查焦世从踪迹,就必得外放真气作识,可若是外放真气,恐怕立时就会被罗扇察觉,到时她不知就里上前阻拦,平白耽误了时间不说,还可能惊动焦世从,让赵莼功亏一篑。 天色渐渐暗下,落日熔金染了半片碧海,晚风已起,荡出层层水波。 岛上百姓多半也开始回家休息,街道归于寂寥之中。 赵莼负手于身后,缓步在长街上走,夜色不知何时吞咽下黄昏云霞,将深沉墨色吐露。长街两侧灯火渐明,她寻了个高处,四望群岛无遗,那片片灯火不只是灯火,更是岛民们朴实平淡的生活。 如一道惊雷响在心底,赵莼长剑霎时化入手中,这万千灯火之中,有一方不太对劲! 四周岛屿人数不定,屋舍也紧密稀疏不一,人们归家时刻不同,其间灯火亮起的时刻自也随之不同。 然而有两处相连的微小岛屿,见周遭灯火渐明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所有屋舍都亮了起来! 一处紧邻屋舍可能如此,两座岛屿,近万户人家皆是如此,这如何可能? 赵莼微微咬牙,心中已然有数。 此些细微之处与你有关吗? 焦世从! 章一百三六 海中地叶上裹婴 赵莼敛了气息,趁一片夜色,踏水潜渡上了其中一座岛屿。 此时约莫是月上梢头,远不至人静时分,屋舍中隐约有锅碗瓢盆的响动,或是木筷打在瓷碗上的脆声,不难看出屋中百姓正聚坐一处用着晚饭。 太静了,静得她只能听见物什碰撞之声,犬吠鸡鸣没有,孩童啼哭没有,连正常的交谈声也没有。 潜在暗色中,赵莼打量起这岛上的家家户户,一家人围作在饭桌之上,相对无言,只是默然夹菜,吃饭,夹菜,吃饭。老年夫妻并着年轻夫妇,这岛上屋舍中,多是这般模样的四人,或多一位沉默的孩童,或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所有人家有一处共性,便是家中都没有婴孩,且年轻女子大多肚腹浑圆。 即使是家人同在,新生麟儿即将降生的温馨景象,他们眼中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只是木讷地无言无语地重复夹菜咀嚼这几个动作。 赵莼愈发觉得不对,忽而在一处屋舍中,听见一声尖锐的啼哭! 凝神一看,原是位女子十月怀胎,刚才临盆诞下了孩儿,家中老妇似乎又正好是位接生婆子,将新生儿轻轻裹入柔软棉布中,捧在怀里。丈夫沉默着坐在外间,并不关心这一切,无论是妻子的嘶吼还是孩儿的尖嚎都无法动摇他。 婴孩尖锐的啼哭响彻周遭,只是让其余屋舍中的人们更加默然,本就怪异的冷漠感,一时间在家家户户几乎要凝成实质。 赵莼见状,心中念头更加坚定,此怕就是焦世从圈养的人牲,那他定是未曾离开此处! 抛了一张隐匿符出来,她的身形完全消失于黑暗中,抬眼望才接生完的老妇抱着婴孩推门而出,一路走到岛屿入海之处,口岸旁生了一株巨木,比这岛上任何一棵树木都要高壮,叶片呈椭圆形,厚实宽大。 老妇从树上扯了一片树叶,将刚出生的婴孩放在叶片上,连人带叶送到水面,轻轻一推,宽大的叶片便如一扇小舟,乘着婴孩在涟漪中渡向远方。 她久久凝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婴孩,最终却攒不出一声叹息,只是失了魂魄一般回头向来时的路走。 这也是唯一一次,赵莼在岛上的人身上,窥见的类似于情感的东西。 她将实现移至越漂越远的叶片,迅速踏水跟上,直至到了一处旋涡,那叶片忽地自行合拢,将婴孩完全裹入其中,顺着旋涡下沉入海。 赵莼不敢耽误,立时随着叶包潜入水中,她身上还有先前途生道人赐下的贝舟,入海倒是非常方便。 一人一叶,连同其中的婴孩,便在沉沉月色中,越潜越深。 已不知到了何处,周遭海域已是尽数灰暗,赵莼眼前却是出现一抹光亮——一只八角灯笼! 那灯笼不知是何物所制,灯架晶莹剔透,由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笼罩,下坠灯穗一把,串珠如颗颗琥珀,当中裹了细如蚊蝇的游鱼。 叶包得了灯笼指引,加速向那方渡去,赵莼亦是跟上。 终是离灯笼越来越近,微弱光亮之后,现出一扇铜环小门,吱呀着大开,内里窥不见什么名堂。 贝舟进不得门中,赵莼只好收了法器自行同叶包入内,不想过了这扇小门,就如上了陆地一般,周身水压顿时消散,一股带着些微血腥的气息扑入鼻中。 面前是一方影壁,上有繁复阵纹,组成一条周身赤红的长尾鱼儿,背脊鱼鳍几有半个鱼身大,游动间如红绫飘荡。 叶包被红鱼吞下,瞬时就消失在了影壁之中。赵莼向前一探,却只能触碰到冰凉坚硬的影壁,无法进入,心中百转千回,一时也寻不出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焦急之时,丹田金乌血火猛地窜出,疾行冲向影壁,那壁上红鱼辨出它不是婴孩,不肯张口,金乌血火不管不顾,直直往鱼嘴上撞,烧得红鱼嘴唇乌黑,终是抵挡不住,被血火强行渡入其中。 赵莼自己入不得影壁,却忽然发现眼前现出一幅画面,幽深洞穴里,生长着数棵与岛上巨树一般无二的树木,只是叶片俱都蜷缩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叶包,有碧绿、暗绿、及至黑色种种,颜色不一。 先前从影壁进入其中的碧绿色叶包,如今竟是飞至树上,叶梗重新于枝干相连,再瞧不出与其他叶包的分别来。 如此情景,赵莼哪还有不明白的? 此哪是什么叶包,分明就是一个个被送到这里储存的婴孩! 借助血火之能,她看见一布衣男子背负背篓走入视线内,抬头四面打量,再上前以手轻轻触碰树干,手与树皮相接的地方,散出微微幽绿色荧光,树有所感,顷刻间树枝上所有黑色的叶包全都掉落下来,男子便上前将其收入背篓,转身离去。 赵莼轻轻咬牙,这树想必也有什么邪异的地方,可以将碧绿叶包变成黑色,且意味着可以采摘,至于采摘之后,多半就被这布衣男子送到焦世从手中,供他修行邪术! 心思一动,立时驭使血火跟上,果不其然,那男子将背篓放在一处圆台上,下拜叩了三个响头。 圆台之上忽而现出一道身影,来人骨架高大,却极为瘦削,两颊向内凹陷,一双大眼中的瞳仁,隐隐约约有血光流转,粗略一观,只觉得他一副病容,细细看下,这人分明精神抖擞,皮肤细腻犹如婴儿! 邪修焦世从! 赵莼当即便知晓了他的身份,然而面前有影壁相阻,实是无法进入其中,更遑论斩杀此人。 影壁,阵纹,阻拦进入…… 她忆起在横云世界灵真派时,由三分石林密道,通向护宗大阵之间,有一道石门相阻,那时她亦不得入内,最后乃是金乌血火将阵纹吃下,大阵被破,她才入得其中。 只是当时石门上的阵纹,远没有眼前影壁之上的阵纹繁复,不知血火还能否破它? 此时情况危急,一刻都耽误不得,赵莼驭使血火小心潜回入口之处,然而血火也是游移其外,经它念头传来,她才明白要寻这阵纹的起笔之处。 她修得剑道,通杀伐之术,对阵法一道只通皮毛,细细思索后,外放出些许真气,开始在影壁之上找寻灵气的起始之地。 章一百三七 吞阵纹战焦世从 这影壁上的阵法过渡圆融,似已形成回环,灵气在当中循环往复,即便是赵莼以真气查探,也瞧不出是从何处起的笔。 天地一问图有言,地阶阵法师才能做到起笔与落笔一处,使阵法可自行运转。 地阶,那便意味着是真婴期及以上的强者,焦世从不过是个筑基实力的邪修,如何能接触到此等人物? 阵纹成鱼,鱼鳍舞动如红绫,真婴期强者…… 赵莼面色已然沉下,焦世从与那绫鱼妖王还有干系不成? 只是当前情形,也由不得她细想,抛开这些,赵莼灵机一动,当即驭使金乌血火再次窜入影壁之内,回转而视,繁复的阵纹竟是随着影壁入到了内侧。 适才她方回想起,博闻楼破阵书有记,有眼破眼,无眼则断中,难断则镇起笔。 此也是最常见的破阵三法,破阵眼、断阵纹、镇起笔,及至地阶阵法无起笔,不断纹,称眼破之阵,天阶阵法阵眼化灵,生做阵灵,则号称不破之阵。 天地两阶之前,阵法皆是向此两类靠拢,以防被破,阵法师布阵之时,更会主动藏住起笔之处,模仿地阶阵法。 赵莼驭使血火入内的举动,也算是孤掷一注,若此阵真的没有起笔,是地阶阵法,她即会放弃此项任务,回宗将一切告知宗门,届时任务等级必将提升,再由宗门强者出面,镇压此地,方不算将百姓们置若不顾。 然而眼前内侧延伸出的阵纹,倒是让赵莼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是藏着起笔之处的玄阶或黄阶阵法,有破除的机会。 内侧的阵纹远不如影壁示外的一面来得分毫不露,她只借着血火上下逐步打量,就在一处阵纹交叠的地方,寻到了圆顿的起笔。 既有了破阵的契机,血火当即就裂开一张大口,从起笔处开始吞吃,这阵法即便不是地阶,也必是玄阶阵法中品相颇高的一种,血火不断吞吃阵纹,还需停顿消化此中灵气,消化壮益自身之后,才能继续吞吃。 边吃也是边在成长,及至阵纹快要消失殆尽,血火吞阵的速度已经比先前快了许多。 在示外一侧的阵纹也全数消失后,那影壁轰然破碎,原处现出一道石梯来,幽深晦暗,通向洞穴。 赵莼单手持剑,静步踏入其中,先是见得生有叶包的巨树,再从记忆中布衣男子行过的路径,渐渐向圆台走去…… 这厢焦世从刚炼化完黑叶包中的婴孩,感受邪异灵气化入丹田,浑身经脉穴窍都在微微发热。 他本是行凡体大士一道的凡人,身上没有灵根,只能以肉身作为灵根来用,寻不到灵药,就用妖兽宝血来净体,每一次淬炼周身皮肉杂质之时,都有剥皮抽骨般的剧痛。 焦世从起步晚,一痛就是三十余年,待他终于净体完毕可以吸收灵力修行时,却发现灵气入了体内,没有灵根转化,空有肉身只能吸收十之一二,如这般下去,恐怕直到老死,他也入不了人定二重去。 为何他较灵根修士付出数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与痛苦,得到的却仅是他们的十分之一? 只因我是凡人,只因我不受天道垂怜? 焦世从日日觉得命运不公,心生怨恨,渐渐有了魔障。似为了合他心意而来,焦世从在一次历练当中,发现了一处洞府,洞府主人为数百年前的一位分玄期修士,号作墨叶道人。 这名字虽雅,墨叶此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邪修,曾作乱一方,被人族三州通缉,最大的愿望便是去往蛮荒之地的邪修宗门,不再独自一人闯荡。可入蛮荒要过中州边境,那里是昭衍仙宗驻守的地方,强者云集,莫说分玄,便是真婴期都不可硬闯。 日复一日,墨叶不得脱离人族三州之地,含恨坐化于洞府之中,数百年后才被焦世从发现。 墨叶道人有一从上古秘境得来的邪种,播种于地,可生出参天邪树,将婴孩裹在树叶中,经七七四十九日,可化婴孩为邪药,炼化后修为自当突飞猛进,可这邪药也有弊端,虽是极速增长了修士修为,却也会逐渐堵塞修士周身经脉,使其终生止步于分玄,墨叶也是因此修为停滞,寿数一道便坐化了。 焦世从本就心有魔障,哪怕知晓以此法修行无异于饮鸩止渴,却还收了墨叶遗留的邪种,以半生积蓄的灵玉催生出参天邪树来,他的肉身虽还是同先前一样,只能吸收十之一二的灵气,然而邪药的十之一二,比先前也胜过不知多少。 “再有数年,便能入人定境二重,凝元修士我也能尽力一战,倒时候从青蓬群岛入手,将犬牙角一并拿下,把那些凡人尽数养作人牲后,修行之速只会更快。”焦世从感受着肉身如海浪般澎湃的力量,想起这三年多的颠沛流离,心中愈发畅快。 以婴孩灵药相助,修炼三载余就已经胜过先前十数年之功,真是老天开了眼,让他寻了条好路出来:“等修到人定境三重,就可像妖王所说的,从海下绕过中州边境,直上蛮荒,那里邪修众多,定有办法破这灵药的限制,成就地才、乃至天象境界!” 美好图景仿佛已出现在了眼前,焦世从唇角带笑,只想突出水面,大肆屠杀一场! 剑气如虹,几乎将带有血腥气味的空气撕裂,伴随惊天的锋芒,眨眼间便破至焦世从面门! 好快,好利的剑! 焦世从深谙潜藏隐匿之道,对周遭感知十分敏锐,立时身躯一侧,同时挥手作防,那剑气直贯袍袖,瞬时将他半截上衣焚毁,露出骨瘦嶙峋的灰白胸膛来。 他惊得毛骨悚然,若非是挥手的那一刻,被剑气周身的赤金之色灼烧一痛,移开手腕些许,被直贯的恐怕就不是袖袍,而是他的腕骨了。 焦世从自圆台上腾起,双手一抬,周身起出一道血雾屏障,红黑交杂,隐隐汇出一张又一张婴孩尖嚎的可怖面容,他目视前方,含怒大喝:“何方鼠辈在此,敢偷袭本道!” 赵莼冷眼望他,连开口也不曾,剑气四分,化作飞虹向焦世从斩去! 赤金剑气锋锐无比,却在焦世从身前血雾中被制住,那血雾里化出一个个血色的婴孩,伸出小手将剑气抓住,即便被斩得血气四散,小手却还是死死将其抓握,用小小身躯来挡。 章一百三八 剑斩邪修,妖王现身 上 焦世从周身血雾邪异得很,将剑气阻下后,便见他振臂一挥,一时血光大现,雾中九个婴孩飞遁而出,向着赵莼扑来! 血婴双臂敞开,五官模糊不可视,双目的位置唯留下两个漆黑空洞,小口微微张开,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嚎。 赵莼振出剑气作防,道道虹光将那血婴穿透,其便立时爆裂成浆,四射飞溅! 此等阴邪之物,惧浩然正气,惧佛光普度,惧至阳之道,她之所修,恰为大日真气,论至阳至刚,无有他物能与之相较,今日对上焦世从,或是来日与其他邪修相斗,自都要胜上一筹。 焦世从并不知晓赵莼之道,但也惊异于此人这赤金色剑气锋利非常,连他祭炼出的九幽婴相也被一剑斩去,心下愠怒道:“且看你有多少本事!” 本已成血浆飞溅的血婴,忽又再次凝出,小口中生有两排黑色尖牙,邪异得很。 “这血色婴孩斩除不尽,不可被其缚住!”赵莼几番斩爆血婴,却是见其须臾间又凝回原样,当即知晓此等邪术的关键还是在焦世从身上,心中念头一转,脚下步法移动,听惊雷一声,剑尖就向焦世从近身破去! 从《疾行剑法》中窥得真意,将其融进了《荡云生雷剑法》,且得剑道第三境,有剑气御于身侧,赵莼的速度,已是十分可怖,焦世从只觉得眼前人身影一闪,就从远处挥剑移至了身前,大惊后咬牙抵挡,被剑气震得连退数步。 “你是宗门修士?哪一门派的,要前来除我!”这女修剑法凌厉,出招果断,从她杀伤力极强的特殊真气以及斗战实力上,焦世从能感知到,她必然出自宗门一系,受了传承,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宗门,若非是那等大宗,今日局势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赵莼心中亦是惊讶,焦世从周身血雾实在诡异,长剑挥斩上去,如斩入绵柔之物一般,气力不断向雾中散去,真正能贯到他肉身的,尚不足初时斩出力量的一半! 而焦世从硬抗了这势如破竹般的一剑,也仅仅是向后避退了数步,其余分毫未伤。 心中惊讶,口中语气确实坚定无比:“昭衍仙宗赵莼,今日来取你项上人头!” 昭衍?! 焦世从脸色大变,心中思索完备的话术一时也堵在了嘴边,暗道怎么偏偏遇上这一门派的弟子。 六州大地,昭衍仙宗无疑是最令邪祟胆颤的宗门,没有之一。 它与太元道派虽一并被称作两大仙门,地位超然,可太元位于中州之北,与琅、裕二州修士往来,素求长生之道,乃是天下灵根修士所向往的修道圣地。 而昭衍则坐镇中州之南,抗击异族三州,护人族边境,斩妖魔,诛邪道,实为天下宗门中杀伐之心最重的一派,门中弟子个个自边境战场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更有人笑言,辨认昭衍弟子,只需观其周身是否有漫天血气,震得邪祟不敢近身! 此等血气自然与焦世从这一类邪修身上的不同,是为人间正道诛邪之气,不过赵莼入宗年份浅,还未得入边境战场历练,自然也没生出诛邪之气来。 且这诛邪之气亦不是人人都能生出,须是“斩尽百万魔,才得一缕气”,赵莼距那便境界,还差之远矣。 焦世从将“昭衍”二字嚼碎了吞进肚子里,面色不佳,若非大宗子弟,尚能以妖王的名号阻她一二,可昭衍仙宗名号实在骇人,要是放她回去,再引得其它强者过来,哪还有他焦世从的活路? 看来今日,必然是要分个你死我活了! 两人心中都存了这一念头,你来我往过得数十招,直把圆台震碎,幽深洞穴四处崩裂,连参天邪术也被拦腰斩断,把焦世从看得肉疼不已。 “本道要将你活活剐了!”毕竟是凡体大士,徒以肉身积蓄气力,怎能与灵根修士丹田灵基相比,焦世从感到浑身气力渐有枯竭之感,再看赵莼面色如常,剑气威力半分不减,心中那叫一个记恨,咬牙将双手向上一撑,嘴中喝一声:“开!” 幽深洞穴便剧烈晃动起来,赵莼微有所感,她所处之地似在上升?书包阁 焦世从穷尽气力,周身血雾暴涨一圈,挡去赵莼剑气,忽地有惨淡月光透入,那洞穴之顶竟是被整个破开,他纵身一跃,从上方脱离此地,赵莼亦是御剑跟上,只待离开了幽深洞穴之后,观其全景,才知道她二人原来在一只已然石化的鱼尸中! “血食,给我血食!”焦世从跃上岸去,状如疯魔,两手向四周一抓,岛上百姓轰然爆作血雾,向他集聚而来。 赵莼御剑而起,两指并起,分出四道剑气向他杀去! 然而吞得越多血食,焦世从周身血雾便更为浓重,将赤金剑气阻拦在外,难以近身。 两座小岛的百姓将要被其吃尽,他身形一转,又要向其余岛屿而去,却是狠狠撞在一处屏障之上,肉身被推出数十里,焦世从恨恨地望向群岛中央,那处水泽漫天的红绫宫,叫骂一句:“若不是今日有杀劫在身,本道迟早连你等一并吞了。” 身后赵莼数息便已逼近,令他不得不回身防备,血雾与剑气同飞,震出惊涛骇浪,其余岛上的百姓早已惊醒,看到高瘦男人手臂一挥,人就化作了血雾,吓得快要昏死过去,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红绫宫中,杏眼女子起了屏障,远望两人斗战,心中焦急万分,只盼着少年赶紧把岛主唤回,莫要再耽搁。 完全吞吃了两座岛屿的百姓后,焦世从周身血雾已从赤红凝成了深黑,雾中探出的双臂与面容亦不再仅有婴孩,多出男女老人,怨气比起先时更甚! 赵莼贯得大日真气在剑身,挥斩于血雾之上,才能逐渐将其消磨些许,真要完全破开这一障碍,还得耗时许久,且如此行动,也极其损耗自身气力,怕是血雾还未击散,丹田灵基就要先枯竭了。 两人缠斗不停,直将月色浸染成金红。 “这血雾堆积似云,深沉厚重,实是难以劈斩开来……” 赵莼抿起嘴唇,剑锋一转,化挥斩为震颤,以《荡云生雷剑法》中的“荡”字要诀,化刚为柔,顺着扩散之力,将血雾往剑身两侧荡开! 章一百三九 剑斩邪修,妖王现身 下 那血雾如她心中所想一般,仿若被一双大手推开,出现了细微的薄弱之处。 有用! 赵莼一喜,立时贯出剑气,向血雾薄弱之地击去! 焦世从腰侧受剑,逼退出数里有余,转向赵莼的眼神更为忌惮,双手向前一探,血雾中爆出血芒无数,直要把她碎尸万段。 赵莼起归杀剑于身前,大日真气外御,血芒近身的瞬间就被真气消弭。 而散出这万千血芒后,焦世从周身血雾也肉眼可见地淡去不少,赵莼自不肯放过这一机会,长剑一挥,将余下血芒斩去大半,剩下的只以肉身硬抗,便要再向邪修斩去! 焦世从暗道她不晓得血芒厉害,却见赵莼周身破出金色气甲,将血芒震碎。 炼体大成的剑修! “怎的遇见个这么难缠的?”焦世从暗呼一声,脸色已然青紫。 他知晓这护身血雾已不如先前强势,不敢再让赵莼持剑近身,故而迅速回转避退,然而赵莼乃剑道第三境修士,可御剑飞行,先时在幽深洞穴中受地形束缚,不得施展,如今到了这广阔天地,哪还能由他逃离? 但见剑气如虹,须臾就逼近了焦世从身后,以力荡开外层血雾,剑气直贯而入,这一剑,直将他斩飞出数里有余,背后剑痕深可见骨! 焦世从越与她纠缠,周身护体的血雾便越浅,越是防不住赵莼剑气,斜望其余岛屿上满面惊惧的血食们,对那遮蔽天地的屏障恨得呕血。 他越战越颓,赵莼却是陷入对《荡云生雷剑法》的感悟之中,对刚柔二字理解更加精妙,挥剑斗战更加迅捷刚猛。 刚柔相成,万物乃形。 刚柔者,是强弱,亦是阴阳,是昼夜之象! 她行大日真气,赤金光芒大放,震慑海域数百里,然而月光无垠,以温柔怀抱将这至阳至刚的光辉接纳,此是万物昼夜交替之道,合乎阴阳轮转之理。书包阁 心有所感,便将手中长剑一挥,浑身真气蕴于一剑之中。 这一剑,以至刚携至柔,剑气荡平三千里,惊天赤虹将焦世从身躯吞没,神形俱灭! 焦世从身死之后,赵莼手腕标记即随之消失,意味着任务完成,然而还未等她松下一口气,身后便幽幽传来一道柔和声音: “真是惊天的一剑,不枉本王出海一行。” 赵莼这时真气告罄,已无再战之力,闻得此声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她收剑回身,长揖一礼,对来者是谁心知肚明:“昭衍仙宗弟子赵莼,见过绫鱼妖王。” 夜色深黑如墨,满月似盘,凌于虚空之上的女子发与眉皆是赤红,一身袍裙,环佩叮当,裸露在外的肌肤俱都覆上一层细密鱼鳞,月色下光华流转,极美极艳。 绫鱼妖王并不意外赵莼识得她身份,从空中踱步而来。她足有三丈高,气势迫人,下视赵莼时微有一丝轻蔑。 此种轻蔑并非针对于赵莼这一人,也并非生于恶意,而是一种因实力强盛,所以对万物漠视的淡然姿态。 “啊,昭衍。”她微微扶额,“那儿有条不好惹的黑蛟,嘴巴毒得很,本王倒是记得很深。” 绫鱼妖王每行一步,周身鱼骨做的环佩、铃铛都在轻响:“可没想到不好惹的不只是黑蛟,连你一个筑基弟子,都能挥出这令人讶异的一剑来,只是……”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未带任何怒意,童真犹如少女:“你将本王留在这里的小虫子斩了,拿什么来赔呢?” 赵莼闻言,祭出仙宗弟子的身份命符,沉声道:“那邪修作恶多端,被三州通缉已有数年,晚辈受宗门命令前来将其斩杀,解救此地百姓生灵,并不知晓邪修与妖王的干系。” 她无法辨出面前这真婴期强者的喜怒,只是在心中思索片刻,能觉察出此事应当有转圜之余地。 绫鱼妖王将她那一剑看入眼里,想必早就知晓她与焦世从正当死战,以妖王的实力,真要救下焦世从,赵莼必然不可能阻挡。 可是她没有,即意味着焦世从在她眼中可有可无,便是赵莼将其斩杀,也影响不大。 既如此,绫鱼妖王的这番盘问,就重在后半句,而非是责问赵莼杀人之举。 故而赵莼回她,前来斩杀是奉宗门命令,若是要讨赔,向昭衍仙宗讨去,不关她一筑基弟子的事情。 绫鱼妖王面色一沉,却又忽地大笑出声,拍手道:“有趣,有趣!” 这时海面一动,从中又破出个人来,亦是赤红的眉发,只是周身没有鱼鳞纹路,身量也如普通人族少女。 她一片焦急之色,疾步跃至妖王身边:“母亲,且将群岛交予女儿吧,莫要再让邪修祸乱下去了,以后诸事我皆听从于你还不可吗?” 妖王顿觉无趣,长长叹出一口起来,抬手将赵莼一指:“你口中那邪修已被她斩了,本王还能将群岛给谁?” 她垂视女儿的目光与看赵莼没什么分别,只是少了那分轻蔑,冷漠依旧:“记住你说的话,莫要再忤逆本王了。”言罢转身腾起,消失于月色之中。 两人远望妖王离去,一人微松口气,一人却心事重重。 赵莼观眼前少女模样与妖王有几分相似,且又唤其为母亲,言道让其将群岛交予她手中,于是笃定出言道:“罗扇岛主。” 罗扇向她一礼:“青蓬群岛岛主罗扇,多谢道友诛邪之恩。” 她言语温柔,观望两座已被焦世从吃空的岛屿,眼中含有悲伤,与于镇铭口中那位铁血无情,只管搜刮民脂民膏的冷情岛主倒不相同。 “这两处岛屿脱离了红绫宫的庇护,我须得速速回去,重新祭出法器庇护群岛,想必道友心中也有许多疑问,不如随我同去,也正好让我做一回东道主,谢你大恩。” 正如罗扇所说,赵莼确有诸多疑问在腹中,即起身与她同回红绫宫去。 罗扇甫一落地,就急忙去祭炼宫中镇压的护岛法器,将赵莼迎入殿中的,是一名为玉珑的杏眼女子。 “多谢道友搭救之恩,且在此处稍稍作等,待岛主重新祭炼了法器,便会前来。”玉珑领她入座,转身又唤人端进灵果众多,供她食用。 赵莼注意到,殿中的桌案大椅俱都分外矮小,周遭布有宽阔水道,端上灵果的侍女即从水道中来,上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下身却是曼妙鱼尾,穿行水中时,荡出水花朵朵。 章一百四十 群岛之争 “鲛人?”赵莼心中有惑,向着玉珑问出。 玉珑闻言檀口微张,含带些许讶异:“道友知晓此族?” 赵莼却也是在传闻中听过,今日方是首次见得,于是摇头道:“只知道个名字,其余不甚了解。” “也是,鲛人一族已经退避至东海许久,从前种种皆是已经化作传言了。”玉珑姣好的面容染上几分难言的悲戚,语气也更为轻缓,指着送来瓜果后捧盘立在一旁的侍女们,温声解释道:“她们非是鲛人,只是普通的鱼人罢了。” 她为何悲戚,赵莼也知道些缘故,传闻中的鲛人一族,生而有千年岁数,泣泪成珠,为天地灵宝,织纱成羽,可着之渡水自如,制膏脂为烛,则万年不灭,凡人食其肉,可增寿八百载。 正因其珍奇无比,才受了人族觊觎,若非万载前鲛人一族的王上带领族人退避东海祖地,言道再有他族犯禁,必将以命相搏,又与那神秘的镇虚神教定下契约,整个鲛人族恐是已经受了灭族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有实力护佑自身,即会落得如此下场,赵莼一时唏嘘。 鲛人之祸,赵莼视出的是弱肉强食的真理,玉珑则是暗恨于人族贪婪无度,咬牙道:“昔日鲛人族赠鲛珠鲛纱无数,也无法止了他们的贪求之心,即便已证实鲛人肉没有增寿的功效,他等还是停不下猎杀之举,实在可恨。” 站于不同立场,所看到的内里自然也会不同,赵莼虽也慨叹人心之贪婪,怜惜鲛人族可悲的命运,可如玉珑一般,切切实实地感受人族对妖族欺压,并为之悲怒隐恨,她也确实无法做到,故而赵莼只是执起杯盏,没有言语。 玉珑多少也顾忌身边修士的人族身份,没有再多言,静坐于椅上,等着罗扇前来。 此时罗扇正了结了护岛法器之事,疾步进了殿中,笑言道:“劳道友久候了。” “这倒不曾,道友殿中灵果灵茶皆为上品,有其相伴,等上一载也无妨。”赵莼放下杯盏,起身相迎,将礼数做足。 罗扇心中知晓赵莼出自人族宗门,诸多宝物恐难入她眼,这话不过是与自己客套罢了,心中感激她知趣有礼,热情不减道:“倒时赠上道友一些便是。” 两人同入了座,待客的玉珑便先行告退,散了殿中捧盘抱瓶的鱼人侍女。 “我名罗扇,为西海四京海域领主,绫鱼妖王之女,如今统管这青蓬群岛并四周近海诸事。”她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亮了自家身份。 赵莼见其直言了身份,亦拱手道:“在下昭衍仙宗弟子赵莼。” 罗扇又客套了几句诸如“久闻昭衍大名……”“赵道友风采过人……”的话后,为她讲了近来犬牙角与青蓬群岛的事情。 此事干系众多,得先从海域之分讲起,六州大地周临的广阔大海,被幽州大地一分为二,一是赵莼入重霄世界所见过的三寸海,二就是海中妖族占据的无垠海。 无垠海以方位被简单地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块大海域,大海域之内又因妖王割据,被散做了许多小海域。 青蓬群岛之所以特殊,是因其坐落在人族三州近海与西海最西的细京海域中间,而细京海域,与胡京、历京、连京共称四京海,正是绫鱼妖王的领地。 领地之说,一向是分毫必争,青蓬群岛岛主原为人族修士,此方地域自然也划为人族所有。 “原岛主不过筑基实力,统管四十八座陆上岛屿就已十分不易,哪还有精力插手海上事宜,故而当时之情况,是人族辖岛上,我母亲手下的妖兵来分管四周领海。”罗扇顺着话头往下说,与赵莼心中猜测的事情走向也相差不大。 妖兵们如何能在意人族百姓的生活? 此处资源虽不算丰厚,绫鱼妖王及其余妖将看不上,对普通妖兵来说却不失为一笔大油水,他们不能以妖族身份主动出面管制群岛与犬牙角通商来往,便与同有异心的人族相商,成就了水匪海盗众多,为祸海上。 说来有趣,罗扇的双亲中,父亲正为群岛上的人族修士,绫鱼妖王喜爱其一时,取了两人精血育出了她,正因如此,罗扇才对青蓬群岛,对人族颇为亲近。 作为半妖,她在绫鱼妖王一众儿女中不算出色,亦不得妖王看重,能说服妖王将青蓬群岛赐予她统管的理由,也是因为她身上同有人族与红绫鱼族的血脉,人族三州看在这一半人族血脉上,日后便是发现群岛易主,也不会大生事端。 而另一半红绫鱼族血脉,亦可使绫鱼妖王名正言顺地将青蓬群岛纳入自身领地之内,有利而无害。 罗扇自成了岛主,兢兢业业治理岛上及近海事务,知晓有水匪海盗作乱,欲要向妖王借令领兵剿除,因而触了妖兵们的利益大头,又不可正面与他们身后深受妖王信任的妖将作对,几番借令无果,反使得妖王认为她受岛民蛊惑,倒戈人族,大怒下提了船队三成赋税,罗扇即不敢再言。 这三成赋税压得岛上百姓难以喘气,她便拿了自身积蓄出来以作贴补。 统管群岛十余年间,劳心费神至极,自身多年积蓄快被掏空不说,连修为进境也耽误许多,妖王怒其不争,大手一挥将罗扇擒回,严令她不可再与青蓬群岛有半分联系,之后罗扇奋起力争,想要重回群岛,偏偏又被邪修焦世从钻了空子。 焦世从与妖王道,须借助群岛百姓修行功法,待日后神功有成,前往蛮荒古地,将作为线人连通海域与古地魔宗,届时陆海通商交往即可绕过人族,免除当中的巨额赋税。 绫鱼妖王心中并不觉得这人定一重,弱小如蝼蚁的人族邪修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利益,她仅是不愿青蓬群岛落入心向人族的修士手中,同时自身也不在意岛上百姓的死活,焦世从想要,她便给他,弃之如履,令其感恩戴德。 再往后的故事,便是赵莼得宗门命令前来,将邪修斩杀,青蓬群岛再次无主,又由罗扇接管。 言道妖王之时,罗扇的面色亦有几分黯然,想是这多番偏心于人族的举动,已让绫鱼妖王寒心,折了许多母女情分。 章一百四一 万里截杀! 赵莼来到此方世界只一载,生母便已亡故,与嫡母又只如陌生人一般,没经历过什么母女情深的场面。 至于前世她与母亲虽然亲近,却是普通人之间的简单情谊,放入妖王与罗扇这种不对等的母女关系中并不适用,是以一时间,她亦不知晓如何安慰于罗扇。bookAbc.Cc 还是罗扇自己轻叹了一声,将面色一改,笑道:“好在母亲终是把群岛给了我,道友又斩了邪修。且犬牙角百姓自行剿了水匪,那些妖兵不敢插手人族内事,诸多祸患皆以除去,待我日后好生修行,修为精进,定能护得这群岛周全!” 赵莼也便顺着她的话鼓舞了数句,将殿中低迷的气氛活络起来。 她既已斩了焦世从,任务也算圆满完成,当回宗休整,领了功绩再接其他,尽快将《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的三万普通功绩攒齐。 如此便拒了罗扇欲为她设下宴席,一并宴请犬牙角诸位剿匪义士的邀请,准备尽快返回昭衍。 启程之前,赵莼先以贝舟入海,找到了先前与焦世从缠斗的巨大鱼尸,内里洞穴顶部被焦世从打破之后,海水汹涌灌入,当日为其采摘婴孩邪药的布衣男子,连同倒下邪树叶包里未转化完成的婴孩,都已溺水而亡。 赵莼一边暗叹人如草芥,一边将邪树俱都摧毁成灰,竟又在其中发现了颗颗如黑色宝石的内核,猜测其应是邪树之种,便一并收起,想着到时交予宗门,免得若干年后被旁人寻去,催出另一个焦世从来。 从天极城到此处容易,返回就难了,她须得先御剑前去最近的城池,传送至中州巨城之中,再借助大渡空行阵传送回去。 越行便越觉得犬牙角当真偏僻至极,除却那一小角有城镇分布,其余山林河川,竟是不见人烟,而她所要去的白侗城,还在数万里之外,难怪焦世从认为此处是他的天选之地,若是没有那可以联系两大仙门的地钟,犬牙角几乎算作是被三州遗弃。 赵莼慨叹完毕,继续视着舆图向白侗城去,忽而感到背后一凉,周身霎时笼在一层青色光辉之中,身后向她而来的利芒被青辉阻下,击在一处山头,顷刻间山体崩裂,乱石穿飞! 好强的一击! 赵莼大惊,暗道若是被它击中,自己便是大难不死,怕也要筋骨皆断! 是谁要杀她? 她冷汗自面颊流下,将心中数个有此实力的面孔划过,最终停在绫鱼妖王那张轻蔑默然的美艳脸庞之上。 不是她还能有谁! 焦世从之死不至于到令她动怒的程度,其余的,就只有犬牙角与青蓬群岛航路上,水匪被剿的事情。 妖王何等身份,自不在乎此些蝇头小利,怕是觉得被人族拂了面子,想要借此出气,又不可随意对犬牙角百姓出手,给人族开战之理。 思来想去,唯剩下赵莼,既不至于让昭衍前来问罪,又能平她心中郁气。且正因赵莼斩了焦世从,才让罗扇有了重回群岛的机会,数罪并罚之下,绫鱼妖王隐怒未平,于四京海宫中随意抬手一击,想要给她个教训。 她亦在心中暗想,本王估摸好了力度,不会叫你真的死了,只是让你狠狠吃些苦头,知晓厉害。 赵莼已然动怒,怒这妖王胡搅蛮缠,连着是非对错也不分,今日若不是刚好有青色光辉所护,落得个筋骨皆断的下场,个人前路不晓得要艰难多少。 因着心中不悦,就要毁人道行,这与杀身之恨有何区别? 周身青色光辉消弭,最后化为一根翎羽,落在赵莼手中,便是接引那日,天妖族尊者赐予她的信物,此倒是在今日救了她一命。 赵莼双拳握起,拇指用力擦过食指指节,面色不愉,知晓当前没有它法,便于心中刻上一到痕迹,默然御剑再向白侗城去。 四京海宫之中,绫鱼妖王知晓此击未成,不悦地啧了一声,视见青色光辉化作翎羽之后,本是斜靠在王座之上的身体骤然坐起,舔了舔唇,眼中兴味更甚。 不多时,便见她起身化作一只通体赤红的细长大鱼,背脊鱼鳍如红绫一般在水中舞动,跃向了无尽深海…… 这厢赵莼亦是再没遇见异动,平平安安到了白侗城中,一路顺利回了宗门。 无须得坤殿值守弟子动手,赵莼持起命符,就有一道白光化入其中,凝神进去,眼前立时浮现出“普通功绩,叁仟;战功,零”的字样。 她不免庆幸宗门核算任务的方式十分人道,在斩了焦世从的那一刻,就算作了任务完成,若是还需回宗核算,倒要超出半日余来。 此行得了叁仟普通功绩不说,还在斗战焦世从时有所感悟,《荡云生雷剑法》正是跨入圆满境界,如今她有从《疾行剑法》中悟得的疾行真意,与《荡云生雷剑法》中得来的刚柔真意,寻常修士难得术法圆满,求之不得的真意,她手中就有两种。 日后修得任何其余剑法,亦可将悟得的真意融入其中,化为己身所用,赵莼战力,又是倍增! 时至今日,两门从灵真派得来的剑法,亦是赵莼唯二所有的剑法都已臻至圆满,不可再进,对《太乙庚金剑经》的需求更是大增,她划过得坤殿中许多任务,又为自己接下一门斩杀食人精怪的任务。 此次任务亦限时两月,值功绩八百。 赵莼当即起身前往精怪出没之地,三日便寻到了它的踪迹,一剑斩之。终是明白为何这门任务功绩还没有焦世从的三成,原是功绩多少与斩杀对象的实力挂钩,实力越强则功绩越多。 像焦世从那般既擅长隐匿躲藏,斗战实力亦是不弱的,初次发布的功绩便要超过一千,后来又有弟子接下任务斩杀未果,功绩随之上涨,渐渐就到了三千之数,让赵莼大赚一笔。 随着接的任务变多,她也从中发现了些窍门,功绩极高的斩杀任务因斩杀对象十分棘手,多会耗去数月的时间,而功绩相对于来说较少的斩杀任务,虽然一次获得的普通功绩不多,但效率极高,一般数日就能完成,最长也不会超过半月。 赵莼正是要快速攒满功绩的时候,效率自然成了第一位,此些能迅速完成的任务,她自不愿错过。 章一百四二 长久之计 月凉如水,如钩般悬于天际。 山林不算寂寥,即使在夜间也有飞鸟时啼,更兼有风摇树叶,流水虫鸣。 赵莼持剑隐于林间,无声无息,凝神注目在溪涧旁边,一探出大掌捧水来喝的黑熊精怪身上。 这只精怪为山中黑熊感蕴灵气而生,带了十足的野性,常常下山为祸凡人,昭衍仙宗以七百普通功绩发布任务,令门下弟子为附近百姓除妖。 观其周身毛发未褪,满口獠牙染带血丝,一双大掌还是野兽模样,能知道这黑熊精怪化形不久,约莫不过筑基初期的实力,赵莼也理解它为何只值七百。精怪一类有了妖丹在体内才可化形为人,类似于灵根修士体内的灵基,皆有积蕴灵气的功用,是为修行之始。 再往后修行,直到妖丹化为真婴,妖族精怪即可如人族修士一般,称王称尊了。 面前黑熊精怪远不到那般程度,以赵莼的实力,一剑就能杀得。 正是乌云蔽月之时,黑熊精怪抬头望天,露出脖颈要害,便见剑气如虹,连带飞溅的血液一起,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形! 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旋飞,黑熊精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看见的是自己缺了头颅的尸体倒在溪涧一旁。 赵莼控了力道与出剑之机,使熊尸向后仰倒,腥臭妖血流在石上。 这条溪涧为山下百姓饮水所用,可别叫妖血给污了。 黑熊精怪已死,赵莼手腕上任务标记也自行消散完毕,她没有立时下山回宗,而是从臂环中取了匕首出来,准备剖取妖丹,此物在城镇坊市中能卖个好价钱,不要白不要。 且熊族与蛇族的精怪身上,还能取胆囊一宝,为兽类灵药。 赵莼这半年多,为着《太乙庚金剑经》的三万普通功绩,接了不少除妖的任务,照她觉得,除妖好过斩除邪魔道修士甚多,既有功绩可拿,还有妖丹可取,算是双赢。不过这两种任务除却斗战殒命的风险外,还有一种颇为令人好笑的失败方式。 她首次吃瘪时,已到了任务指引的周边城镇,御剑而起准备前往精怪洞穴,手腕上标记突地转黑,然后便彻底消散,正是任务失败的表现。 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是有好心的前辈路过此地,见有妖族精怪祸乱百姓,随手便将其除去,做了一桩好事。 庇护人族百姓也是正道修士的责任,赵莼自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去指责他人插手之举,毕竟若是她自己遇到此类情况,也当会选择出手除魔斩妖,解一方百姓的困境。 功绩可再赚,能见祸患消解,才是圆满。 赵莼道心为之一清,折返宗门再寻了其它任务,并上焦世从那三千,半年中她不停不歇攒下普通功绩两万九千五百点,离《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仅差五百。 手下庖丁解牛般剖开了熊尸,她心中也是畅快,回宗添上这七百点,剑经第一册就有了,入得昭衍将近一载,虽是没拜得师尊,不过从宗门之中也得了不少益处,小珠界秘境,三千世界中也算顶尖的功法,还有即将入手的绝世剑经,此便是大宗底蕴,人族至强所在之处的魄力。 妖丹要以封血木所制的木盒保存,方能使妖气不散,含有灵气的熊胆算作一味灵药,又要以琼玉所制的玉盒装上,才能不减药性。 赵莼于中州各处斩妖除魔的经历,再加上天地一问图的帮助,完成任务的路途成为了不断学习,增长见识的过程。 前世有古人言:“活到老,学到老。”修士的寿命十分长久,同时所处的世界亦是广阔无垠,不断有新生事物翻涌而出,她的学习之道自也不会走向终结。 便如剖取妖丹,她本欲以剑气剖开妖尸,然而妖族精怪气息已绝,肉身即不复先前坚韧,剑气甫一触上,再次沾染灵气的妖尸便迅速腐朽后轰然爆开,血肉四溅,腐烂气味散出,好不令人作呕。 此法虽也能取妖丹,但沾了腐尸之气的妖丹品相大减,价值亦大打折扣,赵莼当是不愿见到此类情况发生。 而手中利器归杀剑三尺七寸,且不说是否适合用来剖妖取丹,便是其中沉睡着灵真先辈的剑灵这一点,她就不愿以此剑来做如此粗劣之事。 先前赤锋匕已经有了裂痕,赵莼故在城镇坊市中买了短匕一把,来做取丹之用。 妖丹玄黑,熊胆幽绿,她将其分别放入已备好的盒子中,收纳进臂环,又取出一只小小玉瓶,将匕首贯入黑熊精怪的心脏,抽出之时,混着腥臭妖血流出了四五滴散着轻微宝光的固态血液,仿若红宝石般璀璨。 赵莼以玉瓶盛了这几滴固态血液,几乎是脱离腥臭妖血的瞬间,它们便化为液体融在一起。 轻轻晃了晃玉瓶,刚没过瓶底的血液拿起来甚至有几分沉手,赵莼这下是彻底将黑熊精怪的尸身利用完全了,当即站起身来,御剑下山。 最后取出的,便是那妖族精怪的心头精血,亦是凡人口中可供净体一用的妖兽宝血,此物极受山下百姓喜爱,一滴就可稀释出一盆净体所用的浴水,又是已生出妖丹的筑基精怪,效用甚于凡人围猎的普通妖兽,将其卖与欲行凡体一道的百姓,算是物尽其用。 此时不过夜半时分,镇上百姓皆未熄烛,待赵莼斩妖归来,见天边现出一道虹光,镇民们便咧开了嘴,振臂高呼:“大英雄来了!大英雄来了!” 赵莼落了地,将黑熊精怪的头颅抛下,他们欢呼的热情即更加高涨。 于修士而言,不过是随手之劳,可对凡人们来说,却是关乎性命的祸患被除去,自是喜悦非常,将赵莼拥护在人群中央。 “此是那黑熊精怪的宝血,镇长可收下。”赵莼取出玉瓶,递向人群之首的佝偻老者,对方接了宝血,一时老泪纵横,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两枚灵玉交予赵莼手中。 这几滴妖兽宝血若是卖入坊市,肯定不止两枚灵玉,但此方小镇人口稀少,又没有修士存在,攒了许久不过才得这么两枚灵玉,赵莼思索一番,便将宝血直接卖与了镇民,与其交由坊市,不如为此地留下火种,日后成就一名凡体大士,即可不再受低阶精怪的祸害。 助之,则为之计深远。 章一百四三 《太乙庚金剑经》 从山脚小镇离开,辗转到了就近的城池中。 每一座规模稍大些的城池,就会设有坊市,其中有店铺收购灵药灵材,或出售丹药法器,亦有修士自行租赁短期铺位自由交易,以灵玉购买,或是以物易物,都很方便。 不少修士之所以前往自由交易的铺位,是存着一颗捡漏之心,认为宝物自晦,须得在有缘之人的面前才会显露出来,而他们自身或许就是那与宝物有缘的人。 赵莼没这么多异想天开的念头,只想赶紧卖了东西返回宗门,便直接寻了一家最大的店铺进去。 这一月里她游走于各处任务之地,攒了许多妖丹灵药在身上,今日俱都卖出去,看看能值多少灵玉。 此些算是任务之外的收获,宗门一概不管,由弟子自行收入囊中。 除非是先前赵莼从焦世从手上得来的邪术种子那类,因是上古秘境的产物,她没有彻底摧毁的法子,才会交由宗门处理。 旧时她还在灵真之时,与蒙罕一起发现了邪术,上交宗门后,却生出了大祸患,不过昭衍不是灵真,仙门眼不着砂,自会将邪物损毁干净,赵莼才敢将邪术种子上交。 一进店门,便有童子相迎,问得赵莼是来出售灵物后,抬手向前,将她引向一处台前。 “道友欲出售些什么,聚合斋定会给你个公道的价格。”台后之人一张溜圆的脸上堆满笑意,分明是与来人客套的神情,也被他作出几分诚恳来。 聚合斋于人族三州中极有名声,店铺遍布各处城池,背后当有强者支撑,不过三洲之地中强者云集,又有诸多超级大宗镇压,令它还不敢生出店大欺客的毛病来,总的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售卖购买去处。 赵莼信手一挥,在红木漆制的台上放出一排木盒、玉盒来,又道:“筑基期妖丹,以及同阶妖族精怪的胆囊、鳞甲、兽筋等物,并上两株六叶银蕊花,道友且帮我估个价钱。” 圆脸修士也不惊讶,攒了许久灵物才来售卖的修士他见得多,赵莼这般的还算卖得少的,于是细细清点了台上的东西,笑道:“筑基期妖丹每粒五十下品灵玉,共八粒值四百,其余鳞甲兽筋便便宜些,总共得百枚下品灵玉。” “至于胆囊,则可算作灵药来收,道友有熊胆一枚,蛇胆一枚,皆未沾染腐尸之气,论品相可为上乘,便算你一百下品灵玉一枚,共计两百。” “两株六叶银蕊花只是黄阶下品灵药,且年份尚未过得百年,只能以每株五枚下品灵玉的价钱收购,与前面的灵物一起,一共算得七百一十下品灵玉。” 圆脸修士递上一只锦囊道:“道友可稍作清点。” 赵莼浅笑道:“无妨。”便以锦囊轻触了身上臂环,那七百一十枚下品灵玉即从囊中到了臂环里。 “道友是个爽快人,若是以后再得此类灵物,自可前来我聚合斋,当为道友效劳。”她之举动亦让圆脸修士心中畅快。他等眼光毒辣,从细微之处看出面前女修非是散修一类,或为大宗弟子,口中客气之辞自是不会吝啬。 赵莼微微颔首算是应答,途经这方城池也算巧合,日后再临聚合斋的机会虽是不少,可能否如圆脸修士口中那般,再为她效劳,那便要看缘分了。 清了身上的物什换作灵玉,赵莼方是再无挂念,一路传送至天极城中,向长脊山去回了昭衍小界。 既返回宗门,便马不停蹄前往得坤殿,见熟悉的白光进入命符之后,其中的小字亦变为“普通功绩,叁万零贰佰;战功,零” 赵莼大步走入内殿,将命符递入空中,于心中默念“兑换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命符中瞬时飘出无数光点,散入四方消失不见。 浮在她眼前的除了命符,还出现了一枚小小的玉简。 赵莼将其握入手中,脑海里为之一清,立时现出一行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来,正是《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 博闻楼有记,创出此本剑经的修士,乃是昭衍仙宗第三代掌门,人称太乙金仙,一剑可创世界,一剑可碎星辰,上下镇压三辈修仙者,是为三千世界第一剑仙,后通得庚金剑道,飞升至天外天中,得享长生。 太乙金仙飞升之后,三千世界虽也英才辈出,然而再无人有她那般惊才绝艳的剑道天资了。 直至昭衍仙宗有一名为朝问的弟子出现,一剑镇压同辈修士千年之久,才重现了些许当年第一剑仙的光辉。 其师尊正是创得日中谷世界的亥清大能,师徒二人共为三千世界冠绝旁人的惊世奇才。 而后,朝问甚至以一千三百岁的稚龄,将要问鼎通神大尊的境界,却又在千年前与深渊魔族的交战中陨落,令整个人族都为之悲戚遗憾。 一剑创世界,一剑碎星辰的太乙金仙,一千三百岁半步踏入通神大尊境界的朝问,赵莼不由叹服于此些强者的滔天伟力与惊世天资,向道之心亦更为坚定。 见过了那等广阔的世界与实力超绝的大能,如何能甘愿只做小小蜉蝣? 她要争,要踏上天阙之路,做无上剑仙,惊世强者! 御剑回返照生崖,将《太乙庚金剑经》取出,凝神细看。 太乙前辈乃是金灵根修士,又在磨砺剑道中,寻三千六百种天地至宝,成就庚金之体,最终修成了庚金剑道,此剑经便是庚金剑道的指路之册。 赵莼功法一道上欲修《大日天光叱云宝书》,是为大日之道,亦是可通往飞升的大道之一。 大日至阳至烈,以火灵根修得此法的修士,后期须得寻金属相的天地宝物来成就大道,赵莼却是得天独厚,金火灵根相融,完全切合此本功法。 不过此法究竟还是以火为重,她的修行之路又不可偏颇,若能在剑道之上修成庚金,金火两道并举,方才能有所平衡。 修士多是独选一条大道向前,多条大道的不是没有,只是极为稀少。大道难行,多一条道即意味着飞升多了数倍的阻碍与艰难,修道者寿数有限,自是不会在此等大事上冒险。 赵莼思虑再三,终还是选择了大日之道与庚金剑道并行。 一道修功法,一道修剑经,任有千百难关,心神坚毅,自可破之! 章一百四四 宝剑锋从磨砺出 庚金主天地肃杀,号人间兵革之变,得水而清,遇火则锐。 赵莼以金火灵根修此道,就要往天下锋锐至极的路上行去,有剑修主重剑无锋,有剑修主快剑攻伐,而她所求,在“利”之一字。 庚金之剑,见血封喉,有任尔钢筋铁骨,我自一剑贯之的大势! 故而《太乙庚金剑经》前三册,便是磨砺剑锋,又共被称为磨剑术! 听起来倒是容易,可这远非凡人世界中,于刀石上打磨兵器之刃那么简单。 磨砺剑锋的剑锋二字,指的也不是佩剑之锋,而是剑修自身剑道境界中的锋锐之气。 赵莼现在为剑道第三境——剑气境,若要修锋锐之气,却是要从剑光而始,逐步打磨到剑气。这也意味着,剑道境界越高的剑修,修行此法就越难入道,他等几乎是要从头开始,将通身境界再次修行一遍。 当然,此种说法也并不意味着刚刚入境的剑修,在《太乙庚金剑经》上修行就容易,因为磨砺剑锋须得取金相天地灵气,磨砺于自身境界之上。 就拿第一境——剑光境的剑修来说,没有底蕴支撑,多半承受不住金相天地灵气的侵蚀,磨砺剑锋不成,反而会因此剑道动摇,甚至掉落境界。 就算侥幸成功,磨砺出了带有锋锐之气的剑光,往后剑道境界提升,亦得随之磨砺下一境界的锋锐之气,层层相扣,缺一不可,所以《太乙庚金剑经》即使在昭衍浩如烟海的术法收藏中,也敢号称剑法难修之首! 自古以来,挑战此部剑法的剑修如过江之鲫,其中九成九却止步于磨剑术中! 而若有修士能以出众天资与不懈苦修有所成就,光着前三册的磨剑术就能使其战力倍增。 剑修的战力本就可怖,有名的剑修皆号称同阶无敌,而修成磨剑术的剑修,又号称同阶剑修无敌,其威力自然可见一斑。 赵莼通观第一册,知晓有无数剑修连磨砺出锋锐之气也无法做到,心中跃跃欲试之意更甚。 剑法愈难,修成后的实力就愈强。 同阶剑修无敌! 这六字几乎能将她所有心神笼络,当是非修此法不可! 许是天道于冥冥中有所指引,当初赵莼择选照生崖为洞府时,得坤殿值守之人劝她改换它处,皆因崖下乃昆天金晶矿脉遗址,金灵之气久久不散,而如今要修这磨剑术,金灵之气又恰好为金相天地灵气之一,实是便利了赵莼,得来这么一处绝佳的练剑之地。 赵莼御起长剑,自照生崖向下行至崖底,昔日矿脉遗址已化为一片飞沙走石。不过到底是生出了地阶灵矿昆天金晶的福地,赵莼足踏在此处地表时,向下能看出脚下石层非是普通石头,而是生了丝丝净白的圆环纹路在石肉中的特殊石层。 含蕴灵气的灵矿脉,会在潜移默化中对周边范围的石层产生改变。 便如横云世界中所用的萃石,就是特殊灵矿——灵玉的石衣。即使是包裹着拇指大小的灵玉的普通石头,也会因常年沾染灵物而着带灵气,何况是笼盖了整条灵矿矿脉的此处。 昆天金晶矿脉多是纵向分布,然而赵莼眼前的特殊石层却延伸了不止一处照生崖,育出的金灵之气在崖下又持续万载不散,便可见当年这一处矿脉规模有多巨大。 她静立于金灵之气中,因为毗邻日中谷,此处火气亦是非常浓郁,修金相一道的修士最忌火气引动体内真气,稍有不慎就会因浮动的暴虐感入得魔障,故而没有修《太乙庚金剑经》的剑修前来此处。 赵莼以大日真气牵引火气避让,就能将纯粹的金灵之气留在周身,倒是没有旁人那么多顾虑。 万事不过从头再来,她挥剑散出剑光,开始催引金灵之气淬在剑光上,天地灵气多不可目视,然而剑光的变化却可以肉眼视之。 它几乎是触到金灵之气的瞬间,就被削去不少,呈现出一种萎靡之势。 剑光分明已经离体,削除的痛感赵莼却是一分不落的受着。 磨剑术亦是淬体术,凡天下剑修,无有一人是肉体虚浮之辈,她虽练得《火煅炉中术》,不过也仅是凡阶淬体之法,横云世界中都算不得顶尖,到重霄世界里就更不够看了。 能以磨剑之法淬炼坚韧肉身,也算弥补了炼体一道的缺陷。 她自觉己身剑道境界十分坚实,然而亦不过是自认为罢了,在磨剑术面前当是立即将薄弱之处显现无疑。 赵莼并非如以往一般,盘坐五心向天的姿势修行。而是起身行剑,将《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并在一处,连环打出其中招式,一时间剑光四射,与金灵之气猛然碰撞! 每出一招,剑光都被削去一分,身上炼皮淬骨的痛苦亦加重一分。 虚浮的剑光被磨去,不断重新生出的,则更为凝实锋锐,赵莼更有所感,周身气血循环更为紧促,仿佛连经脉也开始随肉身淬炼被拓宽一般,越出招,却越不觉得疲惫,只觉得酣畅淋漓,将周身淤塞俱都打通了。 丹田灵基告罄时,便就地盘坐,吸纳浓郁火气回复体内真气。 调息结束,则再次挥剑而出,直至气力完全耗尽为止。 如此循环往复,赵莼行出的剑光已较先前锋利不少,且己身修为亦在不断耗尽真气,调息回复中缓慢增长着。 足足三个月后,她才终于将剑光磨砺完成,生出了一丝锋锐之气,开始将剑芒御出,再行磨砺。 而剑芒乃是剑光积蕴一处,磨砺难度自非是剑光可比的,金灵之气只得缓缓消磨原有的剑芒,令赵莼将其重新铸造。 剑芒本就为剑之锋芒,主锋锐一谈,能在此境磨砺得越深厚凝实,给予往后修行的助益也会越多。 赵莼以半年之期将剑芒磨砺至功成圆满,却没有立时开始着手于剑气境界的磨砺之上,而是收蕴剑芒,转为修炼修为境界。 又过三月,在她取得《太乙庚金剑经》开始修行后,将满一年时,丹田灵基再生了两朵灵莲,仅差一朵灵莲的真气,就能突破到筑基后期中! 借助真气生莲时的气力暴涨之机,反行到剑芒磨砺当中,原本仅有一丝的锋锐之气,顿时增长了一倍有余,剑芒昔时璨如星子,此时已皓如明月。 章一百四五 云容来访,师徒之说 剑芒境界得以磨剑圆满,赵莼这才开始剑气境界的磨砺。 然而还未修满一月,就听石礼来讯,说是洞府中有位戚姓师姐来访,如今已候在外殿。 戚姓的同门师姐,除了当初与她同来昭衍的戚云容还能有谁? 拜入宗门这两年间,倒是极少有她的事情传来,赵莼闻言,立时御剑返回洞府,准备与这位师姐见上一见。 戚云容与先时相比,周身气息凝练许多,火属真气也不像以前那般张扬。她没入座,只是站在外殿中,负手而立。以往喜欢抗在肩头的重尺,如今似也收捡起来了,不曾将法器露在外边。 “不知戚师姐前来,有失远迎!”赵莼大步跨入殿中,感知到她前来的戚云容亦随之转身,略挥手道: “这有何妨。” 赵莼抬手邀她一齐入座,无须投以眼色,便有石妖奉上酒水佳果。 “师姐可尝尝,都是自行租赁猿猴精怪酿的酒水,灵果也自庄园中才来,很是新鲜。” 此中大头当是送入天极城售卖获得灵玉,少部分才留存于洞府之中,做待人接客的招待品,石妖被昭衍仙宗定为洞府奴仆,自也习得许多辅佐洞府主人的事情,这些皆不必赵莼留意,他等会安排解决。 不过戚云容此回前来,也并不为品酒叙旧,两人一番交谈,赵莼才知晓为何这两年间都未得之她的音信。 才入宗那年,戚云容灵融之体还未被彻底发掘,巫蛟便带着她前往三寸海外的幽州炼体去了。 起初巫蛟还怀疑过,自己这徒儿是否是身怀妖族血脉而不自知,毕竟灵融之体本身便多生于半妖一族中,因妖族修血肉,人族修灵根,半妖各取一些,才有灵根融进骨血皮肉的灵融之体诞生。 他先前所见过的灵融之体不多,且都是半妖族中,生出此般怀疑也不奇怪。 多番查证之下,巫蛟才终于相信了戚云容是纯粹的人族,没有半分妖血在身。这非但没令他感到失望,反而因此更为兴奋狂喜,大笑道自己一个半妖,将要培养出人族最具天资的炼体天才来,实是长脸。 发掘灵融之体的过程与凡体大士净体类似,都要取妖兽宝血淬炼肉身。只不过巫蛟取的宝血,皆是从血脉较纯正的大妖身上得来。 大妖们短则千年,长则数万年要蜕变肉身一次,以血脉的高低来决定间隔时间的长短,蜕变后血脉纯度会逐渐向其血脉同支的妖祖靠近。蜕变遗留的宝血,或被其赐予族中后辈助益修行,或赠予友人,乃至于卖与人族,换得修行灵物。 妖族精怪体内血脉一旦与任何一位妖祖粘上干系,即脱离了精怪的范畴,修为一到真婴期,就可被称为大妖。便是赵莼先前所见那位绫鱼妖王,身上并无妖祖血脉,即便已成就真婴,却只能是妖王,而非大妖。 妖祖血脉亦有上下之分,其中最为上等的才能被归为天妖,单独占据海外幽州居住。天妖久居中立,并不参与六州大地的争斗,又以大战将起时与人族共抗邪魔为代价,定下了人族不可肆意猎杀大妖的契约。 所以如今人族手中的大妖宝血,便大多为以物易物的形式得来,而非杀戮。 因戚云容为人族的灵融之体,本就在肉身一道上次于半妖许多,巫蛟为此费尽心神,寻来诸多大妖宝血不说,还亲自上到须弥界中,向族中长辈求了一滴宝血,弥补她肉身的缺憾。 莫看巫蛟仅是半妖,其母乃是海宫蛟龙一族的王女,正统的天妖,能得蛟龙宝血一滴,戚云容的肉身甚至会强于诸多半妖! 将近一年的时日过去,她才将体质发掘完毕,而后却是返回宗门闭关,祭炼本命法器。 入宗之时巫蛟就托门中长老戎观上人,将他得来的焰生赤铁铸成重尺,好作为拜师礼物赐予徒儿。 两人虽有些不对付,但到底是铸炼给本门派的弟子,又有掌门在其中斡旋,戎观上人还是费时费力,对照着自家徒儿——焰矢真人宫眠玉的标准,炼制了一把重尺出来。 接下来又过一年,戚云容才将法器祭炼完成,之后便前来拜访赵莼了。 “怎的不见师姐将法器抗于肩上了?” 听得赵莼这一问,饶是豪爽如戚云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经她解释,赵莼不由失笑。 原是和这重尺本身有些缘故。 当年巫蛟打定了主意要寻焰生赤铁,除却是灵物本身价值珍贵以外,还有其生得光辉璀璨,色如朝霞的原因。巫蛟此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唯喜欢收集模样亮丽鲜艳的珍宝,在其余东西上的审美,也因此有些浮夸。 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即使戎观上人有意将重尺向古朴素净方面铸造,最后还是因主材料焰生赤铁过于艳丽,炼制出的重尺宝光难掩,戚云容一旦取出,就会将周遭修士的目光尽数引来,招摇至极。 久而久之,她便不愿意扛着重尺外露,而是将其收入丹田了。 赵莼虽是感叹巫蛟审美与常人有异,却不得不佩服他这一颗拳拳爱徒之心。 昔日拜于李漱门下,所得不过是一只可助静心凝神的蒲团,与一句筑基时可向他讨筑基灵物的承诺,相比起来实在是差之远矣。 而入得昭衍仙宗之后,也未拜得任何师尊,从入道修行到如今,她也算是从未感受过师徒之情,不知那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怅然了一瞬,赵莼便立时凝下心神,大道本就是己身独行之道,师长友人可从旁相助,然而却不能决定自身能通向何处。 没有旁人助益,自己就更要勤勉谨慎才行。 戚云容性格虽然豪迈直爽,却不代表她感知不到赵莼周身气息一瞬间的波动。 抬手轻抚上赵莼肩头,她即笑道:“师妹莫要担心,你自有福源在后!” 这番话语,赵莼在日中谷中也曾听明月讲过,那时她只当其是宽慰之言,如今观戚云容面色,倒像是还有后话要讲,于是轻声问道:“戚师姐此话,如何得来?” “此事还是我师尊告知了我,又说我可以微微向你吐露一些。”戚云容半挑起眉头,含带笑意道: “你可知昭衍仙宗在须弥大千世界的主宗?” 章一百四六 大尊之闻 须弥世界中,主要为三方势力所占据,人族,深渊魔族,被称为半神的纯血天妖。其中又以人族势力最盛。 人族诸多强悍宗门,如昭衍仙宗、太元道派等,其主支坐落于须弥大千世界中,旁支根系又如参天树木,牢牢将中千世界把握住。 赵莼所在的重霄世界昭衍仙宗,便是其中一处分宗,此些俱都不算秘辛,她也算清楚,于是答道:“知道些许,不算通晓。” 戚云容微微颔首,又为其细解释道:“我等分宗弟子,若是要去往主宗修行,此前须得过龙门大选,而又唯有归合期弟子,才有前去龙门大选的机会。” 她顿了顿,开口道:“不过如今,到有了另一个可能。” “但请师姐言明。” 戚云容自也不是迂缓的性子,开门见山道:“是主宗珲英尊者收徒之事!” 珲英尊者? 这便不是赵莼目前所能接触了解的人物了,不过唯有外化期强者才可有尊者称谓,想来这位珲英尊者也是如此。 因着师尊巫蛟出身于须弥大千世界中,作为其门下弟子的戚云容自要知晓得多些,经她言明,赵莼才知道了这位珲英尊者的身份。 修为越高的修士,与天道即更为相合,周身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不可轻易呼出其名讳,多以道号、法号相称,珲英便是这一人族尊者的法号。 珲英尊者乃当今昭衍仙宗主宗掌门——觉玄仙人亲传三弟子,将有两千岁数,修紫薇浩然剑道,于须弥三千世界同阶剑修中,也当是极为强悍的一位,因此名声极盛。 论年岁,她算是极为年轻,故而先前从未传出过收授门徒的消息来,不过如今由她自己放话,讲道是问鼎通神大尊境界时,将会在宗门中择选一位首徒,亲自教导。 珲英尊者本就为外化大圆满境界,放话后便闭入关中,至如今已有百年,经门中大能推算,破入通神期的可能足有九成九之多,且出关时日就在这十数年中。 消息一出,立时震动主宗与分宗诸多掌门长老,皆愿首徒出自己身所在的分宗,日后若其修道有成,于自己也有一分善果因缘。 当然,想要做准通神大尊的首徒,自也没那么简单,天资悟性与坚韧道心须得缺一不可,更难的是,因珲英尊者自身就是极为强悍的剑修,故而除却前两者外,还尤为看重剑道天赋。 此些要求确会刷下不少修士不错,不过诸多分宗并上大世界中的主宗弟子,天骄英杰几不可数,剩下的也当有许多,赵莼暗自咂舌,十余年后的首徒之争必会十分激烈。 分宗掌门与诸长老大多将此消息掩在心中,不曾广告门下弟子,毕竟这万载难逢的机会其实与大多数人都没有干系,一宗之中也仅有数个弟子能被他们瞧上,送去争那大尊首徒之位,索性对他等封了消息,免得浮躁了道心。 可今日戚云容却得巫蛟授意,前来告知了她,其中原因赵莼回味过来,心里已然有数。 果然,戚云容轻拍她的肩头,递了个眼神过来:“我重霄分宗内,争夺大尊首徒之位的名额,正有你一个,你如何看?” 赵莼目光微垂,身子坐得极正,一字一句沉声道:“宗门将此名额予我,那便意味着我有一争之力,既如此,就该奋起力争,不叫首徒之位轻易落于旁人!” 戚云容抚掌大笑,连道了几声“好”,又从椅上站起身来:“依我看,珲英尊者收徒的要求你无一不合,只是有一处,师妹还有些不足。” 她也不等赵莼开口发问,径直自问自答了:“便是那年岁与修为都还尚浅,与其余弟子相争时,怕要暗色不少。” 赵莼只疑了一瞬,下一刻就将她这话想了个明白。 修士大多认为,拜入师门时年岁越小越佳,最好是刚踏入仙途,如一张纯净白纸,可供师尊一步一步地引导前行。 然而珲英尊者是何等人物,两千岁数就要突破通神期的人族绝世英才,与教养门下弟子相较,明显是她自身的修行更为重要,怎可让其日日将精力放于未长成的徒弟身上,连入道修行都要其细细指教,平白耽误了她的修行岁月。 更关键的,是珲英尊者此回收授首徒的方式。 她并非是如旧时传说中,见一人与自身有缘,于是将其引入山门收为弟子,而是下放消息,令诸位天骄英杰相争,从中择选最佳之人成为首徒。 诚然会有修士于筑基期就展露出自身天资,可谁也不敢保证这人往后当是如何,是一如既往一骑绝尘碾压同阶,还是在境界上升后渐渐泯然众人矣? 就拿赵莼来说,筑基时修得大日真气在身,又入剑道第三境,在同阶修士中当为天赋绝佳,但若与那排入渊榜之中的焰矢真人宫眠玉相较,仍是相去甚远。 或许待她成就归合之时,实力还有远甚于当年宫眠玉的可能,然而长老不敢如此认为,掌门亦不敢如此认为,修道之人变数太多,唯有赵莼真正踏足归合期时,在他等心中才足以与宫眠玉这类英杰相较。 且归合修士较筑基修士中的差距,也并不仅是几个境界的差距,其间相隔的乃是数十上百年,乃至于数百年的修行岁月,他们的阅历与经历体悟,筑基期修士未有入得那般境界,便永远也无法弥补其中差距。 赵莼若不能在珲英尊者出关前这十数年的时间内突飞猛进,即便是显露出镇压同辈之人的魄力,也很难入上位强者的眼中。 “的确如此。”她认可戚云容这话,知晓以自身现在的实力,难以在首徒之争中冒出头来。 不过戚云容此话也并非为打击她而来,只是将目前的情况点明了铺在赵莼眼前:“若真如大能们推算那般,距离珲英尊者出关仅还剩十数年。这短短十数年中,要师妹你追平那些归合期强者,实是不大可能。” 何止是不大可能,赵莼摇头轻笑,简直是半点可能性都没有,她又非是什么天生道体,天道宠儿,怎可在短短十数年就从筑基突破到归合期去。怕是大世界中那些先天筑基,生而入道的妖孽,也不敢称自己有此能力! 章一百四七 裕州有山名万仞 暗笑了两声,戚云容话下之语,赵莼却是明白过来了。 既然在修为之上,不可能出现过于惊人的进境,那么她就该把着重点放于己身的长处上,做到一鸣惊人! 她的长处唯在剑道,而昔日天妖族尊者又与她说过,她的剑道天赋即使放于大世界中,都算少有。 只是少有,并非是独有,意味着光是重霄世界中,就有少数人可如她一般,在筑基期就破入了剑气境界,若在加上其余中千世界与更为广阔的须弥大千世界中的天才,这本该被称为“少有”的数量,将会激增到一个使赵莼不再为人惊讶的程度。 那时她才是真正的泯然众人矣! “师妹修剑,就要行走于剑道顶峰之处,做最为天才的剑修!”戚云容见她目光几动,不难知晓赵莼已明白她的话意,索性把话言明,又摊开手掌递上一物给她:“裕州有一巨峰名为万仞山,可算是重霄世界剑修的朝圣之地,定会对师妹大有助益。” 她白皙干净的手掌中,是一枚小扇形状的鳞片,分明是乌黑,现出的光芒却是五彩斑斓,浓郁宝光几乎要刺痛赵莼的眼。 忆起先前戚云容所说,她的法器被铸得宝光难掩,赵莼立时就清楚了这鳞片出自谁手。 “总之……你先把它收下!”戚云容几乎是强硬地把鳞片塞入赵莼手中,这才稍稍缓了口气,解释道:“万仞山在一玄剑宗境内,非其中弟子不可入内,外人想要进去,颇得费上一番功夫。师尊他正好与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为友,你拿上他的信物,托那宗门的弟子上报一声,自会让你进去。”书包阁 赵莼径直收了宝光四射的鳞片进得臂环,向戚云容拱手一谢,却被对方微微侧身避过,沉声道:“我当也望你修道有成,因我二人如今算作同门,也因我们都出自横云世界中。” “师妹如今怕也知晓,我们身上都承着横云一分因果,而横云又久受灵机逸散之苦,一直都有崩碎的危险。而像我二人一样出自横云的修士不断强大,才能继续维系横云的存在,如此,也算我的一分私心罢了。” 一个世界消亡,世界中的一切生灵都会随之湮灭,戚云容生长横云长辉门中,旧时宗门对她来说不可完全割舍,故而她将重责担于己身之上,成为自身修行的动力之一。赵莼虽不会认为以她自己一人之力,就能扭转横云衰颓的局面,然而心中完全没有一丝挂念,也不可能。 萱草园的师姐们,不知是否回到家中的周翩然,师兄蒙罕与他的失踪的友人徐沣,横云留着她太多遗憾,赵莼自也希望她们都有好的结果,戚云容的话,她亦能理解许多。 待其辞别之后,赵莼复又将鳞片取出,握于手中。 裕州,一玄剑宗,万仞山。 她与江蕴师兄本就是向着一玄剑宗而去的,怎奈中途见到焰矢真人宫眠玉挽弓射魔,心有所感才改换念头来了昭衍。 早有听闻一玄剑宗为天下剑修挤破了头都想进入的剑道圣地,只是来到昭衍后一直埋头苦修,从未去见识过旁的宗门的实力,自也不清楚一玄剑宗如何,如今或可前去一观。 不过当前还有一事所阻,便是《太乙庚金剑经》中的磨剑术,她刚好正开始剑气境界的磨砺,未有所成。 赵莼以为,剑芒境界的磨砺就用去了半年,剑气境界怕是需要更久的功夫。她入宗已有两年的时日,再过一年就得前往边境战场历练,且历练又将会持续一年之久,如此看来,万仞山一行就须得被推后两年。 然而这之中有一前提要求,赵莼入宗时就已告诉了自己,即在前往边境战场历练之前,要尽可能地提升自身实力,以避战场之险。 她亦感觉到,剑气境界空以崖下金灵之气来磨砺,速度较先前两个境界,已慢上许多。一年的时间,怕是生不出剑气境界的锋锐之气来。 既然这样,倒不如前往万仞山,见识下剑修口中的朝圣之地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还会对剑道境界有所助益! 赵莼行事,一向是心中定了念头,便立即着手开始,于此事上也是如此。 她当即再次收了鳞片,告知石礼一声,下一刻便已御剑飞出了洞府。 天极城作为中州巨城之一,城中有大渡空行阵,而万仞山所在的一玄剑宗亦坐镇一巨城,名为开锋,两处以大渡空行阵连接,通行极为方便。 赵莼本欲在天地一问图中,先细细了解万仞山一番,未果后才知晓,万仞山作为一玄剑宗私有之地,问知阁即便是有所了解,也不可随意纪录于法器之中售卖与人。 这就好似昭衍仙宗门下小珠界、历练之地众多,宗外之人多半也只能知晓个名字,其余一概不通。 不过万仞山久负盛名,一玄剑宗也没有完全向外界封闭此处,天地一问图虽不能问出细枝末节,大概情况赵莼还是能粗浅一观。 比如整个一玄剑宗便是围绕的万仞山建立,它等不比两大仙门一般,可以有生生造出能容纳小珠界在其中的隐秘世界来安置宗门。 因此,万仞山便成为一玄剑宗每一个分宗的立址之处。 一玄剑宗的开宗祖师是万岳剑仙,他所修之剑为重剑,成就开天剑道,论亘古万千剑仙中仅在昭衍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之下! 不过万岳剑仙最终并未得以飞升,反而中途陨落,身死道消。他的重剑无名,即化作通天巨峰,在须弥大千世界中,为一玄剑宗开拓了一处宗址,而后经数代掌门发展,从祖峰中分出又数座山峰,被宗门强者带往中千世界,创立各大分宗。 重霄世界的这一处万仞峰亦是如此,无数年来,登峰问剑之人不可计数,他们的剑意留存其上,令万仞峰渐渐成为了剑道圣地。 赵莼从未见过剑意,只在当初断一道人留下的《剑法百解》中知晓他成就了剑意境界,此回前去圣地,当是要去一观剑道第五境的绝世风采。 从大阵中走出,便到了裕州开锋城中。 不管是哪一处中千世界,只要是一玄剑宗所在的城池,就必然叫做开锋,此也是为了纪念万岳剑仙而来,不过本该称作开天,只是开天二字实是有些过于狂傲,又需避让于昭衍仙宗的天极之称,便改做了开锋,正也迎合剑道。 章一百四八 城中有斗会 开锋城地势低平,幅员辽阔,只在城中阁楼一望,就能将四野笼于眼内,此般地形也让高耸入云的万仞山显得十分突兀,巨峰于平地中起,直直贯入云端,让常人连山巅都望不了个确切。 昭衍所在的天极城也有山,名为长脊,在赵莼看来,长脊山连绵不断,几乎纵贯整个中州,是为山脉,气势雄壮。而万仞更像是万千灯火中的独行客,傲然清高,两者都是山,却是山山不同,各有千秋。 听闻中州巨城之首的飞仙巨城,境内有通须弥大千世界的登天路,而连接此路的柱山,被称为重霄第一山,更在长脊与万仞之上,赵莼不由心生向往,暗道往后当去一观才是。 视豪景,存豪气,如此心胸开阔,才可培登临天下掌乾坤之气势! 因着此城为一玄剑宗所在,城中来往之人多为剑修,负剑于身后或腰间,以彰身份。城中受浓厚的尚剑氛围影响,多设有论剑高台,往来剑修论剑其上,并不以自身修为评胜负,只凭手中剑,论道剑道境界的高低。 而上望天际,可见虹光四射,有修士御剑飞遁,来去自如,尚未及剑气境界的剑修,只得干看着他等,心中艳羡无比。 赵莼并未御剑前去一玄剑宗,而是缓步行走于城内,漫观诸多剑修论道斗剑,只觉得颇有趣味,有手痒之感。 城中公开的论剑场是给剑修作练手比斗用的,她看一路走来,看见的还是各式店家设的斗剑会最多。 剑修云集之地,就少不了炼器铺的影子。 他等请来诸多技艺高深的炼器师坐镇,或铸剑,或为其余修士炼制法器,又令开锋城有了“匠都”的别称。 由此些大型商铺给出彩头,引得城中剑修前来斗剑,为商铺本身添了人气不说,也给了剑修许多益处。 宝剑、灵材和丹药等组成的彩头只是其一,更为重要的是扬名天下的机会。重霄世界中有名的剑修,大多都是在斗剑会上一鸣惊人,继而横扫天下,成就威名。 剑修本就为修士中最为自傲的一类,不肯屈居于人后半分,问知阁在其中嗅到商机,与商铺联手,共同写下《重霄万剑谱》一书,将重霄世界中最为强悍的剑修分等排序记录其上,如此万年,天下剑修便无不以上得剑谱为荣。 赵莼只得叹服于问知阁经营头脑冠绝其它,几乎是无孔不入般贯穿了修士的生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那《重霄万剑谱》的确做得巧妙,问知阁也确实大下精力,真婴期之下的剑修强者几被其全数记录,少有明珠遗漏,令赵莼也十分心痒好奇。 听得前方吵嚷,人流向传来高呼的地方涌去,赵莼亦随之向前,走入了一处斗剑会中。 “诸位!”台上一蓝衣童子聚气扩声,为让场下众人听个清楚,“可知成大师成之跋是何人?” 有修士听了此话,大小一声,当场作答道:“你这小娃当真好笑,成大师有谁不清楚?那可是开锋城内新晋的天才炼器师之一,听闻才五十不到,就已可炼制玄阶法器,晋身炼器大师了!” 重霄世界对丹道与炼器一道的评级类似,只是并不同于横云世界中的一阶三等之分,而是将三等去除,只论阶名,因此在评级的时候,比下界严苛得多。 所谓凡阶在此处根本不能算作入阶,只能称作不入流,丹师与炼器师的基本要求,就是从黄阶而起才算是入得丹道或炼器一道中。 如柳萱在横云中由黄阶三等晋入黄阶二等,到了此处则被统称为黄阶丹师,无有等数的分别。 不过上界中炼丹炼器之法较下界也精妙许多,黄阶丹药能供筑基、凝元使用,玄阶对应分玄、归合,地阶丹药法器,即是真婴与外化尊者们所用,法器则不像丹药一般受修为限制,如若气力足够,越阶使用也是无妨。 赵莼自身便懂得一些炼器之术,知晓其中称谓的差别与来源,如眼前小童口中这位成大师的大师之称,就是因为玄阶炼器师又被称为炼器大师,众人则尊称他为成大师。 她虽是刚来开锋城,还未听闻成大师的史迹,不过光凭这人五十不到成就玄阶炼器师的名头,就能知晓他不简单了。 小童得此回应,神色更加自得,与有荣焉一般言道:“我升云阁主人与成大师多年交友,如今正逢本店传承有五百年岁月,成大师特铸剑一把来贺!” 他拍掌示意,店内便有一人双手捧剑而出。上得台中后,将那柄水光烁烁的银白长剑拿起,展现于众人面前,口道:“此剑经由阁中品器师评定,确定品阶为玄阶中品,主材取的是水相灵材海崖石精,剑锋三尺六寸,以柔眠玉髓铸就剑柄,最为适合水属剑修一用。” “成大师铸得此剑并未取名,将其赠予我店后,希望我家主人能为其取一个好名字,”他语气一顿,又兀地高昂起来,“不过我家主人认为,好剑须有强者来配,这名字亦须由这有缘之人来命。” “故而值此店庆喜日,我家主人特将此剑奉出,作为斗剑会的彩头,意在将这喜气分与诸位,亦祝得剑之人前途无量,攀无上剑道!” 这人破通话术,三言两语便叫场内剑修舒心不已,再细细观得此剑,果真是灵气通透,混若一体,不知那成大师用了何等方法,竟叫此剑少有其余水属灵剑沾染火气的弊病,通身温润柔和,几要逼近玄阶上品的品相去了! “确是一把上等的灵剑!若能取回祭炼成本命剑,我的实力定会翻上一番!” “好温润的水属灵气,将至师妹生辰之日,要是有此剑作贺礼,她当会十分欣喜。” “天助我也,才破入凝元不久,正差这么一柄合乎水属功法的灵剑,今日定要将其拿下!” 剑修都是天生的品剑师,怎会看不出这把灵剑品阶如何,一时间俱都心动不已,跃跃欲试想要上台斗剑,得取彩头了。 台上人引完剑修们的兴趣,也知晓不可继续耽搁,平白扰了众人的兴致,高喝一声:“此次斗剑会第一场,便由在下抛砖引玉先行,诸位有意于灵剑的,皆可上台一战!” 言罢,他将灵剑交予小童一齐下场,自己御出一把短剑,剑光四射,昭示其乃是一位入境剑修! 章一百四九 天才,亦有差距之分 上 修剑之人若未入剑道第一境,则不敢声称自己是剑修,唯有得入境中,才能仗剑天下,取剑修之名。故而入境剑修在这剑修云集的开锋城中算不得稀奇,甚至还极为常见。 这位来自升云阁的剑光境修士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是为抛砖引玉而来,在第一位挑战者上台之后,就因剑道境界低微而败下台去。 开锋城斗剑的规矩若无斗剑者本人出言变动,则一直是以剑道境界轮胜负,战台由幽重巨石打造,归合期以下修为的人上台,均会被封锁真气真元。 如此,修为高低便不会成为斗剑的影响因素了。 像今日升云阁一般,以铸好的灵剑为彩头的,其实并不多。 只因修士祭炼本命法器后,其便与本身心神相连,威力甚于其它。 剑修亦是如此,凝元期时选定的本命灵剑,如无意外将会伴其一生,就算日后修为有所进境,本命法器品阶落下,他们也会取来上等灵材,托炼器师将其融进本命灵剑当中,提升灵剑品阶。 是以开锋城中更为常见的彩头,其实是各等阶各属性的炼器灵材,无论剑修是否已经祭炼了本命灵剑,都会有用。 升云阁这把成品的灵剑,更多还是对筑基以及刚刚破入凝元,尚未来得及铸就本命灵剑的剑修更有吸引力。 赵莼身边神情激动战意昂然的,也多为这一类剑修。 以水相灵材为主材铸造的灵剑于她来说,倒是不大合用。水火相克,她一身暴烈的大日真气,如若真以此剑为本命剑,非但难以有所助益,两种属性相撞之下,还可能有损自身修为。 不过她用不上,不代表别人用不上,取得此剑转卖他人的话,也不失为一笔不菲的收入。 赵莼轻笑着摇头,还是想得太远,刨去彩头,她更有兴致的其实是斗剑本身。 横云中剑道衰微,亦或者说是仙道本身不盛的缘故,入境剑修稀少。在灵真派时,唯有师兄江蕴与她剑道境界相当,两人才时有斗剑论道,互相助益。 被接引至重霄之后,剑修虽多,然而赵莼自己却是十分忙碌,或四处行走完成任务,或洞府闭关埋头苦修,便是斗战,也多是要分个你死我活的厮杀,极少如先前那般,纯粹为着剑道而斗。 如今看着战台上,持剑之人战得热火朝天,她一颗向道之心也受到不小触动,渐渐明了为何师兄江蕴嗜剑成痴,终日邀人相斗,乐此不疲。 筑基期,或是刚入凝元的剑修,一身剑道修为大多都在剑芒境界中徘徊,剑气境界的凝元多半已有本命灵剑,并不会被今日升云阁的彩头触动。 至于如赵莼一般的筑基剑气境,有自然是有的,不过他们很少会和她一样,独行此道而没有师长教导,多是年纪轻轻就被宗门强者收为弟子,日后凝元所需的本命灵剑或由师长早早备下,或会由其自行历练寻获灵材,而后交由宗门中的炼器大师、宗师铸剑。 总之,多半不会为一把玄阶中品的灵剑而前来斗剑。 赵莼站在一旁观战已久,诸多剑芒境界的剑修已将场内气氛完全点燃,此类斗剑会有助店家扬名,引来客源,自然是战得越多越久为好,故而剑芒境界斗剑时,剑气境界的修士便不会随意下场将斗剑提升到剑气一境,这也算是不成文,但各人心头都有数的规矩了。 直至剑芒一境的斗剑过了多场,场上剑修邀战多次都未有同境界的人上台后,才有了今日第一位剑气境修士上台。 两者境界有差,斗剑实力几乎成碾压之势,只一剑,就令先前留于台上的剑芒境修士败退至战台边缘,面色煞白,最终挥手示意自己战败,遗憾下场。 观战之人则更为兴奋,连道:“终是等到的剑气境界的斗剑,当是比剑芒境界更精彩百倍!” 这人站在赵莼身旁,与友人交谈之际,凭言语让她知道,二人似乎也是才到得开锋城不久,再观他们衣饰形制,不难知晓应是同出一宗,年岁不大,修为也大致在筑基初期,想是思慕开锋城剑道兴盛之名已久,特来此处问道的。 倒是与她无甚干系,赵莼只浅浅将两人谈话入耳,便回神在了战台之上。 现已上台的剑气境界的修士,无一例外均是凝元期,激斗之时,战台剑气来往飞遁,或是耀目的赤红,或是深邃的幽黑。 有修士巍然立于一侧,以手掐诀,御剑凌空相斗,亦有修士紧握剑柄,将剑术与身法相合,呼吸间行出招式连环,行云流水,连败数人。 “还有何人!” 此时场上持剑之人,乃是一玄剑宗外门弟子,名为柴达,一身修为才破入凝元期,不过剑道境界十分扎实,剑气凝实。修重剑,并上温润醇和水属功法,已有两人败于他的重水剑术之下。 其余剑修皆在思量自己与那柴达斗剑当是如何,忆起他惊涛一般的剑气,大多暗自摇头,明晓自身尚有不足,贸然上台,应不是柴达的对手。 一时间,并未有人回应柴达,待他等再将目光移至战台上时,忽地瞧见了一高挑女修的身影。 她所持长剑并无剑镗,通体玄黑,透出几分古朴的寒意,无疑是杀人的剑! 气质容貌如何,他人皆不在意,惊讶的是这女修仅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却悍然上了战台,此便意味着她与柴达一样,也是剑道第三境——剑气境的修士,并且有把握认为自己能够战胜柴达。 “她,她怎就上去了?!”先前站在赵莼身侧的游客二人面面相觑,合着剑道天才竟然就离他二人只有数步的距离,心中微微生出不大真实的感觉来。 而战台下另一边,同样负剑于身后的一队人中,有人轻声讶异道:“这人居然同李师兄一样,筑基期就破入剑气境界了,难道也出自一玄剑宗?” 他口中的李师兄轻轻摇头,目含深意,缓缓回答:“并非是一玄弟子,应是其它宗门来的天才。”柴达看她的眼神唯有陌生,而有此等天赋的人于一玄剑宗中不该毫无名气,可见非是此宗弟子。 筑基中期的剑气境? 饶是他,也是在筑基后期,将要进入大圆满时才突破了剑气境。 看来这开锋城果真如师尊所说一般藏龙卧虎! “但愿你真能胜过柴达,倒时与我一战!”李师兄目光大亮,身后长剑发出一声清鸣。 章一百五十 天才,亦有差距之分 中 柴达虽使重剑,本人却是个身量稍矮的男子,手中剑锋并上剑柄,就约莫要有他脖颈高了。 那剑极宽,于剑尖之处集束成尖锐的三角模样,倒是与戚云容的截断式重尺不同。 “筑基期。”柴达双眼微微眯起,单手将剑柄握得更紧,忌惮之心大起。 一玄剑宗不缺筑基期晋入剑气境的天才,只不过都入了内门修行,平日里令他等这种外门弟子难得一见,今日倒是在斗剑会上得有一遇。 “一玄剑宗外门弟子,柴达!”这已是他战的第三场,观战修士早已知他姓名,再次自报家门,是尊重赵莼这个对手。 既如此,当是有来有往才行。赵莼即奉剑作礼,利落回道:“昭衍仙宗弟子赵莼,请指教!” 她不晓其余宗门如何,但昭衍门下却是不分内外门的,所有入门弟子视修为论个人资源,皆一视同仁,此也昭显仙宗财大气粗,为其长久兴盛之道。 原是出自两大仙门! 余下众人皆轻声慨叹,赵莼如此修为就入得剑道第三境的事情,霎时也变得合理起来。 “虽说一玄剑宗是天下剑宗之首,不过论各道英才,还得是两大仙门一骑绝尘啊!” “确实如此,记得上届天剑台论剑魁首的寂剑真人,好似就出自太元道派……” 场内不乏各大剑宗门下弟子,论起所识剑修来更是头头是道。 “且看那赵莼实力如何,究竟胜不胜得柴达再说。” 升云阁裁决比斗的修士将手中摇铃法器一响,台上气氛立时为之一变! 柴达不愧为重剑一道的修士,手中大剑横扫至身前,扑面而来的压制感让赵莼周遭空气都仿佛迟滞了几分。 而赵莼只是将归杀剑御起,两指一并,轻按在剑身之上,一股不可直视的锋芒从一人一剑上升起,并非如先前两位斗剑的剑修一般,想要把柴达施来的重压推去,而是分出银白色的剑气,生生将周身重压割裂! 是的,银白色。 未修《太乙庚金剑经》前,赵莼的剑气受大日真气所袭,与真气一般呈现出耀目的赤金之色。随着她开始修行磨剑术后,剑道逐渐就走上了庚金之道,与功法上的大日之道分割,剥离了火属的暴烈,只留下至极的锋锐,显出肃杀的银白。 柴达在她以剑气割裂重压的瞬间,心中就明白赵莼从的是利剑一道,此道修士如若有所成就,便可一剑破万法,斩破河山,当是极为难缠。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却毫不影响自身的对招,赵莼以剑气先手试探,被柴达横剑挡回,倒是不见任何吃力。 “剑气锋锐凝实,速度与力道都是上乘,修的是气剑?”柴达呢喃两声,捏握剑柄的手掌有丝丝酥麻之意,可见赵莼剑气攻来时的力度有多强。 剑芒与剑气,是剑道的境界,重剑、软剑、快剑、利剑等是剑修修剑的不同类别,而气剑与身剑,则来自于剑修克敌的方式。 身不动,剑气飞遁而出,制敌于千里之外,正是为气剑之道的标志,此道巅峰,分化千万剑气,凝成剑之分身,须臾间万剑齐发,声势浩大! 而持剑手中,剑随身动,身形无影,肉体强悍,则是为身剑之道,若在此道有所成就,可以身化剑,挡得千军万马,炼就金刚不坏。 柴达这类的重剑修士便多为身剑修士,看重身法与炼体,行剑时周身的每一块骨与肉都能为剑招提供加持。 练身法提速,炼肉身增力,身剑一道的剑修融汇万法,速力皆通,肉身也堪比炼体修士,号称近身无敌,故而柴达在心中猜测赵莼可能为气剑剑修之时,立刻就定下了要近身制胜的法门。bookAbc.Cc 他在水属剑术上修得圆满,成就了柔水真意,正好与重剑相合,出招时力度如波涛一般叠浪而来,几有生生不息之势。 赵莼散出剑气抵挡,黑剑归杀悬在身侧,而她的身形只立于原处,巍然不动。 柴达见状,即越发笃定心中猜测,这赵莼必是修的气剑无疑! “只要让我破得近身,一剑!一剑就能成!” 他脚下步法移行变换不断,重剑在捏握手中,身形却轻盈如风,横剑以剑身挡下赵莼的剑气,亦不断向其逼近。 台下剑修众多,心中通透无比,将局势收于眼下后,轻声交谈道:“不好,昭衍仙宗这弟子怕是犯了和先前两位气剑剑修同样的毛病,以为光凭剑气就可牵制住柴达不成?” “唉,她怕是刚来城中,不曾听闻过柴达师兄的名号,哪知其不仅有柔水真意增幅力道,还修得多重身法,对敌气剑剑修颇有些门道。”说话这人又表了自身身份,原是与柴达同为一玄剑宗外门弟子,入宗没几年,外门中有名的人物却是没少耳闻。 旁的剑修听闻此言,立时靠了上去,又听他细讲柴达之能。 一玄剑宗外门也算龙争虎斗,常有论剑小会举办,柴达便是在此些小会上有名,他机缘巧合下修得一门身法秘术,在破防近身之道上下了苦功,外门中不少有名的气剑剑修,都是无法克制他的近身突破能力而落败。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场下剑修慨叹连连,观柴达斗剑之时只觉得他的身法十分飘忽,不晓其中还有这些门路在。 “那这昭衍仙宗来的弟子,可就难了。” 赵莼将银白剑气推出,却无法阻下柴达不断拉近的步伐,观战之人以为她就要败下之时,却见她双手并起,向前划出一道手诀,四道银白剑气忽地凝实成剑,与黑剑归杀仅是颜色不同,器型倒是一模一样。 “以气化剑!她气剑之道竟已成就至此!” 以剑气凝化成长剑,须得是剑气凝练至了实体,可谓是气剑剑修朝思暮想的境界。 “筑基期成就剑道第三境,气剑上还到了分化剑之分身的程度,顶尖天才不过如此!两大仙门中的弟子,皆是这般恐怖吗?” “顶尖天才?我看应是天骄才对!今日若是战胜柴达,怕是要好生扬一波名气了!” 四面观战剑修如何钦羡不说,正面对敌赵莼的柴达却是心沉一瞬,外门论剑小会时,他也与门中分化出剑之分身的师兄斗过,虽是赢了,却是实打实的惨胜。 便是那位师兄,也不过化出了两道剑之分身而已…… 章一百五一 天才,亦有差距之分 下 柴达面色沉重,凝望着悬浮于赵莼周身的四柄银白长剑,一时不敢妄动。 如何制敌? 论远距离作战,身剑剑修如何能与气剑剑修相比?柴达心中有数,知道今日若不能突破到她的近身,自己将是必败无疑! “看看是你的剑之分身硬,还是我这被黑实重水淬炼过的肉身硬!” 他大喝一声后,上下牙齿狠狠咬合,单手捏握的重剑亦改做双手紧持,脚下步法更加复杂,如若说先前的身影是轻盈的微风,此时的柴达,已是席卷草木万千的飓风! 赵莼淡然而视,单手并指向前一点,四柄银白长剑立时破空而去,震出爆鸣之声。 银白长剑对上重剑,自剑尖出开始崩散为剑气,柴达只觉得双手被重剑震得生疼,连着两臂也开始有麻痹之感。 “给我破!”面对银白长剑再次袭来,他将重剑挥开,以肉身硬抗,一时血沫飞溅,未被重剑挡住的上身一侧破出血口道道! 同时,柴达与赵莼之间的距离,也被他此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突破方式,拉近了数步! 观战之人不由热血沸腾,将二人姓名大声呼出,亦有冷静之人分析当前局势道:“看来这柴达是想要以肉身之能强行突破赵莼近身,就看她二人谁能撑得住了,毕竟是身剑剑修,任赵莼能分出四道剑之分身,近身斗剑还是不能与柴达相较。” 说话之时,柴达已通过此法越过数十丈距离,本身也是几成血人,凄惨无比! 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赵莼并不如其余人想的那般慌乱,仍是不断驭使银白长剑击出,令柴达再进几分,直入她面前三丈之处! “她要败了!”言语之内含带不少惋惜的意味。 “虽败犹荣,若是不曾遇上柴达这种专克气剑剑修的人,她在剑气境界中绝对是少有敌手。”这人亦是慨叹无比。 足踏三丈之地,柴达却是在此顿足,染血的面容狠厉下来,随一声大喝,竟是欲在三丈外就要挥剑破败赵莼! 不过他敢如此施为,就定有相应的实力。 柴达所修剑术中有一门叠浪之法,可以力打力,加重力道,即便是当前距离,也犹如近身挥剑。 并且,他还有柔水真意。以此种真意加持叠浪之法,威力还要增上八成之多! 柴达咧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此剑,必能克之! 那如惊涛骇浪一般的重剑之势,数息不到就攻到赵莼面门来,观战者不由屏息凝神,吊足了一口气。 她,可是要败了? 赵莼轻叹一声,四道剑之分身瞬间散作剑气围绕在黑剑归杀上,便见她重重一掌拍在剑身,归杀剑发出一声清脆剑鸣,如巨浪中舟船,一路披荆斩棘,生生将巨浪斩分,为赵莼留出一处风平浪静来。 柴达只觉得有一道熟悉无比的柔和之力与剑势相对,本是持平缠斗时,对方却忽地化柔为刚,将自己的柔水真意狠狠镇压,喘息不能。 “柴达的叠浪之法,被破了……” 伴随场下之人瞠目结舌一言,黑剑归杀已破空而去,抵在了柴达眉心,胜负在此刻,当是显现无疑。 “空有柔而力不成,这一战,我输得不冤。”柴达脸色黯然,将长剑往身后一别,向赵莼拱手施礼后,转身跳下战台。 经此一战,他终是明白自身缺陷出在何处,以往认为水为至柔之物,便偏行了柔水之道,如今面上赵莼,才知道何为刚柔并济,以力破敌。 “原是如此。”四面观战之人心中有疑,却仍是振臂高呼之时,李师兄却是暗自颔首,知晓了当中关键。 身后师弟师妹闻言围拢上来,轻声向其请教道:“师兄当是如何认为?” “我认为?”李师兄摇头轻笑,“我认为赵莼较那柴达强得不止一星半点,你等可信?” 他并不藏掩这番话语,周遭其余修士也是听见,神情迟疑非常,不由出声道:“这位道友,此话怎讲?” 李师兄偏头“啧”了一声,不大耐烦,望见同门弟子也如他们一般,瞪大了双眼作出好奇之态,才开口道:“柴达最后一剑,是想以柔水真意相助,推剑势直破赵莼近身,被赵莼挡下后落败,此是因为赵莼破他剑势时,同样以真意相对,且她的真意刚柔皆通,以柔制柔后再以刚破柔。” “真意亦有上下之分,柴达的真意只有柔性,赵莼却是刚柔并济,自是要胜于柴达甚多,真意压制之下,她当然会胜。” “若是一开始就将此种真意施于剑之分身,她只会胜得更快,柴达连三丈之地都进不了。” “那她为何不这样做?”人群中有人闻言生疑,直冲李师兄问道。 李师兄淡淡横他一眼,将身后长剑御出,留下一句“这也是我想问的”后,从师门队伍中跃起,于他人震惊的目光中落在战台之上。 方才赵莼与柴达一战,诸多观战剑修自觉不是柴达的对手,自也不敢轻易上台邀战赵莼,见有一青年上台,立时聚目打量,惊觉其竟然也是为筑基修士! “如今筑基剑气境,已经是随处可见了?”升云阁并非城中大型店家,彩头亦不算十分珍稀,故而本场斗剑会在开锋城诸多斗剑会中,也只能是寻常。然而在这可谓是日日皆有的寻常斗剑会中,就出现了两名筑基剑气境,观战之人暗自咂舌,不晓是不是世道变了。 “苍山剑宗李独昂!”手持长剑的青年下巴微台,气质十分桀骜。 赵莼见此,也只是略点了点头,冷冷回道:“昭衍仙宗赵莼。” “道友举动,倒是令在下疑惑非常。”他口称在下,态度却半分谦逊也无,上挑眉头发问,“既有真意压制,为何要让柴达进得面门三丈?” 他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又道:“如若此举姑且算作道友藏拙,不愿轻易显露真意,可我等修出剑之分身的气剑剑修,也可御剑回环,将那柴达限制在近身之外。道友却也不这样做,只是不断地出剑以力破敌,是自信柴达便是近身也胜不过你,还是……” 李独昂发问之时,身侧亦分出四道剑气,瞬时凝实成青色长剑,惊得四面无声。 “你根本不会?” 四道青色长剑剑指赵莼一方,在裁决修士摇响法器的瞬间,破空斩出! 银白与青剧烈碰撞,化作剑气四射后,却见赵莼咧嘴一笑,毫不避讳道:“剑之分身诸多技巧,我确实尚还不大通晓。” 言罢,她上手握住黑剑归杀的剑柄,听得惊雷一声,竟生生以肉身荡开剑之分身散作的剑气,疾步向李独昂近身突破而来! 章一百五二 天才非己愿,万剑我为尊 赵莼甫一踏出原处,众人便见她步法如影,手下使出剑招如虹,眨眼就要攻向李独昂面门! 而李独昂并未料到她会取用身剑之法来攻,四柄剑之分身已遁出数十丈远,被疾行出原处的赵莼甩在身后。 “气剑、身剑两法同修!精彩!”场下观战者不由大喝一声,抚掌叫好,又好奇那李独昂将如何抵挡赵莼这一击。 惊叹中见飞遁而出的四柄剑之分身顷刻间散作青色剑气,回环至李独昂站立之处,不过赵莼出招实是太快,空等剑气御敌恐会太慢,他凝眉咬牙,将两手一错,青锋灵剑化出数道虚影,悬在身体周围形成剑阵。 此乃是苍山剑宗顶级秘法——千影合环剑阵,李独昂身负的数张底牌之一,不想竟是被赵莼如此轻易就逼出来了。 赵莼离李独昂近身不过还有数丈,忽感一股强盛的推拒之力,生生将她剑势错开,除却对方那剑影形成的小阵在作用外,明显还有一类真意加诸在上! “非是水属,不过与柴达的柔水真意略有相似之处”她脚下一顿,御剑回防,将李独昂攻来的剑之分身以剑锋断开。 分身截断之处,须臾后化为青色剑气,迅速回旋散开。 赵莼眉头一松,于心中暗道:”是风!” 灵根修士,从五行而修,五行延伸,又有雷、风、冰三类,只是此三类属性不会先天出现在灵根之上,而是在后续修行中,由木、水、火三种单灵根修士,通过特殊功法修出相应属性之气,再聚来众多天地灵物,祭炼灵根变异为此三类属性。 不过随着修士修行,灵根的强度与韧性自也随之加强,修为越高的修士,灵根自然也越发难以祭炼,若要强行祭炼灵根,则与重修无异。而修为低微的修士,丹田不稳,灵根薄弱,自行祭炼很可能会行至岔路,轻者丹田碎裂成为废人,重者当场殒命身死道消。 故而除却那些洪福齐天,自寻了机缘成就特殊灵根的人外,大多数特殊灵根修士,都是大能后辈,年纪较浅时,便由长辈以滔天伟力祭炼了灵根,自修行之始就甚于旁人众多。 赵莼能感受到,李独昂并非是特殊灵根修士,他剑气虽从风,不过其中尚未脱离木属,应是以风属性所从的木灵根为基,修行了风属功法,才能使剑气为风。 祭炼特殊灵根之道艰险异常,他倒是自信,踏在了此道之上。 李独昂两手外推,口中念诀,将剑阵扩出一圈,四柄剑之分身重新凝出,带着风旋向赵莼斩去! 他本是木属天灵根修士,自幼又剑道天赋惊人,从入宗时即被苍山剑宗掌门视为衣钵传人,收入门下,筑基后择选功法时,却一意孤行,不惜忤逆师尊,要修行宗门内束之高阁已久的风属功法。 苍山剑宗内并无大能级别的强者,李独昂选了此法,如无意外,只能修行风属之气,将来修为有成之时,再自行祭炼灵根。 这条道路上行过千万人,成功者屈指可数,失败者连后悔的机会也无,即便如此,李独昂也只是对苍山剑宗掌门道了一句:“徒儿自己选的路,成则通,不成则断,将来如何皆由徒儿一力承担,师尊不必再劝。”即毅然踏上此道。 “我自修剑起,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可甘于平庸。”李独昂目光一厉,剑阵之处青光大盛,连同布阵的剑影也一并而起,连同四柄剑之分身在头顶悬浮,一时动出万剑齐发之势,“天才天骄算什么,我李独昂,要为剑道英杰,傲视群雄!” 那滔天的剑势较柴达不知胜过多少,在几要笼盖整座战台的青光之下,手持黑剑归杀的赵莼,渺小如一粒沙子。 升云阁的人亦未想到,今日设下的斗剑会会出现如此盛况,站台上的两人,任一位都可在一玄剑宗直入内门,为剑气境界中的佼佼者,可怖的是,她二人也不过仅是筑基而已。 “惭愧,惭愧,我等修剑数十年,还抵不过这两筑基小辈。” “小辈?论剑道境界当为场内诸多剑修的前辈了!” “那赵莼出自昭衍,当是无愧于仙门之名,不过李独昂口中的苍山剑宗,好似就是个二流宗门?” 重霄世界中,宗门等级由昭衍、太元一骑绝尘,称作仙门,一玄剑宗、月沧门此等超级大宗居于其后,都是分宗遍布诸多中千世界的强悍宗门。其余的,则仅开宗立派于重霄世界里,门内有外化尊者级强者坐镇为一流,有真婴期修士坐镇为二流,仅有归合期修士在内称作三流,若是连归合期修士也无的,就是不入流的小宗了。 苍山剑宗为裕州一处二流宗门,即意味着其门内并无尊者级强者,就是不知有多少真婴修士在。 “当前尚是二流,若这李独昂能成长起来,说不定还能往上走走。” “嘁!你这话,还是慎言的好。”说话之人如听见荒谬至极的笑话般,出口将友人的话挡回,他的友人也未再行出言反驳,只是轻叹了声,确也是他莽撞了,外化尊者可碎虚空,无需登天路就能行至须弥大千世界中,哪是这么容易修成的! “看那赵莼如何施为吧!这李独昂当是强得出乎我等意料了。” 赵莼单手持剑而立,忽而合上双眼,战台封了丹田真气,不可放出真气为识,她如此作为,在观战之人眼中,好似放弃了抵抗,不作挣扎一般。 李独昂亦是紧蹙眉头,疑惑非常,然而仅是下一刻,他就脸色大变,立时挥指落下,剑之分身并布阵剑影尽数向前攻去。 万剑齐发之势,呼吸间就将赵莼包围在内,是攻伐的剑阵,亦是困阻的风墙。 “多谢相助。”她仍未睁开双眼,只动了嘴唇道出此话。 声势浩大的飓风之下,忽见她持剑的身影顺势乘风而起,和那近十道攻来的分身与剑影擦身而过,在李独昂骤缩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他惊觉赵莼要破来近身,欲再以剑阵相阻,此回却被一力两分,连同剑阵上的真意也被狠狠压下! 同类刚柔真意,你怎能出手压制?! 任李独昂多有不甘,黑剑归杀锋锐的剑尖,仍是在分阵后,径直落在了他的脖颈! “她是如何破阵近身的?” 他与观战之人的心头,此时唯有这一种疑问。 章一百五三 斗剑取胜,以宝相求 闭眼之时,赵莼摒除五感中的视觉,以增其余感官的感知之力,为的是破出李独昂挡下她第一剑时,所用的真意为何。 如若不以此洞悉对方的真意,即便突破到他的近身,也很可能再次被其以同样的方式抵挡,凡世中还有“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道理,她又如何会空耗气力,在不知能否破敌的情况下,贸然出剑呢? 柴达有柔水真意,李独昂的真意与他既有相似之处,则多半在“柔”之一字上。 微风以柔,拂水而过,李独昂起势时,先以此类和风相阻,然而后续推拒之力,便散去微风,聚力一点,向外重重推去,此种推力之法,正是柴达最后一剑时,欲以剑势突破赵莼近身的方法。 不过柴达是以柔相推,李独昂的真意却要比他高明得多。 风,瞬息而万变,李独昂从和风细雨中窥见了柔,又自飞沙走石中感知了刚,两者相合,悟出的真意与赵莼的刚柔真意何等相似! 然而当赵莼散出己身的刚柔真意时,不光是她自己,就连李独昂也察觉了不对。 同样有刚有柔,她二人的真意却在须臾之内有了上下之分。 “你只从风中见得刚柔变换,却从未真正通晓此两者共存一体的道理。”黑剑归杀在李独昂脖颈上留下了零星血点,赵莼睁开双眼,道出此话后即收了剑,看他眼中瞳仁几番颤动,最终奉剑拱手道了一声: “受教了!” 赵莼的真意之所以在他之上,是因悟出此种真意之时,观自身大日真气与月色有感,乃是从阴阳一道悟的刚柔,从其本质出发,得了阴阳真意的分支之一——刚柔真意。 李独昂却是悟的风之变换,也因此束缚了眼界,将对刚柔并济的认知局限于两者可互为转换,故而他自己也并不知晓,所悟出的刚柔真意偏离了本质其实并不完整,一旦与直指本质的类似真意正面相较时,便落了下乘。 “我还有一问。”他单手抚净脖颈上的血珠,直视赵莼而道,“你为何要说,多谢相助?” 只见赵莼右手轻轻一挥,引得些许风动后道:“谢你的风。” 逆风为阻,顺风则助,李独昂轻握住那一缕风动,感到其中仍有真意之力,却不是他所识得刚柔真意,当下心中一惊,她竟还有一种真意在身! “我不如你。”他轻吐出淤塞于胸口的浊气,收剑立场。 论行剑之法,赵莼同修气剑、身剑两道,论剑术真意,同类的刚柔分了高下之外,对方甚至还有另一种真意,李独昂斗过许多场剑,虽不是一场未败,可唯有今日这场,他败得心服口服。 苍山剑宗弟子见师兄落败归来,目中忧心不已,忙围上去,却又不敢贸然出言。 李独昂轻轻拍了拍身旁师弟的肩,摇头道:“不必担心,这一战虽是败了,却收获甚多。先离开此地吧,之后应当不会有人再战了。” 听他一言,其余弟子才松了口气,与他一并走出人群。周遭之人见是他过来,饱含敬意,将身体一侧为其开路,李独昂横视过他等,不曾低下头颅半分,可见心中傲气亦不为此战有所减退。 正如他所说,两人之战结束后,赵莼立于战台中央,却是再无人上台邀战,可见无论是李独昂还是她,留给观战修士的震撼都是极大。 升云阁的人摇足三道响铃,见始终只有赵莼一人在战台上,才由适才奉剑而上的那位入境剑修抚掌前来:“仙门弟子果真是天纵奇才,令我等观了两场精彩至极的斗剑!” 台下之人亦是出言附和,将赵莼胜李独昂时,因太过讶异而缺失的喝彩,在此时为她补足了。 “光是一玄弟子柴达的实力就让人敬服不已,不想一山还有一山高,两法同修的赵莼,剑势滔天的李独昂,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此战双方都仅是筑基修士!” “李独昂那剑影小阵实是神奇,可攻可防,与剑之分身一并,筑成数剑齐发,威力超凡!” “还得是昭衍的赵莼,气剑一道可成就剑之分身,身剑一道又能在眨眼间突破近身克敌,两者互相补短,真是半分缺憾也寻不到。” 剑修于同阶修士中,战力非凡,如赵莼与李独昂这类在同阶剑修中也算难逢敌手的,当被冠以同阶无敌之名,属天骄无疑! 升云阁入境剑修看赵莼的目光,有赞有羡,将彩头捧在手中递上:“宝剑配天骄,赵道友胜下我升云阁此次斗剑会,按规矩,这把由成大师所铸的灵剑,便归由道友所有了。” 赵莼将灵剑取出,轻轻划过一道弧度,此剑较归杀更短,剑性以韧为主,而非是归杀的刚硬之利,与她不合甚多。 同时,她亦觉察出,归杀剑甚至要更胜于这把玄阶中品灵剑,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何品阶。 下界炼器之法,也可如此精妙? 怀揣此种疑惑,她将水属灵剑放回盛剑的剑盒内,连盒带剑收入臂环,又与升云阁剑修相对施下一礼,宣告今日斗剑会的结束。 此剑虽与她不合,观战修士中却有不少觊觎之人,筑基期不敢出手,赵莼有感,视线暗中横扫过来的,多半都是凝元修士。 她胜得凝元期的柴达,是因战台锁了两人的修为境界,若是真的交战,无须动用剑道,凝元修士空以真元就能将她斩杀,此便是大境界的差距! 不过这是在开锋城中,有一玄剑宗坐镇,城内时有卫队巡查,其中不乏分玄、归合期修士,若有人想杀人夺宝,气息一动就会被卫队当场擒拿,轻者逐出开锋或羁押监牢,重者就地击杀也无人敢因此斥咄半句。 若真想要这把灵剑,就带上诚意前来,赵莼目色微冷,并不畏惧他人觊觎。 果然,才刚离得升云阁数刻,就有几人找上门来,欲用灵材和她交换手中灵剑。 赵莼把他等递来了灵材一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这些灵材并在一处,都尚且不如铸就灵剑的主材——海崖石精珍贵,哪能与整把灵剑相较? 若不是把她当成傻子,就是打着强买强卖的主意了。 她不愿以灵剑相换,那几位修士在开锋城中也不敢强逼,只是放下狠话离去,恨不得以眼神将她皮肉剐去一层。 待他等离开不久,却又有一人挡了她去路,称其是为灵剑前来。 章一百五四 丰德斋沈青蔻 这人行路带风,直直寻到赵莼面前,且观她一身宝蓝法衣,珠钗环佩样样不失,身后并未负剑,不知是否乃剑修中人。 “道友可是升云阁斗剑会得了彩头的昭衍赵莼?”她笑意盈盈,不似先前数人眼含贪意,然而行为举止又带了些急切。 赵莼颔首:“正是在下。” “那便再好不过了。”她微微舒了口气,玉手轻抚在胸口,自报家门道:“我乃开锋城奉德坊掌柜沈青蔻,此回寻到道友面前来,正是为了斗剑会彩头一事。” “不知赵道友取来灵剑,是自用还是?”沈青蔻目露恳求,不难看出赵莼所得的这把水属灵剑应是极为得她看重。 赵莼也便如实答她,微微摇头道:“此剑属性与我不合,当是能换来合用的东西更好。” 沈青蔻闻得此言后,面上喜意更添几分,连道:“不瞒道友,这把灵剑确为我急缺,若道友肯割爱卖与我,以财或是以宝,定不会叫你吃亏半分!” 她作为一店掌柜,当精通于生意之道,却是毫无避讳地讲出“急缺”二字,似也并不怕赵莼是那狮子大开口之辈,若不是背后有势力可倚仗,那便定是家财万贯的大商了。 无论是二者其一,还是二者皆有之,这沈青蔻流露出的态度已是十分诚恳,强于先前那几位修士甚多。 赵莼向其颔首,轻言道:“可。”表明自己受了她此番好意。 闻言,沈青蔻立时笑眯了眼,又顾忌两人是在外交谈,便伸手相邀道:“外边不是商谈的地方,道友且随我往小店一行。” 赵莼本以为她将自家店铺称作“小店”,是为自谦之辞,不想随她越走越偏,直到长街巷尾,才终于行到了一处算得上狭窄的小铺。 不过店铺虽小,里面却是五脏俱全,踏进店门时足下触阵,立时便在赵莼心中现出丰德坊的名号,耳边微有人轻声道:“迎贵客入内!”可见店铺主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此时暮色渐深,堂屋与里间皆是灯火通明,沈青蔻将她迎进里间,唤来店中唯一的一位打杂小童奉了茶水上来:“小店诸多器具皆未完善,实是简陋,望道友海涵。” 赵莼轻接过她递来的杯盏,摇头道:“无妨。” “沈道友……” “行商之人,能得道友唤一声掌柜的,当是荣幸之至。”沈青蔻笑面不改,此言却是令赵莼觉察出,她似乎极为不喜旁人同称她为道友。 以何相称当是小事一桩,赵莼便就势言道:“沈掌柜,灵玉一类倒非我急缺,愿以灵剑换合用的灵材灵宝,助益修行。” “想来也该是如此。”沈青蔻并不讶然,毕竟灵材灵宝难寻,手中大把灵玉却无法购得合用之物的情形她见过太多。 抬眼见赵莼往桌案上一拂,现出一细长的雕花木盒,里头正是装着从升云阁得来的水属灵剑,即知晓对方也是诚心换宝,笑道:“天下宝物众多,就是不知赵道友青睐的是哪一方面的了。” 她这话说得轻易,好似无论赵莼需要什么,都可寻来一般。 见她自信至此,赵莼目光一动,出言问道:“沈掌柜可知三十六瓣净木莲花一物?” “这?”沈青蔻双眼微睁,勾起的唇角立时滑下一半,苦笑道:“倒是不如道友见识广博了,此物我却是从未听闻过。” 赵莼有这一问,心中也仅是存了些侥幸罢了,问知阁百闻上师都不知的宝物,沈青蔻不曾听闻也正常,便对此报之一笑:“无妨。” 又道:“我剑道在五行中从金,想在沈掌柜处讨一份铸剑灵材。” “这便容易得多了。”沈青蔻浅浅颔首,赵莼尚在筑基,往后突破凝元定是要祭炼本命灵剑一把,虽不知身后是否有师门为其备下灵剑材料,不过修行无止境,各类铸剑灵材始终是剑修最为紧缺的物什,赵莼有此需求,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若道友五行从其余四属,我当是要狠费一番功夫,”她纤长玉指往桌案上一指,取出了个成人头颅大小的墨黑方盒,“巧了不是,不久前才在外取得了这玄阶上品灵材,万缕千丝玄铁。” 矿物灵材中,玄铁是一大类,其中分作诸多小种类,品阶自玄阶到天阶不等,最珍贵的龙血玄铁,乃是可铸成天阶法器的至宝。 沈青蔻口中的万缕千丝玄铁,自然无法与那等宝物相较,不过在玄阶灵材中,也算是十分珍贵。 赵莼目光随她开盒,落到其中散着银色玄光的灵材上,万缕千丝玄铁正如其名,根根细如发丝,缠绕在一处类似鸟雀巢穴,更像是丝线,而非玄铁。 修真界最忌以貌取物,她面前这灵材虽看着软韧,在同阶玄铁中,却是最为坚硬的一类,赵莼知道,炼制法器之时,若能以万缕千丝玄铁作为辅材,当使法器坚硬程度更进一层。 她又正好修利剑一道,本命灵剑自要在锋锐上登峰造极,硬度也是所需,天地一问图中为她所展的多种灵材中,万缕千丝玄铁正为其一。 不过此物乃是玄阶上品,铸就赵莼手中这把水属灵剑的海崖石精只是玄阶下品,虽有那位成大师以精妙炼器手法提升了灵剑品阶,使得价值倍增,与万缕千丝玄铁还是差了一筹,两物置换,赵莼不仅不亏,反而还赚上一笔。 见她目露疑色,沈青蔻淡淡一笑,解释道:“赵道友想必也知晓这万缕千丝玄铁的珍贵,或会疑惑我一行商之人,为何要主动做这亏本生意。” “凡是宝物,必然有其价值。依我看,这价值并非来源于器物本身,而是源自所需此物的人。”她轻执起杯盏,话中深意无穷,“同一件宝物,落到不同人手中,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有所不同,道友觉得珍贵的玄铁在我看来不过尔尔,道友觉得如同鸡肋的灵剑于我却是将有大用,此才是,物物交换之道。” 赵莼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当即伸出手来将两人面前的盒子两相交换,道:“既然能各取所需,那自然是最好了。” 沈青蔻绕着弯说了一大堆,面前人却是利落地以物换物,一副不想多言,只欲马上结束交易的模样,令她从座上讶异地直起身来,问道:“道友就不问问那灵剑对我有什么大用吗?!” 章一百五五 无问弱水三千 赵莼受她一问,倒是微微怔住,答道:“此是沈掌柜自家私事,哪能由我细问。” 事关宝物,当有诸多忌讳,修士持有何物,如何取来,有何用处,皆是十分隐私的事情,从不轻易告与人知晓,若是贸然出言相问与此有关的话题,甚至还可能招来仇怨,引得杀身之祸也不定。 沈青蔻以为她暗示得够明显,不想赵莼还是半点好奇的意思也没有,只得牙齿轻错,缓缓道:“怪我不曾看错人,道友真是品行高洁之辈。” 实乃是话中有话。 她有如此作态,赵莼哪还能不知其深意,心中未必没有半分好奇,即顺势开口问道:“那沈掌柜你,究竟要这灵剑何用?” “并非是灵剑本身,而是灵剑身后之人!”既知道了赵莼性情直接,沈青蔻便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道出原因。 “沈掌柜是说成大师?”灵剑所对之人,为首的自然就是铸得此剑的炼器师了。 沈青蔻点点头,一席话将内里原因尽数吐露出来:“成大师虽是开锋城的人,本身却极喜欢在外游历山河增长见闻,城中人亦难得一见。然而数月前他却声称以后当减少出行,安居城中,收徒授道,得知这一消息,我才带着家中小妹来到开锋城来。” 说起小妹时,她的目光也变得极为温柔:“小妹她一心向着炼器之道,自身也有天赋,此回若能拜在成大师门下,也算了她一桩心愿,我亦能安心不少。” “不过求道拜师之人众多,门徒之位就只有那么一个,难说其中不会有天资奇绝之人,因此我也不敢笃定成大师是否会收下小妹为徒,只能借用更为巧妙的方法,来助她一二了。” 有此话在前,赵莼已能猜出,这办法的关键之处就在她这把灵剑上。 果然,沈青蔻接下来的话语,就谈到了升云阁:“成大师在炼器一道天资过人,性情之上却是十分古怪,听闻是三言两语就能逼得人生怒,故而友人极少。我寻了许久,才得知升云阁主人与他乃是多年好友。” “可无缘无故,升云阁主人自然不愿为我小妹开口,最后经不住我多番恳求,才向我透露些许。” “成大师不重任何外物,最为喜爱的只有他自己所铸的法器,若我能取来其中一物交由小妹,在择徒之日献上并加以美言,虽不说必然能成,但令其欣悦后,成事的可能定会多上三四分。” “不过他所铸法器大多都已为人所有,并未听闻有何物是流落在外的,找寻数月无果,我才寻到了道友跟前来。”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沈家小妹若能因此拜入成大师门下,有这样一位技法高超且前途无量的师尊,往后炼器之道当是平坦无疑。 区区玄阶上品的万缕千丝玄铁,与亲人的未来道途相比,自然就成了她口中的“不过尔尔”了。 不过赵莼细品了她的话,觉得事情并非像她说的那般简单。 面前沈青蔻与她一样,修为只在筑基中期,周身气息甚至还不大平稳,可知是才入中期不久。 那升云阁主人能在开锋城中置办下不小的产业,又有资历与成大师相交多年,不说身份如何尊贵,便是光论修为,也必然是在分玄之上,这样一位人物,沈青蔻不仅是说见便见,还能以言语恳求,使其透露友人喜好。 她的修为不能支撑起她所做之事,倚仗的就只有背后之人了。 赵莼目光如炬,沈青蔻微微偏头,错开她的眼神,许久后,才神色一沉道:“我与小妹出自兼炀城沈家,家中祖父号作岐山。” 兼炀城为裕州巨城之一,位在州境东南,与中州倒是很近。 沈家的名号,赵莼未曾听闻过,不过岐山上人的威名,整个裕州怕是无人不晓。 这位真婴期强者嫉恶如仇,遇魔则斩,不光是在人族三州中肃清了许多魔窟,甚至还深入蛮荒古地,诛魔斩妖。 邪魔道修士恨他入骨,却又畏他实力超群,只好暗中与他之仇敌相交,在岐山上人进入蛮荒古地时,将其围困其中,令三州境内的仇敌破其家门,杀其妻子儿女,最终仅有一身无灵根的幼子,被家仆藏匿才活了下来。 岐山上人经此一事心魔缠身,阻了自身修为境界,被断言此生难入外化期,活下来的幼子在凡体修行的大道上也行得不远,最终先他而去。 沈青蔻说她与小妹都为岐山上人之孙,而年岁又不大,便只能是当年侥幸存活的幼子的女儿了。 以真婴期强者的身份,强行令一位玄阶炼器师收其孙女入门,饶是那成大师的性情再孤高桀骜,也不敢出言违抗。 何况岐山上人还是真婴期中的顶尖人物,外化期尊者之下,无人敢与他叫板。 有此倚仗,却还需千方百计求得成大师所铸法器,只为增上几分拜入师门得可能,此种关节,怕还是出在岐山上人身上。 沈青蔻知晓家中劫难之事早已为人广知,不算秘辛,索性便直言道:“祖父一心觉得惨祸之因在他,内疚万分,认为他当年若有外化尊者的实力,就能留下一具分身坐镇家中,令宵小不敢犯禁。” “也因此缘故,他日复一日寻求突破之道,成了外人口中心魔缠身之人。父亲坐化后,他便愈发害怕失去我与小妹,将破入尊者的希望寄托于我们。” “我于修道上天资平庸,无法传习他的功法,小妹却是与我不同,初初修行几年,修为境界便一日千里。” “可我二人志不在此,我唯想开拓商路,作行商之人,将丰德斋开遍这片河山。小妹亦心系于炼器之上,欲做此道宗师。” 到此处,赵莼算是了解了其中内因,在视实力如疯魔一般的岐山上人眼中,无论是从商,还是炼器,皆不重于修为进境,而在其它。也正因如此,成了他心里的旁道修法,不如他意甚多。 “祖父在旁人眼里不通情面,对我等却最为心软,此回我与小妹离家,也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我并非不能求他强压成大师收小妹为徒,只是这样于他来说……” 沈青蔻深吸了口气,目光始终垂在桌案上:“实是太过残忍了些。” 章一百五六 但取一瓢饮之 沈家姐妹如何不知岐山上人一片苦心,只是因当年惨祸,使得他对修为实力的看法过于偏执,才想插手于至亲孙女的道途当中。 不过因心中割舍不去的慈爱,他并未强逼姐妹二人改道修行。 然而不光是沈家姐妹,便是赵莼心中也有数,若是日后这二人未能在自己所择的道途上有所成就,令岐山上人稍稍松缓心神,难说其不会心魔更甚,为了孙女长生而行下不可悔改的错事。 这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不过,赵莼轻轻抬眼,放缓了语调道:“沈掌柜为何要将此些肺腑之言告于我听?在下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本就无关于她的事,赵莼自不愿自惹麻烦上身,何况岐山上人这一尊人物,就是在昭衍仙宗中,也只有掌门和太上长老们能出手压制。 他对沈家姐妹怀有慈爱,对赵莼这一素不相识的外人,可就没那么多好感可言了! 沈青蔻知她有此一问,倒也坦然,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小妹修炼器一道,日后若能入成大师门下,我自不必忧心于她。今日与道友言道此些,当是为了我自己的丰德斋而来。” “赵道友心思通透,有些事情我不曾言明,你却未必不知,我既一心从商,丰德斋越盛,祖父对我的宽容度自也越高,此事关乎我未来道途,不容我松懈半分!” “可沈掌柜道途,与我无关。”赵莼此话,算得上是冷漠至极,修道之路千难万险,能顾好己身已是不易,哪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襄助他人。 大道万千,断情绝欲有之,情爱妄念有之,然而即便是其中修七情之道修士,也是走在独行路上。 沈青蔻要走什么道,与她赵莼自然是半分干系也无。 “此是当然!”沈青蔻断然言道,抿了抿嘴,又抛出一问来:“可若我修的是生民六道呢?” 这便让赵莼目光一动,在心中升了几分兴趣上来。 生民六道,为士、农、工、商、食、师,自世间有生灵诞育出来,此六道便随之产生,不过随着求仙问道逐渐起势,这最初的六本大道便开始衰颓。 修士从其中工道中剥离了炼器,使其独成一道,炼丹亦是如此,只不过是从食道中分出的罢了。 另有画符、布阵此些大道,皆与其脱不了干系,可以说现今修真界中诸多以他法问道修仙的道路,其源头都是自生民六道而来。 仙道兴盛,修士多求长生,求问道巅峰,求获滔天伟力以碎星握日,生民六道在这般大势之下,即逐渐衰微,甚至中断传承。 其中最本质的缘由,乃是生民六道重不在己,而在于人。 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只要是存在于世上的一切生灵,都在这类修士的道中。 赵莼所知道的,亦是整个三千世界中最为人熟知的生民六道修士,乃是师道中的一位飞升仙人——逆凡大圣。 此人自凡人中起,开创凡体大士的修行之法,普传世间,使得仙凡之间不再相隔天堑,筑起了凡人通天的无上道途,被称作永世之师,天下凡体修士皆为她之弟子。 沈青蔻业已筑基,是为灵根修士不假,向着开创新道途去的可能性极小,生民六道中与她最合的,应是商道无疑。 “数万载以来,从未有过生民六道修士飞升成功的,沈掌柜好志气!” 她话中以生民六道在前,今日所求,赵莼当是心知肚明了。 士、农、工、商、食、师,六类大道皆不以战为主,起势与修行之法全在于人。 求仙修士为己身道途搏杀取宝,敢与天争。若其为凡世王朝的君王,生民六道修士则更像臣子。 臣子多以从龙之功得势,他等便结交修士人脉,待修士逐渐腾飞,自身亦能随之得利。 同时因生民六道涵盖甚广,修成后可为修士们筑万万生灵大势,添作福泽,挡飞升之劫。 此般助益,当是无穷! 为人臣需一个忠字,此生追随于一位君王,生民六道却可结交众多,故而除却君臣,他等与修士的关系实是更类似于投资与被投资,两者地位平等,是为利益共同体。 沈青蔻若要修商道,对人脉的需求则还甚于其余五道许多。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日后有所成就时添得的助益,又怎能比得上同起于微末的交情? “我心向于商,能否成事自然心中有数,此道虽不受祖父看重,但光有他之威名在前,我便较旁人多一分先天优势。” “而赵道友你背靠昭衍仙宗,但有一日同风而起,即可登得坦途无疑,届时得你奋起之运助我拓开商之一道,我则为你筑万万生灵大势,你我共登仙途!” “沈掌柜!”沈青蔻眼中狂意尽显,语气笃定非常,在被赵莼截断话头时,面上微有怔愣。 “事物价值几何,不在于其本身,而于所需之人。”赵莼这话还是从沈青蔻口中得来,如今还复给她,令她当下有些不明所以。 不多时,待沈青蔻明会话意,便乍地面色一白,唇瓣几番张合,喃喃不作声。 “生民六道,不借我等修士的登天之运,则只有如逆凡大圣一般开创出新的道途,才可修行飞升。沈掌柜亦是如此。” “可我不同,天下飞升修士,并非人人都得了那万万生灵大势,他人既能成,我赵莼自然也能成!” “我之道于沈掌柜是必需,沈掌柜之道于我却似鸡肋,价值因此有高低之分,则交易难成。” “沈掌柜既是行商之人,这般道理怕还是你最清楚。” 赵莼之言如同惊雷贯下,令沈青蔻不由一颤,既有为豪言所惊诧的震动,又有因“鸡肋”二字而起的难堪。 诸多情绪在腹中,使得她百味杂陈,然而纵使赵莼话语再辛辣无比,此中道理,却是她沈青蔻反驳不了的。 许久,沈青蔻才执起杯盏,向赵莼微微一送,苦涩道:“赵道友心气非是寻常人可比,此回当是我莽撞了。” 纵观修士万千,即便是她祖父岐山上人最意气风发时,也不敢妄言飞升,赵莼这一区区筑基,却把飞升挂于嘴边。 沈青蔻观她也如观己,甫时她告知祖父,此生必从生民六道而起,登无上仙途,乃是何等豪迈的气概。 丰德斋屡屡碰壁后,从前的锐气倒是愈发削减了不少…… 章一百五七 此赌,有赢无输 “如若我一心要与道友交易,道友觉得,如何才能使价值相等?”她饮罢茶水,将杯盏轻置于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赵莼面上略有玩味之色,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万万生灵大势,当由我一人独占!” 独占生民六道所筑的万万生灵大势,即意味着沈青蔻商道修行,只能得赵莼一人助益,可谓是将自身成败全系于对方的仙途之上。 若真如此,与那等奉君为主的臣属还有何差异?! “赵道友这话,怕是太过霸道了些!”沈青蔻闻言断然回绝,胸口不禁微有起伏,语气亦是有所不忿。 赵莼见状,只是垂眸下视,语意淡淡:“天下修士几不可数,中道崩殂者十之八九,得道飞升之人即使是以百万载来计,又能有多少?” “一人的商道,能助多少修士?人心难测,不患寡而患不均,先不道沈掌柜将怎样去度量分给不同修士的助益,才能使得人心安定。便说沈掌柜你修商道的最终目的,与我等有何两样,不都是成就大道,飞升天外?” “如若说万万生灵大势可助一人飞升,沈掌柜可敢担保大势一分为二后亦能如此?那若是为四、为八,乃至于成百上千呢?以尔一人之道,就可助多人飞升,我不尽信,沈掌柜你自己可信?” 赵莼连番质问,几堵得沈青蔻不能应答,她心中百转千回,将此些疑问嚼碎了咽下,却发现处处是疑难。 莫说她周围,便是祖父岐山上人身边,也并无在生民六道上有所成就的修士,是以她也不曾知晓大势如何划分予人,好似心中甫一定下商道,即马不停蹄着手于这之上,细枝末节处竟是错漏不少。 沈青蔻只是年岁尚浅,有决心而少觉察,此并不代表她愚蠢,相反,能坚定选择修行商道的人,心思转圜当是极为迅捷,稍稍一想,即明会赵莼的话并无差错, “赵道友似是极为笃定自身必能得道,可若是不成?” “那便不成!”赵莼轻扬起下巴,并无所谓,“我之所求,从不在长生逍遥,只愿从心,寻那大道之终极,世人以飞升为极点,我便向飞升而行,若天外仍有天,便可向天而去,只要路无终极,则行无止境。” “笃定之语,无须顾忌旁人信或不信,从来是说与自己听的。我无权,亦无力干涉他人的想法,此事成或不成,皆由沈掌柜抉择。” 沈青蔻觉得她好像置身于一张大网之中,此时正在浅笑着收网的人正是面前的赵莼。 又好似不是大网,而是一艘贼船,船长气定神闲地凝望着她,身后船舱中,有数不尽的财宝现出斑斓神光,一切都虚无缥缈,却又那么令人神往。 生民六道的万万生灵大势可挡飞升之劫不假,不过对于修为尚浅的修士来说,却无异于望梅止渴,虽是在心里存了念想,然而路途遥远,还可能在中途就败下阵来,此种吸引力,是十分虚幻而不可靠的。 能让赵莼意动,亦是为天下修士所向往的,更在于万万生灵大势成就之前,就已经存于生民六道中的生灵福泽。 人道是天道无情,视万物如刍狗,可它却是平等博爱地关怀着每个生于天道之下生灵,赋予其灵智,寿元,生存之地。 生民六道的每一条道,都是自生灵存活衍变中而来,最终也此中得以成就。 便如沈青蔻的商道,逆凡大圣的师道,都是无法由她们独自成就的大道。 行商者运筹帷幄,于人心中展宏图,铺脉络于天下,行到终极可以兴一族之运;为师者授业万民,继往开来传道法,化得仙凡干戈,共筑人族大势。 她等有助生灵衍变造化,自身修行却来得艰难,天道为补偿此类修士,则赋予其从行商、传道等行径中采撷福泽的能力,此些福泽可留于己用,亦可分出助益他人,皆由生民六道修士本身决定,因产生于生灵之中,故而又称作生灵福泽。 它的作用十分粗暴简易,即化解桎梏,加速修行! 这也是为何生灵六道修士在三千世界的传闻中,被戏称为天下至宝之首的原因。 距离昭衍仙宗主宗大尊择选首徒,不过还有十数年的时间,于修士而言实是短暂至极,赵莼因此才不得不在修为剑道两相抉择中,定在了剑道之上。 可自闻得沈青蔻道出“生灵六道”四字时,她却心中一动,知晓千载难逢的机会或就在眼前。 若得生灵福泽相助,则既能加速修行进度,又可化解剑道上的诸多桎梏之处,实算是益处无穷。 莫看赵莼面色如常,语气淡淡,沈青蔻所言的助益于她来说,未必是半分吸引力也无。 只是她的选择中,敢有不得此些助益,独自成就大道的选项,沈青蔻却不敢摒除顾虑,轻易决定己身未来的行路。 观对方此时目中纠结万分,赵莼知晓,此番心理上的博弈,当是她胜上一筹。 不过她心中的底气,也只是对面前的沈青蔻有用罢了。 盖因对方大道才起,甚至是尚未入得道中,谁也不敢笃定她是否有能力最终得入商道,其中未知变数太多,业已成名的天才修士不会押宝在一个天资寻常,修为进境平庸的人上。 故而沈青蔻只能寻同她自身一样,道途才刚起步的修士,再从这等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人中,择选出未来道途最为光明的一位或数位,加以结交。 她能找上赵莼,一是其天资已显,二是其身后的昭衍仙宗不容小觑,于诸多看得过眼的修士中,算是最为符合她心中要求的人。 赵莼在赌她能入商道,采撷福泽相助己身,沈青蔻亦在赌赵莼大道通天,携带自己通得仙途。 这是一场只能双赢的豪赌,赵莼已经下了筹码,就看对方跟还是不跟。 “赵道友!”沈青蔻扫除了眼前迷雾,却并未从局中破出,而是安然留于局内,为空置的杯盏添了茶水,举杯敬她,“祝你仙运昌隆。” 赵莼方才咧开嘴一笑,举杯回敬道:“大道将启,便祝沈掌柜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了。” 这祝愿来得俗气,却是再合沈青蔻心意不过,两人将小小杯盏碰个轻响,如同筹码下注,撞在赌盘之上。 章一百五八 欲往一玄,先登望断 与沈青蔻商谈完毕,赵莼即从丰德斋出来。 在其尚未入得商道前,无法采撷福泽,两人便定下了修真界中常见的交换之契,此契内容是每当赵莼任意一道修行有所进境时,交由对方一丝机缘,沈青蔻可以这一丝机缘,攀入商道之中。 入道之后,即为赵莼分去首份生灵福泽,作为机缘的交换之物。 此种交换结束,对应的契定才会随之终结,不能由一方反悔而中途断去。 至于后续的运道与福泽交易,因为涉及生民六道,便不可以修士之间的契约来简单限制,只看赵莼与沈青蔻双方能否长久保持微妙平衡了。 …… 一玄剑宗宗址并不在开锋城内,城南为门,万仞山则在城北连绵不绝的高墙之外。 按理说,若要从正门拜宗,赵莼还需绕城而行,往一玄山门立剑之处去,不过她从开锋城内得知,剑修拜宗,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城北角楼可通铁索吊桥,过得吊桥就入了一玄剑宗辖内。 此吊桥本身乃是对入宗弟子的一处考验之地,在这里验出厚胆恒心,才算是过了此宗验选弟子的第一关卡。 不过久而久之,连着其余前来拜宗的人也喜从此处登临,一玄剑宗便直接将这铁索吊桥开为一处入宗之地,供开锋城内的剑修们踏桥入内。 粗观吊桥另一端,仿若直入云霄之中,半截铁索都瞧不见踪影,修士虽是不觉如何,可对还未入宗,年岁修为均是尚浅的新人来说,确实是有几分惊怖的。 吊桥本无名,多年来来往此处的修士多了,才为其取了个望断桥的名字。未登过望断的人,无不以为吊桥通向万仞山去,只有登临上去的修士才知,吊桥的终点,仅是山下一玄剑宗的一处塔楼而已。 万仞山的巍峨,即可见一斑。 赵莼这一类的剑气境修士欲要入宗,只需御起灵剑,从空中直登塔楼就是,铁索吊桥倒是于她等无用。 只是她才来此处,心中少不了存着几分好奇在,想来瞧瞧这核验厚胆恒心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便将黑剑归杀负于身后,空以脚力上了城北连着吊桥的角楼。 一玄剑宗招收弟子并不限定时年,只若修士有拜入山门的想法,即可入宗受得宗门验选,验选通过者便能入得此宗门下。 又因其在重霄世界中声名赫赫,作为入宗首关的望断桥便从未受过冷落。 聚集于此处的修士,以练气、筑基两境界的修士为主,至于凝元期及以上的,即便不是剑气境界,也可以真元凌空飞遁,不必过这望断桥一关,自然也不必前来城北角楼了。bookAbc.Cc 赵莼周身气息平稳,黑剑归杀也有剑鞘为封,负剑的筑基修士在此处十分常见,她随人群步入角楼时,唯有周遭几人抬眼过来,在她身上瞧不出什么特别后,便又移开了视线。 往前行了一段距离,方才看见望断桥的一端。 说是桥,其实也只是由粗壮铁索交横出的大网,令她不由想起当初与师兄蒙罕同探风炎宗遗迹时,分隔内外层的地裂之上,也是这么一处铁索织网。 那处的网眼约莫两人长宽,就已能阻下不少修为低微的修士,面前望断桥的网眼,还要比风炎宗遗迹中的大上数倍,通行难度自然也随之骤增。 不过当时的铁索织网,考验的是修士身法技巧,一玄剑宗的望断桥,却是为验厚胆恒心而来。 铁索起始之处便架在万丈高墙之上,厚胆可为登临铁索的胆量,不难理解。 吊桥直通云霄,难望尽头,若要行完须得有一颗有始有终的恒心,此也不难理解。 可若是两者都有,偏偏差那一分身法精通,岂非可惜? 带着这一疑问,赵莼轻踏上不染尘灰的铁索,甫一触之,似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思及一玄剑宗择选的乃是剑修弟子,她忽地心中一动,散出些许剑气。 那剑气初初离体,便立即下沉,附着于双足之上,使足底与铁索牢牢地贴合在一起。 见状,赵莼立时身法一顿,利落地挥出归杀剑,将剑光凝出。 果然不出所料,剑光亦如先前的剑气一般,下沉至双足,使其贴合铁索,只是不如剑气附着来得稳当。 如此的话,倒是无需凭借身法技巧。 此类超级大宗,果然还是有自身的考量在其中,赵莼实是多虑了。 剑道前两境,剑光与剑芒,皆是以剑为本,依剑而生,唯有到了第三境剑气境,才能使得剑气离体,成为御敌招式,往后的剑罡则更为玄奇,内可护体金刚不破,外可杀敌,须臾间生生绞碎敌手肉身! 赵莼将望断桥上的修士大致一观,第一境剑光境的占去绝大部分,剑芒境界的也有,不过都是筑基期,并未见得练气境界的。 想来也是,练气期剑芒境当算天资极佳,那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铁索上的修士尽皆将剑挥出,不断散放剑光、剑芒,一步步向远处跃去,一时间众人不断腾跃,足下光芒流转,像点点变换不定的星子。 “啧,什么人,好生霸道!” 赵莼抬眼望去,说话之人手持一柄两锋开刃的短剑,不过手臂长短,其上剑光尚算凝实。 他身着葱绿色短衣,乌发束髻,戴一顶白玉冠,面容颇为俊俏,此时微微含怒,向斜前方蹙眉瞪去。 视线尽头,定在一玄黑劲装的青年身上,那人定也听见此话,冷冷回视过来,傲然一句:“技不如人,就莫怪旁人霸道。” 不必细想,赵莼也知晓是这二人之间生了矛盾。 旁人如何与自己无关,思及如此,她便收了目光,继续向上而行。 铁索交横之处,较其余地方来得稳固,修士也大多喜欢在此处借力,两人之争,也正因登桥途中,黑衣青年突然抢占了玉冠修士的交横位置,还将其推挤一旁,害得玉冠修士险些从桥上掉落,这才生怒。 黑衣青年筑基修为,长剑上凝出剑芒,面对剑光境界的修士,自有一分倨傲存在。 以语刺完玉冠修士后,忽见身旁一道身影越过,足下所附的虽是剑光无错,可行速却还在己身之上,这如何能行? 赵莼以第三境的剑道境界凝出剑光,剑芒境界如何能比,黑衣青年心中不平,在她身后奋起直追,怨愤之下,又连连将多位修士推挤开来。 章一百五九 蛟鳞为信,初见寒星 黑衣修士如何奋力追赶,并不在赵莼考虑的范围之内,她以剑光附着在足上行了一段距离,又换为剑芒再行,踏过交横之处借力,也以纵向铁索为路行过,终是将心中好奇之心消去。 好奇一解,登桥之趣自也全无。 她便从铁索上直直跃起,黑剑归杀顺势脱手而去,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越剑鸣,乘起赵莼向云霄中飞去! 留着桥上诸多修士又慕又羡,后又惊觉御剑之人似才筑基修为,不由感叹万千。 此中有黑衣修士情绪变换最为强烈,怔怔望着黑剑与人瞬息间远成一处小点。 待其终是登临一玄剑宗塔楼时,赵莼早已不见踪影,再欲前行时,又有一月白色道袍的一玄弟子上前将他阻下,肃容厉声道:“塔楼后为宗门之地,还请返回!” “这位前辈,在下是为拜入一玄而来,宗门布告上,不是讲道可从此处入宗再过验选吗?”黑衣修士脸色一变,忙上前作礼。 一玄弟子微微侧身,并未受他礼数,态度仍是十分强硬:“你未过得铁索吊桥首选,按理不可入宗!” 此话一出,那黑衣修士立时竖眉,又不敢对眼前凝元期剑修不敬,深深吐出一口郁气才问:“前辈怕是未曾看清,在下从开锋角楼而来,一路自望断过到此处塔楼,怎会是未过得首选?” “正是看得一清二楚,才会有此一言。”一玄弟子冷然而视,又斥道:“蛮横无礼,行为不端,纵是资质过关,品性却是大劣,切莫再要辩解,自行返回罢!” 语毕,则挥袖转身,将黑衣修士身后数位登桥而上的练气筑基归置身边,欲要带往宗门。 任由那黑衣修士如何焦急悔恨,一玄弟子都未再施舍他一眼。这人无法,只得返回而去,伴着脸色沉沉。 此些赵莼自是不会知晓。 她御剑而来,凝元期的一玄弟子甫一感知到其通身修为不过筑基,眼前就是一亮,虽还是一张肃穆惯了的冷脸,目中笑意却把周身气息染得温和。 “可是为入宗而来?”他微微颔首,若是赵莼答是,当要立时引入内门去,拜得长老门下。 然而对方却是祭出命符一张,表明身份道:“昭衍仙宗赵莼,特来拜宗!” 见她已有宗门在后,一玄弟子微有失望,态度却是未变,正欲出言领其入内,又见她手中托出一小枚小扇形状的鳞片,散着五彩斑斓的宝光,耀目至极,单单一看,便不难知晓此物的珍贵。 “此为宗门长老所赐,言道是以此物为凭证,可报得贵宗大长老,入万仞山修行。” 闻言,一玄弟子立时神色一端,上前将两物细观,鳞片宝物他不曾识得,昭衍仙宗的命符却是不假。 赵莼既是昭衍弟子,门中长老便定是真婴期的强者,此事又涉及宗门圣地万仞山与门中大长老,他不敢耽搁,立时传讯出去,轻声道:“贵客可先在此处稍稍作等,我已传讯去往血刃楼,不久便会有人前来接引。”血刃楼为一玄剑宗长老所在。 “多谢了。”她拱手一礼,在塔楼处盘坐下来,周遭诸多登桥上来的修士将先前场景收入眼中,此时看待赵莼的目光便颇为忌惮。 事关重大,她坐了不久,血刃楼来人就从天边御剑飞遁过来。 “赵道友!”此人亦是筑基,生得一张明艳面容,冲赵莼轻笑时,仿若春花烂漫,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可御剑飞遁,则意味着她已成就剑气境界,并上李独昂,这当是赵莼所见得的第三位筑基剑气境修士! 且这人剑气凌冽,分外锋锐凝实,论实力必将在李独昂之上,引得赵莼身后黑剑归杀微微嗡动,显出战意盎然。 先前那位一玄弟子虽是凝元,观得明艳少女前来后,眼中却骤然带上敬仰之意,能令一位剑修跨越大境界表现如此姿态,赵莼将心比心,自不会认为是少女身份尊贵,当是因她极为强悍的剑道实力才对! “正是在下。”赵莼一跃而起,与少女打了个照面。 她身后无剑,一把软剑却是环在腰间,并无剑鞘封刃,显出厉光闪闪。 “一玄剑宗华寒星。”少女报了名姓,两人便各施一礼。 听她浅浅笑道:“还请道友将信物交由我一观。” 赵莼即取了鳞片递去。 华寒星并未接过,而是单手一翻,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镜,往鳞片上照去,不知圆镜有了何种变幻,她连连颔首,收了法器道:“正是师尊好友之物,道友请随寒星同往万仞山去。” 赵莼这才知晓,面前明艳少女华寒星,正是一玄剑宗大长老门下弟子。 有她引路,万仞山一行便无有阻碍,一路行得颇为顺畅。 “师尊她数月前出游访友去了,不然还当引你前去一见才是。”华寒星性格跳脱活泼,既有剑修的坚韧执著,又还存着少女的天真可爱,赵莼与她交谈,只觉如春风拂面,所感甚佳。 不多时,道友来道友去的生疏之辞就化为了你我作称。 “如此,倒是我来得不巧。” 听赵莼自谦,她又噗嗤一笑,连道:“哪里会不巧?我觉得巧得很呢!” “若你再晚那么一会儿,掌门讲会就结束了,倒时候,接引你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兄师姐们了。” “掌门讲会,你不去吗?”此宗掌门怕不是外化尊者,说到这等强者的讲会之时,她非但没有半分向往,还目露忧色,逃避之意大有,赵莼当是疑惑非常。 便见华寒星咽了咽口水,话说一半:“论辈分,掌门其实是我等的师祖,只有在师尊闭关或是外出时,才会暂时接管我等,他只有师尊这一个弟子,平日里……有些寂寞……故而时常召我等前去检验修行成果。” 不知为何,赵莼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须发皆白的孤寂老人来,身边绕着许多手持木剑互相比斗的孩童,逗得他不时抚掌大笑。 “前面便是万仞山了!”华寒星岔开话头的法子颇为生硬,并未回答赵莼她为何不去掌门讲会的问题。 好在赵莼也并不在意此问的答案,随她大声出言,即把心神放到了面前的巨峰之上。 望山跑死马,从开锋城中就能望见的万仞山,及至从塔楼入了宗内,都还御剑行了一段不短路程。 章一百六十 始登万仞,树叶伤人 自万仞山上,可纵观四野万里,将整个一玄剑宗揽于眼中。 目及遥远之地,有一柄巨剑斜贯在平原之上,半截剑身与剑柄则留在外边。 如若赵莼所得消息无错,这巨剑乃是仿照那位万岳剑仙的无名重剑所制,每任一玄剑宗掌门袭位时,都会在巨剑上刻作剑之印记,以表传承。 依着这半截巨剑,东西两侧纵向建起了高塔无数,是一玄剑宗正门所在,亦是修士们口中的立剑之地。 此宗似是尤为偏好塔楼一类的建筑,漫观周遭,地势颇为低平,座座塔楼如小山一般拔地而起,从山上望去,又像颗颗雨后春笋,只是漆做了白色。 “你且把显心玉拿着。”华寒星与赵莼同在山腰处落地,而后又取出一块方形墨玉,递到了赵莼手中。 “我等一玄弟子皆有宗门命符在身,上山比较容易,你是他宗弟子,则需麻烦些。”她摇了摇手中命符,赵莼倒是不觉得陌生,毕竟此物每宗皆有,用于记刻弟子身份,探查弟子是否尚在人世,还有诸多事宜也需命符协助,如自己手中的昭衍命符一样。 不过华寒星给她的显心玉又明显有所不同,甫一入手,便立刻有一股心神被神识所笼罩的感觉。 也仅是笼入其中,并未强势窥探,赵莼只觉得微有不适,但又不至于排斥抗拒。 “万仞山为我一玄圣地,山腰之上极少对外人开放,一般都是在山脚拜山。故而此回你进入时,查验得便尤为严苛些。”华寒星的解释赵莼也理解,便点了点头,将显心玉系在了腰间。 见赵莼并无异议,华寒星稍稍舒了口气。 常听师兄师姐讲,有前来拜山之人,心高气傲,依着自身威名不小,对这显心玉抗拒不已,他等又多为归合乃至真婴期的成名强者,长老们面前不敢生事,对她些弟子可就没什么好脸色看了。 面前这位昭衍仙宗弟子举止温和有礼,佩戴前甚至并未出言质问显心玉的功用,想必也是心性率直之辈了。 既如此,华寒星心中顿时好感大起,轻声解释道:“你也不必忧心,显心玉只得查探阴邪心思这一种用处,对修士修行练剑并无影响,可放心佩戴。” 赵莼知她好意,再向她浅笑着颔首,告知对方自己对此没有芥蒂。 “那便好,随我等上山去吧!”她抬手引路,对着面前小径道:“宗门从不曾在万仞山中辟路,此些小径都是门中前辈们上山时开辟而来的,我等修为尚浅,多是随着前人的路走,到了有所成就时,才会想着自辟一道上山。” 如此行路,到也合了练剑的道意,初时都是走在前人走过的道路中,待剑道有成,观得剑法成千上万后,才能融汇贯通,从中悟出合乎己身的剑法来。 赵莼如今修的《太乙庚金剑经》,是为成就庚金剑道,往后剑招剑式具体如何,还得看她自身才是。 华寒星本想同赵莼一并向山上去,然而还未踏上前人小径,身后便袭来了一缕她熟悉不已的气息。 “小星师妹,你往哪处去啊?” 赵莼随她一起回过头去,来者凌空御风而行,衣袍猎猎,周身并无元神分光,但散出的威势又远甚于凝元。 必是归合境界以上的强者! “桐师姐……”华寒星的面色骤然一变,秀美双眉蹙起,显出行事被抓包的难堪之态来。 不过也仅是难堪,并未有恐惧与忌惮,可见二人关系应当是极为亲近的。 桐师姐? 是年幼小儿的童,还是凤栖梧桐的桐? 若是后者,赵莼心中却是冒出了一个名姓来。 人族渊榜第十一,一玄剑宗,辉剑真人桐榆! 与自身宗门内那位焰矢真人宫眠玉,仅有一位之差! 只见她一手将华寒星揽起,提在腰间,冷脸道:“练剑不好好练,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掌门讲会都敢逃,师尊要是知道,有你好受的。” 桐榆面色冷肃,语气也十分严厉,其中几算得上偏颇的亲近感却是如何也忽视不了的,华寒星在她手底下不敢妄动,只能暗自撅着嘴巴,冲赵莼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啦,此回怕是要你自行上山了。” 她这话,也算是把赵莼的身份交代了,桐榆知道其手中信物来自师尊之友,便向赵莼微微颔首:“我且带这孽障向掌门请罪去,你可自便!”语毕,回身带起华寒星踏空离开,须臾间就在空中消失不见。 既与掌门讲会有关,那这位桐师姐就应当也是一玄剑宗大长老门下。 为辉剑真人本尊的可能性,十之八九! 听闻这等剑修强者,必然有剑意在身,甚至还可能触碰到了剑意之上的境界,可惜对方不曾显露剑道气息,令赵莼未得一观了。 华寒星被桐榆带走,赵莼只得自行上山,望着面前这些交错复杂的幽深小径,她微微叹了口气,继而又坚定不移地踏了上去。 万仞山中满是苍翠树植,除却小径被人踏平,不生野草外,其余地方皆被一片绿意所盖。书包阁 神奇的是,饶是万仞山灵气如此之充裕浓厚,山上树木却非是什么灵药灵植,只是处处可见的普通树草,没有花朵生出,叶片青翠欲滴。 赵莼落地时便在山腰之上,更多的他宗弟子拜山,被限定在山脚与山腰间的范围,看来巫蛟长老的面子,确实很大。 小径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多的是剑修弟子以蒲团垫着,就地盘坐修行。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赵莼收敛了自身气息,行步时也十分轻浅。 山林中极为幽深寂静,鸟啼虫鸣俱都没有,这便让她稍感奇怪了。 小径两旁的野草生得细长,犹如刀刃,抬眼望四面参天巨树,多数也是叶片窄如钢针的种类,可其中几种赵莼印象中叶片本该是宽大圆润的树种,在眼前时,叶片也犹如根根小棍。 上前细看,原是树叶俱都蜷缩在一起,生生卷成了棍状,实是神奇无比! 她心中疑惑,并不作声扰他人清静,寻了一处可伸手够得矮枝,欲以食指轻触“叶棍”。 然而还没等碰到叶子,指腹便突地一疼,收手回来,食指指腹竟是被什么尖锐物什割开,鲜血立时流出一道! 章一百六一 一草一木皆有灵 要知道,赵莼早已在下界横云,就已经《火煅炉中术》大成,肉身颇为刚健。 前往一玄剑宗拜山之前,她又取得了《太乙庚金剑经》,磨剑一年有余。 剑经磨剑之法十分高绝精妙,磨炼剑道时,连同炼体也一并在内,两法并起,赵莼的肉身强度绝对在同阶修士中属于极佳的一类。 可即使如此,还是被眼前这瞧上去平平无奇的树叶割开了皮肉,赵莼便不得不好奇,它究竟是如何破开她肉身防御的了。 赵莼记得,她并未触碰到叶片本身,而是在靠近叶片之时,就感到了指腹传来的疼痛。 是何物环绕在叶片之外? 忆起之前在望断桥的情形,她心中微动,散出些许剑气,向叶片触去。 那叶片即便是被剑气触碰,也并未如常人所料般,立时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仿若微风轻拂,形如针棍的树叶轻轻摇晃,赵莼却是感到散出的剑气之上,似有它物附着,意念一动,就要把剑气收复回来。 剑气的变化,以肉眼不能觉出,赵莼只有以真气作识,才发觉剑气上淡淡地笼上了一层青翠光华。 见状,她立时将取出天地一问图,将笼着青色光华的剑气映照在图内,不多时,天地一问图给出的应答,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此物名为淬剑英华,唯有在剑道意志极强,又有生灵存在的地界才会生出,故而颇为稀有。 何为剑道意志? 它非是剑意,而是从剑修心神中孕育而出的信念,万仞山为万岳剑仙无名重剑所化,本就分得了一丝源至期至强者的剑道意志,而后又历经了不知多少时年,无数剑修在万仞山上修行破境,他等的剑道意志又积蕴在此处。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仞山上的剑道意志,已是远甚诸多剑道之地。 因着剑道大通杀伐,按理讲,剑道意志极强的地界,多是寸草不生,徒有山丘沟壑留存。 但是万仞山地界却是一片苍翠,无数草木挤压生长,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凡是存活于世间的,不论是人是妖,亦或者是蜉蝣一只,都被算在生灵之内。 赵莼面前这一草一木,皆是生灵。 它等称不上灵植灵药,平常在修士眼中,俱是无用之物。 但在此地,它们的生机之力聚在一处,却可与整座万仞山的剑道意志抗衡,最终聚得无数淬剑英华在叶片之上。 这便是造物主的伟力与仁慈,草芥何等低微轻贱,成万万之数后,也能聚成生机大势。 那人呢? 以人族生灵聚成的万万生灵大势,是否真的可以与天道制衡呢? 赵莼食指指腹的伤口早已愈合,轻微痛楚也已消失不见,然而她却怔怔立于原处,目中含有茫然之色。 如若身边盘坐修行的剑修清醒过来,定会察觉出她已入顿悟之中,正是周身真气翻涌跃动的时刻。 一人之道,百人之道,千人之道,乃至万人、百万、千万、万万人之道。 道不尽,则修行逆天之行不止! 可是,逆天之后呢? 赵莼脑中轰鸣一声,随之清醒过来,这玄妙一问,她好似只懂了个皮毛,内里如何并未参透。 但只是这些许皮毛,已在她丹田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赵莼内视丹田,灵基金红色的池水面上,六朵净白灵莲轻轻摇曳,光辉圣洁,第七朵灵莲也颤颤巍巍地升起,花苞聚拢,微微垂弯了根茎。 一次称不上圆满的顿悟,即让她浑身真气暴涨,直直晋入筑基后期,受益无穷。 其中固然有赵莼根基扎实,真气凝练的缘故,不过更多的,还是那玄妙一问涉及到了人族大道大势之中,引得她那一方的小小天地中,灵气可称得上暴动。 纵是她没有惊扰他人的念头,突破筑基后期时周围灵气的变化,仍是让不少盘坐修行的剑修受了困扰,睁眼向她视来。 赵莼微递去含有歉意的目光,再次将气息敛下。 好在他等多是凝元、分玄境界的修士,赵莼这筑基后期能引动的灵气有限,还是因顿悟才有了这么大阵仗,对他等只有轻微惊扰,不至于有损修行。 见赵莼不过筑基,又非是故意之举,周遭收了惊扰的剑修也便不与她过多计较,略略颔首示意,又阖上双眼,再次进入静修之中。 除却方才的顿悟对自身有所助益以外,眼前处处皆是的淬剑英华也算是一方机缘。 距天地一问图可知,这些淬剑英华正如其名,可对剑道境界加以淬炼,夯实其根基,增益其进度。 不过赵莼修的是《太乙庚金剑经》,淬剑英华虽也对她有些用处,但也仅限于凝实剑气,无法产生淬炼磨砺之用。 眼前还是登山为重,说不得山上还有更为合用的机缘,便是没有,再行返回此处修行也是一样。书包阁 既有此念,赵莼便不欲再在此地多做停留,当即起步继续往小径深处行去。 万仞山剑道意志强盛,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成剑意的修士在此中修行过,甚至还有那剑道五境之后境界的剑修存在,与之相比,赵莼这一第三境剑修自然不够看。 在如此强盛的意志压制下,无有任何人可在山中御剑,若要上山,只能凭借自身脚力,一步一步踏上去。 行得越多,赵莼便感觉此种压制力越强,先是只是压制修士敛下剑道气息,而后连修为真气都无法散出,许久未曾感到的肉身疲惫之感从双腿逐渐漫上头脑,一抚额前,竟有薄薄一层汗水沁出。 面对这一景况,她挺身喘出一口浊气,感叹自修为不断进境至当前境界之后,无论是疲惫、倦累,还是生汗、腿麻这一类知觉仿佛都已消失了般,在身上再也寻不出半分。 而今通身气力被剑道意志压下,却好似找回了当初尚未踏上仙途的感觉。 赵莼神思清明一片,待疲倦之感消下,再次启程。 周遭有不少修士也如她一般负剑前行,额上生有薄汗,气血翻涌上来,引得两颊通红。 登山路也是修行路,万仞山本身就是一玄剑宗弟子的历练之处。 赵莼越行越有此感,丹田内真气虽不能外放,然而随着肉身不断在行路中被磨炼,灵基池水也翻涌不停,那第七朵净白灵莲瞧不出什么变化,她却实实在在感知得到其在极为缓慢地生长。 章一百六二 拦路虎是指路人 不知多少万年来,无数剑修在万仞山中开辟了行路众多。 就如剑道一般,各种大类内里,会分出多种小类,赵莼脚下的山路,亦会因前人所修剑道的不同,被分出形似树杈枝丫的岔路来。 她如今所行的小径,若无差错,应是一位利剑之道的强者所辟,气息与她相合,自然而然将她引到了此路上。 通身气力被强盛的剑道意志所压制,路上剑修们不得不走走停停,调息清除肉身疲感。 周遭诸多修士境界远甚于她,肉身强度自然也是如此,好在赵莼并不会因此生出心焦之感,一路上或借机操练血肉,或采撷淬剑英华凝实剑气,心中平静非常。 修道之人寿元长久,闭关都须得以载来计,便不会顾念短暂的昼夜交替。 赵莼自踏上小径后,估摸遇到了十数次明月高悬,才在一处垂花二门面前停下。 并非是她主动驻足,而是腰间的显心玉骤然光华大放,同时身前又出现了一股钝力将她阻拦,不让前行。 那垂花二门上筑飞檐,四角各有短柱下垂,雕花彩绘,刻出两只吊睛白额大虎,肩胛生两翼,粗壮虎尾在末端分出两头,化作两只尖喙鸦首。 赵莼欲再进一步,伸手探查那股钝力从何而来,便见其中一只鸦尾老虎竟摇摇尾巴,从垂花二门的彩绘中化成虚像跳下,呲牙咧嘴挡在了她面前: “他宗后辈,前方乃我宗禁地,未得掌门允许,不可进入!” 赵莼方知自己已走到临近山巅的地界,以她的身份,不能再向前了。 “多谢前辈告知。”那鸦尾老虎通身妖气浓重,却不见邪异,可见并非是妖兽,而是得了道修正统的妖族修士,赵莼这才以前辈二字作称。 正要就此告辞,鸦尾老虎却是张开大嘴,将獠牙露出,忽地得了些乐趣般,开口道:“你腰间挂着显心玉,原不是我宗弟子,且修为又仅是筑基,实是不大够看,不知是何人将你送来的?” 对方镇守一玄剑宗禁地,想来是极受此宗看重,赵莼也便如实答他:“晚辈出自天极城昭衍,得蒙门中巫蛟长老看重,这才能上得万仞山来。” “原是昭衍门下,巫蛟……唉,多年镇守此地不得出,诸多人物已经认不得了。”鸦尾老虎念及昭衍二字时,多有怀念的意味。 不过从他口中语意可知,便是相交,也是在许久之前,如今昭衍门中的长老些,已令其陌生不已。 赵莼心中虽有几分好奇,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贸然出声询问,实是有些无礼,恐冒犯了对方。 故而待其面上追忆之色浅淡之后,她即按下心中疑惑道:“晚辈今日首到万仞,尚还不知山中规矩,一路行到了此处才知晓不可再进,但请前辈见谅。” 见她言辞恳切,鸦尾老虎也便不大在意,毕竟她并未真的踏入禁地之中。 “晚辈听闻万仞山乃是重霄世界剑修口中的剑道圣地,才特地前来拜山,敢问前辈这山中可有何地能有助剑道修行,通明剑道真意的?” 此才是赵莼真正的目的,这鸦尾老虎镇守万仞多年,对此地想必是了如指掌,与其再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山中逡巡,倒不如直接开口询问,寻一条便利的捷径。 “有助剑道修行?万仞山地界无处不是有助修行之地,”他甩了甩巨大虎头,喘气如雷,又咂嘴回答道:“不过通明剑道真意……那于你来说,却是太远。” 鸦尾老虎一双头颅大小的虎目将她一望,轻轻颔首道:“你这是修的金属性剑道,剑气凝实锋锐,在同辈中当是十分不错,不过周身剑气有形却乱,怕是剑法招式上有些次了。” 这话无错! 赵莼身上的招式皆从《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中习来,两者不过是凡阶剑法,如今能在斗战中得用,也不过是悟出了其中真意,才使威力倍增,论招论式,在精妙度上次于上界剑法甚多。 《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并无具体招式,重于磨剑,赵莼亦无法从中修行,是以身上剑法招式却是并未跟上剑道与修为的脚步,算是些微遗憾了。 “还请前辈指点!” 鸦尾老虎喘气如雷,似是以此作笑,答她:“我又不是剑修,能指点你些什么?也便看在我两宗的交情下,告诉你一事。” “往东南有一处无叶枯林,直直进去,可见一方小隙,凭你手中的显心玉进去,机缘就在其中。”bookAbc.Cc “多谢前辈!”赵莼拱手一礼,心中倒是微惊,原道是昭衍和一玄竟然交情颇深,让她这一普通弟子也能因此受益。 既告知了她这一消息,鸦尾老虎也便没有其余事情要和她说道,后腿一蹬,就跃上了垂花二门,填上了彩绘的空白之处。 赵莼视其返回,才转身离去,寻了东南方向的小径,向其口中的无叶枯林而去。 一路上并未见得什么人迹,不像先前一般,还有修士伴行。 剑道意志依旧强盛,只是除却熟悉的压制力外,还有些许驳杂的气息浮于周遭。 这种感觉,在无叶枯林出现在赵莼眼前时,变得更为显著,连周遭剑道意志也消减了些许。 树干粗壮,生了枝丫众多,如树林之名一般,不见任何绿意,细看树身之上,剑痕密布,将此处化为一片了无生机之地! 赵莼欲踏入此地,只行了半步,肩上便随着一声裂帛声音,现出一道深深血口! 她立时向后一退,取出颗治疗外伤的丹药含入口中,痛感当即消减,血口亦渐渐愈合。 见状,赵莼又凝眉向前试探,这次倒身形敏捷,将空中激射而出的利芒避过,其未击中赵莼,回环斩于树身,在枯树上留下一道新疤。 试炼之地? 她心中生疑,再次向前行出两步,果真又现出两道利芒,此回她并未再躲,而是强顶着剑道意志的压制,逼出剑气与利芒对斩。 银白色的剑气比利芒更加亮眼,威力却是无有什么差距,对撞后惊出一声爆鸣,白光大盛后,两方俱都消弭不见! 威力完全对等?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赵莼微微摇头,心中现出另一想法。 应是有估量出试炼者的战力之法,才能精确地化出威力仿佛的利芒来! 章一百六三 无叶枯林艰难过 那利芒与她剑气威力仿佛,如此的话,通过无叶枯林看上去倒是颇为简单。 然而稍稍细想,就知道其中艰难。 毕竟赵莼还需顶着万仞山强盛的剑道意志,在浓重压制下散出剑气与剑芒相制,此举耗费的气力,远甚于在外以剑气与敌斗战,甚至达到了十倍之多! 且还不晓林中是否存有其余干扰,若中途气力耗尽,那才是砧板鱼肉,任其宰割! 而若不以剑气相抗利芒,空以身法避让,同样也会因剑道意志的压制,难以御出真气,很快就会显出疲态。 有剑道意志在此,真可谓是处处受限,有何办法可抵御此种压制? 赵莼抬眼四望,心思重重。 忽而她注目于周遭众多枯木之上,目中神光一亮。 那一道利芒斩于她身上后,立时破开皮肉,留下深深血口,而回斩于树身上,却只添上一道淡淡新疤, 是树身本就坚硬,还是另有缘故? 赵莼鼓足气力,再往前行一步,与其中一株枯树不过两步距离,挡去利芒后,又强分出一道剑气斩于枯树之上。 剑气虽以离体,但却仍然与她心神相接,犹如己身伸手触探一般,在树身外碰到一层薄薄地阻碍,令她不由想起先前在山腰上剑道的淬剑英华来。 淬剑英华亦是出现在参天树木之上,只不过是存于叶片,眼前的枯树们仿佛生机尽失,自然也没有叶片生出,那这一层薄薄地阻碍,与其还是相同之物吗? 赵莼取了天地一问图,此回它却并未立时现出讯息于脑内,许久后,才凝出一句“宗门势力私有之物,不可探查”。 想来枯树上的东西,应就是破得关卡的关键之处了! 只是,该如何利用? 若是同淬剑英华一般须以剑气牵引,先不说此物本就颇为排斥剑气这一先决条件,要真是需要剑气引动,那与化出剑气对斩利芒一样,都有着剑道意志的限制,耗费气力极大。 真气不行,剑气不可,她除却这两物,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 赵莼眼神一厉,猛地将手臂探向前方,掌触枯树粗糙表皮。 一时仿佛有千万根钢针钻入皮肉,深深扎穿了经脉,剔骨刮筋! 从小臂至肩膀,下沉胸口来到丹田,直震得灵基池水翻涌动荡,六朵盛放灵莲一株小小花苞摇曳不已。 赵莼面色煞白,脚下微动,险些行出一步! 好在她稳了双足,定身于原地,若是没能停住,在如此激荡之时有利芒攻来,她绝计是无力分神阻挡的。 这般延伸至丹田的痛楚,令她不得不忆起尚在横云时,受邪修岳纂之祸,被生生拔除了体内的木灵根,虽是因祸得福,但也存下不少隐患,至今未除! 也是当年有那一痛,才叫以后的诸多痛楚与其相较均黯淡了颜色,如今针刺之痛楚,虽也痛极,可还是无法与拔除灵根的痛苦比拟,赵莼上下两牙紧紧咬合,双眼怒瞪,竟能将它无声忍下! 待痛楚渐渐消解,半边躯体都好似肿胀起来,从外表看无有差别,唯有赵莼知晓皮肉中的血气鼓胀翻涌不停。 真气无有变化,剑气一如往常,连着气力也并未随之回复。 正当她疑惑此物用处在哪之时,忽觉周身压制为之一轻,似有一物将躯体笼罩一般,挡去了些许剑道意志。 何物能与他人的剑道意志相抗? “此是……我的意志!”她探手向前挥出,语气坚定无疑。 那枯树上的物什并非是如淬剑英华那般,助益剑修修行,而是直入丹田,淬出剑修意志,使其能短暂松缓外界剑道意志的压制,继而让剑修有机会过得此处无叶枯林! 赵莼感知周身,亦发现己身淬出的意志正在逐渐薄弱,再过些时刻,怕是会就地消散,再不得用。 细细思索后,便知晓此也正常。 万仞山的剑道意志何等强盛,怎是如今的她能轻易抗下的? 眼前枯树助她淬出意志于体外,只是暂时之用,须得趁此机会不断向突破枯林,才能物尽其用! 赵莼不敢耽误,立时跃起向前突进,引得四周利芒连射,只是这回有自身意志护体,凝出剑气对斩时,气力损耗当是减了不少。 无叶枯林占地并不广远,几乎可以望见尽头。 饶是如此,赵莼突入不到一半路程,就已用去数个时辰,中途意志消弭,还触树再淬了三次! 她估量着身上气力,再度量了眼前离枯林出口的距离,若无变故,定是足够的。 可偏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过刚踏过林中刻了“半程”的碑石,周遭枯树便仿佛活了一般,诸多枯黄枝丫扭动伸长,仿若藤蔓向她探来。 赵莼欲以身法躲避,那枝丫却是颇具灵性,一次不成,立时换了方向,灵敏地向她追来。 如此看来,躲是不行,须得斩之! 她足下一错,躯体回转,两指一并挥出剑气一道,枯黄枝丫明显没有树身坚韧,在剑气斩后立时化作两截,剩下与树身相连的部分仿佛吃痛一般,颤抖着缩回原处。 每动一步都有利芒斩来,赵莼眉头拧起久久不散,心中知晓,要让这些个枝丫知晓厉害,起了怕意才能不作她与利芒对斩的阻碍。 先前淬出的意志所剩不多,她自有衡量,当前不该是省着用的时候。 便从身后取了黑剑归杀出鞘,即便是承着剑气驭使越多,意志消磨便越快的风险,也决然凝出四道剑气化作剑之分身,连同黑剑归杀一并,向劈砍而来的枝丫攻去! 光是剑气就能斩断其身,何况是比剑气凝实甚多的剑之分身? 赵莼既知枝丫生有灵性,就必得让其心存惧意,知道她不好招惹,才会直接放出杀招。 四面如藤蔓般挥舞的枝丫,论速无法与剑之分身相较,论坚韧,在照面之间就半截化为齑粉。 周遭分明无声,赵莼却好似听到了尖锐的哀嚎,随着无声哀嚎,剩下的枝丫俱都吃痛打颤,霎时间缩回树身不敢妄动。 然而行出此招,她身上护体的意志也消磨殆尽,向前踏去触树之时,一道利芒贯来,在背脊上展开一道足有小臂长的血口! 只是外伤,不是当前紧要之事。 身后痛楚很快便被丹田翻涌激荡的痛苦盖过,赵莼渐已习惯此般痛感,只觉心神更为坚定。 无有枝丫干扰之后,向前突进的速度再提三成,挥手荡出一道剑气与利芒对斩出爆鸣一震,足下同时跨越数丈。 无叶枯林,过了! 章一百六四 小隙通达玄妙地 身后血口实是有些深了,赵莼便又从臂环中取了枚丹药含入口中,顺势盘坐于地,调息回复。 没伤到内里,只是斩开了皮肉,算不得重伤。 待周身气力满盈后,后辈血口早已光洁如初,她从地上跃起,掐了个除尘法诀,若不是回头望无叶枯林,诸多树身之上添了新痕迹,先前艰难通行的记忆,倒像是凭空生出的一般。 然而只是数息不到,赵莼眼前漫漫无叶枯林忽而烟消云散,唯剩下一条平坦大道,途中那座碑石,须臾后也化作一处两人环抱粗细的树桩。 那便无错了,她印证了心中念想,微微颔首。 一玄剑宗大抵也不会真的叫修士折损于此,若自己过林时气力耗尽,无法抵御斩来的利芒,此处关卡应当也会消失殆尽,保她性命无虞。 不过真要是那般情形的话,赵莼便会被算作过关失败,也通不到现在所站之处来。 无叶枯林对剑修战力有所估量,所以考验的不是剑道境界如何,她只需回想通林时何物的功用最为大,就能知晓此关需要的是剑修的何等能力——意志。 此与修士道心有所关联,又并不完全是同一种东西。 如若说道心是向道之心,剑道意志就是求剑之恒,之笃。 常言道,实力越是强横的剑修,其剑道意志就会越强盛,然而刨除外在直指本质后,此真谛应是剑道意志越强的剑修,才会行到剑道的终极之处,继而实力超群。 是以不少声名奇盛的剑修,在修为尚算低微之时,就已显露了其强盛的剑道意志。 赵莼心有所思,将黑剑归杀收入剑鞘,按鸦尾老虎说过的话,继续向内里行去。 过得无叶枯林后,前路便顺畅许多,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处青冢,冢前并无墓主人的碑石,而冢后则是一面绕满了碧绿藤蔓的石壁,石壁离地三尺处,裂出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隙,赵莼当知这就是鸦尾老虎口中的机缘之地。 她忆起,那鸦尾老虎讲过,身上佩戴的显心玉,可进入小隙之中,就是不知要如何以其为凭证了。 便将腰间墨玉卸下握在手中,直向青冢方向缓步过去,然而还未过青冢,就听手中墨玉几声轻响,竟是化作了几瓣碎玉,有一道墨黑玄光飞遁而出,射向青冢。 黑光遁入青冢后,立时并未产生任何变化,待赵莼心中生出疑惑之时,才见石壁小隙前铺满的藤蔓向四周退避,将幽深小隙彻底显露出来。 赵莼脚下一顿,对那青冢拱手施礼,这才跃上石壁,遁进小隙之中。 跨步进入之前,她心中微动,忽地曲下身体轻触了周边藤蔓,指腹传来的感觉唯有一片坚硬与冰凉,看来这些藤蔓应是阻拦修士进入小隙的术法无疑。 如多数石崖洞穴一般,小隙中亦是有着浓重的潮湿气息,两侧石壁坑洼不平,不知是何种石质,竟能将外界的剑道意志阻去十之八九,令赵莼脱得压制,顿感通身舒泰不已。 有真气可使,脚下行路就快上许多,不到一刻,她便看见前方映下些许光亮。 出口要到了! 她从小隙中跃出,环视周遭,除她以外,并无旁人在此。 面前廊道宽敞,不似小隙一般曲折狭窄,两壁雕刻彩绘,一眼望过,非是人像或叙事,而是一柄一柄形态各异的剑,并不署名,每一柄剑之间的间隔也不固定,像是刻画之人随意雕上的一般。 赵莼边走边视,不知看过多少柄剑,直至行到了尽头,雕刻彩绘俱都中断,有数柄长剑都只刻出了一半。 廊道走尽,是为一扇石门,她将手抚上还未使力,石门便自行向两侧打开。 门后是另一片天地,从石梯下行,可见环形石壁中雕梁画栋,以漆白灵木造出洞窟楼阁,下视则为寒潭一方,中有玉座数千,其中半数都有修士盘坐于上。 此外,往来此地的修士亦是不少,有人向寒潭玉座上行,有人从中离去,再进入四面洞窟楼阁之中,身影消失不见。 石门开合的动静不大,且除了赵莼这一处,周遭类似的石门并不在少数,她的进入便未令旁人注意。 寒潭外接石沿,细看是一只只口衔莲花的鸦尾老虎小像,约在居中的位置,能看到一只巨大的鸦尾老虎石雕,作直立咆哮的模样,腹部乱笔挥就三个大字——悟剑池! 赵莼凝神过去,石雕虎目中便立时射出一道金光,此地的由来亦随之显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悟剑池,遗剑之林,群雄冢,此为万仞山三大重地,后两处均在山巅,唯有得掌门手令才可进入,悟剑池虽然是唯一一处在山腰的,却也极少对外人开放,他宗弟子若欲进入其中,须得过一道显意剑林方可通行。 赵莼微微颔首,显意剑林,此应当是无叶枯林在一玄剑宗的名号了。 继续读下,知晓悟剑池中满盈的非是池水,而是不知多少万年来先辈剑修的剑道积蕴,被一玄剑宗以精深秘术凝成这一处悟剑寒潭,供后辈弟子取用。 上筑玲珑玉座五千五百,剑修坐于其上凝神入定,可见先辈虚影,学得上乘剑术招式,增益自身! 她心中一喜,这悟剑池正合自己当前所需,当是助益极大。 不过讯息中也讲道,先辈剑修的积蕴之所以能留存如此之久,是因为其剑道意志强盛,正因如此,虚影对剑修的意志要求亦是极高,有诸多一玄弟子满怀期待坐于玲珑玉座,却直至一年期满,也未曾悟出一招一式。 亦有宗门中的剑道宠儿,可从悟剑池中得一门完整的剑术,便是个人剑道意志强弱不同,所得机缘也会不同。 外宗来人可凭显心玉进入悟剑池中,得玲珑玉座悟道一次,期限年满时无论是否悟出招式,都必须下座,不可阻碍他人求道。 同时,此中也告知外宗来人,因一玄剑宗弟子修行本派剑法,功法剑术均有传承,而悟剑池中的积蕴也多是宗门自身所留。 玉座上的剑修唯有剑道与先辈虚影相合,才能悟出相应的招式,是以本宗弟子从悟剑池中悟得剑招的难度,相对来说比外宗之人会简易些许。 这话放在前头,亦是给外宗来人提个醒。 章一百六五 池中见明月 赵莼显心玉在入得小隙前便已自行破碎,应就是悟剑池的缘故。 作为外宗来人,她可上玲珑玉座悟道一次,期限为一年。 此也正好,昭衍弟子入宗三年须得往边境战场历练,赵莼距这要求也不过还剩一年不到的时限,若是在期间内连一招半式都未悟出,实也没有必要干坐于此,枯耗时间了。 身上显心玉虽亦破碎,然而镇守寒潭的石像却颇为灵性,虎目散出金光将赵莼笼进。不多时,她便觉得身上一轻,继而飘然而起,缓缓落在一处无人的玲珑玉座上。 悟剑池的寒意在玉座上更为强烈,几有彻骨之感,从经脉穴窍直入丹田,令脑海中也随之通透澄明起来。 赵莼盘出五心向天之态,寒意从背脊窜上天灵,只凝神不到一个呼吸,就成功入定。 看来清心凝神也是这玲珑玉座的辅助功效之一了。 好似魂魄离体,到了另一处世界中去,赵莼发现她已不是先前盘坐的姿态,而是站立于深深雾霭之中。 忽地,前方出现了一道正在疾步行走的身影,赵莼心有所感,当下就抬脚追去,那人速度未变,可她却是如何也追不上,待其越行越远,终是难以窥见后,她于心中明了,这一道先辈虚影应是与她无缘。 为追这道身影,她分明走出了颇远的距离,然而环视周遭后,却好像并未离开原处。 从中汲取了教训,赵莼视见从周围穿行而过的先辈身影后,并不会如先前一般贸然上去追寻。 可她也不曾知晓如何才能寻到与己身剑道相合的剑修先辈,只得站于原处,不断视得诸多虚影同她擦肩而过。 此中时间流逝似与外界不同,赵莼不知枯站的时辰在外要用去多久,是而也不敢轻易耽误。 一直被动地等待机缘上门而来,非是求道之人的行事作风,且她本就为外宗来人,机缘在悟剑池中算得上渺茫,若是白白等待,只怕是期限终止,也无有所得。 剑道要相合,我不显出己身之道,如何能与剑修先辈们相合? 赵莼心有此念,当即一不做二不休,挥出黑剑归杀,直将剑气凝出,施与当前所习得的剑招之上,于原地使出! 如她所料,剑气甫一放出,立时就被周遭先辈虚影所感,然而大多数虚影都是疾步离去,显出两者剑道南辕北辙的态度来,便是有几道虚影微微驻足,也在不多时抬脚离去了。 看来上得玲珑玉座前,那石像给出的讯息并非虚言,且还算委婉迂回了几分,外宗来人到此悟剑,因自身功法剑术不在一玄剑宗的传承之内,实是极难遇到相合的剑道。 世人皆知顶尖剑道种类不多,然而又正如修士上乘大道数目稀少,其下分支却几不可数一般,各类剑道亦会分出多种分支小剑道,这些小剑道聚集一起,便成就了今日剑道万千,难以数尽的局面。 而就算有幸遇到和己身剑道有所贴合的先辈,他之剑招又不一定适合自己,便如赵莼所修为单手长剑,若遇得一位先辈剑道相合,可对方却是如华寒星那般,是软剑一道的剑修,他的剑招赵莼就极难使得。书包阁 莫道什么可改他人剑招己身来用的话语,能在悟剑池中留下虚影的剑修前辈,无不是他那一时代的成名修士,如此声名必然已成就剑意不说,还可能已达到剑道五境之上的境界去了,赵莼当前如何有能力去改这等前辈的招式? 便是以后她终有那般能力,他等的剑招怕也于赵莼无用了。 在这一方虚幻世界中,剑气始终是满盈状态,她也无法知晓自己在原处待了多久,随着她不断行出招式后,身边虚影有所感知,便不再向这边过来,赵莼身边,已是无有人迹。 “此方世界不会消耗气力,而通身神思又始终澄明,实是一处练剑的好去处!如若最后不曾悟得一招一式,能在此练剑一年,也不算遗憾!” 她逐渐不再去视周遭先辈虚影,不叫外物影响自身,默然阖上双眼,只觉得此身与手中长剑化为了一体,诸多剑招行云流水倾泻而出。 赵莼自在那圣陀天宫鼎明渊中突破剑气境界后,距今已有近三年,只能说剑罡境界不愧有“剑道小桎梏”之称,她当前剑道修行尚停留在凝实剑气之上,始终未寻得突破第四境界的契机。 “我距那第四境剑罡,实还有不少差距。”她落下手中长剑,已忘却所过时间,此方世界对剑道修行有益,她只觉剑气质与量都胜过从前,心神一动,气剑之道上御出的四道剑之分身,皆“琤琤”一分为二,上下起伏于赵莼身侧的银白剑之分身,霎时达到了八柄之多! 虽不曾入得第四境中,倒也算有所收获了。 睁眼看眼前雾霭,已消散不少,赵莼便知,能留在玲珑玉座上的时日恐是不多。 她打算趁此机会再进一步,挥剑起势时看见前方雾霭中,站立了一道颇为较小的身影,许久未动。 赵莼并未贸然抬脚前去,而是阖眼再行剑招,只是剑气凝实到了一个度,就再无法在此道中进境,她想,须得改换另一种修行方向才是…… 既练剑不成,她便收剑入鞘,继而操练八柄剑之分身。 此回睁眼,雾霭又淡几分,先时驻足于身前的较小身影已经逐渐显露出来,赵莼微微动容,心下一定,攥拳向那方走去。 “在下赵莼,见过前辈!”因着对方并未如第一道身影那般,赵莼越行则离她越远,是以她才行了数丈,这位剑修先辈就已显出虚影身躯来。 “你剑气带有庚金,与我本非一道。”剑修先辈道出此话,赵莼神色微凝,倒也没显出多少失望之色。 “不过你主动寻了我来,我这里亦有一道剑招,可予你修行。”她单手向前一探,雾霭中化出一柄长剑落在其手中。 “看好了!”她身形较小,行剑极为灵动,赵莼不敢错失这一机会,当是屏息凝神,看她如何出招,“我之剑道,为心剑,剑通心神,道心与意志愈盛,则威力愈强!” 手中剑从天际划出一道上弦月,将深沉雾霭对半二分,猎猎疾风荡平周遭。 除此以外,此剑再无其他声息,声势类比其余剑招,不算浩大。 使出这一剑,剑修虚影当即便消散空中,只有此招之名存在于赵莼脑海内—— 明月三分! 章一百六六 鸣鹿关 禁州与中州接壤处,横贯直往天际而去的长脊山脉。 山脉主峰,亦是最高之处,则是昭衍仙宗所在的天极巨城,以此座巨城向北辐射巨城四十余,中小型城池不计其数,皆是仙道昌盛,强悍修士遍地而行的地方。 鸣鹿关位于长脊山脉西南末端,高大山岭在此处渐渐平缓,开始向原野过渡,而再往西数百里,就是妖族精怪聚居的丛州地域,可以说,此关为人族辖地的终末之处,亦是漫长边界的最后一处关口。 莫说与人族如雷贯耳的九大关相比,便是同其余规模稍小的一百三十八处关口相较,鸣鹿关都只能算作是萤火之辉。 人族与禁州邪魔最近一次的大规模交战,应是八百余年前的齿陵关、冯峪关、巴亭关的三关之乱,九大关每处三位外化尊者共二十七,在三关之乱中就战死了足足八位之多! 而后昭衍死守、太元驰援,其余人族宗门与城池势力从旁协助,最终击退邪魔。 此战两方均是元气大伤,邪魔退守禁州,人族亦无追击之力,如此修养生息八百年,并无大型战事暴起。 禁州邪魔东西势力有异,呈现东盛西衰之态,三关之乱为祸的是九大关东部三处关口,战事停歇之后,人族重建城池的重心也是在此。 至于鸣鹿关所在的西部,邪魔势弱,个中尸鬼邪魔等阶较低,故而中型大型战事少有。 又因人族与丛州妖族精怪通商来往,使得附近城池逐渐兴盛,较为安定的日子又令人口激增,不少城池便开始向外拓展,形成新城,其中就有小型城池豫孟向西拓出的,六座只有数万人口的微型聚落,共称鸣鹿六镇,鸣鹿关即由此而生。 人口规模小,周遭邪魔等阶较低,为保证有限战力能得以充分利用,是以驻守在此地的人族修士,修为也仅是稍稍高于关外邪魔。 而若战事将起,鸣鹿关修士无力抵御,边境城镇中亦有渡空行阵设下,届时能迅速转移城中百姓去往强者坐镇的城池中避难,不过鸣鹿六镇也会随之弃用。 昭衍与太元名义上共掌长脊山脉九大关口,但因昭衍仙宗地处中州南部,临近九大关,且长脊山脉本就为其所辖,故而在各大关口的执掌中,一直是以昭衍为主,太元作从。 九座大型关口,一百三十八座中型关口,余下小关不可计数,驻守边境的修士从来都没有满盈的时刻。昭衍便将战场作为门下弟子历练之地,填补驻守之缺漏,壮益弟子之战力! 赵莼从万仞山接了宗门急讯,知晓自己入宗将有三年,须得返回宗门,持敕令前往一处小关历练一年。 而待她回归宗门之后,即得了这一封驻守鸣鹿关的仙宗敕令。 与她同去的,还有五位筑基弟子,皆是为了这一年的历练。 启程之前,宗门亦赐下丹药符箓众多,更有黄阶法器一件的额度,可令弟子自行择选。 其余五人多选择攻伐利器,或能增强战力之物,赵莼通视自身,因剑修之故,战力之上只长剑一把就可满足,所以还是寻一件护身法器为上。 她便凭此额度取了黄阶上品宝衣一件,是衣物类型的护身法器,全做近身之防。 六人做好万全之备,即立时启程前往鸣鹿关,与上一年驻守的弟子完成交接。 “也不知晓边关究竟是个什么景况,听闻鸣鹿六镇向西数百里就进丛州地界了,城镇里多是外族,与人族生出的半妖亦是不少。” 虽说巨城中也有妖族精怪活动,不过因人族势大,名义上虽有两族平等往来的协定,此些城池之中,终究还是以人族修士百姓为主,妖族精怪欲要入内,皆要循规守矩,稍有逾越即会引得人族强者不悦,继而出手镇压。 如若遇到由保守一派修士坐镇的城池,甚至会发布禁令,禁止妖族精怪入城,违者格杀勿论。 天极城由昭衍治下,城中尚算开明,但也因此地由人族最为强盛的宗门之一管辖,亦呈现出人强妖弱的趋势。 六人中除却赵莼是从下界而来,其余都出身于天极城或其余巨城中,幼时先入仙宗外院修行,筑基后才引为入门弟子,长久缔结于他等心头的观念,就是人族强横,妖族精怪须得俯首称臣。 甫一听闻鸣鹿六镇中,不仅有妖族精怪混居,甚至还要与人族平起平坐,便也都有些难以置信。 说话这人名为鲁声裁,筑基后期,是六人中四位筑基后期之一,另两位则只有筑基中期。他不仅出身于天极城,父母又皆是昭衍门中弟子,性情有些高傲,六人方才成队不久,就见他做出队首的姿态来。 能入昭衍仙宗的,无不是寻常修士眼中的天才。 既是天才,便有傲骨在身,哪会愿意屈居人下,鲁声裁如此自然而然地以队首身份自居,旁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不悦,只是未曾出言与他计较。 “毕竟是边域城镇,哪能与巨城相较,且又临近丛州,自然是叫那些妖族精怪得势。”鲁声裁平日出言少有得人附和的时候,此回倒是有另一人答他。 万茹,亦是四位筑基后期之一,入道修行的年岁较旁人都晚,于六人中年级最大,而除她之外,紧随其后的便是赵莼。 修真界非是引气入体的年龄越小越优,年岁太小孩童身体尚未长成,灵气进入身体会有损肉身。他等多是六岁起验测灵根,然后壮益血气拓宽经脉,为引气入体作准备。 就算是出身于横云世界的赵莼,引气之前尚也做足了养身的阶段,何况是传承更为完整的上界。 是以多数灵根修士是从八岁到十岁才开始引气入体,进入练气一层,十二三岁就筑基成功。 赵莼面前的几位筑基弟子,除了万茹和她自己,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稍显稚嫩,互相之间的心智也有差异。 听得万茹说妖族精怪得势,立刻便有一筑基中期名为岳少舟的少年含怒道:“不过只敢在边陲地界张扬罢了,若是敢到我跟前惹事,定要较这些外族知道厉害!” 他身旁另一名筑基中期的女修袁穗儿亦是颔首同意,眉眼间厉色十足。 章一百六七 将去 赵莼眼中,除却万茹闻言后只露出淡笑,其余四位年岁尚浅的弟子皆有愤愤不平之态。 你一句我一句,话语中都是要重兴人族在鸣鹿六镇的大势,目露雄心壮志。 他等外显如此态度,固然有出身巨城,对人族兴盛的景况耳濡目染之故,昭衍仙宗本身却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细想想,宗门中设有专门租借精怪的伏兽堂,每位弟子洞府之中更有精怪契下作为奴仆,种种对待妖族精怪的态度,使得门中弟子也受其影响,自觉高了外族一等。 赵莼心中虽无此种人族至高无上的优越感,但于外族也更多只是冷然漠视,毕竟她也是人族势大的既得利益者。 站于自身立场之上,妖族精怪景况如何,她不会无故去做考虑。 昭衍在弟子入道之初,亦是性情养成的关键时期摆出如此态度,可增强其对于人族这一种族本身的认同感与自豪感,继而使人族上下一心,获得种族凝聚力。 而在他等初初养成此类自豪感后,又以历练的名义敕令其前往边陲地域,在那处弟子们见到妖魔外族侵蚀欺压人族,此类自豪感又会转化为激励自身向上而行,护卫我族的决心。 战场之行,本就是一场炼心之行,成者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而败者心中信念崩塌,更有道心损毁之虞。 历练出有助人族之士,此是仙门的正义,亦是仙门的残忍。 她与万茹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唏嘘,其余四人高谈大论之时,两人便不约而同闭了嘴。 赵莼阖上双眼,凝神细思,想的是在万仞山时,从悟剑池中得来的一道剑招——明月三分。 当时学来此招之后,从玲珑玉座上脱离入定状态,离宗门三年之期就还剩短短两月。 她作为外宗来人,能从悟剑池中得到一招就已不易,故而也并无不满,心中甚至是惊喜更多。 明月三分这一招,起势与收势都轻而迅捷,注重的是短时爆发,令赵莼想起断一道人在《剑道百解》中留下的截断式! 更惊奇的是,这位上界先辈剑修的明月三分,在威力与剑招精深程度上,竟要次于截断式,以赵莼当前境界,尚且不可修行截断式,却可以先练明月三分。 断一道人顾九剑道资质强横如此,按理说,不该在上界无名才是…… 她只开解自身,或是实力低微的缘故,尚且接触不到那等人物,待修为进境后,再去为归杀剑寻一寻剑主的踪迹。 截断式与明月三分有相似之处,她心中微动,觉得以明月三分作为往后修行截断式的先行准备也不错,有了此念,并上在悟剑池旁的洞窟楼阁中苦练的两月,她终是成功入门,能斩出一道清辉月芒。 若以后继续修行,小成可得两道,及至大成便可一剑斩出三道月芒,讳之明月三分! 去往鸣鹿关的路程中,赵莼一直在心中思索此招,少与他人交谈,一时给其余五人留下了沉默寡言的印象。 当然,对此她也不甚在意。 …… 鸣鹿关内,黄昏将半个鹿心镇染成灿色金黄。 六镇以鹿心、鹿甘、鹿丹、鹿郫、鹿淝、鹿深为名,取自心肝胆脾肺肾的谐音,喻义六镇一体,共同组成了一处形似野鹿的地域。 其中居于首位,统率六镇的,自然就是取鹿心为名的鹿心镇。 尉迟靖从鸣鹿关返回镇中府邸时,夜色已深,家中管事为他掀开布帘,轻声道:“校尉在里边,正待着旗门您进去。” 闻言,他向管事颔首,便大步进了房中。 内里置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两张相对放置的大椅,只坐了一位眉目坚毅的女子,见尉迟靖走入,抬眼道:“回来了,鸣鹿关的事宜,可已处理妥当?” “皆安排好了我才敢回来,夜里巡查之事托付给了沈恢沈旗门,他是校尉与我都信得过的人。” 女子面色稍缓,沉声告诫道:“事关鸣鹿关安宁,须慎之又慎,不能掉以轻心!” 尉迟靖连忙点头,道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才满意地点头,起筷给他夹菜:“今日是你生辰,从前都含糊过了,只是这回是百寿,镇中百姓都说百寿大过可以添福,我亦不知是真是假,于我等修士是否有用,但还是出自私心,把你唤回来摆一桌。” 凡人能得一百岁数,当是长寿之相,家中小辈会大办酒席,为亲眷分福,为自家添福,尉迟靖知晓此言只作凡人慰藉之用,此时却也不住红了眼眶:“孩儿多谢母亲。” 与他对坐的女子原就是尉迟靖之母,尉迟琼。 她亦是鸣鹿关当代坐镇之人,有校尉军衔在身。 “不光是你,还有关口上的将士们。我已吩咐镇上食肆酒坊备了酒菜,明日你上值之时,叫人连同这些一起送去,凡人百姓们的烈酒不醉人,也可让他们过个嘴瘾。他等与你共同镇守鸣鹿关,不论修为如何,你当要将其视作手足亲眷才是。” “校尉放心,此些孩儿都明白,定不会慢待自己的家人!”说及军中之事,尉迟靖的称呼又变回校尉,此似乎已成母子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两人均不是话多之人,若非今日是尉迟靖百寿,母子要想见面须得等足半年。 尉迟琼看着儿子大口吃着饭食,知道修士筑基之后便已辟谷,无需食用饭菜,他作出这般豪迈之态,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舒心。 遂将心中的话咽下,只待其擦了嘴,双手置于膝上,露出倾听的姿态来,才缓缓开口道:“数数日子,这一年也快过完,当是到与下一年的上宗弟子交接的时候了。” 尉迟靖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紧蹙,久久不撒:“孩儿明白。” 她抬起手来,想摸摸孩子的发顶,却想起他早已不是半腰高的孩童,只好把手落到他的肩头,留下无言的静默。 上宗弟子们不晓战事残酷与守城之艰,常会仗人族大势,妄言出关猎杀邪魔。 见得镇中妖族精怪地位颇高,又会心生不忿,明里暗里挤兑往来精怪,轻视半妖百姓,却不知这些妖族精怪的地位,是因他等和鸣鹿关将士协力镇守关口,得百姓爱戴而来。 弟子中固然有明事理,听军中指挥的,但成百上千此类弟子,也填不上一位不守军纪,阳奉阴违之人捅出的篓子。 尉迟琼的夫婿,尉迟靖的父亲,鸣鹿关百姓口中温和赤诚的周旗门,便是因一位弟子贸然出关斩魔,在领兵外出寻人时遇害陨落。 那弟子最后被宗门缉拿,判处终身冷狱监禁之刑,可当时为寻他折损的诸多将士,已是无法再与家人团聚了。 章一百六八 初至 鸣鹿六镇地处中州西极,是为小型城池豫孟外拓而来,六人从天极一路先行至豫孟,才可从豫孟再入六镇之首的鹿心镇中。 “诸位!”才从渡空行阵踏出,便见前方有一身着劲装,足踏战靴的青年向她等振臂高呼,众人抬眼向他看去,他即笑着大步向前,边道:“可是上宗来人?” 青年虽是疑问之语,语气却甚为笃定。 六人手持昭衍敕令,腰佩宗门纹饰玉珏,而镇上民风剽悍,百姓衣着豪迈奔放,相衬之下便格外容易辨认。 “正是!”赵莼几人还未出声,鲁声裁就一马当先迈到青年身前,将手中敕令一挥:“在下鲁声裁,是为昭衍门下弟子,与诸位同门特为战场历练而来。” 那青年亦不是个心思多的,到真以为鲁声裁是六人当中的领头者,施下一礼说道:“我乃是绍威军青武营骁骑荆繁,初逢诸位,请多指教!” 他周身灵气浅淡,众人心神稍动,便知荆繁并非是灵根修士,应是走的凡体大士一道,人定境一重,实力约莫在筑基中期,若是斗战,当会略逊色于同阶的灵根修士。bookAbc.Cc 至于其口中的绍威军青武营,众人既是到这鸣鹿关来,此地的消息已大多了解,知晓绍威军乃是此方地域数十座关口的驻军,有真婴期强者坐镇,其下又有诸多大小营,分驻不同关口。 鸣鹿关规模较小,驻守此地的也是小营,营名青武。 而骁骑乃是一类军职称谓,担任此职的皆是筑基战力,其下有兵卫,是军职中的第二等,往上还有旗门、校尉、中郎将等。 赵莼等人欲入边境战场历练,也需入编军中,授得军职才可。 荆繁自报家门后,除鲁声裁外的五人才一一道了姓名。 “诸位既已到了鹿心镇,便随我直去校尉府邸吧,上一年的几位上宗弟子已在府中作等,只待完成交接返回上宗了。” 既还有人等着,赵莼六人当是不愿再耽误时辰,皆都颔首同意荆繁之言,一路进了镇中西北的一处府邸。 校尉府邸论规制,与镇中百姓屋舍并无两样,只向外拓出一圈高墙,四方置下哨塔成排,可将整座城镇收入眼底。 赵莼等人并荆繁进去,府内建筑粗野,影壁灰尘仆仆,并不雕绘花鸟鱼虫,只是刻着崇山峻岭,山峰之顶昂首一只巨角野鹿。 绕过影壁,眼前即瞬间毫无遮挡,整座练武场中,桌案排列齐整,上置玉盘珍馐的共有十余处,其余则颇为简陋,只以碗盆乘放诸多肉食棒骨,少见素食蔬果。 周遭一人高的酒缸堆成小山,须得两人并抬才可倾倒出琥珀色的酒液,流入净白瓷碗内,晶莹剔透,酒香四溢。 “本是我等操练兵卫的场地,如今分出作了诸位的洗尘宴,实是有些简陋了。”荆繁轻声向六人解释道。 鲁声裁自诩为六人之首,又须得表现出上宗来人的大度,于是摆手笑道:“这有何妨,我等只是来此历练,非是做客,还令道友们操劳了这些酒食,心中惭愧,惭愧!” 这一人表面功夫做足,另一人性情憨直热忱,便相对笑着颔首,向练武场中行去。 “禀校尉,今年上宗弟子已至!”领着六人入得宽阔场地中央,荆繁先向主座之人行了军礼,垂首禀道。 尉迟琼越过青年骁骑墨黑的头顶,淡然将并站开来的六人扫过。 自左起四人,脊背挺直眉目高昂,眸中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野心与战意,此非是为权为利,而是属于少不更事者的狂放自信,坐镇此地近三百载,像他们一样的少年,她见过许多。 右边两位少女,外貌亦是年轻,观其神色气度,要比其余四位沉静不少,瞧上去似乎不是喜爱惹事之辈,尉迟琼双唇微抿,却并非立时放下心来。 有人狂意外露,行张狂之举,有人喜怒内敛,存傲世之心,都是出自仙门的天才,若是半分傲气也无,那才叫令人意外。 众人自鲁声裁起一一报过名姓,才向前拱手施礼道:“见过校尉!” 校尉为军职第四等,对应修士战力为分玄期,宗门中诸多弟子都是此等境界,不算少见。 赵莼六人不卑不亢,礼数仍是做足。 尉迟琼颔首承下她等礼数,抬手先令其入座,赵莼六人则被仆役引向酒**致,炊金馔玉的几处桌案。 还未等她们落座,已在座中的道袍弟子便站起身来:“师弟,师妹!” 这些人面容虽也年少,行事作风倒与己方六人相去甚远,又见他等腰间同佩玉珏,便立即知晓了他等的身份——上一年的昭衍弟子。 “战备有限,我这做校尉的,手头也不算宽裕,就索性把洗尘宴与这送行宴一并办了。”尉迟琼讲起此事,面上无有半分难堪,像是说出什么无关紧要的杂事一般,又挥手道,“既已得见,不如把交接之事一并了解了,正好我也在此,你等早些交接完毕,宴罢即可归宗,无需再作耽搁。” 边境战场历练的敕令交接,须得在校尉军职及其以上的将领面前完成,鸣鹿关只得尉迟琼这么一位校尉,交接之事自要由她审阅。 “合该如此。”去年的昭衍弟子中,为首那人已经突破至了凝元期,听得尉迟琼如此说,即拿出宗门敕令,向前递出。 凝元期的修士并不会来这些地界历练,他们多会随大型驻军出征关外,斩杀邪魔赚取战功,也便只有筑基期弟子首次历练,才会向偏僻但安定的边境小城去。 去年一行五人亦皆是筑基,如今多数都已成就凝元,只剩一位仍停留在筑基境界,不过也是入得大圆满,突破之日已是不远,短短一年内跨越一个大境界,可见边境战场对修行的助益还是颇为有效的。 赵莼六人暗暗将师兄师姐们的进境记入心中,不免对往后一年的历练修行生出诸多向往来。 去年弟子五人得敕令五枚,相聚一处即凝成一道璀璨金光,待赵莼六人手持敕令后,霎时分成六道光华,遁入各人手中敕令之内。 宗门初赐下敕令时,此物似是以黄金所制,富贵非常。 不过富贵是富贵,却又因足金外形显得俗气,今日得光华遁入,才褪金化玉,得显仙道出尘之。 章一百六九 筵席之上 交接完毕,两队弟子便在案后入座。 除她们以外,练武场内还有桌案数百余,有独坐一桌者数位,其余或两三人一处,或四五人聚坐一桌,未等上座校尉发话,均是坐姿板正,不敢稍动案上酒食。 尉迟琼环视一周,微颔首后手端扁口大碗站起身来:“我等戍边之人,多是逢上宗弟子交接之事才可聚坐一堂,每年间,也不过得此一回。” “都是军中将士,少言语,多行事,关口中、战场上如此,今日筵席上也该如此才是,我便话不多说,即刻启筵吧!” 场内诸多将士这才爆出一声高呼,开始大啖肉食,痛饮烈酒。 赵莼执箸看自己案上的精致小食,赤红兽肉片得薄如蝉翼,即便是数片堆砌,通明烛火下,也能透见盘底青花。灵果挖去内核,切成刚好合适一口的大小,与制成蜜饯的果肉同放,上浇晶莹喜人的蜜糖浆液,散出诱人甜香。 亦有糕点小食、清心果露、温补汤羹种种,将桌案布置得满满当当,便是少有的间隙之处,也填上芬芳花卉,点缀其中。 在她右手一侧,还有一琉璃细口长壶并鹿头模样的小盏,两指并用即可捻起,很是精致。 内里琥珀酒液香气醉人,微微嗅进鼻尖,就觉脑中积郁之气为之一清,而后酥麻之感散布全身,可知此种酒类后劲极强。 “我等怎同那将士们不大相同?”赵莼是心有所惑,尚未出声,身旁的袁穗儿早已按捺不住满腹疑窦,向师兄师姐们询问。 回答她的是一位紫衣师姐,亦是四位晋入凝元的修士之一。 “此也是青武营的悉心之处,知晓我等从中州繁盛之地而来,便遵从我等宗门弟子的习性,竭力将饭菜酒食制成风雅模样,以此为师弟师妹们接风洗尘。” “当中瓜果糕点、蜜饯汤羹等,均是独有,不过肉食酒酿,却与军中将士们桌案上的是为一物。” “你们可先尝尝。”她含笑轻指案上肉食,提醒道,“只夹取一片即可,莫要一次多食。” 赵莼六人听她指点,均执起筷箸,从小碟中夹取一片赤红兽肉,烛火下,肉上油光透亮,晶润如珠玉。 放入口中后,兽肉立时化作鲜甜汁液,直直从喉间流进肚腹,半点肉腥之气也无。 众人本以为就是如此,却见紫衣师姐面容含笑,似在等待着什么。 数息后,从下腹突然翻涌而上一股燥热之感,引得通身血气躁动不已,众人连忙在座上盘坐调息,依次醒来之后,修为虽是无甚变动,肉身之力却有了些微增长,便再次望向师姐,等她解惑。 师姐自不会对她们有所隐瞒,缓缓开口道:“鸣鹿六镇,及至这周遭方圆数千里的边境之地,其内修士常年与邪魔尸鬼相斗,久而久之,身上便会累积邪煞。” “此些邪煞与宗门传闻中的诛邪之气不同,非但没有震慑邪物的功用,还会附入骨血,逐渐腐蚀灵根修士的灵基,损毁凡体大士的肉身。除此以外,邪煞还会为邪魔尸鬼所感,邪煞浓重之人,会被那等邪物锁定方位,往往是一人受灾,周遭诸多将士随之送命!” 讲起此话,她之神色亦变得凝重非常,后又解释道:“因着邪煞多附着在骨血中,为解邪煞,边境之人便会以灵药配比,喂养牲畜,而后食其肉,啖其骨,引动通身血气翻涌,将体内邪煞排出。” “那些牲畜日日食灵药,饮灵泉,本身便成为了一味上等灵药。我等非是常年戍守边境之人,身上无有邪煞,少量食用这些兽肉可增长肉身血气,食用太多则容易血气暴动损伤经脉,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众人连连颔首,将此事记下,不敢有误。 又听她指着案上琉璃酒瓶道:“至于这酒,则是丛州贩来的酒方,名为库昆多,人族称其为除岁酒,多种灵果灵药并上兽血,直埋上数十年,腥血彻底散尽,只剩下晶莹酒液才算酿成。饮一口便可使气力满盈,诸多邪祟不敢近身,城中凡人百姓每至年关会饮上一口,往后一年中便可不被尸鬼这类邪物侵入占据身体。” “不过此物亦不可多饮,非是如兽肉那般有害,而是这酒酒劲强烈,凝元修士都可醉倒。将士们唯恐醉酒误事,平日里也只能偶尔饮上一口,全做活络气力之用。” 众人便又斟了一盏琥珀色的酒液饮入口中,果然觉得丹田灵基真气满盈,欲要同那些邪祟狠狠战上几番。 此后两方弟子你来我往,畅意交谈。 师兄师姐们到底在此处待足了一年,将鸣鹿六镇以及关口要事皆无所遗漏地告知他们,使赵莼等人受益甚多。 青武营面上坐镇之人为校尉尉迟琼,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她便退居至鹿心镇中修行,极少再上关口理事了。 如今料理营中事宜的,是她的独子尉迟靖,修为在凝元大圆满,往后突破分玄授职校尉后,便会水到渠成地接过青武营一把手的位置。 那时尉迟琼便可放心去往中州巨城述职,她这般戍守边境长达数百年的修士,邪祟侵体,暗伤无数,只有待述职之后,才有时日可缓缓疗养恢复。 另外,青武营内有九位旗门,均是凝元战力,尉迟靖乃九旗门之首,地位超然,余下八位又两两组合,分领四卫。 四卫有安平卫、定平卫、昌平卫、盛平卫,取安定昌盛之意。 此中安平卫与定平卫都在鸣鹿关上,两者外可出关斩魔,内可巡查关口,职责任务趋同,平日里轮换任职,互相之间有所竞争,但面对外敌又能团结一心。 昌平卫、盛平卫则在鸣鹿六镇当中任职,前者为城中卫队,四卫中实力相对最弱,后者则是校尉亲卫,四卫中人数最少。 先有安定,才造昌盛,四卫以安、定平卫为重,战事将起时,其余两卫的将士都会被并入其中,共同抗击外敌。 赵莼等人既是为历练前来,自然是要入鸣鹿关上的安平卫与定平卫的,只是具体进入那一支,还得看理事之人如何划分了。 心中正想着授职入军的事,那厢尉迟琼再次站起身来,毕竟是分玄修士,痛饮酒劲极烈的除岁酒数坛,却还是面不改色,抚掌道: “来!酒酣胸胆,正该引你几个与我青武营的旗门们认识认识!” 章一百七十 授职 旗门为军职第三等,任职者为凝元战力,单坐一桌在尉迟琼右下,与左下的昭衍弟子们对望。 赵莼定睛一看,师兄师姐们口中的九位旗门,今日只到场了六位,其中灵根修士有四,人定境二重的凡体大士有二。 听上座的尉迟琼出言,两方修士俱都站起,手执酒具。 只不过青武营旗门们手中是扁口大碗,站起身时,碗中酒液亦随之激荡,昭衍这边则执起小小琉璃杯盏,起身时动作利落,同时气度不失。 “我青武营安、定、昌、盛四卫,除安平卫今在鸣鹿关关口之上巡查执勤外,其余三卫共六位旗门都已在此。”尉迟琼将那六人一一点过,令众人看个清楚。 既是三卫六个旗门,便意味着不仅安平卫的两位旗门未到,连青武营实际上的理事者尉迟靖也并未出席此次筵席。 经尉迟琼点出,赵莼等人才将各人名姓与脸貌对上。 人定境二重的两位凡体大士,一位名为严参,一位则是伍虎平,都是昌平卫的旗门统领,于鸣鹿六镇当中任职,因是修行凡体一道的缘故,面容不似灵根修士一般年轻,有些微衰老之态,两鬓已然斑白。 校尉亲卫盛平卫的两位旗门统领乃是一对同胞姐妹,胡笙与胡箫,她们面貌体格极为相似,若非周身气势略有差异,便是连修士也难以从外表上辨别出二人的身份。 赵莼等人知晓自身会入编安、定两卫中,对今日到场的定平卫旗门自然多注意了些。 左侧面容较为清俊的青年男子名为沈恢。 右侧大汉两耳圆圆,上生有棕黄色的斑驳毛发,因獠牙巨大的缘故,嘴唇有些外凸。 虽取了楚浑夷这类似于人族的名姓,众人却心知肚明他的半妖身份。 不过令赵莼心中生出些许讶然的,非是此处,而是两位旗门统领按理说军职相同,当是平起平坐,如昌、盛两卫的统领们一般才是。 可楚浑夷言语举止中,对沈恢的态度,要比其余人敬重许多,仿佛居于下位。 此些疑窦之处,不晓昭衍弟子中旁人瞧出来了没有,她暗觉其中有异,于是敛了视线,并未发问。 将青武营旗门介绍完毕后,宴上气氛才达到最为高涨的时刻,众人为军中将士所染,心中不由生出豪情万丈。 及至筵席将罢,尉迟琼才把酒碗往案上一摆:“除岁酒酒劲颇大,你几个初尝此酒,怕是受不大住,待收了宴,便先随着府中仆役到房里休息,等心神俱都清醒后,再上鸣鹿关去也不迟。” “届时关口上自有人会为你几个授职,无需忧心!” 昭衍六人中,赵莼饮酒当是最少,且剑修心神肉身又十足坚韧,故而在尉迟琼发话之时,她也只是面色微红,神智算是清醒。 关口上有人会为她们六人授职,想必就是那理事的尉迟靖了。 也不知晓自己会进到哪一卫之中…… 赵莼缓缓摇头,此些倒不是需要太过费心之事,安、定两卫都有出关斩魔的职责,只需守好军纪即可。 今日洗尘宴以尉迟琼的离席作为终结,军中将士一年不过得一回赴宴,俱都喝得两颊涨红,眼神迷离,互相勾肩搭背高声笑谈,昭衍弟子些则有所克制,不愿醉酒显露丑态,及至仆役上前引路时,都未有一人完全神智大失。 …… 然而初到此地的昭衍众人不知的是,除岁酒当即下肚尚可克制,待盘坐调息后,酒意只会爆发得更甚,是以六人在校尉府邸待足了三日,才终于等到所有人酒意散尽,可以启程前往鸣鹿关关口。 至于定平卫那两位旗门,则早在次日就起身回关口去了。 “人看到了,觉得如何?” 沈恢与楚浑夷才登关口,尉迟靖便从军帐中掀帘出来,手掌向里收拢,是要两人随他进帐的意思。 “那么好奇,怎么不亲自回去看看?”沈恢入帐后自寻了位置坐下,楚浑夷亦坐于他身旁。 年年上宗新旧弟子交接之宴,尉迟靖都是能推则推,数数日子,竟是数十年未曾在筵席上露过面了。沈恢并非不知其中缘故,这话不过是顽笑之语。 两人关系极好,听他如此说,尉迟靖只是撇去一眼,道:“你和大熊看了就行,我便不去凑热闹了。”楚浑夷是熊族精怪与人族修士所生,军中旗门多以大熊称他,以表亲昵。 沈恢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往后是得接手青武营校尉一职的,琼姨去往中州述职后,上宗再有弟子前来,就须得由你坐镇审阅,你这心病当除,只是早晚的事。” 他父母皆是军中将士,在其幼时双双战死,尉迟琼怜他年幼失恃失怙,遂将其接到身边,与独子一并抚育,是以沈恢称她琼姨。 沈恢的话意尉迟靖并非不明,他反而是最为清楚这一道理的人,闻言沉默良久才道:“先到那时再说,我心中自有权衡。” 其父的亡故对他影响颇深,纵使多年过去,父亲可能早已元神托生转世,他亦不曾从旧事中走出,只能克制己身,不对上宗来人有所迁怒。 “你与大熊还未说此回的弟子如何,莫要插科打诨过去。” 他摆手生硬地转了话头,沈恢与楚浑夷相对一视,都看出对方眼中有隐隐笑意,便由沈恢率先开口道:“到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多数都十分年少,不像是能压住性子的。我会谨慎归置,不叫他等与军中精怪种族的将士们多做接触。” 上宗弟子对妖族精怪的态度,少有谦和友善的,一有不慎,便容易激化矛盾,内里还是由他们这些人族将领来调和为好。 沈恢说到此处,一旁的楚浑夷便苦着张大脸,两只圆耳随点头而微微晃动,不说善意相待,他宁愿这些弟子们直把精怪们漠视过去,都好过主动惹是生非,使得军中争斗不断。 “那便麻烦你了。”尉迟靖长叹口气,忆起上宗弟子初入青武营时,军中精怪皆在背后叫苦非常的景况,心中亦是十分烦躁,“那今年可有沉稳些的?” 上宗弟子心高气傲,他等旗门仗着修为境界压人,难以使其服气,倒不如这些弟子队伍中自行推一位领头之人出来,也好对同门弟子有所管教压制。 章一百七一 分配 沈恢回想了一番当时之景,斟酌后道:“当中有两位筑基后期修士,瞧着倒是比其余几位沉稳不少。不过还尚未入营,不知晓底细。”只面上沉稳,内里性情亦是十分高傲的,他这么些年也算见识了不少,故而不敢轻易妄下定论。 “确也如此,还是待她们授职后再细细分辨不迟。”尉迟靖颔首同意,取出文书一卷,金豪大笔一只,欲为昭衍弟子录入军中。 此两物一为金戈铁马锦册,一为调兵遣将仙毫,虽与凡世纸笔相似,但却是入了品阶的法器,每一处军营都有此物,由理事之人掌管。 凡是被大笔录入文书的修士,便算是真正入编军中,生则名存册上,陨落则名姓消弭,军中有了犒赏,也会以此名册发放。 至于昭衍弟子入册,则还有一处便利。 宗门中两种功绩可单向兑换,战功能以一兑十兑换普通功绩。 而战功的积累,就是来自于门中弟子在战场上杀敌斩魔的数量,入编军中后,无须如凡世军队那般,细数人头计数战功,而是由锦册自行分辨记录,独自斩杀则由斩杀之人独占一头邪魔的战功,多人斩杀则各自均分战功,锦册不问人情,最是公平不过。 “此回,还是尽数入编到我与大熊手底的定平卫中?” 两卫四位旗门中,当属沈恢最为谨慎沉静,上宗来人多是分入他手下,令尉迟靖可少增烦忧。 只是这次尉迟靖迟疑稍许,开口道:“不必,我已答应仪君,将上宗弟子分与她定平卫一半,当要信守承诺才是。” 仇仪君为九位旗门之一,统领四卫中的定平卫,今年交接筵席因值守关口之故,并未到场。 “仪君那性子……”沈恢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倒是身旁楚浑夷抖了一抖,把两只圆耳立起。 “你是怕上宗弟子们触怒于她?” “我是怕她主动招惹。”仇仪君的脾气,沈恢最是清楚不过。 她和楚浑夷一样,都是半妖,母族是影蹄无尾羚,在丛州精怪种族中也算不错。 其天资颇高,虽是青武营九位旗门中年岁最浅的,实力却稳稳跻身前三。 天才之间本就容易起争斗,且仇仪君又有一半妖族精怪的血脉,不是彻底的人族,若两族生隙,她怕是难以从中调和。 此外她性情还莽直易怒,惯是嘴下不饶人,沈恢已能想到她嘴巴一张,吐出种种刺耳之言,把上宗弟子们气得面色涨红了。 “我已答应她要分去定平卫一半,如今也不好违背承诺,有她在,军中妖族精怪才可安定,我亦能少些忧心。” 沈恢纠结神色未改,尉迟靖便又劝道:“定平卫中还有聂旗门在,他是军中老人,行事自有分寸,仪君也极敬重他,有他周旋其中,不会生乱。” 定平卫另一位旗门聂海,在军中任职的时年还要超过尉迟靖去,辈分直逼此地校尉,不过因困于凝元期太久,寿元将尽,再过不久便要引退去镇上养老,不上鸣鹿关来了。 思及仇仪君平日里对聂海的敬意,沈恢这才稍稍放心,颔首道:“那便由你做主了。” “既如此,我就从较为沉稳中的两人中分一人过去,但愿这两人都能稍稍协助于你和仪君,对余下的上宗弟子有所压制。” 尉迟靖大笔一挥,就将沈恢递上来的人名录进了千军万马锦册中。 …… 赵莼酒意闷在心口,调息足有一日,才将其从心口散去,重感神思清明。 她当是昭衍六人中恢复最快的那人,不过人未齐,她也不可一人前去鸣鹿关关口,只好在校尉府邸中等着其余昭衍弟子调息完毕。 第二位恢复的人是万茹,从房中出来后,见到赵莼已在厅中静坐等待,两两对视一笑,都不惊讶。 这之后,才是鲁声裁与另一位筑基后期弟子姚世南,至于岳少舟和袁穗儿,因是筑基中期的缘故,境界有差,自然而然便成了最后离开卧房的两人。 “饮酒贪杯,倒是叫师兄师姐们好等了。” 袁穗儿年岁最小,见其余五人都在厅中等待,略微有些羞赧。 “无妨,岳师弟亦不过早你半个时辰。”万茹抬手指向岳少舟,对方微咳两声,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年岁尚浅的少年们,性情虽冲动些,但都十分直率。 鲁声裁急于奠定其领头人的地位,见人已到齐,忙不迭起身道:“袁师妹到了,咱们不若当即就启程前去鸣鹿关吧,不好叫荆道友久等。” 赵莼与万茹不与此些小事计较,岳少舟和袁穗儿修为境界不如他,同为筑基后期的姚世南倒像是已被鲁声裁说服,故而六人队伍中,无人出言反对,俱都无声颔首,表示同意。 出得校尉府邸,先时接引她们的荆繁已驱车作等,见六人出来,笑道:“酒意消了?快快上车去,鸣鹿关离此处还有些距离,青莽牛车行得快些。” 他口中的青莽牛车正是其座下的四牛车舆,青莽牛乃丛州精怪,只因血脉等级奇低,灵智浅薄,举族难出一位化形妖修,在弱肉强食的妖族精怪中,被分割为诸多种族的私有财物,用以与人族通商,受人族修士喜爱。 人族凡人百姓无数,论实力尚还不如这灵智浅薄的青莽牛,却可自给自足,在三州大地上安心生活。 有此安定无虞之日子,与族中强者的庇护不无关系,青莽牛正是因举族之衰而沦为商货,赵莼心神一紧,以此警醒自身。 不过是驭使低等精怪为奴,昭衍弟子皆是见怪不怪。 毕竟宗门伏兽堂中,甚至还有诸多血脉等级颇高的俘虏精怪,亦是任弟子随意租用唤使。 六人上了青莽牛车,荆繁手中长鞭法器一挥,击在铜皮一般的牛臀之上,立时就令其痛嚎出声,足下打了蹄铁的牛足飞快向前踏去,数个呼吸后便近了城门。 牛车之上施了小阵,无论青莽牛撒蹄多野,内里都是安稳不动。 赵莼自觉,在一玄剑宗悟剑池幻境中,她的剑气大有进境,御剑当又快上了倍余,荆繁口中行得快得青莽牛车,其实尚不及御剑飞行半分。 只是此时也无有要争这一分快慢的必要,那就不必特立独行,以炫技这种毫无用处的理由将自身实力显现出来。 章一百七二 仇仪君 鸣鹿关关口,两卫列阵之地。 定平卫在右,为首是旗门沈恢与楚浑夷,安平卫在右,为首的是一矮壮男子与一身形极高大的英气女人。 两方队阵居中位置,则是一面容冷峻严肃的青年修士。 赵莼等人从青莽牛车上下来,眼前出现的便是这般景况。 五位站于军阵前方的,想必就是鸣鹿关关口的青武营五大旗门了。 那居中而立的青年修士,气势远甚于其余几人,除了下一任校尉尉迟靖还能是谁? “禀告尉迟旗门,上宗弟子已带到!” 尉迟靖冷眼将几人扫过,他并未收敛周身威压,带有煞气的真元一震,立时便叫昭衍六人心中紧迫感顿生,毛骨悚然! 下马威? 赵莼呼吸微促,这位被称为九旗门之首的青武营强者着实实力强悍,上届师姐曾透露,其通身修为乃是凝元期大圆满,离分玄期不过是临门一脚,要想突破恐怕就需这几年的功夫。 她并非未见过凝元期修士的实力,李漱、秋剪影,甚至于当日攻上灵真来的壬阳教淳于归,都是凝元期强者,可要与面前这位青武营旗门相较,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这便是战场上厮杀而出的将领吗? 的确与寻常修士不同! 可他,为何神色如此冷厉? 好似与昭衍来人有何等嫌隙一般。 “嗯。”尉迟靖听得荆繁禀告,略颔了颔首,抬手向后一招,“入阵去。” “是!”他是鸣鹿关关口权柄最大之人,口讯与军令等同,荆繁不敢有误,挺身行下军礼,小跑进入军阵之中。 赵莼见他站于沈恢身后的军阵,这才知晓原来荆繁是定平卫麾下骁骑。 “我乃青武营旗门尉迟靖!”他向六人站处颔首,六人即回他一礼:“见过尉迟旗门。” “尔等!”尉迟靖亦不愿与昭衍等人多费口舌,大手一挥,掌中便出现文书一卷。 抛向空中后,文书立时展开,飘出行行大字,被其高声念道: “岳少舟,筑基中期,授定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姚世南,筑基后期,授定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万茹,筑基后期,授定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其声如洪钟贯耳,直震得在场修士脑内轰鸣。 被他念到名姓的三人,只觉得从天而降一道清气,令周身舒泰无比,与场上诸位将士仿佛在此刻隔阂尽消,有了什么虚无缥缈的联系一般。 出身一瞬,三人便回过神来,同时向前一步,抱拳道:“谢旗门授职!” 尉迟靖又招来三枚鹿首小印让其接过,印中刻有“青武骁骑”四字:“此为我青武营骁骑凭证,手持此印,可统召兵卫二十人。” 后又补上一句:“鉴于尔等今才入编军中,经验不足,按青武营的规矩,须得从于各卫旗门身侧,习调兵遣将之术,三月后才可予你等领兵之权。先入阵罢!” 定平卫为沈恢、楚浑夷所领,万茹三人便向尉迟靖再行军礼,行至右方军阵之中。 沈恢见人过来,面上扯出个和善的笑来,只是赵莼与万茹都察觉出,此人笑意不达眼底,露出这一神情,不过是为了让入编弟子心神稍缓而已。 六人中有三人分去了定平卫,剩下三人的去处,赵莼哪还有不清楚的,抬首又见空中文书再次浮出大字,尉迟靖洪钟般地嗓音响在耳边: “袁穗儿,筑基中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鲁声裁,筑基后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赵莼,筑基后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两卫当中各取筑基中期一人,筑基后期两人,尉迟靖此番分配,面上倒也十分公正。 赵莼通另外两人感了清气入体,又从面前人处得了小印,这才行下军礼,向安平卫列阵处走去。 那日昭衍弟子交接之宴,安平卫的两位旗门因留守关口,都未出席,是以赵莼等人并未见过这二人,今日方是首次得见。 矮壮男子从面容瞧不出多少岁数,一双锐利明亮的双眼却饱含沧桑之感,鬓角乌发与两颊胡须连作一起,两臂肌肉虬结,立于此处便像一处磐石。又观其通身血气雄浑,不难知晓这乃是一位炼体一道的修士。 “安平卫旗门,聂海。”他嗓音略有些沙哑,犹如砂石摩挲,但语气却很温和,向赵莼三人露出淡笑。 “见过聂旗门。” “仇仪君。”女人的声音说不上冷淡,若要寻一词来形容,当是桀骜无疑。 在场诸位旗门,除却气势极盛的尉迟靖外,最引赵莼注意的,便是面前女子。 她身形高大,却不是巫蛟、绫鱼妖王那般,远甚于人族修士的巨大,与另一侧定平卫的旗门——半妖楚浑夷倒是相差仿佛。 按修真界的常理来讲,妖族精怪的人形乃是化形而来,血脉越强,修为越高,化出人形便会越发高大,楚浑夷比身旁的沈恢只高过两个头去,在化形精怪中,算是身形小巧,当然,此也与他半妖的身份不无关系。 仇仪君既能与他一般身量,赵莼便不得不怀疑,她亦是身怀妖族血脉。 不过观其通身无有半分妖族精怪征兆,现于赵莼心中的答案即只剩下两种了。 一是仇仪君是纯粹的人族,与妖族精怪没有半分干系,二是她另一半的血脉较为高等,于化形一道上颇为精深。 如此都是后话,日后在她手下任职,自会知晓头上统领的身份。 又拜见过仇仪君,三人终是跟在这两位旗门身后,站到了安平卫军阵之中。 尉迟靖今日领着这诸多将士前来,为的也只是向昭衍六人展现青武营两卫之兵力,待六人尽数入编军中之后,便见他手中敕令向下一压,意味着今日集结完毕,众将士可随各自的旗门散去。 安平卫两位旗门中,聂海聂旗门因寿数将至,再过些时年就会退回镇中闭关,寻找最后的突破契机,是以卫中事宜都已交由仇仪君统管。 将士退回原处,各司其职,聂海便挥手向仇仪君告辞,留下句:“仪君,别忘了聂叔的话。” 但她只是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招手令赵莼三人跟上,不知是否将聂海的话放在了心头。 赵莼虽不知这两人有什么内情,但心中微紧,好似当中似与她等有关一般。 书包阁 章一百七三 家门 鸣鹿关关口外,常有游荡而来的尸鬼邪魔,是以青武营将士须得一月一期,出关剿除关外平原山野中的祸患,以免尸鬼邪魔聚集得越来越多,引发攻关之战。 而出关除魔之时,关口又不可无人留守,思虑到如此情况,才有了驻守关口的将士被分作安、定两卫的情况。 一卫出关除魔,另一卫便留守关口,以防邪魔入侵。 如此两相交替,诸多将士皆无异议。 上月除魔的,正是仇仪君麾下安平卫,如今距下次出关,尚还有一月半的时日,她也可利用空时来将昭衍等人敲打一番。 她存着如何心思,赵莼并不知晓,只默然跟从于她身后,向旗门的营帐处行去。 鸣鹿关虽已是长脊山脉末端,可关口地势仍是较南北两方高出不止一筹,站于高处,能向南望见旁人口中,通向禁、丛二州的无生野。 修士眼力何其可怖,远隔百里之遥,也能将原野的细微之处敲得一清二楚。 虽是名为无生野,但其上有数出树木成林之景,又有漫天荒草望不见尽头,并不似毫无生气的模样,此时临近黄昏,无有孤烟与长河,大漠却是异常的荒凉悲壮。 赵莼将此等黄昏凄凉景色望入眼中,那边仇仪君已出声唤她三人进帐叙话。 军帐中布置风格粗野豪放,处处可见兽族皮毛,足踏虎皮大毯,犹如踩在云端。 仇仪君自寻了主座坐下,两手往腿上一撑,下颌微抬,示意三人随意寻座。 待赵莼等人都已有座,她才直起身来,道:“先前尉迟旗门已为你们讲了领兵之事,入营的前三月,由我来为你们教授调兵遣将之术。” “此术为领兵之必需,学成后可排兵布阵,使兵卫小队实力大增。而若是学艺不精就草草上阵,还会因个人疏忽,使得手下兵卫随之丧命。故而三月后你们是否能出师领兵,还得由我考核,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不管是你是何等身份,我都能做主扣下你手中骁骑小印!” 事关将士性命,不光是仇仪君面色冷肃,便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袁穗儿,也紧抿双唇,不住点头。 她又道了几句军中要紧的规矩,吩咐三人今日返回营帐之后,切记要将军纪小册观过,往后要是触犯了当中条例,她当不留半分情面。 “该叮嘱的,我已叮嘱完毕,你们往后都是要在我手下做事的,便先将各人名姓报上来,所擅何道,让我对对脸,也想想具体授你们何种兵术。” 以往昭衍弟子均是分入沈恢的定平卫中,她常听定平卫中的将士抱怨上宗弟子心高气傲,倒不曾真正接触,如今看这三人尚算沉静,心中便也去了些许偏见。 赵莼等人中,鲁声裁本欲率先开口,奈何仇仪君的视线却是移在离她最近的袁穗儿处,他并非不识时务之辈,当即先闭了口。 “晚辈名为袁穗儿,修音律为法。” 音律一道的修士,当也算作法修之中,昭衍仙宗里不算稀奇。 然而仇仪君听得此话后,却来了趣味。 鸣鹿关上,旗门有五,筑基骁骑六百,余下才是一万五千余普通兵卫,听上去虽是不多,可抵御鸣鹿关这一小小关口的邪魔尸鬼,也算是将将够用。 边关将士的来源是就近城镇,征兵不足时,才会有其余更为富庶的城池相助,在那等人口众多的地界征召兵卫骁骑。 无论在何处,灵根修士始终是少于凡人的,即便是灵气充沛非常的重霄世界,也不过能达到百之一二的几率,是以营中低阶兵卫,多是修凡体大士一道的凡人,来保证边关兵力充足。 灵根修士少,其中行音律一道的修士便更少。 仇仪君记得,她自来这青武营当了旗门后,所见过的音律修士只有两位。 一是前些年间亦是来自昭衍的琴修,分入定平卫后,沈恢便直接指其随侍身边,授予鼓舞军队的乐术,那一年里,定平卫每每出关斩魔的数目,都要甚于她手下的安平卫许多,不得不叫人惊异。 另一位,还是随尉迟靖前往绍威军驻地时,拜见的中郎将。 归合期的音律修士,战时取出战鼓法器一擂,可令千军万马士气大涨,实力倍增。 沈恢,今年来这鸣鹿关历练的音律修士,当是为我安平卫所有了! 想到此处,仇仪君不禁抚掌大笑,令出言的袁穗儿不明所以。 “你既是音律一道的修士,该传授你何种类型的兵术,我已心中有数!” 既然她如此肯定,袁穗儿初来此地的些许忧心当也尽数消弭,露出甜甜一笑道:“多谢仇旗门。” 袁穗儿已过,鲁声裁当不会再让赵莼先他发言,正色道:“晚辈鲁声裁,出自昭衍仙宗洺湖洞府,修木行法术。” 他较先前袁穗儿的话,要多上一句“出自洺湖洞府”,仇雪君身为半妖,不懂此种暗语,故而也不清楚鲁声裁话中深意。 她不懂,赵莼和袁穗儿却咂出了其中滋味。 修士突破分玄后,会自取道号,有道人之称,就如灵真掌门途生道人一般,途生为其道号,道人为其称谓,往上归合期真人,真婴期上人,乃至外化尊者亦是如此。 而若这等修士有后,或是收授弟子,则后人与弟子们在外时,便可以自称出自师长所在的洞府,表明身后所立之人。 鲁声裁口中的洺湖洞府,正是其父母修行之地。 鸣鹿关面上的至强者尉迟琼,不过也只是分玄,他父母二人皆可与其平起平坐,今日道出这话来,也是要令仇仪君知晓,青武营中他不惧任何人。 “嗯。”仇仪君只是咂嘴颔首,不觉有何惊异之处,欲抬手让赵莼继续。 “仇旗门!”鲁声裁见她不为所动,却是有些急切,在座上道:“昭衍中,我洺湖洞府得分玄二,凝元九,在归合真人洞府之下,也算是不容小觑之系!” 他如此作态,仇仪君也算是会过意来了,眸中利光几闪,咧嘴问道:“你口中的那些修士,和你是什么关系?” “两位分玄为我父母,其余凝元皆是我父母门下弟子,我与他们……” “我父亲只是人定一重,”鲁声裁还未将话说完,仇仪君便已出声打断,“我母亲虽出身于丛州大族,修为也不过比拟筑基。” 她从座上站起身来,仗着身量俯视着面前少年:“可你今日仍要听命于我,不敢忤逆。这是因为我是凝元,你是筑基,无论你身后有何等倚仗,嘁,弱小就是弱小!” 章一百七四 兵术 虽说修士筑基之后,饮食与睡眠已非是存活之必需,但赵莼仍是偏爱与晨光微曦时,灵气与万物蒸腾的清新感觉。 今是来到鸣鹿关的第十日,她掀开帐帘出去,朝雾未散,城墙上两队兵卫正在交接,见她走来,咧开嘴露出个和善的笑容,赵莼也便颔首示意,并未出声打扰。 向关外原野远眺,地平线与天穹咬合,晨昏之际才会显露出灿金与橙黄交融的艳色,穹顶下漫天而去的荒草,此时也有澄净的露珠滑落。 从仇仪君那处离开后,足足用了九日,她才将其赐下的兵术解阅完成。 那日鲁声裁被她厉言相斥,面色骤然涨红一片,又在仇仪君凶厉非常的气势下,未能出一言以复,嗫嚅半晌,枯站如木。 “任你是尊者后嗣也好,大能门下也罢,”仇仪君讲道此话的神情,赵莼实难忘却,眉目间分明是满含悲悯,整张面容却又漠然冷傲,“鸣鹿关难以数尽的亡魂,哪一个不是父母珍爱的儿女,师长疼惜的徒儿。” “你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比他们弱小得多。” 她冷眼将三人扫尽,赵莼神情如常,袁穗儿嘴角微垂,面色亦是发苦。 而后仇仪君又再询问赵莼,因出了鲁声裁这一事,她的心情明显不胜先前,连着问话的语气,也隐隐含怒。 待赵莼不卑不亢将“剑修”二字道出,仇仪君面色才缓和些,道:“那便授你攻杀之兵术,往后莫要懈怠。” 剑修是灵根修士中的大类,昭衍虽每年只有数人前来此地,但就算是这般累计之下,十余年间剑修也有多位。 同时,青武营军中的骁骑与兵卫,亦有修剑之人,只是境界参差不齐,尚还有诸多未曾入境的习剑者。 由剑修统率的兵卫小队,论攻杀之力,甚于其余小队许多,是以安平卫与定平卫中,都喜这类修士作为骁骑,普通兵卫也更愿意进入此类小队当中,毕竟强悍的攻杀能力,即意味着可积累更多的战功。 昭衍弟子可以战功在宗门中换取功法秘术、灵材宝物,边关战场的修士们也可以用战功兑换额度之外的修行资源。 故而在重霄世界这般的中千世界中,于散修来说,参军在异族战场上积累战功军绩,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军队不像宗门,对修士的资质没有严苛的要求,亦不看身后背景,又治下严明,诸多普通兵卫皆能一视同仁,若还碰上尉迟母子这般,视将士如同亲眷的上峰,待遇与人族三州中的小宗些相比,也算是相差无几了。 赵莼来鸣鹿关之前,不知边关军营境况如何,现在置身于当中,倒是颇为满意。 三人中,袁穗儿习鼓舞士气的军乐之术,亦是兵术中甚为复杂的一类,须得由仇仪君在旁时作指点,那日之后,赵莼就没怎么瞧见过她了。 鲁声裁本为木行法修,仇仪君便择了缠斗之术给他,此在兵术中不算少见,修行此术的骁骑所领小队,常是与负责攻杀的队伍协作,可攻可守。 至于自己,赵莼斜靠在城墙之上,想着解阅出来的攻杀兵术,心中已有估量。 剑修常是单打独斗的独行侠,骤然要她领兵而战,确实是大不习惯。 不过这到底是战场传承许久的兵术,诸多细致之处,还是考量着修习兵术之人的实际情况。 就如这攻杀之术,法修、弓道修士、剑修、炼体修士等不同流派的修士皆可修习,在兵术中算是修习范围最广的种类。但不同修士修习此术,修行的方法有所差异,结果亦然。 赵莼是剑修,攻杀之术上就更考虑到剑修的单兵作战能力,虽说是统领兵卫,但却更似将其作为随行的增益阵法,以排兵布阵的方法,使麾下兵卫将战力加诸于统率者身上,继而将剑修杀敌之力最大化。 依照兵术中所说,兵卫阵配合越紧密默契,给统率者的增益就越强,赵莼作为骁骑,麾下二十兵卫若能做到第三等“万众一心,浑如一体”的程度,剑气不出,她也能硬撼筑基大圆满! 不过她非是好高骛远之辈,眼前尚才解阅完攻杀之术上的兵卫阵法诀,应当以达到第一等“风动草堰,山鸣谷应”的程度为短期目标才是。 习得法诀后,可向仇仪君处去领傀儡小人操练,待以小人布阵熟练后,才能向安平卫尚未分配小队的兵卫们布下征召,以真人行兵布阵。 赵莼今早从帐中出来,为的就是领取练习所用的傀儡小人。 安平卫在青武营驻地东南,众多军帐中,红顶白帐的就是仇仪君理事之地。 “赵骁骑!”面前这长眉细目,尖嘴猴腮模样的人,乃是仇仪君麾下的传令官木嗣,亦是出身于短尾猴族的化形精怪,经他言道,赵莼三人方知仇仪君的半妖身份。 “昨日尉迟旗门召诸位旗门前去商讨军中事宜,如今还未结束,不过仇旗门已传了讯回来,今日午前必归。赵骁骑是要在此处作等,还是午后再来?” 从晨起到午时,不过几个时辰,修士稍稍静坐一会儿便可度过,赵莼淡笑着颔首,道:“无妨,我等旗门回来就是。” 此处有大椅几张,她随处寻了座下,木嗣则吩咐仆役送上茶水,以手头有事的名义先行离去了。 修士筑基后,肉身各项能力大增,五感亦是如此,赵莼在军帐之内,就能将外边兵卫交谈的内容听个清楚。 “四五日后,就是西北那边出关的时候了吧。” 安平卫在东南,西北自然指的就是定平卫。 “这回要带上上宗来的几个新晋骁骑,不知可会出什么乱子?” “沈旗门谨慎,楚旗门实力又强,出乱子倒不至于,可能就像从前那般,开头两回除魔数量不大理想罢了。” 本是两人交谈,后头添上了一道新声音:“操心定平卫干什么,从前咱们安平卫没人进,今年可是分了一半来,那边轮完就到咱们了,还不知仇旗门会怎么分配。” “我看还是带在身侧这一做法居多,听那边说,沈旗门就是这样做的,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牢了才少生是非。” 短短几句谈话,赵莼就将事情估摸的差不多了。 一月一换的出关斩魔,马上就到了定平卫,新兵上阵总有各类差错,莫说沈恢这类的上峰统帅,就是普通兵卫,也会有所心忧。 章一百七五 傀儡小阵,关外生乱 仇仪君果真在午前回了军帐,见赵莼在内作等,颇为惊讶道: “你这就把法诀解阅完了?” 兵术修习有两处难点,一为法诀解阅,二是将真人操练,以傀儡小人行兵布阵倒是十分简单。 从未接触过此法的修士,往往须得半年才能解阅完成,从兵卫升上来的骁骑,因提前有过浅显了解,解阅时间可缩短置三月到四月。 昭衍弟子有天才之名,悟性甚于旁人,常以一月之期就能解出,若是有旗门在旁指点,还能更快。袁穗儿在她身边解军乐之术,尚还需要三四日的功夫,不想三人中竟是有人十日就解了出来,该说不愧为昭衍门下吗? 赵莼答了一声“的确如此”,仇雪君便当即取了一套傀儡小人给她,爽快道:“既然已经解了法诀出来,那这二十只人形傀儡你就拿去,操使之法十分简单,渡进真气即可。” “还是那句话,能快则快,傀儡兵阵熟悉之后,再来此处经我查验,过关我就直接给你征召兵卫入队,我可不是沈恢那种死板的人,三月修习之期,你若提前修成,我自会提前给你领兵的机会!” 赵莼觉得,她某些地方,与那绫鱼妖王有些相似,都特立独行且离经叛道,不过妖王视他人性命如无物,仇仪君倒不是如此。 甚为统管一卫的旗门,聂海又少理事,仇仪君当是事务缠身,极为繁忙,赵莼领了东西便出言告退,不欲多做打扰。 一路直返军帐之中,与巡查将士擦肩而过。 赵莼取出仇仪君所赐的傀儡小人,其个个乌黑发亮,材质像玉又像兽骨,大约有她手臂高,关节处做成浑圆,方便小人变换姿势,令她不由忆起照生崖的石妖,关节处和这小人倒是十分相似。 按对方所说,将真气缓缓渡入其中,得了真气的小人立时活了过来般,撑地站起,没有五官的头颅向赵莼注视过来。 赵莼又一一为其余十九只傀儡渡了真气,军帐居中的空地上,立时就有一队二十个乌黑小人直直站立着,待她发号施令。 制造此物的炼器师当是技艺高深,使得傀儡小人动作灵敏,瞬时就能感知到真气主人心中所想,继而如赵莼脑海中的兵阵一般,排成了攻杀之术的兵卫阵。 “这傀儡与我心神相连,怪道旁人皆说兵术修行的难处不在傀儡操练之上。” 她心中有数,立即便明了了为何第二处难关就直接到了真人操练。 傀儡没有灵智,行动变化只由她一人命令,个中配合当能做到最佳。 可实际情况中,二十兵卫各有个的想法,赵莼须得将种种紧要之处细致地为他们讲解清楚,作领头之用,而兵阵配合还是得由兵卫自行熟悉练习,能否发挥兵卫阵的最大功用,还很难说。 故而傀儡小人上的练习,只能回馈到统率者的法诀熟悉度上。 “要想为兵卫们解读,自己就得先练到纯熟才行。”难关还在后头,傀儡操练不过是渡过难关的基础,赵莼平心静气,就地盘坐下来,使傀儡小人开始依照她施下的法诀变换起来。 攻杀之术的兵卫阵共有三种,强杀、速行、回防。 此些名称皆取得浅显,也便容易理解。顾名思义,强杀是锥形阵,站阵时可令统率者战力暴增,强杀敌首;速行是川形阵,增速以助追击敌方;回防则是环形阵,以阵势成盾,有护卫之用。 统率之人在战时无法及时施令,是以兵卫阵的变换时机,乃是由兵卫本身来判断交战之势,继而择选出最为适合的兵卫阵助益统率者。书包阁 赵莼首修的就是强杀,此种增强战力的阵法,当是剑修最为偏好的种类。 驭使傀儡布阵数日,她对强杀阵的熟悉程度已大大提升,再过三四日,或就可操练速行。 不过当前,还有另外一事,令她好奇不已,甚至从军帐中走出,也要在旁一观。 鸣鹿关关下城门紧闭,平日里开关的,是左右各一小门,留兵卫值守,供丛州前来贩货的妖族精怪们同行。 今日两侧小门往来的商队皆是驻足,听城墙之上,四十八只号角同时吹响,地动山摇的气势里,自下难以望尽的大门缓缓向上升起,内里跨坐在巨兽之上的军队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大盛! “啊,又到了青武营将士出关斩魔的日子了。”当中商队有人感叹。 “领头的是沈、楚两位旗门,看来是定平卫出征!” 中型规模以上的商队们,大都传承了上千年,比鸣鹿关的历史还要悠久,且妖族精怪寿命又比人族来得悠长,青武营诸多将士,他们都极为面熟。 沈恢在首,楚浑夷半步落于他身后,待其手中战旗一挥,犀角巨兽将大地踏得震动不已,安平卫三百骁骑并数千兵卫飞速向前遁出,惊起黄沙漫至天际! 昭衍来的三人果真被沈恢待在身侧,因是首次出关,面上兴奋之情难掩,便是最为沉静的万茹,眼中亦含有锐利神光。 赵莼一直目视着他们远去荒原之中,心中满是向往憧憬之意,转身发现仇仪君也站在城墙上,开口时,眼神尚还落于那一片渐行渐远的黄沙:“怎么,想出关去了?” “凡入得军中的将士,都会有此想法吧。” “起初都有,往后却不见得。”仇仪君收回靠在城墙上的手臂,轻轻挥振将灰尘抖落,也不像其余修士那般施下除尘法咒。 她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莼,继而利落转身离去,融在背影中的是一句:“下月就到安平卫,你可好好期待一番。” 赵莼与她同向而行,回了安平卫驻地的军帐,继续将强杀阵在傀儡上操使。 然而还未等到安平卫出关的日子,倒是等来了定平卫提前折返的消息。 单只邪魔尸鬼清缴起来容易,若是遇到成群的,才会纠缠些许时日。两卫的将士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出关斩魔的时日,大抵会限定在六日至八日,太短无法清缴完全,太长则容易将关口陷进兵力缺失的危险之中。 如今定平卫才出关不到三日,想是出了变故,才会急急返回关口。 “是那姚世南捅的篓子?”仇仪君从楚浑夷手中将沈恢扶过,这几年里,已很少见得沈恢会负伤归来,她急急出言询问,语气中难掩怒意。 “不关他事。”沈恢适才已被军中医修施法治疗,只是皮肉伤看着可怖,内里倒是伤处不多,“是我与大熊的疏忽。” “老子又不会提刀砍人去,你替他们遮掩什么?” 仇仪君单手抚在刀柄,额上两只羚角化出,沈、楚二人知她动怒,立时急声解释道:“是十年前那只老魔!” 章一百七六 地巢生邪魔 沈恢话音方落,军帐中霎时便被一股寒凉之意所笼。 “此话当真,你没瞧错?”仇仪君脸色骤然几变,落在刀柄上的手摩挲数下,转为捏握,力道之大,直把指节握得发白,“可那老魔不是已经被校尉斩?” “胸腹纵列有伤,四角断了两处,当年校尉斩魔时,我与阿靖都在,必不可能认错!”纵是心中万般不愿相信,沈恢给出的回答仍是十分肯定,胸口剧烈起伏下,连着右肩的皮肉伤也再次崩裂,血水渗出。 仇仪君与楚浑夷虽不曾见过他口中邪魔,可来这军中有些年份,该听闻过的旧事也都多少知晓些,何况安平卫中还有聂海坐镇,他与尉迟琼乃是同辈修士,往事知之甚多。 约莫是尉迟靖接手鸣鹿关的前年,丛州往来的商队数目忽然骤减,连带六镇商铺生意们,也开始不太景气。 作为一地之校尉,尉迟琼不仅有庇护百姓的职责,更有联络六镇镇长,使关内安定昌盛的任务。 见此异兆,她当即猜测或有高阶邪魔在外盘踞,于是领兵前去探寻邪魔踪迹。届时沈恢与尉迟靖亦在军中,作为少有的凝元战力,自要一同前去。 行军至关外荒野,平日里游荡的邪魔,几不见踪影,尉迟琼大道不好,知晓这是有高阶邪魔震慑它等,将其笼络身边,积蕴实力。 细密巡查之后,果真在地下百里发现一地巢,当中邪魔四角四目,背后并无肉翅,正是一只堪比分玄修士的大地魔! 邪魔当中,对实力的崇拜几乎达到疯魔程度,一只大地魔稍稍放出周身魔气,即可使实力稍逊的邪魔们顶领膜拜,奉其为王。 好在尉迟琼发现得早,且荒原邪魔数量又被两卫牢牢控制,月月清缴,这只大地魔身侧其余邪魔并不算多,待其斩杀首领之后,旁的邪魔解决起来便容易不少。 那是沈恢首次见到大地魔,其背后的鼓包已经隆起成小山,若非是尉迟琼嗅觉敏锐,邪魔肉翅生出,进阶为小天魔,鸣鹿关必是灭顶之灾! 故而此次再见当年那只邪魔,他立时便被震惊扼住咽喉,挥出敕令让众人撤退,提前折返鸣鹿关。 “不过那老魔气息不稳,周身魔气不复当年,怕是当初使了秘术假死逃脱,因而重创未愈。”沈恢含了颗丹药,平复丹田道,“若不是还带着将士们,我和大熊当去试探一二,看它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实力。” “好在惊动老魔的是上宗来人,未使我等暴露。”bookAbc.Cc 误动地巢入口的姚世南将将入得军中不久,未染战场血煞,邪魔只当是往来商队,挥出随手一击,准备将其斩杀,未曾多做留意。 出手之时,沈恢立时为那一丝杀机所惊,悍然为其承下,若非如此,姚世南必要毙命当场! 他不敢想象,要是惊动老魔的是军中老将,定平卫数千将士的下场该会如何…… 军帐中三人久久不语,气氛沉闷凝结。 尉迟靖并聂海在此时掀帘入内,见沈恢等人面色沉郁,相视一望后,心中也并不轻松。 定平卫提前折返关口后,就已有传令官上禀尉迟靖,这也是为何他放下手中军务,急急赶往过来的原因。 “邪魔囤聚必要生乱,杀这老魔,越快越好!” …… 青武营两卫要同时出征,赵莼得此讯息时,才将强杀阵领悟完全。 “我等皆出关去,鸣鹿关怎么办?” 前来传信的木嗣,常是嬉皮笑脸的面容上,今也是凝重非常,答道:“赵骁骑不必忧心,校尉已领亲卫上了关口,两卫皆离后,有她与聂旗门坐镇,鸣鹿关当是不会有异。” 昌、盛两卫还有四位旗门,尉迟琼并未带上关口,而是留在了六镇之中。 毕竟镇中百姓与妖族精怪混居,人心尚且难测,何况异族,该有的防备必得做足才是。 赵莼接了这一消息,当即备起出关事宜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军令下得匆忙,竟是次日就得整装出发。 黄昏将近,鸣鹿关将士俱开始严阵以待,俟天明之时,出征关外。 也是在夜幕垂落的时刻,赵莼知晓了此次出征的内情。 多年前尉迟校尉亲斩得邪魔,如今竟是再度复起,于荒原地下筑了巢穴! 尉迟靖从未对军中将士有所隐瞒,此事亦是如此,传令中道,这邪魔受得重创,实力不复当年,他与几位旗门联手,当可斩之,令其余将士随行身侧,清缴余下低阶邪魔即可。 至于校尉为何不亲自出手,众人只需稍稍一想,当年斗战邪魔后,校尉没过多久便退回六镇,令旗门接手了青武营,就知其中内情了。 斩魔不易,校尉自身怕也是积伤难愈! 鸣鹿关不可无分玄坐镇,她的安危即是六镇之安危,此地一日没有第二位分玄出现,她便一日不可妄动。 赵莼亦知晓这一难处,不免唏嘘。 出关前的一夜,她算是首次再见了袁穗儿与鲁声裁二人,这两人知晓此次出关并不似从前轻易,目中战意有,忧心也有,看见她时,嘴唇微动,嗫嚅出一句:“明日见。”便回了帐中。 次日,天际仍是沉郁满布,鸣鹿关城门之内,就已有万人齐至。 两侧小门都已封闭,由尉迟琼亲下严令,任何商队不可通行,待出征结束,才可再起,毕竟是要紧之时,不容懈怠。 尉迟靖独占首位,身侧有沈恢、楚浑夷、仇仪君相随,此三人皆是旗门中的强手,战力非同小可。昭衍等人虽战中经验不足,可出身大宗,手段非凡,论战力要甚于寻常骁骑许多,且筑基战力本就是越多越好,故而赵莼等人亦在出战名单当中。 天际生出一抹橙红,胯下犀角巨兽沉沉吐着粗气,赵莼手中捏握缰绳,凝视前方正徐徐升起的城门。 犀角巨兽本就是生于荒野的精怪,被人族驯服后,作为骑行之兽,兵卫骑灰蹄,骁骑驭白蹄,旗门坐黑蹄,校尉及上则另有坐骑,出征方才有所一观。 异兽感了荒原之气,兴奋非常,发出阵阵沉重低鸣,赵莼蹙眉勒紧缰绳,真气镇压使其平静。 待尉迟靖敕令一挥,滚滚黄沙中铁蹄无数,气势较先前定平卫出关更甚,似要踏平千里荒原! 章一百七七 剿鬼 朝阳下,荒原透出饱有生气的万物复苏之景。 可唯有真正踏足这片地域,才能感受到那捆缚在心头的死寂气息。 赵莼等人初来此地,只觉浑身不适。灵气虽也充沛,但其中又好似混杂着不可言明之物,在体内形成周天时,是彻骨的寒凉,令人生悸。 “是不大习惯吧!”定平卫与安平卫一同出征,昭衍六人都在一处,与她们解惑之人正是当初前来接引的荆繁,“无生野的灵气,因常年有邪魔游荡的缘故,较人族三州有异。” “不过也不必忧心!”荆繁晃了晃手中小壶,笑道:“上好的除岁酒,若觉得丹田寒气聚集过多,饮上一口就是,有寒凉之意解酒,不会醉人。” 赵莼颔首,这才知晓为何出征前,要分发给将士们这些肚腹浑圆的小壶。 昭衍等人有问,荆繁便答,一路向前行进,周遭便只有问答之声。 至于其余将士为何默不做声,与行军时少见的平静也有干系。 距荆繁所说,往常随旗门出关之时,他们这些骁骑最为紧要的任务,就是解决周遭游荡的邪魔,而唯有遇到需要凝元战力出手的地魔,才会由旗门斩杀。 只得练气实力的兵卫,则往往是清缴尸鬼的主力。 可此回情况有异,一路上兵卫们斩了尸鬼许多,邪魔却只见了几只,不过十数,连着四位旗门的面色,也是越发难看。 尸鬼无形,须得借助尸体才能行动,商队遇袭后,其中人族与精怪的尸身就会被其占据,再为害其它。 不过这次行军路上,人族与精怪形成的尸鬼很少,相对而言,更多的尸鬼却是由低阶邪魔所转变而来,额头还未长出尖角,头颅只得一只大眼,可见是才生出的魔童,甚至连小地魔都称不上,兵卫便能顺利斩下。 “那是,小地魔?” 袁穗儿轻声询问,赵莼顺她目视方向望去,见只得半截身躯的邪魔在地上爬行,两角一目,正是小地魔的标识。 “魔气浅淡,身躯已腐,是尸鬼。”赵莼得出此论答她,身侧荆繁闻言颔首,表示认同。 毕竟是尸鬼所占的小地魔,实力大不如前,兵卫们十人一队,配合猎杀也能得手,旗门便不曾下令叫骁骑出马。 然而待行入荒原深处后,色黑如墨的荒草渐能将胯下犀角巨兽没过,便见它们张开大口,露出两排齐牙,开始啃食荒草充饥,而随着荒草断裂倒伏,潜藏在当中的尸鬼,则渐渐露出身形。 尸鬼邪魔这些邪物,身无灵气,修士若要以体内真元、真气感知,当是颇为艰难,唯有凝元期成就了元神,可以元神探物,才能准确辨出它等的位置。 尉迟靖心中愈来愈沉,感到周边地域魔气深重,偏头回望,果然见沈恢凝眉点头道:“我有把握,先前所遇的地巢,就在此处不远。” 他等贸然出手,声势难掩,恐会惊动地下邪魔,被其先手镇压,使麾下将士死伤严重。 “每耽误一刻,就会令那老魔强盛一分,当下之计,是我等须得潜入地巢中,先斩魔首,魔首死了,余下邪魔自是一盘散沙,届时再令将士们入巢清缴即可!” 三位旗门皆是同意沈恢之言,仇仪君更是心焦,横刀出鞘,就要先去一步,当即便被尉迟靖拦下:“老魔即便是受过重创,也非是你一人可敌的,我等要合力施为,才有胜机,事关紧急,莫要冲动!” “此外,万余将士留在这地方,若是生变,我等无法立时回援,恐怕还得留下一位旗门坐镇才行。”尉迟靖不敢松懈,两卫将士都是青武营的心血精英,稍稍折损一二都会令人痛惜不已。 四人商讨片刻,定下了楚浑夷留守的决定,这才从胯下犀角巨兽身上跃起凌空,发令道:“众将士听令!留于此地清缴尸鬼,待楚旗门令下,再行入巢斩魔!” 三位旗门飞遁向荒原深处,行速如虹,余下将士目送其离开,才在楚浑夷大手一挥后,各领小队向周遭尸鬼围去。 两角一目的小地魔尸鬼处处游荡,尚还夹杂着四角两目的地魔尸鬼,如此,便不得不由骁骑出战,昭衍六人各自示意对方,随着奔出的骁骑们,悍然出手! 其余骁骑皆已修得兵术在身,率领二十人小队,排出各类兵卫阵,昭衍弟子们独行的身影在其中,就越发显眼起来。 犀角巨兽蛮力一撞,魔童化成的尸鬼即血肉飞散,骁骑们大手握住冒出的尸气,以真气将其彻底消弭,方才宣告尸鬼的死亡。 赵莼却在诸多骁骑惊异的神情中跃起,直直踏在剑上,两指并在前方,身后即化出八柄银色剑之分身,轰然向尸鬼杀去! 剑之分身所过之地,剑气向四方荡开,小地魔尸鬼触之即灭,连着冒起的尸气也被一并杀灭。她的剑气之上,灌注着大日真气,此种真气至阳至烈,本就是驱邪妙物,连小地魔能烧灼,何况是小地魔所化的尸鬼。 而凝元期地魔身躯所转化的尸鬼,则要坚韧许多。 论实力,此些地魔尸鬼大抵能比拟筑基后期,甚至是大圆满,与尸体原身的修为有关。 赵莼便两剑,甚至三剑齐至,直将地魔尸鬼的躯体以剑气搅碎,一时腐血腐肉溅射四方,幽幽尸气被她召入手中,大日真气霎时便将其烧灼干净。 昭衍六人中,有法修、音修,那岳少舟平时不显,出战时符箓齐飞,竟是一位术法颇为精深的符修!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当还是凌于空中的赵莼。 六人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可驭使法器凌空,只是渡空法器多会对修士斗战有所限制,实不如剑修御剑来得灵敏,是以场内唯有她一人站于空中,众多尸鬼不可近身。 同时,气剑剑修又是群攻好手,分化剑气多道,大杀四方。 八柄剑之分身,须臾间可破得八处小地魔尸鬼,合剿地魔尸鬼,也能同战多位,如此战绩,旁人若不注意才难。 “东南求援!” 黑脸骁骑胯下犀角巨兽突地侧翻,肚腹裂开一道大口,脏腑血水爆出一地,凄惨哀鸣后便无了声息。 这应是他相处多年的战兽,呼喊求援之时,黑脸骁骑目中已有泪光点点。 赵莼剑遁行去,倒伏荒草之中,一只四角两目的地魔尸鬼疾步跃出,它身上血肉未腐,应是死去不久就被尸鬼占了身躯,原身实力保留了大半,赫然达到筑基圆满! 章一百七八 截月 那黑脸骁骑从犀角巨兽身上跌下,一时落入足有人高的荒草中,又无法以真气辨识尸鬼方位,举目四望下,只觉得处处是危险,不敢轻举妄动。 他视尸鬼不见,尸鬼寻他却容易,粗气微喘,就要以利爪掏入他的胸口! 方才那一声“东南求援”,将四周骁骑俱都吸引,可其中大多都已在与尸鬼缠斗,脱不开身,看他将要身死地魔尸鬼爪下,惊怒交加,目眦尽裂。 楚浑夷急急跃起,于空中化为棕毛巨熊,嘴中獠牙爆出,两只巨掌拍击在地,发出轰隆巨响。 只是霎时后,他忽地想起尉迟靖等人出发前,告诉他若非是极端紧要之事,切勿闹出过大声势,以免惊扰地巢中的老魔,使得袭杀失败。 一面是眼前骁骑的性命,一面是地巢中好友们的安危,平日里总是习惯了由沈恢做出抉择,骤然需自行面对艰难选择的楚浑夷,向前疾行的身形缓了半分,百种念头在心中淤塞难解。 地魔尸鬼爪牙尖利,泛着乌光,黑脸骁骑知晓其中可怕,要是被这沾了尸毒的爪牙破上个皮,半刻间就要化为脓水! 然而在他注意到爪牙迫近胸膛之时,就已完全失去了避让的时机,就在此时,一柄银色长剑破空而来,爆鸣声震颤其耳,脑内嗡鸣不已。 死后被尸鬼所占,都可保存筑基大圆满的实力,这只地魔若还活着,实力怕是更为恐怖。 剑之分身在地魔尸鬼手腕关节处疾斩而过,却只是将皮肉裂出一道小口,幽幽黑气从小口中冒出,迅速将其填补完全,留下一处凹陷痕迹。 赵莼一击未成,即将八柄剑之分身召到此处,环绕于地魔尸鬼身旁,犹如困阵。 剑气如风,周遭荒草被其卷动,飘然化为齑粉,使地魔尸鬼再无阻挡,全身现于众将士眼前。 尸鬼并无灵智,喜食生气,一举一动全凭生气牵引,四面诸多将士俱是它心中血食,扰得它在原处惊惶乱跳,意欲向外奔去。 然而又受赵莼剑之分身所困,令其迟迟不得接近血食半分,每每向外扑咬时,还会被锋锐剑气所割裂皮肉。 虽不是致命伤口,但体内尸气却会因不断填补身躯而减少,众将士眼中的尸鬼,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蚀躯体血肉! 剑之困阵不仅阻了尸鬼向外,亦阻了骁骑入内,其余将士解决了手头缠斗,欲要前来援助,却是对这银光厉厉的困阵望而却步。 楚浑夷跃起化为人形,与赵莼对视一眼,见她目光坚定,有必胜之心,于是手下一挥,发令道:“东南之危已解,众将士向外清缴尸鬼!” 既然旗门有令,其余骁骑再是心焦,也只得拽起缰绳,领着兵卫小队找寻其它目标。 赵莼斩魔,以速杀为主,少与对手缠斗,眼前景况,就算是她不主动出手,这只地魔尸鬼也会自取灭亡,耗尽尸气而死。 可要赵莼罢手空等,实不是她的作风,且这尸鬼本身尸气就甚于其它许多,杀其耗费的时辰,她还能斩落许多尸鬼,如此想想,当真是得不偿失。 心中念想一闪而过,她当即双手结印,灵活指节掐出手诀,八柄剑之分身立时发出清越剑鸣,在地魔尸鬼的头顶合作一道银白剑气,光华大放犹如朝阳! 而那尸鬼失了剑阵缚足,浑圆的头颅轻轻一晃,口中“啊呀”一叫,两只利爪对地撑起,其身躯就如黑影跃动,欲要向将士群众扑咬过去。 赵莼哪能叫它如意,大叱一声:“去!”,眼中利光锋芒毕露,银白剑气顺着并起的两指,撕裂开无生野沉闷浊气,从地魔尸鬼后脑贯入,再从其眉心贯出。 竟是将最为坚硬的颅骨贯穿! 不过回视到地魔尸鬼的眉心处,却又不见任何血洞,只感尸鬼身形瞬时迟钝,在原处缓缓停下,发出几声“刺啦”的轻响后,整个浑圆的头颅如花朵般盛开,在脖颈上分作数瓣垂落。 比先前任何一只尸鬼都要多的尸气已凝成墨黑,缓缓被赵莼召入手中,须得以大日真气直接搅碎,才能缓慢吞噬消弭。 赵莼额上微生出细汗,可见方才那一击于她来说也十分不易。 开锋城中与李独昂战过,她便有所感知,自己气剑一道常是走以力破敌的路子,于控力方面上还有诸多能够精进的地方,若是有所突破,当会使得战力再增。 因此,她在一玄剑宗悟剑池幻境中,分了许多心神在控力之上,欲要将分身之力聚起,形成合力一击,在此基础上再分了四道剑之分身出来,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眼前这一击,是将八柄剑之分身重新散作剑气,聚合凝成一处,其中威力远甚于八柄剑之分身的总和! 此外,又因在控力方面有所精进,那道聚合而来的剑气贯穿尸鬼头颅时,才会在外看上去没有伤痕。实际上,在进入头颅的那一刻起,剑气就已在其中四散分割,将血肉割裂作几瓣。 这只地魔尸鬼躯体坚韧,剑气只碎了头颅,若是换作躯体稍弱的尸鬼,定是要连着躯干四肢也一并爆成碎肉。 来去如虹,只在击中地方身躯之时,才会将剑气散出,顷刻间爆出数倍战力,这一道招式亦受了截断式与明月三分的启发,着重于爆发之上,赵莼心有所感,即为此命名作截月斩,是为自己悟出的第一招独有之剑式! 解决完地魔尸鬼,赵莼只予了自己片刻的调息,将银白剑气再化八柄长剑,落入荒草中杀得尸鬼如枯草倒伏,尸身零落! 并非是楚浑夷有意要将其与昭衍另外五人作比,而是赵莼战绩实在过人,莫说同来自上宗的战场新人,就连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斩魔数量上,也难与其相较。 将士中练剑者多,入境剑修却少,剑芒境界都算只有区区几人,赵莼这般能凝出八柄剑之分身大杀四方的强悍剑修,楚浑夷实是见得不多,何况她还只是筑基后期的年轻修士! 他悬立空中,将众多尸鬼扫于眼底,开口道:“此地尸鬼,已清缴七成有余,众将士聚力于西南方向,以作清尾!” 这回陆地之上的尸鬼清缴倒是顺利非常,就是不知三位好友的地巢之行如何了。 章一百七九 旗门探地巢 尉迟靖三人由沈恢领头,向地巢方向潜伏过去。 天魔之所以有天魔之名,是因其背生肉翅,可飞行空中,强悍者振翅即生飓风,口中呼出毒火。 未蜕变出肉翅的邪魔,则被称为地魔,此名同样有因,乃是由于这类邪魔喜欢在地下筑巢的缘故。 魔童游荡于荒野,并无居处,自堪比筑基的小地魔起,却能在腹中蕴出有毒浆液,筑巢时将地面刨出一方坑洞,吐出腹中浆液与泥土相和,造出鼓包状的半入地式巢穴。 平日里两卫出关斩魔,便最需注意此些在地面鼓起的小包,它们犹如脓疮一般,破坏时还会爆出幽绿毒液,稍有不慎即会使将士们受创断肢。 而可与凝元一战的地魔,则精明得多,常会深凿入地,借无生野灵气难入地下的天然优势,在地下筑起巢穴,人族称其为地巢。 每每出关斩魔,队伍中的两位旗门就需以元神深入地下,探查是否有异,若有异变,当要即时出手斩杀,以免地魔潜藏地中,蛰伏许久化为大地魔,重现当年惨祸。 可此次三人要探的,却是当年大地魔的地巢,这老魔虽不复当年实力,但仍筑巢于地下百里深处,纯以凝元期修士的元神探入,在触及地巢之前,就会力竭反噬元神。 故而尉迟靖手中持了一方罗盘,上有尉迟琼留下的一滴精血,可感老魔所处方位。 当年一人一魔两相交战,虽以尉迟琼将邪魔一斩为二作为结局,但邪魔濒死反扑,强悍的邪魔之毒也给尉迟琼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时至今日,那邪毒还是如附骨之疽一般,遍布于她的经脉丹田,令她不得不退避至鸣鹿六镇休养。 也正是因体内还存着当年老魔留下的邪毒,她才可逼出一滴存有邪毒的精血,以此来指引三人找寻老魔的方向。 “罗盘向西北指去,先前倒还有所偏移,直至近了此处,指针才算是平稳,我等应是找对了地方!”尉迟靖凝眉四望,荒草已在这方地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株株张牙舞爪,形似鬼影狂欢的枯木,枝丫上垂落着许多乌黑树叶,叶梗牵出一道细而晶亮的细线将其连接在树干上。 沈恢将手轻轻覆上树身,其上诸多小小孔洞霎时冲出米粒大小的八爪蜘蛛来,在树身上四散奔逃。 “牵蛛之树,就是此地不会有错!”那日他领着麾下将士撤离得匆忙,不曾和楚浑夷细细探查,个中内情尚不知晓,唯有此处生得怪异的树林令他记忆深刻,今日再入林中,立刻便确定了这就是当日见过的场景。 “事不宜迟,不若就在此处遁地!”仇仪君一向是个急性子,如今知晓事态紧急不容磨蹭,便更为心焦,当即出言要向下探寻地巢踪迹。 这回沈恢倒是同意了她的说法,颔首道:“那老魔丢过一回性命,谨慎非常,连筑基修士经过都要出手斩杀,以绝后患。我等要是再近几分,恐会被其感知踪迹,还是多在地下行段距离,也更为安全。” 如此,尉迟靖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三人敛去身上气息,开始就地下潜! 天地孕育灵气,但同时又有阻隔灵气的作用,天地尽头,便是每个世界的死寂之地,邪魔无须灵气来修行强大,便极为喜爱天上地下这种修士不愿踏足的地方,以隐藏自身踪迹。 天魔向天而去,地魔自然就是深入地底。 无生野灵气夹杂有入骨寒凉,荒原土地又格外死寂,三人遁入地下后,顿时生出一种被天地所抛弃的隔绝感,胸闷而气短,脑中昏沉无比。 不知行了多久,尉迟靖手中罗盘本是平稳的指针,忽而飞速旋转起来,连着罗盘也开始震颤不已! 昏暗地底中,三人以元神探物,视见周遭仿若处于白昼天地中,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土囊,即像白茫茫土地中的泥块,显眼无比! “就是那处!”仇仪君嘴唇不动,纯以元神传音给沈恢与尉迟靖。 两人同样看见了巨大土囊,心中激动之情难掩,却又在瞬时间强压下微微有所波动的心境。 土囊就在眼前,即意味着他们三人已来到了老魔近处,随时有被它发现的危险。 “速战速决!” 尉迟靖当即下令,身侧二人面色沉重,皆都颔首,屏息凝神向土囊行去。 老魔的地巢当是硕大无比,其中通道万千,皆不知去往何处,三人边走边看,将内里光景收入眼中。 地巢与蜂巢有所相似,往来有诸多低阶邪魔,被三人利落除去,并未发出声响。 他们寻了低阶邪魔踪迹最多的通道进去,发现竟是一处孕育魔童的鼓动肉囊,其上血管密布,许多还未生长的魔童像人族的婴孩一般,蜷缩在肉囊之内,若忽视它们血红的肌肤与狰狞的面容,到真有几分胖娃娃的憨态可掬。 “有这邪物,魔童就能源源不断地生出,老子这就毁了它!”仇仪君勃然大怒,正要拔刀出鞘,却被身旁的沈恢拦下。 她不解看去,只见沈恢向上一指,指尖所向之处,正是鼓动肉囊的囊顶,上有两根粗壮血管连接上壁,不知通向何处,里面不断有滚滚浆液灌入肉囊之中,又通过魔童肚腹上形似脐带的连接管道供给其成长。 “这是老魔之心。”沈恢博闻强识,又生于军中,自小与邪魔打交道,对异族的研究较旁人都来得精深。 仇仪君也是经他简短告知,才晓得邪魔这种生物,强大后会从体内取出五脏六腑,作为孕育魔童的温床,而越为强大的邪魔,其脏腑孕育的魔童就会越强,就如天魔脏腑可直接孕育地魔一般,源源不断,难以根除。 “脏腑虽已离体,但却仍在它感知之内,你一刀下去,立刻就会惊动老魔,你想死么?!” 沈恢神经绷紧,少见地动其怒来,仇仪君知晓自己冲动,摆手表示不会再犯,才令他神情微松。 “那老魔受过重创,实力从分玄跌落下来,须得把脏腑放到真身附近掌控,我们离它不远了!” 三人不自觉动了动喉头,霎时有些口干舌燥,见鼓动肉囊之后,有一处细小洞口,魔气比其余地方来得都重,心中顿时有数起来。 章一百八十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上 魔童生而有智,大抵相当于人族七、八岁的孩提,而后随着实力逐渐强盛,智慧亦随之增长。 成长到大地魔的程度,已是与人族无异。 当年尉迟琼所斩的老魔便是此般邪魔,如今虽因重铸躯体实力跌落,但脑中神智却未削减,甚至因先前暴露踪迹惨遭剿灭的旧事,而更为谨慎。 “柘木大人,按您的吩咐,已全数置办好了。”来者四角两目,皮肤乌紫,肌肉成块鼓起,说话间獠牙外露,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腥气息,不难看出这是一只实力已至地魔的邪魔。 它口中的柘木,即是地巢的主人——当年差一步破关鸣鹿的老魔。 邪魔中极少有名姓,只有出身于较大的部族,才会在被孕育之时,由先祖赐下名字。 老魔叫做柘木,前一字为部族之名,后一字才是它自己的名,此也意味着它属于禁州邪魔中的“柘”部,虽不算什么大部族,但其中也有小天魔之类的强者坐镇,规模尚可。 邪魔在血脉强盛的先祖身侧,受其血脉召唤,成长速度便会加快,柘部深在禁州之中,其中邪魔也大多因此留在禁州,极少有到无生野这类偏僻荒地来,柘木为何在此,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不过面前这只地魔虽有灵智,却不会对此些事情深思,它等实力、血脉浓度均不如柘木,对其可谓是顶领膜拜,其余条件皆不在考虑之内。 “做得不错,你先下去,将其余胞族领入,那三个已经在接近此处了,稍后我自有打算。”柘木语气平平,唯有提及那三个时,双目霎时放出残忍凶光。 若尉迟靖在此,定要惊出一身冷汗,按柘木此言,它竟是早已知道青武营三位旗门进到了地巢之中! “我在那人族女人手上受的,就先叫她的亲族偿还回来!等大阵一起,重铸我无上魔身,整个鸣鹿关都要落入我手,部族自当对我刮目相看!”柘木两只乌黑干瘦的手掌捧住血筋密布的头颅,在他那双浑浊昏黄的长眼之下,各自又有一条形如蚯蚓的凹陷。 大地魔四角四目,地魔四角两目,他以血脉秘术将将保住自身性命,周身实力却是回到了出生的时刻,直到如今也未再次成就大地魔之身,旧时四目只开了两只,另外两只被皮肉封存,每时每刻都有挖眼一般的剧痛! “先,先拿这些人来祭炼,等重回大地魔,就不痛了,不痛了!” …… 尉迟靖三人从藏在鼓动肉囊之后的通道进入,血肉腐气阵阵袭来,直要将人熏得昏死过去。 他们不时打量周遭,见细道两旁堆了白骨无数,按骨形辨别可知,有人族百姓,亦有妖族精怪,五脏六腑都被掏空,骨上血肉未被吃净,腐烂后散出的尸气,既逐渐成为此处的冲天腐臭。 “这是,”仇仪君忽地驻足,往斜前一望,那堆在一片尸山中的白骨,颅骨上还生有一对细长尖锐的羚角,“我族之人!” 影蹄无尾羚一族身居影蹄蛮羊血脉,族中幼儿三年化形为筑基,成年之后即会水到渠成突破到凝元,可眼前这具尸骨体型娇小,羚角也极为幼嫩,可见是族中孩童外出时被邪魔虏获,惨遭毒手! 仇仪君心中大恨,又受沈恢千百般叮嘱不可妄动,于是强行压下丹田内升腾而起的真元,只觉得将那老魔千刀万剐也难解气。 另两人心中未必没有怒气,相视一眼,皆御出本命法器在身前,向地巢深处探去。 老魔枯瘦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时,尉迟靖不由心中一惊,当年他看尉迟琼斩杀邪魔时,它的躯体还壮如小山,充斥着强悍力感,如今眼前这空有骨架没有血肉的邪魔,若非是身上伤口与当年相合,他是决计不敢认为其和老魔是同一只。 枯骨堆成的大座之上,老魔双手撑起硕大头颅,仅剩的两只大眼也全都闭合,斜斜靠在座中,似在休憩,周身气息也分外安宁平稳。 三人到此时已不敢以元神传音,唯恐惊扰老魔。 尉迟靖将罗盘收起,身前巨钺法器寒光阵阵,沈恢有金光卷图展在周身,仇仪君亦将长刀出鞘,足下黑影从地面爬起,一时竟化作与她一模一样的影人来,手中刀影煞气浓重。 眼下景况,三人皆是严阵以待,心神紧绷,而老魔柘木状似休憩,不知有敌前来。 沈恢向尉迟靖略略颔首,两人皆知其意,一齐暴起,向枯骨高座上的老魔杀去! 金光卷图化出锁链万千,要缠老魔的四肢脖颈,同时巨钺与长刀一向头颅,一向胸腹,三人就要合力生生斩杀老魔! 柘木藏于大掌中的面目忽地显露,血盆大口掩不住其中獠牙,嘴角狰狞向上勾起。 尉迟靖已不知这是不是笑,心中唯有惶恐焦急不断生出。 “暴露了!” 三旗门已不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是招已离手,覆水难收。 但见柘木大手向前一探,将卷图锁链整个抓入手中,沈恢当是眼疾手快,迅速斩断锁链合上卷图,若非如此,竟是整个法器都要被邪魔拖拽过去! 而巨钺与长刀,在将破入老魔近身之前,就被它身下枯骨高座蒸腾而出的瘴气挡下,使得尉迟靖与仇仪君足下一顿,周身被一股迟滞的气息所制。 柘木老魔从高座上跃下,大手一抬,万千枯骨即随之悬起,拼凑成众多骨干躯体,野兽般趴俯在地面,通身血光流转,颅骨上两处幽深黑洞锁住三人,便从地面跃起,扑咬过来。 仇仪君长刀斩过,立时就觉出白骨们的实力仅在筑基,然而还未待她松懈,原本被她斩落的白骨落在地表之后,竟又重新组合一起,化作了先前的模样。 白骨力量虽弱,却非生灵,老魔不死,它即不亡。 尉迟靖心中焦急,抬眼见老魔直直打量着自己,枯站于原处,又并不动手,不由疑惑它的动机何在。 筑基白骨纵是有山海之量,也难阻三位凝元,尉迟靖祭出巨钺,欲领三人再次合力,面前老魔浑浊双眼却霎时一亮,喜道:“就是此物!” 尉迟靖只觉一阵巨力袭来,将他腰间纳物法器掠去,而后脑中骤然一疼,元神震颤! 柘木老魔凭借自身强悍的精神之力,生生将大手探入纳物法器之中,取出一金色小铃! “那是……”三人于白骨中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告知两卫将士邪魔已除,令其前来此地的军令信物! 章一百八一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中 两卫将士横扫荒原尸鬼,虽有少数兵卫在战中负伤,好在没有亡故之人,楚浑夷面上也露出几分满意。 “待折返关口,自当上禀校尉,为你们请额外之功!” 将士们又是心头大喜,抛起手中酒壶,交相欢笑。 赵莼解下腰间小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壶中除岁酒与那日宴上的不同,酒意更浅一些,不会醉人。饮入腹中之后,先前斗战在丹田积蕴的寒凉之意便开始尽数消散,最终化作喜人的温暖。 “好厉害的剑招!”荆繁将嘴边酒渍抬袖拭去,向她小跑过来,目中还含有不少惊叹,“那咻咻咻的,你随身带这么多剑?” 他是自幼出生在鸣鹿六镇的百姓,引体入体不久,就入了青武营军中操练,而后顺利筑基,进入定平卫授职骁骑,平日也颇得沈恢看重,接手诸多军务。 一直到如今,在定平卫中也没呆得几年,所见的上宗弟子不多,以往见到剑修,亦不像赵莼这般,挥手就有数柄长剑同时大杀四方的。 赵莼指了指背后黑剑归杀,言道自己身上唯有这一柄长剑,先前战时所化出的长剑都是剑气凝成的分身。 荆繁对剑道所知不多,不知剑之分身是何物,但剑道境界这种世人皆知的常识,他还是懂的。 军中有一位战功赫赫的骁骑,正是剑芒境界的剑修,每每出关斩魔,战绩总是较旁人多出许多,两位旗门亦对其多加赞赏。 眼前上宗弟子论修为尚还不如那位剑修骁骑,剑道境界倒是不浅,先其一步进入了剑气境中。荆繁记得,常听那骁骑说,剑道五境,越往高深去便越看个人天资,平庸者多年努力不及天才一念之功的景况,时常能见。 且五境后还有更深远的境界层次,他不知何时才能一窥。 荆繁本要出言引剑修骁骑与赵莼一见,远处天际忽有灵光大现,令其不由一顿。 楚浑夷凌于空中,取出金铃一看,指节大小的圆润铃铛颤动不已,在手心处发出轻响,犹如仙乐。 是好友得手了! 他心中郁气大散,转身对众将士大手一挥,喜道:“两卫听令,随我往地巢一行!” 旗门面上喜气十足,军中敏锐者当也知晓是尉迟三人传来喜讯,于是将兵戈操起,往身后一别,跨上犀角巨兽,豪气道:“是!” 此回剿除尸鬼,将士虽未有身故者,犀角巨兽却是有所死伤,为保证行军之速,多是两三人共骑一头,兵卫如此,骁骑亦是如此。 赵莼可御剑飞行,便把所骑那头犀角巨兽分与其余骁骑,昭衍等人见她如此,就也取出己身的渡空法器来,将巨兽让出。 楚浑夷将此些细微景况收入眼底,不自觉抬了抬嘴角,今年前来的上宗弟子,虽是有几个心思浮躁的,但也算赤诚,较前些年眼高手低之辈倒是不同。 昭衍六人皆是首次出征,经验或许不足,表现却算不凡。 她们本就出身于仙门,种种术法精妙高深,对敌手段亦是各显神通。鲁声裁、姚世南、万茹这类实力强悍,根基牢固的法修,本身境界就在筑基后期,斗战同阶尸鬼颇为轻松自如,连实力稍强于自身的敌人,也有一战之力。 袁穗儿尚未修成军乐之术,可自宗门中学来的音波招法便已能让她游刃有余,待其兵术修成,对将士的增益当会让她成为军中珍宝。 岳少舟身为符修,祭出的符箓不仅可大范围击敌,还可辅助他人,能被称一声全能。 至于赵莼,她不似另外五人那般,术法多样,令人咂舌。 但凭一剑斩去,横扫诸多尸鬼。 剑为杀戮而生,她在剿除尸鬼中,将剑修在杀伐之上的可怖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分尸于剑下的尸鬼数量,甚于另外五人的总和,比两卫中其余的骁骑都要多! 连着同来自昭衍的万茹等人,视她的目光里也含带敬畏。 楚浑夷大不掩饰对赵莼的赞赏,将其召至身旁,乐道:“三位旗门已将老魔除去,待会儿入地巢中,就是你们这些骁骑兵卫大攒战功的时候了,此种情况难得一见,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能拿就拿,不必跟将士们客气!” 他倒是多虑了,赵莼暗叹一声,自己可不是客气之人,《太乙庚金剑经》所需功绩甚多,战功当是越多越好。 “你要是在咱们关口突破凝元,尉迟旗门还可给你向校尉请封个旗门之职,日后无论是前往边关哪个战场,那处的将士都要认你。”楚浑夷倒是想把她留在青武营中,不过鸣鹿关实是太偏,亦太小,困不住她。 有昭衍的广阔天地任其翱翔,又怎会甘心蹉跎在鸣鹿? 在此处还要历练一年,凝元期她当要尽力争取,赵莼谢过楚浑夷好意,两人交谈间,尉迟靖手中金铃发出灵光的地界便到了。 地巢深在地下百里之处,他与骁骑可遁地,兵卫却需以遁地符箓相助,好在此次出征虽然匆忙,军库中却有足够的遁地符箓备下,正是吸取了当年尉迟琼斩魔的经验,常在军中备下了诸多辅助军备。 只是楚浑夷曾听闻沈恢讲过当年斩魔之事,校尉将地巢主人斩杀后,又以伟力把整个巨大的地巢抬向地表,供诸多将士入内剿魔收尾。 可他站于此地,元神向下探了数里,也不见有类似地巢的物什的踪迹,与沈恢所言相悖。 许是好友们并非是校尉那般的分玄修士,无有拔起地巢之力…… 楚浑夷略加思索,寻了个较为合理的理由出来,心中当还是以金玲传来的军令更重,大手一招,即领着将士们遁下地底去。 然而遁地符箓不过能住练气境界的兵卫入地二十里,众将士临近这一极限时,只觉肉身被巨力挤压,几要爆开,更甚者甚至已有七窍流血之兆。 楚浑夷眉头紧蹙,当是不敢再令其深入地下,下令道:“此行入地破深,众兵卫既不能扛,须立即折返地面,列阵等待。骁骑们随我再探!” 失去这诸多兵卫,两卫万多人的队伍,瞬时变为六百余人。然而将士在精不在多,楚浑夷对军中骁骑亦有信心,于是震声高呼领其遁地。 赵莼紧随其身后,地下灵气稀薄,较无生野还令人不适,蹙眉下探不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巨大土囊! 章一百八二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下 那只金玲不过指节大小,瞧着不像是什么紧要之物,落入柘木老魔手中后,却叫尉迟靖心脏空了一瞬。 “引信金玲,这么些年过去了,鸣鹿关传讯的物什还是没变过。”柘木将金玲向上一抛,顿时铃响如仙乐,化作一缕金光,向上遁出了地巢。 三旗门脸色煞白,都知晓它去向了何方,且再过不多时,青武营两卫出征的将士,皆会得令前来此处! 柘木咧嘴大笑,獠牙张合。他知晓此物还是当年尉迟琼的功劳,柘部邪魔有血脉秘术,令他被尉迟琼一斩为二后,也能将魂魄寄托于离体的血液之中,不至于真正身陨。而后又以血液中的魂魄,观得尉迟琼抛出金玲,引来军中将士剿除了他多年心血。 如今以同样的法子,再将他等唤来,报当年毁巢之仇。 “你们人族有句话叫,一报还一报,依我看,还是有些道理在的。” 饶是最为沉静谨慎的沈恢,心中也甚为焦急。若远在荒原之中的两卫将士见召前来,可有尽数折损于此的危险! “阿靖!仪君!大熊领着将士们过来,必得耗去一些时辰,我等要想破局,唯有将这老魔击杀这一条路!”紧要之时,沈恢也不以元神传音了,直接开口言道,将杀意表明。 “我三人胜,青武营胜,我三人败,将士们……十死无生!” 尉迟靖与仇仪君哪还不晓得他的意思,一人持巨钺,一人持长刀,目露凶厉之光,周身气势一震,全数战力放出,周遭诸多白骨立时受真元撼动,“嘭嘭”几声化作碎骨。 然而即便碎成黄豆般大小,那些个白骨却仍可漂浮而起,重组为尸骨具具,不懈扑咬而来。 “本就是毫无生机之物,怕是碎成齑粉,也可再起,不能与之纠缠,空耗真元!”沈恢认识到三人再怎么出手碾碎白骨,都只是无用功,便将金光卷图大展,凝出锁链长抛,极速伸向四方尽头,后又回环连接,竟是有将山海数量的白骨尽数捆缚一起的念头! 尉迟靖与他是多年好友,并肩作战许久,无须沈恢多言一句,就能明会其意。 他暗道,老魔不除,则白骨不尽,它从来就不指望这些白骨能伤到他三人,而是想以此作为牵制,等着可任人鱼肉的军中将士们过来。 沈恢的本命法器为三才锁缚图卷,其中凝出的锁链越长越多,则损耗修士本身真元就会越快,面前这些白骨不过筑基战力,锁缚住不成问题,可数量实在太多,几令他不可再分神出来斩魔! 三位凝元战力骤然去了一位,尉迟靖浊气轻吐,与仇仪君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战意不减,有决然之态。 他手中巨钺腾飞而起,刃锋震出数道血色光芒,灿如暗夜星子,周遭俱是为之一亮! 仇仪君在侧,向后微顿一步,独立于身外的影子再次在脚下与其连接,两者漆黑大手锁住她的咽喉,最后彻底融入本体之内,在额头两侧凝出细长尖锐的羚角,幽幽黑气缠绕在上,柘木倒未见过如此情状,盯着她额上双角,饶有兴趣。 有此变化之后,仇仪君周身真元气势大涨,一时渐与尉迟靖不相上下! 二人全力攻来,真元之力席卷四方,召出鬼哭狼嚎之风声,令整个地巢巨震不已。 “它,为何不动?” 这一问只在仇仪君心中待了半刻,却叫二人在一瞬之后目眦尽裂。 柘木老魔两臂舒展,向前形成环抱之姿,地表裂纹从它足下而起,向周遭不断延伸。裂隙中好似伸出无数枯瘦黑爪,细看之下才知是屡屡黑气所凝。 黑爪向上探出,牢牢抓握两人四肢,尉迟靖身躯一软,从半空中跌落在地。 这黑气诡谲得很,从经脉而入,可将丹田之内的真元吸引而出,令他难能再起! “仪君!” 仇仪君较他更为苦痛,只感觉体内妖丹被其捏握,妖族真元紊乱不已,在经脉穴窍中胡乱奔走,竟“哇”地震出一口血来,蜷缩在地化为一只无尾羚羊。 此时地表已全数裂开,筑巢土下是不可计数的漆黑尸骨,黑气亦是自尸骨而生,融尽怨毒与不甘。 尉迟靖与仇仪君被黑气所缚,沈恢自也没能逃过,金光卷图失了真元催动,灵光黯淡之后,“啪嗒”一声落在尸骨之中,而其主人体内真元暴动,竟无召回之能! 正在这时,地巢上方传来一声轻响,两只金玲合二为一,再现于尸骨大阵之上。 青武营将士,来了…… 甫一领兵入得地巢之内,楚浑夷便觉不对,向三位旗门传出的讯息,也并未有人回应。 事情有变! 再是迟钝,如今都应该回过神来了。 楚浑夷面色难看,向后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众骁骑立刻撤出此地!” 话音未落,整个地巢四壁轰然碎裂,若先前是闭合的土囊,现在就像一处对半裂开的蛋壳,诸多邪魔显出身影,其中大多小地魔除却两角,额上还生出另一对鼓包,可见将要成就地魔之身。 赵莼视线移开,牙间轻咬,茫茫邪魔之中,果然还有两只身形尤为高大,额上四角俱都长出,是堪比凝元的地魔! 若是三位旗门得手,这两只地魔决计不会留有性命在此,可见…… 楚浑夷目露悲色,尚不知好友们是死是活,心中悲愤之意霎时化为滔天怒气,踏地显出巨大熊身,扑进地魔群中,撕得它等血肉横飞。 “坏了,他理智已失!”赵莼大道一声不好,双眉紧蹙。 兽妖精怪在诸多精怪种族中,最容易为七情六欲所困,理智一失后,哪还管身后如何。 好在两卫骁骑皆是久经沙场之辈,霎逢其乱,并未现出群龙无首之态,同时那两地魔也有些灵智,知晓入内的将士中,唯有楚浑夷这一位凝元,解决了他,即可掌握全局! 是以这两只对骁骑们威胁最大的邪魔皆向巨熊扑去,赵莼御出黑剑归杀,向身后将士道:“旗门性命即决定我等生死,全力助他!” 将士哪还有心去顾忌她是刚入军中的新人,领会话意后,六百骁骑俱起,形成破军之阵,要助楚浑夷对敌两魔! 尸骨大阵中,唯有沈恢与尉迟靖意识尚存,然而他等也都知晓大熊兽性强烈,恐难抑制悲怒,心中杂乱一时,破局之法更是难寻。 柘木老魔足下未动,静静伫立阵中,感受澎湃生气向它席卷过来。 “昔日以万魔胞族重铸我无上身躯,今日就以此些人族爬虫助我再登大地魔之位!” 章一百八三 缠斗与困局 柘部邪魔的血脉秘术,可寄托魂魄于体内的任意一物。 柘木老魔当年虽以此术苟活于尉迟琼手下,然而身躯却是已经损毁。 为了重铸旧时躯体,他冒着被同族吞去魂魄的危险回了柘部,受族中长辈大恩,抓来万数低阶邪魔祭炼成魔血魔肉,将躯体补回。 而后又不知吞了多少邪魔,才再有了地魔之身。 部族秘术玄妙神奇,但也有其缺憾,其一为那寄魂补身之术对魂魄伤害甚大,只得使用一回,再用即会魂飞魄散,其二则是施下此术的瞬间,魂魄将会在敌方身上留下印记,柘部邪魔若想再度成长为更高阶的邪魔,必得亲手斩杀仇敌,收回印记。 此也是为何柘木老魔还会重回无生野来。 尉迟琼与它,注定只有一方能活! 族中长辈将祭炼出的铸身尸骨大阵予它,它便以此筑成地巢蛰伏地下,待重获斩杀尉迟琼之力。 不过柘木老魔实力跌落,尉迟琼却是不曾,虽有隐毒在身,可到底还是实打实的分玄修士,柘木知晓自己若贸然前去,必会陨落其手。 细思量下,它便将主意打到了鸣鹿关关口的将士身上。 数百位筑基,多位凝元,若是将这些人族俱都炼成血肉之力襄助自己,就可重回大地魔之身,与分玄修士抗衡。 到那时,尉迟琼的性命可取,连着关内城镇百姓也可作血食吞吃! 蛰伏在地下算计许久,柘木知晓鸣鹿关上的人族一月会遣出一队将士,其中凝元两位,筑基大约三百,数目有限,并不能令其有重回大地魔的把握。 唯有两队将士一起,炼出的血肉之力才算足够! 因此,他才主动暴露踪迹,向军中一人挥击而去,让人族知晓他之存在。 那一道攻击的实力,恰好会令军中将领估摸他为人族凝元实力,又因尉迟琼暗伤在身不会贸然出关,故而出关前来剿除邪魔祸患的,就只能是保留尉迟琼这一分玄情况下,鸣鹿关能倾出的所有。 柘木双目垂视漆黑尸骨中挣扎的沈恢,不禁含笑,人族自诩为灵智种族之首,在他看来,亦多有不足之处。 赵莼等将士在外与邪魔缠斗,地巢中有处黑气成瘴之地,难窥内里,她心中暗暗细思,觉得其中定有玄机。然而面前邪魔实是太过难缠,纵有两卫骁骑不断斩杀,却仍是望不见减少! 楚浑夷狂怒之下,能与两只凝元境界的地魔斗战,倒是令骁骑们免于压制之苦。 只是中有地魔一只,分神观得骁骑队伍中,有几人战力远甚其它,杀得那一方的邪魔节节败退,不免心生暗计,尖嚎一声,令邪魔聚向战力尤甚的几人,先杀他等! 赵莼八柄剑之分身同时御出,飞去穿梭如虹,银光厉厉下,邪魔常是触之即灭。 亦因如此,邪魔成群扑杀中,她是首当其冲! 赵莼足踏黑剑归杀,御于半空之上,邪魔不生肉翅,便难以以肉身之力腾起空中作战,骁骑中亦有多人以各类手段升空斗敌,或借符箓,或借法器,令地上邪魔尖嚎着向上腾跃,却始终难触将士半分。 也是因踏于空中,她才对邪魔数目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浩如烟海之量,空以六百人之力,何时才能杀尽?且地下灵气稀薄,将士缠斗于此,怕只有力竭而死!”赵莼一边在脑内迅速思索,一边驭使八柄剑之分身回环,散作剑气多道,向下削去邪魔浑圆头颅,见血如柱喷,积攒在地如池。 两只地魔有楚浑夷牵制,赵莼下视诸多邪魔,唯见剑下一只面相尤为怪异,虽也只有两处尖角,可额下并非如其余邪魔一般,是尖角未破皮肉的鼓包,而是似被他人生生折断,形成的断桩! 她能感知到,这只断角小地魔的实力较周遭的邪魔都要强上数分,不过仍是不如四角齐在的地魔。 断角小地魔腾跃而起,几能突上半空,竟将一位以符箓凌空的骁骑从空中扑下,利爪贯入,叫那骁骑肚腹大破,脏腑流了一地! 它不顾地上骁骑如何,只将视线停在空中的人族修士之上,腾跃之间,就是数位骁骑命丧它手! 一时间半空中的修士皆是人人自危,便是强作镇定,手头术法也乱了不少。 鸣鹿关兵力有限,这六百骁骑每一位都受尽旗门珍视,折损一位就足够痛惜,何况是连着多人? 听得麾下将士惨叫,狂怒之中的楚浑夷心焦回首,立时被缠斗的地魔当头一击,三道深深血口自熊首贯下,直延伸到他的下颌,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楚旗门!”赵莼大喝一声,御剑飞遁,将扑向空中骁骑的断角小地魔拦下,八道银白剑气疾射而出,撕裂周遭惊出爆鸣。 好友生死不明,麾下将士折损,楚浑夷强行压下身中兽性,迫使脑内清明,知晓怒意上头只会再添悲剧,回视面前两只地魔,直将獠牙轻错出声,真元深深灌入肉身之中,使本就巨大的熊身暴涨数圈,衬得两只地魔如同豚鼠! 妖族精怪持有术法多种,熊族以力见长,族中术法也重于肉身之道,楚浑夷施下的术法名为血元显身,聚通身真元之力,使得肉身气力达到极致,短时内战力骤增。 此术在妖族精怪中不算少见,甚至是兽族化形后会修行的通法,赵莼也识得,知晓楚浑夷施下这一术法后,真元耗尽还会有一月到三月的虚弱期,届时地魔若是未死,他则必死无疑!书包阁 他是以命在搏…… 断角小地魔动作迅捷非常,同时又兼具巨力,皮肉坚韧可抗剑气,视向赵莼的目光含带戏谑与残忍,乌黑躯体腾跃犹如残影,剑气斩上激出钢铁之声。 “畜生。”面前之人忽地冷冷吐出这两字眼,断角小地魔知晓其乃是人族辱骂之称,以为此人恼羞成怒,故而痛骂出声,正要回敬一个嬉笑,上前撕她肠穿肚烂,却见其散去追杀而来的剑气,从半空中跃下,将足下黑剑握在手中,再开口道: “我没那么多时间看你耍把戏。” 分明是站于地上,断角小地魔却觉得这人周身有一股不可言明的气势直向空中,那气息它从没见过,陌生而可怖,似要裂开它的皮肉! 章一百八四 只缘身在此阵中 天下明月三分,独照吾身。 赵莼手握剑柄,横剑于身前,另一只手并两指划过剑锋。 不同于寻常修士,威势自丹田而起,由真气、真元的浑厚程度决定,她周身漫出的肃杀之意,却是难寻出处,好似空无凭借,便悍然腾起,初起时盛如朝阳,须臾间又淡如皓月。 黑剑归杀上,笼着一层朦胧光晕,柔而温润,此并未削减剑道的锋芒半分,而是以一种柔和,衬出断裂天地的刚健来。 月色随剑而起,从横到纵。 但见持剑人足下错立而出半步,那漆黑的长剑骤然挥落,旁人尚不能看清之时,剑尖即由下自上起出一道半圆弧,而后月色盛放,凝出弦月一弯,直斩裂面前邪魔无数,毫无声息近了断角小地魔面门!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在诸多修士与邪魔眼中,赵莼自空中跃下,行剑出招,不过是一瞬之间。 断角小地魔欲侧身避让,然而连头颅都尚未偏离半分,就立时与身躯一并,被袭来的弦月一斩为二! 那一刻,它在脑中嚎叫着要逃,躯体却好像被渊岳所压,任脑中如何摆布,都难动一分。 它不知何故,赵莼却是知晓。 明月三分,威力自剑修本人的剑道意志而来,一玄剑宗可以万仞山群雄之意志镇压无数剑修,使其运气迟滞,周天难通,她亦可取自身之意志,短时内压制敌人,令其行动迟缓,寸步难行。 这一压制在斗战中,两方魂魄强度、道心、意志差距越大,镇压的巨力就会越强,而若是双方本就在此三类中有着巨大差距,强悍者就能以通天威势压得对方爆体而亡! 亦与修士以修为境界的威压,震慑低阶修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邪魔的强大,是伴随着血脉而生,正如妖族精怪一般,许多能力自出生起,就牢牢刻于骨髓之中,随着不断成长,便能轻而易举地得来。 也正是在这般以血脉划分实力的社会中,许多邪魔与精怪的道路,从诞育之时,就被牢牢界定着,弱者恒弱,强者恒强,不可逆转的局势加剧了强对弱的剥削,使得两方界限更为鲜明。 它们无法抗争这深埋于血脉中的限制,于是只能走向对强者的臣服,崇拜实力的狂欢,难以摆脱骨血中弱者的奴性。 但人不一样。 万族仰慕人族的大势,称其为天道宠儿。 赵莼不觉得,天道赐予妖族精怪们绵长的寿命,和刻记在血脉中传承的秘术,赐予邪魔强悍的繁衍之力,和无须修行而来的强大。 但它给人的,是万族都有的灵智,与少数人族才能拥有的灵根。 生老病死、浊世红尘……天道又将通向大道的一切阻碍与不幸给予了人,万族初起之时,人族是极致的弱小与衰微。 于至弱走向至强,今日之大势,是万万代人族自己争来的,并非由谁赐予,受谁偏爱。数尽千古风流人物,皆是自肉体凡胎而来,冲破层层束缚逆天而行,傲然万族英豪。 无血脉来助,无血脉来阻。 人族向道,少有一帆风顺者,于万千艰险中炼出赤诚坚韧之道心,这是妖族精怪与邪魔等种族不能比拟之所在。 赵莼窥破此理,祭出剑招明月三分,燃通身剑道意志于其上,果真便压得那断角小地魔惶惶立在原处,就算被弦月斩成两半,也不敢偏移半分! …… 时如流水,阵中被漆黑尸骨所困的沈恢、尉迟靖二人更觉如此。 “这阵法十分古怪,我丹田内真元已损去六成,你如何了?” 尉迟靖修为高深,逼近分玄。饶是他,也经不起这诡异阵法的摧残,何况是修为境界尚不如他的沈恢: “已失足足九成。”他面色已是煞白一片,眼下染了青黑,“我有所感,黑气已开始从丹田向血肉而去,若真元耗尽,估计就要生生吸干我等的血肉了。” 沈恢身侧,还有一只昏迷不醒的无尾羚羊,四蹄蜷缩在腹部,瑟瑟发抖好不可怜,难以想象这竟是先前不可一世的仇仪君。 “仪君的景况比我二人都来得惨烈,她是纯血的妖族精怪,与灵根修士不同,肉身颇为强悍,即可能这阵法本就对血肉之力有所求。” 他额上冷汗直冒,加之心中千百念想积攒,扰得脑内杂乱一片,更难细思。 尉迟靖忙将自身真元渡去,助他思索破局之法,除却他本就为尉迟靖挚友的缘故,还有将士中论对邪魔的研究,沈恢当为首位之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破得危局,沈恢必得保住! “尸骨阵,尸骨阵……” 茫茫尸骨无数,若血肉不是受腐而去的呢? 邪魔将他族做肉食,取血肉滋养自身,吃人、吃妖,皆是常事。 “骨色漆黑。”他单手撑于尉迟靖肩上,向下视层叠堆积而起的尸骨,其皆是胯骨小,四肢短,脊柱向前弯曲,头颅极大,前额多有角生,“果真都是邪魔之骨!” “有何异常?” 沈恢觉得自己好似已站在破局的契机,反问他:“你可见过邪魔吃邪魔的?” 无须尉迟靖回答,他自己便接着话头说了下去:“我等领兵这么些年,杀了多少邪魔,自己都快数不清楚。” “无论是人是妖,它等皆不会放过,张嘴就吃得干干净净。可唯有同族,但令其尸身被尸鬼占去,或腐烂于荒野之中,也从未见过被邪魔吃去的。” “我初见这一处尸骨山,只觉得是堆骨之冢。可老魔无情无义,怎会好心收捡这些低等邪魔的尸骨,既不是收捡而来,怕就是集聚于一处,同时杀害的!” “他经营地巢势力,此些低等邪魔往后都是战力,自当越多越好,如此的话,为何要杀?” 尉迟靖浓眉倒竖,寒声道:“当是有助于自身,不得不杀!” 到此,沈恢已将老魔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吞咽口水,为今日入得地巢来的将士们心焦。 两人虽已知晓尸骨之阵功用如何,却仍是无法破阵而出,气氛一时陷入沉滞。 沈恢想,若此局真当败于老魔,自己身死无妨,倒是痛惜于青武营两卫诸多将士,当中还有不少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如何能让他等葬送于此? 倒不如当即就给他个痛快,何叫他来看如此痛心疾首之惨状! …… “它为何,不来杀我?” 沈恢问。 章一百八五 五脏来破花明处 上 尉迟靖甫一听得此言,震惊而视,再问:“你说什么?” 沈恢大惊般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好友道:“我说它为什么不杀我等。” 他二人并非无法衡量出老魔的战力,这老魔已从大地魔跌落下来,若是正面对战,三旗门未必不能得胜,实是老魔早有准备,在此地中设下诸多防备之处。 先前量如山海的白骨,枯骨所成的瘴气,以及现在二人身下的大阵。 细细观来,老魔从一开始显露出来的,就是胸有成竹的防备姿态,而非受到袭击,继而出手反制的被动。 沈恢觉得,它自身亦是知晓,要正面斗战,双方皆有胜算半数,故而选择设下诸多阻碍,而不是直接交手。 三人尚还强盛之时,老魔作此手段也算合理,可如今仇仪君昏迷,他和尉迟靖都将力竭,本该是最好的斩杀时机,它却仍是站立于原处,戏谑般看着他等,未有动作。 沈恢冷冷向其看去,两只枯瘦乌黑的脚掌之下,有一双不同于其余尸骨的血红骨掌托举着它,下无臂骨,直直连着诸多漆黑骨骼。 “你不能动吧!” 柘木的面容难以窥见惊愕之色,只能从浑浊双眼中,看出那一丝的讶异。 “如果我所想无错,破阵之处,在你本身,你即是阵眼,是大阵运转的根本,行动有限,不可动,亦不可离。” 被沈恢戳穿了内里,柘木却将眼中讶异收起,转为一种诡谲的平和:“虽是觉得你迟早会看出,然而真到了此时,我竟还是有些惊讶。” “我确是这尸骨阵的阵眼不错,可你,又要以何法来破呢?” 邪魔固不算常理中的生灵一类,但沈恢明了,要想破阵,怕还是得如其余以生灵本身作为阵眼的大阵一般,彻底将阵眼击杀,断绝大阵运转根本! 可如今,三位旗门无有战力,而唯一有凝元实力的楚浑夷虽在阵外,却一直未有声讯传来,不知当前境况如何。 他们,要如何来杀它? …… 地巢中的邪魔实在太多,骁骑气力有限,折损之数目不断扩大。 楚浑夷施下秘术后,咆哮着将一只地魔生生撕裂,惊得另一只当即扭头逃去。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小山一般的身躯冲破诸多土壁,连着众多低阶邪魔粉身碎骨于他脚下。 那只地魔也是怕极,飞速穿梭于地巢通道之间,尖嚎不断。 邪魔层层压制,号令他魔的地魔惊惶失措,其下小地魔们便也开始群龙无首起来。 无有上位者强行令其出战,它等就如心中所想一般,欺软怕硬,对着显露出强悍实力的修士避退三舍,面对实力稍显逊色的,即成群结队,要掏开他们的胸腹。 要趁乱取胜! 赵莼大喝道:“围成环阵,强者在外御敌,向东南退!” 她在剑上横扫地巢分布,东南有细道通向一处宽广之地,若能入内,即可造出易守难攻之势,长久与邪魔们缠斗只会败退,当要寻一处安定些的地方稍作调息。 众骁骑先时就受过她指引,心中亦对她有几分信服,又见赵莼道出此话后,身先士卒站到环阵之外,做出直面邪魔的态势来,更是颔首敬佩,按她所说排出了环形军阵来。 因是军中强者站在外阵中,小地魔有所忌惮,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便是想要试探扑咬前来,也会被很快斩杀。 没有地魔指引,这些小地魔的灵智也仅是一般,种种行为显出兽性更多,骁骑们谨慎防备,倒还真的渐渐行到了东南细道之口。 “尚不知内里如何,我去探路!”御剑能观得部分,细致之处还是需要亲自入内查看,她正要提剑进去,却被一同为剑修的骁骑拦下。 此人名为杨徵,青武营中少有的剑芒境剑修,战力亦是颇为不俗,若非先前金玲突现,荆繁便是想将此人介绍于赵莼。 他是个蓄须男子,身形刚健,双眼奇亮,向赵莼道:“赵骁骑留在此处,将士们也都安心些,况还有伤员在此,合该看顾。探路之事,还是我去!” 杨徵这话说得坚持,且他确也身负实力,赵莼细想觉得可行,便淡笑着颔首,让他速去速回,若遇危险,可向外传讯,她当会立即支援。 出征以来诸多事情不顺,探路结果倒是令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杨徵不多时便从细道归来,喜道:“内里除却一只肉囊瞧不出是个什么外,并无邪魔潜伏,可入内休整!” “好!”赵莼与诸多将士也是一喜,转身言道:“负伤者先随杨骁骑进去,先前站于外阵的将士们,且随我断后。” 如此安排也算合理,其余将士皆都没有怨言,排成单列向细道中走去。 数百人逐渐入内后,立即堵了入口,当中擅长布阵的修士,又填了阻行阵于其上,岳少舟大手一挥,豪迈取出多枚符箓,言道是邪魔触之,即会有雷击生出,阻其入内。 负伤者取了丹药含入口中,气力将尽者亦就地盘坐调息,以备之后的战斗。 赵莼丹田气力尚还有余,便先环顾周遭,向杨徵口中的肉囊看去。 若是沈恢在此,就会知晓这肉囊与他三人当时所见的邪魔心脏功用相同,也是脏腑器官中的一个。 不过这一处的肉囊较为奇怪,并不似邪魔之心一般鼓动不断,而是仿若死物,什么动作也无。内里也没有小小魔童蜷缩,就像是一坨纯粹的肉。 是以赵莼疑惑打量了半刻,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忽地,她灵机一动,从臂环中取了天地一问图出来,将肉囊照进。 图中光华现后,凝出了几个小字“邪魔之肺,非孕育状态”。 至于更为细致之处,却并未显出。 问知阁虽号称知晓世间万千异事,然而能知晓,却不代表着能随意告于人,她不能知晓此物的解释,怕也与邪魔一族的秘辛有关。 非孕育状态,即意味着还有孕育状态这一说。 邪魔的肺部,竟有生育之能? 面前这肉囊若说是肺部,实是太过巨大了些,能生出如此巨大肺部的邪魔,真身怕是有如山岳…… 赵莼拔出长剑,斩入其内,像是刺入了深水之中般,有水体荡漾之感。 与此同时,尸骨阵中的沈恢骤然捕捉到,柘木老魔平和的目光中,暴起一丝惊怒与痛楚! 章一百八六 五脏破来花明处 下 柘木老魔的变化,令沈恢心中大疑。 他与尉迟靖、仇仪君尽皆在此阵中,未能有所为,如何能叫它生了这一丝变动? 既不是来自于阵内,想必应是在外的将士们有了作为…… “怎的漏了这一处!”沈恢骤然一喜,侧身向尉迟靖元神传音道:“我一直以为,破阵之人须得是我们三位,因着外头只有大熊一位凝元,恐难撼动老魔。” “不想竟是走入了死胡同中,甚少思索如何从外破阵。”也便是揽了太多责任于心头的缘故,沈恢从来将斩杀柘木老魔视为三旗门之责,未做过他想,如今倒是有了另一出路摆在面前。 “老魔既是此阵阵眼,不可行动,无法对我等下手,那也自然不能对阵外之人下手。方才他身形微颤,目含隐怒,定是阵外之将士寻到了伤它之法。” “不过,尚不知晓是否为偶然之举,亦不明了是否有破阵之力。” 饶是如此,沈恢心中紧绷的弦,也较先前松缓了些许。 既有伤它之法,就必有杀它之法! 有此前提,沈恢便立时在脑内观想起这许多年来对邪魔的钻研来。 …… 赵莼抽出长剑,肉囊上被剑刃贯入的伤口,在剑离之时,立刻就恢复如初,仿佛从未被贯穿一般。 “咦,好邪异!”她转剑横切,猛地将面前肉囊割开,这次却出乎她的意料,肉囊整个向内凹陷,将剑刃含入其中,面上表皮亦因此未受伤害。 她之后,又是数位骁骑前来,询问后都表示不识得此物。 瞧着也不似会对将士们造成如何伤害的东西,众人看过觉得神奇,后也无趣,不如盘坐调息,养精蓄锐要紧。 赵莼收剑入鞘,忽听见封口小阵外传来异响,是一错乱踉跄的脚步声! “是谁!”有骁骑从地上腾起,面上凝重不已,整条细道上有不少小机关,能近到此处来的邪魔,不是灵智高,就是实力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想见到的。 楚浑夷不在,随便来一只地魔都能叫他们全部葬身于此! “是你旗门我。”楚浑夷的声音倒还算中气十足,不过细听之下,与先前相比还是虚弱了些。 骁骑正要解阵,杨徵却先手把他拦下,示意其噤声,自己快步上前,两手在胸前相合掐了个法诀出来。眼前朦胧光晕中,现出一高壮身影,两耳有棕黄毛发,龅牙凸嘴,是楚浑夷无疑。 如此,他才微微安心,令布阵骁骑将小阵解除,迎了楚浑夷进来。 “有戒心,不错。”楚浑夷赞他一句,见此处诸多将领精气神还算不错,负伤者也得了救治,心头松了口气。又横扫过其中队伍,粗略数下,竟是已有三分之一的骁骑不在,而外头一片狼藉,他们活命的可能,微乎其微。 便也沉沉叹了声,目中悲痛万分:“怪我,我是兽性上了脑袋,才害得他们去了!” 杨徵站他身侧,最能感受他浓重的悔意,欲开口宽慰几句,却注意到其身上的一处不同,惊疑问道:“旗门,你,你无事!?” 他口中的无事,指的并非是伤死,而是从前见楚浑夷危急时使用了血元显身术后,必然会虚弱大段时日,连行动都受限,如何能像现在这般,看起来并无大碍。 楚浑夷听他问起此事,也分外凝重,挥手将诸位骁骑聚集到面前,沉声道:“正有一事要告知你们!” 他将追杀地魔之事讲与众人知晓,围在他周遭的骁骑皆都感叹不已。 楚浑夷一路追寻地魔到了一处通道枢纽之地,才终于得手。正是因斩杀地魔,心头骤然放松之际,却感到一股威压扫来,较先前两只地魔都要强悍不少,令他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如此要紧的关头,身上气血也用尽,再无力维持血元显身术。 正当他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时,周围数条通道中,有一条散出了浓郁的血肉气息,楚浑夷当是已是极其虚弱,兽性上头无力抵御此般吸引,直到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空地,背后靠着的东西,是一团已经枯竭皱皮的肉囊,内里许多魔童尸身,大小不一。 “因着那东西,我体内气血竟恢复了十之七八,元神探到了你们的气息,于是赶了过来。” 楚浑夷摸了摸下巴,跟在沈恢身边已久,有关于邪魔的事情也听了不少,想起沈恢曾讲到过邪魔的繁育之法,心中有了估量,又向众多骁骑们细细解释一通。 “有旗门这话,我也觉得那东西是沈旗门口中的邪魔脏腑,毕竟其中还有许多魔童尸身,如此才解释得通。”中有一骁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赵莼将他们的话细细思量,开口道:“此处也有一物,是邪魔之肺。” 肉囊内里虽无魔童存在,不过天地一问图也注明过,它非是孕育状态,照楚浑夷所言,一切征兆都是贴合的。 “哦?”楚浑夷从地上跃起,连忙随众骁骑行至肉囊跟前,疑惑道:“倒是与我所见的,有所不同……” “我以法器观过,其上道它不在孕育状态,想是因为这一缘故,才与旗门见得东西不一样。”赵莼取了天地一问图出来,将小字现于众人眼前。 楚浑夷当也知晓问知阁的存在,视过小字后,颔首言道:“那便无错。” “先前那处脏腑能回我气血,是其本身含有强盛的血肉之力,面前这一脏腑……并无什么血肉之力。” 赵莼接过这话,道:“估计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此处脏腑才无法孕育邪魔。” “我等可要除去它?”杨徵拔出长剑,眼中寒光厉厉。 楚浑夷“嗯”了半声,又要开口,耳边响起细如蚊喃的对话声: “老魔先前的模样你也见了,这当是一个良机!” “可我二人尚不知晓它有无后手,阵外可不止大熊一个,还有诸多将士同在。” 这两人的声音,楚浑夷不能再熟悉,必是沈恢与尉迟靖! “当前要事,还是要与大熊重寻了联系才是,不晓阵外情况如何,亦不好襄助他们。”是沈恢在说。 “沈旗门,尉迟旗门!” 楚浑夷大喝出声,惊得身边骁骑们举目四望,以为两位旗门来了此处。 望后却不见人,唯有楚浑夷喜过于惊,答道:“是我,是我!” 阵中尉迟靖大喜过望,突被沈恢按下了脑袋,传音疑问道:“大熊,你如何听得到我二人的元神传音?” 章一百八七 诸多诡异 如何能听到这二人元神传音,楚浑夷自己也不知晓。 待他事无巨细,与沈恢讲了一通后,对方沉默半晌,细想后道:“尸骨阵以老魔本身作为阵眼,尸骨气息深入我二人体内,你又取了一处脏腑的血肉之力,怕是因此才与老魔有了联系,所以能以元神探入阵中,与我等交谈。” “不过大熊,此毕竟是邪魔之物,你自小心可会因其反噬!” “我明白的。”楚浑夷忙答应他。 沈恢又讲道:“我和你讲过的脏腑孕育之理,你没忘,这也算可取。” “我三人进得地巢后,也曾见过一处正在孕育魔童的脏腑,是为邪魔之心,亦是脏腑中最为紧要的。你又讲有一处脏腑助你回了气血,所以呈现枯竭之态,而我们面前的老魔确也状似受了创伤,据此推测,或可以破除脏腑的方式来破局。” 他边讲,楚浑夷便边点头,骁骑们知晓其是在同先入地巢的旗门讲话,俱都聚精会神听着。 按沈恢的猜想,赵莼等人所见的肺部,之所以没能有血肉之力,与老魔尚未恢复至完整实力有关。 “若是他脏腑血肉之力补全,怕就会恢复到当年大地魔的实力。” 沈恢以为,若能尽除地巢中的脏腑,当能解除今日危局,可如楚浑夷所说,地巢中还有一强悍无比的邪魔存在,想必就是老魔留下的后手。 “你已毁去脏腑其一,必然得老魔注意,那只在外的邪魔估计也已开始搜寻你的踪迹,大熊,小心为上!” 他话音刚落,楚浑夷便觉一股熟悉的威压横扫过来。 来了! 然而威压只是扫过,后续并无动作,杨徵忆起楚浑夷所说,他在另一处脏腑躺了几刻,那时邪魔亦在近处,却也没有出手,思索片刻道:“既是老魔的脏腑,必会染得老魔气息,怕是有此气息掩过,邪魔才未发现我等。” “此话有理!”楚浑夷点头。 赵莼闻言却微微摇头:“若真能掩去我等的气息,那为何还有众多小地魔在外徘徊窥视?况且楚旗门也说,此处脏腑并无血肉之力,其上老魔气息自然也少。” “此话也有理!”楚浑夷再点头。 “这只邪魔几番扫视过来,光是见众多小地魔集聚在外,就不可能没有察觉……或许,是旗门本身的缘故?” 赵莼含带怀疑的眼神投来,楚浑夷便指向自己鼻头:“我?” “旗门身上气血,皆从老魔脏腑中得来,那只邪魔因此起了混淆也不一定,疑惑的是,地魔应当灵智不浅,如何会出现这般错处?” 楚浑夷与众骁骑亦是不解,望着面前邪魔肺部,不知该不该出手破除。 “不如先将此处留着。”说话的竟是沉默良久的鲁声裁,只见他取出一只白色小幡,言道:“出行前,家母有赠掩息隐迹玄幡,只要不是分玄期修士亲自查探,能保幡下人气息不显。” “不过以我之能,通身真气仅可维持三刻钟。” 他的意思,赵莼大致了解,便道:“可令将士们随你留在此地,以玄幡隐去气息,同时利用这三刻钟,向外去破除另外的脏腑。” 外有邪魔众多,若将士们俱都出去,声势浩大,只会更为艰难。 且其中还有负伤者,难以随其向外行动,小地魔惯会欺软怕硬,将士要看顾伤员,反引得阻碍在身,不如令实力强悍者结成小队前去,同时也留人在此驻守。 楚浑夷是唯一的凝元,必要前去破除脏腑,如何定其余人选,才是难题。 赵莼灵机一动,指着邪魔之肺道:“这些脏腑颇为柔韧,破除也有难度,我等何人能破眼前肺部,就可同旗门前去!” 她横刃被肉囊所吞入,便改剑锋直直刺下,此回不与先前同,刺入后以大日真气灌入其中,立时就见肉囊仿佛被烧灼一般,伤口处急转为焦黑,肉皮皱起。 真气果真有用! 此后众骁骑皆来试过,却有多数都不能成,能像她那般斩出伤口的,唯有屈指可数的四位,当中就有杨徵。 巧的是,四位皆是灵根修士,三位都身俱火灵根,修行火属功法。 她不由暗道,这邪魔脏腑,或是惧火? 人选既有,楚浑夷也不愿耽搁,当即毁去此处肺部,又携连同赵莼在内的五位骁骑欲向外突去,同时鲁声裁亦抛出玄幡,幡上有如旋涡一般,将他就地盘坐散出的真气吸入其中。 甫一出得细道,小地魔就如临大敌般轰然退散,不敢上前。 毕竟此回有楚浑夷这位凝元领头,实力低微犹如蝼蚁的小地魔再不如先前放肆。 他有感觉,那只强悍的邪魔就在身外不远,随着小队的行进不断跟随而来,却一直不见出手。 楚浑夷回味起赵莼所说之话,心中不免疑道,难道真是我取了那处脏腑中的气血之故? 筑基骁骑行速不快,他大手一张,两手各提了两人凌空,赵莼有御剑飞行之能,倒无须他来忧心。 似是他凝元威势放出的缘故,亦或是有身后邪魔跟来的原因,一路上低阶邪魔只顾奔逃避散,没有上前攻击扑咬的。 他人如何想赵莼不知,她自己却是觉得顺利得有些诡异。 一连寻了几处,都不见其中有魔童孕育,可见是如肺部一般,被老魔弃用。 为保万无一失,他等连弃用的脏腑也一并毁去,再去寻还留存的脏腑。 鲁声裁依托玄幡之能,可保将士们三刻,他等片刻也不敢耽误,决定分头行动,楚浑夷独行,赵莼同其中一位火属修士佟馥一队,另三人又合一队,共三队人往不同的地方寻去,能省时则省。 三队人马甫一分开,赵莼就感觉到,一只跟在身后的强悍邪魔,竟是紧随于楚浑夷身后而去,并不在乎其余人等。 分头行动较一齐寻找的效率高上许多,另四位骁骑皆是军中好手,杀得小地魔见之就避退三舍,光赵莼和佟馥一起,就连毁了两处脏腑,不过并未见得在孕育魔童的。 尸骨阵中,沈恢与尉迟靖都能看出老魔身形越来越弱,脊柱弯曲将至地下,足下那两只托举着它的血红骨掌已转变托举之姿,化为抓握,牢牢将老魔缚住。 柘木先前就觉自身脏腑不断被破,然而大阵一起,就不可终结,它亦无法前去阻拦,只好寄希望于阵外那只邪魔,望其速除破除脏腑之人,以化解当前难关。 “柘甘,你骗我?!”它渐觉不对,躯体暴起要向阵外扑去,漆黑尸骨下突地探出多只血红骨掌,生生将其拽入其中。 不断汲取沈恢二人体内真气的诡异黑气也逐渐消去,尸骨大阵,俱笼在令人心惊的平静之中…… 章一百八八 终结? 楚浑夷连破四处脏腑,三队人马相合,五脏六腑已毁去十处! 待他等齐至于邪魔之心,一至紧随在楚浑夷身后的强悍邪魔终是露了面目。 它无角而有目,身体比其它邪魔都来得较小,更类似于人族匀称修长的体态,若非它皮肤如邪魔一般呈现着乌黑之色,两爪锐利如虎豹,赵莼或要以为它是人。 在场六人皆不敢轻视于它,其通身气势有如巨浪扑袭,甚过当日所见的尉迟靖。 当这只生得古怪的邪魔淡淡扫过他们时,赵莼忽有一诡异感觉,它眼中带有的,更像是一类无上的优越感,出自于骨髓之中,轻蔑又漠然。 邪魔信步上前,身形骤然暴涨数圈,与楚浑夷化作熊身时有得一拼。但见其大口一张,獠牙深深扎进鼓动的肉囊之中,听得“咕嘟咕嘟”的吞咽声,肉囊不断干瘪下来,魔童失了营养,不多时便痉挛两下,再不动弹。 “你们。”那邪魔吃尽了肉囊中的东西,舌头扫过獠牙,一字一句道:“毁不了柘木的心脏,我这是,恩赐。” 万族皆有自己的语言,邪魔亦是如此,修士虽能以通灵之术获悉他族语言,眼前这只邪魔说的,却是人族之语。 楚浑夷咽了咽口水,嘴角扯开道:“你难道还要我等谢你不成?” 古怪邪魔摇头,面容是状如人族一般的戏谑无奈,嘲弄意味甚足:“不必,劣等种……现在不必。”他双臂展开,躯体向后倾倒,沉入地底之中,不见踪迹。 赵莼只觉处处是疑,脑中有些混乱。细想时,地巢传出“咔咔咔”地碎裂之声,笼在巢中一处地方上的黑色瘴气,忽而向上逸散,散出地巢碎裂的顶盖,不知去向何方。 而先前被瘴气所笼之地,也遁出一道虹光,寻到楚浑夷面前。 “是旗门所在!”他接了传讯,向身后赵莼等人道,“虽不知出了何等变故,不过他们已转危为安,略作调息后,便会来寻我们。” “先回骁骑们驻扎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亦同楚浑夷一般,对瘴气中发生的事甚为好奇。 待折返两卫骁骑所在后不久,尉迟靖果真携另两人寻了过来,其中沈恢气息已是极弱,面色与唇色俱是青白,至于仇仪君更是受得重创,化出原形被尉迟靖抱在两臂中,不知生死! “这!”楚浑夷连忙从尉迟靖手中接过无尾羚羊,取了只巴掌大小的玉瓶出来,将其中丹药喂入仇仪君嘴里,连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魔已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尉迟靖抬头指了指上面,“我在这地巢中设了灭咒符箓,先带人出去要紧!” 地巢中仍留着许多低阶邪魔,今日当要一并除去才行。 本是要叫骁骑们出手剿除,赚取战功的,他环顾周遭,忆起先时无故崩裂的大阵,与轰然暴起的浓烈魔气,便决定亲自出手,直接将地巢毁灭。 他话中有理,楚浑夷又一向信服于他,于是颔首下令领身后骁骑向地面潜去。 地上等候的兵卫们见人出来,稍松了口气,又观骁骑数量减了不少,几位旗门都有苦闷之色,便压下了心中对地下黑气冲天而去的疑问,先随队伍回关口去。 赵莼同骁骑们出得地面,才踏地表,就觉得浑身一轻,仿佛一切束缚尽皆消失了般,经脉周天运转亦较先前松快。 只是另有一事…… 她于地巢中耗费真气许多,上得地面后,丹田汲取外界灵气便有如鲸吞,可越汲取灵气就越觉得不对,无生野的灵气中,本就带有寒凉之意,如今入体的寒凉之意不仅比常时更甚,且还夹带了一丝从未见过的驳杂之物。 赵莼内视自身,果真于周身经脉中寻到了那物,其色黑,形如絮状,以真气探之若胶状,粘合在经脉四壁,难以剥离。 周天运转之时,入体的灵气便会在附着了此物的位置微微迟滞,这一感觉极其轻微,若不是她有了疑心,有意内视探查,当是极难察觉。 它虽没有彻底阻了周天运转,不过有了此等诡奇之物在体内,赵莼仍是觉得如鲠在喉,这还是一丝,若长年累月积攒,会否直接阻断灵气运行? 她心中有所警觉,将腰间小壶取下,饮了口除岁酒,酒中药力虽将寒凉之意祛了,絮状邪物却只消磨了些许,便再饮一口,这回直借助丹田真气,与药力相合,生生将邪物从经脉四壁中拔起,逼出体内。 那东西甫一从手心出得皮肉,立时便化为黑气逸散空中,消失不见。 赵莼觉得它与地巢中所见的黑色瘴气极像,心中即更为凝重。 “今日怎么贪杯了?”荆繁算是负伤骁骑中的一位,适才含了丹药,面上方好上些许,见赵莼连饮两口,含笑问道。 “并非如此。”她将酒壶别在腰间,不再放肆汲取无生野的灵气,又将自身发现细细讲给荆繁知晓。 对方果真如她想的一般,神情骤变,眼神为之一定,必是在内视自身,而后神光再回眼内,明白赵莼所说无错,连连凑近几分:“赵骁骑,此事颇为紧要,当得立刻告知旗门才是!”bookAbc.Cc 他示意赵莼去说,亦是厚道之举,意在叫赵莼独得了这份功劳,并未有分一杯羹的念想。 赵莼自然也知道这事不仅关乎军中将士,甚至还会影响到无生野上通商丛、中两州的商队,不可耽误。 于是手下一催,加速犀角巨兽前行,追到几位旗门的身边去。 仇仪君仍未清醒,沈恢倒是恢复了不少,三位驾着巨兽的旗门见她过来,便问道:“你有何事?” 楚浑夷已与另两人说了她的本事,尉迟靖问这话时,眼中冷意较初见时当是少了许多。 赵莼从出地巢说到拔除邪物,并着自己的猜测理解将发现解释了个透彻。 尉迟靖越听脸色越差,楚浑夷不重灵气之道,未有所感,他和沈恢先前却是觉得体内有些微妙之处,本以为是在尸骨阵中受了创伤之故,没想到异状竟是赵莼口中那般。 眼下已近鸣鹿关口,考虑到身后众将士伤的伤,死的死,都是一片疲态,尉迟靖便向她颔首示意道:“先入关口,此事我当亲自处理,你得大功一件。” 有他承诺,赵莼心中微定,回视无生野苍茫浓重的云海,又略有不安…… 章一百八九 鸣鹿有变是为良 出征的队伍回了关口,沉郁的气氛却未因老魔的死去变得松缓。 青武营两卫最为精锐的六百骁骑,在此次斩魔中折损两百有余,听得这一噩耗的尉迟琼,于营帐中无言静坐了一夜,目中更添沧桑。 而后尉迟靖将诡异邪物之事告知了军中将士,并着解决之法,让骁骑们运行真气逼出邪物,只是兵卫们没有此能,须得借助骁骑之力,才能将其祛除。 也因此,几位旗门更为心焦,若往后皆须如此,骁骑只会耗力更多,而若不令兵卫出关,两卫即相当于失去了上万的低阶战力,鸣鹿关的兵力便一时到了告罄的地步。 好在尉迟琼以此向上峰传讯,不日就有了人来。 …… “赵骁骑!” 城门看守兵卫见走来的是个熟面孔,忙笑问:“又出关去?” 赵莼摇了摇手中刚好可握住的八遍铜镜,回道:“且为我记上两日。” 看守兵卫取笔在小门一侧的壁图上挥就几下,灵光闪后,便算成事,搁下笔来眨眼又问:“赵骁骑可是还有月余就要择选小队的兵卫了?” 他说的是才入军中时,尉迟靖要上宗弟子修习兵术后再率兵小队的事情,本是以三月为其,如今赵莼已入军中近两月,当要开始考虑起这事来。 一月前四位旗门率领安平、定平两卫出征斩魔,赵莼正在其中,除灭尸鬼时的过人战绩,众多兵卫皆是有目共睹。 而鸣鹿关改制后,她每每出关杀敌,战绩也同样不可忽视,是以军中还未曾收编骁骑麾下的兵卫,大多都有入她小队的心思。 “本还有月余,不过仇旗门说,可让我提前择选,应是这次出关回来,便要准备开始了。”她手头已看完攻杀之术的三种兵卫阵,又以傀儡小人操练,经仇仪君看过,算作娴熟,这才许她提前着手挑选兵卫的事情。 毕竟在傀儡小人上可行,使用到真人上又是它说,提早选出兵卫开始练习,也可缩短兵术修习的时间。 “真的?”看守兵卫讶然一笑,“那我得向兵卫们通个气去,让他们也准备着!” 赵莼谢过他好意,再次确认了壁图上记好了自己的名姓,才回身骑上犀角巨兽向关外走去。 这大家伙与她相伴有些时日了,两方都已熟稔,巨兽对她亦十分亲近。 赵莼取了粮丸喂它,骑在兽脊上开始清点起手头战功。 昭衍对战功的计算,最先决的条件是所斩敌人本身的实力,筑基以下,不论是尸鬼还是邪魔,皆是十只满才计作一点,毕竟能前往边境历练的弟子,皆是筑基中的强手,练气实力的敌人,杀之如探囊取物。 至于筑基实力,初期算一,中期算二,后期算四,圆满算八,此为斩杀小地魔的战功计算方式,尸鬼则是在此基础上折半。 往上的地魔、大地魔,非是赵莼能斩的邪魔,战功虽是倍增,她亦只能眼馋。 甫一看来,就算是斩杀相当于筑基圆满实力的小地魔,也只能得八点战功,折合普通功绩八十点,而赵莼自宗门中接取同阶实力敌人的击杀任务,往往可得数百上千点普通功绩,似是颇为不公。 然而正如修真界里,修士们极少会以高品阶灵玉兑换低品阶灵玉的道理一般,昭衍弟子也不会行出以战功兑普通功绩的事来。 战功在宗门得坤殿算是通用,普通功绩却受诸多限制,只能换取价值较低的功法、术法、灵物。 赵莼曾观得坤殿里,一黄阶下品灵材,需普通功绩五百,而品相皆甚过它的黄阶中品灵材,虽只可以战功换取,不过只需三点,折合算来,尚还比普通功绩便宜许多。 可见战功虽难积攒巨量,换用时也会随之控制点数。 她手头现有战功一百八十八点,其中百余都是先前随四位旗门出征斩杀老魔时累下的,另外八十余,则是鸣鹿关改制后,出关杀敌积攒而来。 想到此处,赵莼微舒了口气,那日绍威军来人后,鸣鹿关的颓势当是为之一改,诸多变化也是走向了好的趋势。 如今尉迟琼重回了镇中修养,关口上坐镇的,是绍威军遣下来的两位校尉,并随行旗门八位,骁骑一千,兵卫三万,使得鸣鹿关犹如铁桶,密不透风。书包阁 后为解无生野上的灵气异变,军中又赐了可短时隔绝邪物的法镜,同旧时的除岁酒一并使用,可保出关后,周天运转无虞。 不过最大的变化,还是原来对将士出关的限制。 那日老魔身死后,地巢尸骨阵中的黑色瘴气逸散,使得无生野为之大变,除却灵气染了邪物以外,原野上游荡的尸鬼邪魔也是暴增,来往商队们大多遭此毒手。 先前青武营一月清剿一次,可保关外大致无忧,如今却不行了。 若维持旧制,则无法控制关外邪魔尸鬼的数量,两位校尉便大手一挥,在关外亲自将旧时商道迁近鸣鹿关数十里,划入关口辖下治理,又解了出行禁令,让军中骁骑可自行领兵出关杀敌,换取战功。 令初下,诸多骁骑皆跃跃欲试,连无生野的荒草,一时都叫犀角巨兽啃食殆尽。 不过因首次以小队的形式出关,邪魔尸鬼的数量又较以前多了许多,众多骁骑小队伤亡不少,令尉迟靖心中大痛,不欲再行此法。 两位校尉却坚持如此,言道必有转机,驳回了他的请求。 事实也正如二人所说,不过十数日后,骁骑小队们便将无生野如今的情况摸透,总结出何处较安定、何处较危险的地图来,供实力不同的小队自行择选目的地。 赵莼取出当前青武营流传的地图,指尖点向一处记着多小地魔游荡的地方,驭着犀角巨兽向那处行去。 因法镜只能短时抵御邪物的缘故,骁骑们只能在关外逗留两到三日,她便让看守小门的兵卫记了两日,届时还需凭借壁图上的出关记录进入关口,是以她才反复确认壁图已录上了自己的名姓。 御剑飞行虽快,到底也需要耗损气力,耗损后又需以吸收灵气调息,而吸收无生野灵气越多,法镜的承受力便越弱,赵莼还望着它多用些时日,自然不会随意耗损自身气力。 银白剑气贯穿如虹,轻易便削去面前小地魔半个躯体,赵莼低喃道:“约是筑基中期水准,两点。” 章一百九十 屠杀 如今无生野上邪魔尸鬼愈来愈多,赵莼从鸣鹿关出来,还未至此回的目的地,就已在途中斩杀了数只。bookAbc.Cc 这还是将士们多加驱赶,将大多邪物聚集到不同猎场后的结果,即可见其数目暴增至何种程度。 她要去的猎场,位在临近无生野深处的地方,其中小地魔实力强悍,积攒战功的效率颇高,又少有地魔出现,对自身性命威胁不大。 穿一片数里长宽的矮林,面前兀地开朗,尸鬼成群游荡,腐气浓重,只有七八岁小儿灵智的魔童嬉戏玩笑,手中挥舞的,却是他族残肢,之上更有啃食痕迹。 其间有小小土包自地表隆起,犹如大地之暗疮,呈幽绿色。 赵莼至鸣鹿关已有两月余,对邪魔有所了解,知道这些土包就是小地魔栖居的半入地式巢穴。 她勒紧缰绳,足下使力往巨兽身侧一蹬,犀角巨兽即半身抬起,凶莽向前奔去。 这是一只白蹄巨兽,冲撞之力绝对堪比筑基,魔童与低阶尸鬼如何能挡,皆被犀角挑起,抛飞天际,落于地上后,肢体早已残破得不像原样。 它们实力低微,十只才算一点,自然不算是赵莼的目标。 见她身后负剑,并未出鞘,单手握着缰绳使巨兽保持行进,另一只手横向挥出,银白剑气即从指尖凝起,爆射而出! 躯体较坚韧,实力亦略强的尸鬼受巨兽冲撞而未死,艰难从地上踉跄爬起。 然而脚下尚还没有站定,就见银白剑气掠过,其半截身体顿时就从腰上滑落! 剑气一连横掠数丈,尸鬼触之即灭,周遭魔童见状惊恐万分,尖嚎着四散奔逃。 凡她驾着巨兽骑行而过的地方,残肢零落,嬉笑之声皆化为哭啼,一片混乱不堪。 “那是?” 这一处猎场积攒战功颇多,自然不会只有赵莼一人在此,不过骁骑小队一连二十余人,尚还比不上她单打独斗来得声势浩大。其余人见了,自是心中有疑。 现前关口中,除了近四百青武营骁骑外,其余一千骁骑与麾下兵卫都是外来,较原来的将士们更为习惯这种小队游猎的杀敌方式,无生野邪魔尸鬼分布也多是他们总结而出的。 赵莼月前从关外回来后,大多时日都在帐中参悟兵卫阵,待鸣鹿关改制,又揣着试探的心思外出了三回,皆在近郊杀敌。 故而外来将士们甚少有见过她的,今日首次见得,才脱口而问。 “那是我青武营的骁骑,赵莼!” 实力稍次者,会与其它骁骑结伴同行,去往较为危险的猎场,以搏更多战功。 出言相问的这一外来骁骑,就是和一位青武营骁骑结了同伴。 “她明显不是初入筑基境界,怎的还未有兵卫成阵随行?” 青武营骁骑“啊”一声,解释道:“赵骁骑是上宗前来此地历练的,不过才入军营两月,旗门并未让她领兵。” 外来骁骑原驻一处规模颇大的关口,与关外邪魔小冲突不断,危险性较高,是以昭衍将其排除在了低阶弟子历练场之外。 “原是如此!”绍威军中也有昭衍弟子任职,不过最次都是旗门,他倒是未见过任职骁骑的。 在他见识过的昭衍弟子中,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者,知晓赵莼亦是出身于仙门,外来骁骑看她的眼神,已从震惊中回缓,变为赞佩了。 他二人私语,赵莼没有入耳,她将犀角巨兽停在一处土包前,暗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目标。 小地魔用腹中毒液和土为泥,不仅土包本身带毒,内里还有灌有许多毒液,破坏巢穴时,稍有不慎就会受毒液溅射,致人伤残。 当前将士们破坏巢穴的方法,是受前人发掘而来,乃是用真气直直向下镇压,将上层土包压碎,内里毒液逼入下层土壤。 赵莼掌心向外一推,丹田真气环绕小臂攀升,在手前凝成赤金大掌,便听她轻喝一声:“镇!” 大掌悍然拍下,轰隆地动后,面前土包即被夷为平地,周围方圆一丈的土壤骤然萎缩下陷,显露出离地半尺的圆地来。 赵莼并不担心此些毒液会污浊土地,军中前辈有言,无生野灵气与它处不同,短则三日,长则半月,就会将途中毒液消解干净。 眼前更引她心神的,还在其他。 巢穴已毁,小地魔会以在地下装死的方式来欺骗将士,待其走后再破土逃离。 赵莼现在要做的,就是凝聚真气再次镇压,逼它出来。 于是先前赤金大手再现,改掌为拳,猛地向地一锤。 后闻地下隐隐有痛呼传出,被夷平的圆地突然碎裂,一只两角两目的小地魔破土而出,直直扑向赵莼。 其两爪如利刃,血盆大口獠牙密布,黑紫身躯粘合幽绿毒液,沾染泥土黄尘,动作间腥风直面而来,令赵莼眉头紧蹙。 她一手挡于身前,轻叱一声,黑剑归杀便清鸣出鞘,落入另一手中,须臾间寒光自上而下破斩,飞扑在半空中的小地魔,顿时从颅顶至腹下分成两半,血毒溅了一地! 这只小地魔实力只在筑基中期,解决起来十分容易,就是先前处理巢穴会麻烦些。 不过……赵莼看了看地上溅射留下的血毒痕迹,叹气道:“还是斩首方便些。” 猎场中,赤金大手如同风暴卷来,狠厉碾压处处土包,其中邪魔受逼破土,又被紧随其后的剑气霎时斩去头颅,身体倒地之时,尚在微微痉挛。 两角四目的小地魔从地下破出,银白剑气斩过,只在它合拢的小臂上留下浅浅血痕。 赵莼见状,轻声讶道:“筑基圆满。” 心中倒也不惧,缰绳一甩,从犀角巨兽背脊上踏起,苍茫荒野上,由她剑尖而起,生出一道弦月,月光轻柔静谧,掠过肌肉虬结的邪魔时,却在一息间爆出冷厉肃杀之意,削下它半个头颅! 红白浆液流了小地魔仅剩的半个脑袋,它却是气息犹存,踉跄着转身逃离。、 这也是令赵莼觉得不对的地方,无生野异变过后的环境,似乎令邪魔们更为坚韧强大,同样是明月三分第一重,地巢时能一剑杀了更强的断角小地魔,如今却还需要补上一击。 她两指一并,剑气飞遁而出,将邪魔的另外半边脑袋斩下,低声道:“八点。” 章一百九一 意外搭救 “不愧是临近荒野深处的猎场,积攒战功较近郊处快得多。” 赵莼将归杀剑上的血迹除去,脚边仰躺的邪魔尸身尚还瞪着双眼,眉心处是被剑刃贯穿后的竖状伤痕,腥血正汩汩从里冒出。 三次近郊杀敌,总共不过攒下八十余点,她略算过此次出关,光是这一次所杀的邪魔尸鬼,就要超过百点。 竟是与之前剿除老魔地巢之行相差无几! “如此的话,在鸣鹿关历练一载,我就能攒齐兑换第二册剑经所需的两千五百点,不定还有超出的部分。”她心中稍定,感叹若鸣鹿关并未改制,还如先前那般由青武营两卫将士一月一轮出关的话,这战功点数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到底是战功划算些,那剑经第二册若以普通功绩来换,竟要整整二十万点之多,比第一册多出数倍。”剑经每一册之间的价格差距有如天堑,第二册达到了二十万普通功绩,而第三册光是战功就要三万,普通功绩更是增长到百万之多! 不过这等功法从第四册开始,便不能再以普通功绩来换了,为战功特供。 依赵莼所想,就算是第二、第三册,宗门也是更为推崇弟子以战功换取的,二十万尚能咬咬牙攒了,百万普通功绩何其艰难,怕只是挂了个名头,让弟子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却积攒战功罢了。 她敲了敲腰间法镜,感知其大抵还能撑过半日,心中算了算时辰,估量着还能在猎场中待一段时间。 “两千五百啊。”赵莼吐了口气,手下缰绳一紧,犀角巨兽沉沉低吼一声,抬脚又跑起来。 实力越强悍的邪魔,对同阶胞族就会越敌视,天生的领地意识使得它等选定筑巢之地后,就会对周围邪魔大加驱赶,故而军中将士可从土包分布的疏密程度,粗略觉察出巢穴主人的实力强弱。 间隔较为紧密的土包,已被骁骑们清除得差不多了,赵莼便起赤金大手挥向一处独占方圆十丈的土包,生生将其夷为平地。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处巢穴中的邪魔倒像是个脾气暴躁的,无须她握拳锤击,就从地面破出。 同样是筑基圆满实力,其喷吐而出的气息并不与先前她所斩杀的那只相同,此种不同并非是指气息更强盛,而是指气息更为沉重,如若先前那只如水波激荡,这只却更像是厚土凝实。 她以剑气斩过,在其躯体表皮留下一道浅浅痕迹,甚至未曾破皮入肉。 小地魔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般,抬起手臂在剑痕出抠挠几下,两只厚大脚掌在地上狠踏跃起,双拳对击后,指骨碰撞如铁石,其双目中含带轻蔑之色,大口向脸颊两侧裂开,獠牙直生到下颌。 赵莼欲要与它正面交手,就将手中缰绳放开,三两步跃起,口中喝道:“你先走!” 这话是说与犀角巨兽听的,两人交手恐会重创于它,赵莼便要它先远离此处,待斩了邪魔再去寻它。 巨兽知晓些简单的人言,立刻转身奔逃。赵莼则握剑手中,思虑到气剑之法更合大范围击杀,于是转用身剑,正面与小地魔搏杀。 先前那道剑气更多为试探之举,未出全力,赵莼行剑如云过,而力道不失,“锵锵锵”如击铁石,直斩得邪魔皮肉翻飞,惊觉铁石之声竟是来自于它肉下之骨。 小地魔“啊呀”怪叫两声,囫囵出半句“杀了,杀了你”,皮翻肉烂的两臂向后一合,退了半步逼出一爪,迅猛带风! 赵莼自原处轻盈弹跃而起,从下横剑割裂其腕部,回身撤步两丈远,弦月击出! 这一击比小地魔出爪速度不知快上多少,令其难以侧身躲避,邪魔只觉弦月并无声息,如月色袭照而来,轻柔至极,乃至被其割开了脖颈,才恍然间为其刚硬无比的锐利所惊。 明月三分本为悟剑池中,一玄剑宗剑修前辈所传,是为前人所有,赵莼以自身的刚柔真意倾注其中,尚是首次。 不过亦如她心中所想,这种注重于须臾间爆发的剑招,在击敌时化前柔为后刚,果真威力大增! 小邪魔颈骨都已断裂,剩了指节厚的皮肉让头颅不至于从颈上掉落,饶是如此惨状,它头颅上的两只大眼还在不甘地眨动,口唇微微张合,“呜哇呜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现在的邪魔,实是诡异了些……”赵莼边叹着,挥剑彻底斩落了它的头颅,剑尖贯进眉心,保证其生机尽绝。 她持剑手中,耳侧微感风动,回身见一只两角小地魔尖嚎奔来,不过是筑基后期实力,银白剑气掠过,即将其头颅斩飞出数丈。 解决了这两只邪魔,赵莼又寻到了在略远处啃草的犀角巨兽,翻身骑上时,身后有感激之声传来:“多谢赵骁骑搭救!” 这人她见过,应是青武营骁骑中的一位,不过只对了脸,没问过名姓,其身侧骁骑浓眉虎目,倒是未曾谋面过,想来是绍威军调来鸣鹿关的铜刀营骁骑。 目视过去时,那位铜刀营骁骑亦是拱手作礼道:“多谢!” 见她挑眉生疑,青武营骁骑即自行开口解释道:“是先前那只筑基后期实力的邪魔,我二人见它巢穴与周遭邪魔离得不远,便错估了它的实力,将巢穴破坏,若不是赵骁骑出手,我等恐是要和麾下兵卫们葬身此地了。” 两人身后各带了二十兵卫,面上惊魂未定。 赵莼打量过他与铜刀营骁骑,发现两人皆才筑基中期,这般修为前来此处猎场,当算是胆大包天。 两人如何大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是麾下还有数十条性命为其责任,有这条件在前还如此冒险的话…… “此处猎场中实力稍低的小地魔都已猎杀完毕,剩下的大多堪比筑基后期甚至圆满,短时内不会再生,你二人又带着这么多兵卫在后,还是赶紧离开才是。”赵莼神情并无喜怒,只是声音寒了些。” 骁骑两人对视一眼,知晓她所说无错,脸上各带了些羞赧,拱手道:“我二人心中也有此念,这便打算调头回去了。” 他转身要走,铜刀营骁骑却像忽地想起什么般,向赵莼道:“赵骁骑还未择选兵卫吧!” “是,怎么了?” “若可以的话,赵骁骑这次回去后,还是赶紧向旗门要兵卫好些。”他声音比先前轻些,挤眉弄眼,好像有什么内情是赵莼尚不知晓的。 章一百九二 前夕 赵莼半敛眉睫,将缰绳一紧,又抬眼望向那铜刀营骁骑:“这位骁骑好像话中有话。” 对方两手一搓,面上带了个笑出来:“上面的意思,像是要在分编兵卫上做些改动,其余的,我也不大知晓了。” “多谢告知。”赵莼向他颔首,挥手往猎场外遥遥一指,“法境灵能告罄,我亦有返回关口的念头,两位若不介意,一起罢!” 与先前那只小地魔缠斗久了些,调息时便发觉腰间法境耗损许多,此行战功也已积攒不少,赵莼心中当有了折返之意。 “自是求之不得!” 两位骁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返回路上亦有邪魔尸鬼游荡,若得赵莼同行,斩魔时也是个助力。 这一行四十三人,行至鸣鹿关小门时,确算是浩浩荡荡。 “赵骁骑便行到此处吧,我二人还需领着兵卫们前去办理诸多入关事宜,不便耽误于你!” 青武营骁骑如此说,赵莼当即颔首与他等辞别,又先往守门兵卫处消了壁图上的名姓,才算是真正入得关口之中。 “文兄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我怎么从未听过兵卫分编要改动的消息?”待领着麾下兵卫皆消了名姓,青武营骁骑将犀角巨兽牵引回棚,边向身边虎目男子问道。 他口中文兄,正是同行的铜刀营骁骑,闻言挠了挠头,嬉笑两声:“啊,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营中传令官多念叨了两句。” 传令官随行于旗门身侧,种种军令由其发布,而广告军中,他等口中传出的讯息,自不会是随口之言。 青武营骁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铜刀营的消息,他知晓不多,也并无头绪。 而那文兄见他没有多问,紧绷的唇角微微下落,淡淡呼出一口气来,眼神横扫周遭往来将士,唯在几处妖族精怪聚集之地凝了凝神…… 赵莼将犀角巨**还棚中,又递了法境上去,由绍威军遣派下的炼器师将其再炼,以便下回出关使用。 待一切手续结束,她才理了理衣衫往仇仪君的营帐走。 如今鸣鹿关有多位旗门驻守,兵力充足,寿元将至的聂海便在数日前分入了尉迟琼的亲卫之中,于鹿心镇闭关修行,以期破境。 现前安平卫军务,则全权由仇仪君一人料理,好在从前也是如此,骁骑兵卫们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变化。 “是赵骁骑!”木肆刚从帐中出来,就见赵莼走近,这月里她因兵术之事经常来往此地,无需过问,木肆也知晓她前来寻谁,“旗门正在帐中。” 赵莼含笑颔首,后掀开帐帘进去,仇仪君正襟危坐于案前,桌案上堆了玉简如山,几要掩去她下半张脸。 “兵卫的事情,我已交予木嗣为你备好了,明日关口演武场,卯时开始,你可自行前去挑选。” 凝元期的觉察力到底不凡,赵莼怕是还未进入营帐,就被仇仪君感知到了踪迹。 自那日从老魔地巢中回来之后,她足足养了半月的伤,才全数恢复过来,亦因此性格大变,较先前更为凶悍冷厉。 不过对待自己营中将士,终究还是软和几分。 赵莼拱手言谢,又问:“旗门知晓我要选兵卫入队?” 仇仪君眼都没抬,手中玉简换了一枚又一枚:“营中还没入队的兵卫们也就那些,这两日个个猴急舞跳的,若不是为了你这事,还能为什么。”她语气平淡,却实是夹带了些许欣慰在其中。 原是如此,赵莼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见其军务繁重,便也不愿叨扰,知趣出言告退。 离开营帐前,仇仪君忽地抬头把她叫住,指向帐外道:“明日木嗣无事,会在演武场等你,你虽只会在军中任职一年,可如今鸣鹿改制,出关斩敌的机会大有,兵卫阵对你的助益不小,须得认真才是。” 兵卫阵由率兵的骁骑自行统领分划,细致配合之处却是要兵卫们费神,若能选到机敏灵秀的当是最好,如若不能,坚韧赤诚也是最低底线。 赵莼亦知晓这事不能马虎,卯时未至就已出帐前去演武场等待,途中遇到了昭衍同门万茹,对方得知她是为挑选兵卫入队而去,笑问能否同行。 演武场本就对外开放,谁人都去得,万茹如此问,自也不是真的在征求她许可,只是作为告知之意,赵莼便顺着话意颔首,邀她一起。 两人一路细聊,她方知万茹对兵术的修行也已临近尾声,不久后亦需着手于挑选兵卫的事情中,现在来观赵莼,是有事前了解借鉴的意味在。 虽是卯时未至,晨光熹微,鸣鹿关演武场却已聚了许多人在,摩肩接踵,拥挤着向里行进。 其中有尚未入队的兵卫,为入队之事前来,更多的却是已在各位骁骑麾下的将士们,三五个好友聚在一处,站在看台上探头观望。 赵莼和万茹同样往看台一站,她也是来了演武场才知,今日并非只有自己一人要挑兵卫入队,铜刀营中有一新晋骁骑刚巧修习完兵术,欲要来场中择选二十人。 “赵骁骑!还请往这边一行。” 原是木嗣从人群中窜来,大手一招,邀赵莼往中央处最高的看台去,“有负责记册的将士在,选中何人直接告知他等就行,铜刀营那位骁骑也已在那儿。” 如此倒是非得一行了,赵莼向万茹摆了摆手,这才随着木嗣过去,待真正登临了高处,发现正如其所言,有两位手捧法器书册,持握灵笔将士分站两方。 其中一位的身旁已站了位眉清目秀的青年骁骑,微抬下颌,将演武场熙攘的人群扫入眼内。 这人应就是木嗣口中,那位铜刀营的新晋骁骑陶锋了。 “陶骁骑。”他既先到了,赵莼便起手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 对方先是一愣,后点了点头,记起今日确实还有一位青武营的赵姓骁骑要来,又见赵莼气势如虹,不像是刚入筑基的模样,面上疑惑未解地回了一礼,“赵骁骑。” 陶锋不像是多话的人,回礼后只是昂首站着,并不再言。 赵莼于人际交往上,亦常是被动,故而当演武场敲了卯时到的洪钟时,两人间的氛围都极其默然寂静。 章一百九三 燕歌 鸣鹿关中,骁骑择选兵卫的方式及其简单粗暴。 演武场有十处战台,其上皆置有人形傀儡,不同于赵莼从仇仪君处所得只有小臂长短,这些傀儡高约一丈半,较成年男子的躯体还雄壮些,通身乌黑发亮。 兵卫们会依次踏上战台,与傀儡斗战,看台上的骁骑便会以依照心中要求衡量他等,合适者则入编队中。 观人斗战,最为引人注意的当是各人招法、战力,心性、性格等品质实是隐于举止之中的,骁骑们若在此些方面有所要求,就得看自身眼力,能否从外在辨其内里了。 “啊,小猫儿,你也来了!” 看台上一长耳精怪将半截身体倾出栏杆外,与下方行过的高挑女人打了个招呼。 而女人只是横眼过去,冷淡道:“别这么叫我,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长尾精怪微微向后一仰,做出惊恐的模样,双手往栏杆上一撑,竟从看台中跃下,到了小猫儿身旁:“不与你说笑了,燕歌。” 他把头一偏,神情转为肃然:“你到底咱们小队里出去的,虽然现在添了新的人进来,咱们这些往日战友心中,多少还顾念着你,视你如家人。” 铺垫了这么几句,他又扫了眼燕歌身侧,蹙眉相劝:“骁骑当日劝你离开,也是好心,如今关外的情况你也知晓,便是骁骑自身,都不敢保证自己能须尾俱全地回来,你又何必固执,非要再入一队呢?” 微风轻拂,燕歌右侧衣袖随风而动,竟是身有残缺,右臂断至肩部! 长耳精怪见她不为所动,再次出言劝告,她也只是听着,未出一言。 如此几番下来,长耳精怪心中恼意顿生,低声愠怒道:“你莫怪朋友们未劝过你,那两位骁骑都是军中好手,心气不知有多高,瞧不瞧得上你还难说!” “你怎知道他们瞧不上?”燕歌往他肩膀一撞,生生将他推开,“且看着吧。” 长耳精怪也不是有意惹她动怒,见她大步离开才惊觉自己失言,悔恼下却又不觉得自己所说有错,暗自咬牙再翻回了看台上。 他这话有没有错处,燕歌自己心中比旁人都来得清楚。 不仅是一点错处没有,甚至还十分合理。 兵卫们从骁骑小队中离开,有四类缘由,最常见的是身死,最少见的是与战友生隙,被半数票决离队,此外两种,便是年迈请辞,与伤残请离。 燕歌便是最后一类。 约莫是两年前,在一次随行出关中,邪魔毒液溅伤了她的手臂,虽是当机立断弃臂保命成功,但却因失了一臂战力大减,被率队的骁骑劝离。 青武营对伤残年迈的兵卫们有所照抚,像燕歌这般的,可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在鸣鹿六镇中安置下来,稳稳度过余生。 但她却拒绝离开此地,宁愿在关口上做些杂务,也不愿到六镇中去。 她所念为何,青武营的将士不会不知,不外乎是想再入一支小队,重新回到关外战场,与邪魔拼斗搏杀。 两年间,骁骑队伍中新旧有所更替,燕歌却始终没被选中过,每次都来,每次又都是落选离开。 不论何族,四肢残缺的影响都是极大,不光是实力被削减,连后续的修行,也因经脉、穴窍、血肉的残缺受阻。 而要想复原四肢,燕歌心中便更为绝望,传闻中复骨生肉的仙药灵丹,无不是掌握在强者或大型宗门之中,这些她连接触都难以做到,又何谈赐药? 如此此次也失败,还要再试吗? 燕歌如此问,默然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 “先看看吧!” 她如此说与自己听。 …… “申与奎不错,可记下。” 赵莼微微偏头,目光未离肆号站台上空以肉体搏击傀儡的矮壮男子,将此画告知负责记册的将士。 将士连连颔首,在法器书册中挥笔写下申与奎的名字,心中微微讶然。 不光是他,站在赵莼一侧的陶锋也是惊异,侧过身来打量她亮眼,见其脸上一片认真之色,复又转身回去,抿了抿嘴。 赵莼面上不显,心中却也知晓他们为何会如此,这申与奎灵气外聚血肉,却不入内,明显是一位尚未入得人定境界的凡体大道修士。 虽说灵根修士少有,军中兵卫多是凡体修士,骁骑麾下凡体修士的数目更是从未下过八成,但此回情况不同,十处战台中,还有一位实力不错的练气圆满在,论实力天赋,都要胜过申与奎许多。 陶锋在这位练气圆满上台时,便心中一紧,觉得赵莼必要与他抢人。 又知晓赵莼修为比自己强悍不少,若真要争抢起来,按军中以力决争的规矩,他必输无疑,故而一直面色沉沉。 却未想赵莼只是淡然扫过其所在的叁号战台,将视线落在一旁的申与奎身上,后又点了申与奎的名字,并无要和陶锋争这练气圆满的意思。 虽有疑惑未解,陶锋却实实在在舒了一口气。 他自然是不解的,赵莼眨眨眼睛,于自己来说,麾下兵卫们的战力并不是首要的考虑条件,她修习的是剑修的攻杀兵术,无须兵卫们为她冲锋拼杀,更多是要他等组成三种兵卫阵从旁辅助,来增益自身实力,由她自己主导战局。 而兵卫阵对她的增益多少,又取决于其中将士们的默契配合,是以心性、战斗嗅觉才是她挑选麾下兵卫的首要标准。 陶锋急急定下的那位练气圆满她也注意了一二,其基础凝实,术法娴熟,实力当算演武场诸多兵卫中的上上。 不过与傀儡斗战时,他只以术法不断轰击,并不以傀儡的攻、防、避、退动作来变换击敌方式,实力有了,却不懂变通融合,可见机敏不够。 这点上申与奎就深得她意,每每当傀儡变换招式时,他亦随之更改攻势,或转攻为守,或借力打力,傀儡于他手中就如猿猴被戏耍一般,总是慢上一筹。 赵莼又将其余八人仔细衡量,终是摇摇脑袋,意味着此回只选中了申与奎一人,身侧将士便在看台上挂了赤色旌旗,表明她已做好选择。 与此同时,陶锋也在记下另一位兵卫的姓名后,让记册的将士挂上了旌旗。 “骁骑陶锋,选定颜用节、马丘其!” “骁骑赵莼,选定申与奎!” 章一百九四 成队 肆号站台上,申与奎遥遥向看台一礼,并不如何惊讶,想是对自身实力颇为自信,且遇事宠辱不惊,心性坚定。 赵莼见状不由更为满意,微微颔首,向下示意于他。 宣完何人入选,两位记册将士又取了旌旗下来,令下一批兵卫上台。 以往骁骑们征选兵卫入队时,常会有争抢的情况发生,是以演武场中除却兵卫与傀儡斗战外,观战之人还能看到新晋骁骑们大打出手。 不过今日,这两位骁骑委实是平静了些。 若陶锋知晓了看台上其余将士的想法,怕是要大骂几句“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赵莼情况特殊,境界上高出他不少,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新晋骁骑,而非新晋筑基,真要决争只会是一边倒的局面。 好在赵莼似是与他理念不同,接连看过许多兵卫,挑中的都是他眼中不大出彩的,也避免了矛盾生出。 “已是十八人了?” 赵莼微微侧身,往法器书册上望了一眼,问道。 记册的将士也不避讳,直摊开手臂给她看过,回道:“并上这次的一位,当有十九人了。” 她闻言转身往战台下候场的兵卫们看去,还未上场的人数,较先前来说已如零星,细点了数目,大约能凑够两批,于是又问:“若此次未选满二十人,会如何?” “按例会顺延至下次,直至满编为止。只是我等也不知晓何时会再有新晋骁骑出现,是以下回征选的时间并无定数。” 对待要紧之事,赵莼的态度一向是宁缺毋滥,不过考虑到自己只会在鸣鹿停留一载,兵卫小队应当是越快满编越好,心中不免需要抉择一二。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再往下看了十人,竟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无奈摆手令记册将士挂了旌旗上去。 那厢陶锋倒是连选了两人,他信奉是实力至上,眼光亦是颇高,选到此时,倒同赵莼一般,记下了十九人,离满编尚差一位。 二人能否满意而归,就要看这最后十人能否有令己身欣赏的了。 “啊,是燕歌,她又来了。” “前头未见她上场,还以为她回镇上去了,原是排到了末位,现在才上台来。” 赵莼耳力过人,将其余看台中的议论听下,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演武场边缘的拾号战台。 演武场中给前来征选的兵卫们编排上台顺序时,自有一套章程,首次征选的兵卫会排进前列,往后越往末尾,便是前来多次,也没能被骁骑们选入队中的。 最末一批的最末号战台,意味着台上人算是被演武场认为最不可能入编骁骑小队中的人。 “那是?”赵莼轻声喃道,定睛往拾号战台上的高挑女人望去。 她直挺如青松,黄发短而卷曲,贴合在面颊上,而两颊与发间圆耳又都覆上金黄色的短绒毛,其间有深棕圆纹点缀,腰后垂着一条粗壮有力的长尾,末梢微卷出半圆弧,不难看出应是身怀妖族精怪血脉,属兽豹一族。 穿一身素色劲装,将精瘦的躯体包裹,胸腹与长腿显出飒爽的力量感,赵莼将实现再移,却看见右侧袖管无力从肩上垂落,随风晃荡。 “原是身有残缺。”赵莼紧抿双唇,当即知晓她为何会在末位,毕竟出关将士常要直面生死之危,如此便难免会对个人实力追捧到偏执的地步,她四肢有残,战力大减,众多骁骑恐会视其作累赘。 “嚯,这燕歌,竟是在最近又有突破,我看她已有练气圆满的境界了吧!” “这般境界,兵卫中当算十分不错了,也许此次真会入选。” “我看未必,同样是练气圆满,场中还有两位呢,骁骑们怎会舍掉那二人来选躯体有残者?” 正如看台观战中所说,并上燕歌,此回十座站台上,练气圆满的修士数目,一时达到了三人之多。 不过被演武场排在末几位,他们虽是练气圆满,身上多多少少都还是有着问题存在。 经身后记册将士告知,赵莼知晓这两位兵卫的事迹,无一例外皆是从前一支小队中被半数以上的同僚票选请离的,心性较为桀骜,争强好胜,骁骑们不愿自己麾下留下这种隐患,所以才一直未有人选中他们。 “既是如此,便不必看他二人了。”赵莼蹙眉摇头,兵卫阵要看各人配合,有此刺头在队中,谈何默契? 记册将士在她身后答应一声,算是知晓。 陶锋在此批兵卫上台时,便眼前一亮,直将这三位练气圆满扫过,唯落在燕歌身上时,目光触之即离,神色亦颇为冷淡。 赵莼本以为他是因对方右臂残缺,然而事实好像并不如此,忆起先前挑选兵卫时,他似也十分抗拒身怀异族血脉的半妖们,任赵莼选了多位令自己满意的半妖入队,陶锋也不曾对这类兵卫松口。 看来是种族之故了…… 她并不在乎陶锋如何作想,有何等偏见,只对她来说,能站在鸣鹿关上的将士,不问出身,皆是与人族共存亡者,不应有如此想法在心中。 便看拾号战台上的燕歌,虽失了右臂,论实力明显逊色于其余两位练气圆满,不过其出招利落干练,一双晶亮的琥珀色眼瞳牢牢锁住人形傀儡关节要害,她因残疾而在力道上有所缺失,故而在技巧一道上做足了功夫。 赵莼只感叹不愧是豹族精怪的半妖,起落间速度极快,回转身躯如风,虽是失了一臂,可身后豹尾却是灵活自如,补足了右臂缺憾,扫、挥、劈、砍皆不在话下,且对战台中攻势转变的嗅觉极为敏锐,甚至胜过最初的申与奎! “燕歌在前一支小队中,所任何职。” 兵卫小队除却率队的骁骑外,会有主从两位队长,负责辨析战机,更改阵势攻法。 记册将士对这些了如指掌,稍微一顿就答出:“从前在定平卫一位骁骑手下,任的是主队一职。” 赵莼两掌在胸口前合起,心中猜测无错,含笑道:“原来如此,但为我记下她的名姓吧。” 实力虽有次,可经验充足,不因身残而丧志,心性坚韧,正是她当前最需一类兵卫。 入选的人中,本是要让申与奎为主队,惜其经验不足,而心有游移,正好燕歌进来,令她为主,申与奎作从,便是两全其美了。 章一百九五 排兵布阵,燕歌之能 陶锋斟酌再三,最终还是不曾选中那二人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在余下七人里,矮子拔高个儿,补全了满编的二十人。 是以最令演武场内将士们惊讶的,还要数燕歌的入选。 便是燕歌自己,甫一听闻“骁骑赵莼,选定燕歌”时,都有如坠云端的虚无感。 她因伤残,并未因剿除老魔一事与两卫将士们一同出关,故而也从未见过赵莼,只是从他人口中了解到这位“战力强悍,以一敌百”的上宗骁骑的事迹,今日方是首次见得。 在燕歌心中,实力出众的将士,身上总有一股豪迈沧桑的硝烟之气,便是从前得见过的那位仇旗门也是如此,而赵莼的模样,委实说,确与她心中有所出入。 这位年轻修士身上,同时含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与处变不惊的沉稳,燕歌以为,她像是无所畏惧,亦不受任何事物撼动的那类人。 “燕兵卫,我想任你为我麾下主队。” 燕歌驻足原地,默然望着她许久。 “我会给您一只鸣鹿关最好的队伍。” 她如此说。 …… 骁骑们会给麾下小队命名,以寄托自己对其的美好祝愿与前程畅想。 赵莼于此道上一向苦恼,最终采纳了燕歌的提议,将小队命名为“叱图”,她说,这是妖族精怪之语中“战无不胜”的意思。 叱图小队不仅对这个名字十分喜爱,连同着对取下此名的主队也分外敬服。 赵莼召集他们前来演武场中,先将攻杀兵术三阵中的强杀小阵传下,此阵为锥形阵,成阵后增益统领的战力爆发,亦是赵莼心中,出关斩魔首选之阵。 她麾下二十人,独有燕歌是入过小队的,此也意味着她已经受过兵卫阵的训练,有这一方面的经验。 不过按她所说,她先前那位骁骑,是一位中规中距的法修,麾下兵卫在其队中,有搏杀冲锋的用,而非赵莼阵下,只有从旁辅助之责。书包阁 两者虽有所不同,但好在都是攻杀兵术中的两小类,燕歌跟在她身侧修习两日,笃定地讲,已将其中要诀摸透,可向其它兵卫们加以传授帮助。 赵莼便让她放手去做,笑道:“若是能在这一月中成那‘风动草堰,山鸣谷应’的境界,我当立时待你们出关斩魔,一试身手去!” 燕歌得这承诺时,总是木然的脸庞,也染了些许动容之色,两年未见关外光景,已不知晓昔日骑着巨兽,纵风而行是个什么滋味了。 平日里,赵莼当是以个人修行为重,偶有闲暇时,才会前去演武场上观摩一二,略作指点,解其疑问。 旁人眼中,叱图小队称得上是演武场中最为勤勉坚韧的队伍,无论是操练的强度还是时长,都要甚于其它骁骑麾下队伍许多。 赵莼挑选的兵卫们本就是心性沉稳坚毅之辈,燕歌又将赵莼承诺于她的出关之约告知了他们,多番因素相合,令叱图小队心中豪情大涨,不知疲倦为何物。 “骁骑今日似是不大一样!”申与奎身领从队一职,燕歌排兵布阵时,他需从旁协助,裨补缺漏,不过燕歌少有错处,倒令这位从队轻松了些。 是以赵莼出现在演武场时,申与奎率先发现了她的身影,笑着出言。 “多日修行,有所进境。”来这鸣鹿关两月过半,历经多场酣战,赵莼日前从入定中醒来,丹田灵基上,第七朵净白灵莲正轻轻摇曳,宣告着她在筑基后期再进一步。 申与奎只是练气,无法感知到赵莼境界变化,只能隐约从她周身气势察觉一二,闻听赵莼说自身有所进境,当即喜道:“恭喜骁骑!” 她二人交谈时并未放低声量,场中兵卫们都注意过来,纷纷行礼道:“骁骑!” “进度如何了?” 细算过时日,赵莼已是有五六日没来过演武场中,皆因燕歌实在太过可靠,不仅是申与奎这位从队轻松,连带着作为统领的赵莼,也少有插手其中的。 燕歌挥手令他们各自散去休息,回身在额上抹汗道:“强杀、速行两阵业已娴熟,明日就可开始操练回防之阵。” 接手叱图小队短短半月,她就能练熟两种小阵,其中固有兵卫们夜以继日的操练之外,主队出众的统率之能,也是一大主因。 “辛苦你了。”赵莼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又问,“近来可有什么疑难之处?” 燕歌的性子偏于沉默寡言的一类,除却队中事宜外,便没有什么能交谈的话头,她听赵莼说辛苦,摇头辞道:“骁骑授予我主队之职,这是我应当做的,算不得辛苦。” “至于疑难,昨日在操练速行阵时……” 正是初学兵卫阵,叱图小队常会生出许多疑难来,有些燕歌能解,有些就需赵莼亲自来讲了。 她听过燕歌讲的疑难,蹙眉细思后,将内里拆分讲与她听,再由燕歌施行到小队操练。 “还有一事须得告诉您。”燕歌将赵莼的解析记下,道,“过几日小队会移至安平卫驻地里的小演武场操练,骁骑若再来寻我等,就需到那处去。” “这是?” “并无它事。”她摇头示意赵莼不必忧心,解释道:“是又有几位骁骑须得征选兵卫,大演武场需空置出来作兵卫征选之用。” “原是这般。”距上次赵莼与陶锋征选才过半月,间隔如此之短,在鸣鹿关也算少有。 “可知是哪些人?” 燕歌又摇头:“只知青武营这边,是一位名为万茹的骁骑,另两位都是铜刀营的,故不大了解。” 铜刀营是绍威军从外遣派过来,自有本营的旗门统率,面上虽然都是驻守鸣鹿关的军队,暗中却始终隔了一层隔膜,如江水分两岸,同处一地而不相通一般。 赵莼闻听万茹之名,心中不由感叹,她既已到征选兵卫的程度,想必余下的昭衍弟子也快了。 燕歌行事严苛,与她交谈两句,就摆手告退,回到场中召集休息完毕的兵卫们回来操练,半刻也不肯耽搁。 赵莼站在一旁看他们训练,直待夜色浓重才离,后又在军帐中静修数日。 此次按燕歌之言前往安平卫驻地的小演武场时,却只见零星几只队伍排兵布阵,当中并没有叱图小队的身影。 “这位兵卫,”她大步上前,寻了一位主队模样的人问道:“可见过一队伍,主队乃是豹族半妖女子的?” 章一百九六 非我族类 那主队回身见是一筑基修士搭话,当即客气道:“见过骁骑。” 后又细思片刻,摇头回答:“我们这小队一直都是在小演武场练兵的,从不曾见过您口中描述的队伍,许是不在此练兵?” 这便怪了,以燕歌的脾性,做下决定的事情极难有所更易,数日前分明说好会前往此地,怎会不见踪影? 赵莼心中生疑,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向那主队微微颔首,笑言道:“怕是如此,叨扰了。” “不敢不敢。”主队连连向她摆手,略有惶恐之色。 又因其小队正在训中,赵莼便示意他转身归队去,自己寻了老路往鸣鹿关的大演武场走。 才进演武场外围,就望见边缘处一方小站台上,叱图小队浑身热汗,嬉笑着从台上跃下,一瞧就是艰苦操练后,燕歌刚下了解散休息的命令。 “骁骑到了。”最先发现赵莼来了的,仍是申与奎,他用胳膊戳了戳蹙眉不展的燕歌,努了努嘴,像是示意了她什么,而后又抱着手中物什走到远处,边大灌清水入腹,边瞪着眼观望过来。 申与奎做派张扬,并无遮掩,赵莼一见就觉不对,敛了唇角走近,轻声问道:“最近叱图可是有事?” “并无……”燕歌摇头,神情镇定,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未去安平卫驻地的小演武场?”她既不愿说,赵莼亦不愿强逼,只改换了方向,先问心中之疑。 燕歌左手握着水壶,向看台上一扬:“本是打算在兵卫征选的前一日过去的,不想上头下令,将兵卫征选之事取消了,因此才让我等继续留在此处。” 最高处的看台原是空置着的,除却骁骑征选外,只有大练兵时校尉旗门才会站在上头,如今却连排挂了多幅旌旗,各般图案皆不相同。 不仅如此,整座大演武场亦是有所变化,以原有的十座战台向外扩张,又立了上百座小型战台,叱图所占的,恰好就是其中一座。 赵莼关心的当不在此,而是为何军中突然将兵卫征选之事取消。 便以此问燕歌,她却也摇头抿嘴道:“具体不知是什么缘故,只知道是校尉直下的命令,以后都不会有兵卫征选了。” “那新晋的骁骑们如何成队?” “军中新立了检查卫,负责每年为兵卫们评定甲乙丙上中下共九等,骁骑们往后不再自行挑选人手,而是由检查卫的人编好队伍送去。” 赵莼越听心中越沉,如此虽是提高了编队的效率,然而自己麾下的人手不是自己选出,长此以往,未必不会生隙。且为兵卫们评等之事,当以什么为衡量? 空以战力为上,还是兼顾心性、战斗经验? 如燕歌这般,因各种缘故从前一支小队中离开的兵卫又要如何评定? 当中问题重重并未给出个准确,便将兵卫征选给一刀切除…… “具体事宜,我会再去了解,你便先领着叱图操练,其余由我去做就行。”她给燕歌一剂定心药,心中却是回想起那日在猎场中,铜刀营骁骑与她讲过的事。 当日他亦声称此是上面下令,身旁的青武营骁骑却不大像是知晓的样子,如今尉迟琼在鹿心镇中,鸣鹿关由铜刀营的两位校尉坐镇,兵卫改动一事,怕就是铜刀营独裁之结果。 此事涉及颇深,不该由叱图的人插手,赵莼心中已定,离场后欲向仇仪君再问细则。 而后又听燕歌汇报近几日叱图小队的训练进境,言道回防阵也已操练娴熟,再过一段时日,达到第一等“风动草堰,山鸣谷应”时,就可随她出关斩魔去。 “新晋小队中,叱图当是进度最快,默契最好的,由此可见你的才能。”赵莼从不吝啬赞扬,在她心中,燕歌确在此道上颇为有才,甚至能自行解决队中些许疑难,而并非多数主队一般,只知死板练兵,不知统筹。 燕歌不免带了几分羞赧在面上,正要出言推拒,远处申与奎却大步走近,隐怒道:“主队!他们又过来了!” 他们? 赵莼见燕歌沉静的双眸中,波动出一丝愠怒,当即疑道:“他们是谁?所谓何事而来?” “只是些心有偏见的小娃。”她眉头不展,双唇紧抿,冷冷向身后看去。 赵莼顺着她视线望过去,迎面有一小队气势汹汹而来,怒瞪双眼将厉光定在燕歌身上,却见燕、申二人身后的赵莼,当即气势便委顿了一般,仍强撑着身板走近,斥道: “上有旗门命令,要尔等撤回青武营中去,怎的还未离开?” 气短身不正,开口便是一句“旗门命令”,可见有狐假虎威之嫌,赵莼将燕、申二人挡在身后,问道:“不知是哪位旗门的命令,又是为何要本骁骑麾下小队撤离?” 那人见赵莼并未发怒,言语间较为温和,当下底气更足,昂首道:“此乃是陈必偲陈旗门亲自下令,往后这处演武场,不可有身怀妖族血脉的异族入内,若是有异族在小队中,就需自行再寻练兵之地。” “我知青武营有旗门九位,正在鸣鹿关关口之上的有四,从未听闻过中有一位名为陈必偲!”赵莼面色如常,轻声发问,好似真是不知那人口中的陈必偲一般。 “这,”他闻言一怔,竟是不想军中还有人不知陈必偲的名号,解释道:“陈旗门为我铜刀营此次随行而来的八位旗门之一,其实力……” “铜刀营的旗门,如何能对我青武营的将士下令?”他还未说完,就被赵莼厉声喝断,抬眼见赵莼面冷如霜雪,一双含怒之眼向他瞪来,周身气势锐不可当,还未降临到己方兵卫们的身上,身后就有多人站不大住,膝盖磕地发出轻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莼身后之势如惊涛拍岸,再度袭来,伴随着的是她疾言厉色地质问声声:“便是从前的尉迟旗门也不会口称半妖为异族,你与你身后那陈旗门又怎么敢?” “你讲他们身怀妖族精怪血脉,却不知他们都是人族百姓、修士的儿女们吗? “即便真是妖族精怪又如何,他们与人族将士同吃同住,同抗邪魔尸鬼,到死时,也埋骨于同一处无生野上,铜刀营要将人族与妖族精怪划分干净,何不出关去将他们的尸骨拾了,一并送回丛州去?” 章一百九七 不为何而战 她含怒大喝,伴着周身腾起的威压,令那为首的兵卫讷讷不知如何答她,双眼几番打转,额上细汗直冒,终是踉跄后退几步,将双目垂下,不敢向上而视。 这人虽退,他身后却是有另一人出声应道:“凡军中将士,无论是否为异族,皆可积攒战功兑换修行灵物,那些异族精怪来此,亦不过是贪图此些灵珍宝材,可助其仙道有成罢了,如何能真心助我人族?” 赵莼冷眼横去,说话之人连身形都隐在人群之中,不敢外露,于是斥道:“你道妖族精怪从军是为仙道修行,那你呢,在场的诸位呢?” “漫观在场千余人不止,有谁敢说自身是为人族大义而来,毫无半分私心?”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只是说出来,怕是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赵莼直上前连踏三步,行至浩浩人群中央。 此地将士越聚越多,人族有之,半妖有之,甚至有几位骁骑,还是化形的妖族精怪。 他们目视赵莼跃上战台,并非是边缘处将将可容纳二十人小队的小型战台,而是演武场最为瞩目的十方战台之一——叱图小队最初练兵所在。 “当年鸣鹿关设下这演武场,是为厉兵秣马,以伺边关之变。凡军中将士,无论出身,只若有披坚执锐,斩魔伐鬼之心,就可来此。” “我麾下小队二十人,有人族九,半妖十一,皆是勇武坚毅之辈,是为军中精良。” 她身后漆黑长剑清鸣一声,出鞘落在手中,横剑向四野扫尽:“若非是青武营旗门下令,我不会让他们受辱撤离此地,从哪处离场,便从哪处重回!” 今日演武场内骁骑众多,或讶然视她,或冷眼旁观,青武营与铜刀营当分作两边,对此事的站队,亦成两方。 赵莼放出豪言后,铜刀营骁骑中立时跃出一位头戴冠翎,身着甲胄的高大男子,他手持一柄乌金长枪,枪头雪白锃亮,其上隐有灵光流转,不难看出是一品相不错的法器。 而其本身亦有筑基后期修为,又有法器在身,于诸多骁骑中,怕也是战力不俗之辈。 他甫一登台,场内便有喝彩声响起,赵莼向那处望去,铜刀营兵卫们看他的眼神中,暗藏钦佩无数,两颊涨红双拳紧握,应就是此位骁骑麾下的小队无疑。 “我人族之边关,自有我人族来戍守,此等异族心不在此,逐利而来,你不愿带走他们,我便将连你一起赶去异族旗门驻守的地界去!”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言语间毫不客气,光是异族旗门四字,就将仇仪君、楚浑夷两人全部笼括进去,演武场内青武营将士闻言大怒,嘈嘈切切私语之声顷刻沸腾。 冠翎骁骑见自己引起这轩然大波,非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得意洋洋,向下扫过将士中带了妖族精怪特征的,眸中厌恶积蓄到了极处。 事关两大军营之争,无人敢作裁决胜负之人,赵莼与冠翎骁骑争锋相对,忽见天际踏来一人,其眉目桀骜,两眼有慑人光亮,身躯瘦而颀长,两掌尤为宽大,如蒲扇一般交于身前。 “不想陈必偲下了道令,竟引得鸣鹿关两大军营生隙,实是过于莽撞了……” 他落至演武场上空数丈之处,将两袖一抖,扶手身后,周身淡有异色光华,赵莼立时认出,此是分玄修士以真元化光,显于身外的征兆,当即拱手施礼道:“见过校尉!” 青武营中,尉迟母子视将士为亲眷,常会亲自视察练兵事宜,是以将士对上峰皆是熟识,铜刀营却十分不同,营内上下级分明,凡军中将士不可越职上报,觐见将帅。演武场内众多兵卫骁骑,竟是少有认出前来之人是本营校尉的。 “上宗弟子,果真见识不凡。”在人族大军中愈是身居高位着,便愈是敬畏于昭衍仙宗之威,他看向赵莼的神色固然冷淡,却并未带着如冠翎骁骑眼中一般的敌视与厌恶。 “绍威军中不可私斗,违者受杖击二十,情节重者羁押监牢,尤重者驱逐关外,今日若要开台决争,就需给本道一个理由!” 先动剑的人是赵莼,他冷眼垂望的人便也是赵莼。 “邪魔尸鬼吃人无理,将士埋骨荒野无理,”分玄修士真元化光不可直视,赵莼轻抬起下颌,微偏头去看他身后的苍穹,“今日铜刀营要驱逐我麾下兵卫亦是无理,而我要败他,又何须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我强他弱,天理如此!” 悬空的蒲掌分玄不知她会如此作答,讶异半刻,将大手往天际一招,其下两人所在的战台之上,即出现了一圈波纹状光华。 此是战台打开的征兆,亦是决争开始的号角,蒲掌分玄飘然移至看台之上,负手傲然道:“不若就让本道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敢道‘你强他弱,天理如此’的豪言!” 几乎在他话落的那一刻,演武场众将士就见赵莼如离弦之箭,化为不可视之虹光,那冠翎骁骑尚不知晓何事发生,就如炮弹一般射离战台,高大身躯重重跌落于地,向后滑出一道长痕! 赵莼半掀起眉睫,看他痛嚎着蜷缩在地,胸腔向内凹陷,肋骨折断破了脏腑,血块从那张灌满挑衅话语的大嘴中呛出。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明了强大的意义,不是掌控天地,而是彻彻底底地掌控着自己。 “我说,天理如此。”赵莼以剑柄直向冠翎骁骑,周遭一时哗然,才知先前雷霆一击,只是以剑柄钝力伤人。 铜刀营滔滔怒火一触即燃,诸多将士皆对她怒目而视,正如青武营视冠翎骁骑一般。 众怒之中,赵莼却难得得释然,重重雾霭在眼前挥散而去。 怒的源头是弱小,强者自行争得天地偏爱,无有生怒之由,唯有弱者长随人后,分人汤羹,处处不足而处处不甘。 纵观眼前兵卫骁骑众多,只若有一位战胜于她,众人即会转怒为喜。 可悲的是,此中也无人会知晓自己为何而怒,不是为赵莼口中的狂放之言,而是为身如鱼肉,弱小不堪的自己。 有时愤怒予人勇猛,有人愤怒亦予人愚笨。 赵莼淡淡看向身前,铜刀营人群两分,走出一位碧蓝法衣女子,言笑嫣然:“恐怕此回的天理,在我身后。” “败下场前,你的同袍怕也如此作想。” 章一百九八 荡平八方事 上 法衣女子飘然跃上战台,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赵莼毫不客气的回敬之语入她耳中,也只得了个轻蔑的勾唇浅笑。 自她足尖点在台上的那一刻,战斗便已然开始,女子的碧蓝法衣制成罗裙样式,踏来时裙摆舞动犹如孔雀翎羽,赵莼眼中神光一闪,觉察出此人法器应就是法衣本身! 果然,见对面女子前踏三步,步步如舞,潮水一般的气势即扑面而来,浑身法衣散出耀目光华,映她面容圣洁高傲如降世仙娥。 “是锦罗仙子耿曼沅!”台下有铜刀营将士认出女子身份,顿时大喜过望,惊呼出其名。 只是她名姓赵莼并未听闻,横眉冷对去,即便对方是筑基大圆满,也未叫她退让半分。 两人气势在身前碰撞,耿曼沅勃发真气如潮水漫来,赵莼却如磐石巍然不动,将那几要纵上天际的巨浪劈斩为二,而后磐石化为巨剑一柄,剑气大盛直将浪潮逆向拍回。 空以真元之势相斗,竟是筑基后期的赵莼胜上一筹! “上宗弟子,越阶如饮水,可见一斑。”看台上蒲掌分玄摸了摸鼻头,忽地想起还在绍威军驻地时,看到的那位亦是出自昭衍的旗门,几乎一连挑翻了十数座大营的凝元修士,不由感叹大宗之可怖。 而场中兵卫没有他这觉悟,怔怔看向站台上,耿曼沅面色一白,踉跄退了半步,先前的气定神闲已尽数转为戒备,美目惊疑瞪来,贝齿将下唇紧咬。 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两手合于胸前,葱白细指翻飞出数个手诀,碧蓝裙摆化出上百道光刃,细看下还真是纤毫毕现的雀羽! 耿曼沅挥出一臂向前,掌心对于赵莼所在,怒喝一声:“去!”书包阁 漫天雀羽如骤雨突降,旋飞而来,其上耀目的灵光直令场内将士大叹出声。 赵莼只是默然站在远处,手扶剑柄视雀羽袭来,没有人见到她动了,但她确确实实向前踏了一步,黑剑归杀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剑鞘,无有赤金真气灿如朝阳,无有银白剑气横分半空,她只是以力向前挥斩而出。 雀羽深深贯入战台,犹如利刃割开金石,发出“锵锵”劲声! 这声音无人不入耳中,却又无人在意。 他们看见一轮极淡的弦月从漆黑长剑上挥出,与弧形刀刃一般,锐利雀羽在其面前,有如丝帛绸缎,轻飘飘分作两段,随风飘落在地。 有雀羽未被弦月所斩,从赵莼身侧而过,却被护体剑气搅碎成齑粉,霎时化作灵气光点散去。 耿曼沅一击未成,变换手中法诀,足边裙摆舞出涟漪。 赵莼见状手抚剑身,既已观过对方大致实力,当是不愿再给她出手的机会! 众人只观得赵莼身躯暴射而出,身如剑虹划过。 她手中黑剑本横于身前,在空中上画圆弧后,剑尖垂落向地,足下踏进耿曼沅身前两寸之地后,剑气狂暴击出,自下而上似长虹贯日,整座战台巨震不已! 耿曼沅手中尚未结印,那剑锋已直向面门而来,她虽立时改了法诀作防,然而剑气爆来之时,全身却好似被飓风席卷,落入茫然失重中。 而后银白灿光一闪,肉身上爆出彷如撕裂般的痛楚,天穹就在此时归入了眼中,再往后便是沉郁的长夜。 于两营将士们眼中,却是耿曼沅被剑气荡起,重重摔在台下,胸腹处纵贯有血口一道,双眸紧闭面露痛楚,久久未从地上站起,竟是失了意识昏迷过去! “再来。” 赵莼信步走回原处,将长剑归鞘,傲视台下四野。 耿曼沅麾下主队惊呼奔来将她带离,后又恨恨瞪向台上一眼,待赵莼冷眼看去,这人却连忙移开了眼神,恨不得将头颅埋入胸口。 赵莼想说,她斩过许多邪魔,败过多位筑基圆满,耿曼沅在其中尚不能排进中游,但扫过铜刀营将士面上,那屈辱非常的神情,她忽地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身体力行,是唯一对强之一字的诠释。 耿曼沅的惨败,令铜刀营数月以来对青武营的傲然顷刻破灭,赵莼立于战台中央,周遭敌视四起,那些藏于观战者中真正强悍气息,此时才缓缓出现…… 轰然间一座小山落在战台之上,络腮胡男子**着身躯,诡谲怪异的图文从他双颊蔓延下肚腹,两臂与肩胛的连接之处,各有一双手捏握的纹路。 “铜刀营,招隐!” 他几乎是呼喝出了自己的名姓,光是言语中爆出的威势,就令赵莼知晓,耿曼沅绝不能与其相较。 道出这话后,招隐即闭了嘴,两手向前一探,躯体上图文如火焰燃起,赵莼足下踏出,剑锋与他双手相击,感其巨力后触之即分,向后跃回原处。 “非是炼体……” 赵莼心生疑窦,炼体修士与妖修有相同处,皆是淬炼皮肉筋骨,不过真气却仍是出自丹田,能寻其踪迹。 眼前这名为招隐的修士,行动间与那凡体大道修士一般,灵气波动在外,并非自丹田而出。 可若说他是人定境也不对,凡体大士以肉身作丹田,储蓄积存灵气,招隐的强大却更像是由身上图文而来,作肉身之甲。 同时,招隐与她对招时漆黑瞳仁如浓墨化散,双眼俱染成黑色,赵莼不能觉出其意识,故而正能观其身体走势,来提前预判他所出招式。 “气不出丹田,阵纹漫身……”她恍然大悟,淡笑道,“原是阵傀之道。” 这一修行道派首次听闻,还是从师兄蒙罕口中,他被秋剪影破了丹田,不能修行灵根之道,后得天妖族尊者相助,重修阵傀法门,得以再登仙途。 赵莼入得昭衍后,便从博闻楼中观了大世界中多种修道法门,其中就有阵傀之道。 说来巧合,阵傀之道由来,正也与丹田破损有关。 数万载前,有位人族阵法修士,其阵法一道冠绝同辈,又与妻子感情甚笃,其妻坐化后留下一子,受其珍爱。 其子脾性暴躁,终有一日祸从口出被一宗门掌教碎裂丹田以示惩戒。 阵修尽力保全其子性命,又恐他不能修行,将如凡人一般死去,便日日钻研如何令丹田碎裂之人再登仙途。 试过无数方法不成,其子已垂垂老矣命数将尽,阵修走投无路下,便将阵纹刻于其子身上,将他练成阵中傀儡,不想竟歪打正着,令他意识不散,以傀儡之身寻到了仙缘。 章一百九九 荡平八方事 中 天下因丹田变故而跌落仙途之人不计可数,阵修为其子攒积善缘,便将此法告于天下修士。 而后经数万载修行衍变,阵傀之道甚至做到了脱离阵修,独成一道,此道修士躯体上的阵纹再不由阵修刻画,而是经修行进境,自行显露于身躯。 有这一变故出现,便是昭显着此道被天道所承认,从此为万千大道之一,可通飞升。 招隐既修的是阵傀之道,其后缘故即可令人深思了…… 他见赵莼目中神光有变,心中猜测她已知晓了己身所修之道,双唇紧抿浓眉倒竖,足下一踏便跃出数丈之高,山岳一般向她镇压而来! 其身躯雄壮无比,得阵纹增益之后,出手惊出爆鸣,场下兵卫只觉厉风呼啸而来,刮得脸颊生疼,不由大道:“好强的力量,光这一拳,能挡的骁骑便屈指可数!” “那赵莼筑基后期,必不能敌,呵,我直看她如何惨败下场!” 铜刀营声如浪起,为将到来的胜利提前呼喊狂欢,青武营这边静而不衰,只定定地站着,他们看过赵莼八剑同出,扫尽邪魔尸鬼无数,而先前击败耿曼沅时,还尚未使用气剑之术,可见留有余力颇多,故而心中虽也为她捏足一口气,却并不认定她会败北。 “胜负未分,你们铜刀营怕是高兴得早了!” 青武营中,不知是何人喊出这话,话音与招隐一并落地,共震出滔天浪潮! 有人心道赵莼恐要败落当场,探头向前张望,眼睛几番眨动。 招隐踏地之前便觉不对,眼前剑修身形缥缈难视,术法难以锁定,必然有诈,然而招式已出,无有收回之理,他自信赵莼并非己身敌手,便以肉眼看去,顺着视线巨力震下! 落地后果真不见赵莼身影,挺身四望,忽见其出现于战台边缘,淡然将手中黑剑推出。 那黑剑悬在她身前,锋锐之意不失,赵莼单臂横挥,两指并起,八道银白剑气即从身后御起,顷刻间凝实成为银白长剑。 铜刀营到底是出身于绍威军中,与青武营常年居于鸣鹿关此等偏僻之地不同,该隐在军中见过剑修不少,其中也有如眼前赵莼这般,能以剑气凝出分身之人,不过皆多是旗门乃至校尉,少见于骁骑身上。 是以他虽观过此般剑修对敌手段,但论到斗战争锋,他确是未曾交手过。 亦因此缘故,招隐战意大起,躯体上漆黑图文渐被赤色染尽,雄壮如烈火焚身。 他两臂大开,双手手腕处荡出烈火圆轮各一,向周遭激射火星数丈! 赵莼留六柄剑之分身悬于身后,两柄飞遁而出与烈火圆轮相击,剑气轰爆火花,于空中向四野爆出焰气,蒸腾空气浮动波纹。 招隐见两只烈火圆轮未能牵扯下八柄长剑,浓眉紧蹙,大喝一声,竟令肩胛两处四只大手从图文中浮出,化为赤炎大掌,要向赵莼拍来! “且观我这火傀四手!”他最是见不得赵莼那不紧不慢地模样,好似自己未曾让她警惕半分一般,修为境界尚不如他的小儿,如何能摆出这幅令人生厌的淡然神情来! “怒火,唯有弱者才生。”赵莼忽将那两柄与烈火圆轮牵制的长剑收回,使八柄剑之分身同出,各御一方,共镇八方,生生将招隐连同圆轮、大掌都困于其中。 招隐自不甘囚困于剑阵,四只赤炎大手竟欲拔握剑之分身,以此破阵。 可赵莼并非阵修,亦并非是以阵法之能来使八柄长剑有束缚之用,真正在其中发挥功用的,是每一柄剑之分身上,连接着的剑气本身! 先不论招隐的赤炎大手能否拔除剑之分身,便是眼前长剑不足八柄,变为六柄、四柄、两柄,甚至是一柄,只要赵莼的剑气不散,“剑阵”就不会破。 “时不待人,如你一般想要败我的人还有许多,我需得快些胜你了。” 她讲出这话时,只像是拂去衣上落叶一般,平淡而从容。 剑阵中招隐听得此话,白牙几乎要将下唇磨出血痕,双目怒瞪暴起,四只赤炎大手急急向剑阵八方挥拳锤去,恨不得撕烂这剑阵而出,连同剑阵主人赵莼一起震碎! 他狂躁暴怒,双眼漆黑如墨,正是意识丢失之兆。 赵莼叹出口气,阵傀一道的弊端便是于此,傀儡这二字本义是凡世戏曲中的木偶,阵法傀儡,即是有阵修所控制的物件,因失去了意识故不能称之为人。 修此道的修士,必有其曲折之身世,心境浮动不定,而阵傀之道本身又会在斗战中不断侵蚀修士意识,如招隐这般,易受人激怒之人,丧失个人意识便不足为怪了。 “本就是中途受挫,再修它道,如此还不坚韧心神,笃志前行,重修又有何用?” 她以双手在胸前结印,掐出手诀使八柄剑之分身向上升起,合为一道灿如朝阳的银白剑气,因进来修行有所进境之故,这道合剑而来的剑气比先前更为灿烂耀目,悬于招隐头顶,如同一轮小太阳。 耿曼沅的雀羽之辉便已令众人惊叹,如今见了真正的光华大放,当是目瞪口呆,不得语出。 招隐见剑阵相合而散,心觉机会来临,四只赤炎大手就要冲破剑阵而来。 然而大手未出,悬于顶上的剑气却是先动,赵莼叱道的那声“去!”荡开演武场久违的寂静,剑气疾疾杀下,顷刻间爆出的惊天四射之剑气,就将赤炎大手消弭粉碎! 后剑气未停,在招隐惊怒交加的嚎呼中贯穿其胸膛,他甚至未如先前两人一般狼狈落下战台,而是身躯轰然倒下,就此在战台之上生死不知。 “他没死,”赵莼回身向蒲掌分玄道,“决争置同袍至死者,判流放关外之刑,晚辈当不会以自身前程来试军令是否如山。” 她看向面沉如水的铜刀营将士,收剑道:“只是肉身薄弱,经不起剑气逸散,才破了多处脏腑,且将你们骁骑带回去好生将养着,过段时日就能再上战场了。” 讲一位阵傀修士“肉身薄弱”,她倒是真敢。 “我来试你!” “狂妄小儿,敢与我一战否?” “招隐愚不可堪,我来让你知晓铜刀营的厉害!” 四方呼喊之声连连升起,赵莼茕茕孑立的身影彷如天地蜉蝣,但她不是蜉蝣,青武营将士心中,当她是青山一处。 章两百 荡平八方事 下 那赤金真气与爆射而来的烟霞相撞,于苍穹之下化了赤黄霞云,将演武场笼于烟中。 赵莼足下错出一步,单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并了两指,向指上轻叱一口清气,霎时往身前一点,八柄长剑回旋遁飞,直直穿透烟霞,将云中修士双手洞穿! 又见长剑“咻咻”化为剑气,凝实如大手,生生将其退下战台。 他双手俱是鲜血淋漓,面目狰狞扭曲,落下战台直往后倒退十数步不止,终是力竭跪倒,幽幽往台上人视去。 “再来!” 台上人手腕一动,八柄银白长剑灵动自如,自将他击败之地回环复去,浮动排开。 “开河手白应居,晨玉仙姬鄢芳,拂冰修士冷振心,还有这霞云居士万秉齐,竟无一人是她之敌吗!”铜刀营将士已不知晓这是赵莼说过的第几句“再来”了。 有名的,无名的,甚至是在营中受万人赞誉已久的老牌骁骑,无一不败在她手! 便是眼前败下场来的这位霞云居士,入得筑基圆满已有十数年,通身真气磨炼得圆融沉实,光是以真气之力,就令军中多数骁骑不可力敌,不想赵莼竟真敢以真气对撞,甚至还并未落到下风! “且她虽是剑修,斗战手段却有多番变换,实是难防,我等难道真要见她如此羞辱铜刀营吗?” 众人见她以肉身之力,近身搏杀开河手白应居,那顷刻间爆出的赤金真气暴虐嗜杀,惶惶如大日,白应居一招断崖开河大手,直被赵莼真气截断,滔天大河化为漫天水汽,对掌时出手的单臂从掌心到上臂,皮肉皆被烧灼爆裂,令他战力大减近五成! 而遇通符箓之道的晨玉仙姬,她又知不可纠缠之理,心神凝剑斩,弦月过后,鄢芳符箓甚至还在手中未发,己身就已被剑气震出战台。 赵莼同修气剑、身剑两法,近身远程皆无短板,可囚困可搏杀,可迂回缠斗可照面斩敌,光是八柄剑之分身就够人头疼,与她决争的修士还得防其须臾间气剑转化身剑之法,行刚柔真意于其上,并疾行真意为辅,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我来战你!” 伴一声轻喝,人群中有一年轻骁骑跃上台来,赵莼本要看此人是何方神圣,落于眼前的却是一位气息浮动不稳,显然是刚入筑基不久的少女。 她只虚虚探手,空以真气为势就令其动弹不得,于是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年轻骁骑咬牙切齿,目中含恨,分外不屈:“我为营中骁骑,怎能见你折辱铜刀而毫无作为!” 赵莼心中一顿,恍然间竟生出一类荒谬可笑的感觉来,先时局面还是铜刀营羞辱青武营中半妖将士,欲要将其驱逐,如今她败得对方多名将士后,局势居然成了铜刀营受辱。 他等心里,不过是将青武营的弱小当做是理所当然罢了。 弹指而挥,那年轻骁骑就踉跄跌下战台,只是依旧愤愤不平,足下一动,又欲上台。 赵莼便以真气渡向前方为阻,令其每每上台即又狼狈跌落,气鼓了一张脸,逡巡在台下。 “好了!闹剧到此,也该结束了。” 看台上蒲掌修士双手轻击,洪钟大响一般的击掌之声令场内为之一静。 赵莼闻言却是轻蹙眉头,此事不仅涉及两大军营之争,且还暗藏人族修士与妖族精怪的矛盾,鸣鹿关身后六镇,甚至是规模稍大些的城池,皆因与丛州通商往来而繁盛。 如关口生变,必然引得商队绕道而行,届时关后城镇失了商队经停这一要紧的地位优势,城市必会因此渐渐衰颓,城镇不盛,则人口不丰,向外而流,人口缺失,则兵力不足,难防外敌。 铜刀营再如何兵力充足,照赵莼来看,都不够令人安心,皆因其中将士种种举动,无不将己身视为外来之人,从未有融入此地的征兆。 鸣鹿关真要立起来,就必得养出心有归属感的将士,让真正热爱这片土地的青武营将士走向强盛。 而谈及种族关系,其看似是浮于上层的往来交际,实际上却重在民生,丁点变故都会如火星引燃荒野,落得祸患重重。 蒲掌分玄笑称今日之事为闹剧,赵莼目中一肃,心中又开始百转千回…… “昭衍仙宗传承深远,你既为其中弟子,的确未负宗门之盛名。”轻描淡写的话语下,竟有将赵莼之能尽数归于受仙宗教导之意,而非真的称赞于她本身。 果然,他此话道出后,铜刀营将士闻得“昭衍”二字,心中忆起绍威军中来自于上宗的旗门、校尉等,个个皆实力滔天,有镇压群雄的惊人天资,而后再看今日败局,面上委顿之气立时便消了半数。 赵莼淡淡咧嘴一笑,拱手道:“前辈谬赞了。”她复将双手垂于身侧,面上呈出真挚的感激来,“晚辈本出身于一偏僻的边陲小界,几经辗转才得以入道修仙,后蒙受上界强者接引之恩,到了这仙道昌隆的重霄世界来。” “幸得昭衍仙宗看中,能以筑基修为入宗修行,三年苦修不辍,方得今日这小小成就,实不敢居功自恃,当拜谢宗门予我无上仙途才是!” 她神情愈发谦卑,话落转身,向中州长脊山山巅之向遥遥稽首,口称大谢宗门恩情,久久才直起身来。 演武场内一时为其真情流露所震,心有触动,蒲掌修士面上的笑却是要挂不住了。 赵莼这话明面上谢了仙宗扶持之恩,却又道出自己出身微末,前路曲折,将他先前话中归功之意全数驳回,他人要圆铜刀营今日败局,便不能在其身后的昭衍上做工夫了。 不过观铜刀营将士面上神色,亦有听闻她登踏仙途之事,而受得激励者,蒲掌分玄闷下一口郁气,沉沉道:“你有感恩之心……” “这很好。”他半刻憋出这几字来,单手往看台阑干上一拍,声如暴雷: “今日有此决争,亦是旗门行令有失之故,便由本道做主,废此谬令,此后鸣鹿关演武场照故而行,凡军中将士,无论出身,皆可来此练兵!” 言辞凿凿,却是半分未提那下令的陈必偲要如何。 赵莼抬首视他发号施令的傲然模样,心中愈发阴沉,鸣鹿关的隐患,必不会因近日废令而消解,恐怕会愈演愈烈…… 章两百零一 与仪君商,叱图出关! “依你看,此事只是导火之索,而非彻底终结?” 仇仪君心有郁气,不过较先时初闻演武场决争后的暴怒,已平静许多,只是长眉竖起,捏握身侧刀柄的大手指腹青白。 赵莼坐于主位下首,木嗣已被支走,营帐中只得她二人在,便无须藏掖避讳,直言道:“如今不过是废了半妖将士不可入演武场的令,没有演武场,还有冶兵所,饲兽棚,种种人族与半妖混杂所在之地,都有他等算计的空间在。” “演武场幸得你在,才未叫陈必偲得手,往后再有它处生变,能否以此法驳回还十分难说。”仇仪君双手紧紧攥拳,恨不得将面前桌案锤个粉碎,她心中也知晓,赵莼能悍然出手决争,仗的是自身实力出众,能有把握挑翻铜刀营多位骁骑。 如若无人敢挺身而出,如若有人出手,却未能败下那些实力同样强悍的骁骑们,鸣鹿关上下半妖族人,并她和楚浑夷在内,都要生吞下陈必偲给的奇耻大辱! 不过赵莼只得一个,又不可化出分身来,日日夜夜在关口各处所守着,仇仪君郁愤满腹,若不是顾忌着上头还有两位铜刀营的校尉压着,当即就要冲到对面营地去,邀战陈必偲了。 “旗门,此事看似只关乎半妖将士们,其实不然。”赵莼垂眸摇头,将心中细细思索后的结果说与她听,“鸣鹿关关口之上,有数千半妖将士领出关杀敌之职,军令初下,他等自是首当其冲。” “然而细数其余处所,到冶兵、烹食、喂养巨兽、乃至于浆洗衣物,打更定时的小小岗位之上,半妖的数目便还要翻上一番,他等所行之事,支撑着大军出征、练兵,是为将士生存之根本,不可轻动。” “我麾下主队燕歌,因伤残一事从先前小队离开,被选入如今的小队前,便是在关口上做些杂务,她如实与我讲,做杂务的人虽有兵卫之名,地位与可出征关外的兵卫实是天差地别,两者间泾渭分明,后者甚至不认前者为兵为卒” “陈必偲对半妖将士出手,关口做杂务的半妖未必会感同身受,恐还会觉得其日后不能再度出征,只能与他等同领杂务之职,因而生出窃喜。这是目的之一,要将两类兵种中的半妖分裂开来,防止其团结一心,阻碍后事。” “毕竟,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来,是不会觉得疼的。”赵莼深明此理,便是人族之中因地位高低不同都会生出嫉恨之心,何况是七情六欲较人族还外显的妖族精怪。 他等虽共称为精怪,内里却有种族上万,族群与族群之间各自分离,要协同一心,极难! 见仇仪君沉默着颔首,赵莼又道:“将士只是开始,待两方分裂,分而击之就会容易许多,只需从两族矛盾入手,引人族倒戈向铜刀营一方,自然就可将半妖们彻底压制下去。” “我最担心的,还是压了鸣鹿关的半妖之后……” 赵莼抿了抿嘴唇,深深吐出胸中浊气:“这一处关口上,之所以半妖数量远胜其它,是因地理因素靠近丛州,六镇兴盛皆因通商之故。旗门,我亦不知你是否了解,人族城镇之中,如鸣鹿六镇这般,人与妖地位持平的,我只见过这一处。” “那又如何,还要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不成!”仇仪君破口大骂,胸中郁气难以纾解,后又想起丛州地界里,人族地位也较为低下,知晓这是种族固有之弊端,这才重重喘气几下,住了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下自古传颂之语,从未有哪一支族群敢忘记。鸣鹿关半妖失势,继而就是六镇半妖、精怪受难,此后关口必有极重的商税降于异族商队之上,折商途,即是毁民生,这才是我等最该忧心的地方。” “要怎么办?”仇仪君非是沈恢那类的策略型将才,忧思难解,只好急急发问赵莼。 “有一极关键处,是要明确陈必偲的举动究竟是谁的谋划!若只是陈必偲与他身后校尉出手,那容易,只需上禀尉迟校尉,由她周旋化解即可。” “而若不是,那就需观出铜刀营另一位校尉的态度来了。” “营上有军,若两位校尉皆有此意,恐怕此事主谋,还要在绍威军中,在校尉之上……” 赵莼摇头,细思下只觉前路晦涩无比,于是道:“总之无论如何,但请旗门将我所说的话尽数告于尉迟校尉知晓,青武营唯有她能向上通禀,递去讯息,要是真有变故发生,她才是青武营真正能倚仗之人!” 仇仪君正色答应的面容在脑中不可散去,落日下燕歌孤寂的身影又闯入进来。 “他们都回去了?” “不曾,”燕歌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肃穆,两只尖耳动了又动,忽地露出个少见的浅笑,讽意十足,“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能安心坐定呢?” 赵莼从她身后望去,叱图小队站在黄昏向夜晚渡去的暗色中,身躯挺直如松木,申与奎正张合嘴唇,下令排兵布阵。 “兵卫阵第一重,何时能至?” “三日,最多三日!”燕歌掷地有声,仅剩的左手拍在胸膛。 赵莼即笑着回她:“你说三日,那便三日!” 她将手放在燕歌肩膀,向关外看去:“咱们一定要杀得漂亮,让铜刀营看看,什么叫英武之师。” 赵莼向来以为修行是自身的事,须往天争,便是与人相争,也是为前路,为机缘。像如今这般,因声名之争而豪情万丈,实是从未想过。 “万里城墙只能阻去视野,而非雄心。燕歌,不必看身后阻碍重重,但往前路去行。” 两人并肩往叱图小队走去,夜幕渐至,演武场点了符文火石处处,一瞬亮堂如白昼,兵卫们见她过来,俱都激动万分,听赵莼道: “从强杀阵开始,再予我看一遍吧……” …… 驻守小门的兵卫方开了门,今日等待出关的将士们就已在门后等待多时。 “名姓都报了没有!你几个昨夜就兴奋了整宿,可别忘了登名,不然跟着骁骑得了一身战功,回来时连门都进不了,晚上和尸鬼睡觉去!” 赵莼闻言失笑,坐在犀角巨兽上侧身去看申与奎,他面色涨红,双臂上下挥动,生怕旁人不知叱图今日要出关斩魔去。 章两百零二 赌局 此虽是叱图小队首次出关斩魔,赵莼斟酌之下,却是把目的地定在了无生野近郊之外,与先前她独自前去的那处猎场,尚未足百里之遥。 毕竟叱图所修的兵卫阵术,是为贴合她剑道而来,不重兵卫自身搏杀战斗,而重于辅助统领,故而小队成败,多系于赵莼一人之上,申与奎那句“跟着骁骑得了一身战功”,确非谄媚,而是实言。 不过赵莼认为,因骁骑一人所修兵术,而界定麾下兵卫的能力,怕是太过于固化,她虽借用的是叱图小队成阵后的增益,可队中的兵卫们又并非毫无战力。 若是己身能战,麾下兵卫亦能战,方才是统率的意义所在。 且她仅能在鸣鹿关历练一年,一年期满,就要返回昭衍修行,叱图小队失了骁骑,又将再寻他队,届时是否能再寻得如赵莼一般的剑道修士为骁骑,几率不大。 是以赵莼欲在出关斩魔的行程中,让其同时兼顾搏杀一道,而非只是站于她身后。 此些道理她与燕歌讲过,叱图小队俱都明晓轻重,答应得十分爽快,赵莼这才定下了临近无生野深处的猎场。 “这才练兵多久,可有一月?竟也真敢领着出关去。” 赵莼顾自牵了缰绳,顺着出关的长队缓步行进,周遭有嘈嘈切切私语不断,皆不理会。 叱图小队中人,虽心性沉稳,却不是半分血性也无,闻言不回嘴,只紧了紧缰绳令犀角巨兽偏头重重喘气一声,温热口沫喷了低语的那人一脸,引得对方怒目而视。 自那日赵莼在演武场挑翻了铜刀营多位骁骑,麾下叱图小队的名声,在鸣鹿关中便算是彻底打响了,不过未有实绩,空有顶上骁骑一人镇着,铜刀营将士看待他等,仍是不服更多。书包阁 他等自己也清楚,这一行不知多少人盯着,为好为坏,皆难度量。 “启程!” 赵莼挥了手中敕令,身后兵卫心神立时为之一紧,不敢再想其他。 眼前排队出关的队伍已渐渐减少,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朝阳自地平线上升起,晨光一瞬将荒野燃尽,无生野呈现出诡谲但勃发的生机感。 …… “此行中,若非是遇到小地魔,只一般的魔童与尸鬼,我不会出手,尔等可自行斩杀!” 赵莼悠悠坐于犀角巨兽上,道出此话后,叱图小队即高呼一声,分而结队御兽向近处杀去。 骁骑所领的队伍中,为保战功分配合理,骁骑斩魔时若得了麾下兵卫助益,,则兵卫们也会分得部分战功,主队最多,从队其次,而若是骁骑独自所斩,兵卫便不能记功。 反之,兵卫可斩的邪魔尸鬼本就实力低微,骁骑往往是顷刻能能灭一片,战功的归属,自然便独记于兵卫之上。 此也是激励其奋进的一大动力。 不过关外局势瞬息万变,便是骁骑也不敢轻易犯险,是以出关后他等多是凝神看顾麾下,少有令其自行斩魔的。 赵莼敢如此做,自也是仰仗自身实力,她敢说,如今这无生野上,除却地魔出现,旁的种种小地魔,皆非她敌手,且如今还有兵卫布阵增益战力,同对多只小地魔,怕也不再话下。 只是这些狂放之语,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眼前还未出得关外近郊,邪魔少而尸鬼众多,皆附着于人尸、妖尸之上,亦可见无生野生变后,对周遭商队的影响还是极大,好在如今拓了商道,保了往来安定,较先前茫茫一片之景,已好上许多。 赵莼选的那处猎场,素日里也多有实力强悍的小队会前去,途中不止有叱图一支,不过像叱图一般自由畅快的,纵贯浩浩荡荡的数百兽骑,竟是再无第二。 因她将兵卫实力看做次要,麾下二十人中,练气圆满只得燕歌,其下便是初入练气九层的申与奎,至于其他,大多都是练气七层左右。 而同行的小队则十分亮眼,麾下不是练气圆满,就是入得九层已久,遥遥看去,正在行道两旁畅意搏杀的叱图,立时就显出几分良莠不齐来。 八支小队,叱图为其一,另七支中,青武营只占二,剩余五支都身佩铜刀营标识——一把直刃短刀。 及至入了猎场,那形如一支的铜刀营队伍,突地有位骁骑向赵莼咧嘴一笑:“赵骁骑,此处猎场小地魔皆在巢穴之内,游荡尸鬼又少有筑基实力的,可见是咱们麾下兵卫积攒战功一处绝佳妙处啊!” 赵莼转头过去,其眼内争胜之心如熊熊烈火,不可忽视,她便当即知晓了此人之意,顺势答道:“的确如此,如今无生野不如先前安定,鸣鹿关兵卫们凡是出关,必也冒着殒命之险,若有骁骑们看顾,当会安稳许多。何况此处同有我等八位齐在,定是能令他们杀个满意的。” 那日演武场决争,场内不过上千人,铜刀营骁骑亦非都在场,许多人还是事情了结之后,才从同袍口中得了这一消息,心中暗自愠怒,赵莼面前的骁骑便是其中一位。 他见赵莼虽不似传闻中那般轻狂傲慢,不过眼中却自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清淡闲适,即咬了牙道:“往日里猎场搏杀,皆是要由我等骁骑们分划战场,而后前去斩魔。不过今日大家都聚于此,也算一类缘分,何不借此机会,博个彩头呢?” “但讲无妨。”赵莼作出倾听之态,眼里倒是冷了下来。 “我等八人可聚力划出一处广大的战场来,肃清其间稍有威胁的邪魔尸鬼,余下则留作战功交予兵卫们。八支小队,最后斩魔数量最多的一支,则为胜者,独得彩头。” “至于彩头为何物,兵卫们在我等麾下已久,修行不易,我等对他们自有爱护之责,不若就让我等每人皆出一物,共合八件,赠予今日胜者!” “我亦知晓边关将士们皆不富庶,所出之物也无须珍贵,只若能稍稍助益兵卫们便好,如此,也算我等骁骑尽心了。” 铜刀营直属绍威军下,往日驻守关口规模远甚鸣鹿,关后城池自也繁荣,他们不像青武营的将士们一般,平时都是勒紧了裤腰带,靠着战功兑换修行之物,从未有足用过。 是以青武营两位骁骑听得此话,面上不由发苦,只是对方言辞恳切,句句皆为兵卫着想,贸然出言拒绝恐有苛待麾下之嫌,他们也十分为难。 赵莼缰绳一抖,却是冷哼一声,回道: “麾下兵卫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章两百零三 彩头 他见赵莼冷脸,本以为是要回绝,腹中备好的种种话语早已堆在口边。 不料对方却道了这不知所云的一问出来,令他不由微微一愣,口中答道:“自是亲如……” “我见青武营尉迟校尉,虽为分玄之尊,领统管大营之责,却视关口将士为膝下儿女,悉心爱护。每每设宴欢饮,从不因兵卫实力低微而不设其座。逢至年关,分出私财为军中将士裁衣缝裤,连将士在镇中的家眷也按例补全,不敢有丝毫轻待。” “校尉仁爱之心举营皆知,有此表率在前,凡我青武营骁骑,便无有不爱护麾下的。” “然而今日,你却因私心之故,欲以麾下兵卫博彩取乐,如此观念,恕难苟同!” 铜刀营骁骑只觉她是胡搅蛮缠,大手一挥,辩解道:“赵骁骑哪里的话?只是为助益他等修行,才寻了个理由罢了,怎还牵扯到私心上去了!” 赵莼身后黑剑归杀却在此时轻鸣一声,懒得再与他争辩,直截道:“你为两营争斗之事愤愤不平,大可来寻我去演武场决争,不必拐外抹角设什么彩头,自己心中没有决争的胆量,却拿兵卫来找脸面。” “叱图非我私物,我自不会枉顾他们的意志,令他们为我而战。” “说得好听,不就是怕输,不肯让兵卫们出战罢了。” 这人声音极小,看似是腹诽之语,不过骁骑都是筑基,耳聪目明,稍稍一凝神就能注意到,此话到底,还是说给赵莼听的。 “赵骁骑。”说话之人身侧,有一面相清秀的白面修士抬手止了他私语,御兽上前向赵莼颔首,却微微侧身看向了其身后的燕歌,“这位主队。” 他看似文雅,但实藏傲气于身,隐隐有铜刀营五位骁骑之首的作态,笑问燕歌道:“赵骁骑心意已决,我等无法改变她的念头,便只好前来询问于你,赵骁骑既然十分看重兵卫们的想法,若你们实在愿意,她怕是也能回心转意的。” “战功积攒艰难,这位主队想也是到了筑成灵基的时候,届时还得兑得灵物,又得是一笔开销,今日若能得取彩头,或留为己用,或换取钱财,待往后遇到合适的灵物,亦可避免囊中羞涩的窘态。” “何乐而不为呢?” 燕歌的神情照旧平静无波,只微微抬眼看向赵莼。 她眼中战意有如野火燎原,熊熊燃烧不尽,赵莼知晓,这其中没有半分贪婪,有的只是不屈与决然。 “你想战吗?”赵莼问她。 “我想!”燕歌咬定此言,答得极快,她身后叱图小队听闻这二字,也是战意勃发,不由双拳紧握,面色涨红。 “那就战!” 文雅骁骑当以为赵莼拉不下脸面违背自身之言,故而松口令麾下兵卫参战,面上即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笑意更为浓重:“赵骁骑好气魄!果然是真心爱护麾下,令我等不得不赞服啊!” 赵莼只将眉头一挑,没有回话,待文雅骁骑自认得胜而归后,退后半步向燕歌轻笑道:“叫兵卫们将荷包打开,有人送钱来了。” 饶是冷淡如燕歌,眼中也有笑意一闪而过,轻声道:“当是骁骑料事如神,叱图才能狠狠赚这一笔。” 两人声音不大,铜刀营骁骑们若有意要听,自也能听见,不过他等皆在讨论要出何物震慑青武营一方,便将赵莼二人的私语略过了。 “赵骁骑,”青武营两位骁骑凑上前来,微红了脸颊,“家弟与我不算宽裕,平日里修行也未攒下什么宝物,手头只能拿出这两百灵玉,想在赵骁骑处购两件宝物,全做彩头之用。” 赵莼既然答应让麾下叱图小队出战,猎场之争便暗有铜刀营、青武营两方,青武营骁骑二人亦不愿令赵莼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虽是囊中羞涩,却也合计攒了些钱财出来,欲要一同参战。 “不必,”赵莼方知这两位骁骑是姐弟二人,又明晓她们本也有拒绝之意,只是因叱图出战而牵扯其中,于是摇头,“此事因我而起,不该由你二人承担,且放心入战,彩头自有我来准备!” “这太破费了!”她急道,面颊羞色更为浓重。 赵莼却是向她摆手,笑出一口银牙:“无妨,我还怕他等拿不出我满意的东西来呢。” 青武营这方以骁骑姐弟二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视结束,那厢铜刀营也派了骁骑过来,将手中之物亮出: “凡阶极品斩铁弯刀一柄,参清丹两瓶,每瓶十粒,凡阶极品护甲一件,凝神小阵阵旗一副,黄阶下品彤心果一株!” 这其中最为珍贵之物,是最后念到的彤心果,此物在中州倒是易寻,到了边陲之地便少见起来,练气修士服用后,药力可化为灵气,积蕴在丹田内,供修行吸收,简单来说,就是有增加修为之用。 若再托丹师炼成彤心丹,药效倍增,多余药力储在丹田之内,日后突破筑基,还能借药力稳固灵基,无灵基崩散,突破失败之危。 须知边陲之地的兵卫们,并非是中州那等受天地眷顾的宠儿,他们资质平平,甚至大多终身止步练气,此物能增进修为,保筑基能成,甫一拿出,就引得兵卫们喘气粗重起来。 “我等从军多年,也算小有积蓄,如今拿来做彩头,也望得宝的兵卫们早日仙途再进,铸成灵基在身!” 铜刀营骁骑既这般说,青武营姐弟二人当是倍感压力,忧心看向赵莼。 却见她单手一翻,取出一只玉盒,打开一看,中是一清透的水波小鱼,通身灵动非常,正欢腾跃动。 “灵物笼鱼,可助水属修士铸成灵基。” 此物还是从日中谷狭间宝地得来,当日所得除却最为珍贵的曜木棉绒外,其次便是几种可助修士铸成灵基的灵物。 上界不比横云,筑基灵物不算珍贵,无需像从前在灵真派那般,为着灵物处处苦寻。 稍微大一些的城池中,寻一处商铺就能购得合适的筑基之物,更何况是赵莼这般入了仙宗的宗门修士,但以普通功绩就能换取许多。 不过此处乃是鸣鹿,人族西部边陲,从军的筑基连两百灵玉都拿得艰难,练气兵卫又如何能购得灵物? 赵莼手中这一只笼鱼,就能抵过铜刀营五人之物,毕竟彤心果珍贵在以其为主药炼成的彤心丹,黄阶丹师对于他等就已极难寻得了,且还需收集诸多辅药,实是不如笼鱼来得有用。 章两百零四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上 “赵骁骑出自昭衍仙宗,如何是我等能比的,倒是多谢赵骁骑拿出此物来,令我等开了眼界,又为在场兵卫们拓了仙途!” 既已成就筑基,区区灵基之物,令兵卫眼热倒是应该,让他几人开眼却是戏语无疑。 文雅骁骑如此说,不过是更咬重于她的出身罢了。 赵莼只低头默然无语,那日肯开口与蒲掌分玄辩解,不过是为挫铜刀营的傲然之气,如今这五人的算计浮于眼前,终还是自身得利,便也没什么争辩的必要,索性开口道:“取此笼鱼出来,也是为了我鸣鹿关多出一位勇武骁骑。” “现前彩头已定,不若立时围出战场来,早些令兵卫们入战,亦可早些分出胜负!” “可这……”铜刀营五骁骑中,有一鹰鼻细眼的女子,将彩头视过后,不由向未出一物青武营姐弟看去,正要出言质问,却被身前文雅骁骑所拦。 他示意其噤声,低声道了句“已是相平”。 相平,自然指的是两营所出之物价值相平,若再不依不饶要青武营剩下二人拿出物件来,天秤的两端,便要倾斜而去了,这当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可!”文雅骁骑缰绳一扬,场中即留下骁骑两位看顾兵卫,其余六人御兽奔出,三人为队互相背离,绕一圆弧在三十里外接头。 兵卫们不过练气,围出的战场中,不可留下其无法战胜之强敌,那些比拟筑基的游荡尸鬼,与零星几只未在巢穴的小地魔,就得由骁骑来清理。 虽仅是清理邪魔尸鬼,但因同有两方大营的骁骑在,便暗暗存了争锋的意味在其中。 文雅骁骑不愧于他风流倜傥之做派,顾自坐于犀角巨兽上,手中折扇一抖,扇骨不晓是何物所制,总之晶莹剔透,宝光流转。 每每有邪魔尸鬼扑咬过来,便见扇骨击出一道锐芒,将其硕大的头颅削去,颅内之物溅射一地! 另有其余几人,或张臂开弓,箭矢去如寒星,或手掐法诀,烟云雾锁成困阵,绞杀邪物令血肉横飞! 赵莼御兽疾行,身后一道银白剑气,于呼啸狂风中化出八柄长剑,其穿行如影,纵贯如虹,剑影虽过,而血迹不留,邪魔尸鬼尚狰狞探臂而出,下一刻便尸首分离,血如柱喷! 如若说一剑可比一人,赵莼展现出的战力,便足可与八人同。 铜刀营骁骑奋力追赶,却是始终难以望其项背。 “西半部已尽数将威胁除去。” 赵莼御剑入鞘,只斩杀些实力较为低微的筑基邪物,并未耗去多少气力,她淡然坐于巨兽之上,向迎面而来的骁骑三人浅浅颔首示意。 文雅骁骑亦将折扇拍于手心,点头道:“我等亦然。” 如此便算是前事俱备,只待兵卫入场了。 八位骁骑分立在围出的战场八角,防备变故突生,骁骑小队则骑行巨兽出场,个个身板挺立,战意昂然,有交头接耳者,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亦有眉目传意者,暗藏战术于其中。 “主队,那件护甲,我要了。” 申与奎轻轻磨牙,十指握在缰绳上动了又动,燕歌默然看他一眼,回道:“谨慎行事,莫忘了出行前骁骑是如何说的。” 叮嘱完后,她向周遭一视,似是见此处围了战场,阵仗颇大,同在一处战场的其余小队也有围聚而来的,不过因猎场危机不断,大多都只是远远一望,继而专注于手头之事。 赵莼见八支小队已全副武装,蓄势待发,右臂即向上挥起,一道银白剑气从并起的两指指尖凝出,激射向天际,在猎场上空爆裂如星辰破碎! “杀!” 各主队领兵卫奔出,犹如利刃贯穿成群邪物,实力低微者甚至只能被巨兽踩踏脚下,躯体霎时四分五裂! 众兵卫虽是都骑巨兽而行,不过仍是有差距存在。叱图小队中,多数兵卫只得练气七八层,同是御兽前奔,为保身形稳健,速度较练气圆满者,自有些许不如。 燕歌与申与奎修为精深些,但却不可顾自前行,于是减缓了行速,来使整支小队聚阵一处。 骁骑小队们皆先向八方奔去,各占一处,将外围容易猎杀的尸鬼除尽,再逐渐向里围杀,而越至内部,尸鬼数量越少,邪魔数量即越多。 后者虽为魔童,终究还是有着七八岁孩童之智,懂得往内围聚去,使尸鬼在外作饵。 其余七支小队在行速上胜过一筹,叱图在后,留于他们的便只剩下尸鬼聚集最为稀疏的一处。 此次赌斗以斩杀邪物的数量论定胜负,被他人占去尸鬼明显更多的地方,叱图即失了先机。 “这东南角上聚有尸鬼不多,赵骁骑麾下队伍,也可省些力气下来,对付后头的魔童。”文雅骁骑符箓传音过来,即便是瞧不见面容,其言语中暗藏的意味,赵莼也能觉出个七七八八。 铜刀营在绍威军驻地时,便已接触到这种小队游猎的杀敌方式,围场赌斗更是从那处带过来的,并非为这五人首创,是以有旧例在前,计邪物斩杀的数量亦有规矩。 斩尸鬼计一,邪魔则计二,中有角包魔童者,须计为五。 叱图若斩尸鬼量少,就须在邪魔上大作功夫,才能追得上失了先机所带来的差距。 不过在铜刀营骁骑眼中,叱图等人修为本就次上一筹,尸鬼上尚无法得胜,又何况是生有灵智的邪魔? 所谓“省些力气对付魔童”,赵莼自不觉得是那文雅骁骑在出言宽慰。 外围尸鬼被血食引得躁动不已,不知何为技巧、战机,只知晓狂躁扑咬,被兵卫们杀得节节败退。 同样是向内里围杀过去,叱图进度并不输其余队伍,赵莼凝神将场内众人观过,发现叱图确是有所落后。 目前斩杀邪物最多的,乃是文雅骁骑麾下队伍,数量已达三百五十之多,其余也大多有了两百余,至于叱图,则不过百余。 赵莼始终未出一言,默然看着燕歌独臂甩出弯刀,勾斩尸鬼头颅,将逸散尸气捏散。 “赵骁骑不像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怎的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有何心事?” 文雅骁骑再度传音过来,赵莼侧身望去,长长一叹道:“我在想……” “今日彩头里有一把弯刀法器,正好我这麾下主队也使的弯刀,许是天意罢。” 章两百零五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中 听得此话,文雅骁骑那边倒是再无传音过来,赵莼也乐得清静,看场内分布在八个方位的队伍,已渐渐接近魔童所在的位置。 内围不比外围,骁骑小队们要想多多斩杀邪物,就必争抢,以斩杀邪物的最后一击论定击敌归属。 而内围邪魔的斩杀,也是叱图反败为胜的关键! 燕歌手中弯刀连有长长锁链,绕在臂上,挥臂甩出即可收掉一只邪物的性命,见内围已至,她忽将俯下的身躯直起,弯刀收回并在臂弯之内,高声喝道:“开阵!” 本是寻常站队的兵卫们,在她发出此令后,当即驭使犀角巨兽排布成以燕歌为首的锥形小阵——强攻。 甫一成阵,便有一股锐利之气在叱图兵卫身上暴起,二十人齐聚,锐利之气向前集聚于锥形之顶,伴着巨兽踏行,立刻就将成群的魔童冲散! 而后两侧兵卫以术法斩击,被锐气冲撞受惊的魔童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致得伤残,再击则殒命当场! 此种以兵卫阵杀敌的方式人人都会,便看另外几支小队,无不在排出攻杀小阵,聚力杀敌。 不同的是,他等被骁骑授予的兵卫阵,是聚力围杀之小阵,待主队定下目标后,队伍即从两方奔出,如双手环抱呈包围之势将目标围入其中,后再步步向内逼近,斩杀目标! 这是最为常见的兵卫围杀之阵,因魔童喜聚集一处,不便分而击之,才有的方法。 至于另外的横杀,追击,皆都大同小异,是聚集兵卫战力用以杀敌。 叱图的不同,在于其成阵后生出的锐利之气,可不用近身就破散魔童群落,真正做到了分而击之,且魔童受锐气冲撞还会产生一两个呼吸的惊惶作态,防备大失,正好可使兵卫出手,重创其身! 一方是由主队排兵布阵,选定目标施行战术,一方却是如莽夫一般边杀边进,场内何人还看不出,这叱图小队的效率实在是高过其它队伍太多! 魔童一只,计数为二,叱图的强杀阵席卷而来,斩杀数量顿时骤增,先前在尸鬼上落下的,正在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追回。 在场骁骑只觉得魔童如枯木受风般倒下,恍惚间叱图已越过数支小队,悍然排在第三! 其上正是文雅骁骑与鹰鼻女子麾下的两支队伍。 “那是什么阵法?” 青武营姐弟心中皆有此疑,却不便开口向赵莼询问。 那厢文雅骁骑亦有疑窦满腹,只不过他见识更为广博,且铜刀营中刀修剑修皆有,这锥形小阵他知晓,是为攻杀兵术中,适用于骁骑独战的三小阵之一——强杀。 不过如眼前小队一般,未有骁骑统率,还生出那颇为奇怪的冲撞力道的,在铜刀营中,确是未曾见得。 赵莼稳坐于巨兽之上,见强杀阵果真得以大用,轻笑着吐出一口郁气,暗道心中猜想无错。 出行前数日,叱图尚在操练回防阵时,燕歌将赵莼欲要让麾下兵卫同战的想法告于他等,立时就得了兵卫们的认同。 而如何令他等同有一战之力,赵莼的想法,便在兵卫阵上。 此前青武营中,无论是强杀、速行还是回防,种种增益都在骁骑一人身上,可助益之根源却来自兵卫本身。 既是发自于他等,又为何不可反用于他等呢? 赵莼以为,军中一向对实力推崇备至,然而正是这种实力至上的趋势走向极端,才会形成小队始终以骁骑为重的固有观念,麾下兵卫只是骁骑之附属。 甚至这三类小阵本身,就是以兵卫作为骁骑斩敌的辅助器具。 他等日夜不辍的勤修苦练,只是为了让顶上的骁骑得到更多增益,拥有更强的战力,从而斩魔,分与他等战功。 经年累月,皆非为自身。 委实说,赵莼无须兵卫阵作辅,就可斩下凝元之下的邪魔尸鬼,即便得了增益,也无法不足与凝元战力的差距,故而兵卫阵于她,有锦上添花之用,而非雪中送炭之功。 可叱图的兵卫们不一样,能多一分本事在身,就是多一分在边关战场的保障,照她所想,便是往后自己返回昭衍,叱图失了骁骑,亦可为鸣鹿关上千小队中的佼佼者。 抱有如此念想,她与精于排兵布阵的燕歌细商许久,令兵卫们将成阵后结出的锐利之气,回用到己身之上。 初时,因锐利之气无法寻得骁骑为目标,浮于小阵上空如困兽一般横冲直撞,后燕歌灵机一动,站于锥形之顶,自身先引锐气下沉,她未至筑基,不可完全将锐气化为己用,便将其中分为二,向锥形两侧贯去。 其后由站于两侧的兵卫依照她的法门,引锐气于身,众人协同,才将强杀阵的锐利之气尽数掌握。 如此反复操练,及至今日在猎场中使出,叱图已不知苦修多少时辰,方得有这如影随形一般,成就在小阵上的锐气! 此并非只有叱图能修成,不过是因骁骑有助力之心,兵卫有自强之志,两者相合,才产生了这玄奇的成果。 内围中,普通魔童已被斩杀得所剩无几,叱图杀敌的数量,甚至已于文雅骁骑麾下小队不分伯仲。 须知那小队中,二十人足有七成多的练气圆满,剩下的也距此境界不远,较于叱图等人修为境界良莠不齐的景况,好上太多! “普通魔童杀尽,众小队争抢的大头,就会在角包之上了……” 赵莼视去,被将士们成为角包魔童的邪物,其实本就是魔童中的一类,只是圆滚硕大的头颅上,有两处鼓包生出,正为还未生长出来的邪魔之角,若其完全生成尖角模样,既代表着魔童蜕变成为小地魔,实力骤增至筑基! 亦因此,处于过渡期中的角包魔童,实力更甚于练气圆满,往往可敌同阶兵卫数人,乃至十数人之多! 要面对如此强敌,众骁骑小队,包括叱图在内,皆是心神凝聚,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清命令,我等能胜!” 燕歌道出这话后,随即将弯刀一甩,又喝道:“速!” 那成就锐利之气的锥形小阵迅速变化,结成三队纵列排开的“川”字速行阵,由燕歌与申与奎两人为首,凝出疾风之气,席卷于巨兽蹄间,叱图小队的行速,一时竟只能见黄烟滚滚,而不可视行进之影! 章两百零六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下 角包魔童可不似普通魔童一般,在此阶段,它等不仅实力有所增长,连着灵智也开始发育成熟。 见叱图小队御兽奔来,它并不惊慌,将身躯一错,敏锐避开,回身曲腿弹跳,血口并利爪直直杀向其中气息稍弱的兵卫! 不过有速行阵增益的叱图,行速远非从前能比,为首的燕歌二人将方向一转,队尾几位兵卫借势甩尾,即将角包魔童的攻势化去。 它扑咬不成,心中生怒,双目牢牢锁着队中几个练气七层的兵卫,知晓他几人一击必杀,便将心神尽数置于其上。 叱图每每调转方向,末位几人似要落下之时,它便趁这时机攻去,视其为唾手可得的血食。 正行进着,燕歌面色冷然,见它扑来,呼喝一声:“攻!” 速行阵瞬时在奔跑时化为强攻,将被角包魔童锁住的几人护在锥形之内,锐利之气爆出,生生令它脚下一阻。 燕歌眼中利芒一闪,忽地调集锐气从两侧至顶部,化在手中弯刀,悍然甩出! 弯刀如月,旋离她手,眨眼后就环在了角包魔童的脖颈,刀刃深深锁在其皮肉之间,而后便见燕歌回抓锁链。连弯刀一并带回,锋利刀刃即旋开角包魔童脖颈,血液狂喷! 有强杀阵的增益在,燕歌实力远甚从前,即便是数位练气圆满才可敌过的角包魔童,在她弯刀之下,亦得毙命当场! 她呼出胸口郁气,少有地赞道:“未有一人出错,配合紧密,很好!” 不过场内还有邪物多只,又在赌斗之中,其余队伍皆不能轻易忽视,她只赞过,便抬手下令,领叱图向另一只角包魔童杀去。 面对这类强敌,于寻常队伍而言,横杀、追击即不大合用,当是围杀最为适合。 与先前斩普通尸鬼邪魔的差别,只是目标从魔童群落,变为了单只的角包魔童,先由主队斟酌选定,再行包围,逼杀。 同时,这类小阵的弊病也暴露无遗,二十兵卫围杀之时,身后亦有强敌袭来。主队与从队二人,往往又需分神注意阵外,时刻准备下令让兵卫们内外攻防转换,实是耗费心神颇多,使得队中为首者焦心不已。 队伍平日里有骁骑相护,他们自不会有此忧心,也只在赌斗中,才尤显劳苦。 “赵骁骑!这阵型转换之机,实是抓得漂亮!” 伴青武营姐弟二人中,青年激动地传音过来,场内以燕歌为首的叱图小队,已连杀三只角包邪魔! 饶是赵莼也不得不称赞,燕歌对战局的嗅觉实在是敏锐超常! 何时攻,何时守,以速行阵进退战中,叱图得她下令指引,攻守相宜,须臾间就能将战力爆发出来。 而角包魔童往往叱图多变的兵卫阵扰乱思考,或骄躁不安,或冲动暴怒,追赶扑咬之下,即会被陡然成阵的强杀以锐气冲撞震慑,再由燕歌聚力,出手斩杀! “燕歌从军已久,多年战场拼杀予了她远胜于旁人的统率力。不过这般能力,当还有天赋二字在其中……” 赵莼只将前半句告知了青年骁骑,自行吞了后句,心中有寻到宝物的惊喜。有许多人练兵之时英武勇毅,到了战场面对邪物,却不自主生出惧意,乱了阵脚。 好在叱图人人皆沉稳坚毅之辈,有勇往直前之心,即便见着燕歌大战风姿,眼中或有艳羡,但却没有嫉恨与不平。 她亦是知晓,今日之成果,若只有燕歌一人,决计不能成就,须得是此二十人齐心聚力而来,每一位都不可或缺。 “攻!” 叱图娴熟转了强杀阵结出,弯刀一出,即见生有鼓包的硕大头颅旋飞而起,重重摔在战场沙尘广布的土地上! “速!” 队伍极速行军,却是向着角包魔童所在的相反方向而去。 “防!” 二十人驭使巨兽围圆,面向于外,凝神防备。 赵莼见状,目中更添欣慰。 本就为数不多的角包魔童,经八支队伍斩杀后,现前不过仅剩五六只苦苦挣扎。叱图小队借兵卫阵,能斩杀多只确是十分不易,正因如此,才需在看到它的出色之处后,正视不足。 叱图的不足分外明显,就是其中兵卫良莠不齐的修行境界! 赵莼是过来人,知晓练气后期的修行是吸收灵气转化真气,积于丹田之内。叱图小队中多为练气七八层,真气较少,而成阵后所凝出的锐利之气等,又需消耗他们体内真气,随着成阵斩杀邪魔的数目越来越多,他们体内的真气自然也会渐渐告罄。 燕歌作为主队,须得将此些紧要之处思虑到。当身后兵卫气息有些许不稳时,她便立即断了继续搏杀的念头,下令远离邪物,成阵回防。 角包魔童一只就计作数目五,可在她与赵莼心中,即便是计作五百,也不如将士重要。 凡统帅者,要辩战机,懂取舍,弃斩魔数目,保叱图兵卫,就是她做出的取舍。 “主队,我气力将竭了!” 一骁骑小队中,赤鼻兵卫视见身前狂暴扑杀而来的邪物,念及仅剩一丝真气存在的丹田,眼中唯有惊惧与慌乱。 那主队也是爱护同袍的,见兵卫有难,立时御兽前去挡在他身前,大声爆喝:“你先求援!” 赤鼻兵卫这才寻回一丝理智,缰绳一紧,向后退避,四野能瞧见的铜刀营队伍皆在和邪物缠斗,明显无法增援,他定定看向不远处围成环阵,正凝神调息的叱图,欲要开口求援,却想到两营近来之争端,话语堆在嘴边,竟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啊——” 这回力竭之人可不似他那般好运,避让邪魔之时,惶然从巨兽上跌落,惊慌间被同袍急急拽起,同骑一兽,而其素日里最为亲近的犀角伙伴,霎时就在角包魔童利爪下开膛破肚! 此支队伍的骁骑在旁观得这一景况,眉头蹙起就要出手。 兵卫围杀阵散作一团,巨兽惊惧乱行时,赤鼻兵卫狼狈落地,险些被兽蹄踩踏! 混乱不堪中,一柄弯刀破空而来,锁链震出金玉之声,嬉笑作恶的角包魔童顿时头身分离,头颅砸落在地时,尚有残忍笑容凝结在面上。 赤鼻兵卫只觉衣裳一紧,原是被申与奎单手提起。 下一刻,兽蹄便猛然踏在其方才瘫倒之地! 已从角落御兽赶来的骁骑见叱图神兵天降,微有愣神,旋即转头看向赵莼。 而她只是巍然不动,心道,强敌之前,不存内斗之私,悍勇壮怀,是为英雄豪杰。 遍看叱图二十,何人不是英豪! 章两百零七 得胜而归! 最后一只角包魔童的头颅滚落在地,是为文雅骁骑麾下小队所斩,然而其本身却无太大的喜意。 早在燕歌决定撤离回防之时,叱图斩魔的数目,就已达到八百! 而那时他麾下队伍,还未到六百之数,即便是将剩下六只角包魔童尽数斩下,也毫无追赶的机会。 因留存气力对付邪魔,尸鬼上叱图失了先机,不过得了百余数目,可见入得内围后,他等追赶之力有多大,竟是杀得近七百的邪魔数目,算算实际数量,整个内围中,邪魔为其所斩的,近有半数! 如此强悍的斩敌能力,不可谓不可怖! “恭喜赵骁骑了。” 几乎是一骑绝尘的战绩在前,文雅骁骑饶是再心有不甘,也只得拱手恭贺赵莼得胜,起身后聚拢而来的铜刀营骁骑,面色十分复杂,却也如他一般贺喜,将面上功夫做足。 按理讲,赵莼该道一声承让才是,可在她心中,今日叱图的表现,必是竭尽全力在争,由她这一在旁观战的闲人来显谦逊,便是叱图等人不在意,她自己也不愿随意辱没了他们的努力。 于是笑着回道:“同喜。” 文雅骁骑嘴角抽了抽,不知赵莼这同喜从何而来,如今出言赌斗还败下,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取了一储物锦囊递来:“今日赌斗的彩头俱在其中,赵骁骑可清点一番。” 她笑意更甚,淡然将锦囊接过,并未查点,毕竟都是在鸣鹿关从军的骁骑,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当是不敢缺斤少两,折损铜刀营的颜面。 见赵莼接了东西,也不出言讥讽,文雅骁骑抿嘴辞道:“停留关外的期限只得两日,我等尚有它事在身,赌斗既已结束,便不好多作叨扰了,这就告辞离去。” “告辞!”赵莼亦有此念,这场赌斗耽搁时辰颇多,当是越快结束越好,也好叫她令叱图往小地魔巢穴去,一试兵卫阵增益之威! 赌斗一止,八支骁骑小队即四散而离,按往常一般随骁骑去自寻地界斩魔。 燕歌领着众兵卫前来与赵莼会合,他等才经历了一番奋力搏杀,俱是满面潮红,激动不已,又因在众多对手中取了头名,眼中、嘴角,凡是能显露情绪的地方,皆有难以掩去的喜意。 “今日大展风姿,初显威名,往后鸣鹿关诸多骁骑队伍,叱图当有一席之地了。”赵莼见他等过来,扬了扬手中锦囊,亦有笑意。 “多亏骁骑指点,我等方能习得这超乎寻常的兵卫阵来,不敢居功!”申与奎双手向前一揖,虽有谦卑含在眼中,举止却是豪迈。 此言一出,燕歌随身后众兵卫尽皆颔首,无不赞同。 “我只起意谋事,旧阵得以革新,还得是你们勤修不辍之功,不必谦辞,”赵莼指尖轻点锦囊上的玄纹,旋即将其收好,正色道,“猎场之中危机处处,不宜在此处划分宝物归属,可等折返关口之后,再分不迟。” 她随意取来,就是笼鱼一只,可见家底丰厚,叱图兵卫自不忧心赵莼会吞去彩头,皆都信服颔首,不再多言。 “且将心境平复,随我去剿邪魔巢穴!” 赵莼独行于阵外,身后兵卫紧随其后,排列成速行小阵,霎时爆出疾风之势,向前助力于骁骑身上。 她只觉犀角巨兽骤腾起如风,蹄下忽地轻灵起来,分明是骑行,却有往日御剑之感。 果真快极! 而后遇巢穴数处,叱图成强杀小阵,赵莼起手御出真气,那赤金大手较往日更为凝实壮大,悍然拍下时,惊天动地引四方震颤,猎场中的骁骑队伍无不惊讶视来。 只见掌下土包四五个,俱被碾为平地,重拳锤下,一时逼出双角小地魔数只。 它等突出地表后,即向赵莼即其身后兵卫扑杀而去! 然而有强杀阵增益,赵莼战力当较先前强盛许多,两指一挥,身后八剑御分,向前破空围剿,剑气激荡之下,邪魔血肉并骨齐齐碎裂,只见血雾重重,再无之前几道凶残身影! 此才是第一重“风动草堰,山鸣谷应”,她含笑牵引缰绳改向,感叹若得第三重境界去,能在关外积攒的战功,当是海量! 这一行共两日,赵莼几乎杀尽猎场内全数邪魔,便是筑基圆满战力者,也难是一合之敌。 杀得多,自然战功也多,及至领兵折返时,她感命符之内,战功计数赫然达到四百五十三点!bookAbc.Cc 须知从前数回出关,不过共攒下不到两百点战功,照此下去,她往日对这一年历练的估量,倒是轻看了。 不过赵莼实为仙宗弟子,较叱图兵卫们归属于军营不同,两者战功虽是同称,却不是同一含义。军营之中对将士战功的计量有异,赵莼不晓其中细则,但见麾下兵卫面上,均有满足之喜色,便不难明白他们也收益颇多。 待返回关后口,还有赌斗所得需得划分归属,众人心热于此,返程之速自也大涨。 彩头中六件宝物,当属笼鱼最为珍贵。叱图兵卫们俱是练气,往后修行渐进,必是要寻求灵物筑成灵基的,笼鱼灵性温润平和,却又有跃动生气在其中,往往能将大多水属修士少于刚猛的缺憾裨补,实为这一类修士筑成灵基的上上之选。 然而较筑基最为接近的燕歌、申与奎二人却皆是摆手,她等所修功法不是水属,不愿贪图这不合己道的灵物。 按理说,燕歌乃叱图主队,此回赌斗得胜,她当居首功,同时还有练气圆满修为在身,筑基灵物对其是重中之重,便是笼鱼不合她功法属性,也可得了之后,以此向它人换取合适的灵物。 但她只取了那柄凡阶极品的弯刀法器,就默然站于一旁,看众人划分宝物,再不开口。 最终笼鱼既不是燕歌得去,亦不是申与奎收入囊中,而是队内一位练气八层的水属半妖修士,他虽未至练气圆满,不过往后灵物之难已提前解决。似也不曾料到有此机缘,这半妖修士不由连连拜谢同袍谦让。 后申与奎取了护甲,另一练气八层人族修士得了彤元果,助益修行的凝神小阵阵旗亦有了归属,两瓶可增加少许修为的参清丹,即分与其余还未得宝的兵卫们。 章两百零八 筑基大圆满 人人皆有所得,倒也算皆大欢喜。 如此又过三月,细算下,距昭衍六人初来此地之时,已有半载。 安平卫驻地,骁骑军帐之中。 坐于蒲团的人族修士,将两手平置膝上,气息平和浅淡,感四野沉入长夜,虫鸣声浮动入耳,偶有打更的兵卫巡过,只是距离此处极远,梆子声时有时无。 “咚——咚!咚!咚!咚!”一慢而四快。 “五更天至!”有人唱道。 修士当是把遥远之地的唱时声听得清楚,缓缓睁开双眼,迷蒙渐去,唯余清醒留存。 她将两手一合,气沉丹田之下,内视灵基中新生出的一朵灵莲,长舒一口气道:“原是五更天了。” 翻手轻掐手诀,方知这是入定后第三日的五更天,约莫再过一个时辰,朝阳初升,鸣鹿关上下就该喧闹起来。 这修士便是半载前入得军中的赵莼,那日划分宝物归属事毕后,她又领得叱图出关斩魔数次,多番搏杀斗战中,不少兵卫皆从中感知了突破契机,归来闭入关中,修为又有进境。 而若麾下兵卫有人闭关时,她便独自出关去,既为积攒战功,亦是做历练之用。 连续三月下来,命符上战功已有一千三百六十点,距第二册剑经所需的两千五百点,过了半数还多! 且剑修本就以战养剑,三月里,无生野深处之外的猎场,几乎被赵莼横扫,通身剑气也已至凝实之极,攀得剑气境巅峰,以待破入下一境界中。 后又在数日前感知灵基池水荡漾,似有灵莲将要破出,赵莼便改了欲要再次出关的念头,返回营帐中入定,静心修行。 终是在方才清醒的前一刻,引灵气入体,化为真气积蕴灵基之内,助灵莲缓缓生长而出,绽出圣洁玉瓣。 得了这朵灵莲之后,赵莼丹田灵基上,已是有着九朵净白灵莲亭亭玉立,皆大小如一,秀美可爱。 玄道之中,以九为极,为根、为尽、为穷也,灵基有九朵灵莲,即意味着筑基期的修行已到尽处,换言之,赵莼凭这九朵灵莲,业已成就筑基大圆满之功! 不过承前启后,九为前一境界之终,亦是下一境界之始,凝元凝元,凝聚九莲之气合造元神,使真气归元,成就真元,即是筑基修士突破到凝元的正统之道。 赵莼深吐一口浊气,又将心神凝起,欲要把才突破不久的修为境界再度巩固,使根基扎实。 及至天蒙蒙亮,鸣鹿关吹了启城门的号角,她感灵基深沉厚重,方觉满意,起身掀了帐帘向外行去。 不想还未行出几步,就被一熟人拦下。 “赵骁骑!”这人蓄有短须,身形刚健有力,双眼锐利如虹,向赵莼走来时,体态昂扬,眉目显有清正之意。 “杨骁骑!”赵莼笑迎他来,言道,“才卯时初过,怎的来了我这处?” “还能为何事!”他正是定平卫中的剑修骁骑杨徵,“我麾下将士们进来操练中,又遇了些许疑处,本打算去问叱图主队的,哪想她竟不在关口,他几个不敢来问你,就只好求到我身上来!” “结果到了此处,发现赵骁骑你正在静修,便不敢打扰,方才觉察有人出帐,我才来了。” 自叱图在赌斗中胜了铜刀营队伍后,便算是在鸣鹿关扬了名声,那时叱图成的阵法与其余队伍有异,众目睽睽之下藏不了半分秘密,何况赵莼本就不欲藏掖,折返关口后,兵卫阵有所革新的消息,即传遍了铜刀、青武两大军营。 后经打听知晓,叱图所革新的唯有攻杀兵术中,作为辅助来用的强杀、速行、回防三小阵,是为增强兵卫本身的战力而来,不少兴致大起的骁骑,便立时感到索然无味了。 毕竟赵莼是因己身不能在军中久留,才格外看重兵卫自身之能。他等若无变故,几要统率麾下兵卫整个从军生涯,自然无须顾及得如此深远。 不过骁骑众多,自也有深感兴趣,前来讨教的。 杨徵便是其中一位,他与赵莼皆是剑修,兵术上修习的也是相同三小阵,甫一听闻小阵有所革新,即领着麾下队伍上前来修习。 因知晓赵莼事务繁多,故而少有打扰,如今燕歌不在,疑难无人解决,杨徵才来寻她。 “原来如此,杨骁骑但说无妨……” 两人未入营帐,就地将疑难道出解决,赵莼凝神倾听,细思后精简语句道与杨徵听,对方醍醐灌顶般轻“哦”一声,连连颔首。 他既已知晓疑难如何解决,便欲立时讲给麾下知晓,笑着辞别道:“多谢赵骁骑解惑,待后日犬子送得好酒上来,我再请你尝尝家中手艺!”杨徵家有老妻并儿女一双,俱是普通凡人,在六镇中经营酒家一处。 赵莼闻言浅笑,目视送行,心中却是将燕歌不在关口这事记下。 她先前正是要去看望叱图近况如何的,如今得知燕歌的消息,即更欲向麾下兵卫询问内情,毕竟鸣鹿关对关口之上的将士管制颇为严苛,若非是固有的佳节与年关可离关探亲外,其余时间轻易不得离开。 从前青武营坐镇时尚且如此,如今铜刀营两位校尉理事,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改了将士返镇探亲为亲眷自行前往关口,须知将士亲眷以凡人居多,且又不是全都居住于六镇之中,如此改制下,与亲人见面甚至成了奢望。 赵莼默然前往演武场去,细想铜刀营来到关口后,生出的种种变化。她等骁骑积攒战功的效率虽是大涨,然而军中风气却是随之大改,便是青武营近来也不自主向着铜刀营那般上下级分明,层层界限严苛的规矩改变。 此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余变化,连领着杂务之职的兵卫们也开始察觉…… “骁骑!” 这是那日分得彤元果去的人族修士,亦是她麾下兵卫之一,名为汪忆,是个性情活泼,思维灵动的姑娘。 她才从一方小站台上跃下,见得赵莼身影,欣喜小跑过来,边挥手招呼。 “其余人呢?” 汪忆向四面瞧去,一连点了数个人出来,答道:“从队说是有突破契机,昨日就闭关去了,如今燕歌阿姊不在,我们便只好自行前来演武场中操练,嗯……那处战台,还有那两处,都被叱图提前定下,请了傀儡上台搏斗,您瞧,他们过来了!” 赵莼顺着她指向看去,几个同是叱图的兵卫看见她在,皆都兴奋赶往过来。 章两百零九 燕歌离,上有召 他们已入赵莼麾下将近四月,又有数次随行出关的经历,虽对赵莼这位骁骑颇为信服,却也因修为有差,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 只同袍之间倒是十分友爱,同吃同住,亲如一家。 赵莼提了句燕歌去了何处,这几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心中知晓的内情交代干净了。 约莫是三四日前就走的,那时赵莼突破在即,早早屏退身边兵卫,为入定静修不被人所扰,还置了从中州购得的阵盘在营帐中。燕歌求见无果,身上要事又来得突然,不能耽搁,只好先行离去,委托申与奎告知赵莼。 不巧的是,申与奎未等到赵莼从入定中醒来,自身就突感契机来临,在昨日闭入关中,是以赵莼出得营帐后,还无人前来告知她燕歌的辞去。 至于燕歌为何离开鸣鹿关,应还是申与奎知道得清楚些,这几人只模模糊糊知晓是为家事。 赵莼垂眸细思,燕歌是半妖身份,如涉家事,须得考虑是从人族一方,还是妖族精怪一方而来,若是后者,能让铜刀营松口放离的,确不失为大事一桩。 “她可有说何日返回?” 几人面面相觑,汪忆惊道一声“哦,记起来了”,又言:“燕歌阿姊说叫我等不可懈怠修行,半月后会检查队伍操练成果,她是在得了传信后才说的这话,如若无错,大约还有十一二日就会回来。” “嗯,”赵莼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留了句“待申与奎出关,令他来见我。”,随即离开演武场向城门处行去。 她本就要出关一行,只感突破在即,这才耽搁,如今修为有所进境,当是得拿邪魔尸鬼试手一番! 酣畅杀得两日,得战功两百一十四而归,此次修得筑基大圆满后,面上同阶邪魔,几乎都是一剑斩去,除无生野深处外的地界,再无威胁可言。 御兽折返时,赵莼回首望那被深深瘴雾所掩的荒草疯长之地,心中冒起的,竟是或可一探的念头,旋即低头一笑,笑意敛下之时,顿觉困在无生野天穹的黑气,愈发向鸣鹿关逼近而来。 这一景况,不光是赵莼一人能见,凡是领队出关的骁骑都有此感。她回到关口后,尚未来得及与申与奎见上一面,询问燕歌离去的内情,就先被尉迟靖召到了驻地营帐中。 “来坐!” 她方从关外回来,了结了一切入关手续事宜,匆匆进帐时,算得上风尘仆仆,帐内先至的仇仪君便挥手令她先入座作等。 营帐中沈恢、楚浑夷与仇仪君这几位旗门都在,尉迟靖正色坐于主位,旗门之下还有五六位骁骑同在,而后又进得数人,算上赵莼,共有十二位骁骑在场。 此中有杨徵等青武营老将,亦有万茹、鲁声裁、赵莼这些半年前才入军中的新晋骁骑,总的说来,都是如今青武营中,实力尤为强悍的骁骑们。 昭衍六人中,除却赵莼先行,剩下五人皆先后修成兵术,只是那时军中已然下令,改换兵卫择选之法,他等麾下兵卫,便都是由检查卫分配而来。 因改了鸣鹿关出关旧制,且昭衍弟子等又都见过那日剿除老魔地巢的惨况,心境较先前成熟许多,各自领了队伍后,出关斩魔的战绩皆都不错。 毕竟出身于仙门之中,制敌手段多样,术法精深,除战场搏杀的经验次于老将外,个人实力还尤有甚之,是以万茹与鲁声裁出现在此,赵莼并不惊讶。 万茹坐在定平卫一侧,鲁声裁与她同向,皆坐在仇仪君身后,她颔首示意而去时,鲁声裁微微愣神,随即也正色点头,瞧着更为稳重低调了些。 主位之上的尉迟靖环视周遭,见人已到齐,开口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有件紧要的事情要讲。” 闻此,十二骁骑皆都凝神作倾听之态,不敢有失。 另三位旗门应是都已知晓,故而在尉迟靖眉头紧蹙,道出这话后,他们面上皆都没有惊讶之色,而是异常凝重戒备。 “此事还要从我等剿除老魔地巢之事说起……” 尉迟靖并非是拖沓之人,在这一事情上却说得事无巨细。 他讲到,绍威军遣派麾下直隶铜刀营前来,一是为解鸣鹿关兵力不足之患,二就是为探查笼于无生野上方天际的黑气究竟为何物。 然而历经数月探查,便是两位校尉也不知晓黑气来历,如此无声无息伴灵气透入修士经脉血肉的邪物,当是闻所未闻! 后以法器存下些许,送往绍威军总驻地,经博闻强识的炼器师、丹师等辨认,亦是未果。 只知晓这邪物对修士修行有碍不说,还会育养邪魔,增其繁衍速度,使其皮肉坚韧,生机强悍。 “绍威军的意思,是鸣鹿兵力薄弱,无生野邪魔实力不断壮大后,恐难以抵御,往后就将铜刀营彻底划分过来,话本是如此说的,数日前,又因急讯有变……” 饶是绍威军中的强者也没料到,正欲细致探查的无生野变化,只是致命变故的星火。 先是几处小型关口上报,剿除地魔巢穴时,遇到了巢穴爆裂折损将士的异况,而后便是如无生野一般的黑色瘴雾向天际四野散去。 不同的是,这几处关口外的瘴雾,较无生野来得浓烈得多,其间邪魔受其育养,实力暴增数倍有余,关口将士突逢其变,根本无有抵抗之力,为护得百姓撤离,死伤无数! 这仅是绍威军辖下关口的异变,军中消息连通后,众人即惊闻长脊山纵贯中州东西边境数处关口,皆开始有瘴雾现于天际。 就好似无生野的变故,只是诡异邪术施行前的试验一般…… 如今为防地巢爆裂散出瘴雾,各关口皆发布军令,严禁将士贸然下入地巢,引出变动,待查明真相,有所防治后,再行处理关外邪魔。 “要查瘴雾,无生野即是重中之重,两位校尉业已下令召集军中勇悍者,结探查小队,助力特遣旗门前往无生野深处一行。” 尉迟靖猛然站起身来,神色尤为肃穆: “探查结果,将关乎鸣鹿关去留,若探得无生野景况不佳,即令六镇百姓撤往豫孟,弃鸣鹿,保西疆!” 章两百一十 洞明关中故人来 赵莼与诸位骁骑并行出得营帐,面色都不较先前轻快。 青武营驻地营帐地势较高,从此处可将整座大演武场收于眼底,隐隐有将士呼喝声携风传来,共筑豪景。 “麾下小子们还需看顾,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告辞。” 一老将寻了借口离去,余下众人也都没有了留下的必要,拱手辞别后,赵莼便直直返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处。 帐外,申与奎突破后得了赵莼召见的消息,不敢耽误,立刻赶往前来,知晓赵莼被尉迟靖召去,就静静站在营帐外边等待,如今见她过来,心中一松,即上前道:“见过骁骑。” 赵莼微将他打量过,周身真气已较先前强盛不少,距汪忆所说,他闭关是为突破而去,现在目含精光,印堂清正,可见是突破成功,业已练气圆满了。 “练气圆满,不错。”赵莼略点点头,叱图中人皆刻苦修行,日夜不辍,有此结果也是天道酬勤之故,“若在筑基灵物上遇难,可来寻我。” “不过是以战功兑换罢了,随骁骑出关数次,早已攒齐,不必麻烦于您。”他连连摇头,对灵物之事倒是胸有成竹。 赵莼便伸手引申与奎进帐,边道:“燕歌离去前托你上禀的事情,你可还记得清楚?” 修士记忆何等牢固,且这事还是燕歌欲要禀给赵莼知晓的,申与奎面上神情一肃,不敢在这上面有误,开口道:“主队离开鸣鹿,正是要向洞明关去。” “洞明?”赵莼心神顿时为之一震,这洞明关三字当是在中州西部如雷贯耳,它虽不是人族兵力最为强盛的九大关之一,可却是一百三十八座中型关口中的一处,由数位真婴期强者镇守,归合期修士众多。 此外,洞明还是上百座中型关口里,地处最西的关口,统管以它为基础,延伸向西南丛州而去的所有人族小型、微型关口,鸣鹿也在其中。 赵莼以为,鸣鹿关中对洞明了解最深的,还要数铜刀营将士,毕竟洞明关就是绍威军总驻地所在,铜刀营为其直隶,未至鸣鹿之前,就一直在洞明驻扎。 “她可有说……是什么缘故要去?” 申与奎面上亦有疑惑之色,但仍是半分也未隐瞒道:“主队只讲是家事,让您不必忧心,半月之后必会归来。” 赵莼心中好奇不已,只是燕歌明显有所隐瞒,再如何询问申与奎,怕也是问不出个什么来的,索性不再强求,欲要等燕歌回来,亲问于她。 申与奎退下前,赵莼从臂环中取了稳固根基的固本丹两瓶赐下,令他分与诸位将士。 边关上的修士们修行方法粗野,重于武力,推崇快速进境,增强战力,而少有重视根基者,亦或许,是资源匮乏,他等必须不断斩杀外敌,积攒战功,才能保修行不辍,是以无法像宗门弟子一般,时时静修巩固根基,来求后续修行通达平坦。 这固本丹是昭衍弟子年例中有的,服用后可培基固本,缩短夯实根基所需的时日,赵莼因灵根之故,除回复气力、疗伤清毒的辅助丹药外,极少再服食其它,手头也因此累下各种丹药不少。 且她心知丹药服食过多,丹毒堵塞经脉,不益修行,便在此道上有所克制,赐药给申与奎时,亦大加叮嘱,言道突破后可服用一粒,稳固根基,平日里能不用就不用,免得失了克制之心,反受其害。 待申与奎退下,她才盘坐于蒲团上,凝神静气渐入入定之中。 尉迟靖后道,绍威军的特遣旗门是为探查无生野景况而来,地位超凡,直属绍威军大将军麾下,修为虽只有凝元,可凭借手中敕令,让铜刀营两位校尉听其指示。 人族边关大军乃是由昭衍执掌,这位特遣旗门有此尊荣,怕是与昭衍关系匪浅,亦或者,其本就是仙门中人! 赵莼平复心境,吐纳运行数个周天,感四野重归寂静,知晓是长夜来临。 而后又是昼夜交替数次,鸣鹿关号角大作,青武、铜刀两处军营俱都同时出动,列队站于赵莼等人初来此地的宽大场地中。 两位校尉从营帐中出来,腾飞入空中,双手负于身后,静待那位特遣旗门前来。 赵莼这才将两人完全见过,除了那位手如蒲扇的分玄外,另一校尉竟是个身量不足四尺的童子,其身着小小灰布道袍,只简单挽了个发髻,不戴任何冠帽,两颊丰润白皙,唇红齿白,双眼圆圆,晶亮如星子,甚是可爱喜人! 饶是如此,偌大场地内,成千上万的将士却都不敢直视于他,皆深深垂着脑袋,如金秋粟麦。 修士喜好不同,所化模样即有所不同,有人喜青春年少,有人化垂暮老叟,如眼前这位童子分玄一般,偏好幼态模样的,在修真界中实也不算少见。 只是赵莼未御出真气,空以肉眼探看,发现尉迟琼今日亦未出现,她乃鸣鹿关名义上的执掌者,按理说,有特遣修士前来时,应当为首接见才是。 再看向青武营站位中,几位旗门虽只得背影,周身却郁气沉沉,分外悲戚。 有什么事发生了? 赵莼心中一沉,此时天际却现了一道流光,绍威军特遣,到了! 来者并非只有一人,为首女子身后还有两位凝元同行,不过俱是黑袍裹身,兜帽掩面,瞧不见容貌模样,亦不知晓是男是女。 比特遣先来一步的,是其手中敕令,那是一片五彩斑斓的乌黑鳞片,散出宝光阵阵,直令众将士慨叹不已。 而后绍威军特遣才御空而来,她乌发高高束起,身姿英挺飒爽,未被衣物遮掩处的皮肉,隐隐有光华流转,叫人猜测或是入了炼体之道。 其手中重尺制式古朴,但却异常光辉璀璨,色如朝霞般明艳亮眼,饶是这般,也未压过所持重尺之人的气势。 赵莼不由讶然,心中暗道是无巧不成书,眼前绍威军特遣,正是与她一同入得昭衍的戚云容! “铜刀营校尉,载丰!” “崔少宥!” 两位分玄当不会屈尊行礼,只是这位绍威军特遣,持的乃是大将军亲令,位与中郎将同,与以往见过的特遣都不一样,便由两人先行开口自报身份。 章两百一一 闻噩耗更坚道心 “绍威军特遣,戚云容!” 她不卑不亢,只轻轻颔首,身后两人倒是无有动静。 载丰与崔少宥毕竟已授职校尉,从前在绍威军中有所见识,知晓这两人其实根本不是活物,而是傀儡炼器师制出的人傀,其战力强悍而不知痛楚,唯独听命于手持傀符之人,毫无私心,极度忠诚。 在军中多为中郎将以上的修士配备,是其亲卫。 戚云容只是凝元就能有此人傀随行,且手中所持又是大将军亲令,种种征兆,都显出她身份超然。 载丰,即那位蒲掌分玄探臂往营帐一迎,道:“路途遥远,将军请往帐中一叙,以作休憩。” 持大将军令者,位同中郎将,载丰称她为将军,亦不算错。 戚云容便将敕令收起,领着人傀同两人一并入帐,赵莼站于骁骑的队伍之中,微微抬头,只见她垂眸下视,瞧了自己一眼,而后还眨了眨眼睛。此些都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动作,两位分玄微有所感,却并不知道她是在与赵莼示意,更也不会做如此猜测。 待他们的身影俱都隐在帐布之后时,青武、铜刀两营为首的旗门即转身下令,将先前选中的骁骑点出,令其站到旗门们身后来。至于其他的骁骑与兵卫,既无它事,便都可离去了。 尉迟靖点出的,自然是赵莼等十二人,至于铜刀营那方,甚至还多出数人,达到了二十人之多! 未被选中的骁骑,见这数十人将要去面见那位威势非同一般的绍威军特遣,不免心生羡慕,目露向往之色。 青武营十二骁骑见状,情绪却是低沉几分,因此回探查结果关乎鸣鹿关去留,故而紧锁消息,未曾告诉其余将士。他们勤苦修行为护得鸣鹿六镇安定,及至祸患将临,也全然不知。 赵莼站于仇仪君身侧,她今日低头沉思已久,只在戚云容到场的那一刻有所动容。 待场中多数将士已离去,只余旗门与选中的骁骑们,赵莼才开口轻问:“尉迟校尉,今日似是未曾到场?”书包阁 有此疑问的明显不止她一人,青武营另外十一位骁骑俱都面露疑色,抬眼看来。 而答她的也不是仇仪君,而是另一侧的沈恢:“昨日夜里,聂旗门突破分玄失败,业已陨落……” 他双目虽也含着悲色,但却比仇仪君多一分慰藉:“好在由校尉出手,将其元神留下,如今已亲自护送,前去洞明关中,让军中强者送其元神转生了。” 闻此噩耗,众骁骑脸色一变,面上有惊,有悲,更有恐慌之意。 起于练气,筑成丹田灵基,而后灵莲之气聚合,成就元神,修士到这一境界,称作凝元,亦是意味着有了转生的机会。 元神穿过混沌裂隙,送往生灵之川,就可转世新生,忘却从前一切,待其再次修行到凝元后,经送他转生的那位修士点拨,即可唤醒前世记忆,重启道途。 而若无人将其送入生灵之川,元神就会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彻底消弭于世间,或因心中不甘,这些失了肉身的元神,会在消弭之前不断寻找合适的肉身加以抢夺,成则借他人之躯重活一世,败则神魂俱灭! 此,即是夺舍之说。 不过元神一旦夺舍后,即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这也是夺舍的代价。亦因此缘故,修士一生只可夺舍一次。 然而这两种重生之法,都有一必然的前提条件——成就凝元,育出元神! 若是连元神都没有,更何谈转生重修! 如赵莼等人一般的筑基要是亡故,当会形神俱灭,彻底在世间消失,哪会有聂海以元神渡去生灵之川转生的机会? 众骁骑之恐,便是在此处。 勤奋苦修半生,一日未入凝元,即一日没有退路。聂海身为凝元修士,往前数十年间,也曾是鸣鹿关上以一当十的强者,最终却因突破境界失败,猝然长逝。 死亡,是修道之人的禁忌。诸多修士与人争,与天争,一生奋进不停,就是为求“长生”两字。 然而古往今来,因突破失败而陨落者,不计可数! 如聂海这般,因寿元将尽而不得不尝试破境的,尚有寿终正寝的意味在其中,更多因此缘故陨落的修士,往往连寿元的一半都不曾至。 这便不得不令人慎思,修行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 赵莼将双目闭合,不去看周遭之人如何,忽地在心中凝神自问: “赵莼,你是为何而修?” 我是…… 前世人人寿数短暂,但也有惊才绝艳者如炬火,点亮整个时代,她以为,长生不是大道之尽头,大道之尽头唯在修士自身,死亡并非禁忌,是人对它的恐惧与排斥,让其成为禁忌。 世间大道万千,不亲自行至尽头,便永远不知尽头是何般模样,修行的意义,即在她登临大道的路中,所闻所见中,所思所想中。 万物无意义,因我存在,才赋予其意义! 赵莼从雾中破出,灵基九朵净白灵莲随之颤动不已,自花蕊中溢出清气一口,九口灵莲清气如薄雾升腾,笼于灵基之上,散而不聚。 她心有所感,知晓去往凝元的最大一重阻碍——灵莲提气,已是在今日顿悟中破去,往后静心修行,使真气凝实,以聚合灵莲之气,就可水到渠成凝聚元神! 沈恢最先察觉赵莼细微之变,只是心境上的突破,并不像修为境界一般会外显波动,他偏头疑惑却并未开口,心中有些思量,恰巧这时面前帐门大开,有传令官唱道: “众旗门、骁骑入内!” 不过当前还是绍威军特遣之事更为紧要,他隐约觉得赵莼身上变化应是良益,便收了眼神随尉迟靖进入营帐之中。 上三座分别坐了载丰、戚云容、崔少宥,而后是旗门见礼报名,分青武、铜刀坐在左右两侧,最后才是骁骑上前,由载丰大手一挥,言道:“这便是鸣鹿关上最为精锐勇武的二十二位骁骑,届时他等会协助将军,同去探查无生野之变!” 戚云容将众人一眼扫过,神情如常,开口道:“赵师妹原来在此处历练,这般算来,我二人还都同属一军。” 赵莼即在四面讶然的目光中笑道:“我只筑基修为,宗门为保弟子性命无虞,自要寻一处安定些的地方,我亦是才知晓,戚师姐竟也在绍威军中。” 章两百一二 与云容论 “可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安定。” 两人相视一笑,俱不再言。 而后由载丰点将,取青武营旗门两位,为尉迟靖与仇仪君,铜刀营旗门三位,当中方脸阔鼻,两耳垂如佛陀者,就是那日下令逐半妖精怪出演武场的陈必偲。 戚云容将众人视过,遂开口道:“此行出关,是为探查无生野景况如何,不重杀敌多少。关外险情重重,切记保全自身。” 话毕,身后两只人傀又取了法器,分与众人一瓶一贝。 “入得无生野后,凡是邪异之气,邪异之液,可以细颈圆肚小瓶收入,若斩杀其中邪物,即用纳贝置放,这些东西皆有用于军中丹师研究邪物,可换成战功予尔等。” 众人便将两物收好,戚云容也再无言语需要交代,摆手辞去,又向赵莼点头道:“师妹留下。” 旁人虽是神情有异,顾忌两人交好,到底不敢言说,只暗自打量几瞬后,默然退离。 载丰与崔少宥对了个眼神,均以修行之事告辞,营帐中便只剩下赵莼与戚云容两人。 两只人傀虽也在场,不过非是活物,不必顾忌,戚云容便引了赵莼一同入座,言道:“就是不知你在这处,不然我该早些过来看你。” 她性格飒爽,十指在桌案上敲过,又笑:“怎么样,觉得边关如何?” 赵莼便拿了这半年的事讲给她听,因戚云容是为无生野之事而来,话中就多提了几句当初剿除地巢的细末之处。 “你是说,那邪物口吐人族之语,而后便凭空消失了?” “嗯,我等在场之人也十分疑惑,并不知晓其是何种族,来自何方。” 戚云容神情端肃,颔首将此事记下:“我在绍威军中跟随大将军身侧,虽也听闻有边关小营上报过类似的怪事,不过并未得军中重视,此行结束后,我当是要着重与大将军交代才是!” 说到入军历练上,她又与赵莼讲了些自己进入绍威军的事。 较赵莼这类新晋的筑基弟子不同,戚云容因自身修为已至凝元的缘故,首次历练即像同阶弟子一般,被分往了中型关口历练。 至于为何会到洞明关去,实还与巫蛟有关。 据戚云容所讲,昭衍仙宗诸多长老,同时又都在军中挂了将军之职,平日在宗门中修行,若遇战事,即会挂帅领兵,前往边关御敌。 巫蛟身为门中真婴长老,在九大关中的齿陵关授大将军职,而后听闻戚云容分入洞明关绍威军,又恰有好友在当中任职,便托友人多多照顾自家徒儿。故而她甫一入军,就被大将军领到身侧行事去了。 赵莼闻言,不由慨叹巫蛟这番拳拳爱徒之心,又惊于他人脉之广,先时自己能去一玄剑宗悟剑,也是因他与剑宗大长老有旧的缘故。 “至于铜刀营的事……”她低低一叹,“也有内情在其中。” 这话,是为了解赵莼疑惑而来。 “丛州妖族精怪虽与人族城市通商往来已久,不过其心有异,确实不假。” “试问何族没有野心之说?究其根本,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阻下其征伐脚步罢了!” “人族三州上至巨城,下至万人小镇,每年发现的异族探子,几有一族之数,这也是为何各处城池从未对异族掉以轻心,直至如今,都有许多守正之辈严禁异族入城。” “眼看着鸣鹿六镇分外安定,可那都是关税、商税处处让利外族才得来的,只有喂饱了他们的肚子,才能舍利襄助民生。” “再往前数过千载,鸣鹿关都还未设立时,人族要防的可不只是邪魔尸鬼,还有诸多存有恶念的妖族精怪在外虎视眈眈,那些年间,绍威军凡有死伤,七八成都是精怪所致,于外族的偏见,便一直留存到今日。” 赵莼听后,默然半刻,已然知晓异状并非生在铜刀营,反而是青武有异。 青武营随鸣鹿关建立而起,设立之时邪魔势力已开始向西拓展,且人族与妖族精怪的争斗也渐已分出高下,为防御共同的敌人,昔日敌手便自然走向联合,是以青武营中才会有如此多的半妖,乃至于纯血精怪。 未见到外族之恶,自也难视其为敌。 不过她以为,军中如燕歌一般的半妖精怪们,较起体内的异族血脉,他们更多已经归化到了人族之中,若以外敌来看,实是过于偏颇了些。 想到此事,她又问戚云容,可在洞明关见一豹族半妖,身形高挑,两颊两耳都有斑点毛发,问后又低头一笑,知晓那等中型关口必然人海茫茫,戚云容能知晓燕歌踪迹的可能性并不大。 果然,戚云容蹙眉思索后,摇头道了句“并不知晓”,赵莼便改口相问其它。 “我闻人族宗门里,也有妖族精怪中的强者坐镇,就如巫蛟长老一般,可否从中断定,大宗对妖族精怪偏见略少?” 这事,戚云容倒是笑道:“师妹觉得,昭衍如何?” 赵莼答她:“有伏兽堂等处所,为奴役租赁精怪而来,且门中弟子也多驭使异族为奴仆,看似行事严苛,可论细微之处,我洞府中有石妖精怪,其力虽小,宗门却未生打杀之心,而是让其自行繁衍生存,可见不是绍威军这般,存着赶尽杀绝之心的。” “同时天极城中,对妖族精怪往来也不如大多城池一般限制,审定罪行亦是不论种族,一视同仁。” 到此,赵莼却是不在说话,无须戚云容点拨,她心中已拨开云雾见了月明。 昭衍,亦或是其余大宗,对待异族的态度,皆非是从仁慈博爱之心而来,而是上位者对弱小之辈的漠然。能甘心入人族城池,守人族规矩的,自是力不足,有依托臣服之心者,人族便敞怀纳入。 而边关之外,丛州之中,始终虎视眈眈,欲要分夺领地的,人族即是重拳压制,戒备重重。 既如此,为何还有异族强者甘愿坐镇于人族宗门呢? 戚云容似是察觉她要问什么,先她一步开口道:“凡我族宗门之内,绝无妖族精怪存在,只天妖友族可留。” 那便是了,巫蛟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正是来源于海宫蛟龙,是为正统天妖一族,此等种族虽被成为天妖,实际上却有半神之称,与妖族精怪有天堑之别,虽生于其中,却实为两族,又与人族关系和睦,这才进得人族宗门。 章两百一三 瘴雾之下 而后两人细聊,赵莼方才知晓,便是巫蛟这般,身兼半数天妖血脉的真婴强者,得入昭衍成为长老也十分不易。 多数天妖强者即便是被人族大宗承认,也只可领客卿之名,而无实权在身。 巫蛟能坐上仙门分支里,实权长老的位置,首要原因乃是其母——海宫蛟龙的王女,她本就是通神大尊,为昭衍主支中的天妖客卿,并且海宫蛟龙一族本身还与昭衍交好,两方来往甚密。 同时重霄世界昭衍分宗的掌门施相元,又与巫蛟自幼相识,多加爱护,这才能在下界之时将他一并带上,力排众议下令他为长老。 此些大多都是宗门隐秘,门内弟子若无几分地位人脉,定然是打听不出的。 赵莼暗自摇头,而后戚云容亦有出关事宜须得准备,她便告辞离去回了营帐。 “如此看,铜刀营对异族的偏见,也是源自旧时战事惨烈的缘故……” 这是族与族之间的博弈争斗,她无力改变,亦无心于此,便只守好己身之责,不令麾下将士受辱即可,思及此处,遂将心境平复,静待后日出关探查荒野。 …… “瘴雾渐浓,众将士谨守心神,注意周遭变动!” 才入无生野深处,眼前浓重的瘴雾就已阻去将士视野,将能视之地限于方圆三寸,同时又并未见得任何邪魔尸鬼,只有迷离幻影重重,不由令人生出心悸之感。 戚云容传音下令在前,众骁骑又多为久经沙场之辈,对周遭的观察即更为谨慎。 她抬手向前挥去,两只人傀便点地跃出,以探明周围是否有威胁存在。 待人傀返回,示意前方安全,众将士才又再行。 瘴雾不仅只会对人有害,犀角巨兽亦不可长久吸入,故而此回出关的将士皆未御兽而行,或御法器,或凭身法,为跟上队伍而各显神通。 本也行得迅捷,入到瘴雾之下才缓了脚步,众人越行越深,不知走到何处,本是广阔无垠的无生野上,却是突兀地生了一道屏障出来,将前方道路分作三支。 关外威胁众多,当是队伍聚在一处更为安稳妥当,不过有瘴雾为患,她等只能在此停留两日,探查时限十分紧张,戚云容凝神细思后,还是决定兵分三路,叮嘱若有变故突生,保全自身为重。 五位旗门,青武营两位为一路,铜刀营三位为一路,戚云容又将两只凝元战力的人傀分与他等,人傀与她心神相连,即便是分路而行,也能让她知晓另外两队的下落。 至于她自己,则坚定站于第三处岔路口,打算独行一道。 也因她只得一人,便不好带上骁骑众多,遂将骁骑队伍两分,由五位旗门分别带领,自己足下一顿,向赵莼招手:“师妹,你与我同去!” 她一是信任赵莼实力,二也是存了看顾同门的念头在。 赵莼闻言,即向青武营两位旗门辞去,上前站到戚云容身侧。 而后三方又定下约定,言道时限到后,在无生野深处外,一处乌叶林中聚合,而若时限已至还未现身,出来的队伍便自行折返鸣鹿,不必作等。 “走吧!” 人傀分与了另两只队伍,戚云容便以元神探查周遭,与赵莼在第三道入口中渡进。 瘴雾愈来愈浓重,直到了空以肉眼根本无法视物的程度! 赤金真气从丹田御出,凝聚作识,才令赵莼得以寻回视觉。 太古怪了…… 从初进无生野深处起,到现在进入岔道,能说足有一个时辰有余,却是半只邪魔尸鬼也不曾见到! 忽然! 沉沉瘴雾中,一道暗影飞速从两人身侧跃过! “什么东西!”戚云容立时与赵莼相背而站,两人皆屏气凝神看向四方,连凝元修士以元神探查都未捕捉到这东西的身形,赵莼顿时汗毛竖立,警觉不已。 然而直至两人将浮动心境平复,那道暗影也不曾再次现身,仿佛只是过路之人,在匆匆赶往前方罢了。 赵莼与戚云容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防备都未退下,法器持在手中,拨开瘴雾重重向里行进。 不知行到何处,只觉得周身灵气运转都开始迟滞,方才在眼前看见了第一只称得上邪魔的东西。 它硕大头颅上生有两角两目,分明有着小地魔的形态特征,然而却身形瘦小脊柱佝偻,只得魔童一般大小。此是跪伏在地上,似是瘦小身躯撑不起浑圆硕大的头颅,将脑袋帖在地上,蜷缩颤抖。 赵莼觉得奇怪的是,瘴雾对邪魔应有强壮增益的效用。便是在无生野外围的邪魔们,也因受得轻微瘴雾的影响,变得更难斩杀,实力亦颇为强劲。 这只跪伏在地的瘦小邪魔却气息微弱,即便她与戚云容缓步逼近,它也只是侧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并未有逃跑之举。 它的眼睛圆而大,与一般邪魔相同,没有瞳仁,尽是浑浊暗色,眨眼时也不似人族孩童一般娇憨可爱,而是透出一股诡异的渗人感觉。书包阁 见戚云容眼中俱是凶厉之色,它才觉出要逃,头颅重重地垂在地上,弯起身体拖拽大头踉跄逃离。 而戚云容哪会给它逃跑的机会,大掌一探,真元就将其斩作两半。 正要将地上残尸收捡进纳贝,诡谲之事却令两人脸色骤变,眉头蹙起! 那瘦小邪魔躯体被斩作两半,头颅、肚腹中的毒浆血水流了一地,必是死得不能再死。可就是如此情况下,它两半躯体间的血泊却生出数条乌黑色的触角,穿针引线般将断裂的躯体重新缝合,乃至令瘦小邪魔意识重回,艰难爬起再欲逃离。 赵莼将要阻它,御出剑气一道,使其头身分离,血喷如柱! 然而飞起的头颅尚未落地,细小脖颈的血柱即又化成触角探出,将头颅接回身体,竟是又没能杀得了它! 这异状令两人皆都心中一寒,又连连出手杀去瘦小邪魔数回,直到它血脉干涸,再生不出乌黑触角,才最终仰躺倒地,成一具干尸模样。 戚云容静待一刻,只等它的的确确死透了,不会再起了,便取出纳贝来,将尸身收入其中,交由军中丹师查验其中缘故。 “若只只邪魔皆如此难缠,那才是祸患临头!” 赵莼此话,戚云容认同不已,毕竟这瘦小邪魔并无半分战力,只生命力顽强了些,若是有强盛之邪魔,同时又如它这般血不尽,而身不亡,边关之难,当可从中一窥! 章两百一四 天火引路为坦途 眼前头颅奇大,而身躯瘦小的两角邪魔因血液耗尽,终是颤颤巍巍地倒在地上,叫出一声“啊呀”后,四肢痉挛蜷缩,睁着浑浊双眼如石化般僵直。 骁骑打扮的人用剑尖将把邪魔尸身翻过,见其确实是生机尽消,才从怀中取了纳贝出来,将尸身收了。 “一路过来,有……六七只了……”高挑女人轻揉眉心,面上疲倦非常,那骁骑收好邪魔尸身,又听她语气含疑,并不确定,遂答道: “回仇旗门,这已是第八只。” 仇仪君深深望了眼地上干涸殆尽的乌血,手指敲击在腰间法镜之上,问道:“杨徵,去问问其他人还能撑多久?” 佩剑骁骑,即是杨徵闻言应声:“是!” 那厢尉迟靖收了元神意识回来,双唇微颤,两眼紧闭,深深几个呼吸,方才能再次睁眼:“向前东西九丈之地,有小地魔六,魔童十三,俱是倒伏在地,未见有游荡的。” 这些低等邪魔,他与仇仪君照面即可斩杀,但不知为何,即便是粉身碎骨,撕裂身躯,它等也能不断复原,直到血液完全流尽,才会彻底死去。 现前队伍中探路的法门,唯有凝元期修士以元神探查,并上人傀游走。瘴雾之下危机重重,两人须得保留实力,以防强敌袭来,于是途中小地魔、魔童等邪物,俱是交给骁骑斩杀。 然而强敌还未遇见,法镜灵能就要告罄。 即便出行前,军中炼器师以秘法增强了其中灵能储存,可瘴雾中灵气含有邪物的浓度实在太过于渗人,尉迟靖记过时间,从进入无生野深处到现在,应是有十六个时辰左右,较原计划中法镜至少可撑过二十四个时辰的预计,足足生出了八个时辰的巨大差距! 凝元修士成就元神后,通常便以神识探查周遭,而非直接渡出元神本身,无它,皆因此举太过损耗心神之力。 不过瘴雾深重,越进到深处,神识的效用就越来越低,如今的情况,是尉迟靖二人不得不渡出元神,才能照见方圆数丈之地! “你怎么样?” 仇仪君问话时,尉迟靖倒了粒复神丹在手心,后又以两指拈起,含入口中。 治愈外伤,回复真气的丹药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唯有如复神丹一般,可以轻微回复心神之力的丹药,在同阶丹药中价值颇高。 饶是尉迟靖,也不过在军中以战功换取了两小瓶在手。 他微有肉痛之色,旋即正色答道:“尚余十之三四。” “你管十之三四称作尚余?”仇仪君气得咬牙,一只大掌拍在他肩头,“我叫杨徵去问将士们法镜灵能的情况了,如若结果不佳,咱们取到的东西,已够军中调查一部分了,且现前无生野进得里程过半,并未遇到什么强敌,照此情形来看,上边应该不会令鸣鹿撤离。” 尉迟靖知道她在忧心,寻常修士心神之力下到半数,就已十分危险,何况是十之三四,若在低些,当场痴傻疯癫者也是有的。 “只是此刻不见强敌罢了,这些低等邪魔身上的预兆,恐会令军中十足戒备,鸣鹿,危矣!”他惜的是多年坚守难以保全鸣鹿,数代将士的牺牲只换来被舍弃的结局,但若是无生野的确威胁过大,六镇百姓的性命,实难不顾。 两人各自默然,待杨徵脸色凝重上前禀告,又知晓了随行骁骑的法镜灵能损耗严重,多数人竟不足一成的景况。 尉迟靖环视一周,前路九丈地,邪魔遍是,麾下将士却已疲惫不堪,良久,才见他挥手向人傀示意:“青武营,启程向关口返回!” 另一只铜刀营队伍,虽是多了一位旗门坐镇,因此行得久些,但亦在十九个时辰之时,宣告返程。 赵莼与戚云容轻盈跃进,忽见前人微微一顿,出言道:“铜刀营也已离去。” “瘴雾对法镜的损耗颇大,他等选择返回,亦是情理之中。” 戚云容颔首同意这话,从人傀处得知另两只队伍已全数离开后,心中反而松下一口气来,安全折返总较折损于邪魔之手来得值当。 赵莼将腰间法镜抚过,镜面冰凉不已,其中灵能微薄,早有耗尽之兆。她却并不畏惧,足下一点,同戚云容不断向前行去。 只见两人之间,一簇小小火苗浮空跃动,驱得一切邪祟不敢近身,将方圆三丈之地全数照亮。 戚云容自赵莼将异火祭出时,便目含疑惑,后见它虽平平无奇,却能吞吃瘴雾,生生开出一方安定的小小天地出来,此种疑惑即转化为惊奇。 然而事关个人奇遇,即便两人所出同门,关系尚算亲厚,她也不好相问赵莼。 赵莼也只祭出火来,驱出一方可供两人存在的地方,道一句“此火可驱邪物”,其他的事俱不多言,可见她亦没有要袒露内情的念头。戚云容见状,则更压下心中好奇。 自悟剑池后,赵莼丹田这簇金乌血火便沉寂许多,许是境界渐深后,凭灵基上灵莲渡出的真气,就够其缓缓生长,如人吃饱喝足一般,开始休憩起来。 这簇异火的来因,与天妖尊者有关,赵莼亦是来了重霄世界中丰富见识后,才知晓其的珍贵之处,天下阴阳异火中,论至阳至刚,它应为上上,乃是金乌精血所化的灵物,能居它之上的,唯有金乌之心。 修真界中从不乏杀人夺宝之事,君不见多少异火炼器师、丹师收服强悍修士随行,唯恐己身宝物为旁人所夺。 今日赵莼敢取火驱瘴,一是戚云容本性刚正,曾与她有救命之恩而未曾挟恩图报,后又多有照抚,实算恩重;二是两人出自同门,对方业已知晓她将去搏大尊之徒,利益未有相悖之处,反而有所趋同。 且赵莼又以为,悟剑池一行上,戚云容仅为中间传话,背后助力者甚至不仅是巫蛟一人,大尊徒位是群支相争,更有益于重霄昭衍,她如今所行所为,怕是无不在宗门窥视查探之下! 是窥视,亦是庇护,照此推测,直至大尊择徒之前,都会有宗门助力她不断向前行进。 不过泱泱大宗数不尽的英杰天骄,重霄昭衍为大尊徒位备下的,怎会只得她一人? 唯有显露的实力越强,宗门才会更加看重于她,赵莼手诀一定,分出一道血火之舌向眼前邪魔舐去,见其浑身邪异之血被轰然烧灼干净,不能再起后,顿呼出一口浊气,心中轻快不已。 章两百一五 无生野中魔城建 赵莼以迅疾之势灭杀佝偻邪魔数只,转身跃向前去,又准备襄助戚云容。 不过多番斩杀之下,她与赵莼都已摸出许多门道,是以还未等赵莼杀来,她就以重尺震地,爆出一道火痕,生生将跪伏在地的邪魔烧作干尸。 此些邪魔能够不断再生,不过是仰仗身躯内流动的邪异血液,只若是出手时连同血液一并除尽,便可令其不得再生,赵莼既能以金乌血火相焚,戚云容自身亦是火行修士,就可令真元化赤炎,直将其血液烧干,躯体粉碎。 两人之举虽都是以火击敌,无甚差异,不过其中关键之处,是在除血,知晓这一道理后,便是不以烈火焚烧,能找到其他的除血法门,同样能一招灭杀。 先时还道瘴雾之下少见邪魔,如今两人凭借血火驱除瘴雾,行得越来越深后,邪魔亦开始多了起来,从一开始的零星几个,到现在三五聚散成群,挨挤跪伏着惊叫,两人都不觉奇异。 只是邪魔增加,却都是这些身躯瘦小的残次邪物越来越多,赵莼以血火焚烧数只后,每每遇到落单邪魔,又按先前心中所想,御出丹田真气,隔下大日之力,空以纯粹的力道来剥离血肉,失了血液的邪魔很快就痉挛蜷缩犹如花草枯萎,继而生机荡然无存。 此举虽也能直接灭杀邪魔,但耗费真气十分严重。 赵莼是以血火养育的金乌草筑成灵基,平日勤奋苦修又使根基稳固至极,筑基中期时的真气强度就胜过一般后期修士,如此才可须臾间御出真气,从邪魔躯体内抽出浑身血液。 若是常人来使这法,一击就要去丹田真气三成! 所以两人虽知晓了如何直接灭杀邪魔的关键,但要真的授与军中将士施为之法,其中艰难便可想而知。 赵莼有血火护身,现前不惧瘴雾半分,且丹田真气又含大日之力,为天下至正至阳,无需像之前那般动用血火,就能以真气灌注剑气,震出炽热之浪,以灭杀邪魔! 除去眼前三只跪伏于地者,与戚云容交换了个眼神,就见她两指微起,血火随身而动,正欲向前 腾跃,然而不知是何物,疾风一般射来,赵莼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回身一避。 那物疾射而过,穿入她身后漆黑瘴雾之中,再不见踪迹。 “师妹可有见那是何物?” 戚云容传音过来,赵莼细想那一闪而过的邪物,只觉腥风扑面,色泽幽绿,不由联想至邪魔筑巢时从腹中呕出的毒浆来。 将心中猜测告知戚云容后,两人心中即更为提防,向前探查时,又是数道邪物射来! 此回两人有所防备,各自以真元、真气阻下一道邪物,才终于看清它的模样,其通身幽绿,被裹在真气之中为一滴浑圆水珠,按气息道,确与邪魔筑巢的毒浆是同一物。 不过看它被抓握后,仍是不断腐蚀周遭真气的态势来看,要比旧时毒浆强悍不知多少! 赵莼二人缓步向前,不断回避激射而来的毒浆,其中以戚云容开路,她修为较低,只好紧随其后。 不多时,身前的戚云容却是脚下一顿,周身气息为之一促! 赵莼当即知晓有变故突生,遂敛下气息,将金乌血火收入手中,此些举动俱被戚云容看在眼中,她伸手抓握赵莼手腕,也是因其谨慎而稍缓心神,传音道:“师妹噤声,且随我一观。” 她闭合双眼,赵莼亦然,眼前视野黯淡下来,变换几番后,忽地随一点神光亮起。 这是,师姐的元神在做牵引! 因赵莼未至凝元,不可以元神渡出探物,她便以自身元神相引,令赵莼可以与她一同感知。 那点神光行得不远,几个呼吸间就停了下来,或是因牵引了旁人,此回照亮地不过是周围四五丈的地方,便是如此,也够赵莼呼吸一紧! 眼前毒浆混土,筑成的不是巢穴,而是粗糙但业已成型的低矮城墙,墙后两角两目小地魔众多,俱都排列成两人并行的长队,犹如人族守城的兵卫一般。 其中更多的是魔童,数十乃至数百聚在一处,仰躺在地上休憩。 所有的邪魔躯体健壮,发育完好,与两人一路行来看见的瘦小邪魔完全形如两族! 神光视完这些,再度向前探查,小地魔过后,就是席地而坐痛饮杯中黑色浆液的地魔,至于再进几步…… 戚云容面容惨白,立时将元神收回神海,也不管赵莼是否知晓她意,就将其拽起回身,喝道:“撤!’ 赵莼不敢耽误,迅速向来时的道路后撤,心中回想起神光遁回前,那一瞬间看见的巨大邪魔,其额上四角,面上四目,正是堪比分玄的大地魔! 两人撤得极快,几乎是下一瞬,身后就有成队邪魔扑杀而来,它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小邪魔,其力其速,较无生野外围的寻常邪魔强悍许多。 追杀之时,见其大口一张,浑圆的肚腹猛然向上缩起,一道幽绿毒浆即从口中激射而出! 邪魔能在瘴雾中正常视人,两人却是不可,赵莼斟酌一息,顿时将血火放出,使得面前景象一亮,后撤之速大大增加。 正有血火指路,她微微侧身,看见身后射来的毒浆溅在地上,将一方土地腐蚀下陷数尺! 重重瘴雾之下,无法御剑飞行或御飞行法器,连戚云容腾空而起都受了限制,两人皆是无法行出平日里一半的速度,眼看着就要被邪魔追上! “戚师姐,身后脚步是因错乱而尤为嘈杂,实论数目,应当不过百去,只后撤疾行恐会白白耗费气力,被邪魔追上难以制敌,不若我二人此刻携手杀出一条生路来!” 戚云容定声颔首,重尺排出滔天火浪:“正有此意!” 邪魔见两人速度骤缓,以为力竭,心中正是欣喜,面前却袭来排山倒海一般的火焰浪潮,将自己吞没进去。 赵莼驭火凝神扫过,只一眼,就清楚眼前邪魔大约在七八十数,由一四角两目凝元实力的地魔统领,于是道:“戚师姐且与地魔战,余下邪魔先交予我!” 戚云容怒目紧锁于地魔身上,忧心自己与它缠斗之时,众多小地魔要是攻来,赵莼当是极危,后听她如此语出笃定,这才心神一凝,挥重尺向前斩去! 章两百一六 气聚神合罡风起 戚云容引离地魔,方可使赵莼直面邪魔成群。 此些小地魔俱受了瘴雾影响,实力远胜从前,且数目众多,赵莼心中念头一转,足下当即疾退数步,将自己与邪魔的距离隔出数丈远,又催动金乌血火光华大放,使近处邪魔尽可收入眼底。 她两臂一展,八柄剑之分身霎时凝出,随并起两指向前一落,深深瘴雾中,唯剑身光华不可忽视,银白长剑疾出如虹,轰然搅碎两只小地魔半边身躯! 金乌血火有其灵性,见状小小火焰一抖,分出两点火星落至尸身之上,瞬间爆裂燃烧,血液、皮肉、筋骨,俱都烧得噼啪作响。 如此施为,才算令瘴雾下的小地魔彻底死透。 戚云容已彻底离了视线,只微微可见重尺劈斩时,惊出的火浪断开一方瘴雾,片刻间露出地魔庞大乌黑的身躯来。 赵莼心中明了,两人重中之重不是在与邪魔缠斗之上,而是寻找机会离开此地,返回鸣鹿关中。毕竟此些邪魔身后,还有援兵众多,若一拖再拖,必是两人受难! “呿!” 赵莼口中厉叱一声,八柄长剑贯、横、斩、截,如流影穿飞,连续爆杀多只两角小地魔,直惊得其同伴张皇不安,脚步凌乱! 她筑成灵基之物尤为适合自身,修行诸多岁月以来,又饱受金火灵根相融之祸,使得丹田坚固强韧,灵基广而博大,是以根基深厚,真气厚重凝实,如此才能演武场战群雄不败,筑基大境界中以战力称绝。 如今已破入筑基大圆满中,丹田灵基中的真气趋于满盈,赵莼剑气施为下,斩得两角小地魔十数只,尚未觉真气有所亏损! 不可谓真气不雄厚也! “那日在帐前的顿悟,实是让我受益甚多!” 她暗道一声,只觉心定不已,灵莲之气生出,意味着元神根基已有,有此坐镇于丹田,真气才会开始凝练化元,赵莼如今倍感真气充裕,亦是因此缘故。 邪魔有自身种族的语言,修士习过辨语术后,即可听懂万族之语,那是重霄世界修士必修术法,赵莼当是不会落下。 她看见面前邪魔浑浊双眼中有惊惧之色,耳中听到的却始终是“杀!杀!杀!” 它们已成灵智,知道欺软怕硬、趋利避害,能灭其求生本性,号令其舍身攻杀的,只有更高等的邪魔。赵莼忆起戚云容以元神牵引她看见的粗劣城镇,心中顿起一荒谬可怖之念头来。bookAbc.Cc 不过再如何令人担忧,都不是眼前该考虑的。 赵莼将遐思抖落,双手于胸前结印,身后黑剑归杀在清越剑鸣中御出剑鞘,落入手中。 剑步一出,疾行真意如暖流灌注全身,她霎时身体一轻,两步行如残影,似疾风刮过,风后是一道惨白弦月,推瘴荡雾,一连斩裂三处邪魔脖颈! 火星触血爆燃,隔了瘴雾重重,使邪魔见之则避。 邪魔数目在七八十之多,似乎是个个悍不畏死,戚云容仍在与地魔缠斗,不时有怒叱声与钝击碎骨声传来。 眼前两角小地魔,赵莼约莫杀得三十余只,余下数量看着仍是可怖。且她亦觉出,前头先行的小地魔们,实力稍次,是以灭杀完全之后,再与后面袭来的邪魔相战,顿感费力不少。 她手诀一掐,化了银白剑气爆出,其身飘忽如影,剑气贯穿如虹,先贯邪魔四肢,待其脚步一顿,即从浑浊双目刺入,搅碎脑颅! 以此法又杀得邪魔三十余,迎上来的两角小地魔便形如钢筋铁骨,剑气横飞邪魔群中,唯能割开皮肉不过三寸深,不见血流就已愈合! 咬牙清点邪魔数量,不过只得九只,予她的威胁却比先前大了许多。 赵莼疾退数步,小地魔当是紧随其后,剑气虽已不能斩杀敌人,可仍能作阻缚之用,直面九只实难突破,不如分而击破! 她紧握剑柄,疾行真意催动下,动如残影,须臾就绕至其中一只邪魔身后,同时以单手结印,刚柔真意注于剑招之上,轻缓荡开瘴雾重重,一刹那月色倾泻而出,剑斩邪魔脖颈,只在颈骨处微微一顿,剑身聚力震颤下,硕大头颅顿时飞起! 赵莼浊气轻吐,却感右耳处风动袭来,立时警觉,抽身避让。 正是她身躯转动的下一刻,离现前所站之处不到两尺之地,一道毒浆爆射而来,顷刻间腐蚀地表下陷数尺! 她以明月三分斩魔时,为阻其余邪魔的步伐,分神操使剑气防备,此时方才看见,这些邪魔浑身血肉淋漓,生生硬抗剑气也要前来杀她! “太近了!”邪魔群聚,为斩先前那只,她是冒险突入其中,如今剑气未阻得邪魔前来,剩余八只竟已成就包围之势,将她困在其中! 赵莼银牙轻咬,暗将浮动心境镇下,剑气聚合尝试突围。 不知是否是这些两角小地魔已逐渐习惯剑气之威,知晓银白剑气不会令其丧命,便再不顾皮肉割裂之痛,见赵莼有突围之举,即喷吐毒浆围困击杀。 她疾行真意俱出,几番闪避,然而八只邪魔却越聚越近,留于她躲避的空间业已缩小至方圆数寸余! 虽有金乌血火照明,但现前空以肉眼来视实是太过艰难,她蹙眉闭合双眼,只凭身感风动,来辨毒浆喷射之向。 人行天地间,有所动静,必引风随,毒浆裹腥风,剑气震烈风,赵莼静立于黑暗之中,腥风外来如飞箭,烈风却内行,环绕周身。 剑出荡剑气,藏天下之锋锐,碎金断玉,可裂邪魔皮肉,碎其筋骨,却不可自伤处渗入其中,断经碎脉,搅灭脏腑…… 八邪魔只觉面前修士气息忽地萎顿,剑气锋芒一转,凝于周身而不外发。 它等小心打量,见异状不多,心觉是这修士气力将竭,恐在蓄力杀招,未有一个敢贸然上前的,皆是你望我来我望你,两臂曲于身前呈防备姿态。 那些银白剑气逐渐散去,扰于赵莼周身似云深雾浓,渐渐清风徐来,携瘴雾轻动,而后瘴雾开始从赵莼足踏之处荡开,自足下到头顶上空俱是呈现出一类瘴雾被抽空的态势。 清风变了! 渐闻狂风呼啸声从四面起,饶是邪魔身躯巨大,被飓风裹挟下,也有离地升空之感。 赵莼睁眼时,一切风动都霎时止下。 银白剑气向八方袭去,邪魔笑她故技重施,以身躯迎上,皮开肉绽时,却大叫一声不好! 章两百一七 剑气成罡终得返 外界风动不已,唯在赵莼近身处止下,瘴雾中,她好似独自站于另一处无风之地。 毒浆爆射而来,却丝毫不见她侧身闪避,只肃容凝视这周遭八只邪魔,她周身有不可视见之屏障,一切外物袭来都是寂静的,幽绿毒浆方才近得身外一寸,竟是须臾后就震颤着被搅碎,连痕迹也未留下。 “呿!” 赵莼轻叱一声,银白剑气瞬从身外凝出,贯飞如刃过,可听破空而去的爆鸣声声! 八只两角小地魔先前就受了剑气数道,皮开肉绽,血液飞溅,且那剑气不知怎的,与它们先前所受的并不相同,开了皮肉后,如钢针一般刺入骨髓,在躯体内游走窜动,搅得脏腑生疼! 故而这回剑气飞来之时,它等皆是争先恐后地躲避,本是最好的突围之机,赵莼却巍然不动,唇角含笑,默然看这几只邪魔苦苦挣扎。 银白剑气平素就以锋锐制胜,如今在锐利上还更甚一筹,邪魔曲起双臂挡在身前,以往只能割开皮肉寸许的剑气,竟直接贯穿了粗壮的小臂,在胸口爆出一道血痕! “啊呀!” 那邪魔怪叫一声,忽地痛呼着倒地,八只邪魔壮如山岳的躯体轰然倒下,除赵莼所站之地,四野无不震颤! 剑气化如丝线,又在邪魔身体内凝如旋风,痛得它等在地上不断打滚,只几个呼吸后,就见这几座肉山不再动弹,肌肉彻底松散下来,碎絮状的血肉、脏腑从皮肤伤口处流泻而出。 随体内之物流尽,邪魔躯体最后竟只剩下薄薄一层乌黑表皮,可见连其中骨骼经络都已尽数粉碎! 赵莼额上覆有细汗,被其挥手擦拭而去,暗道:“第四境剑罡,果真强悍,然而现前只能以真气催使,实还是异常艰难!” 不错,这银白剑气实不能再被称作剑气,而是气旋成罡,可从表入里,犹如附骨之疽,绞杀万物。 此也意味着,赵莼气聚神合,感剑气成风而凝,成就剑罡护体,筑基入剑道第四境——剑罡境界! 可谓空前绝后! 罡,北斗星之柄,又有劲风之意。 修成剑罡者,可攻防两备,外御剑气作罡风,绞灭天地,内可成剑罡护佑身外寸地,从此剑罡不破则近身不破,站定如山! 赵莼曾翻阅博闻楼剑道典籍,有道是剑罡从至刚至烈,此境剑修以真元相催,逼出罡风御敌后,攻防之道便再难遇得敌手。 然而典籍中只道真元催剑罡,却不曾道真气催剑罡,赵莼以为,真元为真气进阶凝聚而来,正如凝元修士与筑基修士的差别一般,犹如天堑。 唯真元这等凝实强盛之物,才能催动同样刚烈的剑罡。 昭衍是验得门内剑修不知多少代,方得出这一言论。须知剑道五境,一重更难过一重,有凝元成第四境剑罡者,入昭衍剑修记册,登临《重霄万剑谱》,惊才绝艳,无不为一时之英杰。 至于筑基入第四境剑罡,或是太过惊世骇俗,竟少有记载,赵莼未在典籍中窥见时,还以为剑罡唯能以真元凝聚,是以筑基不可入第四境。 直至今日真正破境,方才知晓真气亦可成剑罡! 世人道,凝元剑罡者有英杰之资,可登三榜,赵莼凝剑罡成大势,于深深瘴雾中挥剑指向中州柱山。 人族三榜,从此刻起,她方有了攀登的资格! …… “两日之约早过,看来他们都以按照约定离去。” 戚云容凌于空中,下视乌叶林树影深深,如今出得无生野深处的瘴雾,视野猛然开阔,只凭肉眼时,就可扫尽周遭。 “既如此,师姐与我也赶紧回去吧,莫叫鸣鹿关将士们心忧。”赵莼御剑而行,站在她身侧。 她语气轻快,周身气息沉实,双目含有神光,适才与成群的邪魔搏斗,也不过令其眉间染了疲态,面色却不见惨淡半分。 戚云容忆起自己斩杀地魔后,重新与这位师妹接头时,那难以概述的震撼。 数十只邪魔都已被异火焚尽,她身侧有强劲旋风直将深黑瘴雾驱散,身外一寸之地似将万物阻下,只隔出她一人来。 “剑罡?”戚云容并非毫无见识之辈,入得昭衍这么些年,又跟随在巫蛟身侧,修真界种种征兆都清楚明了,有此一问只是因赵莼尚在筑基境界,未曾听闻过筑基破得第四境的事迹。 而赵莼凝神调息完毕,双手一合,蹙眉将剑罡散去,正是初初破境之时,剑罡强劲,不如剑气容易催使,她尚需静修一段时日来将其彻底掌握。 见戚云容相问,轻声应答道:“危机之时,侥幸有所突破。” “天资如此,哪能归于侥幸之说。”戚云容轻笑着摇头,眼中动容不已,她有师长劳心费神,步步指引,故而实力不断大进,赵莼却更像是风雨中的寒鸦,不断搏击着向上飞去,如今穿破了云层,终窥见天光倾泻。 犹记出行前师尊之语,她看着赵莼一向镇定沉稳的双眸,心中暗道,重重雾霭已过,师妹,往后直管不断奋勇向前就是,自有宗门为你遮风挡雨…… “我亦有此意,即刻启程返回罢!” 她大手一挥,从空中踏步而行,赵莼便轻笑一声,足踏剑气御剑跟上。 …… 鸣鹿关,两营齐至。 载丰与崔少宥在城门上站定,面上愁思难解。 “都站了三日了,怎的还没有动静。” 载丰蒲扇一般的大掌在胸前交握,凝眉看向城门之外如青松直立的两只人傀,自跟随两营队伍回到关口,它们已如此毫不动弹地站了五日之久。 崔少宥浑圆粉白的小脸摆出肃容,斥道:“真该庆幸没有动静,要是它等突然动了,那位军中特遣而来的将军却还未归来的话,便意味着业已……大将军那般看重她,难保不会问责我二人。” “探查关外是军中直下的任务,怎怪得到我二人身上?”载丰惊疑不定,见崔少宥一脸正色,又要再问。 “它们动了!” 却听崔少宥一声轻呼,声音颇为稚嫩,城门下两只人傀顿时腾起空中,目视前方。 远处飞速袭来两道身影,一人凭虚御空,眉眼凌厉,另一人足下踏着银白剑气,面容清冷而平和。 正是出关足有五日未归的赵莼与戚云容! 章两百一八 鸣鹿何方 赵莼与戚云容足足在关外滞留五日,腰间法镜俱已法光黯淡,可见灵能黯淡。 如此情况下,回来时面上倒不见半分异色,载丰与崔少宥眼神一对,皆在心中暗道仙门手段高明。 两人将戚云容迎入帐内细谈,赵莼递交上小瓶与纳贝后再无它事,且又刚突破剑罡境不久,尚静修一段时日,便拱手告退,向青武营驻地行去。 另五位旗门已在三日前照约定领兵返回关口,随行骁骑并无伤损,带回之物都已上交保留在人傀手中,虽未如赵莼二人一般深入至魔城外围,但也算终有所得。 仇仪君喜怒哀乐俱显露在面容上,闻赵莼安全回来,不由带了几分喜意,引她入帐道:“这几日一直没有你与戚将军的消息,我等都悬着心在,且进来说话!” 赵莼略与她寒暄几句,入帐后发现青武营几位旗门都在座上,主座上的尉迟靖上身微微弓起,见她安然无虞地走进,两肩才微微松下。 委实说,帐中诸位旗门,赵莼唯与仇仪君有所往来,其余人皆只得几回照面,自不算亲厚。 尉迟靖有此作态,一是身为统管青武营者,对麾下将士应有照拂之责,二是赵莼当日是随在戚云容身侧,两人若有伤损,必是无生野情形紧迫,或可威胁鸣鹿安危。 是以他神情端肃,出声问道:“你与戚将军一同入内,可在瘴雾之中看见何物?” 赵莼定声将邪魔身怀邪异血液等异事道出,诸位旗门都已知晓这般事情,并不惊讶,只等赵莼渐渐讲到邪魔筑墙起城之事时,面色哗然大变。 “你可确定那处已有城镇之貌?”这几人中,最镇定敏锐者当属沈恢,他蹙眉向赵莼看来,眼中神光却并不在她身上,不知想到何处去了。 而赵莼忆起所看之景,笃定道:“毒土垒砌城墙,内有低矮屋舍,门窗、棚顶俱在,并不见寻常巢穴,魔童聚集嬉戏玩闹,且还有邪魔结队巡逻,更往里进,可见地魔乃至大地魔躺坐休憩,业已成就城镇社会之景!” 边关将士皆知,魔童之后,邪魔多是独来独往,受天性所驱,将会敌视胞族,便是有高等邪魔聚集统率它等,也不过是简单地奴役驱使,唯有在血脉强盛的邪魔部族中,才会筑起高墙,修建魔城。 然而那也是因部族中有先祖坐镇,亦或是供奉有先祖遗物,能加速成长,才使得邪魔们隐下敌视之心,聚成部族。 无生野地处极西,自上古时期起,邪魔势力就最为薄弱,不曾诞育过血脉强盛的邪魔先祖,自然也没有部族产生。 如今却被告知荒野深处始有魔城建立,沈恢连同其余旗门的脸色,已是由青转白,默然长久不得语。 “瘴雾中原已有如此景象……”尉迟靖置于桌案上的双拳紧紧捏起,胸中荡起惊涛骇浪,额上青筋爆出,强压下忧患对赵莼道,“你这一行也甚为辛苦,此些消息我当会与骁骑商量,先回帐中休息罢!” 赵莼微将眼神敛下,暗道鸣鹿将来景况怕是不佳,只是不知军中会如何决定,究竟是去是留,于是暗叹一声,拱手告退,返回到营帐中。 …… 青武营驻地,小演武场内。 罡风无形,须臾间横贯战台,对战傀儡只轻轻动了动小臂,瞬时就被袭来的剑罡贯穿出一处针芒大小的细洞,若凝神细观,必是难以发现! 台下白须老者在台上负剑修士两指并起挥出之时,粗糙大掌不由将长须紧握,片刻后见傀儡无事,才微微松下口气。 赵莼从战台上跃下,凌厉气势为之一散,笑对他道:“钱老何必紧张,我昨日既已承诺过您,再不会伤损对战傀儡,当不会出尔反尔才是。” 而被称为钱老的白须老人砸了咂嘴,奔向台上去将傀儡细细看过,除小臂处一点痕迹外,的确是未有伤损,于是抿嘴道:“你早如此,我怎会如此紧张。” 他初次听闻赵莼的名讳,还是在器具司几个嘴碎的兵卫口中,讲道是安平卫来了为极厉害的骁骑,杀邪魔如饮水一般轻易,后来赵莼又因演武场决争之事名声大振,他便不觉生了好奇之心。 不想首次见面,还是器具司中兵卫来报,小演武场的对战傀儡折损尤为严重,害得他几日不得空闲,日夜不辍炼制傀儡补足,饶是如此还填不上空缺,气愤之下亲自往小演武场去,正巧就看见赵莼掌下罡风一轰,他辛苦炼制的傀儡霎时就化为齑粉飘散。 好哇,原来这就是那几个兵卫口中,寻不到傀儡“尸身”的缘故! 赵莼见人找上门来,倒是并不躲避推卸,言辞恳切奉上几类珍稀灵材,权当这几日毁坏傀儡的赔付,令他心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按在喉间不得出,气得面色涨红。 好在正如她所说,眼下是初初突破之故,掌握度不够,所以才造成傀儡伤亡惨重,往后会逐渐改善,钱老这才重回器具司中,日夜不停地为她制起傀儡来。 “不过我这傀儡可是由千斤钢制成的,又特地使了融淬冶铸之法,对付你等筑基修士不要太容易!你是如何做到运力贯穿的?” 钱老身躯矮小,从站台上灵活地蹦下来,急匆匆跑到赵莼跟前,这两月里他与赵莼相交,知晓她也修习炼器法门,且那法门还品阶甚高,于是多有论道。 赵莼便细细与他讲了剑罡之用,如今她已完全掌握身外剑罡,能随心凝聚罡风,成就护体罡气,故而更为剑罡的强悍所惊。 然而钱老只点了几下脑袋,无论是剑罡碎金断玉之利,还是赵莼筑基成第四境之能,都未令他十足惊讶,言语中的着重之处,俱是在如何改良自身的炼器法门上,可见于此道上,他心至诚。 两人交谈之际,鸣鹿关内却是轰然砸下军令一桩! 自两月前赵莼与戚云容回到关口后,不过只停留半日,戚云容即向她道别返程向洞明关,欲将所获消息与所采邪物上报军中,看绍威军有何指令。 这一去就是足足两月,期间一直未有消息传来,两营骁骑、旗门亦不知晓后续如何。 时至今日,绍威军才遣来传令人傀一只,于空中奏响号角军令,其声如雷! 章两百一九 撤离 撤鸣鹿六镇百姓散入各城池之中,保留鸣鹿关为中州西部哨塔,青武与铜刀两营合并,作青武卫与铜刀卫,称鸣鹿营,归入绍威军大将军手中执掌! 军令初下,立时惊起关口将士人心惶惶,不知缘何如此。 铜刀营便罢,他等本是驻地直属军营,从洞明关而来,青武营诸多兵卫却是自幼在此方地界出生成长,自己从军,亲眷则在六镇中生活。 如今突然要撤离百姓,此回分别,往后又是不知多少年才得一见了! 然而军令如山,两位坐镇骁骑尚不能有丝毫违抗,何况是底层兵卫。是以虽有尉迟靖出面道明无生野局势紧张,此乃不得已而为之,鸣鹿关仍是笼在一片沉郁的悲戚之中。 赵莼掀开帐布出了营帐,依着较高的地势俯瞰关口概况,兵卫们各司其职,饶是心中不安,也恪守着本职。她耳聪目明,淡淡一扫便在大演武场中发现了正在练兵的叱图,申与奎大声呵斥,双臂高挥,却不见另一位下令之人。 燕歌半月即归的承诺,早在许久之前就已违期,她绝非是背信弃义之人,眼下定是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阻碍,才不曾归来。 “家事,洞明关。”赵莼从怀中取出先前木嗣递交而来的敕令,双眉紧蹙。 鸣鹿六镇人口不丰,饶是数百年安定无虞,兼有异族通商往来,也因太过偏僻而人数不足十万,虽是如此,若需护送它等前往其余的城池,还是得分由军中操办。 与六镇相关的事宜,一向是交由昌平卫与盛平卫来管,护送百姓的将士本也当从中挑选,只是这次偏偏由校尉递下敕令来,点名要将赵莼归入护送队伍之中。 六镇虽小,可也设有渡空行阵,将士们名义上是护送,实则只需过一道阵法,将百姓们领至城池中登记造册,改换籍贯文书就可,并无什么危险。 故而赵莼甫一得了敕令,心中便有疑窦几桩。bookAbc.Cc 一是敕令未过上峰旗门之手,是校尉直下。 二是下得敕令校尉不是载丰、崔少宥,而是久不理事,亲送聂海元神前往洞明关,不久前才归来的尉迟琼。 三是敕令本身,六镇百姓分作六支,各流去不同城池,赵莼所护送的鹿丹镇百姓,却是唯一一支要送去洞明关洞明主城的队伍。 “既来之则安之,燕歌若也还在洞明关中,我便去寻她一问。” 她复将敕令收回臂环,倚在营帐外石筑栏杆上看月色西沉,这两月关外瘴雾愈发有扩散而来的趋势,已张狂着吞去半个天际,便是在关口上,也能瞧见重重幽黑之气。 时不待人,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早日撤离,也是为保他们的性命。 “赵骁骑!赵骁骑!” 声音由远而近,微带喘息。 赵莼回首,见一戎装兵卫疾步跑来,两臂交于胸前,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你有何事?” 他模样年轻,腰间挂着小锤配饰,应是器具司当值的兵卫,得赵莼发问,将两臂抱起的物件递来,笑道:“上头军令来得急,赵骁骑应是明日晨起就要出发了吧,钱老说有东西给您,因手头有事,于是叫我送来!” 赵莼接过后,他抬手擦拭额角细汗,又道:“既已送到,我便先告退了,您也知道,器具司一向规矩严苛,我可不敢离开太久!” “无妨,你且去罢。” 待他走后,赵莼将绸布展开,中有木盒一只,呈放着一只小而精致的傀儡,与一只小小玉简。 玉简上有一张信笺,其上字迹狂草乱舞,可见写字之人落笔匆忙。 她细细读之,方知这是钱老要予她的傀儡炼制之法。 重霄世界中,傀儡的驱使十分常见,城池、军队、大小宗门,俱有它的踪影在,故而简易的傀儡炼制法门并不算珍贵,只往坊市中一去,就可购得。 钱老年少时进器具司,修习的炼器法门、傀儡制术也是军中通用,只是他对此道怀有精诚之心,许多年来多加改进,才渐渐有了自己独有的冶铸之术,以筑基之身受旗门敬意,便是铜刀营也不敢在他面前傲然。 赵莼修得天妖尊者所传的《熔晖百生炼法》,虽只将炼器之道视为辅修,但也知之甚多,可与钱老论道。 两人在炼器法上互通有无,因钱老半生困于军营之中,不曾游历山河,故而正好缺这一分来自于异族的炼器知识,赵莼的出现,恰好补全他旧时修行的缺漏,使其大有进境。 如今钱老回赠她改进之后的傀儡炼制之术,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赵莼拾起盒中小小傀儡,无论是关节连接还是细节刻画上,它都较军中目前使用的傀儡更为完善,不过与戚云容身侧那两只人傀相比,还是多有不如。 她微微摇头,感叹那至少是军中炼器大师所造,自然非同寻常,眼前钱老改造过的傀儡制术,就已十足够用了。 便将木盒连同绸布一并收入臂环,返回到营帐中,翻阅玉简读至天明。 …… 初次从鸣鹿六镇来关口时,还是乘坐青莽牛车,如今赵莼再至镇中,却是御剑而行。 边关之中少见剑气境剑修,见一修士足踏剑气而来,飒爽不已,镇中百姓将士俱都抬头来望,眼中又惊又羡,跟从在父母长辈身侧的孩童轻轻张开双唇,于心中种下了飞驰云霄的念想。 百姓撤离的军令,在六镇中比关口上的那道还下得早,赵莼落地时,鹿丹镇的百姓早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向六镇中心的渡空行阵出发。 “是英雄来了!” 孩童与普通百姓们不会将骁骑、旗门这类军中职衔挂在嘴边,戍守在关口上的将士们,在他们心中唯用英雄两字来称,才算合适。 赵莼挥手散了剑气,浅笑着微微颔首,鹿丹镇万余人都已在此,待前头鹿心、鹿甘两镇的队伍从阵法传送离开示意后,她就可领着他们前去。 等了片刻,手中敕令灵光一闪,赵莼便知是轮到她这只队伍了。 “启程!” 渡空行阵需要灵玉来催动使用,六镇与外族通商,尚算富裕,但也承受不起传送阵法的运转损耗,是以渡空行阵唯有大威胁到来之时,才会由校尉下令开启,平日里都是关闭的。 众多百姓不论黄发垂髫,大多都从未见识过如此阵法,登上阵台时,不由四处打量,暗暗慨叹。 章两百二十 见东麟仙门有召 洞明关坐落于长脊山脉函虚峰之上,宏伟城门巍然耸起,百丈黑墙向两侧延伸而去,登临关口就如踏上云巅,身处云雾缭绕之中,翩然若仙。 关内为洞明主城,以函虚峰山北半壁凿开作将军府,向北环出广阔城池一座,其间郁郁山林拥溪流穿行,楼阁屋宇,荷池绿柳,不一而足。 往来百姓锦衣玉冠,不可计数,坊市商铺整齐排布街道两旁,其上有人推窗呼客,言笑嘻怡。 赵莼领鹿甘百姓从阵台而出,周遭赞叹声即不绝于耳。 她不欲耽搁,见洞明城内已有修士作等,便上前递了敕令,言道是鸣鹿关来人。 那修士道观道袍着装朴素,闻言将手中拂尘倒在臂弯,接过敕令查看。 确认无误后,他方露出客气一笑,道:“赵骁骑。” “便将鹿甘镇百姓留与此地就成,之后登记文书之事可交由贫道完成。” 按敕令中的说法,须得是赵莼亲自监督这万余百姓登记入册,领下文书,才算是了结此任,与修士所言并不相同。 赵莼尚未出口询问,他又道:“本是要赵骁骑自行前去的,如今大将军要见您,便令贫道前来代行了。” 她不由心中一震,大将军? 洞明关中有真婴期修士三位,俱是大将军职衔,就不知是哪一位要见她了。 “如此,就劳烦道友代为行事了!” “无妨无妨,赵骁骑,且随这引路童子前去罢。” 他抛出一只小小傀儡,落至地上后,四肢灵动仿若活物,面容亦是非常秀美可爱。 赵莼随这傀儡童子一路行至将军府。 重兵值守之地,气氛格外肃穆,有傀儡童子在,守门将士又看过她骁骑敕令后,倒不曾询问一句。 傀儡童子最后将她领到一处池畔亭台,池中花叶俱都枯败,茎杆摧折,却造出另一分残缺的雅致来。 亭台中有两人并坐,右座男子身躯伟岸,眉目清正,戚云容则坐于他身侧,抬眼见赵莼到了,颔首道:“你来了,进来说话。” 赵莼将神色一正,上前拜道:“鸣鹿营青武卫赵莼,见过大将军。” 伟岸男子将眉头一挑,复又指向亭台中空出的一座:“不必多礼,入座罢。” 赵莼这才依言落座。甫一坐定,身前忽地袭来一只云雾大手! 她双眉蹙起,无形罡风自身外升起,须臾后就见云雾大手在罡风中散尽,仿若从未有过。 “果真是第四境剑罡,流风如刃,戚旗门同我说时,你应是刚入此境,尚还未完全掌握剑罡之力。” 方才那只云雾大手正是伟岸男子所凝,是为试探赵莼剑道境界而来,如今摸清之后,他不由更为满意: “短短两月,你就已能做到收放自如,苦功是固然是缘由之一,个人天资还是占了上风在的。” 赵莼面上镇定自若,只暗暗在心中舒缓了一口气。 真婴期强者的试探,虽未用几分气力,可扑面而来的滔天气势,已是让人心神震动。 后由戚云容开口介绍,赵莼才知晓面前这人乃是绍威军三位大将军之首,法号东麟,人称东麟上人,亦为昭衍仙宗客卿长老。 “我受巫蛟相邀,才在仙门中领下长老一职,只是虚名罢了,既是在军中,称我一声将军就成。” 东麟上人大手一招,桌案茶水自斟,后在赵莼面前落下清茶一盏,听他道: “世人皆道筑基剑气境,为剑道奇才,如今你以筑基修为破至剑罡境界,莫说是我,就是上报至仙门之后,也引得长老们啧啧称奇,好一番震动。” 赵莼淡笑,端起茶盏谦辞几句,又闻他道出今日来意: “故而令你借领率百姓撤离之名到洞明关来,是我的军令,亦是仙门的旨意” 那日戚云容返回洞明关后,即将赵莼剑道突破的消息同时上禀军中与宗门,却不想因命符之故,宗门中竟是早已知晓她突破剑罡境之事。 如赵莼所想,重霄昭衍中与她一般,要去争夺大尊徒位的弟子,还有多位。 便是在这等顶尖天资的弟子中,也有高下之分,赵莼从前以大日真气、筑基剑气境的资质,可为上乘。 然而在她以筑基修为成就剑罡境界后,单论这堪称旷古绝今的剑道天资一项,就已能让她悍然压下其余弟子,凌于首位! 诸多要争大尊徒位的弟子中,她修为境界最低,宗门亦因此呈观望之态,欲待她成就凝元之后,再倾注心神培养。 “不过如今不同了。筑基圆满突破凝元时,须提一口灵莲清气,此物需心静神明,探寻道心真谛,是为突破中最为艰难的一步。” “仙门的意思,是要提前中止历练,将你接回宗门,有长老点拨心境,辨明道心,你亦能早日提出灵莲清气,凝聚元神,破入凝元之中。” “此前知你正为掌握剑罡之力苦修,便没有打扰,现前剑罡修行已备,我看已是时候送你返回昭衍了。” 赵莼知晓仙宗旨意后,心中并无惊愕狂喜,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合该如此的从容。 她轻吐浊气,念起心头之事,拱手向东麟上人道:“蒙受宗门看重,赵莼喜不自胜,然而当前另有要事,恐难脱手不顾,但请将军再予我几日时间,将手头要事了结。” 常人闻宗门召回,虽不至于面露狂喜,但也少有目中无波者,更别谈赵莼这般,甚至还想要推后几日。 东麟上人见她言道“要事”二字时,目中眼神坚定不移,心中也知晓此事怕是无有转圜之机,但也疑惑问道: “不知是何事如此要紧,让你连返回宗门的日子都能往后推延。” 身为宗门长老,东麟上人对门中弟子也颇有爱才之心,忍不住语重心长劝道:“筑基圆满后,因灵莲呈九九之数,真气极盛,随时都会引来道心之问,若在此问上出了差错,当会有损后续修行。” “早日返回宗门,得长老点拨护法,对你也是有益。” 赵莼知他是为自己着想,然而燕歌之事关乎叱图,自己实难甩手离去,不管不顾,便只好离座一拜: “将军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晚辈已在鸣鹿关中将灵莲清气提出,桎梏已破,将军与宗门无需担心。” 章两百二一 寻燕歌叱图之托 昭衍能知赵莼剑道境界突破,是因命符感知,然而灵莲清气却是由道心真谛催生而来,是为心神之物,玄之又玄,命符不可探得,是以宗门之中并不知晓赵莼在此道上的进展。 东麟上人闻言一愣,后又释然笑道:“也是,也是,能在剑道之上有如此进境,怎可能是道心不坚、不明之辈,此事由我告知宗门即可,你自放心去了结你那要事。” 眼中呈着对赵莼的嘉许,语气亦更加满意几分。 “多谢将军!” 赵莼即痛快言谢,复与戚云容并行告退,出得将军府中。 经她言明,绍威军中另两位真婴修士,分别是濮泽上人、幽鸿上人,前者出身于太玄道派中,后者则是月沧门长老。 不过东麟上人实力冠绝绍威军,虽是三人共同坐镇,但军中要事仍是以东麟的意愿为准。 “只是不知师妹那要紧之事是什么,将军看重于你,有他名头在,绍威军治下,你大可随意施为。”戚云容观过巫蛟与东麟上人论道,见识了其滔天实力,此话说得并不夸张。 赵莼却摇了摇头,笑道:“其实并非是什么大事,只是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才以要事来称。” 复又忆起戚云容正在洞明关驻地任职,她停下脚步,施礼道:“此事,还需师姐助我。” “师妹你说便是。”她拽起赵莼手腕,并不受礼,眉目间流转的善意十分真挚。 “我在鸣鹿关中……”赵莼三言两语将燕歌之事道出。 戚云容豪迈一笑,言道:“我当是什么难事,这简单,师姐派人到各大营地去问问就成,就算不在军中,入城守卫也会登记外来者的名姓身份,只要来过洞明,都能查出!” 见她如此笃定,赵莼心中大安,又取纸笔绘了燕歌模样递给她,方便寻人。 简单倒是真简单。 在绍威军驻地休憩不过半日,戚云容便递了消息过来。 按赵莼所绘之图画,在绍威军一名为河象的小营中找到了燕歌,告知是何人正在寻她后,燕歌已从河象营中出来,准备自行前来面见赵莼。 然而探查过程中,戚云容却告知了她另一件事——入城登记名册上,并没有燕歌的名字。 这便意味着她不是外来者,而是籍贯在洞明城内的本地百姓。 整个绍威军驻地皆充斥着对妖族精怪的排斥,洞明城亦因此对异族商队征收重税,多加限制。 而燕歌……却是半妖。 …… 赵莼在屋中坐等,直至燕歌走进之时,她才从把眼前人迅速打量一番。 倒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燕歌过得好或不好,与在鸣鹿关时相比,她周身气势大涨,竟是已经筑成灵基,突破至筑基境界。 且行走时断臂之处不再空荡无物,袖口露出乌黑手掌,如傀儡一般,关节有珠子相连。 但她面容始终带着郁色,唯在见得赵莼后,才重新在双眸中燃起希望来。 “燕歌见过骁骑。” “无须多礼,先坐。” 屋内有傀儡奴仆上前斟倒茶水,燕歌入座后,赵莼便直问了她究竟为何来此,又为何不曾依言返回鸣鹿。 燕歌所言,也令人唏嘘…… 她父为绍威军治下的河象营骁骑,母为圆斑猎豹族族长之女,跟从于族中商队前来洞明城中玩乐,两人偶然结识相知,诞下燕歌。但相识时燕歌之母便伪装作了人族,又靠买通人脉才得以在城中隐姓埋名居住数年。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随着绍威军整改城内风纪,人脉倒台,燕歌之母的身份亦随之暴露,不过这几年间她已享受完向往已久的人族成家之乐,自觉无所挂心之处,便就势一走了之回了丛州,留燕歌父女在洞明城中。 燕歌之父本就不喜异族,突闻妻子身份,膝下牙牙学语的女儿身上,亦随着不断成长开始逐渐显露半妖征兆,如此种种,险些令其心魔劫起,走入邪道之中。 半妖本就在城中生存艰难,何况是无有父母看护的燕歌。她几乎是独自一人长大,攒了些钱财跟着商队来到鸣鹿——他人口中的人与妖共存之地。 后来修行从军,加入小队,断臂离开,遇到赵莼,就都是赵莼知晓的事情了。 至于为何会回洞明关,她垂眸静默半晌,讲道:“我母亲回来了……” 昔日肆意妄为的族长之女,业已成为一偌大族群的少族长,犹记起留在人族城镇中的女儿,忽生出几分怜爱,便带着厚礼来了洞明。 那时险些入魔的河象营骁骑,也已突破凝元领下旗门之职,但却始终不肯与异族妻子相见,只一纸家信从鸣鹿唤回了女儿燕歌。 或是补偿,或是真心疼爱,燕歌在母亲的全力相助下突破了筑基,还得了上好灵材铸成断臂,只是提出要返回鸣鹿时,反被母亲阻拦下来。 “先时她并未多说什么,往后却不大同意,非要将我带回丛州不可。” 燕歌在闭关中消息阻塞,但鸣鹿关等微型关口以及数月以来关外景况的变动,一族的少族长当是所知甚多,念及如今险况,定是更愿意燕歌和她回到族中,赵莼亦能理解一二。 “那你呢,鸣鹿与丛州,你如何选?” 她身躯坐定,答道:“我既然已承诺叱图的同袍们,就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千难万险不可阻。” 赵莼淡然一笑,将手放在她的肩头,示意其宽心:“如此便将此事交予我去做,你自安心返回鸣鹿就是。” 燕歌却一怔,从她双目中读出些不同来:“骁骑您……” 赵莼从座上站起,言语坚定:“我已受宗门相召,不日就需返回宗门修行。” “不必忧心于此,我等宗门弟子,本就只有一年历练之期,早晚都是有这一日的。” “先前叱图没有筑基修士,倒是令我担心离开后队伍将散,如今你已成就筑基,回去就可授职骁骑。” “燕歌,我便将叱图托付于你,此后你不再是叱图主队,而是他们的骁骑了!” 她闻得赵莼之言,赫然将眼眶一红,久久不语。 “燕歌一定不负骁骑所托,必与叱图将士们共同进退。如有重见之日……” “如有重见之日,叱图会是鸣鹿最为骁勇英武的队伍,不负你为它取下的名字。” 章两百二二 无溟天 燕歌母亲的族群,在丛州数以万计的妖族中,只能算作中下之流,照她所言,依仗着族中实力最强的族老,在他数年前进入归合期后,方才在丛州广阔地域中占下一方山岭,称王称霸。 较于丛州内有真婴妖王坐镇,甚至拥有外化尊者的大族,实是差距颇大。便是连稍大些的族群里,往往也有数个归合期强者存在,只近几年才开始扩张势力的圆斑猎豹族,不过才向着中层堪堪探了几爪罢了。 洞明关有三大真婴上人,其中实力最强的东麟上人已是真婴后期,威名赫赫。 赵莼初时寻到燕歌之母道明情况后,她柳眉蹙起,拒不答应让燕歌返回鸣鹿之事,后听赵莼阐明,燕歌已入军中锦册,若非她是本人的意愿,不可脱离军籍,更不可离开驻守关口前去丛州,如有违背,当视为逃兵,以军法严惩。 晓之以理后,她只淡淡道出:“若您执意如此,晚辈只好上禀东麟大将军,请他施下军令了。” 便令燕歌之母霎时变了脸色,尖牙一咬,颇为不甘地点了点头。 赵莼送燕歌上了阵台,心中一松,暗道这事终是得了个稍算圆满的结局。 她呼出口气,欲再次前往将军府告知东麟上人事情了结,可返回宗门。 东麟上人一见她来,就知晓所为何事,当即含笑起身,要亲自将她送回昭衍去。 “将军坐镇洞明,如何能轻易离开,还是晚辈自行归去吧!” 赵莼婉言回拒,却见他拂袖一笑,指尖往空中一点:“归合期修士可缩地成寸,百里之遥须臾至,更何谈成就真婴之后。我自把你送去昭衍再回洞明,耽误不了多久的。” 他指尖处仿佛牵引着此片空间,在指腹凝成一点,甚是玄妙。 见此,赵莼亦不好再作推辞,拱手施下一礼,道:“多谢将军相助了。” “来!”东麟上人大掌轻落在赵莼肩头,另一手向前一探,赵莼眼前忽地混沌一片,难以视物,周身也像定在重重海域之下,被无尽的海水挤压,分毫不能移动。 不知时间如何流淌,过了数百年,抑或是只有一息? 海水如浪潮疾退,她从中破出得以行动自如,不由深深喘上一口气来。 “到了。”东麟上人站在她身侧,往前方一指。 此方地界灵气充沛无比,几欲凝成雨雾融进空中,正是昭衍小界无疑。赵莼顺着他所指之地看去,入目是浩瀚无边际湖泊连片,金阳洒下,湖面波光粼粼,虽有茵茵绿地穿插其间,但也生生造出一片水天一色之景色。 看尽湖泊绿野,有层叠楼阁悬于星子湖泊之上,处处雕梁画栋,雅致脱俗,楼阁上倾泻水流如瀑,泻入湖中,激起千层水浪,澎湃如潮!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始终是浮空楼阁后,那一轮玄色满月,照下幽邃深黑的夜色,与金阳相悖,显出阴阳齐天的玄奇景观。 东麟上人观出赵莼有疑,解释道:“此乃无溟天府,宗门九府之首。” 昭衍小界中,有九处灵源喷薄之地,亦是稳固此方小世界的九处界点。 其中九府之首无溟天,掌小界日月更替,阴阳相接,是为昭衍历代掌门的洞府所在。至于另外八处灵源之府,则是宗门太上长老所在。此九人无一例外,皆是外化期尊者,同称昭衍九尊。 同时又有太元九尊,与昭衍的九位外化尊者齐名,无论重霄世界中万万载来,大小宗门如何更替,这十八位坐镇仙门的尊者之位都从未有过空缺,凡有陨落坐化者,仙门主支便会从上界遣来外化期填补尊位,保十八尊者不失。 赵莼甫一闻得此处是无溟天府,不由心中一紧,既来了这,要见她的人是谁,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随我来。” 尊者洞府内,东麟上人亦将面色肃穆几分,大袖一挥即携了飞上浮空楼阁。 见有人来,楼阁外殿两侧的诵经童子瞬时睁眼,取了木槌在手,往身后编钟敲动成曲。 “进!” “进!” “进!” 眼前殿门层层洞开,魁梧之声似洪钟大响。 东麟上人驻足于门前,欲向赵莼递去眼神示意她走进,却不想她业已将衣衫一整,坚定向内踏进了数步。 倒是个有胆识的,他抿嘴挑了挑眉。 赵莼信步向前走着,踏过殿内玉阶重重,在一日月交辉图闻的画壁之前,见到了一道清瘦身影。 其面如三旬男子,下颌蓄有长须,两颊微丰,天庭饱满,眉目清正而儒雅,着天青色道袍,顶戴墨玉冠,足蹬一双乌黑绸布鞋履,两只指节纤长如竹的手中,执着一柄贝叶木嵌镶玉如意。 那双平淡却柔和的眼瞳中,是较佛陀更重的悲悯之意。 “弟子赵莼,见过掌门!” 从他人口中听过赵莼之名,但今日实是施相元首次见到真人,即便是在外化尊者面前,她也好似青松站定,一副不可摧折的模样。 “不必多礼。” 他抬手将赵莼虚扶起来,缓缓向前渡步。 “听东麟讲,你已提出灵莲清气了。” 赵莼见状,便抬脚缓步跟随其身后,轻答道:“偶得外事触动,业已辨明道心真谛。” “嗯。”施相元微微颔首,语气满意,“世间变换无穷,事也无穷,然而却少有人能捕捉到这些身外之事,更别谈从此中获益,反馈自身。你能做到如此,不错,不错。” 他又释然一笑:“入宗弟子向边关历练,本就是为坚韧他们的道心,以备后续突破进境。宗门初初知晓你入得剑罡境后,便明白道心之上你已胜于旁人许多,是以才中断你的历练修行,将你召回门中。” “而后东麟来禀,讲道你已辨明道心,提出灵莲清气,说是意外之喜,其实也不大算得。” 施相元步履一停,两人行走间已入内殿之中,轩窗大开,直把玄月幽邃夜色投进,清风凛冽入寒冬。 “剑修本就是道心志坚之辈,他等认定前路后,往往是万事万物皆不可阻。你破得筑基圆满不久,就能辨明道心这一点,正是深刻地印证了此理。” 他含有悲悯的双目忽地目光如炬,定定向赵莼视来: “故而天下剑修,轻易不会入魔,可一旦入魔后,因道心坚韧,致魔意深沉,乃至成一界之劫,行灭世之举。” “你,可明白?” 章两百二三 拜师之约 赵莼闻言将身后黑剑归杀出鞘,横落在手中。 漆黑的剑身之上,清晰映出她垂看而来的双眼,施相元听她答道: “入道之前,曾有人告诉过弟子,冷血者之所以冷血,是因为看不进寻常人的苦与难。登临得越高,就越难俯身去看微小如蜉蝣的悲哀。” “然而身怀苦难,存于悲哀之中的人亦能生活在世间的原因……是因为强者始终怀有忌惮与悲悯之心。” 赵莼复将长剑入鞘,定声言道:“心诚于剑,心诚于人,这便是弟子的道,弟子问心所得的回答。” “强者怀忌惮与悲悯之心,”施相元抬手轻捋长须,笑道,“告诉你这话的人,可为大善啊!” 他挥袖闭了轩窗,幽邃夜色散尽后,赵莼忽地感觉心中一松,有了若有所失之感。 “问心试炼已过,”施相元持起手中如意,喝道,“赵莼,此后你便是我昭衍仙宗真传弟子,望你守问道之心,承人族大任,精诚于剑道,勤修而不辍,早日修成正果!” 赵莼便将衣摆一掀,下拜叩首道:“谨遵掌门教谕。” 她臂环中的命符感召而出,飘然浮于空中,便见施相元手中如意遁出一道玉白灵光,射入命符之中后,命符缓缓化形,最终成就一方矩形玉牌,上为耀目金阳,下为玄黑满月,视其则在脑中浮出: 赵莼,昭衍仙宗真传弟子。 而后小字消散,又凝出重霄二字来,意味着她已是重霄世界昭衍的真传,与先前身份再不一样。 施相元以力风将她扶起,道:“大尊徒位之事,想必巫蛟那徒儿业已告知于你。” “我虽不能收你入门,但也可以掌门的名义,对你稍作指点,解修行之惑。此后你便可来我这无溟天府中问道,亦可借此中灵源幽池闭关突破,以作这些年间,以及往后十数年里,宗门对你无有师长相助的补偿。” “弟子拜谢掌门。”无溟天府为九府之首,论天地灵气不知甚于照生崖多少,那灵源幽池赵莼虽不知是为何物,但闻施相元语意,应当也是助益修行突破的绝妙之处。 宗门与门内弟子想来是相辅相成,入道时前者给予后者资源与机缘,后者得道后便可回馈于前者。 施相元又道:“大尊徒位受尽各界英杰天骄窥视觊觎,我虽无意摧折你的意志,却也要同你言明,重霄世界在中千世界中只能算作中上之流,且往上还有须弥界主支的弟子们,落选的可能性,可谓极大。” “不过不必忧心,你与其余候选弟子,俱是天资奇绝之人,宗门不会亏待。便是未争得大尊徒位,归来后亦会有宗门长老收入门中,总不会让你等孑孓独行,落得寡助之结局。” “赵莼,若落选于大尊,你可愿拜入我门下,为我次徒?” 施相元淡然一笑,赵莼即拱手言道:“承蒙掌门不弃,弟子愿意。” 他倒不意外赵莼的回答,又领着她向殿外走:“我是希望你我二人有师徒的缘分,却又不希望你往后真的拜入我门下来,浅水不困真龙,唯有更广阔的天地,才是人族英杰们要展放英姿的地方。” 两人渐行过一道长廊,尽处穿门为一方雅苑,听施相元道:“我身有要务,难得在宗门一回,你往后若是要来无溟天中,可传讯给我门下首徒关博衍,他自会襄助于你。” “博衍。” 他轻声一唤,雅苑中即走出一位俊逸青年,身似松竹,面如冠玉。 然而赵莼却眼神一凝,面上神情微顿。 关博衍见状抬眉问道:“师妹可是有异?” 他如此问,施相元便也侧身过来,眼中有疑。 赵莼在心中将想法排除,言道:“并无,只是略微怔神,还请关师兄恕我失礼。” “无妨,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关博衍作为施相元唯一的徒儿,在门中地位颇为超然,自也知晓宗门召回赵莼之事,眼前她随在施相元身侧,哪还不知眼前女修是何身份。 故道:“师尊久不在宗门之中,赵师妹若有要事,可传讯于我,便是修行上遇了难处,我亦可为师妹解答一二。” 关博衍既是掌门之徒,同时又以归合圆满的修为,为当代昭衍弟子之首,赵莼修为低微,他自有指点的资格。 “如此便多谢师兄了。” …… 直至返回到照生崖洞府,赵莼才松缓呼出一口气来。 她暗自沉吟许久,仍是不得不感叹太像了。 昭衍当代大师兄关博衍,与她在日中谷结识的白衣修士飞雪,光是眼耳口鼻就有八分相似,若非两者气度与威势截然不同,赵莼险些以为他就是飞雪本人。 不过于日中谷初遇飞雪时,对方也才筑基后期,怎可在短短一两年间,就突破到归合大圆满来,故而那白衣修士飞雪,只可能是拟化作了关博衍的模样,在小珠界中行事。 他有何目的赵莼尚且未明,不过有一事可以确定的是,飞雪必然是重霄这一支昭衍仙宗的弟子! “唉。”她忽地低低叹道一声,自己与飞雪此人相交不深,最初之时有些恩怨,后来也都算了了,日中谷想来奉行界中事界中了,飞雪是何人,何身份,与她的干系并不大,亦无须多想,平白无故扰乱了自身心境。 只一事,他借用关博衍的面容在小珠界行事,甚至颇为桀骜嚣张,当传讯告知于关博衍才是。 赵莼抛出一枚传音符箓,将此事言明后,便将心神重新凝于当前修行之中。 …… 现前灵莲真气业已提出,真气汇聚圆满,距凝聚元神,破入凝元只差临门一脚。 空想无用,赵莼将《赤阳真典》的法诀施行而出,欲从功法之中寻找突破之机。 功法修行与境界修行向来同步,因她早已成就大日真气的缘故,在功法修行上几乎难遇阻碍,反而是常常以修为进境推动功法进境,在破得筑基大圆满时,《赤阳真典》便已水到渠成入了第三重巅峰。 《赤阳真典》前三重凝实真气,对应筑基,中三重即炼固真元,对应凝元。 赵莼因灵基内为大日真气的缘故,须得凝练出大日真元才算圆满突破,当是较旁人更为艰难,不过修成之后当也在实力上胜过他人许多。 遇难而终有所得,这也算修行问道的真理之一。 章两百三四 欲成凝元,灵根生变 清气化莲生,灵基铸元神。 明台分两仪,凝元自此成。 赵莼欲要将灵基所容之真气转化为凝元,首要之事便灵莲清气一口铸就元神之相,而后以元神牵引真气聚合,升华而作真元。 既已辨明道心,这一步骤对于自己来说,实也不算艰难,她平心而静气,通身气势俱都收敛平复,自旁人观来,就好似未曾入道一般,是最为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 那一口灵莲清气本飘忽不定,受赵莼心神相引后,缓缓在九莲中心处停驻。 照生崖上方,流云聚而又散,煌煌大日照临崖间,将整座洞府笼于金光之下,璀璨生辉。 蒲团上的赵莼已在入定之中,灵基清气逐渐逸散,一口化九缕。 忽地,九朵灵莲如临大敌一般惊惶颤抖,却见九缕清气遁入花心,将雪白玉润的莲台捧出,使得九座莲台在灵基上以环阵排布。 赵莼知晓这是成就元神前,以灵莲莲台成元神道台的一步,是为承载元神降临而来。 她不敢有误,心神大凝,御清气使九座莲台逐渐聚拢,然而它却如叛逆孩童,只想四散奔走,而不愿俱在一处。 辨明道心后的清气,却是凝实而坚韧,牢牢将其托举缚住,由赵莼引动,生生将雪白莲台推往中心。 此中,以赵莼所生的第一朵灵莲之莲台为首,跃下清气,浮于灵基液池,宛若小小圆舟。 而后接二连三,开始有莲台不断跃下,散为星点光华融入第一座莲台中,每融尽一座,这莲台就会向外扩张一分,直至九座莲台化一,赵莼灵基上的莲台已占据液池一半。 承载元神的根基已筑,她引动九缕清气再次合为一口,轻微试探着向内灌入一丝心神。 清气吞了心神,不知餍足般向赵莼发出索求的念头,她便一笑,知晓时机成熟,一时豪气干云,尽数将心神灌去。 那清气好似饕餮,敞开肚腹将赵莼心神吞下,愈吞而愈盛,形状愈发清晰。 最后化为小小光团,赵莼心神微动,光团也随之跳跃,正是此时,她凝神聚力,猛然将光团一震,灵光大现下,光团终于显形,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莲子,稳稳落在莲台之上。 赵莼只觉脑内一清,虽双眼闭合,真气锁于丹田之内,但照生崖一切事物都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不由生出些许喜意,知晓这就是修道之人所言的神识,可探视诸多不可视见之处,亦可辨物识人。 讲道是分玄期后,还能将神识重铸,化元神遁入他人识海,搜罗记忆。 不过那等法术颇为阴邪,稍有不当就会使受法之人痴傻疯癫,乃至神崩形散,故而正道之中的搜神之法,更多还是以元神镇压,直接问话他人元神。 这些皆都是后话,赵莼遂将遐思散尽,再细细内视丹田一番。 此刻丹田灵基有偌大莲台一座,莲子元神一颗,九朵失了莲台的莲花有形而无神,生机大失,逐渐在她内视之下凝结化为一株株玉莲之相,从生物成了死物。 虽已到了这一步,赵莼仍是不敢稍作松缓,元神向外而引,生一只无形大手要将丹田真气抓握过来! 赤金真气回旋化作旋涡,开始不断向莲台渡去。 赵莼自《赤阳真典》可知,这一步,是要聚合丹田内所有真气,全数注入莲台,待莲台面上渐渐化出阴阳两仪之相,即是口诀中“明台分两仪”,真气顺阴阳相合大势,就升华为真元,意味着凝元期终至。 真气灌注入莲台的步骤颇为顺利,逐渐行至了化相之时。 …… 照生崖外,洞府石妖颤颤巍巍跪伏在地。 无它,皆因洞府外两位凌空修士威势一人胜过一人,它等小妖实在不敢妄动。 向左,是门内素来举止肆意,行事张狂的半妖长老巫蛟,向右,则是当代昭衍弟子之首关博衍,持掌门之信,行长老实权,气度虽温和谦逊,行事却有雷霆手段,客卿长老等亦是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关博衍受施相元所托,甫一闻得赵莼有突破之事,便起身前来护法,等到来此之后,又见巫蛟同在,问后得知,乃是其徒戚云容相求,望其对赵莼多加看顾,所以前来。 两人遂分立两旁,默然护持赵莼突破。倚仗两人修为,可探知洞府内赵莼气息已逐渐平静,知晓这是已开始灌注真气,到了最后凝聚真元的步骤,大势已成,倒是无须忧心。 就在此时,照生崖上忽生风云变动之相,周遭灵气汹涌聚合过来,猛然涌入洞府之中! “凝元突破实乃内化真元,不曾见过有向外汲取灵气的呀!”巫蛟不由大惊,粗黑两道眉毛紧紧蹙起,立时向关博衍望去。 此事关博衍亦不曾听闻,只能眼瞧着周遭灵气为赵莼抽取一空,而无灵气涌入后,她本要成就之势,竟开始由盛转衰,渐有崩散之相! 虽不知内情究竟如何,但关博衍以为,这崩散之相必然与灵气不足有关,她虽才回到洞府之中,可宗门早已为她定下真传弟子身份,提前有真婴长老前来照生崖布下各品阶灵脉数条。 只是灵脉才布下月余,尚未将洞府孕育为福地,又不想赵莼突破凝元时会遇这一异状,故而有灵气被席卷一空的景象。 当下情形危急,关博衍遂将掌门之令取出,几息后便有一赤脚真婴行来,得他指示后,从宽袖中取出一把灵脉,生生将周遭灵气补全。 而洞府内有了灵气填补,先前那股衰颓之势也开始渐渐起复。 …… 旁人不知异状何来,赵莼却是再清楚不过,她本在凝神灌注丹田真气,平静已久的金火灵根忽而却暴动窜起,两者在丹田内四处游走,碰撞莲台,震得莲子元神大动不已。 而后金火灵根又缠绕一处,开始与莲台争起真气来,它们蛮横霸道至极,莲台如何相争得过,渐将剩余真气吞去后,却还不知餍足,开始向外鲸吞灵气。 赵莼只感海量灵气轰然入体,直把丹田撑得快要碎裂,灵基亦不断向外扩张,液池激荡,玉莲摧折倒伏! 终将周遭灵气吃空,再无灵气补入后,金火灵根无端生出暴怒,即又开始在丹田内横冲直撞。 赵莼面色哗然一变,双唇煞白,虽无碎裂之声,但丹田内确有一处无形外壁断出了裂隙一道! 正是极端时刻,如何才能解丹田之危? 她心中百转千回,霎时想起一物来! 章两百二五 两仪终成真元聚 她被岳纂抽取灵根时,丹田本应随之破碎,却是得那偶然得来的珠子相护,因祸得福有了今日之道途。 如今又面丹田之危,或也唯有此物能解! 赵莼暗自咬牙,忍痛将身上珠子取下,自来了重霄世界中,它虽较先前更为色泽明艳,宝光璀璨,但却再没生出任何变动,当是平静至极。 她不知如何驱使于它,便将珠子合于手心,抿唇坐定。 此时丹田已是摇摇欲坠,裂隙横生,灵基液池满溢之下,渐有倾泻之危! 而莲台倾覆,莲子元神跌入液池,赵莼心神大震,意识亦开始涣散。 恍惚间,她看见照生崖外有游龙一般的灵脉穿行,先前席卷一空的灵气再被补足,这一回鲸吞灵气的东西,却不再是金火灵根,而是她合在手心的珠子! 珠子从手心跃出,熠熠生辉,忽地遁入丹田之内,看乱象处处。 莲台覆,元神失,玉莲折,丹田裂,金乌血火在液池动荡,灵根乱行时,只敢怯懦缩在角落,收起外焰凝成小小一点。 那珠子猛地扎入液池之中,将莲台复正,又升在灵基之上,若一轮初阳,镇压四方。 有外界充沛灵气灌入,丹田一切残垣俱开始复原,先是修补丹田外壁之裂隙,而后是补全玉莲断折之处,液池风平浪静后,莲子元神跃出水面,再落于莲台之上。 赵莼始于此处,开始神识清明起来。 她看见金火灵根再次平静缓和,缠绕一处,然而这回,赵莼却不欲就此收手了。 受心中玄奇之念所引,又有珠子镇压,她狠狠将两者束缚一处,忍下顷刻间爆裂而出的震荡暴虐之感,便见两者顺应那相融之势,竟真如她心中所想,开始融合。 成就筑基之时,这两灵根便难分你我,此刻向凝元而去,赵莼终是能有将其彻底融尽的能力! 照生崖外,流云为之一散,天际万里无云,唯烈阳一处。bookAbc.Cc 赵莼丹田灵根亦如这轮煌煌大日,再不是金火之气,而是浩烈刚正的大日气息,先前两抹细长的灵根之影,如今业已化为首尾相接,形如圆环的虚影。 …… 三寸海外,幽州境内。 天妖族尊者冥冥中有所感知,忽地探手往天穹一挥,喜道:“大日外环而生辉,赵莼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化金火灵根为大日灵根了!” “如此,我便有助她之法。”尊者眼神微凝,两手交握,从无云之穹顶引下一缕天机,须臾后在她面前散出一幅画面。 她不由心中大安,笃定道:“果真合我所想,天机指引乃是见赵莼在大日之道上有所进境,才会随之降下!” 画面中,巍峨古城笼于阵阵风沙,正中王庭液池之内,一朵拳头大小青碧莲花含苞待放,三十六瓣莲瓣层叠包裹,将莲心深深隐藏,成为这一片荒古苍凉中唯一的生机。 “原是在此处!”尊者立时寻到这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的具体方位,抬手化出一只小小青羽鸟儿,送它往渡海往中州飞去。 …… 照生崖洞府内的赵莼,唯有劫后余生之感,额上冷汗涔涔。 大日灵根虽成,但尊者口中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仍未寻得,当是不可松懈! 她将珠子留于丹田内,以对大日灵根形成镇压之用,待一切平缓之后,才重拾先前中断的步骤,开始炼化真气灌注莲台。 无灵根生变,莲台所需真气终是被缓缓填补完毕,面上自莲子元神而起,向外凝出黑白二气,回环相连相分,渐渐化作两仪之相,而赵莼的第一丝真元,就如春笋尖芽一般,冒出了头。 那真元通体赤金,如烈阳一般耀目,几乎令人不可直视,既有火行之炽烈,又有金行之锋锐,坚不可摧,柔韧凝实。 自真元生出之后,赵莼心神一动,忽地借势凌空而起,手中长剑出鞘,与她一并腾出洞府。 洞府外关博衍三人只见一道人影忽地现在崖上,黑剑横于她手,人与剑俱是锋芒顿出,剑尖向天穹一指,罡风随之而动,有席卷八方之势! 崖下锐金之气无不受其引动,轰然暴起! 而后长剑斩落,悍然将灵气震向两旁,方圆百里内,但能视见之物,俱蛰伏在惊天剑势之下! 一人清声琅琅道: “起从尘中来,叩得仙门开。 横云始闻道,重霄复铸才。 神魔百万载,今夕安可在? 剑出龙虎势,斩尽万事哀!” 十载岁月悠悠过,昔日从秋剪影身上初见凝元之威,如今业已有所成就! 赵莼胸中顿起豪迈气势,欲穷千里登峰,观造化之无穷,后默然收剑,将心境平复,唯余浩然之气荡四方。 蒙蒙中,天机感豪气冲云,凝出无形气息向东北渡去。 赵莼心有所感,知晓这是自己的突破时,天道将溢出气运收容,渡给了当日与她达成约定的沈青蔻,助她攀入商道之中。 “恭喜赵师妹!” “关师兄。”她凌空行去,拱手施下一礼,复又转身向另两人,“巫蛟长老,钟长老。” 那赤脚真婴她当识得,初入昭衍时,便是他握得灵脉前来此地布下,是为宗门中司灵脉分配之职的长老钟揽。 “多谢师兄,长老护法相助!” 钟揽见她突破已成,抬手将浮于空中的灵脉抓握收回袖内,与关博衍、巫蛟共道:“无妨。” “修士破入凝元后,因元神初生,会得一段神思空明的时日,若在此段时日内苦修,必然所获匪浅。我等便不在这关键时刻叨扰你,就此辞去了。” 关博衍所说之言不假,巫蛟与钟揽皆都颔首,赵莼亦觉出心头正有空明之感,于是长揖送别他等,回转落在了照生崖下。 如今《赤阳真典》入第四重,突破至凝元境界,于剑道之上亦成就剑罡,唯一的缺憾之处,当是在《太乙庚金剑经》上,那日向一玄剑宗而行,磨剑中止在了剑芒,合该趁此机会,静心磨砺剑道境界才是。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本命灵剑,断一道人留下的截断式剑法,此些从前被搁置的事,如今都得拾起来准备了。 赵莼足下一顿,心道还有《太乙庚金剑经》的后续修行,好在掌门予了她真传弟子的身份,能够自由观得门内功法剑术,若非如此,突然中断历练返回宗门,她的战功尚还不够兑换第二册。 罢了,先静心磨剑! 章两百二六 修截断青鸟来访 正如关博衍所道,凝元后,元神初生,修士会有一段神思清明,桎梏若无的时日,其长短或由修士本身心神之力的强度决定,大多在七日至十五日不定,天资奇绝而道心坚韧者,能久至一月。 然而当赵莼彻底从这般状态脱出时,已是足足三个月过去。 这三月间,有元神加持,使得修行速度大大提升,不仅凝元初期的修为渐已稳固,就连《太乙庚金剑经》中的磨剑术,都业已修行至剑罡之中,使得锋锐之气为罡风所容,威力大增! 此也意味着,赵莼在剑经第一册的修习步入圆满,第五境剑意是为意境之玄妙,非是刻苦修行就能触及的,故而寻常剑修口中,又将第四境剑罡称为“剑道小圆满”。 剑经第一册的磨剑术,自也终结在这剑道小圆满中,那时赵莼估摸着元神初生状态还有些许时日,便取了昔日在灵真派录下的《剑道百解》出来,将断一道人所创出的截断式剑招重新拾起。 初时窥得这一剑招时,尚且未成筑基,且剑道境界也只在第二境中,创出截断式的断一道人又是惊才绝艳的第五境剑修,早已悟出剑意,是以赵莼只好将其记刻下来,望后日境界精进之后,再行修习。 虽未修习截断式,但这一剑招对赵莼的影响可谓极大,无论是如今身怀的两种真意,还是自悟剑池习来的明月三分,甚至包括自身有感而发的剑招——截月,都有几分截断式的蕴味在其中。 无起势,无收势,要的是须臾之间的全力爆发,一招致胜。 此也是赵莼所求的利剑之道,速战而速决,绝不与敌作过多的纠缠,静如秋叶,动若惊鸿,藏锋芒于鞘内,见封喉于一息。 她有疾行、刚柔真意相助,先又修得明月三分、截月两式在前,然而真正要修习截断式时,确也十分艰难。 截断式之难,首在出招,无起势蓄力,催真气,起剑罡,出剑鞘,挥剑斩,俱在眨眼间完成。 次在收招,无收势蕴尾,悍然爆发的一切气力,须在剑落后一息霎时消除散尽,不留一丝波动。 相比于这两处奇难,剑斩时的全力而出,对赵莼来说便颇为简单了。 她剑罡锋锐至极,丹田大日真元浩瀚刚强,两者同出,几有撼地之势,截断式所需的爆发力,赵莼不仅达到标准,甚至还犹有过之。 然而真元愈强,即意味着掌握起来就越难,更何况截断式对真元控制的要求,几乎达到了可怖的程度,须得是精深入分毫之中,信手拈来,随心施为。 元神初生状态下,赵莼只以一月之期就完成了剑气、剑罡两境的磨砺,剩下两月之久,尽数用于截断式的修习之中,到从状态中脱出,这一招方才步入小成,可见其难。 亦可见断一道人剑道之精深、之强悍! 赵莼自是从未忘记与归杀剑的约定。她铸就本命灵剑之前,归杀可由她驱使,相应的,她也需要寻找归杀剑主断一道人的踪迹,是死是活,终须有所交代。 若还活着,那他便是灵真派正统的开山祖师之一,归杀作为镇宗之剑,合该与他一见。而即便刨除这一身份,其在横云小千世界中成分玄,悟剑意,剑道天资如此奇绝,赵莼亦有向往之心。 如今只知晓他两千余年之前就已来了上界,名讳顾九,其余皆不清楚。 归杀失了剑主剑意的护佑,尚在沉眠之中,赵莼欲要唤醒他来,怕是要等到自身成就第五境后。 此事,当前还无从下手。 …… 赵莼收了作障壁之用的真元,起身腾上照生崖。 世间称筑基为仙路起始,意味着修到这一境界,才算真真正正地脱离凡胎,可有修士之能。而至上界之后,在修士眼中,唯有成就凝元才叫修道初成。 这一说法的缘由有两处,一是元神诞出,身死后有了转世、夺舍的后路,步入六道轮回之中。其二,则是真元托身,可腾云驾雾,行走空中,有飞行之能,故而修真界天地人三念中,练气为人,筑基为地,凝元以后则是为天了。 赵莼无有其它念想,只觉得不用御剑飞行,单单轻身腾起就可凌于空中,实在是方便至极,且较御剑飞行更为省力,当是好处颇多。 不过追击遁走时,御剑飞行速度更快,这也算有得有失了。 她并未返回洞府之中,而是起身去了得坤殿,将《太乙庚金剑经》第二册取回,如今身为真传弟子,可谓是集举宗厚爱于己身,只需现出命符,就可自行取得功法剑术。 此代昭衍弟子中,真传弟子不过两百,除却如赵莼这般,是为争得大尊徒位备选的,其余便都是各位真婴长老门下亲传,戚云容亦然。 而无论是在哪一宗门中,真传二字的分量,都是极重。 他们有宗门长辈教导,修习门内最顶尖的秘术功法,自也承载着宗门厚望,代表着宗门脸面,可以说,真传弟子就是宗门的未来,视一宗真传的强弱,就可视一宗远景之兴衰。 赵莼如今所知晓的真传弟子中,她与戚云容都不算气候已成,真正代表昭衍显于人外的,是焰矢真人宫眠玉,渊榜第十。 以及明玑真人关博衍,当代渊榜榜首! 至于昭衍之中其余身在人族三榜的弟子,她因入门不久,不善交际,是以只知名姓,未识其人。 待取回剑经第二册后,洞府里却是来了位不速之客——一只圆胖可爱的青羽鸟雀。 距石礼所说,这只鸟儿两月前就已出现在照生崖上,鼓动翅膀徘徊在崖间,估摸着是顾忌崖下的锐金之气,一直绕着崖下环飞。 它周身青色翎羽分外艳丽,并不似寻常鸟类,令赵莼忆起受天妖族尊者接引时,所见的天妖真身,其翎羽艳色固然远甚于此,但委实说,确有几分相似。 她将胖鸟拢进手中,其机灵地打量几下赵莼面容,见与尊者灌入它脑海中的人是为一位,便将身躯猛然膨胀至两人高,尖喙一张,吐出一团青辉来。bookAbc.Cc 那青辉落在赵莼跟前,化为一卷舆图,听胖鸟口吐人言道:“蛮荒古地西北,葱茏国旧址!” 它留下此话,又缩成先前拳头大小的模样,颤颤巍巍鼓动翅膀离去。 剩赵莼在殿中展开舆图,久久沉吟。 章两百二七 获福泽灵剑何铸? 裕州境内,开锋城中。 看门童子甫一将店门拉开,外面等候已久的修士便如浪潮一般涌入,可见店铺生意之兴隆。 “这么偏僻的地段,每日又只开门两三个时辰,从前都没什么人来,怎么这两月突然来了这么多?”童子搓了搓手,忽听店内有人喊道: “招财,还不进来?” 他复又捏了捏耳朵,不敢耽误,连忙小跑入内,边喊着“得罪,得罪”,边从人群中挤过,溜到自家店主跟前。 丰德斋主人容颜秀美,谈吐不凡,偏偏却给店中童子取了个俗气的名讳,招财偶尔想到此处,心中便颇有不平。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就见沈青蔻抛出两只通体乌黑透亮的小人偶,落在地上立时开始走动,清脆呼着:“若购丹药,请往东南货架,若购灵材,请往东北货架……” “哎呀。”她欣喜喃喃道,“这傀儡小人可比上月买回的笨东西喜人多了,还是赵道友有办法。” 上月从城中炼器铺子买回的傀儡,体态笨重,行走僵硬,亦不会开口讲话,待传音于赵莼后,对方便送来了这两孩童玩偶大小的傀儡来,今日首次使用,令沈青蔻颇为满意。 招财看了,心中警铃大作,自家店主唯看重自己机灵嘴甜,这才招入店内,如今有了这两东西,难保他地位不失。大叫一声:“掌柜的,小的这就去看顾柜台生意!”再不敢偷懒。 而沈青蔻只淡淡应了声,抬眼见店内人头攒动,手诀一掐,便将各人头顶上浮出的无形之物抽出,分作两份,一份自己留作修行,一份则向中州送去。 …… 同生灵福泽一并送来的,是沈青蔻的一封简短书信。 赵莼将福泽吞入,展了书信阅读。信中道,因赵莼送来的两只小人傀儡,许多进店修士都觉得新奇不已,一时使得丰德斋客量又涨,这回送来的生灵福泽,便较先前多上几分。 另有一事是,开锋城不少店铺派人前来求购小人傀儡,出价为下品灵玉两百每只,不知她是否愿作这单生意。 “当是,暴利无疑啊。”赵莼略微咂舌,稍稍在心中感叹。 自脱出元神初生状态后,又过三月,这段时日内,剑道修行与修为境界被她放在一旁,精力着重被投放到了炼器法门《熔晖百生炼法》上。 非是她贪心不足,欲再修一条大道,炼器之术实是在为本命灵剑的铸剑与祭炼作准备。 小世界中,炼器师与炼丹师的诞生,需看灵根属性,属性不合即不能入道,但在上界之中,连灵根多少都无法阻碍修士问道的步伐,何况是五行属性。 是以上界这两道修行,已不再有灵根限制,而是纯粹地以个人资质悟性分出高低。 剑修中亦有同修炼器者,例如巫蛟好友,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便是重霄世界中声名显赫的炼器宗师。 由自己所铸之剑,往往剑形合乎己身,不失分毫,后续祭炼亦更为容易,更贴心神。 传闻上古时期的剑修,将遍寻灵材,开炉铸剑作为历练修行不可缺失的一步,然而衍变至今,只有追寻极致之人,才会效仿上古剑修,自己铸剑了。 手中归杀剑固然合用,但赵莼从未将它视为本命灵剑的候选过,其为他人所铸,剑灵为他人剑意所生,若要想收服此剑,就必须毁剑重铸,以己身之剑意彻底泯灭归杀的意识,再育新灵。 放在剑修的规矩中,灭他人剑灵之识,是为挑衅寻仇之举。 况赵莼尚未悟出剑意,故而也没有泯灭归杀的能力,依她心中所想,要求剑道之极,当由自己铸炼本命灵剑才是上选。 故而这三月里,她日夜苦修,又有步入商道后的沈青蔻渡来生灵福泽,终是将《熔晖百生炼法》修习至三重巅峰,再得进境便可入得第四重中,炼制玄阶法器,被人称道一声大师了。 且赵莼又有金乌血火在身,此火为阳火,甚合炼器之道,待她正式破入第四重中,铸炼本命灵剑的准备,在炼器之术上,就算功成圆满了。 沈青蔻所询问的小人傀儡生意,于赵莼来说可作练手之用,又能换取灵玉,她略微细思片刻,便答应下来,抛出符箓传音过去。 至于定价,就以下品灵玉两百每只。 毕竟此物原材只是颇为便宜的普通乌坨铁,五十灵玉就可购入百斤,而炼制一只傀儡的损耗,才不过七八斤数,所以才有赵莼心道暴利之举。 天下炼器师何其多,钱老的傀儡制法只在边关偏僻之地被人称奇罢了,放在开锋城这类炼器师云集的巨城中,只需用心专研,就可逐渐破解傀儡的制造之法。 短时内小人傀儡或许抢手,待有其余炼器师也制出之后,其价格就会一降再降了。 不过赵莼所制之物,因受金乌血火煅烧,较其它器物更为坚韧,傀儡意识行动亦会更为灵动,有人图便宜购买次一等的小人傀儡,自然便会有富余之人图质量专向丰德斋求购。 修真界从无专利之说,要想立于不败,就只能倚仗自身实力。 …… 后又两月过去,昭衍天炉居中,渐行出一道人影。 赵莼手执短匕一只,径直向外走去,真传弟子在诸多需要租赁使用的地方都可免去费用,平日里租与弟子炼器的天炉居自也如此,值守弟子抬眼望了眼她腰间命符,目中满是敬畏,默然拱手送行。 她低头望了眼手中短匕,刃锋之处确是十分锋利,但通体观下,仍有些许阻塞之处,使得器型过渡较为生硬,不难知晓是铸形的步骤不够尽善尽美,炼制此物的炼器师应是生手无疑。 “虽是外形次了些,但论坚论利,以及可承载真元的程度来讲,当是堪堪入得玄阶,为其中下品。”赵莼喃喃道,又将短匕收起,准备改日托沈青蔻放入丰德斋售卖。 低价的玄阶下品法器,向来是在威力上有所要求,却又囊中羞涩的修士首选。 能炼制出此物,赵莼也算搭上了玄阶炼器师的边,初初步入《熔晖百生炼法》第四重,不过未来寻得灵材后,要想铸就本命灵剑,还得再练练。 方出天炉居,得坤殿又有消息传来,正是灵材之事有了着落,她稍稍呼出口气,即又起身行去。 章两百二八 铸剑之材今敲定! 昭衍长老中,无人不对赵莼这一筑基成就剑罡境界的惊世剑修青眼有加,故而在她修成凝元不久,就有传音递来,讲道是门中炼器宗师戎观上人,愿为她开炉铸剑,不知她意向如何。 赵莼亦知晓这位戎观长老,师姐戚云容的本命法器就是为其所铸,威力惊人。 然而斟酌之下,她最终还是婉言拒绝。 戎观上人并非是见识浅薄之辈,稍稍细想下,就知赵莼是要效仿上古剑修寻材铸剑,寻求剑道的极致。 当世剑修,确实有人寻材铸剑成功,剑纵天下。 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游珑上人,亦为开锋城第一炼器宗师,与他乃是同代修士,当年遍寻灵材的途中,斗妖族,杀邪修,后开炉生异象,剑出而有灵,重霄剑修无不称奇! 戎观还知晓,她有一徒号辉剑真人,位在渊榜之上,当年亦如其师长一般寻材铸剑,得以历练修行,只是未有游珑上人那般声名惊人罢了。 凡一玄剑宗真传弟子,无不以寻材铸剑为荣,只是寻材与铸剑,一重难过一重,故而剑宗之内,又有三十年铸剑不成,须中止此道的规矩,以防弟子修行岁月白白蹉跎。 如今闻门下弟子赵莼心有此念,戎观便无有阻拦之意,而是交予她一本《五行灵材通录》,以助其早日寻获铸剑之材。 昭衍底蕴深厚,立宗以来,惊世剑修辈出,故而关于前人寻材铸剑的记载,在博闻楼中亦可寻得。 剑修所铸之剑,有三六九等,其中最次为三主材,九辅材灵剑,最优则是九主材,八十一辅材灵剑,赵莼既是为寻求极致而去,当是在灵剑上就做此选择,认定要铸后者。 而选定规格之后,具体灵材便需要细细斟酌了。 其中最为紧要的,无疑是九种铸剑主材,定下主材,才能根据主材之性,选择辅材种类。 赵莼修庚金剑道,所求为锋锐至利,九种主材中的第一主材,亦是界定灵剑属相的定性之材,须得是合乎剑道本身的金行灵材才可。 这一物,她已早有想法。 正是铸就归杀剑的主材,镕浑金精! 天妖尊者曾与她道,归杀剑之上并无祭炼痕迹,非是剑修的本命灵剑,按理说,并不该生出剑灵。但浸染剑主剑意多年之后,感天地而生灵,其中最主要的缘由,便是主材镕浑金精。 此物不是金石灵矿,亦没有品相之分,修真界中称其为天地宝物,是因其集天灵地气而生,可遇而不可求。 断一道人能在小千世界中寻获这一宝物铸成灵剑,当是一番令上界修士都要啧啧称奇的大造化。 但他有灵剑珍贵至此,却不曾祭炼为本命法器,实是怪哉。 赵莼稍作思索,知晓自己若要寻镕浑金精铸剑,怕是得踏上一条遥遥无期的道路,但顶尖大道从来难行,虽有诸多更为简易的方法可取,但在此处退而从“将就”二字,那何不将就彻底,直截了当应了戎观,令他来铸就灵剑? 一步退,而步步退,唯有迎难而上,才是求道之法。 待她将镕浑金精定为第一主材,又告知戎观上人后,对方沉默半晌,见赵莼眼神坚毅笃定,不由慨然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有登峰造极之心,我等如何能劝你。只望你时时警醒告诫自身,莫要过于偏执,诸多机缘皆讲求一个缘字,强求不来。” 昭衍弟子众多,其中剑修自然不少,历代以来都有寻材铸剑不成,又白白蹉跎了岁月的。 戎观一眼瞧出,赵莼怀鸿鹄之志,如今真龙入海,如何能屈居人后,定下镕浑金精,亦是她为自己铺就的登峰之路,于是摒除杂念,与她共商其余主材辅材所用何物。 赵莼并非不知铸剑之难,博闻楼记载门内剑修铸剑的玉简,开篇便是一句“天有所予,人有所求,予求不合者,在人而不在天,望君谨记。”bookAbc.Cc 她有大尊徒位要争,岁月不可轻易蹉跎,一玄剑宗为真传弟子定下三十载禁期,那她就以三载为限,三年若未闻见宝物分毫,便退而求其次,以续剑道修行。 有此念后,赵莼亦觉心中为之一轻,困顿不再。 行至得坤殿后,将灵材细细清点下来,八十一种辅材,宗门内就存有六十二类,可取用予她,剩下的十九种辅材,也有十一种目前得了消息,将由宗门自去为她寻取。 至于九种主材,除了镕浑金精令昭衍都无能为力外,其余八种珍贵灵材中,宗门宝库之内,亦有五种之多。 择徒之日在即,所留给赵莼的时日并无多少,宗门助益亦是个人机缘能力的体现,她自不会清高到摒弃一切外力。将宗门中能给予的灵材记下后,她现前需自行外出寻求的,就只剩八种辅材,与四种主材。 辅材好寻,虽是较为稀有,但价钱难与主材相较,赵莼可向炼器师云集的城池中布下易物告令,等待有人怀宝上门易物。 而主材往往珍贵至极,即使是在重霄世界中都不可多得,念及此处,赵莼便知晓对于主材不应坐以待毙,而是主动探寻,找寻踪迹。 四种主材,镕浑金精为机缘造化,难以强求,其余三种分别为:五行重水,天地莲根,开山鸿蒙气! 五行重水色玄,极沉重,乃是少见的五行圆满平和之物,铸剑时以其淬火,可汇五行而利金,同时为灵剑稳固根基。 此物在上古时本不是珍稀之物,但随着修士不断采取,近代以来,已是极为少有,昭衍库中所存尚不及淬剑所用,便需赵莼向五行汇合之处,自去寻得。 天地莲根并不是一具体宝物,而是一类统称,只要是身具天地之气的灵莲,其根皆有天地莲根之称。不过既是沾了天地二字的事物,其珍稀程度实不在镕浑金精之下,戎观以为,赵莼铸剑之难,在此处当更添一筹。 然而赵莼闻后,却是心头一动,感叹无巧不成书。 天妖族尊者要她去寻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正是身具天地之气的灵莲,届时取得宝物后,以莲花炼丹,莲根铸剑,此事便可两全! 章两百二九 渡应山中立九钟 朝雾未散,天穹红日照朗朗乾坤,金辉遍洒山门,映群山青翠涌动漫流。 此为琅州千启城外三千里,峰峦如聚渡应山清晨景象,唯有此处才可观得。 独坐渡应山千余峰头的,乃是一流宗门玉衡派。 玉衡之名取自天机,博古而通今,此派论历史渊源,虽不能与两大仙门相较,但在重霄世界中,也算是最为古老的一系。 极盛之时,玉衡坐拥外化尊者数位,隔代便有强者自天路飞升须弥界中,是以此派才能独占渡应山宝地——琅州灵脉汇聚之源头。 如今玉衡虽不复以往盛景,但门中亦有两位尊者坐镇,太上长老寰初尊者为外化圆满,凭镇宗法器可与太元、昭衍两大仙门的掌门分庭抗礼,地位尤其超然。 “故而这等大派,与一玄剑宗、月沧门等超级大宗的差距,实也就在强者数目上罢了,论顶尖战力,寰初尊者一出手,谁敢争锋!” 邻座修士讲到此处,微咳两声,单手抚上喉头,作出口干之态。 堂内客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哪能让他就此止下,抬手唤来灵茶一壶,向他道:“灵茶润喉,道友接着讲!” 饮了灵茶,那人面上便露出几分餍足之色,开口道:“如今玉衡派中……” 赵莼独坐一桌,只端着茶盏静默不语,那人所说的玉衡派事迹,她亦只信个三四分。 毕竟那句玉衡与超级大宗的差距,仅在强者数目之上,就已显得这人目光短浅,只看事之表面,而不通内里本质。 类似于玉衡这般在重霄世界中开山传道的宗门,与一玄剑宗、月沧门等大宗的差距,实是在传承二字之上! 超级大宗自上界而来,揽功法无数,窥真意无穷,个中弟子成长在浩瀚而完整的功法秘术海洋中,又有丰富底蕴供养,最为重要的是,分支连通宗门主支,英杰天骄们去往上界后,可继续进入主支修行,功法修习不必中断。 同时大宗分支有上界主支支撑,强者源源不断,从无有战力断代兴衰之危,令宗门得以平稳存续,门下弟子得以安稳修行。 且这等大宗不知有多少隐藏强者在后,便如昭衍、太元一般,明面上有仙门九尊,但内里实有尊者多少,恐怕只有掌门才知晓。 故而饮茶修士的话,更多还是在褒扬讨好玉衡。 毕竟此处是琅州千启城,玉衡派辖下。 至于赵莼为何在此,便要归因到铸剑九种主材之一的开山鸿蒙气上了。 先前那人有一话不假,玉衡派山门所在的渡应山,的确是琅州灵脉汇聚之源头。渡应山千余座巨峰,乃是天地初开时,灵脉鼓动抬起而生,犹如地龙脊背,连绵不绝,高低起伏。 重霄世界虽广阔无垠,但上古仙历记载中,只有两处才有开山鸿蒙气,其中一处在如今的禁州,业已被邪物侵蚀,清气不存,剩下的一处,便是渡应山群山环绕之里,灵脉交汇的脉头。 如此珍贵之物,即便是玉衡这般大派,也不敢独占。 但若要玉衡慷慨解囊,任人索取,实也不大可能。 故而在两大仙门交涉与相助下,合力在玉衡派山门之中,立起了九座金龙大钟,若有修士可在一炷香内连续撞响九座大钟,玉衡派就需将引出的一口开山鸿蒙气交予这人,所谓授宝于人族英杰天骄,不外乎就是如此。 不过,如今摆在赵莼面前的,还有一难处。 撞钟夺气的方式,是在于将九座大钟撞响,以浩瀚钟声将开山鸿蒙气惊动引出,博闻楼记载,凡有修士撞钟成功,钟声鸣动三千里,绕群山九日方尽,阵仗之大,几乎能使整个琅州为之轰动! 九座大钟一座响过一座,修士撞响九座虽难,一两座却是可行。此便意味着,若修士可随意入得玉衡派撞钟夺气,山门怕是要终日笼罩在钟鸣之中。 且立钟之地又在琅州灵脉脉头,实属玉衡山门禁地,外来修士自然不可随意进出。 赵莼若要入内,需有两位真婴期强者担保,其中一位还须是玉衡派门中长老,如此之后再面见此派掌门,由其开启禁地,令她撞钟夺气。 眼下两位真婴强者的担保中,昭衍中已有长老愿为她作保,另一位玉衡派真婴长老,就需要赵莼亲自去寻了。 巫蛟曾言,此派修士多桀骜清高,尤难结交,饶是友朋遍地如他,也不愿和玉衡的倔脾气们打交道。 想到此处,赵莼微微叹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如今却不由她慢慢求索了,任玉衡中人如何清高,都需寻个法子打入其中才是。 “就拿前日来说,玉衡派有弟子——” 先前那人正讲得激烈,此时却忽地戛然而止,各处桌案上的修士亦神色各异,开始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赵莼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堂内大门走进了三五个身着月白长袍,或束冠,或插簪的男女弟子,年岁俱都很浅,十五六岁,境界皆在筑基初期左右,天资说不上奇绝,但也算优于常人了。 “刘兄,他们这是……” “噤声!你瞧他等腰间星斗配饰,正是玉衡派弟子!” 玉衡派虽是一流宗门,但千启城却不是巨城之一,只是规模中等的城池中,较为繁盛些的地界罢了。 赵莼在城内随意寻了一处修士聚集的茶馆,堂中修士亦不过练气与筑基交杂,玉衡乃是附近最为势大的门派,他等身无背景,自不敢轻易得罪。 这几位玉衡弟子抬手要了雅间,被茶馆小二领上阁楼去,堂内这才重新开始喧闹。 而赵莼目送他等离开大堂后,又默然将神识一展,探入雅间之中。 见座中一人道:“如今也算落魄了,从前哪能来这么简陋的地方歇脚。” 有凤眼女子捂嘴笑道:“王师弟可要从师姐处借些?算你三分利。” “陈师姐不若把我卖了,怕还赚得更多些。” 几人又是一番打趣嬉笑,而后由面相最为老成稳重的修士开口道:“那兽铃花虽花去我几人不少积蓄,但好歹是稳当地拿下来了,后日将其作为寿礼送上,就可借戴世同的力,进入金霭峰修行,这几月的奔波付出,也算有所回报。” “一株兽铃花就要数千下品灵玉,若非看在那戴世同是长老亲孙的面上,谁愿意年年为他贺寿,平白伤财。” 凤眼女子嘟囔之语,令雅间外的赵莼心中一动。 章两百三十 问寿礼以何献上? 稳重修士闻言也是默然,良久复又开口道:“他年年置办寿宴,名为贺寿,实为敛财。这么些年来外门上下谁不心知肚明,饶是如此,每年还有诸多弟子前去,自当是心有所求的。” “好在那戴世同虽然贪财,但也算守信,年年都有三五个弟子被其引入金霭峰中修行,亦是做不得假的。” “待我等献上这兽铃花,进入金霭峰后,便无须年年劳神伤财了。” 余下几位弟子俱都点点头,只盼着此回的寿礼能在寿宴中脱颖而出,让他几人早日脱出苦海。 赵莼静坐于茶馆堂内,神识却一直注意着雅间里的情况。 经这几人交谈方知,他等都是玉衡派外门弟子,虽说十五六岁就已筑成灵基,但放在玉衡这般的一流宗门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而他们口中的戴世同,应是门中长老亲孙,天资虽也极为平常,但奈何那真婴长老只得这么一个遗留的血脉,平日里便多加照抚,引其到了自己所在的峰头指点修行。 戴世同性情贪婪,每年以庆寿的名义置办寿宴,向外门弟子大发请帖,明里暗里欲要对方携礼前来。而后又承诺,将在寿礼中选出最为满意的一份,让送礼者进入长老所在的金霭峰,如此虽是外门弟子,但却较旁人多出不少修行资源,自也使人意动。 赵莼以为,玉衡派作为一流宗门,门中弟子胡乱施为,便是真婴长老也未必能一力保之。那戴世同所做之事,想必并未撼动门派根基,是以才未得管教。 如此想着,雅间中的玉衡弟子也将此行的目的在交谈中道出了。 原是兽铃花效用特殊,以此物合十八种辅药可制成名为响铃丹的丹药,妖族精怪服用响铃丹后,行走动作皆会伴有铃铛轻响,唯有保持静立不动,才可无声。 视效用来看,此花并不如许多增益修为,利于修行的灵药来得有用。但兽铃花唯生长在蛮荒古地,其余地界从未得见,虽是效用奇特,但却因极为稀少,使得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且这兽铃花怀有异香,若不用一类名为烟木的灵材做成木盒盛放,药性就会随着异香渐渐逸散减弱,乃至消失。 这几人此行出来,正是与人约好,要在城内买下烟木木盒,乘放兽铃花。 讲到此处,赵莼眼神一转,茶馆大门处正好走进一人,与小二交谈两句后,被其引向了玉衡弟子所在的雅间之内。 “怎样,可是已经将木盒制好?” 这人商贾打扮,头戴纶巾,言谈中从宽袖里取出一只方形木盒,嘴角含笑:“在下做事,还从未有失手的时候,喏,正是上好的烟木。” 稳重修士依言接过,查看无物后,方才稍缓心神,肉痛道:“便还依着之前议好的价钱,五百下品灵玉。” 纶巾男子不置可否,眼珠转动后,终还是应下,接了灵玉过来,细细清点。 有了木盒,凤眼女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株净白小花,花瓣微微合拢,已经开始蔫儿了。她用烟木木盒盛放后,闻雅间内异香瞬间消散,眉目这才为之一松。 复又小声抱怨道:“本是两日前就该送来的,偏偏迟到了今天,害得兽铃花的药性散了不少。” 纶巾男子闻言脸色一变,留下句:“你等以五百下品灵玉求烟木能有多快?何不像贵派曹道友那般,出手就是两千下品灵玉,令碧天阁日夜为其感知虬丝樊笼?”便要拂袖离开。 “道友且慢!”稳重修士浓眉道竖,神情兀地严肃起来,问道:“你说门中有人向碧天阁购置虬丝樊笼?” “是又如何。” “道友可知他购买此物所为何事?” 纶巾男子蔑然一笑,傲然道:“几位出自玉衡还不知晓吗,虬丝樊笼还能做什么?” 这一回他拂袖离去倒是未被阻拦,只因雅间中的玉衡弟子早已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不得语。 赵莼将灵茶一抿,当是知晓虬丝樊笼的功用,此物以虬蛇筋皮鞣制成丝,再以丝织笼,修真界中,往往用它囚困一类名为春叶雀鸟的灵兽,置于洞府之中,可鸣出乐曲,静心明气。书包阁 不过将这几人所购得的兽铃花一并考虑进来,那戴世同怕还是对灵兽、精怪这一类事物本身更感兴趣才是。 “师兄,若有人寻到了春叶雀鸟,此回寿宴我等还如何拔下头筹来?” “莫要心急,且还不知对方是否是为寿宴准备的。”稳重修士虽也这般说,但早已心知肚明,此话只是无用的慰藉。寿宴在即,定制虬丝樊笼的又是玉衡派弟子,且还合上了戴世同的喜好,那人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几人一时默然,若今年不得入金霭峰中,来年还未必寻得到兽铃花一般的东西,毕竟各类增补灵药丹丸,戴世同根本不缺,他等只能从旁门左道上使力,从而取胜于旁人。 心生绝望之时,雅间房门忽被人叩响,开门一看,门外竟站着个面相颇为清冷的女修,不带环佩,道袍素净。 “道友可是有事?”稳重修士见她气息沉敛,分辨不清具体修为,应是胜过自身不少,询问时便也也带上几分恭敬。 “我有一物可献礼于寿宴。”赵莼凝元后,不必御剑修行,便将归杀收纳了起来,周身气势亦随之少了几分剑修的凌厉,变得沉静和缓。 赵莼开门见山道出来意,玉衡弟子们不知这人身份,却又心动于她所说之话,于是半信半疑地将她迎入雅间内,问道: “不知道友有何物可献?” 然而赵莼只是从臂环中取出了一张图纸,其上草图一般画了鸟雀、山猫等兽类。 “道友莫不是在说笑,如此粗糙的图画,如何能作寿礼献出?”有一弟子见后,当即脸色垮下,语气不忿。 “寿礼非是图纸本身。”赵莼将手置于画上,讲道:“我略通傀儡炼制之术,此图为我偶然得来,其中傀儡兽与诸位平常所见的不同,非是固有一种模样,而是可自行变换多种兽类,惟妙惟肖,形如真身,肉眼绝对难以辨出区别来。” “若我将图上傀儡炼制出来,便可以此作为寿礼献上。” 不论是人形傀儡,还是兽形傀儡,其形越与真身相似,价钱自也越贵,若真如赵莼口中所说,答道肉眼难辨的程度,说不定真能令戴世同欣喜。 章两百三一 傀儡兽赵莼所图 思及此处,稳重修士蹙眉问道:“若道友真将此物炼制出来,不知作价几何?”他等才集资购买了兽铃花,手头积蓄实在不多,若赵莼要价太高,实也有心无力。 然而赵莼只是将图纸收入臂环,含笑开口道:“无需钱财,只愿制出傀儡兽后,能同几位一并出席寿宴。” 玉衡弟子闻言,不由再次面面相觑起来。 戴世同宴请之人并不限于本派弟子,若有散修、小宗弟子前来献宝,他亦会收入囊中,再交予些外界难寻的资源给外来修士。 比如,人脉。 到底是一流宗门,玉衡派历经数万载来,业已积下底蕴深厚,方圆万里内,从商铺产业到历练宝地,无不置下许多,分与各峰头弟子打理监管。 门派弟子众多,背后亲眷自也不少,人情往来下,玉衡派也不曾严令禁止弟子执事的亲眷入内任职,便是真婴长老也耐不住私心偏袒于遗留血脉,何况是尚未脱离凡尘的低境界修士呢? 屡禁不止不如改堵为通,周遭人口繁盛,亦对宗门往日发展有利,不止玉衡,便是在太元、昭衍之中,也会因实力差距、血亲往来而形成许多盘根错杂的底层势力,天极城中不少商铺掌柜,亲眷皆在仙门修行,故而才得经营长久。 戴世同作为真婴长老亲孙,所持人脉自然密布周遭,散修、小宗弟子若得些许,就可在玉衡周围数座城池中如鱼得水,好不快哉。 是以如眼前赵莼这般,欲要献礼给戴世同的外来修士,玉衡弟子几人见了,并不惊讶。 “此也可行,”稳重修士爽快应下,“但外来者入宗时须得受宗门查验,散修须滴血制成寻踪印记,他宗修士则须查验命符,不知道友是什么修为,什么身份,也好叫我几人安下心来。” 他几人的担心也算有理,放在其余宗门中,入宗时也需经过这些手续,赵莼便将命符取出,伴随而来的,是凝元修士雄壮浩瀚的气势! “仙门弟子!” 这几人不由瞠目,后又连连施礼道:“不知前辈身份,方才失礼了!” 既出身于昭衍仙宗,有凝元实力在身,又何必向戴世同这被丹药生生填喂出的凝元献礼,玉衡弟子不解,遂疑惑问道: “前辈有此身份实力,为何要同我等一般,前去那戴世同的寿宴呢?” 赵莼微摇头,并未吐露内情,只答道:“我所求不在此人身上,亦可向你几人担保,绝不做有损贵派之事,自不会牵连你们,至于其他,便无可奉告了。” 细看下,命符中闪烁小字为昭衍仙宗真传,几人了解此中意义,俱都呼吸一窒,几番对眼相看下来,终是咬牙应道: “若能制出傀儡兽,我等但听前辈吩咐,不敢有异。” 所求不在戴世同,那就必在其身后的真婴长老上了,然而无论是长老,还是面前的仙门真传,都不是他几人轻易得罪得起的,况昭衍在修真界中又一向被颂以正道之名,想来该不会有事才是。 赵莼应了这几人,遂在千启城中租下炼器室一间,欲炼制图纸上的傀儡兽。 此也是从钱老手中得来,与小人傀儡的制法有相似之处,不过未有实物,即意味着这只是钱老的设想,尚未真正炼制出来。后日便是戴世同寿宴,留与赵莼的时日确是不多,但她淡然将金乌血火祭出,心中却颇为自信。 短短一日,炼器室内伴随开炉声钝响,一只黑猫傀儡落入赵莼手中。 赵莼以真元渡入傀儡体内,便见黑猫在她怀里慵懒伸了个懒腰,周身毛发忽地蓬起,两只琥珀般的猫眼晶亮圆润,与血肉之物绝无半分差别! “变!”听她轻令一声,手中黑猫又忽地化为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来,跃然振翅腾飞下,鸣叫声亦是如真的鸦鸟一般。 而后傀儡又化为黑蟒,黑猿,皆是十分灵动,分毫不见死气。 “大功告成。” 赵莼取了此物与玉衡弟子重新汇合,那几人见她手中傀儡确如所说一般仿若真物,这才稍稍安心,领她往门派中一行。 修士到凝元境界,便可有神通名为袖里乾坤,昔时秋剪影携赵莼回宗之时,就用的此术。如今赵莼袍袖一抖,即将玉衡弟子几人收入袖中,后又腾跃而起,御空飞行向渡应山方向。 有门内弟子作保,赵莼倒是极容易就入得玉衡山门,毕竟凝元修为只唬得了几个筑基外门弟子,在玉衡派中,尚还不算境界高深之人。 因戴世同寿宴未至,赵莼便与几人等待了两日,待到符箓传信,金霭峰有洞府奏鸣仙乐,这才起身前去。 …… 金霭峰,圆啼涧。 此间主人寿宴,虽实为敛财,但置办得亦是颇为用心。 诸多灵兽肉食、瓜果茶酒放于碧绿圆叶上,又将碧叶漂流在山中溪涧,形成曲水流觞之景象,当是风雅至极。 又有丹鹤灵禽穿梭其间,振翅轻鸣,为往来宾客指路。 赵莼等人献上礼单后,便随一只白羽丹鹤在溪涧一旁落座。 及至所有宾客齐聚,寿宴主人戴世同这才姗姗来迟。 “长老与我多交谈了两句,不想却误了今日筵席,诸位切莫怪罪戴某才是。”他将两袖负于身后,神色异常倨傲。 而他口中长老,自然是其祖父矩斗上人,玉衡派内门长老,金霭峰峰主。 座上众人即连忙应声道:“不敢不敢。” “戴师兄才入凝元不久,长老看重于您,自然要多嘱咐几句,人之常情所在,我等哪敢不快?” “正是,我看门中诸多血亲关系,唯戴师兄与长老是真情处处,实是令人羡慕不已啊!” 透过重重人影,赵莼看见了这位长老亲孙的真容——一位面容瘦削,极苍白极高傲的少年人。 “得蒙长老垂爱,这才能让戴某年年在这圆啼涧中置下寿宴,与诸君同乐,往年皆是寻常,今年倒不大一样。”他抬高下颌,扫视溪涧两旁入座的宾客,开口道:“今年,乃是戴某百岁之年。” 修士寿元悠长,极少置办生辰宴会,除非是百岁、五百、千岁这般跨度极大的寿数到了,戴世同虽然年年有寿宴,可百岁之宴于他来说,意义仍是非同一般。 “此回寿宴,亦有长老相助置办得成,若今日有同门或外来道友献礼甚合我心者,想必长老他……也是愿意见上一见的。” 章两百三二 圆啼涧群修斗宝 此言一出,令座上众人为之一静。 筵席虽仍是静默无声,其下却如暗潮涌动,各类心思按捺席中。 赵莼不动声色地将众人观过,除戴世同和她自己外,圆啼涧寿宴上的凝元修士并不少,粗略一算便要过双手之数。 看来皆是知晓今日乃百岁之宴,故而特地前来,意在戴世同身后的金霭峰了…… “诸位既然都已齐至,戴某也不好再作耽搁,即刻开宴罢!” 经他一言,众宾这才动筷举杯,重新将宴上气氛活络过来,又有数人依次敬酒拜寿,得戴世同赐下灵药丹药些许,面上喜气更增。 然而较喜气更甚的,还是暗自涌起的打探猜忌之心。 “邝前辈,不知此回寿宴,有凝元大修士多少?”青衣修士抬袖饮酒,压了声量询问道。 他身侧长眉道人则淡然回道:“约莫十五六位。” 青衣修士闻言,不由心头焦急,语气微微高昂:“这可如何是好,从前寿宴上的凝元,一手之数便算多了,怎的这回有足足十余位前来,邝前辈,您真能保证寿礼一定能拔得头筹吗?” “慌什么,”长眉道人冷冷扫过他心焦不已的面容,嗤道:“须知这世上再重的礼,都不如投其所好,那戴世同背后站着真婴强者,连着修为都能堆上凝元,还有什么宝贝是他没见过的?” “你说他这几年遍寻春叶雀鸟不成,本道才劳心费神到中州去捕了这么一只,若是此回不成,你倒该忧心忧心自身……”长眉道人眼中凶光大现,令青衣修士不由发憷,额角冷汗骤生。 早知这散修杀心如此浓重,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与他联手,悔之晚矣! 青衣修士正是当日商贾口中的曹姓弟子曹季中,他本已在数年前献礼入得金霭峰,只是入峰之后才发现,所获资源只比从前作为普通外门弟子多了些许,除了积蓄丰厚几分外,亦并无什么特别的好处。 因天资平平,还是同旧日一般未受上边重视,待遇如常。 他这时才算明白为何戴世同敢如此肆意妄为引人入峰,原道是金霭峰弟子多如牛毛,每年添上几个,宗门根本就不甚在意,何况是出手管制。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默然接受,正当曹季中颓然之时,忽闻金霭峰中有人传出消息,言道今年乃戴世同百寿,要大操大办,连长老矩斗上人都亲自垂问过寿宴事宜,不定会亲自出席此宴,为戴世同长脸添光。 如今虽是不曾见长老前来,但凭戴世同先前所说可知,此回寿宴确是令长老颇为关心,寿礼头筹者或真可受其上赏,一步登天。 曹季中微微抬眼,暗自打量身侧长眉道人,心道,若非如此,我又哪会与虎谋皮,使得自身难保。 富贵险中求,不外乎如此啊! 长眉道人一面饮酒,一面观察在座与他一般同为凝元的修士,最终目光唯停留在三处。 其一为束冠着宝蓝色长袍青年,观其配饰带有宝光,面上满溢自信之色,便知此回他所献寿礼价值不菲。 其二为男女修士共坐之处,他二人眉目含情,应是道侣不假,且神情俱都坚毅老成,怕是小宗掌事之人,有背后势力支撑,寿礼必然非同小可。 最后一处却是个素衣女修,乌发尽数束起,眉目清冷,举止镇静。 长眉道人自诩识人无数,笃定她绝非散修之辈,然而具体身份却是如何也瞧不出来了,只是这份异于常人的极度漠然之态,不由令他心中生疑。 他名邝沉,偶然奇遇得修行功法一册而入道,浮沉搏杀至今日方成凝元。不过昔时功法业已终结在凝元修行之法,无法再有进境。 邝沉眼界不浅,知晓应当早做准备,不然往后困于凝元,只怕要耗尽寿元坐化而死。后经多番打听,知晓了戴世同百岁之事,这才携礼前来,欲要向金霭峰讨得功法一部,以续往后修行。 “只盼那戴世同见惯了奇珍异宝,选中我这春叶雀鸟为头筹才是。” 赵莼与邝沉偶然对眼,只觉这人眼中颇为阴冷,周身气势粗野,不似善类,不过她亦不大在意于此,便将视线收回,安静坐于席上。 起身贺寿之人多于戴世同相熟,或本身就是金霭峰弟子,赵莼同行之人自然无此资格,只得略带羡慕地看向前方举杯之人。 筵席上气氛逐渐高亢,戴世同心有所感,便挥手唤了一仆从上来,眼神向其示意。 那仆从立时会意,高声呼道:“奉礼单入席,唱礼!” 虽是年年都有的景象了,但座中宾客仍是心头大动,生出些紧张来。 “玉衡派弟子尹红,献百年月光蟠桃十只!” “玉衡派弟子翁期远,献上品净脉丹一瓶!” “玉衡金霭峰弟子柳晓晴,献百年云纹宝芝一朵!” …… 先将门内弟子的寿礼唱完,才轮到外来修士,此中不少凝元赠礼俱都分外珍贵,使得戴世同神色愈发欣然。 座下邝沉将寿礼听过,心中微微安定,不过他注意着的三处修士,尚未唱到礼单,令他不敢笃定万无一失。 “恒松洞安澜真人之子于孔绍,献极品参龙丹三粒!” 唱礼弟子声量骤然高亢,似也为礼单上的物什所惊。 “极品丹药!竟有人出手如此阔绰!” “恒松洞安澜真人……可是那位丹道大师!若是她出手,极品丹药怕也不奇怪了。”书包阁 “安澜大师已有数年不曾开炉了吧,不想一出手就技惊四座啊!” 参龙丹不是什么珍贵的丹药,其作用也仅是疗伤养气,属于玄阶丹药中较为基础的一类。但极品二字,却是令其价值翻上数番。 丹药四品,极上中下,后三类都是较为常见的品相,寻常丹师都以炼制出上品丹药为止,不曾刻意追求极品。 只因极品二字意味着灵药的药效得到了完美的利用,成丹后药气一分不散,丹内无半分丹毒,修士服用极品丹药不仅不用担心丹毒损害修行,还可以其完美的药性化去体内丹毒,重新疏通经脉穴窍。 更为可贵的是,若是炼丹师得了极品丹药,还能通过品鉴此丹获得顿悟机会,在丹道之上得以突破。 可以说,于孔绍这极品参龙丹一出,立时就压制得前头宾客暗淡无色。 章两百三三 意所属欲见矩斗 “竟是极品丹药……”邝沉嘴角直下,桌案下双拳攥握,细细谋算起春叶雀鸟的胜算来。 如此珍贵之物,戴世同却兴致平平,只在唱到“恒松洞安澜真人”时,才将眉头一挑。 恒松洞距离渡应山不过八百里之遥,安澜真人虽名为散修,但却与玉衡派来往不少,因此才得独占一处洞府,开炉为人炼丹。 而戴世同自幼资质平平,连引气入体都是矩斗上人亲自指引才成,一路从练气修行到筑基,不知服食了多少奇珍异宝,高阶丹药。如此巨量的丹药服用下,体内自然会积累丹毒,矩斗上人知晓极品丹药可清陈年丹毒,便向外高价求丹,其中就与恒松洞有所交易。 是以旁人眼中珍贵非常的极品丹药,到了他面前倒是平平无奇。 看来此次于孔绍前来寿宴,安澜真人应是并不知晓了,戴世同顿觉事情变得颇有趣味起来,于是挥手道:“此物珍贵,还不将于道友的寿礼好好收库!” 于孔绍心中满意,见周遭修士俱有羡慕视线投来,不由举杯示意,仿若胜局已定。 往后念过几人,寿礼皆都价值不菲,只是有极品丹药珠玉在前,就显得颇为简陋了。 “青萍门长老金文浩、韩芳夫妇,献八百年缠枝虫草一株!” 应是立宗只几百年的小门小派,座中修士皆未听闻过青萍门的名号,自然连着两人也十分陌生。 然而他二人献上之物乃是缠枝虫草,还足有八百年份,倒是令众人瞠目结舌起来。 此物药性极为温和,服用后壮脉养穴,增固丹田,最为玄奇之处,是还能通明神思,增强一丝悟性。 切莫小瞧了这一丝悟性,此可破桎梏,明真意,若是千年年份的缠枝虫草,甚至能让寻常修士步入天才行列之中,从此道途通达。 眼前青萍门夫妇所献虽不足千年,然而以矩斗上人的人脉能力,寻一位精通丹道的丹师以其炼制成妙悟丹,成倍发挥这八百年份缠枝虫草的药性,应是不难。 戴世同知晓这百年来,祖父一直为他修行之事劳心费神,若将此物献上,他应会极为欣喜才是。 “此等异宝,当是令戴某欢喜不已,且将两位的桌案移至前列来,让戴某好好尽尽东道主之谊!” 事已至此,邝沉心中业已空落下来,倍觉无望。 而赵莼身侧的玉衡弟子们,亦是默然不语,暗觉结局已定。 “散修邝沉,并玉衡派弟子曹季中,献春叶雀鸟一只!” “可是羽若披霞,声似玉碎的春叶雀鸟?”戴世同哗然站起,激动扬手道,“快!快带上来让我瞧瞧!” 有白羽丹鹤两翅一振,顷刻化为白衣少年,将一只精致鸟笼提进。 笼中雀鸟不过巴掌大小,通身翠色,唯两颊覆上了点点鹅黄,正如初春黄花,生机盎然。又见它两翅扬起,翅下羽毛却是灿金之色,盛如朝霞,开口啼叫时,脆声婉转,令人心头空明。 “果真是百册珍禽录上的春叶雀鸟,真美,真美!” 戴世同连忙将鸟笼接过,小心翼翼地哄着笼中雀鸟,面上喜意尤甚。 他爱兽成痴,这几年来一只向外求取春叶翠鸟未果,不想今日寿宴居然有如此意外之喜,一时竟在祖父喜好的缠枝虫草与自己所爱的灵兽之上纠结起来。 选谁为头筹更好呢? 此时弟子又唱礼道:“昭衍仙宗弟子赵莼,并玉衡派弟子……” “献傀儡兽一只!” 圆啼涧一时寂静不已,并非为这不知底细的傀儡兽,而是弟子口中的“昭衍仙宗”。 能入仙门之人,放于外界无不是天才一类,且仙门底蕴深厚,各类资源从未有缺,便是人脉一类,亦是丝毫不逊色于戴世同,她此回前来寿宴,实是令众人不解。 “哦,这位赵道友竟是仙门弟子,戴某有失远迎了!” 而赵莼只是淡然站起,拱手向戴世同言道:“本为贺寿前来,怎能令主人家劳神。” 对方亦因她身份,而对傀儡兽有了兴许,于是挥手笑言:“且把赵道友赠的傀儡兽取来一观。” 先前取春叶翠鸟前来的白衣少年怀抱一只黑猫,还未行至戴世同身前,那黑猫忽地跃下地去,眨眼间化为一只鸦鸟,振翅扑上戴世同手中鸟笼,直把春叶翠鸟吓得胡乱窜飞。 “诶,莫要胡闹。”戴世同熟稔地把上鸦鸟,又惊奇地问:“这是什么灵兽,竟可以猫化鸟,可是习有什么秘术?” “只是仿真些的傀儡罢了。”赵莼一跃上前,往鸦鸟头上一点,便见先前还灵动不已的鸦鸟忽地通身僵硬起来,不多时就完全化为沉甸甸的金石塑像。 “道友可渡入真元试试。” 戴世同便将鸟笼递与白衣少年,向傀儡渡进一丝真元。 鸦鸟几乎是瞬间就活了过来,通身不见半分先时的僵硬之感,随他心头一动,霎时又化为毛发蓬松的黑猫,慵懒趴俯于他怀中。 戴世同受赵莼示意,复又将其放在地下,黑猫则向前一扑,化出黑蛇一只,蜿蜒爬行。 “真是制术惊绝,才能造出如此惟妙惟肖,彷如真物的傀儡来。” 他将黑蛇揽起,低声道:“傀儡命数长久,终是不用再经历生死难关,与生者别离了……” 赵莼觉他情绪有异,又骤然平复,抱蛇长拜道:“此礼于戴某来说甚是珍贵,多谢赵道友割爱。” 唱礼弟子念完赵莼等人之礼,就已合上礼单退下,意味着众宾客皆都献礼结束,赵莼是为最后一人。 戴世同默然将众人看过,搂紧了怀中黑蛇,久久才道:“今日之礼,戴某确是最为属意于赵道友所赠之物。” 但他话锋一转,又道:“青萍门两位道友所赠的缠枝虫草,实也珍贵非常,合乎戴某与长老心意。” “戴某心中实在难以分出高下,今日恰是百寿,好事应当成双,此宴头筹,应当由赵道友与青萍门两位道友共得才是!” 此话一出,赵莼便颔首作揖回敬,青萍门夫妇二人亦是站起拱手,面含喜色。唯献上春叶雀鸟的邝沉脸色骤变,上得戴世同跟前的三份寿礼,竟只有他被落下了! 东道主心中欢喜,宾客自也相谈甚欢,圆啼涧宴罢后,戴世同召献礼之人上前,承诺和赵莼同行的玉衡弟子们可引他等入金霭峰,又与赵莼并青萍门夫妇共三人道: “百寿宴罢,长老曾言要回赠献礼头筹之人,三位且随戴某来。” 章两百三四 观斗岳中各有求 青萍门夫妇俱是大喜,相视一笑后,跟从于戴世同身后,赵莼微呼口气,遂也跟上。 金霭峰作为真婴长老所在,于玉衡派中,亦算是主峰一类,以最高峰头为基准,向外囊括高矮山岳数百余,溪流深涧穿插其中,峰主矩斗上人的洞府,自是在群峰之巅,俯瞰四野处。 玉衡派内门弟子至少也是凝元修为,来往凌空而行,飘飘欲仙。 而见戴世同来,虽是言语带笑,眸中却冷漠异常,挥手示意后,即转身离去,不欲多言。 身后三人将此番情形看在眼里,青萍门夫妇敛眉不语,作出颇为谨慎的模样,赵莼还是神色如常,如视无物。 一路行至群峰之巅,周遭笼来云雾甚多,清风拂来,只悠然动袖,而不散云雾半分。 山巅有一碑石,上书“观斗岳”三字,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碑石后便是草木粗石共同造出的连绵殿宇,有道袍修士抱持小型日晷、圆镜、长筒器物往来,俱都神情肃穆,不敢言语。 “公子。”粗石殿宇中迎来一美貌仙娥,行走摇曳,身姿娉婷。 她着一身鹅黄流苏长裙,玉簪环佩响如叮当,面容沉静柔美,通身修为在筑基中期,应是洞府中迎客侍女一类:“公子身后可是寿宴头筹之人?” 戴世同答她:“的确如此。” 复又问道:“长老可有闲暇接见一二?” “本有闭关之念,只是顾念着公子百寿筵席,故而一直在殿内作等,见客后应就要闭入关中了。”仙娥抬手将几人迎入,边走边道: “长老从素心峰请了孟上人来为公子行经理脉,约莫后日便至,到时还请公子到观斗岳来。” “安澜真人昨日开炉,这一旬的筑脉丹、虹血丹、育神丹都已送来,可还是如往常一般送去圆啼涧?” “不必,待会儿我一并带走便是。”戴世同应答道。 仙娥又温声交代了些事宜,不是灵丹妙药送至,就是有长老、真人前来指点相助,令赵莼与青萍门夫妇俱都惊于矩斗上人对戴世同爱重之甚。 她一路领着众人到了内殿之外,轻声道: “今日江都峰陈上人在殿内与长老手谈。” “嗯。”戴世同轻声应答于她,赵莼等人方知今日内殿中不止矩斗上人这么一位真婴。 且赵莼亦注意到,仙娥口中孟上人、陈上人这二位俱没有以道号相称,此应有两种缘故,一是改号,而是去号。小世界中,修士突破分玄后会自取道号,到了重霄中亦是如此。 不过这仅是道号由来中,最为普通的一类,上界中,还有师长取号,天道授号这两类,前者受之师长,以表传承,后者则是天资奇绝之人,于大道之中沟通天机,受天道感应而赐其名号,故而最为少见。 而改号与去号顾名思义,是更改道号与舍去道号,前者多是从前飘摇,拜入师门后由师长为其改号,寓意抛却从前岁月,往后再求新生,亦有因功法改变,从前道号再不适用,故而改作新号的。 至于去号,则多见于修士有证道之心,舍去自取之号,以求往日得道后,有天道授号而来。 修士道号同名讳一般,一经取出,则终生与之相伴,极难见更易与舍弃的,眼前孟、陈二位真婴俱无道号,便颇令人讶异了。 “长老,公子携客到了。” 仙娥轻叩殿门,便见殿门豁然大开,内里天光倾泻,竟是一处无顶之殿。 天光照下,有两位清瘦道人对坐手谈,一人眉目严肃些,两目神光大放,赵莼与青萍门夫妇被他视过,都好似无处隐藏一般,被其洞穿。 而另一人面目慈悲,唇角含笑,双耳垂大如佛陀,与清瘦之姿有些背离。 听严肃之人道:“世同,这便是你寿宴上争了头筹的客人?带上前来让祖父我见上一见罢。” 众人便知他就是戴世同祖父矩斗上人,金霭峰峰主。另一人自然就是江都峰的陈上人了。 “昭衍赵莼,见过矩斗上人,陈上人。” “青萍门金文浩(韩芳),见过矩斗上人,陈上人。” “嗯。”矩斗大手一挥,免了三人之礼,又听戴世同讲过两方所献何礼,略微欣喜道,“好,虽只是八百年的缠枝虫草,不过祖父我库中还有几味年份已足的辅药,到时求了樊如峰的老婆子,为你炼一炉妙悟丹,也好叫你仙途坦荡些。” 他亦未忘记献上缠枝虫草的青萍门夫妇二人,言道:“你二人献上此物,也算对本座孙儿的仙途有所助益,本座可予你二人一诺,尔等可有所求?” 青萍门夫妇当是一喜,连忙拜谢道:“多谢上人。” 后由金文浩道:“确有一事,但请上人出手相助……” 原是青萍门半年前在宗门百里外发现了一条中品灵脉,举宗上下皆是欢喜至极,毕竟对于这等小宗来说,一条中品灵脉,不仅可使门派灵气大涨,还能开采灵玉,丰盈钱库,好处颇多。 然而好景不长,青萍门所在的山岭内还有另一门派,名为枫河,亦发现了这条中品灵脉。 重霄世界各类大型资源的归属,多以先来后到而分,枫河派的实力又与青萍门大致相当,分不出谁强谁若,半年来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手抢夺,就在暗地里使些隐私手段,扰得宗门灵玉开采大大减产。 金文浩与韩芳今日前来,便是为了以缠枝虫草换矩斗上人出手一次,将中品灵脉直接抓起,置入青萍门中,以绝后患。 “这有何难?不过是抓取一条灵脉罢了,本座之后便随你二人前去。” “多谢上人相助!”青萍门夫妇大喜过望,不由喜极而涕,相扶着随仙娥去侧殿中作等。 矩斗应了他二人,又看向赵莼,双眼微眯道:“你出身昭衍,本座尚不知,仙门弟子有何事要与我玉衡派求来了。” 旁人讨好戴世同,不过是为了金霭峰弟子之位,或是矩斗一系的人脉资源,矩斗当不会认为赵莼与他人一般,意在攀附与得利。 “昭衍仙宗真传赵莼,”她奉一枚命符在前,其上印日月交辉之相,甫一拿出,就令殿中人神情一变,“欲求开山鸿蒙气一口,但请上人作保,让晚辈撞得九钟!” 章两百三五 难如愿事逢转机 “仙门真传?” 矩斗与陈上人不由凝神打量起赵莼手中那枚命符,见的确是真传不假后,方道:“太元云中鹤,昭衍日月辉,果真是真传弟子命符,不想本座竟是在金霭峰中得见了。” “不过,”矩斗话锋一转,双眉倒竖,“你可明白你在说什么?” 赵莼不卑不亢,将命符收回臂环中,镇定道:“晚辈欲撞金龙九钟,求开山鸿蒙气一口,还望上人成全。” 不知是哪一处触了矩斗霉头,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他宗弟子前来撞钟,必得有真婴修士作保,你宗门长辈可知晓你的意愿?” “晚辈意愿,业已告知门中长老,得荐书一封,上人请看。” 矩斗蹙眉接过,见上有字迹陈述,言道赵莼铸剑需有开山鸿蒙气一口,故而指引其往渡应山玉衡派而来,并愿为赵莼作保,留名于信上。 凝神一看,信末名讳甚至有两人之多,一是戎观上人宁秋白,二是巫蛟,皆是重霄世界中名声颇大的真婴期强者。 “倒是颇受厚望。”矩斗将信笺交回赵莼之手,面上神情稍缓,却仍不见半分松口之态,“仙门长老看重于你,愿为你担保,是他们的事。本座与你非亲非故,只凭一具小小傀儡兽,就要本座为你作保,怕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祖父!”戴世同亦不知晓事情如何会演变至当前模样,急切出声喊道。 “世同,莫要多嘴。”矩斗极少有对他疾言厉色的时候,如今声量稍大些,就令戴世同噤若寒蝉,不敢再言了。 赵莼淡然站在天光之下,眉眼唇鼻俱笼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听她定声道:“昔时两大仙门在渡应山灵脉源头处立下金龙大钟九座,为天下修士争得撞钟夺气的机会,更因有九钟镇脉,才使鸿蒙清气经久不散,亦不为天地污浊所蚀。” “九钟初立之时,天下英杰天骄无不齐聚于此,撞钟问道,论法争鸣,玉衡更因此得有‘万法小洞天’的别称,然而数代之后,贵派却立下要外宗己派两位真婴修士担保的规矩,使得道场凋零,渐无人至。” “如今晚辈奉宗门长老荐信而来,却被贵派规矩所挡,若成与不成皆为玉衡一宗之言,金龙九钟又谈何是为天下修士所立?” 矩斗面色愈发阴沉,手下棋盘震颤不已,几要应声碎裂。 此时却见陈上人单手抚上棋盘,令其稳下,言道:“昭衍小辈,你怀门中长老荐信前来,他等愿为你担保,一是看重于你,二是这份担保对他们来说,只是区区一言罢了。” “你可知,我玉衡门中长老若要为你作保,当付出何等代价?” 陈上人言语温和,轻将长须捻起,含笑相问。 见赵莼终改神色,眉目生疑,他即说道:“若你撞响九钟,夺开山鸿蒙气成功,担保之人当不会有任何损害。” 忽见陈上人面色肃然,语气沉沉:“可若你未能撞响九钟,不说你有何代价要偿,便是我等为你作保的长老,连这长老之位能否保得住都悬!” 撞钟夺气一成,修士立将扬名三州,天下宗门闻其天资,俱要交好往来,玉衡分与鸿蒙清气予其,可与英杰天骄结下善缘,尚算有得有失。 然而要是不成,他宗真婴玉衡派难以斥咄,前来撞钟的修士,与为其担保的本门长老,却是得承担入禁地、扰灵脉的责惩。 毕竟九钟镇灵,所图乃是整个琅州,每一次开启禁地都会使其中灵脉翻涌暴动,且历经数万载来,开山鸿蒙气亦所剩不多,玉衡渐有私心在内,亦不愿有外来修士前来夺取。 陈上人之言不似作假,赵莼又心思通透,几番思索下就明白其中道理,然而叫她空手离去,她亦心中不愿。 偌大重霄世界内,确是再无任何一处地界有开山鸿蒙气可取,玉衡派不成,她就必须退而求其次,再寻它物铸剑。 镕浑金精,五行重水,天地莲根,无不比这开山鸿蒙气更难取得,前二者甚至至今都不知何处去寻,赵莼面对这几物的千难万险尚且不愿退步,又何况是近在眼前的开山鸿蒙气? 矩斗与陈上人见她久久不语,复又道:“你曾言取气是为铸剑,本座金霭峰中亦有各类珍稀灵材,铸剑炼器都可,你今日得寿宴头筹,本座理应有所回赠,你可与世同一并前去,选灵材三种,便当回礼了。” 他已是有所让步,若是赵莼再执迷不悟,就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心中这般想着,却见赵莼眉头一松,好似释然一般笑道:“陈上人言,若修士能撞得九钟,夺鸿蒙清气,作保人与撞钟人便都不会有事,晚辈有十足信心,敢保此事能成!” “成与不成,哪又是你这小辈可保的!”矩斗大手拍下,掌下棋盘顿时四分五裂,黑白两色棋子轰然向四面爆飞,击在粗石柱壁,惊起令人生怖的巨声,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 此便是,真婴修士的威能! 赵莼只后撤一步,将身体一侧,抬手道:“空口无凭,上人可一试晚辈之能!” 矩斗鼻孔翕张,不由怒极,其身如山岳立起,拂袖从天光倾泻之处腾起,喝道: “你这小辈好生狂妄,真以为身靠仙门,本座就心有忌惮不成?!” 赵莼心道,你若不是忌惮我为昭衍真传,当会在先前放话之时就抬手灭杀了,怎会留至现在,使得自己暴怒不已。 虽是这般想着,她面上却是不显半分,淡然道:“晚辈非是要挑战于您,只是愿让上人亲看,晚辈是否有令您作保的资格罢了!” 说罢,亦轻身腾起,沐天光而上,出却大殿之中。 凝元修士如何施为,也不会生出威胁于真婴,是以赵莼并未多言,而是悍然将真元御出,凝成大掌向矩斗击去!bookAbc.Cc 矩斗拂袖便将大掌挥散,目中神色为之一变,抬眼视赵莼的目光,亦生出复杂纠结之色。 这昭衍小辈,比他想的倒是强得多! 先前一击不过是试探,赵莼展臂一招,黑剑归杀霎时现在手中,无形罡风顿起,引金霭峰上云雾旋聚如龙卷! 却听一人急急喝道: “你这剑,从何处来?!” 章两百三六 忆往昔贪婪致祸 骤然闻得这一声爆喝,赵莼剑锋急转而下,无形罡风霎时为之一散,先前搅动的风云亦随之归于平静。 然而矩斗上人并非见闻浅薄之辈,只从那一瞬的风动就明会了赵莼所御之物——剑罡! “第四境剑修!如此年轻?!”他自也能观出赵莼初入凝元不久,寿数亦较旁人来得浅。 约莫将近双十的年岁,能破入凝元实属上佳,可对比起其仙门真传的身份,就有些稀疏平常了,但若是这般年岁在剑道上有此成就,实算嚇人了! 见状,矩斗不由心道,能在英杰辈出的仙门中夺下真传之位,果真不与常人等同,或真可撞响那金龙九钟也不一定! 他收敛了通身气势,拂袖将双手负于身后,看好友一脸急色地跃至洞府上空来,心有疑惑。 赵莼亦是心中一动,奉剑上前问:“上人可是知晓此剑?” 陈上人大手抚上剑身,面露难言之色:“我从下界而来,曾在小界中与友人开山立派,名作灵真,此剑正是当年上界时,友人留于宗门的镇宗之剑。” “你……是从何处得来它的?” 赵莼心头渐浮出一个念想来,不由问道:“敢问上人从前道号为何?” 陈上人亦有此念,定声答道:“去号前,曾自号为苇叶二字!” “灵真遗徒赵莼,”她奉剑长揖道,“拜见祖师!” “果然如此……”陈上人目中怔然,又闻赵莼口中赫然是“遗徒”二字,急切问道,“可是灵真有事?” “弟子上界之时,宗门业已倾覆了。” “倾覆。”陈上人苦笑咀嚼这简单字眼,目含沉痛之色,长久才道,“旧时门派既已倾覆,现如今你入了仙门,我亦身在玉衡之中,便不必称我祖师了。” 他侧身拱手向矩斗,含悲道:“戴兄且予我二人细聊些许时辰。” 矩斗也未曾料想到这两人竟是自下界有的干系,言语中又涉及灭宗之事,似是分外惨烈,便将大手一挥,言道:“无妨,你二人可往我洞府中小坐。” 如此又入得观斗岳内殿屋阁之中,有仙娥侍童奉上灵茶。 陈上人不知灵真内情,问道:“我等走后,灵真究竟出了何等变故,才至倾覆之结局?” 赵莼也不藏掖,细细将灵真两千余年的曲折变迁将来。 从灵真十二分玄上界后,灵真顿因门中青黄不接的局面而委顿不少,后又逢壬阳为祸,迁宗幽谷时,又丢失维持镇宗大阵运转的灵物,数代掌门不惜以寿命为代价运行大阵,最终在壬阳教二次攻伐时,门中长老秋剪影叛宗离去,致灵真全数溃败,再无复起之机。 “壬阳教攻上幽谷前,掌门派弟子前去旧时山门遗址取剑,这才避了杀身之祸。若非如此,怕也会亡故其中。” 眼前陈上人的面色,早在闻得十二分玄上界后,灵真时局为之委顿时,就已沉痛纠结万分,而后又听他问道:“横云世界的登天路早已在大劫到来时断裂损毁,你又是如何来的上界,可还有灵真遗徒与你一般,也到了重霄之中?” 赵莼便回他:“除我以外,还有一同门师兄也来了上界,若无差错,如今应是拜入一玄剑宗门下修行。” “至于如何上界……”她又细细将天妖族尊者借运开路之事道出,这事在横云算不上秘辛,且尊者本身也毫无遮掩之意,自可与陈上人说道。 然而言说时,赵莼却在心中生了疑窦,到陈上人那般境界,必然是之道横云世界登天路断裂损毁的事,历经不知多少载,此界修士皆都知晓唯有上界来人接引,才可一并进入上界之中。 距灵真古籍记载,当年的十二分玄亦是如此上界,陈上人却在咬定登天路损毁后,依然问出了她如何上界的问题,按理讲,应当是询问赵莼何人接引才算作常理。 陈上人听闻天妖族尊者借运开路后,沉默良久,终是长长一叹道:“灵真终局早已在我等顾自离去之时,就已尽数敲定,怪不得尊者做如此行径。” “你也说到,她还庇护下遗徒不少,既然登天之路已经重开,往后他们修行有成,亦可自登天路前来重霄,小义与大义之择,尊者固然心存有私,所做所为也算全了横云的前路。” “灵真倾覆,终还是由我等而起。” 赵莼轻抚过归杀深黑的剑身,言道:“弟子曾与归杀剑有过诺言,会为其寻到剑主,令人剑重逢,若上人知晓断一前辈在何处,可否告知弟子?” 陈上人眼含追忆之色,摇头遗憾道:“我不知晓。” 他见赵莼有疑,又解释道:“当年我等上界,正好就落在了渡应山中,后又一齐入得一二流宗门中。只是后来生了变故,使得各人离散,分道扬镳,亦是因此与断一无了联系。” “再后,曾听闻过那二流宗门一朝倾覆,我等心中也怀疑过是断一之举,可寻去时,早已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寻常仇恨,自不会有灭人宗门这般严重,若真是断一道人所为,此宗必然是做出了非人行径。 便听陈上人道:“诸多是非,皆因贪心不足而起,友人如此,那二流宗门亦是如此。” 当年灵真十二分玄,最终上得重霄的,却只有八人,且上界之法亦非有人接引,而是来源于宝物造化。 那日,断一召集众人与他们讲,其手握神秘宝物,可通上界,往后便领众人往上界修行。届时横云登天路断绝,若想上界只能等来人接引,何其被动。故而得此消息后,十二人皆是分外欣喜,只待去往大世界中。 有人因此心怀感激,有人却因此心生邪念,四位往日好友化为催命符,趁断一落单之时要行杀人夺宝之举,只是错估断一之能,最终隐恨。 余下之人本以为事已终结在此,却不料出言挑唆的真凶当日未曾出手,而是跟从众人一并到了重霄之中。 及至入得那二流宗门后,其有所倚仗,便哗然翻脸,将断一身怀至宝之事上禀门中,时临宗门太上长老将至坐化之年,急需破境之宝。甫一闻得这消息,亦不顾道义伦常,悍然出手抢夺。 虽在陈上人等人的相护下,断一成功逃离,然而数位友人却因此陨落,元神尽失。 章两百三七 愿作保禁地为开 或是无颜面对亡故之友,或是心怀血海深仇难以释然,陈上人记得最后与断一见面之时,他已形如疯魔,笃定要报杀友夺宝之仇。 那时,二流宗门的太上长老乃是真婴强者,断一道人连归合都尚未成就。 “后来便是那一宗门覆灭,他也不曾再与我等相见,我领着余下的三位友人辗转到了玉衡,时至今日,已有两人突破不成业已坐化,唯余我和孟姊二人还能互相聊以慰藉。” 他口中的孟姊,应当就是之前仙娥口中素心峰的孟上人。 “不过真婴寿三千载,我二人虽是外化无望,只余数百年可苟活,但坐化后也可由尊者送去转生,只是当初连元神也被仇敌湮灭的故友,我等便是去了生灵之川,与他们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所闻种种,皆由人之贪念而起,赵莼不由唏嘘感叹,垂望手中归杀,它突闻秋剪影叛宗之时,或也暗恨这背叛之举罢! “如此,归杀与剑主重逢之日,确也要向后推延了。” 陈上人亦是久久默然,宗门惊变,友人亡故,两千余载暗恨难解,使其与孟姊难破心魔,困于真婴而难入外化。 他负手起身长叹,对赵莼道:“你得灵真末代掌门之命取剑,又得归杀之诺,习断一所留剑术,当为灵真正统。我今日便为你作保,让你入禁地,撞九钟,成与不成,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担。” “只愿你将来可手刃叛宗之人,漫漫仙途,不留遗恨于心!” “你可愿应我?” 纵贯赵莼道途,唯秋剪影其人影响最深,她叫赵莼明仙魔一念之间,晓剑修诚人之理,知万事万物皆有其度量,令赵莼所怀忌惮与悲悯之心。 她是做局之人,破局之点,所为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自她叛宗那时起,横在两人间的除了惊鸿一面外,便只剩下滔天血泪铸就的天堑。 “我会杀她。” 不为恨,不为是非对错,杀之只为证就道心,破局而出! 陈上人闻言抚掌喝一声“好”,从袖中抛出一道玄光,直直升上金霭峰天际,惊得矩斗急急闯入阁内,问道: “陈兄,你这是!?” 然而陈上人只是领着赵莼昂首行出观斗岳,释然道:“她叫我一声祖师,我便为其开路,灵真未曾予她的,且叫她往后尽数夺回吧!” 那玄光在金霭峰顶散向四野,如白日星河一般倾泻,遮蔽天光。 如此声势浩大的景象,令玉衡弟子皆不由自主地抬头遥望,亦惊得各处峰头真婴长老御出洞府,疑道:“天河之令,是何人为撞钟夺气作保了!糊涂啊!” 渡应山渡穹之峰,寰初尊者与此代掌门瑶光尊者对坐,见天际变换,双眉蹙道:“开山鸿蒙气,今日又要少一口了。” “师叔如何有的此言?九钟未响,结局未定呢。”瑶光温婉笑道,一派淡然之相。 寰初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只凝望着天中星河,嗤道:“能让真婴期冒着褫夺长老之位的风险,也要为其作保,若不是真有才能,你觉得他们可会松口?” “师叔忘了,此事数年前不是就有一桩?”瑶光翩然站起,垂首定声道,“第九座大钟没响之前,谁都不能咬定结果。” “晚辈不与您闲聊了,天河令开,还要去取禁地阵符呢。”她信步向外行去,倒是无惧于有修士前来撞钟夺气。 …… 一路上不顾他人异样目光视来,陈上人携赵莼悠然行向渡应山脉头之处。 两人落地时,九钟所在的禁地外,已是众人齐至,为首之人是一妙龄少女,只从目中沉静之色窥出,她必然不似面貌这般岁数尚浅。 “江都峰长老陈允谦,见过掌门尊者!”陈上人等人当年受玉衡接济,才终于脱离浮沉命运,玉衡于他来说亦是恩重如山,故而所行之礼为长拜大礼,以表敬意。 赵莼在后,将臂环中的命符祭出,长揖道:“昭衍真传弟子赵莼,见过尊者。” 瑶光浅浅颔首,不曾因赵莼身份而惊动,轻声道:“不必多礼。”倒是身旁前来一观的长老面有惊色,不由显得她更为出尘。 赵莼观她面上大约双九年华,蛾眉杏眼,唇色如冬日红梅,双颊有霞色增光,静极生妍。较容颜更静美的,是她通身如山涧流水一般清淡的气息,亦是静寂中的唯一动态。 “本座还道是谁,原是陈长老行的天河之令,看来陈长老应是十分认可这位仙门小友了。” 陈上人素日在玉衡长老中,以审时度势,谨慎至微而闻名,众长老见是他领赵莼前来,俱都分外惊讶,恨不得拉过他细问一番。 “今日之事,无论结局如何,代价皆由晚辈一人承担,还请长老启阵符,开禁地。”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变色,有人高声劝道:“陈长老,你糊涂啊!她昭衍真传的道途与你何干,要你为她承担代价。” “允谦,数年前刁元弼的事还未叫你警醒吗,还不快快收回此话!” “掌门尊者,我看是陈长老为人所惑,故而应下作保之事,当不得真啊!” “诸位!”陈上人喝止了劝阻之言,两袖抖散清风,“今日之事,陈某早已经过深思熟虑,不必再劝。” “好了,陈长老久在玉衡之中,脾性如何本座也知晓,况且如今天河令也出了,诸事皆不可逆转,便如你所说,撞钟不成,代价皆由你一人承担。” 瑶光静立如芳草一株,淡淡看向赵莼,温声道:“不知这位仙门小友可也认同?” 赵莼与她对视,忽地摇了摇头,见瑶光笑道:“看来小友心有它念了。” “晚辈不会令陈长老受惩,”众人听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坚定,“因为此事必成。” 瑶光通身淡如流水的气势突然为之一滞,便见她捏握玉白阵符,身后有九道通天光柱冲起。 伴随屏障破裂的轻响,玉衡禁地,开了! “记住你的话,赵莼。”她听见瑶光声如轻羽。 “如若九钟未在一炷香内响尽,本座会亲自将陈允谦逐出玉衡!” 章两百三八 剑罡起而撞金钟 瑶光尊者之言,令在场诸位皆都一惊,宗门数年前虽有一例作保不成,被褫夺长老之衔的旧事,但如陈允谦这般,要直接逐出山门的,他等实是不曾见过,一时不由人人自危起来。 看来这陈上人,已是触怒于宗门了…… 便是陈允谦自身,初闻此话时,亦是怔忪一瞬,并未料到瑶光会行如此严惩,然而回神之后,却是愈发坚定,颇有几分傲雪凌霜的决然。 “上人放心,晚辈去了。” 赵莼未曾负剑在身,素色衣袍衬得身躯如竹,颀长英挺,她向陈允谦道过,便昂首信步进入禁地之中,与瑶光擦身而过时,见她一双美目轻垂下来,中无任何情感喜怒,只是淡淡的漠然,与五官相合,却又带出一丝恬淡柔和。 “愿你如意,赵莼。” “便如尊者所言。” 禁地前,赵莼如虹光遁出,只顷刻间入到九钟之地,是时,方才禁地初开时直入云中的九道光柱,也已尽数消散,呈于赵莼眼前的,是如天中星辰一般排列九座金色大钟! 其以最为靠近禁地出入口的大钟为第一座,一直延伸到极远之处。且金钟的大小亦是随距离之遥越来越巨大,第一座金钟大约是两个成年男子的高低,数人可环抱,直到远处的第九座金钟,已是完完全全的山岳大小,一副巍然不动之相。 “那是……”赵莼落地后抬头一望,被群山环抱的禁地之中,有一尊圆鼎浮于半空,其上正中插着一根细长的长香,当前并未点燃。 稍加思量后,她即暗道,撞钟夺气有时间限制,须得在一炷香内连续撞响九钟,看来这便是计时所用的香鼎了。 “按旧时规矩,悬鼎香燃起之时,你便可入而撞钟,而长香燃尽,不管九钟是否摇鸣,都得中止。昭衍赵莼,你可明白?” 说话之人正是先时人群中的一位长老,赵莼入得禁地不久,瑶光便也领众人入内,既有监督之意,又有见证之职,毕竟九钟响,琅州动,无人可抵赖于天下修士。 “自是明白的。” “那好,我等也不与你多耽搁了,你若已准备完全,就即刻开始吧!” 他拂袖一挥,见火星如点,飘飘然升上天际,落在长香之上,须臾后,伴一阵荡涤心灵的清新木香,长香上浮出一丝淡如云雾的白烟。 那白烟直直向天,才刚从香头透出,便被轰然的钟鸣震得一散,向四周荡开!、 玉衡长老们尚还未站定一观,耳边就连闻三道钟声,几乎难辨出先后,只觉得是同时响起的一般! “头三钟,这就全响了!?” 九钟固然是一座难过一座,然而当中也有桎梏一说,头三钟,腰三钟,尾三钟,合看是一只展身的游龙。而被称为头三钟的前三座,虽是九钟里最为简单的,但也是数万载来,挡下了不知多少修士拦路虎! 玉衡宗历中,多数人撞响第一座后,在第二座止步,撞到第三座的更是寥寥无几,哪能像今日赵莼这般剽悍,直若长虹贯日,身过后大钟仍然摇动不息。 “这小辈是昭衍那位真婴门下的?怎么以前从未听闻过?!” 旁观长老不由交相私语,来道心中震撼,然而身侧同门还未出言答复,第四声钟鸣,响了! 这下众人俱都噤声了,鼓起双目直盯着摇动的四座金钟,心道,这香头都没燃过,头三钟与腰三钟的桎梏,竟然就被破了!? “或许见到陈允谦时,就该知晓会有现在这般景况。”瑶光尊者两手轻轻交合在腹前,暗自叹道,“看来还是寰初师叔料事如神,今有一人,或要在我玉衡扬名而起。” 他人所想,赵莼确是无暇兼顾,她全数心神俱在撞钟之上,难以旁分。 那头三钟对旁人或是极难,但对她来说,尚未见得难在何处,只将真元爆出,就可悍力撞响! 同时,甫一入九钟之地,赵莼就察觉到了其中隐藏关窍。 其一为修为限制。玉衡九钟初立时,是为分开山鸿蒙气与天下人族英杰,而英杰二字,即把修士修为限定于凝元、分玄、归合,这人族三榜涵盖在内的境界中。 饶是如此,凝元、分玄、归合三境界的差别仍是难以跨越的天堑,若不加限制,归合修士要想撞响九钟,只会是弹指那般简单。 故而赵莼才入其中,就感到一股助益之力涌上身来,将她修为暂时增加。她亦有觉,当前己身之力绝非只在凝元境界,怕是已经到了下一境界中! 凝元者增,归合者压,玉衡应是以此举来保证公平,而不偏颇于修为境界高深的一类修士。 其二则是九钟之地里,如当年在万仞山一般镇压巨力。 不过万仞山乃是由剑道意志来镇,玉衡九钟应当是这九钟排列而来的大阵之压,赵莼虽能御出真元撞响大钟,然而在镇压之下,却不可轻身凌御空中,浮空而行! 九钟越往后,所间隔的距离就越远,头三钟尚能以身法穿行,待到第四座大钟起,其间所隔就有望而难行的意味在了。 须知撞钟夺气还需在一炷香内完成,怎样迅速跨过大钟间的距离,想必也是难处之一了。 “我之所能,可不在真元一处。” 赵莼轻哼一声,越过第四座金钟,众人忽见她腾起于空中,好似大阵之压好不存在一般,极速向第五座而去! “那是,剑道罡风!” “剑气成罡,正是第四境剑修的标志!” 玉衡中亦有剑修长老,其虽已悟出剑意许久,然而初观赵莼召剑罡护体凌空时,亦不由大惊失色,轻声呼道:“好年轻的剑道小圆满,这份资质,当真可怖!” “得剑罡护体,这金钟大阵的镇压,确是于她效用不显了。” 正如此言,赵莼御起剑罡之后,顿觉自四周而来的镇压之力为之一轻,昔时万仞山能镇剑气之能,是因为镇压的源头是剑道意志,自然能压制同为剑道的剑气、剑罡之类。 然而金钟大阵是为限制修为,镇压修士凌空而来,独立出来的剑道境界,自是在其中如鱼得水。 香头才初初燃过,玉衡长老众就已惊闻第六座金钟震撼大响,整座禁地上方的云层都被钟鸣声荡开,露出湛蓝的穹顶,散下璀璨天光! 章两百三九 九钟齐鸣天下惊! 渡应山时隔数载,又再次笼在钟鸣声之下。 诸多往来的玉衡弟子不由驻足望天,那遥不可及的禁地之上,层层游云被钟鸣荡开,成一方中空的天圆。 “又有外来者进入禁地撞钟夺气了。” 既在玉衡派中修行,诸多规矩各弟子都是清楚明白的,先时有天河令升空,现在又有天圆之相出现,即意味着撞钟之人已经过了头三钟与腰三钟,六钟齐鸣方可荡空禁地上方的云层。 “天河令这才升空多久,天圆之相就显现了,看来这回说不定真能等个九钟齐鸣出来。”有弟子笑言道。 另一弟子立时就出言反驳,嗤笑道:“莫忘了先头那桩事,当时也显了天圆之相,最后却撞钟不成,反而连累刁元弼长老落罪。” 旁人或有异见在心中,但都不敢提出驳论,愈来愈多的玉衡弟子行出洞府,默然望向禁地处去。 而禁地之中,亦是一片鸦雀无声。 六钟已过,第二道桎梏摆在赵莼跟前,她能否延续先前的雷霆之势,尚还十分难说。 毕竟,数年前的那人,就是止步于此,在悬鼎香尚未燃尽之时,忽地脱出九钟之地,含恨败离。 “数万载来,第一道禁锢挡的是寻常修士与英杰之分,第二道禁锢却是连许多英杰也一并拦下,鸿蒙清气,关键就在这一个‘清’字!”有长老捋须长叹,长眉蹙起,亦不知心中是希望赵莼成还是不成。 陈允谦负手站于一众长老身前,委实说,赵莼成剑罡境界,能走到这一步他并不惊讶,第二道桎梏虽难,可是能得断一佩剑承认之人,绝不会在此中止步! 他与赵莼一般,有十足的信心。 赵莼若知陈允谦心中所想,必是要抚掌大笑一声,因这第二道桎梏,恰让她忆起当日掌门施相元在无溟天中的一问来。 天地处分,而诞鸿蒙清气,此不为污浊所染,不为邪祟所侵,是为各重世界中最为清正之物,若非有两大仙门即时出手设下九座金龙大钟镇压,又恰好有渡应山山脉环抱之势聚合灵脉,此处的鸿蒙清气,恐就如无数小世界般,诞出不久后便化散消去了。 故而突破第二道桎梏的关键,就在心之清,心之正。 修士入凝元时,要明道心而提莲心清气,然而此处的清正,却非是道心通明的真谛之说,而是无有邪祟侵染的干净澄明。 人怀七情六欲,生喜怒,有哀涕,此为情感欲求,最为平常不过。只是天下万事皆有度量,若过度,就会生邪祟,育心魔。 无贪,无嗔,无痴,方才是清正之心,得鸿蒙清气,而不使其染尘消弭。 英杰天骄,本质上只是常人,故而难无贪念,又多为天之骄子,所行顺遂,所以难抵逆境突来的嗔念,还因身载厚望,心怀傲气,对道果便自然而然地有了痴念。 佛修所忌的贪嗔痴三毒,常是心魔之源,天下修士,囊括英杰天骄在内,皆都如此。 赵莼起于微末之中,一路行到如此,皆是从逆境中来,遇难事种种都不退却,往往是知难而上,破浪而行,是以她心里,并无嗔念这一说。 而天下人孜孜以求的长生,亦不是赵莼心中所向,大道无极,她所求之物从一开始就没有尽头,又何来的痴念? 无痴则无贪,她所怀的一颗向道之心,清正无比,第二道桎梏,可破! 赵莼阖眼所念,在旁人眼中不过只过了数个呼吸而已,他等还在心跳如雷,就忽见驻足于第七座金龙大钟前的人影从风而动,两掌叠起前推,排山之势轰然爆出,携狂暴之罡风击在巨大的金钟上。 “嗡——” 第七座金钟大如小山,却在赵莼手下剧烈晃动起来,连着禁地都地动不已! 众人见九钟之下,开始有晶莹的小小游龙冒出,绕着晃动的大钟盘旋,不由震惊道:“第二道桎梏已过,灵脉已经开始有溢出之相了!” 此时,悬鼎香上,不过也才从香头燃下丝毫而已! “比拟英杰天骄的修行天分,旷古绝今的剑道资质,还有这一颗清正纯净的道心。”不知何时,瑶光已站到了陈允谦身侧,其通身气息已非是流水静行,而是澎湃如浪潮一般,“陈长老,你之所为,让玉衡,让人族三州大地,看到了一颗新星啊。” “非是晚辈所为,”陈允谦含笑摇头,“这是她自己得来的!” 两人言谈之际,赵莼业已延续先前雷霆之势,轰然撞响第八座金钟! 这一声钟鸣,已完全轰动整个渡应山山脉,穹顶荡开云层所显现的天圆之相,一路延伸到了千启城去! 而第九座堪比巍然山岳的金钟,也显在了赵莼面前。 第二道桎梏虽过,却并不意味着往后三座大钟就可随意施为,尾三钟一座大过一座,无不形如山岳,其中以第九座大钟尤甚,钟顶翘首的金龙,竟直直望向云霄中去。 如此大钟,光是屹立在此就够不少人望而却步,赵莼适才撞响了第八座大钟,却只使了五成力道,可见丹田中费尽气力成就的大日真元,在浑厚爆裂之力上,有多可怖! “前路诸多阻碍都已通过,当不在这一步上驻足才是!”赵莼断然一喝,赤金色真元在头顶半空凝实为一巨拳,猛然击打在钟身之上,全数而出的大日真元何其雄浑,禁地中最为巨大的第九座金钟在这一击之下,猛烈摇动起来! 那是一声怎样的钟鸣? 直把四野震慑,万千修士伫立而不敢妄动,天际已万里无云,空余红日凌天,万物无所遁形! 整座渡应山山脉为之晃动,是由寰初尊者亲自出手,才将脉头重新镇下。 今日九钟齐鸣,天地大清,远在中州柱山上屹立的碑石之上,右侧最矮的碑石,一道金光显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攀上榜七之位! 而后人族三州巨城内,碑石虚影随之变化,因这位新晋榜七的出现,其下修士俱都向下跌落一位,原来的末尾百位,立时就被除名于碑上! 三榜时有变动,但如这般突然出现,还一跃进入前十的,实在闻所未闻,修士们瞠目结舌聚拢而来,正好看见金光显形,成就一行璀璨碑文: 昭衍仙宗赵莼,凝元初期! 章两百四十 得清气闻名三州 人族溪榜之上,凝元百位,每一位都当得英杰之称。 到此地步,已难见有人能成镇压之势,一骑绝尘。 而今日,有一人以凝元初期修为,压下数十位凝元后期,甚至大圆满的同境界英杰,当是震惊四座,声撼三州! 这排名乃是天道感应得来,最为准确权威不过,昭衍赵莼能一跃榜七,就意味着其下九十余位凝元修士,俱难敌她。 修士境界越高,就越难越阶而战,然而天道却认定赵莼可越过多个小境界战英杰而不败,一时使得三州巨城中观得碑石变化的修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纵观溪榜之上,凝元后期者十六,其余皆是凝元大圆满,连中期也未有一位。 即可见一位登上榜七的凝元初期,惊起的浪潮究竟有多浩大! 除开巨城外,人族各大宗门的碑石投影中,亦有此相。 大宗长老,小宗掌门,诸多归合真婴俱都凌于碑前,负手沉吟,后道:“此人现前虽只登临溪榜,然而显现出的冠绝群雄之势,实是不可小觑,饶是当年同为昭衍弟子的关博衍,如今的渊榜首位,那时也不过以凝元中期夺溪榜十八。” “惊才绝艳之辈,昭衍竟能一代出两人之多,羡煞我等也!” 遥遥中州,太元小界里,云雾缭绕,仙鹤纵飞之处。 一清俊道人含笑道:“相元兄好生能瞒,如此俊才竟是今日才初成其名。” 与他对坐之人正是昭衍掌门施相元,闻言却是轻叹:“从前未入凝元,于重霄世界芸芸修士中,不过轻小如蜉蝣,如何能叫她成名?” “现今气候初成,为天道所感,这才成她声名罢了,”施相元又是长叹一声,“只叹这般天资的弟子,不能收入门下,实是一大憾事啊!” 清俊道人作为此代太元掌门,对昭衍大尊择徒之事也有所耳闻,当即便知晓了赵莼应是为大尊徒位备下的弟子之一,叹后即笑骂道: “你这老匹夫,我还当你心有忧患,不想竟是所为这事。当年明玑成名,何人不羡你有此佳徒,如今还敢跑到我面前来作长吁短叹之态,实在讨打。” 施相元虽与赵莼定下师徒之诺,但随着她大势渐成,心中亦觉得她该行去通天之路才好,遗憾不能收入门墙,又感其天资过人,倍觉欣慰,笑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只有感而发罢了,怎算是长吁短叹?” “况你时时与我念叨的那位寂剑徒儿,不也为一世之英才?” 这话说的是人族渊榜第二,寂剑真人裴白忆,当代太元首徒,天剑台论剑第一人。 “白忆心中唯剑,平日修行无需我在旁指引点拨,再过数年,应就要有道种点化之相,该送她去上界修行争锋了。” “若非为点道种,博衍也早该回上界去了,如今我亦觉他道种化婴就在这几年间,快了,快了。” 两人渐将话题论回自家徒儿,后又向人族大势而去,难见休止,然而在月沧门一林间洞府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长袍修士方从入定中回神,就见胸腹中遁出一团清光,遥遥向远方渡去,他连忙出手欲要抓握,却是扑了一场空。 清光遁走后,不知为何,心头忽地空落落的,长袍修士眉头一蹙,惊呼道:“不好,是落出了溪榜百名!” 犹记当初登临溪榜时,亦有一团清光遁来,冠自身以英杰之名,受天道所承认,而今落榜之后,心头印下的英杰印记亦随之消散,不复存在了。 “不知是何人登临榜上,把我给挤了下去,当去门中碑石投影一看才是。”这人暗自咬牙,心中郁愤不已。 而如他一般,受碑文变化而感的修士亦有许多,只是不曾彻底失去印记罢了。赵莼这一直跃榜七之举,使得后九十余位英杰俱都感名次顺延,惊动一番后,开始打听起昭衍赵莼的名号来。 此时的赵莼方撞完九钟,浩浩钟鸣经久不息,将要连鸣三日之久。她将真元与剑罡散了,信步向玉衡长老们去时,从无云天际忽降下一团清光,直直遁入她体内。书包阁 她听玉衡一长老轻呼一声:“碑文光华,这是登临三榜了!” 伴随此话,清光在心头处渐凝结成一行小字碑文,上书:溪榜第七,昭衍赵莼,而随着这一小字的出现,她亦觉得通身更为轻盈舒畅,连着神思也更为清明。 溪榜第七,那想必是与人族三榜有关了。 赵莼与玉衡长老同立,见天际出手镇压灵脉的身影渐渐降下。 这人身躯极为伟岸,粗眉虎目,方正大脸,又着一身暗色大袍,环珠玉绶带,足登玄纹厚底长靴,端的是气势十足,刚正威严。 他右手呈抓握之姿,牢牢锁着一口云雾一般的清气,虎目扫过赵莼后,便将清气抛来:“九钟已响过,该得一口开山鸿蒙气。” 赵莼立时将清气接过,以提前备好的锁气葫芦收纳,这才安心放入臂环之中,同时又听诸位长老道:“见过尊者。” 玉衡此代不过只有尊者两位,掌门瑶光业已在此,后来的这人当就是太上长老寰初尊者了。 “赵莼见过尊者。” 寰初在清光降下的那一刻,就知晓赵莼登临在溪榜之上,那柱山上的碑石三榜多被仙门与超级大宗门下弟子占去,玉衡虽也势大,但登榜的弟子到底还是屈指可数,是以不由多打量她了几眼。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与常人亦没什么两样。 瑶光知晓师叔脾性,手段又一向雷厉风行,见他眉头蹙起,就知是他是要催着众人出去,便道:“既已撞钟夺气,今日之事就算了结。灵脉汇聚之处,不可再作惊动,尔等且先随我出去,令寰初尊者重新封锁禁地,稳固脉头。” 众人不敢有误,皆都跟在瑶光身后从禁地入口得出。 除陈允谦外,赵莼并无任何熟识,便上前辞去,得瑶光颔首后方才离开。 至此,铸剑所缺的四种主材,已寻到了一种,还剩五行重水、天地莲根和那最重要的镕浑金精未曾入手了。 章两百四一 书剑谱暗中相随 而后陈允谦又留赵莼小叙两日,稍加论道指点。 他虽因心魔囚困已久,难入外化境界中,但在真婴期上却是驻留了千余年之久,修行感悟较许多同阶修士来得更为深刻,赵莼得其指点,只感诸多微小的疑难都为之一解,不由心神舒泰。 两日中,还在江都峰上见到了当年灵真十二分玄之一的孟上人,她再次见到断一昔时佩剑,几欲落下泪来,又闻先前撞钟夺气之人正是遗徒赵莼,激动之下连连道了三个“好”字,取了各类灵药灵材相赠,以作见面之礼。 其中正有两物,在赵莼缺少的八种铸剑辅材名单之上,可让她少费一番功夫。 至于囚困两人的心魔,那二流宗门早已被除灭,恶人也已陨落,经年之恨早已不在是心魔中的大头,当中更多的,还是痛失友人的遗憾,此等延绵近两千年的魔障,已非言语可解,赵莼只得寄希望于早日寻到断一,令旧友重逢,心魔得解了。 向陈、孟两位上人辞别前,赵莼还收到玉衡弟子拜帖许多,思及铸剑之事不可为此些杂事耽搁,便俱都委婉推拒了。 直至从玉衡派山门行出时,已是戴世同寿宴后的第三日。 开山鸿蒙气入手,五行重水与镕浑金精尚且不知具体方位,赵莼下一个目标,便定在天地莲根之上,欲要往那蛮荒古地的葱茏国旧址去。 才出渡应山,她便觉身后有所异动,两指一抬,疾射去一道剑气后,见一书生打扮的修士显出身形来。 此人修为在她之上,不过未至归合,应在分玄境界中,眼中亦无敌意,右手执笔,左手捧书,向她微微颔首。 “阁下是?”赵莼眉头微蹙,语气稍顿,书生修士虽已显形,但与她所感异动的方向并不在一处,且对方又是分玄境界,真若要暗中潜行,当不会被她轻易发现才是。 “问知阁吴讷言,掌《重霄万剑谱》凝元剑修收录之职,”他自报家门后,便将手中书册一展,颔首道:“昭衍赵莼,于玉衡九钟禁地内显现剑罡,然经问知阁探查后,确定其应在筑基历练中成就第四境,剑道资质旷古绝今,当入剑谱,以告天下剑修。” 重霄剑修无不以上得剑谱为荣,赵莼闻得此话后,却无太大的神情波动,拱手道:”那便有劳吴前辈了。” 短短两三日,就可寻踪索迹一路探至边关,得知她筑基成剑罡之事,这问知阁,的确颇有势力。 吴讷言又问:“可有剑名需录?” 剑名,即如归杀一般,是剑主取给本命灵剑以及心爱佩剑的名号,赵莼如今尚未铸出灵剑,是以还不曾有剑名这一说,不过她转念一想,向吴讷言道:“尚无本命灵剑在身,可以佩剑之名归杀为剑名录入。” 《重霄万剑谱》为天下剑修所知,若将归杀之名广传天下,或能引断一前来相见。 凝元剑修未有本命灵剑,以旧时佩剑作为剑名的例子不算少有,吴讷言也不多问,挥手将归杀二字录入其中,后道:“往后祭剑有成,可凭此物唤我前来更易剑名。” 赵莼接过他抛来之物,翻手一看,是一把微型小剑,剑身刻有“问知”二字篆文。 吴讷言见她接了小剑,交谈时亦是颇为镇静自持,进退有度,忆起这几日阁中因她一跃溪榜第七之事惊动不已,又出言贺喜道:“赵小友天资奇高,甫一登上溪榜,便直入前十之位。我问知阁素日便喜结交天下英杰天骄,日后赵小友再临问知阁中,只需亮明身份,阁中自当相助于小友。” 问知阁人脉广布,与其广撒善缘,喜结交天下英杰不无关系,赵莼往后要寻五行重水、镕浑金精等物,或还真要借其探知天下的能力,遂答谢道:“如此便多谢贵阁相助了。” 得赵莼这话,吴讷言此行也算功成圆满,辞道一句:“既已录下剑名,当返回阁中整理万剑谱发布,便不与小友多做耽搁了,告辞!”即拂袖离去。 问知阁刻录的《重霄万剑谱》,不止是剑修喜爱,天下修士大多是人手一部,时时关注其中。甚至连凡俗城镇中,都有书铺售卖纸质书册,凡人读剑谱,如见神仙斗法,索性当成了话本来看,每逢更新,必然脱销。 “若新册发布,还得购入一本才是。”赵莼喃喃道,待吴讷言走后,又径直行到林间一处。 方才吴讷言并未显形时,异动就应是来自这处,她以剑气试探而来,必然将此人所伤,嗅闻到一丝轻微的血气,赵莼便更为坚定此念。 后与吴讷言交谈,这人应就在交谈中遁逃离去,恐是探出了她的实力,知晓难以敌过,故而仓皇离开。 赵莼沉吟片刻,将心中怀疑定在了一人之上,那日寿宴献上春叶雀鸟的散修邝沉! 三人所献之物皆受戴世同所喜,但只她与青萍门夫妇被领去面见了矩斗,此人心有不甘,便有了生出歹念的理由。 不过青萍门夫妇到底是两位凝元,又不似赵莼一般只在凝元初期,怕是因为如此,邝沉才将歹念打到了她身上来。 “若我是寻常凝元修士,怕就要遭此贼人毒手,如此歹毒阴邪之人,留他不得!” …… 邝沉急速遁逃,手捂左肩伤处,不由痛得呲牙咧嘴,连忙掏出丹药往嘴中抛了一粒,只是往日大有效用的疗伤丹药如今却半点作用都没见到,令他额上狂生冷汗。 他哪知晓赵莼成就剑罡之后,剑气本质已改,若贯穿修士肉身,即会如附骨之疽一般,直至搅碎皮肉筋骨为止,没有剑主本人纾解,只能断肢来阻剑气蔓延。 “啧,竟是个三榜之上的硬骨头。”邝沉顾忌青萍门夫妇二人,便打算泄恨于凝元初期的赵莼,不想受她剑气一击,又突闻寻来的分玄修士贺她登上溪榜,当即知晓此人不像看起来那般好惹,这三日渡应山中响彻的钟声或就与她有关。 有人经营半生道途阻塞,有人天资奇绝受尽恩惠,邝沉咬牙暗道,三榜修士我惹不起,与她同行的筑基小儿们我还会怕? 隐恨间,竟是对领赵莼赴宴的几位玉衡外门弟子生了杀意。 他正欲前往旧时洞府疗伤,待伤势养好再行杀人恶举,然而奔逃身影忽在空中一顿,后直直跌落在地,双眼瞪得极圆,眉心处有一米粒大小的血洞! 章两百四二 玄妙功法自何来 邝沉身死后,自眉心血洞又颤颤巍巍浮出一颗莲子一般雪白的椭圆玉珠来,正欲奔逃。 一阵罡风袭来,莲子玉珠随风直入了来人手中,正是以剑气击杀邝沉的赵莼,她手中抓握的玉珠,亦是凝元修士肉身陨落后,留存意识的元神,与她丹田莲座之上的元神是为一物。 邝沉的元神见是她杀了自己,哪还不知晓赵莼来意,不由颤声道:“道友,道友,我只一时被恶念迷了心,不曾真正对你出手,而今你已毁我肉身,我二人恩怨也算是抵了,便放我元神离开罢!” 赵莼却冷笑一声,应道:“若非我实力远胜于你,你可会就此罢手放我离去?莫以为我不知,元神唯有送去生灵之川才得转生,今日让你离开,你就要行夺舍之法,毁他人性命与道行。”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恶念深重之人,如何可与我以道友相称,你且安心受死罢!” “仙子!仙子——”不顾那元神如何嘶声尖嚎,赵莼手中真元爆出,立时就将莲子玉珠融化消弭。 散修邝沉,形神俱灭! 灭了元神后,赵莼又将邝沉身上的储物锦囊招来,散下罡风将他尸身除去,这才转身离开。 他仅是独行散修,锦囊亦不知晓从何处得来,其中财物少的可怜,恐都用在了置办与喂养春叶雀鸟之上,赵莼粗略看过,除却灵玉与几瓶丹药外,连灵材灵药都不怎得见。 唯在居中之处,看到了邝沉多年修行的残篇功法——《共生诀》 赵莼取出一观,这部残缺的功法颇为基础,并非是五行属性,而是中正纯和的兼容之法,不偏不倚,只要有灵根就可修行,但也因为如此,落得中庸之道,威力不甚突出。 邝沉手中的《共生诀》只得练气、筑基、凝元三部分,赵莼观之,即大抵知晓他为何要赴戴世同寿宴了,左不过也是为求得后续功法而来。 只是求取功法无错,求取不得就迁怒他人乃至于心生歹念,便合该被杀了。 然而越看,赵莼心中却是越发凝重,这《共生诀》虽是基础一类的功法,但论玄妙,怕是不亚于一些大宗传承。 难道是邝沉自宗门弟子手中得来? 此想法甫一得出,就被赵莼否决,宗门对功法秘术一向珍视非常,绝不会轻易外传,门中弟子更不敢违背宗门律令。 可若是截杀弟子所获,赵莼又觉得荒谬,邝沉若后来才得这《共生诀》,先前并未入道修行,又怎能杀得修行了功法的宗门弟子? 最为关键,亦是最令人疑惑的是,无论是重霄,还是横云世界中,皆是以基础感识之法入得练气,筑成灵基后再修行功法,从未见过有从引气直入后续境界的法门,怪哉! 她将功法合上,发现锦囊中置书的地方,还有一本薄薄小册,翻开一看,竟然《共生诀》的注疏,然而注解只停留在练气期上,可见并非是邝沉所书,而是《共生诀》原有的主人。 每注完一层,原主便留下一句:感大祭司授道之恩,愿圣地永存。 随着人族从部落进入城镇社会,世间又逐渐有宗门林立后,因修士求仙问道向来是逆天之举,故而否决了旧时的祭祀习俗,唯赵莼最初所在的小世界中,各诸侯还留存着封禅祭天之礼,有祭司存在。 如此,《共生诀》所留的这行小字,就令赵莼颇为疑惑了。 她将锦囊中的东西俱都收起,留储物锦囊打算作售卖之用,压下心中疑虑,起身离开。 …… 半月湾,行龟港。 此处与赵莼去过的犬牙角类似,都是人族近海的海湾港口所在,只是与青蓬群岛不同的是,这处生有多种灵药灵材特产,受修士喜爱,又与海域妖兽往来通商,故而极为富庶繁华,更有真婴修士坐镇,与诸多大型城池比肩。 赵莼租赁了一处静室修行,等过月余,方望见窗外船坞高高束起的旗杆上,升上了红底黑字“荒”字篆文的旗帜,这意味着,她等了足足一月的大船,将要在三刻之后归航了。 中州东部虽与蛮荒古地相连,但因先前三关之乱的缘故,东部关口为抗邪魔伤损惨重,现今俱都呈封闭之态,轻易不可放行。 赵莼欲要进入蛮荒古地,只得渡海而行,从无垠海西海经过,再行登陆。 故而她从琅州回到中州后,便一连传送到了人族近海港口,以坐渡海大船。 “大船还有三刻归泊,先下去购置船票,办理通关文书。”赵莼沉吟后,便将衣衫一整,从静室中出来。到了店家柜台处,将灵玉递上,交还静室符钥,方才得以离开。 要出人族三州之地,必然要有通关许可,来日返回之时,才能凭文书入境,赵莼先时未曾办理的原因,是因为通关文书上有出关时限,过一个时辰则作废,当要在登船时的一个时辰之内办理才可。 她有昭衍真传弟子身份,又并无罪行前科,还在边境军中任职过一段时日,故而也没经几番盘问,便将文书拿到了手中。 不过行龟港内对出关修士身份的查验的确颇为严苛,要看宗门命符不说,还会以符文玄石查探修士功法是否为正道法门,以防邪魔修潜逃入蛮荒古地,壮大魔宗势力。 当初焦世从与绫鱼妖王之约,便是要借妖王势力偷渡到蛮荒古地中,不然以他的邪祟功法,一经查验,必然会被当场斩杀。 取了文书后,便能凭借文书购置船票,赵莼向船坞行去,办理文书的功夫,远处海平面上已能见到大船归泊而来的影子。 船坞规模虽大,去往蛮荒古地的大船不过就这么一只,其余都是给海中商队备下的。 赵莼到了船坞,发现站于“荒”字旗下的人竟还不少,其中以散修及凡体大士居多,饱含沧桑之态,见她往望来,只漠然低下头去。 稍加思索,她便知晓为何。 蛮荒古地之所以有此称呼,是因为这片地域因灵机隐蔽的缘故,最晚被诞育出来,及至人族都已进入城镇社会后,它才刚刚成型,有灵气溢出。 此地并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诸多魔宗亦不过在当中占据了小小一处。而蛮荒古地之大,甚至可与人族三州相较,大部分地界又俱都未被开发,还处于极为原始的状态。每年都有许多修士冒险前去古地之中寻宝,身死者有,一朝暴富者亦有。 富贵险中求,越是低微之人,就越需如此。 章两百四三 欲渡海难关重重 三刻钟已过,远处船影已渐渐逼近港湾,此船模样甚是宏伟,以舟底承载亭台楼阁,踏上船身,就如登临园林府邸,与陆上并无两样。 登船时验过船票与文书,上船后便可自行前往居处,赵莼随人流向前走,目光却是一顿。 大船并不与其余商船类似,有多等厢房之分。因来往只得这么一条船只,登船的修士又数目众多,厢房不大够用,往往是以一间厢房隔出数间小室,供船上修士暂住。 问后又知,若实是不愿与人共住的,船上还有单独的厢房,并不对外开放,修士若要住进其中,就需找船工另外添些灵玉,才得入住。不过独间有限,先到先得,后到者就只能以高价来求了。 赵莼闻见船上情景,心中虽微有疑虑,却还是取了灵玉出来在一名修士手中购下一间单独厢房,大船上鱼龙混杂,且到达蛮荒古地还有半月之久,当是取静取独更好。 入得昭衍业已四载,昔时遣府中石妖精怪置办下果酿产业,如今都已稍俱规模,月月有所盈利,且石义此人颇善经营之道,果酿产业成型后,得赵莼同意,取库中灵玉外拓出丹药、冶器等诸多路子,又与丰德斋主人沈青蔻合作,将制成产物向天极城之外的地界售卖,获益甚多。 除此之外,赵莼又得晋身真传弟子,素日支出多有宗门贴补,故而在财物一道上,她可算是颇为富庶。 故而得知单独的厢房已满后,她便以两百灵玉,这数倍于船家的价格来求,最终才令一凝元初期的修士松口,可见其余普通厢房有多简陋。 将厢房符钥递给赵莼,这人就揣了灵玉打算离开。赵莼脚下微顿,却是出手将他拦下:“这位道友,在下初次出海,腹中疑窦难解,道友可能为在下解答一二。” 宗门弟子因功法传承之故,通身气息往往凝实清正,而不驳杂,她面前的这位修士虽也是凝元初期,浮散的气息却是虚晃了些,应是散修无错。 只是修行到这一境界的散修,身上也有所积蓄,单独厢房的灵玉对他等不算昂贵,赵莼观过几位购买单独厢房的修士,发现俱是在凝元境界,并不见筑基。 这散修初时也不愿意转手赵莼,不过见他出手就是两百,远高于船家的价格,这才松口转手,暗道不知是哪里的富家子弟,竟登上这船来了。此时见赵莼发问,便嘟囔着应道:“你问吧。” “在下见这船上俱都是筑基、凝元境界的修士,而不见更高境界的前辈们,敢问道友这是何故?” 散修眼神惊诧地扫她两下,说道:“那等修士,怎么会到这船上来,当然是从四京港坐船直去蛮荒,”后又忆起赵莼说她初次出海,撇嘴解释,“你没入过海域,怕是不大清楚。” “从前行龟港去往蛮荒的船队还有许多,只是每每经过四京海域时,会被海中妖兽所劫,船队们为了同通行平安,便不得不年年上贡于妖兽,以求妖兽们只掠财物,而不伤人。” “怎奈海中妖兽还是贪心不足,竟在陆上自建了一座港口,名为四京,做起船队盈利的生意,虽是票价高昂,但一路航行并无海盗行径叨扰,久而久之,便只有我等手头拮据之人才来行龟港了,船队亦因此连连削减船只。” 赵莼闻言微微颔首,散修口中的高价船票,于分玄、归合之类修士应当不算如何,况且散财消灾也算人之本能,怪不得船中只得凝元筑基修士。 她观过舆图,从人族近海不能直达蛮荒古地的登陆口,须得从北到南连入四京、礁林、鸠瑚整整三座海域,方可到达蛮荒,若不走海中妖兽的庇护,的确十分危险。 离开人族强者的庇佑,先前诸多隐藏的威胁,便顷刻间爆发出来,无垠海本又是各大妖王割据之地,势力相互倾轧之下,人族修士就更难立足其中。 不过赵莼得知还有四京港船队后,心中却并无悔意,便是有人在上船前告知她此事,她也仍会登上此船。 敢在人族陆地上建造港口,若无妖王出面协商,此等荒谬之事如何能成? 四京港,四京海域,赵莼当不敢忘记,统管此片海域的强者,正是旧日出手要杀她的绫鱼妖王! 欲登大船,必要出示文书,录下身份,绫鱼妖王敢出手杀她一回,便难说不会有第二回,她如今不过才入得凝元,对方已是真婴境界,此等差距,如何能敌? 赵莼非是狂妄自大之辈,不可力敌的强敌在前,诸多祸端若能避过,当是以蛰伏手段避去才是。 “原是如此,在下还道为何不见前辈等的身影,其中竟有如此内情,多谢道友解惑了。”她复又从臂环中取出二十枚灵玉递去,散修见她如此客气,态度倒是愈发亲切起来,连道: “无妨无妨,都是小事。”忙将灵玉接过,拱手辞别离去。 赵莼了了腹中疑窦,沉思着踱步回厢房内,将修行蒲团摆正,盘腿而坐,却并未阖眼入定。 久之,她取了从半月湾购买的舆图出来,展于身前。 “三座海域中,四京居于最北,礁林其次,鸠瑚位在南端,将半月航程按航线在各海域所占的长短来分,过四京只需三日,礁林两日,其余近十日都在鸠瑚海域中,我与后两座海域的妖王并无恩怨,若遇海盗,只要对方不越过凝元修为去,都无甚要紧。” “故而此次航行的关键之处,是在四京海域的头三日。妖王之间互相割据,如此三座海域一般相连着的就更是如此,我若三日后成功进入礁林,绫鱼妖王不可越界,便不能杀我。” 若再如先前那般远距离袭杀,也有天妖族尊者赠予的翎羽相护,可保性命无虞。 “不过当日一剑,她必然知晓我有大日之力在身,真婴强者神识可怖,在四京的三日,能不动用手则不动手,切莫叫妖王察觉。” 赵莼郁气微吐,心道是袭杀之仇,如何敢忘,今日之蛰伏,来日必有起复之机。 章两百四四 蛮荒中葱茏旧事 并不是所有散修都身怀积蓄,可前去四京港登船,故而及至出港之时,赵莼所在的大船上,已可算是人满为患。 四京海域毕竟是绫鱼妖王治下,赵莼头三日便打着静修的主意,欲将四京过了再言其他。 大船之上诸多屋宇看似毫奢,却久未修缮,虽以除尘小咒除了尘灰,但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并不能以简单的咒术消除,赵莼只从柱壁上一观,就知晓此些船队近些年间的落魄。 这三日她没有出门的打算,便将从宗门博闻楼中刻印的玉简取出,此中多是记载蛮荒古地事迹与葱茏国往事的篇章,天妖族尊者青鸟传讯告知的木莲方位,正在葱茏国旧址,入得蛮荒前先作一番了解,也免得登陆后像只无头苍蝇,不知到何处去寻。 博闻楼中有记,天地初开后,北地三州受灵机最多,亦是最先为灵脉盘踞的地界,后被人族所占,取名作裕州、琅州、中州,而后人族与妖族精怪大战,妖族精怪败后撤离三州,在西南处的偏僻山野定居,正是丛州的由来。 至于禁州与蛮荒古地,此两处本无边界,皆因灵机隐蔽,灵脉不生,故而一直处于原始状态中,没有修士存在。 数万年前,琅州与裕州骤生地裂,将两地彻底隔绝,亦是在地裂生出后不久,邪魔尸鬼之物出现,将蛮荒古地占去部分,人族称之为禁州。 此后万余年,蛮荒才开始有灵脉生出,诞育灵气,被人族正道修士所驱逐的魔道修士走投无路,便与邪魔结交,在蛮荒占下一小方地域,开宗立派,成就大小魔宗。 距书中记载,蛮荒乃是尚未开化之地,近来万载前因灵脉生出才开始有土著生灵繁衍而出,称为荒族。 荒族自有修行之道,被天道所承认,但却长久封闭,拒绝与外族来往,人族对其的评价是极野蛮,极贪婪,极残忍。连用三个极字,可见此族恶劣到何种程度。 正因有荒族存在,外来势力对蛮荒的开发才极为缓慢,数千年来,也未曾入得蛮荒深处,只在外围结成许多聚落,以求自保。 书中还言,荒族生而力大无穷,几无力竭之时,在须弥界镇虚神教中有一族名作巨满,其身如巨人,得有伟力无穷,是上古时期的古神血脉,荒族与其多有类似,或为此族之残次。 而葱茏国的生于灭,又恰好都与荒族有关。 赵莼渐将葱茏国旧事读尽,心中唏嘘异常。 约莫八千载前,有数百位修士从人族三州来到蛮荒,他们或为散修,或出身宗门世家,修为从练气到真婴不等,却不分身份高低,只以兄弟姊妹作称,亲如一家。 其中唯一的一位真婴修士,亦是队伍的领头人,不知使得何种法门,竟能与荒族和睦共处,带领修士们在蛮荒古地西北建立了一处聚落。 修士们向外称自身为葱茏国子民,拥护这位真婴作为国主,对内却无君臣之分,要造那人人平等的社会。 因这幅桃源假想式的蓝图,葱茏国不断壮大,百余年间就有了数万兄弟姊妹,国中不成小家,幼儿皆由子民们共同抚养,以期代代传承。 不过好景不长,那真婴国主在突破外化时遇劫而陨落,无他照抚,荒族又重新与葱茏国反目,旧时亲如骨血的修士在灾劫前散如鸟兽,桃源国度一夕间化为虚无,只留传说在这世间。 “真婴修士无论在何处,都可为一方强者,这葱茏国主却愿远走蛮荒建立理想国,此番心胸气魄的确不失为豪杰一位。”赵莼低声慨叹,“只是人性复杂,利益趋同则亲如一家,祸患临头却又两说,葱茏国主自己能做到平等待人,却无法洞悉人心,令国民与自己同心同德。” “葱茏国是在与荒族交好的情形下才得以建立,那么此国旧址必定临近荒族,我若要取净木莲花,这一战,很可能是避无可避……” “可葱茏国主当年,又是如何与那荒族和睦共处的呢。” 赵莼不由扶额沉吟,复将玉简收起,心中思索到何处能寻蛮荒的舆图来。 现今外来势力对蛮荒的开发只在外围,葱茏国旧址位在西北,已是脱离外围,初初进入了蛮荒深处,故而人族三州现可获得的舆图中,都没有葱茏的具体位置。 “不过人族已在蛮荒外围建立聚落,近万载来不可能没有一人进入深处之中,到达蛮荒后可寻人购买,或有所得。”她暗自在心中盘算,计划起上岸之后的行动来。 正是大船破浪而行的时刻,船身虽已老旧,但风浪仍然侵袭不到船上厢房,赵莼本在细思,忽闻一声“吱呀”响动,身下船只速度不断减缓,最终竟停了下来。 她心生疑惑,便将神识放出,查看厢房外的情况。 受此惊动,船上不少凝元都在以神识查探,只是他等观得船上情形后,又淡然将神识收起,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大船现前被一船队所拦,几只身着甲胄的虾兵蟹将大摇大摆上船,站在甲板,后见船家主人赔笑前来,奉上锦囊一只,口道:“正是给几位大人备下的薄礼。” 为首的虾兵扯开锦囊往里瞧了瞧,许是财物丰厚,便也没做刁难,收了东西就准备领人下船,摇头晃脑指点船家主人道:“你放心,东西收了自当办事,四京海上的航线你只管走就是,没人敢在咱们妖王手底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半截身子旋飞起来,身后几只虾兵蟹将大惊失色,却也在下一刻尸首分离! 船家主人被血肉溅了满面,惊叫着向后爬退,赵莼神识所见,大船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阵诡怪黑风,引得巨浪重重,数艘战船破浪而出,其上凶厉气势不止一股,凝元圆满、后期者尽皆有之,且不在少数。 此时船上修士俱不像向前一般淡然了,视黑风愈来愈近,无不惊恐高呼: “是礁林黑盗,怎么会在四京海出现?!” 战船中并无分玄气息,赵莼巍然坐定,不似其余凝元一般惊惶,此中为绫鱼妖王治下,出手有暴露之险,且看那黑盗如何行事,再作斟酌。 章两百四五 黑盗劫船 礁林黑盗,观其名讳,便知其与礁林海域有关,那是旗眼妖王治理之地,与四京海域相连,却又泾渭分明,除却利益厮杀外,少有和平往来。 大船行出才不到两日,四京海域的航线初初走了一半多,黑盗在此处现身,即意味着他们不仅越界,还深入到了四京海中部之内,何其大胆! 赵莼一面沉思着,一面听着黑盗已锁了船身,大肆登临甲板,将不少厢房门板锤得啪啪作响。 她收了神识,安然坐定,要看这黑盗如何行事。 而黑盗登船后也并未如寻常海盗一般杀人夺财,反是一间一间地清查起厢房,将房中修士驱赶出门,点了人头数量,暗自记下。 查完普通厢房,便轮到赵莼等人所在独立房间,前来搜查的黑盗俱是凝元修为,又成群结队,房中修士惧于他等威势,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连忙收了东西出来。 赵莼所在的厢房是院中较为偏僻的一处,等到外边喧闹了一阵,她这里的房门才被粗暴推开。 “还不赶紧出来,磨磨蹭蹭地做什么?”来人体格较小,是个眼神凶厉的劲装女子,修为大抵在凝元后期,见房中赵莼只凝元初期,上下打量了眼,催促道,“快点!” 赵莼并不应她,理了衣摆信步走出房门,向外看狼藉一片的园子,其中高声叫骂,催人前进者,有人族男女,亦有海中妖兽。 这黑盗竟是人与妖兽共存的势力! 劲装女子以为她自认修为不济,所以放弃挣扎,挑了挑眉道:“聪明人少受些罪,你倒是挑了条明路走。”遂又引着赵莼往大船甲板走。 “礁林黑盗,怎么敢来四京海域?”赵莼突地顿足,后偏头问道。 “现在不是你问的时候,管这么多干什么?”劲装女子不满她贸然开口,以手在她肩头微微一推,却在下一刻眉头紧蹙。 手下怎么像推着块巨石一般,又沉又重? 赵莼闻言将双唇微抿,继而回身向前走去,心中暗自思量,现在不是时候? 两人到了甲板时,本是宽敞空旷的大船甲板已挤得满满当当。 筑基修士被推到人群中,赵莼这般的凝元倒是由黑盗一人看住一人,以防生变。 劲装女子在黑盗中怕也是个小头目,赵莼被她领着,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站定,其余人见她过来,又都是恭敬颔首,或拱手长拜。 “拿出来。”站定后,她施施然向赵莼伸出手来,两只微微勾动。 赵莼挑眉不解,初时以为她是求财,却见她银牙咬起,一双美目圆瞪,斥道:“莫要和我装傻,还不把你的文书给我?” 这自然便是指的通关文书了,赵莼手掌一翻,办理得来的通关文书即出现在手心,还未等她递出,劲装女子就一把夺过,目中含怒:“我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最好是照着话做,都说修行不易,可不要耍聪明反误自身性命。” 赵莼不知什么叫照着话做,但劲装女子拿了文书后看也不看,就向前丢弃到甲板空地上的举动,倒是顺了她的心意。 黑盗并非只夺她一人的文书,船上修士无论修为境界高低,都得被喝令上交。此物关系着他们能否回到人族三州,甚为要紧,当中不少人应是知晓黑盗的来历事迹,故而跪伏在地,悲声泣涕着哀求: “小的家中还有老母妻儿须得奉养,求大人高抬贵手,今日便放小的一马,小的必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黑盗砍了头颅,脖颈上血喷如柱,溅入拥挤的人群中,更令人心惶惶。 有此先例在前,不少准备开口相求的修士都闭了嘴巴,空地上堆的文书越来越多,渐渐成了小山模样。 亦有死活不肯上交文书的修士,被黑盗拧断了脖子,尸体直接抛如海中,叫鱼儿啃食。赵莼将此些情景看入眼中,不动声色敛了呼吸,忽见战船上登来一矮壮男子,须发红棕,蓄了大把络腮胡,眼喜如线。bookAbc.Cc 其两掌手指间生有肉膜,张作蹼状,应是妖兽而非人族。 他已是凝元大圆满境界,以赵莼所感知到的气息来论,又更甚于船上其余凝元大圆满的同阶修士许多,怕是此境中实力不容小觑的强者。 “船上人都在这儿了?” “回六当家的话,都在这儿了,通关文书也已收缴,请六当家清点。”答话的这人也是一凝元大圆满修士,络腮胡对他信任非常,便挑眉颔首,随意道: “你做事我放心,就不必清点了。” 后又大口一张,从中吐出口赤红火焰来,霎时将文书堆成的小山点燃。他这火焰十分不简单,文书所用之材颇为特殊,本是水火不侵,而今却在赤红火焰下化为烟尘,随风飘散。 众人见文书全被烧毁,微有怔愣,反应过来后不由绝望低呼,没有此物,他们便是有幸回到行龟港,也入不了关,更进不去人族强者庇护之地,从此可以说是飘零如萍了。 赵莼静静看着火光燃尽,又将甲板上的众生相看进眼中,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她有宗门命符可证身份,且还是昭衍真传,文书对自己来说不过只一凭证,若有毁失,只需联系宗门长辈证实,便可入得三州。可散修不同,他们本就是无人照拂的独行者,文书就是出入关口的根本,毁失后谁能证明自己就是自己,又有谁人敢为、愿为他等作保呢? 黑盗之举,不可谓不毒辣! 果然,络腮胡将文书烧后,咧嘴笑道:“诸位!” 他两臂一展,指着灰烬说:“如今你们已回不去原来的地界了,不若加入我礁林黑盗,灵玉功法皆不会短你们的,更有妖王庇护,在这海上无人敢阻,任尔逍遥!” “但你们要是执迷不悟,想不通透……”络腮胡眼中凶光大现,满口白牙挫出声响,“我兄弟几人还缺些血食,正可试试你们人族蒸煮煎炸的路数,看是好吃不好吃。” 两条门路相去甚远,吓得两腿打颤的修士哪还敢犹豫,皆都点头同意,被黑盗捆上枷锁,压入大船厢房之内。 劲装女子此时偏过头来看向赵莼,黑盗们对凝元修士的态度倒是更为警惕,亦更为重视些,于是问道:“你呢?” 章两百四六 何不早说? “我有得选么?”赵莼对她笑笑。 劲装女子问时,船上正有一凝元后期散修突然暴起,然而在众多黑盗看守前,无异于蚍蜉撼树,几个呼吸间就被斩首抛尸,令其余的凝元修士为之一震。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铁环往赵莼手腕锁来,赵莼心中警觉,反手将她手腕扣住,察觉铁环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坚固,这才微微松手,任劲装女子把铁环铐上。书包阁 她有金乌血火在身,此些器物可以炼器法门融去,倒不会产生什么束缚,反倒是劲装女子被她扣了手腕的那一瞬,浑身经脉仿佛被大手捏握一般,不住紧合蜷缩起来,令其冷汗突生。 “别耍花招。”劲装女子暗在赵莼耳边道,心中亦觉出有些不对劲,遂将铁环翻来覆去查看一番,见已锁得彻底,才敢略微松下口气。 这铁环刻有缚灵的符文,落在赵莼手腕后,立时就叫她知晓的功用,大抵是锁困丹田,使修士不能动用真元之类。 黑盗并未把凝元修士同筑基一起押入厢房看管,而是领着他们上了战船,此为黑盗盘踞之处,眼线甚多,将凝元放在此处也更令其宽心些。 赵莼被劲装女子领到一处颇为狭窄的船舱暗室,听她交代:“行船的这几日你先待在此处,等到了岛上由大当家、二当家看过,便可为你解下枷锁。”似乎是见赵莼已算半个黑盗成员,她语气也放缓了几分,将些许事宜交代完毕后,便将房门一锁,揣了符钥离开。 “大当家、二当家……”船上那络腮胡被人称作六当家,意味着在他之上还有五人,这五人都是凝元大圆满的可能小得可怜,只怕还有凝元之上的人在女子口中的岛屿等着。 赵莼自认同阶中难遇敌手,可若真与分玄对上,实是胜算渺茫,若坐以待毙等黑盗回岛,那便是真的落入狼窟,难以逃脱了。 当前不过是忌惮于绫鱼妖王,而非实力不济,待再过一日离开四京海域,须得立刻动手! 她在心中敲定计划,暗室外却传来一清脆的呼声:“喂!”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暗室的铁门间隙不大,但看清对面的人倒是没有问题,赵莼偏头过去,呼喊她的人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两只纤细玉白的手把住铁门,将俏丽可爱的脸蛋挤在间隙中,在脸上印出两道灰黑的痕迹来。 赵莼观她不过筑基中期修为,黑盗对她戒心也不大,故而并未给她手腕锁上如自己一般的铁环,遂问道:“你怎么被关到此处来了?” 这里关着的大多都是凝元修士,她一个筑基在当中颇为突兀。 “我和他们说我会炼丹,他们就把我给带到这里来了。”少女对她也不隐瞒,一口银牙笑得灿烂,“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是要去蛮荒的,现在蛮荒没去成,被黑盗捉了。”赵莼扬了扬手中铁环,对她示意,心中也知晓黑盗为什么待少女特殊。 能冒着风险跑来四京海域截人,料想那黑盗也是在笼络成员的扩张时期,自古以来丹师与炼器师都格外受人厚待,凡是各方势力中,都不可缺少这两类修士,以作发展壮大的支撑。 少女虽才筑基,但能称得上丹师,就必定已炼制得出入阶丹药。黑盗要发展扩张,对这类人才的需求必然只增不减,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她还年岁尚浅,往后说不定能丹术精进,对黑盗即更为有用。 “你去蛮荒!”她骤然激动起来,两只白皙玉臂从铁门中探出,“难道你是从三州来的不成?”暗室中被捉来的修士大多神思恍惚,不愿搭理于她,唯有赵莼肯和她多说两句,少女如抓住救命稻草,双眼神光闪闪。 “我从人族三州中来,你是州外修士?”枯等着黑盗行过四京海域也是无事,赵莼在暗室中安然盘坐下来,倒是因少女的话而眉头轻挑,听她语气,好似三州中的修士颇为少见一般。 “州外修士,那是什么?”她砸了咂嘴,微微摇头。 “就是三州以外的人族修士。” “我在蛮荒中长大,不曾去过你们口中的三州之地,你说我是州外修士,那我就是州外修士罢。” 赵莼点了点头,并不讶然于她身份。 因各种缘由,在蛮荒中定居繁衍的人族修士并不算少,他们代代相传,使人族势力在蛮荒古地不断扩张,亦是因此缘故,三州修士才并未对他等出手管辖,而是任其自治,称之为州外修士。 眼前少女,或就是此般情况。 对方见赵莼很快又安静下来,连忙寻了个话头问道:“你不想出去吗?” 又自问自答:“我很想出去呢,我的家人们都在等我,早知道便不偷溜出来了。你呢,你的家人呢?” “他们,”赵莼微微一顿,“在很远的地方。”其实她已快记不清从前的事情来,随着修为渐渐增长精进,与此方世界的融合也更为紧密,只记得那是个平和有序的安宁之地,生活亦是平淡无波。 少女也只是随口一问,得她回答后即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本是要去你们口中的三州看看的……路途中他们突然来劫船……抓了不少人走……” “那六当家长得真丑……我家中兄弟们都比他好看……” …… “真倒霉,本来都坐船过了鸠瑚海了,竟然在礁林海被他们抓到……不敢在鸠瑚海抓人,只敢趁人家妖王不在跑到四京海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赵莼忽地把铁环往门上一敲:“你说什么?” 少女一惊,轻声答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前一句。” “只敢跑到四京海捉人……” 赵莼侧过身来看她,问道:“四京海域的妖王不在?” 她猛然点了点头:“我听黑盗他们说的,四京海的妖王数年前就不见了踪影,现在鸠瑚和礁林两处海域的妖王对四京海都觊觎得厉害,他们才敢这么张扬地越界捉人。” “你该早说才是。” “嗯?”少女见赵莼利落起身,把手往铁环上一放,那铁环就融成了铁水滴在地上,她又把住铁门,轻轻一推就令暗室大开。 铁门落地后,砸出“哐当”声响,立时把外面看管的劲装女子惊动,她肃了面容走进,与刚从暗室出来的赵莼打了个照面,惊道:“你——” 话音未落,就被赵莼扼断了喉咙,连元神都一并捏碎。 “嚯,你这么厉害!”少女巴着铁门感叹道。 章两百四七 战六当家! 赵莼将劲装女子尸身拂开,黑剑归杀立时落于手中,听身后少女一言,不由回首道:“黑盗以凝元修为居多,你先安心待在此处。” 羁押于船舱暗室里的修士不止她们二人,此时见赵莼破门而出,又以雷霆手段灭杀前来之人,俱都心情激动,在铁门后呼喊道:“道友,快为我等解了束缚,也好助你一臂之力。”书包阁 然而赵莼本就图一快字,便欲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持了长剑径直向船舱外边走,未出一言。 “道友,你若不愿救下我们,单打独斗如何能胜?还是——” 见她目不斜视,将众人之言视作无物,暗室中的修士等人不觉心慌起来,两手将铁门把住,几有声嘶力竭之态,于他们心中,赵莼只凝元初期,虽出手灭杀了凝元后期的劲装女子,但若真的面对上船中黑盗,怕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只是他们话音未落,察觉船舱暗室有变的黑盗就已疾步入内,伴随大喝一声,两手法光大现,又在剑气横来的瞬间,身躯两分倒伏,鲜血直溅! 船舱中通道狭窄,黑盗难成包围之势,赵莼突破而来时,却能以剑气开路,势如破竹般连连前进,她以凝元前期修为,但凭一剑,竟令诸多修为更甚于她的黑盗连抵挡也不能,脏器残肢流了满地,造出一番恶煞修罗景象! “后撤!” 黑盗并非是毫无谋算之辈,知晓当前局面于己身不利后,便挥手高呼撤退,向战船宽阔的甲板行去。 赵莼自不肯轻易放过了他们,剑锋回转,忽探出左手成爪,真元滚滚而来,在身前霎时凝成赤金色大手,将惊惶后撤之人生生锁入手中! 大日真元极热极烈,被锁入手中的黑盗只觉身入火窟,浑身烧得皮开肉绽,而后大手捏握而来,许多修为不济之人竟化作飞灰,轰然飘散在船舱之内! 诸多逃过一劫的黑盗见状更觉恐惧,一时脚下杂乱,开始慌不择路起来。 “正是要你们乱!”赵莼疾行如风,有真意灌注于腿脚之处,便是无风袭来的船舱,此时也有猎猎风声,与黑盗尖嚎惊叫声相和,更不似人间之景。 她将归杀抛起,便见银白剑气抖作八分,此还不见结束,赵莼心思微动,那八道剑气光影交错,而后又再分两回,共成三十二柄剑之分身,起伏御在黑剑两侧! 正如赵莼所想,剑道得有进境之后,气剑之法亦会随之精进,剑气境时能成八柄,剑罡境即可成三十二柄,便是如此,她还能觉出三十二柄仍不算极致,可惜第四境剑罡才入不久,尚不至圆满,故而现前只得止步于三十二柄剑! “三十二便三十二,对付你们也算足够。” 八柄剑时尚不觉得,如今三十二柄剑之分身穿飞如影,银光灿灿间,惊起血溅无数。赵莼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两指并起立于身前,闲庭信步一般从血河中踏来,黑盗观她不像是除魔卫道的剑修,更像是甚过自身的魔头! 船舱尽处已有天光垂落,能逃的黑盗也早已逃了。 逃不出的,便都亡命于剑下,尸身错落堆叠。 “她当真那般可怖?”六当家两眼瞪作铜铃,赤红大鼻不断翕张,他两手各抓一只短柄巨钺,气粗如牛。 黑盗们尽皆紧握手中法器,呈半圆状将船舱出入之地围起,闻听有命逃出之人说那修士有无形杀人之法,生生将人砍成两半,还有极为炽烈的的大手,被握住的人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更别说后来出现的飞剑,令其中黑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待我先杀了她,”六当家一双怒眼扫过众人,唾道,“再行处置临阵脱逃的废物东西!” 有他凶恶浩烈的气势压阵,黑盗们这才解了几分惧意,牢牢盯着船舱小门,不敢斜视。 他们并未苦等多久,小门处便摇摇晃晃出现了一道身影,只那身影颇为高壮,并不似身材颀长英挺的赵莼。 黑盗们以神识探去,看清了那高壮身影的面容,正是平日里六当家最为信任之人,也是此次几艘战船中几位凝元大圆满之一! 他们见他浑身浴血走来,并无半分得胜的喜色,眼中流出的神色,反而是惊惧极致到瞳孔巨震。 “那是!” 众人移神向下,这人胸口之上竟贯出了浅浅一点剑尖,若不向前行进,身后长剑就会贯穿身体,取他性命! “救……”身后之人将长剑抽离,他伟岸身躯顿时如暮秋败叶一般跪倒在地,众人只见一只指节纤长分明的手掌落下,手下头颅就如裂瓜般爆开,莲子一般的元神亦在手下真元中尖嚎而散! 一位凝元大圆满的修士,顷刻间形神俱灭! 黑盗本就是从各处海域抓来的修士,怎能指望他们团结一心,悍不畏死? 见此惨状,诸多黑盗不由将手中法器弃下,散而奔逃起来。六当家跺足大怒,但心中也知晓当前不是处置他等的时候,“啊呀”大叫两声后,即提起两只巨钺向赵莼挥斩过来! 赵莼怎会不知晓船上黑盗的领头之人,上前两步从他斩来的巨钺上踏起,轻身凌起空中,反手成剑罡护体,两指并斩下银白剑气一道! 六当家身形壮蛮,挥动两只巨钺力如排浪,行走动作却是十分灵便轻盈,见赵莼轻身凌空,连忙屈身翻滚躲下剑气,又将大脚向船板一蹬,当即也升到半空来! 妖族精怪肉身之力远甚他族,本命法器得到祭炼之后,又多会在修士精深的一道上得到助益,六当家这两只巨钺当是坚硬无比,赵莼以银白剑气斩去,被他横过巨钺挡下,亦只在钺身之上留下白痕,并未直接斩碎。 “我这斩浪大钺乃是二哥以西海寒铁所铸,不得凝元修为,休想毁它分毫!”六当家心中暗喜,却也对赵莼生出几分防备。 能以凝元初期修为与他对峙,怕是遇上大姐头说的人族英杰天骄了! “还不晓得她是不是那什么榜上的,先取了她脑袋回去,若真被我碰上,献给妖王定得厚赏!”他不由大笑出声,视赵莼项上人头如唾手可得之物,将两只巨钺刮磨出刺耳声响。 章两百四八 贯火击浪 赵莼觉他眼中凶光毕露,竟较先时更为残暴,遂将长剑横起,剑罡卷动海上风云,惊涛骇浪随风而起,引得海上船只荡动不已! 她通身的气势愈起愈盛,直至真元爆开之时,威势甚要将凝元大圆满的黑盗六当家压过一头去! “呿!” 手指从剑身划去,轻点对敌,狂暴罡风即向指而去,如慑人猛兽扑袭,击在巨钺之上不断拍打出金石一般的响声。 罡风猛烈,饶是自认刚猛的六当家自身,也不住向后连退三步! 且罡风又不似锋锐直斩过来的剑气,回旋聚合之下,将六当家全身裹入其中,胸腹有巨钺抵挡,不曾叫罡风伤去,其余地方却是生生被罡风穿破法衣,将皮肉割出寸寸血口来。 六当家面颊两侧血流直下,虽不至重创,但却颇为狼狈,令他又羞又恼,欲从罡风中破出,直斩赵莼人头! 他巨钺斩下,于空中爆出海浪一般的蔚蓝法光,袭杀至赵莼近身,却又被剑罡卷入,如海浪拍击礁石,破散成点点白花,只得颓然消退。 一击不成,六当家怒喝一声,两只巨钺并起,改斩为推,蔚蓝法光赫然爆出,成就一道气势恢宏的浪墙打来! 小浪击石,会被礁石荡散消退,巨浪击石,却可在顷刻间将礁石整个吞没。 黑盗六当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巨浪扑来,只见赵莼剑尖一指,黑剑贯出,护体的剑罡席卷成一束,凝在剑身,她右手把住剑柄,人随剑动,如寒芒射来,直直将巨浪破出一处小洞,过浪后长剑挥起,狠落在六当家头顶! 礁石不动,可不代表她赵莼不动! “好难缠的人族。”六当家紧咬牙关,在赵莼斩下长剑时抬起巨钺交叉抵挡,随巨力压下,竟被她向下压制数丈。 分明只是个凝元初期,与他正面交战还占了上风去,六当家自认纵横海域多年,从未见过这么邪门的修士! 他心中暗想着,面前赵莼却又在斩下的同时,将左手探出,以真元将六当家巨大的头颅裹住,大日真元炽烈之气从他口鼻眼耳灌入,凶厉向里入侵,不多时,六当家就七窍喷血,凄惨狂叫起来! 似是觉察出毙命之险,他身上忽地飘起一海蓝光团,立时让赵莼心中警铃大作,疾退出数十丈远。 而那海蓝光团不依不饶,紧跟着她追来,赵莼灵机一动,翻掌将天妖尊者所赐的翎羽取出,青蓝两色光辉相触之后,翎羽护佑下的赵莼虽安然无事,但海蓝光团余辉散下的同时,几乎令此片海域为之激荡,排浪数里! 若非是船上修士极力护持,大船连着几只战船都要立时倾覆。 此还只是光团的余辉! 赵莼额上冷汗沁出,看着架势,要不是她取了翎羽出来抵挡,怕就要毙命当场。 而那厢黑盗六当家从她手里逃脱,几乎是状如疯魔一般以真元将受到重创的头颅护住,他被赵莼大日真元所蚀,须发都已化作飞灰,整个脑袋漆黑如炭,面上更是血肉模糊,难见五官。 “这人实在可怖,此回出海只是为抓些苦力回岛,不必为他们丢了性命!” 心中有此想法,六当家便当机立断从空中跃入海下,飞速逃亡。 “休想逃!”赵莼才破去海蓝光团,将翎羽收回,即向下踏海而追。 只是海中妖兽毕竟是海中妖兽,入了大海便合了如鱼得水四字,游动如影,身影迅速黯淡在深海之中。 如此就让他逃了? 赵莼冷哼一声,持剑破入海中,剑罡回旋在周身,似障壁一般为她分出一方海水不侵的小小领域,她向下渡去,终是在游鱼穿行的蔚蓝海域中发现了黑盗六当家的身影。 几个呼吸后,赵莼就发现在海中的诸多不便之处,越往深处行,剑罡所受的压力就越大,海水不侵的范围亦是越来越小,且在海中斩击,受海水分力减弱力道,无论是距离还是威力,都不如陆地空中甚多。 “当要快快击杀,莫等到他深入海底,到时便真的束手无策了。” 剑罡护体,剑气受阻,真元亦会被分力阻下,如何是好? 六当家化出原形飞快奔逃,乃是一只通体蓝黑的大蛙。 大蛙入得海下数十里深后,才敢回头查看,这一看,便看见赵莼持剑而来,其身影小如米粒,但仍在不断扩大之中,可见并未放过自己。 “老子都已潜入海中,她竟还不肯罢手!”六当家见状暗唾一声,心中忆起被真元笼住头颅的惧意,便又咬牙向前方渡去,若遇低阶的海中妖兽,即用长舌捆来吞吃入腹,补充耗去的气力。 不知逃了多久,因心中惊惧之故,六当家早已忘却了时辰,回身见赵莼身影业已消失不见,这才舒缓口气,在一处赤红色珊瑚旁停靠下来,叫骂道:“任你如何厉害,到了这海中,便是你爷爷我的天下,再是条龙都得盘着!” 他狂跳不已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此时却突觉头顶愈来愈热,似有烈火贯来。 这可是海下数百里之地,怎会有火? 六当家惊疑不定,抬头向上看去。 层层海水集聚,将海下映成深沉的暗色,唯有接近海面的地方,才会呈现出蔚蓝澄净的模样,而如今他头顶的海水俱是蔚蓝之色,最澄净光亮的水柱之内,是一道在海中爆燃的赤色烈焰,径直投下,有如正午天光。 他两腿鼓动,向上跃起,烈焰却轰然将他包裹。痛楚还未生出,便在海中化成漆黑尘灰,连着元神都一并消弭! 黑盗六当家,彻底陨落! 那道烈焰散在深海之中,海水亦渐渐归于暗色,六当家身死之地的上方,赵莼长睫敛目,将归杀入鞘,在剑罡隔出的小小领域中轻吐出浊气一口。 剑气真元皆不可在海中破浪斩下凝元大圆满的六当家,便令赵莼想到一物身上。 她以金乌草筑成灵基,此亦是金火灵根彻底相融合的开始,而昔日摘草时,就见得金乌血火全盛之态的可怖,以一火之力,沸腾整座海域! 而降服此火后,它虽是威力大减,不如从前多矣,但渡海破浪却未必不可,是以赵莼取火注剑,在六当家上方斩下,才有了先前烈火直贯而下,破浪斩敌之景。 既已了结大敌,其余黑盗便不算如何,她破出海面,将其余黑盗诛尽,又得知大船船家早已为黑盗所杀,剩下诸多修士虽有多次来往蛮荒者,却因海雾变换无穷,并不知如何行船。 纠结之时,听得一清脆嗓音道:“去蛮荒吗?我知道如何辨路!” 章两百四九 路向蛮荒 赵莼回头,见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在船舱暗室与她搭话的少女。 “我自小过目不忘,从蛮荒到礁林的海路,便是有海雾相阻,我也能辨出,更何况此回海雾变换还不足一月,只需照着来时的路回去就成!”她把话说得笃定,船上修士见她虽才筑基,但眼中神色坚定诚恳,便都有了几分信服。 且莫说黑盗已被赵莼诛尽,就算是有所遗留,也多是被六当家在礁林海域中劫掠的散修,海路复杂多变,他们也不一定能识得。 故而当前景况,只能先坐船从四京海域行至礁林海域中,再由这来自蛮荒的少女指路前行。 好在四京海域尚在西海外域,海雾不算浓重,可依照舆图航线行进,赵莼将海上血迹斑斑的几艘大小舟船看过,思索后召令众人上了初时的大船,又与几位凝元分工,将黑盗的战船行在大船两侧护航。 黑盗敢趁绫鱼妖王不在,越界到四京海域中劫掠修士,胆大包天至此,就必然在礁林海域中名声颇盛,以他们的战船护航,或可使旁人心生忌惮,自行退避,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鸠瑚海域有妖王坐镇,黑盗战船格外显眼,当要弃船,乘来时大船行进才是。 赵莼将此些情况思虑清楚,便与战船上的几位凝元通了个气,约莫在第二天朝霞初升之时,过了两处海域间耸立着的界碑。 …… “西海海雾并非时时不变,而是以一月为期,在每月的月圆之日开始变化,直至清晨朝阳升起,海雾便与上一月浓淡之相完全不同了。” 少女站于船头,朝霞携金带粉,在她肩头与半边脸颊投下霞光,而她只不断探手指着海上愈发浓重的海雾,为身旁诸多修士讲着这海雾的来历: “无垠海的海雾来源有两种说法,一是上古时期有一只天妖先祖在此陨落,肉身坠入海中,化为一座骸骨之城,而通身血肉则消散成雾,终日笼罩在无垠海上。” “另一说法却是当年鲛人一族与人族大战,鲛人不愿败落后尸身被旁人取用,尽皆自爆其身,那一战中,鲛人的哀怨使得上界神教动容,于是降下海雾庇护鲛人回撤东海,到如今也不曾消退。” 少女见众人边听边颔首,又鼓着脸告诫道:“我等虽不知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但海雾极为危险却是不假!” “雾淡处可通船,供海上来往,雾浓之处却会叫人迷失方向,一辈子困在海雾之中,到死也不得出。所以能在这海上行船的船家,都是个中好手,没有十足把握,谁都不敢渡海。” 她越说,身侧的修士脸色却越发青白,颤声道:“可……可你,也不曾行过船。” “嘻嘻,”少女狡黠一笑,“这船上除了我也没人能找到路,听我的还有一线生机,不听我的就只能闭着眼睛行船咯!” 这几个修士更是抖若筛糠,视少女如那吃人的海兽一般,面目狰狞。 “别吓他们了。”赵莼登上船头,虽有海雾相阻,但神识也能探出不远处被海浪拍击的界碑,此便意味着他们将要行过礁林海域,踏入鸠瑚海域之中了。 而从四京进入礁林,海雾就较之前浓重了不知多少,甚至到了以肉眼难以看清前路,只得探出神识的程度,凝元修士为了避让高空中尤为深沉的雾色,连御空行走也不敢。 少女能在此般海雾中指引大船行进三日而不迷失,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在这几日的交谈中,她亦将名姓吐露,讳作蒲玥,是自幼生长于蛮荒的本土人士,赵莼也觉出,蒲玥家中应是颇为和睦,受得兄姊长辈们疼爱,在修士中倒算颇为少见了。 蒲玥见赵莼过来,面上笑意尤甚几分,几乎是欢腾喜悦地扑上来,几日前赵莼屠杀黑盗的凶煞场景,非但没让她觉得惊惧,反而在心中生出几分赞佩来。 “是他们先怀疑我的,不关我事。”蒲玥又拉着赵莼看越来越近,已在船前显形的界碑,“你瞧,马上就要到鸠瑚了,可见我指的路绝无问题!” 赵莼颔首承认她所言,见大船快行过界碑,于是吩咐几位同在船头的修士道:“去告知在战船上的人,是时候弃船了。” 几人连连点头离去,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又听蒲玥凑近道:“赵莼阿姊,你也太厉害了,这几日在礁林海域中果然没有其他海盗敢来招惹我们。” “不是怕招惹我们,”赵莼偏头,大船两侧的几只战船失了行船的人,如无根浮萍一般,在滚滚海浪中飘荡,“是怕招惹黑盗那几个头目,六当家之上至少还有五人,定是个个不简单。” 大船破浪直行,不久便将界碑甩在身后,赵莼见状却没有松懈,反而更为警惕:“如今失了黑盗的名声庇护,在鸠瑚海域中还要行船近十日之久,当要十足小心才是。” “这倒不必阿姊你忧心啦,”蒲玥将两只细白手臂放在栏杆上,整个人脱力一般趴俯着,“鸠瑚海域安定得很,只要给出的灵玉叫妖王部下们满意,就能一路畅通无阻到蛮荒去。” “听你所言,鸠瑚海域如此漫长的航线,都在妖王的管辖之下?” “这是自然,”蒲玥提起鸠瑚海域这位弓屠妖王时,口中亦是褒扬居多,“要知道,鸠瑚海可是西海中最为广阔的海域,故而统领此海的妖王也是西海众多妖王中实力最强的一位。” “弓屠妖王眼底容不得沙子,鸠瑚海更是西海中少见的安宁之地。有卫队时时巡逻,海盗早已被连根拔起,尽数灭杀了!” “也是因为如此,蛮荒与鸠瑚海的陆海交界之地,才会有许多港口船队生出,使得其中不少人,都是靠着通商往来谋生。” 蒲玥的话,倒是改了赵莼对蛮荒原始粗野的印象,脑中现出行龟港的繁荣景象来,不过蛮荒不比三州繁盛,港口应是较行龟港更次些,或与中州沿海的几处小小船港更为相似。bookAbc.Cc “那这弓屠妖王,的确是有大魄力之人了。” 除盗患,掌海路,通港口,用凡世人间的话来讲,此当是明君之相。 章两百五十 天舟在上 如蒲玥所说的那般,初至鸠瑚海当日,便有身着金甲的妖族将士踏浪而来,向船上修士索求渡海的钱财。 而对方索求的财物看似高昂,却是算了船上修士的数量,按人头数目算账,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倒不算过于昂贵,便是囊中羞涩的散修,也能咬咬牙取出灵玉来拿钱消灾。 有了弓屠妖王部下的庇护,之后的航程中果真一帆风顺,待海雾逐渐散去,大船也行至近海,再过约莫半日的时辰,就能从蛮荒的码头登陆。 离陆地越近,船上修士心情激动之外,却又比平日里更带了些茫然。 蛮荒于他们来说本是寻宝求财之地,人族三州才是归属,而今通关文书被黑盗毁去,没有凭证,便再难入得人族境内,要想生存修行,就得重新在蛮荒扎根了。 赵莼这几日又从蒲玥口中知道了不少蛮荒的事,本土人士对所居之处的了解,自是甚于书本所记,博闻楼对蛮荒的记载多是此方地界的来历与概况,蒲玥所说的,则是其中起居日常含带的习俗文化,两者相合,才能浓淡相宜地绘出蛮荒生活的图景。 作为交换,赵莼便对她修行上的困惑稍作指点,蒲玥只觉得往日困阻自己的桎梏被轻松破去,几日来的进步几乎是肉眼可见! “我见过不少外面来的修士,但像阿姊你这么厉害的,却没有过。他们都说人族三州里有一个叫宗门的地方,里面的修士都比旁人厉害许多,阿姊你也是吗?” “不是所有宗门修士都比其他人更强,只是他们戮力一心,共同进退,汇聚众人之力,才使得旁人不敢招惹,心中敬畏。” 散修虽独来独往,此生飘摇,却可一人游天地,纵横逍遥无极,宗门修士享前人先辈遗泽无数,但也承担着护持宗门,延续传承的重任,两人不可说孰强孰弱,只道是各有所志,各有所求。 赵莼并未答她自己是否出身于宗门之中,而是将蒲玥话中的有误之处加以辩解,话头被引开后,蒲玥也并不在意,欣然道:“那不就和我家中一样?大家都团结在一起,所以其他人都不敢来寻我们的不痛快!” “倒也是一样的道理。”赵莼浅浅颔首,又和她交谈两句。 …… 没有海雾遮掩,不远处绵长的海岸线已能窥见影子,平视过去,并不见如何曲折蜿蜒,细细长长如黑色长绳,圈住内里许多高矮不一的房屋。 蒲玥从怀中取了一盒糖丸在吃,又从中取出一颗来递与赵莼,只是糖丸尚未落在赵莼手中,先到的却是一层覆盖而来的黑影。 两人不由同时抬首望去,只见大船之上有一漆黑之物,体型极为庞大,从黑影到来直至黑影完全经过,竟有足足一刻钟之久。 “阿姊!”蒲玥连忙指了那庞然大物,笑着轻呼,“那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易宝天舟!” 赵莼本欲以元神探去,却是被其阻拦在外,只能看清是只极尽奢侈,宝光难掩的巨大舟船,柱以赤红珠木,瓦是碧玉琉璃,廊桥阑干俱是温润白玉,灵光暗蕴,最为耀目的当属园林草木,其上随风而动,响如风铃的叶片,竟是一枚一枚圆润喜人的下品灵玉! 下品灵玉在境界高深的修士眼中不算如何,但有如此巨量在前,怕是归合真人都要意动,将这天舟据为己有了。 据蒲玥所讲,此舟船名为易宝天舟,可以灵玉购物,也可以物易物,与坊市的功用类似,只不过能在其中来往的修士都身家丰厚,受到天舟承认,至于寻常修士,则更本无法入内。 赵莼正为寻找铸剑之材四处奔走,闻听这一绝妙去处,当时便意动不已。不想在蒲玥口中难得一见的易宝天舟,竟就这般轻易地出现在眼前,如此,就更不该错过才是。 大船在蛮荒一处规模颇大的码头停靠,直至踏上陆地,船上修士才真正将心落回肚中,有劫后余生之感。 待码头上与船家交接的人姗姗来迟,修士都已离开了大半,他拍腿惊道:“这岸上的人都等着坐船走呢,船家去哪儿了?” 一筑基修士才从船上下来,便应道:“路上遇到礁林黑盗,莫说船家了,船上客人都死了不少,要坐船,还是先找位会行船的先吧!” 这黑盗的名声当真可怖,交接之人便是身在蛮荒,都听闻过他等劫船掠人的凶名,未有能从中逃脱的,听了这话,不禁更为讶然地问道:“那你们是如何从黑盗手里到了蛮荒的?” 修士忆起赵莼杀人如屠鸡宰狗的景象,不由打了个寒颤,隐晦道: “有高人相助。” …… 此时的高人才与蒲玥作别,向着易宝天舟轻身行去。 蛮荒不与人族三州地界相同,有规矩律法镇压,使得心有邪念之人不敢轻易出手,有强者坐镇的聚落尚还算安定,出了聚落便是弱者任人鱼肉的地方,不可谓不凶残。 天舟亦是考虑到如此情况,才会在停靠之时,又设下普通宝会,令寻常修士在宝会中交易往来,中有眼线暗中记录出手阔绰之人,可邀请其去往天舟之上匿名交易,而无论是否登上天舟,进入宝会的修士都必须停留十日。 直至天舟之上的交易也完全结束,众人才可一齐离开,是以旁人也不知晓当中有谁被邀请去了天舟,谁是其中的待宰肥羊。 “穿上此物,便可入内了。”天舟中人也不盘问赵莼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只交与她一件金色斗篷,便挥手让其入内了。 虽是普通宝会,但有天舟的名号在此,前来此处的人也有许多,赵莼在茫茫人海之内不算什么,更无人会注意到她。 寻了一处不那么拥挤的地方披上斗篷,赵莼瞬时觉得浑身真元都被锁住了一般,与黑盗的铁环相似,却又不知高深了多少。她探出左手,所见的并不是指节分明的手掌,而是一团飘荡无形的黑气,下视腿脚躯体,亦如手掌这般。 她看旁人,金色斗篷之下,无不是黑气飘飘,不知是何种族,也不知是何修为。 如此情况,莫说是见财起意,出手截杀,便是连认清面容,辨人识身都难了! 章两百五一 投金平秤 蛮荒中的修士并不知晓天舟的来历,仿佛是突然间,它便出现在了蛮荒无垠的土地之上,有着与这片落后粗野大地完全相悖的精致华美。 并不是没有人觊觎舟上那些数之不尽的珍宝,数千年以来,也有许多蛮荒中的势力欲攻伐天舟,杀人夺宝,只是实力不足,竟连舟外屏障都未破去分毫。 传言一来二去,就带上了玄乎的色彩,讲道是其身后有外化尊者庇护,抑或是自上界而来,不受此界所制。 赵莼披着斗篷行走在宝会间,心中不由对这易宝天舟更为赞叹。 天舟的本体在聚落之上,并未降落到陆地。宝会不在天舟上举办,而是从舟底散落下帷幔,笼盖一方,之后华案高架便如幻影一般显现在其间。从帷幔之外看不见任何事物,唯有踏进宝会之中,才可看见人来人往的景象。 帷幔内以天舟腾云图的屏风作隔,将宝会分为东西两侧。 东侧交由进入宝会的修士本身,自由买卖交易,谈论议价,犹如常见的坊市摊位一般。 西侧则是天舟宝会的重头,有一百零八株赵莼曾见过的灵玉宝树在其中,各分出八条枝丫,垂挂天秤一座。 秤分两头,一头为灵材灵药、丹药法器之类的宝物,一头空置供修士投下灵玉。 若投入的灵玉令天舟满意,天秤即会两头平衡,或是倾斜向灵玉一方,到时修士就可取走秤中宝物,灵玉则归天舟所有。若有多人竞价,天舟便会取回宝物,令天秤从枝头降下,使得修士可在秤上以灵玉相争,最后倾斜向谁方,谁就竞得此宝。 即便是有整整一百零八株灵玉宝树,合计八百六十四件宝物挂上枝头,但对成千上万涌入宝会中修士来说,仍然是僧多肉少,所以往往又是先到先得,后来者连竞价的机会也无。 赵莼进了宝会就径直向屏风西侧走去,以免落于人后,和她有着类似想法的修士也不在少数,都想着先购下西侧的宝物,再行到东侧去慢慢挑选,及至赵莼踏进宝会西侧后,其中往来的人数已是非常惊人了。 天舟宝会持续十日,按以往的先例来说,枝头宝物多会在第一日就被尽数瓜分,剩下九日才是大多数修士都能参与其中的坊市交易。 赵莼身侧虽是有些拥挤,身披金色斗篷的修士摩肩接踵,但她也知晓,此中真正是来购买宝物的,不过十之一二,天舟难见,总得让他们有个增长见识,看身负毫财之人一掷千金的机会。 灵玉宝树以九株环成一圈,每圈间相隔百丈之遥,树根下无根净水汇聚成池,池外以白玉阑干相隔,可使修士倚阑辨宝,决定要或不要。赵莼站在第一圈宝树之外,此时树上八条枝丫俱都呈现合拢之相,尚未展开,也意味着宝会尚未真正开始。 而宝会开启后,十二圈宝树便会以一个时辰为时,逐渐展开枝丫,让修士能投下灵玉,取得宝物。 她回头见进出之地的帷幕渐渐合上,心道一声开始,后听闻天际有舞乐之音想起,抬头见仙娥童子踏着金纱而来,手持玉石花枝,向宝树轻点,那些宝树立时就苏醒一般地将枝丫舒展开来,巨大天秤直从树中滑落,挂在枝丫之上,一端盛放着白色光团。 “子时之树已启,诸位可自行给价!” 伴随仙娥浅浅一笑,白色光团便霎时散去,露出其中的宝物来,众人见状不由鼓瞪着双眼,也不管是否有财力购入,都仔细地打量着显现出来的物件,生怕遗漏了一个。 赵莼在玉桥阑干上横扫过去,心中却是讶异,这树上的宝物其实并不如何珍贵,若论价值,甚至难与承载它们的宝树相比。 后一想,她又有几分释然,天舟宝会实则是为吸引修士而设,其中宝物不可太过寻常,亦不可过于珍贵,前者难以使得修士意动,前来竞宝,后者则令他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长久如此,即会使修士知难而退,再不敢来。 另就是蛮荒地界更为落后原始,灵药灵材虽然数目颇多,但在丹药与法器上却不如其它地域甚多,赵莼所见,一座天秤上放着玄阶丹药生脉丹两瓶,品相只堪堪入得中品,此要是在人族三州之地,每粒大抵在五十下品灵玉左右,两瓶便是一千。 而在蛮荒中却不一样,她看身旁修士向天秤抛上下品灵玉何止两千数,丹药所在那头秤盘却是巍然不动。 及至对方一连加价至四千余下品灵玉,秤盘才晃晃悠悠地起来,使得天秤相平,宝物落下。 与丹药法器截然不同的,则是灵药灵材等未经加工的物什,赵莼在三州见的诸多灵药灵材,到了这里竟直接价格锐减,甚至有的还不足原价五成,实可说是贱卖无疑。 饶是如此,许多灵药灵材还是无人问津,修士投过灵玉见秤盘不怎么起来,就改道去另外一处竞价了。 赵莼手头颇为宽裕,见到此状后,便斟酌着向秤盘投入灵玉,一连收下许多。 天舟一方狡猾之处就在这里,修士要投灵玉,只能一次性投入,而不能慢慢增补,直至天秤平衡。若无人开口竞价,每座天秤修士就只有三次机会,三次都未能使天秤平衡或倾斜的,便失去买下此物的资格。 而若一时投入过多灵玉,天舟也不会将多余的部分退回,所以如何衡量价格,也是其中门道。 赵莼起初受三州的价格影响,投下灵玉都远超过宝物在蛮荒中的价值,使得秤盘被灵玉猛地压下,引周遭诸多修士为之侧目,直至有了经验,才渐渐能将天秤保持在微微倾斜的程度,也算是省下不少灵玉。 时如流水,待仙娥花枝点了第四回,卯时宝树也展了枝丫。 此次赵莼手扶阑干,在一处枝丫天秤上,看到了两寸长的雾羽木心,正是所缺铸剑辅材中的一种,与人竞价后,被她以两千下品灵玉的价格取入手中! 雾羽木心入手后,赵莼便在宝会中用去了下品灵玉万枚,所得之物若论在三州中的价值,更远甚于一万,令她颇为满意。 章两百五二 剑鞘之争 渐又有六个时辰过去,灵玉宝树已开启到酉时,赵莼亦觉枝头宝物比先前更加珍贵,看来天舟还是颇谙凡世生意之道,知晓先抑后扬,重宝压轴的道理。 蛮荒到底是少被开发的原始地界,赵莼所缺六种辅材,在宝会之上就得了四种,还有两种也可在此方地界中多做打听,应当能有所得。 也是到了宝会竞价的尾声,随着秤盘上宝物的价格渐渐高昂,修士间掷金竞宝的场面亦更加激烈,动辄是上万下品灵玉,乃至于以中品灵玉相争。 而秤盘上的宝物,也多是品相极佳的丹药与法器,不见先时的灵药灵材了。 “这宝会上竟有极品护心丹!此物于我大用,我定要拿下!” “玄阶上品镇金如意冠,好东西啊,若能再购下宝衣一件,两者相得益彰,怕是堪比极品法器!” …… 赵莼穿过人流而行,上方仙娥再将花枝一点,戌时宝树顿在她身侧舒展,其中一处白色光团散去后,秤盘所放之物立时就将她目光引去,再难移开。 此物不是灵材灵药,亦不是丹药一类,本该称作法器,但又不全然是,其通体漆黑,形状细长,面上刻有玄纹众多,只是都已黯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敢问仙娥,这究竟是何物,怎的如此奇怪?” 有人发问,仙娥便笑着将鬓边额发拂去,温声答道:“此物乃是我家主人意外得来,本是一把品阶极高的灵剑之鞘,后因其中灵剑遗失已久,剑鞘也随之消去了不少灵性。即使如此,若论其坚韧,怕也不输玄阶极品法器,斟酌之下,便将其放在了戌时宝树上。” “灵剑品阶极高……可能告知我等具体是何品阶?” “地阶上半。”那仙娥淡淡将几字吐露,顿时引起惊涛骇浪,上半,指的就是上品与极品这两等,而地阶的上品与极品的法器,真婴修士也不一定能持有,须得是外化尊者才能驱使自如! 又有人惊疑道:“不对!若真是那等灵剑,其剑鞘必然被剑意所浸染,千年才可削弱一丝,怎会连连掉落到如此品阶?难道这剑鞘是数万年的东西不成?” “并非如此,经我家主人评定,此剑鞘与灵剑分别,不过仅有千载余岁月罢了,”仙娥摇头,将实情道出,“虽是从蛮荒中得来,但剑鞘出世之地,应是在人族三州中,琅、裕二州的地裂中,受了邪祟气息侵蚀,这才掉落到玄阶上半的品相来。” 众人一听这邪祟气息四字,心中激荡之意便消散得差不多了,毕竟连尊者法器都能侵蚀的东西,他等取回后,亦不知晓有没有什么坏处。 且在场的诸位也不人人都是剑修,剑鞘之物实是于他等用处不大。 仙娥此话虽阻下不少修士,但还是有人蠢蠢欲动,欲要出手将这剑鞘拿下。正如先前那人所说,剑鞘受剑意浸染,如今沾了邪祟气息约莫千载,剑意怕是并未被侵蚀完全,但只留下一丝在其中,也会令修剑之人受益不浅。书包阁 赵莼观此剑鞘笔直细长,规格与归杀倒是十分合适,她往后铸剑亦偏好于如归杀这般中规中矩的长剑,剑鞘也能得用。 自己如今正是剑罡境,下一境便是玄之又玄的剑意,若能买下这把剑鞘,也许就能借助前人留下的剑意寻找契机,最终悟出自己的剑意来! “我有大日真元,修庚金剑道,皆是这天下至刚至阳之物,邪祟气息我何惧之有?”她决然先前一步,欲将灵玉投下,却见剑鞘落在宝树一侧的童子手中,天秤随之降下,浮在半空。 赵莼见过这一景象,知晓是多方都对宝物有意,是要投金相争的前兆! 有两人先于赵莼投下灵玉,你来我往下,迅速就将价格抬至一万五千下品灵玉,使得一方囊中羞涩,败退下场,而后又有四五人竞价,如守擂一般连连更换擂主,直至赵莼投下灵玉时,对方秤盘上的数目已是三万八千下品灵玉。 “四十中品灵玉!”童子高声将赵莼的出价呼出,令玉桥上喧闹的人群为之一静。 此乃是中品灵玉,论价值绝对更甚于四万下品灵玉,对面至少也得以中品灵玉加价,才能使天秤相平! 赵莼看斗篷下的黑影几番踌躇,似也没想到她会直接以中品灵玉竞价,默然半刻后,又投下灵玉,听童子唱道:“三万八千下品灵玉并十二枚中品灵玉!” 想必是经年积蓄,黑影投下灵玉时的动作,也带上几分决然。 “五十中品灵玉!”赵莼并不因此怜他,今日对这剑鞘实是势在必得。 她自宗门而出,来寻铸剑之材,除了将自家洞府钱库几乎拿空外,又得宗门长辈相赐,甚至连刚从边关回来的师姐戚云容,都以贺喜她成就凝元的名义,送上厚礼前来。 更别提与她同气连枝,如今事业蒸蒸日上的丰德斋主人沈青蔻,得知她将要铸剑后,立时就叫人送来了数目堪称丰厚的灵玉,才使得赵莼可在宝会上一掷千金,有底气与人相争。 有长辈与好友在后,倚仗仙门财力底蕴,于他人而言的巨款,对赵莼亦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她有此钱财挥霍,心中亦对他们的诸多善念分外感激。 “你可还能竞价?” 五十中品灵玉果真将对面彻底压下,那黑影颓然将自己灵玉取回,摇头道:“此物便归道友所有了。” 赵莼站定,等着仙童取了灵玉将剑鞘递来,却又见一人投下灵玉道:“八十中品灵玉,你可能跟?” 这回斗篷下的黑影语调十分干脆利落,赵莼便又加价: “九十!” “一百二十!”对方投下灵玉的动作虽是紧随其后,加价的数目却与之相反,间隔颇大。 “一百五十。”赵莼浑然不惧,她臂环中不仅有中品灵玉两千余,还有关博衍送来的上品灵玉五枚,实打实的底气十足。 “两百中品灵玉,这已是我的极限,道友若能跟价,此物便是道友你的!”黑影端的是极为坦荡,挥手又投下五十枚灵玉,打在灵玉堆上叮当作响。 “两百一十。这把剑鞘,在下便笑纳了。” 见赵莼跟价,黑影也如先时所言取回灵玉下场,仙童终是将剑鞘递入赵莼手中,宣告此回竞宝的结束。 “那东西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抛下积蓄?”黑影身旁的斗篷不由疑道。 “剑意乃我辈剑修毕生之求,你自然不懂。” 斗篷下的人像是捧腹大笑一般颤抖起来,语气戏谑:“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该被那些剑修除名才是。” 黑影偏头看他,直把这人看得毛骨悚然,才淡淡道:“只要成为这世间至强之人,被弱者除名又与我何干?” 语罢,便起身大步向前行去,斗篷下的人咂了咂嘴,暗道,装什么磊落,你没能拿到那剑鞘,怕是心有不甘至极…… 章两百五三 善恶难辨 赵莼与黑影终将剑鞘抬到了两百中品灵玉的高价,已令宝会中多数修士可望不可即,斗篷下的面容如何瞠目结舌只有自身晓得。 虽有心思歪邪之辈生了妄念,欲跟随于黑影或是赵莼身后,但又不知天舟施了什么秘术,人来人往间,无数金色斗篷拥挤穿行下,视线本还牢牢锁着的身影,迅速就迷失在了人群之中,再不能见。 斗篷既披上了身,便只有宝会结束才可取下,修士不可动用一切术法、真元,连神识也蜷缩于识海内,只能以肉眼视物。是以目标一旦离开眼内,再要寻回就是极难。 赵莼从宝树童子手中取了剑鞘,不由以手轻抚过面上玄纹,这剑鞘出世还不过千载,但已与动辄上万年的古物无甚区别,玄纹黯淡,鞘上亦多处腐朽,不是风霜痕迹,而是啃食之相。 只是抚摸间,她就觉出有一股阴寒之气从中爬上自己手背,好在有大日真元在身,时常游走于浑身经脉之间,使得这阴寒之气不住在皮肤表面逡巡,却始终不敢真正穿入体内。 “寻常邪异东西,若遇到大日真元,必是要避退连连的。这剑鞘上的邪祟气息倒是不一般,不敢进,不肯退,连连试探不止。”赵莼指尖一片寒凉,连将剑鞘收入臂环中,又两手相合,使真元在体内游走周天,方才纾解了这股寒意。 “这是……”她掌心忽地出现一股硬感,是一冷而硬的小物件,赵莼并未直接打开双手,而是将其直接以右手抓握,心念一动,即暗中收纳下来。 那物并无生机,也没留有任何邪异,便应当与先时剑鞘无关,且她又以掌心摩挲感知,觉出大抵是个两端突出的金石物件,心中不由想到宝树上的天秤,思量下,怕是和天舟的关系更大,所以才敢放心留下。 方才赵莼二人竞宝,几乎将宝会引向高潮,而今又一个时辰将过,最后一处灵玉宝树,亦是宝会中最为高大的九株亥时之树将要开启,拥挤的人流一时向内涌入,无不昂首看宝树舒展枝丫,听灵玉串成的叶片摇晃发出轻响。 八座天秤仿佛将众人之心牢牢定在秤盘之上,那高高悬起的空置秤盘,晃荡得众人不禁口干舌燥,心焦火燎起来。 “整整五千年年份的伴生人面花,我可没瞧错?!” “玄阶上品三才伏鬼幡,老夫若能将此物取入手中,万鬼魂魄还不是手到擒来!” …… 赵莼斗篷下的面容端肃不已,眼前九株宝树共七十二座天秤中法器一类的宝物共有十七件,但其中足有十三件都是适用于邪魔修士的邪祟法器。 看到此处,她又回想起之前十一个时辰宝树中的东西,当中有许多在人族三州中不曾听闻过名称效用的诡异丹药,只是以往同师姐柳萱来往时,也曾见过对方研制新丹,所以不曾起疑,反而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之故。 如今看过这类法器,又见第七株宝树枝丫上,秤盘上盛放着一颗血红丹丸,名称赫然是昭衍博闻楼中记载过的邪丹之一——月融丹! 这丹药虽有个尚算文雅的名字,但若了解到月融二字背后的由来,便不由令人毛骨悚然。 取年岁八至十二的幼男幼女日日喂食一味叫三月化血草的剧毒灵药,直至三月期满,他们就会在满月的月光下化为血水,骨肉不留。 邪修将这些血水收集,满九九之数再配合其余灵药炼制成丹,便是这通体如血色琉璃珠子的月融丹,服用可使修为突飞猛进,血肉之力大增。 此丹曾在三州邪修之中盛行一时,酿成惨祸无数,最终由太元道派连同月沧门、一玄剑宗一并出手,诛杀邪修,销毁丹方丹方,除尽三州境内的所有三月化血草,才平息了月融丹之祸。 只是不想这三州中严令防禁的邪丹,竟在宝会上如此大张旗鼓的现身,赵莼打量四周穿行而过的斗篷修士,当中无一惊讶,甚至欢腾喜悦之人居多,令她心思沉沉。书包阁 虽说蛮荒有大小魔宗不计可数,今日当真得见邪修猖狂自在的景象时,却还是叫人吃惊。 昔时以为天舟是正道势力,如今看来,倒是彻头彻尾的中立,但凭利益取人的组织。而蛮荒境内,怕也是那正邪两道修士同存之地了。 赵莼见众人为邪丹,邪祟法器争抢不休,偏头却见居中的一株宝树上,有一条枝丫始终不曾舒展,直至其它秤盘上的宝物尽皆被人购去后,才羞涩一般地将天秤垂下,白光消去后,秤盘中正乘放着一粒褐色丹药,体型圆润,瞧上去倒是平平无奇。 “那是……化婴丹?”有人将口水轻咽。 “怎么可能,往届宝会都不曾有如此珍贵的宝物出现!” “天舟狡猾!早说有此宝压轴,本道怎会在其他东西上浪费灵玉!”如此恼恨叫骂声比比皆是。 归合期修士凝聚道台,及至道台结成道种,即可算此境大圆满,而要想再进一步,就需感明天地,以道种化为盘坐真婴。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士止步于此,含恨坐化,是以能增长突破五成突破概率的化婴丹,就成为了归合修士最为向往的至宝之一。 赵莼早在化婴丹现身之时,就明白这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觊觎的东西,就好比当初与蒙罕见得那紫罗琼枝一般,心中虽是悸动不已,但怀璧其罪,真若取得此等宝物在身,最终怕也要落得与当年迟嵩的一般的结局——遭人截杀身陨了。 “更关键的是……”她释然一笑,这化婴丹必然会引得归合修士大加争抢,自己能否能与他等比较财力还不可知。 亦如她所想,这枚化婴丹的价格很快就飙升到了上百上品灵玉的高价,她兜中五枚上品灵玉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 此丹价格还在不断攀升,竞价之人却渐渐少了身影,随童子轻喝一声,化婴丹最终被一修士以四百八十枚上品灵玉的价格拿下,也叫众人好生看了一番千金掷来抛去的景象,令人啧啧称奇。 所有的宝树都已开启,所有的宝物也都已物有所属,为期十日的宝会结束了最为重要的一项,众人便开始往屏风东侧走去,各寻了摊位欲要买卖。 拥挤的人群为之一散,赵莼却缓步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从臂环中取出一物来。 章两百五四 元神游往如意居 那是一面金镶玉小令,做成如意天秤的模样,秤底秤杆是金,两端秤盘则是玉色如意。 赵莼将它紧紧握在手心,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物必定就是天舟评定可上得舟中的凭证,只是不知,要如何使用。 她在心中刚生出疑问,耳边就听到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来。” 来?来什么地方,又是怎么来? 赵莼眉心一痛,元神顿从识海破出,突破了斗篷的限制,垂落到如意天秤之上,迅速便消失不见,而没有元神的肉身怔愣一瞬,却又缓缓地抬脚前行,如寻常修士一般在坊市摊位中踱步,叫人看不出这只是个空壳。 而元神自入了如意天秤中,就像是被笼进了层层雾霭中,无端叫人心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来。 赵莼只觉得走了许久,才在突然出现的廊桥尽头看到了一处垂花大门,从大门进入,现出一座檐牙高啄的琉璃碧瓦阁楼来,正中牌匾大字乱而不散,分外不羁,书着如意居三字。 她跨进门槛,阁楼中却是四面空空,与正门相对的地方摆着一副仙人仰卧图,瞧不清其人面容,唯见他衣襟大敞,两手枕在脑后,一只白鹿跪在身侧,正在泣泪。而图卷一旁的题字落款正是逍遥如意宝舟之主,亦是画上人的身份。 图卷下方,摆着香案与蒲团,案上供着的瓜果都已经枯萎酸腐,香灰积了满地。 赵莼在蒲团上盘坐下来,才刚坐实,周围可称惨淡的景象就为之一变,化为山林宴饮的模样,两侧都有许多修士痛饮欢笑,而上座之人正是画中仰卧的男子。 “你进了我这如意居,为何不跪?” 他震声问道,声如洪钟在赵莼耳侧轰鸣。 “子跪父母,臣跪君主,门徒跪恩师,凡身跪仙人。我于前辈来说,非子、非臣、非门徒、非凡身,为何要跪?” “好伶俐的嘴巴。”他改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上座直起身来,大手一挥,山林宴饮之景顿时消去,赵莼这才觉出她已在天舟之中,殿外俱是片片灵玉宝树交叠的景象,能从中窥见碧蓝的苍穹。 “我这如意令每次只给十人,你可知,你本不该在其中的。” 若在宝会中取花去钱财最多的十人,赵莼的确不够资格,但这人如此说,就意味着天舟并非是看钱财选中了她,而她又是在买下剑鞘之后得了如意令,原因为何,到此已是分明了。 “可是与这剑鞘有关?” 赵莼从臂环中取了剑鞘出来,横在案上。 男子半撑着脑袋,点了点头:“我家主人有令,取得这剑鞘的人,无论是否入得前十之中,都能得到一枚如意令,进到这如意居来。” 说话这话,他将身躯一变,成了一只跪伏的白鹿,原来在这如意居中等待的人,并不是天舟之主,而是他座下的妖。 白鹿语气一顿,说道:“我也不是要戏弄于你,而是我家主人曾道,要验你一验,方才若你依言跪拜,我便要送你和那十人去同一去处,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与你面谈了。” “不知天舟之主乃是何人?” “你无需知晓我家主人是何身份,昭衍赵莼,你只要相信我等不会加害于你就够了。”白鹿直接点出她的名姓,令赵莼顿时抬眉道:“前辈认得我?” “今日相见之前,都不算认得,但我家主人知道你从小界中来,现在是昭衍仙宗的真传弟子,知道你尚未铸就本命灵剑,如今正为了寻找铸剑的材料而四处奔走。” “你所缺之物中,除却天地莲根外,如意居中已有五行重水与剩下的两种辅材,就连那镕浑金精,我家主人也知道所在何处!” 赵莼一时默然,这天舟之主对她了解颇深,但又并不知晓她此行前来蛮荒,是为寻找净木莲花,所以此人应当与天妖尊者无甚干系。 而听到镕浑金精,她又不得不心神一紧,双拳紧握。要寻此物,多需靠着一个缘字,一旦错过,便再难有第二次机会,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却令她不得不细思斟酌。 “天舟是交易往来之地,我若要得到前辈所说之物,想必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吧。” 白鹿往案上一敲,赵莼眼前便出现了一枚漆黑的指骨,听它道:“赵莼,你是重霄昭衍竞争大尊徒位的弟子中,最受看重,亦是最有把握的人。” “我家主人可将此些灵材尽数借你,告知你镕浑金精所在之地,只要你拜入大尊门下后,将这枚指骨交给昭衍亥清大能,便算功成两清。” “但若你没被选中,”白鹿将玉简推来,“我家主人就会亲自将借给你的灵材取回,你想做这笔生意吗?” 届时赵莼必然已经铸就灵剑,祭炼成本命法器,天舟之主要取回灵材,就要断剑将灵材分出。修士被人毁去本命法器,轻则元神受损,重则境界掉落,甚至于重归凡人。 天舟之主要她将指骨交予亥清大能,此时看似简单,却有两处关键,一在他为何不亲自交付指骨,二是交付指骨的人为何只能是作赌之人,而不能托付给其它的昭衍弟子与长老,如此也不必苦等到赵莼被选为大尊之徒之后。 从前者能知,天舟之主必然不能以真身与亥清大能相见,又或是受了何种限制,不能进入上界乃至于昭衍之中。而后者的原因,怕就出在那指骨上了。 天地莲根她已知晓去处,只要拿到如意居所说之物,铸剑的材料便算找齐,可说是一劳永逸,赵莼双拳握了又松,最后平放在指骨之上:“我做。” 机遇就在眼前,如若让它流于指尖,怕是遗恨更多,未知未临的挫败又有何惧,铸灵剑,登天途,徒位之争,她势在必得! 白鹿像是料到她会答应一般,将口中所说的五行重水与两种辅材取出,又道:“那镕浑金精你不必担心,昭衍门中有一小珠界名唤日中谷,昔年亥清大能将陨落之徒斩天尊者的遗剑埋葬其中,立下衣冠冢,你凭剑鞘入内,就能取得遗剑中的镕浑金精。” 赵莼眉心一跳,开口惊问:“这剑鞘是?” “斩天尊者遗剑之鞘,”白鹿应道,“与封存了他元神的遗留指骨。” 章两百五五 破劫之人 幽州北,云巅罗殿。 虽以云巅作称,此处地势却是颇为低洼,四周山巅云雾向下流动聚合,最终汇聚在纱幔与白枝筑成的环形殿宇周围,似中空亭台,又或者与鸟雀巢穴更加相像。 来往男女皆穿着细纱织就的衣裳,皮肤白皙,双眼细长,而眼睑及眼下又覆着层层碧羽,点缀金光。头顶不戴冠冕,额上却系有饰带,垂各色宝石在眉眼之上,熠熠生辉。 黑发女子从中走来,既不系饰带,又不生碧羽,周遭男女对她极为恭敬,若路上逢见,多是行礼避让,口称“殿下”。 “殿下,尊者在上殿等您。”这是一位与其余眼下生有碧羽之人不同的美妇,她头戴羽冠,神情持重端肃,唯见到眼前黑发女子时,才稍稍在眼中流露出些许暖意。 “此事我已知晓,如今正是要去上殿的。”黑发女子向她轻轻颔首,翩然起身穿行在云雾中,对方口中的上殿距离此处并不算遥远,只几个呼吸间,就已站在了殿门外。 守门之人见了她的面容,并不敢阻拦,默然向两侧退去,恭敬道:“殿下。” 而殿中的天妖尊者早已在她动身的那刻就已知晓,于是轻呼:“快快进来。”白皙纤长的玉手轻轻一招,便穿过殿中层层帷幔,将黑发女子引了进来。 尊者斜靠在殿中羽榻上,将女子搂入臂弯,轻抚她鸦羽一般的长发,柔声道:“最近修行如何,可曾遇到什么困惑疑难。” “这倒不曾,”女子将脸颊靠在尊者小臂,如幼鸟蜷缩在父母宽大的翅膀之下,“我如今虽是人族,但族中的心法也能顺利修习,来见您之前,我已突破了凝元后期,百离木心火也较以往更听话了。” “那便好,从前决定将你元神托身在人族时,族里还有许多反对的声音,现在从了他族之势,又与天道借运下来,终是能保你命数无虞,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尊者又一笑,指尖轻点在她眉心,说道: “你闭关突破怕是不晓得,前不久赵莼凝元有成,后又直上了人族溪榜,位列天下凝元第七。” “真的?”女子昂首起来,两臂撑在榻上,笑道:“师妹她天资过人,道心坚韧,都说天道酬勤,也合该酬到她身上去了。” “赵莼这般资质,这般心性,一旦成了大势,便无人可阻。等她寻到了那净木莲花,完全成就大日灵根之后,同辈修士间,难以望其项背者多矣。”尊者将手抚在女子额发,替她撩开垂下的发丝, “她成长的速度比我想的更快,本是要你成就分玄后再去人族三州,如今看来,现在就应当启程了。” “萱儿,他们都称你殿下,可族中却不止你一位殿下,且你又是人族之身,这条路注定要走得比旁人更艰难些,你若与赵莼亲近,往后也能得她一分助力。”尊者愈发语重心长起来,轻声开导于她, “妖祖选定新王固然是以你等的实力为本,但为王者,皆非独行,若身侧得同行之人,助长大势,也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我明白,您不必担心。”黑发女子,亦是自下界得返的柳萱,闻言应道,“师妹她性情秉直,善恶分明,我以诚心待她,她便也会以诚心待我,此之谓交友交心,而非全然趋利而来。” 她忽地一顿,又问:“您要师妹为您解去大劫,可会……” “我是有此念,但如今天机的变化,已令我动摇了先前的想法,”尊者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困惑之色,“我与你讲过,从前我以为你命数的缺损,是从大劫而来,所以才让你托生成为人族,也因如此,你才有了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我便一直以为这劫是源于我一人,经由我,又落在我族之上,你只要脱离我族,就能从大劫下逃出,而今随着赵莼渐渐成长,天机为我展露了更多的东西,我却推演出了与旧时想法完全相悖的理解。” “你托生在人族之身上时,命数的缺损并未立时随之消失,如今返回我族,修习的族中心法,可以说是仍与我族牵连不浅,大劫却又不曾再次降临你身,可见此劫并非应在我族之上,我等也只是笼在劫下的芸芸众生之一。” “赵莼,她是破劫之人,而今已不是为我破劫,所为之谁,我也并不知晓。” “只感觉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在推着她向前走,只是借我来做传信使者,替她挡去成长路途的中的风雨摧折,令她走在她该走的命定之路上……” 尊者的话连带着柳萱的思绪飘得很远,从三寸海外的幽州大地,飘向另一片大陆,灵气如荒草般无序生长的蛮荒。 赵莼元神从如意居重返肉身,回神后竟不知晓自己走在了何处,连忙打量起周遭,见所处在坊市摊位之中,并未走出宝会,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她微微抬手,在臂环中发现了静静放着的三种灵材与指骨,那白鹿不知用了什么秘术,竟能让她以脱了肉身的元神隔空摄物,使物件凭空出现在臂环。 “这逍遥如意宝舟果真非凡,可引修士元神入舟,怪不得其余人都不知晓何人上到了舟中。”赵莼一面在腹中私语,一面又缓步行走在坊市摊位间,看此中有无得用之物。 白鹿曾道,那指骨存留着斩天尊者的元神,又被至恶的邪祟气息所侵蚀,寻常修士得它,会动摇心神,被邪祟蛊惑作出恶事,唯有清正之人方可持有,天舟主人见她撞钟夺气,从玉衡派取了开山鸿蒙气在身,知她道心坚韧非常,又有大日真元抵御阴邪之物,这才选定了她作人选,亦解释了为何只能是她去交付指骨。 “这指骨上的邪祟的确胜过剑鞘许多,而修士元神本就脆弱,却能在如此强盛的侵蚀中存留下来,斩天尊者当年能镇压同辈修士,使天下英杰折服,其实力之强,在此就可窥见一斑。” 赵莼心中长叹,又觉颇为可惜,漫步在坊市之中,心思却不在摊位上。 忽地,她微俯下身来,将摊位上摆放的一卷兽皮纸张展平:“你这舆图可真?” 章两百五六 舆图真假 “当然是真的,若是假的,我怎么敢拿来售卖,这不是平白耽误旁人的性命吗?”摊主拍着胸口,于赵莼看来也不过是晃着斗篷下的黑气。 在蛮荒中行走,舆图关乎性命。正确精准的路线,可规避险难之地,保修士安危,而被作了假的舆图,就会令修士迷失方向,甚至误入荒族部落中,有去无回。 蛮荒古地里有许多扎根盘踞已久的庞大聚落势力,他们会组织队伍探索描绘蛮荒古地的舆图,而又拒不外传,修士若想凭图前去探索寻宝,就只能加入到这些势力之中,寻到的宝物也要与提供舆图的势力五五分成。 而为了保证修士不藏私,这些势力又多会与修士定下契约,令所得之物尽数为他等知晓,方便收取利益。 赵莼自不可能加入他们,所以要想在蛮荒中行进,便只能在外购买他人绘制的舆图。 大势力的舆图不可外传,而绘制舆图又需进入古地探索,分外危险,故而舆图的价格也是始终居高不下,亦因如此,蛮荒中出现了以假舆图谋求利益的奸商。 他等不受管辖,购买假图的修士又大多身死在蛮荒,难以向他们寻仇,久而久之,行此奸诈之举的修士便越来越多,世面上舆图更是真假参半,令真正冒着生死之危绘制舆图的修士们有口难言。 赵莼把兽皮纸张托在手中细看,这舆图做得也清晰,蛮荒外围的许多聚落也做了标记,包括她所登陆而来的港口,与东部海岸线一连下来的数十个海港都有记录。 而向蛮荒内部延伸得有三条路线,每条路线标注了荒族部落所在,可供避让,其中一条是去往大小魔宗所在之地,另外两条则中止在途中,并无到达的地方。 “这图是我兄弟几人百余年探索得来,不知多少次命悬一线,险些被那些荒族蛮人捉住吃去,你我都是知晓蛮荒修士艰难的人,我又怎么会欺骗道友你!” 他言辞恳切,恨不得剖开胸腹给赵莼看他那颗诚心,若是见闻少些,心思简单些的年轻修士,说不定真就要被这番作态打动,一掷千金将舆图购下了。 但赵莼只是静默着将舆图放下,并不因他几句说辞就放下疑心。 天舟宝会之中,修士以斗篷遮掩身份,你不识我,我不识你,若真是那弄虚作假之辈,来日也不怕有被坑害的人找上门来,她如今的确是急需进入蛮荒内部的舆图,可也不代表她就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买一份不知真假的舆图到手。 且赵莼本意又是寻找位在蛮荒西北的葱茏国旧址,此人所售卖的舆图中,三条线路均不通西北,她买了也是无用,于是便将舆图放回原处,抬脚欲走。 摊主见她要离开,心中一急,连忙出声道:“道友,道友,我这舆图绝对是真,你再看看!” 赵莼转身应他:“你这图上没有我想去的地方,便是真的,我买了也无用,不必相劝了。” “道友莫走,你不若将想去之地告诉我听,我兄弟几人行走蛮荒近百年之久,所得舆图自然也不是仅有这一种,说不定当中真有道友想去的地处呢?” 葱茏国的旧事在蛮荒中不算什么秘密,甚至还因当年繁盛一时的光景,被蛮荒修士惦念至今,意欲进入遗址之中探索寻宝,找到昔时葱茏国国主留下的功法宝物。 “我要去葱茏旧址,你可有那处的舆图?” “这……”摊主以为赵莼这是在存心刁难,一时语塞之下,忽又从斗篷下取出一卷深色兽皮来,向赵莼低声道:“不瞒你说,我这里正有一卷去往西北地界的舆图,道友不妨一观?”书包阁 “哦?我看看。”赵莼语调中已然带上几分兴味,倒不是觉得这人真能取出有用的舆图。 她翻开图卷,这张舆图明显比之前那张粗糙得多,对外围聚落的记载可以说是没有,海岸线亦不得标注,只从外围与内部交界之地开始,延伸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路,途经不少荒族部落,砂石山丘,最终停在标记为城镇模样的地方。 “这图,怕不是你兄弟几人所绘吧?” 摊主见她虽是问话,却更像陈述事实,低声道:“道友好眼力,这舆图其实是我等从别人手中买来的,本是准备顺着这路前去探索的,却没想今天遇到了道友你,想是此图与你更有缘些。” “西北乃是荒族蛮人盘踞之地,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舆图,可少有通往那处的,要是错过了,来日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有,道友可要好生思量啊。” 葱茏国当年就是凭着荒族的帮助才建立在西北,如今蛮荒修士久久难寻到古国遗址,也是忌惮荒族盘踞的缘故,赵莼紧握着舆图沉吟细思,却被一人上前直直拽去手中舆图,听这人出声质问道: “这张舆图你从哪里来的?” “你又是什么人,我从哪里得来与你何干?”摊主语气一变,欲上前将舆图夺回,却被这人挡下。 “你这是害人你知道吗!”来人两手将舆图扯住,就要生生将其撕裂,此举更引得摊主大怒,一面怒喝这人不知礼数,一面从其手中把舆图夺了过来。 “你情我愿之事,怎么到了道友口中就变成害人去了,你若是不买就快快离开我这摊位,莫要毁了我的生意。” 赵莼这才知晓摊主并非只一人在此,他口中的兄弟几人亦在不远处摆着摊位,见此处有异动,便都起身过来,将来人驱逐离开。 “道友可还……” 摊主又将舆图递上,赵莼却没了念想,摇头道:“不必了。” 也不去理身后之人的劝阻,她径直穿过人流,在被赶离摊位的那人离开她视线之前,把住了对方肩头:“道友且等等。” 场内皆是身披斗篷之人,对方一时并不知晓赵莼就是摊位上的客人,于是问道:“你有何事?” 赵莼将来意解释,这人却三言两语想将先前的事糊弄过去,不由更引得赵莼怀疑:“道友便是不说,我也能将那张舆图买下,自行前去查证图上的路线,看目的地究竟是不是那葱茏古国。” 只道舆图果真是这人痛处,闻听赵莼此言,立时便开口道:“你就有了那图也去不成,途中那地也不是什么古国。” 对方年纪似乎不大,且心思也十分率直单纯,怕也因此才有先前质问摊主,欲要撕毁舆图的举动,而今见赵莼不肯放弃,又道:“你若一心要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章两百五七 原是熟人 赵莼暗将眉头挑起,直问道:“有何办法?” 与她面对的这人披着斗篷在身,故而看不清面容,只觉对方语气带了几分狡黠:“你得和我一起去,不用舆图,由我为你引路。” “那我又如何知晓道友所引之路就是对的呢?” “此路直向西北,本就极为危险,我既与你同去,你我便是性命同系一处的同路人,自是要千方百计保全你我安危的。你若中途反悔不想去了,那也成,原路返回就是,看你愿不愿意了。”这人摆了摆手,将抉择尽数摆在赵莼面前。 赵莼沉吟片刻,便将此事应下,正如对方所言,途中若觉不对,凭修士过目不忘之能,要寻着原路返回也不是难事。且当前除了相信此人外,也并无更好的办法,蛮荒中即便是规模大些的聚落,也很少会向西北探路,与其买下张不知真假的舆图,还不如找个识路的人同去。 两者都有风险,稍有不慎就是性命难保的结局,后者与人同行,倒也算留个后手,若心怀不轨,杀之也并非不可。 斗篷下的无名修士见赵莼答应,顺势便站到了她身边来,宝会中稍有晃神,即会错失了眼前之人,唯有并肩行走,出去时才能互相验明真身。 “还有一事,”对方忽地一顿,又道,“蛮荒危险,待我二人出去之后,我还得去找一个人,她实力超群,有她保驾护航,你我也能多一分保障。” 此话有理,赵莼在斗篷下点了点头,应道:“可。” 定下这事,两人便在宝会中闲逛起来,看两旁摊位上有无合用的东西,若有得用者,赵莼就取灵玉出来买下。她所购买的,多半都是灵药灵材,前者或对修行有益,或实在物美价廉,后者也是为炼器准备,作平日练手之用。 至于丹药法器,她倒是一概不缺,只对一颗叫避风珠的特殊法器颇感兴趣,以一千下品灵玉的价格买入,意欲参透其中妙处,制出避水火的法器来,便于渡海来用。 怪异的是,身侧的无名修士虽然十分兴奋,一路上对各处摊位瞧个不停,最终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入,看赵莼议价果断,手中灵玉似花不尽一般,倒也十分羡慕。 当日涌入宝会的修士量如山海,使得坊市摊位也数不胜数起来,待赵莼二人停停走走将摊位看完,九日也差不多要过去,四周洒下的帷幔开始逐渐浅淡,仙娥将出入之处打开,让众人交还斗篷,亦意味着宝会就此结束,可随之离场。 赵莼走在人流之中,渐渐逼近了先时的出入之地,待她将身上斗篷取下,身侧便有人惊呼道:“阿姊,竟然是你!” 她回头过去,与自己并行的无名修士也已取下斗篷,露出少女明媚的笑颜来,有如烂漫春光,正是在黑盗手中救下的蛮荒修士蒲玥。 天舟给的斗篷过于玄妙,修士体型修为俱不可知,连声音都作了改变,是以两人都不知晓对方就是在宝会上同行的人,只现在取了斗篷互相验明真身,才发现是相熟之人。 知道是她,赵莼便又对西北之行更放心些,两人一路离开宝会,她又问蒲玥:“现在去找你口中那人吗?” 蒲玥颇不好意思地笑笑,两手放在脸颊:“不用了,我说的那人就是阿姊你。” “本来是下船之后就要和你讲的,但是看你要去天舟宝会,我便想着在外面等你出来再说,后来又觉得干等没意思,不如也进去玩几天,长长见识,没想到我俩竟然在里面就遇见了。” 原是这样,赵莼点了点头,问道:“当日辞别时,你说你要回家去。” “是了,我家就在西北,阿姊你看到的那张舆图,就是我家中长辈绘制的,只是不知怎的,竟到了别人手中去……”蒲玥倒也十分坦诚,如初时相见般,说个不停,可叹是少年心性,对人不大设防。 “既是你家长辈所绘,那便是真图了。” “非也!”她摇头否了赵莼的话,将赵莼衣袖拉着往前走,两只晶亮的圆眼睛眨动,使得鸦羽一般的睫毛也随之挥摆,“路虽然是对的,但没有我家中人来引路,一样到不了目的地去。” 她将赵莼衣袖一放,上步跑到前面去,回身道:“阿姊看的舆图上,所标记出的荒族部落只是当中少数,许多规模小些的部落并不会固定居住在一个地方,而是随着风沙走势不断变动。绘图的人无法确定他们具体的位置,所以也不敢将其画在图上。” “外面的人总觉得荒族吃人十分野蛮,但其实荒族的主要血食并不是人族,而是蛮荒中一类叫驼兽的生灵,它们追逐风沙而食,小部落没有能力圈养驼兽,就只能跟着它们迁徙,保证食物充足,咱们只要辨明风沙走势,就可将荒族们避开,安全通行了。” 蒲玥所说的,并不在博闻楼的记载之上,可见人族三州对蛮荒的了解还是甚少,不如此地修士多矣。 “辨风而行,倒是和海上辨雾有些相似。”赵莼将此些事情记下,待返回宗门之后,也可以录入博闻楼中,丰富宗门见闻底蕴。 “海雾的变换有期限可知,比蛮荒中的风沙简单多了,这些风沙可不会乖乖地等足一月之期,总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在千里之外,下一刻就狂风滚滚,降临到身边来。”蒲玥点头又摇头的模样倒是十分机灵可爱,“所以阿姊你啊,还是和我一起去更好,我有家传秘宝,根本不怕这些。” 赵莼确也对她口中的家族十分好奇,能定居于蛮荒西北之地,在风沙变换无穷的荒野中行走,没有真才实学如何能成? “如果我们没在宝会中遇见,你又怎么敢笃定我一定会跟你去呢?” 她挠了挠头,羞涩笑道:“阿姊和我在船上说话时,多次提到葱茏古国,想来是很有兴趣的,我家中正好与古国有些干系,你又救了我性命,家中长辈一定会好好对你,本打算以此邀你同去做客,你答不答应还当另说。” 说了半天,若是没能在宝会中相遇,蒲玥自己倒也不确定赵莼是否会去。 章两百五八 长明灯引路何方 有了蒲玥引路,西北之行的荒族倒是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唯一须得小心的,是途中心怀不轨的人族邪修,蒲玥想邀赵莼同行的原因,也是怕自身实力不济,被人中途截杀,丢了性命去。 距她所讲,她从家中偷溜出来,行走到途中遇见探索蛮荒的队伍,承诺为其炼制丹药,这才被允诺同行,带她一路到了外面,后来本要坐船去三州看看,却没想遇到了黑盗,最终为赵莼所救,现在身上钱财也所剩无几,便只好回家去了。 两人并未在聚落中逗留多久,便启程上了路。 蒲玥尚在筑基,无法和赵莼一起凌空而行,且又需要她御家族秘宝引路,赵莼便不能使用袖里乾坤术,将其收在袖中,故才取出归杀剑来,以气御剑而起,让蒲玥跟在她身后,比在沙地中行走不知快上多少。 蛮荒中炼器手法较为粗劣,也不似三州中的宗门一般,有所传承。便是最普通的炼器师,也将手中的法门看得极紧,拒不外传,并将其作为敲门砖,进入各大势力中,被奉为上宾。此也是造成蛮荒丹药法器极为稀缺的主要原因之一。 有此缘故,饶是蒲玥出身于赵莼心中的大家族中,也很少见得三州修士所使的飞行法器,如天舟那般在天际遨游,似神仙施为的庞然巨物,在她眼里就更为玄妙神奇了。 以往被长辈带着的时候,都是直接将她收在袖中,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如今站在空中,不由觉得神思清明,心中格外开阔起来,古修士所讲的“乘风而起,则所观甚远,所思甚明”,便不外乎是如此了! 两人所在还是蛮荒外围,蒲玥依在赵莼身后,遥指替她引路,待数日过去,脚下的人族聚落开始稀疏,逐渐消失不见,变为无尽的黄沙覆盖之处时,蒲玥才轻呼道:“阿姊你瞧,过了树神,我们就进入蛮荒内里了!” 赵莼都不需仔细去看,那株巨大的榕树就如风暴席卷一般闯入眼帘,吸引了过往修士所有的目光,茫茫天地间,沙霾染就天地一色,它是其中唯一的苍翠。树冠盛大而生机盎然,直入向穹顶去,枝干虬结粗壮,粗略观之,竟连多少人才可合抱也无法估量出来。 向四周舒展的粗细枝丫无数,皆缠绕垂落着碧青鲜嫩的长藤,晨时凝结而来的朝露,在之上熠熠生辉,使得整颗榕树散发着超脱于尘世的神光,是无尽死寂中生命的勃发。 “自蛮荒诞生之时,树神便生长于此,将蛮荒上的生灵视为子民来庇佑,他们都说,是因树神的存在,其它地方的人才不敢大肆进入蛮荒,否则会引得树神大怒,出手灭杀的。”蒲玥欢喜地将这事讲给赵莼听,对那树神分外崇敬感激。 而赵莼默然不语,只沉沉点头,御剑从几乎遮尽天光的树冠下穿行,忆起博闻楼对蛮荒树神的记载,唯余叹息。 树神实际上乃是一尊堪比仙人实力的天妖,初生时汲取此界灵机,导致蛮荒一直没有灵气生出,也始终未能诞育生灵,直至天妖长成之后,需要生灵之气的灌溉,才分出独占的灵机,使得蛮荒长成。 而蛮荒自诞生起就笼在黄沙之中,与它深深扎根地底,夺取水气生机也不无干系。 至于抵御外界生灵侵入,庇佑子民,也不过是怕人族与邪魔进来,分走它成长的天地之运罢了。 以苍生为食,又得其爱戴与供奉,树神之举,不可谓不高明。 赵莼并未将这些告知蒲玥,是因长久以来,树神早已成为此界信仰,不会因她一人之言而改变,贸然开口,只会令人生出不悦。更有甚者,还会因此信念崩塌,导致心魔侵入,如此便是毁人道行的恶行,她自然不该如此。 两人过了树神,就算是进来蛮荒内里,开始有风沙的威胁。 蒲玥见时机已到,将手心向上一翻,一盏雁鱼灯便出现在手中,其通体灰白,约莫有成年男子头颅大小,呈鸿雁回首衔鱼伫立的模样,雁颈修长,躯体宽肥作灯底,口衔肥鱼,鱼身即是灯罩,可供拆卸,雁尾则长长延伸出灯柄,供人持握。 此时灯中不知燃着什么蜡烛,不受风动所惊,明亮的火焰直挺而立,灯油在蜡烛端头汇聚成小小油池,晶润透亮,亦不管燃过多久,蜡烛都不见矮小。 听蒲玥道:“此为我家中秘宝,叫做长明,里面的蜡烛乃是由……”她语气一顿,像是说错了话,“是由家中一位极厉害的长辈亲制,用上等灵药榨取出油脂,不因风熄,不受沙蚀,可燃三百年不灭。” “那位长辈多年苦心研制,才配出这灵烛方子,燃烧时有淡淡药香浮出,正是荒族最为忌惮的气味,闻之则不敢靠近,凭借此物,我们才敢放心出行。” “长明灯辨风沙,驱外敌,我阿姊阿兄都说,有它的指引,我们便永远也不会迷失在蛮荒中,不管前路如何艰险,灯火所指方向,就是家。” 她一只手把这赵莼臂弯,一只手持握着灯柄,讲起这事时,眼中流露的神光,比说到树神时还要虔诚心安,风沙滚滚卷过她鬓边额发,回家之心却如长明灯的火焰一般坚定不移,稳不可催。 沙尘越发浓重,赵莼护着蒲玥向灯火最盛的方向行去,此时已值黄昏落日,日落的昏黄与茫茫沙尘难以辨清是谁拥着谁,只知道两者都越来越暗。 蛮荒沙海的夜晚,降临了。 “阿姊,你听到了吗?”蒲玥依在她身后,把脸紧紧贴在赵莼的脊背上,漆黑难见的夜色中,自下传来了几声较为尖锐的嚎鸣,极为凄厉惊惶。 “这是……驼兽?”除此以外,沙海中也没有别的生灵了。 “是迁徙中走散的幼兽,他们还没有抵御风沙的能力,脱离了父母的照抚,就只能饿死在荒野之中。”似是在印证蒲玥的话,幼兽的叫声越来越凄惨,也越来越微弱。 忽地,远方出现了更为低沉的鸣叫声,与重蹄踏过风沙的声音一起袭来。 “是幼兽的父母找来了!”蒲玥将头昂起,很是快活地说,“驼兽从不会放弃子女,便是族群不愿意停下来等待,它的父母也会主动回来寻它!”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就转为凝重,因为那重蹄踏来的声音几乎撼动大地,绝不是一两只驼兽就能组成的。 “阿姊!快降落下去!” 蒲玥不说,赵莼也已准备收剑下落。 第四境剑罡何等强盛,便是如此也开始御剑不稳起来,可见此时风力之强。 下落中,她听见蒲玥声音沉沉: “风暴要来了。” 章两百五九 劫后余生 上 她话音方落,滚滚黄沙便在深沉夜色中席卷而来。 蒲玥得紧紧凑到赵莼耳边,才能使声音不截断在风中:“阿姊,咱们得靠近驼兽群,风暴一起来,就算是分玄修士也抗衡不了。” 赵莼收了剑,却不敢散去剑罡,听了蒲玥的话后,遂将手把过她的肩头,以剑罡对风沙稍作抵御,再并行着往驼兽群的方向艰难走去。 这风沙并不简单,裹挟在狂风之中的,是蛮荒独有的暴烈灵气,她能感到,外御在身侧的剑罡正不断被这些灵气磨损,如铁器磋磨在砂砾中,此也是为何这些风沙能够使修士避退三舍的原因。 她们离驼兽群越来越近,先前重蹄奔踏的壮景已经散去,驼兽们在风暴中围聚成环,将生有巨角的头颅深深埋下。 除了幼兽外,每一只驼兽都生长着厚实的皮毛,其色棕黄,表面粗糙,内里软绒。即便在风沙与夜色的笼罩中,赵莼也能看见那些皮毛散发着有若金石的锐利光芒,砾石击打在上面,就如细雨滴落,有嗒嗒的轻响,但并未有实质上的伤害。 聚集在一起后,皮毛挨挤着皮毛,便形成了风暴中最好的庇护之地,且驼兽体型又异常巨大,皮毛垂落后,下腹与沙地间的距离足以与矮小一些的房屋相较。 为不惊动它等,赵莼二人走近后,她就将剑罡散去,与拿着长明灯的蒲玥翻滚躲入驼兽皮毛下。 风沙果真瞬时消散,幽幽灯火将两人面孔照亮,蒲玥抿唇道:“往日风沙走势若有变动,长明灯就必然有所感知,不该有差错才是。” 她自然知道风沙来去无常,只是像今晚的险况,还是令她颇为讶然。片刻后,蒲玥面色沉沉,又道:“长明灯感应的是天地对风沙的催动,若要避开它,就只能是人为了。” 此处的人为,自然不是人族修士,蛮荒中能在风沙中生存,与驼兽一般闻风而动的,自然就是荒族无疑。 “以人力催动风沙,可借此驱赶驼兽,荒族既然以驼兽为食,敢如此做怕也是有了圈养之心。”赵莼盯着灯罩中安稳燃烧的火焰,淡淡道。 “岂止,”蒲玥握着灯柄的右手泛出青白,两弯细眉扭结成川,“能催动蛮荒风沙的部落必定规模不小,既有圈养之心,更多的,应当还是准备在此处垒墙起城,长久定居下来。”她欲牢牢将此处记下,回去告诉家中长辈,在制图之时也该绘多一座荒族部落的标识了。 两人一时默然,周遭狂风呼啸的猎猎声响开始逐渐消退,她们听见驼兽低沉的哞鸣,粗壮如柱的巨蹄随之轻晃。 赵莼一把将蒲玥小臂拉起,从皮毛下再次滚入沙海,直至看见地平线吐露朝阳,她才发觉风沙竟然持续了如此之久。 蒲玥紧紧怀抱长明灯,双膝曲起坐在地上,风暴连剑罡都能磨损动摇,对她这等筑基修士来说,便无异于杀身之祸,若不是刚巧遇到驼兽群,赵莼未必能保全于她。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弱小。 她从地上撑着起身,周围的驼兽已经开始伸长脖颈,深深吮吸吞吃着空中的风沙来,听赵莼问:“这驼兽皮毛可抗风暴,许多年来,难道就没人打它们的主意么?”、 “自然是有的,”蒲玥持着灯走到她身边来,解释道,“只是驼兽们极为团结,自古以来又都是群居生存,若是敢对其中一只驼兽出手,所有的驼兽便会群起而攻之,直到杀死敌人为止。” “阿姊别看它们模样温和,若真发起怒来,成年驼兽一只就能抗衡数位凝元,更别提族群中更加勇猛的战士和兽王,就算是归合真人都不一定有把握能敌过它们呢!” 便是蒲玥不说,赵莼也不会小觑了它等,毕竟凝元修士都需全力抵挡的风暴,却能被它等轻松扛下,可见驼兽皮毛的坚韧程度有多可怖,怕是只能以剑罡尽力斩之,才可能破入内里。 “不过也不用担心,只要不主动出手,驼兽们的性情就如它们的外表一般敦厚温和,并不会伤人。”蒲玥一手持灯,另一只手伸出,轻轻落在幼兽的头顶,这小家伙才刚出生不久,软绒的皮毛呈现着浅淡的黄白色,身躯也只如马驹一般大小。 它牢牢的贴在成年驼兽身边,用头颅上的角包轻轻拱着蒲玥手心,逗得少女咯咯直笑。 “咱们走吧,风暴散了,荒族不久后怕也要到了。”蒲玥一面笑着,一面也在心中有所忧虑,侧身回头向赵莼说道。 赵莼本要点头应她,眼神一凝,正见天际寒星一点,破空之声鸣动四野,向此处爆射而来! “小心!” 危急时刻,赵莼按着肩头将蒲玥拉倒,那天际降下的长矛引动风云,却是将赵莼一并震慑在地。长矛穿透眼前成年驼兽颅顶的毛发,从下颚贯出,狠狠钉在蒲玥身侧,使她耳边轰鸣巨响,口鼻顿时涌出鲜红的血液来! 她从险些毙命当场的恐惧中回神,颤抖着双手抬起,才发现自己四肢俱全,只是被长矛的余波所震。 赵莼又听见了驼兽重蹄踏来的声音与响动,这次伴随它的,是野蛮的呼喝叫喊声,与长矛不断穿破风云的爆鸣。 荒族来了! 她当不会忘记蒲玥曾说,家中所传的长明灯,除了辨风沙外,其燃烧时的气味还能驱赶荒族:“带上长明灯,咱们马上御剑离开!” 然而蒲玥却止不住地缠斗起来,惊惧道:“灯……灯没了。” 赵莼这才见她身侧的长矛旁边,只剩下几块灰白色的长明灯碎片,蜡烛早已消失在沙海之中。 那长矛贯穿驼兽的头颅后,竟正好将蒲玥手中长明灯钉入地下,再不能寻! 荒族骑着驯化后的驼兽前来,凶悍的血气已浮在两人鼻尖,能轻易杀死成年驼兽的实力,怕还更在赵莼之上。 她微微抬头,壮如山岳的驼兽在荒族面前也只是刚好可供骑乘的大小,驼兽脊背上的巨人双目漆黑,皮肤黄黑油亮,那如海浪拍击而来的澎湃血气,立时就让赵莼明白,这绝非是目前的她能战胜的强敌! 章两百六十 劫后余生 下 既是存着圈养的目的而来,荒族便没有将此地的驼兽杀尽,而是灭杀了其中被称为兽王与战士的几只后,才分散队伍,将陷入慌乱的驼兽群围在其中。 赵莼心怀戒备,只若眼前荒族出手,便会立刻拔剑拼死相搏,尽力争得一线生机。 然而他黑目将赵莼扫过,最终却是落在她身边的蒲玥身上,在少女的惊叫中翻身从驼兽上下来,大手掠过蒲玥头顶,重重握在古铜长矛之上,将其从地下拔起,惊起一地尘沙。 蒲玥冷汗流了满脸,口鼻的鲜血也不敢动手擦拭,两只圆润的眼睛敛在睫毛下面,生怕抬眼就是与之对视的场面出现。 而荒族蛮人始终盯着她的脸,直至把长矛上沾染的血沙全部抖落,才抬脚离开。 和蒲玥相比,赵莼在他们眼中便显得无关紧要起来,仿佛还没有入眼的资格一般,被轻蔑地略过,丢在身后。 荒族们忙着驱赶驼兽去往它处,赵莼见他们不像是要对二人出手的模样,遂伸手将蒲玥扶起,低声道:“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令他们放过了你我,但此处终究还是危险的地界,说不定何时就会再有强敌袭来,为保性命安全,还是立刻离开为好。” 蒲玥显然是受惊过度,咽着口水将脸上的血迹拭去,紧紧握着赵莼手臂道:“阿姊说得对,咱们该马上就走。” 剑气初起时,令周围荒族一时警戒,直到发现两人是准备离开,而非出手攻击,这才收回紧跟而去的目光,专注于驱赶驼兽群来。 …… 没有长明灯的指引,蒲玥只好以肉眼观测天际沙尘颜色,来辨明风沙的走势。 或是她的确在此道上天赋过人,亦或是两人久违地有了好运气,经过先前那次风暴的侵袭,倒是再没遇见过另外的风暴了。 在风沙中走走停停怕也有了小半月的日子,赵莼忆起那张舆图,其上绘出的荒族部落倒是已经尽数经过了,眼下她二人离目的地所在,应当不远。 蒲玥被护在剑罡内,并未像出行那时一般受得风沙磋磨,一张俏丽的芙蓉面上,也比之前遭遇荒族那日少了些惊惧,终是露出游子归家的眷恋与喜色来。 “前边就是红丘!阿姊记得吗,过了红丘就要到我家了!” 赵莼当然记得,被标记为城镇图样的目的地外,就有一处用赤色朱砂描出的丘陵,只是不曾想到,眼前沙丘竟是真如朱砂一般,是耀目的赤红颜色,在漫漫黄沙中极为起眼。 御剑行过红丘,昏黄沙尘里,渐隐渐现出一面望不尽的高墙来,饶是赵莼行在半空,也未能越过沙石垒就的高墙,去看内里是何模样。 但她知道,这定是蒲玥口中的家了。 长剑在高墙之下停驻,被赵莼收纳起来,怪异的是,此处城墙是有了,却没有可供进入的城门,自然也就没有守门的修士。 “随我来。”蒲玥将手贴在墙上,如触碰水面一般,沙墙忽地荡开层层水波样的涟漪,她白嫩的手指浸入其中,然后是嫌隙的手臂。 赵莼被她带入其中,并未受得任何阻碍,短暂被遮去视野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如若说高墙之外是死寂的漫天沙海,空余苍茫落日与霞云共生,高墙之内就是一副生机勃发,绿意盎然的盛春景象。 所有的房屋又呈环形修筑,拱卫着城镇正中央的巨大湖泊,从湖中引水分出八条水路,供此中住民行走往来,浣衣生活。而此处的房屋又俱不高大,皆是只有一层的平屋,青瓦白墙,有水乡之景。 唯有湖泊上与四野断了来去之路的楼阁殿宇,才筑起了足足十八层,显得尤为清高孤傲。 此处住民颇多,但好似全都是蒲玥的熟识一般,见她进来,皆放下手中要事,奔走相告,更有甚者已红了眼眶,以手抹泪。 “玥儿你这是去了哪里,叫我们好生担心,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这次回来,就莫要随便跑出去了!” …… “大人怕你有事,已遣了人出去寻你,可是他们带你回来的?”他们边问着,又看见蒲玥身后站着的赵莼,衣着打扮与面容模样俱都昭示着——她是外乡人。 “这是……”仿佛是遇见了何等洪水猛兽,本围着蒲玥的人群顿时向后大退一步,眼中盛满戒备之色。 “这是我在外面遇到的阿姊,是我的救命恩人,如若不是有她搭救,我便不能回来了。”蒲玥将赵莼领到身前来,对她推崇备至,格外赞服。 “总之,阿姊是我的贵客,我还得去见过大人,就先和各位叔伯婶娘们告别了!”她拽着赵莼的衣袖一路往前走,众人本要阻拦,听她以“面见大人”的名义来做借口,心中虽是颇有微词,到底也不敢真的拦她。 赵莼直被她拉进水道一旁的青瓦房屋中,才夺回了自己的衣袖,蒲玥历经险阻回了城镇,面上却不见先时的喜色,反是忧愁更多。 “怎么了?”她在屋中寻了张矮凳坐下,又颇为自来熟一般地斟了杯茶,只是此中主人久未归家,壶中茶水早已失了温度,茶香也是浅淡。赵莼微微一顿,终还是将杯盏放回桌面,问道。 “我才想起,长明灯已经碎了,我该拿什么还给大人呢?” 蒲玥既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长明灯的来历自也就不言而喻了,赵莼虽不知晓她口中的大人是何身份,但顾念到她到底只是个心性不稳的少女,遇到这事,多少都该和家中长辈商量才是。书包阁 于是劝道:“不若先回到家中,将此事告诉长辈,看他们有无对策。” 她讶然抬头,笑道:“阿姊说什么,我已经到家了啊。” 赵莼疑问:“那你家中长辈?”、 “来时所见的叔伯婶娘,皆是长辈。” “你阿兄阿姊?” “叔伯婶娘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吗?” 赵莼索性直问道:“你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是大人把我从外面捡回来,叔伯婶娘们将我养大的。” 原来眼前这日日将家人挂在嘴边的蒲玥,竟是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沉默良久,见对方脸色并无一星半点的不悦,便改了话头问道:“你说此地与葱茏古国有些干系,是从何而来?” 蒲玥两手撑着脸,脸肉从指隙中鼓出来:“蛮荒修士口中的古国遗址,就是此处。” 章两百六一 圣地 赵莼眼神一凝,心中却是疑惑更多,尊者托青鸟给她的舆图中,就有葱茏古国内部的图景,从城门而进,过两株巨树哨塔,方才能见成群的古城建筑,再过横分古国的碧水河流,王庭就在碧水对岸的沙丘之上,左右两侧是神殿与王庭花园,俯瞰整座古城。 但眼前这座城镇,既不见碧水河流,又不见王庭所在,如何能是葱茏古国? 见赵莼久久不语,蒲玥便又探过头来看她,抿嘴轻笑道:“阿姊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了?” “其实我这话,既算对,也算不对,全看阿姊你找的是哪一种古国了,”蒲玥不大安分,摇摇晃晃坐于凳上,向外指道:“沙海中,偶尔会将这里的景象投射于天际,谓之曰蜃楼。” “修士行走在沙海,猛然见到这一景象,便会盲目向前,欲要进入其中,但蜃楼本为虚幻,他们又如何能真的进来呢?久而久之,蛮荒修士明白蜃楼是不可触及之地,远在天边,又联想到从前葱茏古国的传言,就以为此地就是古国遗址所在。” “而对于此事,长辈们也从不否认,我们便以古国后人的身份自居了。” 蜃楼于赵莼来说,并不新奇,听蒲玥讲过此中缘故后,她亦颔首表示理解,又问:“此处从未有外来者?” “有,但是极少,”蒲玥嘻嘻笑着,语气变得轻缓,“而且大多外来者来到这里后,都会选择留在此地,阿姊你想留下吗?”她一双溜圆晶亮的眼睛盛满期待,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兽。 对于蒲玥来说,赵莼无论是来历还是过往都太过神秘,很少提及家人,又像是无所归属的模样,所以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于性情中的良善,她都希望赵莼能留在这里,成为她真正的阿姊。bookAbc.Cc “既有人留下,那可有人离开?”赵莼并未应她,只是将话头一改,问到另一处去了。 蒲玥眼中有一瞬的落寞,继而又打起精神来应答道:“圣地从不禁锢修士,去留皆由修士自身,只不过选择离开之后,就不能再回来了。” 她语气一顿,补充道:“圣地就是这里的名字,我们都是圣地的子民。” 赵莼袖中双手不由攥握成拳,回忆起在琅州斩杀散修邝沉后,从他储物法器中获得的《共生诀》,而在这部功法的注疏中,每层末尾又会留下一句:感大祭司授道之恩,愿圣地永存! 若此圣地就是彼圣地,那大祭司又是何人? “此地,可有祭司存在?” “阿姊怎么知晓?”蒲玥倒是不觉有异,反是分外惊喜道,“我们口中的大人,便是圣地的祭司大人了,凡有外来者进入圣地,都需面见于他,阿姊自也不例外。” “我只猜测罢了。”赵莼心中百转千回,圣地众人以古国后人身份自居,在她看来,光是蛮荒修士误传的理由实是有些站不住脚的。能凭借长明灯等秘宝法术在沙海中盘踞一地,这圣地与葱茏国的干系必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 失了这一处线索,再要去寻找古国遗址不知得何等艰难,她应当趁热打铁,将机会牢牢抓在手中才是! 那位坐镇圣地,传教授道的大祭司,怕是会知晓更多。 思来想去,赵莼知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与蒲玥相商后,便准备一同前去面见圣地祭司。 圣地中有数万凡人,修士三千余,其中多半都是练气与筑基两境,凝元只得两百余,分玄约莫十余位,至于祭司本人,距蒲玥所说,并非真婴上人,那么便只有归合期的修为了。 赵莼所疑之处就在这里,论规模来说,圣地不如蛮荒中的大聚落多矣,那等势力中甚至有多位真婴修士存在,方能保得聚落安宁。 只得归合期修士坐镇的势力,连邪魔修士都难以抵御,又何况是蛮荒中几乎战无不胜的荒族蛮人。 沙海能拦住人族修士,却无法阻拦荒族部落的侵占,圣地能在此般险况中安稳存留至今,那位归合期的大祭司,就必然有所倚仗,且通身实力颇为不凡才是! 她心有敬意,与蒲玥同行时,便极少言谈,只在看见往来修士中,多数人衣袍的肩头之上,都绣有不同式样时,才出言问道:“我看这往来修士肩头,或为花叶,或为兽面,可有什么由来?” 蒲玥上前两步,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肩头,赵莼才注意到她的肩头亦绣有式样,是为两片脆嫩的绿叶,外圈以银色的丝线勾勒:“这是徽记!是用来辨别圣地子民等阶的东西。” “等阶?”赵莼听她称此处为家,唤此中住民为叔伯婶娘,兄姊弟妹,便以为圣地遗留了从前葱茏古国的社会形态,是人人平等,皆如一家,倒是不曾想,还有这等阶一说。 “大人曾言,我等虽是亲密无间的家人,但因个人能力有分高下,对圣地能作出的贡献便有不同,故而才需授予等阶徽记,嘉奖其中大贡献者,来使圣地和睦齐心,延续传承。” 她摆了摆脑袋,很是神气:“大人又言,等阶徽记只是用来区分我等所司之职,人与人本身之间并无高低贵贱,不可因有无徽记与徽记的等阶高低来辨人优劣。” 听她语气,这圣地中人当是对祭司之言奉若真理,皆认为有此话在,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距就能随之消弭。 但赵莼不以为然,徽记是表,将人分出三六九等才是真,即便有祭司的话当做限制,却也只能限制人们的外在表现,心中想法如何,谁又能真正知晓? 人怀慕强之心,便会不自觉高看徽记等阶高者,长久养尊处优,就不会俯身来迎合底端之人,那位祭司知晓葱茏古国树倒猢狲散的缘由,才早早定下此种规矩,来使圣地层层分明,牢固贴合一处,在赵莼看,亦是以前人为鉴,有所改良了。 “花叶与兽面,是为区分修士职能而来,丹符器阵等修士,便以花叶为徽记,其余就为兽面,”蒲玥又继续解释道,“你瞧,我是丹师,就是花叶式样,不过现在只得筑基修为,所以是两叶,从前练气时,就只有一片叶子了。” 章两百六二 祭司 花叶与兽面的主要不同在于,兽面徽记之职,是防御外敌,定期在圣地周遭巡逻查探,看是否有外来之人误入。花叶徽记者,因所修之术颇为特殊的缘故,在圣地中充当的角色,便是辅助更多。 符、阵两道修士尚有领兽面徽记的少数修士在,能够以符箓、阵法御敌。 但丹师与炼器师却是没有此类情况,盖因此处属于蛮荒地界之中,这两类修士尤为少有,精通者更是万中无一,距蒲玥所说,每年为圣地中年岁合适的孩童开蒙授道时,祭司都会刻意注重于丹道、器道两类修士的培养。 便是如此,圣地中的丹师与炼器师仍然极为稀少,每一位都被精心供养,由祭司授与圣地中传承的各类炼丹、炼器法门。 蒲玥徽记中,勾勒两片叶子的丝线为银色,即是丹师的象征,另有炼器师为玄、符修为黄、阵修为白,皆不相同。 赵莼将来往修士肩头的徽记看过,心中已有估量。 若她所想无错,圣地应是一处颇为排外的地界,要想获取葱茏古国的秘辛,就须得从内入手,若不如此,今日就可能会被驱逐离开,功亏一篑。 而圣地又不禁锢此中修士留去,她亦可先留于此地稍作试探,能得古国遗址音讯自然最好,若实在毫无所获,也能当机立断,就此离去再寻他法。 至于以何身份留下,她望过来往修士肩头上的兽面徽记,暗暗摇头。 …… 祭司所在,正是湖泊中央的殿宇。 赵莼与蒲玥踏上湖面时,有一行修士迎面而来,兽面徽记者有之,花叶徽记者亦有之,只是前者皆是凝元修为及以上,后者才有筑基、练气这两类修士存在。 人数不多,约莫二十余人,与蒲玥倒都是熟识,笑着问了声好,顿了顿后,又蹙眉相劝:“大人十分忧心于你,以后可不要再乱跑了。” 蒲玥点头应过,他们的脸色才好上些,又见她身侧随行的赵莼,虽是凝元修为,肩头却并无徽记,即可知是外来之人,陡然令其生出防备之心,问道:“这是?” “我的救命恩人!正是要带她去面见大人的。”外来者须由祭司亲看,此为圣地规矩之一,这几人神色凝重,抿唇点了点头,挥手道: “既是如此,便快些进去吧。” 蒲玥这才拉着赵莼继续向前走,踏在湖面时惊出阵阵涟漪,扰了湖水如镜。 赵莼并未以真元浮在脚下,能在湖面自在踏行的缘故,应当是湖中设有轻身阵法,才能使修士来往自如,与行走平地并无两样。 自湖畔观湖心处的殿宇,不觉如何壮观,也瞧不出其中玄妙,直至走入其中,才发现内里另藏玄机。 殿宇不过是表象,跨过殿门后,先前十八层塔楼亭台即化为桃林之景,有小径通往幽深之处。 两人一路行去,桃林尽头是为寒池一座,池畔修筑得有一古朴屋舍,头戴白冠的青年男子正襟危坐于屋前石凳,手捧书卷,也不抬眼看前来之人,只等着赵莼与蒲玥自行上前。 “祭司大人,我回来了。”蒲玥踌躇着走去,握在赵莼小臂的手心,已沁出星星点点的汗意,可见她对祭司的确怀有极深的崇敬之心,由敬所以生畏。 祭司将手中书卷反扣在膝头,抬眼凝视之人却是赵莼,笃定道:“她只筑基修为,此番能安全归返,怕是多要归功于你了。” “散修赵莼,见过祭司大人。”至此,赵莼已是打定主意要入圣地之中,不得反悔了。 他闻得散修二字,目中神色则又更加松缓几分,连着面容也更为亲和友善些许,不过提防之心并未尽数消散就是了。 “原是散修人士,”祭司颔首,复又缓缓摇头,“如此年岁便能以散修之身修至凝元境界,想是十分不易了。”看似关切的温声细语下,疑心大有。 赵莼目色一沉,敛下眉睫作出悲怒情状:“祭司有所不知,在下原是三州人士,幼时因天资尚可,有幸拜入宗门修行。只叹运道不好,宗门外患未平又生内乱,在门中长老叛出宗门后,便被虎视眈眈的外敌拆吃入腹,我等弟子失了宗门庇佑,只得四处潜逃,狼狈求生……” 她牙齿轻错,咬字微含愠怒:“我等本已是漂泊无依之人,却不料那敌宗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在,三州不能容身,这才到了蛮荒中来。” 赵莼这话实不能说是假,毕竟灵真之变是确有其事的,即便是后续有所添改,也令圣地祭司觉不出差错,闻听后不由长长一叹,目中悲色却只得十之一二,另外八九分都是释然。 “如此,你也算命途多舛,”他指节敲在书脊,发出轻响,正如语调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圣地中不少修士都与你一般,在外受尽风霜磋磨,只为求一处容身之地。” 他既有此言,赵莼便也顺着话头直上,行礼道:“但请祭司收留,让在下能留在圣地中修行!” “先人曾言,于孤弱之人,要有慈悲之心,你既有此念想,我本也不该阻拦,”祭司话中先人,怕就是葱茏古国的先辈,赵莼又听他道,“我等虽坚信天下良善之人更多,却又不得不防备心怀叵测之辈混入圣地中作乱。” “祭司所言有理,正该如此才是。” 他见赵莼上道,面上神情即又松缓几分,颔首道:“故而外来者若要进入圣地,便须得在众民面前受得洗礼,方才能使子民安心,你可愿意?” “自是愿意。”她眉睫敛下,倒是一派沉静镇定的模样。 圣地中凝元修士不多,若能再得一位凝元战力,也当为一桩美事,祭司指向她肩头道:“凡圣地修士,必有徽记在身,她可已告诉你徽记间的不同?”此处的她,正是赵莼身旁的蒲玥。 “徽记种种,皆已知晓。” “好。不知你有何擅长,取兽面还是花叶?” 赵莼唇角上翘,目中微有得色:“从前在宗门习过炼器之术,愿取花叶徽记,延续此道修行。” “哦,”祭司眼目神光闪烁,喜意与疑心参半,“蛮荒中炼器一道的修士格外少有,你有此能,外边的势力当要争抢于你才是。” “在下出身宗门,因缘际会下偶然落魄,却实不愿入得他人麾下,为臣作仆,供人驱使。若不是知晓圣地不是那般高低贵贱分明的地界,在下怕也是要扭头离去的。” “宁做散修餐风露宿,求一个逍遥自在,也不愿依附他人,终日困于炼器室中,不见天光!” 章两百六三 洗礼 赵莼讲此话时,身如青松屹立,浑然生出一种难以从散修身上窥见的傲气,不屈不折。 祭司复将疑心搁置,又念起圣地中确是极为缺失炼器一道的修士,眼前之人又出自三州宗门,炼器法门乃是正统传承而来,与那等因机缘巧合得来的散修大不相同,心中亦因此有所衡量,略微沉思后,便道:书包阁 “既如此,往后圣地就是你的归处了。择日于万民前为你作洗礼后,即会赐你徽记,分下府邸,其余诸多事宜,有引路侍者告知于你,我今日便不多言。” 能得一位凝元修为的炼器师,他目中也微流露出些许满意,又将视线放于蒲玥身上,指腹按着书脊磨动,长久才言:“我平日从未限制你出行戏耍游玩,只是外面人心复杂,各般势力交错涌流,来往倾轧下,如你这般修为的小娃,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蒲玥紧抿双唇,知晓祭司此言不错,若非刚巧有赵莼搭救,她现在早已被黑盗劫掠去了海岛,再无返回圣地的可能。 但这些年里,她也算是活得肆意,身边长辈兄姊都对她宠爱非常,又因早早显露了在丹道上的天赋,自练气初就被祭司寄予厚望,常常接在身边指点养育,哪听得此般重话,故而现下已是眼眶赤红,两点晶莹缀在眼角。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像是看不得她如此作态,祭司将手连同手中书卷一并挥起,叹道,“以后再要出去,须得先同我说一声,我自会安排人和你同去,至少护得你安全无虞。” “多谢祭司大人!”蒲玥这才破涕为笑,忽又想起在沙海中被荒族打破的长明灯来,于是敛下笑意道,“大人,此番出行我还拿了圣地中长明灯一盏,只是途中遇到荒族……便令那盏长明灯碎在沙海中了。” 圣地之人若要向外行走,必得以长明灯引路,否则就会有性命之虞,是以初闻蒲玥出走一事时,祭司便已知晓她带走了一盏长明灯,如今听她言明,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只是当蒲玥说到灯盏碎在沙海时,他嘴角轻向下垂,面色猛地凝重,可见也是颇为心疼。 须知长明灯只可燃三百年,甫一点燃后,即便是再次将其熄灭,烛油也会随着岁月渐渐融去,故而圣地存留至今,亦不过只得十二盏灯,每一盏都弥足珍贵。 “毁灯之事,虽不是出自你本意,但也算因你而起,我若硬要保你,也怕圣地会生出怨言。”他冷扫了蒲玥几眼,抿唇道,“你便先禁足于府内,待我与诸位长老议过,看如何处置此事。” 长明灯如何珍贵,生长于此的蒲玥自然明白,此时也不敢做出先前那般委屈的模样,只深深地埋着脑袋,不发一言。 赵莼站在她身旁,将两人的神态举止看进眼中,有时觉得自然,有时又觉得怪异。 这怪异之处自不在蒲玥身上,她对祭司的态度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濡慕敬畏,只不过崇敬有余而亲近不足罢了。 至于祭司此人,言语中对蒲玥倒是颇为容忍爱护,可见是极为重视于她,然而双眸落在其身上时,却又并无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与关切,徒留冷淡漠然,两类情感相悖而生,使得祭司无缘由显出几分喜怒不定来,与和赵莼言谈时的仁慈博爱之态大相径庭。 她开口问:“大人,在下和蒲玥从沙海行来此地,中途她曾告知在下,圣地中人是因长明灯的缘故,才能辨别风沙,不受荒族残害。但灯碎之时,正好又有荒族铁蹄在周遭虎视眈眈,只是他等将我二人看过后,却并未出手,敢问大人,这是何缘故?” 回应赵莼这一问的,是祭司良久的沉默,他漠然抬眼,吐出句:“灯碎,灯油却不会立时融尽,长明灯避害于荒族是因其气息,应是灯碎后你二人沾染了灯油气味,这才侥幸避过一难。”便重新执起书卷,显然是不欲再答。 但赵莼心中门清,当日长矛直直将灯烛贯入深深沙海,四野唯有驼兽血溅当场的腥气,并无半分灯油清香,如何能是这一缘故使得荒族避去? 祭司既不愿答,她也不好再问,行礼告退后,便与满面失落的蒲玥一同从桃林中离开。 …… 亦是自那日后,她就再未见得蒲玥。 洗礼之前,赵莼还不算是圣地中人,由肩头并无徽记的女子领她在一处清静之地住下后,又过两日,方才有人叩门,言道是洗礼已准备完全,可即刻前去湖中塔台。 及至赵莼凌空而来时,圣地已有万人空巷之景,皆是前来为观今日洗礼的修士或凡人。 塔台除却祭司头戴白冠,负手而立外,向两侧排开还有十三位分玄修士,皆身着赤袍,肩头有兽面徽记,只当中一位中年美妇,肩头是银线黄花三叶的式样。 他等,应就是祭司口中的长老了。 洗礼并不似赵莼所想那般复杂,先由祭司昭告众人赵莼身份,又由十三位赤袍长老以柳枝点过她发顶,最后才站于祭司面前,由他来授最后一礼。 “仰承先人慈谕,望你入得圣地后,摒除前尘杂念,与万众守望相助,并行一心。”他手执一方玉盘,指尖敲击后,忽从中遁出一团白光,直直飞入赵莼识海。 然而赵莼本就格外防备今日之事,见白光袭来,立时便御起剑气抵御,使得白光速度一顿,逐渐落在剑气中不再向前。 此是,活物?! 她不由大惊,细看下那白光竟是一只微不可见的小虫,正急不可耐地蠕动着身体,往四处钻动。 赵莼观过祭司面上神情,见其未觉有异,便暗中以剑气将小虫裹住,从识海带至丹田,并未杀之。 祭司手中掐诀,觉出小虫尚还存活,心下也满意几分:“洗礼已成,从此你便是圣地的子民了。” 待众人散去,赵莼越发觉得不对,复将那小虫交由丹田中的金乌血火看顾,令其存活,又免它为害自己。 她不知晓旁人是否也有小虫在身,当下也不好细问,便沉默无言随着引路修士向前走去,在湖畔最内的一处幽静宽敞府邸停下。 “制器坊。”倒是个极为浅显易懂的名字。 章两百六四 结神蛊 赵莼的徽记是三片翠绿长叶,最外以玄线勾勒,此便意味着她是凝元修士,在圣地中领炼器之职。 引路之人是位刚入筑基不久的年轻男子,言语间对她很是恭敬,行到制器坊时,回身迎道:“圣地中的炼器师便居于制器坊中,如今坊内除您以外,还有凝元炼器师一位,筑基炼器师两位,余下还有十数位在坊中修习的练气期学徒,他们便无须您来操心了。” 两人边走,赵莼又边听他讲解如今制器坊的事宜。 “按祭司与长老们共同定下的规矩,像您这般的修为的炼器师,每月须得上交五件法器到公中,此外的时间您也可接取其余修士们的私人订单,由买卖双方自行议价协商,圣地不会插手。还没问过您,您如今是何等品阶的炼器师?” “侥幸开炉过玄阶法器。”赵莼颔首答道,脚下不停。 那便称得上一声大师了,年轻男子不由更加敬重于她,眉眼中多有顺从之色,喜道:“那您就是制器坊中唯一的玄阶炼器师,每月只需上交三件法器,不过当中须得有一件品阶达到玄阶。” 一件趁手的法器能使修士尽数发挥出自身实力,而一件品阶不错的法器却能额外增加原有的实力,制器坊中原也有一位凝元修为的炼器师,但数十年来也不见他有所突破,炼制出的法器还多是黄阶中上品,难见极品。 圣地中的凝元、分玄修士所用法器,便多是从蛮荒各处势力中高价购买而来,光靠内部的炼器师根本无法供给平衡。 他能想到,待赵莼这玄阶炼器师的名号传出后,她所居之地必然门庭若市,受尽修士们追捧。 但他此刻还想不到的是,比起玄阶炼器师,赵莼更为人称道的,会是她修炼狂人这一形象,除却上交公中的法器外,其余便难见她开炉一次。 制器坊所处幽静,占地极广,东面是另一位凝元修士所在,赵莼就选了西面作修行府邸,至于两位筑基,与练气修为的学徒们,都是在制器坊的后院修习,轻易不敢来东西两侧叨扰二人。 此外,圣地极为重视丹器符阵这些道统法门的传承,凡是领下花叶徽记的修士,便都有传道授业的任务,不可推脱。 引路男子说学徒不必赵莼来操心,是指教学他们的任务,都是由制器坊中的两位筑基修士轮流承担,赵莼与那位凝元修士,只需每月月初指点筑基修士一日即可,其余便无须费神了。 按圣地的规矩,每月要上交三件法器,对寻常炼器师来说也不算十分刁难,大抵用去半月,剩下半月就由他等自行安排。 而于赵莼来讲,就更为简单了,玄阶法器开炉约莫需要三四日,另两件法器并不限定品阶,便用去两三日即可,除此以外都是自己的时间,用于静修也将将够用。若有长期闭关突破的需求,提前上报长老后,落下法器日后慢慢填补就是。 总的来说,比起蛮荒势力中对丹师与炼器师的压榨来,圣地还是颇为人道的。 …… “火属灵材本就爆裂难以控制,淬炼时若……还是当……” 赵莼语罢,将身侧记刻时辰的摆钟一敲,两手归在膝上。 “本月的课就到此处了,下月我与单道友要去秘境修行,你二人应当也是要去的,故而下次授课应当在下下月,由单道友再讲炼器中的水土调和一问。” “晚辈明白。”座下两人长长一拜,方才从蒲团上站起,再与赵莼拜别。 身为玄阶炼器师,她对炼器一道的理解当要更甚于另一位凝元修士单方斌许多,讲解起来也遵从由浅至深的顺序,使二人受益匪浅,故而今日虽是赵莼的第一堂课,也令两位学生对她敬意大起。 此是入得圣地之后的第二月,前一月授课者是单方斌,这月便轮到了她,而下一月不仅不需要授课,连上交的三件法器都能缓交一月,这是因圣地嘉赏大贡献者,给予了部分修士进入寒潭秘境修行的名额,每三月可进入秘境一次,持续一月。 因着丹师与炼器师身份颇为特殊的缘故,这两类修士便无须长老考核认定,只若修为在筑基以上,便都能获得一个名额,赵莼自也不例外。 她所为寻得净木莲花而来,不能久留在此,这两月里因极少见到祭司的缘故,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寒潭秘境算是未知,若在其中也难见葱茏古国的痕迹,她就打算在半年内离开圣地了。 “这结神蛊以《共生诀》修行出的灵气供养,是为控制修士而来,要想断绝与圣地的联系,还是应当先离开此处,再杀死蛊虫!” 赵莼内视丹田,在金乌血火的震慑下,随着白光而来的小虫已蜷缩着进入休眠状态,她查阅天地一问图后,发现小虫竟是传言中巫蛊修士都难以祭炼出的结神蛊。 此蛊以制蛊修士本人的元神为母体,元神越强盛,能分出的蛊虫就越多,将蛊虫种入其余修士的识海,即可汲取他人的元神之力反哺自身,实为一大邪术!也正是因为巫蛊一道中有许多害人益己的蛊虫,此道修士才有白蛊、玄蛊两分,前者为正道,后者属邪修。 只不过记载中的结神蛊种入修士识海后,不出三月就会将修士元神完全毁去,蛊虫亦会随之死亡,但赵莼手中的这只,却不似那般蛊虫来得凶狠嗜杀。 它未得元神之力供养,不久就显出一派垂垂将死的模样,赵莼便按古时记载行事,以刚烈之气震慑蛊虫,使其休眠未死,又凝神钻研起圣地下发的功法——与邝沉那部《共生诀》正是一部! 历经两月尝试,她终是发现其中秘辛,经由《共生诀》修行而来的真元,可喂养蛊虫,而蛊虫饱食后,就不会伤害元神。故而这结神蛊怕是并未只种给了她一人,只是因圣地中人人修行这《共生诀》,才免去元神毁去的威胁! “天地一问图讲,此物除却汲取元神之力外,只要是存在于修士识海一日,母蛊就可随时暴起行凶,令蛊虫狂暴,撕碎识海。旧时玄蛊一道的邪修,就是以此法来控制修士为祸一方。”她暗暗摇头,只觉圣地中始终笼着一层阴霾。 一层令所有圣地子民沉溺在安定生活的阴霾! 章两百六五 寒潭步步通幽境 祭司此蛊,是以元神为基,只能控制修为境界不超过自身的修士,此中凡人与筑基并无元神,结神蛊对其亦是用处不大。 不过能将凝元及以上的修士握在手中,其余人便也威胁不大,且又有数百位修士元神反哺供养己身,这圣地祭司的元神之力,怕是较同阶修士强盛许多。 赵莼暗将心思存于腹中,欲要先探那寒潭秘境。当前也不知晓圣地祭司究竟意欲何为,还是以沉着应对为主,免于打草惊蛇。 “大人,本月的订单您可需过目?” 屋外传来一年轻修士的询问声,赵莼将宽袖一抖,从蒲团上站起,并不做思量,应道:“且为我推拒了罢。”语罢,又蓦然顿足,改了想法,“从中取两份置于外间桌案,待我炼制完本月的公中法器,便会为其开炉。” 虽说来此圣地不为求财,但若始终摆出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样,头上的老狐狸怕也要疑心大起。 赵莼以符钥开了石门,从内间下行,眼前就现出一座地火铸炉来。三州炼器师有异火在身者都为少数,何况是在蛮荒,她为谨慎行事,便将金乌血火留于丹田,空以地火炼制法器,成品虽大不如前,但也能保证将将步入玄阶品相。 炼器师稀少,圣地哪会因此挑剔刁难,反而因赵莼上月三件法器中足有两件入得玄阶下品而喜不自胜,长老等也对她更为看重。 她紧闭石门,两手结印开炉,重重热浪下又是七日过去,等到地火外焰收起,赵莼本月所需上交的三件法器业已炼制完全,一件玄阶下品,一件黄阶极品与一件黄阶上品,不难瞧出是位初成玄阶炼器师的修士所制。 待订单上的两件法器也出炉后,她已在地炉间待足了十日,剩余的日子返回内间静室修行,到了月底自会有修士前来取走法器。 “大人,明日卯时秘境开启,长老让我来告知您一声,切莫因沉心修行误了机缘。” 赵莼以修行的名义将不少修士的订单拒之门外,给众人留了个修炼狂人的印象,她闻言颔首,应了声:“我知晓了,明日一定准时前去。” 年轻修士听她这样讲了,心中方算是巨石落地,将面前几件法器清点收纳,瞧见上面灵光闪烁,品相不凡,眼中也不由流出钦羡,只叹自己在圣地中贡献不够,还用不上这些,遂又心中暗叹着与赵莼辞别。 及至次日卯时前刻,沙海高远的碧蓝天穹,少有游云来去,橙红外镶鎏金的大日升起,天光便更甚三州多矣。 赵莼从入定中回转心神,真元游走过经脉,形成圆满周天,她方轻轻启唇,渡出口浊气。 “该走了。”推了房门出去,轻身一跃便凌于空中,行走在半空无所阻拦,两袖唯有清风相迎,赵莼心下也不由有些轻松畅然,《赤阳真典》的修行一直在较为平缓的推进着,再有净木莲花这等灵物推波助澜一番,想必在铸成灵剑之前就能破入凝元中期! 凡人须得过水路去往的湖心,凝元修士只踏来几步就能到达,赵莼到时,湖心殿宇外,已有不少修士结伴交谈,见她过来,便颇为友善地唤一声道友,造出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来。 许久未见的蒲玥也在其中,神色较先前萎靡不少,不晓是因为什么缘故,祭司与长老商议后,给予她的处置是十年禁足于自家府邸之中。 十年,与修士动辄数百年的岁月相比,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蒲玥偷盗秘宝致其碎裂,得这番处置便不难看出是轻放了。 且她今日又出现在此处,赵莼沉吟后,知晓祭司与长老虽令她禁足,却并未剥夺其寒潭修行的资格,即可见蒲玥在这圣地中处于一种极为微妙的位置。 她久不见赵莼,一见面便扑上来说了许多话,等到两人交谈过几句,才有兽面徽记的长老到来,将众人领入其中。 此回祭司并不在桃林之中,赵莼跟着这两鬓斑白的长老行向寒潭,见他大手一张,寒潭之水即冲天而起,如飞瀑激荡之下,又自水帘中缓缓开出一道内里雾蒙蒙的门来。 “进!” 水帘内当是另一个世界,灵气不似蛮荒中那般蛮横粗野,反倒有人族三州之地凝作甘霖的景象,只是此间世界并无天地之分,笼罩在一层幽深的黑暗中,赵莼本欲以元神探出,却作用不大。 “秘境中有五行宝地分出,你们便按从前引过的旧路前去,”长老亦走入秘境,叮嘱过众人,又道,“至于新来的,跟着我吧!” 他负手而行,将赵莼带到一处火气浓重的地方,黑暗中听得一声音道:“在此处盘坐修行即可。” 原是因赵莼身为炼器师的缘故,这位长老便将她引入了五行宝地中的火属宝地,闻听赵莼应声后,他暗自捻起长须,叮嘱她将来时的路好生记于心中,才满意离去。 火属宝地中不止赵莼一人,她随长老先至,后也有几位修士前来,颇为急切地就地盘坐修行,半刻不敢耽误。 “看来这秘境的确好处颇多。”赵莼亦将衣摆一掀,盘坐在地,只初初催动起真元,四周的火气便如鱼龙入海一般灌入丹田之内,在经脉流转周天后,又被金乌血火张口吞下,使其肉眼可见地强盛几分。 赵莼心中轻疑,能被血火吸纳的火气实在不多,如今既遇上了,就不应错过才是。 她丹田汲取四周火气,如漩涡抽离水浪,金乌血火自入得她丹田后,还从未有过如今天一样肆意饱腹的日子,见状不由在丹田灵基上欢腾跳跃,裂出一张大口鲸吞火气入内! 血火愈来愈盛,赵莼闭合双眼,本沉在黑暗之中的世界开始随着火焰的膨胀而亮起! 元神分明在灵基莲台上没有御出,但她却在心中绘出四面的光景来,她现前所在之地,是一处古旧的宫殿,所有人都在一座手捧火焰的神女雕像之下,那充沛的火气自也是从火焰中而来。 似是血火过于张扬肆意了些,神女手中的火焰明显萎顿了几分,赵莼将火气止下,闭眼站起。 此时她已能在心中描绘出整座宫殿的模样,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由因此浮在心头。 章两百六六 铁索引骨漫游行 此方宫殿虽已摧折不少,多处殿宇只剩下断壁残垣,却并不难从中窥见从前的宏伟模样。 赵莼心中已有估量,既供奉神像在此,此地怕也是神殿一类的所在,而她要寻的葱茏国旧址中,好巧不巧正也有神殿一座,昔时蒲玥曾道,圣地与葱茏国有所联系,加之她在圣地中地位微妙,对诸多内情怕是有所了解才是。 古国后人,赵莼轻叹一声,蒲玥以为这是对外所称的戏言,但在她看来,当不止是戏言这般简单! 借助于幽深的黑暗,她的离去并未惊动殿内修行的圣地修士们。 自天妖尊者所予的舆图可知,神殿在王庭之左,离净木莲花所在的王庭液池并不算远,只是秘籍中有分玄长老在内,且还不知祭司是否在此,赵莼凝神防备,并不敢稍作松懈。 她在断壁残垣中行走,神殿四壁刻有诸多壁画,如今也大多消弭,只剩几个零星的人影。 “这是……” 这怕是诸多壁画中,保留较为完好的一处,其上绘着天地初开,有巨鼎降下,头戴冠冕的伟岸男子跪伏在鼎前,双手高举。 再后是鼎中飘出一滴水珠,被其吞入腹中,赵莼欲要再看,却是断在了此处。 她指尖划过几幅完全毁尽的壁画,最终落在手捧火焰的神女上,除了她外,还有另外四座神像,有男有女,或坐或卧,皆以手托着一份五行灵物。先时的伟岸男子已化为与神像一般高大的巨人,他立在神殿中央,手捧巨鼎。 “啪嗒——” 赵莼猛地抬眼看去,神殿幽深的长廊中,因残缺的柱壁而尤显荒凉,尽头的人影踉跄而行,光脚踏在地上,发出轻响。 她聚气凝神,必不可能不知道此人所在,那么就应是突然现身于此地的! 手心向外一翻,黑剑归杀立时现于掌中,赵莼无言步步逼近,直至进得那人影身后三寸之地,才以长剑撩起对方颈下衣袍,竟是半分血肉也没有,空余森森白骨在内! 怪不得行走时的声响与常人有异,不像是脚掌落地之音! 观这人骨架娇小,应是位女子无疑,她颅骨上的双眼漆黑空洞,脖颈上套着粗铁镣铐,一条沉沉铁索拉着她向前走着,似是觉察出她站于此地并不动弹,铁索便猛地向前一拽,拉着白骨向前踉跄几步。 赵莼将手中长剑握得越发紧了,她绕过白骨女子向前走去,铁索晃荡,又连着数具行走着的白骨,到尽处时,她已得出了铁索上有十一具尸骨的结论。 而领着白骨们游行之人,却是位年轻的凝元修士,并不在进入秘境的修士队伍之中。 他觉出身后有异,霎时转过头来,两眼猩红不似常人,赵莼分明处在幽深的黑暗中,在这双赤红的眼眸下,好似也无所遁形起来! “什么人?!”他不敢将铁索抛却,眼中凶光大现,见赵莼是他从未见得的生面孔,又遭人叮嘱不可误事,遂杀机暴起,抬手就要轰出真元! 早在杀气初起时,赵莼长剑就已挥出,这人尚未来得及出手,一颗头颅便已旋飞起来,滚落在地! 领路之人殒命,铁索相连的白骨即随之停下,茫然立于原处。 赵莼下视无首尸身手中铁索,其上还有一只镣铐,并未栓在白骨之上,而是空荡荡地落在地表。 她以长剑挑起镣铐细看,制成此物的灵材不过是最为常见的粗铁,可供灵气游走,但只能捆缚低阶修士,连筑基都勉强。 不过白骨已不是活物,以此等镣铐锁住,其也无力挣脱出来。 这人尸身上没有储物法器,只腰间挂着一枚符钥,赵莼取下握在手中,继续向前行去。 既有符钥,便会有符门阻路,她几乎将长廊走尽,才在壁上看见一方小小石门。 推门入内,不妨说是入外,赵莼闻见苍凉的风沙,惊觉石门竟通往了神殿之外! 她取出舆图一观,从神殿至王庭还需行过一段被称为浮游迷宫灵药之园,药园不远,只寥寥几步路,但却有无形的阻碍将赵莼拦在迷宫入口,使其不得入内。 “此种阻碍乃是有灵之物,或可借助血火来除!”阵纹、灵物,它样样能吞,眼前的阻碍也当不成问题才是,赵莼心中有所思量,便从丹田引出血火,向面前入口处的障壁袭去。 “能吃是能吃……” 足足半个时辰方破去一丝,这速度委实是慢了些。 但除却血火,现前也无它法,她两手结印,以丹田真元助力于血火除障。而时如流水,障壁才破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赵莼便不得不停手离去。 圣地修士只能在寒潭秘境中修行一月之期,眼前期限很快就将来临,分玄长老必是要亲自将众人引出秘境的,若那时她不在场,就会惊动头上的祭司了。 “虽然没能入得王庭,但好歹知道了寒潭秘境就是葱茏古国旧址所在,只是要取那净木莲花,怕还阻碍颇多……”她心中并未生出畏惧,唯感前路终于清晰起来,意念无疑更为坚定。 分玄长老重现时,赵莼业已回到修士队伍中,对方将人数清点,见没有差错后,即挥手将秘境之门打开,令众人离去。 修士们从极为玄妙的修行宝地中离开,虽不是首次入内,但秘境修行中止时还是忍不住生出意犹未尽的感觉来。 …… 秘境之门重新闭合,被赵莼灭杀之人的尸身忽地融进地下。 “您是说,此回进入秘境的人中,有身怀异火的?”祭司将头顶白冠轻轻扶正,面上现出餍足之色,两颊尤为红润饱满,眉心处灵光隐下,方才见他睁开双目。 也不知是谁在应他,声音颇为粗沉:“不仅如此,还是上等的阳火,比数十年前那簇晶玉骨火不知强上多少,你把那人引进来,待本座吞了她,就能助你成就真婴!” “真有如此玄奇?”祭司轻声嘀咕,这声音吞了身怀晶玉骨火的丹修后,便令他从困顿已久的归合后期突破到归合圆满,但真婴与自身到底是大境界之差,区区异火竟也能弥补? “金乌火乃是阳火中的至尊,只区区真婴境界算得了什么。”几声嗤笑响在祭司身侧,那抹无形的身影飘然而起,从王庭中窜出,缓缓升上天际,垂看液池中那朵静谧盛放的青莲。 “怎的忽然开了?”声音轻喃道。 章两百六七 迷雾隐隐 赵莼自寒潭秘境而出,又同蒲玥交谈一番后,便起身直接回到制器坊中。 经此一行,丹田中金乌血火已褪去旧时赤红的外焰,整簇异火唯有中心处的内核是血色圆珠,其余燃烧的火焰尽数都化为灿金,视之则更似朝阳,有不可直视之感。 她认为,那神女手中所捧的火焰,应当也是异火无疑,只是不知具体是什么种类。 天下阴阳异火各不相同,但又可互相吞噬壮大自身,是以身怀异火的修士之间,也会爆发噬火的争斗,此些争斗亦往往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赵莼手中掐诀,使金乌血火在丹田中平复下来,它短时内吃下了太多火气与灵物,现下一直传来饱腹的抗拒感,离下次寒潭秘境的开启恰好还有两月,这段时日也好叫它安心消化,将多余的灵气转化干净才是。 次月并不由她授课,她便再入地炉间将一月所需的法器炼制完全,等到从地炉间出来后,却是得到了两封拜帖。 赵莼本想推拒,回到外间一看,这两人竟是已在外作等了些许时日,如此诚心,再要拒绝也不知要寻何等理由了。 “两位是为何而来?” 她索性开门见山,邀两人入座,又唤制器坊中的侍者上来斟倒灵茶。 这二人俱是凝元后期修为,一人姓钟,名唤钟海游,另一人则讳作应鸢。 “此番贸然前来,正是心怀感激,欲拜见大师,将心中感激之意诉说一二。”钟海游此话说得倒有些空泛了,果不其然,身侧应鸢嗔怪地望他一眼,接着道: “前月大师接了我二人的订单,炼制有风铃一对,重剑一把,恰好上月里圣地遣派我等往沙海中去与荒族交涉,然而交涉不成,却致反目,遣派队伍中伤亡不少,若非我二人得了大师所炼制的法器,怕也要亡命其中。”书包阁 “是以大师您确确实实对我二人有着救命之恩,这才不请自来,添上几分薄礼。” 应鸢取了只玄黑的木盒出来,轻将盒盖揭开,内里都是些在蛮荒中也算得上珍贵的灵材。俗话说,送礼须得投其所好,赵莼在他们心中是年少有为的天才炼器师,丹药法器之类的物什圣地必然不会短她,还是炼制法器所需的灵材更为有用些。 赵莼抬手将盒盖按下,与俯身过来的应鸢两眼相对,你来我往间,直盯得应鸢颇有些狼狈地敛下目光,扯着嘴角坐回原处。 “两位来见我,怕也不是表达谢意这般简单吧。” 见她直言戳破两人心思,钟海游不由以双手揉捏起膝头来,胸口几番鼓动后道:“大师果真敏锐,此回我二人前来,确也有其它念想在……” 这事应当从赵莼与蒲玥进入沙海那日遇见的荒族说起。蒲玥所想无错,荒族聚力引动风沙,将驼兽群驱赶圈养,正是为了建立久居部落而来。两人在圣地安然居下后不久,沙海中便多了一座大型荒族部落,论规模而言,与旧时圣地结交的几座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考虑到圣地中的修士须得定期穿越沙海,前往蛮荒外围买卖物资,圣地和新兴荒族部落的结交就成了必然之事,按原有的设想,此事也并不急切。只是未曾料到那迁移而来的新部落如此蛮横,不到两月间就生生吞下了一座同等大小的荒族部落,令圣地中人不由心中惊惶。 故而在赵莼等人进入寒潭秘境修习的那月里,祭司遣下六位长老领百位凝元前往荒族部落求和,意欲按旧时礼节结交。然而那荒族部落却突然发难,悍然对圣地一行出手。 他等心中从无“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观念,前去求和的队伍中,分玄六位如今仅存其一,百位凝元连两手之数的人也没能留下! “祭司与长老们现也因此事焦头烂额,我等从那鬼门关前过了一遭,知晓是大师所炼制的法器颇为得用的缘故,这才侥幸活命。身边兄弟姊妹们便都前来询问法器之事,一来二去,也便都知道了大师您难得开炉一次的事来。” 所为种种,不过是为令赵莼多多开炉炼器而来,她心念一转,想到丹田中嗷嗷待哺的金乌血火,笑道:“五行灵材中,我尤对火属灵材分外钟爱些,若能寻到此种灵材,我可为其开炉一次。” 得此答复,钟海游与应鸢相视露笑,将此事铭记心中,才起身答谢拜别。 等到他二人离去后,赵莼沉吟细思,忆起当日荒族久久打量蒲玥的目光,当中哪有什么凶残,反而俱是熟稔之感,然而圣地之人口中,他等又成了极为凶残之辈。此事种种内情,便如那秘境中的古国一般笼在谜中,叫人费解。 …… 王庭之内,祭司轻按眉心,识海中母蛊的大小明显缩了一圈,自祭炼出这结神蛊来,还从未遭过如此重创,令他心中郁结,这几日来都不曾显露什么好脸色。 “那六人皆是持着人灯去的,从前几座荒族蛮人的部落都识得此些旧物,承认旧时相交之好,怎么现在出了乱子?”他自遣出队伍后,便一直在王庭中准备突破真婴的事宜,哪想还未将赵莼召入秘境中,竟在与荒族结交的事情上出了差错。 “你也知晓那是旧物,而并非旧人,荒族秉性刚直,难像人族这般懂得变通之道,这才能凭借人灯加以结交。历经数代繁衍,当年本座赐给葱茏国主的血脉已逐渐稀薄,炼制人灯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你得另寻他法了……” 那声音里只余讥讽嘲笑,使得祭司脸色几番变动,却也不敢得罪于它,低声询问道:“不知您还有什么法子?” “办法?”它的嬉笑声如孩童一般,饱含天真的意味,“人族与其他种族在强者为尊这一道理上从无两样,你早日晋入真婴,就可早日脱离此地逍遥世间,哪还需与荒族虚与委蛇呢?” 圣地到底也是他数百年的经营,若要叫祭司全然弃之不顾,他亦心有不甘,只得一面应答怪声,一面退出秘境,向殿外修士招手道: “去将蒲玥与耿长老叫来。” 章两百六八 鼎中怪声 耿如英行至殿中时,蒲玥已乖巧地坐在椅上,见她来后,便笑着招手问好:“耿长老你也来了,大人分明唤了我来,却又一直不肯现身,这是怎么了?” “近月来子民折损太多,大人亦是心痛非常,想是还有要事在身,故而并未立时前来,你先随我进去等罢。”她伸手将蒲玥召至身后,一路殿中回廊尽头行去。 而蒲玥尚因其口中子民折损之事心情郁郁,便也未曾发觉两人渐渐行到了极为阴暗寂寥的地方去。她凝望耿如英肩头的花叶徽记,上面绽着鹅黄的花瓣,外有银线加以勾勒,此也意味着其是十三位长老中唯一的丹师,地位尤其超然。 “耿长老,徽记上所用的花,是什么花呢?” 这话好熟悉,像是从前就有人这么问过耿如英一般。 “这花就叫蒲玥,是古国先王最爱的花种,他也以此来为王女命名,寓意平安喜乐,灿如春花。” 脚步声响在回廊中,将耿如英带回多年前的岁月里去,记忆中容颜如春花般明媚的女子,曾笑着对她说过,等到与丈夫的孩儿出世后,就以蒲玥花的名字来为其作名。 “祭司大人可会觉得我有僭越之意?毕竟那是王女所用的名姓。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与辛郎的爱子之心,与先王爱宠王女的心意,又有何处不同呢?”她说 耿如英以为,天下父母都当如她那般,在孩儿诞下之前,就提前为其着想好了一生。 “蒲玥花春开而秋死,于修士漫长的岁月中只如一粒微尘,昔时王女亦是这般,在先王陨落后,便与古国一并消亡了。” 她说着,推开了暗室的门,比冬日更为彻骨的寒风使得身后蒲玥不由轻颤:“祭司大人就在此处吗?” 但耿如英没有应她,只是沉默地顺着石阶向下。 蒲玥纠结一番,还是迎着寒风跟随上去。暗室中,她看见铁索高高悬起,垂落着镣铐叮当作响,多数都是空的,只有五只镣铐紧栓着枯骨,在风中飘然无依。 “数月前,你曾盗取一盏长明灯去,至今未曾归还。” 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场面的少女,已是两腿打颤,泪眼朦胧,轻声道:“但是……灯已经碎了。” “若大人一定要叫你还一盏来呢?” …… 赵莼手中连连结印,经最后一道工序,炉下地火已开始逐渐敛下烈焰。她指尖轻弹,铸炉鼎盖顿时飞起,当中灵光一现,一把赤红的长柄弯刀顿时飞出,落在鼎前人手中。 “堪堪入得玄阶中品,在不动用金乌血火的前提下,这件法器算是近日来炼制得最好的一件!”赵莼心中满意,又借着地火尚未完全淡去的末势,将刀鞘也一并制出,这才起身去往内间。 此些法器会在月末一并交出,无需她来操心。而在内间蒲团盘坐不到一刻后,门外又响起年轻修士的声音来: “大人,祭司有召,唤您即刻起身。” 赵莼双眼一凝,两弯细眉颦蹙,通身真元为之一震,复又淡然起身推门道:“我已知晓,这便前去。”万事若不得提前预知,左不过也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之法,有何可畏? 她凌空行入桃林,寒潭前,祭司头戴白冠已等待多时。 “大人唤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祭司闻言转过身来,赵莼惊觉其两颊凹陷,印堂灵光有逸散之相,竟是像受得重创,伤重未愈一般! 心下忆起近来圣地凝元、分玄修士近乎陨落半数,便知应是蛊虫反噬母蛊,令其元神受损的缘故。 “要事,呵,的确是有一件要事!”他似也觉得面前赵莼命不久矣,平日里覆于面上的假相寸寸龟裂开来,哪还有几分慈悲宽仁在眼中,“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助我一二了?” 话音方落,赵莼就觉丹田中沉眠的蛊虫颤抖连连,将要苏醒! 只是还未等小虫开始动弹,一旁虎视眈眈的金乌血火便裂开大口将其吞入腹中,霎时令小虫化作飞灰! 她虽灭去蛊虫,但眼前祭司到底是归合修士,修为境界远在她之上。赵莼将将避过他袭来的大手,就被冲天而起的寒潭之水吞入其中! “什么东西,竟灭了我的结神之蛊。”透过母蛊之能,祭司方在蛊虫化灭的瞬间,感受到那股澎湃的热浪,也唯有那时,他才知晓怪声心心念念着的阳火至尊的可怖。 不过那又何妨,终究也会成为他突破真婴的助力罢了! 章两百六九 器灵还是莲灵 昔时她初见归杀,即便剑主已离去两千年之久,剑身锋芒仍半分未失,其间固有断一道人剑意坚韧的原因,但究其因果,还是归杀剑灵千年如一日蕴养长剑的缘故。书包阁 如今归杀剑落在赵莼手中,虽已消尽当年剑意,却得她时时以剑气、剑罡相催,故而也不曾灵光凋落,锋芒损去。 是以赵莼环视周遭,将晦暗中的鼎壁看过,立时便知晓这怪声绝非是法器之灵! 怪声亦迟疑一瞬,声音低沉嘶哑,忽地发出一声吼叫:“本座自灵智初生以来,就覆在这天地炉上,如何不是鼎炉之灵?你这人族,竟妄想以三言两语乱本座心神,果真该杀!” “天下万物,但若是落于鼎中的,在你眼中都是该杀,又何须寻什么理由?”赵莼忆起旧时落于这般鼎炉内,四面热浪如山岳倾倒、洪波涌起,叫寻常修士难以抵抗。 但现在不同,她周遭虽有些微热感,却远未致当年那般仙影浮动,景象蒸腾之兆,可见耳边怪声并无操控鼎炉的能力。既然如此,要想杀她就不会从鼎炉炼化之道入手! “你不是此鼎器灵,自也无法操控于它。你欲取走我丹田中的异火,所想便是吞去异火壮大自身,为的是行反噬之法,以灵噬器,最终将这天地炉据为己有罢了!” 赵莼言辞振振,口中之言俱不为假,法器蕴养器灵,重在于器,就像归杀剑一般,剑灵虽已沉眠甚至消亡,长剑却仍可为人所用,灵性不改。 但有一类器灵却是反行其道,它等并非从法器中诞生而出,而是自天地灵物中开了灵智而来,若侥幸寻得一无主法器,就能强行以器灵的身份占据此器,并借此修行,最终化成真身,乃至于得道成就器仙! 耳边怪声便是欲行此法,只是低估了这天地炉的品阶与玄妙,导致己身之力不能完全占据此器,这才对赵莼的异火觊觎不已,并加以抢夺。 见心中所想被赵莼戳破,略微迟疑后又羞又恼,怒道:“天地炉是本座,本座就是这天地炉,你懂什么,还不快交出金乌火来!” 说罢,便在晦暗中化成一道玄光,猛地向赵莼扑来! 而赵莼嘴唇微抿,双目流露肃然之色,霎时就将黑剑御出,脚下疾退数丈,免被那玄光突入丹田。 只是玄光如何能叫她轻易避过,在深沉晦暗中连连穿行,眼瞧着就要破得赵莼近身! 它心中怀有侥幸,见已进入赵莼身外寸许地界,不由大喜,然而再要靠近时,却是整道玄光散作繁星点点,于晦暗中有如星河流淌。 “好强的剑罡!” 顷刻间无数星子又重新聚合凝作玄光,怪声嘶哑惊叫,心下亦是惊疑连连。 “此子有剑罡在身,分明是剑修无疑,怎会以炼器师的身份进得圣地之中?!”它虽自诞生以来就存于鼎中,但对外界修士的概况却十分清楚,知晓凝元期剑修成就剑气境的都少之又少,何况剑罡! “哼,那蠢货还真当你是散修无处可去,不想你竟是有所谋求而来,”怪声嘻嘻直笑,含带着诡奇的讥讽之意,又有几分引诱,“不若你将所需之物告诉本座,本座便从圣地中取来,换你那簇金乌火?” “不必了,”赵莼将长剑握在身前,漆黑的剑身与眉睫相映,“以你的秉性,取走异火怎会留我活命?” 她所言与怪声心中念想相合,不由激起对方一声嗤笑:“倒是个清醒的。” 玄光游移在原处,见剑罡难以突破,便忽地膨胀开来,从星点到皓月一般,连同着鼎炉也开始向四周外拓而出! 赵莼脚下异动连连,四面鼎壁如山岳猛地拔高,前一刻还在眼前寸许地的雕画,下一刻便远出了千里之外,风沙开始在此间旋转飞舞,层层宫殿拔地而起,垒作断壁残垣的旧物,而现于她眼前的,是一处被两列将卫铜像拱卫的巨大王座! 怪声嬉笑两声,化为数道四肢清晰可见,唯面目模糊的人影,环环欲将赵莼包围其中。 四周建筑初起时,她见到熟悉的神女塑像在宫殿中伫立,连同当日一并看过的壁画们在鼎中世界显现,到此,赵莼已是有所猜测,当年兴盛一时的葱茏古国,现在怕已全然被鼎炉所容纳,而今王座在前,此地是何处便十分明显了! 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古国王庭! “只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赵莼银牙暗咬,剑罡御起作风,轻身从王座前腾飞而起,就欲突出怪声化影之围! 但怪声又怎是能被她轻易突破之物,须臾间数道人影相合,竟自赵莼并出的指尖直入得她丹田中去,下一刻便要撕咬吞吃金乌血火! “本座虽还未曾尽数掌握天地炉,但天地炉本身就可容纳万物万界,吞纳东西越多,本座的实力就越强,先时料理不得你,眼下将这破碎的葱茏小界化出,你这凝元又怎能挡我?”它已触得血火灿金色的外焰,使得金乌血火抖动不已,惊惧至极。 赵莼双眉紧蹙,立时将丹田稳固,心中念想几动,却是使血火向灵根所在之地靠近。怪声哪肯就此放过,游走在灵基之上,不依不饶地亦向着血火跟去。 她的灵根早已金火相融变异,成就大日之力,本能驱散一切阴邪,但在怪声靠近之时,却并未生出抵触之感,可见它的的确确是气息清正的灵物,而非邪祟。 “这是……” 怪声与赤金色的灵根之影仿若面面相觑一般,心中竟同时生出的觊觎之意。就在这时,王庭液池中的青莲终将三十六重花瓣尽数绽放,一股幽幽的清香开始在整个鼎中世界里浮出。 “啪”地一声轻响,整朵青莲应声而起,如玉一般晶润的花瓣拥簇着中心出青翠剔透的莲座,飘然悬在空中。 赵莼和怪声俱是心中一紧,争夺之意大起,前者是因天妖尊者告诫,后者却并不知晓是何缘故,莫名对青莲生出了亲近之感,就如孩童思念生母,欲要扑入其怀中。 它不知,赵莼心念百转千回下,却是有了猜测,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正是一味天地灵物,这怪声该是莲花之灵才对! 章两百七十 莲灵吞蛊 赵莼伸臂向上一探,赤金灵根霎时渡出一股吸引之力,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翠色的莲座被金火之气所蚀,竟化为滴滴晶莹剔透的翠绿水珠,如甘霖一般落在她指尖,触感清凉。 灵根得了这莲座所化的净木之水,与怪声对峙的气势亦为之暴涨,渐有东风压倒西风之兆,而怪声,亦或者说是莲灵,见此局势有变后,便顺着心头那股亲近之意,加入到净木水珠的争抢中来。 一方是锋芒毕露,暴烈至极的金火之气,一方是同本同源的灵物,前者强硬,后者怀柔,净木水珠在进得赵莼丹田后,又被争抢两分,只是终究难与丰沛的大日之力相抗,被灵根吞去了大头。 “如此缓慢相磨,反倒真能将莲灵炼化……”赵莼心中一喜,就地盘坐下来,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凝神聚气专注于净木水珠的争夺。 莲灵亦知如此下去会有灭亡之险,眼下也不敢再小瞧于她,一面继续争抢水珠,一面开始思索起自救之法来。 …… “怎的这回还没有消息。”祭司负手逡巡在寒潭外,面上略带焦急之色。 从前他也为那鼎灵送去过身怀异火的修士,约莫一两个时辰就能成事,到时鼎灵便会召他入内,分出一股强盛的灵力灌注在身,使得他无须苦修破境,就能不断有所精进。 只是此次鼎灵还未有讯息传来,却是另有不速之客。 “大人,急报!”闯入桃林者额上冷汗涔涔,观其有分玄修为在身,应是长老之类的人物无疑。 旧时总摆出一副仁慈面容的祭司,在此种时刻也不由声色俱厉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违逆我的命令,未得召见便进到此处来!”他长眉倒竖,双眼鼓胀而赤红,张口言语间更甚那传言中的鬼怪数分。 这长老哪知会惹得他如此勃然大怒,咽了咽口水颤声道:“禀大人,非是我存心忤逆,而是那沙海中的新生荒族联合旧有的部落,向圣地攻伐而来,眼下已近在百里,怕还有几刻钟就要兵临城下了!” 应他的,是桃林中久久的默然,长老忽觉心沉谷底,如坠冰窟,抬眼见祭司那张愈发坚决的面容,连自己胸腔中鼓动的心跳之声都逐渐清晰起来。 “去告诉他们,莫要心生惧意,这是先辈给予他们的考验,唯有临危不乱者才可复兴古国,”祭司狰狞将嘴角带起,看眼前人如看虫豸一般,“至于你们,便将剩下的人灯带去城墙之上,抵御外敌直到我突破真婴就是。” “可千万别生出反叛的心思来,否则……” 长老鼻孔翕张,瞳孔紧缩,识海中不断鼓动的小虫使其不敢稍作动弹,他等从前不知晓这是什么,直到有同为分玄的修士向祭司提出要离去,被其吞吃了元神后才明白,这圣地中凝元以上的修士皆是祭司手中傀儡,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也不必太过忧心,待我成就真婴,当会保得你几人性命无虞。”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在荒族铁蹄下活得够久才行,祭司大手轻抚在长老肩头,似为其掸落尘灰一般温和,而后转身向寒潭踏去,估摸着这些年攒下的应劫灵物,当能抗下真婴的雷劫十之七八,且还有鼎灵相护,难出什么岔子,方才扯了个自信满盈的笑容出来。 …… 既然鼎灵不召,他便自行入内前去,看其将那异火炼化得如何了。 “怪了,怎会有光源生出。” 甫一进入其中,他就心生警觉之意,往日间这古国遗址都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不可视物,然而此回却有青光洒下,惨淡如月色,映照处处断壁残垣更为荒凉。 祭司定睛一看,悬在空中散出青辉之物竟是从前液池上的莲花,忽地贪意大起道:“怪不得那鼎灵总是叫我莫要接近此花,原来是件如此神奇玄妙的宝贝。”遂在心中盘算起成就真婴之后,该如何与鼎灵交涉分一杯羹。 尚还未想出个细致,就听赵莼丹田内的莲灵急切道:“蠢货,你还在等什么,速来助我!” 他一面惊疑不定,一面又暗生恼怒,脚下连忙向莲灵指引的方向行去,正好将盘坐在青辉下的赵莼看入眼中,疑道:“你怎还让她活着?” 莲灵并未答他,祭司本要讥讽它几句,却又想着莲灵不成,他自己成就真婴便也不成,于是问道:“我如何助你?‘ 赵莼自然知晓有人来此,但眼下更为重要的是争抢净木水珠,二人同听得莲灵厉叫一声:“自然是用你那结神蛊来助我!”她还未作反应,站于身侧的祭司闻言却脸色大变,立刻就要转身奔逃。 他仓皇离去的身影还未踏出几寸,就忽地散在了风沙中,最后崩碎的头颅里钻出一只肥大的蛊虫——正是结神蛊的母蛊! 莲灵如饿狼一般将雪白色的母蛊撕咬吃下,先前颓势为之一改,开始汹涌地向灵根扑去,生生从灵根手中夺下几分业已炼化的净木之气来。 赵莼暗道一声不好,但先前那般景况,要阻止莲灵吞吃母蛊确也不大可能,毕竟她只要稍稍松缓半分心神,就有被莲灵反噬陨落之危! “圣地祭司这结神蛊不知蕴养了多少年,又有数百位凝元修士以《共生诀》加以供养,怕是在归合期修士中,都难有人能以元神之力出其左右。” 她如此想着,丹田内原是灵根之威占据上风的局面业已大改,莲灵开始在灵基上凝聚成青辉一点,不断从赤金灵根内汲取净木之气反渡其中! 有强盛的蛊虫作为供养,不过半刻后,灵根中的净木之气就已被汲取一空! 但那莲灵不知餍足,将净木之气吞下后,又觊觎起灵根上煌煌如烈阳的金火之气来,遂将青辉笼在灵根之影上,欲要将其缓慢蚕食! 灵根伤损的剧烈痛楚,仿佛将赵莼带回旧日,被邪修岳纂剥去木灵根的时刻中去,如若说从前是金火太盛,步步紧逼于势弱的木灵根,现在便是木气过于强盛,反制于金火之上。 她上下唇齿紧紧咬合,双拳紧握着坐定,而丹田内的灵根,业已显现出崩溃之前的颓势! 章两百七一 破与立 赤金色的灵根之影颤抖不已,在青辉的压制下开始呈现出溃散之相。 然而灵根生变,丹田却是未曾出现碎裂的征兆。赵莼突破凝元时,因为灵根的异变导致丹田几有崩碎的危险,幸而有珠子相护,这才顺利成就凝元境界。书包阁 许是此次丹田无虞,珠子便没有异兆产生。赵莼以为,珠子总是在她性命垂危的时刻现身,无论是邪修岳纂夺取灵根,还是凝元时的丹田变故,都是因它而成功脱险。 眼前灵根与青辉缠斗,虽也的确危及她己身性命,但珠子不出,是否也意味着凭赵莼自己,就能有逆转颓势的机会? 若事事皆倚靠于珠子,那她夜以继日的修行亦不过是如天际浮云一般的虚妄事物,胸中那颗坚定不移的道心也难立在己身之上。 赵莼将浮躁心境平复,此时青辉已将灵根之影吞去十之三四,将将要至半成,她银牙暗咬,内视过丹田现下的景况,因着灵根的动摇,承载着真元的灵基渐有萎缩之态,池中莲座托举中心元神,倒是还稳固无虞。 元神不可动,灵基无所为,她遂将视线放在灵根之影后委顿不前的金乌血火上,这簇灿金色的火焰散发出明亮的光辉,比起莲灵的青辉而言,还要更甚几分。 修行以来,金乌血火确也助她许多,它的吞噬之能犹如巨蟒食兽,并不是在吞下的那一刻消化殆尽,而是不知餍足地大肆吞吃,直将灵物存于腹中,再行缓缓炼化。 念及此处,赵莼不由心头一动,如若以血火将青辉吞下,可能一反当前颓势,扭转乾坤? 她或有千百般细密的思量在心中,但灵根上愈发衰微的金火之气已刻不容缓!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世间种种机缘的起始,不过大多是一个赌字,比起坐以待毙直到灵根化散而亡,倒不如放手一搏,去争那一线生机!” 此念既起,犹豫迟疑便已是后话,赵莼猛地将金乌血火催动,在焰上裂开大口,不论是灵根之影还是莲灵青辉,都一并吞吃入异火腹中。 不论灵根,就单说那莲灵青辉,因着吞吃炼化了圣地祭司的结神母蛊,其中孕育的灵力便远甚于赵莼本身,金乌血火将它吞下后,立时就有一股厌烦抗拒的饱腹之感出现在她心头,又因母蛊元神之力强盛的缘故,连着赵莼的识海都有针刺一般的痛楚。 血火在丹田中不断膨胀,甚至已渐渐逼近丹田的边境,透过灿金色的外焰,能看见赤红内核两侧,青辉与金火之气还在不断攀咬,只是血火内核明显是灵根一方的助力,才导致青辉吞吃的速度为之骤减。 莲灵只顾与灵根相斗,直至青辉如清冷月色开始星星点点散落在火焰中时,才觉出不对。 “不好,此火有吞噬之能,若不赶紧破出,我之灵力怕是要被其汲取殆尽!”世间虽有火谱流传,但异火的种种具体能耐,怕也只有收服异火的修士本身才说得清楚。 而异火修士本就少有,对异火之能更是守口如瓶,莲灵灵智初生,对修真世界的了解俱从外界而来,不知此中原理,倒也是多数天地灵物的固有弊处。 它心中恐惧,就欲从金乌血火腹中逃离。不过,饶是修士也难以一心化二用,更何况是惊惧慌乱之下的莲灵。自它有了逃离的念头,赵莼就将这一机会牢牢把握,催动血火防备其突起,与其争斗不休的灵根又寸步不让。 莲灵每向血火边缘退一分,灵根之影就向前进一步。 如此你退我进不依不饶间,莲灵青辉竟被灵根逼迫成了小小一团。 “争斗一道,当一鼓作气,以免后续有衰竭之嫌!”赵莼并非是盲目直前的莽夫,相反,她知晓何时该进何时须退,进退有度才可保自身无虞。 就如眼前来说,莲灵既已显露势弱之相,便不该畏手畏脚与其久做纠缠,她杀机顿起,丹田中金乌血火猛地膨胀而起后,霎时间又向内围聚缩小。外有血火如饿虎,内有灵根作豺狼,莲灵青辉极惊惶极恐惧下,尖啸一声就要拼死一搏! 常言道,穷寇莫追,怕的是走投无路者情急下反扑而来。 眼前莲灵正如穷寇,但赵莼亦然,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又何惧于一方的临死反扑? 识海内针刺一般的痛楚被她强行压下,连同久久存在于心头的饱胀之感一并,金乌血火腹内,仿若有一双紧紧捏握而来的大手,将莲灵与灵根生生融进一体。 而在融合中,青辉又逐渐逸散作星子,闪耀于灿金色的外焰中,是以两物相合,最终还是以赤金灵根占据上风,听那莲灵绝望地哀叫后,最后一缕青辉也全部散,灵根之影穿梭其中,复将那些星子点点纳入炼化。 及至金乌血火将灵根吐出,回缩成掌心大小,赵莼的灵根已壮大为一轮圆日,不再是先前的长影状。 她额上冷汗从未消却过,仿若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般,莲灵尽散,她这才安心入定,将丹田重新安抚。 就在此时,耀目至极的圆日中又遁出一缕玉白清气,从丹田行入经脉,最后缓缓渡进识海之中。 因凝神炼化莲灵的缘故,赵莼只得将识海的痛楚忍下,回神后才内视见得识海里有针孔一般的细小黑洞,心神之力正以难以感知的速度从中逸散。 玉白清气在识海中氤氲开来,渐将千万个破损的黑洞填补,难耐的痛楚为之一消,后化为轻柔的抚慰,一路从识海安抚至丹田。 赵莼又觉,那玉白清气化为了一双大手,缓缓将她识海撑扩,最终消散后,识海已是先前的两倍有余,心神之力也已肉眼可见的凝实强盛起来。 莲灵难以短时内炼化全部的结神母蛊,在血火与灵根反将他炼化后,这些留存的母蛊便成为了赵莼修复滋养识海的助力,因祸得福,大抵就是如此。 她睁开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天地炉中的古国遗址因失去了莲灵的庇佑,一时间颠倒倾覆,宏伟宫殿尽数崩塌陷落,风沙卷动下,连液池之水也开始荡漾在空中。 中无莲座的灵莲洒下清辉一片,赵莼探手将其取来,复又向生长它的液池走去。 章两百七二 炼化天地! 液池之水并非是赵莼所想的清澈,而是一种棕黑的泥液,不能下视其中。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既已脱离,水面上的莲叶与根茎便也枯萎掉落,赵莼以真元将泥液荡开,一小截莲藕即显明真身。 古人评莲作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青莲本身就瓣瓣如玉,晶润流光,有着天地莲根之称的青莲藕根自也非同一般,棕黑泥液里,赵莼观这莲根如同一湾清泉,将四周污浊俱都驱散开来,其通身不过巴掌大小,却是光辉如月华,洗尽尘埃。 她手心一招,莲根就破出液池,稳稳落在掌中。 “咦?”赵莼轻讶一声,惊的是莲根触手温热,有如玉髓一般宝光暗蕴,灵性在其中流转,她微微以手捏握一番,便取出一只容纳灵物,可使灵气不散的木盒出来,将莲根存放其中。 至此,解决灵根祸患的净木莲花,与铸件所用的天地灵根就都已得到,赵莼轻吐出胸腹中的一口浊气,后续只需将莲花交予天妖尊者,再回到宗门取得日中谷内的镕浑金精,她便可两件要事尽成,暂无忧心之处了! “不过圣地祭司今已亡故,无他坐镇,圣地或会陷入大动乱中……”赵莼长长一叹,识海中现出的,却是经年以来,存于莲灵中的诸多记忆。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本不在王庭液池,而是是生于天地炉中,是以莲灵蕴出后,才会以天地炉为载体,生得占据宝物,修成器仙的野望。它从与天地炉的结合中知晓,此炉可炼化万物,灵材灵药不足为谈,最为玄奇之处,是能将一方世界炼化回初始的灵源状态! 能造出世界的灵源何其可怖,只若得到些许,它便能一路通达至器仙飞升之日。 莲灵七情六欲不全,贪欲就先起在心头,它以至宝蛊惑了一三州之地的真婴修士,分出一滴莲心净木之水融入其血脉中,令其带着天地炉与净木莲花一并前往尚未开化的蛮荒古地,寻求炼化世界的机会。 它后来才知,这名真婴修士乃是天生的生机道体,在受得净木之水后,通身血脉便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令他可以与荒族相交,结为友邦。此就是葱茏国主与古国的由来,亦是赵莼先时在壁画上窥见的拜鼎图所记刻之事。 天地炉欲要炼化世界,就必须处于五行平衡的状态之下,这也是为何葱茏国神殿中,会有五座对应五行的神像,还在神像上供奉灵物的原因。 回忆到这处,赵莼忽有恍然大悟之感,她在初见那一尊天地炉时,正是在一处无灵小界中,现在看来,不是小界无灵,而是其早已被天地炉炼化,将其中的灵源夺取成功了! “炼化一界灵源,便是断绝一界之气运,此等逆天之行,是何方势力所为,怎会被天道所容忍?”她不由长叹,略生出心悸之感,因着莲灵的记忆到此处尚不算终结。 它来到蛮荒,是因此地才从混沌中初开,不似三州之地那般强者无数,丁点异动都会被立时察觉。不料蛮荒虽没有人族强者,却有一尊实力更为可怖的榕树天妖,使其久久不敢出手。 也是直到葱茏国主陨落,荒族为之反目,动荡中才被莲灵发现了有机可乘之处,它以多年修为震碎葱茏国所在的这片地界,将其以碎片的形态收入天地炉中,果然不出其所料,这些世界小碎片也能被炼化为细小的灵源! 散尽修为后,莲灵需要重新蕴养,也需要寻找新的世界小碎片,甫时还是一介散修的圣地祭司便充当了曾经葱茏国主的角色,成为一方新势力的头目。 “以葱茏国主为其棋子,这莲灵至少得是八千载前的存在,有此长久修行,才能以修为震碎一方天地,我若不是正好遇上了它的虚弱时期,怕是十死无生了。”赵莼语气沉沉,将自身的渺小看得更加清晰。 “不过若就此放任下去,等到莲灵恢复全盛之时,圣地当也要走上当年葱茏国的老路,被其震碎后收入炉中炼化,成为灵源助其修行。”她一面喃喃,又观鼎炉中的古国遗址,许是莲灵并未完全掌握天地炉的缘故,这些世界小碎片还未被炼化成灵源,只是已经崩碎无法复原了。 如此逆天灭世之举,以她现在的能力还无法探查其中真相,应当返回告知宗门,层层上禀令人族强者知晓才是。 赵莼顾自点头,又因识海里断断续续送出的记忆而心神一紧。 祭司并无葱茏国主血脉,如何能与荒族结交?他所倚仗的,是寻到了古国的王族遗孤,将其血肉元神炼制成油灯,称其作长明,使得荒族为灯火燃烧时的气息所蛊惑,令圣地中的修士得以安全行走在沙海中! 被他蒙骗王族若诞育后代,祭司便立时杀死上代父母,使得代代王族只得一人存留,在隔绝其联系的同时,又保证长明灯经年不断,冷漠至极,又残忍至极! 赵莼忆起沙海中荒族看待蒲玥的眼神,以及祭司对她诡异的容忍,哪还不知其中内情? 这事在圣地中未必只有祭司一人知道,而今祭司一死,从前被按捺的觊觎之心即会张扬生出,她必须赶紧寻到蒲玥,至少得在圣地动乱之前! 莲灵一死,天地炉便再次陷入无主之境地,如此玄奇逆天之物,若被他人得去,怕也会生出当年与莲灵一般的邪祟心思来,赵莼便从鼎炉小界中遁出,探手一招将寒潭收复为一只巴掌大的小鼎,最后置入自身丹田之内。 要上禀宗门此事,天地炉也可作为一大铁证! “当前要事,还是先寻蒲玥!”她将双拳握起,两步便凌空踏出湖心桃林之境,然而旧日里安定祥和的圣地,现在却笼在一片战火之中! 蒲玥领她进入时,所见的沙墙之阵已被强行破除,荒族御着小山一般的驼兽将房屋连连踏平,圣地子民四散奔逃哀鸿遍野,分玄长老们却不见身影,不知去向了何方。 “祭司以蛊虫控制他们,现在母蛊已死,子蛊自然也存活不了,没了这层顾忌,他们估计已经自行逃跑了。” 赵莼站在湖心殿宇大门内,战火现还未波及到此处,内里便有许多前来避难的筑基修士,她任意抓起一人,见他面容熟悉,正是在殿宇中当值之人,于是问道: “你可知蒲玥去了何处?” 章两百七三 转机 面前筑基修士听了这话,又观她面容冷肃杀气四溢,不由浑身一抖,咬着牙道:“大人召了她和耿长老一并前来,之后如何便不知晓了。” 赵莼在圣地中待足了三月有余,十余位长老也了解得差不多,立时就清楚这人口中的耿长老正是十三长老中唯一的丹道修士,讳作耿如英。 她虽不知祭司究竟为何要召她二人,但将种种蛛丝马迹摆在心头,稍稍又一合计后,哪还不晓得其中阴私!凡是圣地中的分玄,大多都知晓自己识海中被祭司种了结神蛊,是以没了反抗的心思,及至祭司与那母蛊尽皆消亡后,才大难临头各自飞。 耿如英作为圣地中唯一的丹道大师,且修为又在分玄后期,赵莼甫一进入圣地,就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人极受祭司看重,地位尤其超然。王族血脉历经不知多少代后,到蒲玥身上已是十分稀薄,莲灵曾告知祭司,即便再往下繁育,炼制出的长明灯也不如从前得用。 依赵莼所看,无用之物到了祭司手中,左不过也是毁弃灭口的结局,他在突破真婴,急欲放弃此地前找来蒲玥,除了叫王族血脉断绝于此外,倒也不存在别的念想了。 赵莼冷哼一声,不再去看那吓得双腿打颤的筑基修士,识海微动,便御出神识将整个湖心殿宇笼罩在视野之下! 莲灵没吞完结神蛊,反叫她得了好处去,现下识海拓宽了两倍有余,神识亦随之增长许多,殿中桃林都能探查个细密,何况是不算开阔的亭台楼阁。 然而神识扫过后,却并不见哪处有这二人的存在,她双眉颦蹙,嘴唇紧抿,径直走向回廊镜头的一间暗室去。 许是当中的人走得匆急,连着暗室将将能过人的小门也没合上,赵莼利落地推门进去,内里阴风阵阵,好不刺骨,入目就先是被高高吊起的一连串尸骨! 她自不是先前被蒙在鼓里一事不知的人了,瞧了上方熟悉的铁索与镣铐,就清楚这是已经被炼化血肉的王族后裔。祭司为保长明灯效用,总会等到他们突破凝元境界再下手,而到了这一境界,尸骨数百年不朽不摧已是常事。 只当中那些空了的镣铐,是因自身血肉所炼制的长明灯毁去,才致血肉元神失了联系,彻底化散开来了。 十二盏灯,蒲玥毁去一盏,又有六盏在与荒族求和的变故中损毁,现下只剩了一手之数,多半也应当是被逃命而去的长老取走,而耿如英…… 她必不敢杀蒲玥! 赵莼在心中咬定此理,皆因蒲玥是仅剩且存活的王族后裔,即使血脉稀薄,也叫荒族不愿伤她,甚至连带着她身边之人也不曾下手,耿如英若想安全离开此地,就必须将活着的蒲玥带在身边。 一面想着,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暗室里头连有异声,竟是几个逃到此处来想要避难的修士,见进来的人是赵莼而非荒族,抬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肚中一半。 这几人畏畏缩缩地打量她,赵莼却直接提起一人来问,威压震慑下,便从他们口中知晓,耿如英带着蒲玥往东南处的沙墙阵口处跑了。 他们知道赵莼也是要走的,不由心中怀了几分希冀,想让她出手相救,而赵莼只冷眼一扫,连嘴唇都未启,就两步从暗室里踏出,轻身腾向了圣地东南。 …… 耿如英自筑基起就进入圣地修行,于丹道上有几分天资,但修行上的天赋却极为平常,四百余岁将近坐化的寿数,才勉强进入分玄后期。 她很有些心思在腹中,早时便瞧出祭司的怪异之处,后头知晓了结神蛊与长明灯的事,却是毛遂自荐主动种下蛊虫来,欲要从中得利,弥补修行上的不足。 “如今他死了,我虽重回自由之身,但依附于其余势力,能否有先前的好日子还难说……”耿如英右手牢牢钳住蒲玥臂膀,眼见着沙墙阵口在前,便不得不考虑起离开之后的事来。bookAbc.Cc 她上下打量着面色惨白的蒲玥,饶是曾经与其生母有过不浅的交情,利益当头前,也不过视其为可供利用的物什罢了。 “只要将她掌握在手里,蛮荒沙海自可任意穿行,我又有一手炼丹术在手中,不如借此笼络些修士来自成一方势力,也免得寄人篱下任人鱼肉。”耿如英舔了舔嘴唇,仿佛能看见来日光景,正如眼前日头高照,投射下的天光一般灿烂。 她还没高兴多久,上头的天光就忽地被黑影遮去一半,视线随着那黑影下坠,落在耿如英身前的巨大身影,正是一位壮硕粗野的荒族蛮人! 对方气血澎湃至极,她身上的气势还未放出,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下来,看这模样,此人至少也是荒族部落中排得上号的悍勇之士,实力绝不止于归合境界! 荒族双目漆黑,辨不出眼眸来,耿如英便也不知他是盯着自己,还是自己手下的蒲玥。 两方久久伫立,一方是不敢动手,一方是有所迟疑,耿如英心如擂鼓,壮着胆后退一步,见荒族还是不曾有所动作后,不由心思大定,知晓这是蒲玥起了用处。 既有所倚仗,她胆子也大了起来,脚下步步绕行,竟就在荒族眼前走出了数寸之地,到此,耿如英已是完全能确定,荒族不会伤害于她了! 只不过荒族不愿出手,却不意味着没有出手之人。 一剑自天际而起,以破空而来的爆鸣声荡散游云,惊得四野风沙为之旋如龙卷后,悍然斩在耿如英鼻尖前分毫之处! 倒是分玄修士,一心顾忌着荒族,便没能分身留心杀来的赵莼,霎时回神之后,抬手便向赵莼挥出一掌,掌风引动风沙堆聚,使得赵莼以剑罡作挡还连退数步,喉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这一掌若全力施为,哪管赵莼什么同阶无敌,空以大境界间的差距,就能将其生生碾死。只是剑来之时,耿如英身侧一直神情恹恹的蒲玥,忽地剧烈挣扎起来,要挡去赵莼身前。 这可是她保命的倚仗,若掌风太过将其震死,那才叫得不偿失! 蒲玥一动,那枯站着的荒族便也跟着将视线一移,耿如英与赵莼身上顿有一股沉实的压制之力升起,皆不得动弹一二。 章两百七四 千帆过尽 耿如英眼神如刀,直要将坏她好事的赵莼剐出几个窝子来。 但赵莼半分心神也未分予她,而是强作镇定,抬眼看着荒族径直走向三人所在之处。 “你,”荒族与众多种族一样,也有着独属于自己族群的语言,不过人族修士人人皆修习一种通语术的法咒,所以在异族言语入耳时,便也能通晓对方的话意来,“跟谁走?” 荒族固然是性情秉直不懂变通,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们蠢笨不堪,眼前巨人垂眼将三人看着,身躯下形成一片范围不小的阴影,只是日头倾斜,赵莼在阴影外,耿如英与蒲玥在阴影内。 他当然不会以此来分辨亲疏,内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蒲玥自己的抉择。 跟谁走? 这三字不如解释为,要谁去死,耿如英与赵莼相看一眼,一人巍然站定,一人却心头狂颤。bookAbc.Cc 荒族铁蹄来得迅猛,圣地几乎是兵临城下的瞬间,就被破了墙去,她那时依着祭司的吩咐,正要将蒲玥炼制成人灯。想着已是将死之人,道出些阴私便也无妨,且蒲玥又与生母肖似,种种心思下,耿如英就将长明灯的事情给说了个七七八八。 哪知道圣地被攻破,祭司又在不久后陨落,她心想,比起将蒲玥炼制成人灯使用,倒不如留她一命,保全自身的可能性也该更大才是。 毕竟蒲玥是个不设防的,才回来不多久,便将沙海中荒族未对其下手的事情告知了她。 “玥儿,”耿如英牢牢地钳住蒲玥臂膀,咬牙道,“这人分明是剑修无疑,却以炼器师的身份蒙骗祭司大人进入圣地,大人曾道她心思有异,如今圣地的惨状,怕也是缘起于她,你可要好好想想,莫要遭了这毁你家园之人的道去……” 蒲玥是丹修,耿如英亦是丹修,从前岁月里,她对蒲玥来说有如师长,亦更如养母,经年养育教导之恩情,在一夕间破灭于层层谎言所隐下的真相,实在叫其难以接受,深受打击。 “我知道……”知道赵莼是剑修,知道她实力高深,也知道她隐藏了许多事情,蒲玥跟旁人说了很多途中的经历,却从来没将赵莼的事情告诉他人。 “耿长老你说过,人总是有很多秘密的。”蒲玥垂着头,无神地抬眼看她。 耿如英一愣,忽想起是何时说的这话来,那时幼小的蒲玥问她长明灯从哪里来,她说是祭司大人研制而来的秘宝,蒲玥再问祭司大人又是怎样研制得来时,她便以这个由头堵了蒲玥的嘴去。 “你从前看着我阿娘长大成家,如今……又带大了我。”蒲玥澄净的双眼中,顿时升起一股堪称凄厉的色彩来,“凡王族后裔,大多活不过三五十载就会被制成灯烛,如我与阿娘一般的人,长老你又看过多少呢?” “近四百年的岁月里,你是否有一刻是活在煎熬里的,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是愧疚难安的?” “祭司在我等身上种了蛊,谁都反抗不能,我若不是受其挟制,又如何能忍心对自己养大的孩子们下手。”耿如英忽觉手中的蒲玥将要离她而去,一时心中惊惶,双眼挤弄便是两行清泪流下。 蒲玥颤抖着抬起手来,轻柔的将她两颊泪水拭去:“你还说过,有长明灯的指引,我们便永远也不会迷失在风沙中,不管前路如何艰险,灯火所指的方向,就是家。” “玥儿……”耿如英心头一喜,只若蒲玥有半分心软顾念旧情,她就能在今日的抉择中活下来。赵莼虽于蒲玥有救命之恩,但到底也不过是结交数月,哪比得上经年教养之情! 但她眼中的喜意在触及蒲玥的眼神时,顷刻又化为惊惧。 “可灯已碎,家已亡,昔年蒙骗之语,而今一语成谶,我已经无所归依了。”蒲玥挣脱不开耿如英铁钳一般的大手,只得向背离着她的一方偏过头去。 荒族蛮人见状,哪还不晓得蒲玥的选择,大手一张就要向耿如英拍来! 而耿如英惊惧又生羞恼,手下便仍不肯将人放去,拉扯下竟是欲要蒲玥和她同死,荒族掌风浩烈,却又顾忌她身侧无力垂站着的少女,迟迟不能落下。 僵持之时,赵莼忽从天光下突入阴影中,剑罡逼成一线,在空中连爆鸣声都无法及过此剑之速,血液飞溅而出的下一刻,她已将蒲玥带出荒族掌下,耿如英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在大掌下化作了一滩肉泥——竟是连元神都被掌风震碎! 荒族既灭杀了她,将大掌抬起指道:“小王女,按照两族先王旧约,血脉消尽之时,就是盟誓结束之日,吾王有感,你将是血脉传承的最后一人,往后若再有后辈,当叮嘱他们莫要误入沙海了。” 言罢,他沉沉颔首,即转身骑上驼兽离去。 赵莼侧身看双目失神的蒲玥,她臂膀上还被耿如英残缺的小臂紧紧抓握,对方所用力道必然不小,才导致被赵莼斩断之后,都不曾松开手来。 “走吗?”赵莼向她伸出手去。 蒲玥神情恍惚地看来,低声道:“我还能去哪里?” “去人族三州之地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赵莼轻轻将掌心落在她的发顶,“先去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容身之地在!” …… 有蒲玥在身旁,穿行沙海便不是件难事。 两人约莫走了两三日,就从附近荒族游猎队伍口中,得知了沙海的巨变。 从今往后,再无各大荒族部落,十位尊者级荒族强者共为新王加冕,四处征伐,结束长久的分裂局面,建立了所有荒族万众一心的大荒国! 赵莼御剑而行,途经树神时,又心思沉沉。 一山不容二虎,荒族欲要称霸蛮荒沙海,与这尊榕树天妖就必然会有一战才是…… 只是此些事情都是后话,现下顾好当前更为紧要,她带着变得沉默寡言的蒲玥重回了蛮荒海岸港口,为返回人族三州做下准备。 她的通行文书已被黑盗毁去,身后又跟了个州外修士在,提前告知门中长老,也好有人接应。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实是扰得人不得安宁……”甫一到达港口,赵莼便打听来了近段时日中海域上的异状。与她干系最大的,自然是黑盗死了六当家,在礁林海域四处巡查通缉剑修的事情。 黑盗中毕竟有多位分玄,乃至于归合期强者存在,以她现在的实力,确是无法对敌。 正当赵莼愁闷之时,港口街道一旁的小楼上,忽地推开一扇轩窗,巫蛟足有十余尺高的巨大身躯堆在小小窗口旁边,戏谑道: “东西都到手啦?” 像是邪修接头一般,挤眉弄眼咧了一口白牙。 章两百七五 生机道体 巫蛟蹙着眉将蒲玥的来历听下,复又抬手捏了少女皓白的手腕,查探其经脉丹田,轻啧道:“这天下的道体、法体等,从只有极少数是以血脉相传的,你口中的生机道体并不在其内,我观她体内生机盛于旁人许多,但真要与那生机道体相提并论,还是差之远矣。” 蒲玥神情淡淡,眼中一片恍惚之色,闻言也不曾表露什么别的神情,只是定定地坐在凳上。 “不过……”应是事有转机,巫蛟收了大手回来,往桌上一放,“她经脉丹田确与旁人有几分不同,要强韧许多,这正是生机道体蕴生而强体的表现。由此可见,道体确实在她身上有所传承,只是十分微弱,不够完整罢了。” 赵莼知晓,这天下特殊体质极为少有,往往是万中无一,这也是为何戚云容甫经查探为灵融之体后,立刻就被巫蛟见猎心喜收入门下的原因。 大部分特殊体质会随着修士修行而逐渐觉醒显露,但其中亦有潜伏在血脉之内的体质,须得以固定的几种灵物相引,才能完全开发觉醒出来。 至于像巫蛟口中那些许几种以血脉相传的特殊体质,则多见于看重血脉传承异族,同时,它们也会以各类法门提升血脉与体质之力,以保传承不中断。 对此,自然是身为半妖的巫蛟懂的更多:“我知晓玄蛇一族,他等原也是蛟族分支,后来血脉浅淡,被分出了蛟族。玄蛇每代会选出一位少族长,后以举族之力寻炎川湖畔生长的血蛟果来提纯其血脉,直到血脉纯净,有九成九的蛟龙血时,就可觉醒玄蛟之体,化蛇为蛟。” 他顿了顿,看向蒲玥:“血蛟果倒是每过千年都有几枚长成,玄蛇一族偶尔也会分出一枚来,在化蛟宴上当个彩头结交他族。不过那灵果只能供妖族炼化,人族用它不得,你的话……” “我闻芝树蟠桃也有提纯血脉,觉醒道体的功用,可这天下唯一一株芝树蟠桃是在须弥界太玄道派中,被那韶隐仙人视若珍宝,轻易不显于人前,谁求都无用。” “既如此,就只有育血含蕊花是你能用的了。”巫蛟絮絮叨叨讲了一通,最后只点了个玄阶灵药出来,“以此炼制成大灵造血丹,一月一食,吃他个上百年,说不定就能成就生机道体了。” 赵莼闻言轻叹,巫蛟这话说得容易,真要施行起来当是极难。玄阶的育血含蕊花自然有,但加上各类辅药炼制成丹,还得有一位有此丹方,丹术高深的丹师来。 且饶是万事俱备,服食丹药也需要上百年之久。 不过她也清楚,以特殊体质的珍稀程度,只若是有,真婴修士也得想尽办法收入门下。以上百年的时间,培育出一位生机道体的修士,虽是艰辛些,最后的回报也是珍贵的。 是以巫蛟大掌一拍,又道:“这样,我将她的事传讯告知宗门,那些个长老可能不会动心,但宗门里还有大把归合期的弟子,到底是个道体,总能有她个容身之处的!” 他向来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话音方落,就从手中捏了道法光传音进去,抛去了人族三州的方向。 此也只得是真婴修士才能如此,蛮荒与三州相隔甚远,普通的传音符箓难以施为,普通修士实力低下,也无法传音过于遥远的距离。 了结完蒲玥的事,赵莼与巫蛟这才准备返程。 她铸剑之事宗门都已知晓,又极为看重,且作为真传弟子,个人性命也受宗门看顾,以命符与门中系命天锁相连,如有危及性命的时刻,门中真婴长老即会立时现身保护。正因如此,她才会在蛮荒中遇见巫蛟。 “不过我到蛮荒时,正蒙沙海巨变,荒族那些个尊者实力的老东西俱都出来活动,我便只好在外徘徊作等,而后系命天锁又显现了你脱离危险的征兆,这才令我放下心来。” 赵莼顾自点头,巫蛟口中的性命之危,想来就是与莲灵争斗,灵根不保的时刻,她身上的珠子知晓有金乌血火作后手,可转危为安,但在系命天锁不会顾及这些,怕是在莲灵入体的瞬间,就向宗门里显了征兆出来。 现下作为真传弟子,身后有宗门倚仗,有掌门长老庇护,但性命终究是己身之事,万不可俱都交予他人。 君不见斩天尊者,其乃亥清大能亲传首徒,昭衍一代绝世英杰,最终却也含恨陨落,不曾问道成功,可见从它处来的庇护并非万全,唯有己身有自保的实力才真正可靠。 她心下有此念头,只面上不显,对巫蛟颔首答谢。 而巫蛟见她无事,又成功取回铸剑灵材,神情极是欣悦,抬手便道:“东西既已到手,不如早些回去,蛮荒与三州边境的将领和我多是熟识,领个人进去容易得很,不必忧心!” 这便是将带蒲玥回昭衍的事定下了。 赵莼和巫蛟都是当机立断,半分也不愿耽搁的性子,交谈后起身就走。 有他领路,自不用再坐船回去,巫蛟袍袖一展,就以袖里乾坤神通把两人收入其中,而后凌空一踏,足下缩地成寸,片刻行得千里! …… 昭衍中的弟子长老,几乎都在边关战场挂着职衔,平素在宗门修行,战事一起就奔赴战场杀敌,巫蛟乃是真婴强者,为大将军衔,甫一进入边境,便无人敢出面阻拦。 还是同为真婴的人族将军出面,才将赵莼与蒲玥核验无误,同意二人入关。 及至进了天极城境内,巫蛟此行方算圆满,袖袍一抖把两人放出,言道:“我还有军务在身,今日便送你们到此,宗门接了传讯,自有人前来接应,赵莼,你领她入宗就成。” 闻听这话,赵莼才晓得东部边关又有了战事,巫蛟本就在关口坐镇,因距蛮荒较近,这才受命前来庇护于她。 便也不敢耽搁,拱手道:“弟子明白。” 巫蛟腾云离去后,她侧身看向蒲玥,许是初临人族三州,又是首次见得如此宏伟的巨城模样,少女近来总是神采暗淡的眼眸中,显出几分神光来,偷偷地打量着四面光景。 “我先带你进入宗门录册。”赵莼轻指向山巅,温声道:“不必忧心,天极是宗门辖下的巨城,城中有巡卫日夜查探,很是繁荣安定,你以后可时常出来逛逛。” 章两百七六 拜师月照 蒲玥哪见过如此玉砌雕阑,仿若琼宫玉阙般的场景,整个人鲜活了不少,一双溜圆的眼睛扑眨着,跟在赵莼身后前去对方口中的宗门。 她对这简单二字的了解,全都归功于圣地中自外界而来的散修们,偶尔也听耿如英说过几句。 而伴随着宗门出现的,往往又是人族三州的风云光景。在那里,再珍贵的丹药与法器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它们被摆放在商铺坊市的货架上,供修士自行购用。而蛮荒中奉若珍宝的炼器师与丹师们,在三州也仅是普通修士。 那是人族中兴之地,任何异族都不敢犯禁,就连沙海里横行霸道的荒族,也没有越界施为的胆子,因为三州有宗门,有人族最强的强者们坐镇。 她亦听闻过蛮荒中的“宗门”,圣地中时有向外往来的修士死于那些宗门弟子手中,耿如英说,在三州宗门的眼中,它们都是魔门邪派,是被驱逐的败者,只敢在蛮荒为非作歹罢了。 而那些正道宗门,拥有堪称无尽的财富,蛮荒中极难获得的功法秘术,在其中浩如烟海,任弟子随意翻阅修习。 “丹方法门,宝鼎异火,大宗门里无奇不有,我若进入那等地界中去,定是能突破到地阶丹师!”耿如英昔时之言尚还在耳边萦绕,蒲玥亦是因此才会出走前往三州,只是旧时光景都已化为消散殆尽。 想到此处,她收了眼神回来,心中才升起的几分雀跃又低落下去。 身侧赵莼偏头过来,揉了揉她发顶,另一只手放在空中,抓握出涟漪状的水波出来:“咱们进去吧。” 正如每一位初至昭衍小界的人一般,蒲玥也显露出震惊之色来,三州修士尚还知晓小珠界的存在,她出身蛮荒,不曾了解这些,起初只以为是如寒潭秘境一般的地方,直到进入其中,才发现是个完整的小世界,日光垂照万物,山峦丘壑遍地。 赵莼微微顿足,见来人不由一笑,拱手道:“竟劳烦师兄亲自来迎。” 俊朗青年穿一身宝蓝直裰,头戴玉冠式样简单,显然是便服出行,闻言笑道:“系命天锁显出征兆时,门中长老皆是忧心不已,如今你回来,他们方可松口气了。” 关博衍微微侧身,一瞬便将蒲玥看入眼中,也不多做打量:“想必这就是那位州外修士了。” 赵莼复将其引至身前,点了名姓出来。 “这回由我前来接应,与她也有干系,”关博衍轻轻颔首,面前少女到底年纪还小,听了这话不由瞪着眼睛看他,“门中已有一位真人愿意将她收作真传,我又与那位真人交好,是以担下了接引之责。” 他引两人往口中归合真人所在的洞府去,交谈中,赵莼才知晓这位真人身份颇有特殊之处。 如今重霄昭衍的掌门施相元是自上界而来的主宗弟子,接任此界掌门算是宗门任务之一,待千年任期结束,或是驻守的任务提前完成,就会由其他弟子前来交接,令其得以返回主宗修行。 照关博衍所说,外化尊者在须弥界的宗门里,也不过只有真传弟子身份,算不得长老供奉之流,施相元前来此界时,身侧亦有许多追随之人同行,巫蛟是其一,另外还有数位修士,现也在宗门里任职分忧。 中有一位真婴长老姓钟讳揽,在宗门里司灵脉分配之职,赵莼也算见过,此次欲收蒲玥入门的月照真人,正是长老钟揽之女,拂林洞府主人。 “钟真人虽不是丹师,但拂林洞府底蕴尤为深厚,其内奉养有丹师数位,她过去后,自有大灵造血丹供她月月服食。”丹术高深的丹师得修士追随,实力强大的修士自然也会有人依附,在洞府中奉养丹师互惠互利,在修真界是极为寻常的事。 蒲玥虽不清楚关博衍口中主宗、须弥界等字眼,但隐隐约约也知道自己未来的师长应当十分厉害,心下有了几分底在。 赵莼噙着笑看她,这小姑娘怕还不清楚自己拜了位怎样的师父,如月照真人这般背景的修士,极为受门中弟子追捧,丰厚底蕴只是其一,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随掌门自上界而来,待掌门任期结束后,定是要返回上界主宗去的。 下界弟子要想进入主宗,须得有归合修为,过龙门大会才能上界,可若是拜入了本就在主宗的修士门下,就能顺理成章进入其中修行,这也算未成文的隐晦规定了。bookAbc.Cc …… 两人随关博衍在拂林洞府见到了月照真人钟紫云。 她面上瞧去约莫花信年华,勾了长眉入鬓,凤眼纤长,鼻唇标致,是位极妍丽的美人,甫一看去,会觉得有些厉色在面容中,但眼里却带了亲和之意,使人在畏惧中不由想要更进一分。 月照真人已对蒲玥的经历有所耳闻,看她的眼神便分外怜惜,忙拉了少女的手过去,对她说起之后的拜师典礼来,又为她引见几位师兄师姐,安排在拂林洞府中的住处。 蒲玥经了耿如英的事,不敢轻信于人,只因月照真人是赵莼同门,种种作态格外真挚,才使她露出这些日子里的第一个笑来。 赵莼和关博衍将她送到此处,便拱手辞别了,抬脚刚行出洞府,就见一道金光划来,化作一只金色燕雀停下。 炼制成燕雀状的傀儡法器上,跃下位蹬着赤红四蒂纹短靴,身着蜜合色裙衫的少女来,她眼尾上挑,眉峰高起,端的是极为骄横恣肆的模样,不过骄横而不纵意,见到赵莼二人便敛了神色,行礼笑道:“见过师叔!” “这位师姐是?”她自认与赵莼素未谋面,又念及自身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不及眼前女修,于是颔首问道。 关博衍点了赵莼名姓,她闻言便将神情一整,肃容道:“原来是赵师叔。” 赵莼撞钟夺气后,在昭衍也算是名声大振,其人虽奔赴蛮荒久不在宗门,但屹立在门中的人族三碑却抬眼可见她的姓名,弟子等日日观之,自是再熟悉不过。 且她又有真传弟子身份,称关博衍作师兄,少女既是关博衍师侄,自然也是赵莼的师侄辈了。 “两位师叔缘何这般看着我?”少女拧了眉头,从她落地后,赵莼眼神里就含了些深意在,连平日里颇为亲近的师叔关博衍也负手抿了抿嘴。 章两百七七 杜箫借偶 关博衍含笑轻咳两声,引了赵莼上前:“还是让你赵师叔亲自来讲吧。” 又将少女的身份介绍与赵莼知晓——她讳作杜箫,是钟揽门下徒孙,其师为钟揽关门弟子,在十余年前意外陨落,钟揽便将入得师门不久的杜箫接到身边教养,名义上师祖,实际上又担了授道之责。 赵莼略微颔首,心中暗道原是如此,想来那陨落之人应当极得钟揽爱重,才致爱屋及乌,将杜箫一并看顾了,毕竟真婴修士大多不理杂事,如他这般肯屈尊指点徒孙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这些也都是猜测,关博衍未曾表明,她便只在心中稍作估量。 杜箫见关博衍单手握拳往嘴边一放,显然是含有笑意,心下不禁仔细思量起她在何处与赵莼有了交集来。 她还未曾想到,赵莼就开了口,淡然唤道:“飞雪道友。” 杜箫顿时如遭雷劈,立在两人面前不动了,而后见她两颊迅速腾上一层红霞,怔怔道:“原来关师叔是从你口中知晓的!” “若非你赵师叔传音,我倒还不晓得你在小珠界中玩起这种把戏。”关博衍佯怒一声,眼中到不见如何生气。 赵莼想想也是自然,施相元与钟揽交好,关博衍和钟揽徒儿、杜箫之师的关系自然也十分亲近,他视杜箫为小辈,又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若非是极大的错处,倒也不至于勃然大怒。 果然,他将双手负后,把这事轻轻放下:“下不为例了。” 小珠界里的恩怨,左不过也是筑基凝元们的争斗,杜箫平日里虽是有些骄纵,实际上却不是个莽撞的,反倒是有些机敏,关博衍清楚这些,是以只嘱咐几句,叫她莫要顽笑。 杜箫讷讷点头,复又带了笑来问赵莼:“赵师叔是谁,竟是这么凑巧,在小珠界里碰到一起去了!” 赵莼既知晓了她的身份,自身便也无甚好隐瞒的,浅笑道:“化名作乌鹊,倒和你有过交手。” 能让她吃瘪的人不多,两人虽在日中谷里和解,杜箫对当日御剑而来的高挑剑修却还是记忆犹新,羞赧地摸了摸鼻头道:“那时赵师叔还没我修为高呢,现在都凝元了。” “你晓得这些,平日里就该刻苦修行才是。”关博衍笑意更深,以指节轻敲在了杜箫的发顶。 三人在拂林洞府外交谈几番后,赵莼才知晓她今日是专门为了来看蒲玥的,杜箫陨落的师长,又是拂林洞府主人钟紫云的道侣,两人关系有如母女。 她是个看上去骄纵,心地却良善的,蒲玥入得月照真人门下后,与杜箫或可为友,赵莼见状,心中更是欣慰几分。 关博衍了结了接应之责,现下施相元不在宗门,他与诸位长老同理掌门事务,当是十分繁重,介绍了杜箫便抬脚要辞,待赵莼问了掌门何时返回后,留下句“最多不过两月”,即行向了无溟天去。 天地炉之事牵扯甚多,还是须等掌门回宗,亲自持鼎炉上禀才是。 她又将视线移向杜箫,沉静道:“说起来,还有一事需要师侄相助。” 杜箫哪敢不应,敛了笑肃容道:“师叔请讲!” 此处是拂林洞府大门,不是商谈之地,两人便移步去了门中一处僻静小亭,见杜箫面容肃然,询问是否要施下隔音咒术,赵莼即宽慰她道:“无妨,不是什么要事,只是当日师侄拟化参童模样所用的人偶,可否借我一用。” 她“啊”一声,笑道:“我还当是什么,那人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师叔既然需要,待我返回洞府,便托人送个百八十个的去就成!” 人偶还是幼时钟揽炼制来让她玩耍的物件,杜箫却从其中发现了些可供利用的窍门来,用以拟化它物。 此物并不珍贵,赵莼若以贵重之物相换,就有生疏之嫌,不大合适。她略作沉吟,笑道:“师侄往后若需炼制些小物件,可来照生崖寻我。” 杜箫本也不大在乎回礼,赵莼又是新晋三榜英杰,能与之结交才是上道,便颔首同意:“师叔不嫌我叨扰就好!“ 得她应承后,赵莼才起身告辞,返回照生崖去。 犹记昔时在日中谷,被参童引去了一处诡异的圆庙,现下想来,怕就是白鹿口中的斩天尊者衣冠冢,可参童已去了其中灵性,只余躯壳在她手中,并无引路之用。 若人偶得以拟化参童模样,是否就能以神识操纵,再开暗门? 她不敢笃定,但当前亦只有这一个瞧得见可能的法子,不该错过才是! …… 中州柱山向南,有一处松林成烟漫布千里的景象,其间有矮丘沟壑堆积小小岭地,大河被起伏地表截作溪流处处,分出几方泾渭分明的地界来。 上古时,常有潇洒行客到此吟诗作赋,一来二去间,便定下个烟溪岭的雅号来。 从烟溪岭行过一千三百里有余,就到了白垣城所在。 垣,本就有城市之意,因城中漫种绿柳无数,柳絮凭风而起,似冬日大雪纷飞模样,才以白字作了名头。 不过中州城池无数,就算是在小型城池中,白垣也排不上名号。皆因就近地界无甚独特的灵材灵药,城主又不善经营,便只得些低阶修士往来,连着附近的烟溪岭中的几处宗门,也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始终难成气候。 闵绣正是知晓这些,才日日都做着去大城池看看的美梦。可师父却说,那些地方人多,争斗就多,像她这般还未筑基的小喽啰去了,只有消散在微尘中的份。 “不去看看怎么清楚呢?”闵绣还没鼓起与师父争辩的勇气,白胡子老道就寿元终了坐化在房中。 她这才晓得,对方收授自己为徒的原因,并不是真的看重于她,而是不忍宗门多年传承到自己这一代就终结于此。 开山立派可不是小事,须得由修士向柱山请下土地令符,才能以命符占下一方地界传道,至于如何衡量修士能否有立派之能,不在修为高低,更多的还是拿得出手的功法底蕴。 闵绣所在栖川门,开山祖师也是位归合真人,曾在松烟岭独占鳌头,可等他坐化后,门派却连连受挫,在倾轧中日益衰颓,等到她与师父这一代时,竟只剩师徒二人,一个筑基,一个练气,来撑起整个宗门的名头。 “无论如何,栖川之名不许改,土地令符不许失,至于其他,你爱如何便如何吧。”说完这话,白胡子老道就浑身皮肉腐朽,化为枯骨了。 她手握土地令符,被松烟岭周围的门派暗中觊觎,正是焦心之时,却有人叩响了山门。 章两百七八 栖川新主 拜山的女子容颜姣好,眉眼俱是温柔之意,她当是闵绣见过最好看的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闵绣不由暗暗咽了咽口水。 “您是?”她不光有一副好面容,气度亦是十分不凡,闵绣颇感束手束脚,轻声问道。 柳萱宛然笑道:“我是来接任栖川掌门之人。”她递上一枚青鸟衔玉的环佩,闵绣见状便以宗门内久久传承的信物相合,两枚环佩在她手中里外合一,化为一物。 两人而后交谈方知,栖川门当年的开山祖师曾受柳萱师门长辈指点,这才有了开宗立派的功法底蕴,按照此理,栖川便该是柳萱师门分支。 不过闵绣哪管她所言真假,自己一个练气拿着土地令符本就危险重重,对方既愿保留栖川之名,代她传承门派,当是件天大的好事才对。 如此,柳萱便成了这烟溪岭栖川门的新掌门,闵绣看她不慌不忙重整门派,修缮殿宇,仿若身上钱财无有尽处一般,等到她口中的随行长老到时,栖川已是光景大改,令烟溪岭各处人心浮动。 那两位随行长老不知是什么修为,但往山门一站,旧日里趾高气扬的凝元分玄们便俯首称臣,如秋日麦穗一般垂弯了腰。 闵绣站在新掌门身侧,不由挺直了腰杆,心中蕴出些喜意。 “掌门,东面的守敬观与南面的止海宗都递了拜帖来,还有附近白垣城的城主府,送了函书说是府中公子成就凝元,要请您前去赴宴。”她理着本月的书帖,向柳萱事无巨细地汇报行程。 “烟溪岭中,这守敬观与止海宗可是我唯二不曾见过的门派?” “确实如此,”闵绣顾自点头,口中念叨,“这两处原是烟溪岭实力最强的头部宗门,相互之间不分伯仲,所以先前都持着观望之态,如今见咱们栖川门是真要起势了,才前来结交。” 柳萱半倚在座上,她还不知管理一个宗门会如此麻烦,饶是有两位随行长老相助,仍是忙得不可开交:“那就接了这两门的拜帖,至于白垣城……” “备下厚礼叫门中弟子送去,我便不去了。”尊者令她来此接下栖川门,本是为了让她在三州行走有个身份,但为何又嘱咐自己要尽心经营,柳萱便不知道了。 “掌门,”来人是两位随行长老之一的梅靖行,他们二人都是人族散修,曾受尊者恩惠,为报答尊者才前来此地屈尊为小宗长老,“她回来了!” 闵绣不知长老口中的“她”是何人,但身侧靠着软枕柳萱却立时在椅上坐正,问道:“何时瞧见的,又在何处瞧见的?” 梅靖行信步上前来,倒也不曾顾忌闵绣在此:“三日前的消息了,是仙门长老亲自送到天极城的,是以路上才没有其它消息传来。” “嗯。”柳萱站起身来,将葱白玉指点在唇峰,顾自喃喃道,“既然从蛮荒回来,怕是已经将那物拿到手中……” “闵绣!”她玉指落在厚厚一沓的书帖上,“把守敬观和止海宗的拜帖先推了,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柳萱连跨几步就出得殿门之外,闵绣又听她补了一句:“这几日门中若有事情,就与梅、宋两位长老商量,你久在烟溪岭,许多事怕是比我等还要清楚些……” 她轻身腾入半空,回身遥望松烟里栖川门崭新雅致的亭台楼阁,忆起出行前尊者那句“万事万物环环相扣,与赵莼这般人物相交,须得是互惠互利,不可偏倚。你将栖川门好生经营,来日助她亦可助你……” 尊者一生未曾行错一步,族中得有今天她为首功,柳萱念及此处,即使心中疑惑万千,也只静心按捺,照她所言行事。 …… 赵莼自回了照生崖,便将蛮荒之行得来的物什清点一番。 除却镕浑金精外,其余的铸剑主材都已入手,而本是虚无缥缈的前者现也有了具体方向,要获取就不算是空话。距离她定下的三年之期,不过才过了一载有余,如此进展不可谓不快!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还需送往尊者手中,托她炼成丹药服食,方可解我灵根之患。”眼下知晓镕浑金精所在,赵莼也想赶紧取得炼制灵剑,只是灵根隐患不除,身上就始终悬着一分性命威胁。 那日吞下莲灵,虽炼化了其中木气缓解金火暴虐,但莲灵本身就为一味极为强盛的灵物,同时又助长了灵根的威力,赵莼近日来坐定修行后,便更觉其在丹田之中躁动不已! 铸剑必会动用异火与真元,倒时金乌血火离体,灵根就更无顾忌,稍有不慎即会反噬于她。 “三年铸剑并不急于一时。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现前灵剑是外,灵根为内,且本命灵剑往后还要在丹田祭炼,灵根之患不除,我心难安!”赵莼短叹摇头,从静室蒲团上站起,出得室门后,立时就有石妖迎上前来。 “大人,松烟岭栖川门掌门递了拜帖,邀您去天极城中相见。” 这话说得怪异,分明是拜帖,却是不愿上门,而是让赵莼自己前去,她想了想,自己确是从未听说过这一人物,便拿了拜帖入手,翻开细看。 帖中写得也简单,不说为何,只说要赵莼看见拜帖后,往天极城北面的园林长亭一行。 “栖川门掌门……”末尾落了款,正是娟秀的柳萱二字。她释然一笑,不知师姐怎的在人族三州开宗立派起来,但自上界那日分别后,已有数年未曾相见,如今便合该前去一见才是。 更何况……她身后的天妖尊者…… 赵莼出得宗门,就径直行向城北,层层烟柳笼粉荷,亭中女子身姿绰约,神识敏锐,见她来此,回身轻笑道:“多年未见,师妹都已成就凝元了!” 柳萱还是旧时模样,面容秀美,眼如柔波,赵莼心思翻涌,沉沉唤道:“师姐!” 她心觉师姐身上定是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又不知变化在何处,于是上前站到柳萱身侧:“这几年间,师姐定也进境不浅。” “比起你来,还是多有逊色,”柳萱抬手止了赵莼的谦辞,又道,“师姐今日前来,是为解你灵根之患。”她面上当有喜意,领着赵莼在亭中石凳落座。 章两百七九 纳宗为业 两人对坐于亭中,烟柳扶风送来飞絮飘飘。 不想柳萱如此直截了当,竟是开门见山道出来意,赵莼微愣后报以一笑:“我不久前才从蛮荒回来,尊者所言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我已取得,正想着如何送去海外幽州,师姐你就来了。” 天妖居于三寸海外的幽州大陆,等闲不得入三州境内,尊者又有外化修为,乃是问鼎此间世界巅峰之流,人族自是对她慎之又慎,留有十足的戒备。是以她过不来,就得赵莼自行过去。 然而三寸海又怎是轻易就能渡去的? 无垠海尚有妖王割据,势力交错复杂下,与人族签有渡海协定,可供船队通行,但三寸海始终是一片被玄秘填充着的地域,海内不仅有诡奇精怪,还有邪魔为患,距说,陆上禁州的尸鬼邪魔,多半就是自海上而来。 赵莼以凝元初期修为,不过能在三州得以自保,真要去那等险地,还是过于勉强了些。 柳萱自也清楚渡海之难,便从袖中取了一支青翠的翎羽出来,与昔日天妖尊者交予赵莼的,正为一物:“尊者之意,本是要让你以翠羽为证,与我族中人相见,再乘化形青鸟渡海,去往幽州。” “到那时,她会为你开炉炼丹,助你成就完美的大日灵根,结束后,我也会随你一同返回人族三州,寻找地方安置下来。”她越说,面上喜意就越深,像是发现什么少见的事情一般,做出啧啧称奇的神态: “哪怕是尊者也不曾想到,你的进展竟能快成这样,她本以为还需等个数载的功夫,结果窥见的天机月月都不重样,就知道定是你身上又得了许多机缘。思来想去,便把我先送了过来,等你从蛮荒返程。” 原是如此,赵莼轻声应了两句,又问:“既这样,我可还需去往海外幽州一趟?” “自是不必,”柳萱答得快,也答得笃定,“莲灵的诞育,不曾为尊者探知,从前要你前往幽州,是担心以你一人之力,无法扛过灵根变异的反噬。不过现在有了莲灵,当算是意外之喜,灵根先得了净木之气,变异之时的反噬就会减轻数分,师妹一人应是无虞。” 赵莼并未将莲灵之事告诉任何一人,柳萱知晓此事,怕也是尊者从天机中窥得的。她不知天机中究竟能窥见到什么程度,但柳萱言语中又不曾提及天舟与五行重水之事,赵莼以为,尊者应当也并不知晓。 既然无须前往海外幽州,她就可静心在宗门修行,来日去往日中谷取得镕浑金精,开炉铸剑。赵莼便取了三十六瓣净木莲花出来,交予柳萱让其送往幽州,待天妖尊者炼制成丹,即会派人将丹药送回赵莼手中。 “师妹尽可放心,此行来去要不了多久,多则两月,少则一月,我便可取来丹药。”柳萱信誓旦旦,将她递来的净木莲花小心收纳,置入法器之中。 两人许久未见,自是要叙旧一番,聊过各自上界后的见闻,便说到了栖川门上。 “起初得了拜帖,还不知晓这栖川门掌门是何人,待看到了师姐的名姓,这才发现原是旧识,”赵莼许久未像今日这般放松,言笑晏晏间又取了灵茶一壶,两人煮茶而谈,“师姐怎的有了这般闲情,打理起宗门来了?” 柳萱执起茶盏,许是进来宗务繁杂,令她不由得长长一叹:“我虽是青鸟一族转世,但肉身却是彻彻底底的人族,徒留在幽州难以问道有成,尊者便让我到人族三州,与天下英杰一并,扰动这世间风云!” 她含笑望了赵莼一眼,抬指道:“师妹甫入凝元,就登上溪榜第七,我现前好歹也算个人族修士,当也去试试那溪榜,看能得个什么位次!”柳萱不改当年意气风发之态,而后察觉自己似是未曾回答宗门的问题,又捂嘴笑道: “我所修功法虽得尊者改良,可供人身修行,但在人族强者眼中,还是天妖一族的修炼法门不假,若进入人族宗门,便多有束手束脚之处,可若不入宗门,做散修行走,诸多宗门之间的牵扯、气数变换,也就无法介入其中。”书包阁 至于为何要介入,她不曾言明,赵莼默然饮茶,亦没有开口询问。 人人皆有秘辛,只若不牵扯到自身,就无有刨根问底的必要,贸然相问,怕还有生出嫌隙的可能。 “这栖川门开山老祖,年少时曾跟随在师长身侧,欲要远渡幽州,只是三寸海威胁重重,才行至半路,师长就船倾殒命,他得尊者相救,故而未曾葬身海上。后来在尊者座下当了个看门童子,听她授业传道,算是半个弟子。直至修行到归合,便由我族送回三州,在烟溪岭立了栖川门。” 既如此,栖川门传承的功法秘术,就多是从尊者处得来,柳萱上山接任掌门,即是顺理成章。 “师妹,你可知纳宗为业?” 赵莼神情一动,微微侧身去看柳萱面上神情,她双目蕴着柔水一般的亲近之意,见之便晓得这话不是玩笑:“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师姐怎么生了这般想法出来?” 纳宗为业,多发生在大宗门的弟子身上。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修为低下者,为求修行资源、人脉之物,便会依附于实力强大之人,其中关系有仆役,类比于赵莼和照生崖的石妖,亦有门客,例如巫蛟、钟揽与施相元,前者有高低之分,后者则偏向于你情我愿的平等关系。 修士个人的依附,有投奔之称,整个宗门的依附,便是纳宗为业了! 宗门的依附,常见于大小门派之间,饶是灵真这般的小门小派,都有更为渺小的宗门为得其庇护,年年上贡称臣,更何况是赵莼如今所在昭衍。她虽从未介入过仙门之下的附属宗门,但对昭衍名下那漫布三州的大小附属势力,还是有所耳闻。 大宗附属多半就在周遭,唯有两大仙门,才有傲然实力,能将整个三州作为辖下。 可栖川门身后是天妖尊者,在赵莼看来,绝无依附它派的必要。 柳萱眼神一转,语出惊人道:“我不欲将栖川归在昭衍之下……师妹,你可想吞下整个烟溪岭?” 赵莼心头猛然一跳! 章两百八十 名利尽收 烟溪岭比起渡应山、天极城这些地界自是弗如远甚,但其间好歹是有数条颇具规模的灵脉存在的,万千年来也奉养了岭上大小宗门数十。 此些灵脉和赵莼洞府下的又有所不同,昭衍赐给弟子的灵脉,乃灵源所化,主要功用是蕴养福地,改善一地之灵气,以助益弟子修行。至于外界宗门地底的灵脉,则是天地初分,灵源与地气相合,生出的灵玉矿脉。 故而后者在蕴养福地的作用上虽不如前者,但却能从中开采灵玉,满足宗门日常开销,丰厚库房。 开宗立派前,修士向柱山请下的土地令符,其实就是分划地下灵脉的归属凭证,有灵脉,才能立宗门,保功法,才能保传承,自古相传的道理,数万载来沿用至今。 柳萱问她是否想吞下烟溪岭,实际上指的,就是烟溪岭地下的所有灵脉! 这也难怪赵莼为之一惊。 更为关键的是,柳萱是问她愿不愿,不是问昭衍愿不愿,从中可窥见的意思,是想将整个栖川依附在赵莼个人名下,而非她身后的仙门。 “栖川门在师姐的统帅下,必能将烟溪岭吃下这点,我不怀疑,”尊者自身固然入不得三州境内,但凭她之能,赵莼不信六翅青鸟一族在人族三州毫无根基,“只是依附于人后,栖川弟子外出行走,必会顶着昭衍附属的名号,师姐你……你正是需要这昭衍之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栖川只握着一枚土地令符时,在烟溪岭数十宗门里,自不打眼,但等到柳萱横扫其它门派,尽数将其吞并后,手中拿着的,就是松烟千里下,盘结密布的灵脉群落! 到那时,便是柳萱再无依附的念想,也会有大宗软硬皆施前来接触。 天妖尊者根基再是深厚,本体也在海外幽州,若想大肆插手,人族强者就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唯有提早就借了大宗的名头,往后才能将各类宵小拒之门外,作为两大仙门之一的昭衍,其威势声震四方,又有谁敢来冒犯呢? “若直接依附在昭衍门下,我作为栖川的掌门,必然会受其制约,这与我接任掌门的目的本就背道而驰。我又打听过,凡是昭衍名下的附属宗门,都会有上宗督查遣下,对外作震慑之用,对内则是监察审视,看宗门是否怀有不臣之心。” 这事赵莼也知道,宗门弟子任务中,就有督查附属宗门这一项,短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报酬十分丰厚,若发现异变即时上禀宗门,还有额外的功绩赐下。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昭衍弟子觉得颇为值当的任务,到了柳萱眼中,就成了项如鲠在喉的规矩。 日日为人监视,倒有生不如死之感! “有督查遣下不说,年年还有三成赋税上贡,你师姐我日理万机,最后却是给旁人作了嫁衣,思来想去,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把灵玉送到你这里来,师妹你修行为重,自不会插手栖川门的杂事。”柳萱撑着脑袋,连连嗔道。 但座中二人也都知道,三成赋税在各大宗门里并不算多,比如太元道派是五成,月沧门之类的超级大派也是五成,甚至有一流宗门律令严苛,能将赋税提至七成之多! 不过它们并不会像昭衍这般,分出精力对每一个附属宗门都严加管制,这也是昭衍为何赋税较低的原因。 然而便是再严密的律法,都有其漏洞可钻,既然直接依附于宗门会受种种限制,那就依附在宗门内有头有脸的弟子名下,既可凭那弟子借得大宗的名头,又免于限制之苦。 柳萱正是有此念想! 只是此法也有不少弊处,如依附之弟子天资不够,逐渐不受大宗重视,他的名号对其余宗门就少了震慑之能,甚至在漫长岁月中,此些弟子还可能因故陨落,寿元将尽而坐化,从前就钻了空子占尽便宜的小门派,大宗就更不会庇护于它。 与动辄传承数万年的大宗相比,个人的惊才绝艳就显得渺小短暂。所以就算赋税如此严苛,敢依附于个人的小门派还是极少。 “我在人族三州不过就师妹你一个熟识,你又得了仙门真传的身份,自是要好生利用利用的。”她口称利用,但严格算来,只能说是互惠互利,栖川得仙门附属的名头,赵莼得举宗上贡而来的财物,两全其美! 赵莼握着栖川门掌门信物回了照生崖,那是枚青鸟衔玉的环佩,触手温热。 她将其收入臂环,又将石妖中的三位凝元召来。 “我得了烟溪岭栖川门的依附,你们准备准备,应当近日就有此宗使者前来细谈赋税之事,也不必刁难,只管同意就是。”她说得随意,手头还翻着送上来的账册。 但石礼三妖听得这话,当即便如遭雷劈般愣在殿中:“大……大人,您,得了整个宗门的依附?” “嗯,”她似是嫌抛下的惊雷不够多,又补了句,“往后栖川门怕是要吞下整个烟溪岭的,倒时我手头便有个灵脉群落可用,你们这几年广招些人手,把在天极城的根基打好,就和丰德斋那边通个气,等中州的城池遍布个七八成,琅、裕二州便可提上日程了。” “栖川门今年送来的灵玉,先用于招揽炼器师与丹师这两类修士,矿石灵药等灵材利润有限,丹药和法器的生意才是大头……” 整个烟溪岭?! 灵脉群落?! 石礼三妖都觉得自己有些晕眩了,大人今日出行前,洞府内还只有它们这一支精怪仆役,连门客都未得一位,等到与那栖川门掌门会面后,却是直接拥有了整个宗门当底气! 昭衍众多弟子里,它们只听说过掌门首徒关博衍名下,依附着天极城外三千里处的少荆派,自家大人这待遇,可是直逼昭衍当代大弟子了! 石礼连忙平复了激荡的心情,携另两妖定声道:“请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尽心竭力,令照生崖的名号远布三州!” 赵莼胸中豪气顿生,但她也明白,真正能令照生崖扬名于外的,只能是洞府主人的实力,若日后栖川起势,蒸蒸日上,她却始终原地踏步,不得寸进的话,反会累得照生崖声名狼藉了。 章两百八一 暗流涌动 赵莼在洞府中静修了月余,只道凝元与筑基实在是大有不同,以月作时间修行,能带来的进境微乎其微,她现前是凝元初期,丹田灵基有两仪之相,而直到两仪分四象,才算是突破到凝元中期的标志。 照生崖丰沛的金火两气被引入丹田,又自丹田而起,在体内经脉穴窍形成完整周天后,方才化为真元蕴积在灵基液池。 她从入定中回转,起身离了蒲团向外殿行去,过三重殿门后,即得了无溟天的传音,讲是掌门施相元已于两日前回到宗门,若有事上禀,可前去无溟天中。 赵莼顾自颔首,嘱咐了石礼三妖几句,便携着天地炉去拜见掌门。 施相元许是心情甚佳,面上微有欣然之色,其身形清瘦潇洒,怡然独坐于无溟天悬空殿宇,执一黄竹钓竿,肉眼几难视见的鱼线,笔直垂落在湖中,天光下,微微泛起与湖面波光粼粼一般的晶莹光彩。 “铸剑之事,如何了?”外化尊者的神识何其恐怖,整个无溟天都在其感知之内,故而赵莼甫一进入,他便晓得有人到了,手中钓竿微微一抖,轻声问道。 “仅余镕浑金精尚未得到,其余都已完备。”赵莼缓步行至掌门身侧,看他悠然自得甩起钓竿,鱼线并未接着铁钩,每每在湖面刮过惊起涟漪时,湖中小鱼非但没有被其惊动奔逃,反而还甘之如饴,随着鱼线掠过的水痕迅疾游动。 太公钓鱼,莫不如此! 施相元知她要铸那绝世灵剑,只是并未想到进展快成这般,单手捋起长须,亦是十分惊异:“你倒是机缘不浅啊。”他大赞一声,却也不敢笃定此事能成,毕竟镕浑金精可遇不可求,能否真的寻到还是难说。 赵莼与他相谈几句,解了些修行上的疑难,便回归到今日来意上,从臂环中将天地炉取出,言道:“今日前来叨扰掌门,实是有事相告。” 昔日能容纳一方世界碎片的鼎炉,现在到了她手中,也只得巴掌大小,呈青铜色,为四方大鼎的模样,雕画十分精致,赵莼在鼎内能看见的壁画俱都微缩在鼎上,鼎身双耳做的是龙首衔珠,蜿蜒的龙身与鼎炉隔出半圆弧形。 “但讲无妨。”施相元微微侧身过来,把钓竿平放在膝头,仔细端详着赵莼递来的小小鼎炉。 赵莼便将圣地中的事情告诉他知晓,而提及圣地之事,就不得不讲到莲灵,施相元微微沉吟,释然道:“原是在此处得的天地莲根。”他倒是不清楚赵莼灵根变异的事。 但越往后听,他的面色就越发凝重肃然,等到了莲灵以修为震碎小世界炼化时,施相元已是长眉紧蹙,两唇抿起,目光凝聚于鼎,迟迟不发一言。 “照你所说,这天地炉可炼化世界返归于灵源,”他并不是在问赵莼,反是在说给自己知晓,“蛮荒古地有树神镇压,即便天地炉有此功用,莲灵也不可大张旗鼓行此恶事,倒是那些小世界中……” 例如赵莼在横云界误入的那处无灵小界,其灵气完全断绝,恐就是已被天地炉炼去灵源,施相元心头思虑万千,最终得出的念头,乃是这具有玄妙神通的鼎炉绝不止赵莼发现的两个! “天地炉,炼天地,以凡养仙,道之所倚……” “以凡养仙,以凡养仙……” 虽说现已有了凡体一道的修士,但完全无法修行的凡人,与修仙者始终还是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壁垒。正道修士以天下为己任,对凡胎百姓持的是庇护之心,唯有邪魔修士,才会将其作为育养自身修为的工具,大肆杀掳。 施相元轻声念着这以凡养仙四字,不由想到了蛮荒那大小魔宗身上,正邪两道当年大战,使得邪魔修士元气大伤,但经过数千年蛰伏,若说其中没有外化尊者生出,他绝不相信。 可仅是尊者级别的强者,能够制出如此大神通之物吗? 他自问在此界难逢敌手,然而见到天地炉时,还是觉得极为震撼,空以外化修为,怕是连接触炼制此炉之人的资格都没有! “你怀有如此重宝,却无隐瞒贪墨之心,而是选择将此事告知宗门,可见在你心中,不仅有大义留存,更重要的,还是心思清正,不受外物所惑。”施相元一面赞她,一面又取了一枚小令出来。 他将小令悬于天地炉前,手上迅速掐过几个法印,那小令就立时化为了一尊一模一样的天地炉来,并非是像杜箫的人偶那般,拟出了实体,而是一抹虚像,但却连鼎炉上苍茫浑厚的气息都尽数浸染上去,赵莼以为,这虚像还更甚实体几分。 “天地炉的事,背后牵扯怕是不小,且待我日后上界,亲自禀给主宗知晓,再告知你如何加以处置,至于现在,你便先将此炉收纳罢!”施相元收了小令化成的鼎炉虚像,话中之意竟是不欲取走天地炉,反叫赵莼自己收着。 赵莼微微怔愣,复又明白此举由来,即便天地炉再有什么玄妙之处,再是珍贵至极,它也是自己奇遇所得,乃是门下弟子的机缘,与宗门无关。凡是传承万载以上的大宗,都知晓机缘奇遇对修士问道的重要性。 夺人机缘,无疑于阻人前路,大宗底蕴深厚,又怎会觊觎弟子手中珍宝,故而不管是为了宗门的凝聚力,还是为了弟子的道途,它们都不会做出抢夺机缘的事来! 且还有一个缘故,便是赵莼拿着天地炉,也没有震碎世界一角,反炼灵源的能力,是以施相元才敢放心将天地炉放在她身上。 念此,赵莼淡然一笑,对着掌门行下长揖。 施相元宽袖一抖,又出言邀她座下,指点赵莼修行之事来。 虽只两三日的功夫,赵莼离开无溟天时,仍是觉得受益匪浅,毕竟是此方世界的至强者之一,从他指缝间流出些许,都够现前的赵莼好生咀嚼一段时日了。 等到将掌门的指点理解殆尽,那厢柳萱也送来了丹药,赵莼将玉瓶紧紧握在手心,十余年苦修,终是有了彻底根除灵根祸患的机会! 章两百八二 沉珂尽去! 圆肚玉瓶外描翠线,勾勒出一只振翅青鸟,赵莼将心境平复,以真元震开瓶口,在手心倾倒出一颗雪白染青的丹药来。 素日里见过的丹药,常是伴随着清淡的丹香,手中这枚黄豆大小的丹丸无半分气味,丹丸上却有青莲含苞的纹路,手指抚过倒是没有凹凸不平的感觉,赵莼忆起在天舟宝会上,令众人大肆争抢的极品护心胆,与圆啼涧中安澜真人之子于孔绍献上的极品参龙丹,两者也如这枚丹药一般,并无任何丹香存在。 “药性圆融,自成周天轮转,故而未有一丝丹香逸散,天妖尊者不仅将那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炼制成丹,还将莲花的药性利用了十成十!”她虽未入丹道,但其中常识俱都知晓,品阶越高的灵药,蕴有的药性就越多越盛,丹师要想炼化此等灵药,难度自也不小。 且炼化是一关,最后锁下药性在丹中又是一关,许多高阶丹师即便能炼制出高阶的丹药,成就丹药的品相却始终无法突破下半两品。 由此可见,天妖尊者除却有外化期修为外,还是一位极其厉害的丹道宗师,而赵莼的《熔晖百生炼法》这一炼器法门亦是从她手中得来,并且,她在推演天机一道上,也有旁人所不能及之处。 “如此种种,当是令人惊叹!”她是赵莼见到的第一位外化尊者,昔日力开天路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无论往后再见得多少位尊者级别的强者,在赵莼心中留下的震撼,怕都远远逊色于她。 轻赞后,赵莼便浅浅吐纳几息,将丹药含入口中。 雪青色的丹丸甫一入口,霎时就化散成一股浩荡的灵气! 这灵气虽是如山海一般浩然,但却中正平和,不带一丝暴虐。寻常修士炼制丹药,一向难以规避金火两气的侵染,也是因此,赵莼极少服用丹药来助益修行,只在回复真元,治疗伤痛时才含上一粒。 有丹修惊才绝艳,自创了水炼之法,可使丹药药性温和,这些丹修,被称之为文曲流派,与之相对的传统火炼丹修,自然就是武曲一派了。 炼器师中亦有如此分别。 赵莼不能知晓天妖尊者是否就是用的那水炼之法,但当下服食的莲花丹丸的的确确是极为纯粹的木气,她摒除杂念,只专顾起眼前灵根之事来,不再细想炼丹琐碎。 赤金灵根在吞噬莲灵后,已提前受得木气安抚,虽是金火之气大盛,却有了忌惮之处,赵莼悍然将其镇压,以神识引动入得经脉的净木灵气,使它将灵根虚影整个裹入其中! 尊者曾言,寻得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是为了弥补被岳纂抽取的木灵根,那么她就不能让赤金灵根虚影把净木灵气作为养分吞噬,而是将其独立出来! 有此念头,神识便有意地将两者隔开,赤金灵根固然对涌入丹田的丰沛灵气觊觎不已,但却知晓净木灵气本质上是为限制己身而来,故而对其存着排斥之意,赵莼轻将赤金色的长影拂开,净木灵气便在丹田中开始凝结。 起初只是一星半点的青辉,如那日突入丹田的莲灵一般。 而后青辉渐渐多了起来,无数璀璨的星子汇成一条青翠的银河,与赤金长影互相映照,又互相斥离。 赵莼知道,成就大日灵根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若将两条长影相合,有净木长影的调和安抚,金火灵根就能真正相融,不再日日有暴起之危!书包阁 她的神识越发凝实,犹如当日捏握莲灵的大手,狠狠将两条长影合在一处! 锋锐、暴虐、温润,各有性情的灵气彻底爆开,赵莼只觉得浑身皮肉筋骨都被什么东西霎时撑开一般,凶猛的灵气风暴在丹田旋起,又猛地灌入经脉,将通身穴窍横扫,就连识海也随之巨颤! 痛! 她已失去对任何事物的感知之力,脑中唯一出现的只有这一字。 被岳纂夺取木灵根时,也是剧痛,乃至于后来历经的种种伤痛都无法与其相较,亦无法撼动赵莼半分。然而今日灵根变异的痛楚,却是十倍,乃至百倍甚于当日,她甚至觉得,唯有元神脱离肉身,才能从如此痛楚中逃去。 但只有真婴修士,方能使元神彻底离体,真婴之下,也不过仅能做到以元神之光渡出探物罢了。 想到此处,无尽痛楚翻涌而来时,识海中的念想竟有几分绝望…… 她想要有人相助,却无人来助,她想要神秘珠子再次为自己化解劫难,但却没有半分动静。 赵莼喉间腥甜,呼吸紧而急促,此时若有人进入静室,便会发现盘坐于蒲团上的女修,其外露肌肤竟在寸寸龟裂开来,裂痕从皓白的手腕爬上小臂,从她纤细的脖颈漫上脸颊与额头,令整个肉身显现出诡奇的破碎之感来! 而从密密麻麻的碎痕中,溢出的不是鲜血淋漓,是璀璨夺目的金红光辉! 她被笼在神光里,像一尊神祇,像天际将昼夜阴阳两分的大日。 许多旧事在赵莼识海中走马观花,恍惚间忆起,这是世人口中死亡之前的景象,她看见平阳郡赵家的府邸,那片开阔的演武场,然后是腾起的烟舟,静谧美好的幽谷,幽谷消散如雾,雾后是昭衍无溟天日月交辉的天穹。 “我有许多未知的事情要去知晓,有许多相识的人还未再见,我从一开始就为自己择定好的路途才刚刚开始,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不能……从未在这世上留下痕迹!”她将后头那口翻涌已久的腥甜吐出,连同识海的绝望一并丢弃。 赵莼想,谁也不要来助我,什么东西也化不了我自己要扛的劫难,生或死,即便是一瞬之间,也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股熟悉的幽幽恨意与悲怆再次袭上心头,只是这回凝结成了话语。 她说:“恕我之过……将你带到这世间来……” 照生崖轰然爆出惊天神光,连日中谷也难以与其争辉,昭衍中人无不向此方看来,但那神光却在下一瞬尽数消弭,仿佛从来未曾出现一般! 静室中,赵莼肌肤上的裂痕重新生长闭合,将其中金红光辉隐去,而丹田内已不见两道长影,唯有一尊灿烂的赤日悬在灵基液池之上。 章两百八三 一切俱是未知 再睁眼时,已恍如隔世。 赵莼首先感到的,是丹田汩汩而来的澎湃之力,而后才是如大日天光般的刚烈气息,灵基上的金红圆日散出炽热浪潮,映照液池如正午下的海面,波光粼粼。 成就大日灵根后,除却根基更为深厚外,调转引动真元的速度亦肉眼可见地快上数倍有余,她心念一动,体内真元就已在经脉穴窍中游走过周天,如此,倒是增加了平日修行的效率。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 铮! 黑剑归杀出鞘,掠过惊鸿一道,本是银白色的剑影,在真元注入后,却现出了半弯赤虹! 赵莼在静室中腾跃而起,剑影随剑锋流转变换,赤虹催风,耀耀天光散若涟漪,与剑气一并,于身侧荡出层层灿色星点:“如今灵根已完全在我掌控之中,金火之气原有的锋锐与暴虐虽仍存留其中,但已不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如若连锋锐与暴虐也尽失,金火之气便不是金火之气了,赵莼留它亦是无用。像现在这般,对己身无虞,却可存于真元之中,就能作为御敌所用,反倒是有所助益了。 “真元自可随意驱使,我便将那大日真元与庚金剑气共行,利剑之道,当威力更甚!”她单手持剑,忽地向前寸步,凶厉剑影霎时爆出,有荡平四野之势,只短短一息,就消弭于入鞘的瞬间。 这正是灵根初成后的截断式,因在控力一处上又入佳境,赵莼在出剑的那一刻,即知晓截断式起收更为行云流水,且须臾间爆出的威力更是甚于先前多矣! “未成灵根前,我为溪榜第七,如今灵根已成,前头几位凝元大圆满,我未必在其之下!”凡剑修者,多好战之辈,只不过他等的好战不是残忍嗜杀之流,而是遇强则强,战而胜之的登峰决心。 赵莼心头的英杰印记并未有所变化,碑文光华亦不曾增减半分,好似灵根之变并不在柱山三碑的感知之内一般,她仍是保留着溪榜第七的名次。 不过赵莼对自身实力早已有所估量,现下更为紧要的事情乃是取得镕浑金精开炉铸剑。 剑修精诚于剑,得一把本命灵剑在手,通身实力或可暴增一倍乃至数倍,到那时,溪榜榜首之位,定然可成! 天下英杰为何要争三榜,除却碑文光华为一珍贵灵物外,更为重要的是——势! 赵莼未至凝元以前,就已显露剑道绝世天资,与成就大日之道的契机,然而饶是如此,人族强者对其的评价,也多是一句“天资甚佳,但气候未成”。 在上界之人看来,筑基才是修道的首个境界,修士筑成灵基,方算是踏上修仙问道之途。那时,即便再惊才绝艳,亦不过是一瞬之光华,是否能长久尚且还难知。是以她成就凝元后,昭衍对其的重视才连上数层,只因这时的赵莼,气候初成,已凝出了自己的势。 英杰天骄,从未有一生藉藉无名者,他们或起于微末,或因各类缘故不得不敛下锋芒作蛰伏之举,但最后一定会厚积薄发,万众瞩目! 声名越盛,被万民推举得越高,英杰天骄身上的势就会越盛,而这些势的多少,会影响到天道对他们的垂爱。世人常言,天才气运如虹,能得无上奇遇,机缘连连,所以才能使众人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据赵莼所知,此方世界中,天道有灵,从三千世界里飞升的人越多,天道规则就会越强,正是有此前提,惊才绝艳之人才会尤受其关照。所以惊世之才不是因气运而甚过旁人,而是因为甚过旁人,才能不断得到气运加身! 这也是为何此界的人极少去做那扮猪吃虎之举的原因,一朝不显于人前,就会一味埋没于平庸! 万族为大势相斗,英杰为大势成名,只要你愿意去争,这个世界能给你的,就远比你想的要多! 赵莼胸中生出万丈豪情,仿若溪榜头名已唾手可得,她将黑剑收起,忽又沉吟片刻,灵根变异时那诡异出现在心头的话语令人心惊…… 恕她之过,将自己带到这世间来。 她是谁? 那声音并不清晰,但却不像是因为说话之人虚弱的缘故,而是隔得太远,有许多余音被阻去,所以悠远断续,赵莼能听出是个坚毅的低沉女声,虽是说着要自己宽恕她的话语,可语气当中,蕴含的却是不可磨灭的惊天恨意! “将我带到这世间来……”无所由来的,赵莼认定这世间三字必然指的是此方三千世界,而不是飞葫、横云乃至于现在的重霄。如若真是如此的话,她在此界的新生,竟不是意外,反倒是有预谋的安排! 赵莼紧紧攥拳,这种被他人束缚操纵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知道,唯有变得更强,才能接触的更多的未知,也只有那样,才能知道自己为何来此,说话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 日中谷,两重天交界。 两位灰袍鹰面者踏御空中,行得不快,像是顾忌着前方之人一般,慎之又慎,唯恐自身行踪暴露。 “这人我们可跟了有五六日之久,虽是凝元初期,但一手刃杀之术颇为精妙,一连来怕是得了数百滴真阳露,应当连真阳晶也是有的!” “任他术法再精深又怎样,我二人都是凝元中期,一起上难道还敌他不得?” “是这个理不错……” 高矮尘鹰交谈着,都觉时机成熟,羔羊已经育肥,可出手宰割。 许是尘鹰俱皆精于潜行跟踪一道,五六日来,被他们盯上的人倒是分毫未觉,掂量着近日来的收获,亦有返回城中寻静室修行的想法。 他微微搓捏着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枚真阳晶,这东西可远比真阳露珍贵,唯有在堪比凝元大圆满的蝠翼蝮蛇看守之处,才会凝露为晶,有生出真阳晶的可能! “我也是大幸,竟然遇到一只刚入凝元大圆满,蜕皮不到半刻的蝠翼蝮蛇,真乃天助我也!”他手中真阳晶约莫米粒大小,逸散出的真阳之气根本不是真阳露能比拟的强盛程度。 正是狂喜时分,岂料身后已有两位不速之客迅速逼近而来! 章两百八四 捷径 尘鹰出手,往往是一击毙命,不留半分挣扎的机会给小珠界修士。 故而两人相视一望,俱都瞧见了对方眼中凶厉的杀机,与决然的狠意。个头稍高的男子两步便缩进了他与前面之人的距离,足下重踏在空中,两手挥起,就见炎火爆燃,在两臂与胸腹间的空隙处,聚出一幅吊睛巨虎的火焰图纹。 “镇!” 他单臂前伸,另一只手并了两指点在臂弯,一簇炎火从小臂而起,打在虎面上,那火焰图纹就轰然击出,从兽颅大小膨胀为堪比人身四肢伸展的规模,而后贯破两人所隔之地,向前方修士镇去! 虎面震起厉风,近了修士身后三丈,才为其知晓。 这人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晓得这是碰见了杀人夺宝尘鹰,急忙抽身躲避。不料那虎面实在太快,才刚侧过身来,烈火就已烧灼过来,他痛叫着向前奔逃,后头却还有一人等着出手。 另一位尘鹰乃是两臂御着火环的女子,虎面击出后,两尺圆径的火环即紧随其后,见那人并未身死当场,火环便迅速向其捆缚过去,欲要拦腰将修士斩断! “不好,今日怕是要被这两人得手了!”数百枚真阳露,一枚米粒大小的真阳晶,这般收获不是每次探索日中谷都能有的,修士心中不甘至极,面上一副目眦尽裂之态!只恨这两尘鹰都是凝元中期,而他才入得凝元不久,根本就无招架之力! 他目光一闪,忽见两人身后又现出一人身形来,那是个高挑的素衣女子,不是什么显眼张扬的容貌,瞧着有些老气,约莫三旬年纪,穿一身素色劲装,干净利落。 修士本以为有得救的机会,细看下那女修却是和自己一般,只得凝元初期的修为,心下才升起的希望霎时又为之破灭,齿间紧咬像是要把作恶尘鹰的身形牢牢刻印在脑海。 尘鹰女子面具下的嘴角高高扬起,似是极为享受这般磋磨旁人的感受,两指张缩使火环开合变换,令其间修士痛苦万分。 “别再做这些戏弄手段了!还不快点了结了他!”高个儿男子语气略带催促,目中微有不悦之意,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生变故,若早知道眼前女子是个如此不知分寸的,他就不该与其同行才是! “莫要——”催促两字还未从口中道出,尘鹰女子就在空中化为虚影消散,被其操纵着的火环也霎时散作小小火星,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高个儿男子见状,急急抽了一口凉气,转身就欲逃离,但剑气的速度如何是他能比的,脚下才刚刚抬起半分,就被一道银白剑影贯穿了眉心,惨叫声呜咽而出,伴随虚影消散又戛然而止! 素衣女修两指将剑气挥散,心中暗道,不过凝元中期之流,无须注入大日真元,空以剑气就能照面斩杀。又想到数个时辰前斩杀的三位凝元后期尘鹰,她也只是稍稍注了两分真元于剑气上,连归杀剑都未出鞘,便使得对方毫无反抗之能! 她目中微有满意之色,暗暗想道,眼下能与我过上几招的,怕是只有溪榜上的凝元大圆满了。 素衣女修,即是进入日中谷寻镕浑金精的赵莼,斩杀眼前尘鹰后,她上前看了两人遗落之物,许是未曾得手,地上只零星漂浮着不过十枚真阳露,其余便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要想进入当日的圆庙之地,就得先进入宝地狭间,可眼前她连宝地之钥的勋铁令都没有,又何谈入到圆庙去拿铸剑灵材呢? 看来从前能如此顺利地得到勋铁令,也是颇有几分运气在其中了,赵莼轻叹一声,那厢险些被尘鹰所杀的修士也回过神来,疾步向前道谢: “多谢道友搭救!”他目中异色连连,看赵莼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奇异之物一般,有劫后余生的感激,也有畏惧于强者的忌惮。 赵莼入得日中谷已是五月有余,如今有凝元初期修为,她虽能在其中滞留三载,但事关铸剑之事,当是越快越好,五个月对她来说,已算是耽搁不少时日了。 她本以为难处在进入宝地狭间,或是在取得镕浑金精上,不想竟是困于获得勋铁令中,赵莼心下唏嘘,侧身淡淡道了句“无妨”。 修士站得了这话却不敢动弹,看她将尘鹰遗留的东西收捡,正准备出言试探着告辞,却见她头也不回地问道:“道谢倒不必,你可曾知道何人手中有勋铁令?” 这五月间,赵莼到处猎杀尘鹰,亦从中顺便救下不少修士,只不过他等都不知道勋铁令的踪迹,故而眼前一问,也只是随口而出。 “勋铁令……”修士愣了愣神,倒还真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同时又夹杂着几分欲言又止。 “道友但讲无妨。”赵莼回身将他面上神情收入眼中,示意无须顾忌其它。 “应是三日前,我在……”修士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他这几日因为才入凝元,实力大涨,所以一直不断向四周探索。三日前,在一处湖畔密林中发现了两只凝元后期的蝠翼蝮蛇,考虑到自身实力,便不欲惊动于它。 “只是后头来了位实力强劲的凝元中期修士,邀我一齐出力,我二人才合力击杀了蝮蛇,没想到除了真阳露外,还掉落了一枚勋铁令,他是击杀主力,我顶多算是从旁协助,勋铁令便自然为他所得……” 斩杀了蝮蛇后,两人分路,凝元中期之人先行一步,却是被一队尘鹰盯上,围剿斩杀,修士实力不济,只能躲在暗处眼睁睁瞧着他化为虚影消散,而那枚勋铁令,自也被尘鹰夺去。 “尘鹰们杀人夺宝后不能返城静修,便只能在野地中迅速分赃炼化,三日前杀的人,眼下应当并未炼化完全……”修士思虑再三,又补了句,“那队尘鹰足有七八人,其中凝元大圆满就有三位,杀那凝元中期的修士只是顺手施为,照他们那般实力,平日里怕是追着凝元大圆满斩杀的!” 赵莼为快速寻得勋铁令,甫进入日中谷,目标就一直在尘鹰上,毕竟他们只会猎杀身怀宝物之人,杀死尘鹰就算没能找到勋铁令,也能得真阳露作为收获,当属上佳捷径一条! 章两百八五 密林杀机 赵莼自吞噬了圣地祭司的结神蛊后,元神之力便傲然于同阶修士,此时才凌于静谧湖面之上,不曾进入密林,就已隐约探查出了林间有数道凝元后期,乃至大圆满修士的气息。 领路的修士心怀惧意,行到此处后,已是脸色青白额角生汗,嘴唇抖了抖,传音道:“道友,就是这处了。” “嗯,”赵莼敛息落于湖面,连涟漪都不曾惊起半分,修士正纠结于跟还是不跟,就得了她的传音,“你自行离去即可,他等我来了结。” 了结? 他微微抿唇,虽是见过赵莼斩杀先前两位尘鹰的利落手段,但密林中的尘鹰可远不是那两人能比的,与他合力斩杀蝠翼蝮蛇的凝元中期修士亦是同阶中的佼佼者,面对大圆满的压制,仍是照面就被斩杀! 只盼你不是大言不惭吧! 修士身上还留着伤处,深深望了眼赵莼径直走入林间的身影,便转头回身,向最近的返世城凌空行去。 而赵莼缓缓从湖面踏过,神识一动,就已将林中几道气息完全探查清楚,最为强盛的,无疑是正中对去的一处,那三位凝元大圆满就齐聚在其中。而向东西两侧看去,东面是两位凝元后期,左面则是两位后期带着一位凝元中期。 他们不曾聚在一处,怕也是忌惮于炼化真阳露时被他人一网打尽,如此分散施为,其中一处被惊动,其余修士就能马上衡量攻来的人实力如何,若不敌就撤走,有把握击杀才会出手相助。 由此也可观出,尘鹰等实是为利益所驱,才暂时团结一起,要说有多义气,不尽然也! 密林从来静谧,四野的蝠翼蝮蛇都被来往修士杀尽,只待昼夜交替,日中谷真阳之气流转,才会开始有蛇胎重新孕育。溪水潺潺流尽于湖,其间却无虫鸣鸟啼,赵莼先向东面而去,通身气息俱都敛下,是以谁都不曾察觉,杀机已在林中显现。 …… 灰袍鹰面的两人各据一方,面面相对盘坐出五心向天姿势,各有一滴形如赤红鸡卵的真阳露浮在胸腹之前,逸散出浅淡真阳气息被引入丹田。 束发戴冠的尘鹰男子两手结印,渐渐合起,身前那滴真阳露业已小若豆状,随他猛然一震,微小的赤红水滴就霎时散尽,最后浮出的真阳之气也被其吞下。 “这余淬真是麻烦,若是无须炼化此物,我吸收真阳之气的速度当要快上一倍有余!”他暗在心中腹诽,把丹田经脉中的余淬数量稍稍估计了番,发现还能勉强再炼化一滴,便欲从储物法器中再取。 从入定中脱出,缓缓睁了眼,面前另一位尘鹰身前的真阳露倒还未曾炼化完全,不过也只剩下小小一点,片刻功夫就能炼去。 同为凝元尚有差距,何况是在同一小阶,他心中一喜,觉得这人在真元凝实与运用上应当逊色自己不少,便又多打量了几息。 这一打量,就觉不对,对方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竟开始延伸变化,就像……书包阁 他立时抬头看去,盘坐的修士身后,一位高挑女修巍然站定,与她对视时,只觉浑身真元都在翻涌震颤——是杀意! 束冠尘鹰瞳孔骤缩,唇齿刚刚张合,就被一道剑气打来,头颅两分,身躯顿时化为虚影消散,最后看见的,只是女修两指并起,向自己轻轻一点…… 好恐怖的实力! 他在现世中惊起回神,竟是连女修的修为与面容都未看清,唯有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令人心悸! …… 赵莼御回剑气,其上附着的两分大日真元凝成金红色的星子,在指尖闪动,又随手指轻抖,须臾消失不见。 较为隐秘的林间暗穴中,先前盘坐炼化真阳露的尘鹰三人都已尽数化作虚影,如今凝元中期与后的修士全然无需她尽力而为,赵莼将地上散落的遗留之物收捡,便抬头望向密林中气息最为深沉之处。 委实说,她入得日中谷这五月来,与凝元大圆满修士交手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不过一手之数。 小珠界三重天,第一重天中多为筑基与凝元初期、中期的修士探索,偶有更为强大之人在此逗留,也是为了进入第一重天的宝地,或是如赵莼这般,在寻找宝地的钥匙。像眼前这七八人的尘鹰队伍,在一重天内可以说是无人可挡,饶是赵莼也是首次得见。 她双眼眨过,暗道,等自己此行功成圆满后,也去那第二重天看看,其它中千世界的凝元天才,总要一一试过实力才行。 凝元修士炼化真阳露较筑基不知快了多少,但赵莼来得及时,动手也利落,故而未被尘鹰炼化,落入她手中的真阳露,数目实在不菲! 在林中入定的三位凝元大圆满尚不知晓同伴都已陨落,感受到得来的真阳露化为真阳之气氤氲在周身,心中自是畅快不已,以真元作那无形大手,连连将其摄入丹田之中。 赵莼神识轻扫,此中三人当以居于右侧的残耳男子为首,他气势煌煌,就连静心入定也不曾削减半分,而后是中间的红蔻女子,观她双手晶润如玉,十指染蔻,真元流转时,唯在此处稍稍停驻,应是习得某种指法,才会有如此景象。 比两人稍弱些的,是左侧体型微丰的锦衣美妇,她也是三人中唯一不曾身着尘鹰灰袍的人,脸上倒仍旧覆着鹰嘴面具,将面容遮盖。 到了凝元大圆满的境界,修士都会凝练元神,以期突破分玄,这三人亦是如此,若探去的神识再重一分,定会惊动她们!是以赵莼只有把握当下敛足气息不被发觉,等到动手时,无论是否得手,暴露都是必然结果了…… “提前将那五人斩杀,本就是为了让她们无法互为援手。若同时惊起三人,令这三人合力斗我,就与本意相违,不如全力而出,先杀一人,也能削减她们几分战力!” 赵莼眼神凝起,最终锁在左侧的锦衣美妇身上,她气息最弱,大日真元与剑气同出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比击杀另外二人的把握更大。 心中有此想法,须臾后,归杀的剑锋就已斩过林间微风,向那美妇袭去! 章两百八六 夺令 上 密林树影深深,本是在入定之中的锦衣美妇,心头却兀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只道是凝元大圆满修士神识实在强盛,她双眼猛地睁起,就见一道惊天剑气划破苍穹而来! 美妇的反应也是极快,当即就站起身来,欲要往一侧躲避,她还不知是谁要来杀她,心中怒意与惊惧交杂涌起,引得面具下的面容扭曲凶厉,躲避之时,手中法光大现,连待会儿如何与这人搏斗都已做好准备! 剑气与美妇心中思量,都不过是一瞬之间,她回转身形的那刻,金红剑气就已近在咫尺,美妇与修士交手,其中也不乏剑修之辈,对逼来的剑气自有化解之道,不过这回,倒是难如她意。 只见那金红剑气轰然爆散,如天外陨石一般,携来滔天火浪,美妇瞬身闪过的距离,根本就不足以将其避过,她焦急地把手中法器御起,才动了动手指,火浪都猛然将其裹入其中,整个人顷刻间化散,半分痕迹也没留下! 残耳男子与红蔻女人早已被剑气惊动,当即起身防备,赵莼的目标本也不在二人身上,他等连退数丈后,眼睁睁瞧着锦衣美妇被火浪吞没,手中法光亦随之消弭,心中大惊! “何人在此?”残耳男子呼喝一声,通身爆出一层黄铜光晕,赵莼观他真元流转在皮肤血肉,多过丹田蕴积,当下便知道这人应是走的那炼体一道,血肉之力浑厚难挡! 她长剑在手,剑柄磨于手心,眼前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人,都当强过她以往战过的凝元大圆满修士,强敌当前,不由令她战意更浓! “杀你们的人。” 赵莼将黑剑归杀向头顶一抛,自漆黑剑身上,又分出三十二道剑之分身,银白顷刻染就金红,同向两人逼杀而去! “咦?”红蔻女子两手玉指如波纹荡开,身若残影,倒是能将飞剑避过,她双目一凝,知晓这是剑修中的气剑修士,最是难缠不过,后以神识向赵莼一扫,发现攻来的女修竟才凝元初期,与己方二人有着数个小境界的差距! 心中不由生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惊讶之意,面具下的细眉紧紧蹙起,暗嗔一声:“莫不是主宗来的英杰天骄,怎么平白无故就缠上了我二人?”细长的凤眼后又染了凶煞之色,“管你是何人,今日必叫你有来无回!” 她十指纤长而秀美,随着手诀掐动,殷红的蔻丹在空中牵连出几道红影来,那些红影轻盈从指间散去,化为飘飘赤红的绫罗,去阻向自己袭来的十六道飞剑。 飞剑锋锐,绫罗软柔,红蔻女深知自身弊处,明白不能与剑修硬来,便以绫罗缠绕捆缚而去,使飞剑受阻,无法近身,她遂向残耳男子投去个杀机满溢眼神,那边之人当即也明会她意,迅速向此方奔来。 赵莼哪不知晓这两人的意思,必是要让红蔻女同时御出绫罗将三十二道飞剑全数困阻,使残耳男子无所顾忌,近她身来杀敌! 她两指一动,迅速将飞剑引回,那绫罗虽是柔软,但却颇为强韧,如果硬要以力斩之,不是不成,却是会耗去不少时间,赵莼本就欲速战速决,哪能如此行事? 残耳男子见她收了飞剑,知晓这是个极佳的机会,抬脚就将两人间距离缩至五六丈间,他拳风刚烈,又是行的炼体一道,甫一近身,浑身肌肉就轰然暴起,将身上灰袍撑得爆裂,散作布条落在腰间。 红蔻女能看出赵莼只凝元初期,他又如何看不出,咬牙惊讶下,心中更多的,还有斩杀英杰天骄的快意,残耳男子眼中凶光直冒,两拳握起使得指节“噼啪”响动。 炼体修士自然不是拳打脚踢这般简单,他双拳对击震出拳风袭去,又趁着这机会跨迈到一丈之地内,大手搓离间,显现的竟是一把颇为细长秀气的短刀,那短刀必然是为其量身定做而来,残耳男子握住刀背,刚猛中就蕴出一丝纤柔,使短刀脱手,斩向赵莼脖颈! 世人对气剑一道的剑修,总是有近身羸弱的误会,以为他们犹如寻常法修一般,通的是远距离攻杀一道,然而凡剑修必炼体,可以说,天下习剑之人,就无有身躯不刚健者,赵莼见拳风袭来,淡然以大日真元拂去,面对斩杀而来的短刀,倒是心中微动。 这残耳男子的刀,瞧上去纤柔,但却饱含着炼体修士的刚猛,轻巧飞来如柳叶穿飞,锋芒之意顷刻尽显! 但赵莼无惧于此,她身形微动,残耳男子就觉一股异感突生,而后竟从中觉出几分熟悉来:“这是……” 眼前的素衣女修抬手取剑,剑势起而柔,与短刀相对,刀剑碰撞的一刹那,刚猛澎湃的剑罡排山倒海而来,吞了拳风不够,又使短刀旋飞乱舞,找不着方向。 “剑罡?!”残耳男子这才知晓,此人绝对是那足以镇压同阶修士的不世出之辈,以凝元初期之身,战两位大圆满,带来的惊讶竟还比不上第四境的剑罡! 赵莼毫无留手之意,剑罡一起便反手攻去,两人一炼体,一剑修,轰然对撞在一处。残耳修士呲牙咧嘴惨叫一声,原是半截身躯的皮肉都被剑罡生生搅去,露出白骨森森! “扑哧”一响,赵莼黑剑斩过其右臂,足有她两条大腿粗壮的手臂应声飞出数丈,如离体的血肉一般,成了青烟一道,霎时散去了! 残耳男子恨恨而离,原来是学断尾逃生之法,弃臂保命! 他们这些尘鹰不能进返世城去,在外断了肢体,便也与死无异,是以残耳男子虽避出十丈开外,眼中沉沉的,却是难以掩盖的杀意。 红绫飘逸,在其十指绕动下,于空中有了刀刃一般的锐利光芒,红蔻女银牙暗咬,眼眸流转间将现前的局势观下,娇喝一声道:“道友,我以绫罗扰她,可助你出手一回!” 残耳男子明显是强弩之末,听了这话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剩一只臂膀的身躯猛地颤抖,即爆喝一声向赵莼杀来,他手中灵光大现,并无任何法器在手,而是自手心而出,尽数为真元所凝! 红绫比他先行,气势汹汹就要将赵莼戳个对穿,在残耳男子近身后,却又猛地散作飘逸模样,红蔻女笑如银铃,竟是转身就走,毫无留恋之意! 章两百八七 夺令 下 无有红绫作刃来干扰赵莼,残耳男子魁梧雄健的身躯立时就显得各位瞩目,她脚下错后一步,罡风顿起,真元蕴在剑锋,令剑影犹如朝阳初升,只听“铮”声一道,那残耳男子便从胸腹裂开,心口抽出青烟一缕,而后整个身躯都消散不见了。 零散的宝物散落一地,赵莼倒没有细细查看的时间,只手往前探,把东西俱都收捡,又抬眼望红蔻女逃走的方向,凝眉御剑追去。 天知晓这勋铁令究竟在何人手中,照她的作风,还是俱杀之,才来得笃定! 那厢红蔻女飞速遁逃,面具下的芙蓉面早已凝了层寒霜,因着修行功法的缘故,她并不善于攻杀一道,倒是结识颇久的残耳男子,在斗法败敌上乃是个中好手,饶是如此,竟也不是那剑修之敌。她又怎敢笃定两人合力,就一定能击败对方。 尘鹰结伴,向来是趋利而行,眼瞧着残耳男子多是必死结局,红蔻女便心生退意,嘴上欺瞒哄骗,为的是令其能多为自己拖延一二。 “斗法一道上,我是不如你们,但论阻扰潜行,隐迹飞遁,凝元修士中,却是少有能及上我的。”红蔻女单手掐了个法诀,红影即从她玉白纤细的指甲窜出,飘飘然去了身后,此回倒不曾化作纤柔红绫,而是扭动着化了几个体态婀娜的女子出来,又四散奔去。 其身影与红影化出的女子们融在一处,落在御剑而来的赵莼眼中,就是数个一模一样的红蔻女向着不同方向遁逃,叫她神情一滞。 正是追逃之际,稍稍半刻的分神,都会叫对方遁出数十上百里去,赵莼眉睫敛下,识海神识如浪潮一般拍打而出,迅速将方圆十里笼盖,眼前婀娜身影只稍稍沾了神识半点,就烟消云散现了原形,红蔻女急急逃窜的模样亦随之出露! 她心道一声哪里逃,剑尖即向前一指,气破风云,快得直让红蔻女心惊! “这么快就破了我的迷魂影,好强的元神之力!” 剑修以气御剑,较那专修飞遁一道的修士也不差些什么,约莫不到四五个呼吸,红蔻女就发现两人间的距离被迅速缩短至一里之内,叫她心乱如麻。 “道友!”她忽地在空中顿足,艳红的指甲掐在手心,指腹发白,“我二人并无仇怨,何必苦苦纠缠?不若我将身上所得俱都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走,如何?” 想是知道遁逃无望,这才欲与赵莼做个商量。 毕竟尘鹰作恶颇多,一旦身陨离开小珠界,再要进来所需间隔的时日,是其余修士的两倍之多,眼下交出身上宝物,总好过被赵莼所杀,在外困阻半年,得不偿失! 她见赵莼不作言语,但也没有拒绝的举动,心下便觉得此事尚有逆转之机。眼神一转,就以玉手抚上胸口,含笑道:“我这里有真阳露八百二十五滴,灵药灵材多种……” 红蔻女语气微缓,故作高深般眯了凤眼:“便是那真阳晶,我也有幸得了三枚。”似是怕赵莼不信,她伸出手来,白皙带着几分红润的手心里,正有三枚晶莹剔透的赤红宝石,其中两枚都是米粒大小,中间那枚却有指节长短,很是惹眼。 “道友今日若能放我一马,此些宝物便全数为道友所有,我一分不拿,可若道友不愿……”她口中所道的宝物,寻常凝元修士往往需要数月才能取得,不怕赵莼不动心,“实不相瞒,我有一秘术,能瞬时将手中之物散去千里,到时这些真阳露、真阳晶还能否落入道友手中,那我便不知晓了。” 她说完这话,双眼牢牢将赵莼面容锁住,见对方并无什么神情变化,心下复又有几分不忿。 而赵莼看似与其对望,神识却已潜到了储物法器中,因除灭了不少尘鹰,内里堆积着小山一般的真阳露,真阳晶更是有五六枚之多,只是将其尽数观过后,却并无她想要的勋铁令,赵莼眼中神光一现,再看红蔻女时,神色无疑更冷几分。 “道友——”红蔻女见她迟迟不动,正欲出声相问,方抬了眉睫看去,那金红如烈阳的剑气就已贯破一里之遥,震碎其周遭风鸣,凶厉斩来! 飘然而起的红绫,再不能如先前一般,将长剑缠绕阻下,赵莼手中归杀,有“铮铮”剑鸣,将红绫斩断成影,又将红影搅灭在罡风之中,连同红蔻女的四肢面容,都开始千疮百孔。 她尚不知赵莼为何突然发难,心中更是怨愤非常,尖啸一声,便将无数所得宝物抛起,如她所说那般,在躯体消散之前,把真阳露、真阳晶尽数散作星子,远去千里! 此时乃黄昏薄暮,沉沉夜色已从穹顶压下,晶亮的赤红光芒点点飘飞,化作流星带影,引得无数修士抬头观望,他们还不曾在日中谷内见过如此景象,探手接取星子观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流星,竟是平日里苦苦探索的真阳露! 红蔻女秘术所引的异动,在日中谷一重天内激起了多大的议论,赵莼并不知晓,她手中取了两物,一是对方先前显现出来的,那枚指节大小的真阳晶,另一物通体漆黑,散着银色光辉,不是那勋铁令还能是什么? 赵莼将两物捏握在手,置入储物法器内,轻叹一声。 她本就不欲放过红蔻女,更何况对方还有意隐瞒,口中句句假话,如此斩灭于剑下,也算是为这日中谷暂时除了个恶人了。 …… 再入山陵宝地,也不过是第二回,赵莼以凝元修为在此,已能对创界大能的余威稍作抵挡,不复筑基时的狼狈。 诸多修士来往间,如她这般独行的人倒是少有,赵莼初次入内,是随着数位筑基修士,为那石金琥珀而来,不想灵材没寻到,反倒是进入了宝地狭间,得了参童躯壳。 这回是为取镕浑金精,此事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一重天中,凝元又早已有了独行的底气,赵莼便没有在返世城中张榜寻找修士结伴。 甫一进得其中,她就有意地避让开了众人,往宝地深处行去,内里余威深重,乌紫瘴气渐生,素日里并未太多人来,对赵莼来说,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章两百八八 人偶化参童 宝地巨树丛生,落下蔓影幽幽,一只小小参童灵动地向前飞遁,身后有一人无声跟来,身形隐没在重重疏影中,一人一童,以并不快捷的行速渡进了宝地深处。 赵莼看着参童上下飞舞,心中松了口气,她手中的参童躯壳已去了其中灵识,以人偶拟化时,也是存了几分侥幸在。 比起当日飞雪化出的参童,她拟出的参童明显只有形无神,不说引路,连动弹都不见一下,赵莼并不就此放弃,反倒渡进神识进内,幸而在神识初入时,拟化参童的内里就有一丝沉沉的意识被勾动,许是参童躯壳中,还留有几分气息在内的缘故。书包阁 “只是那一丝意识并不能使人偶动作自如,还是得用神识催动,顺着意识索引的地方去。”饶是如此,赵莼心中也已十分满意,若是拟化出来的参童连神识也无法渡入,那倒真的是无甚功用了! 如此想着,前方引路的参童开始缓下速度,赵莼驻足,看其中意识如何行事,稍有引动,便已神识相随。只见参童流转于一处,急不可耐地在其中乱窜,两只胖手轻轻将面前拉开一条幽黑小隙,只是其中有一股推阻之力,叫它不能入内。 赵莼心中一跳,这必然就是那宝地狭间! 只不过这回并未主动引参童进去,反倒还推阻拒绝…… 她将参童躯壳取出,狠心断了其中一条细小根须,断出立时飘散出雪白清气,被真元一引,就渡去了拟化参童的身上。 此物毕竟是人偶所化,与参童的干系几近于无,因拟化之时沾染了些许参童气息,才能化出孩童身形,想是因为这一丝气息,才能开出面前小隙,不过再要进入其中,原来的浅淡气息便不够用了。 是以赵莼断了躯壳根须,补足了缺失的参童灵气,结果也如她心中所想那般,拟化出来的人偶参童像是得了宝地狭间的认可,将那原有的幽黑小隙嚯地拉开,小脚一动,就跨入了狭间之中! 赵莼不敢有失,立时以真元将小隙撑起,整个人随着参童进入狭间! 内里还是她所见那般,幽深晦暗,不见光亮,唯有将神识外放,才能看清周遭。 先前进入时,赵莼还只是筑基,以真气作灵识看得甚为模糊,现在有神识相助,种种晦暗深处之物,俱都开始缓慢地清晰起来。 宏伟的战船腐朽成半截,桅杆漂浮在空中,战旗零落,几难数尽的破损法器堆积成山,其下是尸骨漫漫,多得令人心惊! 她呼吸微窒,从进入狭间来的那刻,就有一股难言的熟悉之感悬在心头,这是初次入内所完全没有的! “此些是……邪祟之气?”赵莼思量片刻,翻手将天舟宝会得来的剑鞘拿出,深深染在这剑鞘之内的阴邪,与狭间中的晦暗尤为相似,甚至就像同一物。 但……亦有所不同。 剑鞘上的邪祟阴寒彻骨,无须细细摸索,只以真元覆上,就会被邪祟反扑。如若说这种邪祟是饿虎,狭间内的晦暗就更像是驯化后的猫兽,是无有侵蚀之力,长年累月间早已消却恶意的中立之物。 “此种邪祟,怎么会出现在宗门之中?” 赵莼心中有疑,手里剑鞘却猛地向上飞起,直直窜向一处晦暗未明之地! 她知晓镕浑金精是在斩天尊者的衣冠冢内,而那剑鞘又归属于其本命灵剑,是以剑鞘生出异动之时,赵莼便立刻起身追去,真元向外一探,同时化作大手一只,把徘徊不知去往何处的人偶参童收起。 剑鞘行速出乎她意料,四面不知怎的起了些风,她双眼微眯,眼前即浮出了如那日一般的星子,将她吞入其中…… 离散、下坠与落地,这般熟悉的感受令赵莼忆起先前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唤出了金乌血火,也正是有血火照明,四周才开始逐渐清晰。 “从前以真气作灵识不能看清,如今有了神识亦不能观得周遭,此处的邪祟,比起狭间内的那些,多的又何止千百倍?”赵莼不由得心头一沉,好在此些邪祟已经无法为害于人,不然即便是凝元修士,也会在进入的瞬间就被阴寒冻成碎片! 她首次听闻斩天尊者的名号,并不是在白鹿口中。斩天尊者朝问,凡是昭衍弟子,都该知晓他的名姓,宗门博闻楼人物纪传列,每万年一纪,他是这一万年中排在首位之人! 亥清大能首徒,昭衍弟子第一人,一千三百岁将入大尊境,是继第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以来,第二位“三千世界第一剑修”,却在成就大尊前,在深渊魔窟中身陨,其师亥清亦因此紧闭洞府至今,是为昭衍近万年以来,所受最为沉重的挫折之一。 “既是陨落于魔窟,此处邪祟丛生倒也有了理由……”昭衍弟子提起此事,莫不惋惜嗟叹,赵莼也暗暗凝了眉头。 她顺着长廊走去,到了那熟悉的漆黑潮水前,焰纹圆庙仍如先前模样,笼罩在深深迷雾中。 从前避之不及,而今却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赵莼把空中悬停的剑鞘握入手中,心中一沉,便淌进了黑水之中。 漆黑潮水寒凉入骨,她只觉浑身真元都被锁在体内一般,完全无法动弹一二,摆在眼前的,不过唯二两条路,前进,不知会否遇险,后退,一定失败! “都行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撤离的余地呢……” 赵莼银牙暗咬,将几乎僵劲不能动的双腿抬起,半身都沉在黑水里摆动。只庆幸金乌血火收回丹田后,脐下三寸便有暖意生出,不至于叫灵基液池凝冻成冰。 三丈……两丈! 寻常不过一步可跨的距离,现下却有若天堑,行至一丈之地以内时,她已觉浑身经脉已至脆裂之相,脸上不见半点血色,通身血液凝结不流,满目漆黑一片。 兀地,她抓住了一只手,那是温热而柔软的,一切阴冷都在握住那只手时开始消退。 赵莼怔愣一瞬,才从没过她胸口的黑水中抬起头来,面前的女子瞧不清脸,散着柔柔的白光,给予其圣洁的观感,不似凡世中人…… 章两百八九 镕浑金精 借着那一丝温热,赵莼奋力从漆黑潮水里脱出,踏上焰纹圆庙。 无有邪祟浸染身躯,丹田内的金乌血火便开始将暖意顺着经脉流向四肢,她手指微动,见已能活动自如后,复又抬头看向那女子。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对方的肌肤与面容却是白光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赵莼能觉察出,这女子绝非人类,甚至于,她连实体也不曾拥有,像虚幻的影像,只在触及之时才有所实感。 “多谢前辈相助。”赵莼拱手言谢,女子却以手掩面,而后飘然化作一道白芒,向其手中的剑鞘遁来。 白芒并不如何耀眼,在深深晦暗里,散出柔和的光晕来,赵莼心中一动,将剑鞘置在白芒上松了手,便见白芒轻悠悠地托举剑鞘升起,缓缓飞向圆庙中央去。 她亦随之而行,漫观圆庙四方。 委实说,此方圆庙更像是一座黑水中的圆亭,四面无壁,登临处有一鼎案,供奉香火与玄黑的牌位,越过鼎案向里走,内里十分空旷,除却正中的一尊巨大棺椁,便再无它物。 棺椁甚高,若与其站在同一平面,就比赵莼还要高出一个脑袋。所以修筑之时,圆庙正中被凿出了一方凹陷,棺椁置于凹陷中,常人即可自上方观去。 而令赵莼不曾料到的是,此尊棺椁并未封盖,甚至根本就没有棺盖,四壁也无封存的痕迹,自她所站之地望去,唯见棺内放着一把漆黑的长剑,饶是剑主已去多年,剑锋仍有利芒流转,分毫锐利不失! 她看见剑柄处有一道雪白的清光驻留,与女子化作的白芒不同,这清光赵莼倒是格外熟悉,微微思索片刻,不由在心中暗道,参童之灵? 正想着,白芒已将剑鞘送至棺椁上方,其下参童之灵见状,也托了斩天尊者的遗剑上来。 剑鞘与遗剑相合,得遗剑归鞘,轰然间,长剑震动不已,惊圆庙四分五裂,震潮水漫天! “嘣!” 那耀目的长剑裂出一道从剑柄到剑尖的碎痕,而后就见数道碎痕如蛛网般出现在剑身,寂寥的晦暗世界中,唯有金石崩裂的声响绕在耳边。 最初的碎痕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征兆,随着碎痕愈来愈多,长剑已开始呈现凋落之态! 赵莼看见白芒再次化作女子,伏在棺上,她好像把这视为一切的终结,两手掩面而泣,谁也无法阐述出眼前的悲意,如若说出现在赵莼脑海中的悲,是一种深切的不甘与恨,那么她的悲伤,就是悲恸的末调,道不尽的遗憾与无望。 长剑最终还是碎了,化作灿烂的飞星,落在黑潮,像夏夜的天穹,像黎明前的寂寥。 从飞星中冒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银色铁石,呈六棱状,无任何光泽流转,有若凡铁一般普通,赵莼将其取入手中,竟是空以肉身之力不能拿握,便只好御出真元托举,才使之安稳落在手里。 “形六棱,色深银,不受宝光,重若山岳。”此为博闻楼所记,正是对镕浑金精的概述,也合了她手中之物的形貌,“淬火而注玄,见金则生锋,无论是归杀还是遗剑,其剑身都是玄黑,想来也是如此缘故。” 赵莼还未将镕浑金精收起,手腕却突被一道巨力震开,那银色铁石立刻抛飞而起,“哐啷”一声落入空空如也的棺椁,惊得女子抬头一望。 两人所望之处,现出一道漆黑的影子来,最后化为持剑男子,身躯高大挺拔,面容坚毅肃穆。 “来。”他是在同赵莼说话无疑,手中长剑抬起,剑尖直指她脖颈。 那剑极为熟悉,不是斩天尊者遗剑还能是什么? 眼前之人…… 或者说,不是人! 观他衣袍猎猎,面色端肃,深黑如墨的两点眼瞳却并无神彩,赵莼也并未从其身上感受到半分剑意,他向自己指来的剑尖,亦如凡世练剑之人,只有朴素的锐光,不见剑光剑芒。 “那是剑仆,”女子空灵温婉的声音响来,“打败他,你才有资格带走尊者所留之物。” 听闻此话,赵莼神情微变,并非为后半句,而是为前句中的“剑仆”二字所惊。 剑道五境,剑意为顶,而后有剑意三分,凝剑心,心外铸魂,开剑域,直至万剑归一,共九境。 博闻楼中记,剑魂奉剑为仆,是为剑仆,这便意味着斩天尊者陨落前,剑道修为至少已至剑魂境! 这是,她自修行以来,遇见过的剑道修行最为精深之人! 赵莼眼神一凝,知晓两人差距有若天地之别,但也并未退避,而将右手横起,黑剑归杀立时落至手心,剑锋与剑仆手中长剑狠狠一荡! “来!” 那剑仆眼中无神,仿若盲瞎,手中长剑被荡时,脚下巍然不动,面上却迟滞了半分。 下一刻,他就突然暴起,向赵莼挥剑斩来! 对方毫无修为在身,也不动用剑道之力,只以朴素至极的技巧来战,赵莼眉睫微敛,便将真元沉下,剑气罡风俱都收起,与剑仆悍然对剑! 没了真元与剑道修为相助,她好似重归了孩童之身一般,两剑相错时,自剑锋传来的巨力,震得握剑之手发麻难忍! 尊者剑魂所成的剑仆何其可怖,两人对剑不过十招,赵莼就已连连退后,只差毫寸便要落入黑水! “他的剑招行云流水,不见半分迟滞与错顿,是以不用真元,不行剑道,也能斩出甚于常人十倍的威力来!”赵莼在此处用的常人,是以自己为基准,若是寻常剑修,剑仆与其分出的差距,还会更为渗人! “这就是,技巧圆融。” 她以刚柔真意灌注于剑,稍作估量,亦只得出增了两倍威力的结论,剑仆再次斩来时,脚下便退出了圆庙,将要沉入黑水。 黑水阴寒,若入其中,就更无胜算,赵莼心中百转千回,垂视水面上浮动的飞星,当即跃起踏上遗剑的碎剑,那碎痕亦如她心中所想,并未沉入水中,令她得以借力而起! 剑仆肃容杀来,每一剑,都令赵莼退避至下一片碎剑中,她咬牙握剑,知道如此下去并不是办法,时时后退,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 章两百九十 芝女 剑仆行剑极快,以稳准狠来概括虽是俗气,但却准确。 他无须蕴势,亦无须收尾,随意一剑都是十足力气,重于须臾之势,强在爆发。 赵莼将真元沉在丹田,手腕在如此巨力的荡震下,已开始酸痛失力。 若是常人面对此类剑修,多会选择蛰伏待其爆发之势过去,但剑仆本就是魂魄之体,并无疲惫倦怠可言,且赵莼也没有可以待他势尽反击的能力,两人皆是擅长于须臾爆发的剑招,正面对敌,唯有以强胜强这一条路! “他的剑,与我何其相似,”赵莼紧握剑柄,长眉压下,近于眼睫,“就像是,直指爆发一道的本质……” 她忽地展颜,定神往剑仆握剑之手看去,后将手中黑剑一抛,换为与剑仆一模一样的握剑方法去:“来!” 剑仆并不惊讶此举,只在黑水上驻足一瞬,便又提剑而来。 他并未以剑道修为行剑,但剑尖却自生了一点寒芒,剑锋亦有利光流转,两把黑剑,一把古朴黯淡,一把锐利锋芒,赵莼几乎是豁然开朗,于心中惊道:bookAbc.Cc “剑气、剑罡,都是修道之人所独有,是为超凡之物,但剑光与剑芒不是,即便是毫无修为的凡人,精诚于剑,天资奇绝者也有以肉体凡胎破入剑道第二境的……” “故而前两境并非是剑修超凡之能,而是剑修最为基础的技巧!” “技巧到了极致,剑光自生,剑芒由显……”赵莼神思通明,自入境以来,她始终以剑道修为作为首要关键,不敢懈怠于此,反是在剑招的磨炼感悟上,倒有所缺漏。 上界以来,在悟剑池习得明月三分,凝元后又修截断式,自创有截月剑招,细细数来,臻至圆满者,唯有在横云中习得的《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俱都功成圆满,得了疾行真意与刚柔真意,可助一战。 “自我入道以来,就有师长告知,法术一类不可学多学杂,不然会忽略自身修行,得不偿失,然而他们也说,亦不可一门不学,空空抱守一身实力,无法使出。” 幼时,她告诉自己,这就好似树木生长,无论枝叶如何茂盛,若树根太浅,就受不得风。可若只得光秃秃的树干,饶是根基深厚,显现的也是枯败之相。 法术与修为,枝叶与树根,剑道与剑招,三类的本质,殊途同归是为一种。 “明月三分、截断式,截月,前两者相合而生后者,截断式又是其中最为精深的一招,平日里因一招制敌难有磨炼之机,今日,倒不同了……” 赵莼眼神微暗,在剑仆挥剑斩来时,将其行云流水的运剑记于心中,运用于手中截断式的起收。她修剑已有十数年,要从基础与细微处作出改变,当是极为艰难,且难以稳定。 此些种种皆是习惯使然,前世有二十一日定人习惯之说,更何况是现世的十数年,赵莼初改运剑,只觉每一处都违背着素日的肢体习性,但斩出的剑,又确实比先前威力更足。 被赵莼踏入黑水的碎剑起伏生辉,她与剑仆对剑游走在夜色星海中。 对剑五百招! 赵莼业已习惯新的运剑方式,将她与剑仆的差距拉至七倍力! 过一千三百招! 疾行真意与刚柔真意同出,明月三分大成,差距五倍力! 四千一百余招! 截断式小成,力道暴涨,与剑仆差距两倍力! …… 她与剑仆的差距肉眼可见地在缩小,及至归杀大改先前黯淡之相,生出剑光与寒芒后,赵莼已不再是被动之态,数十招里,总能抓到一两次反击的机会! 只是截断式困在小成中,与那大成之境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障壁,亦是因此,她与剑仆的差距,才无法最终逾越过去。 二人游走踏足于碎剑之上,黑水潮起潮落,其间邪祟化作晦暗生出又化散,女子站于圆庙中,于心中暗数至一万之数,那面容坚毅的剑仆便收剑回落于焰纹圆庙。 赵莼本战得酣畅,欲与剑仆过招来悟截断式的大成,怎想胜负未分,对方却是先行收剑,按剑修切磋的规矩,这可是认输的意味。 “我已无法助你再进一步,你赢了。”剑仆将长剑向空中一送,其便化散不见,“若欲再有进境,须有剑意在身,技巧的终极,就是意,你自去悟吧!” 女子好似也知晓,剑仆的归去,意味着斩天尊者留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消失殆尽,她捧着棺椁中的银色铁石走来,释然道:“若有朝一日身死道消,惟愿遗留之物可铸后人通天剑道,这是他曾说过的话,你便将此物取走罢。” 赵莼心神尚存于剑仆之言中,闻听女子这话,不由轻声疑道:“后人?” “我与他并无子嗣留下,同门之人,即是后人。”赵莼也是这才知晓,面前的虚影女子,乃是斩天尊者道侣。 她将镕浑金精递去,抬手向赵莼眉心一点。 无尽晦暗幽深都在此刻收束,回神时,赵莼已握着镕浑金精站于宝地层层树影之下。 那轻柔一点中,道出了女子的身份——芝童所化生灵。 世人道:参童扶命数,芝童通造化。 她本是一株灵识初育的曦容宝芝,意外为斩天尊者朝问所得,后一路相伴相随,元神相合,伴其从肉体凡胎到外化之尊,怎奈英杰一朝陨落,令她灵识大伤,被亥清大能收入此地,免于消散在此界中。 如今遗剑归鞘,她的遗憾也尽数圆满,芝童的造化,是予以结神之人第二元神,如此即便是神形俱灭,也能通过第二元神转世重生。 “他一生桀骜孤高,连那旁人求之不得的第二元神也送回了我,可偏偏……如今我再无所求,将要转世而去,望你仙道昌隆,不留遗恨。” 赵莼抬眼望层层树影,繁密青翠至极,即便是如此,也有灿烂的天光从缝隙中垂泻下来。 臂环中被封存的那截指骨泛着冷意,离大尊择徒之日越来越近,她想,一切的遗恨与未知,终将走向圆满。 …… 芝女站在圆庙之中,威严肃穆的声音从天穹而来: “遗恨千载终有尽时,你能从中解脱,也许……本座也该从前尘中脱出了。” 一只大手破开晦暗,光华璀璨,使黑水蒸腾而尽,亦使芝女化散凝作元神之身。 她知晓,这是要送她去生灵之川了。 “师尊,”元神在大手中轻颤两下,“我只望他所遗之物并未错付与人,您也知晓,他……” 亥清静默许久,终还是长叹道:“无需忧心,本座自会为你二人留心,若她真是奸邪之辈,本座当立时除之。” 章两百九一 风云谁堪 昭衍小界,日中谷外。 此界虽由无溟天掌控昼夜交替,却也四季分明,有各类天象之变,今日层云遮蔽,天光隐逸,正巧合了那多云雨雾之相。 按理说,如日中谷这般火气强盛的地界,在此类天象出现时,会稍稍敛些气息,而今却出乎来往修士的意料。 “这真阳之气委实浓重了些,但又与平时不大一样,何故?”有修士双臂抵在案上,随意问道 于小珠界外值守的弟子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个什么来,猜测了句“许是盛夏将至”,便草草搪塞过去。 问话的修士理了理衣襟,觉得平白添了分燥热,因着前来此处之人多半都是金火两类灵根修士的缘故,到不曾产生抗拒厌恶之感,反倒是火系灵气十分活跃这一点,令他们不由生出喜意。 是时,天际有黄袍厚耳男子踏空而来,两袖生风,衣袍猎猎,昭衍弟子俱都熟识于他,正是素日里宗门内负责传令布告的长老,讳作滕兆因。 他将袖袍一抖,端的是鸿青殿应龙法印,弟子们见状便都清楚,这是意味着近日会有灵气变换涨退之事,垂首听他道: “因日中谷地外百里,有真传弟子开炉铸剑,经掌门尊者验清,或有天象气机之变,金火大涨,水木避退,特布告于众弟子,望尔等自行斟酌利弊,取益避害!” 金火灵气大涨,自是对修行此道的弟子甚为有益,同时也会使得水木一道的弟子倍感不适,甚至难以静心入定,故而此番布告,实际就是告诫这两类修士,前者当抓住时机以求进境,后者须避离此处以防受异气侵害。 “弟子明白。”各人有各的心思,能从中得利者,自然是打着近来在日中谷附近聚气修行的主意,至于容易反受其害的人,便在心中合计着该如何避行此地。 不过,无论是趋之若鹜,还是避之如水火,众人都是万分惊讶,不知晓是那位真传弟子有如此伟力,使得一地之天象气机为其更易。而后将三碑之上的名姓观下,心中又有了新的估量。书包阁 滕兆因宣了布告,便起身折返鸿青殿,按律令将应龙法印归还。 各中千世界的分支与主宗一般,保留了三殿一山渊一楼的格局,其中三殿为统管弟子的得坤殿,理长老诸事的鸿青殿,与外殿主持宗门大礼,内殿受太上长老传召的九渡殿。一山渊分不非山,镇岐渊,前者执法宗内,后者征伐天下,一楼即是掌宗史典籍,录天下异事的博闻楼了。 昭衍的长老俱在鸿青殿授职,滕兆因自也一样,他甫一入得真婴,就在宗门里负责传令布告的事务,与他一般的这类长老,在鸿青殿还有数位。 故而他虽是真婴长老,在殿中亦不算是顶尖一类,只能请出应龙法印与白泽法印两种,传异象变化与祭礼大典之类的事务,至于代表宗门将有征伐战事的烛龙法印,与掌门交接的帝江法印等物,就须得由对应的长老布告宗内了。 “钟长老!” 滕兆因才交还法印,出门就与钟揽打了个照面,虽同为长老,对方掌的是灵脉分授之事,又随掌门尊者自主宗而来,本身实力还甚过他不少,鸿青殿内更少有境界在其上者,是以面对钟揽,他便整了神色,带上几分敬意。 “滕道友这是才回来?”钟揽性情豪迈,大掌拍上对方肩头。 “正是请印传告而归……”他将传告之事三言两语讲来,后又慨叹两声,“后生可畏莫不如此,我看等她铸剑有成,怕就要登临溪榜前三尊位了。” “哈哈,滕道友,你可再大胆些,”钟揽赤脚而立,遥指向三榜碑石伫立之处,“只区区一个溪榜榜首,我昭衍的真传,如何拿它不得!” “此言有理!” 滕兆因抚掌大笑,又缓下声音道:“巫蛟长老门下弟子,应是又升了三位,现今在溪榜十四,被她击败那人,是月沧门溯平上人的徒儿方琉乙,先前的溪榜十三…… 只因榜上又发生了昔日赵莼那般的事来,有一位名唤柳萱的修士,从前名不见经传,而今突然登上溪榜第九,才使得那戚云容被压到十四了。” “嗯?”钟揽倒被勾起几分好奇,“是太元那边的……还是剑宗?”除却两大仙门外,就是精于剑道的一玄剑宗,才多会出现铸剑有成,直登榜上前列的情况。 “这倒不是,剑宗除了去年有位叫江蕴的弟子登了溪榜七十九外,近年来都不曾有新人上来,”腾兆因对三榜了解颇多,“是一名为栖川门的新晋三流宗门,在白垣城外的烟溪岭中。 半年前递了名状上来,欲依附于赵莼的照生崖下,得坤殿查验后并未发现什么异状,便同意了这事。” 钟揽沉沉颔首,倒不曾有凝眉疑虑之态:“此些都是弟子自己的事,无须大惊小怪,得坤殿每年都会查验各洞府名下产业门客是否有异,有那边盯着,尽可放心就是。 斩天尊者陨落后,三千世界此代的大道魁首还未经天道点化而出,两大仙门,八方大派,皆都盯着这魁首之名,若仍旧出自仙门与八方大派还好,要是如三万年前那般,出在正道十宗之外,好不容易稳下的格局,就又要变一变了。” 滕兆因恍若听得天书,觉得云里雾里,倒是将其中无须大惊小怪听进了耳中,连连颔首称是。 钟揽见他眼中俱是疑窦,复又轻笑一声,摆手离开,在心中暗想,正道十宗,三万年前本是九宗,只因那代的大道魁首出在云阙山中,才使云阙山顺势而起,挤入超级大宗的名额内,共成正道十宗。 “掌门近来愈发看重于赵莼,除却大尊徒位外,他是否也与我一般,生出此种妄念来……”他脚下缩地成寸,抬眼见高不可攀的云巅,重霄在中千大世界中不算顶尖,是以八方大派只有半数立了分支在此。 诞育了云阙山那位大道魁首的小千世界,最终都能生生成就一处中千世界起来,风云变幻下,重霄昭衍的未来如何,谁知晓呢? 章两百九二 玄剑天来 上 于日中谷附近修行的弟子,这几日已经察觉出,丰沛浓郁的金火之气,并非来自日中谷小界,而是出自于附近一处名为照生崖的洞府。 只稍作打听,就知晓此处洞府是真传弟子赵莼的居所,铸剑之人的身份自也不言而喻。 诸多弟子修行所用的金火之气,多是铸剑逸散而出的富余灵气,夹杂着大日之道的些微玄妙,与金乌血火的刚烈浩然,使之受用无穷。 同时,富余灵气逸散出去,非但对赵莼无有损害,反倒还能使铸器的静室不至于火气大盛,保持在她能够驭使自如的程度。 “以金乌血火祭炼一月有余,方使得八十一种辅材尽皆交融在炉中,不再有灵性相斥的情况发生,如今,就该是九种主材了。”赵莼神情凝重,不曾有半点松缓,她单臂向前控火,灿金色的外焰上,悬着四方大鼎,鼎身双耳是龙首衔珠,有青铜之色。 正是先前所得的天地炉! 早在铸剑之初,她就有感,金乌血火若要将八十一种辅材与九种主材熔炼完毕,须得催动至全盛之势,寻常铸炉必定难以承受这般火力。 戎观真人虽出言邀她前往自己的炼器室铸剑,但赵莼冥冥中有所感知,她两次进入天地炉内,都曾感受到那股无所由来的恨意与悲怆,或许天地炉的来历,本就与带她来到此界的人有关。 此界本就重因果牵连之道,以天地炉铸剑,应当更为合乎她自己的因果。 “宗门所赐的五种主材,亦是其中最易熔炼之物,可先行熔炼下来,而后投入我后来所获的四种。” 开山鸿蒙气、五行重水、天地莲根,以及那最具造化的镕浑金精,因受天地五行而生,想要人为炼化就会极难,赵莼沉吟细思后,先将宗门赐予的五种主材依次投入炉内,引动血火燃起熔炼。 这五种虽也极其珍贵,但能在宗门库房中有所保存储备,便意味着和镕浑金精等物难以相提并论,她趺坐在鼎炉前,两手结印,抿唇控火又是三月过去,方把鼎炉中的灵材熔炼一体。 此时鼎炉内,浮着一团浅白的清光,尚未成就剑形,赵莼结印不变,垂视摆出的四种主材,心中已有了熔炼它等的顺序。 镕浑金精为第一主材,不仅是定性之物,还是铸就剑形的基底,故而它应是四种主材里首个熔炼的灵材。 铸炼出剑形后,以天地莲根镇平其中的暴虐气息,使灵剑有锐气而无戾气,重杀伐而不生邪,再后即是用五行重水将剑坯淬火,使其硬韧锋锐,不可摧折。 此上数步皆成,所铸之剑就已趋近完备,但却是灵性内蕴,需要长久的祭炼才能生出剑灵。所以才需要以开山鸿蒙气,点化其中灵机,使铸就之剑生而有灵,先天超凡于万剑之上! 赵莼于心中安排好熔炼灵物的顺序,便抬手将镕浑金精引入天地炉中。 戎观上人曾道,三千世界中,尚无任何人寻到了所有灵材铸就此剑,即便是那三千世界第一剑修的斩天尊者,重铸本命灵剑之时,九种主材也始终缺了一味天地灵根,是以所成之剑虽也超凡,但却杀伐过重,引得三千世界时时为之忧心忡忡。 铸剑之材,任何一物有变,控火与熔炼之法都需随之变化,眼下既无前人经验,赵莼便只得自去摸索掌握。 她胸口微作起伏,深深吐纳一息,两手结印御出,金乌血火外焰即爆燃而起,天地炉青铜色的鼎身在灿金火焰中愈发崭新,完全不似先前陈旧而灵光自晦的模样。 镕浑金精色泽深银,在层层火气炼化下,开始褪除深银之色,转为幽邃的漆黑。 这并非是一种朴素沉闷的黑,镕浑金精未经炼化时,虽是深银,却无光华,等到转化为眼前的漆黑铁石后,竟由内而外的流动出一种夺目的寒芒来,一改之前的普通之相! 黑色越重,寒芒越盛,镕浑金精就越发柔韧软和起来,直至深银完全从铁石上消失,赵莼便以神识一引,使先前所熔炼的浅白清光与寒芒铁石相合。 两物在熔炼上倒是不曾出现什么差错,相合时却是变故突生! 镕浑金精此物俱为整体,十分抗拒外来灵物的并入,她几次捏合的举动,都被它强势挡回。 赵莼不由沉吟片刻,忽地心中一动,将真元凝成大手,以流动状态的镕浑金精将浅白清光裹住,再将其封口闭合,灵性中正醇和的清光很快在其中向四面融合,漆黑的寒芒亦更加强盛。 两物相合,下一步就该是捶打铸就剑形,她身上虽能镇住剑胎的,就是丹田内的大日真元,神识一动,金红大手即化为巨锤,将剑胎锤炼成形。 “归杀于我,甚为得用,且自修剑始,我便持用长剑,是以今日铸剑,合该为长剑才是!” 她于心中轻念,鼎炉内漆黑的剑胎即缓缓被捶打为细长的剑坯,长约三尺七寸,剑身中间微厚,剑锋两刃极薄极利,通体漆黑狭长,暗有古朴之意。 与黑剑归杀,倒是极像。 现下剑形已成,扑面而来的暴虐气息几令赵莼脸色大变,她手下迅速结印,使天地莲根投入炉中。 此回倒不似浅白清光般,被镕浑金精所抗拒,天地莲根本就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至宝,赵莼所获的这一截,又是其中最具中和之用的木属莲根,故而在触得剑坯的一瞬,莲根就顷刻间化为青翠神光,注入其中。 就如天妖尊者以净木莲花炼制的丹药,中和了她灵根中的锋锐暴虐之意一般,莲根入得剑坯后,她便立时觉出剑坯性情为之一改,其上散发的气息,不再是杀伐极重的暴虐,而是锋锐不失,傲然天下的倨傲轻狂。 剑坯既成,赵莼便单手轻抬,盛有五行重水的玉瓶启了瓶口,其间水液清澈,成一细细水柱淋在剑坯上。听得“刺啦”一声,被五行重水所淬之处,无不大放光华,整把剑坯开始透出清正锐利的锋芒来! 到了这一步,饶是不用开山鸿蒙气点化灵机,它也已是一把足以令天下剑修为之痴狂的绝世之剑! 赵莼呼吸浅淡,抿唇将开山鸿蒙气引出,轻点在剑锋…… 章两百九三 玄剑天来 下 剑修以灵材铸剑,其中灵性内蕴,等到灵剑铸成,纳于丹田内祭炼,才会渐渐蕴养出剑灵。 剑灵反哺于剑,使之威力大涨,是以拥有剑灵的剑修,与剑灵未成的剑修,乃是两个层次。 铸剑所用之材,剑修本身境界与剑道修为高下,都会在祭炼本命剑和蕴养剑灵时发挥作用,前者决定本命剑先天蕴有的灵性,后者则关系到剑灵诞生的早晚。 若剑修真婴尚未蕴出剑灵,则本命剑固化,灵性封锁,除非碎剑重铸,否则不会再有剑灵生出。故而剑灵的等阶是自凝元而起,直至归合,以诞生之时作为衡量关键,凝元为上,分玄为中,归合则为下。 至于先天有灵,就是剑灵中的帝君之相,号令万剑为臣,乃是天下剑修心之所向! 赵莼视线锁在炉中黑剑之上,将那一口开山鸿蒙气点在剑尖,清气甫一与黑剑接触,从鼎炉到燃起的血火外焰,再至炼器室,至照生崖方圆百里处,俱是为之一震! 仿佛是脉搏跳动的声音,顷刻间令四野弥漫的金火之气彻底荡散,赵莼心中一跳,立时把血火收回丹田,又将天地炉稳下。如若说先前的黑剑是有灵性的死器,到现在,悬于她眼前的物件,便肉眼可见的鲜活起来。 像新生的幼儿出世,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好奇之心,却又在鼎炉内迅速地成长沉稳下来。 …… 自开炉铸剑始,距今已有九月之久,赵莼身在其中,故难觉时日长短。 但对于在日中谷乃至于照生崖附近的昭衍弟子来说,这九月确是十分有益。 是日,众弟子双目闭阖,抱守入定,正是醉心修炼之时,却感觉澎湃的金火之气霎时散尽,他等睁开双眼,为自己暗道一声可惜,但又在心中升起了期待。 真传弟子赵莼,闭关铸绝世超凡之剑,此些时日间,已是宗门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 昔日她以长虹贯日之势,登临溪榜第七,宗门上下自弟子到真婴长老,无不悚然于此,只之后许久的时日内,并未再听闻她有什么声名传出,这才消停些许。 往后方知,沉寂的这段时日,她竟已寻得传闻中绝世灵剑的所有灵材,欲要铸之为本命剑,如若此事功成,溪榜前三就如探囊取物,可轻易摘得。 是以宗门上下俱都凝神在此,看赵莼能否成就这惊世之举! “那是!”有弟子遥指天际,众人遂都向照生崖上望去,只见正午时分万里无云的天穹,此刻竟开始汇聚层云,厚厚的游云从穹顶流出,回环凝聚在照生崖之上,并以此为中心,缓缓向昭衍小界四野扩散开来。 “我曾观闻过昔年腾长老成就真婴时的天象,确也出现了今日这般的劫云汇聚,但又有不甚相似之处……”这人在昭衍资历颇久,忆起当年滕兆因突破时,天际的劫云是为层层幽紫之色,其中天雷更是紫中带黑。 眼前照生崖上越聚越厚的云层,却是雪白拥金,颇具圣洁之相。 “当然不一样!”身旁弟子笑着解释,“师兄有所不知,因修道是逆天之举,所以成就真婴时降下的雷劫当是天罚,而至宝出世,灵物诞生等事,则会受到天道嘉奖,此时便不是天罚,是天赐了。” 周遭众弟子不由生出恍然大悟之感,顾自颔首称是。 无溟天中,施相元与一长眉老道对坐手谈,忽地心中一动,将手中白子落下:“胜局已定,师兄,这回当是我赢了。” 老道叹息着摇头,将棋盘打乱,手指清点,其上黑白棋子便分而归到原处:“此处胜局已定,彼处也已定下,师弟此回,可不是单单胜了棋这般简单。” 说话之际,照生崖上的白金层云已笼盖三百里之遥,如此熟悉的景象,恍惚间又把施相元带回旧日,他不由喃喃:“当年朝师兄铸剑有成,天赐金云笼罩方圆九百九十九里,只因缺了一味主材,才始终不能破除限制。 赵莼乃是九材齐聚,或许……能尤甚当初。” 他入昭衍时,斩天尊者朝问还不曾拜入宗门,而等到他成就真婴后,朝问却突然暴起,显现出冠绝一代的压制之势。 如今弟子如何看待赵莼,昔日的他们便是如何看待朝问的,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天下如同洪流,始终是后浪居于前浪之上……你看,后来者,已经乘风而起了!”老道轻笑两声,看向照生崖上——耀目的灿金已将云层尽染,方圆九百九十九里,都在其笼盖之下,受金光所照! 金云到了这时,扩散之速已是缓之又缓,在两人落下新子之际,忽听天穹一声钟鸣—— 千里金云,终成! …… 悬于赵莼眼前的黑剑,灵动有如活物,或者说,它已完全是一生灵。 “待天赐神雷降下,便是剑灵开口之际。”她与黑剑心意相通,自是知晓劫云与天雷之事,此刻金云业已成就旷古绝今的千里之相,天雷却迟迟未肯降下。 照生崖外,众人举目而望,照生崖正对的云层处,开始旋开一处中空的穹顶,金色雷霆在云间窜动,如正午之阳照破云层,洒落天光一般。 他们虽极少见得天赐神雷,但天罚却是见过不少,知晓雷霆积蕴越久,降下时的威力就会越大! 若心中生有忧患,世事往往就会随着忧患而行,等到雷霆积蕴完全,悍然击下时,众弟子虽不在雷下,却难以自持地生出惊惶恐惧之感! 施相元于无溟天中抬起大手,将照生崖附近的弟子俱都驱离开来,此时,金色天雷已落入炼器室中! 饶是赵莼,此刻也感身躯渺小,力如蝼蚁,在天赐神雷下,几有殒命之虞。 那神雷在触及黑剑时,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虽只有一瞬,赵莼心念中也有天赐化天罚的怪异预感。 她心头一跳,身上许久不曾动用过的神秘珠子,在金色神雷蕴出一丝黑气之际,受得感召般跃在剑上,“砰”地被击成粉碎,融进剑身! 是时,天雷渐消,照生崖上层层金云开始荡散。 通体漆黑的剑身上,自剑柄处有赤金纹路生出,攀爬至剑身中段,成就一只振翅的三足金乌之相。 靠近剑柄的金乌背部,凝出赤金二字——长烬! 章两百九四 天机隐去 昭衍小界,照生崖。 积蕴于此地的真阳之气,与锐金灵气仿若被一只大手捏合,引入丹田旋涡,流经赵莼经脉穴窍,后在大日灵根的凝聚下,猛然向灵基一震,便感通体舒畅,识海清明,大日真元亦更为凝实。 《赤阳真典》,第五重水到渠成! 丹田阴阳两仪相回转开来,渐分四象神兽盘踞各方,赵莼从入定中回神,吐纳出浊气一息,内视丹田变化,心中满意。 “自铸剑后静修一载有余,如今四象相已成,当是破入凝元中期了。” 她在大日之道上的修行进境,要远甚于所修功法的上限,故而只需稳步推进修为,《赤阳真典》就会随之精进到下一重中。 而今修行速度远快过从前,一是根除的灵根祸患,成就了更在天灵根上的大日灵根,二是随着自己的起势,自沈青蔻处送来的生灵福泽愈来愈多,助益亦大大增加,还有一处变化,则在英杰印记之上。 铸剑受天道所感,故而在剑灵诞育之时,人族三碑即随之变化,本居于溪榜第七的赵莼,在蛰伏不动两年之久后,忽地直攀榜首! 那时,她还尚在凝元初期…… “怪不得天下修士皆以登榜为荣,除却声名得势外,这英杰印记带来的助益更不简单。”第七时的印记清光就叫她受益匪浅,得到榜首印记之后,赵莼心中一惊,不过区区六个位次之差,印记清光强盛的差距,竟来到百倍余! 后在博闻楼查阅,她才知晓印记清光的分配由来。 如若将天道降下的福泽分作十成,那么榜首就占其中七成,第二与第三各占一成,剩下的一成,再分作十成,第四与第十各占这十成中的一成,余下三成,榜上前五十均分两成,后五十便均分最后的一成。 是以榜首所得远甚于二、三。 二、三所得又远甚余下前十。 至于前十之后的名额,就像是兽群撕咬完肉块后,前来分食啃骨之流。所得虽是少之又少,但与分毫未得的修士相比,又好上许多。 榜首之位固然引人瞩目,但事关自身大势,赵莼也不愿作韬光隐晦之举,将手中之物拱手让人,她轻身而起,抬手将丹田内的本命剑召出,经由一年的祭炼,它已与自身更为贴合,到了御用自如的程度。 “长烬。”赵莼轻声喃喃,以指腹摩挲着剑身上的赤金二字,此是成剑之日,珠子散进剑后随金乌之相显现而来,她便取之作了剑名,亦算是剑灵的名姓。 “剑主何事?”剑灵的声音启在识海,初时出乎赵莼意料的是,此声不似孩童,而是颇有些冷淡的声音,语气沉静而端肃,倒与她自己是极为相似的。 不过虽是冷淡,但自心神传来的亲近濡慕之意不假,赵莼含笑道:“从前归杀的剑鞘你不合用,我手头固然丰裕,遍寻库中,竟也选不到一份合适的灵材为你炼制成鞘,便只好让你先用着这破魔乌蛇的蛇皮所制之鞘,往后见着更好的,定会为你寻来。” 此话若被其余剑修听去,当要气急! 破魔乌蛇在重霄中极为难寻,它们天生有镇压邪祟,祛除魔念之能。 而剑修又善攻杀,重于杀伐,若取其蛇皮炼制成鞘,就能在合剑时自行散去其中过剩的杀伐邪念,使剑主可始终保持清正之心。 只是论血脉纯正,破魔乌蛇当属天妖一类,六州大陆无有存在,唯有海外幽州能见其踪迹。 故而即便是昭衍库中也只得小小半寸,尚不能以之炼制出完整的剑鞘。 赵莼手中这把剑鞘,还是成剑后,天妖尊者自幽州送来的贺礼,珍贵至极! 然而如此宝物,对于长烬来说,也是小巫见大巫,能镇其神锐十之一二都算是极为得用了。 长烬闻听此言,亲近之感便更为强盛,仍旧以那清冷嗓音道:“剑鞘不过是外物罢了,只若是剑主所赐,长烬都感激不尽,”它顿了顿,许是怕赵莼失望,又道,“不过……还是有劳剑主费心。” “剑灵与剑主,是一生相随的羁绊,此些种种,皆是应该,不算费心。”赵莼结印将其收入丹田,轻声安抚。 本命法器的祭炼从无有终结之日,与器主相伴越久,其威力就会愈强,是以不出手时,修士多会将其置入丹田,能多祭炼一分便多祭炼一分。 她如今已入凝元中期,溪榜榜首上的文字就又要变动,怕是整个人族三州都应知晓此事了。 赵莼行出静室,心中沉吟细思片刻,成剑后的第三日,天妖尊者送了贺礼前来,同时又递来了一桩好坏难辨的消息——天机隐去! 天妖尊者乃是六翅青鸟一族此代的领路智者,可辨天机,会天意,避天劫,开天路,无论是将柳萱托生人族,借运灵真,还是引赵莼得金乌血火,铸大日灵根,都是其在天机指引下做的决定。 但在赵莼成剑之时,笼在她身上变数颇多,却尚算清晰的天机,竟顷刻间全数隐在了一团迷雾中! 任天妖尊者如何施为,那些被隐去的天机,都再没显现过。 “此后我再无法点明前路予你……赵莼,但往前去罢。” 天妖尊者含带叹息的话语似乎仍萦绕在耳侧,赵莼将心头所有揣测与杂念俱都散去。 从前身处在天机之内,虽有所指引,但却好似被一双眼睛时时窥视,而今天机隐去,当是从定数中脱身,踏在了自己的路上,任由千万般变化袭来,只若坚定不移,就可顺势而为,化劫消难! 赵莼浅淡笑着,镇定自若地踏入外殿,立时就被石礼递来的拜帖几乎淹没。 她直上溪榜榜首,铸成超凡之剑,带给三州的震撼,远比撞钟夺气的那日更甚! 是以前来结交拜访者,不仅有昭衍门内弟子,还有许多从未听闻过的宗门,与从未听闻过的人物,大多都递了拜帖,和口称是薄礼,实则颇为贵重的贺礼前来。 “知晓大人闭关静修,所以不曾奉上这些拜帖叨扰,至于送礼之人,我等已备上相称的回礼赠之,只是有几封拜帖,其上所说之事,不由我等做主,便只好等着大人您出来亲自查阅。” 石礼早已将口中所说的那几封拜帖拣出,恭敬递上。 赵莼赞他一声“做的不错”,便拿起第一封书信,展阅读下。 “剑君?”她细眉微蹙,疑道这又是哪位人物。 章两百九五 昭衍剑君 石礼怔愣一瞬,抬眼见赵莼确是疑惑不假,遂开口解释“大人,这剑君,就是指的您啊。” 经他讲过,赵莼才知,那日溪榜碑石巨震,她的名姓直登榜首,镌刻在昭衍仙宗四字之后的,是同样清晰可见的“剑君”之称。 “先天超凡之剑,是为剑中帝君,溪榜落了剑君二字在上,应也是如此缘故。”她指腹抚过信笺上的墨黑小字,自石礼口中得知,自己闭关之后又发生了些事。 碑石显现后的次日,问知阁在人族三州公布了新卷《重霄万剑谱》,剑君赵莼的名号正书于凝元一册的首位。 “如今,不管是天下剑修,还是寻常修士,都知晓昭衍仙宗出了位剑君,所以才有这门庭若市的景象。”忆起这年来苦苦应付的登门之人,石礼亦是有些后怕,他们再如何也只是照生崖的奴仆,即便洞府主人闭关不理事,仆役在大事之上也没有越俎代庖的权利。 赵莼默然颔首,她对石妖等人虽是颇为信任,但于外人眼中,他等不过是精怪仆役,算不得照生崖主事之人,性情宽和者不会计较于此,心高气傲之辈怕就会因照生崖以仆役待客而心觉不忿了。 归根结底,还是洞府地处荒僻的缘故。 从前即便有赵莼真传弟子的名号在前,因着照生崖真阳之气与锐金灵气相聚而不相合这一点,也少有修士愿意到此处来做门客。 她见石礼言语多有顾忌,心中到底知晓门客与仆役之别,现下照生崖除却由石妖打理的商铺经营之业外,唯二需要与宗外往来的,是沈青蔻的丰德斋,和柳萱手下的栖川门。 两者对她来说不算是外人,自也不会计较是石妖还是门客前来对接。 然而如今大势已起,与宗门内外的交往只会更多,不说石妖身份如何,但就论其举族上下只得五十余数这点,驭使起来便甚为勉强,照生崖的可用人手,的确是少了些。 “仆役倒是容易,待我去得坤殿请两枚小令下来,你与石义、石信再去伏兽堂领回就可,至于门客……”赵莼久不在洞府,府内大小事宜多是交给石妖去做,他们又分外能干踏实,无须她多加劳心,是以在此事上,知晓的倒是不如他们。 石礼上前一步,屈身道“大人手中拜帖里,正有一封是门客的投名状,我等无法抉择于此,这才等着大人出关,交给您决定。” “嗯?”赵莼把拜帖一抛,令其俱都浮在空中,往左边一点,引一封落款为仁丰城佟氏兄妹的信笺入手,“是这封了。” 她一面阅下,一面听石礼讲道“大人闭关后,自荐为门客一职的修士有许多,不光是散修,还有各大城池中的修真世家弟子,这佟氏兄妹就是其中之一。后听得大人正在闭关修行,大多修士便都递了拜帖离去。 有坚持作等的,我等就将照生崖的情形告知于他,托人送了一丝洞府内的金火之气去,便又有数人因此知难而退。唯有那佟氏兄妹留在了天极城中,每月都会传信询问您是否出关。” 这样听来,倒是诚意十足了。 石礼讲完,赵莼也便看完。 兄妹中,兄长讳作谨训,小妹名叫思微,出身于裕州仁宁城修真世家。 仁丰城虽不是巨城之一,但却立城已久,源远流长,是以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其内修士实力,在巨城之下,无有城池能出其右。 城内除城主府外,有修真世家十八,佟家在当中属于中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佟家兄妹二人本是旁支子嗣,因天赋尚可,被引入主支教养,与下代家主一起修行,现今二十有九,均在筑基大圆满境界。 如此资质,虽算不得大宗所需的天才之流,但于二流、三流宗门内,也可入内门不假。且两人本就出身世家大族,修行资源不像散修那般紧缺,便更无进入旁人门下做门课的理由了。 故而令赵莼颇有兴味的,还是兄妹二人想要投名进入照生崖的缘由本身。 他们两人灵根相同,都是金水土三灵根,又同是剑修,先后在二十岁前进入剑道第一境,直到今日,已在其中困顿了九年之久,知晓再留在佟家也不会有半点精进,便打算离开家族,自行寻找突破契机。 天下有名的剑修,多在各大剑宗之内,两人本想去开锋城一玄剑宗一试,却见溪榜名次变动,昭衍剑君出世,便持着投名状来到天极,有了今日之事。 剑道境界的修行不是水磨工夫,而讲究契机一字,契机一到,即便是凡人都能修行到剑芒境界,但若契机不至,就算你是真婴上人,也无法顺利进境。 正是因此缘故,入境剑修才十分少有。 二十五岁前的凝元修士,在横云算是惊才绝艳之辈,但到了重霄中,只能算天才之流,尚担不得英杰天骄的名号。可二十五岁前的入境剑修在横云少有,在重霄内,却同样不算常见。 丰沛充裕的灵气给了此界修士修为上的助益,但在剑道、丹道、符道之类极为看重天赋的流派中,发挥出的作用便不甚明显。 同时,因为修行速度极快的原因,修士在练气、筑基等境界的停留也十分短暂,如赵莼这般修为较低,但剑道境界极为高深的例子,便尤为少见,乃至于旷古绝今了。 “二十九岁筑基大圆满,以他们二人的天赋不该如此,怕还是痴心于剑的缘故,平日重在剑道修行。又因迟迟不曾突破到第二境,不曾跨过突破凝元的问心一项……” 但凭信笺所言,赵莼就能觉出不少,她将兄妹二人的拜帖压下,不置可否,复又看向其它。 除了来自于宗门长辈的贺信石礼等不敢处置外,便是赵莼许久前就告知过要亲看的旧人书信,其中有柳萱、江蕴的,亦有沈青蔻递来的,俱都以贺喜为主。 至于最后那封,却是一封柬帖。 “诚邀昭衍剑君,会天剑台论剑一事,务必亲临!” 柬帖后的落款并无字迹,而是一把长剑徽记,赵莼将其合上,心中已有思量。 她自然是知道这天剑台论剑的,此乃重霄世界一大盛事,以三十年为期,邀请天下剑修会于一玄剑宗万仞山峰顶的天剑台,不看修为,只论剑道,要选真婴剑修下的剑道第一人出来! 章两百九六 门客 不过距下届的天剑台论剑,还有五年时间。 赵莼记得,上届论剑魁首应当是太元道派的寂剑真人裴白忆,能在天下剑修中脱颖而出,怕是至少也有剑意境的层次,并非是眼前的她能敌过的。 “五年……若能在五年之内,领悟剑意进入第五境,只论剑道之能,我未必会输。” 她自也知晓,裴白忆能在三十年前夺得论剑魁首,三十年后只会更强,但剑修本就一往无前,尚未成定数之事,又有何人能界定下结局来呢? 攘外必先安内,赵莼欲要毅勇前行,周遭杂事亦需先做决定。 无论是天剑台论剑,还是领悟剑意,都可说是后事,当前更为重要的,还在其他。 “那兄妹二人可还在天极城中?”她将浮于空中的书信俱都收起,挑出本被压在最后的,亦是最先阅完的一封——任宁城佟氏兄妹的投名状。 “今才月初,此封拜帖两日前方递上来……定是在的!”石礼不敢有误,连忙应答。 “那好,”赵莼把信笺递到他手中,又道,“三日后,我在照生崖与他二人相见,你即刻传讯去天机城中罢。” 她咬重了“即刻”二字,石礼哪还敢耽误半分,当即便取了信笺退出大殿。赵莼环视一周,见偌大的照生崖洞府空旷而荒凉,遂起身遁向得坤殿去。 弟子洞府内若想要多增奴仆,有内外两种方式,内指的是宗门伏兽堂的精怪俘虏,筑基入门可有一支,后突破凝元,份额就增至三支,往后分玄、归合乃至真婴,可拥有的奴仆数量便又会随之扩增。 至于外,即是门中弟子出宗历练,所收服的额外奴仆,既能是妖族精怪,又能是人族修士。昭衍对此并不严苛,只若弟子能有财力供养,便不会插手于此。 宗门伏兽堂每支精怪的数目在四五十左右,即便是归合期弟子,能从中领取的奴仆数量也不过数百,是以遍观宗内各处洞府,其间动辄上万奴仆来往的场景,就只能是弟子自宗外收服而来了。 照生崖因金火之气浓重,对寻常修士道行有损,赵莼不会强求他人来此。为求奴仆得用长久,亦打算选用类似于石妖这般,不受金火之气影响的精怪。 鱼妖草精等,自是第一眼便从心中排除,她将得坤殿值守弟子递来的名册看下,斟酌后点了与石妖们同族的精怪五十,剩下的名额则给了厚土之精。 它们是一类外形肖似于人的精怪,皮肤干硬,肢体面容俱是土色,因为厚土有包容之能的缘故,金火之气对其的影响可谓是微乎其微,只要有灵玉供给修行,就能驱散入体的少许金火之气。 其实到了真传弟子这一步,宗门内许多对弟子而设的规矩,便不那么适用了。 除了凝元份额下的三支精怪奴仆外,赵莼想要挑选更多也不是不行,值守弟子看在她真传的身份上,必然不可能出手阻拦就是。 只不过她意不在此,三支奴仆就已得用,便取了两枚小令交由石妖去领,等着三日后佟氏兄妹登门拜访。 这三日内,石礼也将探知得来的信息告知于她。 佟氏兄妹此回出行前,从未离开过仁宁城境内,大多时日都是留在佟家祖地中修行。又因族内入境剑修极为少有的缘故,佟家也怕留不住他们二人,故而一面供给他们丰厚资源,一面又对他们的行踪与人际多加限制。 两人为求剑道突破,几乎与家族决裂才得以离开之事,在仁宁城中也闹得不小,石礼稍作打听就能得知。 …… 委实说,虽是同胞兄妹,他二人长相却也并不相似。 作为兄长的佟谨训身躯略微消瘦,脸方而阔,生得浓眉大眼,嘴唇微丰,瞳仁深黑,小妹佟思微则丰腴一些,皮肤细白,颧骨略突,下巴尖小,唇瓣殷红却极薄,给了两人一死板一市侩的气质。 许是首次登得照生崖,即便先前已经从石礼处领教过金火之气的厉害,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佟氏兄妹的脸上仍显出了几分强作忍耐的苍白。 不过他们面色未改,行至殿中与赵莼相见时,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令她对兄妹二人的观感初时便十分不错。 “任宁城佟家,佟谨训。”“佟思微。” “见过剑君!” 如今三州无人不晓昭衍剑君的名号,时人又有以号称人的习惯,无论是寂剑真人还是戎观上人,都是修士等避其名讳作的尊称,即便她熟知的关博衍关师兄,外界中人也会称一声明玑道人,既表敬意,也尤显疏离。 剑君之称尚在赵莼的意料之外,不过既是自显于碑石,便当是天道赐予。昔时斩天尊者之剑亦是生而超凡,故而在他未成尊者,未得道号前,也有剑君的称谓在。赵莼得此名号合情合理,遂坦然受下,不作他想。 若有人因此想要登门切磋,她也不会避而不战。 赵莼唤了二人入座,便开门见山问起他们兄妹可能忍受照生崖特殊的灵气环境。 佟谨训与小妹对视一眼,应道“我与思微的功法五行属金,所以此地的锐金灵气反倒颇为有利,至于另一道浓重的火属灵气……素日修行里分出些时辰,运转真气自行祛除即可,不算大碍。” 他和佟思微的目中,同时显出了坚毅之意,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进入照生崖修行的。 “既然你二人不觉有碍,那便无事,”洞府奴仆奉了灵茶上来,赵莼示意二人可自行取饮,当下话锋一转,又问道“我听闻这是你们首次离开仁宁,修士不似凡人,没有‘父母在,不远游’的伦常纲理限制,缘何到了今日才出城历练呢?” 佟氏兄妹见赵莼神情淡然,不敢确定她是否知道佟家的内情,便由佟思微启唇答道“剑君有所不知,我与兄长自幼就被接到祖地教养,不在父母膝下久矣,所以牵挂自也不在此上。实是因为祖训中,有‘不至筑基,不可出祖地,不至凝元,不可出城池’的条例。 族中长辈以此保得年岁尚浅,修为较低的族人不至于早夭。我与兄长困在剑光境九年,欲要突破桎梏,就只好兵行险招,不惜违逆祖训也要出城远行。” 章两百九七 世家与契定 佟思微眉睫微敛,心下显然又是另一番念想。 佟家祖训是为庇护年轻子嗣不假,但在某些方面,也算是限制了他们的人迹来往。 修真世家不比宗门,后者有着土地令符,可占有一地之灵脉,世代传承积蕴。人族三州几不可数的城池中,近半数都依附着附近的大小宗门,城主府更是与之联系紧密,三州巨城例如天极、开锋等,城中甚至无有城主府设立,乃是完全依托在大宗门下,为其附属。 即便是烟溪岭附近的白垣城,城中修士也与岭内宗门来往颇多,故而此界中,始终有着以宗门为尊,城池为次的主从思想在。 而修真世家的出现,往往又是自散修而起。 因为没有底蕴请下土地令符,散修便只能在大小城池中建立势力,代代繁衍形成家族式,以血缘相连接的族群。是以与宗门相比,世家反而是城池的依附,一旦城池倾塌,世家就也难以存续了。 不过赵莼亦曾有所听闻,由实力超群的人族散修坐镇的家族,其势力可蔓延至数个城池之多,并不较一些小宗弱,仅有的缺陷,大约就是典籍与灵脉资源的缺少。沈青蔻所在的兼炀城沈家,即是一尊有真婴强者存在的世家大族,只若岐山上人在,沈家就能有和二流宗门正面相谈的实力。 至于佟家为何要对族中子嗣多加限制,据赵莼所知,修真世家里如此情况并不算少见。 即便是最为强盛的世家,论资源宝物、功法典籍等底蕴,也难以与小宗相提并论。修士皆有慕强之心,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生于世家中的修士,最后拜入宗门修行的也是极多。若心系家族还好,可若有那孑然一身,顾自逍遥的念想,等其气候已成,家族便不能多加干涉。 长此以往,族中仅有的几个天才,也会被宗门吸纳过去,世家兴盛即会成为空想。 面对如此情境,古修士便创了血缘因果的法门,立祖地,置族碑,将族中有修行天资的子嗣俱都接到祖地教养,随着他们在祖地修行的时日越来越多,其体内一脉相承的血缘亦会被族碑所牢牢栓引。此后不可生出背叛之举,否则即会有道行崩塌的危险。 子嗣在祖地内,以族碑内的血缘之力筑基,往后凝元,又由族老点化道心,身担家族之任,便再无与家族彻底脱离的可能。 此也是为何人族三州内,修真世家中常会有年轻子嗣妄自离家,与家族反目的事情生出,究其根本,不过也是为了自身性命不被他人掌握在手中,不愿成为家族供养的行尸走肉。 如佟家这般,祖训为虚,欲用族碑牢牢栓系修士才是实。等到佟家兄妹这般的子嗣凝元之后,无论远行到何处,即便是拜入宗门修行,通身修为也是为家族所有,唯有等到其境界超过立下族碑的初代老祖,才能真正自由。 赵莼心下暗叹一声,只道是祸福相依,世家虽然对族内子嗣限制到了残忍的地步,但论资源倾斜、传承功法秘术的授予,从来都是倾囊相授,不似宗门一般有所顾忌与偏倚。因为他们有所依仗,所以无惧于背叛,是以像佟家兄妹这样,被培养至筑基大圆满,仅差一步就能凝元的,不知得耗去家族多少资源宝物。 他们说离就离,也不怪佟家为此雷霆大怒了。 “我所来往的友人中,亦有出身于修真世家之辈,”赵莼将茶盏按在桌案,发出轻响。她所说之人自然是丰德斋主人沈青蔻,不光如此,她对修真世界的多数了解,也是素日中沈青蔻告知于她的,“对那些家族中阴私,我也曾了解一二。” 听闻这话,佟家兄妹不由神情一顿,双唇俱是紧紧抿起,倒比先前更像是一对同胞兄妹了。 “长久困于一隅之地,眼界亦会变得狭小,宗门从不限制弟子外出历练修行,便是因此缘故。世界不是刻在玉简、书卷上的字迹,也不是浮在他人嘴边的话语,世界,是在脚下。”赵莼把茶盏一转,看向神情怔愣的二人,“常言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家族给了你们所需的一切,你们可以无所忧虑地修行至今,与此不无关系。 但祸福相依,它也限制了修士的眼界和脚步,你们二人困在剑光境九年,多也是和其有关。” 她坐得极正,脊背挺直,问道“你们受家族所赐,方有今日所得。等到发现家族不能给予你们所需的东西时,便转身离去,另寻它主。家族是这般,门客也是这般。你们来到此处,是奔着剑君之名,期望能得到指点有所进境。然而有朝一日照生崖对你们助无可助后,你们怕也会选择另投他人门下。” 赵莼越说,佟家兄妹脸上的难堪之色便越重,等到话音落下时,两人已是羞惭至极,乃至埋头不语的程度。 “剑君所言不假,”终是由佟思微开口,长叹一声道,“脱离家族那日,族中长辈对我二人亦有此言。为人者,一旦有了一回的不忠,便再难得到第二次信任。只是——” 她双眉拧起,似是有所纠结,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与兄长既已行至此处,就再无反悔的可能,若剑君因我二人的忠诚而心有顾忌,我们愿与您契定!” 契定,是在誓言之上的实物契约,受天道所理。 古时的契定,门客与仆役都可行之,但到了今日,唯有奴仆才会作下契定,门客与主人并无贵贱之别,自也不能以契定相限制。 赵莼两眼微抬,倒是未往此处去想,签下契定后,对他二人的限制甚至比族碑还大,因着天道的介入,稍有不臣之心,即会是性命攸关的雷罚。 “你二人可想清楚了,做门客可不比世家轻松,待人接物,诸多杂事都需代奴仆出面处置。我素日修行练剑,也无多少机会能作指点。”话到此处,便是事有转机。 佟家兄妹中,应是小妹做主更多,只见她从座上站起,领着兄长佟谨训道“剑道修行多是自身之事,能得剑君指点一二就已满足,若还不能寻到契机突破,就只能是我等天赋不够了!” 佟思微眼中神光大动,复又长揖一礼。 章两百九八 有召而来 赵莼问话时,倒不曾想到契定之事上去,她想知道的,是佟家兄妹背离家族后,是否有那惭愧羞耻之心。 人若是连羞耻之心也丧失了,便只能说是兽类,而非为人。 他二人后谈及家族时,也多有感激之态,赵莼又看过两人剑术,根基扎实无比,行剑刚直而不偏倚。剑道如人,冷静者行剑快而精准,鲁莽者行剑莽直而不多思,心性残暴者,剑术亦是暴虐凶狠。从中可见佟家兄妹二人,也非是那奸邪阴险之辈。 如此久经斟酌后,赵莼方才松口与其契定三百年,此三百年间若两人有了背叛之心,无须她动手,天道就会率先降下雷罚,诛灭宵小。 而三百年后,两人欲续接契定,或是自行离去,都是留有余地之事。书包阁 毕竟门客不同于奴仆,他们不受洞府供养,赵莼留下二人亦是为了照生崖着想,与其让不知底细的人在她离开洞府时代理诸事,倒不如签下契定的兄妹二人来得放心,随着修为逐渐进境,外出历练乃至闭关的时日都会愈来愈久,现今只凝元初期,闭关就按载来算,往后分玄乃至归合,怕是得数载,乃至于数十载之久了。 不过到了那时,洞府门客应当也不只仅有他二人,法财侣地,洞府的兴盛关乎于财,不可小觑才是! …… 赵莼出关之事,不久后便通晓于宗门上下。 送至照生崖的拜帖又如大雪纷飞一般刮来,只不过这回,送帖之人就只得弟子,而无长老之流了。 佟谨训心思细腻,为人耿直,佟思微精于话术、善于交际,有门客的好处在此时便体现无疑,赵莼无须亲自出面,他二人就能将此些拜帖尽数挡下,而不得罪与人。再有精怪仆役相助,往后照生崖运转自如,倒免了她操心的余地。 后又修行两月,丹田内的四象相亦更为凝实。 那厢得了鸿青殿传召,照生崖也传来了好消息,佟思微得了赵莼指点,顺利突破至剑道第二境,兄长佟谨训亦摸到了契机一二,突破大概也就是这两月的事。他们二人本就根基深厚,又在第一境困了九年之久,只需把握住其中契机,剑道前两境自是水到渠成。只第三境剑气较为玄妙,不在基础之中。 赵莼将丹田沉下,气息平复,遂起身往鸿青殿行去。 入门数载,便是掌门所在的无溟天也去过几回,三殿一楼一山渊,却还只到过得坤殿与博闻楼。 鸿青殿主理长老之事,轻易不会传召弟子,赵莼此回得了消息,心中亦有疑惑生出。 昭衍小界中,仿的是主宗群山万壑之相,据博闻楼所记,昭衍立宗于须弥界北,最为险峻广袤的山岭就在北地之中,从门内最高的山巅,可遥望至南天海——大日所在之地! 是以昭衍这一宗门,对高山有着强盛的向往之意,赵莼以为,此也是为何重霄昭衍会选址在长脊山至高点的原因。 无须引路,直往小界中心处群山集聚之处去,就能看见九渡殿与鸿青殿分立在两处山头,它们身后便是不非山与镇岐渊,宗门里杀伐之气最盛,亦是最为肃穆的地处,只些微逸散出一丝气息,便足够叫人噤若寒蝉。 鸿青殿来往之人,都是门中长老。 在昭衍,并非是突破真婴就能成为长老,修士在成就真婴时,会有九等之分,唯有道种真婴在五等之上的,才有突破尊者的可能,等阶越高,可能也就越大。故而成为长老的真婴期修士,无一例外都是此些五等之上的道种真婴,否则便只能是真婴级别的护道弟子。 不过,能对真婴修士如此区别对待的,也只有两大仙门和超级大宗有此底气。寻常一流宗门,能得一尊真婴战力就是天大的喜事,那会管道种真婴的等阶高下呢? 赵莼行走在诸多真婴期内,饶是他们已经尽力在压制威势与气息,还是令只得凝元的她举止艰难。 持着传召之令进入鸿青殿后,又被一护道弟子打扮的修士领入一间静室,通身压迫而来的气息这才为之一消。 她到时,座上已有四位同为凝元的弟子在此,戚云容正居于左二,在其之上者是一青袍束冠的少年,见赵莼进来,点了点身侧的空座“师妹,到此处来。” 赵莼在门中相识之人极少,眼前四人她就只认识戚云容一个,闻言便径直走到其身旁入座。其余弟子见她面生,遂问道“这位是?” “她是照生崖的赵莼赵师妹。”戚云容立时回话,亲近熟稔之意溢于言表。 “原来是赵师姐。”“剑君之名如雷贯耳,今朝才得以一见了。”“溪榜榜首,果真名不虚传。” 大抵也是些寒暄称赞的言辞,赵莼以“多承谬赞”应后,旁人便知晓,近年来三州新晋的天才人物,性情倒是谦逊温和,不是那等目中无人之辈。 知晓了赵莼身份后,座中其余弟子就都言明了自身名姓。 无一例外,全都是真传弟子,师长多为门中长老,亦全部登名在溪榜之上! 除却赵莼,排名最高者,乃是左一的青袍束冠少年,名为邬华,凝元大圆满,溪榜第四。 其次则为右一断眉女子,讳作萧映颜,同为凝元大圆满,位在第十。 另外就是溪榜十四的戚云容,和右二溪榜十九的毕怀远,一位两颊消瘦,双目耷拉的青须男子,两人俱是凝元后期。 “戚师妹与……”萧映颜语气一顿,竟是不知如何称呼赵莼。 昭衍门内弟子无数,若要按入宗年份核算辈分一说,实是太过繁杂,便简易地以修为境界稍作划分,筑基为一辈,凝元再为一辈,如此顺推,直至真婴期的护道弟子。 真传弟子无论修为俱为同辈,至于各长老门下的亲传,就按着师长的辈分来算,如杜箫,她师尊与关博衍一辈,遇上和关博衍同辈的赵莼,就得喊上一声师叔。 所以赵莼眼下作为溪榜榜首,实就是重霄昭衍此代的凝元第一人,同辈弟子按理,都该称之为师姐。 可是萧映颜喊戚云容作师妹,赵莼又喊其为师姐,矛盾便在其中产生了。 戚云容还是首次想到这一处上,不由看向赵莼,轻眨眼询问她称呼一事。 “我与师姐是从前在小界中的交情,实有救命之恩在,唤师姐是为尊重,至于其他,端看各位愿意如何,区分开来就是。”经赵莼解释,旁人方知其中内情,便也不作那扭捏之举,痛快地喊了声赵师姐。 寒暄片刻,又有一脸若银盘的女子进来,赵莼神情一滞,此人竟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焰矢真人宫眠玉! 章两百九九 世界 她的面容与在定山城时并无变化,照旧是一张圆润的脸庞,两只晶亮的眼睛圆而大,鼻唇又小,显得十分稚嫩。 与焰矢真人威名不符的,是宫眠玉娇小的身量,再带上那张面嫩的小脸,一眼看去更像个没长成的垂髫少女,但忆起当日她一箭轰杀小天魔群的场面,赵莼便又在心中默念了几声“莫要以貌取人”。 宫眠玉径直行到座中,挥手免去几人拱手作礼,扫视过五人面容,只在赵莼身上多停了一瞬,即开口道“此回宗门召你几人过来,是为收复失落小界。” 座中几人闻之不由满腹疑窦,赵莼与戚云容相视一眼,倒是有所了解。 两人原来所在的小千世界,应就是一处失落之地,天路断绝,与上界联系也被切断,还是由天妖尊者重开天路,她们才得有今日。 不过,横云小千世界失落的原因,是世界被天外来物所击,险些崩碎,致使天路断裂。三千世界中,与横云类似的,竟不止一处么? 宫眠玉大手一拂,众人面前的桌案随之显现了一片山海舆图出来,听她讲道“三千世界由天路连接之事,你们都应知晓一二了……重霄世界中,不时也会有小界修士到来,云容师妹二人,就是如此。” 其余弟子点了点头,小界修士能从天路而来,无一不是自己那方世界中的惊才绝艳之辈,有心性坚定者,到了上界后,即是一遇风云变化龙,乘东风直上九万里,赵莼与戚云容当是其中翘楚。只是其中多数还是无法弥补与上界天才的差距,最终泯然众人。 “不过,两位师妹那方小界情况特殊,是受外物所击,所以天路崩碎,”宫眠玉继而开口,首次闻得这事的几位真传不由拧了眉头,心中沉沉,“此回我人族修士寻到的小界踪迹……是自然失落,而非外因所致。” 她两手平放在案上,轻声问“你们以为,各大中千世界所辖小界,为几何?” “这……”几位真传面面相觑,萧映颜应声答道“典籍记载,三千世界层层辖下,中千大世界所辖小界便应有一千数。” “应有,却非是实有,”宫眠玉长叹摇头,“每过五千载,须弥界镇虚神教会派遣使者统计各界辖下数量,据上回统计得来,各大中千世界底下的小千世界,已不足半数,其中严重者,失落数量达到了七八成之多。重霄世界尚算小界富余,但现今所辖的小千世界,也只有四百八十三座,此还是数年前寻回了两位师妹所在小界的结果。” “敢问师姐,这自然失落,乃是何意?”座中几人从她语气中就能读出此事的严峻,即便是瞧上去最为老成的毕怀远,都不禁开口问道。 宫眠玉抬手示意他不必惶急,应道“三千世界由灵源孕育而出,灵源尽,灵机散,则世界崩毁,万物不存。须弥大千世界存载本源,又诞一千中千世界,后再分小千世界,乃至于更加微渺的小世界。所以各处的灵源看似分散,究其本质,实则是联系一体,不可分割的。 以两位师妹所在的小千世界为例,外物击碎灵源,至灵机逸散后,其下的众多小世界便也随之失落。这是发觉危险降临后,世界为寻自保,从小界中抽回灵源,来使上一级的世界不至于崩塌,恰似虫豸断足、断尾自救之道。而失去灵源的小界,自然也就断去和上界的联系,在虚无中飘零散落,直到灵机完全散尽,即会消亡。” 说到此处,能感同身受者怕也只有赵莼一人。 即便是戚云容也不知晓,她并非是横云世界生人,而是自真正的失落小界而来。那处被横云抽离了灵源的微小世界,早已失去了修士的存在,想必也是靠着那尚未逸散完全的灵机,才生出了武者这一介于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存在。 按宫眠玉所说,灵源不在,灵机就如奔流的江河,始终会有干涸的一日,那一日,也正是小世界的消亡之时! “此种情况,是上界为求自保,主动遗弃下界,反之,即是自然失落。”宫眠玉弯月一般的细眉拧起,沉沉道,“灵源育灵脉,灵脉溢灵气,我等修士靠灵气修行,境界越高,所需的灵气就会越多,这也是为何大能们只能在上界行走的原因。书包阁 那等仙人若以真身下界,只吐纳运转一个周天,就能将小界的灵源生生吸干!所以世界本身,才会对高出此界修为限制的修士作出排斥,以免危及自身。饶是如此,随着修士数目的不断增加,三千世界的灵源也在不断耗损,为了防止上界抽回灵源的自保之举,小界则会先发制人,直接切断上下界联系,以保留灵源,独立存续。 此之谓,自然失落。” 能做出此种举动,即意味着自身所在的世界并非死物,而是会趋利避害的有智之辈! 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与世界相比,自己是何等渺小,自诩为天道宠儿的人族,就好似巨兽上的须发,此间种种异族相斗,亦像微风吹来,须发相互倾轧,但于巨兽而言,只是轻微的痒动罢了。 宫眠玉无暇旁观众人的神情变化,又继续讲道“中千世界承受的危机越多,自然失落的小界便会越多。灵源本就是相互联系之物,小界分离时割去一分,就会使本源削弱一分,若中千世界袖手旁观,任由小界流失,谁敢保证所有小界都离去后,那存载世界本源的须弥界不会行出抽取灵源自保的事来? 且对中千世界的修士而言,底下小界越多,此界灵源就会越强,我等与上界的联系自也会越发紧密。” 她指尖点在山海舆图上,眉目坚定“上界大宗分支驻扎在下界,除却培育弟子,输送英才外,首要的任务,便是收复小界,保住三千世界不至于尽数凋零!” 众人心中一震,胸腹中溢满忧患,亦存着无限豪情。 “半年前,由我宗与太元道派所设的观界塔,在虚无中发现了一处万载前失落的小千世界,名为河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