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他有点不太对劲》
1. 寒秋
寒秋已至,待晨起的薄薄雾气散去,宋婉手中的寒衣,便只剩一个袖子就可缝制完毕。
东窗日光渐暖,她从榻上挪坐过去,简单挽起的乌发上,缀着一支棠花银簪,映衬着她净如白瓷的清美侧颜。
忽地,窗棱上飞来一只麻雀,歪着脑袋在整理羽翼,宋婉静静看了片刻,水眸浮上了些笑意,将桌上的糕点捏碎了些,小心的洒在了窗棱上。
麻雀吃的欢快,她也不再耽搁,继续低头做针线。
不多时,丫鬟喜词从主院回来,先给她重倒了一杯茶后,这才坐在一旁,边理着线团,边叹道:“陈夫人一早醒来,就头疼的下不来床,孙姑姑说粥也只吃了两口,更别说药了,陈夫人根本喝不下。孙姑姑还说,姑娘若是得了空,想劳姑娘往主院去一趟,给陈夫人按按,兴许能让她好受些。”
宋婉听着,柳眉微微蹙起,将手上的几针做好后,才放下针线同喜词说:“那我往主院去一趟,你就在屋里把这团线理好,待我回来把这袖子赶完。”
喜词点头:“奴婢晓得要紧,姑娘去吧。”
宋婉一身淡青色的素裙,穿过诺大的园子去往主院,秋来花叶凋零,园子四处瞧着也有些寂寥。
她还记得去年,临近婚期前,陈夫人还邀她来逛过园子,那时陈昱已不能起身。
她随陈夫人站在繁盛的花叶中,陈夫人拉着她的手,眼圈通红着问她是否要退婚,不想耽搁她。
那时宋婉直接便拒绝了,她的婚事,她从来做不得主,她只是一个在大夫人手中,卑微求存的庶女。
当初若不是陈昱久病不愈,婚事艰难,以陈家门庭,她连给陈昱做妾,怕都是配不上的。
所以能明媒正娶嫁入陈家,更明知来日会成为寡妇,她也没有半分犹豫。
比起被大夫人随便塞去哪家做妾,她宁愿在陈家一辈子守寡。
谁知世事难料,陈昱没能等到她进门便去了。
她觉得自己命苦,想要做个高门寡妇都不能。可到了陈家以后,她看着身份贵重的陈夫人,在经历了丧夫丧子的悲痛过后,还要时常饱受病痛的折磨,不知多少个夜里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她便想,自己的那些苦,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大夫人随意作践。
所以她将陈夫人服侍的很好,只求未来有一日,心善的陈夫人能帮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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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寝屋中,有淡淡的药味,宋婉一进来,便见陈夫人双眼通红一片,宋婉心中叹息,知她定是难受的又哭了半夜。
宋婉一坐下,陈夫人温热的手便拉住了她的指尖,通红的眼眶一瞬便又湿润了,难受的说:“婉婉,我头疼的厉害………”
宋婉反握着她的手,柔声细语的哄着她,“夫人您别哭,我这就给您按按,兴许能好受些。”
陈夫人抹了泪,往床边躺了,宋婉用热水泡热了手后,坐在小凳子上,为陈夫人缓解头痛。
约过去半个时辰,陈夫人终于睡着了。
一旁心焦不已的孙姑姑这才长舒口气,赞许的冲宋婉笑了笑后,静静摆手叫屋中人都退了下去。
日光已盛,宋婉同孙姑姑坐在偏厅,夸赞了一番她的手艺后,笑着叹了一句:“总这样劳烦姑娘也不行,我想着改日还是得请姑娘抽了空出来,将这手艺教给府中的丫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宋婉听着,清眸中浮起笑意:“我知姑姑意思,一切都是为夫人好,我自尽心尽力。”
孙姑姑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说道:“姑娘温慧贤淑,通情达理,将来定有好福气。”
宋婉闻言淡然一笑,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水眸中漾起的悲戚。
好福气……
她这辈子,怕是难求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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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睡了两个多时辰,宋婉怕她醒了仍头疼便一直没走,叫丫鬟把寒衣拿了来,坐在偏厅里趁着天光将仅剩的一只袖子赶完了。
墨色的寒衣面料上乘,针工细密,内里绵软厚实,左侧的袖口里面,还绣着陈昱的名字。
宋婉仔细的将衣裳收叠平整后,刚揉了揉肩膀,便听见丫鬟说陈夫人醒了,她便抬步进了内室。
陈夫人醒来后头疼缓解甚多,精神也好了些,靠在床头正在用汤,见她进来,温柔的双眼便笑了:“婉婉,今日辛苦你了。”
宋婉轻笑着摇了摇头,同她闲聊起来。
不多时,孙姑姑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满脸堆着笑意,“夫人,大公子来信了!”
宋婉坐在一旁,看着陈夫人欢喜的接过信,垂下了眼帘,没有起身离开。
陈夫人很快看完了信,欣慰之情溢于言表的同时,眼眶又微微湿润了,说:“朔儿信上说,惦念着昱儿忌辰,特回来祭奠……他已出发多日,想来再过不了几日,便能到家了。”
说着赶紧又抹了抹泪,像是劝慰自己道:“近几日我不能哭了,不然朔儿回来,被他瞧见又要担心……”
孙姑姑闻言立即便道:“大公子即将归家,夫人近几日可得仔细调养身子,好好的吃饭吃药才是。”
见陈夫人点了头,孙姑姑这才放心,眼光落在静坐一旁的宋婉身上时,又道:“夫人,方才您睡着时,宋姑娘不辞辛苦将二公子的寒衣赶制好了,奴婢瞧着做的极好,可要拿过来给您瞧瞧?”
陈夫人闻言,忙道要看,宋婉便笑笑起身,亲自将寒衣捧了进来。
陈夫人抚着手中衣裳,真切看出制衣之人的用心,忽地,她想起什么,拉过宋婉的手,便瞧见她的指尖被戳了不少针眼痕迹。
偏就这样一双手,还在上午时候,给她按了那么久的穴位,还在方才去赶制昱儿的寒衣……
她得多疼啊。
宋婉见陈夫人眼神有心疼愧色,忙将手抽回,缩回衣袖里,不甚在意的笑了下,声音柔若泉水:“夫人,真的不疼的。”
陈夫人拧眉不信:“说谎,那么多针眼,怎会不疼?”
那一刻,宋婉心中温暖又苦涩,感叹陈夫人的心善,同时唾弃自己的所为所图。
她看着陈夫人诚挚的双眼,敛下心头思续柔柔一笑,“夫人,哪个女子做针线的时候,被扎几下都是难免的,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您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的。”
这一年相处,陈夫人知道她是个内敛稳重不爱张扬的性子,便叹口气不再多说,只温和的拉着她坐下,让孙姑姑给她寻来了药膏,盯着她细细涂了,才放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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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近黄昏,宋婉才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中。
喜词见她回来,面上笑着眼神却纠结,说:“姑娘,方才我家里人来信,说是嫂子天明时生了,生了个胖小子。我哥的意思是,看能否让我回家去伺候几日,毕竟我娘没得早,实在是没人伺候……”
宋婉听了没有犹豫便点了头,喜词也跟了她三年,甚少有事要假,如今家中有事,自然是要通融的,便笑了笑道:“你既要回去伺候你嫂子月子,那我便多放你几日假,待你嫂子满月再回来不迟。”
喜词自然欣喜,忙道:“多谢姑娘,不过姑娘这边也不能缺人伺候,您看是要回府一趟还是……”
听见回府二字,宋婉心头便闷。
光这半月间,大夫人都叫人来催了她两回,说是姨娘身子不好,想叫她回去瞧瞧,其实也不过是拿着姨娘做幌子,想逼着她早日离开陈家回去,好如了他们的心愿。
可不论是一年前,还是此刻,她都不想如展板鱼肉,任由大夫人宰割。
不论怎么艰难……她都是要挣扎着,寻一条活路的。
宋婉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里屋,待片刻后出来,将红封塞给喜词时,才道:“我先不回去,你临回家之前回去瞧瞧我姨娘,再叫烛心过来伺候吧。”
喜词心中明白,不敢再多说,依言退下了。
宋婉立在门边,看着天上日暮,静静站了许久,才回身返回屋内,坐在桌边拿出一叠叠黄纸,再一个个的折成元宝。
陈朔即将回来,她需得把自己该做的,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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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陈昱忌辰所需的一应物事宋婉都已准备齐全,空余下来的时间,便就呆在主院,教丫鬟按摩手法。
只是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学,她自己都是在翻医书和姨娘身上习练了多年,才有了如今的成效。跟她学的丫鬟虽然机灵,却想在短短时间内学走她的手艺,那也是不可能的。
陈夫人就在一旁看着,似乎并不在意丫鬟学的好不好,时时还会开口同宋婉闲谈。
黄昏霞光耀目,她们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丫鬟高兴的呼声:“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宋婉在金色的霞光中抬眸看着陈夫人欣喜的神色,同陈夫人说了声先回去,陈夫人正高兴,没有挽留。
宋婉转身离去,一身素白裙衫穿过诺大的庭院,行至宽门时,眼眸还未抬起,便听见前头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扇睫轻轻掀开,陈朔的身影面容,便跃入了宋婉的眼底。
少年将军,英勇卓绝,俊逸挺拔,腰间黑色佩剑被他握在骨节分明的掌心里,周身充斥着杀伐坚毅生人勿近的气息。
宋婉侧身避让,垂眸福身施礼,只短短一息,那身影便如一抹冷风,掠过她而去。
余下的微微冷意,沁入她呼吸的那一瞬,宋婉抬眸看着陈朔的背影。
忽地就想起,陈昱出殡前那一晚,她跪在悲戚凝重的灵堂前,请求陈夫人允许她入府守丧的那时。
陈朔就站在一团深寂的幽暗处,周遭的暗光遮蔽了他的面容,他一手扶着漆黑的棺木,开口的那瞬间,话语声音和气息,瞬间如同一座黑山一样的压向她,令她心颤又窒息。
“说出你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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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寒秋
陈朔离家一年,这一回来母子两个自然有许多话要聊,此刻夜色已沉,两人刚用了晚饭不久正在喝茶。
陈夫人看着坐在一旁的儿子,眉眼笑意浓浓的同他说起自己心里的打算:“眼下你已二十有二,你那些同你这般年岁的玩伴,哪个不是早已当了爹,偏你一人连婚事还没定下。你此番回来,离年节还有三月光景,便把婚事定下,赶着年前成婚吧?”
陈朔闻言,眼神很是平静,嗯了一声:“我都听母亲的。”
陈夫人顿时喜笑颜开,赶忙趁热打铁又道:“那等成婚后,就别去边关了吧。待年后找个日子,我进宫去向陛下求个恩典,留你在京中任职,届时能日日瞧见你,夜里我也能睡的安稳些……”
陈朔闻言,峻挺的剑眉微微凝起,“母亲,此事……”
“朔儿……”陈夫人说着看向他,方才满是温柔笑意的双眼里,只一瞬眼圈已泛红,目光中更是溢满浓重的悲戚:“娘求你了,你就听我的吧……”
“自你父亲去后这五年,你一直守在边关,前几年尚且有你弟弟陪着我,可如今……你可曾想过娘一个人在家里……”
陈夫人说着便泣不成声,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她只想让儿子安安稳稳的留在身边,哪怕不如他父亲有出息,也无所谓了。
见着母亲哭泣,陈朔哽在喉中的话,也再说不出口,起身到了陈夫人身边,安慰的抚着她的肩,良久低低应了一声:“好……”
陈朔待陈夫人进屋歇息后,才回到自己所居的院子,院中灯火通明,下人们早已将居室打扫的一尘不染。
院中的大丫鬟霜叶带着一众下人等在门前,见陈朔回来,纷纷屈膝行礼。
陈朔俊容微冷,似是在秋夜中染了凉气,周身冷硬的气息令一众丫鬟没人敢上前,大步踏入屋中的那一刻,只听他沉声道了一句:“都下去。”
霜叶立即带着众人退下,将房门合上。
他几步进了浴房,衣衫一件件的脱下甩在一旁,硬朗的胸背上落着几处长短不一的旧伤痕。
水声溢响,他整个人浸在了水里,只一双线条充满力量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片刻后抬起一只手,叹息着捏了捏眉心。
果然,这一次回来,母亲不再让他回边关了。
但他也知道,留在边关这几年,已经是母亲忍耐的极限,留下便留下吧,母亲如今能够依赖的,也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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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宋婉梳洗过后毫无睡意,正靠在床头,目光中一片怆凉。
烛心是天黑时方才过来的,来的有些匆忙,却也给她带来了家里的消息。
烛心说姨娘近来被大夫人断了汤药,又逢寒秋冷凉,双腿酸疼的几乎快要下不来床。偏偏得知烛心要来时,还要烛心同自己交代,她在家里好好的,千万不要担心。烛心不敢欺瞒,这才告诉了她。
宋婉心中苦涩,姨娘的一双腿最怕寒凉,一到秋冬时节,便是日日服药也是会难受的,偏大夫人还断了她的药。
大夫人……是怒了她这两回不肯回去的事,故意折磨姨娘的。
这种招数,这种手段,不论是她小时候,还是如今,她都一样的无力。
烛心坐在床边小凳上,拿着梳子给宋婉通着发,见着宋婉久久不发一言,想了想还是小声道:“姑娘,要不……明日,你还是回去一趟吧,不然姨娘那边……”
宋婉闻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痛苦,紧紧合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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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陈夫人刚起,正在偏厅用早饭时,宋婉穿着一身浅青芽色的罗裙,来同陈夫人说要回家一趟的事。
陈夫人自然无不同意,还说她若有事也可在家多呆两日,在秋祭那一日前回来便可。
宋婉笑笑离开,刚走出主院宽门时,正好迎见陈朔。
他穿着一身鸦青衣袍,长发以银冠半束,挺拔阔步而来,似是在家中的缘故,他腰间并未佩剑,整个人在日光的笼罩下,周身冷意也比昨日淡许多。
但即便如此,宋婉也不敢平视他,仍如昨日一般,垂眸侧身施礼。
陈朔高她许多,从她身侧走过时,眼神淡然一瞥,认出了她,却是毫不在意,迈步踏入进了院中。
宋婉直到走远一些,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
对于陈朔,她的记忆仍停留在那个充满压迫感的晚上,每每想到都会心悸不已,更何况看见他的人。
她是真的有点怕他。
陈朔进了偏厅,陪着陈夫人用饭。
陈夫人见他身上还是去年的旧衣,便道:“一会儿让孙姑姑给你量量,好好做几身新衣裳。”
言罢,抬手掩着笑意,小声道:“我朔儿生的这般英气俊朗,再穿上新衣,定能让那京里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姑娘们一瞧便挪不开眼。”
陈朔听的摇头直笑,见着母亲开心,便随口道了句:“若是只看中我这副皮囊,倒是不娶也罢。”
陈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瞥他一眼:“放心,娘知道的。”
日光暖暖照进偏厅,照在陈朔脸侧,他盯着窗台上的盆景瞧了一会儿,抬起粗粝的指端闲散的拨弄着翠色的叶片,耳中听着陈夫人和孙姑姑说着家中小事,过了一会儿,他似无意问了一句:“母亲,宋家那个庶女,在府中如何?”
陈夫人也没多想,笑笑道:“你说婉婉啊,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可惜昱儿无福……”
说着叹了一声,片刻后才又道:“她自进府来这一年里,对你弟弟的事,那是足足尽心的,一应的祭品物事,她都是亲力亲为。这回秋祭,她更是早早的给你弟弟缝制了寒衣,那些元宝纸钱也都是她亲手叠的。还有这一年里,每每我身子不适的时候,她都在我床边照顾的。”
“人家未真正进咱们陈家门,却如陈家人一般对咱们尽心尽力,这么好的姑娘……你说话休要带着庶女二字。”
陈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也不能再耽搁人家了,待此次秋祭过后,咱们好好备上些礼,届时朔儿,你亲自送她回宋家。”
陈朔闻言,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缩,唇角扯出一丝淡然的笑,道:“待阿昱忌辰过后,此事我来办。”
陈夫人听罢瞧了瞧他,语气有些严肃:“交给你办不是不行,但你若办不好,我惟你是问。”
陈朔无奈一笑,心道宋家这个庶女本事不小,短短一年时间内,便将母亲哄的这么喜欢她。
幸而母亲心中有数,不然若真由着那庶女在家中待上三年,母亲岂不是会被她哄迷糊?
想起方才宽门前那扫过的那一眼,那庶女素衣素面,头上也只一支不起眼的银簪,耳上也空空的没有坠子,一副打扮比府上扫地的丫头都要寡淡,倒难为她,这幅为阿昱守丧的姿态倒是做的很足。
只为了不归还那些聘礼,她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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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
宋婉一回来,自然是先来见大夫人。
厅堂上,年过四十的宋大夫人似乎因为偏瘦的缘故,面容显得有些刻薄,她端坐在上首,眸光冷冷的看着站在不远处垂眸静默的宋婉,哼声道:“我家婉婉啊,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说你姨娘病了,立马就回了家。”
“只是,你也太不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我可是派人唤了你好几次,你都装聋作哑的连个话都不回,哼,可见我这个嫡母的话,在你眼里是一文不值啊!”
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宋婉从十岁父亲去世后,听到了如今,早已麻木习惯,闻言也只是将眸子垂的更低,说话语气平静带着恭敬:“回母亲,近日是临近陈二公子的忌辰,我实在有些忙碌,这才没能及时回来,还请母亲宽恕。”
宋大夫人冷哼一声,瞧着宋婉的眼神满是不屑。
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她怎么不知道宋婉比她那个贱人娘,多了不知多少心眼。
只是她作为正室,作为如今宋家绝对的掌权人,不很在意宋婉那些小心机罢了,反正……只要有她那个贱人娘在,宋婉就肚子里有九曲回肠千般绕,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只是时不时的,还得敲打敲打宋婉这个贱骨头,否则她还真以为攀上了陈家夫人,她就不得了了!
“听说陈大公子回京了。”宋大夫人说着,端起了手边的茶盏,一边浅浅喝着,一边道:“那你便得有点眼力见儿,待办完陈二公子忌辰一事,便自觉的从陈家回来,别没皮没脸的等着人家正主来赶你,听见了吗?”
宋婉闻言,缓缓的撩起眼帘,道:“母亲,当初我去陈家时,说是的是要为陈二公子守三年的。如今我只给陈二公子守了一年,若就回家来,那外人定会说咱们宋家,为了吃下陈家聘礼急不可耐不择手段,毕竟那么多聘礼,咱们可是一分未还……”
“砰——!”
一声闷响过后,茶盏碎裂在了宋婉的脚下,她身子猛的向后退了一步,脸上身上更是洒满了水迹茶叶。
她抬手捂着左额被砸的地方,缓缓看向宋大夫人,脸颊上滑落的水滴,像是她的泪。
她却毫不怯懦,被烫到微红的脸上,落满水珠的深幽眼瞳直直的看向愤怒的宋大夫人:“母亲莫生气,依我拙见,为了咱们宋家的名声着想,待我留在陈家守足三年,届时咱们再拿这些聘礼,旁人才不会有非议啊。”
”毕竟如今兄长在朝为官,若叫旁人因这些聘礼财物对他诸多议论,那于兄长的官声,毕竟不好。”
“小贱人,你在威胁我?”
宋大夫人刻薄的面容之上,那双眼怒而眯着,里头却满是阴沉,对着宋婉冷声一笑:“说来说去,你不肯回来,不就是仗着陈夫人高看了你一眼,你想攀附陈家吗?”
“又或者……你是想攀附人家陈大公子?”
“呵,宋婉啊宋婉,看不出来,你野心不小啊。”
说着,宋大夫人呵呵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婉,道:“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你若真能攀上陈大公子,给人家做个妾室,那也是宋家的光彩啊!”
宋婉没想到大夫人心思肮脏至此,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沉冷,肃声道:“母亲,还请慎言!”
宋大夫人不屑的撇嘴,心中知道宋婉是个自尊自傲的贱骨头,自然做不出去勾引男人的那种事,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敲打辱骂她。
只是……就算她不主动去勾引,但若陈大公子看上她这张脸……
毕竟宋婉这张脸生的是好看极了,否则也不至于叫人惦记了一年还不死心……
思及此,宋大夫人心中有了盘算,冷眼看着她道:“我作为你的嫡母,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即便你有些话说的令我生气,但我作为长辈,也不会同你过多计较。”
“你想在陈家多待些日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件事……你得给我办妥了!”
宋婉闻言,抬眸望着大夫人眼中浓重的算计,背后渐生寒意。
3. 寒秋
宋婉心思沉郁的走出大夫人的院门,凉秋的风掠过她红肿的额角,身前打湿的衣衫又冷又凉,却浇不灭她心底升腾起的火。
她厌恶极了这种处处被人拿捏控制,却又挣脱不了的感觉。
不远处,少女嬉笑的声音渐近,宋婉抬眸看去,是她的两个孪生嫡妹。
她们穿着上好的裙衫相携而来,生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在瞧见她后,她们面上的笑意顿消,话语声一如既往的不屑:“哟,二姐回来了?”
“我还以为她都忘了自个儿姓宋了呢?”
宋婉看着她们两个,丝毫不在意她们言语中的讥讽,只是看着她们头上的贵重宝石簪子,凝了眉头:“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们戴的首饰应该是陈家聘礼中的,这些聘礼兴许来日是要退回去的,你们就这么戴着招摇,不大合适。”
宋清闻言抬手扶了扶那簪子,哼了一声:“叫你一声二姐,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们的事,凭你也能管?”
言罢,拉着宋雅走了。
宋婉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躁,往自己的院落回。
她的院子很小,就两间屋室,自从她去了陈家后鲜少回来住,屋子里也就姨娘身边的丫鬟偶尔来打扫一下。
她在镜前坐下,看了看额角的红肿,上了些粉,将那一侧的鬓发放了下来,看着勉强遮住了,又去换了件外衫后,这才迈步往姨娘的院子里去。
父亲在世时姨娘得宠,住的院子也好,大夫人即便心中恨极,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苛待。可父亲去世后,一夜之间,姨娘就被赶去了临近后院的一间小屋里。
记得那年的冬天极冷,大雪一连下了六七日,偏小屋的屋顶漏水,日出之后化雪的雪水更是如雨一般在下在姨娘的小屋里,地上的积水一团团的,满屋子里都是阴冷透骨的湿气,大夫人还不给半点炭火……
她心疼姨娘,便偷偷的把自己的炭火拿来给姨娘用,被大夫人发现后,挨了三十个手板不说,自此后的冬日,连她也没了炭火。
来到姨娘的小屋前,喜凤正在熬药,一见她的身影,高兴的起身便冲屋里喊:“姨娘!咱们二姑娘回来了!”
“真的吗?”
宋婉冲喜凤笑笑,进了屋,见姨娘正欲下床,立即快步走上前去,“姨娘,你别起来。”
柳姨娘拉着女儿的手乖乖的坐下,眸光欢喜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红了眼圈说:“近来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总操心着我,都没好好吃饭?”
宋婉笑着摇摇头,说话间又摸了摸她的床被,“我没瘦,是姨娘看错了。”
柳姨娘知道自己女儿最最要强,是不会和她说实话的,便也不再多说这些,只是问她:“你是从大夫人那里过来的吧,她可有因何责打你?”
“姨娘放心,没有的,她只是嘱咐了我在陈家要尽心守礼,别丢她的脸。”
柳姨娘自是不信,拉着女儿的衣袖就要查看,宋婉微微侧过面颊由着她看,同时开始问起她的病情,柳姨娘自是不想让她忧心,只温言安慰她没事,丝毫不提大夫人那些刻薄。
宋婉岂能不知她的心思,拿了药油来给她按腿,而后又服侍她喝了药,同喜凤一起给她屋中的被褥铺盖都晒过洗过,药材又添置好,这才起身回了陈家。
-
回到陈家时,黄昏已将落幕。
陈夫人得知她回来的消息,便遣人来请她去主院一同用饭。
满院已点上灯,四处都是亮堂堂的。
陈朔回京后,陈夫人心情十分好,连桌上的菜都多了几道。
陈夫人夹了一块粉蒸肉给她,边说:“婉婉多吃些,瞧你这般瘦,今日回去你姨娘见了,定是心疼的不得了吧?”
宋婉笑着道:“我从小都是这么瘦,我姨娘都习惯了。”
陈夫人也笑,正要再说什么,却瞥见她鬓发间隐约有红肿的痕迹,抬手轻轻一撩,顿时拧了眉,关切问:“哎呀婉婉,你头上这伤是怎么了?肿的这般高?”
宋婉没想到会被陈夫人发现,来之前她还特意又敷了一层粉的,却也没用,便不在意的一笑,说:“没事的夫人,我回来时候在马车上不小心磕到的,我已涂过药了,您不用担心。”
“唉,下次更小心些,这可是脸上,女子容貌多要紧,真要落了疤痕,可就不好说婆家了。”
陈夫人似是无意的一句,宋婉的心却五味杂陈,静默了片刻看着陈夫人给她拿来的上好伤药,心头苦涩的道了谢。
回去的路上,宋婉握着伤药,一个人慢慢的走着。
她自来到陈家就明白,陈夫人心善是绝对不会让她在陈家空耗一辈子的,所以她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在这些时间里挣扎出一条活路来。
但一年过去,她的活路还没寻到,大夫人却是日益紧逼,且今晚听陈夫人的话音,也许在不久的来日,她就得离开陈家了。
毕竟陈朔这一回来,应是就要娶亲的,陈朔又厌恶她,怎会容许她在陈家多留?
怕是陈昱的忌辰一过,陈夫人便会开口吧……
夜风凉凉的吹过,宋婉低着头心中惆怅,想着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她该怎么办……
正想着,廊下传来沉稳了脚步声,宋婉抬眼去看,竟是陈朔。
-
他身高腿长,很快便走近了,随着夜风吹徐,飘来一片酒气。
夜晚廊下昏暗,他的面容也似染上了一层幽影。
宋婉一眼望过去,对上他黑沉沉的双眸,只觉得压迫感扑面而来,迫的她往后退了一步,刚才还一片烦乱的内心,瞬间便清醒紧绷起来。
两人顿住脚步,面对面站着。
陈朔抬手捏了捏眉骨,放下手的那一刻,眸光盯着垂眸静立一旁的宋婉,道:“宋姑娘,这是刚从母亲那儿出来?”
宋婉抬眸看向他,点头道:“嗯,刚陪夫人用过饭,正要回去。”
言语间,那片酒气,似乎更浓郁了些。
宋婉不好盯着他的脸一直去看去分辨他到底醉了没,只是感觉,他好像没醉。
“那还请宋姑娘留步片刻,陈某有些话需同姑娘说。”
陈朔说着,身子向后退了些,随意靠在了廊柱上,身形颇有些懒散醉态,道:“听母亲说,这一年来,宋姑娘在陈家,无不尽心尽力,也将母亲照顾的很好。”
“这一点,陈某感谢姑娘。”
宋婉心下一滞,看向他那一刻,已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上一刻还在思索的可能,下一瞬便在眼前落成事实,她心中难免悲凉。
难道她的命运,真的就如大夫人所说,生来低贱如泥,便永世低贱如泥吗?
陈朔哪里知道宋婉在想什么,只在那旁又道:“此次回京,我会在家中久留,母亲那边自有我来照顾,往后就不敢再劳烦姑娘了。”
“为表谢意,我准备了一间铺子送给姑娘,就在长泰街上。待阿昱忌辰过后,姑娘便可去接手。”
“也请姑娘近日闲暇的话,收拾一下行李。”
话说到此,就已经是挑明了,宋婉便再无可避。
但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回到宋家,回到大夫人的手里任由她捏扁搓圆。
宋婉沉思片刻,看向陈朔道:“大公子,铺子就不用了。我家陈家所做一切,皆是应当的,大公子实在不必言谢。”
“至于收拾行李……”
宋婉说着,双眸凝光落在陈朔面上,鼓起勇气不卑不亢道:“大公子莫不是忘了,当初我来陈家时,说的是要为二公子守三年的,如今尚且过去一年,我若就离开,岂不是言而无信?”
“且当年的聘礼,宋家并未归还,我若不兑现诺言,实在是良心难安。”
“所以,三年之约,还请大公子容我履行。”
靠在廊柱上的陈朔,虽有些醉晕晕的,可脑子却是清醒的,听她说完这些,那双剑眉便凝起了。
她竟不想走?
是嫌一间铺子少,还是有别的企图?
宋婉眼见着陈朔的表情不好,想到他到底是喝了酒的人,心里也有点害怕他一怒之下将她扔出陈家,于是说了句告辞,便想转身离开。
一阵冷风吹来,陈朔醉意清醒了些,看着夜幕中,她清瘦到他一只手都能捏碎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小看她了!
不耐之下,他冲那背影开口问:“你是嫌少?”
宋婉顿住脚步,清美的双眸染上无奈,回身拒绝:“大公子醉了,还是早些回吧。”
见她这般推拒着不肯离开,陈朔越发觉得她另有所图。
于是便直了身,语气沉肃道:“宋姑娘,我陈府,误不起你的姻缘。”
陈朔一句话,宋婉的脚步再次停下来。
她转过身,沉默了片刻,走回了陈朔面前,迎着夜晚厚重的夜色,认真的看着陈朔那双眼,将自己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大公子,当初我以二公子未亡人的身份踏入陈府那一刻,便再未想过婚嫁!我更愿以二公子未亡人的身份,留在陈家为他守一辈子……”
“不可能。”
陈朔不等她说完,便皱眉打断了她:“我陈家不需要。”
她竟想在陈家留一辈子?
她可真敢想!
陈朔不再有耐心同她多说,想着她自己不肯走,回头绑了强将她送回宋家也不是不行,于是便道:“给你三日时间,你好好想想究竟想要什么。银子,铺子,什么都行,只要不过分,我都会给你。”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阔步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宋婉无奈叹息,迎着夜风慢慢往回走,只觉得比之一年前,前路仍是一片黑暗混沌,半点光明也难窥见。
4. 寒秋
两日里,陈朔一直叫人留意着宋婉的动静,得知她没有收拾行李不说,反而大多时间都呆在母亲的身边,心下更是决定,待阿昱的忌辰一过,立即就将她丢回宋家去。
她即好说不听,厚脸皮赖着不走,那他也不介意当一回不讲理的粗人。
隔日一早,宋婉早早起来,外头刚亮起的天,白雾薄薄的一层,好看却也冷。
她穿好素白的裙衫,乌发间仍是一根银簪,便往陈夫人的院落去。
陈夫人也刚梳洗完毕,正在用茶,见她来了也叫丫鬟给她一盏,宋婉没喝,同孙姑姑一起去院中安置祭奠的物事了。
不多时,陈朔过来了,一身墨黑衣袍,头发以银冠整束着,剑眉之下一双眸深邃有神,却似染了深秋的寒意,淡淡的掠了宋婉一眼。
宋婉想到那夜并不愉快的谈话,今日便是他说的期限,缓缓的转过了眼眸。
陈朔一进屋,陈夫人便叫赶紧摆饭,还不忘叫身边的丫鬟去给宋婉送一碗燕窝,边道:“婉婉近来忙你弟弟的事,劳心劳力的累的越发瘦了,前日她回家去,她姨娘见了定是极心疼的,趁着这几日她还在家里,我得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陈朔见着母亲处处记着那心计深沉的女人,无奈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在桌边坐下后,喝了口茶隔着窗子向外看去。
宋婉正听孙姑姑说话,微微侧着脸颊,眼神专注又干净,再加上那身白衫,还真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清纯赢弱模样。
她能让母亲那么怜惜,大约有半数的原因,就在她的这张脸上了。
“来,喝粥。”
陈夫人一句话,陈朔悄然收回了目光,紧接着就又听陈夫人叹道:“关于婉婉回宋家的事,你也别太着急了,若是刚办完昱儿的忌辰就马不停蹄的叫人走,也显得咱们太刻薄了些,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就再缓些日子吧。”
陈朔一听这话便皱了眉,他都准备好明日就将人丢回去了,母亲竟又这般说,真要依了她的,怕真是要如了那女人的愿,得两年后才能瞧见那女人走人了。
他想着,便开口道:“母亲,你处处为她考虑是好意,可万一人家家里人不这么想呢?你迟迟不放人回去,人家嫡母姨娘是不是还会想,你耽误了人家的好年华呢?”
陈夫人倒也听进去了,毕竟宋婉已经十七了,女子议亲不容易,少说几月,多则一两年,也的确是日日寸金了。
想着,便道:“那就不多耽搁她,至多半个月,你送她回家吧。”
陈朔:“……”
半个月……他一天都不想等。
不过一想到前夜里的谈话,今日兴许就能有答复,他便多了点耐心。
-
墓地在城外以北的一处山下,过去大概要一个时辰,临行前宋婉婉拒了陈夫人要她同车的好意,同孙姑姑一起在后面的马车上。
孙姑姑闲不住,还拿了针线来做,宋婉闲来无事,帮她理着绣线,两人小声的说着话。
待出了北门,马车停了片刻,孙姑姑掀帘去看,边道:“是三姑奶奶和表姑娘。”
宋婉笑笑没吭声,她在陈家一年,没少见到陈朔的三姑和表妹,更没少听她们阴阳怪气的嘲讽。
就因为大夫人不肯归还那些聘礼。
再一想到那些聘礼在这一年间,不知被大夫人挪用多少,她的心里就一阵酸苦。
陈家人厌恶她,是应该的。
马车很快又动起来,戚云英坐在陈朔的马车里,边整理裙摆边笑盈盈的说:“表哥,我听我娘说,舅母要在年前为你定下婚事,是真的吗?”
陈朔身子靠着车壁,长腿屈着,闻言看着她,笑了一声:“真爱打听。”
戚云英嘻嘻一笑,小声道:“那表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这两年可不少出去赴会,京里各家的姑娘我认识不少呢,你给我透个信儿,回头我也来帮你参详参详!”
陈朔见她这劲头,不免摇头失笑:“你啊你,有那个闲工夫,还是赶紧绣你的嫁妆吧。”
戚云英见他不答,轻哼一声小气,却也不再纠缠,转头就拉着陈朔说话下棋了。
出得城外,马车快了许多,小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地方,一行人纷纷下车来。
山间风大,戚元英系好披风,一侧眸便看到宋婉在不远处,顿时冷哼了一声,回头对陈朔说:“表哥,我一瞧见那宋婉就烦,她什么时候回她宋家?”
陈朔只道:“别多话了,我们去看你昱表哥。”
戚元英扁了扁嘴,不再多话乖乖跟上。
宋婉抱着寒衣,深秋的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冷风裹着她的长发飞卷,她看着不远处一个个墓碑,只觉得手中寒衣越来越重。
陈家从祖上便是从武,几代之内几十人战死沙场,英烈忠魂之墓,宋婉越靠近,就越压不住心内的愧疚之感。
不到墓前,陈夫人已经红了眼睛,她先是停在陈昱的墓前,触了触那冰冷的墓碑后,去往陈将军的墓前了。
陈瑶拉着戚元英一同跟上,陈朔淡淡的看了宋婉一眼也去了。
宋婉留在陈昱的墓前,蹲下身将墓碑擦过,杂草清理过,才将一应的祭品摆上。
青烟袅袅飘散,火光在她眼底明亮,她点着元宝纸钱,在心里默念着希望陈昱在那边过的好,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身后一道冷淡的视线,她回头去看,是陈朔。
他就站在那儿,什么话也没说,只看着她,微微向一侧偏了下头。
宋婉便心如明镜,起身离开了这儿。
-
陈夫人哭着回到陈昱墓前时,寒衣已烧了大半,火光已被风卷的很大,她心伤之极不停的抹着泪,陈瑶在她旁边扶着她,低声的劝慰着。
陈朔蹲在墓前,默然的将一沓沓纸钱放进火中,忽起一阵狂风,卷着火苗烟灰四处卷,落了许多在几人身上。他便起身,同陈瑶说:“姑姑,风太大了,母亲有头疾吹不得这冷风,你同母亲先回车上。”
陈瑶点头,挽着陈夫人的手臂将人劝走了。
寒衣即将烧完,戚元英看了看远处的宋婉,轻声的说:“她做的寒衣,昱哥哥也不知满不满意……可惜我针线太差,不然定要亲手为昱哥哥做一件厚厚的。”
陈朔看向她红红的眼睛,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昱哥哥会体谅你的。”
两人一直等到火光尽灭,再无青烟飘出,才收拾一应祭品准备回去,戚元英都走了好几步,感觉身后没人跟上,才回头去看陈朔,问了句:“表哥,是落下东西了吗?”
陈朔冲她摆摆手,说:“我再看看这周围,怕烧起来,你先走。”
“哦,好。”
戚元英应了一声,顺着满是枯草的小道向前走,不多时便遇上等在道旁的宋婉,她看着宋婉这虚伪做作的一身素白,眼底尽是厌恶,走过去的时候,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过去。
小道窄,又正是一处斜坡,宋婉本就侧过身让了她,右脚已经站在斜坡处,措不及防被戚元英一撞,脚下突然一崴,一声惊呼,整个人不受控的摔到了斜坡下的深草丛里,双手按下去的那一刻,她痛的瞬间重重的咬紧了牙关。
杂草丛里长着带刺的植物,此时不知多少刺扎进了她的掌心,痛的她呼吸都在颤抖。
戚元英看着她狼狈跌倒的样子,快意的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走了。
-
风大的厉害,呼啸着从耳旁刮过,吹打着草叶掠在宋婉的脸上,好像在一下下抽她的耳光。
她疼的快要落泪,却狠狠咬牙忍着,深吸口气后起身看向疼到颤抖的两只手,几十个小刺深深的嵌在肉里,她忍着疼将能拔的都拔了,血珠瞬间溢出来,一点点的像是在她掌心开花,她拿出帕子慢慢的擦着,不过片刻白色的帕子上便沾满了血迹。
陈朔走过来时,见宋婉仍站在斜坡下,正想要开口提醒她该走了,却见她似有所觉的回过了身,衣袖缓缓落下。
也就是她放下手的那一瞬,陈朔看到了她手中来不及握紧的帕子。
陈朔眼力好,他确定那是血迹无疑,联想起方才看见元英将她撞倒那一刻,眸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她摔倒的地方。
果然,在那片枯黄的杂草中,看见了长着小刺的细枝。
一切思绪,不过是片刻之间,下一刻他迈开脚步,深眸掠过她一双泛着隐隐水光的眸子,淡声道:“走了。”
5. 寒秋
宋婉不动声色的轻嗯了一声,缓缓松开了疼痛紧握的掌心,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陈朔腿长走得快,不多时便回到了马车处,戚元英已经在他马车里了,笑着说:“表哥,路上无聊,我们还下棋吧?”
陈朔在一旁坐好后,才掀起眼帘看着她,眸光静静的却散发出一丝严厉:“你方才……欺负宋婉做什么?”
“啊……你,你看见了……”
戚元英惊讶了一下后,发现他有点严肃,便低下了头,抠着指尖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她成天装模作样……”
“以后不要这样了。”
戚元英闻言抬起头,看着陈朔的眼睛,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扁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
陈朔只是觉得这样不对,宋婉虽心有算计,可在陈家一年到底也不曾做什么错事,自然不该受到这样无端无理的对待。
而且还受伤了。
又见着戚元英在摆弄棋盘,抬手按了按眉头:“元英,我不想下棋,你回姑姑那儿去吧。”
戚元英不高兴:“为什么……”
陈朔无奈看着她:“回程要一个时辰,你在我车上太久不合适。来年就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粗枝大叶的?”
戚元英一听这话,气呼呼的:“天天都是要嫁人了,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说的,真是烦死了!”
但虽是这么说着,还是乖乖的提着裙摆回自家车上去了。
宋婉临上车时,发现孙姑姑不在,问了后面的丫鬟才知道,孙姑姑去照顾陈夫人了。
马车上只她一人,她放下车帘后将手摊开细看,剩下的许多小刺不用针估计挑不出来,她也就歇了自己拔的心思,打算回去后让烛心帮她挑出来。
路上马车摇晃,宋婉靠在那儿渐渐的生了些睡意,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她还以为已经回了陈府,正准备提着裙摆下车时,车窗处被人敲了两下,便听见陈朔在外道:“宋婉,下车。”
听到他的声音,宋婉怔了一下,那瞬间唯一出现在脑海的念头便是:他该不会这就要撵她走吧?
犹疑片刻,宋婉提着裙摆下了车,一抬眸便见陈朔站在医馆门前,冲她歪了下头:“进来。”
宋婉闻言,眸光清透的颤了颤,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原来……他早就看见了。
可是,他不是厌恶自己吗,为何还要……
待两人走进医馆,宋婉坐在大夫跟前摊开手后,才转眸看向陈朔,轻声道:“大公子其实……不必费心的。”
陈朔站在一旁,身姿高大挺拔,在旁看她手上的伤并不算十分严重,这才开口道:“今日是元英不好,我代她向你致歉。”
原来是这样……
宋婉摇摇头,“不必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朔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宋婉,见他等在一旁也不走,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我这伤不严重,大公子先回便是。”
陈朔闻言眸光幽幽看着她,开口道:“不着急,一会儿正好顺道带你去看看铺子。”
他特意在自己的产业里,选了几间年进账不低于五千两的,就不信她一会儿见了还能心如止水。
宋婉细眉微拧,心内一时五味杂陈,轻道了句:“大公子,铺子我不要。”
陈朔看她一眼后侧过身,眸光看向外头,说:“你看了再说。”
-
到了长泰街后,宋婉下车来,随着陈朔的脚步走进他所说的铺子。
这里专卖上等瓷器,铺面很大,分为上下两层,木质古朴的架子上,到处摆满了成套精美绝伦的瓷器。
陈朔在旁看着宋婉,说:“这间铺面一年的收益不低于五千两,生意十分好做,随时都可转于你名下。我诚意如此,望你认真考虑。”
宋婉闻言,眼神看着架子上最最精美的一套鹅黄色鹊登枝,缓缓的笑了。
笑容有些酸涩发苦。
曾几何时,父亲活着的时候,她也曾用过这样精美的杯盏,她和姨娘也从未因银钱发愁过。可如今,姨娘常常连药都用不起,一年四季更是难有几件新衣,她手中更是惯常捉襟见肘……
人人都以为她得到了陈家的聘礼,都感叹她这样一个小庶女竟能得到如此的富贵定是此生无忧了,可又有谁知道,她和她的姨娘,活得有多难?
一年五千两……便是一年五百两,也够姨娘吃药花用了。
可是……拿了陈朔的给的好处,然后呢?
一想到那一日,大夫人眼里的贪婪算计,她就恶心的想吐。
陈朔原以为宋婉不说话,是在认真思考,便在一旁静静的等着,谁知片刻后她转身来,直接便是一句:“大公子慷慨,但这铺子我是不会要的。”
“那晚兴许大公子醉了,并不曾将我的话听清楚,那我便再说一遍,三年之约,还望大公子容我履行。”
宋婉说这番话的时候,言辞诚挚,眼神清正,一丝一毫的虚伪也瞧不出。
陈朔却觉得头疼,她真是油盐不进。
那她究竟图什么呢?
尤记得那夜她跪在阿昱灵前,说要进府来时,他曾问过她的目的,她满脸羞愧说是聘礼在嫡母手中,她难保能够归还,心中难安故而来此。
当时他便生了厌恶之心,觉得宋家人贪婪且无耻,竟在他弟弟灵前闹事,若不是看她是个弱女子,他定不会对她客气。
那时他自然不同意她进府来为阿昱守丧,是她跪着不起,母亲担心她跪伤了膝盖才同意了她进门。
自那后便默认了不用她归还聘礼,如今她迟迟不肯走,又不知到底因何?
他今日想弄个清楚。
门口处有客人来,陈朔思索了片刻,转身向里间去,道:“我们里面谈。”
宋婉跟着过去,进了里间两人坐下。
陈朔抬手捏了捏眉心,斟酌了一下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非要遵守什么三年之说,我陈家不是迂腐之家,并不需要你如此。”
“今日这儿就你我两人,你倒不妨直言,是不是有什么想要我陈家帮你的?只要不涉律法,不辱我陈家门庭,你但说无妨。”
屋中有些昏暗,宋婉看着陈朔深邃有神的双眸,明白他所言的分量。
甚至这一刻,她因这啜手可得的利益而心底狂跳。
可是……她不能。
她身后是无底洞。
她利用陈昱的死已经够卑鄙了,不可以再厚颜无耻的将陈家拉下水!
她微微颤动了双眼,缓缓的垂下了眸子,拢在袖子中的手,忍着疼渐渐紧握起来,用这疼提醒自己,有些事绝对不可以做。
静了片刻,宋婉深吸口气,看着陈朔道:“大公子,你若要听真话,那我便告诉你。”
“我如今所图,只是两年时间内,能够留在陈家,真的再无其他。”
“还望大公子,能够成全!”
陈朔皱眉,见自己话都如此,她还这般拿乔,不禁有些心烦不耐,语气也沉了些,问:“为何非要在我家再留两年?”
两年后她都要二十了,难不成她还真想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又或者,她想到时候再提别的要求?
宋婉摇头,“这其中缘故,涉及我的私事,还望大公子莫要再追问。”
言罢,眸光定定的看着陈朔道:“若大公子容我两年,我愿与大公子写下文书,保证我两年之后定会离开陈家,不取分文利益,不提任何要求,若有违此文书之事,公子可将此文书呈堂相告!”
陈朔静看着她,眸光中尽是不解,这下倒是有三分信了她的话,赖着不走只是想再住两年而已,真的没有别的过分的企图,毕竟连写文书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可是?
他为什么要同她有所约定?
他费心同她交谈,只是想弄清楚她的目的,若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能够解决也不介意再帮她一把,然后让她早点回她宋家,与陈家再无半分瓜葛。
可她却始终不肯细说,隐隐藏藏的,令他心生不悦。
想着,陈朔也不想再费时间同她和谈,便起身道:“看出来了,你我谈不妥。既如此,也就不必再谈。”
他说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婉,冷然道:“我再给你几日时间,若想好了愿回宋家,这间铺子我照常过给你。”
“若几日后你仍想不通,非要一意孤行,到时候别怪陈某无理。”
言罢,像是一句废话也不愿再说了,径直走了出去。
宋婉看着他背影,听着他话中坦荡的威胁,亦是头疼的叹口气。
-
待走出里间,宋婉还以为两人谈崩了,陈朔一定直接走了,谁知他却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见她过来,一双眼看过来时水盈盈的柔软,脸上表情还有些无辜好像被他欺负的委屈样子,陈朔差点气的没扭头就走。
谈了半天,白费口舌,他还不高兴呢!
结果一瞥眼,正好就瞧见掌柜的贼眉鼠眼的表情,瞬间心里的不耐烦就压不住了,横了一眼过去:“没事干了?”
掌柜吓得身子一颤,赶紧转身溜了。
过道有些窄,宋婉不好挤着他过去,便只能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陈朔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眼她的衣袖,淡声道:“回去后,你的手别叫母亲看见。”
若要叫母亲知道,她今日受的罪,还不知道要多愧疚心疼,保不齐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想多留她更多日子。
宋婉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大公子放心,夫人身子不好,不可多费心神,我都知道的。”
陈朔闻言不再同她多言半句,转身不过几步就踏上了马车。
宋婉无声叹息,今日过后,她在陈朔的眼里,估计已成了一片狗皮膏药。
不过,兴许是这两次同他多说了几句的缘故,竟不觉得他有当初那么可怕了。
-
回到陈府后,宋婉回到自己住处,吃了点东西后,坐在窗边又将手涂了一遍药。
药物有些清凉刺痛,她举起手轻轻吹着,片刻后趴在桌上,看着院里的老树思考。
自己若是不想在几日后,被陈朔捆了扔回宋家,那就必须要在这几日内,说服陈夫人留在她陈家多两年。
可是陈夫人也不想耽误她年岁婚事,估计轻易不会同意她的请求。
若是回头,请求陈夫人不成,那她就得回宋家。
届时……
一想到回宋家后的结果,她就烦乱不已。
正埋头在桌上闷闷不乐,烛心在窗外同她说:“姑娘,陈夫人那边的丫鬟来唤你,说夫人今日吹了风,现下头疼的厉害,喝了汤药也不行,请你过去相助呢。”
宋婉闻言直起身子,看了看掌心后,应了一声这就去,便起身将手上的药味仔细洗了干净。
陈夫人今日头疼有些严重,宋婉给她按稍久些,然后给她戴上了用艾草薰热的兜帽后,她才缓解入睡。
陈朔已在外间坐了许久,得知陈夫人入睡后,他放心了些,也没急着走,直到宋婉出来,他掀起眼帘看过去。
她的一双手藏在袖中,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记得在医馆那时候,大夫说有些小刺扎的很深不好挑,只能将皮肉多挑开些,那时候他在一旁看着,她眉头紧蹙,手都在抖,可见很疼。
方才,他也在帘外看了,她给母亲缓解头疼时,不论是十指还是掌肉都用到了,她却一声未吭,宛若寻常……
陈朔见过的女子,大多都很娇贵,表妹云英便是怕针扎的疼而不肯做针线。
而此刻,他深眸静看着宋婉,第一次从心底正视了眼前的女子。
6. 寒秋
宋婉从内室出来,掩在袖子里的手几乎已经疼的麻木了,伤口细小倒不会怎么出血,就是挤压的时候疼,她忍的也有些辛苦,此刻只想早点回去上过药好好休息。
经过厅堂时,在一旁坐着的陈朔却起身上前一步,低声问她:“手……如何?”
宋婉眼尾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几个丫鬟,不欲同他多说,只摇了摇头:“没事。”
陈朔看着她背影,想着她心有算计是真,但这性子……倒也有几分女子少有的坚韧。
陈朔一直等着陈夫人睡醒,这时天色早已黑透,他在陈夫人床边坐着,看她仍精神不济,陪着她用了晚饭才回到自己院中。
沐浴过后,他毫无睡意,便在桌前练字,小厮良文在一旁整理他翻乱的书籍,边说起今日见着宋婉的丫鬟烛心在厨房和霜叶闲聊的事。
“听那烛心说宋姑娘上次回去的时候,宋家大夫人特意给宋姑娘新制了多少衣裳首饰什么的……我听她话音,应该是宋家那边对宋姑娘,有了什么安排的样子……”
闻言,陈朔写字的手,缓缓的顿了下来。
他想到宋婉所说的两年时间与她私事有关,想到那些聘礼皆是被她嫡母掌控,想到她只是个庶女……
一时间,他似乎知道了宋婉不肯回宋家的理由。
当初阿昱病重,他本是不同意阿昱定亲,也唯恐耽误了哪家无辜的姑娘。可后来母亲哭泣,说万一阿昱不好,但若能留下一儿半女也是安慰,他无奈之下同意了阿昱定亲一事。
他们定亲时,他人在边关,只在母亲来信得知,阿昱的未婚妻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因明知此事是委屈女方,所以送去的聘礼也极其丰厚,两方也约定了会在三个月内完婚,让他届时早些回府。然而不到两个月,他便收到了阿昱病故的消息。
处理阿昱丧事的那几日,他心中悲痛难以顾及其他,是以那一夜宋婉跪在灵前长跪不起,被他质问到羞愧难当也不肯离去时,他是真的心中生怒,觉得宋婉同宋家,真是贪婪无耻,令人鄙弃。
如今想来,她所做一切,未必就是她的意愿。
但即便隐约猜到了宋婉的难处,他也不打算改变主意。
人各有命,他也只能容忍宋家一次。
-
连着两三日,宋婉除了在陈夫人处走动,几乎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手上的伤差不多好了后,她想着冬日将临,准备亲手给陈夫人做个绒帽,再给姨娘做一双厚厚的护腿。
可做绒帽需要上好的皮毛,她手里没有现成的,便带着烛心出门去买。
街上繁华热闹,宋婉也不需要别的,便直接去了衣料铺子,挑了许久看中了一条上好的白狐皮,价钱自然也不低。
烛心在一旁静静看着,片刻后低声道:“姑娘,这也太贵了,您的银子够么?”
自姑娘来了陈家后,姑娘的月钱大夫人总是给的不及时,有时候甚至故意不给,这种情况下姑娘自己攥不住银子。
宋婉闻言低声同她道:“前阵子陈夫人给我一些花用,差不多是够的。”
烛心听了,想着陈夫人对她是真的好,连这种细枝末节都想到了。
宋婉刚递上银子买下,正要挑里布时,忽听门口传来一声笑:“哎呀,这不是婉婉吗?”
宋婉一听那声音,回眸时唇角便带了笑,唤了声:“大嫂。”
来人正是宋婉嫡兄宋睿之的妻子江氏,往日在家里,两人还算能说的上话。
江氏眼神灵光,一眼便看见宋婉手中的白狐皮,笑着上前来便摸了摸,问:“婉婉,这皮子可真好,拿来做个什么都是顶暖和的……这你买下了吗?”
宋婉点了点头,不欲同她多说这皮子的用处,一边收起来一边问:“大嫂今日是来给谁看布做衣裳的?”
江氏见她动作自然明了,呵呵一笑道:“准备给智儿做,他今年长了不少个头,打算再给他做两身新的。”
说着,笑吟吟的看着宋婉又问道:“婉婉,前几日听母亲说,你快回家来了,日子定下了没?若是定了就告诉我,届时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宋婉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许,道:“日子还没定呢,多谢大嫂费心了。”言罢,也不想再和江氏多说,便说有事先走了。
江氏也不多留,倒是一回头便去问掌柜的,“掌柜的,方才那张白狐皮子顶好,卖价多少啊?”
掌柜笑一声:“不多,也就二百多两,夫人也想要吗,倒还有两张差不离的……”
江氏连连摆手,暗自乍舌如今的宋婉真是攀上高门了,难怪拖着不肯回家来呢,比起在家时花一分银子都要跟婆母面前低三下四的时候,这种豪气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只是可惜陈昱死了,这样豪气的日子,她没那福气过一辈子。
-
夜幕落定。
宋家,宋睿之小酌了两杯,带着半身酒气回到里间,一脱下外衫便靠在了床头。
往日里他若是这般,江氏必定啰嗦不停,今日倒没吭声,反而坐他身边,同他温声说起白日里碰见宋婉出手大方的一幕来。
“那可是二百多两,她说买就买了,也不知做给谁的,但一定不是做给婆母的。”
“你我成婚这多年,我也极想要一个那般好料的圈领,戴上又好看又暖和的。”说着叹了一声:“要怪就怪我窝囊没福气吧,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得月月问婆母讨钱用……”
宋睿之又没醉,自然听得懂她话音,无非是又嫌他俸禄少,母亲不肯放管家权给她……心里虽厌烦懒得理会,但还是开口道:“不就是个圈领,咱家不是买不起,只是眼下我愁外任一事,花用本就多些,还多是母亲出钱,总不好再问她张这个口。”
说着,抬手揽着江氏的肩,哄着道:“待我外任定下好去处,届时别说一个圈领,就是五个十个,我也给你买的来!”
江氏虽然知道他才哄人,但还是乐意听他好话,便撅了撅嘴,哼了声:“大丈夫一言九鼎,夫君可切莫忘了才好。”
“放心放心……”说着便又起身,披上了外衫往外走:“你先睡,我去瞧瞧母亲。”
宋大夫人守寡多年,冷夜更熬了许多年,入夜后觉少难眠,许多时候都是靠一遍遍的看账本才得以入睡。
是以宋睿之来的时候,她还正在院中望星踱步。
宋睿之也不啰嗦寒暄,直接开口就问:“母亲,二妹回来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这眼看着,年关将至了。”
宋大夫人闻言,淡声道:“宋婉是个是个软硬不吃的贱骨头,想叫她乖乖回来,是要费心力的,你着急也没用。”
宋睿之心烦的叹息,“她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被人掐着脖子,真是难受……”
这话宋大夫人已经听了很多次,宽慰的话她也已经说腻,只在沉默片刻后,道:“江氏那边,你仔细别喝多了乱说话。”
“母亲放心,我晓得紧要。”
待看着儿子走,宋大夫人才转身进屋,站在墙上挂着的那副画像前头,无奈的叹着:“虽你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但若你仍在,想必儿子的仕途,定能比如今走的更顺畅些。”
“只是可惜,你是个短命的混账……”
-
陈夫人歇了两天,人总算是精神了,连着两天出门赴宴,明白人都知道,她这是要准备选儿媳了,是以第三日,便有两家夫人上门来闲话家常。
日光暖和,宋婉在窗边做绒帽,烛心闲来无事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小声跟她说着陈夫人院里的热闹。
“反正以陈家这样的门楣,娶个三品上家里的嫡女还是不难的。”
她说着,眼神看向宋婉,小声问:“不过姑娘,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真要等陈大公子的新妇入了门,咱们还在这儿,人家怕是要嫌弃的。”
宋婉闻言,手上针线慢了一分,清凝的眸光微闪了闪,目光悲凉的看向外头的日光。
她明知前面是火坑,如何甘心去跳?
可后面……也没她的退路可走。
她厚颜无耻的奢望陈家可以容她靠一靠,让她停在这儿,不前进也不后退就好。
可陈朔不允……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要不要认命了……
这种穷途无路的时光,一日日的磨着她的心性,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硬撑多久。
“姑娘?”
宋婉颤动着眼睫回神,垂落眼帘遮住眼底的苦涩,轻轻的应了一声:“这些事,我自有打算。”
-
又几日,宋婉的绒帽做好了,但她并不着急送给陈夫人。
她已经开始着手做姨娘的护腿了,她想在护腿里面放一些散湿寒的药材,便带着烛心出去买。
医馆人有些多,宋婉等了一会儿才拿到药材,转身便准备离开,谁知人刚走到台阶的边上,后腰处就被人狠狠的一推!三层石阶,她狼狈的跌落下去,瞬间匍匐在街面上,膝盖疼的像是骨头碎了。
“姑娘!”
烛心惊叫一声,引来四处目光,她立即跑上前去搀扶,可宋婉一时却站不起来。
她缓了口气,撑着手臂向后看,便见钟玉蕊一身艳丽华贵的身影,缓缓的迈步出来,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满目冷恶的看着她。
7. 寒秋
钟玉蕊冷笑一声:“哎呀,这不是宋二姑娘吗,怎么好好的竟摔了呢?”
一旁站在门口的丫鬟,也走到了她身边,钟玉蕊赞赏的看了丫鬟一眼,丫鬟得意的笑了下。
宋婉见是她,柳眉紧促,眸光中闪过厌恶,扶着烛心的手缓缓起身,不欲理她,看着周围聚集过来的各种目光,她握着烛心的手腕,转身便准备走。
可钟玉蕊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她,向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三两步走到了宋婉的身边,假意要来搀扶,“宋姑娘怕是跌伤了,奴婢正好扶你去医馆。”
宋婉自是不让她碰,躲闪之间,那丫鬟却借着机会,一把薅下了她头上的簪子!
“你做什么呀!”烛心怒而质问。
那丫鬟却忍着笑,“哎呀,我不小心的……”说完,便扭身回到了钟玉蕊的身边。
石阶上,钟玉蕊看着宋婉此刻狼狈的模样,心气总算是顺了些。
石阶下,宋婉满头青丝瞬间散下一半,只觉得周围各色的目光一道道如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屈辱的感觉立时涌上心头,逼得她眼眶发烫。
她强忍片刻,深吸口气后握紧袖中的指节,忍着周围议论的声音,弯腰将簪子捡了起来。
她随意将散落的长发挽起后,直直的看着钟玉蕊,缓缓一步步的走到她跟前,看着她那双盛满鄙夷的眼睛,声音低低冷冷道:“五少夫人,你一次又一次这样欺负我,很开心是吗?”
“那要不要……日后,我每一日,都让你这样欺负折辱,如何?”
“贱人!”钟玉蕊闻言,登时明白她话中意思,咬牙切齿的怒瞪着宋婉,“你敢!”
宋婉眸光冷透的看着她,不屑的一笑:“我怎么不敢?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难不成还会觉得,我会一次又一次的忍你?”
“五少夫人,你也是高门出身,应该是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我劝你日后见到我时,别再来招惹我!”
“否则,我一定会以你最不愿意的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
宋婉说完,再不看钟玉蕊怒恨的一张脸,转身扶着烛心走了。
而钟玉蕊站在医馆门口,直到宋婉走远,她才狠狠的一甩袖子道:“今日的事,叫跟出来的人嘴巴都给我闭紧点!”
丫鬟立即回应:“是,夫人!”
-
对面楼上,半开的窗子,透着陈朔半张脸。
他深眸远望着宋婉的背影,剑眉微凝。
这个女人,跟他谈话时分明寸寸不让强势的很,为什么一出门就这么软弱无能,还被人欺负的这么狼狈?
这一伤,怕是没两天好不利索,本想今晚回去再催催她的,如今看来只能罢了。
有些无奈的挑挑眉头,他看着上车里去的钟玉蕊,问对面坐着的男子:“刚才那个欺负人的,你说是淳安伯家的五儿媳?”
蒋承安点头,撩起眼皮看着他,疑惑道:“也是奇了,那五少夫人和宋婉能有什么过节,在街上把人闹的这么难看?”
陈朔有点好奇,但也并非一定得知道,闻言摆摆手:“对女人的事儿那么好奇做什么,你真是无聊。”
蒋承安眼珠子一瞪:“你先问我的!”
说着,又哼一声:“你也是,若是不认识的倒也罢了,那毕竟是你差点进门的弟媳呢!你眼看着人家遭欺负,竟管也不管的,那一下看着摔得可不轻,一点怜惜弱小的男子气概都无。”
陈朔:“……你有气概,你怎么没去呢?”
人家宋婉有丫鬟,他去管什么?
何况,后面明显是宋婉和那个女人说了什么,那个女人才偃旗息鼓的,可见宋婉自己处理的来,他何必多此一举。
蒋承安哼哼:“我又不认识她,反正你就是冷酷无情,麻木不仁。”
陈朔啧声一笑,问他:“闭嘴吧你,弄完了没,在这儿翻半天了!”
蒋承安懒散的点头:“快了快了,你别着急啊,他们都还没来呢,我只剩一点了……哎,改明我就把这官儿辞了,天天看这细目册子,我眼都要瞎了!你说我爹那么好的武艺,怎么就没生半点在我身上?哪怕当个百户也比做个文职好!”
见他又啰嗦这个,陈朔哀叹一声:“就你那毛虫都怕的性子,就该是个女人。”
“我要是个女的一定嫁你。”
“你真恶心!”
-
宋婉回到陈府在屋里坐下,才去查看膝盖上的伤,隔着层叠的裙摆,倒是没有出血,只是红肿的厉害。
烛心拿来了药酒,气愤的在一旁道:“都怪那个钟五夫人,姑娘的膝盖伤成这样,没个几日怕是好不了。”
宋婉心情烦累,不是很想说话,就让烛心自己去忙,一个人呆在屋中。
擦完药油,她疲惫的靠在榻上,心神思绪混乱的看着窗外,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醒来时天已擦黑。
她没有胃口,也不想动,想着要不就这样继续睡下去,烛心却探头进来说,陈夫人唤她过去用饭,已经有一会儿了。
她沉默着,过了片刻才收拾起烦乱的心绪,往陈夫人那边去。
陈夫人今日的心情十分好,平日里都十分温柔的眉眼中今日笑意都未落下过,同宋婉说着赴宴时听到见到的趣事,她柔和的声音,像是一只温软的手,缓缓抚平了宋婉心里的压抑浮躁,令她听着听着,也再想不起那些烦恼,时不时的笑。
陈夫人怎么看不出她有心事,只是她尊重宋婉,所以不会多问,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想让宋婉开心点,见到宋婉笑了后,她心里也就放心了些。
一顿饭过后,两人坐着喝茶,不过陈夫人喝的是茶,宋婉喝的是一盏燕窝。
陈夫人看她指节纤纤,捏着小银勺,低垂的眉眼清美婉约的模样,笑着道:“趁热喝,一会儿啊,我带你试几件新衣裳。”
她说着,眼神点点宋婉的一身素白衣裙,道:“以后,这种衣裳就不要穿了。你正是最好的年纪,就该多穿点鲜亮的。你看元英,每日里不是红就是粉,每回见她都跟一朵花儿一样的,多好看啊。”
“婉婉你生的这么好看,若好好的打扮起来,定不会比旁人差。”
宋婉抬眸看着陈夫人,眸光微微的轻颤,明白她这些话的意思,是在提醒她……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差不多该结束了……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有些……快,她觉得她在陈家,仿佛只过了短短的一段日子而已……
恍然的片刻,她明白了。
是了,在陈家的日子,大多平淡轻松,纯然温暖。比起在家里那种度日如年的日子,不知快乐多少。
而快乐的日子,却总会让人觉得短暂的啊。
想着,她勾起唇角看向陈夫人清美一笑,“夫人这话,可一定不能让元英姑娘听见了。”
陈夫人摇头失笑:“那丫头,成日里刁蛮任性的,哪像个要嫁人的样子……”
宋婉燕窝喝完后,陈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去了内室试衣裳。
柔和的烛光下,宋婉看着那几套鲜亮的各色裙衫,每一处绣花都极其精致,甚至掺着金丝银线,在光照下熠熠耀眼。她转而看向陈夫人轻轻的摇头,“夫人,这些裙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陈夫人拉着她手,按在最上方那套红裙之上,带她抚过那些精美的绣花,柔声跟她说:“再贵重,它们也只是裙衫而已,只有穿在人身上,它们才有价值,才有光彩。”
言罢,陈夫人扶正宋婉的肩膀,看着她一双眼睛极其认真的说:“婉婉,这世道对女子规矩太多,刻薄太多。不论是高门显贵家的女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大多过的都不开心,都很艰难。”
“我也知道,你的出身是个沉重的枷锁,会一直压在你的身上,也许到老你都甩不脱。”
“可是婉婉,你配得上。”
“不管是再华丽的衣裙,再珍贵的珠宝,你都配得上。”
“因为在我的眼里,你就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姑娘,你就是配得上这世上一切美好珍贵的东西!”
盈盈的水光,溢在宋婉的眼底,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泪眼盈盈的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温柔的给她擦拭着眼角,笑着同她说:“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在想,你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
可是……她不配,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做陈夫人的女儿……
宋婉颤抖着眼瞳,缓缓的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自惭形秽。
“好了好了,擦擦眼泪,咱们试试裙子。我啊,还给你定了首饰,和这些裙子都是成套的,一会儿你好好的打扮上,到时候穿回家,给你姨娘好好看看,她的女儿生的有多好看。”
宋婉破涕而笑,擦掉眼泪换上那身红裙,坐在了镜前,任由陈夫人给她打扮。
许久后,陈夫人看着镜中,一身红裙容色绝美的宋婉,笑着赞叹着:“婉婉你看你,多好看啊,便是春时开的最好的海棠花,都不如你。”
“日后,你定要多多这样打扮,好吗?”
宋婉看着镜中陈夫人温柔的笑眼,轻轻弯了眉眼:“好。”
-
夜风带着冷意吹来,吹的廊下灯笼四处摇晃,却吹不散宋婉心潮的温暖。
从走出陈夫人的院落,她压在眼底的酸涩就再也藏不住,化成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
陈夫人说她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珍贵的东西,说她是个极好的人,她真的很羞愧,很羞愧……她从一开始要来陈家,就带着算计,她根本配不上陈夫人对她的好……
就连……那个绒帽,她也是抱有目的去做的……
陈夫人对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卑劣,觉得自己就是大夫人口中的,就该烂在泥里的人。
这么多年来,她厌恶大夫人的手段算计,可这一年里……她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同大夫人又有何异呢?
她总觉得自己活的艰难,想要用尽手段的跳出泥潭,可是她的事,从始至终,就和陈家,和陈夫人并无半点关系啊……
她又凭什么……仗着陈夫人的心善,去做尽自私自利的事?
她压抑着,哭的很无力,扶着廊柱再也走不动,整个人快被心里的羞愧压的喘不过气。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停在她身前不远处,“你怎么了?”
灯笼的光忽明忽暗,映照在宋婉缓缓抬起,满是泪水碎光的眼睛里。
那一刻,陈朔一向自诩还算冷硬的心,微微的轻颤了下。
他不禁想,难怪母亲会对她过分的好,面对这样一双无助又脆弱的眼睛,便是他……竟也有一瞬的心软。
8. 寒秋
夜风萧萧,宋婉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他还会来给陈夫人问安,又正好遇见自己……
她垂眸侧过脸,抬手抹去脸上泪痕,轻轻靠在廊柱上低头沉默不语,柔光下依然耀眼的红裙,和她鬓边的,被风吹的微微摇晃的海棠流苏簪,在这一刻都跃入陈朔的眼底。
平日里见她都是素衣素面的样子,如今一打扮,倒是很有女子鲜活娇艳的一面……
不过……
陈朔瞬间从怔然中回神,甚是不解的蹙了眉头,她如何打扮,好不好看,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且方才,竟还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有片刻心软?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若不是疯了,就是今夜的酒,上头了。
深吸一口夜风冷意后,他眸光再次看向宋婉,语声淡淡道:“你在这儿哭,若被哪个碎嘴的瞧见,指不定以为你被母亲责骂了。”
宋婉闻言立即摇头看他:“不是的……”
陈朔自然知道不是,母亲喜欢她都来不及,怎么舍得骂哭她,只是看着宋婉红红的眼底,他莫名的就是说不出冷言冷语了,喉头滚动了一下,末了皱眉问了句:“可是今日摔伤严重?”
宋婉仍余淡淡水迹的眸光看着他,愣了片刻,红唇诺诺问:“你怎么……”
“我那会儿正好在对面茶楼上。”说着,又道:“若是身子不舒服,便是母亲那边唤你,你找个理由回绝了就是,何必……”
说到一半又停下,剑眉微微凝起,将那后半句咽了下去。
宋婉沉默片刻,见他不再说了,便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公子的意思,我不会让夫人为我多费心的。”
陈朔:“……”
她可真聪明……
宋婉说着,便想先走了,这里距离陈夫人的院落不远,万一被来往的丫鬟看见她和陈朔在这里……不太好,她便冲陈朔福福身,轻提着裙摆准备离开。
陈朔见她要走,忽然想起下午时蒋承安说他冷血无情那句话,鬼使神差的又同宋婉说:“待晚些,我叫人给你拿药过去,那是军中老大夫的秘方,对跌打伤疗效极好。”
宋婉闻言,便缓缓的转过身来,眸光静静的看着陈朔片刻,忽然轻轻一笑,“大公子的心意我领了,知道大公子是想我的伤早些好,人……也能早些走,但我的伤,真的不严重。”
陈朔:“……”
天地良心,他这回还真没这个意思!
但他也懒得解释,任由宋婉误会。
倒是宋婉,哭过一场后,心境平和了许多,此刻看着陈朔,忽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
于是,她微微偏了一下头,问他:“大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朔有些意外,挑了下眉,道:“你先问,我听听看再说。”
宋婉点头,便说道:“如果,有一天,大公子身陷险境,前方是敌人的刀剑,后面是跨不过的城墙,那大公子你,是会挣扎求生,还是会退而求饶呢?”
陈朔没想到,宋婉会问这种带着沉重杀气的问题,一时间,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深意。
她的眼神很认真,很明亮,甚至隐隐有一种,一定要得到答案的迫切和坚定。
这一次,他确定自己上一次没有看错,她的确是个心有坚韧的女子。
陈朔深邃的双眼,同样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坚定的回道:“自然是挣扎求生!便最后仍是一个死,也要拼尽全力斩断敌人的头颅和刀剑,踩在脚下!”
片刻后,宋婉笑了,这个笑容轻松,释然。
她早猜到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但他的话语,却带着一种她极其渴望的力量,那些力量瞬间充盈进她的内心,在她心头长成一张厚厚的盾,支撑起她日渐枯竭的心力。
离开之前,宋婉笑看着陈朔,说了句多谢。
而陈朔,却看着她的背影十分的莫名其妙,觉得今晚,她的打扮,她的问题,她的一切,都奇怪。
但他没为此多浪费时间,反正她的事,又和他无关。
-
宋婉回到住处时,刚一进门就见烛心的头上沾着一片小叶,便问她:“你去哪儿了,头上沾着树叶。”说着,将她头上的叶子取了下来。
烛心惊讶的看着宋婉一身精致贵重的打扮,一双眼在宋婉头上的海棠簪子上盯了好半天,才摸了摸头呵呵一笑:“方才本来去找姑娘的,结果走到一半踩到猫屎了,太臭了就回来换了鞋,正准备再去接姑娘的,你就回来了。”
“不过姑娘,你这一身打扮……是陈夫人给你的吗?这也太好看了……”
宋婉嗯了一声,淡淡一笑,让她去准备水了。
烛心边往外走,边看着宋婉裙摆上的金线绣花,心里感叹着陈夫人出手真是阔绰,就这件裙子,没个七八十两根本做不出来,特别是那海棠簪子,那上面准是红宝石……
然烛心在水房,还没把水弄好时,便又见着陈夫人院中的丫鬟捧着一堆东西来了,她紧跟着进去看了,足足四五套上好的裙衫,还有配套的各样头面首饰,金银珠翠都有,看的她嘴巴都合不上。
待人走了后,忍不住的惊叹着问:“姑娘,陈夫人怎么一下子送你这么多东西啊……”
宋婉看着这些衣衫首饰,沉默良久只是说:“夫人待我好,我很感激。”
烛心听的云里雾里,知道她不会说,便不再问了。
过了许久,宋婉沐浴完,正在镜前梳头时,听见院门被叩响,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想起了方才陈朔说会叫人给她拿药的事……
烛心已经去开门,见来人是霜叶,微微震惊了一下,立即笑问来意。
霜叶只是笑笑:“我找你家姑娘有事,姑娘可睡下了?”
烛心摇头,带着霜叶进了屋,然后便自觉的的退了出来,站在了门口。
不多时,霜叶笑着从里头出来离开,烛心将人送出门后回来,看着宋婉平静的侧脸,眨眨眼问:“姑娘,霜叶怎么突然来找你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边问心里还在奇怪,今晚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又是送东西,又是有事的……
霜叶还是陈大公子的管事丫鬟……
宋婉却只笑笑:“没什么事,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
烛心皱眉,转身走了两步后,回身跟宋婉说:“姑娘,明日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回去领月钱,顺道再回去看看我爹娘。”
宋婉自然同意,同时交代了她回去看看姨娘。
待烛心走后,宋婉拿出霜叶送来的那瓶药,缓缓的倒在掌心,揉在了伤处。
人无耻,何以立。
她姓宋,她的事,也只是她的事。
同陈家,陈夫人,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她又怎能一次次厚颜无耻的麻烦别人,利用别人,带累别人?
若是挣扎在泥里求生是她生来的命数,那她便要在每一次被他们踩一脚的时候,溅他们一身泥!
-
淳安伯府内院。
作为淳安伯的嫡幺子,徐寒阳自小受宠,所住院落自然也精致气阔。
夜幕下的伯府,各处灯明,徐寒阳从外回到住处,身上的披风由丫鬟解去,屋中服侍的大丫鬟端着一盏热茶来,在他接过后,附在他耳边低语片刻。
徐寒阳品了一口茶,生的很是文雅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淡讽的笑:“如莺,我有几日没去正房了?”
如莺抿唇浅笑:“若奴婢没记错的话,您有九日没去夫人那儿了。”
“啧,那可真是冷落她了。”
徐寒阳说着,放下茶盏起身,身姿徐徐端正,一身青衣行走时如轻风掠过翠竹。
不过片刻,他便到了钟玉蕊的正房,意外的是,房内居然熄灯了。
他见此,挑眉嗤笑一声,抬手叩响了房门。
房内,钟玉蕊在房门被叩响的那一刻,双手便紧紧的抓住了被角。
门外,徐寒阳轻笑着唤她:“夫人,是身子不适么,怎睡的这么早?”
钟玉蕊犹豫了一会儿,张口道:“的确……有些头疼……今夜怕是不能服侍夫君了,夫君要不……去别的妹妹那儿吧?”
徐寒阳轻叹一声:“夫人既是身子不适,那为夫自然更要探望一番的,叫禾青过来开门吧。”
最后一句,俨然是不许违抗的口气。
钟玉蕊无奈,只得叫禾青去开门,片刻后,徐寒阳便走了进来,抬手轻摆了摆,屋中丫鬟便退尽了。
烛光下,散发披肩的钟玉蕊靠坐在床头,看着徐寒阳笑吟吟的模样,心里却发寒。
“夫人头疼,可是今日出去逛街时候吹了风?”
徐寒阳一句话,钟玉蕊便知道,他知道了,当即脸色便有些畏惧模样,轻轻嗯了一声:“约莫是……所以近几日,我就不会再出门了……”
徐寒阳听她服软,却依旧消不了气,唇角分明是笑,眼底却尽是冰冷,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抚摸了两下后,紧紧攥在掌心。
“夫君不要……我知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钟玉蕊瞬间哭着哀求,死死按着徐寒阳握着她手指的手,生怕他一怒之下将她手指折断,一张脸瞬间苍白。
徐寒阳却笑眯眯的看着她,手中渐渐使力,看着她痛的要叫出来,另一只手便上去捂住了她的嘴,一边道:“你可真是不听话,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针对宋婉了,今日怎么又不乖了?”
“你忘了我说过,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就折断你好看的手吗?”
“呜呜……”钟玉蕊泪眼横流,用力的摇头,在尾指疼的好像断掉的时候,终于得以喘息,她立即爬到了床里侧的最角落,跟徐寒阳保证:“夫君我知错了,我真的再也不会了!求你不要罚我……”
徐寒阳笑笑,嗯了一声:“这就对了,知错就改才是我的好夫人。”
“你要知道,你是正室,不管日后我身边多了谁,她们都是你的好妹妹,会像服侍我一样的服侍你。便是宋婉比之旁人不同些,她也越不过你去,你又何必小家子气呢?”
钟玉蕊落着泪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夫君,等到宋婉妹妹进门,我会待她好的。”
徐寒阳还算满意她的识相:“嗯,你明白就好。”
说着,站起身走离了床榻几步后,又笑着回头交代钟玉蕊:“夫人近日若是无事的话,便收拾个小院出来,记得要用心些。”
“想来,要不了几日,宋婉便能进门,唤你一声姐姐了。”
钟玉蕊护着疼痛的尾指,看着徐寒阳离开,这才松口气缓缓的躺下。
片刻后,她抹去脸上泪痕,咬牙恨恨的冷哼一声:“还要不了几日宋婉就能进门,做梦去吧!”
她早就看出来了,宋婉那个贱人,可是个硬骨头!要不然早在一年之前,他就得手了!
徐寒阳这条狗,向来是见着骨头不松口,不过这一回,她倒想看着宋婉这个硬骨头,磕掉他一嘴牙,好疼死他个人面畜生!
良久,她唤了禾青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9. 寒秋
一早用饭时,陈夫人跟陈朔说,今日约好了去名雁湖那边相看,对方是御史邢家的姑娘,很是温柔贤淑。
陈朔对于未来妻子的要求不高,只要不刁蛮跋扈,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就行,当然,容貌也不能不好看……
他低头喝粥,陈夫人在旁细细嘱咐着:“姑娘家脸皮薄,你说话可要取巧,不管看不看得上,面上都要过得去。”
“还有,没话说的时候可以不说,但一定不要对姑娘家的衣着妆容评头论足,那会显得轻浮。”
“再有就是……”
“母亲,这些你不用交代的,我心里都有数。”
陈朔十分无奈,他虽然年少就随父从军了,没跟多少女子接触过,可身边好友都是早早成婚的,有时候他们还会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出去吃饭游玩,有时候还会带着未出阁的妹妹们,他知道该怎么跟姑娘家说话。
反倒是母亲这么细致的交代,反而让他有一种……在母亲眼里,他是个没见过姑娘的,二傻子的感觉……
陈夫人见他不乐意听,无奈也只能不再说。
但她想了想,儿子如今年纪,虽在家里房中是没人的,可出门在外,好友三两又总出去酒宴,难保他不会去什么……
于是思虑片刻,轻咳了一声道:“近些日子,在定下婚事之前,你安分些,不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仔细被人知道,传出去不好听,影响你的婚事。”
陈朔:“……”
他无奈扶额,摇头失笑,母亲想的真多,那种地方他可不去。
陈夫人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禁瞪他一眼:“我方才话说的不对,便是婚事定下了,也不可去那些地方,得好好过日子才是!”
陈朔怕了她,只能点头:“母亲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
陈夫人这才满意的带着他出门。
-
一个时辰后,母子两返程。
一上马车,陈夫人看着陈朔淡然的面色,心里就猜着估计是不行,便问他:“如何?”
陈朔靠在一侧,眉头微微拧起,语声沉沉道:“不行,太做作了。”
“你们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做作了?”
陈朔一想起那一幕,就有些不适,眉头皱的更紧,道:“在亭子里喝茶,我给她倒了一杯,她轻轻碰了一下就‘哎呀好烫啊’,我就摸了摸茶杯,根本半点都不烫。”
陈夫人默然片刻,看着他宛若看着一棵木头:“姑娘家细皮嫩肉的难免娇气点,哪跟你似的,一杯热水递给你,你皮糙肉厚的一点也觉不出来……”
陈朔难以理解,怕烫就怕烫,他也不会嫌弃对方这些小事,但偏偏她那会儿她就一副很娇弱,她被烫到了,很疼很需要安慰的做作姿态……他真的看不下去,当即就赶紧站起来去湖边吹冷风去了。
“所以就只这点,就不行?”
陈朔摇摇头,表情有些泛苦:“她说话声音,蚊子哼哼似的,我听着实在难受,还有她笑的时候,非要把头低下去,像个鹌鹑似的……”
陈夫人:“……”
果然是木头一块!
那是人家姑娘害羞,不好意思说话,所以声音小了点!因为人家害羞,所以笑不露齿!怎么在他眼里这些都成了难以忍受的缺点了?
陈夫人耐心开导他:“姑娘家害羞时候都这样,是你误会人家了……”
陈朔坚定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害羞,她就是矫揉造作。记得元英和元惠以前,跟我出去的时候,便是见到了陌生男子,她们也不这样。”
“你都说了那是陌生男子,又不是去相看未来夫婿,她们有什么可害羞的?倒是下回,你去瞧瞧元英见她未婚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就明白了!”
陈朔:“……”
他才不看!元英就是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她才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陈夫人无奈看着他:“深闺里长大的姑娘家,十之八九都是这般,不会如边关女子潇洒自如,说就说笑就笑的。”
陈朔却挠挠眉头,不以为意。
不矫揉造作的女子多了,元英是,宋婉也是。
想到这儿,他眸光静静怔住了。
愣了片刻,紧紧的闭上眼,用力按了按额角。
什么事儿啊,怎么就又想到宋婉,真是……
-
宋婉在想通之后,便准备离开了,陈夫人出门的时间,她收拾了一下东西。
陈夫人回来后,她本来打算过去陪着说说话的,谁知有客上门,她便转身去了厨房,准备亲手给陈夫人做几道菜。
黄昏落定时,客人才走,陈夫人坐了半天觉得有些累,便就休息了会儿,待她起身用饭时,天已经黑了。
她出来饭厅,便见宋婉正在窗边,低头看着窗内的盆栽,她唤了一声婉婉,宋婉笑着转过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宋婉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裙衫,发间两支荷花银簪,带着细细流苏,面上也着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婉约。
陈夫人赞赏的点点头,笑道:“虽不够明艳,但胜在清甜可人,很是不错。”
宋婉略有羞涩的一笑,随着陈夫人坐下,亲手盛了一碗汤:“夫人尝尝我的手艺,可还胜从前?”
陈夫人尝了自是夸赞,她看着宋婉今夜一言一行,心中感慨她的聪慧,却有些不舍,看着宋婉的目光,一时温柔至极。
宋婉柔美含笑,陪着陈夫人有说有笑的吃完了这顿饭后,她开口辞行。
陈夫人拉着她手,眼眶有些湿润,柔声叹道:“婉婉,之前,我一直在心里婉惜,你我没能做成真正的婆媳,是一桩憾事。可如今,看着你这么好,我又觉得你我没能做成婆媳,反而是件好事。”
“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定会有好福气,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的。”
宋婉笑着点头,抹去眼角水迹,将做好的绒帽放进陈夫人的手心,“这绒帽,我做了个里层,回头天冷风大的时候,夫人就放一些熏热的艾草进去,会很暖和的。”
陈夫人紧紧握着她手,笑叹一声:“婉婉好手艺,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宋婉泪眼含笑,起身提起裙摆,给陈夫人磕了一个头,感谢她这一年来的照顾呵护。起身后,她笑着说了句夫人保重,然后擦擦泪转身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陈夫人拿着绒帽,缓缓的抚摸着,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在心里盼着她以后的日子,一定要顺心遂意。
-
宋婉走出陈夫人的院落,夜风冷冷的吹过,带着萧瑟的意味,她边走边擦去脸上泪痕,刚出廊道便见烛心站在不远处。
见她出来,烛心小跑过来,手里的灯笼摇晃着,跟她说:“姑娘,方才我来接姑娘的路上,遇见霜叶了,她说陈大公子请姑娘去一趟,说有事要说。”
宋婉轻眨眼眸,想着陈朔应该是要问她何时离开,正好如此,那她就去一趟跟他说清楚,她明日就走,什么也不需要。
便点了点头,和烛心一起往陈朔的院子去。
不久后,两人到了陈朔院外,烛心站在门口道:“姑娘,陈大公子的院里,一入夜不许丫鬟逗留乱走,我就在这儿等姑娘。”
陈朔这个规矩宋婉是知道的,闻言点点头便跨入了院中,身后的烛心,看着她走远后将手中的灯笼一吹,很快便遁着黑夜走远了。
宋婉第一次走进陈朔的院子,虽然不认路,却也知道此刻陈朔应该是在中院,便循着路往前走。
不远处总会挂一个灯笼,四处倒也不算黑暗,她默默的走着,正到中院时,却见良文慌慌张张的跑出来。
两人打个照面,良文很是惊讶,问道:“宋姑娘怎么来了?”
宋婉听他问话,觉得有些奇怪,正欲解释时,忽听那边屋内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和陈朔含怒的话语:“良文!磨蹭什么!”
良文一听,什么也来不及问宋婉了,转身拔腿就跑。
宋婉有些迷惑,下意识的感觉哪里不对,正想要不要离开时,却见那边的窗子开了一条缝,露出陈朔半张阴沉的脸来。
宋婉见了,心下一沉,便听见他开口,话语中满是咬牙切齿的怒意:“宋婉!你进来!”
宋婉看着他情况不对,有些害怕的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我不去……你,你找我有什么事,这里说就行……”
陈朔闻言冷嘲一笑,眸光阴沉的厉害,死死盯着她:“你装什么!敢做不敢当吗!”
宋婉迷惑的瞪大双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
陈朔痛苦不堪,眸光隐忍到泛红,却不是没有理智,看着她迷茫无措的眼神,咬牙道:“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宋婉不傻,已经猜到此刻陈朔的不对劲似乎和自己有关,但她看着陈朔那张愤怒的脸,实在是不敢,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听他不耐怒道:“别让我说第三遍!你难道想惊动我母亲吗!”
不行……不能惊动陈夫人……
事已至此,宋婉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深吸口气后,壮着胆子走进了屋中。
跨进门那一刻,她看着陈朔已经坐在书桌后,略微松了口气,走到了一个离陈朔最远的角落,手边的桌上,正房着一盏铜质烛台,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你……怎么了……”
宋婉轻声问。
陈朔靠在椅背中,俊毅的面容此刻十分阴沉,发红的眼底像是压抑着数不尽的狂躁,紧盯着她,道:“我怎么了,你不知道?”
宋婉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我刚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准备回去的,然后烛心说霜叶来找我,说你有事找我……”
陈朔深吸口气,握紧拳头极力冷静:“我根本没有让霜叶去找你!”
那一刻,宋婉眸光怔大,心内猛然咚的一声。
烛心……
陈朔闭紧双眸,低头暗暗喘.息:“今夜,厨房送来一碗汤,说是母亲让送的,我不设防喝下,里面……被人下了药……”
他在察觉不对劲的那一刻,脑海里便犹豫想着,这也许是宋婉不愿离开宋家,而算计他的手段。
可宋婉却不请自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心里的犹豫便被现实讽刺,认定了今晚一切一定是宋婉做的!
那一刻他愤怒至极,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手段龌龊到了极点,他早就不该听信她的诡辩,早该将她捆了丢出去!
可此刻,他深眸紧缩看向宋婉一脸不似伪装的震惊,和一无所知的茫然模样,沉声道:“我已派人去查,在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许离开半步!”
10. 寒秋
陈朔被人下药……
烛心骗她来陈朔这里……
什么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几个呼吸之间,宋婉便猜到今晚这一切是谁的手笔。
大夫人,她为了逼自己回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只是此刻……她抬眸看着陈朔难受的趴在桌上,拳头青筋绷起的模样,不敢随意开口解释,一来是他估计不会相信,二来是怕哪一句说的不对惹怒了他,他万一控制不住……
毕竟他此刻模样,不用猜也知道那汤里放的什么肮脏东西……
大夫人还真敢……她心下作呕,凝眉静静在一旁站着。
不多时,一串脚步声急速跑来,良木从外进门,看见宋婉那一刻眉头紧了紧,很快便转过目光走到陈朔跟前说:“公子,已经查清楚了,送汤的丫鬟说,给她传话的人不是夫人院子的丫鬟,而是宋姑娘身边的烛心!且她在送汤之前,烛心曾在厨房逗留许久。”
“还有,方才我在回来路上,巡夜那边的张哥说在后院处抓到一个意欲翻墙的丫鬟,正是宋姑娘身边的烛心,现下人就绑在外头!”
得到这样的结果,宋婉并不意外,因为她十分清楚大夫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陈朔闻言,缓缓的抬起头,往日里幽深的双眸此刻已经几近赤红,他看着一旁沉静无言的宋婉,嗓音低沉沙哑:“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婉看着他难受的双眼,清楚今夜一切对他是绝大的侮辱,她更难辞其咎,看着陈朔的清凝目光中渐渐浮起浓浓的愧疚:“对不住,这一切都怪我,若是我早些离开,那今夜的事便不会……”
“砰——!”
一声震响,陈朔重重的锤向桌子,看着宋婉惊的身子一颤,他怒声问:“宋婉!你怎么敢!”
宋婉被吓了一跳,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道歉,言语上似乎不够清晰,便立即摇头解释:“大公子你误会了……”
“我误会你什么!那是你的丫鬟!若是没有你的指使,她一个丫鬟怎么敢!”陈朔怒极,满身的血燥的他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桌上的砚台砸在了地上!
砚台碎裂的那一刻,他死死瞪着宋婉,眼神里满是厌恶至极的鄙夷,“你真肮脏!”
有一块碎裂的砚台,在砸中了宋婉的脚踝后,掉落在了她的脚边。
宋婉看着陈朔的眼神,听着他的话语,那一刻心中无法抑制的,升腾起一股委屈的情绪。
她知道在陈朔的眼里,她不是什么好人,可肮脏这两个字,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这世上最严酷,最难洗清的污尘。
她绝不会让这两个字,沾在她的身上!
深吸一口气,宋婉压下心中情绪,眸光定定的看着陈朔道:“良文是去找大夫了吧,你再等等,等大夫来解决了你的问题,你冷静一些后,我一定让你清楚的知道,今夜之事的一切来龙去脉!”
“我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也许是他快到了崩溃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他此刻脑子太过混乱,又也许是因为……宋婉的眼神太过坦荡,她的声音也有一种柔软却又坚定的力量,陈朔似乎有些被说服到,重重的喘.息之间,还是强压下了忍耐着满身的燥意,缓缓低头伏在了桌面上。
-
没过多久,良文带着大夫来了,诊脉过后大夫立即就拿出了一些药丸让陈朔服下。
药力起效还要一段时间,陈朔仍伏在桌上,大夫在一旁观察情况,宋婉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了大夫的身边,垂眸小声的问:“大夫,他误服的东西,会不会伤到他……”
此言一出,良文良木,乃至大夫都怔了片刻。
连一直埋着头喘气的陈朔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宋婉本就是鼓着勇气来问,被几人这么一盯,顿时窘迫难言,耳颊发烫,低着头转身走了。
而大夫这时才明白过来,顿时呵呵道:“姑娘放心,公子放心,那不是什么烈药,只要解了便会无碍,是不会伤及根本的,公子日后定如从前一般龙精虎猛唔唔……”
大夫话还还没说完,陈朔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横眉一个眼色过去,良木立即伸手,死死捂住了大夫的嘴。
远处背对着众人站着的宋婉,此刻更是懊悔的紧紧闭眼,后悔自己方才多事一问……
倒是陈朔,那双赤红渐渐消退的双眸,看着宋婉的背影,压满了深思。
她还有功夫关心他的身体,说明她心内不慌,此刻他倒真想看看,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要如何自辨自证,给他一个交代。
等了一刻钟过去后,大夫摸了脉象并无大碍后,良文便将人送了出去,还不忘给了一包大大的诊金封口。
宋婉看着陈朔已经冷静许多,便不再耽搁,看着良木说:“劳烦良木小哥,把烛心带进来。”
良木看了陈朔一眼,见他点头,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将被牢牢捆着的烛心带了进来。
房门被关上,烛心被扔在了地上,屋中只有他们四人。
宋婉缓缓走到烛心面前不远处,看着她心中已没有了被背叛的失望,直接便道:“烛心,我给你一个说真话的机会。”
“今夜是谁,指使你给陈大公子下药的,你向陈大公子解释清楚,我会求大公子从轻发落你,但你若不肯说真话……”
“姑娘!事已至此,我都被抓了,你就快跟大公子认个错吧!”
烛心跪在地上,眼神颤颤的看着宋婉冷淡的双眸,下一瞬便转头看向陈朔:“大公子,今夜之事,是我家姑娘一念之差,她只是太想留在陈家了,所以才做错了事,求大公子就看在陈夫人的面上,原谅我家姑娘这一次吧!”
陈朔听着烛心的话,眼神却是一直在看着宋婉,见她仍只是平静的看着烛心,不慌不忙的样子,他的耐心也莫名多了一点,问宋婉:“这你怎么说?”
丫鬟都亲口指认了,她要如何自证清白?
烛心目光虚虚的看向宋婉平静的面容,心中慌乱着,急忙将目光错开。
宋婉知道,只靠询问是无法让烛心说真话的,大夫人给她的好处绝对不少,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背叛大夫人的。
想着,她看向良木,问:“有匕首吗,可否借来一用?”
良木看向陈朔,陈朔看着宋婉,瘦瘦弱弱的应该不敢,也不至于要一刀砍死烛心来个死无对证,便点头叫良木给了她。
宋婉接过匕首,缓缓的拔出,泛着冷光的匕首映在宋婉的眼底,连带她的眼神也带着冷,她看着已经慌乱害怕的烛心,淡声道:“你我主仆一场,缘分到今夜便为止了。”
说着,她转过身,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炙烤着,眼神沉默冷然。
屋中一切静默,烛心似乎已经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紧张的四处看,似是在寻找可以逃离的办法。
片刻后,宋婉转过身来,手中举着匕首,看着良木道:“良木,按着她。”
良木也有些紧张,看了眼并不阻拦的陈朔后,咬牙将烛心按在了地上。
烛心这下真的害怕了,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宋婉,开口已经带了哭腔:“姑娘,你不要这样对我,这件事明明是你要我做的……你不能逼着我陷害别人……啊!”
焯烫的匕首,瞬间不留情也不犹豫的贴在了烛心的脖子上!
烛心痛的瞪大双眼,却因锋利的刀锋而不敢挣扎,被宋婉用力捂住的口中,痛苦的发出唔唔的声音。
片刻后,宋婉拿开了匕首,看着烛心痛到颤抖流泪的双眼,和颈间烧红的刀痕,低声道:“烛心,你到底也跟了我一年多,我也不是非要毁你的容貌,将你变成丑八怪,可今夜的事,牵涉到了陈大公子,我是一定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但你若还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下一刀,落在你的脸上了。”
良木在一旁看着宋婉,看的直皱眉头,没想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宋姑娘,私下居然这么狠!他看的一清二楚,方才她动刀的时候,手一点都没抖!
倒是一旁的陈朔,靠在椅子里双臂环胸,反而觉得宋婉不够狠,那一刀就该直接落在那丫鬟的脸上!
烛心眼看着宋婉起身还要去烧匕首,她是真的怕了,她不想毁容,便哭着道:“姑娘饶了我,我说,我说……”
宋婉闻言,眸光静静的看向陈朔,陈朔正好也抬眸看向她。
两人对视一眼后,目光纷纷看向烛心。
烛心哭泣着道:“是大夫人,是她说,姑娘既然拖着不肯回宋家,就干脆想个法子,让姑娘留在陈家一辈子好了……便叫我给大公子下药,再哄骗姑娘来大公子这儿,若生米成了熟饭,两家依旧是亲家,也全了姑娘想留在陈家的一片心……”
“你家大夫人?真是恶心……”
陈朔嫌恶说着,蹙眉冷声道:“你这话来回说,谁知这一回是不是被你家姑娘吓的,又在胡乱攀咬?”
宋婉闻言,无奈的看向陈朔,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烛心闻言立即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之所以会帮大夫人所这些事,是因为大夫人说做完这件事后,会给我脱籍……”
事已至此,陈朔倒也不是全信了,心里还是有疑惑的,只是每当他看着宋婉清澈透亮一双眼时,他下意识的都会觉得,她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宋婉自然知道,陈朔仍有疑虑,也准备好了跟他解释,便问他:“让良木将烛心带下去,明日随你处置,现下……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如何?”
陈朔看着她眼睛澄亮,他便点了点头,冲良木摆了摆手。
11. 寒秋
很快房门打开又关上,这一次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婉有些累,坐在了方才的桌边,匕首就在一旁摆着。
她眸光看向陈朔,静默了片刻,忽然缓缓笑了,说了一句令陈朔措不及防的话:“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和夫人告别了,准备明日一早就离开的。”
陈朔:“……真的?”
宋婉点点头,笑意几分柔,几分叹:“真的,不信你叫人去看看,我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我只是没将这个事情告诉烛心而已。”
她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将自己的事情和打算,说出来给谁听。
陈朔一时默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天就会离开的人,今晚却闹出这种事,真是……刚才浑身难受的快着火的感觉,此刻还有一些残余在身体里隐隐翻腾着,叫他不安,她这么一说,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了。
见陈朔沉默,宋婉摇头笑笑,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些复杂的轻松,很是奇怪别扭。
她说道:“我家大夫人啊,她心思深,算计多,但她敢动到你头上我是没想到的,她也不过是仗着……夫人仁厚,对我好,觉得就算你们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夫人也会顾及你我的名声,不会将这件事闹大。”
陈朔听着,缓缓的皱眉,道:“那她做的这件事的目的……”
难道真是只想让宋婉早些回宋家?又或者,让宋婉和他……然后一辈子呆在陈家?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
宋婉摇摇头,“那不过是她哄烛心的借口而已。”
大夫人的目的,无非是想借着这件事逼她回家,至于什么给她机会永远留在陈家,才是可笑。
因为大夫人心如明镜,她想要的东西,已知她贪婪无耻本性的陈家和陈朔,根本就不会给她。
所以,大夫人是不会允许她和陈朔有所牵扯的。
宋婉此时清楚大夫人的算盘,也想将今夜的误会彻底摊开在陈朔面前,便不再遮掩道:“是我的嫡兄要外任了,眼下正在四处想办法去个能捞油水的好去处。所以大夫人如此算计为何,大公子应该也猜得到。”
陈朔一听这个便明白了,宋大夫人想让宋婉和他攀扯不清,好以此为要挟,以陈家之力为她儿子铺路……
“呵……你家大夫人,可真是好算计。”
说着,他眸光看向宋婉,心道原来这就是她不愿回宋家的缘故,宋家大夫人想拿她当踏脚石,做出这种事来,显然是不把她当回事……那么此次不成,也许便会有第二次,有下一个人……
想到此,陈朔眉头渐渐凝起,看着宋婉的眸光,也多了一丝深沉。
宋婉却只是垂眸笑笑,她这话是骗陈朔的。
大夫人好算计,她交代给烛心的计划漏洞百出,下给陈朔的药性也不烈易解,便是故意让此事不成。
因为她深知陈朔没那么蠢,不容易上当,且战场厮杀下来的将军血性难以胁迫掌控,所以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就只是,让自己背上下药的名声,来恶心陈朔,得罪陈夫人,从而被赶出陈家,然后乖乖的回到宋家任她摆弄而已!
但这些事,她不想说,至少不想对陈朔说。
静默了许久,宋婉率先开口,道:“今夜之事,待明日我离开后,大公子可和盘说与夫人听。夫人待我好,此时又因我而起,我着实无颜再见夫人了。”
陈朔沉思片刻,道:“我不会告诉她,以免她心烦多思,下人那边,我叫良木去查时,也只说是吃坏了肚子,她们不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婉闻言,抬眸看着他,问:“所以这件事,你就……按下了?”
“不然呢?”
陈朔深眸幽幽的看着她:“上报京兆府,闹的满城皆知吗?”
宋婉默了片刻,眸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陈朔嗤笑一声:“这种肮脏下作的事,从来就没法搬到明面上,自然无法谈及公平正义,真下不去这口气,自然多的是手段还回去。”
宋婉闻言看向他笑笑:“那今夜大公子这口气,可千万不要轻易咽下去了。”
陈朔微眯双眸,却是勾唇一笑,“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此事到底是因你而起,与你有关,你即不要我轻易咽下这口气,又说会给我个交代,这不是两厢矛盾么?”
“交代是交代,仇怨是仇怨,这两厢……本就不是一桩事,如何会矛盾?”
宋婉说着,缓缓的站起身来,侧过了半边身子,挡住了半片烛光。
陈朔不知她忽然站起来做什么,便微微歪头去看,谁知却见她拿起了匕首,正欲叫她还回来,却见她抬起左手,在衣袖下滑漏出手臂的那一刻,冲着手臂就划过一刀!
“宋婉!你疯了!”
陈朔惊跳起身,三步走到她身边,怔大的双眸震惊看向她手臂,伤口长余五指多,虽不见多深,却也可见皮肉乍开,鲜血更是顷刻间顺着她手臂滴落!
莹白的肤,鲜红的血,她疼到颤抖不止的手,隐隐泛起水光的双眸,无不昭示她痛,可她却硬是咬牙一声也不吭。
那一刻陈朔忽然明白,她所说的,一定会有的交代,原来是这个。
看着她伤,陈朔狠狠皱眉看着宋婉,心中思绪无比复杂,下意识的就要捉住她手婉来看,宋婉却侧身躲了过去。
人也退开了两步,还将衣袖放下掩住那血流不止的伤痕。
陈朔眼见着那血顺着她指尖往下滴,她却还不许看,黑眸莫名染上怒气,“你坐下,我给你包扎!”
宋婉摇摇头,眼底蕴着薄薄的水光,颤动着疼到发白的唇色,说:“今夜害你无端受苦,受辱,是我的错,我该向你致歉。”
“你愿意将此事瞒下,便也是保全了我的名声,我也该谢你。”
“这一年以来,我以陈昱为借口留在陈家……是我心思不纯,我也该向陈昱道歉。”
“这道伤……是我的歉意……不论大公子是否接受,我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宋婉说着,低下头迈开脚步向外走去,边道:“烛心就交给大公子处置了,至于我家大夫人一切所为,公子尽可还报,不必留手。”
“稍后,我便会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不会再来叨扰夫人了。”
宋婉说着,拉开了房门。
门外夜幕黑沉沉的,一颗星星也无,冷风吹来的那一刻,让宋婉有种,冬夜极寒的感觉。
她走到门外,没有回头去看滴落成线的鲜血,只是看着满目的黑夜,轻轻叹了一声,便抬起脚步踏下了台阶。
陈朔站在门内,看着她纤薄的背影,被风吹裹的裙摆,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紧握起,心内更是复杂异常。
他想不到宋婉会这样……
在她即将走远时,他看着她的背影对她道:“方才……说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致歉。”
那一刻宋婉停下脚步,蕴满在眼底的泪水,瞬间就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她没想到,陈朔会记得这个,还会为了口不择言时的话语,向她致歉……
这一瞬间,她迎着的冷夜的风,似乎也比方才暖了一些。
她深吸口气,压下喉中哽咽,回了一声:“无妨,都过去了……”
许久以后,陈朔仍站在那里,久久的看着她落下的血迹,满心都是不知名的情绪。
-
宋婉回到住处,找了一块布咬牙将伤口缠住后,双眼含泪看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不再耽搁时间,随意收拾了两套衣衫后,便离开了陈家。
夜还不算很深,街头两侧的店家大多都还开着门,她伤口疼的脸色发白,寻到一家医馆后,便走了进去。
大夫一看她的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着整齐干净,带着行李,神情也不慌不怕,觉得她应当不是被歹人劫了,兴许是被家里丈夫伤的,准备要回娘家的,便心生一丝可怜,仔细的给她看起伤来。
伤口太长,需得缝针,大夫怕她疼得受不住,便给她多用了些止疼药,但缝合的时候还是很疼很疼……
待伤口包扎好,宋婉已经疼的没力气说话了,苍白着脸,双眸无神,人软软的靠在椅子里,额上尽是密密的细汗。
但医馆将要关门了,她缓和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在医馆不远处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了。
关好房门,宋婉拿下发钗,和衣躺在床上,她觉得累极,却因为伤口疼痛折磨而无法入睡。
在伤口好全之前,她还不能回宋家,姨娘总是怕她被大夫人打骂,时常会掀开她的衣裳查看,她不想让姨娘看见她的伤。
至于大夫人那边,明日一早应该就会知道自己离开陈家的事情,兴许会派人来找她,但却不会着急,毕竟只要姨娘还在宋家,她就得回去。
而等她伤好回去,大夫人那边应该就会急不可耐的将她送给徐寒阳……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躲了。
12. 寒秋
陈朔在宋婉离开后,叫来了良木。
他知道宋婉应该不会带着伤回去宋家,但怕她一个受伤的女子夜半在街上遇见什么意外,所以叫良木派人去远远看着宋婉,得知宋婉去治了伤,找了客栈住下后,他才放心。
屋中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匕首也已经收起,他闭着眼靠在椅中,静默了良久,同良木说:“那个丫头,断她一只手,明日天亮后,扔回宋家门口。”
良木点点头,片刻后问:“那……守着宋姑娘的人呢,要撤回来么?”
陈朔闻言,略一思索后轻轻摇头,“先让他呆着吧。”
一个受伤的弱女子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里,不是很安全,有人盯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还有,宋婉的行李,明日早早的去外头找个地方放起来,待什么时候宋婉回宋家的时候,一并给她送去。”
交代完一些细枝末节,陈朔随意沐浴了下,熄灯躺下休息。
屋中四下昏黑无光,他却毫无睡意,脑中胡乱闪现着和宋婉谈话的一幕幕,过了许久才恍然。
她说话那会儿,似乎有不少时候,都还带着笑……
她不难过吗?
被宋大夫人当作踏脚石那样的对待。
可转念一想,她只是个庶女,而庶女是没有资格忤逆嫡母的。
想着她说起宋家事情时,那淡然掺杂苦味,却又几许讽刺的笑意……她也是无奈的。
但,这些事不是他需要去想的,且她自己也说了,都过去了。
这件事,以及宋婉同陈家,都已过去了。
-
岂料,翌日晨间,陈朔刚用完早饭,良木便跑来跟他说:“公子,客栈那边宋姑娘好像不太好,说是客栈掌柜敲了几遍门都不开,慌张之下撬开门一看,宋姑娘烧的人事不省……”
陈朔一听,剑眉顿时凝起,几步便跨出了房门:“备车!”
不多时,陈朔来到客栈,询问过后到了宋婉的房中,客栈掌柜见有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昨夜这姑娘一个人带伤入住的时候他就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于是一早起便来敲门,谁料方才一撬开门差点吓死他。
此刻见陈朔来,掌柜的心有余悸道:“我一开门进来,吓了好一大跳,姑娘手上沾着血,人烧的滚烫怎么也叫不醒,吓得我赶紧去隔壁找大夫,这会儿厨房里正在煎药,公子你来了正好,不然这位姑娘真烧出个好歹来,我这小店可担待不起。”
“多谢掌柜的细心。”
“不必不必,都是应当的。”
陈朔看着掌柜离开后,才转身走到床前。
宋婉受伤的手搭在床边,一张脸烧的通红,长长的发丝因为汗湿紧贴在她脸侧的肌肤上,看着脆弱又无助,他轻叹了口气,回头问良木:“她的行李你安置在何处了?”
良木道:“就放在茶店的后院,那儿空房多。”
陈朔点点头:“那你就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打理干净些,再找个会照顾伤患的妇人。”
良木一听就明白了,当即便离开去办了。
-
宋家。
天亮后,门房一打开大门,便看见被丢在家门口的烛心。
烛心断了手臂,也没有得到医治,早已疼的昏了过去。
门房将这件事上报之时,宋大夫人正在梳头,闻言便猜昨夜一切还算顺利,烛心的伤应该是陈家惩处给她看的,是在告诉她,他们陈家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
可宋大夫人却丝毫不惧,有宋婉那个贱骨头在,再加上那种药的用途,陈家岂敢张扬?除非他们不想要陈朔的名声。
倒是这一回,宋婉总算是在陈家待不下去了。
但她却没回来?她能去哪儿?
想了想,便交代身边的晓姑,道:“烛心既然伤了手不能再伺候,那便解了她的身契,再给她三十两,叫她拿去看伤吧。可怜她也在府里伺候了多年,一会儿你备好车叫人送她回家,临走前别忘了给她换身干净衣裳,叫她喝口热茶,怎么也得叫她干干静静的回去见家里人才是。”
晓姑点头去安排,烛心已经被抬进了门房里,晓姑来了见她还晕着,抬手便捏着烛心的下巴,将一盏茶灌了进去。
替换衣裳时候,烛心痛醒过来,听完晓姑传达宋大夫人的话,又看着晓姑将身契和银两塞进她怀里,她眼泪一下便涌出了:“晓姑,求你再和夫人说说,我这手怕是难治,再求夫人赏些银两吧……”
晓姑皱眉道:“你这丫头好不懂事,你是在陈家做错事被罚回来的,夫人没有另行惩处你,还给你银钱看伤已是宽十分宽容了!你不感恩便罢,怎还如此不知进退?”
言罢,不等烛心再说什么,便打开门冲外招招手,片刻后,有苦难言的烛心便被抬上了马车离开。
-
客栈。
小二将药送了上来。
陈朔看着摆在床头桌上的汤药,又看看昏睡不醒的宋婉,觉得应该把她叫醒,便在床边坐下,喊了宋婉几声。
果然喊不醒。
又过了片刻,他摸了摸已经温热的药碗,决定不能再等了,便试探着,先戳了戳宋婉盖着被子的肩膀,仍不醒。
他无奈叹气,不再客气,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宋婉的脸,眼见着她长睫轻颤了几下,却仍是不醒。
他只得下了重手……扯了两下她的头发。
这下,宋婉醒了过来,一双眼缓缓睁开后,迷茫的眨了眨,很快就又想闭上。
陈朔立即喊她:“宋婉!别再睡了,起来喝药。”
宋婉这才迷蒙着双眼循声看过去,还愣怔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有些清醒:“你……怎么……”
陈朔直接端过药,看着她懵傻的样子说:“你发热了,很严重,得赶紧喝药。”
宋婉头疼欲裂,伤处也疼,整个人疼的都迷糊了,看着那碗药身子挣扎了下,下一刻却突然落了泪:“好疼……”
陈朔乍见她哭,手轻轻抖了一下,眉头紧紧拧起,边放下药碗,边斥道:“看你昨夜割这一刀时候还咬牙切齿的一声不吭,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给交代就给交代,一个姑娘家动什么刀子……”
说着,他看着泪流不止的宋婉,无声叹了口气后,说了句抱歉,小心护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药碗递到了嘴边,宋婉张口缓缓的喝下,苦涩的味道令她混沌的思绪缓缓清醒,她品味着口中的苦,带着水光的眼眸静静看着放下碗的陈朔,嗓音闷闷的:“你怎么在这儿……”
陈朔也不隐瞒,看着她道:“昨夜怕你出事,就叫人跟着你。”
宋婉颤了颤眼眸,垂眸静默片刻后,嗯了一声,“多谢……”
“不必。”陈朔说着,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疲惫的神情,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了些:“你不舒服,躺下睡吧。”
宋婉点点头,眸光弱弱的看着伤处,说:“让大公子费心了,我这儿没什么事儿,公子还是回去吧。”
陈朔拧眉,有些不悦,不明白她在逞强什么。
还说没事,若不是人家掌柜心细发现的及时,说不定今日过去她会烧成个傻子。
但陈朔不想和一个生病的人争辩,想了想只是道:“你先休息吧。”然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宋婉见他走,还以为他回了陈家,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她摸摸仍旧滚烫的额头,无力的下了床。
她想喝口水,便倒了一杯,谁知放茶壶时,手一抖不小心将水杯碰到了地上,顿时杯盏碎裂,茶水四溅。
她心烦的蹙眉,正思索着出去叫人,房门却被推开,陈朔跨步进来,深眸往地上一扫,落在她身上,道:“你别动,我去叫人来打扫。”
宋婉怔怔的看着他进来又出去,片刻后眼眸里尽是莫名,他怎么还没走?
不多时,地上收拾干净,宋婉喝了口水,看着陈朔问:“公子怎么没走?”
陈朔站在窗边位置,闻言转头看她,眸光很是坦然:“自然是不放心你。”
这话听的宋婉略略皱眉,他……不放心自己?
经昨夜一事,他不是应该高兴,自己终于离开陈家,不再碍他眼了吗?
陈朔看她疑惑,却不想解释,他只是觉得宋婉这个所谓的交代,有些过于严重,且她现在又一个人也无处可去。他若是放任不管,实在有些冷漠,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管她这一次闲事。
想着,便道:“客栈繁杂,不利于静心养伤,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暂时养伤的住处,你这就随我去吧。”
宋婉看着他,只觉得他奇怪,一个百般讨厌自己的人,如今却来关切她,还做了这样细致的安排,她真的难以置信。
想了想,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一个人住客栈挺好的,楼下就有医馆很方便,就不劳烦公子了。”
见她又在这里倔强,陈朔峻挺的眉头拧起,深眸看着她轻嗤道:“连杯水都倒不好,还说一个人挺好的,说假话也得像回事。”
宋婉闻言,眸光有些不悦的看向他:“我如何,实在不需公子管,公子又何必挖苦?”
陈朔:“……”
她是个病人!
想着,他深吸口气,不打算同她再废话,便两步走到了床边,在宋婉迷惑的眼神中扯了薄被过来,避着她的伤手,将薄被蒙在了她的头上,下一刻在她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陈朔!你做什么!”
“你放我下来!”
宋婉猛然被抱起天旋地转的,一下又急又晕,试图挣扎下来,却不小心牵扯到手臂,顿时痛的直吸气。
陈朔不理会她,抱着她便往外走,边道:“客栈掌柜方才说了不敢再留你,怕你出了事人家担待不起,你别为难人家。”
宋婉气急,身子被他紧抱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因伤痛不敢挣扎,只低声怒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折腾了,伤口不疼吗?”
陈朔抱着她下楼,步履稳健又快,很快便将她抱上了马车,看她坐好后才将她头上被子小心取下来,看着她怒目瞪过来的样子,他坦然转过眼:“别不识好歹。”
管她宋婉的闲事,在刚回京的时候,他想都想不到,如今有这一天,他不嫌烦已经很不错了,她竟还生气?
事已至此,宋婉无可奈何,瞪他一眼后侧过了身子,头晕的闭上眼靠在了角落里。
一旁的陈朔见她不语,眸光才缓缓的看过去,掠过她削瘦的肩背时,觉得她真的太瘦。
刚才抱着她的时候,轻的就像抱着一只小猫,可是……明明那么瘦,却一点也不硌手,她的身子反而像小猫一样柔软温热……
片刻后,陈朔心头一震,狠狠的皱起眉头。
他在想什么……疯了吗……
低头沉默许久,陈朔轻轻撩起眼帘,眸光幽深复杂的看着宋婉姣好的侧脸,在心里告诉自己,待将宋婉安顿好后,就再也不见她。
他不可以,再让这个女人,扰乱他一丝一毫的心神。
寒秋
马车驶入茶店后巷,宋婉昏昏沉沉的跟着良木进院进屋。
小屋不大,收拾的干净整洁,前窗正好能照见日光,站在一旁的妇人看着也温和敦厚,屋内的一角更是堆放着她收拾好的行李。
陈朔安排无不妥当,到底也是费心,宋婉不再抗拒,在床边坐下,手肘搁在桌上轻轻的支着额角,脸色很是不好。
陈朔见她疲惫,也不打算同她多说什么,转身走出屋内后,看着良木同妇人交代完一切事宜后,这才离开。
回到陈府后,陈朔还不忘叫良木找出他最好的外伤药,让他给宋婉送了过去。
黄昏时,他去看陈夫人,见她一人坐在廊下,看着落日斜阳很是没趣的样子,知道她应是舍不得宋婉,有些伤怀。
果然,他刚一坐下,就听见陈夫人叹气:“一早听丫头说,婉婉的行李都没了,我心里就怪不好受的,这孩子说走就走,也不来跟我辞个别……”
陈朔只得安慰她:“她不来是对的,不然一大早的,若再惹您伤心,岂不是她的罪过了?”
陈夫人叹息着摇头,看着天边金色的落阳,感慨道:“这个家……真的太安静了……”
婉婉一走,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儿子虽然是回来了,可是母子之间,又哪有那么多话可说?
陈夫人越想越觉得无趣。
陈朔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母亲开心,只在一旁沉默的坐着陪伴她。
许久以后,天边金色落幕,夜色朦胧欲落之时,陈夫人转头看着陈朔,问他:“上次相看的姑娘,真不行?”
陈朔想也不想的摇头。
陈夫人无奈:“不行就算了吧,再看就是。”
说着,又提醒他:“那你便仔细想想,想娶何种性子的姑娘,别太计较细枝末节了,太计较的话婚事可难成。”
陈朔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娶什么样的妻子,每次想到这个问题,脑子里几乎都是空泛迷茫的。
可这一次,他却下意识的觉得,他未来的妻子,应该是一种温柔又坚韧的模样。
就好比……
脑海里突然闪现的身影,令他措不及防,心猛然一跳。
他沉默着拧眉,眸光恍然不觉的落在一双手上,那种温热柔软的感觉,似乎仍在……
他莫名有些心慌,将双掌在衣料上反复摩擦几遍,确定那种感觉不再明显后,他才悄然松了口气。
一定是最近见她的次数太多才会这样,待以后不再见她,他一定就不会再总是莫名的想到她了……一定是这样……
-
两日后,宋婉退了烧,手臂上的伤,换了陈朔叫人送过来的药,疗效很好,已经不会疼的她难以入睡。
她想着再养五六日,伤也差不多该愈合,届时她便回宋家去,她也不想在这里留太久。
如今天冷了,薄袄已经上身,日光暖和时宋婉会在院子里走一走,总坐在屋里也是无聊。
不巧这一日,戚元英的婢女琼花前来取新茶,发现后院住了一位女子后,立即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戚元英。
“姑娘,住在茶店后院的那女子,我虽没看清容貌,但想来也是正值妙龄的。我还问了掌柜的,那姑娘是谁,掌柜的只说是表公子的安排,至于那姑娘是谁,为何住这儿,却是支支吾吾只说不知道。”
戚元英缓缓的眯起眼睛,指尖揪着帕子,心里不禁想,那女子该不会是表哥养的外室吧?
若不是还好,若万一是……他如今正在议亲,这事万一被人知道传出去,那可是会败坏名声的。
想着,她无论如何也按耐不住心下的好奇担忧,带着琼花出门了。
不多时,戚元英便到了茶店后巷,后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便走了进去。
院中静静地,没见半个人影,只闻见一丝淡淡地药味,她也没有在意,便往一旁一间开着门的屋子走去。
待她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双眼瞬间震惊瞪视的老大,口中更是忍不住的惊呼道:“宋婉!”
宋婉正在无聊的翻书,忽听这一声,整个人一惊的抬起头,便见戚元英已经提着裙摆怒不可遏的冲了进来!
“你怎么在这儿!”
宋婉眸光愣怔了片刻,看着戚元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可在戚元英的眼里,她这副样子就是心虚!
一时间,戚元英脑中思绪飞快,表哥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宋婉!
难怪宋婉一直赖在陈家就是不走,原来她早就打上了表哥的主意!而且看样子,她居然还得逞了!
一想到自己英勇俊毅,洁身自好的表哥,被自己最讨厌的女人给引诱……她就气得想杀人,是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怒骂了一声‘贱人’,便怒不可遏的冲上去开始撕打宋婉。
宋婉措不及防,来不及解释,更无力反击,顷刻之间便被戚元英推倒在了床上,头上脸上被打了好几下,受伤的手臂更是被她狠狠砸了两下,她痛的叫出声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却无处可躲,只能尽量蜷缩着身子避开手臂的伤。
戚元英愤怒上头,边撕打边痛骂宋婉,她也是武将家出身,自小也练过几招,此刻不管不顾的动起手,琼花在一旁拼命的想拉,却也拉不住。
好在这动静很快惊动了在厨房煎药的张嫂,她身强力壮,大叫着不能打,冲进来两下便将戚元英拉开后,一边将宋婉护在怀里,一边冲戚元英大喊着问:“你是谁家姑娘!为何上门来对我家姑娘施暴行!”
戚元英气喘吁吁,怒目道:“你这妇人让开,今天我就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前头忙着的掌柜总算是听见了后院的不对劲跑来了,一见这架势,立即将戚元英拉了出去,着急道:“表姑娘啊表姑娘,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还闹成这样了!这要是叫公子知道了可还得了……”
戚元英冲动归冲动,可一听见掌柜的提陈朔,也稍微冷静了些,皱眉指着屋里的宋婉问:“我就问你,这个贱人怎么在这儿!表哥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掌柜的头疼的回答:“我只知道这位姑娘是公子带过来养伤的!表姑娘可别再说的这么难听了,要被公子听见了可不好!”
戚元英疑惑的歪了下头:“养伤?什么养伤?”
一旁的琼花,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害怕的向屋内指了指。
戚元英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一眼便看见宋婉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被大片血迹的染红纱布!
她惊的抬手捂住了嘴,瞬间意识到,她似乎做错了事……
宋婉疼的泪水迷蒙脸色发白,额上细汗不止,手臂更是颤抖的不停,眼见着鲜血很快将纱布浸透,张嫂急忙冲掌柜的喊:“赶紧去找大夫来啊!”
琼花吓的不行,说话都有了哭腔:“怎么办啊姑娘,您好像弄错了……”
戚元英也有些慌了,她记得很清楚,前一段日子她答应过表哥,不再欺负宋婉的,可谁知道……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她有伤……”
戚元英这般说着,里头的张嫂听了可不管,直接便道:“您是表姑娘,我一个伺候的不敢说您不对,但今儿的事儿我可担待不起,回头我是一定要去公子跟前回话的,我家姑娘身子今日若有个什么不好,回头还请表姑娘自去和公子解释就行。”
张嫂这话一说,戚元英就有些撑不住了,她自小最怕陈朔生气冷脸的样子,一想到今日的事,陈朔会如何斥责,她就有些发怵,看了看琼花一样害怕的脸色,咬唇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走。
岂料掌柜的正好带着大夫回来,一看戚元英转身要走的架势,赶紧一路小跑,拦在了后门前头,“表姑娘,方才我已经叫人去知会公子了,想必公子很快便到,您要不还是稍等一会儿吧。”
戚元英一看这架势,小脸皱成了苦瓜,乖乖的在院里坐下了。
-
宋婉伤处理好后,张嫂打水来给她梳洗了一番,看她脸色苍白却双眼通红的样子,叹口气关上门出去了。
戚元英见张嫂站在门口,犹豫了下,小声问:“她……怎么样……”
张嫂淡淡道:“姑娘流了不少血,想来又得多养几日。”
戚元英:“……她为什么会受伤……”
张嫂:“这我不知道。”
戚元英坐在那儿,垂着头心里惴惴的,等了约莫一刻钟左右,陈朔来了。
一见他来,戚元英立即乖乖的站起来,脸色有些发愁的小声唤了声:“表哥……”
陈朔眼瞳深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没开口,但就这一眼,戚元英就扁着嘴红了眼圈。
陈朔没理她,走到宋婉门口,推门走了进去,片刻后反手关上了门。
宋婉侧身坐在床边,长发随意挽着,受伤的手搁在桌面上,正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陈朔上前一步,看着她静默的侧脸,低声问:“你的伤,大夫怎么说?”
宋婉也不看他,只轻轻摇摇头:“没事的,多养两日罢了,你不必专门跑一趟的。”
陈朔又问她:“还伤着哪儿了?”
宋婉摇头。
陈朔却缓缓走到了她身边,语声低沉:“你抬头我看看。”
宋婉不动,只是说:“我没事……”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陈朔温厚的手掌,便控住了她的下颌。
寒秋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通红的眼底跃入他深幽的眼眸里。
宋婉不喜欢他突然的动作,皱眉抬手按住他手腕,想要挣脱,他却忽然蹲下身在她身前,另一只手探过来又控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的脸轻轻偏了过来。
一息之间,陈朔便看清了她脸侧,有两道长长见血的抓痕。
她疼哭了,脸也伤了,却还说没事,一想到这里,陈朔的脸色悄然阴沉了下来。
“放开!”
宋婉有些羞恼,下意识抗拒他这样的行为,又因他离得近,心气有些莫名的浮躁,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了薄薄怒气。
陈朔深黑的双眸紧盯着她,不但不放手,反而更凑近了她些,沉声一字一句同她说:“你有事就说有事,疼就说疼,委屈就说自己委屈!”
“你不用太懂事,不用顾忌太多,我既然来了,便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你又何必委曲求全,是别人欺负你,又不是你有错。”
这一刻,宋婉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忍不住眼泪。
她看着陈朔的一双眼,视线渐渐的颤动模糊,心里明明难受,可却又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受。
心思混乱中,她侧开泪眼,想要退开离开他的掌控,然而陈朔控住她下颌的那只手,拇指却动了动,擦去了她脸上的一滴泪。
呼吸之间,两人俱是一顿。
宋婉意识到不妥,泪眼看向他,闪动的眼眸带着一丝暗暗的惊怔。
陈朔下意识的敛眉,松开她起身的那一刻,仍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那般突兀的举动。
空气一瞬间静谧,陈朔深眸暗暗缩起,掩在袖中的手,指尖控制不住缓缓缓缓的,摩挲着那滴泪水湿意,直到那滴水意的感觉彻底消散,他才再次看向宋婉。
宋婉只看了他一眼,便躲开了眸光,低头去擦拭泪痕。
她觉得方才,陈朔有些唐突,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朔静静看着她,眸光幽暗又晦涩,似乎探寻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片刻后,他才静下心来,同她说:“你等我一会儿。”
宋婉没有应声,看着他转身出去后,抬手触着他擦过泪的地方,清透含水的眸子里,尽是凝满的疑惑。
-
戚元英在外面不安许久,才等到陈朔出来,她立即上前,红着眼说:“表哥,我知道我今日做错事了,我是真不知道宋婉是在这里养伤的,我是听说你这里藏了姑娘,以为她……以为她是你养的外室……怕对你名声不好我才……”
“我才一时冲动的……表哥你不要生我气……”
陈朔听着她解释,脸色并不缓和,对她说:“今日之事,虽是你一时冲动所致,可遭受无妄之灾的却是宋婉。”
“她的伤严重了许多,脸也被你抓伤,女子容貌要紧这个道理你懂,我也不想再多说。但你做错事,就要认错,一会儿你同我一起去跟宋婉道歉。”
戚元英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她好好道歉的。”
陈朔看着她还算乖觉,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她又说:“但只道歉不够,今日宋婉受的委屈和痛楚,我还会给她另外的交代。”
戚元英眨了眨眼,忽然有些紧张:“什么另外的交代……”
陈朔看她表情一眼,转过了身:“跟我来。”
房门很快被推开,陈朔带着戚元英进来。
宋婉看向他们,见陈朔一个眼神,戚元英便乖乖的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有些委屈懊悔的说:“宋婉,对不起,今日是我误会你了,还打伤了你……害你受苦,都是我的错,你能别怪我吗?”
宋婉虽然心中有气,可戚元英的身份也摆在那儿,她也无法同她如何计较,闻言淡淡点头,说了句:“没事,我不怪你。”
戚元英听了,松口气回头看向陈朔,却见陈朔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条短藤,她心刚一颤,就听他说:“手伸出来。”
戚元英有些可怜的咬唇看着陈朔,害怕的不敢伸。
宋婉看着这一幕,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却见陈朔伸出手,拉起戚元英的手,对着她的手心便抽了过去!
“啊!好痛……”
戚元英刚哭叫一声,第二下第三下便接踵而至,一共五下过后,她手心痛的发麻,捂着手哭的伤心极了。
“出去哭。”
陈朔淡声开口,戚元英哭着走了出去,宋婉看着这一幕,一时倒不知要说什么了。
陈朔给了她交代。
“虽不及你的伤痛,但她的手两日之内也是拿不了筷子的,如此交代,你若觉得不满意,也可说出你的想法。”
宋婉摇摇头,她看得出陈朔没有留手,那几下抽的极重,戚元英也知道疼了,也跟她道歉了,她没什么不满的。
陈朔见此,也不再多言,道了句你休息吧,便出去了。
宋婉看着他和戚元英离开,静默了片刻,起身关上了房门。
-
出了医馆,戚元英还在抽泣,她看着手心里高高肿起的痕迹,便是抹了药也依然热辣辣的疼,不由得瞪了陈朔一眼。
都道过歉了,打得时候做做样子不就好了,他倒真舍得下手!
陈朔领着她回了茶店坐下,看着她别扭的样子,说:“宋婉受伤的事,以及她在这里养伤的事,你舅母不知道,回头你别多话。”
戚元英吸吸鼻子,忍着委屈好奇道:“那她为什么受伤?又为什么要在这儿养伤,你倒是说说看。”
陈朔看着她再一次发亮的眼睛,微叹一声,揉了揉额角:“你不用知道那么清楚。总之是因为她受伤多少和我有些关系,我才会安排她在这里养伤的,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就好。”
戚元英轻哼一声:“那她为什么不回宋家养伤,你让她住在这儿,万一回头被人知道,说什么难听的,那多不好?”
“她不回宋家,自然有她的缘由,这同你无关,你无需多问。”
“至于她在这儿的事,除了你没别人知道。”
陈朔说着,抬手遥遥点了她一下,“回头若万一走了风声,我拿你是问。”
戚元英急了:“凭什么啊!”
“就凭你话多。”陈朔说着,看着她身后的琼花,冷声道:“今日在你跟前嚼舌根的丫头,回去打二十手板,以后若再敢多话,直接发去庄子。”
琼花一下吓哭了,“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朔见差不多了,看着戚元英的眼神才温和了些,“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若姑姑问起你的手,自己圆好了。”
戚元英扁扁嘴,眼里泪光还没褪尽:“若娘问了,我就说出来玩被你撞见了无故打的,看你下回怎么交代!”
陈朔笑笑,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后院。
-
陈朔在院中停了片刻,他在想方才给宋婉擦泪那一刻。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明明那样的举动不妥,明明……宋婉应该是他心里不喜的存在,那为什么看见她伤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就有了怒气有了怜惜……
是因为她的眼泪,看起来太过委屈吗……
他想不明白,他有些苦恼。
他静静思考了许久,还是觉得,也许不再见面就好了。
走到门前,他扣了扣门,在听见宋婉应声后推门走了进去。
宋婉已经躺下,她以为方才陈朔已经离开了,以为敲门是张嫂过来送药,就没有起身,在感觉到不对时,她才转头看了一眼。
他怎么还没走?
宋婉目光略有疑惑,缓缓的撑着起身,靠坐在床头,散落的长发微乱,让她清丽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过于脆弱。
陈朔上前几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后,看着她道:“你在这里养伤的事,元英知道分寸不会说出去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宋婉点点头,方才她还在想,是不是离开比较好,既然他如此说,那她也就这样吧。
沉默片刻,陈朔深眸看向她,又问:“宋家那边,你需要传什么话吗?”
宋婉摇头:“不用了,也就几日我就能回去了。”
大夫人不怕她不回,姨娘不能出去她那个小院子,也习惯了得不到她的消息。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他也该转身就走的。
可陈朔反而敛起眉头,也挪不动脚步。纵然他自己还想不明白,那一刻究竟为何,可他……也不想宋婉误会。
沉吟许久,他深眸微暗着看向宋婉,缓声开了口:“方才……是我唐突,你……不要多想。”
听清他说了什么的那一刻,宋婉眼神怔了片刻后,忽然讽刺的笑了。
陈朔拧眉看着她笑意轻嘲,掩在袖袍里的手缓缓紧握起。
宋婉只是觉得可笑,到底是谁在多想?
她抬起眼帘,眸中笑意嘲弄,问他:“陈大公子,这句话是觉得……我会朝哪儿多想呢?”
“你么?”
陈朔自觉方才的话,或许说的不大合适,可此刻她的态度也不见得多好,便也有些不悦,幽暗深眸映出几丝别扭:“宋婉!我在认真同你致歉,你何苦讥讽?”
宋婉看着他生气,又笑了片刻,才缓缓冷下笑脸,眸光冷寂的看着他,轻声道:“从一年前,我便知你厌恶我。”
“便是如今你待我稍有和颜悦色,我也自知那不过是你陈大公子的修养。”
“我便是再蠢也明白,于你陈大公子的眼里,我从来都是提鞋也不配的。”
“如此之下,自知轻贱的我,岂敢多想?”
“又岂会多想!”
陈朔立在那里,眉头紧锁,面色难看,眸中幽光更是复杂难辨。
他沉默看着面前压抑怒意的宋婉良久,轻叹口气,低声道了句:“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似乎解释不清,于是沉默片刻,决定不再解释。
只看着眉目低垂静默不语的宋婉,道了句‘好好养伤’,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屋中静下许久以后,宋婉才侧身躺下,将蕴湿的眼眶埋进了枕间。
凛冬
夜幕落定,陈朔约了蒋承安出来喝酒。
蒋承安只当他是无聊,一边同他闲谈,一边小杯小杯的酒下了肚。
过了许久,两壶下肚,蒋承安有些晕了,歪着身子一手支着脑袋,闭眼听着外头的曲伶乐声。
陈朔见他喝的差不多了,这才缓声试探着问他:“最近有几次,有个人总会令我心烦,也不知为何。”
蒋承安懵懵上套:“以你心性,若非在意,怕是难叫你多看两眼。那厮是谁,何处惹了你,细细说来听听。”
陈朔:“……”
在意宋婉……
他分明,讨厌宋婉才是。
可若是讨厌,他为何又总会因为宋婉分神,甚至做出那样不妥举动?
陈朔掀起眼帘看着对面的蒋承安,有些怀疑自己找一个醉鬼解惑,是不是有点蠢?
醉鬼的话也能听?
蒋承安却等的不耐烦了,睁眼敲了下桌子,问他:“你倒是说呀。”
陈朔无奈揉揉额角,思索了下道:“我本来挺讨厌她的,可不知为何,她有事……我却无法冷眼旁观。”
蒋承安嗯了一声,闭上眼想了想便道:“那说明你不是真的讨厌他。任谁若真是讨厌一个人,那定是日夜盼着对方是喝水都会塞牙,出门就会摔断腿,恨不得跟对方老死不相往来的。”
“你连冷眼旁观别人倒霉都做不到,这算哪门子讨厌,分明是过于在意,又不肯承认自个儿在意,在那儿假装讨厌。”
陈朔:“……”
他今晚就不该找这厮出来!
醉鬼的话当不得真!
陈朔反而是越来越心烦了,叹口气后告诉自己既然已经道歉,就别再去想关于宋婉的任何事了,于是昂头闷了一口酒,叫蒋承安:“走了,回去。”
-
入冬后,天气越发冷。
宋婉养伤期间,还下了好几日的雨。
连日的雨好似无尽头,她会站在窗边看着外头雾蒙的雨幕,在心里一遍遍的思考着,回去宋家后也许会面对的一切。
偶尔,想起那一日,陈朔临走前并不愉快的那一幕时,她都会轻轻的蹙眉,直至那些委屈丝丝散去。
这一日天总算放晴,宋婉手臂的伤也算愈合结痂,不去碰也不会很疼了,她便决定回宋家去。
她叫张嫂帮忙叫了辆马车,行李也就两个箱子,很快收拾妥当。
临行前,她告诉张嫂,回头将她回家的事情告诉良木一声,张嫂点头应下。
陈朔回到家时,良木便将宋婉回家的消息告知他,他听了只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仍是繁杂。
连日的冷静,他没再去见过宋婉,他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了。
可事实却是,他仍会时不时的想起宋婉,想起她哭红的眼睛,她嘲弄又掺杂委屈的冷笑……像是宋婉在他脑海中扎了根一般。
他不蠢,他意识到这种情况的不对劲,但他硬是强压着,不让自己再去想。
一日一日的过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将宋婉从他的脑海里彻底驱逐出去。
去到陈夫人的院中,他坐下接过孙姑姑递来的热茶,才喝了两口,陈夫人便在他身边坐下,问:“今日如何,可有想要结识的姑娘?”
武王府办喜宴,排场可不小,陈夫人提前打听过,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会去不少,所以专门让他过去赴宴。
开宴前迎亲热闹,男女聚在一块观礼,礼后相熟的还会约着一同去园子里走走,陈夫人想着,他怎么也能留意到三两个不错的姑娘才是。
谁知陈朔却是摇头:“没。”
陈夫人怔然片刻,拧眉问他:“这个没,是何意?”
“没有想结识的。”
陈朔简短一句话,陈夫人听的直皱眉,一时竟无话可说。
陈朔说的其实是实话,他的确是没有看到想要认识的姑娘,喜宴最热闹的时候,他嫌人多太吵就没往前站,所以他看见的大多是姑娘家的后脑勺。
但其实,他是根本没有在意。
如果说刚回京的时候,他还愿意听从母亲的话,觉得快些成家也好。
可近些日子,他对于成婚这件事,已经是一种,不太上心的状态了。
而究其原因,陈朔不愿深想。
陈夫人无奈,只能在一旁同孙姑姑说,下次还是她去的好。
-
宋婉回到家,看着下人将行李放好,她又换了一件窄袖薄袄后,才去看望柳姨娘。
柳姨娘已经心焦好多天了,自从烛心在陈家被罚断了手臂的事情被她知道后,她就生怕宋婉也在陈家出什么事,想方设法的想要知道宋婉的消息,可是连大夫人那边都不知道宋婉的去向,她自然更无法得知,只无能为力的偷偷哭了好多次。
此刻见着宋婉好好的回来,她的心总算是安放下来,搂着宋婉就又是一阵抹泪,关切的问她如何如何。
宋婉耐心的安抚着柳姨娘,在得知烛心断了一条手臂后,她只是怔了片刻,便想法将这话题糊弄了过去。
大夫人院里,母女三人正在喝茶闲话,说起宋婉回来的事,宋清冷哼道:“这个宋婉,一回来不说先来拜见母亲,竟先去瞧她的贱人姨娘,真是个没规矩的东西!母亲一会儿可要狠狠的罚她!”
宋雅在旁笑着附和:“光罚她可不够,她这样不尊正室,那可都是跟她的好姨娘学的,自然连她姨娘一起罚,才能叫她体会深刻,再不敢犯。”
宋大夫人看着两个女儿你一言我一语的,笑笑后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在为我鸣不平,娘心里都有数。”
“倒是你们两个,在外人的眼里到底是妹妹,有些话在家里说给我听了倒罢,回头若万一被外人听去,难免叫人说刻薄,毕竟还没定亲呢,出门在外一言一行可得谨慎仔细才是。”
宋雅点头:“娘放心,我们知道的,在外头时候,说起宋婉来,我和姐姐可都是满口夸赞的,绝没给娘丢过脸。”
宋清撇了下嘴,也道:“可不是,每回夸她夸的我都犯恶心呢!”
宋大夫人笑笑,对这两个她亲自教养长大的女儿自然是没有不满意的,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见着宋婉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便轻咳了一声,示意两个女儿看向外头。
片刻后,宋婉进门,肌肤白净长发半挽,一身湖蓝色的袄裙,显得她面容清美,身姿聘婷。
她略福身后,看向大夫人,语声清灵:“母亲安好,两位妹妹也好。”
两姐妹不应声,宋婉也不在意。
两姐妹打量着她,片刻后四目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瞧出浓浓的妒厌。
虽是姨娘生的庶女,可宋婉的容貌身条,却是比她们嫡女都要出众许多,她们一边鄙弃她,一边又恨不得那张脸是自己的,对宋婉从来都难有好脸色。
宋大夫人笑笑,对她乖乖回来,非常的满意,此刻也表现的十分宽容,幽幽一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坐吧。”
见宋大夫人没有惩罚宋婉的意思,宋清不高兴了,直接哼一声道:“听说二姐是自个儿回来了,这倒叫我惊讶呢。不是说陈家夫人十分喜欢处处得体,伺候得宜的二姐吗,怎么就没派个得力的,亲自送二姐回来呢?”
一旁的宋雅闻言,不等宋婉开口便紧接着道:“该不会是因为上一回,烛心在陈府做错事,二姐惹了陈家夫人不快吧?说起来,我倒是十分好奇,烛心究竟在陈府做错了什么事,竟然受到了那样重的责罚,二姐可否说来与我听听啊?”
宋婉看着两姐妹,眸光轻轻一眯,故意问道:“怎么?烛心犯错的事,难道母亲没有跟妹妹们细说缘由吗?”
此话一落,两姐妹顿时看向宋大夫人,目光中纷纷带着疑惑。
母亲既然知道缘由,为何不但不告诉她们,反而还叫她们不要打听?
宋大夫人见此,冷淡一笑看向宋婉:“行了,烛心都不在府里伺候了,还提她做什么。”
“倒是婉婉,这才刚回来,怕是行李屋子还没得空收拾,这便回去收拾吧,待得空了我再叫你来,咱们再好好说话。”
宋婉闻言,淡然一笑起身,“多谢母亲体恤,那我便不叨扰母亲了。”
说着,她眸光静静看着宋大夫人。
宋大夫人却是身子懒懒的向后一靠,那冷薄的眼里带着气定神闲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宋婉:看,再怎么折腾谋算,你还不是乖乖回到了我的手里?
宋婉则是冷淡一笑,挺直肩背转身那一刻,清透的眸底尽是绝不服输的坚定。
她是乖乖回来了,可却并不代表,她会乖乖的听话呢。
就且让大夫人,高兴两日罢。
-
宋婉回到院里,喜凤已经在各处打扫,她则去内室整理衣物柜子。
在陈家呆了一年,虽然大多时间她都是穿素衣,可一年四季陈夫人念着她也给她做了很多衣裳,收拾完才发觉也有一大堆了。
她刚将那些衣裳按季节整理好,外头便传来了宋清宋雅两人的说话声。
“二姐,你这屋里许久不住人了,定是乱糟糟的,我跟姐姐商量了一下,就来帮你收拾了。”
话音刚落地,她们二人便进了内室,四只眼珠子滴溜溜的,一下便瞧见了宋婉刚收整出来的一堆衣裳和首饰,四只眼顿时挪不开了。
宋雅问:“二姐,这些……都是陈家给你的?”
宋婉点点头:“是陈夫人给我的。”
宋清则是嫉妒的哼声道:“最好是陈夫人给你的,别回头陈夫人那儿再说自个儿丢了什么东西,找到你头上来!”
宋婉懒得理她,走过去正想将那些首饰先收起来时,却见宋清拿起了一支金丝珍珠簪子,撇嘴问她:“二姐,这个好看,借我戴两日呗?”
凛冬
宋婉淡淡笑了下,回道:“借你戴不是不可以,但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你若是能把从小到大在我这儿借走的东西都还回来,我就把这簪子借你。”
宋清闻言,鄙夷的看她一眼,嗤道:“我说二姐,你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不想借就直说,扯什么以前的东西?就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我早八百年都扔了!”说着,随手便将手中的簪子扔了回去。
宋婉见她如此,略有不悦的拧了眉,走上前去将首饰盒子都收了起来。
宋清见此,狠狠翻了个白眼,拉着宋雅转头便离开了。
待出了门,她撇嘴道:“陈夫人对她可真是不错,那么上乘的衣料首饰给她那么多……”
宋雅却是抿唇一笑,“跟那些聘礼比起来,她那点儿东西算什么呀,姐姐你倒也看得上。”
“娘可是说了,她生来就是给人做贱妾的命,一个贱妾可配不上那些好聘礼。待她被打发出门,那些聘礼便就是咱们俩的嫁妆。至于她手里这点,就让她戴在身上,回头给人家主母磕头去吧!”
这话宋清听的极其高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夸宋雅道:“算你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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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宋睿之一回来,便得知宋婉回来的消息,当即便直接去了正院。
宋大夫人心情不错的歪在榻上,身后丫鬟正给她按着肩,见儿子来了,便摆摆手让丫鬟下去。
宋睿之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松口气的笑,说:“二妹回来的正是时候,前两日遇见徐五公子的时候,他话里话外那个意思,是不想再等了。”
宋大夫人嗯了一声,“那就不让他等,尽快解决就是。”
宋睿之点点头,又问:“那要是二妹仍不肯,到时候可该如何?”
宋大夫人冷声一笑:“她若乖乖听话自然有她听话的好,若是不听话,我自有法子对付她,你就放心吧。”
去年陈昱死后,徐五郎提起想纳宋婉做妾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愿意,毕竟那可是伯府,徐五郎又是徐家最宠爱的小儿子。
这可跟宋婉嫁给陈昱那个病秧子不同,嫁给陈昱那眼见着是要去做寡妇的,一个寡妇过的什么日子,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当初毫不阻拦宋婉嫁入陈家。
但让宋婉给心系她的徐五郎去做妾,岂不是给她麻雀飞枝头的机会?
她可是听说的,徐五郎的正妻钟氏自小产后伤了身,似乎已不能生了。
而徐五郎又喜欢宋婉,纳回去自然百般宠爱,说不定很快便能生下孩子,届时徐府定会高看宋婉。
而宋婉不过一个贱妾生的庶女,凭她也配去过那样的好日子?
做梦!她才不会让柳氏的女儿好过!
恰好当时她正在为是否归还陈家聘礼而心烦,便将此事告知了宋婉,宋婉不愿意做妾她自也然是知道的,于是在宋婉提起去陈家守丧时,她直接便答应了。
当时她还很是赞叹,宋婉这贱丫头倒是不蠢,这一招正好一箭三雕。
即不用归还聘礼,也不必担心她去徐家,又能借着三年守丧期耽误她的年岁,回头好给她嫁个烂人。
可她却料不到,宋婉去陈家没两日功夫,儿子外任的调令便被徐五郎暗中按下了。徐五郎还说,等什么时候宋婉进了他家门,这张调令才会给。
徐五郎所为她自然愤恨,但却无可奈何,所以她这一年里,频繁的催促宋婉早些回来,至于宋婉回头是否会在徐家过上好日子,她都已经无心去想了,只有儿子的事才是最重要,最紧迫的。
如今,这件要紧事总算是能够解决,她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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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
诺大的桌案前,陈朔正捧着一本书看,眉目沉静峻挺,可书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良文在一旁收拾桌案,留意到了他似乎又在走神,收拾的时候动作下意识的放轻了些,可偏偏手上一个不小心,滑落了一个茶盏。
砰的一声,陈朔回过神来,将书合上的那一刻,目光掠过碎在地上的瓷片,缓缓怔了一下。
他竟然忘了,曾说过只要宋婉离开,就给她铺子的事……
回想起方才走神时,脑海里兜来转去最后也是宋婉的影子,他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掩住了眼帘。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是控制不住有关她的思绪,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他竟在意宋婉……
沉默良久,他开口同良文道:“这两日,你去将瓷器铺子过到宋婉名下,再将店契送去给她。”
说过的话要算数,承诺了就要做到,他不想以后想起宋婉时,觉得曾失信于她,而致他……迟迟不能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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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大夫人叫人唤了宋婉来。
暖和的日光斜照在院中,大夫人在院中踱步,见宋婉来了后,脚步停在了腊梅树旁。
宋婉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袄裙,发间戴着垂苏的银簪,净白如瓷的面上一双眼明眸熠熠,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
每每看到这张脸,大夫人都难免想起柳氏初进府那一日,也是这样美的叫人嫉妒。可这么多年过去,柳氏如今不也成了一个惨败枯槁病弱缠身的妇人?
妾嘛,不就是这样卑贱如泥,任人踩踏的,纵然长的好看风光一时又如何?
能活成何等模样,终究都是看当家主母的手段。徐五郎的正妻,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宋婉还没进门就已在她跟前吃过几次亏了,待到她入了门,即便再受宠,早晚不也就是那钟氏案板上的一块鱼肉么?
“见过母亲。”
“你在陈家养了这一年,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倒是很有你姨娘入府时的风姿呢。”
宋婉自然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跟她姨娘一样,长得再好看不也是做妾的命吗?
她淡淡一笑不作应答。
宋大夫人也不是找她来闲话的,何况她深知自给陈朔下药那件事后,两人之间的博弈就已经算是摆在了明面上,如今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懒得再相互试探浪费时间了。
“今日唤你来,是有正事的。”
“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关于你的婚事也该定下了。”宋大夫人说着,微微眯起眸子,看着一脸淡然的宋婉直接道:“徐五郎那边,一得知你回来的消息,即刻便遣人来说了,随时预备着接你过门呢。”
“堂堂伯府嫡子,为了纳你过门,可是苦等了一年之久,这份诚心可是难得,婉婉你可要珍惜才是。”
宋婉闻言,清冷的眸光看着大夫人缓缓道:“母亲,不知你是否记得,在我去陈家之前曾说过的,永不为妾的话呢?”
“若是母亲不记得也无妨,我再同您说一遍就是了。”
宋婉眸光定定的看着大夫人,开口间语声肃然:“我宋婉,这辈子,就是老死闺中,也绝不做妾。”
宋大夫人闻言,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她冷眼看着宋婉,哼声一笑:“老死闺中?”
“婉婉,你还真是孩子脾气,你见过谁家的姑娘老死闺中不嫁人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宋大夫人似毫不在意宋婉的话,随即便说道:“别说什么绝不做妾的傻话,那可是伯府,豪门贵胄之家,多少人挤破头想去给这样的人家做妾,人家还看不上呢。”
“你进门便是贵妾,徐五郎又中意你,对你定是万般宠爱,无有不应的,这样天大的福气,你可不要再说什么不肯的傻话。”
宋大夫人虽然言语轻飘飘,可她看着宋婉的眼神,和她话里的一字一句,无不透着一股暗暗的压迫之意。
这种话语,这种局面,一切都在宋婉预料之中。
此刻她看着大夫人,缓缓的勾起唇角,冷然一笑道:“母亲,我都说了我不会做妾的,你莫要当我所言是玩笑。”
“你若真觉得去伯府做妾是天大的福气,那我十分甘愿将这样天大的福气让给两位妹妹。”
啪——!
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在了宋婉的脸上,她的脸被扇到一侧,很快便火辣辣的红了一片。
宋婉却毫不在意,很快转过脸来,看着宋大夫人阴沉的双眼,冷笑道:“母亲何必生气呢?不是您说的,能给伯府做妾是天大的福气吗?从小到大,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我也都是乐意让给妹妹们的,此次自然亦是。”
宋大夫人已经被气的,一双刻薄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她眼神如刀一般剜着宋婉,沉声道:“你一个庶女,这般好的婚事你都不愿,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宋婉微微抬起下颌,清冷的眸光静静嘲弄的看着大夫人,“妹妹们得母亲教导,向来是最识好歹的,母亲何不去问问她们的意见,也许她们都愿意呢?”
啪——!
更狠的一个巴掌再次落在宋婉脸上,她却恍若未觉,回眸看向大夫人怒火中烧的一张脸时,反而轻忽一笑:“母亲不要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宋婉这样的挑衅,令宋大夫人愤怒不已,却又暗生疑惑。
宋婉以前在她面前,就算因为什么事被逼急,哪怕是打骂她,她最多也是咬死不认错,从不敢正面跟她顶嘴撕破脸。
可如今从陈家回来,她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言语不敬,她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陈家那边,她可没有依仗了才是!
沉吟片刻,宋大夫人冷冷眯起眸子,回头唤道:“晓姑,宋婉忤逆嫡母,把她给我禁足,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出屋门半步!”
凛冬
夜晚,宋睿之一回来,便从妻子江氏这里得知宋婉被禁足的事。
江氏撇撇嘴说:“母亲也真是的,二妹这才回家来呢,便是再有哪里做的不妥当,略略责骂便是了,何必禁足这样严厉,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
江氏自嫁进门来,就不得婆母喜欢,婆媳俩向来说不到一起去,对家里的事自然也轮不上她多管多说。特别是宋婉的事,涉及徐家和调任一事,宋睿之不想叫她觉得,他是靠出卖亲妹去谋前程,是以从来不会在她跟前提这些。
如今看着妻子为宋婉打抱不平,心中便知事情不顺利,当下有些烦躁,又不敢表露出来,便寻了个由头往正院去了。
来到正院,宋睿之得知宋婉禁足的缘由后,愁的直皱眉:“二妹若咬死不肯去徐家,可如何是好?”
让宋婉去徐家做妾的事,宋大夫人也是盘算了许久了,虽对宋婉的顶撞有疑虑,却也不至于出手时畏首畏尾的,当即便淡淡橫了宋睿之一眼:“你急什么?”
“我……”
宋睿之想了下,最终闭嘴不言了。
虽然儿子做事时常不能叫她满意,可还是得为他盘算的,宋大夫人沉吟片刻后,耐着性子同他道:“你稳重一些,别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宋婉的事我有分寸,你不必过多担忧。”
宋睿之走后,宋大夫人交代晓姑:“去把柳氏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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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的屋中,宋婉身披长发,倚靠在床头翻书。
禁足这种事,她都数不清有过多少次,大夫人总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法子搓磨她们母女,有时候禁足期间,一日一餐也是有的。
如今回来,会面对些什么,她也早有了准备。
所以在姨娘到来时,她也只是合上了书,而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柳姨娘进了门,腿脚有些不利索的走到宋婉的床边,缓缓的坐了下来。
宋婉看着她眼眶是红的,不禁叹了口气:“姨娘怎么又哭了?”
柳姨娘笑着,眼眶又湿了,抓着宋婉的手说:“我是高兴,为你高兴啊……”
那一刻,宋婉看着她,心里缓缓的弥漫起悲凉,那种悲凉透彻她的血肉,让她从身到心,都再无一丝温度。
“姨娘为我高兴什么?”
柳姨娘泪眼中满是希冀:“为你将来啊!大夫人都跟我说了,伯府的五公子人品贵重,等了你一年之久!”
“我真是想不到,大夫人竟会许你到这样的人家……我原以为,待你从陈家回来,她会像将你许去陈家盼你守寡一样,在你的婚事上做尽肮脏手脚,将你随便嫁一个什么人……”
柳姨娘说着擦了擦泪,笑看着宋婉,激动的说:“可如今……婉婉,那可是伯府嫡出的,最受宠的五公子!便是妾,那也是高门贵妾,你若去了伯府,后半辈子便是有靠了呀……”
宋婉悲凉的眸光看着柳姨娘,咽下喉中的酸涩,问她:“姨娘,那若万一,几年以后,我被徐五郎厌弃了呢?”
柳姨娘闻言,眼神怔怔的思索了片刻,道:“徐五郎现在还没有孩子,若是你一过门就为他生下儿子……”
“那若万一,我生不出孩子呢?”
柳姨娘摇头:“怎么会,婉婉你身子康健一定不会的……”
宋婉悲凉的看着她,讽刺一笑:“姨娘,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每次看着你在大夫人跟前卑躬屈膝,受尽折辱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柳姨娘眼神颤颤,握着她的手猛然攥紧,说不出话来。
“我都在想,来日我绝不要像姨娘一样,终其一生都只能匍匐在别人的脚下摇尾乞怜的求生!”
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溢出,悲愤的情绪在心间溢满。
宋婉深吸口气,将手从姨娘手中抽出,垂眸不看她震惊参杂痛苦的双眼,只是道:“我知道姨娘盼着我以后过得好,可姨娘也不该随意就听信了大夫人的话,她几时盼我们母女好过?”
“她只跟你说伯府好处,定是不曾跟你说过徐五郎正妻钟氏的为人,自从徐五郎提出想要纳我入府,那钟氏每每见我定会刁难,前不久更是在街上当众羞辱我。”
“这般情况下,我若进了伯府,那我终其一生,便只能走姨娘你的老路。”
“从小到大,你为妾,我为庶,受过多少委屈。”
“我绝无可能,再同姨娘一样去做妾,更不会叫我的孩子,未来也过我这样的日子!”
一番话,柳姨娘惭愧的满脸是泪,摇头又哭了起来,“都怪我蠢……竟又信了她的话……”
宋婉看着她哭,心里酸涩又麻木,姨娘从来都是这样,自身立不起来。父亲在世有父亲护着她,可父亲死后这多年,大夫人对她那般欺负搓磨,她却仍无半分长进,反而越发的懦弱无知……
宋婉紧紧的闭上眼,沉默良久后,说:“别哭了姨娘,哭是没有用的。”
柳氏止不住泪,她心酸自己无用,哭着哭着,越发愁起来:“可是怎么办啊婉婉,你的婚事,你未来的日子,可都在她的手里啊……”
“姨娘别怕,这些事我心里都有分寸,我不会叫她如意的。”
宋婉说着,拉过柳姨娘的手,定定同她道:“只是,我不听她的,她必然会生气牵累你,届时……姨娘你要顾好自己。”
柳姨娘总算是清醒了几分,急忙擦泪道:“我不怕的,这么多年,她也无非就是那些手段,我都受惯了,没什么受不了的。”
“以前都怪姨娘无用,帮不上你半分不说,还总是拖累你,如今你既有盘算,那姨娘一切都听你的,跟你一条心扛到底!”
宋婉欣慰一些,却又心疼她,垂眸握住姨娘的手,安慰她:“姨娘,你信我,熬过这一次,今后……一切都会好的。”
晓姑在外面等着柳姨娘离开后,去往宋婉的屋里,她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看着宋婉清美的侧颜,问:“二姑娘考虑的如何了?若是为着柳姨娘想,姑娘也该乖巧些,听夫人的话才是。”
宋婉闻言,瞥过眼看着晓姑,淡淡道:“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母亲那边纵是要将我关到死,伯府我也是绝不会去的。”
“至于我姨娘那边,还请晓姑回头劝劝母亲,最好还是别牵累我姨娘。她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万一真折腾出个好歹来,我这做女儿的也不会不孝,届时自会新仇旧怨一起算。”
宋婉说着,看向晓姑的双眼浮着冷笑:“至于算到谁的头上……若依着尊卑规矩,我是拿母亲没法子。可家里还有旁人呢,不论是兄长,还是我那两位妹妹,都是重脸面的人,我若豁出去,一笔可写不出两个宋字来。”
晓姑听的直皱眉,却不再多言,只说了句会转告,便转身往正院回。
屋中彻底静下来,良久宋婉躺下,深瞳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摇曳的烛光。
她深知大夫人的脾性,说这些话自然也不是无故,至于结果如何,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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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茶盏碎裂的声音,瞬间惊扰了寂静的夜幕,晓姑看着愤怒的大夫人,试探着劝:“夫人,二姑娘如今毕竟不是年幼时候……”
但愤怒中的大夫人根本听不进去,甩手又摔了一个茶盏后,抬手按着起伏的胸口,咬牙道:“不是年幼又如何?她一个贱妾生的庶女,还能翻出天来?竟然敢威胁我!”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心疼她的贱人姨娘是吧,那我就叫她疼个够!看她还敢不敢忤逆我!”
晓姑在一旁默默叹气。
翌日,柳姨娘那边,喜凤眼看着晓姑亲自来将所有药物拿走不说,还收到命令,每日只给柳姨娘一碗稀粥。
她心中着急,却也毫无办法,宋婉的院子,一直有婆子守着不许靠近。
柳姨娘心有预料,反而安抚喜凤别担心。
其实她心想,真要就这么死了,还是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再拖累女儿了。
也就是这一日,良木弄好了店契,亲自送了来。这件事定然是要隐秘着办的,所以他只在外头侧面打听宋婉,想着等她出门找机会给她,谁料一打听,宋婉被禁足了。
当即二话不说,便回了陈家,将这件事说给了陈朔听。
陈朔很是惊讶,宋婉才回去第几日,竟就被禁足了?还是不尊嫡母这种糊弄人的理由。
他沉默,想起他自回京,便屡屡逼着她回宋家的事,又想着宋大夫人那些肮脏手段,不禁有些烦郁。
却也没有办法,她是宋家人,受宋大夫人管束,旁人无法去置喙。
沉默良久,他闭眼抬手按着眉间,沉声道:“派人先盯着,打听到什么,先回来报。”
良木应下,却又有些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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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五日,柳姨娘已经起不来床。
没有药物维持,她双腿日夜疼痛难忍,还无法饱腹,房中也阴冷,眼见着人已经煎熬的面色发青了。
喜凤实在是害怕,再次找到晓姑说明情况,晓姑亲自来看了,回禀了大夫人。
“夫人,真不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柳姨娘真就此……二姑娘绝不会罢休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贱人命硬,当初数九寒天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过后也只是高烧几日罢了,如今不过是饿几日,哪能就这么饿死了。
说着,倒也觉得差不多了,同晓姑道:“你去,叫宋婉好好瞧瞧柳氏如今,告诉她只要肯乖乖的去徐家,我便叫她姨娘少受点苦。”
凛冬
晓姑便来了宋婉这里,道明了来意。
宋婉禁足,大夫人有意惩治她,饮食也有苛待,短短几日也瘦了不少。此时人在窗边,长发随意半挽着,只垂眸看着手中针线,淡声道:“姨娘那边,我就不去看了。”
“我还是那句话,姨娘那边若真出了无法挽回的事,这帐我自然会找出个人去讨。”
晓姑不禁皱眉,话语软了三分,“二姑娘,夫人的脾气向来刚烈倔强,您何不服个软,回头再慢慢商议?”
宋婉只是冷笑,从小到大,大夫人一次次用姨娘逼她服软,求饶,道歉,认错,但凡又哪次她不服不肯,不是姨娘受罪,就是她受罚。
她同姨娘在大夫人的昏暗的屋子里,被责骂,羞辱,掌嘴,罚跪,不知多少次都是姨娘抱着她不停的磕头求饶,才得以被暂时放过。
那时每一刻,她看着大夫人得意扭曲的嘴脸,满心都只有恨。
服软,求饶?
她再也不会了。
晓姑眼见着宋婉不再言语,心知自己劝不了,转身回了正院,将宋婉言语回禀了大夫人。
大夫人倒是意外,宋婉这一次的所为,往常里但凡有什么事,用她姨娘来拿捏那是极好的法子,可今次居然……
她沉吟许久,料定宋婉是在做戏,想要逼自己先收手,便道:“她不肯去看便罢了,柳氏那边照旧,只每日里将柳氏状况告知她,我看她能忍几日!”
然而,不过次日,柳姨娘这边便出事了。
是夜里,喜凤都回屋睡了,却因窗外风声呼啸迟迟睡不着,想着风大柳姨娘怕冷,就起来准备去给她多加一层被子,岂料过去一看,人吓的当即便腿软了!
柳姨娘割腕了!
床铺上一大滩血,柳姨娘人更是面色灰败浑身冰凉,眼见着怕是要不行了!
喜凤立时慌张的唤人,不多时,晓姑先来了,凑近床前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路跑了出去。
大夫人得知消息亦是惊讶,她哪里料到,懦弱了半辈子的柳姨娘会有勇气割腕,这也就是喜凤多操了一份心,否则明日一早,柳姨娘怕是凉透了!
当即叫晓姑,赶紧派人去找大夫来,又叫人在柳姨娘屋里烧了炭盆热水姜汤一类的,不论如何不能叫人就这么死了,否则就再无任何可以要挟宋婉的东西了!
宋家又不大,宋睿之自然也听得见动静,叫丫鬟探了原委后,急忙披了衣裳来了正院。
“母亲,柳姨娘如何,可还有救?”
大夫人嗯了一声:“大夫说有救,暂时死不了。”
只是柳氏这一割腕,她有些措手不及,再想要用柳氏来拿捏宋婉服软怕是不成了,毕竟柳氏这般,哪还禁得住折腾。
方才她特意叫人去知会了宋婉,她姨娘割腕的事情,谁知那死丫头竟是待在屋里一言不发,倒十分沉得住气,也不怕她姨娘就那么死了,见不着最后一面。
这一番,同宋婉之间的博弈,竟就这样败在了柳氏手里。
叫宋婉去徐家的事,这下还得另想法子,她一时心中烦躁又窝气,面色十分的难看。
宋睿之松了口气,在旁坐下说:“看来,二妹是铁了心不愿去徐家的,况且这下连柳姨娘也不中用了……哎,这事难办了。”
宋大夫人沉默良久,叫他先回去。
宋睿之着急啊,挠着头问:“回去我也睡不着啊……”
宋大夫人看他一眼,:“急什么,先晾她几日再说。”
宋婉这边,心焦也强忍着,但连着两日也没听到姨娘不好的消息,她便知道姨娘暂时没事了。
她知道大夫人会牵连折磨姨娘,但却不会叫姨娘真的出事,因为姨娘是大夫人用来制衡她,最有用的存在。
如今姨娘割腕,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却让大夫人这一招棋,废了。
至于大夫人后面会有什么动作,宋婉想也许就这两日,她就能知道了。
只求姨娘能自己保重身子,待她解决了徐家这桩事,后面一切便都不会这么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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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朔这边,良木一将打听来宋家的事系数告知,便见他眉头紧皱。
宋婉仍被禁足,柳姨娘割腕寻死险些没命,虽不知究竟因为和事,可他料想,也定是宋婉不屑之事,才会闹成这样。
独木难支,便是宋婉如今近况。
他心烦意乱,一边烦躁自己为何不能撂开手再不问宋婉,却又无法做到不管不问,便就这样纠结别扭许久,还是交代了一件事给良木去办。
翌日,宋家门房,霜叶带着许多礼品前来,说是奉陈家夫人之命,来看宋婉的。
大夫人得知,惊讶宋婉竟然没有因为上次下药陈朔的事,惹恼了陈家夫人?
沉思片刻后,叫晓姑去打发。
晓姑站在门口,笑吟吟的同霜叶说:“二姑娘的姨娘,近来身子不适,二姑娘日日侍奉,实在是抽不得空来亲自见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霜叶闻言倒也没多说,只是笑笑叫将礼品收了,便转身回了陈家。
陈朔知道她见不到宋婉,叫霜叶去无非是借此机会,叫宋家大夫人知道,宋婉和自家母亲并未嫌隙,希望她对待宋婉的时候,哪怕能有一分顾忌陈家也好。
可宋大夫人却对此事并不很在意,只觉得是陈夫人喜欢宋婉罢了,如今宋婉回了家,便是如何也再不关她陈家的事。
只是,这般晾了宋婉几日,却仍不见她有丝毫服软的迹象。
宋大夫人心里便知道,再晾下去怕是也没用了,便已开始想着,接下来该如何。
然而没等她想出可靠的法子,宋睿之这边彻底坐不住了。
宋睿之苦着一张脸回来,一坐下便心烦意乱的说:“今日徐五郎又来堵我,一上来便质问我家中为何禁足二妹,言辞颇为强硬,非要我说出个缘由,我实在搪塞不过,就说了二妹不愿意的事。”
“他听了就叫我不要再逼迫二妹,惹二妹受委屈,还提出和二妹私下约见的事情。”他说着,看向宋大夫人,愁的不行道:“母亲,赶紧想想法子吧,徐五郎这般三天两头堵我逼我,我是真受不了啊!”
宋大夫人亦是心烦,心中暗骂徐五郎,又见儿子愁的那模样,想了许久,叹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退一步了!”
“你去吧,你去找宋婉谈,只要她愿意去徐府做妾,我就许她提条件。”
宋睿之见此,也只得亲自去了,毕竟就母亲的脾气,过去怕是说不了三句话,就又闹僵。
夜色深沉,宋睿之在厅间等了片刻,宋婉这才出来。
她一身淡蓝色的袄裙,眉目娴静淡然,开口道:“大哥这么晚来,可是有事?”
“二妹先坐,先坐。”
宋睿之自考中进士为官后,也算是勤恳了多年,谁知上头一张调令,就要将他调去千里之外鸟不生蛋的小县城。
一去少说十年回不得京,升迁无望又捞不到油水,他岂会愿意,便四处找人转圜,想要去个稍微富庶点的地方,最后寻到了伯府世子那边,也就是徐五郎的嫡兄,原以为就此能够顺遂,谁知转头调令就被扣下了。
到如今,他一应希望,皆在宋婉身上,他只求今晚,她能点个头。
宋婉在他对面坐下,眸光静静的看着宋睿之,等着他开口。
宋睿之觉得,事情都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也的确没有必要再绕弯子了,于是便咳了一声道:“二妹,闲话我也不多说了,就跟你实话实说,徐五郎那边,真是催的不行了。”
“你也是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开罪不起伯府,所以这些日子,母亲叫你和姨娘受了不少委屈。我在这儿,跟二妹道个不是,望二妹千万看在咱们一家人的份上,原谅母亲一二。”
宋婉淡然一笑,“大哥,说正事吧。”
“啊……哦,说正事。”
宋睿之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才道:“我想过了,事到如今再僵持下去也无意义,我想着,便各退一步。”
“二妹若肯点头去徐家,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大哥绝不说半个不字。”
宋婉闻言只是眸光凉凉的笑笑问他:“大哥做得主?”
宋睿之被噎了一下,心思瞬间转圜,如今自然是任何事都比不过他的事儿重要,且母亲也说了许她提条件,便点头道:“那是自然。”
言罢,见宋婉似是不信,垂眸又不开口,便又急忙道:“我此来乃母亲授意,亦是诚意十足,二妹尽可放心!”
宋婉这才将目光落向他,唇角微勾:“既然大哥许诺,那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谈。”
听她这话音,宋睿之总算是松了口气。
宋婉思索片刻,目光才幽幽看向宋睿之,道:“那我便说说我的要求吧。”
“第一,解了我娘的身契。”
“第二,一封母亲亲笔所书,签字落印的放妾书。”
“第三,将我姨娘送回平洲老家。”
“第四,陈家一应聘礼,归我一人所有。”
“至于第五么……”
宋婉说着,看向宋睿之皱起的眉头,双目浅浅浮着冷光:“便是以上四条,尽数落实之后,我才会去徐家。”
宋睿之听着这一条条的,心口直发紧,一时竟不敢开口。
见他这般,宋婉轻嘲一笑,“大哥怎么不说话,不是说……你能做得主么?”
“要不……你再回去问问母亲?”
被这么一问,宋睿之握了握拳,终究没失去理智,面上浮起囧意起身道:“那二妹稍坐,我速速就回。”
宋婉笑意莫测的看着他走后,抬手倒了一杯茶浅浅喝着。
人活在世上,总是难免行差踏错,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这一次,踏错路的,绝对不会是她。
凛冬
宋睿之很快回到正院,将宋婉的一应要求说了,宋大夫人闻言后,当即便是一个冷笑。
若说一开始,她还不确定宋婉自一回来便那样硬气,以及她对于柳氏一切事为何安然不动,那么这一刻她是全然明白了!
宋婉这个贱丫头,就是利用了自己不敢让柳氏死这一条,反过来挟制自己!
“狡猾的贱丫头!”
宋大夫人此次棋差一招,导致此刻陷入被动,她恨的咬牙切齿,却有些束手无策。
宋睿之在旁看着她几番变化的脸色,问:“母亲,二妹提的这些条件……能否应她?”
“你是蠢么?”
宋大夫人冷眼一橫,看着宋睿之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厉声道:“真要是应了她的要求,送了柳氏那个贱人远走高飞,届时她若翻脸不认帐,你又该如何?”
”更何况,陈家那些聘礼,她还要全拿走,你忘了你光是四处打点就用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这个死丫头,心机深重又狡猾至极,她的话,绝不可轻信!”
这一次,终究是她看轻宋婉了!
宋睿之被骂了一通,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只得叹气:“可若不应了二妹这些条件,她自然也不会乖乖去徐家……”
事已至此,宋大夫人觉得指望这个脑子不够用的儿子是不行了,沉思片刻后,她道:“既如此,那我就亲自去跟她谈!”
-
房门再次被推开时,宋婉仍坐在桌前,她看向迈步屋中,眼神凌厉的大夫人,悠悠起身福了一礼。
宋大夫人看着她深黑的那双眼瞳,带着似笑非笑的嘲意,她咬了咬牙,冷声道:“方才你提的那些条件,我倒也不是不能应了你,只不过,未免你事后不认账,我这边还是要保留一二。”
宋婉闻言,淡然嗯了一声,“那母亲先说说看。”
宋大夫人沉下心来,压下心中那些愤怒情绪,道:“叫你姨娘回去平洲可以,不过要你去了徐家以后才行,但身契和放妾书都可以提前给你,至于聘礼,最多给你一半。”
言罢,她看着宋婉耐着性子道:“宋婉,你是个聪明人,事已至此你心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我劝你也不要太死脑筋了,能让你姨娘回平洲安心养老,已经很好了,你说呢?”
宋婉听得她这话,眼尾瞥过淡淡冷光,说:“母亲心思缜密,我拍马不及。”
“只是,母亲也莫以为,我提的那些条件是可以退让的。”
“让我姨娘回平洲,必须在我去徐家之前了结此事,至于陈家聘礼,回头我是要归还陈家的,自然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见宋婉不肯退让,宋大夫人脸色更是阴沉,拢在袖袍中的手,都在狠狠的抠着掌心。
这个贱人,眼见着自己退了一步,她竟是得寸进尺起来!
眼见着再次僵持下来,宋睿之怕再吵起来,急忙同宋大夫人道:“母亲,咱们别着急,慢慢同二妹商量就是……”
宋婉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做不到我提的这些条件,那就没得商量!”
宋大夫人听着宋婉狂妄的话,一双冷眼缩起变得狭长阴暗,阴测测的盯着宋婉许久,嗤笑一声:“宋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要这么下去,绑了你去徐家倒也不是不行!”
宋婉听见这话,闪着灼灼暗光的双眸,在看向宋大夫人的那一刻,便瞬间溢出了嘲讽的笑意,“母亲说的也是,英雄好汉尚且双拳难敌四手,况且我一个弱女子?你们真要绑了我去,那我自然也是挣脱不掉的。”
“只是……”
她嗤笑一声,微微抬起的下颌,令她此刻有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姿态。
“母亲确定,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你想要的么?”
“我宋婉,没什么多大的能耐,就唯有这张脸长的好看些,得了徐五郎的喜欢,母亲若强绑了我去徐家,那我是只得认命了。”
“但待回头,大哥就得小心点了。”
宋睿之闻言,目光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的看着宋婉。
宋大夫人亦是听的心中一跳。
宋婉一笑,说出的话,瞬间令宋睿之脊背发凉。
“毕竟这一年多来,大哥为了调任一事,也不少四处打点,送出去的那些东西银子,都送给了谁,又送了多少,我想徐五郎定是知道不少的。我若要这些,料想徐五郎也不会不给我……”
她说着,带满冷意的眸光掠过宋大夫人瞬间母子扭曲的脸,掷字有声道:“届时,我定会借着徐五郎的手,叫大哥的前途尽毁,叫宋家的名声,响彻京城!”
一股沸腾的怒火,猛地冲上宋大夫人的头顶,瞬间她只感觉到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满心的暴怒再也压抑不住,冲上前去便狠狠甩了宋婉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惊的宋睿之猛然回身,他立即冲上前去将宋大夫人拉着,随后便气急败坏的冲着宋婉道:“二妹!咱们可是嫡亲的兄妹,你怎能有此般害我之心!我若毁了前途下了牢狱,你又能落得什么好啊!”
“那你们逼着我去徐家做妾,折磨我姨娘逼她割腕的时候,可有想过我落了什么好!”
宋婉眸光愤恨盯着宋睿之,见他张口无言,抬手狠狠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上,怒声道:“我告诉你们,若再对我和我姨娘用那些肮脏卑劣的手段,咱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眼前一阵阵的黑,心窝难受的好像被杵了好几重拳,宋大夫人气的快要晕过去,脚步猛的虚浮,一下子靠在宋睿之的怀里。
眼见着母亲情况不对,宋睿之也顾不得宋婉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了,急忙扶着宋大夫人往外走。
临离开时,宋大夫人强撑着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烛光明晃之中,宋婉那张脸冷漠如霜,可那双眸子却是那么亮。
是她看错了……原以为,宋婉不过是一条不甘匍匐的狗,没成想……如今竟长成了,喝血啖肉的一头狼!
恨怒交加之下,她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
一切彻底静了下来,宋婉缓步过去将房门合上,下一刻便转过身靠在门上,合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经过今晚,徐家的事,应该是能就此了结了。
大夫人看重大哥的前途,顾及两个未出嫁女儿的名声和婚事,是断然不会叫宋家出了什么祸事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来,这是她在养伤期间才想通的事。
就如大夫人知道,姨娘是她最疼的软肋一般,她亦是最清楚,大夫人的命根子是什么。
是以,这一次即便姨娘出了那样大的事,她也不曾在大夫人面前服软半分,为的就是叫大夫人明白,她不肯做妾的决心,更叫大夫人看清,再拿捏姨娘来挟制她,已经不管用了。
只有这样,大夫人才会心有顾忌,才会有所退让。
而大夫人一旦退让,她便可以进一步反之挟制,好让她一步退,进而步步退,直到最后退无可退。
至于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半是恐吓,让大夫人行事有所顾忌,不会发昏捆了她去徐家。一半是表态,她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她是真敢豁出一切将整个宋家拖下水。
虽然大夫人那个人向来自以聪明,思虑又重,可事情一旦涉及她三个儿女,她怕是也不敢轻易冒险。
至此,她可暂时松口气了。
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后头什么路,谁又能提前知道呢。
就如大夫人,一年年过去,还以为她是年幼时那个随意可欺的庶女,如今料想她也该明白,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
宋睿之将宋大夫人背回正院,转身急着要去叫人请大夫时,却见宋大夫人醒了过来,他也算松了口气,坐在榻边直抹汗。
歇了一会儿,宋睿之看向宋大夫人,见她目光怔怔的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皱眉叹口气,轻声问:“母亲,您如何?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瞧瞧?”
宋大夫人躺在那儿,闻言仍是目光怔忪的看着别处,良久才哑着嗓子低声道:“不能叫宋婉去徐家了。”
宋睿之:“……”
那今夜这一通闹,不全都白折腾了?
再说,徐五郎那边还硬等着呢!
“母亲,就没别的法子了?二妹那些话,兴许……是一时气急上头,未必就真的会……”
宋大夫人眼神里,逐渐的清明起来,聚着暗沉的光影,她说:“可咱们不能赌,咱们赌不起这万一。”
“她包藏祸心,更是恨我,若真再逼她去了徐家,才是养虎为患。就徐五郎如今,恨不得将心肝捧出来给她的这般模样,她要什么徐五郎不会给她?”
“你仕途本就走的艰难,绝禁不起一点风波,还有你的两个妹妹……”
宋大夫人狠狠闭眼,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斗不过这个卑贱的庶女!
这一遭,她竟是生生叫宋婉打到了脸上!可纵然不甘心,此刻她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宋睿之生无可恋,沉默好一会儿,又道:“那徐家那边,和我的调令,可该如何?”
他想说早知如此,家里就该对二妹好一些,也不至于如今遭二妹这般痛恨,可看着自个儿亲娘脸色那般不好,终究是忍着没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宋大夫人闻言,咽下喉中快要吐血的憋闷,道:“事到如今徐家那边只能得罪了。”
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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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他有点不太对劲》简介:
宋婉临近成婚之际,病弱的未婚夫陈昱没了,头七未过,大夫人便琢磨着将她许出去做妾。她不甘心,穿上一身丧服,踏入陈家大门,决意为死去的未婚夫守丧。一年过后,远在边关的陈家老大陈朔回京,少年将军,英武卓绝,甫一回京,说亲者几欲踏破门槛。宋婉知道,她也到了该离开陈家的时候。然临走前,陈夫人却问她:“可愿留在陈家一辈子?”宋婉怔了片刻,想着回去也是逃不过做妾的命运,倒不如一辈子留在陈家守着一个牌位,便点头应了。岂料次日她刚回到家,陈家的聘礼便上了门。宋婉这才明白,陈夫人那句话,竟是让陈朔娶她。-宋婉一直觉得,陈朔肯娶她,是陈夫人命令之下的无奈之举。她料想他心中一定委屈,将她娶回去应当也只会将她做个摆设,绝不会与她有琴瑟和鸣那一日。然一日日过去,她发现陈朔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怎么回家次数越来越多,熄灯时辰越来越早了呢?-
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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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 婚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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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浓 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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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浓 为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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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他有点不太对劲》简介:
宋婉临近成婚之际,病弱的未婚夫陈昱没了,头七未过,大夫人便琢磨着将她许出去做妾。她不甘心,穿上一身丧服,踏入陈家大门,决意为死去的未婚夫守丧。一年过后,远在边关的陈家老大陈朔回京,少年将军,英武卓绝,甫一回京,说亲者几欲踏破门槛。宋婉知道,她也到了该离开陈家的时候。然临走前,陈夫人却问她:“可愿留在陈家一辈子?”宋婉怔了片刻,想着回去也是逃不过做妾的命运,倒不如一辈子留在陈家守着一个牌位,便点头应了。岂料次日她刚回到家,陈家的聘礼便上了门。宋婉这才明白,陈夫人那句话,竟是让陈朔娶她。-宋婉一直觉得,陈朔肯娶她,是陈夫人命令之下的无奈之举。她料想他心中一定委屈,将她娶回去应当也只会将她做个摆设,绝不会与她有琴瑟和鸣那一日。然一日日过去,她发现陈朔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怎么回家次数越来越多,熄灯时辰越来越早了呢?-
第35章 春浓 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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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临近成婚之际,病弱的未婚夫陈昱没了,头七未过,大夫人便琢磨着将她许出去做妾。她不甘心,穿上一身丧服,踏入陈家大门,决意为死去的未婚夫守丧。一年过后,远在边关的陈家老大陈朔回京,少年将军,英武卓绝,甫一回京,说亲者几欲踏破门槛。宋婉知道,她也到了该离开陈家的时候。然临走前,陈夫人却问她:“可愿留在陈家一辈子?”宋婉怔了片刻,想着回去也是逃不过做妾的命运,倒不如一辈子留在陈家守着一个牌位,便点头应了。岂料次日她刚回到家,陈家的聘礼便上了门。宋婉这才明白,陈夫人那句话,竟是让陈朔娶她。-宋婉一直觉得,陈朔肯娶她,是陈夫人命令之下的无奈之举。她料想他心中一定委屈,将她娶回去应当也只会将她做个摆设,绝不会与她有琴瑟和鸣那一日。然一日日过去,她发现陈朔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怎么回家次数越来越多,熄灯时辰越来越早了呢?-
第36章 春浓 和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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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他有点不太对劲》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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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春浓 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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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他有点不太对劲》简介:
宋婉临近成婚之际,病弱的未婚夫陈昱没了,头七未过,大夫人便琢磨着将她许出去做妾。她不甘心,穿上一身丧服,踏入陈家大门,决意为死去的未婚夫守丧。一年过后,远在边关的陈家老大陈朔回京,少年将军,英武卓绝,甫一回京,说亲者几欲踏破门槛。宋婉知道,她也到了该离开陈家的时候。然临走前,陈夫人却问她:“可愿留在陈家一辈子?”宋婉怔了片刻,想着回去也是逃不过做妾的命运,倒不如一辈子留在陈家守着一个牌位,便点头应了。岂料次日她刚回到家,陈家的聘礼便上了门。宋婉这才明白,陈夫人那句话,竟是让陈朔娶她。-宋婉一直觉得,陈朔肯娶她,是陈夫人命令之下的无奈之举。她料想他心中一定委屈,将她娶回去应当也只会将她做个摆设,绝不会与她有琴瑟和鸣那一日。然一日日过去,她发现陈朔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怎么回家次数越来越多,熄灯时辰越来越早了呢?-
第38章 又一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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