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你们仙舟贵圈真乱》 第 1 章 自古国时代至今,在寰宇之中漂浮的仙舟、也就是星舰如今共有六艘,共同组成如今的仙舟联盟。而每艘仙舟又会在比试后选出各自的剑首,朱明身为仙舟之一也是如此。 担负着朱明剑首这样的声名,我身上的职责自然也不轻松。 巡卫在其中已经能够算作是比较清闲的工作,只需要确定那些其他星球远到而来,想要登上朱明的外化民身上是否有某些不安全特质。 譬如今天,我伸手喊了身边的下手:“把那个男孩儿带过来。” 他听命去带人过来,我这才将手里摩挲许久的剑器归鞘,然后将本就干净的桌面收拾一下,敲击一旁的地方,任由电子光屏闪现在眼前。 在确认对方是否无害之前,至少要保持应有的礼节,更何况面前还是个孩子,所以我还是礼貌示意他:“请坐。” 被叫来的孩子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似乎并没有见过这种在银河中早已经广泛应用的技术,看起来像是来自某个科技落后的不知名星球。 瞥了一眼他身后带着的包裹,我这才继续问他:“名字?” 想必是离开故乡这段时间颠沛流离,他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没能好好休息。男孩儿半长的黑发还有些散乱,在厚重的留海下面,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倒是不错。 他似乎有些怕我,开口时候声音稚嫩:“我叫应星,来仙舟学习锻造。” 我双手撑在桌面上与他对视,片刻后上身朝后,笑意也挂在脸上:“不要紧张,这里的人都非常友善,我们并不排斥外来求学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朱明,但是我能看到他身上的不安,于是便伸手落在他头顶,试图安抚紧张的男孩儿:“欢迎来到仙舟朱明,相信我,你在这里一定会有一段不错的学习经历。” 指尖划过面前的电子面板,然后我伸手接住从一旁飘落过来的纸张递给坐在对面的应星:“拿着这个,稍后地衡司的人会为你安排好这些事情。”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盯着我迷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不用多猜,他大抵是还不明白地衡司是什么。 仙舟之上设有六司。除却我所在的云骑军,外化民最常见的便是负责庶务的地衡司与对外负责贸易交流的天舶司。其次则是负责工业与制造的工造司与负责医疗的丹鼎司。至于负责情报和推演的太卜司,非必要时候,一般外化民应该见不到他们的人。 于是我笑了一声,然后为他指路:“看到那边有许多人围着的地方了吗,那里就是地衡司的人,你该去往那里了。” 虽然表现得很紧张,但是这个男孩儿似乎是在有认真听我说话,很快就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有着被围起来的一小块儿地方,不时有人还在往那个方向赶去。那就是地衡司的人所在,他们负责这些麻烦事,一天到晚都在忙碌。 男孩儿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跟我道谢:“多谢。” 收回右手撑住脸颊,看着男孩儿带着自己的行李走远,我这才叫来站在身后的人:“暂且注意着些他的举动。” 他身上的不安不像是因为来到仙舟产生的。 身为长生种,仙舟人见惯了那些来到此处求长生的外化民,这个男孩儿的目的不像是为了这样,但是…… “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些丧心病狂的通缉犯,但他似乎带了一些东西上仙舟。”而我恰好要为朱明的安全负责,就不能轻易放过他离开我的视线,“但也不用盯太紧。” 毕竟在某些时候,引蛇出洞也是不错的办法。朱明虽然不比曜青武德充沛,但也不惧某些波澜。 像这种类似的事件,每日值守时候不遇见百八十起通常也有两位数,所以这件事显然并不值得被我放在心上。 但我还是照例托工造司的熟人帮忙关照一下那个登上朱明男孩儿,至少在发现异常之前,对一个无害的未成年短生种伸出援手,应该是理所应当的行为才对。 之后便是与仙舟罗浮联手的一起战事,我许久不在朱明,便更没有心思关注那些已经吩咐下去要稍作关照的人,毕竟在解除嫌疑之后将军自然会放手。 自从我与镜流闹翻之后,便甚少在战场上与她见面。倒是景元,他这次与我同行,少年的智计也着实为我剩下不少时间。 用布帛将剑器上沾染的污秽血迹擦去,我低头看向他:“这次主要功劳在你,回到朱明之后我会如实上报给元帅。” 少年似乎并不意外这样的话,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最后又自己咽下。 将擦干净的剑器归鞘,我率先走在前面,很快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停住脚步之后我回头看向正跟在身后的景元,他也已经跟着我的脚步站定。 小孩子似乎是有心事,于是我就问了一句:“此事已了,你还有事?” 这一问话倒是不打紧,紧接着我就从他嘴里听到有关镜流的琐事:“师父给你写了许多信,但是都没有寄出去。” “您还会回到罗浮吗?” 到底是谁给他们这样一种印象,我确实与镜流闹翻了,但是却还没有到那种连平常朋友都没得做的程度。 只是景元神色认真,我就不知道要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寻了个怎样解释都可行的说法:“有机会会回去。” 向来贴心的景元这次并没有选择适可而止,反倒是追问我:“有机会是何时?” 这问题要怎么回答。 勾住散落在耳畔的碎发,然后将其尽数挽在耳后,我这才看向景元:“你怎么突然好奇这样的问题?” 他却突然皱眉,然后将随身携带的手帕递过来:“你手上刚才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染到了头发上。” 我斜眼想看,却见不到别在耳后被染脏的银发如今会是那番模样。 “谢谢。”接过少年的好意,我这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时机这东西向来不好把握,是镜流托你来问?” 景元摇头否认。 手帕落在耳旁覆盖了刚才被我挽在后面发丝的位置上,方才归鞘的剑器重新落在掌心,雪白的剑光一闪而逝,映着历光,我见到耳畔的血色,却看不见景元的眼神:“我就说,镜流可不是会问这样问题的人。” 啧,要怎么说呢? 关于我与镜流之间的那段故事,大概要花费不少口舌来描述,毕竟那并不是一段很快就能讲完的故事。 每一座仙舟都会在各自星天演武的的比试中选出魁首,也就是各自仙舟的剑首。在驻守仙舟的将军并不驱使令使力量的前提下,剑首几乎是一座仙舟显名于武力的最强者,但却并非是仙舟联盟的最强者。在星天演武之后还有一场盛事,集齐六座仙舟的剑首,共同濯拔出的剑魁才是仙舟当之无愧的第一。 约莫是一百年前左右吧,当时我夺得了朱明剑首这样的称号,也就跟着大流去往仙舟曜青参加剑魁称号的追逐之战。 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当时身为罗浮剑首的镜流。 数百年难得举办一次的盛会自然是人潮涌动,这是让整个寰宇都翘首以盼的比试,慕名观摩者众。 在比试之前,连身为参赛者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怎样的人,只是关于他们的名号我却已经听闻了有段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曜青并非是主要发展商业的仙舟,但是遇到这样的机会,天舶司的管理者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途中便会经常见到类似的景象,轻摇着罗扇的狐人言笑晏晏,她们正点着头,不知道正在与身旁的人说些什么内容。 漂浮在宇宙中的仙舟联盟并非是由长生的人族单独构成,狐人族与持明族在现存的六艘仙舟上可都不算少见。其中狐人尤其擅长商贸,多就职于天舶司。 可以想象,等到这场比试结束,想必仙舟联盟又能做成不少贸易的单子才对。 我收回四下徘徊的目光,突然见到擦肩而过的一个人。 银白的发丝朝上被一根发带绑住,却拦不住那不老实的马尾分出发丝从我脸颊旁边擦过去。 跟着落在身上那缕渐变为浅蓝色的发丝回头,我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罗浮制式的轻甲,还有挂在腰侧的剑鞘。只是今日曜青上的人实在多,只是眨眼时间,再寻不到刚才擦肩而过那道身影。 摇了摇头,我这才收敛心神。现在可不是关心与自己擦肩而过某个人的时候,毕竟我的对手们此时想必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比试做准备。好歹也是朱明的脸面,在输赢未知之时,怎可让心思旁落。 曜青的客栈布置与朱明大差不离,又或者说是整个仙舟联盟在这种地方都相差不大。 星槎带着往来客驶入航道,随后将期待又或者紧张的人送往比试的场地。 仙舟联盟的剑魁即将从此处诞生,与鲜花与掌声为伴,然后开启辉煌的人生。 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右手落在剑柄上,随着嘈杂的人声,连我望向比试台的眼神中都开始饱含炽热的渴望。渴望胜利,渴望获得酣畅淋漓的战斗体验,以及这台下万万人的掌声所向。 我的对手大抵也是这样想的。 拾级而下时我又见到那个擦肩而过的人,在开始比试之前,我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对手会是她。 人生之中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正如此刻,我们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剑器迅捷而出,遥遥相望,看的是自己的对手。 第 2 章 互通名姓之后清风为我送来对手的名字。 镜流。 这并非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事实上我对她的大名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如雷贯耳。 师父那里珍藏着一幅画像,在那仅有一面之缘见到时候,师父曾经告诉过我,那是我的师姐,不过她如今已经调往仙舟罗浮,很少会再回到朱明。 师父是个严厉的人,云骑军训练时不轻松,上到战场杀敌之后就更是让人竭尽心力。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的师姐,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呢?师父曾经也只教会她拿着手里的剑刺向敌人吗? 这样的困惑被留在心底,因为师父如今已经不在,至于站在对面的人,我们很快就能够互相认识了,通过彼此的招式与剑意,又或者说是决心。 两把藏于鞘中的宝剑几乎是同时出鞘。 如水光般映着波澜的剑光悍然对撞在一起,爆炸声轰然而起,掀起的长风遮掩住看客的视线,却拦不住战场中央两个正在前行的的身影。 锐利的剑锋铿锵撞在一起时候牵连出霹雳火花,冲势稍有停滞后,我却丝毫不敢放松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双手,因为握在手中的剑将正对方手下的倾轧力度尽数送过来。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我见到近在咫尺一双红色眼睛,那里面有热烈的战意与一往直前的勇气,或许还有许多别的情绪,却唯独找不到丝毫退意。随着镜流抬头的动作,落入其中的光正如同安静的水面一样,也让我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 没有且战且退,两个兴致正高的人也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后退的动作,在剑锋难得分开之后,我见到镜流跃至半空的身影,紧接着便见到倏忽送至面前的剑意。 脚步轻移,在闪开已至面前的剑光之后,果不其然见到紧跟在其后那些铺天盖地的剑意,朝我变动过后,现在所站的方向而来。 刺骨的寒意几乎是擦肩而过,恰巧证明了她并未留手。尽管是在无关生死的比试之中,她依旧全力以赴,……我也是如此。 手中的剑被握的更紧,尽管看不见,我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如今大概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那里面应该盛满了炽热的光。 轻转长剑将面前的剑意震碎,在漫天剑网中撕裂出些许的喘息之地。任由细碎的剑光带着脸颊旁的被扫断的碎发飘落,我并没有放过这样反击的机会。 迎着剑光崩裂的瞬间,在寒光闪烁中,有光亮撕裂本就濒临破碎的空间,如一道不可控的利剑,直直冲往放完剑招后刚落地的镜流的方向。 真正的交锋,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世间之喜莫过于棋逢对手。 所以说,缘分还真是奇妙。 等到人造的太阳从东边一路跑着到西边半掩的位置,这场比试才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我以半招之差落败给镜流。 止步于第一场比试,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遗憾,但是与对面的镜流点头示意时候,突然又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难以描摹,却真切落在心头,让我扬着笑意对镜流点头道恭喜。 祝贺她得以进入三强,也祝贺我得到一个合心意的挚友。 她似乎也怀抱着同样的心情,抱着方才归于鞘中的宝剑与我点头:“要一起走走吗?” 我自然是欣然应允。 因为今日的比试刚结束,所以身边来往的人着实算不上少,抬头眺望,还能看到航道里往来如流的星槎。身边的镜流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其实只要稍作思考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所以我抢在她之前开头:“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嗯,怎么说呢?不必这样忧心,我不是那种会记着这种事情念念不忘的人。” 尽管从某种意义而言,这其实算是我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落败,但是离开了朱明地界,寰宇广阔,我早已经做好受到挫折的准备。 如果换一种说法,那就是:“或者说我很高兴,因为这让我遇见你。” 这样的喜悦并非仅仅是来源于见到这位之前素未蒙面的师姐,她大概还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层关系,我还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是有关于开心的话是真心实意的,没有美化,也没有恭维,我想镜流大概也能够分辨出来。 因为她大抵也在喜悦。 正如我所想,身边走着的人点头。 我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朝她看过去,还见到镜流的手落在剑柄上不知道为什么摩挲,被她挽在脑后的马尾已经有些散乱,但是主人显然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上面,于是便丝毫没有察觉。 被清风带着分起来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本就不甚明显的渐变色彩几乎要被掩盖下去。 就在我打算提醒她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撰住。 是镜流的动作。 她先我一步走在前面,只给我留下色彩迷蒙的发尾。 在作出决定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跟上镜流,任由她带着我朝前,不知去往何方。 头顶是快速略过的星槎,接到两旁林立着许多没有见过的牌匾,长街就像是没有尽头,直到华灯亮起。 她的脚步终于稍微放缓一些,我也跟着放慢脚步。 她似乎终于想好要说什么,回头看向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称赞:“你的剑术很厉害。” 我摇摇头:“不如你。” 她似乎是笑了一声,因为我听到轻笑声,但是等我抬头时候镜流已经伸手遮掩住唇角的位置:“我以前的时候在朱明待过,那时候没见过你,这证明你的年龄一定比我小。” 我跟着点头。 确实是这样,应该是在镜流离开之后不久,我才拜在师父门下。 只是年龄小在这种时候并不是合适的借口,我不会止步于此,镜流也是。 我又想起比试时她辉宏的剑光,没忍住开口问她:“你的剑招中有许多我都未曾见过,是在战场中磨砺领悟到的吗?” “你的也不差。”镜流是这样回答我的。 我们脚下行走的动作还未曾停下。镜流的话音也还没有停下:“剑招来源于各自的体悟,比起学习别人的,自己领会的才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这曾经是我师父教会给我的道理。”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问镜流:“她很严厉吗?” 她似乎在思考,半晌后终于给出答案:“她是很好的人,教会我如何握剑。” 看来师父的教徒方式从早先开始就如出一辙。 就像我记忆中那样,在战场上,身上的轻甲被自己的血液沾湿之后,她会站在身后告诉我:“没有用的不是剑,而是握剑的人。你要学会握紧手中的剑,你的剑,你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同伴、保护朱明的剑。” 行路时半悬的夕阳终于落下,在失去白日人造天幕的遮掩后,属于曜青的胎动之月露出峥嵘模样。 曜青武德充沛,从不畏惧那些各色的目光,至于妄图抢夺这样丰饶赐福的组织,但看如今依旧好好落在曜青云畔的月亮便能猜到他们的下场。 弥散着红色光芒的月亮高悬于夜空,就像镜流回头望过来时候那双红色的眼睛,其实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与之相比,镜流眼睛的色彩可能不止胜出一筹。 我好像听到镜流叫我名字的声音,于是挣扎着突然回神。 她不知何时已经带着我一起停下脚步。 被她敲响的门不知道何时已经打开,里面有个狐人推门,见到门外的镜流时候还好,但是等见到被镜流带过来的我,却表现出惊讶的神情,甚至非常快速地回头朝里面招呼:“快看,镜流居然带人回来了。”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镜流拉进去,紧接着就是一长串真挚的欢迎。 他们似乎是镜流的朋友。 镜流看起来对这样起哄的场面已经比较习惯,拉着我往里面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的意味,看装潢这里似乎是一家饭店,但是在曜青人流量最高的时候怎么却在闭门谢客? 而且,什么叫镜流带人回来了? 我被镜流推着坐下,然后听她跟朋友们介绍着:“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欢迎。”我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紧接着她从身后将杯子递给我,然后又递过来一坛酒:“镜流,你不用这么强调,我们不会吃了她。” 我转头去看她,是开门时候的那个狐人,她抖了抖自己的耳朵,还悄悄朝我眨眼,最后在掌心落在我肩上之后留下一句话便快速退后。 “这可是镜流第一次带人回来哦!” 我顺着她的话音去看已经在身边坐下的镜流,她朝我点点头,然后接过另外两坛酒放在桌面上:“毕竟以前没有机会。” 刚才还站在我身后的人已经在另一个位置坐下,她似乎并不意外得到这样的回答,还在我再次看过去的时候跟我比噤声的姿势,然后示意我去看镜流。 身边的人向我做出解释:“这是我在罗浮的……朋友,他们大多与我一样在云骑军中任职。至于性格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见到了。” 我点点头,然后又扫视了一遍坐在桌旁的诸位,他们看起来似乎对我相当好奇。 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关于镜流在罗浮人缘看起来还不错这件事,跟她比起来,我好像不止在剑意上差了一筹。 至少我没有这么多朋友,在曜青与我一起举杯共饮。 摇摇头将这样不适宜的想法甩在脑后,我跟着在座诸位一起笑起来,毕竟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桌上摆着的酒坛被推往几个已经稍微起身的人面前,其中就包括镜流,她在倒酒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低头看向我这里:“你应该已经成年了吧?” 由于仙舟本地人都是长生种的缘故,在成年一词就与普通短生种划出界限。对于仙舟人而言,过了两百岁才能算作是成年。 虽然并不会因为这样的问题感到苦恼,但我还是发出疑问:“我看起来像是没有成年的样子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无论是在成年之前,还是在成年之后的现在。 镜流应该是听到我的话了,只是这次没有应声,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动作却没有跟着停下。 酒杯擦着分不清材质的桌面被推到我面前,其中乘着的酒液在惯力作用促使下撞着杯壁飞溅起来,随后又再度落回去。 震荡的液体表面只能看到来回荡漾时倒映的色彩,寻不到我低头看自己时想要见到的场景。 嶙峋的水面中找不到本该留在里面属于我的倒影。 镜流离开朱明至今应该还没有两百年,她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段未曾浮出水面的关系,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我有些遗憾,稍微歪头的功夫,就见到镜流已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手里的杯子,晃动的水面几乎瞬间就被冻结成冰霜,然后在下一次敲击之后被震碎融化在酒液中。 这样的举动,……意外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你也可以试试,别有一番风味。”她的话突然停住,然后又道,“不过这样可能会破坏酒原本的味道。” 我刚想点头表示知晓,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男声:“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围在桌边的人半数已经站起身相互碰杯,镜流于是拉着我一起站起来,觥筹交错时杯壁不知已经第几次被撞响,趁着饮酒的空挡,我又看向身旁的人。 趁着举起杯子的动作,镜流还趁机会与我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我跟着她一起举起酒杯,然后轻轻碰撞在一起。 她在罗浮应该生活的很好,有许多这样相处不错的朋友。 “庆祝你今天夺得胜利。”我笑着看她:“希望在这次的比试中,你每一次都能赢。” 我的比试已经结束,之后两天是另外四个人之间的比试,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再今天共同举杯小酌。 这算是我第一次与朋友一起喝酒,唔,毕竟我二百岁的生辰还没过去太久,总归是一次颇为新奇的体验。尤其是在看到桌旁东倒西歪那些人的时候,他们似乎喝多了,还有人抱着酒坛不知道在哭什么。 就在我犹豫要怎么处理面前这幅场景时候,镜流就已经开始摇头,是指不要管吗? 回头有看了一眼桌面的功夫,镜流已经站在朝上的阶梯上面,看样子是在等我。 最上面似乎是天台,从这里还能看到街上未熄的灯火。异样的月光与各色的灯光映照在一起,衬得镜流漂亮的银发都多了几分旖旎色彩。 她在回头看我:“刚认识我就带你过来,是不是有些冒昧?” “不会。”我摇头否认,“如果我像你一样有这么多朋友待在曜青,大概也会非常高兴地拉着你,将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以此来表示,关于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并且想要给身边所有人宣告这件事。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朋友,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是相性很好的挚友,并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得以同行。 这是一件令人感到开心的事情。 第 3 章 月亮洒下的光辉忽黯,在片刻的寂静与黑暗之后,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光亮。我抬头向上望,见到高悬于曜青上空,外表通红的胎动之月。 往上是寻不到尽头的寂静天空,朝下是人声嘈杂的热闹街道,镜流的笑声就这样突兀在耳边响起。 我转头看向她,背对着护栏站立的人正抱着手臂:“你跟我不太一样。” 她似乎并不打算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做出解释,只是任由长风带着马尾朝外飘散,然后将手递过来:“我并没有太多的朋友……,我是指主动结交的朋友,你算第一个。我不希望为你造成困扰。”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只是我并没有反驳镜流的话,然后将手递过去。 成为一座仙舟的剑首已经足够耀眼,身边自然而然便会聚集起朋友与拥趸,这次站在比试场上的众人大抵都是这样。 虽然曜青的月亮颜色邪异,洒满天幕的繁星却与无数落脚的星球无异,遥远悬挂在天边为脚踏实地的人指引着方向。 随着漆黑的天幕流转,繁星渐隐,新日吞吐白雾之际,便是新的比试即将开始。 昨夜醉倒的人早已经清醒过来,今日确实没有镜流的比试,但既然来了,自然也不会愿意错过这次任何一场决斗。 航道上不时有出入的星槎,但还是轻易就能看出来,人流在朝昨日的场地聚集。 在漫天的呼喊声中,今日的比试终于揭幕。 外行或许是在看热闹,内行就不一样了。 我抱着自己的剑鞘,看着场中已经开始交锋的两个人。若我站在他们对面,是他们今日的敌人,会与昨日面对镜流时一样,没有任何必胜的把握。 这是仙舟的底蕴。 后面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没能留下太多印象,我只记得长达数日的演武让我收获颇多,剑意进境也一日千里。 镜流成功打入了那次演武的决赛,可惜略逊一筹,最后输给了华。 我们最后是在曜青的港口道别,身在不同仙舟的云骑中任职,难得的比试过后,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岗位,这才是理所应当的发展。 如果不是后来那次仙舟联盟共同参与的讨伐丰饶战争,我与镜流的羁绊可能并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深。 * “您又在出神了。” 耳边突然响起景元的声音,一瞬间将我从名为回忆的旋涡中拖出来。 轻轻摇头将那些非要钻进脑袋里面的回忆甩开,我还稍微沉思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可能年纪大了,就忍不住回想过去?” 景元似乎是被我的话堵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百岁在仙舟怎么都跟年龄大沾不上边。” 而且总爱回忆过去对长生种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长久时间的冲刷下,能够回想起来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少,只留下那些极端的情绪,然后引着人堕入魔阴身。 至于魔阴身,那是一种缠绕在长生种族群身上的怪病。 化外过客寿命不过百年,狐人寿终二三百年,持明族轮回往复,于是在仙舟上,只剩下仙舟本地人因为长久的寿命会受魔阴身困扰。 因为太过久远的生命会让长生种累积太多记忆,当这些记忆超过阈值,又或者是在大喜大悲时候,仙舟人极易堕入魔阴身。 堕入魔阴者,六尘颠倒,人伦尽散。 在病发时,医士会尽量帮忙压制这种怪病,但若是陷入不可逆的魔阴身,便会由十王司派出判官将人带走。 所以仙舟人只是理论上可以长生,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的寿命都止于八百岁。 现在想想,从我握剑起加入云骑至今也有三百年,怎么就不算是个老人呢? 可惜景元并不会轻易被我的话题带偏,他再次问出了方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所以您打算什么时候回罗浮看看?” 于是我也没有再回避:“可能要再等个两三百年吧。” 等到什么时候丹枫化卵重生,我说不定会抽空再去罗浮看看。 比起连分手时候都无甚波澜的镜流,我与罗浮那位龙尊之间才真是一笔烂账。只是稍微提及便让人觉得糟心,所以还是不想了。 寻便目之所及处都没有找到可以丢垃圾的地方,我只能将手里染脏的帕子收起来:“之后我送你一箱新的。” 没有比我腰高太多的少年重新站到与我并肩而行的位置,似乎是因为得到了确切答案,景元没有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 不过他向来聪明,拿到这么一句话,估计过几日便能搞清楚我不想去罗浮的缘由。 好在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事,征战结束,聚起的战舰应该很快便会分头行动,过了这次,我与景元短时间内想必是不会再有见面机会了。 光明天的星槎港口还是老样子,月长石早就已经将光亮过滤成舒适的蜜色,为走下星槎的人带来一阵凉意。 这里是其他人踏入朱明时首先要落脚的地方,工造司的匠人们为了展示手艺,也为了打消那些外来人在来到这里之前进行的,一些完全不符合的朱明的想象,费尽心思将这里打造成初识便觉震动的模样。 将军府已经提前收到战报,等待的策士见我们下来很快迎上:“诸位,辛苦了。” 还算沉稳的女性笑着,然后将我抱了个满怀:“大获全胜,恭喜。” 我从小在朱明长大,免不得有些关系不错的朋友,眼前就是其中一位。她叫霜华,如今正在朱明的将军府工作。 没等我拒绝,霜华就已经将我推开,然后右手落在我肩上:“将军召见,走吧。” 等一系列流程走完恢复一身清闲,已经是将近半月之后。 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我几乎是立刻就动身赶往工造司。 虽然也精通宝剑要如何养护,但是在这方面,果然还是这些匠人更专业,在结束外战后来一趟工造司,这几乎已经成为我常年养出的习惯。 或许是因为常来,这里大多数人都眼熟我,都不用我问一句怀炎师父在吗在哪儿就已经有人为我指路。 “怀炎师父就在铸炼宫。” 我朝帮忙指路的人道谢,然后直接朝着已经确定的目的地过去。 焰轮铸炼宫乃是朱明工造司的根基,我算是这里的常客,甚至都已经掌握打开这座大殿的机巧。 只需要随手捞张纸,然后…… 在我动手之前,大殿的门便已经从内部轰然打开,翻滚的热浪中走出一个孩子,在他身后,仿佛太阳般的东西正不停律动着。 他为我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怀炎师傅正铸炼兵器,不待客。” 男孩儿话音里面的紧张显而易见,就跟站在他面前的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而且怀炎带着他到铸炼宫来本身就是一件稀奇事,于是我便好奇多问了一嘴:“你是怀炎新收的弟子?” 只是他听了之后好像更紧张了。 好吧,我还是不要继续问了。 将腰间挂着的剑递给他,我真害怕把这孩子给吓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又不吃人,你不用害怕。等到怀炎冶炼完兵器,麻烦你把我的剑器给他。” 右手往后落在脊骨上,我提醒面前的男孩儿:“劳烦你帮我拿个箱子过来。” 仙舟的剑客有个习惯,也就是在整条脊髓蕴养数把飞剑共同作战。 飞剑落到箱子里撞响声还算清脆,一共八把飞剑整齐叠在里面,等待着被铸造它们的人重新淬火,变成焕然一新、更加锋利的模样。 帮忙的男孩儿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铸炼宫的大门合上。 我这是被讨厌了?还挺新奇。 怀炎通知我去铸炼宫取剑的时候正赶上休沐,那会儿我才知道,上次见到的男孩儿并非是怀炎的弟子。 “你的剑都在那儿安稳摆着。”怀炎还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几乎没把眼神分给我,“你还是我见到第一个,随意把飞剑丢在箱子里的剑客。” “剑器再宝贵,那也排在人后面。”我是要用手里的剑守护朱明,而不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护手里的剑。 怀炎没有再吭声了。 等到我将那些飞剑尽数收回,就听到铸炼室外面传来敲门声:“怀炎师傅,您要的东西我送过来了。” 怀炎这才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剑胚:“进来吧。” 我应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见到之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还有他怀里抱着的东西,那里面有不少眼熟的材料:“这不是早年我送你的?” 虽然被横批为不爱护剑器,但我早年也曾经为了飞剑的材料天南地北在星海间巡游,当时攒了不少好东西,最后托怀炎铸剑时候都进了他的口袋。 怀炎闻声看过来:“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你的映鸣短期内最好不要受损,你听了吗?” 这是我理亏,因为跟本没听。 但是在外与敌人战斗哪里管得了这些,有时候但凡犹豫的功夫,死的或许就不是我的敌人了。 “这次出去你最好少动用那把飞剑,若对上器首,映鸣可能会在战斗中直接崩裂。”怀炎示意男孩儿将带来的东西放下,“正好当年的材料还有剩,我再给你打造一把新的飞剑,约摸着等到你回来就能出炉。” “至于应星……”还没有离开的男孩儿停住脚步,怀炎的声音却没有跟着停下,“那些步离人舰队的消息,是应星带到仙舟的。” 我听出怀炎刻意压低了声音:“这孩子的家乡被步离人摧毁,他们还带着大型的器兽,你要小心。”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器兽了,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怀炎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是你身为主将,所以才让人不放心。” 插科打诨到此为止,云骑已经整顿好,带上我的武器,这就该从星槎海出发了。 只是从铸炼室告别后,有小尾巴一路跟着我从工造司出来,现在又非要堵在我面前,让人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直到他拦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之前我们好像见过,不是在工造司。 当时在光明天,他带着被步离人毁灭了故乡的忐忑与恐惧来到仙舟,没有选择向任何人诉说这件事,怎么就突然告诉怀炎了。 第 4 章 将军召骁卫策士商议这件事,发生在我上次拜访工造司之后,证明应星是在那之后选择将这件事告知给怀炎的。 他现在拦在我面前,拿一双认真的眼睛盯着我看,促使我现如今停住脚步站在这里,又想要说些什么呢? “你是要去消灭那支步离人舰队吗?” “是。”我回答他,“如果那片星域里还有别的种族,运气好挣扎着活到现在,他们之后也会被带来仙舟,包括你故乡的那些人。” 他让开前路的时候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迈开的脚步稍顿,然后右手落到应星脑袋上:“迟早有一天,仙舟会在帝弓司命的带领下,把那些丰饶孽物全部消灭。” 应星还是不吭声。 现在的小孩子心思可真难懂,我收回那只乱放的手,头也不回赶往光明天的星槎海。 快要到时间了,舰队还在等我一起出发。 这次的战斗比预想中还要困难许多,步离人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难缠了,所以情况还能算是没有脱轨。 只是我的飞剑在斩杀器兽时断了一把,整个剑尖几乎粉碎。哪怕我是外行,也能看出来,它没有一点再继续修补的可能性,除非整个扔进铸剑炉里面重铸。 脊背里面的飞剑只剩下七把,这感觉还挺不习惯,就像身上少了点什么,情不自禁去找寻,最后却什么都找不到。 指节轻轻敲打在腰间的剑柄上,我将那种情绪硬生生给压下去。 自从拜师后加入云骑后,我已经很少生出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心中平白生起烦躁。 连随阵的策士都提醒我:“你今日的打法有些激进,这样容易受伤,得不偿失。” 握住手中的剑柄,我轻轻点头回应她:“或许是战争时间拉得太长,让我都变得有些急躁了。” 策士没有应声,对于长生种而言,几年或许只是经历一场幻戏的时间,但是在战场上的时候不一样,在这里,对于时间的触感就像是被无限拉长,轻易便能让人察觉到疲惫。 她选择提起另外一件事:“被救出来的人已经全部安排送回到仙舟,这个星域现在检测不到其他的生命体。” 这也意味着他们不清楚,在那个统领舰队的步离人死后,那些龟缩起来、至今还没被发现的步离人残党此时正躲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朱明的舰队要在这片星域巡游,直到将那些丰饶余孽彻底清理干净,这场战争才算是真的结束。 “战报已经发到朱明,将军问你要不要先回去。”我总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不太好,然后就听到后面紧跟着的一句话,“恕我直言,你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停留在战场。”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霜华。 不过也是,总归我对停留在战场收尾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五年换了三个策士,主将也该歇歇了。” 霜华似乎对这样的回答颇为满意:“怀炎托我给你带信,你的新剑铸好了,就等你回去试剑。” 希望等到我的新剑到手,能让现在这样的状态稍微好转一些吧。 我本来就急着去拿自己的飞剑,只是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急。 就在我回到朱明当日,便听到宅邸大门被敲响的声音。 来人怀里抱着一把剑。 虽然他长高了不少,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应星。 上次见到的时候,他跟我说话还能看出明显的拘谨,现在都快出落成大方耐看的小少年郎了。 应星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这是怀炎师傅给你铸的剑。” 我都找怀炎修过不止八百次剑器了,可以说再了解他不过,他绝不会主动遣人帮我把剑送回来,所以这只能是应星自己揽到的活计。 其实应星的目的不难猜,莫过于被他牵挂着故乡。 “多谢。”我将大门敞开迎人进来,“辛苦你帮我把剑送来,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 站在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选择点头。少年刚抬脚跨进门槛,头顶飘摇着的桃花瓣就撞在他发间,只是不经意的重量,没被心思乱飞的人注意到。 应星老老实实抱着剑走到廊下,然后将怀里的剑小心翼翼放在剑架上。 我示意他坐下,然后将倒好的茶推过去一杯:“家里没什么好茶,劳烦将就了。” 他大抵是没怎么听过客套话,张嘴就磕磕绊绊吐出一大串的话来,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熄了声。 这样一看,突然又能找到上次见面时候的影子了。 被茶盏遮掩住的唇角勾起,我轻笑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没再为难看起来不善言辞的少年:“你是想问我关于故乡的事情吗?” 应星抬头看向我,他的神情不太好,显然是已经从别人那里了解过情况。 “我拜访过已经回来的两位策士。”少年并未隐瞒,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茶杯轻易就将他的情绪泄露出来,“我的故乡情况并不乐观。” 其实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那两位策士大约已经告诉过他,现在却还要我第三次将这样的事实说给他听:“整个星域的环境几乎被丰饶余孽彻底破坏。在接下来很长时间内,那里都不会再有新的活体生命诞生。” 听到这样消息的人相当沮丧,大概是因为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有关于转机的消息。 来访者去时也匆忙,我目送他离开,然后为自己洗去一身尘土,这才去看应星送过来的那把剑。 剑柄入手微凉,出鞘后剑身映着天光,却分明像是要将所有光亮都吞噬进去,只倒映出持剑人一双澄澈的眼睛。 翻转的剑尖接住自身旁飘落的桃花瓣,却接不住快要落到泥泞中的景色。划过剑锋处的花瓣一分为二,飘摇着向两边散去。 是把宝剑,劳烦怀炎费心思了。 正好有空,不如明日把断掉的映鸣剑送到怀炎那里,拜托他开炉重新铸剑。 我的想法不错,只是慢悠悠转到工造司的时候,恰巧赶上怀炎不在。 于是我只能抱着箱子坐在石凳上等人,趁时间打开通讯器去补一补错过的热闹事情。 箱子里装着所剩不多的剑器碎片,是准备带给怀炎的。只是半晌后怀炎没有回来,反倒是应星气喘吁吁跑过来,站到我面前。 他来得似乎很急,扶在一旁的廊柱上还在喘气:“抱歉,我昨日走的匆忙,忘记告诉你怀炎师傅要出门几日。” “无妨。这几日无甚要紧事,去到哪儿都是消磨时间。” 只是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箱子,那就过几日再来吧。 应星想必是注意到我的动作,很快开口提议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暂时把东西留在我这里,等到怀炎师傅回来,我会把东西送过去。” 我笑着应声说好,然后问他能不能一起把我那些需要养护的飞剑也一起留下。 少年只是稍微犹豫一会儿,然后走在前面为我领路:“我的铸炼室就在前面,那里还有空闲的剑架。” 怎么这些匠人一个两个比我这个使剑的都讲究。 还有就是…… 跟着他走到一间铸炼室门口,连我都免不得生出惊讶:“你这才多大,都在工造司有自己的铸炼室了?” 我看应星用特制的玉符将大门给打开,然后听到他回答问题:“我的年纪并不算小了。” “这是在夸你。”他这才来仙舟多久,可见进步良多,“我听说工造司里面只有被认可的匠人,才能拥有这样属于自己的铸炼室。” 应星摇头:“我的手艺还不够好。” 将手里的箱子挑个不碍事的角落放下,我回头去揉了揉站在那里故作深沉的小少年:“你知道我上次说自己剑艺不精的时候,那些云骑军怎么说我吗?” “自谦是好态度,但过度自谦就不好了。” 他似乎在不解,等我放开手之后,还皱眉去摸被弄乱的头发。 将自己随身的剑器安稳放在剑架上,我回头去问应星:“你会养护剑器吗?” 他似乎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听到我的声音抬头时,眉眼间还带着些许茫然。 等到听清楚我在问什么,少年点头。 随着响指声,七把没有剑鞘保护的飞剑安稳落在剑架上,然后我问他:“要试试养护我的飞剑吗?” 少年歪头,他似乎在认真考虑,最后还是选择拒绝:“我没有为人养护过飞剑。这些剑器都是怀炎师傅亲手铸造的,他更了解这些剑,也更适合做这件事。” “等等。”略过怀炎的事情不谈,我的注意力还落在他上句话,“你有自己的铸炼室,但是没有养护过剑器?” 应星还是那句话:“是我的手艺还不够好。” 关键在于,这哪里是手艺好不好的问题,根本是被工造司的匠人们一起排挤了吧。 “怀炎……” 话说到一半我才想起来,这事好像不归身为工正的怀炎管。 工造司毕竟不像云骑,工正不会管这种小事。 已经低头开始手中工作的少年闻声抬头看我,似乎是不解,然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我赶在他前面把话说出口:“我私库里有不少剑器需要养护,怀炎又没这闲暇时间,正愁要怎么办呢。” 弯曲的骨节轻轻敲在摆放好的剑器上,便能听到清越的响声。 宝剑的鸣响声听起来总是这样悦耳,以便招来性情相合的人持用。 “如果有闲暇,不如抽空到我府上坐坐。”在少年不赞同的目光下,我暂时远离了剑架,“当然,我会提前准备好酬劳。” 第 5 章 应星未出口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总归我是猜不出来的。 我只看到他认真点头,答应接手这差事。 少年严肃的时候连面色都绷紧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把手放在他头顶,将那副神色给搅乱。不过我这次并没有实施自己的想法,虽然应星看起来似乎并不讨厌我的样子,但是再这么下去,估计真的要被讨厌了。 看着他手边一堆等着处理的东西,我没再继续留下打扰忙碌的少年,只是离开前叮嘱他:“若你得空,随时可以过来。” 将军府去过了,工造司也来过了,现在只剩下最麻烦的一个地方还没去。 朱明在仙舟联盟六大座舰中是最不看重出身的地方,但这不影响世家存在。就像玉阙有占卜世家,以锻造技艺在寰宇中出名的朱明自然也有锻造世家。 因为早年父母双亡,所以宗族对我并未多加管束,这才有了之后我拜师加入云骑军的后来。 族中还是老样子,似乎在顾忌我上次那不顺的婚事,宗亲长辈勉强关心我几句,然后就各自谈起正事。 百冶大会快要开始了。 怪不得怀炎不在工造司,多半是在忙着筹备这件事。 应付宗族的琐事真是比上战场都累,我在家里歇了两日才勉强缓过来,然后在第三日见到前来拜访的应星。 少年带着个几乎有他半个身子高的箱子过来。可能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还解释了一句:“工具箱是托机巧鸟运输过来的。” 带着人越过院内布置的亭台楼阁,最后停在一间房门前,推开门时泼洒的光影照出突兀纷飞的尘土。 我的私库许久没整理过,里面大多堆着早年游历星河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一些是我开始学剑后搜罗的宝剑与铸剑材料。 这会儿站着的要是怀炎,估计已经开始骂我暴殄天物了。应星虽然没有吭声,但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如剑一般。 我只能轻咳一声:“如果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可以直接带走,就当做是额外的谢礼。” 或许是因为实在看不过去,应星甚至转过头才继续说话:“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养护剑器的匠人,而是一个帮忙收纳宝剑的朋友。” 面对着随意堆在库房里的那些剑器,他说话的时候都没了刚才的客气与拘谨。 说起这件事其实我也挺遗憾:“本来都快有帮忙的人了,结果没能成,我也没办法呀。” 不过只要想到持明族那群龙师,突然就觉得,其实遗憾可能也没那么多。 少年没有继续吭声,我看他认真养护剑器的动作,进到库房里面寻了几座还空闲的剑架出来。 虽然没说话,但我总觉得应星看过来的眼神里其实什么都已经说过了。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我把廊下的茶桌挪了个位置,坐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应星闲聊着,然后就说起这次百冶大会。 应星不赞同我说的快要到了的观点:“距离还远。” 少年手中的动作未停,他强调着:“十年时间足够我学会许多新的工艺了。” 仙舟人对时间一向不敏感,但短生种不同。说不定应星这次真能摘得百冶头衔。我回头去跟他说这件事,少年却不置一词。 就当我以为他已经自动将我的话过滤在耳后,少年突然抬头问我:“我听说你是仙舟最好的剑士?” 看着手中水面还在晃动的杯盏,在饮茶的闲暇,我回答了这个问题:“错了,我只是朱明最强的剑士。” “暂时是。” 仙舟何其大,寰宇又广阔无垠,说不定什么时候仙舟又会钻出来新的天才剑客。 他似乎在认真听我讲话,连手里的动作都放慢了。 轻轻搅弄着本就不甚平稳的水面,我沿着话题继续讲下去:“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仙舟联盟有六大座舰,而我只是朱明的剑首。” “所以像我这样的人至少还有六个。”我帮他数着,“百年前曜青还曾经举办过一次演武,当时赢得剑魁称号的是华。” 对于长生种而言,百年眨眼就过去,但是对于剑客而言则不同。 百年之前半招分出的高下,如今锋刃未试,胜负着实难料。 应星又不吭声了。 我瞥了一眼室内安静修护剑器的少年,唇角撑起笑转头去看天光,这样安静的时光真是少有,正适合小憩。 布帛擦拭剑器的细微声音落在耳畔,闭眼之后显得更加清晰。就像是踩着固定的节拍跃起又落下,构成细碎的韵律,带着漂浮的思绪安稳下来,最后往下沉。 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日暮,我伸手按在额角,将尚未清醒的思绪挣扎着拽出来,然后目光落在依旧安静坐在屋里的应星身上。 那些宝剑被拭去灰尘,此刻正摆在剑架上,露出被掩盖的锐利寒光。 至于应星本人,他手里正握着什么机巧,一双手动作的时候几乎要变成残影。 他注意力很集中,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过来。于是我饶有兴致盯着少年的动作,没忘记在他成功后给予高度赞扬。 似乎是听到意外的声音,应星赶忙抬头,匆忙把手里已经修复好的技巧放回到原来的位置:“擅自动你的东西,很抱歉。” “是我要谢你才对,劳烦你辛苦一下午。”只要目光扫过去就能发现,库房已经被少年简单收拾过一遍,室内环境都亮堂许多。 该要怎么说呢?要是再夸他勤奋,少年的头估计都要埋到架子下面了。 我将嘴里还未出口的调侃收回,放下按在额间的手站起身:“这里有什么你感兴趣的东西吗?可以直接带走,就当做是额外的谢礼。” 只是应星拒绝我时相当认真:“此行我已经收获良多,不能再麻烦你了。” “这样倒显得我在占小孩子便宜了。”我走到架子前,扫了一眼这些早就被我抛在脑后的收藏品,选了一样塞到应星怀里,“谢礼。” 应星还在强调:“我不是小孩子。” 唔,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我随口附和他:“嗯嗯,你不是小孩子了。” 他又拿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认真盯着我瞧,大约是察觉到我话语里一点诚心都没有,只是这次却在我改口之前把头转过去:“我先告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我总觉得应星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赌气的成分。 我看到技巧鸟越过院墙带走应星的工具箱,笑着朝少年招手道:“回工造司的时候小心些。” 说起来,他在我面前怎么突然一点都不紧张了。难道是因为之前听过我的名声,结果现在突然发现,我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摇摇头,将库房的门重新合上。 闲暇时间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我就要重新回到云骑中,继续担负起保护朱明的职责。 不过朱明到底不是武德充沛的曜青,这里一般没什么大事,之后也如预想中那样风平浪静。 等到怀炎闲下来,我从他那里将剑器取回来,听他在一旁唠叨司里储备的火器又要不够用。 举凡仙舟巡猎所需兵仗,十之六七出自朱明工造司。 怀炎身为工正,早就习惯了整备军器。所以让他都忙碌的时候,一般是曜青的代表来取火器。因为武德充沛也代表着那里常年征战,对火器的需求也就多了不止一点。 “那你加油。” 我嘴上支持他两句,就打算带着自己的剑器离开。 怀炎却突然开口道:“唉对了,我派应星去接待来使,你知道他的脾性,见到时候麻烦帮扶两句。” 没想到居然有事情能劳烦百忙中的怀炎开口。 只不过我觉得他这完全是在多虑:“曜青来取火器,哪儿会跟接待的人使脸色。” 我的话停在这里,因为想起来怀炎说去接待的人是应星。 虽然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我还是回头告诉他:“你放心好了,我会看着的。” 只要我在朱明,光明天星槎海一带的安全,几乎都是由我亲自负责,不知道这次曜青来的人会是谁,说不定会是熟人呢。 没等我从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拎人出来对号入座,谜底就已经揭晓。 听到笑声后我站定在原地,然后抬头去看正笑着鼓励应星的狐人少女。 她似乎注意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也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少女流畅的话音都停顿片刻。 注意到她动作的应星与其他人也跟着看向我。 刚刚过肩的淡紫色短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从肩上滑落,在少女开口之前,与她同行的朋友里似乎已经有人认出我。 “上次曜青举办演武的时候我去看过,这好像是朱明的剑首。” 通常来说,身为一座仙舟的剑首,再怎么也不会跟工造司关系太差。 我朝前一步,见到紧张的少年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面上沉着,但是看来还是非常紧张。 “欢迎各位来到朱明。”我朝应星轻轻点头,指尖忍不住落在剑柄上敲打两下,目光扫过一行人,直到落在白珩身上,“许久未见。” 狐人少女唇角的笑意落到实处,荡漾着笑意的眼睛几乎要完成月牙:“确实许久未见了,你最近还好吗?” 第 6 章 说实话,白珩代表曜青仙舟来朱明这件事确实让我惊讶。 她曾是一个无名客。 所谓无名客,即是在开拓星神阿基维利指引命途下探索宇宙之人。 至于为何我会与一位星际探险者熟识,那就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让我想想,事情要从何时说起呢? 大约要从我与罗浮龙尊饮月君谈婚论嫁失败之后。 赶上没有征战的时候,将军就显得非常体恤下属,当时直接给我批了很长时间的假期。 因为职务限制,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朱明远游。恰巧有时间,正好拾起幼年时的爱好,乘坐着星槎在寰宇中遨游。 不同的星系养出行色各异的文明,公司已经成熟的联觉信标技术帮忙解决了语言问题,使星海中游历的人得以真正遨游。 我是在一个矿产资源丰富的星球,遇到当时身为无名客的白珩。 剑客总是习惯性去收集自己见到的宝剑与珍惜锻造材料,虽然这些东西被寄回朱明的家里之后跑不掉落灰的结局,但是爱好这东西通常是很难管束的。 交易市场里人潮如流,我已经站在最后一个摊位前,打算在拿到想要的材料之后就结束在这颗星球的旅行。 只是身后有人比我先一步开口,在我表示要同样的东西之后,老板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将我们要的东西往前推,然后摊手道:“这东西只剩最后一点了。” 我回头看到身后的狐人少女。 她目光朝下,大约看到我腰间挂着的剑器,开始犹豫。 这并不是我急需的东西,藏品也不急着非要拿到,于是我开口提醒她:“如果你急需,直接带走就好,刚才也是你先开口说要。” 少女也没有磨蹭,她干脆利落把信用点转给老板:“这是一位朋友让我帮忙带的东西,不然我肯定让给你。” 如果相遇停止在这里,这个一面之缘的狐人少女,她应该是千万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之一。 不过缘分不像情感那样细水长流,转折时总让人猝不及防。 虽然错过了想要的材料,我的脚步却并没有就此停下,于是在庇尔波音特,我第二次见到她。 星际和平公司的总部就坐落在庇尔波音特星,这里还是寰宇间出了名的匠作学府,往来者络绎不绝。 怀炎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匠人,但寰宇广阔,在这条道路上留下姓名的短生种就显得天赋格外卓越。 我来庇尔波音特,就是为了收藏那些出自不同大师之手的剑器。 公司举办的展会无疑是最佳的出手机会,我将自己喜爱的剑器收入囊中,这才起了心思去看别的机巧。 这一看不得了,还没过几个展览场地,即将被我带回朱明的东西就多了一倍不止。 那些机巧实在精致,让人一眼见了就非常喜欢。虽然被带走之后大概免不了要在我私库里面落灰。 我看着身前的展柜,任由来往的人从身后路过,嘈杂的环境中很难听清楚他人在议论什么,好像还有人要找什么,话音在路过我之后很快消失。 将自己看上的机巧再次拿下,然后我看着自己的信用点余额陷入沉默。再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等回到朱明,我估计就要变成没有存款的穷光蛋了。 扫过绝大部分还没来得及逛的会场,我决定忍痛放弃那些还没看过的机巧天工。 脱离了主流人群,我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小姐,能麻烦您一下吗?”我回头看到一个面生的青年,“我想打听一下,你见过这么高,身上穿着类似仙舟服饰的女性吗?” 他的同伴似乎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说话时声音还带着急促的喘息意味:“你不是都拿到自己需要的铸剑材料了,再请动大师亲手为你铸一把剑不就行了?” 青年回头去反驳她:“白珩,你不懂——” 伸手为自己扇风的狐人少女抬头,正巧看见我:“这姑娘不是与你形容的样子一模一样吗?感觉还有些眼熟。”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拉扯,我才知道是青年想要买的一般剑器被我买走。 说到这个话题,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也觉得狐人少女眼熟了:“我们之前好像在约特伍德星见过。” “原来是你呀!”白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无论想要谈什么,这里的可能都不太适合,于是少女便提议离开,“周围环境嘈杂,不如挑个地方坐下谈?” 进到咖啡店的青年率先拒绝了白珩提出的,关于想要点苏打豆汁儿的想法。 白珩点完单,回头就见到到现在一声不吭的同伴:“你不是想从这位姑娘手里把想要的剑器买走,怎么不说话了?” 青年挠头:“这小姐一看就是剑客,那位大师的作品放她手里怎么看都比落在我这儿强。” 我想了想,否认道:“那还真说不一定呢。” 白珩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饮品,给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各递一杯过去,到我这里时还问了一句:“姑娘是仙舟人吧?” “我出身朱明。” 白珩听到的我的回答起了兴致:“我是在曜青仙舟出生的。” 她应该是从哪里听过有关朱明的事情,但是大多都跟我所知的对不上路数。 我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朱明并不热,外人落地的星槎海港口,也就是光明天哪里,朱明的匠人使了大功夫,等你去了一定会被惊艳到。” 白珩还在问:“我看你不像是无名客,那就是巡海游侠?” “我早些年做过游侠,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如今只是得闲出来,潇洒不了太久。” 我听到白珩叹气,她开始转移话题,去问同行的伙伴:“所以你那剑器还想不想要?” “虽然我很想要,但还是算了。”青年摇摇头:“身为铸造者,大师肯定更希望自己的作品落在一名剑士手里。” 他好像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摆手道:“我手里还有收集好的铸造材料,再想办法托大师为我铸造一把剑器就好。” 白珩凑过来在我身边小声解释着:“他是那位大师的狂热粉丝,但是那位大师只铸剑,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一再跟同伴确定他的意见,白珩才不好意思道:“今天真是麻烦你啦” 这倒没什么:“没关系,我下午本来也没有安排行程。” 狐人少女朝我眨了右眼:“我们还挺有缘呢,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当然。”我很快点开自己的通讯器同意了新的好友申请。 告别两位无名客,我现先是从将军那里确定我的假期可以继续,这才开始确定接下来的行程。 已经来过庇尔波音特,那就把螺丝星放到旅程的最后一站吧,至于下一站的话,是去瓦鲁尼习星球继续寻找新的矿物,还是去哈衣艾怡星看看那里成产的小宠物? 不如干脆交给这里即将起飞的星舰决定吧,看看下一班星舰是飞往哪个星系,就去哪里好了。 把自己在展会上买到的东西全部寄回朱明。当然,我不在家的话收件人要填怀炎,他一般会帮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送回到我家里。 如果行程顺利,我这会儿应该坐在去往两个目的地之一的航班上,但是现在我坐在一个小型飞行器上,证明事情并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发展。 公司拒绝透漏这几日航班被取消很多趟的原因,却不阻止私人飞行器使离港口。 所以应白珩邀请,我暂时与她同行。至于少女原本的伙伴,听说要留下来等他崇拜那位大师为他打造完兵刃才会继续银河冒险。 我还问她为什么不搭乘星穹列车,白珩给出的答案也让人啼笑皆非。 “哪个无名客不想搭乘星穹列车,那可是我们的象征。只不过在开拓星神陨落之后,没人知道列车在哪里搁浅。”少女点开了自动驾驶模式之后回头,“要尝试一下开拓之旅吗?冒险可是会让人上瘾的一件事。” 飞行器远离庇尔波音特,从星海中往回望,还能见到地表凹凸起伏的建筑。 一面窗朝后,一面窗朝前。 收回目光望向未知的银河深处,我应下与少女同行的邀请:“久闻无名客大名。既然有机会,当然要亲自试一试。” “探索”、“了解”、“建立”、“连结” ,这是阿基维利之道,也是星海中诸位无名客正坚定行走的道路。 我的第一次开拓道路堪称是跌宕起伏,好在结果还算不错。 白珩通知公司前来接手后续,复盘时候还在赞叹:“我以前只听说过仙舟剑士的声名,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漂亮凌厉的剑招!” “真的,就轰的下去,整座山差点没了,这都顶得上朱明的火炮了吧。” “再夸就过了啊。”虽然我剑意确实不大,但她这形容怎么都有些夸大其词了,而且只夸我有什么意思,“你的箭术可一点不差。” 被夸奖的狐人少女笑着应声:“我曾经也是曜青的飞行士。不是我自夸,当年如果你在曜青,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飞行士了!” 骄傲的狐人少女开心极了,她打开自己珍藏的美酒邀我共饮,可惜最后一个人喝的烂醉。 第二天白珩捂住隐隐作痛的头把醒酒茶干掉,好不容易清醒之后还夸着,说是我酒量好。 “我只是不贪杯。”我把手里沾湿的毛巾递给她,示意她再清醒点,“像你那样一杯接着一杯没个停歇的喝法,是个人都会醉。” 等白珩把毛巾结果去整个盖在脸上,我才继续提醒她:“你前几天订好的酒已经送到了,我帮你签收过,就放在杂物舱室。” 隔着一层湿透的布帛,少女的声音传出来时显得有些沉闷:“谢谢啦。” 白珩将盖在脸上的湿毛巾跟扒拉开,赶紧就去找镜子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好在不算太狼狈。” 她收拾着自己的头发,透过镜面看向我:“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随着少女整理头发的动作,两只耳朵免不了被带着抖动了几下。 那些活跃的东西总是轻易引走人的视线,我盯着镜子里那双耳朵想了想,然后问她能不能去哈衣艾怡星。 至于原因嘛:“我好像突然想养一只小动物了。” 第 7 章 养宠物是一件费心费力的活计。自从我长到能够拿剑的年龄,就对这种需要倾注大量心血的脆弱生物敬而远之。现在突然心血来潮,又觉得或许养一只也不错。 白珩似乎觉得这样的提议不错:“好主意。” 她及肩的短发已经被飞快收拾好,少女环顾了一周飞行器中的环境:“好像是该养一只活泼点的小动物在飞行器上。” 于是她飞快应下,然后去往驾驶室改换目的地。 在经过数次跃迁之后,飞行器安稳停在星球港口,坐在里面的人却有些晕乎乎的。 小型飞行器就是这点不好,在经过长时间长距离的跃迁时,防护显然不如那些大型星舰。 哈衣艾怡星是星际中许多热门宠物的故乡,在这里,游客能够见识到千奇百怪的宠物,在经过正规领养程序之后,便能把自己钟意的小可爱给带回家里。 我与白珩先是在当地最热门的宠物市场逛了一大圈,期间少女一再表示她拒绝在飞行器上养一只冷血动物,蛇跟蜥蜴都不太行,包括那些听着名字就要把人给绕晕的不知名变种。 事实上只有白珩一直在盯着那些动物看,能够吸引我目光的一般是那些活泼好动的毛茸茸。 第二次从头开始逛的时候,白珩终于放弃关注那些会让她耳朵和尾巴一起炸毛的动物,然后就开始再每个摊位上都走不动路。 “兔子可爱、松鼠可爱、猫猫也可爱。”这也让气氛陷入焦灼,“还有那些念不出来名字的小宠物,都好可爱。” “真的不能全部都养一只吗?” 素养良好的工作人员笑着拒绝了她:“当然不可以。” 于是狐人少女垂头丧气的回来,然后看着诸多想要的宠物陷入沉默。 我提醒她:“我们可以在这里停留好多天,你不用这么着急做决定。” 结果白珩斩钉截铁道:“越犹豫越纠结,我今天一定要选好要养什么!” “好吧。” 我放任她留在摊位前驻足,然后找了个可以坐下的位置点了杯饮料,托着下颌看她抓耳挠腮继续纠结。 杯子里冰块儿撞响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延绵的稚嫩叫声里,我感受到脚腕在被什么东西拱着。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似的。 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我这才看到围着脚腕转圈的那只猫。 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身上雪白的绒毛都沾了不少灰尘,连带着被它头拱过的地方也一起被弄脏。 猫猫抬头露出一双金色眼睛,在我的注视下轻轻喵了一声,就跟在邀请我亲近它一样。 我伸手把半脏的猫给捞到桌面上,伸手在它身上轻轻拍了两下,没能把它被弄脏的地方给拍干净。 猫猫在凝视我。 那边正纠结的白珩似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飞快赶过来谴责我:“原来你已经选好要养什么了吗?好可爱的猫猫!” 至于这只似乎是来碰瓷的猫:“这算是捡的?” 因为它身上没有一点属于流浪猫的特征,关于那些身上那些被弄脏的地方,应该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之后蹭到的。 白珩对着面前的小可爱望洋兴叹:“好吧。” 我帮她也点了一杯饮品,然后从工作人员那里问这样的猫可能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好心的小姐姐帮忙指路,还提醒我们:“那里可以办免费领养手续,如果你们确实中意这只小可爱,有机会把它带走哦。” 为什么说是有机会,这个问题等我们赶到店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除开一堆麻烦的领养手续,这家店还有特定回访。 在听到无名客的称呼后,接待我们的小姐姐就已经表达出拒绝意向:“猫并不是适合被带到太空旅行的动物。” 就现在的技术而言,无论什么宠物其实都能在太空正常存活了。问题大概只是在无名客而已,喜爱探索的冒险家们总是将自己置身于险地,那么可想而知,被带走的宠物要跟着经历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旅程。 总结就是主人不安生,宠物也一定会跟着不安生。 白珩被拒绝之后就一直在唉声叹气,我有些受不了,伸手揽住少女的肩膀:“大不了选一只别的,这里有那么多品种的猫,总有喜欢且适合的。” 白珩本来被我推着往前走,结果半路突然停住脚步看我:“不对呀。” 嗯? 很快我就听到少女带着郁闷的声音:“不是你说要养宠物吗?怎么最后跑来跑去的人变成我了?” 好问题。 “我以为你也想自己养一只?” “不要偷换概念!” “那明天让你休息,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宠物?” 最后白珩没有同意:“不行,我还是得跟你一起去。” 我也不知她在为什么坚持,可能是身为飞行器的主人,认为养宠物这件事她必须也担负起责任? 第二天我们再次过去的时候,我与白珩本来站在摊位前面,犹豫到底要买一只什么品种的宠物回去,结果昨天那只猫跟嗅到味道一样,又来我这里碰瓷。 让它回家也不回,非要跟在我和白珩身后。 最后我们只能抱着它又回到那家店,店员小姐姐赶过来时白珩的手还落在猫头上,她松开猫,然后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这触感与我的耳朵好像没太大差别?” “是吗?”我带着怀疑的目光略过白珩的耳朵,在少女谴责的目光中把怀里的猫还给店员,“好啦,我并不是在怀疑你耳朵触感的意思。我是指,好吧,我以前也没有摸过狐人的耳朵,其实没办法给出中肯的评价。” 白珩几乎是立刻伸手按住了本来耸立起来的耳朵:“可别肖想我的耳朵。” 任性的猫很快从店员怀里跳到桌子上,它还试图想要往我头上跳,在我躲开之后两只爪子顺利挂在我肩上。 我伸手帮它托了一下悬空的后脚:“我可不是猫爬架。” 店员小姐似乎被逗笑了:“你们很有缘分呢,它似乎非常喜欢你。” 大约是我们之间相性太好,昨日拒绝情绪非常坚定的店员这次居然问我们要不要把它给带走。 她还瞥了一眼追在白珩尾巴后面不停转圈的猫,“说实话,我并不看好想要养宠物的无名客,但是它太喜欢你们了。” “在我的店里,宠物们拥有给自己选择主人的权力。”她试图把玩的开心的猫猫叫回来,结果完全没能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力,“如果你们昨天的想法还没有变,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走领养手续了。” 就这样,白珩的飞行器里养了第一只宠物。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 刚来时候它就不拘谨,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更不得了。它很活泼,各个舱室里经常会见到它的身影。如果赶上它的脱毛期,我跟白珩的休息室就会变成重灾区,每个角落总能摸到两根猫毛。 白珩对它放纵的很,除了去开拓新世界的时候。哪怕它再撒娇,白珩也会非常严肃拒绝它想要跟去的举动。尽管两方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讲些什么,但是这些都不妨碍她们对峙。 我将今天的星际日报放下,抬头去看还没消停的一人一猫:“你们总会让我有一种错觉,其实这是你养的的猫吧。” 白珩伸手把猫给抱起来:“我们一起养的,怎么不算是我的?” 她还揉了揉怀里的猫:“快同意一下我的说法!” 被揉搓的猫似乎是不耐烦,挣扎着喵了一声。 白珩终于笑着放开了怀里的猫:“你看,她同意了!” 这个同意里面有多少水分暂且不提,总归我们开拓的时候绝不可能带着猫去是真的。 白珩含泪把猫留在飞行器上,走的时候还在回头。 我提醒她:“演过了。” 她捞住自己的弓带上,表示不同意我的说法:“可是猫猫真的好可爱。” “好的,猫猫可爱,你也可爱。”我抱着自己的剑器靠在门口,等她最后再检查一遍要带的东西,“所以我们能走了吗?” 少女轻巧的跃起又落下,她身后飞行器上的舱室很快闭合上,自动开启拟态模式,毫无破绽融入到周围环境中。 一只手排在我肩上,从身后赶上来与我并肩而行的白珩正笑着看向我:“走喽。” “希望这次的开拓之旅也能为你带来好心情!” 做无名客的体验还挺不错的。 我们也不是每次都需要动用武力,帮助贫瘠落后的世界与银河接轨是非常奇妙的体验。虽然大多数工作都是由公司负责,但是我们也算榜上忙了,这就很好。 托白珩的福,现如今我还有了两位在公司任职工作的朋友。 唔,你永远不知道一名开拓客的的人脉能有多广阔。上到星际和平公司以及各大联盟,小到一些不知名星系中落后的星球,他们总会给人带来惊喜。 以及,狐人少女最后也没忘记自己的爱好。 她在最出名的酒馆里定了最好的酒,然后将那些酒全部贮藏起来。 白珩虽然喜欢喝酒,但其实很少多喝,酒窖里现在几乎快要被酒坛给堆满。 于是我问她为什么总要带酒回来。 开心的人将自己买到的酒全部搬进去,然后才回头告诉我,“开拓本身就足以令人喜悦,因为我猜不到前方的道路上会出现什么惊喜。” “至于酒嘛,酒窖里是我从各个世界路过的证明。”少女拍了拍手,“也算是另类的战利品吧,你要不要试试?很有成就感的哦。” 第 8 章 我拒绝了白珩的提议。 当然不是嫌麻烦,只是低头看通讯器,将军回给我的消息,最后还缀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既然是出门旅行,就不要总担心家里。] [至少你现在还能再逍遥一段时间。] 关于一段时间是多久,这并非是定数。或许是朱明战事将起是,又或者是将来与其他仙舟联手围剿丰饶孽物,没有确切时间。 白珩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少女合上舱室的门,伸出一双尚未清洗的手想要去撸猫,可惜被嫌弃的猫给躲开。 “哇,残忍。”她弯腰去跟猫猫讲道理。 最后我一手按住一个,暂且把这两个幼稚的生物给分开,猫猫甩着尾巴很快离开,剩下白珩在我身边不服气。 少女似乎是灵光一闪,当即拍手道:“干脆就给它起名字叫不可爱。” 在继大白、小白、白白之后,我第四次反驳了她口中提出的,关于想要给猫起名字的意见。 被拒绝的白珩似乎非常遗憾,叹气道:“好吧。” 飞行器安稳驶离已经开拓过的星球,继续飞向银河中未知的地方。 * “我们确实有段时间没见了,但是也不用摆出这副表情吧。” 本来站在应星身边的白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在拉着我飘飞的神思回到眼前之后,还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 半晌后狐人少女推开我,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你知道,我不可能长时间留在仙舟的。” 不知道她已经想歪到哪里去了。 我点头应下:“我知道。” 关于这件事,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 当年我与白珩大抵也称得上是日久生情。 陪伴通常会催生出坚不可摧的友谊,前提是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想长歪的苗头。 如果两个人都有意,在结伴而行的道路上,转变往往会在悄无声息时候发生,等到察觉时让人生出措不及防的感觉。 大约是在一次开拓结束之后,白珩来抱我的时候耳朵从我脸颊旁擦过,又或者是少女拉开手中的弓转头朝我眨眼,说让我看好她的动作。 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流光,很快落在远方。 就像剑士的剑不会失了准头,飞行士的箭也不会落空。 白珩收回长弓后问我:“怎么样?” 我像往常那样夸她:“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的飞行士。” 可惜她似乎不乐意继续听我嘴里说出的话,扑过来挂在我后背上,还轻轻扯我的耳朵:“这样的说辞都听腻了,快换点新鲜的词。” “快别闹了。”我提醒她,“还有人正等你的消息呢。” 新世界的开拓源自白珩一位朋友的委托,我只知道那是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不知道对方具体排名,那个人不知道为了研究什么,想要弄一颗星核回去。 银河中流传最广的说法,这是毁灭星神纳努克播撒的种子。 这种播散在宇宙中的物质又被称之为万界之癌,它会吸收行星的力量,最后为落下的星球带来灾难。 趴在我背后的白珩将下巴搭在我肩上:“我们都这么辛苦了,你居然没有首先关心我?” 硕大的狐狸耳朵被她的动作带着划过我的发丝跟耳朵,毛茸茸的触感贴上来之后虽然比较舒服,但是难免带来些微的困扰。 比如说现在我的耳朵有些痒。 刚想伸手,还没抬到耳边,我的手就被够住。 我转头,见到兴致勃勃的白珩还在盯着我看,只能暂时将那份微痒的感觉压下去:“如果我没有记错,在这个世界,出力气最多的人应该是我?” 白珩很快接上话:“可是我好累的,最后一点路程能不能麻烦你带我过去呢?” 她哪里有表现出一点被累到的特征,完全是在说胡话。 可我还是把手里的剑器递给背上的人,然后带着她一起去到星核所在的地方。 那次结束开拓之后,白珩又开封一坛陈酿,不知道被她珍藏过多久,隔着老远我都闻到香味。 被落下有段时间的猫甩着尾巴,可能是还在记仇被我们抛下,回来之后它的表现相当冷淡,现在更是连猫爬架都不爬了,飞快跃向飞行器中的其他舱室。 我目送任性的猫离开,坐到白珩对面。 平日里喜欢说话的少女没有吭声,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杯盏中的酒液都快要溢出来。 “我很喜欢你。”正在倒酒的白珩突然抬头看过来,我愣住,然后听她继续道,“要跟我谈个恋爱吗?”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看我沉默,对面的白珩放下手里的酒坛。狐人少女似乎笃定了答案会如她预想中一样,开始催促犹豫的人:“什么呀,居然没有当机立断就答应。” 完全没有一点可能会被拒绝的自觉。 当时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上身倾斜后把手递给她,然后拉着白珩靠近我。 分明还未曾饮过酒,我却好像尝到了类似的味道。 让人心醉神迷。 关系的转变看似并未带来太大的变化,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察觉到不同。 白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抱着耳朵说别想肖想我耳朵的少女,与之相对,她总爱用那双耳朵撩拨我。如果遇到被我忽视的时候,又或者突然不开心,不安分的少女便会旧事重提,也就是批判我过于熟练的吻技。 “所以真的完全不能提吗?”白珩整个下巴都架在猫同上,她好像已经完全无视掉猫的挣扎,被猫拱着像是在不停的点头,“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初恋是谁唉!” 有过前男女朋友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是为自己的现女友介绍自己的前男女朋友,这种事情还是算了。 于是我想了想,回答她:“是剑。” 她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怀里的猫,重获自由之后,猫猫抖了抖身上的毛跳下沙发,快速远离战场。 至于舱室中对坐的两个人…… 白珩已经把“你看我信吗”这几个字挂在脸上,好在她一般不会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拿到晶核的委托者大约心情不错,对方送给白珩一堆我看不出用途的东西,看白珩的表情,这大约是很好的报酬。 “这样我就能把飞行器给改装一下,除了大型军事战舰,想要给跃迁系统升级可不容易。”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我还以为她要亲自动手改造了,结果是委托给工作人员。 白珩念念有词:“我又不是出身工造司,简单些的还好说,怎么可能会这种需要系统深入学习的技术。” 飞行器的改造要等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暂且要留在这座空间站。常年留在飞行器上面的猫被带下来,空间站里没什么危险,所以我跟白珩就任由它去撒欢。 或许是这里的饮品味道过于奇怪,白珩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下一站我已经想好要去哪儿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插好的吸管,犹豫后还是选择低头尝了一口:“哪里?” “一个跟仙舟传统非常相似的星球。”似乎是满意于我的反应,白珩伸手敲在自己那杯饮品的杯子上,笑着问我,“味道怎么样?” “还好。” 她点了点头:“那是在刚被公司发现没多久的落后星系,距离有些远,如果不是赶上跃迁系统升级,我们估计还没办法过去。” 白珩的消息总是格外灵通,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交友广泛,还有就是,她总爱关注公司塞在犄角旮旯里的那些偏僻报道。 看她这样兴致冲冲的样子:“那里有什么珍惜特产吗?” 白珩似乎是看不惯我的态度,扑过来坐到我身边的位置:“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万一找到的是仙舟起源地方呢?” 我将被她拉下的饮品重新递给她:“如果是仙舟文明起源的地方,那它的名字现在应该挂在星际日报的头版头条。” 公司的员工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搞清楚情况了。 “从仙舟起航到现在都有七千载了。”白珩不同意我的说法,“七千年的时间,都够那个文明换不只七百代的生命了。到底是不是,还得我们自己去看看才知道。” 要怎么说呢?大约是很难想象,白珩一个半路移居到仙舟的狐人族,居然会对这种事情这么热衷。 总之目的地已经定下,在飞行器维修升级之后,我与白珩的开拓之旅也得以继续。 只是我的旅途终归与白珩不同。 少女可以自在的遨游星海,我却不行。我还有责任与牵挂,……我身后有朱明。 在我与白珩一起开拓的第九年,常年收不到一条消息通讯器突然响了。 看到发件人是将军,我就知道难得的清闲时间约莫是到此为止了。 终于睡醒的猫趴在我身上打了个哈欠,在用头拱了拱我打招呼之后,蹑手蹑脚往休息室外面溜。 白珩听到我要辞别先是惊讶,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我预想过的,只是没想到你会走的这么晚、又这么早。” 我看着她,心中的话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要跟我一起回朱明吗?去看看那里。嗯,那里应该还算漂亮,你知道的,朱明有仙舟联盟最好的匠人。” “算啦。”我听到她故作轻松的声音,“我这个人,你现在估计再了解不过。” 了解归了解,可人总是很难将抛弃自己的私心。 我附和着白珩的话:“无名客最适合在繁星中旅行了。” 第 9 章 白珩不会劝我放弃对朱明的责任,我也不会将星海中翱翔的飞鹰拘在身边。 有时候离合这样简单,只需要同行的两个人擦肩而过,再沿着不同的岔路朝前走,直到回头看不见故人。 所以长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譬如说我以为别离之后再难见到的白珩,现如今也会踏上仙舟朱明。 回忆搁浅之后连色彩都开始退却,我只能怀抱着歉意对白珩道:“可惜我不是接待使节的人,如今公务缠身,暂时不能与你多聊。” 哪怕我们已经不再是恋人,大约也能称得上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希望不是只有我单方面这样觉得。 在告辞前,我还是应了怀炎的话,对看起来相当浮躁的使节们稍作介绍:“应星可是工造司里最有天赋的少年郎了。” 不拘泥于短生种的寿命,只要他在接下来这段时间没有跑歪,怀炎大抵也不会睁眼见着这样的情况发生,那他几乎会是下一届百冶大会中,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擦肩的时候我的手落在少年肩上,没忘记小声提醒他:“照怀炎教给你那样办就好。如果发生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随时来找我。”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寸步不离跟着,应星到底是短生种,仙舟人在这样的年龄做不了大人,但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曜青前来的使节很快被带离光明天,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是我从一个熟人那里听说的。 使节被带着去往工造司,先是去了焰轮铸炼宫参观,最后才见到怀炎。 站在我身边的女性正是跟在炎庭君身旁的近侍,名唤沐风,这事还是她亲眼所见:“赶上昨日炎庭君就在铸炼宫,也算他们运道好,恰巧见到了燧皇。” 仙舟人拥有漫长无尽的生命,这是来自药师的赐福。 仙舟联盟的六大座舰,除却虚陵之外,由持明龙尊们各自镇压着一样「寿瘟祸迹」,譬如曜青的胎动之月、罗浮的不死建木,以及朱明的太始燧皇。 炎庭君身为朱明龙尊,守望太始燧皇几乎是从他被选中成为新一任龙尊时便落在肩上的责任。 这件事很快被揭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落在另一件事情身上:“你听说过前些日子,流传甚广那件事了吗?” 每当她用这样的词汇,几乎都是在说八卦,这次也不例外:“就是持明族与化外民相恋的那个,他的爱人前些年不是死了吗?” 仙舟上的种族跟化外民相恋是常有的事。我想了半天,才从记忆里找到一件稍微留下点印象的,好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吧,怎么这会儿突然提起来。 她示意我朝外面看:“你在光明天,应该最清楚,最近登上朱明的人里面,前来旅游的女性是不是格外多?” 玄武大街的夜市几乎是朱明最热闹的地方,晚上亮起灯牌,朦胧的灯光倾倒下来,衬着喧嚣的人声,将这里打扮成流光溢彩的河流。 被沐风指着的是这里生意最好那家茶馆,我有空时经常听他们家说书人讲故事,水平没得说。 那茶馆今天生意好像不错,我看着,他家现在应该是坐的满满当当,没有空闲位置了。 不过仔细看才发现不对,今日大多茶客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说书人的扇下,而是落在一个人身上。 “最近不知道是哪位记者将他的故事登在星际娱乐报上,这件事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沐风的声音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那些化外民管这叫深情,一个两个非要来看看。” “我在地衡司的朋友说,这些天他不堪其扰,已经去了那里不下十趟。”她终于表明了近日的来意,“但是怎么说呢,这样的行为又不足以将旅客遣返,她就托我问你,这件事能不能找个别的办法给揭过去。” 我着实不解:“她们图什么?” “问了。”沐风看起来也很不理解,“我不好说,总之挺一言难尽的。” “她们夸奖说这是深情,又兴致勃勃想要取而代之。总之成不成功,她们都能找到理由安慰自己。” 这事确实挺难评,对地衡司而言也着实难办。 难就难在朱明不能拦着星海中前来的旅客登舰,他们也不能将这些凭着兴致前来的客人给遣返。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托关系最好办:“我在公司有位关系还算不错的熟人,晚点我托他把新闻的热度压一压,然后想办法把东西给删了。” 目光再次扫过人流往来的长街,对面茶馆里面还坐着许多兴致勃勃的客人,我本来还散乱的精力突然在一处凝实,因为人流中间站着两个熟人。 白珩还是老脾气,一天时间就能带着刚认识的朋友跑来这种地方玩。 被她带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应星。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是颇为奇特的组合,犹记得昨日白珩还压着脾气尽量心平气和与应星说话,今日这两个人就能出来一起玩了。 依旧少女模样的狐人摇着手:“我刚才老远就见到你俩在说什么,能让我也听一听吗?” 两个话痨凑在一起,很快就互相把话给吐个没底儿,沐风知道了我与白珩关系很好,白珩也了解了刚才的那通恩怨。 我瞥了一眼应星,他被拉过来就劈头盖脸听了这么一大堆,整个人看上去茫然极了。 将手边尚未开封的冰饮递给他一杯,趁着隔壁两个人在八卦,我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白珩说她第一次来仙舟,想要请人帮忙带着转一转,之前接待他们的就是我。”所以理所当然就接下了这样额外的工作。 能看得出来,他对白珩的观感相当不错,我也不否认白珩确实是个心善热心的人,只不过这次应星大概确实被骗了。 比起他这个到了仙舟没几年,大多时间还待在工造司不肯挪窝的,白珩大概要更熟悉来到朱明之后应该去哪儿玩,应该玩什么,那是我曾经在飞行器上事无巨细讲给她听的,当时她听得很认真,想来记得也不会差。 白珩似乎是听到了应星说的话,还忙里抽闲揉了揉少年的头:“今天应星帮忙带路,我还没谢过他呢,正巧,你可以帮我补上。” 他之前还在我面向强调说自己是大人,现在白珩这样明显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怎么却没有一点反应? 我估摸着他大概是把自己给听懵了。 少年茫然接过我递给他的冰饮,他看了一眼还在交谈的两个人,然后又去看身后的茶馆,估计还是没能理解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趁机也把手落在少年头顶:“这不是需要你花费心思的事情。” 结果刚才还懵着的人当即就反应过来。 好吧,我把手收回来,虽然弄不明白他这么反应的原因,但这种事情没有纠结的必要:“你以前来过宣武大街吗?” 应星摇头。 那估计是白珩自己说要来这边,估计是看不过去这种年龄的孩子太自闭,拉人出来玩的。 他盯着手里的苏打豆汁儿皱眉,在浅唱了一小口之后选择将杯子放下:“味道好奇怪。”、 他来仙舟这么久,居然是第一次喝苏打豆汁儿。 似乎是听到我的笑声,少年还带着迷茫底色的眼神望向我。 我把手边另外一杯仙人快乐茶递给他:“那尝尝这一杯。” 他似乎升起了戒备,没肯第一时间把杯子给接过去,只是少年在犹豫后还是选择相信我,选择尝了手里的仙人快乐茶。 他很快给出反馈:“虽然还是奇怪,但是比上一杯要好一些。” 坐在对面的白珩聊着天都不安生:“应星都有,我也要!” 我看了一眼,手边还剩最后一杯苏打豆汁儿:“你真的要喝?” “我可是无名客,什么东西没尝过!” 信誓旦旦的狐人很快败下阵来。 “……这种饮料是真的没喝过,应星说味道奇怪,真是夸奖它了。” 被点名的少年不解,于是歪头眨了眨眼睛。 白珩看上去相当骄傲的样子:“禁止装乖,我已经不吃这套了!” 应星疑惑道:“装乖?” 嗦了一口手里的仙人快乐茶,我为求知的少年解惑:“是夸奖你可爱的意思。” 听到这话的应星当即就抿起嘴唇,看得出来他对这样的词相当抗拒。 我想了想,在他开始纠结之前又补了一句:“这也是在表达对你的喜爱。” 还以为他会稍微开心一点,没想到我会听见他语气中带着忐忑继续问我:“我……也会讨人喜欢吗?”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在故乡毁灭之后背井离乡来到仙舟的少年,他长久待在工造司里面,除开对锻造的喜爱,还可能是在惶恐并排斥陌生的外界。 仙舟并不歧视外化民,这是摊开在表面,写在仙舟律法上的内容。 可是在工造司,哪怕那里有怀炎在照拂,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那地方大抵也算不上友好。 “当然。”我给予他肯定得答案,然后抬头去叫坐在对面的狐人少女,“你说是不是,白珩?” 第 10 章 “当然啦。”正在聊天的狐人少女回过头,“我已经跟应星说过了,不要太在意那些萦绕在身边的声音。身在朱明工造司,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回头去看应星:“听到了吗?”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随后又去看白珩,坐在对面的沐风对视线颇为敏感,也跟着与少年点头。 “谢谢。” 应星似乎暂时被安抚住,低头又去喝捧在手里的仙人快乐茶。 四下还闪着灯,沐风见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又说起昨天的事情:“昨日在工造司见面时候,两位的性格可不像今天这样。” 这里坐着的四个人里面,只有我当时是不在场。方才沐风说的时候几乎是一笔带过,现在又开始谈起细节。 可惜了,坐在这里的另外两个人,他们并不乐意听这种有自己参与的故事。 沐风开口没过多久,白珩就匆忙把她的话打断,飞快把话题拉回到刚才没被我打岔的时候。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应星频频点头,想必是对这样的结果乐见其成。 最后沐风离开时候颇为尽兴,白珩也笑的颇为开心,我跟应星坐在一边跟局外人似的,直到白珩一两只手落在我们肩上:“别坐着发呆了,一块儿去玩!” 她嚷嚷着说要请客,结果坐下吃完饭之后还是由我付的钱。 白珩带着她的信用点结果无处可用:“你看,我是客人,小应星又是个没成年的,你忍心我们被落在这里抵债吗?” “忍心。”我说着,最后还是在工作人员的目光中付了巡镝。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仙舟一些老字号是不认信用点的。”出了酒楼之后我才问她:“你都跑出来玩了,没有先去兑换些巡谪带在身上备用?” 白珩委屈,但是白珩不说。 还是应星站出来,说他不知道。 这孩子真是顶顶的诚实,这才是他跟白珩认识的第二天才对:“你也不害怕她把你给押在那儿。” 白珩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这是污蔑“我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而且就算抵押了,我肯定也会把小应星给赎出来的!” 应星还附和他:“我相信白珩。” 好在白珩是好人,不然估计被卖了他还要帮着给数钱。 白珩听着他的话倒是相当满意:“今天就到这里好了,明日我还要与怀炎商量正事,得先回去补充精神才行。” 这不是巧了。 明日她大约是要到将军府跟怀炎谈正事,也就是此行前来朱明的兵器补给,这次议会我也会在场。 “我帮你送应星回去吧,你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争取养精蓄锐。”在玄武大街的出口,朝少女挥手,“明天见。” 在白珩里开后,被我牵着手的应星才问我:“你明日也要去吗?” “对。” 他在很多时候其实都相当敏锐。只是应星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而且以他的性格,大概发现了也很少会真的开口说出来。 仙舟人有太多的童年可以挥霍,导致我一时想不起来,正常的化外民在这个年龄阶段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总归不该是应星现在的样子。 我将少年送回到工造司。哪怕在夜里,持有玉符在工造司大门处往来的匠人也绝对算不上少,从踏入到这里开始,他身上刚刚跃动的气息就突然沉寂下来。 是因为工造司的气氛让他觉得不开心吗? 我并不是这孩子的心理导师,没办法给他什么建议。尽管少年将开心与郁闷完全摆在面上,可我依旧很难捉摸他感受到相关情绪的原因。 但是有一点我能够看出来,他确实很喜欢锻造。 有一件感兴趣、并且愿意将所有热情倾注在上面的事情是非常难得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讨厌工造司才对。 我搞不明白,只能暂且放弃探究这件事。 哪怕到了工造司门前,被牵着手的应星也没有要挣脱的动作。 稍微想了想,我问他喜不喜欢机巧。 少年带着茫然的眼睛望过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身为工造司的匠人,大约没人会不喜欢机巧。那些进来混日子的仙舟人除外。 “你见过我的私库,那里堆了不少我早年在星河中巡游时见到的机巧,如果你喜欢,可以经常来研究。”我看到少年银灰色的眼睛亮起来,又补了一句,“我家的大门很少有闭门谢客的时候,如果赶上我不在,你自便即可。” 他大约是又要道谢,赶在少年开口前,我松开握着他的手,示意他该回去了:“再见。” “快回去休息吧,要知道,小孩子总熬夜会长不高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再次纠正我的话,“还有,谢谢你。” 跟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相处,总会让我感慨,当年我与他年龄一般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记不太清楚了,但肯定是不如他认真努力,如履薄冰。 现在朱明不是他的家,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哪怕是太卜司,约摸着也拿不出定数。 第二日做具体商谈的时候格外热闹,除了跑不掉的将军,朱明六御里面还来了另外三个,每在这种时候我就格外疑惑,这种事情将军何必非要带着我来,多个人一起遭罪难道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好吗? 他的心情有没有变好我不知道,听着曜青一行人与天舶司以及工造司谈论,如果这场面还能称得上是心平气和在谈论。总之他们两方都不肯退一步,吵得我脑壳痛。 太卜司只负责占卜吉凶,所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太卜不参与,他跟将军是稳坐钓鱼台。 这也让我禁不住再次问自己,我今天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大抵是发现我神思不属,将军还刻意出声提醒我:“可别出神,好好听着。” 这有什么可听的? 虽然很想这么问出来,但是顶头上司就在身边盯着,我只能打起精神去听他们扯皮。 怀炎并不擅长这种事,但司舵大人在,她可不是善茬。 能代表曜青前来善谈此事,对面的使团也不会轻易掉链子。我听他们从日升“商量”到日落,才拿出了最粗糙的章程。 这才是第一步,之后还要继续删删减减,每一条都要研究之后再作商议。 似乎是也有些不耐烦,将军大手一挥,将之后跟着监督使团的任务交给我,慢悠悠晃着离开。 猝不及防接下这样的重任,我还没能与两边的熟人各自打招呼,就被司舵大人拉着离开。 我与司舵大人算不上关系特别好,不过两家有故交,所以我们的关系也称不上差。 她拉着我,直到四下无人处:“曜青来使里想必是有你的熟人。不要在方才那样的场面出声,这对你们都不好。” 分明与我年岁相差不大,她叮嘱我的时候却显得老练圆滑许多:“两座仙舟之间的来往不比你往年征战,多听、多看、多思、……少做。” 我点头应下,然后与她道谢。 司舵大人只是摇摇头:“这些人情交际,早晚你都是要学会的。” 可我的交际手段绝对称不上差,真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这么说。 当时我以为只是世交之间的客套话,等终于明白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 目光暂且放到当下,我与白珩擦肩而过,迎上刚从将军府里面出来的怀炎:“我的剑器是不是也该养护好了?” “近日事忙,你的剑器多半还在我的铸炼室。”青年模样的人显得极为疲惫,他揉着额角,想必也是被一整天的事项糊着脑子,“今日这章程你也看见了,估计接下来我都不会有什么空闲时间。” 怀炎放下手,他看向我:“不如你与我一起去工造司?刚好把你那飞剑带走,我给你寻个手艺不差的匠人。” 这件事我倒是不急:“飞剑我不急着用,暂时放着也可以。” 怀炎似乎是没话说了,他率先走在前面,我跟上,等他半晌后才挑挑拣拣摸出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你最近与应星走的很近?” 我与他并肩走着,没忍住夸了少年两句:“很可爱的孩子,合我眼缘。” 怀炎一言难尽似的瞥了我一眼:“我最害怕你嘴里的合眼缘。” 我寻思着最近也没得罪他,就听他继续道:“他天赋不错,人也勤勉,如果不是寿命所限,将来朱明工造司里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怀炎嘴里的将来太远了,应星是化外民,大约是见不到那个将来的。 朱明各大洞天内有日月流转,如今月上中天,出了将军府却不甚安静。 狐人的幻戏社客流不低,帝垣琼玉的牌局更是没一刻歇息,只有路过书局的时候稍微安静些。 快到星槎渡口的时候,我问怀炎:“那你觉得百冶大会,他有几成的希望夺魁。” “看他自己。”怀炎并没有给出确切观点,“十年对我们而言,还不够玩一场狐人的幻戏。说不定他能创造奇迹呢。”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对于这样的弟子,怀炎大约也是有些骄傲的,不然后面都不会多那一句。 我的星槎快要到了,临了,还听怀炎喊了我的名字。 “对了,别忘记明日来工造司。”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大半夜的还不忘提醒我明天要早起工作。 第 11 章 将军推给我的活儿实在不轻松,起早贪黑都不算,我常年习武,这都是常事,主要是两边扯皮没完没了。 虽然我只是监督的那个,但是每日都要跟着进程,着实是一件需要费心的事。 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音,我试图两眼放空盯着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神,直到有声音落在耳边:“怀炎师父让我叫你一声。” 应星多半是特意压低了声音,所以站的距离有点近,少年还在提醒我:“他们准备走了。” 我起身跟在一行人身后,这才低头问走在身边的应星:“你今日没事做?” 少年神色还紧绷着,看起来很不适应这种外交场面,回答我问题的时候却咬字清晰:“怀炎师傅说害怕你在这儿睡着,在曜青使节面前抹黑朱明形象,让我这几天都跟着你。” 我与路过一位工造司的熟人打招呼,笑着应下他的话:“那就劳烦应星了。” 提醒我这件事多半不重要,怀炎想让应星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几日才是真的。既然不准备收入室弟子,还这样操心照拂,便能看出来应星很得这位工正喜欢。 与我关系越好,那些跟我关系不差的仙舟人便不好在他面前嘴碎,另外的人也会跟着收敛许多。身为工正,怀炎不好明目张胆偏心司中某个人,因为那样未必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拿我做筏子就不一样了。 我看着刚把头别过去的少年,寻思着又补了一句:“这几日耽误你的时间,让我想想拿什么给你补回来。” 回头时碎发从少年被遮住的耳廓上滑下来,让我见到他微红的耳朵,应星神色依旧认真,摇头道:“不必。这是怀炎师傅交给我,也是我自己亲口应下的工作。” 这样的孩子欺负起来,有时候真会让人生出罪恶感。 我轻咳两声,没再逗弄他,聚精会神去听前面两拨人的理论。 虽然不知道将军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一点没听,等结束去将军府工作报告的时候就该尴尬了。 他们“商议”所用的时间要比我预想中长了不止一倍,等到尘埃落地时将军听到我感慨,还特意抬眼看过来:“这已经算是比较快的了,你以前从来不接触这些,等多参与几次就该习惯了。” 赶上春深时节,将军府里培育的花种还繁盛,我与廊下匆忙而过的医士擦肩,隐约听到引路人说着医案之类的词。 曜青对结果应该还算满意,从白珩约我出来时候脸上颇为放松的神色就能看出来这结果。 这几日的扯皮居然没能磨灭她的兴致,狐人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轻巧朝前跃了一步:“上次去了玄武大街,今天带我们去见识一下西关厢?” “你还约了人?” 被询问的人脚尖轻移,回身应道:“应星估计也快到了。我看这几日你都带着他,应该挺喜欢这孩子。” 她还说着,突然朝我身后招手:“这边儿。” “走喽。”看人来齐,白珩很快转身走在最前面,“看在这是我离开朱明前最后一次逛街的份上,奖励你请客。” 还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我只能提醒她:“你知道西关厢是朝哪边走吗?” “放心,我打听过了!” 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跟在后面。 大多数仙舟人都过着比较清闲的日子,因为寿命过于漫长,很难生出紧迫感,这样的道理在很多人身上适用,但是不包括我。 在曜青的使团离开后,朱明六御之间的议会紧接着就召开。 并非是朱明打算出尔反尔,事实上这次议会与曜青完全没有关系。在霜华返程之后,朱明打算从现如今停留的星系启程,去往刚被公司发现的一个星系,那里矿产资源丰富,朱明之后大概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 我本应该应该负责另一件事,将军却额外点了个将士负责了相关事项,然后把我塞进预备的交流团里面,美名其曰磨炼。 散会时霜华伸出手排在我肩上,似乎是想要说什么鼓励的话,可她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放下手一声不吭地走了。 六御各自离开,将军却把我给留下,看样子是要交代什么事情。 结果等了半天,他好似才看见我,一点不走心道:“放心,只要交接人是罗浮,我肯定帮卿把活儿都给推了。” 他这完全是在多虑:“……我只是跟饮月君掰了,又没有结仇。” “难说。”将军好似完全没把我的辩解听进去,只是挥手示意我也能走了,“朱明近日没什么要紧战事,你可以趁空闲最后再躲几日懒,这样的时间以后可就难有了。” 夜幕已至。 我站在大殿前,从这里往下看,廊下挂着的灯笼正亮着光,准备在夜晚为人引路。脚下踩着的地方被大殿里倾泻出来的灯光整个照亮,我朝后看,大殿中还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将军一人坐在殿堂上,撑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弓的令使在任往往不过百余年,今年是将军任职的第几年来着? 摇头将这些不该想的东西从脑海里晃出去,我告别这片殿宇,踏上回家的路。 巡游的星舰一往无前,直到停在目标星系。 本来将军是要跟着一起忙的,结果开了两次会之后本该负责的人做了甩手掌柜,大手一挥表示让我有需要直接去找六御,相关事宜就不必找他汇报了。 他还振振有词道:“朱明缺了位将军不是照样能转,正巧我身体不适,也该在丹鼎司静养些时日。” 这个静养中有多少水分暂且不提,他成功把所有麻烦事一把推给我了是真的。 每日忙着在案牍中沉沦挣扎,等到抬头见到安静拜别的应星,我才发觉他这两年身形窜的飞快,如今看着都快到我肩膀高了。 我叫住准备离开的少年:“之后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交流星,私宅大约会被宗族接手打理。” “不过你可以照常来。”在最后一份协议上签好名字,我低头拉开身边的抽屉,将里面闲置的钥匙扔给应声回头的少年:“怀炎那里有我宅邸的备用钥匙,你直接从他那里拿着用,这是私库的钥匙。” “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我起身稍微活动筋骨:“那倒没有,麻烦的大概只有你自己。” “距离百冶大会可没几年了,你运气好,正巧赶上还能参加一届。”现在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怀炎就是在百冶大会夺下魁首,后来一路做了朱明六御之一。” 在朱明这种锻造世家遍地的仙舟,却被怀炎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匠人拿下百冶称号,世家的牙都要咬碎了。后来我估摸着,大约也是赶上这件事,所以加入云骑的时候才没人拦我。 当世已经有一个难追的天才,继续顺着路朝前走,连别人衣角都够不到的话,就显得更丢人了。 “天赋与努力你都不缺,若能成功,你可就是仙舟历史上第一个夺得百冶称号的化外民,足以载入史册了。” 我说着,低头将杂乱的桌案稍微收拾个样子出来,批复好的文件堆在一起,等会儿会有人来将这些带走,顺便送待处理的过来。 “我并不追求那些。”落在耳边的音色像是突然变得沉闷,抬头时我见到少年皱眉,他认真看着我否认。 “那就努力吧,百冶称号是仙舟人对匠人手艺的最高赞许。”我顺着他的意思改口,“希望下次在百冶大会见到你时,你是站在夺魁的奖台上。” 我的行程被塞得很满,纵观后续几年,也就到百冶大会的时候才能忙里偷闲,得空回朱明待几日。 当然,不排除我能在此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办完的可能性,只是希望渺茫罢了。 朱明定下的交流星虽然刚与银河接轨,但政客们自古以来没有好应付的,大体交流条例早就定下,细微处却还要一改再改。 每到跟对面扯皮结束,我都要仔细反思一下,我一个剑首,朱明最高个人武力单位,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负责外交事宜的? 将军大概有发言资格,可惜他不在我眼前,手边一堆破事,我也不能就这么冲回到仙舟去问问他。 等有空回到朱明,这里的事宜差不多已经落定,我甚至这段时间学会了顶尖级别的虚假笑容。 虽然百冶大会也能算得上是盛会,但寰宇中慕名而来的大多是螺丝星和庇尔波音特星的居住民,大概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才会特别关注朱明的工造业发展。 将所有事情跟新的负责人交接完毕,我才赶在百冶大会当日回到朱明。 跟在曜青的剑魁比试不一样,百冶大会的人流比当时少多了,我环视一周,见到怀炎安稳坐在六御的位置,却没找到评委席。 下方似乎是在比试,我看了一圈背影,……好像没找到应星。 低头给怀炎发了条消息,这才去到霜华身边坐下,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霜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问我:“我记得你跟工造司那个叫应星的匠人关系还算不错吧?” 我点点头,至少之前还算可以吧,没人会讨厌乖巧的孩子。 霜华这才继续道:“还是怀炎亲自跟将军提的,明面说是好不容易举办一场百冶大会,让来客有参与感共同票选魁首。” 既然有明面,那就是在顾忌,害怕那些人觉得应星是短生种就作妖。 她示意我朝下看:“我觉得他完全是在瞎操心,你自己看看就懂了,大家又不是瞎子。” 通讯器很快响起来,是怀炎回消息了。 我照着他发过来的位置看过去,见到一个正低头认真组装机巧部件的白发青年,他手下的动作仿佛带着奇异的韵律,轻易就将落在那里的视线给牢牢吸引住。 直到青年手里的动作停下,我的目光落在他雪白的长发上看了一会儿,复又低头去找通讯器,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怀炎发给我的消息。 应星一个短生种,怎么会在这个年龄满头白发? 第 12 章 问题发过去,对面的怀炎却没再回消息。我抬头看过去,见到他正与身边不认识的人说些什么。 得不到回应,我只能再度朝场中那个身影看过去。 仙舟人的身体在年龄适当时便会停止生长,成年时是什么样子,一直到之后堕入魔阴身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如果我没有算错,现在应该正赶上应星最好的年龄。 ……他很好看。 青年白发似雪,不知道是不是遵循仙舟传统,他的长发并没有剪掉,而是被一根发簪挽在脑后。比起少年时,如今他五官轮廓成熟不少,仔细的话其实也能找到些许熟悉的感觉。 这本该是让来人一眼惊艳的皮囊,却被他用手下的动作给硬生生压下去。 可惜了,他是短生种,这样美丽的皮相大概不能维持太久。 这真是相当令人遗憾的一件事。 我的目光从青年身上移开,去看其他参赛者。手艺人认真的时候动作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哪怕是没有了解过太多工造技艺的外行人,也能够从动作中中分辨出优劣。 在这些人里,应星尤其突出。 一旁的霜华在此时转头:“庇尔波音特跟螺丝星来的人都不少,但是能够进入决赛场次,这里的人可不是徒有虚名,你觉得他能拿多少票?” 我扫了一眼观众席上稍有走动的看客,这才回答她:“我又不干这一行,可不敢乱下定论。” 听到我答案的霜华似乎颇为惊讶:“嗯?” “看来你在交流星这几年着实辛苦。”放松靠在椅背上的女性将目光移开,“放在前几年,这会儿你应该会说没有悬念。” 说到这里我就觉得头疼:“所以将军打算让我打杂到什么时候?” 身为将军府策士长的霜华,她给出的答案让我觉得十分不解:“后面几十年估计你都别想清闲。” 从我加入云骑至今,多数时间都花费在战场上。丰饶与巡猎之间不死不休,这并不是客套话,而是寰宇中无数战争奠定下来事实。那么身为朱明的将军,却决定要一个剑首来处理这些芜杂的内务,将军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霜华的话打破我的沉思:“你今日特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这场百冶大炼?” “宗族有后辈也参与了百冶大会,他们非要递信让我回来看。”我是加入了云骑军不假,却还不至于因此与家族断绝关系,“刚巧我也感兴趣,就来看一眼。” 霜华似乎笑了一声:“那这次可有的看了。” 可不是有的看了,看台上的人从天亮坐到天黑,复又天明,场上最后一个人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 那是一头栩栩如生的狮子,进退栩栩如生。 看客们终于起身,连霜华都跟着站起来:“用那样一堆残次品和废物,却能造出这样的技巧,应星先生的手艺哪怕放在整个寰宇中,恐怕都是最出挑那一拨。” ……怪不得她之前说是怕有人作妖,大抵是在我来之前就出了什么事情。 百冶是工匠之首,他在百冶大炼上展现出这样高超的手艺,担得起这样的声名。 短生种还真是神奇,居然能够用短短二十年时间,便将那些花费了数百年精于工造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我看向最后立于场中的应星,今日洞天内日光正盛,照的下方的人都跟着耀眼许多。 一颗明亮的星辰此时正在仙舟、又或者整个寰宇缓缓升起,至于能够走到哪里,就要看他自己脚下的路了。 霜华忙着为大炼之事收尾,我这个暂且得空的人就打算回家看看。 最有天赋的族内弟子折戟而归,原本敲定的宴席也就跟着打水漂,正巧让我讨个清闲。 虽然主人已经数年未归,但我的私邸却还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廊下栽种的花树本因为主人离去闭拢花苞,在我推开厢房大门的时候,一瞬间就开满枝头。 还别说,虽然这株不如库房前的实景,但是外行人其实很难瞧出投影与实物的区别。 在室内点上灯之后,我放下高挽的发丝,随后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我这里钥匙的人不多,怀炎这会儿还忙着,宗族雇佣的人也不会在知道我回来之后夜晚上门,那么来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只有我们朱明的新任百冶手里,还有这座宅邸的钥匙才对。 应星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沉着气质,只是很快被打破。他见到我倚在门前时颇为惊讶,解释道:“我来还一些东西。” 我朝来人道贺:“恭喜。” 他似乎一瞬间就明白我在说什么,还反问回来:“你去了百冶大练?” “怎么说都是仙舟百八十年不一定能赶上一次的盛会,要是一眼看不着得多遗憾。”我将压在身后的重心收回,穿过落在半空的投影花瓣上前两步,“你的表现很出色,哪怕在诸多优秀的匠人中也足以拔群。” 还有一件事,我本来是想明日去工造司找他说的,恰巧他今日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至于百冶大炼上刁难你的事情,这多半是公输家的作为,我代公输家与你道歉。” 霜华当时还特意提醒我,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公输家主导的,毕竟仙舟上的铸造世家虽然多,但也有数,其中大多又以公输为首。 青年显然是愣住了,这让他显得有些茫然:“公输家?” “我听说怀炎已经将你收作弟子。”我脚步稍顿,有些人耀眼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勤勉乃是立身之本,“看来你这些年着实是一门心思全扑在机巧上了。” “你就没有想过,今日大炼别人拿到手里的都是好材料,唯独到了你手里就是废物和残次品,这是为什么吗?” 应星还在皱眉反驳:“那些都是可利用之物。” ……他连刁难都看不出来,是怎么安稳在工造司长到这么大的?凭借仙舟出了名的治安吗? 我只能顺着他的话答道:“你手艺好,你说了算。” 他看起来似乎不打算继续说话,为了避免尴尬,我走在前面示意他跟上,去往库房所在的方向:“走吧。” “嗯。”他应了一声,随后我听到脚步声,但并不是跟过来,而是去往一个方向。 我回头去看,见到他指尖点在檐角落下来的铜铃上。 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初见时没比我腰高的少年,如今已经窜的比我还要高一个头。 随着“叮铃”声响,本来靠着依稀洒落过来的光芒才能辨认的路途,一瞬间被照亮许多。可我的记忆还算不错,还记得走廊现在的模样与离开时分明没有区别,除了被改变后无法被一眼认出的地方。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应星在感知他人情绪这方面相当敏感,现在也依旧没变。 “看来不是你的主意。”即使我的神色纹丝未变,他依旧博捉到我的诧异:“白珩说这是你的委托,我不怎么相信,但又联系不上你,就照着她嘴里你的意见改造了一下。等会儿我会全部拆掉。” “倒也不必。”我转头去看走廊檐下的位置,攀着廊柱往上生长的野植有半数亮起来,丝毫不显得景色突兀,“很漂亮。” 站在廊下的青年与白日见到是似乎很不一样,白天阳光照着,显得他那样耀眼,夜晚里在灯光下,又显得他相当内敛。 其实有一点是不变的。他很好看,无论是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还是现在驻足在灯光下的时候。 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库房里与我常年离开时的模样完全不同,这里的痕迹表明了常有人在的事实。 应星进去将带回来的东西放回到原位,回头将手里的钥匙递给我。 “不用。”我没接那串钥匙,“你可以继续拿着用,我就在朱明待两天,之后大概也不常在。” 所以我还有点没搞明白,他这样常年拿着我的钥匙,出入公输家名下的私宅,到底是哪个不聪明的做主牵头,才会特意去针对他。 我以为应星会像上次那样在犹豫过后接受我的建议,可这次他的态度颇为坚定:“这是独身女性的居所,我今夜冒昧来访本就是错,这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工造司那样的氛围他不也待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开始注意这样的问题。 “整个朱明仙舟,没人敢随便议论我的私事。”话刚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于笃定了,于是补了一句,“至少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议论。” 早些年我脾气还没这么好。 当年在师父手底下练剑的日子可不轻松,后来与丰饶民作战就更是把命悬在剑尖上,那会儿听到有人议论,说我一个姓公输的不误正业,每个人我都教他们重新做人了。仙舟人可不像是短生种,他们的记性一般都不错,趋吉避凶还是会的。 只是应星依旧坚持,我最后接过钥匙,没再继续说什么。 目送青年离去的背影,我才想起来又叫住他:“应星,帮我与怀炎递个话,明日下午我会去找他。” 毕竟剑器用不用是一回事,经常护养随身佩剑与飞剑是身为剑士的品格。 至于为什么约在下午,好不容易回一次朱明,可不得一大早去将军府那边述职。 比起上次离开时,将军府里似乎少了几样花种,今日将军看起来气色不错,当然,如果他能帮我调个岗的话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可惜将军笑了两声,然后就略过这个话题。 并不算昂长的汇报工作中,我还听到有策士提醒将军服药。只是问起来,将军就开始无所谓摆手:“一些老毛病了,你知道丹鼎司那些医士的脾气,哪怕是点小毛病,也非得喂你几副苦药喝才甘心。” 剑士的刀锋要足够锋利,而现在将军的态度很明显,他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让我磨砺刀锋。 怀炎听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神色倒是平静:“剑士偶尔也要学会藏锋。” “这不是藏不藏锋的问题。”我看着正在修护剑器的怀炎反驳道,“再跟那些外交官多掰扯个几年,我的剑估计都要生锈了。” 怀炎却神色未动:“朱明在这里交换的锻造资源已经足够,下个星历年就要再度起航。”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可关键就在于:“将军显然是想让我到新的交流星之后,继续负责外交事宜。” 赶在这种时候,怀炎的铸炼室突然被敲响:“怀炎师父,你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 忙着手里活儿的怀炎终于肯抬头应声了:“是应星吧?直接进来。” 他还说着话,紧接着就起身:“这几日我还有要紧事忙,应星的手艺你也见到过,大抵也能放心。” 我看着他几乎是飞速离开的身影低头去问应星:“他是不是在嫌我烦?” 已经低下头扶起剑身的青年没有吭声。 第 13 章 沉默的青年在为我养护剑器,于是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跟着落在他的白发上。 铸炼室里没有待客的地方,赶上这里的主人匆忙离开,我只能寻了个位置顾自坐下。寻思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的发色怎么在这个年龄变了?” 据我所知,化外民大多在年迈之后发色才会蜕变成类似模样。 应星的回答非常简单:“一些意外。” 至于具体是什么意外,他看起来并不想提及。 炉中的火光洒在青年手里的剑身上,他本在认真磨砺剑器,却冷不丁开口道:“我想要与你切磋一下。” 闻声我朝他看过去:“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武的?” 他依旧没抬头:“这两年。” 那就是个新手,上来就敢找我比试,勇气可嘉。 “好说。” 我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没一点包袱就应下了所谓的切磋比试。至于安排在什么时间,那估计要看我什么时候能抽出空闲。 这趟来找怀炎本就算是忙里偷闲,所以在铸炼室里也没能待太久。 虽然与交流星之间的一应事宜大多落定,但还是剩下一些需要我回去亲自签字的内容。等到下次抽出空闲,估计都要等朱明再次起航。 事实上一切与我料想的并无太大差别,只除了一样。 将军似乎转性了,具体表现为这次他没有安排我做交流使,不过也没有好太多,因为这次与其他仙舟联手的外战行动负责人依旧不是我。 我不是迟钝的人,其实多少能猜到一些原因,只是不太愿意相信,毕竟将军在如今的职位上任职不过区区百年。 上首的人见我留下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心情谈笑。 “区区百年。”他似乎很不赞同,“卿这话说的可不对。这样的位置,但凡坐上了,可是一日都不得轻松。” “再不轻松,也还是要有人做。”一个两个都撂摊子,仙舟哪儿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在寰宇间站稳跟脚。 他还在这时候点头:“明白就好。” 对上我的目光,大约是从里面寻到那些难言的情绪,他这才挑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哦对了,罗浮使节也快到了,听说今年来的是镜流新收的那位弟子,我记得你们之前见过面,就想着这件事儿干脆就一块儿交给你办。” 这话题还不如不找,赶上这种要加班的活儿,没人听了会开心的,即使对接的算是熟人。 赶在我开口拒绝之前,将军就已经大手一挥让我滚蛋,差不多是表示知卿心意,不打算改。 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谢谢将军器重,然后认命准备接待新来使的活儿。 就是在这种时候,应星找上门来了。 抱着许久未曾出鞘的剑,我问站在对面的应星:“你之前与人切磋比试过吗?” 哪怕在办公区域,云骑也设有临时锻炼比试用的训练场,不过因为少有人来,所以现在只有我与应星暂时待在这个的地方。 青年摇头。 我这才想起来问另一个问题:“你的剑是跟谁学的?” 他沉默了,我也跟着沉默。 从不多的相处中其实很容易看出一件事,应星从小到大都老实,我从没见过他撒谎,这会儿说不出话,那就是没得说,比如关于学剑这回事,他可能从开始学到现在,一直是独自摸索。 他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总归试试就知道了。 对面出招完全没有章法,我得承认,他还算有天分,只是可惜了。 长生种与短生种之间终究有抹不去的鸿沟,如果在站在这里的是任意一个仙舟人,我都不会吝啬邀请他加入云骑军,因为对于长生种而言,何时起步都算不上晚,短生种则不同,尤其应星在铸炼一道更有天分。 将自己的剑器收归鞘中,我低头将应星被挑飞的武器拔起来递给他:“如果你有意,可以去学几式云骑剑法,会比你自己摸索有效果。” 站在我面前的青年伸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看他点头接过那把从他手里划出落在地上长剑,我退后一步,将原本不到一尺的间隔拉长,回到适合的社交距离。 离开时候我才想起来,好像有件事忘记问他了。获得百冶头衔的匠人一般会在不久后便开炉锻造武器,当年我与怀炎走的近,那次机会就便宜了我,不知道今年谁能得此殊荣。 这件事从我脑海中划过,很快就被放在脑后,直到后面与景元碰面,我带他来工造司时偶然遇到一件事。 算起来景元今年其实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能够代表罗浮仙舟来朱明处理一应事宜,足以把英雄出少年这词诠释的淋漓尽致。 当然,如果他少些狡猾作态,不要跟那些老顽固一样难缠,我大抵会喜欢他更多一些。 不过事实总不尽人意就是了。 走在身边的景元一眼看过去脾气极好,昨天刚在怀炎那碰过壁,今天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师父在来时还特意嘱咐我,说是要跟前辈问好。”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怀疑,镜流一眼看着就跟师父一样,教徒弟时估摸着也大差不离,究竟是怎么教出景元这种徒弟的。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表露出的感情还相当真挚。 我转头去看景元:“镜流向我问好?” 他还笑着点头:“对。” 恰巧前面传来争吵声,我收回目光没再看他:“下次你可以把这段事情打听清楚,再决定说什么话。” 景元正好捉住这句话继续发问:“您跟师父没一个愿意吭声的,让我找谁打听?” 我没再应声,朝争吵的方向看过去。 隔着老远距离,我能能分辨出其中一个人是应星。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着实出色,而是与应星见面时他穿的衣服总是大差不离,哪怕在整个仙舟,能跟他撞衫的也不多。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身衣服,我甚至不会觉得那是应星。 在为数不多的碰面中,应星给我留下的印象不算特别多,他似乎总在沉默,一点不像是怀炎器重的弟子,哪怕夺得了百冶大炼的魁首,也没丝毫倨傲模样,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可现在远处的情况却显然不是这样。 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应星嘴里听到类似于“你不够资格这样的话”。虽然狂了点,但也显得他更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这可是仙舟联盟最年轻的百冶,他有狂傲的资格。 大约是见我的心神被前面的事情引走,景元还好奇问了一句:“是你认识的人?” 哪怕我不说,等会儿景元估计也能把那边两个人的底细摸清楚,还不如直接告诉他省事:“那是朱明今年刚选出的百冶。”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求剑人显得高高在上,站在他对面的人也不怎么好说话。 身为在仙舟扬名的天才,应星显然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也不再是那个出门办事都要怀炎托我说照料的孩子了,这样的事情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应对,不需要我多事帮他出头。 于是我落在远处的目光很快收回来,今天还要谈正事,快到时间了,没太多空闲花费在行路上。 景元动作慢了点,恰巧见到远处的人朝这边看,他还朝那位百冶点头算是打招呼,这才回身追上前面的脚步:“我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朱明今年杀出一位绝顶的天才,还是化外民出身。” “你也想求剑?”不过想来也是,景元如今年龄正好,类比当年我这个岁数,正是兴致勃勃追求这些的时候,“不妨去试试,应星向来好说话,万一就成了呢?” 景元嘴里应着,却不打算真的去。这些话听听就算了,单从刚才的一面之缘来看,那位百冶真没有一点儿好说话的样子。 今日的议会依旧昂长。 刚开始我还能聚精会神听他们讨论,时间一长难免心浮气躁。不过这种讨论听得多了,我早就学会自动过滤掉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天舶司也会负责这些细枝末节。事实上,我今天坐在这里只是代替本该过来的怀炎充当个吉祥物,顺便把控大方向。 今日罗浮来,明日就还有方壶玉阙那些,这些麻烦事仿佛没完没了一样,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要将我牢牢绑死在朱明仙舟上。 至于将军,将军总有话说,什么能者多劳,年轻人就该历练历练,打磨性子是好事之类的,亏他一个接一个找出来之后还能说出口。 工造司里石砖砌成的阶梯走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没有尽头。 怀炎忙着督造兵器,也没忘记在议会散开之后与我碰头,了解每日商谈的诸多事宜。 平时也就算了,他今日话格外多:“你今年都三百岁不止了,宁愿苦着脸把责任担在肩上,也不想撂摊子走人,就别整日愁眉苦脸的。” 他这完全是在夸大其词,自己都忙成陀螺了,居然还费心思在这儿开解我:“既然不开心,那就找办法让自己开心点。否则今日不开心,明日不开心,那你以后要不开心的日子可多着。” “别整日避重就轻,怀炎。”我近来确实心情不好,却也没到这种程度,我今年什么岁数自己最清楚,魔阴身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在今年找到我头上,“最近将军连议论战事都要避着我。可我又不傻,曜青与罗浮接连来商议战备武器事宜,仙舟显然是在备战,我身为朱明的剑首,却被排挤在外面。” “将军不打算让我参战,这还是六御共同商议后决定后通过的结果。”所以整日才会有有这么多大大小小,本不该我来负责的事宜落在我身上。 忙碌的怀炎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手中的事宜,他看过来,在我停下话音后开口道:“怎么不继续往下猜了?” 恰逢头顶灯光明灭,银白的月光穿过翻开的床户落进室内,照的一地惨白。只不过寒冷的色泽方才铺就,下一瞬便被重新亮起的灯光驱散开。 “算了。”我阖眼,“今日夜色已深,我还是不打搅你了。” 我转身就要离开,然后在跨出门槛时候听到身后的怀炎说话:“六御各尽其职,你也跑不了。罗浮诸事尚未落定,别忘了明日准时到工造司来。” 没再回头,我只是在迈出门槛之后说声知道了。 工造司里的石板路看多了总眼花,觉得什么都大差不离,赶上夜晚,即使一旁亮着灯,不熟悉的人也有迷路风险。 不过这种事显然不会发生在我这个已经往来工造司百八十次的人身上。 转脚之后夜色愈深,工造司里少闻鸟鸣蝉响,倒是偶尔能听到冶炼兵器的声音。今晚本该如同往常一样风平浪静,如果我没有听到紧随其后的声音。 “我说过了,不会为你开炉铸造兵器,请回。” 这声音,这位置。 我的记性还算不错,不至于连应星铸炼室的位置都忘记。他这估计是又被缠上了,出名有出名的好处,坏处自然也如影随形。 对方似乎还在纠缠不休,于是青年的话就更不客气了。 “连手中兵器的实力都不能完全发挥,阁下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驾驭我亲手冶炼出的武器?” 大约是凭借一张厚脸皮吧,我在心里帮他补上原因,在又一个转角之后见到月色下的场景。 台阶上的匠人俯视着台阶下的剑士,我看不到那名剑士的表情,但没从他的姿势与态度中捕捉太多的尊敬,这不像是求人的态度。 至于台阶上的匠人—— 应星的脸上还挂着傲慢,其实他这张脸并不太适合这样的表情,不过这明显让他将面前这人给送走的想法得以快速施展。 回头的人见到我之后似乎想起什么,匆忙行了个礼便快速离开。 应星显然已经发现我,青年收敛了神色,却没能找到话题。 于是我随手挑了个话题问他:“还没有考虑好第一把武器要为谁打造吗?” 这些天我无意间见到最多的场景似乎就是他被求剑者纠缠,当年怀炎在争得百冶称号的第二日便宣布要为我铸剑,成功将那些人给拒之门外,他这从百冶大炼至今也有段时间了,看上去却没有一点进展。 他回答的倒是干脆:“我只为最好的剑客冶炼兵器。” 有才能的人从不大放厥词,天才本身就是狂傲的资本,所以我并未置喙他的决定,只不过这事依旧难办:“那你可真给自己挑了个有难度的活儿干。” 应星听到我的回答似乎愣住了,没能第一时间接上话。 更何况他这想法也不算错,我肯定了他的想法:“最好的匠人冶炼出的武器,当然要在最好的剑客手上才算搭配。” 第 14 章 青年不解:“你是朱明最好的剑士,为什么不想要我铸造的剑器?” “朱明最好的剑士,仙舟最好的剑士,寰宇最强的剑士,这些可不能一概而论。”挂在我腰间的这把剑器,自从我回到朱明至今未曾出鞘,之后也不知道还要藏锋多久,“我已经有顺手的剑器,再多拿可就浪费了。” 再好的剑器放到我手里,之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对敌机会,平白浪费,也让宝剑蒙尘。 应星的视线落在我腰间:“我听说过,你惯用的剑器是怀炎师父早年的作品,如今在朱明名声极佳。” “剑客与剑总是相辅相成。”从古至今都逃不开这样的规律,新的冶炼天才横空出世,将要拿着他所冶炼兵器在寰宇中扬名的人绝不会是我,“据我所知,在仙舟诸位剑首中,只有镜流没有惯用的剑器,她的弟子这会儿就在朱明,如果有意,你可以去见见景元。” 青年认真听着我的建议,却没有点头,他似乎在认真考虑,半晌后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我面前:“你今天心情不好。” 看来是我的修炼还不到家,情绪太过外露:“只是一些细碎琐事。” 大半夜的,还是不要随便把糟糕情绪带给别人了,我不打算多留,很快向他提出告别:“本就是深夜,我也该走了。” 只是他越过辞别的话,非要追着刚才的话题不放,甚至上前一步:“为什么不开心?” 这样的追问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止住想要转身的动作,有些头疼去看应星,他应该是没有察觉到的,又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正常社交距离。 半掩的房门内映出绰约的火光,青年背对着房门站在台阶下,映的他银灰色的长发都多了一丝暖意。 灯下显得本就好看的青年颜色更甚,像是要晃花人眼。 我稍微往后退一步,拉出个安全距离,将落在腰间剑器上的手背在身后,提醒想要继续上前的青年:“止步,应星。” “这个时辰并不适合长谈,”我们也不是适合长谈的挚友,他或许只是常年未曾与他人建立过正常的社交关联,无法察觉什么行为不该轻易做出来,“你这些日子想必也没少被纠缠,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转身前我还看到应星皱眉,他或许正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身为一个已经成年的、并非是他长辈的异性,我没有立场去教他这些,真的说出来只会让两个人一起尴尬,得不偿失。 落在身上宛如实质般的视线直到再次转角后才消失。 上次被这样目送着离开还是在罗浮。现在想来,我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摸透过那位罗浮龙尊在想些什么,将军把手里的杂务交给我,大约是想让我赶快成为那样的人。处变不惊,任凭对面站着的人是谁,都别想琢磨出一点儿心中的真正所思。 一点意外的小插曲几乎没能占据我的心神,私下相处的时候,连景元都说比起上次见面,现在都有点不敢认我了,恰巧证明我这些年没在寰宇征战,那些时间也没有太过浪费。 看我不吭声,坐在对面的景元托起下颌感慨:“您现在跟师父口中所形容的那道身影几乎已经完全不同。如果上次见面时你是现在的样子,我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对比起来,凭借稀薄描述构建出的幻影,与现实落差实在太大了。” 景元低头落笔签署文件时疑惑依旧没能消退。与师父关系好的人都知道,师父与朱明剑首是知交、是挚友,可她们的表现却不大符合这样的传闻。 这不恰好证明了一件事。十年对于仙舟人而言分明只是个量词,现在回想起来却显得格外遥远。我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姑娘,如今都快被手里这些事磋磨的变成另一种样子。 至于他嘴里的见面…… 那还是上次朱明与罗浮联手,由我亲自指挥的战役。当时见到自称是镜流弟子的少年我还在惊讶,他年纪太小了,如果我是镜流,绝不会放心自己的弟子在这个年龄上战场。 不过那些疑虑早就被少年亲手打消。他敢去,镜流与罗浮敢送他去,就足够证明他的能力与决心,再多就要凭借他自己的表现来力挽狂澜。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 这就让我十分羡慕,镜流已经收下这样有天分的弟子,我未来的徒弟却不知道还蹲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被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看看此时正坐在对面的景元,突然就感觉伤害更大了。想要收一名能够与他媲美的弟子,白日做梦大抵还更容易实现点。 我将手里签好的文书递给他:“传闻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 史书里的东西真真假假都没个定数,更何况传闻。 不过罗浮即将事了是真的,将他重新递回来的文书放好,我开口问他:“你们近日就要离开朱明了吧?” “快了。”景元这会儿相当好说话,有问必答,“等怀炎工正那边的第一批武备清点完,差不多就该走了。” 忙碌了许久,终于把事情赶完,外面正好还是艳阳天,我就带着一起坐在办公室里有段时间的景元出门晒太阳。 他本人倒没什么意见,负责收尾事宜的司舵大人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点头与我打招呼,不声不响就离开工造司地界。 其实从一些细微的态度中就能分辨出许多消息了,即使他们不愿意把遮掩的事实掰开来告诉我。早些时候我与代表曜青的白珩稍微走近一些,司舵大人都要来提醒一声,现在我与景元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她却什么都不会说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见过霜华,身为将军府的策士长,她向来与我关系好,于是这几年少有时间踏足朱明。 看我半晌没把抬起来的头放下,1身边站着的景元都跟着朝天空望:“今日的太阳这么好?” “怎么能不好呢?”只是这样的日光再好,也免不得西落。 这是常理。 人人都明白,人人都惋惜,人人都只能看着。 沐浴在太阳底下并肩而行的身影,在穿过装饰的稀疏竹林后落入来人的眼中,他的脚步似乎停顿片刻,紧接着就越过遮挡视线的景致,见到后面的两个人。 于是我低头就见到前面刚巧过来的应星,抬手与人打招呼。 听闻他前几日就开炉,似乎是已经决定好要锻造的武器。 我为两位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互相介绍,他们都是天才,虽然走上的道路完全不同,不过没关系,天才总会惺惺相惜的,比如当年的我与镜流。 只是我想的挺不错,身边的两个人却完全不打算配合的样子。 景元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要把话题给扯开:“难得闲暇,还赶上我要离开朱明,怎么也得犒劳我一下吧。来之前我就听说了,朱明的西厢里有家很不错的老字号。” 景元在朱明昏天黑地忙着的时间,真是一点没歇着。 外地人大多听闻的都是玄武大街,他倒好,一开口就是西厢里这种老街的名字。 有时候后辈太过活泼也会让人头疼,我点头应下景元的要求,然后与应星道别。 我还记得他以前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冶炼兵器也正是需要聚精会神的时候,还是不要随意打扰为好。 景元赶得很急,就跟身后有凶兽在追一样。他率先走在前面,头都不回就坐上停靠在工造司大门前的星槎。 我还好奇问了一句,他打岔半天,最后笑盈盈说声好奇,一看就是在敷衍我。 于是我就没再问,带着他在西厢里逛了一圈,最后把打包好的小吃尽数塞进他怀里:“回去可以慢慢吃,下回我就没空再陪你过来瞎跑了。” 坐在会议室里沉着冷静的少年,现在站在在闹市里到底露出些许这个年龄该有的表现,也让我想起来前两日他说自己未来想当个巡海游侠时的表情。 说不定这梦想将来真能实现呢。 我转头不再看他,任由周遭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 将满载而归的景元给送走,几乎没有清闲的功夫,将军就又指了新活儿过来。 他脸上有藏不住的疲惫,唇角挂着的笑却没放下:“近日还要劳烦卿继续为琐事忧心。” 哪怕不问我都知道,丹鼎司的医士近来出入将军府恐怕相当频繁。 在罗浮使节离开之后,我几乎少有机会踏足工造司的大门,与应星之间本就微薄的关联自然也该断开。 如果他没有在一天深夜找来,敲响我宅邸的大门,前来邀请我试剑的话。 “虽然你已经决绝过,但我还是想要请你试剑。”站在门前的青年发间还落着雾气,他对自己的作品相当自信,“那是举世无双的宝剑,只有真正能将它威力完全发挥出来的剑士才配成为持有者。” 隔着一道门槛,我依旧是原本的态度:“恕我拒绝。” 他依旧不解,还试图说服我:“你是朱明最好的剑士,哪怕现在被琐事绊住脚步,终有一日也会回到那片战场。” 应星就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把被包裹严实的剑器,他的右手落在上面,看着我说话时斩钉截铁:“你会需要我锻造的剑器。” 如果我现在合上门,只留给他拒绝的态度,那他一定还会再来。 如果他非要一个原因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他:“因为我很快就不再是朱明最好的剑士了。” 他本来还要开口,听到这里突然停住。 虽然听不懂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他显然听清楚了里面的每个字,并且从中提取出自己所需要的消息。 等他将不解消化,我才继续道:“如果你的剑落在我手里,那它恐怕要就此蒙尘。” 我已经不再是遇到喜欢的剑器就要收藏起来压进箱底的年龄,宝剑理应落在锋芒毕露的持有者手里才搭配。 他似乎愣住了,在半晌后突然恍然大悟,凝聚起光晕的银灰色眼睛像是在发亮。 应星向我提问:“你觉得宝剑会蒙尘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件事他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你见过我私库里那些剑器,他们大多出自寰宇中声名响亮的大师之手,当年你坐在那里修护剑器,不可能错过盖在上面那层灰尘。” 站在原地的人低头,稍长的发丝遮挡住那双眼睛,他似乎在看被抱在怀里的剑器,开口却表现出不赞同的态度:“可宝剑就是宝剑。哪怕剑身被无数灰尘掩盖,等到被擦干净露出真容那天,也依旧会明亮如新。” 他仿佛不懂得退却。 重新抬头的青年嘴唇张合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你不再是朱明的剑首,往后少有踏入战场的机会,那你也依旧是世间少有的……剑士。” “剑器可以锋芒毕露,自然也可以收尽锋芒归于鞘中。”他似乎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于是我就安静的等,等他继续开口说话,“嗯,我是说,养剑从来不是在浪费时间,等到出鞘那日,宝剑必然会更锋利。” 我这才定下心,第一次怀抱着认真的态度看面前的应星。 容色极好并不是对他的夸赞,这只是在诉说事实。在去除掉年幼时留下的印象,以及百冶这样带着光环的头衔之后,顶着应星这个名字的人就站在我面前。 清风带着青年挽起的长发朝一旁飞散,他似乎见到我眼中的打量,又或者是在顾忌什么,安稳站在原地没吭声。 我扫过落在他肩上的月光。 今夜月色正好。 第 15 章 他分明什么都不了解才对,却凭借我刚才的话说出这样的一番长篇大论。 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歪打正着。 “我得承认,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在点头表示赞同之后,我没再继续看那双盛满认真情绪的眼睛,“所以你是已经做好准备,今日我不收下这把剑就不准备罢休吗?” “事实上我的计划里面没有这一条。”应星摇头,“在来之前,我所预想的大多是被你拒绝的画面。” 他的右手落在把柄处,随着左手手放开,包裹在外面那层布帛掉在地上。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将手里的剑器朝前递给我,“来试试吧,尚未开刃的剑器,不会伤到人。” 入手就知道这不是适合摆在陈列室的剑器,虽然不知道具体重量,但几百斤还是有的,刚才看应星单手拎着轻易拎起来,……百冶他最好是个普通人。 由应星亲手锻造的剑器,他显然是想要亲自试一试威力。 我只能拉门让人进来,然后带他往里面走。 私邸中备用的训练场地并不算大,我坐在一旁,手里的剑器搭在身边,看安静的青年低头挑选武器。 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他最后选择了一把云骑制式武器。没有花俏外观,工艺也跟其他的藏品没得比,那是私库里最不起眼的一把剑,是我加入云骑军,第一次拿起兵器时师父曾经递过来的。 我突然来了兴致,右手落在剑柄上,指尖在散发着寒意的剑身上敲打两下。面前正回头的应星着实是个有趣的人。 拎着剑器起身,我顺着他的想法开始试剑。 距离上次找我切磋还没过太久,他的进步却已经肉眼可见。但起步晚对于短寿的化外民而言,本来就是没办法抹消的劣势,他还在不断进步,前路却已经能够看到尽头。 我接过原本握在应星手里,被挑飞到半空中又坠落的剑器,转头去将兵器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应星就跟在身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直到我想要将那把剑还给他的时候才开口:“我还是坚持原本的意见,你是最适合的持剑人。” “哪怕这把剑在开刃之后再也不会有出鞘的机会?” 他一点都没犹豫,点头答道:“对。” 不可否认,这是一把相当趁手的剑器。我甚至都能想象到在开刃之后,持剑时剑脊的寒光倒映出双眼的模样,必然是华光璀璨,美丽至极。 只是这样顺手的剑器,打造者必然是在前期仔细收集过资料,然后细心选择铸造材料,精心打磨而成。 这是为持剑者量身打造的兵器。 将一旁搭在架子上的布捞过来,洁白的布帛落在长剑上,我继续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打造这把剑的?” 大约是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应星在听到问话的第一时间就愣住,最后诚实给出答案:“我记不清了。” “我听怀炎说过,你进入工造司,最主要的目的是学习操纵并改进那些武器,想要借此来消灭那些丰饶孽物。”这是当年他来到仙舟的起因,也是他决定留在仙舟的前提,“可你得知道,为一个不能再上战场的人打造佩剑,那些花在上面的时间,全部都会变成无用的投资。” 短生种的寿命何其短暂,哪怕应星是横空出世的天才,拥有挥洒不完的灵感,可作品需要时间来堆砌,他最缺少的恰巧是时间。 掌心隔着一层布帛落在剑身上,哪怕我手下动作并不仔细,尚未开刃的宝剑也不会伤人:“我本来想告诉你,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没有必要。” 还在听我说话的青年至今未曾反驳一句,像是完全没有主见一样听之任之。又或者他在想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导致我完全不清楚他的想法。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敛下的目光略过器身,我将手里尚未开刃的剑器放在手边的柜台上:“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我侧身靠在柜台边再去看应星的时候,他恰好看过来。 他似乎完全没有弄明白我说这些的目的,银灰色的眼睛里面还带着些许茫然。 或许是忙碌之后难得闲暇,又或者是因为今日的月色格外好,连带着我也放松许多,于是轻巧问出心中所想:“你刚才想要说服我的时候话音突然停住,最后说是剑士。那原本想说的词是什么?” 应星似乎被这样的话题跳跃给带懵了,好在这话题才过去没多久,他很快就回想起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只说是原本的词不太恰当。 我听着只笑了一声,然后他才接着道:“剑器。” 青年的目光就落在这个方向。我靠在柜台旁,柜台上面是他为我亲手打造的兵器,剑器未曾开刃,我又要从此藏锋,怎么不算是缘分呢? 至于这个颇为恰当的对比:“我本来就是朱明最利的剑,这该是让人骄傲的功勋,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也不知道应星是怎么想的,他似乎愣住了。青年在回神之后眨了眨眼睛,原本就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跟着多了些什么,似乎是打量,却又不太像。 将落在背后的重心收回,我率先离开这间不常动用的库房。 在跨过门槛之前我提醒他:“今日就暂且到这里吧。” 深夜本来就不是待客的时间,他在这里已经待的足够久,也该回去工造司了。 在停步后应星很快与我擦肩而过,身形高大的青年在错身之后回头:“如果你想要为它开刃,随时来工造司找我,你知道我铸炼室的位置,我通常只会待在那里。” 霜华不在朱明,我又脱不开身,就显得偶遇见到的沐风格外悠闲。 对此沐风表示没辙,然后请我喝了一杯自动贩售机里冷藏的仙人快乐茶:“我又不像你,是个大忙人。” 她的消息依旧灵通:“而且我都听说了,新百冶锻造的第一把武器去处又在你那儿。等你下次再打场胜仗回来,这事儿估计很快又要成街里巷间流传的佳话。” 将手里仙人快乐茶的包装扔进垃圾桶里面,我准备请沐风去喝一杯苏打豆汁儿。可惜她表示十动然拒,很快人就溜了个没影儿。 桌上的公文前脚处理完,后脚就有策士送来新的,我翻看了需要尽快处理的那些,挑出其中一份仍在桌角,打算放在最后去办。 反正都要走一趟工造司,不如顺路带上家里那把尚未开刃的剑器。 事有轻重缓急,将要紧的处理完,我也就能偷会儿闲,于是带着那把剑去敲熟悉的铸炼室大门。 推门出来的人今天没有挽发,估摸着是一连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他银灰色的长发都显得有些毛躁,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快到遮不住的程度了。 可他看过来的的时候眼睛依旧明亮,眼神依旧清明。 跟在应星身后进到铸炼室里,我才见到他工作台上堆着的一应零件,以及桌面上半完成的机巧。 将手里的剑放下,我还在寻思自己今天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无妨。”虽然刻意提起精神,但他声音中的疲惫几乎完全盖不住,“那些都是失败品。” 看来我们朱明的新百冶也会遇到让人苦恼的事情:“我还以为你在工造一途无所不能。” 二十岁出头的工造大师,放在整个寰宇,都难找在这条路上超越他的人了, “没有人无所不能。”他将散乱的桌面收拾了一下,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落在耳畔,“你早年应当也是人人称颂的天才,就能免除掉烦恼了吗?” 应星的类比怎么突然找的这么好,没给我一点反驳空间:“不能。” 其实我挺想问问,他这是忙了多少天没合眼了,丹鼎司的医士见了估计都要夸他命长。 撑着脑袋的应星似乎是在趁着闲暇养精蓄锐,闭眼调整了好一会儿的态度才重新睁眼,看被我送回来的剑器:“开刃不比养护剑器,需要引火开炉……” 我立刻接上他的话:“那我正巧见识一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把那些话咽回到肚子里。 应星不觉得身后的人没见过开刃场面,她收藏了一室的剑器,说不定还自己上手过,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看着,但他选择了放任。 以仙舟如今的工艺发展情况,开刃其实并不需要太久。 冶炼者举起手中的短兵,流光一路从剑尖划到剑肩,雪白的剑身上倒映出两双眼,一双是他的,一双距离较远,落上时就已经不甚清晰,他与剑中另一双眼睛对视,想起今日带剑过来的人并没有带来剑鞘。 应星铸炼室的大门没关上,于是怀炎进门就见到这副场景。 他本来是找应星有正事,开口却是把人支开的话。听话的弟子先是由犹豫,在朝他行礼后匆忙离开。 我看着怀炎的表情变了又变,正准备问他这是怎么了,就见到到他挂着一副难言的表情,最后还是选择问我:“你是认真的?” 嗯?不愧是怀炎。他还是这么了解我,一眼就看出来我要摘他家水灵灵的大白菜。 只是这话说的,我摊手:“我有哪儿表现得像是不认真吗?” 第 16 章 怀炎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一句话改变,他这会儿大抵过于糟心,一时间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你上一段感情就不怎么顺畅……” 哦对,他还不知道我在丹枫之后又谈了一次恋爱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对于怀炎来讲冲击力可能过于大了,我们是多年挚友,应星又是他的弟子,突出一个关系混乱。 “算了。”不过怀炎没有纠结太久,虽然辈分上或许会存在某些问题,但是与他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希望你心里有数。” 嘴上这么说着,但我看着他,觉得他应该在我头上挂好了“没数”的标签。 没数就没数好了,总归他以后会见到结果的。 我带着刚开刃的剑器挥手与怀炎道别,留下欲言又止的人站在原地。 * 怀炎抬眼就看见被前面的人抓在手里的剑器:“不用为你的剑器选剑鞘吗?” “不用。”她摆摆手,锋利的剑器将日光的倒影送到这边。 怀炎站在屋檐下,很快就见到匆忙赶回来的应星。 面对弟子的疑惑,怀炎让开所站的位置,让他看见剑器被带离的结果:“她已经先一步离开。” 应星皱眉。 他记得清楚,方才刚开刃的剑器没有剑鞘,他铸炼室里也没有适合取用的材料。 怀炎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他看了一眼沉默的弟子,再联想刚才那人走之前的态度,只觉得头疼。 剪不断,理还乱。 爱怎么就怎么着吧,反正他又管不着。 * 开刃的剑器极锋利,毫无遮掩摆放在剑架上,通体都是寒光。 从室内往外看,还能见到应季初开的桃花,飘摇着挂在枝头。如果不亲自伸手去触碰,很少有人能发现,那其实是虚假的景色。 我在等人送来一把剑鞘,他会来的。 等到飘摇着有花瓣开始飘落,我手中漫长的文卷终于一路处理到尾,其中所涉繁杂事务六司皆有,繁杂冗长,在处理完之后从我的宅邸送回到将军府。 怀炎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带着之前与曜青罗浮商议好的战备单子过来,这本来不是应该送到我案前的东西,现在落在我面前,必然是将军应允之后,六御皆默许的结果。 “这些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也不用我再一一细说。”怀炎把东西撂下,“丹鼎司的动向现在也瞒不过你,将军最近身体不太好,之后的事情估计更多要落在你这儿,你要当心。” 我点头应下,撑着侧脸去翻他撂过来那些东西。刚看了没两页,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动作,我抬头去问怀炎:“论资历、论能力,六御皆比我适合担任那个位置,将军到底在考虑什么?” 被询问的人回头:“你都说了,论资历,论能力。” “如果觉得喘不过气,就不要老待在这里。”怀炎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对了,应星最近在打磨剑鞘,我觉得应该是准备给你的。” 累是真的,喘不过气倒还不至于。如果真的到这种情况,我早就去将军府掀桌子了,还能坐在这儿岁月静好。 不过我采纳了怀炎善意的提醒,总这样一头栽进诸事中忙碌也不是办法。 家族递来的帖子一律回绝,我没有心思去应付那些琐事,霜华依旧不在朱明,挑挑拣拣,最后被应下的是沐风的拜帖。 她找来通常不是什么大事,我以为这次也不例外,结果沐风一来就给我带来个大消息。 “炎庭君要回归古海轮回?在这个时间?” 这实在是个很不好的消息。 沐风也很不理解,不过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本来拜帖是递到将军府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你这儿。” “近日燧皇异动,炎庭君为了压制它废了许多心力,怀炎知道这件事,我以为他会跟你提。” 仙舟六艘座舰皆有云骑护佑,其中曜青尚武,云骑军实力无可匹敌,但无论怎么比,朱明也绝不差。这里有最先进的火器,最精良的武备,我们本该在讨伐丰饶的战争中占得前列,可现在情况却完全变了。 真的掰着指头算了,才恍惚发现,朱明上的顶尖战力实在是找不到多少了。 炎庭君蜕生,将军精神不济,还恰好赶上即将再次与丰饶开战的节点,无论怎么算,朱明能打的就只剩下一个我。 沐风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心,她起了话题之后就管不住嘴:“你见过刚刚蜕生的持明族吗?我今年不到二百岁,说不定还能见到新的炎庭君蜕生成年呢!” “没见过,有机会。”我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才继续问她:“我记得炎庭君还不到蜕生的年龄?” 沐风立刻接住话题:“本来还早呢,炎庭君年龄与罗浮那位饮月君相差不大,如果不是这次镇压燧皇异动花费了许多元气,也不会在这个时间蜕生。” 可是我见过……不对,不算见过,我听说过历代饮月君镇压建木的事迹,也没见之前哪位炎庭君为了镇压燧皇而元气大伤。 这是持明族拿出的说法,至于事实如何,那就要凭本事找了。 话说到这里,沐风脸上就出现跃跃欲试的表情,她似乎想要问,又不太敢问的样子。 早年知道我与饮月关系的人不算少,两性姻亲、谈婚论嫁,甚至可以说是朱明大多数人都清楚这桩婚事,虽然最后没能成。 哪怕她真的问出来,我大约也不会给她解释,不然明天整个朱明就要充斥我的绯闻了。 赶在沐风犹豫的时候,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请问有人在吗?” 隔着厚重的大门,青年的声音依旧从墙头飘过来,只是落在耳边的时候带了许多沉闷的感觉。 沐风跟着回头看过去:“今天还有客人?” “是意料之外的客人。” 他比我预想中来得早。那天听怀炎说应星在打磨剑鞘,我还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今日家中有客,还是沐风,实在不是好时候。 今日她离开,明天整个朱明都会知道我与新百冶“私交甚笃”。 没有人会拿着这样的事情问到我面前,应星却不同,他在仙舟的根基实在称不上稳固,万一遇到横冲直撞的真问出来,那会让我觉得头疼。 不过那些都不是我将人给拒之于门外的理由。 扫了一样已经准备好看热闹的沐风,我回答外面的人:“门没锁,你可以直接进来。” 应星闻声推门进来,他穿过外面的长廊来到厅堂,在见到沐风的时候还点头与人打招呼。 上次他深夜来的时候抱着一把没来得及开刃的剑器,今天又带来一个剑鞘。 身形被屋檐遮挡住的一瞬间,日光从他银灰色的发丝上被尽数抹去,应星抬起头:“上次送给你那把剑还没有剑鞘,我为你带过来了。” 瞥了一眼正睁着眼睛两边看的沐风,我起身迎过去,从应星手里接过那个剑鞘:“多谢。” 乌木的菱角被尽数打磨,入手微凉,虽然没有太多花哨的纹路,但视线落在上面,轻易就能看出匠人在上面下过心思。 指尖划过剑鞘的轮廓,我抬头对面前的应星道:“我很喜欢。” 无论是摆在书房的那把剑,还是手里刚收到的肩前,亦或者是面前这个撇去了日光照射后依旧耀眼的青年。 我见过合心意的人不多,他们大多已经是我分手过的情缘,现在面前还站了一个,我没理由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是短生种,在将来会衰老,这些通通没有关系,只要我喜欢他就好了。 在请人入座之后,我将剑鞘暂时放在不远处的观赏架上。 两位客人已经聊起来,我听到沐风问应星为什么要将铸炼好的第一把剑送给我。 “这是我现在能够冶炼出来最好的剑器,理应被朱明最好的剑士挥引。” 我回头时见到应星脸上认真的神色,他确实是这样觉得,沐风也跟着点头,接着问他想要请声名鹊起的新百冶铸剑需要怎样的条件。 应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我接过他们的话题:“好说呀,打败我,自然就能获得百冶大人的青睐。” 趁刚才泡好的茶水还没有凉,我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 沐风对我的话持有极多意见:“……这不等于直接告诉朱明那些剑士,说你们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她说完,还看向坐在一旁的正主。 可惜百冶本人坐在一边照样没吭声。 “照我说,朱明习武的风气虽然不如曜青,但也不能一点志气都没有吧?”他之前应付那些人整的好脾气都没了,顺水推舟帮他拒绝掉这些恰巧不算难事,“我可以是亘在他们前面的一座山,却不能是他们眼里不可翻越的山巅。” 我现在是朱明最好的剑士,但也仅限于现在了。 如果没有一点儿能力,连铸剑人都无法打动,他们凭什么去肖想那些出自顶尖匠人手中的武器? 沐风眼里装着不解。 站在所有人最前面的人理应是不可攀越的高山,像是她们的炎庭君,朱明的将军,还有面前这位在一百年前就夺下朱明剑首称号、并且维护至今的人。 应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沐风盯了半晌,确信百冶端起茶,将嘴里那些未出口的话给一起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