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把炮灰养成金手指》 1. 生存或死亡 暮色将笼未笼,远山黑白分明在天边矗立着,像一头凶猛的异兽张着血盆大口,吐出翻卷的黑雾。 陈靖千一个箭步闪进无人注意的墙角,紧紧把身体贴入墙角堆叠的柴垛,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巷口传来,跟着涌入几个气喘吁吁的高矮肥瘦。最前面的高个子环视幽暗的巷子一周,向后对另外三人说了句话,左侧的瘦子应了声,抄起墙边的一根木棍,一边走,一边用力扫打着地面。 听他慢悠悠扫打,那高个子语气不耐大声嚷嚷着,瘦子畏怯回了句话,扫得更用力,把那根木棍挥得虎虎生风。 高个子很不满意瘦子的表现,回头对另外两人说了句话,大概是让他们去帮瘦子。 果不其然,那矮子与胖子各自抄起一根木棍,一个冲到前面与瘦子一人扫一边,另一个高举着棍子不断敲打围墙边。 陈靖千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把身体完全遮掩在柴堆中,忍着柴枝划破皮肤的痛感,拼命地缩成最小最小一团。 矮子发现了墙角这堆巨型柴垛,把另外两人招了过来,一人捅上边,一人捅下边,一人拍打左右。三人轮番轰炸。 有几次陈靖千险些被胖子的棍子捅到,眼睁睁看着那根棍子戳到自己膝盖前,她死命咬住嘴唇,心想:就算被戳中也绝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连番击打好几轮后,终于,那胖子累得手要抬不起了,回头对高个子磕磕巴巴说了句话。 片刻之后,那高个子恨声说了句话,另外三人闻言扔下棍子走了。 等最后一点声音完全消失,陈靖千喘过气来,挤出柴垛摸着墙边,摸了摸安好塞在胸口的半个馒头,顺着幽暗的小巷悄无声息溜进观音庙。街上隐隐约约传来宵禁鼓的声音,她疾步闪开中庭中高声谈笑的人群,沿着屋檐,蹑手蹑脚钻进那只有半壁断墙,几橫残瓦的西角落。 探出脚轻点一下草铺四周,再蹲下身小心翼翼拍打一次,果不其然,指尖擦到坚硬的石块。 损人利不利己她是不大清楚,但隔壁的几个混蛋天天给她埋陷阱垫石块,听她被石块硌着惨叫出声,就在一边放肆大笑。乞丐不一定同情乞丐。她已经被折腾得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长长叹口气,撩开草铺,把底下的碎石踢到一边,打量着明显矮了一半的草铺,认命地拢紧一些。 把所剩无几的干草往身上卷,捡起块石头在断墙根划出一横,这才侧过身偷偷掏出今天好不容易抢到的半个馒头无声嚼着。 她数着墙上写的“正”字,九个又一横。 她来到这里已经四十六天了。 其实不是来,她是穿越了。没错,就是常常在网文里看到的那种一觉起来,或者撞车醒来,又或者其他奇葩的原因,总之醒来就换世界了这种际遇。听起来像是人生走上了巅峰,感觉下一秒天将降大任于身对吧。可去你的吧。她只想做一个安安分分拿着毕业证去做社畜,积攒点工资做房奴的普通人。她才不要当什么传奇故事主人公! 只要想起那天一睁眼看到的景象,一口老血就涌上嗓子。 那日,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堆干草上,一臂之外有几颗乱糟糟脏兮兮的脑袋,嗡嗡嗡萦绕着几只热情的苍蝇。 那几个苍蝇的好朋友也和她一样躺在一堆干草里,脑袋边还有一个破口的褐色大碗。 乞丐?她喝醉酒混到乞丐堆来睡觉了?这是她第一反应。 她睁大眼慌乱坐起来。心里暗暗抱怨:那群该死的没良心怎么敢不送她回家?平常再怎么狗也不该在她喝醉的时候扔下她啊?会出人命的! 等脑子转了起来,她突然想起自己没喝酒,昨晚明明是在家赶作业来着。 那她这是…… 她恐慌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马平川,凸出的肋骨刺手,衣服很粗糙,还起毛边。 她眨了眨眼睛,怀疑地用力捏了捏。没捏到肉,全是骨头。 痛! 她折腾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对面的人,其中一个苍蝇好友转了转身体,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嘟囔着,见是她发出的动静,不耐烦地一脚踢来。 陈靖千被踢个正着,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另几个苍蝇好友也被吵得爬了起来,烦躁地大声嚷嚷,狠狠地说了一句什么,扬起巴掌甩了过来。 这一巴掌把陈靖千甩得眼里直冒星星,一脑袋磕在地上,眼前直发黑。 那几人还不解气,骂骂咧咧又上前踢了几脚,这才转身向外走出。 陈靖千脸贴在地上,惊恐瞪大眼睛看着那几个走出去的身影,发觉到不对的地方,这几个人穿的是古代服装,他们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懂。 一股寒气直直涌上来,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喧嚣,她冷得浑身发抖,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向门口走去。 门外是一个更宽敞的中堂,里面放着一张长案台,案台上有个断了一只脚歪倒着的破香炉,还有一两个沾满蜡油与香灰的茶杯。 陈靖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蹭着墙壁大步挪到大门外,一踏出门槛,她便头也不回一口气直向前跑。 可越跑,心越惊。眼前依然是这些不熟悉的砖瓦结构房子。楼房呢?小汽车呢?再不济小三轮也行啊?都哪去了? 天色越来越亮了,眼前走动的人也多了。有人提着菜篮子,有人抱着装衣服的木桶,有人挑着担子,有人扛着箩筐…… 她脑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激烈地反弹出去,那个结论在她每个细胞中来回撞击。 她穿越了! 她遏抑不住恐惧,惨叫着抓着头发,直奔到前面的河边,蒙头倒入河里。 她像一枚巨石击入河中,岸边洗衣服的姑娘嫂子们被她吓了一跳,有两个吓得手一抖,衣服都甩了出去,回过神见是有人投河,骂骂咧咧急急忙忙伸长手上的棍子,捞人的捞人,捞衣服的捞衣服。 几个嫂子七手八脚把她拖上岸,有人按着她肚子逼她吐出水,有人杵着洗衣棍对她大声说着话,更多是围在周边面露惊恐之色,见她看向河边,默默移动挡住她的视线。 她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懵懵看着对方。那人见她没反应,架起她胳膊把她拉到里河岸更远的树下坐着。 她就呆呆坐在树下,目光涣散看着人群,好半天,大家衣服也洗干净了,路过她时都叽里咕噜和她说着字音相似的话。日光照在身上,吓破的胆子也渐渐回笼,她撑起身体准备爬起来。 刚才跳进河里呛水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片虚无的黑暗。看来自杀是肯定不能穿回去的。说不定嗝屁就是真的嗝屁,也不用收拾收拾就转道去冥界卖咸鸭蛋了。既然回不去,那么当务之急,先考虑的就是她要生存。活着才有希望啊,才能想办法回去。 依她目前所有信息分析,这是古代,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而她应该是个乞丐。无亲无故的乞丐。另外这里的方言她听不懂,一个字都听不懂。 生存问题不外就是衣食住行。她摸了摸身上穿的衣服,旧是旧了点,但也不是非要换新的。住嘛,暂时还可以在早上那个乞丐窝蹲一蹲。就是这个吃的,有点难搞。人不能不吃饭,她能干点什么挣口饭吃? 不知过了多久,河边又换了一批洗菜的人。 她搜刮着脑里看过的穿越书,还没想到自己能干点啥。 怎么书上写的那些穿越人士不是遇到贵人就是遇到奇遇,而她,打开新世界领取新身份,居然是个乞丐。 来洗菜的也是早上在洗衣服的那群嫂子姑娘们,见她还呆呆坐在树下,忍不住一直偷偷拿眼看她。 一个小女孩讷讷走到她跟前,试探着伸出手,见她一动不动,重重吸了一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果子放到她手边,又轻轻戳了她一下。 河边传来一声呼喊,小女孩应了一句,好奇地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跑回母亲身边。 太阳无声无息移动,洗菜的人群也消散了。陈靖千走下空无一人的小河,捧起水洗一把脸,再洗干净双手,掏出刚才那小姑娘分的小野果子吃着。 不是做梦,她真的是穿越了。 要活着人就要吃饭。要有饭吃身上得有钱。当务之急她要搞钱。 简而言之就是去找工作。 她挥舞着双臂,对着西斜的落日大喊:“王朔说过:我不想谈过去,穷途末路的人才对过去恋恋不已。苏心也说过:众生皆苦,没有人会被命运额外眷顾。如果你活得格外轻松顺遂,一定是有人替你承担了你该承担的重量。既然命运对我冷笑,我绝不被它恐吓,一切将走向胜利,所有消灭不了我的苦难它都最终成为成就我的力量!” 恐惧与沮丧似乎都随着那些振奋人心的话语喊了出去,她拍拍自己胸脯,斗志昂扬。 对,搞钱去! 2. 屋漏偏逢连夜雨 说干就干,积极才能改变人生。也不认识路,她就瞧着哪处人流多顺着哪处去。做生意的都考虑人流量,她找工作当然要找个商业区。 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前她不觉得,如今流落如此境地,她不免感慨,古人说的话,那真的都是血肉实践出来的真理,未能体会它的真谛也不过是火还没烧到自己的眉毛。但凡她理科好一点,高中别懒选了不用动脑的文科,至于今天想靠点现代知识发个小财混口饭也不成?人家理科生工科生穿越,不是发明家就是机械师,她一文科生,还是二流文科生,文言文自己还读的磕磕巴巴的,别说去蒙个夫子当。 看来,还是先找个地方出卖体力才作他算。 人流越来越密,看起来是来到一片商区了。这条街道比她刚才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宽敞,有的门面挂着布招,有的除了布招还挂着大大的匾。虽然话她是听不懂,但字还能看。繁体字嘛,只要不写得特别艺术化,每个港剧熏陶出来的年轻人都会看。写那就是另一项技能。她挑了家看起来生意特别好的酒楼走过去。生意好才会缺人手。只是还没等她靠近大门,门前那手臂搭着块抹布一直在招揽客人的小二拦住了她。语气很不耐地说了句什么,还用余光上下扫了她一遍。见她没反应,伸手推了她一把。 她被推了个踉跄,倒退了几步。那小二又凶巴巴地说了句话。她想应该是赶她走了。也是来光临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人,再不济人家也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她这身衣服,说正常也是没破到衣不蔽体的程度,但干净真的算不上,刚才在河边发呆那么久,更是蹭了不少青苔的痕迹,说是来吃饭的也看着不像能给钱的。 她抿了抿嘴,正面不行那就曲线救国,到后门去。 她寻到侧边,穿过小巷,一个门口一个门口分辨着。突然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提着一桶脏水冲门外倒。她正要走过去,脚来不及收回,泼了个正着,鞋子连腿都湿了。那妇女见自己弄到了人,吓得呀呀大叫,转头一看是个衣着脏污的少年,止住了尖叫皱着眉,迟疑了片刻转身走了。 工作没找到脏水却沾了半身,这真不是个好兆头。陈靖千靠在墙上脱掉鞋子甩水,挥舞了十多下甩得墙上再也留不下小湿点,这才又把鞋穿好。正想走,那泼了她一脚水的妇人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筐。那妇人停在她面前,叽里咕噜语速极快地说着话。见她毫无反应,低声叽咕了几个字,然后叹了口气,掀开手中小筐盖着的白布,把一个一个米黄色的包子塞到她手里。塞了六七个又拍了拍她肩膀,这才回身进屋,并关上小门。 陈靖千看着手上塞得满满的六七个包子,想着刚才那妇人应该是觉得她是个聋子。真想敲开她的门告诉她自己不是个聋子,可自己的话她也听不懂,别到时候人家认为这人不仅聋还是个哑巴。更惨。 算了,人家还好心地给了包子呢,不争那口没用的气。 抓了一个包子嚼着,其他的往衣襟里塞进去。她看电视那些人是这样放东西的。边吃边走,她又找到了几处开着的小门,不过依然是人家一看她就把她推开,除了那妇人给了几个包子之外经一无所获了。 走到皎洁的月色斜挂树梢,她听着正街前的车水马龙嘻声笑语,看着周边依稀透露的灯火,找了一处墙根又掏出一个包子吃起来。 今天只收获了七个包子,得省着点吃,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可不能没有存粮就浑浑噩噩度日呀。 夜露深重,有些店铺早已关门,有的却格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听那隐隐约约传来的乐曲声,她觉得应该是她想的那种地方,带颜色的地方。她一正统文科生,多多少少看过正史的,再说她也不是十二三岁没啥三观的中二青春期,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她还是知道的。再怎么困难,她也不会自己跳火坑。那和死又什么区别,还不如死呢。 还是明天继续。做好决定,她便仔细藏好身上的包子,这才悠悠回忆路线想回那间破庙。 她早上发了疯一样跑出去,脑子里根本没记住走了那些路,游荡了半夜,竟没找到那间破庙。夜更深了,连狗吠的声音都停止了。露水沾湿了衣服,腿也酸痛得快抬不起来。算了权宜之计找个角落蹲一蹲就是了。明天会是新的一天的。 陈靖千是被腿骨传来的刺痛感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沾满泥巴和草屑的鞋杵在面前。那只脚踢向她的大腿,并啐了一口唾沫在她手边,骂骂咧咧说着话。 她睁着睡意惺忪的双眼,迷糊间不知今夕是何年。那只脚又要踢过来,她猛然清醒过来,手脚并用撑着墙角爬起来。腿的主人依然十分气愤地骂人。看神色绝对不是说好话,她虽然是听不懂,但还没瞎,会看脸色。 那人叽里咕噜一连串输出,陈靖千只觉得他嘴里吐出的都是乱码,还是不能解的乱码。等那人咽口气的空隙,她摸着墙根想走,没走两步,那人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扯到一边。 妈呀!她只是在这墙根睡了一夜,又不是睡了他老婆,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这是什么朝代?历史里除了战乱时刻,还有这么混乱的年代?生命没有一点保障?比儿戏还儿戏? 那人力气很大,她拼了命也挣扎不开。被那人拉扯着拖了半路,拐入一个巷子口。那人停住脚,拽着她的衣领,掰着她脑袋指着前方继续叽里咕噜大声嚷嚷。 巷子尽头是一处豁了个口的围墙。那人推搡着她,语气越发凶狠。等那人一松开自己的衣领,她立即头也不回地向前面跑去。尽头处右边是死路,左边是条更窄的小巷。她也顾不上思考,侧着身子螃蟹步快速钻出小巷,等她回头发现那人并没跟过来,撑着膝盖喘气时,居然发现眼前就是昨天她醒来的那处破庙。难怪那人那么生气,家就在乞丐窝附近,还被乞丐认错地。她拍了怕身上蹭的灰,打量了四处的建筑,这才晃晃悠悠找路去商区。她留了个心眼,绕开刚才那河豚的家,她怕自己再在他面前露脸,他就会当初炸掉。 一边认路一边走,等她找到了昨天的那片商区,太阳正晒着头顶。昨天走的那一边商铺今天就不去了,换对面的试试。找了处墙根,她蹲着吃起今天的第一顿,昨天藏好的包子。 放了一夜包子有点发硬,加上她藏的不是地,睡了一夜都压扁了。但总算也是口吃的,总比没有的好。今天一天还没喝上一口水,干嚼包子口里发干难以下咽。嚼了一小半,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抬眼一看,几步之外也蹲着个衣着褴褛的人。那人脸黑得只能看见鼻孔和眼白,头发更是黏成一片一片。陈靖千往边边挪了挪,躲开他的视线。她挪,那人也挪。并且向她靠近了半步。她又挪开一点。那人也跟着移了过来,眼看几步之遥只剩两步,她心里警铃大作,把手上半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撑着膝盖要站起来。谁料她还没起身,那人就猛虎一般扑了过来,一条腿斜压住她下半身,一只手抓住她左手,掰到头顶,另一只手擒住她挣扎的右手,扭到头顶处单手掐着她双手。陈靖千看着自己被压制的身体,两人力量差距太大,别说挣开,现在现在是一动也动不了。她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突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她止住挣扎,尽量放平缓自己的呼吸。 手很痛,可能是扭伤了,不知道有没有脱臼,要是脱臼了她哪里有钱找医生处理。 那人见她不再挣扎,空着的右手三两下扒开她的衣服,找到她藏好的剩下的四个硬包子。 “喂喂喂,你抢包子就抢包子,你撕我衣服干什么?”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衣服破了几道口子,陈靖千觉得她全身上下加上内心都湿了,被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雨淋湿的。 “我就这一身衣服呢,我才穿越过来,没有金手指,要靠自己自力更生的,你撕了我衣服我去哪里再找一件?” 那人听她嘀嘀咕咕,没听懂说什么,扒拉她翻个背,又掰她衣服找。 “大哥大哥,我就藏那四个包子,没有了,那就是我所有的身家了,就只有那几个,我吃了三个,剩下四个,我是个文科生,不是文盲,小学数学我还是会算的,真的没了,你放过我吧,你别连我衣服的背面都撕碎了,我就这一件,就一件衣服,大哥,大哥,大哥,你听到吗?你就算听不懂你看看我的脸,我一脸真诚,我真的没有骗你。大哥!大哥?” 那大哥没理会她,又把她翻了一面,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这才松开她转身快速离开了小巷。 完了,吃的没有了。 3. 金手指来了 喘了半息,她活动活动双手坐了起来。手没脱臼,不幸中的大大幸运。衣服破了,现在真的越看越像个乞丐了,单就衣着说。命还保着,幸亏那人只是抢吃的,不是要劫色。在那人压着自己那一刻,她真的想过遭遇那种暴行她该怎么办。这时代又不能买紧急避孕药,那闲书里看的什么避子茶可不是那么好买到吧。要是她一不小心揣了个瓜,那该咋办?思绪越想越开放,把自己半边胆子都吓破了,这才抖着双手把那人扯开的衣服一点一点整理好。 世道艰难世道艰难,小心为妙小心为妙。 把自己收拾好,又铿锵地放声唱首歌。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哟嘿!” 鼓足了劲,又勇敢踏上求职之路。 今天的际遇和昨天的没大差离,不,今天比昨天惨,今天连包子都没有。走到腿酸,人家不是叽里咕噜推她走,就是叽里咕噜当着她的面关门。怎么书上写的那些人穿越过来就没有找工作混饭吃的困扰呢?那天都降大任过来了,咋不安排个金手指来呢? 夜色将落,她不敢再在大街这边晃荡,要是天黑找不到路回那破庙,不小心又睡了不知那个人的墙角老婆,给他戴了不可宽恕的颜色帽子,再挨一顿拳打脚踢,她估计她是挨不住的。 当她回到破庙时,里面人居然不少。十多个外形统一或衣着褴褛或发型张狂的人挤在里面,手边都放着一根竹竿,讨饭最重要的工具,那个碗,就放在脚边。有的碗里还有食物,碗的主人正津津有味用印度方式边吃边说笑。 陈靖千又饿了半天,明知那只碗可能没洗干净,明知那都是些残饭冷羹,可饥饿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咕咚咕咚吞咽起口水。 她不敢再看下去,转过头绕着人群找了处角落坐下。 她人还没坐好,就听得一声咳嗽。抬头一看,原本在说说笑笑的乞丐不知为何全都停了下来。离她近一点的那几个扭头看着她,眉头紧皱。 她迟疑地蹲起来,往旁边挪了挪。 她是占了别人的地? 又有人咳了一声。这次是另外几个人。她乖巧地继续挪。咳一声,挪一挪,终于挪到了那豁口的墙根下。这下没人咳嗽了,停下来的说笑声又想了起来。她顺着豁口看着天空,天空很黑,星星很亮,很像广告里的碎钻。要真是钻石,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能不能换点钱花花。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度过了难耐的第二夜。 清晨依时来临,不管你愿不愿意,该天亮就天亮。醒来的陈靖千又给自己耍了一套降龙十八掌,把高尔基先生的《海燕》中的经典片段大声背诵一次,对着天空嚷嚷:“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然后雄赳赳,气昂昂跨出破庙。 很可惜,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第三日依然是什么也没有。不,有,她挨了一顿揍。原来那片繁华的商区是有乞丐恶霸承包的,昨天她在破庙露了脸,人认出她了,当她一踏进那条大街立刻被人拉出去揍了几拳并获得听不懂语言警告一番。 第四日她远离那条大街,在一处水井旁得了半截甜瓜。 第五日是两根指头宽的小半块烙饼。 第六日空。 第七日空。 ……就这样喝一肚子水,隔几天吃一丁点食物,陈靖千苟延残喘活着,不是她不努力,工作她有认真正经找,但除了那片大商区,其余地方的店铺全是家庭小作坊,人家老板自己一个人干活就行了,再不济也是家人帮忙,没人请帮工。 她看着豁口外半截迷蒙发白的天空,又一天了。 第四十七天了。 依然听不懂周边人说的话,她为了找工作没少接触人学人家讲话,可每次这边听转耳一过就忘了,好像水过鸭背不留痕迹。 最近天气渐渐凉了,不知道这地方会不会下雪,如果会,那她就成路有冻死骨了。她决定再看看,再不行的话火坑也得往下跳了。 依旧是起床的振奋人心三件套做下来,她安排自己今日先到东街口晒晒太阳暖和暖和再走动走动。 东街口只有几家老式小店铺,都是小本生意,店主是掌柜也是工人,赚得不多,油水也不多,那群乞丐不喜欢来这边。他们喜欢去井字大街,哦,对了,她知道那片大商区叫什么名字了,叫井字大街,由四条街道交汇而成,有大酒楼有乐坊,好吃好喝多着,有时还会讨到铜板。 陈靖千慢吞吞挪着脚步,也不知道是不是降温了,她觉得今天特别冷,冷得牙齿都控制不住直打架。 等她挪到东街口,太阳已经晒到墙根下了。买菜的嫂子婶子们提着菜篮子回家了,只有一些置办物品的人还在店里询问着。 她盯着人家的菜篮子直咽口水。 “掌柜的,给我两盒梨花糕。” 身侧的点心铺有人问道。 梨花糕呀!是梨花做的糕饼吗?会是什么味道呢?甜不甜?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尝过甜这种味道了。 舔了舔嘴唇,她侧头看向声音来处,是个身穿蓝衣的佩剑男子,看身形应该还是个少年,乌发似墨。 不知道长得好看不?唉!她最近吃不饱睡不好,眼睛也不好,天天一睁眼就看到一群不讲卫生的乞丐,审美都快低到泥潭了。 她胡思乱想着,转念又嗤笑自己两声,人家那是饱暖思□□,她饿着呢,还想人家小少年好不好看。她找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墙根靠着晒太阳,等身上储了点暖意,她要再去寻寻生计。 半顷,她猛然抬起头,盯着那蓝衣少年。 他!他!他说的话怎么她能听得明白! 陈靖千紧紧盯着他,心里砰砰砰直跳,那心脏,激动得快要跳出她嗓子眼,弄得她唇焦口燥。她用力地吞咽口水,双拳紧握。 她刚才没听错吧?是他在说话,他问梨花糕。她竟然听得懂别人说话! 该死的,他怎么不说话了? 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呀! 她伸着脖子,几欲冲进去摇晃着他的衣领喊他再说两句。拜托,人命关天,会说话你就多说两句,说话又不付费,惜字如金干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知道不?七级浮屠比金子要珍贵得多了!赶紧说话呀!说话!说话!说话! 就在她等不及差点要冲进去把对方当拨浪鼓一样摇出个声响,她耳边清晰传入五个字。 “——给——我——来——半——斤!” 霎时间,天地之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胸腔激烈的心跳声,和他刚刚传来的五个字。 她听懂了! 她真的能听懂了! 那一刻她切身体会什么叫喜极而泣,什么叫无以为报只想磕个头。老天爷开眼,终于听到她的祷告,不想她跳进火坑,睁开双眼发现她这个可怜的人,终于及时给她送来金手指了。 她捂着胸口,浑身开始发烫,连眼眶都烫得发红,怔怔看着那背着剑的蓝衣身影,泪盈盈欲落未落。 她按了按眼角,憋住快要涌出来的泪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少年看了个遍:虽然金手指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小哥哥一个,但看那柄其貌不扬的长剑,应该是个习武之人,说不定还是个武林高手。只是怎样才能让金手指注意到自己呢? 她抠了抠手肘,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兄台你好,我是流落此地的异乡人,我在此受苦受难四十七天了,期间我挨过打挨过饿,吞过冷水睡过地板。在我以为天要绝我时,我遇见了你。请让我跟在你身边,就算做牛做马报答你我也愿意。 这不大好吧? 还是迂回点?这位兄台你好,我见你印堂发红必定是将有喜事发生,我掐指一算,你命中该遇上贵人,此贵人虽不幸蒙难于此,但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因果对你日后将是大有益处的。 她这边还没决定好开口的方式,那边白易松提着点心,拿起放在地上的草帽即将迈出门槛,眼看金手指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陈靖千决定快刀斩乱麻,使出“如何快速与陌生人建立不可脱离关系”第一招——碰瓷。 对,就是碰瓷。 一声对不起,再示个弱,装装头晕创造点两人独处的机会,再趁机聊上点话,你一言我一语搭起来。 只要桥搭得好,还怕他不手到擒来。 当机立断,她站直身子,故意步履轻浮,踉踉跄跄走上前,摆好姿势准备撞上对方。 对,就是这个方向,一扭一撞,完美。 眼看计划就要实施,不知哪来一股怪风,轻轻托了一下她的腰,她歪歪扭扭向左边拐了一步,就这一步,完美错过了白易松。 她心里暗叫糟糕,用力扭回半边身子。 不管了,赖也要赖上去。老天爷送来的金手指,有杀错没放过。 该出手时就出手!她往后一翻手,反手抓住他的腰带。 对!就这样,拉住他,求他,卖可怜卖惨,拼命哀求他。 只是…… “呲啦”一声,陈靖千眼睁睁看着手中那根蓝色镶白边的腰带脱离对方的腰,随她一同倒向地面。 失去知觉的最后那刻,陈靖千只剩一个念头:歹命咯,金手指小哥哥会不会以为她有意的呀! 4. 人生能有几个金手指? 白易松有点懵,看着倒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对方手上还紧紧攥着他那根断开的腰带。其实他的腰带早起毛边了,想着天气快凉了,换季的衣服也准备好了,到时候再一起换,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不过这小乞丐攥得这么紧,实在无法相信这是不小心碰到扯断的。 他又上下看了看自己。三师父提醒过孤身一人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今天的衣服是三师父特意挑的,除了还算干净整齐,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显示出“人傻钱多”这样的信息。这个小乞丐为什么要故意扒拉自己呢?他身上的剑看起来像个摆设?还是这小子艺高人胆大? 迟疑了片刻,见陈靖千真没什么动静,他蹲下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四周原本有一些人,在陈靖千倒下之后便若惊弓之鸟般四处散离,很有默契地空出一个极大的包围圈给他们俩人,方便围观,又不易惹上麻烦。几个买了东西要走的客人,也是小心翼翼擦着门框,踮着脚尖,如临大敌,蜻蜓点水般哒哒哒哒走了。 白易松又拍了拍她的脸,晃动晃动她的手,掐了一下她的人中,确定对方是真的晕了,还晕得很死,想了想,又进入店内,再出来时衣服已经扎好,代替腰带的是一根麻绳,和他手上提着的点心盒上扎的麻绳很像。 他用空着的手往地上一捞,把陈靖千像捞柴捆一般夹在胳肢窝下。围观着的人很觉醒,见他四处张望,站在路口处的人群默不作声,立即空出所有通往路口的位置。白易松挑了一处方向离开。 如果这人真是要讹自己,那也不能扔在店家门口一走了之,要是一会醒了见自己不在又讹上人店里,也不是一件事,先带走再说。 能好好说说,就好好说说,要是实在人蛮缠,怎么说也说不明白的话,那就揍一顿再回去。 他掂了掂手上的重量。不重,这种弱鸡小孩,他早几年一人就能干翻几个了,这才一个,不怕。心里想踏实了,脚上更轻盈,左弯右拐地进入一处没人的小巷,这是条死巷,尽头是别人家的围墙,巷子里有附近人家堆放的草垛与杂物,他找了处干净的草垛,把人放下。 得亏陈靖千是实打实晕了,要是醒着知道她眼中的金手指有揍她一顿代替说教的打算,任她有两个胆子,她也不会任性妄为做出刚才的行为,她一定好好打算,周全考虑,确保有万全之策实施, “你醒了?” 她颤着眉睫,轻轻点了点头。眼都睁开了,还能假装没醒?动了动身体,腰痛,后背也痛,想坐直一点,脑袋立即被刀劈了一样,眼前一阵发黑。她龇牙咧嘴吸起凉气,刚才那一下摔得太狠了吧。 她是想搭个线,没想要弄死自己。就是技术不过关,没有模拟过,考虑不周,没把自己饿了几天的情况算上,脚下一拌重心一晃,直挺挺实打实摔下,没了半条小命。 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口太干了,小半天没喝一口水,刚才紧张得心脏加速,身体都快烧了起来,又晕了一回,现在张张嘴都要把嘴皮扯破。她瞄了瞄手上还抓得紧紧的罪证,又斜眼偷窥面前半蹲着的白易松。 这下可完犊子了,开场如此尴尬,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家的腰带活生生扯断,人没正当防卫,还能平心静气在面前的算账,那都是人菩萨心肠,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她没处理过这种情况,网上也看过类似难题解答。是先把对不起说一百遍外加五千字检讨,还是对天发誓绝不再犯,若有重犯任君处罚?那种表现更诚恳更能表达她满满的歉意? 正抠着指尖,突然眼前怼过来一片干饼,她抬眼看向白易松,不是很敢动。 这是? 白易松见她懵着,又把手上的饼抖了抖,好奇看着眼前这小乞丐脸上的表情从一脸懵变成一言难尽。哈?这是什么?难道大师父说的世道险恶坑蒙拐骗竟是如此?不然这小不点晕倒后肚皮还一直锣鼓喧天吵得他都有点于心不忍,怎么给吃的还不要? 白易松又把饼递过去一点,碰了碰她的嘴唇。 陈靖千眨了眨眼睛,干裂的嘴唇被香软的米饼亲密接触,饥饿促使她本能地张开了嘴。 白易松微微一笑,把饼放到她手里。 嘴都张了还敢说自己不想吃?她讪讪接过干饼,小口小口咬着。嘴张不大,一动就扯着嘴角开裂,疼。她边吃边吸气。真是她吃过最痛的一顿了。真的痛。 她这边用力吞咽着,那边白易松又递过来一个水壶。 陈靖千很顺手接过水壶,把饼咬在嘴里,双手用力拔开壶塞,咕嘟咕嘟吞了半壶。 饼都吃了人家的,还客气这一口水? 等她喝完水嚼完手上半个饼,白易松又掏出一个干饼递过来。 饼,水,饼,水,饼,水。如此反复三趟,他像个无情的投喂机器,默默地投喂了三个干饼,听到她“呃”一声打了个饱嗝,又直直看了几眼她,这才提起身边放着的东西,悠悠站起身,拍拍衣服,一副准备走人的状态。 陈靖千又要打嗝,见他已经提上东西,急忙捂住嘴,用力咽下一口气,也跟着站起身。她已经好多天没有体会到饱的滋味了,一口吃了三个大饼,饱得她站起来都有点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扶了扶墙才站稳。 一顶草帽直直怼住她的腰,止住她摇晃的身形。 陈靖千被怼得那口气咽了一半卡在半路,不上不下,直翻白眼。不过人这举动也是好意,怕她又平地摔跤,就是这高手出力不知分寸,她现在这小身板,磕碰得重点都会碎,他这帽子一怼,差点戳裂了她的肾。她靠着墙,好一会才缓过一口气。 “小心。” 白易松见她站稳了,放下草帽,挂到背上。 经历了两人之间和谐的投喂活动,也未曾见这小乞丐有什么其他举动,甚至给吃的时候人还有点懵,白易松心里判断应该是自己多虑了,都是几位师父经常唠叨说什么江湖险恶,学艺未精,不要轻易下山,弄得他每次下山都怀疑别人是不是居心叵测。这小乞丐大概真是不小心,只是有些倒霉恰好遇到自己腰带也太旧了,所以才闹了这种意外。 他自认为问题已经解决,江湖儿女,率性而行,不用再多说什么,也不用动手“沟通”,挺不错的。于是对陈靖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提着东西准备继续采购回山上的物资。 没走几步,他就发现陈靖千一直跟在他后面。不过,刚才两人待着的地方是条死巷,只有一个出口。 前面再过两条街就是井字大街了,给大师父和四师兄买上酒,再去米铺买米,然后给三师父挑一把顺手的菜刀,山上那把已经砍豁口了,三师父天天嫌它难用,妨碍他技术施展,七七八八买完就可以回山上了。 想到这一趟回去又是一个多月不用下山,白易松脚步一轻,不由走快了些。 陈靖千一直跟在他身后,嘴张张合合,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很奇怪,自从金手指小哥哥出现之后她就能听明白别人说什么了。这个听明白不仅仅只限于金手指,连别人的她也听得一点阻碍也没有。刚才她一路走来,路边行人相互问好的,三姑六婶说闲嘴的,母亲找孩子的,她都听得明明白白,她还听到那母亲找的孩子叫四毛。可是,现在问题是她发不出声音,连咿呀咿呀的动静都响不起来,一张嘴就是呼出无声的气流。金手指小哥哥走得健步如飞,她饿了几天都快晕了,好不容易吃饱一顿,血糖都还没恢复,想拉住人都没机会。紧赶慢赶跟着,都落了半条街的距离。幸好他长得高,戴着旧草帽,又背着把剑,远远一眼就认出来,她走几步踮一下脚,好确认他的方向。 绝对错不了,穿越的事都可以发生,金手指肯定少不了。这一定就是救她于苦海之中的万能金手指了。 她跑几步,蹦一下,跑几步,又蹦一下。慢慢地,人流开始变得密集,原先踮脚看一看就能找到的身影变得有些为难了,陈靖千挺着身子尽量不碰到路人,旁边的人衣着都挺光鲜的,看起来花费了不少银两,她要是磕了碰了,应该赔不起。眼看那个蓝色身影在前方右转,她急忙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缩得扁扁的,假装自己是一条皮带鱼在人群中左右闪动,溜出缝隙中也在路口中右转。 一踏入大街,她就觉得不对劲。 人是格外的多。 这些走动着的人的衣着大部分看着也格外的光鲜,明晃晃地显现着一个“钱”字。 这条街道也格外整洁。 这是…… 她看着眼前随风起舞的彩色旗招,暗暗咬住下嘴唇。 要死了,她跟着来到了井字大街。 前方那跟了几条街的蓝色身影停在一家酒楼前,仰头看了看招牌,似乎在确认是不是找对了地方,扫了一遍招牌,在门前店小二的热情招揽下径直入内,消失在视线中。 陈靖千探着脚尖,迟疑片刻,还是把脚缩回去。 再被揍一顿会不会死? 她能不能撑到金手指小哥来救她? 可要是不跟着,那是她的金手指呀!谁知道人一辈子能有几个金手指? 5. 救命,救命,救命 可这里是井字大街呀!是那群没事都能揍人取乐玩的乞丐霸头占据的地盘。别看现在一个乞丐的影都没看到,只要她胆敢一脚踏上这条街,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钻出来,把她往死里揍。别问她怎么知道,这是经验,被打出来的经验,如果有一天你也被揍得脑子里像开了个染坊,你也会牢牢记住这个经验的。 她紧紧攥着两手,想拔腿就跑,可颤抖的身体,冰冷的大脑,混沌的思绪,无一能支配两只脚的行动。 这座城市有三个城门,南辕北辙各处一方。而井字大街顾名思义由四条繁华的街道交汇成一个井字,共有八个大路口,三十二个小路口。这又没手机又没定位的,又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将去何方,不紧紧跟着,谁知道一会他从哪里离开了?要是因为跟到这里怕挨打错失了机会,白白浪费了金手指,那可不也是死路一条? 可他们打人下手也是真的狠呀! 真要那么头铁不要命地跟上去? 还没等她下定决心,那边白易松已经从酒楼里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油纸包和一壶酒。他一出门就往前走,与陈靖千越离越远。 眼睁睁看着那蓝色身影越来越小,汇入到人流中,渐渐只剩半个戴草帽的脑袋和半截剑柄冒出来,再渐渐,连半截剑柄都看不清楚了。 妈呀!陈靖千挥舞了两下拳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冲”拔腿就往白易松走的方向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干他就是了! 果不其然,她还没跑过四家店门,一声厚钝的口哨声在左前方响起。她慌慌张张转头看去,不知哪里钻出了两个满脸油光的乞丐,正目露凶光,压着手指向她走来。 她“啊啊”清了清嗓子,可以出声了。先跑着,不行再喊救命。咬住牙关拼命向前跑。 他佩着剑,虽然年龄比较小,但一般胆敢佩剑出门的,没两下子都不像话吧?应该打得过这群乞丐的?他们又不是丐帮弟子,师父也不是洪七公,不会打狗棍法,更不会降龙十八掌,仅凭力气和凶狠打人,武林人士要对付一小撮普通人还是有胜算的吧?一对十? 她跑得飞快,路上的行人见她跌跌撞撞,后面又并没什么异样,不知她是发疯还是撞鬼,纷纷让出位置,这边的动静还是大了点,原本只顾着赶路的白易松停住了脚步,看着前面纷纷闪开的人流,疑惑地回头看。 陈靖千余光扫视到侧边暗角有四五个乞丐气势汹汹追赶过来,再看到前面被人群空出来的白易松,心里一喜。手兴奋地向前抓。 对,金手指,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等我过来,救命啊! 内心的呼喊还没发出实声,背后就被人狠狠拍了一掌,她脚步踉跄,直直向前飞了几米,路人见她莫名其妙双脚离地飞身向前,更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惊恐倒退,空出更宽敞一片街道。那片蓝色衣角又近在眼帘,陈靖千突然惊醒不久之前尴尬的初次见面,猛地把牵伸的手一缩,直挺挺地脸朝下五体投地般一头磕在白易松脚下。 还好还好,手缩得快,没有碰到金手指,要是再把扒拉到他的衣服,那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身有百口也辨不明。 忍住头磕地带来的猛烈昏眩感,她两手紧紧握住他的脚踝。鞋子没问题,鞋子没那么容易脱。扬起鲜血横陈的小脸,一字一顿说道:“救——命!” 她撑直背,又坐起来一点。“救命!” “救命!” “救命!” “救命!” 不是她不想说别的,是这一刻,她只能发出这两字,别的字只要一张嘴,吐出的就是空气。 她可怜巴巴仰着脸,反反复复说着救命。 白易松低头看着她,认出她是刚才的小乞丐。她慌慌张张掰扯着他的腿,只敢抓住他的脚踝,别处不敢动。在她蜷缩在他脚下恨不得让自己卷成一个球的时候,那几个追赶而来的乞丐在两米之外停住了脚步,神色莫名地审视了他们一番。双方暗波汹涌,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闪开一点免得首当其冲时,眼见白易松拱了拱手,然后,那几个乞丐……走了。 就走了。没有放狠话,也没有过几招。不多一会,人影都找不着了。 陈靖千愣在了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白易松把她拉起来。这就是武林高手的杀气?金手指的力量? 白易松看着眼前满脸是血的小乞丐,不作痕迹低叹一口气,伸手拉她起来。他虽然是个孤儿,但没做过乞丐。父母过世后是亲戚收留了他,后来遇上二师父,就跟着上山了。不过五师兄倒是在乞丐堆里被大师父捡回来的。他听五师兄说过,乞丐里也有霸头,专门指唤小乞丐去乞讨供养自己,一不如意就拳打脚踢,打得厉害的还真的会出人命,反正乞丐的命也没什么人理会。这小乞丐真可怜。 “救命。”陈靖千反握他的手,继续重复。 他牵着她找一家店铺,问掌柜要了盆水,示意陈靖千洗脸。 她不敢放手,继续道:“救命。” 白易松单手拧干毛巾递给她。 她单手接过毛巾,还是说:“救命。” 白易松笑了:“你除了说救命就不会说别的话了?” 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现在是说不了别的,但以后应该可以。又喊道:“救命。” “救命救命,我不是救了你吗?那些要打你的乞丐我都帮你赶跑了。” 她摇头,继续道:“救命。” “我没钱的。” 她还摇头,继续重复:“救命。” “我把我的干粮留给你?” 她不是想要干粮!“救命。” “我就剩这么多铜板了,都给你。”他掏出身上剩下的几个铜板,塞到她手上。 她握紧拳头不接。“救命。” 白易松又笑:“给钱你也不要,就会喊个救命,那你说,怎么救?怎么才是救你命?” 陈靖千张了张嘴,又是一股无声的气流。她咬着下嘴唇,定定看着他。 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凝成一片暗红的血痂,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白易松把那几个铜板塞进她的袖兜,和店里掌柜道了声谢,提着东西离开。 陈靖千也跟着离开,在他回头时又对他张嘴道:“救命。” 白易松皱眉:“救命救命,我知道你要救命。那救谁的命?怎么救?你都不说?” 她怎么不说,她是说不出来,与情绪无关,就是能力上的说不出来,没有那些字的发音,感觉被下了禁制,除了喊救命,什么都不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离开井字大街,出了城门,走上郊外的一条泥道。日渐正中,两人不紧不慢走在路上,偶尔白易松回头看看,陈靖千就对着他喊:“救命。” 走了小半个时辰,突然白易松站在路边,递过手中的酒壶,说道:“你帮我拿着这壶酒,省得磕破了。” 陈靖千愣愣接过。 他嘀嘀咕咕着:“救命救命,就会喊救命。我的年纪还不够收徒,师父们也不知道收不收你,你又不会说话,只会喊救命。” 陈靖千没听清他嘀咕什么,见白易松又回头看了过来,忙咧开嘴露出个自认为很能展现自己“聪明能干勤快乖巧懂事可爱”特质的微笑。 白易松只回了半边脑袋,眼角瞥到她一片衣角就回过头继续前行,完全没在意她那内涵满满的笑容。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就是上山的路了。没有青石板,就是普通的泥路,应该是靠人力天长日久踩踏出来的。进山口倒是有一块山里常见的大石头,上面写着三字,她很认真地看了看,发现没看懂。中国的文化神秘莫测,书法更是其中一绝,她估摸着这应该是这座山的名字。 走在前面的白易松终于停下来,回过头来看到她气喘吁吁,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扶着膝盖,两腿直打颤,喘一口气,挪动一步。于是指了指旁边的空地,示意她到树下休息,放下担子后想了想又掏出一块糖递给她。糖是点心铺老板赠吃的新品,一共四颗,他原来想着带回去给三位师父尝尝的。交代她说道:“再走两个时辰就到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这是按她的脚程算的,要是他自己,不到半个时辰可以回到山里了。 陈靖千含着那颗小小的糖,换算着时间,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加油,她可以。潜能和□□一样,挤一挤就有了。 休息了一刻钟后,白易松又挑起担子走在前面,这下他走得更慢了些。虽是慢了,但陈靖千依然跟得艰难,她爬过的山都是修整好阶梯的,像这种只有踩踏出来的痕迹的野山,她是从来没有爬过,一开始还半弓着身子两脚在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手脚并用,外加杵着一根捡来的木棍。 视线也从辽阔渐渐收窄,走着走着,触目可及,除了树就是树了。她生物学得不好,对植物更是没研究,只觉得两旁的树长得过分张牙舞爪,把天空遮得斑斑驳驳,明明是午后阳光猛烈,走了这么久一点汗意也没有,还觉得有点冷。一会上坡一会下坡一会半山腰里绕,说是两个时辰,她却觉得走了一辈子。 正当她想再申请休息一下时,一片毫不起眼的院落若隐若现出现眼前。 白易松三步并两步走上去推开半掩着的院门,回头对她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告知师父一声。” 她点点头,松出一口气闭眼倒在门口的草地上,摊成一堆烂泥。什么也别说,先让她回个血喘个气,但凡她今天是带着手机,微信步数绝对霸屏朋友圈。 这边气还没喘顺,突地,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鼻孔,一个疑惑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是个活的?” 6. 受宠若惊 陈靖千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半蹲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长衫,手指还停在她鼻孔前。 她双手一撑,挪开半个身位,推开中年男子杵在鼻前的手指。男子还要凑过来,这时白易松应该汇报完毕,从屋里走了出来,见蹲着的男子,恭恭敬敬行礼。 “三师父。” 三师父放下手指,点点头:“你捡回来的?” 白易松:“他自己缠着非要跟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三师父问她。 “三师父你别问,他什么都不会说,就会喊救命,跟个夏蝉似的。”白易松掏了掏耳朵。 “救命?”三师父笑。 白易松给三师父学。陈靖千自己做的时候没觉什么,情况危急身不由己,但现在看着人家学出来,脸上就有些盖不住了。 三师父哈哈大笑,“说不定人家就叫救命。” "也有可能。"他对陈靖千招招手,“走吧,我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三师父,我先带他去澡堂。” 三师父又笑了一阵,挥挥手,“去吧,一会过来给我帮忙,你四师兄又不知道混那里去,今天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好。”他一边应,一边领着陈靖千拐向屋后。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一股夹杂着硫磺气味的氤氲雾气萦绕眼前。 陈靖千吸了吸鼻子。 温泉!她兴高采烈地一把推开前面的竹门。 白易松见她迫不及待,也不说多余的话,把干净的衣服给她,指了指刚才来时的路,就离开了。 陈靖千关好竹门,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开,跳进池子了泡着。舒服,这才是人活着的感觉。温暖的温泉水柔柔裹着她,一点一点渗开她头发里,身体里的污垢,等把头发理顺,身体也来来回回搓了几遍,感觉人都换了一层皮,这才换上新衣服去膳堂。离开前她特意看着水面没有那层可疑的泥垢浆才安心。 顺着来路回去,才出竹林,就看见白易松那蓝色的身影,他站在一处拱门等她了。 陈靖千快步走过去。 白易松引她向膳堂走去,走了两步又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什么。 走进膳堂,刚才看到的三师父正在布菜,除了他一个中年男子,大方桌前还坐着两个年龄更长一些的男人,应该就是剩下的两位师父了。坐着的两人明明长相不一样,但表情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笑起来的角度与弧线,还有微笑里表达出来的潜台词,复制粘贴都没这么统一:小孩,别怕,我们都是好人。 三师父摆好碗筷,招呼她:“来坐,救命。” 她顺从地在三师父指示的椅子坐下。 三师父给她盛饭,仔细看了她片刻:“救命长得不错呀,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她想反驳,张张嘴又是没能发出声音,只好闭上嘴巴吃饭。一顿饭下来,除了三师父是不是逗她一下,那两位神像形不像的师父就是咪咪笑着时不时给她夹菜。席过半巡,圆圆脸师父突然望了望门外笼过来的夜雾。 问:“小四又出去了?” 三师父答:“大概是吧。” “有没有留信?” “不知道,大师兄,你有看到小四留的信吗?”三师父问长脸胡子师父。 陈靖千抬眼认了一下。哦,长脸的是大师父,那么圆脸的是二师父了。真是奇怪,都坐一起吃饭了,也没人觉得应该给她介绍介绍。莫不是都觉得她不会说话,介绍也是浪费力气? 白易松放下碗筷,看着大师父:“大师父……” 大师父抬手止住他:“不准。” "为什么四师兄就可以离开?" “小六呀,”二师父给他夹一筷子菜,安抚着:“你四师兄学的是暗器,内功,你学的是剑法,你都还没有所成,怎么能下山呢?江湖是很凶险莫测的,” 三师父拍拍他的手,“等你把那套剑法练成了,不就可以下山了吗?” “练成练成练成,天天都是这么说。” “你学个半腿子下山,要是丢了我们山上的脸,那你三个师父和五个师兄还怎么混?”大师父眼一瞪。 他还要说什么,三师父拦住他:“好了好了,救命都吃饱了,你快点吃好给救命收拾屋子。” 陈靖千乖巧坐在一边,很是有看热闹的嫌疑。不过她是能明白金手指为什么想下山,谁年轻的时候不想一展抱负闯一番天下,闯不到才会吟唱什么农夫山泉有点田是美好生活。于是在白易松带她去收拾屋子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拍拍他肩膀,举起右手握拳对他晃了三下。 “怎么?你想和我比试比试?” 陈靖千愣了,连连摆手。 他低头整理床铺,没看她。“就你,还没资格和我比试。” 兄弟,我这是让你加油,不是给你下战书。沟通的不便利让陈靖千放弃了和他继续交流的欲望。 等床铺好,关上门,熄了灯,盖好被子倒头就睡。 有了金手指,下一步就要找怎么回去的路。床铺柔软,被子清香,很久没睡上好觉的陈靖千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家中,老爸打来电话让她到车库帮忙帮东西,他下乡买了很多土特产回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大袋番薯拉进电梯,一边喘气一边提醒老爸:“妈妈要是看见了,肯定又说你。”老爸还说不怕不怕,分点给亲戚朋友,留不了多少。为了拉上她统一战线,老爸还破费了一次请她去主题餐厅吃了顿大餐。 梦是那么美好。以致想来那一刻她都没法提起精神。看着像裹着黑雾的她,三师父问白易松。 “你欺负他了?” 白易松刚练功回来,三师父说救命还没起来吃早饭,他才过去带人来的,一来一回不到一刻钟。 “我过去的时候他还睡着呢,醒来就这样。” “那这孩子是有起床气?”三师父把粥递给她,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 陈靖千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好埋头喝粥。 “对了,小六,你林叔送信来让你下山一趟。” “干嘛?” “他这次回来收了点东西给你大师父,你下山一趟拿回来。” 白易松没好气,“昨天怎么不喊?” 三师父笑,“昨天他还没来信。” “那他怎么不送过来?” 三师父好言好语,“你林叔腿脚不利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想去。” 三师父叹了口气,劝道:“去吧,快去快回。” 白易松哼着气,看到一旁只顾着喝粥的陈靖千,敲了一下她的碗,等她抬起头才说:“救命你和我一起去。” 三师父也同意,“救命你就陪你六师兄走这一趟。” 这么大人了下山拿个东西还要陪陈靖千可真是长了见识。可等她踏进林叔的家门,她就明白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了。她看着英勇神武一身正气的白易松这次紧紧跟在她身后,任由一位胖大婶拽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打量。 “小六呀,你这么这么久也不过来看看你林婶?你自己算算看,你多久没来了。是不是把林婶上次说的事都忘了?忘了也没事,林婶这次有更好的,来来来,林婶给你看。”大婶热情地说着,一边用力拽着人往里走。 “林婶,林婶,”白易松扳着陈靖千的肩膀,不敢松开,“你先等一等,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介绍?”林婶停住脚步,又笑脸盈盈看着陈靖千,“你是说这小哥呀,这是谁呀?” 白易松缩着身子站在后面,“这是我们家小七,师父新收的徒弟。” “哎呦呦,小七呀,长得模样还挺好的嘛,多大岁数啦。” “比我小一点点。”白易松比划着手指。 林婶更高兴了,“那正好,来来来,你们哥俩一起来,林婶珍藏了好多好的,就给你留着呢!”说完,手一用力,把俩人像拔萝卜一样连根带泥扯进去。 林婶把他们一人按进一张椅子,兴高采烈地回身进里屋里拿东西。陈靖千被晃得头晕,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发展,转头看着坐立不安的白易松,投以求救的眼色。 白易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林婶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眨眼,人就走到了面前,怀里抱着十来卷画卷。 林婶把画卷一一打开,一脸亮宝的兴奋等着他们。 陈靖千凑过去看,都是些人像,画的都是年轻的姑娘,有的站在假山旁,有的站在花树下,有的倚在窗前……都挺好看的。但她对中国画不了解,她初中时追过三年少女漫画,那个她还能说上一两句。 “好看吗?”林婶问。 她点头。挺好看的,人美,和景色也搭,很和谐,是一幅优秀的艺术品。 “那有喜欢的吗?” 陈靖千受宠若惊,来一趟还有画收,难道眼前这位胖胖的大婶是位人像画师? 林婶拉着她手,让她更近距离地观赏。她没注意到坐在一边的白易松正僵硬着脖子小幅度地对她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看看那个喜欢,告诉林婶。” 7. 意外之惊 陈靖千十分捧场地一一认真看,甚至有的看不大仔细还特意拿到眼前再看几眼。林婶很高兴,热情指着那些她看多几眼的画像。 “来来来,你看这姑娘,眉似远黛,目若春水,唇不点而红。再看这姑娘……” “夫人。”一个略显无奈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打断了林婶兴致勃勃的介绍。 陈靖千抬头,门口站着位手拄木拐的清瘦男人,他身着紫色暗纹长袍,阳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陈靖千不会分辨,直觉这男人应该有点钱,比山上几位师父都要有钱。白易松见到男人,站起来行礼。 “林叔。” 哦,这就是腿脚不便的林叔。 林叔:“来啦,小六。” “是,三师父说你有东西要给大师父。” “是,那东西实在找不到人送过去,只好麻烦你走一趟。” 白易松:“不麻烦。” 林叔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陈靖千,问道:“这位?” “这是山上新来的小七。” 林叔笑了:“你师傅们又捡了弟子回来呀。这下山里应该热闹点些了吧,自从你那些师兄们都下了山,你大师父二师父经常唠叨说山里太安静了,连鸟都不讲多一句话。” 林叔示意两人跟过来。林婶看着半路被截的陈靖千,不死心地指着手上的画像。白易松紧跟林叔身后,见她没跟上,一回头把她抓走。陈靖千只好抱歉对林婶摆了摆手。 三人穿过廊子,来到一处依水而建的小楼。白易松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跟着林叔进去,并当着她的面关上门。 陈靖千心想:让她过来又不让她知道是什么事,留她门口晒太阳,还不如和林婶一起看看画像聊聊天。 很快,她还没吐槽完,门就打开了,白易松侧身站在门边,林叔低声对他交代了一句话,他点点头,又拱手行礼,这才与林叔告辞。陈靖千以为他们还要和林婶说一句再走,没想到白易松领着她直径走出门外,并且走得飞快。陈靖千被拖得双脚直打架,白易松还嫌她走得慢,单手架着她脚下生风,一直进了半山处,这才缓了下来。 架着走是省力气,可太抖了她有点“晕车”,停下来时没站住脚,差点摔了个狗趴屎。 白易松稳住她,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来时没和你说,这次告诉你,以后林婶给你看的画像,你看看就好了,别说喜欢。” 陈靖千疑惑看着他。 白易松抓了抓耳朵,竟是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总之师兄不会害你,你不要跟林婶说那么多。哦,对,你只会喊救命不会说话。不要随便点头,她问你喜不喜欢你就看看好了,也不要看那么认真,也不要在哪张画像看多几眼。反正,你记住我说的话。” 陈靖千听得一头雾水。 见她没反应,白易松瞪了一眼:“听到没有!” 听是听到,但不明白。眼看白易松脸色变黑,似要生气了,她不懂装懂,点点头。 他这才满意,走在前面带路。 又走一会,陈靖千福临心至,恍然大悟。林婶那是给他介绍对象呀。想明白这点之后,她看着白易松的背影不免带点怜悯。真可怜,年纪轻轻就要成家立室负起家庭的重任,想她舅舅家的熊孩子,也这么大,假期净是琢磨怎么蒙骗她的零花钱去买皮肤。 搭了半途“顺风车”,这次回到山里,陈靖千不用倒在地上回血,还能正常站着。 一推开院门,白易松低低“咦”了下,猛地全身绷紧,手按在剑上,一副严阵以待姿态。 陈靖千见他出现防御状态,顿时慌乱起来,不知该跑进去躲着,还是跑出去藏着,前怕有狼后怕老虎,纠结了一下,贴到门边缩着。 唰地一个人影从树上飞来,白易松猛地拔剑。“噹!”空气中荡起金属激烈撞击的响声。白易松双手举剑,挡住来人一击,贴着对方的兵器挽了个花,向他腰间挑去。那人回手一挡,击开他的剑,手腕一旋,直取他面门。白易松连连后退,举剑迎击。“锵!”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巨大的声浪震得陈靖千脑瓜子疼,她捂住耳朵直想把自己塞进门缝里,再看过去,两人已混作一团残影,不知谁与谁了。 “可以了,你们再切磋下去,救命就连救命都喊不出了。”三师父从里屋出来,对着那团残影喊。 三师父对陈靖千招手:“救命,来这边看。” 她捂着耳朵,惊恐万分地摇头。她也很想过去,可是她走不动,她的腿麻了。 三师父摸了摸下巴,作出了然的表情,抬手不知道扔了个什么出去,那团混乱的残影终于分开了。 一个是剑已回鞘的白易松,还有一个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那黑衣男手握一根拇指粗四五十厘米长的金属棍子,棍子上有排列不规则的小孔。 看她腿软,三师父走过去把她架到黑衣男子前面。 “认一认,这是小七。”拍拍她额头示意她睁眼,“这是你大师兄,认清楚了。” 大师兄半蹲身子,与她视线相对,摸了摸她头发,从袖筒掏出件小玩意,一柄手掌长的小剑。 “见面礼。” 三师父晃着她:“谢谢大师兄。哦,你不会说话,你只会喊救命。”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白易松问。 大师兄张开双臂举着,不说话。 “这次回来几天?”白易松又问。 大师兄还是举着手。 白易松无奈,打开双臂抱住大师兄。 大师兄满意地摸了摸他脑袋,“小六长高了,上次见面还是在我下巴这里。” 站着说话不是事,三师父把他们都赶进厨房,一边打下手一边聊天。陈靖千摘菜,大师兄烧火,白易松切盘,三师父只掌勺。 “我这次主要是送英雄帖回来。”大师兄动作娴熟地掰断长树枝,看来以前没少干这活。 “什么英雄帖?送去哪?”白易松手起刀落,动作流畅。 只有她,十指不勤。白易松都搬小板凳与大师兄坐一起了,她还没摘完菜。 大师兄掏出一张蓝纹帖子,“宿云山庄的英雄贴,小六,这次你要去参加逐鹰赛。” 陈靖千摘完最后一把青菜,洗干净放到三师父手边,恰好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些字眼很是耳熟,还没等琢磨明白,脑子里忽地响起一阵电脑开机的声音。就是那非常熟悉的“铛铛铛铛”旋律,接着,沉闷的一声“铛”,像是鼠标点击的动静。 这两阵响声都是直接在她脑里响起。不是那种回忆中的声音,感觉就像是她脑里有台电脑,在这一瞬间,开机了。 她木然地看着白易松接过大师兄手上的英雄帖,打开,映入眼帘是寥寥几行字。她认出了石门山、无名派、阙兰山、宿云山庄几组词语。一股寒气从脚底迅速涌上,直达天灵盖又迅疾蔓延至皮肤。一份诡异却又理所当然的记忆在她脑里缓缓地一页一页翻开。 一本书。 她不是穿越。比穿越还倒霉的是穿书,比穿书还倒霉的是穿过来发现自己的金手指是书里的炮灰,一个在原著中占比不到一章三千字的炮灰,出场仅为给反派送人头增添男主的主角光环。而这场灭顶之灾就发生在逐鹰赛之后。 她颓然倒坐,看着眼前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三人,被即将到临的死亡吓住,浑身颤抖。 炒完最后一个菜的三师父开始摆台,打发白易松去喊另外两老家伙,注意到她跟打摆子似地一直抖动,好奇问道:“你很冷吗?救命。” “救命?”大师兄不解。 “他跟着小六上山,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说救命,所以叫他救命。”三师父贴了下她额头,“没发烧啊,怎么一直发抖呢?” 大师兄笑,“三师父你欺负小七。” 三师父摇头,“怎么算欺负呢,他要不同意就自己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大师兄更乐,“你都说人家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说救命。” “所以就叫救命啊。”见她还是一直抖,三师父找了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等大师父二师父过来,陈靖千总算恢复了正常,至少身体不抖。她手捧着饭碗,食物的热量从指尖传达大脑,那本书又缓缓翻动起来。这是她前些日子无聊翻开的网络小说,因为是打发时间,看得也不仔细,不是那些灵异的声音与景象直接出现在脑里,她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是穿书。 不知道还有没有比她更倒霉的穿书者,她现在想知道全书内容发现脑里那本书完全是按照她的记忆存记的,缺字漏页不在话下,完全提供不了有效信息。 来来回回翻了几次,还是一无所得,气得她简直想掏空自己脑子把那本残书扔出去。 泄恨般嚼着菜,她喃喃自语:穿书穿书,我就这么傻这么笨,非要待在这里跟着等死?我有手有脚还能活不下来?不行,我要逃走,逃离这个倒霉的门派。 8. 首逃失利 说逃肯定逃,人命关天,需考虑周全。这荒山野岭处,她只走了三次,认不得路,得白天逃,还得带点吃的,照今日食谱看,早上才有干饼馒头之类的,明天多藏几个,找机会就下山。 陈靖千掌灯看着床铺,把被子叠起,又用腿压了压,感觉还是太大了,带不走,放弃。找到另外一套洗换的衣服,套上身,扎上腰带整理好。还行,不显眼,可以套在一起穿着走。穿了两套衣服躺上床的她翻了个身,想起那天六师兄塞的几个铜板没人拿走,她昨晚随手压床板下,连忙翻起身把那几个铜板抠出来,揣进兜里。今天大师兄送的小手剑也要带上,说不定下山还能换几个钱。摸摸小手剑,按按铜板,把所有事情捋过即便,确认事无遗漏,这才吹灯睡下。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很幸运,厨房里有一锅热腾腾的大包子,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环顾左右,飞快地往衣服里塞了五六个大包子,再一手抓着一个,这才蹑手蹑脚走出院门。她记得上山时左转就看到这片院子,那么下山就应该右转。出了院门,穿过树丛,在一处三岔口地,她果断地选了右边。 山上人迹罕有,靠人力踏出来的山路若隐若现,有一段清晰可见,有一段又杂草覆盖,她深一脚浅一脚颠着,有几处枯叶堆置,一脚踩上里面竟是空的,差点崴了脚。 越走草从越深,她慢慢觉得不对劲。等她停下脚,抬头张望,四周除了树就是树,连巴掌大的天都看不到,树冠间稀稀疏疏透下几线日光。 她走错路了。 转身辨认一下来时路,她双手拨开遮挡路面的杂草,准备从头再来。 又走了一段距离,前面出现一片一人高的灌木丛,枝桠横缠,无法通行。 又走错了。 脚下这片林子,树冠不大,尖尖直插云端,她看着歪在十一点方向的太阳摸了摸鼻尖,决定先吃点东西再打算。她找了处干爽的地方坐下,一边吃包子一边敲打着腿放松,两边各敲了几十下,这才站起来。 “敢问路在何方?路就在脚下。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向伟大的思想家鲁迅先生学习!加油!” 她振臂高呼,壮起胆子找一个看着正确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一阵沉闷的声响。她侧过头想看个究竟,一股劲风扇脸而来。定睛一看,是一只羽毛鲜艳身躯庞大嘴尖爪利的山禽。那山禽瞪着一双枣子大的眼珠子,双翅张开,随时要攻击过来。 陈靖千骇然,不知自己怎么惹上这位祖宗。 她双手合十,与它商量,“大哥,我说向伟大的鲁迅先生学习你不同意吗?那你说个人选,我听你的。” 大哥没给人选,扇着翅膀扑来。 她手脚并用,狼狈躲开,“大哥大哥,你先等一等,先等一等。是我太大声吵到你了吗?我知道了,我保证,我下次一定很小声,一定一定不吵到你。” 大哥依然不同意,右爪扒拉着地,扒出几道骇人的土痕,那长度与深度,要是扒在她小身板上,恐怕肠子都塞不住了。 陈靖千更悚,“大哥大哥,你先冷静冷静,冷静才能解决问题。不如我给你唱首歌,我的歌单里还是有不少适合你的音乐的,我唱给你听。” 大哥应该不是想听歌,扇着翅膀发动第三次攻击。 她忙滚到树后,不敢再吭声。那山禽一时失去她踪迹,踱着小碎步转圈找她。有几次那长长的尾羽差点扫到她肩膀。 陈靖千摸了摸身上,除了几枚铜板,一把小手剑,就剩下几个包子。那几枚铜板没什么分量,砸出去可能连个声响都没有,动刀舞剑不是她专长,不知道包子打鸟有没有包子打狗的功效? 那山禽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开始绕到树后寻她。 陈靖千匍匐在地,准备爬进那从茂密的灌木林中。 终是慢了一步,那山禽捕捉到她半片身影,立即调转身躯,挥动双翅撞来。 陈靖千没法考虑太多,掏出包子用力扔去。包子正中它脑袋,砸得它那梨子大的脑袋一歪,侧到一边。 那山禽看到砸中自己的是个包子,低头啄着。 陈靖千拽着眼前横生的枝丫,猛然起身逃。没跑几步,一脚踏上一堆落叶,踏出一串“吱吱”声响,又惊得那山禽抬起脑袋,放弃啄了一半的包子,继续追逐她。 陈靖千只得再掏一个包子出来,奋力砸向那山禽。这次手气不好,堪堪砸中翅膀。那山禽毫不在意,猛然扑来。 陈靖千摸出最后两个包子,两手抓紧,默默念着:“冷静沉着,审慎思考,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左右开弓,一举砸去。 白易松练功回来时,三师父正坐在门廊前宰兔子。 他晃晃手上的兔子,“你大师兄说要吃兔子,去对面山掏的。我嫌拔毛麻烦,想喊救命来帮忙,他不在。” 白易松问:“不在?他跑哪里去了?” “我问了你二师父,他说救命在火羽林那边。” 白易松皱眉:“他怎么跑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概不认路,乱走走迷了吧,你去接他回来,告诉他今晚有烤兔子吃。” “真是除了救命就是救命,他还真是长了个不亏本的本领。” 等白易松寻到陈靖千时,她正攀在一棵大树半截处,昨天洗干净的脸又一片乌黑,身上的衣物也是片成片条成条,就是不完整,露出的手臂更是有几道血痕。 “喂!”白易松对着她喊。 听到人声,陈靖千低头看,见是白易松,眼睛一热,泪水浸润眼眶。那天在街头遇上他的狂喜与激动,再次涌现。 “下来。”白易松对她招手,见她惊疑不定,补充说:“那火羽鸟走了,你下来。” 听到那纠缠半日的祖宗不在,她憋着的气终于喘出来,抱着树干一点一点蹭下去。 白易松等了一会,嫌她蹭得慢,纵身一跃跳上去捞起她抗在肩上。 等两人回到,三师父已经把兔子烤上了。见白易松抗柴捆把她抗回来,笑:“回来啦,哟,救命,你这是和火羽鸟切磋了一番?看来你没占上什么便宜,衣服都弄成这样了,快去换一套,今晚有烤兔子吃,你大师兄不辞劳苦到对面山掏的肥兔子。” 两套衣服都穿在身上的陈靖千没衣服换了,只能摇头。 三师父又盯着她打量了一会:“你昨天真的冷到了?都穿了两身衣服?不够穿这么不说?虽然你是只会说救命,但你可以比划比划,我们大概还是能知道的。以后可不准什么都不说啊。”警告完,吩咐白易松给她拿两套厚一点的衣服。 陈靖千换过衣服过来,兔子已经烤好了。二师父一脸怜悯撕下一大片兔子肉放她碗里。 “吓坏了吧,吃块肉压压惊,那火羽鸟就是喜欢欺负小孩子,你长大点它就不敢动你了。” 陈靖千恨恨撕着兔肉,心想:还要长大点,留在这里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长大。 第一次逃走计划失败,陈靖千觉得是因为自己对地形不熟悉,走错路了。虽然占有天时,但不如地利。她决定探查清楚,再实施第二次逃走计划。 此后一段时日,她故意当着大家的面在外面晃荡,三师父怕她又乱走迷了路,手把手拉着她走了几个路口,虽然还未能下山,但离山下已经不远了,隐隐约约能看到山脚下那片小村庄。 她又熬了几夜摸索众人的生活规律,很奇怪,每隔三天,门派里四个人总是一早出门,直到中午才回。大师兄吃了两顿烤兔子就离开了,等又是一个寂静无人的清晨,陈靖千跑进厨房翻出三师父做好的早饭。每次轮到这日子,三师父总是做一大锅包子。 果不其然,热腾腾的大包子正在锅里散发诱人的香气。 有了上次的经验,陈靖千知道怎样能塞下更多的包子。无死角塞进十个包子之后,她又一手一个抓着边吃边下山。 她信心满满。这次无论筹备还是信息搜集,都做得比上次周到,她认为此次绝对能安全下山,不可能再遇上什么可怕的祖宗。 一路顺畅,走完三师父带的路,又到了一个三岔口,三个路口都大同小异,连杂草的覆盖程度都没什么大差别,非要挑出点问题,只能说左边的那条路边草间有紫色小花,右边的没有,中间的也没有。 她踮起脚尖张望,想辨别那个方向离山脚更近。 还没等她看明白,右边的小道冒出一个人来。是位看起来就很有力量的壮实型青年男子。男子一身灰衣,不显老气,倒显稳重老实。 陈靖千估摸着对方的身量,觉得自己站路中央可能会堵住对方的去路,于是侧身站到一边,让他先走。 男子路过她,温声说道:“谢谢。” 两人擦肩而过。 正当陈靖千决定从这男子出现的中间路走去时,背后骤然响起一声。 “救命?” 身为一名长在和平年代接受过五讲四美教育的正常人,听到这两字不由自主就会回头。 等她转过去一半,她才惊觉,那人用的是疑问语气。 9. 再逃 那男子扬唇一笑:“果然。”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掐住她的腰,猝然间,她被男子甩上了肩膀。 陈靖千未曾想过会发生此等怪事,完全没来得及防备,就落得个如此境地,吓得一时心惊胆战手忙脚乱,挣扎着拳打脚踢对方,却一点用处没有。那人颠了一下,一手抓紧她双手,一手压制她双腿,健步如飞直往山走。 七上八下头晕眼花中,陈靖千看着四周风景似乎越来越眼熟。是回山里的路。 发现是回山里的瞬间,陈靖千停止了挣扎。不多时,两人出现在她刚刚离开的院门前。男子张嘴就喊:“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也没等人回应就一脚踹开木门。四处走了一圈,见没人,径直往外走。才走几步,对面密林里钻出来的就是三师父。 “三师父。”男子晃着她跑到三师父跟前,灿然笑着。 “老二!你扛着救命干什么?” 二师兄又晃了晃已经在他肩上装死鱼的陈靖千,“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人。我在下面逮住他的。”他指了指山下的方向。 “救命,你又乱走,一会不小心又遇到什么怪鸟,小六不肯去接你了。”三师父拍拍她的脑袋,从二师兄肩上接过她,放下来。脚踏实地那瞬间,陈靖千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除了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见她可怜,三师父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吐槽,说道:“你二师兄就喜欢扛小孩。你六师兄以前就经常被他扛下山又扛回来。” 陈靖千回顾一下刚才的滋味,觉得六师兄真的很惨,同时,也并没有被安慰到。 听到三师父提起白易松,二师兄按耐不住四处张望,“小六呢,他在哪?我好久没见他了。他有没有想我?” 陈靖千在一边默默喘气,心想:要是你这样,鬼才会想你。 白日不提人,说曹操曹操到。刚才三师父走出来的那片密林这时出现了三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圆。高的是白易松,矮的是大师父,圆的是二师父。 二师兄撒腿跑去,向大师父二师父匆匆一行礼,便掠过两人去抓白易松。 白易松见到二师兄身影时就已有防备,两人绕着树林你追我闪,鸡飞狗跳。 二师父乐呵呵:“老二在就是热闹。” 大师父皱着眉:“老大不小了,还天天闹小六,也没个长进。” 二师父,“你要他长进什么?难得回山里一趟,他要闹小六就让他闹,何况现如今,他也未必能抓住小六。” 三师父捞走陈靖千,“来给我帮忙,你二师兄就是个饭桶,今天我可有得忙咯。” 果真,三师父比寻常多做了三个菜,连饭都多煮了一倍。围坐一桌时,二师兄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巨大的碗,盛了满满有尖顶的一碗饭,大口大口吃着。她才咽了一口,那尖顶就抹平了。很快,二师兄又盛了一碗。两大碗米饭下肚,二师兄似乎想起自己要做的事,伸手在衣服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荷包,扔到白易松面前。 “给你。” 白易松:“什么?” 二师兄扬了扬下巴,“银子。” 白易松把荷包推回去,“你给银子我干什么?” 二师兄又把荷包砸过来:“我听大师兄说,你收到英雄帖了。你那剑柄大前年就裂得不成样,用布带绑几年了?也不舍得去修一修。我知道师父们没钱给你修,所以你亲亲二师兄就给你送银子回来啦,快谢谢你天下第一好二师兄。” 三师父敲了敲桌面,“那位少侠,没钱的师父们在这里坐着哦。” 二师兄瞄了眼另外两位师父,大师父神色如常,二师父无动于衷,更无所谓道:“如果不是因为师父们穷,我也不会那么早下山,我都吃不饱,还不下山混口饭吃。” 三师父挑眉,“幸好你下山早,不然养不活小六和救命。” 二师兄一脸自豪笑道:“这是天下第一好二师兄该做的。”又提醒白易松,“明天赶紧去找人把剑修好,下个月都要出门了。” “嗯。”白易松随口应道。“我过两天就去。” 陈靖千在一边听着,心一动,想:这是个好机会,山下人流大,容易浑水摸鱼,藏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就是在森林,那藏住一个人最好的地方就是在大街上,她要跟着去。 二师兄吃过饭就走了,他就是回来送钱,下山前他还来来回回叮嘱了白易松几次,要他赶快去把剑修好。白易松被他说得烦了,指着陈靖千说道:“我过两天就去,和救命一起去,你放心,一定去。” 二师兄看了看陈靖千,她被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之喜砸得有点懵,人有点呆滞,怔怔对着二师兄的视线,也不知二师兄心里想了什么,就这样放下心,摆摆手就下山了。 说是过两天就过两天,这天早上,白易松一早来敲她的门。陈靖千自那天听了他回答,一直有所准备,所以一听到他敲门就收拾整齐出去了。二师兄给的银子不少,三师父说他就不折腾了,让白易松到时候花钱带陈靖千吃个小馆子,不用带干粮。 陈靖千有些遗憾,银子在白易松身上,她又拿不到,现在连干粮也没有,看来一下山就要找份包吃住的活,不然吃饭又成了个问题。 再次踏入那座城门,陈靖千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才过了十来天。白易松领着她去相熟的铺子。那铺子店面很小,就在热闹繁华的井字大街上,奇怪的却一点也不显眼,若不是知道此处有家这样的店,任谁路过都会错过。 修理的老师傅说手上有件活要赶着交给客人,半个时辰后才能给他修剑柄。 白易松想着修完就走,看看时候也可以先去吃点东西,于是把剑留在铺子,带着陈靖千去吃饭。 二师兄给的那些银子,硬要在井字大街的酒楼上吃一顿也不是不行,但白易松没这打算,两人找了家小店,点了两碗面,又要了两斤酱牛肉。 陈靖千默默看着眼前的酱牛肉,有种看最后的晚餐的怅然若失。片刻,抱着能吃一顿是一顿,今日不愁明日事,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又神色自若地拿起筷子。 回到修理铺,老师傅说他们正巧,拿起白易松的剑让他挑材料与样式。 陈靖千就站在门边,余光时不时飘向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自由与安全就在门外,踏出去就可以了。她心里焦急万分,却还要保持冷静。 等一个机会,只要有一个适宜的机会就可以了。 忽地,一阵喧闹而喜庆的鸣乐声自远处隐隐传来,间又夹杂着人声的欢呼,街上的人纷纷向声响处望去,七嘴八舌交流了一番,竟都往声响处涌去。 老师傅看了动静,笑道:“大家应该去捡喜钱了,去年赵家大公子成亲,听说迎亲路上撒了万两白银,这次二公子成亲,这撒的喜钱应该不会比大公子那次少。” 白易松看她脖子跟大白鹅一样,道:“你想去看热闹就去,不要走远,就在这街上看看就好。” 陈靖千忙不迭点头,大步跨出门外等迎亲队伍。 一排长长的红灯笼开路,接着是两排吹得热火朝天的乐队,新郎身穿红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两边是一群花团锦簇的侍女,每个侍女手上都提着一个篮子,一边走,一边向人群中撒着喜糖和喜钱。 她听到前边的人兴奋地嚷嚷:“我捡到块碎银子了,我捡到块碎银子了。赵老爷果然是城里第一富商,办个喜事都特别大方。” 她原本是想趁着热闹混失踪迹,如今听说有银子捡,又觉该储备点应急资金。仗着身板单薄,游鱼般挤到前面,拉开衣服作网兜喜钱,捞了几次,收获不少。旁人见她方法有用,也纷纷解开衣服套成网兜。 迎亲队离修理铺已很远了,她估计白易松就算再厉害也难一眼找到她,把捞到的喜糖和喜钱都放好,弯着腰钻出人群。 迎亲队走大路,她如果跟着走,恐怕走不远,从侧巷离开,才是十全的路线。 找了一个巷口转入,她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到富贵人家问问招不招下人,不签卖身契那种,虽然她不会洗衣做饭缝衣服,但她会别的,有钱人的需求应该多种多样,总有一样她能行。 突地前面传来低低的呜咽声,还有几声闷闷的声响,向拳头砸在身体的动静。 她心一冷,暗叫不好。本能转头要看,但危险警报系统又让她硬生生把头掰回去。只这余光一瞥,她看到前面墙角处有两个乞丐正挥舞着拳头砸向那缩在地上抱着头的人。 她认出打人的乞丐正是霸占着井字大街作地盘的那几人。 陈靖千脑子飞快转着,要假装看不见,然后悄悄逃走。 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倒退,没走几步,身后便撞到阻碍。反手一摸,居然是个人的身体,侧头一看,赫然是乞丐恶霸团的另一名成员。 10. 青楼劫 陈靖千悚然大惊,一口气呛在嗓子眼吞不下去。 身后那恶乞丐斜睨一眼,一掌把她推开,提步就要向单方面斗殴处走去,才抬脚,似记起了什么,扭头定睛一看,勾唇一笑:“我认得你,你是上次被那多管闲事的蓝衣小子带走的小乞丐。” 陈靖千大惊,没想到他们还记着这事,并且还认出了自己。 那边单方面殴打人的另两位恶乞丐乙丙听到动静停下手,齐齐抬头望着这边。 恶乞丐甲向后勾了勾手指,说道:“来看看我们的老朋友,上次乱闯入我们的地盘被他溜了。这次那蓝衣小子不在了吧?就你一个人?没人多管闲事了,看你往哪里跑!” 陈靖千心底涌起一股寒气。她见识过他们拳脚,知道厉害,倒退一步贴到墙上。没等恶乞丐乙丙过来,右脚椅一蹬,借力向大街窜出去。 恶霸甲始料不及,只见一阵风掠过,再仔细看,她已经窜出好几步,张手抓,连处衣角都没碰到,在背后气急败坏急道:“快,你们两个快上来,给我抓住他,不要让他再逃了,今天我不让他见识见识厉害,认认这条街谁是老大,我跟他姓!” 他在后面急得喊破了嗓子,陈靖千不回头,看着前方整洁宽敞的大街,心想:跑出去,跑到大街就好了。她今天穿得干净整齐,不像个乞丐,只要跑到人群中,大声叫唤,他们就不敢那么嚣张。 常言道狗急跳墙,好几次后面的手都要碰到她背,硬是生生被她溜开。 恶乞丐甲更气,在后面扯着嗓子喊:“这小子跟个泥鳅似的,你们两个是死了吗?还不过来帮忙,快来,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陈靖千吓得不敢喘气,蒙着头就直冲,一脚踏出巷口,寻思往那迎亲队方向逃。 她自有打算:任你再嚣张,你也是个乞丐,能嚣张得过城里的大富人?人办喜事讲究个事事顺遂,谅你有九条命也不敢在人办喜事的路上闹事。跑过去,人越多越好,越多越容易浑水摸鱼。 算盘打的不错,只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刹那间,陈靖千看到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似腾空飞起,正讶异眼前的变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白光伴随一股刺痛袭来,她失去所有视线,人也重重砸向地面,失去了意识。 “哎呀哎呀哎呀!” 一辆马车被紧急制停在大街中央,车把式跳下马车,惊慌失色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倒在地上的陈靖千,探探鼻息,翻翻眼珠,慌慌张张向马车里喊:“公子公子,撞到人了,一个小孩,还有气,就是晕倒了。” “还有气就捡回去。”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车把式手足无措看着软成一摊的陈靖千,又向马车里求救:“怎……怎么……捡?” “怎么捡还要我教你吗?” “不不用。”车把式不敢再说什么,小心翼翼捞起陈靖千,放到车厢前面,想了想,又脱掉自己的外衣折成一个包,垫在她脑袋后。 在无边混沌中,陈靖千隐隐闻到一股甜腻的异香,缓缓睁开眼,眼前是迷迷蒙蒙的一片白,似有白纱覆盖眼睛,她动了动身子,却感觉自己像散了架,手不是自己的手,腿不是自己的腿,腰不是自己的腰,背也不是自己的背,只有个脑袋是自己的,可脑袋怎么也牵不起各部分的线,她以为用了很大力气,却连手指头都没抬起来。 那股甜腻的异香愈发浓烈,一只手探了一下她额头,说了句话。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没有听清楚,张着无神的眼睛侧向那香气的方向。 手的主人把一根勺子抵在她唇边,又说了句话。 大概是让她吃药,她闻到药的苦涩。 喂完药,那人拉上被子盖好她,拍拍她手心,她想问自己是在哪,这么痛是不是断了哪块骨头?可惜力不从心,勾动下指头,又昏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陈靖千讶异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张极其奢华艳丽的床上,床边纱幔低垂,视线间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通地铺着柔软地毯,看起来温馨舒适,帘前玉勾轻摇,风拂动水蓝色的帐子,看陈设,这像是个女子的闺房,而且还是个有钱女子。 不知此处是何地,也不知是何人带她到此地,全身除了痛感依旧无法接通,她静静躺着,睁眼看床架子顶上的雕花。 许久,一只纤纤素手撩开纱幔,一个妩媚得勾魂夺魄的美丽女子靠了过来,她手指轻轻扫过陈靖千的脸颊,轻轻一笑,外头对帘外说了句话。 陈靖千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拧紧眉头。她发现自己听不见声音,耳朵里像被焊了两块铁板,一丝声音都传不进来。 美人扶起她的头,放了两个软枕让她靠着,这才接过旁边看似侍女手中的碗,边吹气边小心翼翼喂药。 喂完药,美人又把她放下躺好,捋顺她凌乱的头发,施施然一笑,放下纱幔轻轻离开。 陈靖千被近距离的美色砸得有点头晕目眩。她也不算没见过美女,特别是在现代科技技术发展之下,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你要有多美就能有多美,可那更多的是在网络上或者是电视上,这样直面而观,触手可及香喷喷软乎乎的大美人,她真的没经历过。 震撼了大半天她才恍惚回过神来,那美人身穿轻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衣,身体曲线若隐若现,看脸,头晕目眩,看身材,血脉偾张,七孔流血。 古代女子可以这么奔放的吗?这本书是个如此潮流的设定?她是看得那么不仔细?她疑惑不解。 身体还是动弹不得,数完床架子的雕花,她开始数锦被上的祥云纹,数完祥云纹她又数点起视线所及的陈设。 直到日影西斜,屋里渐渐昏暗,先前端药过来的侍女这次送来了食物。她张望了一下,那位勾人性命的美人并没有出现,陈靖千有点失望,在侍女的帮助下吃过清粥与药。侍女给她点上一盏灯,又从外面拿进来一个托盘,上面竟是她之前穿的衣服,还有一个纹样精美的荷包。 那荷包并不是她的物件。她疑惑地看着那名侍女把托盘放到床边,当着她的面打开荷包,里面是数十个铜板,两小块碎银子,还有一小把喜糖。 原是她抢的喜钱和喜糖,人家贴心周到地帮她放在了荷包里。 陈靖千咧着嘴表示谢意。那侍女见她龇牙咧嘴,眉头紧蹙,怪模怪样的,捂着嘴低头走了。 这样混混沌沌两日后,她的脑子终于把手脚身体都连接上,人能动了,只是耳朵里的铁皮依旧焊得死死,一丝动静也传不进来。 她从能抬起身,到能下床,再到能在屋里打转一圈,又花了三天。那天之后,那位大美人就只出现一次,见她完全清醒,笑着坐在一边看她喝药。不过美人似乎猜测到她耳朵有问题,再看过来是,眼里明显闪动着怜惜。 这天,下地走了一圈之后的陈靖千好奇地打开了门。她从窗外看过,可外面就是一排竹篱,能透光,却不透影,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地方。 门打开,前面便是曲折游廊,廊檐吊挂着月白色纱幔,一带清流,绕游廊相伴,数十盏莲花灯点缀期间,缓缓流动。她顺着游廊扶着栏柱子走。走了摸约十来步,前面纱幔处隐隐约约似有人影。她心想:会不会是那大美人或是那名小侍女?正想移过去打个招呼,一只手在身后挽住了她。 她回头,原是那名小侍女。 小侍女引着她往回走。走了两步,她好奇地又回过头看了眼身后,风撩动了纱幔,漏出六七个不大明晰的人影。有两个看起来就像男的,其中一男身上坐着一名女子,肩上靠着一名女子。 左拥右抱好福气。她不免想给这位醉心享受的大哥点个赞。幸亏活在二次元世界,不然就上热搜了。 小侍女送她回房,又关好门离开。她随手推了把,竟是锁上了。 这是防止她出去?为什么? 任何事都不耐多琢磨,一琢磨就会发现不对劲。比如这地方香味太浓郁了,总是一股甜甜腻腻的味道,还有这里布置奢华,但刻意减少采光,光线不足,加上四处挂着的轻纱幔帐,灯影摇曳,营造着一种奇异的暧昧,让人心浮杂,时不时觉得燥热。 再者最明显的一个信息,这里的姑娘,衣着都有点过于清凉。 若不是民风如此,那只有一个可能,此处不是正经地方。 她又摇动一下门,确定是锁着,坐回床上,咬着手指头思忖。 她这是前脚出坑又踩坑了,一坑还比一坑深。不管是做炮灰还是沦落到颜色场所,她都不愿意。如果两者之间非要她选一个,还不如当炮灰。她一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礼乐射艺书数单会个数,就双十一六一八算折扣的程度,有时还会算错。但凡她有个能在古代用的技能,她都不至于做了几十天乞丐,挨饿还挨揍。 她看了看那扇围着竹篱仅做通风用的窗,走过去晃了晃,钉得很扎实。看来还是只能从门口出去了。 11. 他来了 得是光明正大走才安全,依她现在的状况,任何人要拦她都不费吹灰之力。 目前所知经常来往这间屋子的除了那位大美人,就是那名小侍女,只要能打开门,避开这两人,应该可以混一混。 但现在问题是门打不开。 “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见棺材绝不流泪!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必有一村!只要不放弃,机会定会来临给有准备的人。”她给自己鼓把劲,按住不听话不由自主抖动的腿,滚到床里蒙上被子。 先睡觉先睡觉,养精蓄锐才能见步走步。 被子里晃动渐渐止息,一切似乎变得平静,就像漆黑的夜,吞没大地的所有。 翌日,她醒来时屋里桌上已经放着她的药和早饭,她绕过桌子,试探着推了推门,不出所料还是锁着。她坐回桌前,吃饭喝药。准备准备,她这是在做好准备工作。大概中午时分,门从外面打开,小侍女端来应该是午餐的饭菜。见她歪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笑了笑把食物送到旁边的梨花几。 她两颊微红,对小侍女报以微笑。 对方知道她听不见,做了个吃饭的手势,便在一边坐下。 陈靖千心想:她应该是等自己吃完好顺便收拾走。便也不客气,端起碗吃起来。等她吃完,那小侍女把东西收拾好,笑一笑又关上门离开。如此又过三天,这天,陈靖千等了许久没见小侍女送晚餐过来,窗外早已不见一丝日光,再者,她肚子居然饿得打鼓了,虽然不知道是何时辰,但肯定现在早过了往日送饭的时刻。 她扒在门缝边,想探探情况。门缝极小,只看到一片迷蒙月白色,那是垂挂在游廊上摇曳的纱幔,听不到声音,单纯想靠这小小门缝探点信息,除了人品大爆发,就看她今年清明祭祖时祖宗有没有觉得她很虔诚,愿意抽空搭理她一下。但她忽又想起,今年社区建议网上文明祭祖,她看直播忘记转发点小程序了。 守株待兔连根兔毛都没看到,饿得双腿发软的陈靖千决定回到床上,躺着能量消耗没那么大。 就着肚子的打鼓声,陈靖千背诵床架子的雕花,数了大半,意识渐渐迷糊,骤然间,一线光亮从侧方劈入,她心底一个激灵,侧头一看,门居然被推开半臂宽的缝,过半会,一抹鹅黄色身影撞开门,虽然她听不见,但看那跌跌撞撞的样子,应该撞得不轻。 陈靖千坐起身子,眯起眼睛逆光而视,那人又歪歪扭扭想向她走来,门外的灯光斜斜描着她半边身子,陈靖千认出是那个每天送食物过来的小侍女,她满脸通红,眼睛半眯,呼吸间散发着清冽的酒气。 陈靖千眼睛一亮,心想:这是醉了? 那小侍女扶着墙,扭头四处张望,似在找她的踪迹,转了几下,又抵不过酒气上袭,头晕目眩,无奈垂着脑袋。 这叫什么?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上天不会辜负有心人,不枉费她天天认真喝药好好吃饭还坚持锻炼,虽然只是在屋里跟拉磨的驴一样转圈圈。 陈靖千屏息隐入光线照不到的黑暗处,蹑手蹑脚向门口移动。 摹地,那小侍女挣扎着抬起头,双手拍打着脸,嘴巴张张合合似自言自语着什么。陈靖千紧紧贴着柱子,大气不敢喘一口,警惕看着那东倒西歪摇摇摆摆晃去软榻处的身影,等她垂下脑袋一点一点拍打着软榻,陈靖千赶紧一鼓作气踮脚走出门外。 门槛处倒放着一个漆木食盒,应该是那小侍女记起要送晚餐来,醉得迷糊了,放在门槛只顾着开门忘记拿进去了。 陈靖千拎起食盒,挽在手臂间,半低着头顺着游廊走。遇到分叉口秉持哪边明亮走哪边,一长一短选那长,一左一右向左转原则,不假思索毫不犹豫踏出选择的脚步,期间路上遇到过搂搂抱抱黏糊在一起的男女。她念叨着:身为一个成年人,字母片都看过,这有什么好尴尬的,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正常需求,正常需求。做好心理建设,目不斜视,恨不得能健步如飞。 走得身上发汗,前面又是一处岔口,一簇婆娑的芭蕉极具风姿地遮隐右边的拱门,左边则是几块野趣十足的石头横卧草地。她径直走向左边。果然,眼前渐渐变得明亮,忽而豁然开朗,是一处宽敞的大堂,中央还有一方小舞台。她不敢多打量,避开人群,扶着食盒低头走向那看似大门之处。 她步履匆匆,未曾注意身后又人喊她,乍然间,那人探手一拉,扯住她衣袖。 她的心差点停止跳动,全身僵在原地。 那人很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迟缓地转头看去,一个酒壶塞到她臂弯,那人说着什么,表情很不耐烦,又推了推那个酒壶,这才放开她衣袖挥手示意她离开。 陈靖千被他推了个踉跄,直挺挺向前冲了几步才稳住,站定身子回头看,那人又在桌上与其他人举杯纵欢,一点注意力也没放她身上。应该是个错把她当侍女的客人。她找了处角落,把空酒壶塞到一盆大绿植叶子间,抹平衣袖间被拉扯出来的痕迹,又低着头扶着食盒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每走一步,陈靖千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卡在嗓子眼撞着,撞得她两眼发酸,不能呼吸。 门外,两壁纹样繁复的红灯笼映红整条大街,她热泪盈眶,一脚重重地踏出门槛。夜露微润的风刮动她脸上横流的泪,像撒了把盐一样刺痛,可她不在乎,她自由了,这是自由的痛,她乐意。 先前待的那处破庙是不能去的,这么多天过去,她都行动自如,可还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最开始她以为是受伤的缘故,现在看来应该是她离开了金手指的缘故,该死的系统为了提醒她,不再是限制她听明白,变本加厉让她干脆聋了。 真是卑劣无耻。她在心里恨恨骂着,威胁人的行径什么的最讨厌了,可怎么办,她怕威胁。当年老师说的对,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她真想回去和老师磕头道谢,何止走遍天下,穿越都不怕!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铁着头冲。 出场不足一章是吧!满门被灭是吧!炮灰是吧! 她不认! 她要逆天而行! “面对际遇,不犹豫,面对抉择,不彷徨,面对决战,不惧怕,我们是自己的英雄!”她无声地大喊,对着天空挥舞小小的拳头。 抖擞抖擞精神,打开食盒把里面精致得过分,但不够塞牙缝的点心囫囵吞枣咽下去,陈靖千离开了井字大街去城门附近找了处小客栈投宿。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回山上! 次日一早,陈靖千买了几个馒头就出了城门。出城门怎么走她记得,但是走上郊外的泥道上她开始恍惚了,看这边像,看那边也像。挑了条比较符合记忆的路试探走了段,结果不远处遇上一片热闹的村落,路就从村子中间穿过。她记得没有穿过村子,只好往回走重新试探。这样反复试错,折腾到日落,她还没走出第一段岔口。 月升日落,陈靖千在田埂间找了处野草茂密的地方缩进去。望着那轮上弦月,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一遍一遍默念。不知过了多久,她额头抵着膝盖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她翻出田埂,沿路回到城门外,进去买了几个馒头后又出来,找了处挡风的树坐下。既然找不到路,她又问不了人,那就等,上次遇到怪鸟,是白易松找到她,既然他是她的金手指,那么这一次也应该会找到自己。 不然怎么能称之为金手指?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铜板花光了,碎银子也只剩一块了。陈靖千呆呆缩在树下,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已经四天了,人还没来,不会这么快就发展到大反派已经把他们灭门了吧?那她怎么办?她怎么回去?拯救炮灰命运不是她的任务吗?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胡思乱想,手扯一边的野草,无意识拔着。有一簇根扎得紧,她拔不出来,下意识用力,身子向后仰,脑袋磕到树干上,瞬间似有大钟盖在头上猛然敲击,震动得她头晃眼花,耳朵里猝然传入破裂的声响,一股气流从耳朵窜入天灵盖,击得她直打哆嗦。 泪眼模糊间,她看见远处有一簇蓝色光芒,抹去泪水定睛一看,刹那间眼泪又模糊了双眼。 她吸着鼻子,想忍住泪,可百感交集,它们就像没了堤坝的洪水,横冲直撞在她身体窜动。她嚎嚎大哭起来,哭得极其委屈。 那蓝色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似乎打量了一下她,这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她泪水滂沱糊了一脸,迟疑了一会,伸出衣袖盖住她的脸胡乱抹了一把。 陈靖千扯住他的衣袖,不停地吸气,可还是止不住眼泪,只能抽着气控诉:“你怎么才来?我都快吓死了,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死了你救不回了!” 12. 蜀道难 白易松看着洇湿一大片的衣袖,终究还是叹气:“我不是在想办法找你吗?”鬼知道他那天等了半日没见她回来,来来回回把井字大街找了几遍都找不到人,实在没法才回山上找二师父,哪知二师父也没办法,直到今天二师父说有她消息,他匆匆下山,真在城门外看到极度可怜的身影。 陈靖千还在抽泣着,抓着他衣袖眼巴巴掉泪。 白易松看着她脸上黄一片黑一片,抿抿唇,扯出已经湿透的衣袖翻个面再一次蒙住她的脸,这次手放得轻了些,泪痕洗涮之下,他看到她脸颊处有一片紫色瘀伤,颜色有点淡,但还能看得清楚。 “好了好了,我都来找你了,你不要哭了,哭得这么大声,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起来吧,回去。” 陈靖千动了动,腿麻了,起不来。 她攀着白易松的手臂,“我腿麻了,起不来。” 白易松锁紧眉头,迟疑了下,转身半蹲着,再扭头对她说道:“上来吧,我背你走。你就是太弱了才会坐着也腿麻,回头让大师父盯着你练功。” 少年的背不够宽厚,薄薄的肌肉裹着硬朗的骨头,有点硌人,陈靖千没吭声,上次“坐顺风车”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颠得她都快“晕车”,这次他走得平稳,她惊惶无助的心慢慢落到实处。 路上轻风拂过草尖,裹落晶莹的晨露,滋润一小片圆圆的土地,土地那么多,它只落在这小小的一点,晕出一个小小的圆。 “六师兄,你真有找过我吗?”她试探着问。 白易松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她好奇:“那你怎么找?”她觉得自己没多久就出了意外,一直被关在那屋里,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毫无线索怎么找。 “到处找。”白易松没好气应道。追上迎亲队看了个遍,在大街上见人就问,每条小巷翻一轮,连人家放在死角的柴堆都不放过,找了个空不死心,又去乞丐们聚堆的地方看,直到城门即将关闭,这才出城回山上。 “那你找不到我,你害不害怕?” 白易松没回答。 陈靖千又等了等,见是等不到答复,自己说自己的:“我很害怕。我出了城想回去,可是我认不得路,我迷了两天路不敢走了,只好在城门外等你。” 白易松气结,“你在山上出个门都能跑到火羽鸟的巢,还想认得路回山上?没被人拐你卖了算你走运。告诉你就看看热闹好了不要走远,你不听,非要去,看你吃不吃教训?” 陈靖千闭嘴,不敢就这话题多说一句。她能说一开始自己是处心积虑要逃才故意走远的?她又不是把脑袋磕没了。 “就你这认路本事,以后没人不要随便走远。”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的,这次隔了这么多天才有信息,三师父都开始安慰他说也许救命遇到了家里人,跟家里人回去过好日子了。 可他不信,救命连话都不会说,就算真的是家里人带走的,也应该来和他通个气,不是这样无声无息走掉。 他天天练完功就在二师父门口等着,看有没有消息。二师父身有异能,能听鸟语,山上飞的鸟儿有一半是他的包打听,只是二师父总嫌它们太吵,平日都不准它们靠近。 想到这,白易松顿了顿,疑惑地扭头看她:“你会说话了?” 我一直都会说话。 不对,系统没关她禁闭了?现在她不仅能听,还能说了? “看来你走丢一次也有好处,都吓得能说话了。” 陈靖千气堵。 山上的包打听早早地把消息传了回来,等他们回到山上,大师父二师父居然在院门外等着,三师父不在,他在厨房里忙着做面条,听到动静在里面大声嚷着。 “救命回来了,小六,喊救命过来吃面,三师父给她做了她喜欢吃的肉酱拌面。” 大师父半眯着眼看着她还算干净的衣服,点了点头,转而看到脸上青青紫紫的瘀伤,眉头锁得紧紧。 二师父摸了摸她脑袋,温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家担心了好几天,就怕你……饿了吧,你三师父怕面煮早了会坨,专等你差不多到的时候才煮的,快去吃面。” 陈靖千只觉眼睛发烫,眼泪似有千斤重,快要装不住往下掉。他们只是短短相处了十几天,她离开也不见了十几天,可他们却依然惦记着相处短暂的自己,还费尽心思找人。她吸吸鼻子,暗暗把心底的念头又描摹一遍。 三师父从厨房探出脑袋:“救命,快来快来,面做好了。” 二师父轻轻送了她一把,“快去。” 大师父顿了顿,似要说什么,但见她鼻子通红眼里闪光,又咽下话语,抬了抬下巴让她过去。 三师父做饭一向量足,这次不知是不是出于补偿心理,做得特别大碗,肉酱在面条上盖起尖尖的顶,她恍惚以为这是二师兄盛的。 她有些惊恐看着三师父。 三师父把筷子塞到她手,推了推面碗,“快吃,那群小东西说你都在城门外等了四天,可怜兮兮地每天只啃一个干馒头,一定饿坏了吧,今天面管够,放心吃。” 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这是吃饱了要撑死的结局。 她不想拂了三师父的好意,可如果吃完当场撑死也不是一个美好的场景,她考虑再三,还是如实陈述:“三师父,我吃不下这么多。” “怎么会吃不下?你都饿了三四天。不是,救命,你会说话了?”三师父瞪大了眼。 白易松在一边补充,“被吓好的。” 三师父拍手大笑:“太好了,你能说话了,不再是除了喊救命就是救命了。看来这是因祸得福呀!”他凑过去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以后你有什么小秘密可以告诉三师父,我会给你好好保密的,绝对连那些烦人的小玩意都不知道,不会传得满山都是。”说完,三师父对她眨眨眼。 秘密?她只有一个秘密,就是这世界其实是一本书,气运强大的男女主角另有其人,而眼前的你们,是出场不到一章节惨遭反派灭门的炮灰。这可以说出去?她张张嘴,果不其然,又是只有气流。她无所谓笑了笑,对三师父点点头,拿一个小碗挑了小半面吃,剩余的推给了白易松。 三师父对获得她点头应允很是满意,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手法很像她同桌撸家里的狗。 等她吃饱后,三位师父才开口询问她这十几天的经历,得知她是因为遇上那群乞丐恶霸才出的意外,大师父二话不说把她习武的计划提到日程上。 二师父解释道:“之前你刚上山的时候你大师父说要让你开始,是我认为你身体还弱,先养一段时间再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意外,早知道就让你边养着身体边练功,也不至于遇到事只能逃。” 遇到对付不了的人就逃的陈靖千一点也不觉得羞耻,“那几个恶霸比六师兄还健壮,我就算学个十天八天,也无济于事。” 白易松轻抬眼皮,从鼻孔里哼出一个单音节。 陈靖千:“当然这是我能力不足,我多加努力,一定不丢咱门派的脸。话说回来,咱门派叫什么名字。” “无名。”大师父道。 “?”陈靖千。 三师父炒了盘花生米在一边剥着,“就叫无名,你先先先先师祖爷就没给门派起个名字,他只收了你先先先师祖爷一个徒弟,师父没给名字,当徒弟的哪里敢起,就这么无名无名用了起来。等你师祖爷收了我们仨,只教功夫什么都不管。从我一上山,这里的饭就是我煮,我要是不煮,你师祖爷可以不吃。因为你大师父和二师父煮饭极其难吃。当年我还没上山时,你师祖爷因为你大师父做的饭差点离山出走。” “那师祖爷为什么自己不做饭?”陈靖千不解问道。 三师父:“因为他也不会煮。你先师祖就是吃了你师祖两年的饭受不了去云游四海了。” 真是惊天动地血脉相连命中注定的师徒情。 被抖黑历史的大师父脸色如常,二师父倒还有些羞色,无奈干笑着。 大师父把一本翻得起毛的小册子递给她,说道:“明日开始,你就先按照书里的心法开始练习,先自己看一遍,不明白之处问你六师兄也行,”停顿片刻,他清清嗓子继续,“来问我或者你二师父也行。好好练,别丢我们山上的脸。” 陈靖千郑重接过书册,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练,绝对绝对不丢咱们山上的脸。” 大师父很是满意,对她学有所成感觉指日可待。 当晚,陈靖千翻开手册准备看个大概,看了一遍,她愣了,皱紧眉心重看一遍,越看越迷茫,越看眉间的川字凝得越深。 物我两忘她知道,但什么是魂不内荡?怎样的程度叫荡? 鼻息绵绵好做,那气沉丹田沉的是什么气?丹田又在哪个位置? 运转内息一周天是多久?她只晓得一周等于七天,难道一口气要绕七天再吐出来? 13. 蜀道难2 陈靖千记着大师父说不明白的可以问他。于是一早醒来,她揣着小册子就奔大师父屋里去。 “大师父,我来问你些事。” 大师父正襟危坐:“什么事?” 她翻开小册子,把不明白的指出:“大师父,这里是什么意思?” 大师父垂眸一看,解释道:“修习内功心法,最忌心浮气躁,一定要返照空明,心无杂念。” 陈靖千听得有点糊涂,呆滞着没反应。 大师父瞥了她一眼,皱眉:“知道吗?” 她稀里糊涂嚼个大概,犹犹豫豫点头:“知道了。”又指着一处,“那这里呢?” 大师父顺着她指尖看去:“修习内功需静坐,如若处身虽静,内心却心猿意马,大哀大乐,必有凶险。” “哦。”她又点点头,这句她听明白了,就是啥都不能想,连开心的事也不行。她翻开另一页,指着一处再问,“那这里呢?” 大师父抬起眼眸,狐疑道:“还有这里?” 陈靖千捏着书页,与大师父视线接触,见他神色不对,心领神会,嗫嚅道:“就,就这里了。” 得到大师父最后一个解说,陈靖千卷好书册,恭恭敬敬告辞。才出大师父屋,转身又走去二师父那边。 看来决不能把所有问题都投向一个人身上,得分散问。 同样在二师父处问了三四处问题,在二师父面露不解时就告辞,转身投向三师父。她自觉与三师父交情匪浅,放开胆子问多了两个,但还是在怀疑三师父会暴走之前停下,乖巧坐在一边给他择菜洗菜。 晚饭时刻,大师父吃着吃着饭突然问她:“你今天问的那几个关于心法修炼问题有没有记住?” 陈靖千应道:“记着的。” 二师父把目光投放到她身上:“小七,今天你也问过我关于心法修炼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去问了你大师父的?” 三师父瞪圆了眼:“什么?你问过两位师父了,怎么还问我的?” 陈靖千端着碗,不知道怎么吭声。 三位师父齐刷刷看着她,等一个交待。 半天没有动静,气氛愈发尴尬。二师父清清嗓子,问道:“小七,你是不认字吗?” 她抓了抓额头,支支吾吾的说:“认得,就是……” 三位师父又齐刷刷等着她的“就是”。白易松一直竖着耳朵听,手却依然保持正常速度夹菜吃饭,看似毫不在意。 “就是……”她吸口气,用义无反顾的大无畏精神支撑着开口说道,“认字,但看不懂。” 三位师父傻眼了,百思不得其解,那本心法是门里最最基础的,就讲个静心平气打坐,保持内心无忧无乐吐纳采吸。 陈靖千知道这是什么神色,当年高中她在数学老师脸上就见过不少次。每次试卷后面应用题部分每个字每个数学信息她都认得,但组合起来,她就不懂问什么,每次都空题。 二师父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看不懂?” 都不要脸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陈靖千干脆道:“就是看不懂。” “怎么会看不懂?” “为什么不会看不懂?”尺有所长,人有所短,她人生二十年,学的是基础教育,又不是武术,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平日里她上体育网课,没有视频动作分解,单靠文字说明,她也不晓得都是些说明动作。真羡慕那些有真正金手指的穿书者,随时可以开挂。 大师父脸黑,二师父扶额,三师父缓口气,认命道:“你明天早点起床,让你六师兄带你一遍。” 白易松不敢相信问题居然抛到了自己身上,讶异道:“我?” 三师父:“对,就是你,明天我和你大师父二师父都没空。” 白易松记起明天是什么日子,只能同意,点了点她手臂,“明天记得早点起床。” “好咧。”怕三位师父吐血,她快快应下,转移话题继续吃饭。 说早就早,翌日,陈靖千挣扎着把自己从床上挖起来时,天色还没变亮。摸到厨房找吃的,白易松也在,刚好吃完洗碗。 白易松望了过来,从锅里拿出三师父做好的大包子,对她说道:“吃完了赶紧过来。” 陈靖千接过包子,问:“去哪?” 白易松瞅着她,正要出口嫌她,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参与修炼,便抬手指了个方向。 陈靖千顺着他指尖看去,点点头,抓紧时间吃包子。她还以为自己起得早,能开一波笨鸟先飞体验卡,没想到对人家习武之人来说,这个时间早该开始了。 天赋不行,努力凑。摆烂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为逆转命运而努力! 她哼哧哼哧给自己鼓把劲,咽下两个大包子就往白易松指着的方向走。心里美美想:踏出人生勇敢第一步! 然后…… 两人大眼瞪小眼。 白易松不解:“你昨天不是问过三位师父了吗?” 陈靖千指了指前面薄薄的几页:“只问了这几页。” “所以?全部不明白?” “不明白。”她老实摇头。 白易松只觉一口血气涌上来:“你……” 陈靖千拦住他:“六师兄,好说好说,不许骂人。” 白易松拍打着书页,把那小册子拍得“簌簌”作响,说道:“这入门心法,但凡有耳朵的听一次都晓得怎么做了,我五岁上山,不到三个月就开始练剑了。” 陈靖千继续点头,口里嘀咕着:“但我不是五岁了。” “你说什么?”白易松瞥了她一眼。 她连忙摇头,“我笨,我比不上六师兄,我连五岁娃娃都不如。” 白易松被气笑了:“你还知道你自己笨?”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虽笨,但我认。六师兄你费点心思,多下点时间指导我,我呢,也勤加练习,一定不偷懒,虽然我可能做不到像你那样三个月就开始练剑,但说不定一年半载后可以呢?” 白易松更笑了,盯着她的脸。 她脸色如常,目光炯炯与他对视。 白易松服了。“行!”他重新打开小册子,再来一遍。 此后每日清晨,白易松都来监督她晨练。十天之后,陈靖千终于察觉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温暖气流在体内有意识地运行,她按照小册子里的口诀试着让它凝聚丹田,再引导它向上,流转到指尖。感觉着它像只听话的小狗在自己身上的经络溜达了一圈,乖巧地又回到丹田。陈靖千心中大喜:这就是内功了吧!心一动,气逆道而行,那团乖巧的暖流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口诀里说“大哀大乐,必有凶险”,连忙清除杂念,屏息调节。 等白易松来监督时,她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六师兄,我这样是练出来了吧?” 白易松探手按住她手上脉搏,嗤笑着:“还早着呢?” “啊?”她大失所望,垂下眼眸。 “方法对了,但离练出来还差得远,明天开始加多一个时辰打坐。” 她又活了,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如此按部就班两个月后,陈靖千迎来了在这个异世界的第一个新年。没有了手机网络,她只能分清白天黑夜,如果不是大师父叫唤白易松到院门贴春联,她都不知道原来要过年了。 三师父在厨房忙里忙外,连二师父都被拖进去打下手。陈靖千凑过去问要不要帮忙,被三师父嫌弃地赶走了,原来他征用二师父的内力在做几道硬菜。派不上用场的陈靖千坐在门槛上看大师父指挥白易松贴春联。今日天气极好,山里微风轻轻,日光和曦,一点冬日的冷意都没有。眼前忙碌的一切,热闹,有烟火气,并且寻常。陈靖千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员单薄没有名字位置也不处于名山的小门派,能有什么样的秘密吸引大反派要灭门? 莫非他们深藏不露,各有蹊跷? 三师父表面看是厨长,那内里呢? 二师父是位能听懂真的鸟语的奇人,难道是他知道了些不可告人的惊天大秘密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大师父脾气暴躁,虽总是表面维持慈祥面具,可这面具极其脆弱,事情一旦超过他忍耐度三秒,绝对发飙。大反派之所以成为反派,内心黑暗程度非一般人能理解,难道是大师父无意得罪遭此死难? 见过一面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感觉平平无奇,至于天天见的这位六师兄,只能说是个可怕的勤奋学霸。一个学霸,还勤奋,真是恐怖。难怪她每次和他分享小成就他都嗤之以鼻。 就这样一群人…… 她正发愣,三师父已经把几个大菜摆了出来,扬声喊他们吃饭。三师父还掏出了一坛子还没开封的酒。 “来,今天我们喝一杯。”三师父给大家杯子倒上酒,“救命你也喝一点点,山里摘的野果泡的酒,不醉人。” 她以前是不相信别人说的什么不醉人这些话,她少喝酒,知道自己斤两,在外面也不随意喝带酒的饮料。看着眼前这浅浅小半杯果气袭人颜色粉红的酒,她心想,喝这么一点点应该没什么。 于是在三师父举杯吆喝的时候,她也迎起自己的杯子,说了几句吉祥话,一饮而尽。 紧着…… 她倒了。人一轱辘滚到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一秒,她只来得及想到一个“骗”字。 14. 蜀道难3 过完年后两个月,山里众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赴英雄贴的邀约,起初是决定由白易松一人出门,二师父纠结了几天放心不下决定伴行。陈靖千的残存记忆中门派被灭是在逐鹰会之后,她觉得那里应该线索,便撒娇卖萌痴缠着要跟过去。三师父见他们三人都出门,死也不肯留下与大师父四目相对。最后大师父见多一个也不多,于是,全员出动。 这日清晨,各人提着各自收拾的包袱,锁门,下山。到了山下,陈靖千看到了三师父提早下山做的“准备”。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之物。一头哼哧哼哧喷着气的牛,一辆破旧的板车。 牛车! 大师父和二师父神态自若坐上板车,三师父把他提着的包袱先塞进去,找了处空地背对着二师父坐下。坐好后,三师父往边边挤了挤,挤出一点点位置,对她招手:“救命,上来坐。” 陈靖千看着板车被压出一道明显弧度,连忙笑笑摇摇头,“我先走走,”她瞥了眼白易松,“六师兄也没上车呢!” 这车,可不要她一上去就压塌了。 白易松没理会她,抱着剑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偷偷靠近白易松,压低声音问道:“六师兄,我们一直坐牛车去吗?”瞄了瞄眨着铜铃大眼哼着粗气的牛,那就真是要坐到牛年马月了。 “不是。”白易松回她,“我们先到吴水,在那里上船,到了青川再走陆路。” “坐船快。”白易松又补充一句。陈靖千瞅一眼已经落后在身后十来米远的牛车。那还用说,肯定比这老牛拉车走得快! 她走得并不快,白易松更是气定神闲,两人就这样还和牛车拉开这个差距。她看着大师父在一旁空甩的鞭子,二师父扭头回去和三师父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一会三师父摸索着从衣兜掏出一个纸包,打开迎向二师父和大师父,两位师父伸手捻起一块塞进嘴里。 那是零嘴?这真不是郊游? 日近西山,一行人找了家小客栈落脚,先吃饭再投宿。小客栈开得有些年头了,虽然只有一对老夫妻,但干活利索,来吃饭的有几桌人,老妇人很快就把菜上齐了,还每桌送了一小壶自家酿的甜米酒。三师父要给陈靖千倒一杯,她心有余悸,感觉脑上磕的包又隐隐发痛,着急慌忙地摆手拒绝。饭后,老妇人来领他们到后面的客房歇脚。 推开个房间门,大师父和二师父走了进去。 推开第二扇门,白易松走了进去。她还跟着三师父后面走。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扯住她衣领,她回头,见是白易松拉住了她。 “干嘛?”她挣开他手,不解问道。 “你跟着三师父干嘛?” “我去我房间啊。” “什么房间?那是三师父的房间,你和我住一起。” “什么?”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和你住一起?” 白易松抱臂站着:“怎么?你还嫌弃我,还要和三师父住一个房?” “我也没说要和三师父住一个房。”陈靖千被闹懵了,“我就不能自己一个房?” “你哪来这么娇贵的习惯?出门在外还要自己一个房!路途遥远盘缠有限!”白易松翻着白眼。 陈靖千被气住了。这就不是娇贵不娇贵的问题,她一个女的为什么要和一个长得不错正当青春期的男生住一个房?猝然间,她灵光一闪:“慢着,六师兄,有件事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事?”白易松没好气问道。 她双手按着胸口,手感比前几个月好了点,但还是平的,连旺仔小馒头都算不上。 她很认真看着白易松的眼睛说道:“六师兄,我是个女的。” 她眼睁睁看着白易松的脸迅速从黑变红,又唰地从红变白。 白易松被吓得跌靠在门,像一条被打捞上岸失水的鱼一样浑身抖动,转刻,他扒拉着门边,连爬带滚冲出门外,声音断断续续不能成句。 “大……大……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小七……小七……小七说他是……是……是……是个……姑娘!” 哐哐郎当,门外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撞倒了什么的声音。 陈靖千耸了耸肩膀,慢吞吞走出去。 白易松站在三师父门外,指向她手指还颤巍巍地发抖,三师父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大师父和二师父听到声响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两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陈靖千。 “怎么了?”二师父巡视着泾渭分明的两组人。 三师父先回过神,平静了些情绪道:“小六说小七是个姑娘。” 二师父看着大师父,两人面面相觑,嗫嚅半响,没人先开口。 沉默了半响,一行人决定到三师父那边商议此事。五人围坐四方桌前。在山上,是三位师父各占一条边,她和白易松挤一条边。这次,白易松黑着脸挨着三师父坐,离她远远的。二师父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大师父的脚,让他开口。 大师父干笑着搓搓手,“小七呀。” 陈靖千坐在大师父对面,抬起眼睫点头,“是。”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坐一起商讨她是个姑娘这件事。 “这……”大师父困窘地转头向二师父求救。 二师父挤眉弄眼表示爱莫能助。 “先祖有规定不可以收女徒弟吗?”据她所了解的,自己确实没有师姐,也没有女师父。 “不不不不。”二师父连连摆手,“师祖没有立下这种规定。”只是也没有谁带女弟子回来。 “那我是不方便留在山上吗?” “也没有,没有这回事。”大师父面有难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平日里最多话的三师父反而一句话也没说,只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沉默半响,也没谈出句结论,二师父让她先回房歇息,白易松就留下和三师父住一起。陈靖千走的时候大师父二师父没动,不知道是想避开她说点什么,还是被惊吓得反应不过来,一时没想起回自己房。回到房间的陈靖千贴耳在墙听隔壁的动静,等了好一会,一点声息没有,就着老妇人送来的热水梳洗一番,盖上被子睡觉,她还是第一次一整天都用双脚走路,早累了。 次日一早,三师父敲响她房门。一夜过后,三位师父似乎平静了下来,一切又如往常。只有白易松,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的七师弟突然变成了七师妹,而自己昨天还要和她一起睡,别别扭扭挤在大师父面前不与她视线有任何接触。 又走了三日,一行人终于到了吴水。把牛车还到指定的地方,再到码头登上自己要乘的那艘船。 甲板上是挥手告别的人,岸上是抹泪不舍的人。他们没有送别的人,便不去夹板上挤,拨开人群回到自己所订的房间坐着。二师父顺手在路上买了几盒点心,大师父煮茶,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等门外陆陆续续听到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关门声。 三师父问:“救命以前坐过船吗?” 陈靖千摇头,她坐过汽车,火车,飞机,唯独没坐过船,除非是公园里的鸭子小船。 三师父对陈靖千挑了挑眉,拍拍手上的饼屑:“要不要去上面看看?风景特别好。” 陈靖千喝光最后一口茶,站起身。她也很好奇“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是怎样的景象,走了两步又回头抓一把糯米藕丸子。 这个好吃,她没吃够。 二师父见她爱吃,倒回纸包里,正想递给她,三师父却夹着她早已消失在门外。二师父看着空举的手,示意白易松给她送去。 白易松装没看见,不动。 日上当空,正是午膳时分,夹板上只有几个小孩在追逐嬉戏。 坐船和坐车感觉真的很不一样。江风微润,抚在脸上带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柔情。船驶出码头已有一段距离,两边是茂密丛林,稀稀疏疏冒出一点人烟,渐渐地,丛林变得更浓,这厚重的绿一下陡高,江面收窄,水流变急,仰头望不到顶的绿色壁障豁然出现在面前。 陈靖千仰头看着,脖子都僵了,还没看到顶。揉揉酸酸麻麻的后脖子,忙把视线放平,直视前方。 这时船恰好遇上一处急流,上下颠簸着。她抓着栏杆稳住身形,那几个顾着玩耍的小孩一时没注意,有两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哭了半天也没见大人应,两小孩更是扯着嗓门放声大叫。 三师父按了按耳朵,皱眉对她说:“救命,你自己在这里先看看,我带那两孩子去找找他们家大人。”说完,走过去一手捞着一个孩子走进船舱。 没了两个大喇叭,剩下的孩子又开始玩耍起来,抓住栏杆随着船上下蹦,蹦得她头晕。 一时间她只觉似有人拿着打蛋器快速搅动她的脑浆,一阵天旋地转,无法睁眼,冷汗津津渗出,滑落脸颊滴在衣襟上。紧接着肚子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挤压着,喉咙里堵得慌,张张嘴,竟只能大口喘气,说不出话了。 该死的,她不晕车不晕机,竟然晕船。 15. 蜀道难4 船随着浪上上下下,陈靖千只觉脑里塞满了浆糊,也随着这个节奏巍颤颤地来回抖动,冷汗冒得满手都是,随着汗水流走的除了力气,还有她的意识,她“哇”地向江水吐出刚吃下去的点心茶水,两眼一闭,歪倒向地。 她心想:惨了,她会不会被船翻下去?会不会有人发现她掉水了?会不会来得及把她捞上来? 一只手及时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接着,她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陈靖千用力睁开一点眼缝,认出那熟悉的蓝色,暗道:应该不会被翻下船了。心里绷着的那口气缓下来,任由黑暗淹没自己。 把两个“大喇叭”送回给他们家人后,三师父回头找陈靖千,才走了一半,遇到僵硬抱着陈靖千回来的白易松。 “怎么了?”三师父快步迎上前。 只见她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嘴唇泛青,满头大汗。白易松摇摇头:“我一出去就看到她晕倒了。” 三师父连忙翻开她眼皮,又搭手探向她脉搏,问:“有看到伤口吗?” “没有。” 三师父凝神沉思,虽说陈靖千上山没多久,除了一开始不会说话丢失过一次,再回来后这问题也好了,也没见有什么其他恶疾,就是人笨些,没什么天赋,入门心法琢磨了快半年还在入门中,如果不是中毒,难道是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疾? “先带她回去。”三师父侧身让白易松先走。这时,正好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走了出来,好奇看了一眼面前堵着路的三人,突然说道:“哎呀,这小兄弟莫不是晕浪吧,哎呦呦,可难受了。”她一边摇头一边提着茶壶走向茶水房。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晕浪,送她回房躺着,另外两位师父闻讯而来,对此难题也一筹莫展。作为一名江湖人士,行走江湖经历风浪那是必须的,遇得不凑巧的,风餐露宿大地为床星空为被也是常有的事,怎么会在船上晕浪呢? “怎么办?”二师父看着陈靖千迷迷糊糊撑起身又吐了两次,焦急问道。 “要不去问问船老大有没有治这个的药,他们天天在水上走,有经验。”三师父想了想说。 话刚说完,白易松就打开门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垂眉低眼回来,对三位师父摇摇头:“船老大说没有这些药。都是客人自己准备,有些人怕自己晕浪,会提前买了药上船。” “我们也没想到小七会有这毛病呀。”二师父懊恼道。 说话间,陈靖千又侧头吐了一次。 “这毛病,睡着了会不会好一些?”大师父犹犹豫豫出了个主意,“给小七弄点安神药喝。” 三师父想了想,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试一试再说,翻开行囊找出药包拣了点安神的药出来。白易松接过去找船老大帮忙煎药。 大半个时辰后,药煎回来了,陈靖千也吐得剩下干呕声,连水也吐不出来。三师父接过药扶起她小心翼翼喂药。她浑身难受,但心里还晓事,知道师父们是想解决问题,用力张开嘴咽下一口药,可还没等完全吞下去,喉咙里就有一把刨子拼命把她咽进来的药刮出去,她忍了忍,还是没控制全都吐出来了。 三师父看着白喂了的药,沉吟半刻,突然说:“既然睡不着,那就敲晕她。晕了也和睡着差不多。” 陈靖千蹬了一下腿,无声抗议着。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听得二师父似乎很为难地开口:“要是……那……也行吧。” 她简直想跳起来,怎么能这样对她呢?忽地,后颈间被一股巧劲击下,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再次恢复神智时,陈靖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醒啦?”旁边又一声音问道。 扭头一看,是三师父。他屈膝跨坐在窗前,看着外面。 陈靖千揉了揉脖子,不痛,但人有点不高兴。 三师父看了过来,唇角弯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是我敲晕了你?” “我听到了。”陈靖千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回答。 “就是个权宜之计,你不会怪三师父吧?” 她又揉了揉脖子,道:“我知道是权宜之计,但就是有点不高兴。”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六师兄,不是他到处问人有没有治晕浪的药,我和你二师父就只能一直把你敲晕,直到下船。” 陈靖千挨了那一敲,知道他们说到做到,很是无奈:“你们就不能弄点蒙汗药之类的?” 三师父连连摆手:“正道人士,行走江湖,哪能带那种药物!有失身份,不成体统。” “所以正道人士就对他家体弱弟子施暴,动手敲晕她。”陈靖千哼着气回道。 “好了好了,”三师父笑着哄她,“不是还有你六师兄吗?他可是问遍了能问的人帮你找到药的。”说曹操曹操到,门从外面被推开,正说着的六师兄端着个碗走了进来,见她醒来坐在床上,招招手说道:“醒啦?自己下床来吃点东西。” 她望向白易松,这次之后他似乎没有上船前刚刚知道她是个女的那么尴尬了,她双手合十,极度真诚对白易松说道:“六师兄,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此后,我一定日日为你祈福,求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 白易松被她突然冒出的话吓了一跳,不耐说道:“你有病呀。” 三师父哈哈笑了起来:“救命,你还不如说给你六师兄做牛做马报答他呢。” 陈靖千撇了撇嘴,暗自笑他们目光短浅。做牛做马算什么,作为一名早死炮灰,长命百岁才是最真诚的祝福。 她捞出鞋子穿上下地,见白易松端来的正是一碗白粥,粥的甜糯香气萦绕入鼻,勾起她饥饿的馋虫,她又对着白易松双手合十,用更诚恳的态度说道:“六师兄,从这一刻起,我开始为你祈福,祈求你长命百岁。” 白易松拉长了脸,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半碗粥下肚,陈靖千突然问道:“六师兄,你找谁借的药?人家又多余的吗?” “有。”白易松像是还在气她刚才胡说八道,干巴巴回一个字。 “真是人间处处真情在,下次见到,记得提醒我当面道谢。” 这天,船到达了青川,下船的时候白易松突然对着前方的人群点了点头,陈靖千顺着方向望去,是一个一女两男三人组。站中间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身穿枣红色暗纹长袍,头发系着根同色的发带,没有别的装饰,很是潇洒。站她左边的是名一身竹叶青色衣裳,半脸浓密胡子的男子,而右边,则是一身白色,手里摇着一把扇子的白净男子。陈靖千看着这三人组,不由想着:左青龙,右白虎。再细细一看,更觉那红衣女子有大佬气势。 她不知道白易松到底向谁打招呼,凑过去问道:“六师兄,你看到谁了?” 白易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中间的红衣女子道:“你的恩人,快去当面道谢。” 陈靖千确认他手指的是那名红衣女子,越过人群直径走去,还没等她靠近,那红衣女子一行人上了辆马车走了。她只好回到三位师父旁边。 “我们坐什么车?”她四处张望着,周边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期间也混着几辆牛车。 大师父没回答,直直走出人群。二师父紧跟大师父身后。三师父拍了拍她脑袋,说道:“你想得真美,还想坐车,走着去的。” 陈靖千不敢相信瞪大眼睛,她上船前问过白易松,他说到了青川还要十来天,那就是说还要走十来天。 她整张脸都垮了下来。白易松越过她,见她还在发懵,喊道:“走啦。” 她连忙跟上,走了一段距离,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不坐车?”下山时还租了趟牛车呢。 白易松没出声,感觉有些不愿意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问:“六师兄,我们为什么不坐车?”持续步行十来天,不是她一个现代人所能承受的,她就是一个弱鸡穿书者,还没有系统。 白易松停下脚步,闷声回她:“租车要花钱。” “我当然知道要花钱。”她又不是三岁小儿。 她等白易松再解释解释,可他却一句不说,埋头赶路。陈靖千要小跑着才能赶上他脚步,跑着跑着她站住脚停了下来。 租车要花钱,不租车不花钱。钱不是不舍得花,是没得花。 想清楚这个关系,陈靖千脸有点白了。蹬蹬蹬跑到白易松身边求证:“六师兄,咱是没钱了吗?” 她问了又问,白易松才缓缓回答:“反正三师父在,饿不着你。” “那回去呢?”她又追问道。 “到时候三位师父会决定。” 陈靖千有点被这个答案打击到,想起二师兄回来那趟是特意带了银子给白易松。不出门不知道,这门派不仅短命,还穷,出趟门都凑不齐盘缠。 她扭头看着依然走得如同踏春的三位师父,想到下手敲晕她这个主意居然能获得他们的同意,她认为还是得靠自己搞定路费的事。 16. 鸡兔同笼 一行人当真行走了十二日才到达阙兰山,当陈靖千看到面前城楼上龙飞凤舞的宿云山庄四个大字,再仰头看向远处峰顶云雾萦绕若隐若现的连绵殿宇,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下第一门派。 就两个字,气派。 三年一次的破江大会召开在即,大小门派的人都从各处连续赶来,他们到达时已是中午,城门处竟排起一小段等待入城的队伍。都是一身江湖人士打扮,持剑的人多些,有的人空着双手,陈靖千很认真盯着人看,那人察觉到视线,扭头对准她眼睛,陈靖千这才看清楚他身侧系着一根墨色鞭子。对方见她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侧,又见她一脸好奇,便不在意回头继续排队进城。 入城处有一排白衣佩剑弟子在检查登记来客的邀请帖,登记完后,另有一青衣弟子拿着一块令牌指引入城。 很快,大师父已经登记完毕,一名圆脸青衣小弟子拿着令牌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人跟在青衣弟子身后进入城内。 跨过城门,见到内里乾坤时,陈靖千一副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这名挂着叫山庄,里面竟是极其繁华的街市,比她在这个世界里认识的井字大街还要繁华十倍,客栈,食坊,酒庄,布市,各式店铺齐全,甚至连乐坊也有,数目还不少。 她微张着嘴看着眼前一切,不敢相信这竟然只是一个江湖门派的所在地! 白易松侧头看到她被吓到的表情,有点嫌弃拍了一下她。 她咽下唾沫,揉了揉眼睛,压低声音问道:“六师兄,这里都是宿云山庄的?” “嗯。” “哇!”陈靖千惊叹出声,“这也太豪了吧!富可敌国也不过如此吧!” 白易松抬起眼眸,神色深深看了她一眼。 青衣弟子把他们带到一家客栈,与掌柜交代了一番,递出一份名册,领过房间牌号,再把令牌交给大师父便告辞了。店里小二带领他们到客房,五人各自入房收拾,片刻,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开门见是三位师父。 三师父换了身衣裳,显得格外整齐,和往日特别不一样,陈靖千不由得愣了一下。再看另外两位师父,一身装束简直可以用光鲜靓丽来形容。陈靖千心底不由得涌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救命,我们要去拜访一下老朋友,你要不要一起去?”三师父手搭在她肩膀上,开口问。 陈靖千脑里闪过一群中年男子侃大山的画面,再把自己放进去,那画面之凶残,让她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摇摇头甩开脑里的恐怖画面,试探地问:“可以不去吗?” 二师父上前一步,温和地解释:“有几个老朋友今年也有弟子来参加逐鹰赛,他们比我们早到一天,听说我们来了,送来了拜帖,你师父们也好些年没见这些老朋友了,趁这个机会正好见见,你也可以去和他们的小弟子切磋切磋。” 陈靖千听了最后一句,尴尬扯了个微笑,不知道二师父说这话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取笑她。直到今天,她还在入门心法里打转,和人家的弟子切磋啥?她会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英语四级,能比这个吗?她伸长脖子望了望,没看到白易松:“六师兄呢?” “他一会要去递交名册,不和我们一同。”大师父道。 “那我也不去。”陈靖千连忙摆手,要是白易松也一起,她还没那么显眼,她单独做小辈同行,谁知道会不会被问成绩,再要求表演个什么。 二师父见她拒绝,面露忧色望着她,为难道:“我们都不在,你六师兄也不在,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陈靖千扫了自己一眼,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不解道:“为什么不行?” “你……”二师父欲言又止,求救于大师父,大师父装模作样整理衣襟,无视二师父。 三师父戳了下她的脑门:“你自己想想你走丢了几次?在山上一出门就迷路,你六师兄不去找你,你都找不到门回来。还有那次,就和你六师兄下山一趟,你说你丢了几天?还敢问你一个人行不行?” 陈靖千捂住自己的脑门,不服气:“那只是意外。山里树都长一样,路又不明显,走错了有什么奇怪的。还有那次,我是被马车撞倒,不知道被谁救走了,才和六师兄走散,又不是我自己走丢的。” 三师父一脸怀疑审视着她,她仰着脸瞪回去。 “而且最后我不是想办法在城门外等六师兄来接我了,我哪里有乱走。”她补充道。 话是这么说,可二师父还是不放心,又问她:“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 “真不去。”陈靖千两手一起摆。她好不容易在上大学后不用随父母参加饭局,哪能再重蹈覆辙。怕他们还不放心非要她随同,指着床上散开的行囊:“我还没收拾好东西,而且我也很累,不想动,我就在房间休息,等你们回来,绝对不乱走。可以不?”她又再三保证了,三位师父这才离开。一边走,三师父还一边回头看了她几眼,她举起手,做出保证的姿态。 等三位师父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她才松了口气,回去把散开的行囊抓把抓把塞去一边。这边才塞好,门又被敲响。陈靖千以为三师父杀一把回马枪,鼓着脸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是白易松,他也换了身新净的衣裳。 陈靖千不由得问:“你也去拜访老朋友?” 白易松被她问得一愣,顺着她目光看着自己,有点不自在说道:“我去递交名册。” 陈靖千点点头,“哦”了一声。参赛的各门派弟子都要自己去递名册,身为自家门面,出门见人当然要收拾整齐些。 白易松上上下下扫视她几轮,不吭声。 她被看得莫名其妙,心里有点不爽:“六师兄你还有什么吩咐?” 白易松清了清嗓子,半响才道:“我去递交名册,可能要两个时辰。师父们见的几个老朋友住在山庄的另一边,来回也要些时间。宿云山庄这段时间人很多,逐鹰赛就要开始了。这山庄也很大,比我们山大得多。” 他说得磕磕巴巴,陈靖千想了一会才听出来他是担心自己,于是又向他做一次保证。得到她答应在客栈等着回答,白易松这才拿着名册出门。等在窗口看不到白易松的身影,陈靖千也关上门离开了客栈。 她是答应不乱走,那有目的地走可以吧。原书男主是名皇子,依她穿越来的这个身份,要和那种富贵滔天的人物扯上关系,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她偷原书几个情节来作预言,开一波神通。可惜她看的不仔细,都记不清楚到底有那些事可以唬住人,别神通还没开起来,被人当神棍砍了。 不过她倒记得女主,作者对女主的描述就是美,人称江湖第一美人,见过她美貌的,不论男女,都为之倾倒。这么明显的特征,只要找个消息灵通的地方一打听就知道了。至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肯定是酒楼茶馆这些人流量大的地方了。她问过客栈里的小二,凭那块令牌,他们在客栈的吃住免费,但是去别的酒楼茶馆就要付钱。 看来,还是要搞点钱才行。陈靖千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兜,忧伤地叹口气。 顺着大街前行,陈靖千观察了几处人流量特别大的酒楼。店面辉煌,消费肯定不低。她遗憾地路过那几家热闹非凡的酒楼,信步走到一处人流特别密集之地,此处没有金碧辉煌的酒楼,也没有清致淡雅的茶馆,一个个竹棚盖成的摊子汇集在街道两边,每个摊子前都挂满红色的飘带,飘带上写着黑字。陈靖千看着有人抓过一根飘带,对摊子里的人说了句话,负责的人听了立刻面露微笑,从摊子上拿过一件物品,恭恭敬敬递过去。 猜灯谜?陈靖千忍不住凑过去。她走了一圈,发现那些飘带写着各种各样的题目,每个题目搭配的彩头不一样,有书籍,有小玩意,有药物等,有的居然是钱币。 陈靖千心动了,暗暗拍手道:“这叫什么?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从头又走一遍。对对联,不会。猜灯谜,容易的已经被猜走了,剩几根“天煞孤星”独自飘零。棋阵,更不懂……正失落间,一根飘带被风带起,劈头盖脸蒙住她视线,她举手抓开飘带,随意看了一眼,什么头什么腿的。 什么鬼!摇摇头随手松开。刚走两步又猛地回头,双手迅疾翻拨那些飘带,抓起一根定睛一看,果然,是鸡兔同笼题! 她按捺住心中的雀跃,一字一字指读,又验算了三遍,这才对着负责人说出自己的答案。 负责人一脸标准的微笑:“恭喜小兄弟答对了,这是你的彩头。” 陈靖千接过负责人递来的小荷包,背过身捏了捏,分量不少。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谢谢。” 靠着知识的力量,陈靖千又找了两道数学题收获了一个荷包一盒药膏。如果不是怕三位师父回来不见人会唠叨,她还想再战久一点。摸着放在袖兜的三件战利品,她决定明日找机会溜出来再战。 17. 将军 幸亏回得早,她才走进房间,冷茶还没来得及倒一杯来喝,门就被敲响了。她连忙灌了一口水,平息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搓搓脸应声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笑眯眯的二师父,扬着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道:“小七,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 陈靖千暗自松了口气,接过二师父递来的油纸包:“谢谢二师父。”还好来的不是三师父。 “你还没吃上东西吧?这是二师父朋友送的土特产,快尝尝看!” 她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点点头应:“我睡了一觉,刚起来呢。” 二师父慈爱看着她:“那你尝一点点好了,一会都要吃晚饭了。” “好,”她乖巧地把油纸包放到桌上,“我给六师兄留着,到时候一起吃。” 二师父很满意地看着她,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等白易松回到客栈,天已大黑。客栈内四人等他回来一起吃饭,陈靖千吃了些点心,倒也不是特别饿,客栈内准备的饭菜还挺丰富的,大师父很认真说人家掌厨的手艺要比三师父好,建议三师父去偷师。三师父翻了个白眼道:“谁想吃谁学。”噎得大师父无言以对。 没钱的人没有夜生活,饭后一行人很有默契地各自回各自房间,白易松走在最后,她房间居中,恰好夹在三位师父和白易松之间。她推开门,对唯一剩下在走到的白易松道:“六师兄,明日见。” “等一等。”白易松喊住她。 她扭头回望着他。 他伸手举在她面前,打开,掌心握着两个球状小玩意,麦丽素大小,黑不溜秋,疙疙瘩瘩,不像可以吃的。 “什么来的?”她捏起一粒迎向灯光分辨着。 “一种小暗器,”他拿起另外一粒,指着其中一个小凸起,“扣起这个小机关,这药丸会爆开,散出迷魂散,一般人吸了很快就会无力晕倒。” 陈靖千闻言,连忙松开摸着那处小凸起的手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抠掉,迷晕了自己。 “自己放好。”白易松把剩下那粒也递给她。 “给我?” “我要这东西没用。”白易松把手又举向前一点。 陈靖千笑了,把两粒丸子抓到一起:“我就正适合,谢谢六师兄。”想了想又问,“你哪来这种小玩意?”如果是师父们给的,不可能只给白易松不给她,这东西,明显是情急之下权宜之计,对有实力的人来说,起不了大作用。 白易松转过身,硬邦邦说道:“回来时顺手帮别人推了一把车,那人硬塞的。” “哦,谢谢六师兄,我放好了。”她高兴地在身上找地方放,翻来覆去放了几个地方不满意,想了想小心翼翼藏在腰带处,感觉妥当了才松开手。 白易松望着她紧紧塞在腰带处,抿着唇,皱了皱眉,顿了顿又没说什么离开了。 翌日,白易松一早被山庄里的人带去看比赛场地,三位师父又接到别的门派送来的拜帖,这次三师父怎么也不肯留她自己一人在客栈,夹着她出门。 三位师父与人约在河边一家小酒馆,除了她,对方也带来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弟子。师父们坐在临窗的桌前,她和那名小弟子大眼瞪小眼坐在靠墙的小方桌边。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食不知其味嚼着热腾腾的肉包子。前面桌的师父们聊得热火朝天,她这边,连咀嚼声都快听不见。 陈靖千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举起手对正好视线转来看着她的三师父道:“三师父,我想去外面逛逛。”怕三师父拒绝,跑到窗边对着不远处的街道划拉着,“就在那边逛,也不走远。” 对方师父见她举动,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道:“宋兄弟,你这管教弟子也管得太严了吧。” 三师父叹着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林兄你是不知道为人师者要愁心些什么!你门派里的弟子个个天纵奇才,不劳你多费心,我们这小弟子,刚来时连话都不会说,在山上经常迷路,只要走出门都要人接才回得来。跟她师兄下山一天,人还丢了十几天,差点回不来,天赋又差,半年了入门心法还没上手,你说我能怎么办?” 陈靖千被说得一无是处,杵在窗边尴尬得脚直抠地。 对方师父被三师父一连串的吐槽镇住了,面露讶异之色,打量着陈靖千,喃喃道:“看着不像,人不长得挺机灵的?” 三师父补充:“人不可貌相。” “这样吧,让我这小弟子跟着她。我这小弟子虽学艺未精,但迷路这事还没发生过,别的不说,路肯定能给你找着。就让两个孩子去外面耍耍,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算什么。”对方师父建议道。 三师父还在犹豫,二师父于心不忍,开口道:“就附近走走也没事的,这里有招牌,她找不到路可以问人,街上那么多宿云山庄的弟子,也不怕。” 连大师父都开口:“要是连问人都不会,这么愚笨的弟子不要也罢。” 最后还是对方师父做主,让那名小弟子跟着她出去,三师父这才无可奈何答应了。离开之前,三师父再三叮嘱:“山庄里人多,各门各派都有,你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随便凑热闹,看一看就好了,赶紧回来。” 她连连点头,又伸手在窗外比划:“我就在这附近,不走远。” 她看到河对岸好像也有那些竹棚,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搞有奖竞猜。别人家的小弟子从一出酒馆就紧紧跟在她身后,保持两步距离,右手按在佩剑剑柄上,陈靖千觉得他一副听到什么动静随时准备拔剑的样子。 她想了想,不知怎么开口让小弟子跟着她一起参加有奖竞猜,毕竟她是奔着钱去的,这世俗的欲望似乎不大好意思和一个年龄还小世界还比较单纯的孩子说。她纠结了一会,没能说出口,只能见步走步,假装随意往那边晃过去。 小弟子两眼直视前方,一脸平静,如果不看他微微抖动的手,一打眼看过去,真是有模有样的。 右侧方有几名吃了点酒的男子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撞了过来,那小弟子吓了一跳,手指一推,半截剑锋露了出来。陈靖千连忙按住他手让到一边。 其中一人见差点撞上人了,晕头晕脑晃着来道歉:“小兄弟,对不起啊,差点撞到你。” 陈靖千怕他一低头就磕到地上,赶紧止住:“没事没事,不相干。”说完,拉着小弟子绕了过去。 这条街一路差不多都是些小酒馆,喝酒的人也不少,整条街都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陈靖千领着小弟子上了桥,果然,前面竹棚挂着红飘带。她故作好奇对小弟子说道:“那些都是什么呢?我们过去看看吧?” 小弟子故作老道点点头,板正着向前走。 每个竹棚前都围着不少人,有一摊居然是比射箭,靶子是放在对岸的一小片红花,此时搭弓的是位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箭离弦而出,正中红花,惹得围观群众连连高呼。陈靖千看着白衣女子拿走一块玉佩做彩头,心里又有新的想法:像这些玉器什么的,要是值钱的话可以去当铺换点钱的吧?不一定非要直接找银子彩头的题目。 照着这个新思路,她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题。很可惜,今天挂着的每一根飘带都与她无缘。不是比射箭就是比暗器,基本都是武斗题,她一个渣渣无能为力。 大概是看出她神色不对头,小弟子支支吾吾指着一个竹摊说道:“我暗器准头还不错的,你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换一个去?” 陈靖千低低叹口气,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不会。” 小弟子沉默了半响,抬起手轻轻拍拍她肩膀:“只要勤加练习,会成功的,不要放弃。” 陈靖千已经转头想别的事了,没想到他沉默了半天憋出句安慰自己的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肯定,天生我材必有用,条条大路通罗马。” “罗马是哪里?”小弟子不解问道。 她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转移话题:“都看过了,我们也回去吧,省得师父等。” 两人绕开人群走在僻静处。忽地,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在桥洞下传来。 “将军来信了?” “嗯。” “说了什么?” “让二小姐不要泄露身份,赶快找到那人的下落,还有三少爷已经从西北出发了。” “好,我知道了。” 陈靖千眨眨眼,身侧的小弟子依然板直着身体目视前方,似乎并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她暗自想着:一个武林大会居然会有军队里的人来,这里面关系有如此密切吗? 快到师父们所在的小酒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窗边传出,陈靖千抬头望去。小酒馆旁边是一栋三层小阁楼,二三层三百六十度全开窗,像是专门用来看风景的,楼下挂着一张锦帘,上有十个大字:灵光何足贵,长此镇吴京。 镇?西北?将军? 她猛然瞪大眼睛。镇国大将军?原书男主派系的那位驻守西北的大将军? 18. 美人录 “你先自己进去,我掉了东西,要回去找一下。”她扔下一句话,转身往桥上跑去。 “哎,哎,哎,你丢了什么?要帮忙找吗?”小弟子在她身后高声喊着。 她头也不回,摇摇手:“一个小物件,刚才还摸到在身上,可能就在桥那边掉的,我自己找就行了。” 陈靖千心急火燎三步并两跨上桥,倾侧身子向桥洞俯察,下面黑魆魆一片,没看到人影!她快步下桥,边走边自言自语着:“在哪里呢?到底掉在哪里了呢?”左顾右视扫着地面,余光睨向桥洞底下。 “咚!”一支失去准头的箭直直掉向河里,激起半尺高的水花,惹得围观人哄堂大笑。喧闹声一波接一波在岸上传来,在桥洞两侧激荡。陈靖天站直身子,定定看着空无一人的暗黑桥洞。 “你在下面干什么?”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仰头向上望去,白易松正探头俯视。 她举高手向他摇了两下:“六师兄。” 白易松快步走到她面前,环视左右,两根眉毛拢在一起:“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她把蒙小弟子的谎言又说一遍:“我掉了东西,来找一找。” “那找到了吗?”白易松关切问道。 陈靖千点头回:“找到了。六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回客栈看到二师父留的字条就过来了。你丢了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来找?” 陈靖千没想到他还执意于这个问题,眼珠一转,只好想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我拿着大师兄给的小手剑玩,不小心掉下去了。” 白易松回头看着那片昏暗的桥洞底,沉声道:“下次这些小物件不见就不见,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走。” 陈靖千看了看不远处热闹非凡的人群,不解道:“这里这么多人,能有什么?” “就是人多才让你别乱走,”白易松抿直嘴角,“被人一挤,你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又要人找。” 陈靖千看着眼前的少年,小麦色的皮肤,两道墨染似的眉毛,眼睛不大,眼尾略微下垂,不笑时冷淡,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嘴唇。不是她认知里流行的帅哥,但有一种充满力量感的赏心悦目。 她不好意思抠抠脑袋,看来上次走丢事件,不仅三师父心有余悸,六师兄也留下了心理阴影,连忙转移话题:“六师兄,你这几天应该见上不少人吧?” “嗯。”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白易松不解道。 “比如特别厉害的人,或者特别好看的人。”她试探道,“不是常有什么天下第一高手,天下第一美人这些称号的吗?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没有。”白易松淡淡道。 “没有?如果说武艺高强那要比过才知道,可是长得好看的,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六师兄你就没看到一个好看的?”她连连追问。 白易松站住脚,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片刻间,那点鄙夷又消失无影无踪。他又往前走:“别人好不好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去盯着人看。” 也是。她低叹一口气,看来找六师兄打探消息这计划行不通,还是要花点钱买消息。低头盘算着自己兜了那点财产,没注意白易松突然横出手臂架在前面,她直直一头撞上去。 “看路。”白易松扶着她脑门道。 她揉揉额头,哭笑不得:“六师兄,你突然拦我干什么?” 白易松蹭了下鼻尖,松开掌心,一枚扇形玉佩挂在他中指间:“给你。” 又来? 陈靖千问:“你又去帮人了?” 白易松愣着,摇头:“这是我刚才在那边投壶中的彩头。给你。” “你中的彩头给我做什么?”陈靖千摆手拒绝。 “给你就拿着。”白易松视线飘忽,幽幽道,“要是有什么意外,你拿着还能换口饭吃。” 陈靖千直直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拍拍他肩膀道:“六师兄,我们的想法很统一哦,好兄弟!” “什么?”白易松没听明白,又把玉佩向她晃了晃。 陈靖千不再推迟,滑出系绳拿走玉佩放好。太好了,她的小财库又进账一项。 走到小酒馆,大师父他们正结账准备告辞。陈靖千赶忙凑上前,听那店小二算账,得到最后价格,她心里一阵狂喜:照这个物价,她可以先找家小店探探风。 等三位师父再次与人相聚时,陈靖千严词拒绝,毫无商议余地:“我不和你们一起。” 三师父怒视着她:“你不跟着一起你自己一个人要去哪里?” 陈靖千说出一个从掌柜处打探过来的茶馆名,那里有位说书人每日中午开场讲江湖轶事,她觉得是个很不错的信息流通场所。 二师父听了她的话,转头去问掌柜,得知离得不是很远,白易松去练功场可以绕路送她过去,便劝三师父:“她一个小孩天天跟着我们去见一些老家伙也确实很闷,难得出来一趟,你就让她在这里见识见识。” 大师父也帮忙:“没错,反正她也拿不出手,别人问起还不好意思说,就让她自己玩。” 陈靖千皱着眉看向大师父,虽说这话是为了帮她,但也说得太扎心了。她捂着无辜中刀的脆弱心灵,瞪了两眼大师父。 大师父扭头闪开她的视线,侧身站到二师父身边。 好说歹说,三师父终于是同意她自己去茶馆听故事的决定,但要他跟着过去看看环境再作打算。陈靖千不反对,反正她也真是准备过去那家茶馆,只不过不是为了听故事,是为了打探消息。三位师父一前一左一右夹着她前行,终是到达了那家茶馆,三师父看了看店招,又看了看里面坐着的客人,这才缓了脸色。二师父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塞了个硬硬的东西进她手心。她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碎银子。 二师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自己买点好吃的。” 陈靖千抿住快要飞起来的嘴角,点点头。 这家茶馆不大,摆着十来张桌子,靠墙那边有张长方桌,坐着一个长胡子的纤瘦男子,左手按着一块醒木,右手摇着一把折扇,看来这就是店里的说书人了。店内已经坐了四五桌客人,陈靖千挑了张不远不近位置不显眼的桌子坐下,打量着店内忙碌着的两名店小二。一人身材粗壮,面容敦厚老实,另一人个子瘦小,有点尖嘴猴腮,一双眼滴溜溜转,透着机灵劲。陈靖千等着那模样机灵的店小二路过,拦住他照着墙上挂着的单子点了份茶点。陆陆续续又来了三桌客人,说书人环视四周,摇了摇手中折扇,抬起醒木拍下,开始今日份故事。 她是来打探消息没错,但不准备一进门就开始,于是听着故事悠悠吃着点心,适时鼓鼓掌叫声好给予良好回馈。故事听完,茶点也吃完,等那机灵店小二收拾隔壁桌的时候,她趁机喊他结账。付钱离开时,陈靖千很满意自己今天的举措,在店小二面前混了个脸熟,看来明天可以试探着问点什么了。 次日,陈靖千照例坐在昨天选的那张位置不显眼的桌子,那机灵店小二一见她进门,立刻热情笑着过来给她搽桌子问点单。陈靖千照例点昨天的份,便宜,够吃。 等店小二送茶点来时,她出言拦住他:“小哥,向你打探点事可以吗?” “客官您说。”店小二把抹布搭上肩,弓着腰站在一侧等她。 “你这茶馆客人来来往往,消息应该很灵通,我想问问这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美人有哪些你知道吗?” 店小二抬了抬眉毛:“客官怎么这么问?” 陈靖千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哦,我是一个写话本的人,最近想编个关于江湖美人的名录,你也知道的,关于十大高手的话本故事不少,可是关于美人的故事却难以一见,所以我想自己编一本。” 店小二呵呵笑着:“原来小兄弟是位话本大家呀,失敬失敬。” “不敢当,不敢当。”陈靖千连连摆手。 “不过我们这一向只说英雄们的故事,美人们的事打探得比较少,不如我问问人,明天如果客官您还来,我再告诉你。” 陈靖千眼睛一亮,“这……这不麻烦小哥你吗?” “不麻烦不麻烦,就问几句话的事。” “那就有劳小哥帮我打探打探,我明日再来。”约定之后,陈靖千觉得今日的茶特别香。她想着明日获得的消息,就算不能知道确凿的女主身份,也应该大概寻到个范围了。根据这个范围再作打探,先找到女主,再从女主身边关系入手,翻出隐身反派。只要找到反派,告诉师父们提防此人,灭门惨案应该可以破解。 再次结账离开,陈靖千温和地对那店小二说道:“今日所说的事就麻烦小哥了。” 店小二态度周到:“不麻烦不麻烦,客官您明日再来。” 陈靖千脚步轻快离开茶馆。今日街上似乎更为热闹,各式各样的店铺挂满飘飞的五彩招子,有的还挂上大红灯笼,一派喜庆的样子。路上行人比往日更多,陈靖千走在路上时不时和人擦肩撞上。又一次被人撞得后退了几步,她气恼地揉揉发痛的肩膀,踮起脚尖,想找个人少一点的地方。 遽然,不知何处伸来一只手,一把抓住她胳膊。 19. 无妄之灾 陈靖千汗毛都竖起来了,惊悸看着那只指骨有力的手,全身定住,忘记了挣扎,那只手用力一扯,把她从人群中拔、出、来。她魂惊胆落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凝固的血液这才缓缓恢复流动。 “六……” 白易松抓住她手臂扯向自己,低头做了个噤声的举动,压低声音说道:“有人跟踪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 陈靖千本能想回头,听他警告,僵硬着脖子控制自己,装若无其事贴在白易松身边,疑惑道:“跟踪我?”她有什么好跟踪的? 白易松手悄悄按上剑柄:“从你一出茶馆他们就跟上了,我刚才察觉不对,没有喊你,现在我确定他们是在跟踪你,你今天做什么事了?”跟着她的那群人身手绝不简单,行动敏捷,有意识地把她引导向某个地方。 陈靖千认真回想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从出门到茶馆,一切如常,她摇摇头,正色道:“没做什么事,醒来和师父们吃过早饭我就过来这边茶馆听故事了。” 白易松又问:“路上有遇到什么人吗?” 白易松扯着她在人群中挤,人流太多,她被撞得踉踉跄跄,只好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借力,肯定说道:“没有。我早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没多少人,我也没注意都有些什么人,径直走到茶馆就没出去过。” 又一对提着花灯的姑娘顺着人流迎面而来,眼看又要碰上了,白易松侧身钻向一边,架着手在她额前护着,把她拔出人群中。 他快速环视四周,选了个方向:“走这边。” 陈靖千的身高不够,一眼看去不是脖子就是脸,这种信息不全的无知让她深感恐惧,她双手紧紧掐住他的手臂,半个人差点挂上去。 “六师兄,是些什么人你看清楚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人,目前看到有七八人,身手不凡,绝非闲杂人等。” 陈靖千视线瞟向身侧,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夹杂着欢呼声,沸沸扬扬,闹闹哄哄。 她又细细回想了一遍今日自己的所做所言,都和昨日差不大离,她也没在路上捡到什么奇怪物品,身上能说值钱的东西,除了大师兄送的小手剑,就是六师兄这两日给的两粒迷药丸子和扇形玉佩。 她摸了摸还安好放在腰带里的零零碎碎,恕她眼拙,没看出有什么惊奇之处。 除非给白易松迷药丸子的是位隐世高人,他无意间获得了宝物。 她抬眼瞄着白易松,少年小麦色的脸微微渗着汗,耳朵支棱着,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不露痕迹摇摇头,真有这种主角奇遇,他又不是炮灰命运了。 甩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又把自己半日里言行举止拉出来点一遍,除了和店小二搭话之外,她没做多余的事。 难道? “过来,走这边。”白易松举手,把她移了个方向,挤上店铺的屋檐下。 “六师兄……”她正想把自己想到的告诉他,前面铺子里突然伸出一张挂满彩球的架子,两名健壮的男子抬着架子,边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大家都让一让,小心碰到。” 白易松站住脚,飞快看了一眼路边,转入身侧一条窄窄的暗巷。巷子很窄,不能两人并行,他轻轻推她的背,示意她走在前面。 幽暗的环境让她脑里的想象更加混乱,她撑着墙壁,用尽力气转动双腿。 终于走到头了,眼前竟是一堵围墙,白易松伸手扣住她的腰捞起来,脚尖点地,跃上围墙。 眼前是一处大院子,草木长得有些猖狂,看似缺少人工打理,白易松侧耳听了一下动静,纵身跳下围墙。他也没放下陈靖千,就这样捞着她向前方疾走。 穿过院子,来到一处荷叶婷婷的莲池,白易松正要绕过莲池,蓦地,他止住脚步,放下陈靖千,拔剑出鞘。 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三个衣饰寻常,模样普通的人,这样的装束,走在路上,陈靖千很难会多看一眼。 她悄悄挪到白易松身后,侧头瞟向后面,那边竟然也有四个同样类型混入人群如同隐身的人。 白易松扫了一眼四周,沉声问道:“敢问前面何方前辈,为何要引我二人来此?” 那几人不出声,默然散开,保持包围状态。 不多一会,一群同样有在人群隐身气质的人从他们刚才穿过的院子走出来,一名头戴金冠,身穿紫色锦袍,面似白玉的小公子站在那群面目模糊的人中。他挥手拨开站在他面前的两人,指着陈靖千咬牙切齿道:“走啊,我让你走啊,这下看你往哪里走?” 他面目狰狞,语调尖锐,远远都能感受到愤怒的气息。 陈靖千满肚疑团,凝眉看着他。这样的装束一看就是有钱人,她要是见过不可能没记住,更不可能得罪人而不自知。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扬声询问。 “认错人?一点都没认错,找的就是你。”那小公子气急败坏嚷着。 陈靖千并不觉得自己能与他有任何交集,指了指自己:“你再看清楚点。” 小公子气得跳脚,挥挥手:“给我抓住他。” 话音一落,有两人立刻上前几步,白易松把剑指向来人,目光冷然。 “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能随意抓人!有话要说清楚,你不明不白拦着我们,是要谋财害命?”陈靖千躲在白易松身后,对着他大喊。 小公子冷笑:“我谋财害命?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那么肮脏的事你做出来也不怕丢脸,我都不敢说你做的是什么事!” 他信誓旦旦,如果陈靖千不是当事人,照他这神色,她也忍不住想站他那边。 白易松剑还举向前方,垂眸问她:“你……” 她连忙打断白易松的疑问:“没有,六师兄,我什么都没有做,你看着前面,他们要来抓我了。” 小公子冷冷瞪着她:“你非要把你做的丑事扬尽人知,那我就让你如意。你今日是不是在杨柳春茶馆?” 陈靖千神色一怔,回想着那家茶馆的招旗,好像是“杨柳春”三字。 见她被问住,小公子冷哼一声,乘胜追击:“你是不是问杨柳春的店小二关于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美人有哪些?” 她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些确实是她问的,怎么?不能问? “你还不承认?还狡辩!明明就是你!” 她托着白易松举着剑的手,怕他一个犹豫放了下来,莫名其妙朝对面喊:“我是问了店小二这事,可我除了打听这个消息,也没做什么事。”她想找那第一美人,不还没找着嘛,信息都还没拿到手。 “巧言滑舌!你还想做什么事?你做得还不够?亏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恶心的事你也胆敢做出来。” 被人跳着脚骂了半天,陈靖千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难道这个世界的美人们是不准人打听关于她们的事?可如果真有这个忌讳,店小二应该当场拒绝她,不会让她明日再去。 她忍住脾气,好言好语劝道:“大哥,你先说清楚,我问的那句话里到底有什么不妥?还是我打探的消息中有你的家人,犯了你家忌讳?” “谁是你大哥,你一个不知羞耻的人和我攀什么关系?”他黑着脸。 陈靖千顺着他:“好好好,我不知羞耻,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我到底犯了什么忌讳,惹你这么生气?” “你不是犯我忌讳,你做的事,但凡是个正人君子,都会对你嗤之以鼻唾之以沫!”他越说越气愤,脸都涨红了,“你……你……你,偷人家姑娘们的物品,你无耻,你卑鄙,你龌龊。” 陈靖千扭头看向白易松,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易松重复那句话:“他说你偷了别人家姑娘的物品。” 陈靖千疑问:“我为什么要偷别人姑娘的物品?”她看起来已经穷到要靠偷东西过日子吗? 小公子见她还摆出一副无辜脸,气得手指发抖,对着四周的人一挥手:“不和他废话了,给我上,抓住他。” 这次不是两个人围上来了,而是除了他全都缓缓移动,收缩包围圈。 陈靖千松开拉住白易松的手,怕自己妨碍他施展身手,盯着渐渐逼迫过来的人群,低声问:“六师兄,能不能逃出去?” 白易松微不可见摇摇头,对方人太多,而且实力强劲,要冲破缺口,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带着她,把握不大。 “那……要不,你先自己走,回去喊师父们一起来救我?”她想到了个主意,商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那白易松一个人应该容易逃出去,一对多没胜算,四对多呢? 白易松一脸愕然:“你说的什么话?” “正常的人话。一个人被抓住总比两个人一起被抓住好,你逃回去,告诉三位师父,再一起来救我。”她拍拍他手臂,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找机会先走。 20. 无妄之灾2 白易松没出声。陈靖千以为他没听明白,压低声音又重复一遍。 “少说废话!”白易松咬着牙厉声打断她的话,面容冷峻。 “啊?” 陈靖千发愁地看着越逼越近的众人,心里叹息:怎么就说不通呢!全军覆没有什么好?都被抓走了,也没人能搬救兵,这下只能寄予这片莲池附近有多嘴的鸟儿目睹全过程,能给二师父通个风报个信。 白易松把她紧紧护在身后,全神贯注盯着缓缓围过来的人群,剑尖烁烁其华,蓄势待发。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几声劲风破空划过,一排树枝“哒哒哒哒”钉在那群围堵的人脚下,拦住他们去路。那几人皆被吓了一跳,止住脚步,目光防御地寻向树枝射来之处。 莲池对岸不知何时来了三人,一女两男,女的红衣似火,男的一青衣一白衣。 陈靖千看着这三人组的颜色搭配,想起下船时没能当面道谢的伴有“左青龙,右白虎”的恩人,眯着眼睛想看清楚点。 白易松认出了来人,远远向红衣女子微微颔首。 对面的小公子也看清楚了来人,脸色一沉,愤声开口道:“徐栎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栎青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燕小堂主再着急,也不能指鹿为马,这可不能解决问题呀。” “我指鹿为马?”燕衡气得脖子都红了,“徐栎青,我可警告你,这是宿云山庄,不是你镇国将军府,你别妨碍我处理事务。” 徐栎青轻轻挥挥手,依旧笑容可掬:“正是不想妨碍你处理事务我才好心提醒,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燕衡漠然不动,冷哼一声:“你徐大小姐会这么好心?” “错了,错了,”徐栎青摇手,一本正经纠正道,“我是徐二小姐。” 她又向前几步,路过陈靖千身边时,侧首莞尔。 陈靖千也终于看清她就是下船时白易松所指的恩人,赶紧拱手补上来不及言明的谢意,并叠加此次打抱不平的恩情。 见她还向前走,燕衡冷着脸,示意人拦住徐栎青:“你少说废话,我没时间和胡扯,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徐栎青停下脚步,平举双手:“燕小堂主,我真没妨碍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们蓝玉堂在处理事务,但你真的是找错人了。”她顿了顿,悠悠抬手指向陈靖千,“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燕衡:“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知道你要找谁,我也知道近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徐栎青又诡异地顿了顿,神色莫名看了眼陈靖千,手抵在唇边,垂眸道,“这是个姑娘呢。” “……” 一时间,死一样的寂静弥漫四周。徐栎青肩膀微微抖动着,跟随着她身后的“左青龙右白虎”仰着头数树叶,就是不看人。燕衡带来的那群人也像被定住了身形,一动不动。燕衡整个人傻住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疾步靠近陈靖千。 白易松挺身拦在她面前,剑直直指向他。 燕衡不敢相信,看了又看,半响才问道:“你是女的?” 陈靖千不明白怎么突然讨论起她的性别,就像他突然冒出来骂她一样,莫名其妙。很快,她反应过来,想必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她被点错相。于是点点头:“是。” 燕衡还是不能相信:“你真是个女的?” “真。” 徐栎青在一边乐不可支:“燕小堂主呀燕小堂主,但凡你搜集资料仔细点,把人查清楚一点,也不至于连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燕衡朝徐栎青翻了个白眼:“你少废话,你自己看她长得像个姑娘吗?” 陈靖千大受打击,瞄了眼毫无起伏的自己,决定辩解一二:“也像姑娘的。” 白易松闻言扭头,转了一半又转回去。 燕衡双手抱臂:“你哪里像?衣服是男装,头发短得跟刚还俗的和尚一样,你就看看有哪个姑娘是这样?就连徐二小姐这样的,再怎么假装,人也一眼看出来是个女的。” 徐栎青接着他的话道:“哎,哎,哎,姓燕的,你这话过分了,什么叫我这样的?” 燕衡在徐栎青身前划拉一番:“就是这样。” 陈靖千摸摸自己才过肩的头发,她照过镜子,脸是自己的脸,就是比她在现实生活时小了好几岁,剪了个高中时期的童花头,来这边几个月没修,刚刚盖过肩膀。 她又比较了一下自己身上和白易松身上的衣服,没什么不同。她以为和校服一样,不分男女,原来这边的校服分男女的呀。 她靠向到白易松耳边,悄声问:“六师兄,我身上的衣服是男装吗?” 白易松不自然咳了一声,点头“嗯”了声。 原来如此。她离开一点,大声对燕衡道:“我们门派穷,只买了男装不行吗?” 燕衡翻了个明显的白眼,哼哼着:“行,你们穷你们有道理。” 徐栎青摊开双手:“所以说我并不是在妨碍你处理事务,我是在帮你,你这般抓错了人,不仅浪费时间,还放纵了那人继续作恶。” 白易松闻言问道:“请问你们要找什么人?” 燕衡臭着一张脸挥了挥两根手指,那群气质模糊易隐匿人群的高人“刷”地消失人影,只剩两个面无表情跟在燕衡身后。 见他没回答,徐栎青上前说明:“近日有不少门派中的姑娘丢失了随身物件,一开始她们以为是自己随手放到什么地方忘记了,可越来越多姑娘出现这种怪事,有细心的姑娘便觉得十分蹊跷,把这事告诉了燕堂主。”她斜睨着燕衡。 燕衡语调平平:“是我大姐。” 徐栎青接过话继续说:“燕堂主一打探,发现不少姑娘身边都发生过此事,而且丢失随身物件的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失物也是极普通的物件,唯独都是姑娘们随身携带的,燕堂主疑心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派人查起此事,据目前信息所知,是名轻功极其了得的男子。” 原来是出现了变态。陈靖千暗下结论,同时又为自己被误会成变态腾起一股怒火。她站在白易松身后,趁没人注意瞪了一眼燕衡。 燕衡淡淡扫了一眼徐栎青,嗤笑道:“你不是隐匿着身份在山庄里玩得挺乐的吗?怎么今日为个不相干的人暴露了?” 徐栎青笑:“从我一入城你不是一直知道是我?还有什么可隐藏身份的。” 燕衡:“哼!你带着你两招牌四处招摇,你有想着隐藏自己身份?” 徐栎青看向身后二人,哧哧笑着:“也就你对他们印象深刻,别人没你这么注意他们。” 燕衡扭头冷笑。 陈靖千也不置与否。要说面目模糊不留印象还得是燕衡那些人,她身后这组合,总是让她想起“左青龙右白虎”,记忆深刻。 “何况……”徐栎青倏然神色一正,不再吊儿郎当,“我疑心你在找的那人也是我要找的。” 燕衡抬起了眼皮,脸色微变。 “燕小堂主,借一步说话。”徐栎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话到此时,已经没白陈二人的事了。白易松拉着陈靖千先行告辞,见陈靖千就走,燕衡撇眼过来,松松散散道歉。 “刚才之事是一场误会,惊扰到你很抱歉。” 陈靖千并没感受到他的歉意,挑了挑嘴角跟上白易松脚步。 离开那荒废的宅院,重新踏入喧闹的大街,白易松突然问道:“这几日你有没有做早课?” 自从踏入宿云山庄境内,他每日早出晚归忙碌着逐鹰赛的事,都没时间监督她做早课。 “有啊。”她点点头。 “从今日开始,早课时间再每日加一个时辰。”他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和我一起去练功场吧。” 陈靖千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嘴角,应道:“好。”保命的事不能时时靠人,还是得靠自己。 她想起刚才的事,有些不满拍了拍他的手:“六师兄,刚才那种情形之下,我让你一个人先走,你为什么不走?” 白易松站住脚,黑着脸看她。 她又道:“又是你说带着我没把握一起走,但是你一个人是能走的。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她絮絮叨叨继续道:“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和我都被抓走了,谁去告诉师父们让他们来救我们。合理保存实力才是解决问题的王道。六师兄下次……” “没有下次!”白易松打断她的话,“你知道那些人要抓你干什么吗?” 他声音很大,陈靖千都被吓住了,愣怔摇摇头:“不知道。” “要是他们心存杀意,我一走他们就把你杀了怎么办?再者他们不杀你,把你关在一个地方,严刑拷打,你又怎么办?” 陈靖千听一字就打一个冷颤,听到最后,手紧紧攀上他胳膊:“你做得对,六师兄,我想问题不如你周全,遇事你一定不能先抛下我走。一定要保住我的小命。” 21. 桃林秘 宿云山庄的练功场就在半山腰出,占地极大,陈靖千怀疑是把整座山围了一圈。天色刚亮,白易松就把她带了过来,边盯着她做早课边自己调息打坐。一个时辰后,又让她练了两个时辰入门剑法。 一顿猛如虎的操作,陈靖千累得手提不起剑,腿也伸不直,摊在地上像只上了岸的水母。 白易松见她确实动不了,等她喘过气,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八角亭子道:“午膳时间还没到,那边亭子有茶点,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 陈靖千挣扎着爬了起来,心想就算不吃也要喘口气,像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操练下去,不残也废。 她抖着双腿站着,面容严肃道:“那我先去吃点东西,回来再继续?” “去吧。”白易松摆摆手。 陈靖千摇摇晃晃往八角亭走,沿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时不时传来兵器相击撞之声,声音之大,闭眼也可猜程度之激烈。 陈靖千啧啧称奇,边走边探长颈脖,想看个一二。此时,前方花影重重拱门处,走过两道纤长身影。 那两道人影,一紫一白。白衣姑娘身长略矮,头戴幕篱,把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紫衣那姑娘,背负长剑,手挽着白衣女子,侧头盈盈一笑,似说着什么好玩的话题。 陈靖千恰好捕捉到这一幕,心脏豁然激烈跳动起来。 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就是。 什么叫“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就是。 什么叫“胜如西子妖绕,更比太真澹泞”?这就是。 …… 美人!大美人! 陈靖千也顾不上别的,看着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灌满全身,气不喘腿不摆,悄悄跟了上去。 练功场绕山而建,空旷的地方,一览无遗,不空旷的地方,亭廊萦绕,花木点缀,倒也有一番江南园林之貌。 那紫衣姑娘似乎带着白衣姑娘游园,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陈靖千跟了大半个时辰,还能吃得消。 那两人又挑了一处赏玩,陈靖千躲在远处墙根下,偷偷探头。 正在此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她肩膀,不紧不松捏着,力度恰好能控住她走脱。 要不是日光明澈,四处一片明亮,陈靖千真疑心自己是撞鬼了。她苍白着脸扭回头,只见身后男子一身月牙色锦袍,面容如冰似玉,嘴角似笑非笑勾着。 陈靖千掉着的那口气又回到了肚子里,悄悄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道:“燕小堂主。” 站身后捏住她肩膀的正是燕衡燕小堂主。 燕衡嘻嘻笑着,但这笑容里却半分好意也不带,他半眯眼睛,狐疑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靖千撇撇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跟着前面那两名姑娘。”她指了指那两人身处之处。 燕衡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坦白,一时无语,半响,吐出不成句的两个字:“你……你……” 前面紫衣姑娘似乎把周遭景色都向白衣姑娘介绍一遍,两人继续顺着□□前行。 陈靖千见她们走动,忙缩头躲进墙角,等人影渐渐远去,又悄悄跟上。 燕衡贴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看着她又跟了一路,也没什么举动,不免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跟着这两人?” 陈靖千紧紧盯着紫衣姑娘,回道:“好看。” 燕衡没听清楚:“啊?” 她指着恰好转过身子摘花的紫衣姑娘:“就好看啊。” “什么好看?”燕衡还没听明白。 “那姑娘长得好看。” 燕衡闻言退了两步,眉头紧皱:“你不是个女的吗?难道……你心怀不轨?” “不轨你的头!”陈靖千没好气截断他的话,“我是在找江湖第一美人。” 燕衡眉头松解了点,抬眸看向那把手上花枝插到白衣姑娘幕篱的紫衣姑娘,不解问道:“你找江湖第一美人干嘛?” 找她干嘛?因为这是一本书中的小世界,你们都是书中人,江湖第一美人是身有大气运的女主,她会遇到同样具有大气运的男主,还有给他们俩感情制造波折增添色彩的大反派,而大反派是即将谋取她性命的恶毒角色,她想保命,想想下手为强。她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于是转念哼了一声:“反正我找她有事。” “可你这找的也不算第一美人啊!”燕衡抱臂站定,面带讥讽。浮月宫的陆无思在江湖确有美人之称,可远远还排不到第一。 “不算吗?”陈靖千站直身子,狐疑看着那张让盛放的鲜花都黯然失色的面容,心想:这都不算,那女主要美成什么样子?人民币那样? 燕衡嗤笑:“这要是第一美人,那我姐也占得这称号。” 陈靖千惊恐抬眸,直直望向燕衡,片刻之后,又泄气般坐在游廊的栏杆上。她骇然发现燕衡可能没夸海口,因为他就长得很好看,肤似白玉,眉若墨剑,风姿秀逸,俊美绝伦,只是两人第一面经历不算愉快,她带着强烈个人喜好,忽略了客观事实。 据她人生经历而言,家里小弟说自己姐姐好看的,那真的是一顶一的好看,但凡姿色稍逊,讨打的小弟都会说姐姐丑得要命。 陈靖千像漏水的皮水囊双手搭在栏杆处,眼神失焦散在前方。 燕衡见她如此,好笑地问道:“你这是干嘛?” “累。”她唉声叹气。 前面一紫一白两姑娘又起身继续走,燕衡推了推陈靖千,提醒道:“那两人又走了,你不跟上?” 陈靖千把头抵在手臂上,瓮声瓮气回道:“你不是说这算不上第一美人,我还跟着干嘛?” 白欢喜一场,亏她还以为时来运转,得来全不费工夫,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非要找江湖第一美人?”燕衡在一边嘀嘀咕咕。 她叹气:“人命攸关!” 她说得极其认真,不像开玩笑,燕衡审视片刻,突然道:“你跟我来。” “啊?”她茫然抬起头,看着已经走了两步远的燕衡。 燕衡见她还没动,不耐烦喊:“快,别死在那里,跟着我走。” 看样子似乎她不立即爬起来跟上,他就要撸起袖子揍人,陈靖千整理整理衣服,认命地站起身跟在后面。 燕衡领着她绕进一条小□□,左侧是一片两人高的桃花林,此时桃花正盛,触目皆是一团炫目的粉红,陈靖千踩着铺满地面的粉色花瓣,心里却想:这里要是能拍照片可能会爆红几个网络平台,引发新一轮打卡热潮。 正走神,突然,桃林深处传来一声惊叫。 陈靖千猛然回过神,看向燕衡。 燕衡也停住了脚步,凝神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像是个姑娘?”陈靖千不是很确定,毕竟她这种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的弱鸡穿书者听力在这群内力深厚原住民之中,是不堪一提。 “是。”燕衡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 “走,过去看看。”说完,他身影一掠,已在几米之外。 陈靖千看着他身影渐淡,认命跟着跑。好在也没跑多远,几百米之后,密林深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浑身颤抖,面容失色,惊恐万分,紧紧倚靠在同伴怀中。 燕衡箭步上前,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同伴一见是他,面露喜色:“燕……燕小堂主。她安抚着受惊女子,磕磕巴巴说道:“我……我们是……霂禅宗这次参加逐鹰赛的女弟子,昨……日大师姐……说这里有处极美的桃林,花……开正好,我……就约三师姐一同前来,刚……刚才三师姐见我满头大汗……就……就用她的手帕帮我擦汗,我说手帕湿了就挂着晾一晾,”霂禅宗女弟子指了指身边一处低矮的树丫,“可一转身,手帕就不见了。” 听到这里,手帕主人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霂禅宗女弟子紧紧抱住她,继续说道:“我们以为是风吹走的,可找遍了四周都没找到,三师姐想到燕堂主提醒各门派女弟子的事,就吓到了,怕是……”她看了看燕衡黑得要滴墨的脸,咽下了半句话。 燕衡弯曲手指抵在唇上,目光如炬,他沉默片刻,对那两名霂禅宗女弟子说道:“我知道了,你先扶你三师姐回去,我会让人在路上护着,这事我们宿云山庄一定会处理的。” 听了他保证,手帕主人脸上恢复了半丝血色,与师妹搀扶着向他行了个礼,离开桃林。 燕衡扫视四周,这是一片没有一棵杂树的桃花林,正当花期,满树桃花遮天蔽日,要藏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陈靖千想到昨日他对自己恶言恶语,恍然大悟:“你要找的是这个人?” 燕衡点头。 “姑娘们除了不见手帕之类的还有什么?” 燕衡想了想:“还有口脂,耳饰,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 不起眼?陈靖千挑眉,原味手帕,原味口脂,原味耳饰,看来是个自诩风流的变态哦! 22. 张良计 燕衡又四处探查一番,毫无发现,目光惕厉带着陈靖千离开桃花林。 才出桃花林,前面急冲冲走来四人,领头的是燕衡那群面目模糊护卫其中一人,跟在后面的一红一青一白三人,分明是徐栎青三人组。 徐栎青越过那领路的护卫,疾步向前:“燕小堂主。” 燕衡神色严峻,沉重地点点头。 徐栎青敛容,谁都知道这意味什么,练功场近靠山庄内城,出入要有令牌,令牌只能在进城初始由邀请帖登记领取,而且一枚令牌只能携伴一人同行,如果那人不是一早冒领了某个参赛者的令牌,就只剩一种可能性,此人轻功极高,真正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两人黑着脸沉默不语,一群人站在太阳底下蒸烤。陈靖千抬手搭在额头,另一只手扇着风,她想告辞,可这个气氛又让她不好意思开口,她出来已经很久了,白易松那边怕是要着急,她觉得自己都隐约闻到了白易松的怒火味。 “那个……”她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这种专偷原味……就这种小物件的人,一般都自视甚高,认为自己风流而非下流,样子不会长得太猥琐的,可以说得上端正清秀。轻功那么好,身材也应当比较纤瘦,看看你们怀疑的人里有没有这类型的对象?” 徐栎青才发现跟在燕衡身后的她,粲然一笑:“别人家的小师妹。” 陈靖千恭恭敬敬向她行礼:“恩人!” 徐栎青捂嘴:“不用行此大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刚才小师妹所言似有高见,能不能再仔细说说?” 燕衡目光淡然,还在凝神思考。 “我……”陈靖千看了看天色,面露难色,没有手表,她也不知道时辰,但看太阳移动的位置,她觉得回去一定会被白易松一顿指责。 徐栎青探手搂住她,晃了晃:“有何难处你直说,有何想法你也直说,就当给我们换换思路,我与燕小堂主对这个小淫贼实在头痛,说不定你能打开我们的新想法。” 陈靖千支支吾吾:“我也没什么想法,照行为分析而已。”去年她抢学分课被卡死的网络陷害,只能听了一年冷门又难考的《心理行为分析》,课上老师讲过窃物癖分析,举了好几个例子,她照猫画虎,也不知道对不对。 徐栎青眼睛一亮:“照行为分析?这是什么方法?” 话已开头,此时更不好告辞,她为难看了徐栎青一眼:“我六师兄不知道我在这里。” “这简单,”徐栎青毫不在意,戳了戳一直黑着脸的燕衡,“劳烦你的护卫告知一声人家师兄,说他家小师妹在此处,免得他找人。” 燕衡点点头,那面目模糊护卫领神离开。 “来来来,小师妹,过来这边好好说说,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很有意思。”徐栎青推着她走向一处廊亭。 白易松过来时看到的景像是陈靖千单膝跪在石椅,半边身体压在石桌,手里抓笔,在摊放整张桌面的棕黄色纸张上点点画画,徐栎青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抵着下巴,燕衡站对面,两人视线紧锁笔尖。 站在廊亭外的白先生见到他,合起扇子拱手:“白少侠。” 白易松回礼:“白先生,你好。” 廊亭里三人听得动静,齐齐看过来。 陈靖千跨下石椅,走过来:“六师兄。” 白易松看着石桌边的徐栎青和燕衡,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陈靖千一走就一个多时辰,他出去在八角亭看不到人,想寻又怕转头人回来,急得直咬牙。 “说来话长,回去我会好好解释。” 他走近两步,这才看清楚石桌上摊着的是一张地图,仔细一看竟是宿云山庄的地形图,上面星星点点,墨线纵横,泛着水光,明显是刚刚涂画的。 他垂眸看向陈靖千手上墨迹未干的笔,想不通她在干什么。 “白少侠。”徐栎青点头示意。 “徐二小姐,燕小堂主。”白易松一一行礼。 燕衡垂眸盯着地形图,似在沉思,闻言抬起眼睫,微一颔首。 徐栎青笑:“你还是唤我徐姑娘吧,别二小姐了,听起来怪啰嗦的。” 此时一个身穿宿云山庄白色弟子服的少年匆匆而来,疾步上前停在燕衡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又递过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燕衡接过那豆腐干一样的纸,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那弟子退身告辞。 燕衡点了点地形图,望向陈靖千道:“他们已经查清楚了,从第一起失窃事件开始到现在,变换客栈的人只有五十六个,”他指着其中一处,“有十六人是同一门派的,因为门中的女弟子嫌附近酒气太浓,换了住处。” 陈靖千摇摇头:“应该不在这里。” 燕衡:“我也觉得不是,他们上次来也是十六人,登记的掌柜说没有异常,除非这人带着□□。” “另外四十人呢?”徐栎青问。 燕衡打开手中的豆腐干,摊平放在地形图上,陈靖千与徐栎青凑过脑袋看,边看边在地形图上做标号。 白易松看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估计是在查什么东西,但这个和自家小七有什么关系?她昨天才被燕衡吓走半条命,今日两人怎么如此熟悉了? 地形图再次被涂得满满当当,三人盯着图,蓦然,同时伸出手指向一个地方。 “这里。” 陈靖千侧头转向徐栎青,两人目光相接。 徐栎青对她眨眨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小师妹厉害哦!” 燕衡半眯着眼扫过两人,声音冷淡道:“那下面要怎么做,徐大小姐?” 徐栎青收回撸毛的手,一本正经道:“都说了我不是徐大小姐,我是徐二小姐。” 燕衡翻着白眼。 徐栎青手指轻点眉头:“此人行踪诡秘,轻功高强,围堵恐怕打草惊蛇,看来只能智取。” “怎么智取?”燕衡冷哼。 徐栎青手指抵着下巴,道:“燕小堂主,不如,你辛苦一点,请君入瓮,色、诱他?” 燕衡:“色、诱?” 徐栎青:“对,你,色、诱他。” 燕衡脸色大变,勃然大怒:“徐栎青,你找死?” 徐栎青连连摆手:“你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听我说。” 燕衡火上眉头:“你说的什么狗屁!”他气得一掌拍向石桌,力度极大,石桌晃了起来。 陈靖千怕殃及池鱼,捞起地形图退到白易松身边,还刻意找了个能遮掩的方向。 白易松看着她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靖千掩住嘴,踮起脚尖贴到他耳边:“真的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去我再告诉你。” 白易松瞪了她一眼,也没再问。 徐栎青笑着摆手:“怎么能是狗屁呢?你先冷静下来,来,深呼吸一口气,听我说。我跟着他从西北到这里,跟了一路,他绝对能认出我,就算我愿意色、诱,人家也不上当,又有何用?你不同,他对你不熟悉,更何况……”她侧过脑袋绕着燕衡走了一圈,“你身姿卓绝,香肤柔泽,顾盼生妍……” 没等她说完,燕衡挥掌而出,轰然劈向徐栎青,劲掌带风,猛攻她身上要害处。 “你找死!” 徐栎青身体向后一仰,躲开他第一轮攻击,双足一点,借力腾跃,擦过栏杆向后飞去,轻飘飘落在廊亭之外。 “燕小堂主,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听人家把话说完吗?”徐栎青无奈摇摇头。 “冷静你狗屁!你出的什么主意!”燕衡怒吼。 “我觉得可行啊,”徐栎青万般不解,“你姿色过人,就算男扮女装也能瞒天过海,只要能把他骗住,何乐不为?早日抓住他解决问题,大家也早日安心。” “男扮女装?!那你为什么不喊你身边两个?” 徐栎青看向白先生和苍松,疑惑道:“你觉得就白先生和苍松这样,穿了女装能叫美人?那人眼莫不是瞎了?” 白先生举起扇子遮挡半边脸,愧怍道:“罪过罪过。” 苍松涨红了脸,半天挤出几个不成句的字:“二小姐你……” 陈靖千看着手足无措的苍松,抿住嘴拼命忍笑,忍得辛苦,气都喘岔了,弓着腰咳嗽。白易松低头看着她,无奈伸出手拍她的背。 “你……”燕衡气急败坏,却又无言以对。 “你冷静冷静仔细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徐栎青好言好语,“当然我是最适合那个,可惜我身份已经暴露,做不了诱饵。那按姿色算,你是最合适那个了。也就穿穿女装,又没叫你做别的事,没受多大委屈的。” “我绝不!”燕衡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 徐栎青无奈摊开手:“人家都混进你宿云山庄练功场了,说不定再过些日子现身在你宿云山庄内院,那你燕小堂主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燕衡狠狠瞪着徐栎青,两人四目相接,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陈靖千好不容易喘顺口气,摸到茶桌前倒杯茶咕噜一口吞下。 燕衡转过头来,眼里杀气还没收敛,挥出手指用力一指:“这不是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女的!” 他直直指着陈靖千。 过墙梯 白易松侧身一闪,挡在陈靖千面前。 他沉着脸,冷冷道:“不行。” “可以啊。” 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异口同声发出,白易松讶然扭头,看到陈靖千一脸平静点点头,又重复一次:“可以啊,我无所谓,不过你们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只要能周全保护我,穿女装做诱饵我可以,没问题。” “你……”白易松压着火,“你知道这是做什么吗?” 陈靖千拍拍他肩膀,安抚道:“六师兄,我知道的。” 徐栎青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转瞬又半垂眉睫,还没说话被燕衡抢了先。 “这个肯定做到,我把护卫都派去,再到堂里挑选一批高手,一定保你周全。”怕她反悔,燕衡急急点头。 “你不怕?”徐栎青没理会燕衡打包票,看着她轻声问道。 说不怕那是假的。陈靖千也没作隐瞒:“怕,怕有万一。”可她有她的考量,徐栎青从西北追着这人到宿云山庄,绝对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偷姑娘们原味小物品的变态这么简单,说不定和边境之事有关系。她答应做诱饵,假设能就此抓住那变态,不说绝对,也有五六分机会和徐家拉上关系,只要和徐家搭上线了,那搭上男主这根大粗腿是不是指日可待? “这是与你无关的。”徐栎青走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燕衡语气恼怒插话:“徐栎青,你是不是和我作对?这有人答应做诱饵了你又不同意,非要我……你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徐栎青静了片刻,抿了抿嘴唇,有些生气板着脸:“我看你什么笑话?但凡他没见过我,这诱饵我绝不说二话,立刻做。事情出在你宿云山庄内,本就是你该处理的分内事,你推脱什么?你让个无关的姑娘帮忙,好意思?” 燕衡被说得面红耳赤,半天没回话。 陈靖千见识他们两人相处模式,能好好说话三分钟已经是耗尽所有耐性,怕他们又爆起,只好走了出来作和事佬:“燕小堂主心理过不去,就算穿着女装也很容易露馅的,那人作案这么多次都不留一丝痕迹,没那么容易上当。我真的愿意帮忙,就是我内功不够,剑术也不行,自保能力不足,得麻烦你们保护我。” 徐栎青:“这怎么会是麻烦我们!” “小七。”白易松咬牙切齿在她身后说。 “六师兄,我想帮忙。”她没说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考量,挑了个可说的真实理由,“姑娘就是要帮助姑娘的。你不知道有些姑娘被盗走身上小物件之后有多害怕,早日抓到他,早日切断这个噩梦之源。” “可是……” 陈靖千轻声道:“我只是打不过他,但我不怕他做的那些事。什么手帕、口脂、玉佩,那都是身外之物,与我清白无关,更不是我,他拿走了我一点也不会被影响,变态的是他,应该得到报应的也是他。” “你……”徐栎青惊异瞪大了眼,直直望着她。 燕衡的视线也定定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徐栎青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表情严肃地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不行。”一直沉默的白易松突然又出言反对。 “六师兄。”陈靖千无奈看着他。 “你不能自己一个人,我要跟在你身边。”白易松一脸不容反驳。 陈靖千想起燕衡说过,有些失窃事件就发生在夜里,她狐疑问道:“要是大晚上,房间里,你怎么跟着我?”没理由一个姑娘家的房间夜里还有个男的。 “白少侠,你放心,我们一定护着你小师妹的安全。”徐栎青也向他保证。 白易松固执地摇头:“除非你让我跟着,不然我不同意你做这事。我告诉三位师父去。” 陈靖千捂住眼睛,这事一旦告诉三位师父,肯定泡汤,想到大师父暗讽,二师父的担忧,三师父的唠叨,她脑壳开始痛了,烦躁道:“你跟着你跟着,你怎么跟着,难道你穿女装贴身跟着我?” “可以。”白易松瓮声瓮气应。 陈靖千愕然抬起头,疑心自己听错了,喃喃道:“你穿女装跟着我?” 白易松梗着脖子,一抹艳色飞上双颊,他扭过头:“嗯。” 陈靖千怔住了。 徐栎青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方向,她笑着说道:“白兄弟,我们会安排好一切人手,不会让你师妹掉一根汗毛的。” 白易松拧回头,依然只有那句话:“我要跟着。” 徐栎青飞了个眼色给燕衡,燕衡装看不见。 这日,宿云山庄城外来了一对姐妹花,姐姐身形修长,俏目含怒,妹妹娇小可人,笑容可掬,正是被悄悄送出城外精心打扮一番,再换假身份入城的白易松陈靖千两人。 两人重复一次入城手续,跟着领路的宿云山庄青衣弟子来到燕衡安排好的客栈住下。 两人一个房间。 凌晨就被喊出去梳妆打扮又送出城的陈靖千睡眠严重不足,一进房间就倒摊在床,闭上眼睛哼哼唧唧。 累!真的累!做头发化妆挑衣服一条龙下来居然花了两个多时辰,花费如此长时间,效果当然出神入化,白易松走出来时,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六师兄是不是一直骗了自己,他应该真的是个好看的姑娘。 房间里很安静,听不到埋伏在附近的人的任何声息,连白易松的动静都没听到。 她睁开眼,只见白易松还站在门边,一动也不动。 “六……”话刚起音,念头在脑里过了一圈,她忙截断话头,换了个称呼,“六师姐,你站哪里干什么?” 白易松闻言动了动,身形怪异斜着走到窗边的椅子上,板直着坐下。 陈靖千见他像个断钳的螃蟹一样走过,看出他的别扭,忍住笑,走到他身边:“六师兄,你这样穿很美。” 她声音压得很低,又凑在他耳边,只剩一股温热的气流直灌他耳朵。 白易松闪开一边,转身面色微韫瞪着她。 陈靖千笑着倒退几步,没再逗弄他,拉出包裹摆出里面的鸡零狗碎,放在桌上显眼处,燕衡根据失窃事件报上的失物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徐栎青看过之后精选了部分。把东西一一看似随意摆放好,又喝了几大口温茶,这才招呼白易松:“六师姐,我们出去逛逛吧,我看这里好热闹,和我们门里都不一样,一定好好玩。” 她故作好奇娇声说道,按照计划出去招摇过市。两人离开房间,在做过标号的几处繁华大街闲逛。计划之时,徐栎青怕被看出端倪,让燕衡给了个重重的荷包与她,吩咐她随意看随意挑随意买。陈靖千掂量着袖兜里的荷包,真的像个第一次来宿云山庄的小姑娘,对一切好奇,慢慢走,慢慢看,遇见好玩的小玩意就下手,买了一堆,全在白易松身上。 到了晚饭时分,两人又在风景极佳,出事失主交汇率最高的酒楼吃了顿大餐,这才慢悠悠回客栈。 还没进客栈,白易松整个人又变得僵硬了。 陈靖千知他尴尬什么,入夜了,两个人,一间房,还只有一张床,没道理一个人躺床上,一个人坐椅上。她靠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我之前试过那床,挺大的,我占不了多大地方,我缩到边边去,不会碰到你。” 白易松恼怒看着她,昏暗的灯火下,少年漆黑的眼眸里,微光闪动。 陈靖千一怔,片刻才回过神,白易松已提步入内,她连忙跟着进去。 她说到做到,上了床就滚到墙边,空出外面一大片床铺。围帐外,白易松端着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茶。茶水似乎很烫,他许久才喝一口。 陈靖千也不好意思催促他,虽说两人都是女装打扮,但这种入夜时分,赶他上床与自己躺一块总觉得有些不像话。 白易松很口渴,喝了一杯又一杯。窗外人声渐弱,他放下杯子,吹熄烛火,一步一步走向床。 陈靖千又往墙边贴紧些,暗暗叹气:没想到她人生第一次同床共枕的异性竟然是个女装大佬。 白易松撩起围帐,抬脚上床躺下,他就躺在床边,两人之间隔着银河系。 夜更深,窗外开始传来各种虫子的合奏。陈靖千上眼皮不停息拉扯下眼皮,她神智开始涣散。 就在她即将陷入昏睡中,白易松动了动,他转了个身,侧身面向她。 陈靖千一下子惊醒,睡意全消,睁大眼睛看着他。 柔和的月色洒落大半间屋子,屋内陈设轮廓分明,清晰可见,陈靖千看见白易松轻轻眨了眨眼又闭上,心领神会,闭上眼默念考前静心大法:沉着冷静,从容面对,修身养性,砥砺前行,尽我之力,创造奇迹。 考前静心大法在脑里循环播放,陈靖千呼吸渐渐平缓悠长,她耳力不好,察觉不到一丝动静。 窗外的虫鸣如火如荼,一抹阴影投影在围帐之上。 白易松的手不知何时搭上她手臂,隔着衣袖轻轻捏了一下。 瓮中鳖 陈靖千一动也不敢动,又在脑内循环她的考前静心大法。 骤然间,一股劲风从她身边旋起,她内心一震,睁开眼,只听“咣咣”几声,一波劲道散开,迷蒙月色之下,两道人影各退几步,持剑相峙。 白易松立在窗前,扎一个开弓步,再次进攻,只见他手中长剑宛若游蛇,挑出一团剑花,携着一阵疾风,向那道黑影刺去。那人提起手中武器,往上一横,格开白易松剑刃,旋即一个翻身反手一刺。 如此你来我往几十回合,两道身影纠缠在屋内难分难解,混在一起,陈靖千瞪大眼睛勉强认出白易松。 她听着屋里摆设碎裂的声音,也不敢躺着,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蹲在床脚,劲风掠过围帐,白光射出,划出几条口子。 那人似乎察觉白易松一直故意拦着窗口,忽地从怀中抓了一把,掷向陈靖千所在角落。白易松飞身举剑,旋出几道剑影击挡那投掷而来的暗器。 黑衣人见白易松让开窗口,旋身双脚一蹬,借力向窗外飞去。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黑衣人盖个正着,那黑衣人拱腰起身,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几张大网堆叠而下,数十人各执大网一边,腾挪身影,瞬息间,一个巨大的粽子裹成,陈靖千扒着窗口往下看,那“粽子”挣扎几下,见燕衡一行人举着火把过来,安静了下来。 门“嘭”地被打开,徐栎青从外面冲了进来,陈靖千看着巍颤颤晃来晃去的门,觉得她这一脚下得有点狠。 徐栎青抓住她双臂,翻过来转过去看着,焦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他碰到你哪里了?” 陈靖千被转得有些头晕,抬手按住她双手:“没有,他没碰到我,六师兄一发现他进来就动手了,他根本没机会碰到我。” “那就好,”徐栎青松了口气,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衣物整齐,这才转头看向窗外,啧啧嘴道:“常在河边走,终于湿鞋了,这次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靖千闻言瞟向白易松,干咽了一口唾沫,又垂下眼皮,暗想着:我是没事,可我六师兄有事。 刚才窗外灯火一亮,陈靖千眼尖发现白易松半边头发散开,另半边发型完好。徐栎青踢门进来时,他把假发拆了,发簪之类的头饰放在茶托上,她偷眼数了又数,确定少了一根桃花簪子。 陈靖千窥视着白易松,明亮灯火下,他面容冷峻,手还提着出鞘的剑,颦眉看着庭院中众人围着的“粽子”。似有所感,他回头望向陈靖千,四目相接,他漆黑眼眸里星光闪烁。 陈靖千吓得差点吞岔气,“咳咳”喘了起来。 “你怎么了?”徐栎青直起身,抬手给她扫背顺气。 白易松转身给她倒杯热水,递过去。 陈靖千神色复杂接过茶杯,小口小口抿着。徐栎青从窗口翻身下去,与燕衡对视一眼,燕衡微微颔首,示意护卫把那黑衣人捆下去。白易松去隔壁房间换过衣服,领着陈靖千下去与燕衡他们告辞。人已抓获,要审要罚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这个时刻了,你们还回去?”徐栎青不解问道。 “回去也不远。”白易松回道。 徐栎青越过他看着陈靖千,微微一笑:“今日之事真是谢谢小千妹妹了。待我处理好这事,我再正式向你们道谢。” 陈靖千摆着手,受之有愧:“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辛苦的是六师兄和大家,我……”她心里暗忖:人也没瞧中我,被盯上的可是六师兄。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她怕被白易松当场灭口。 徐栎青更笑,走过来搂着她:“小千妹妹,我发现你真是个妙人,我可太喜欢你了,真的!等我处理好这事,我还来找你,可以不?” 陈靖千眼睛一亮,大腿自动来了,谁还会不愿意?又不是傻子。连连点头:“可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等等我。”徐栎青拍拍她肩膀,领着白先生和苍松先行一步。 夜深人静,周遭都陷入沉睡之中,只有柔和月光,银纱一般铺满大地。陈靖千静静跟在白易松身侧,目不斜视,稳稳当当走着。两人一路无言,看到所住客栈店招,白易松站住脚,板着一张死鱼脸半眯着眼转向她,陈靖千心领神会,克制自己面容无波,照常道:“六师兄,我回去睡啦。” 白易松淡淡点头,跟在她身后目送她回房。 几日之后,徐栎青果真来找她,独自一人来的,邀约她出去吃饭。三位师父见有人宴请自家小弟子,十分讶异。 三师父纳闷看着徐栎青搂着陈靖千离开,颦眉问白易松:“救命怎么认识新朋友了?” “就是船上赠药的那姑娘。”白易松回。 三师父又问:“她会送救命回来吧?救命能认得了路?” “这些路她能认,不会走丢。”白易松淡淡道。 三师父还想问什么,白易松放下碗抓起身边的剑走了。 徐栎青领着她来一座华丽热闹的酒楼,一坐下就让店小二把酒楼里招牌好吃的菜点一遍。陈靖千穿越前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穿越来做了一段时间乞丐,上山后虽说过着安稳日子,那也是寻常人家的生活,这种连价格都不用看闭着眼就点菜的方式,她还真没试过。 小二穿梭而来把酒菜铺满一桌,陈靖千没见过这些菜式,感觉新奇,菜香一笼,整个人饥肠辘辘。 徐栎青给她递过筷子:“小千妹妹,来,试一试合不合口味?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都点上,你看你喜不喜欢?” 徐栎青一声一声“小千妹妹”让陈靖千如坐针毡,她这个壳子看起来十四五岁,可她內馅可是货真价实吹了二十岁生日蜡烛,吃了二十岁生日蛋糕的。徐栎青看着不过二十,怎么算自己都在占便宜。她扭了扭腰,自言自语:算了算了,有钱是爸爸,被喊妹妹就妹妹吧。 徐栎青夹起一块炸得色泽金黄的鱼块,放到她碗里:“你来试试这个。” “我不挑食的。”陈靖千夹起那块鱼块,放进嘴里,舌尖才触碰到鱼块,她脸都亮了起来,“好吃!” 徐栎青笑着给她又夹了一块别的:“你试试这个,我上次来觉得不错。” 饭过半旬,徐栎青放下筷子,说道:“小千妹妹,我这次是来向你辞别的。” 陈靖千一愣,瞬间又明白过来了,她本就是跟着那黑衣人从西北来宿云山庄,现在人抓到了,事情处理完,肯定要回西北。 她诚恳道:“祝你一路平安,顺顺利利。” 徐栎青抖动着肩膀笑了笑:“小千妹妹,你真的真的很有趣,我可太喜欢你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回西北?” 陈靖千愕然,举着筷子定着。 徐栎青道:“真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西北?我家兄弟姐妹虽多,但家境殷实,不会少你一口饭吃的。” 陈靖千扯了一下嘴角。这根本就不是饭不饭的问题,而是一旦离开白易松,她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变成又聋又瞎,真到那个地步,可就不有趣了。虽然这个大腿有钱有人实力还高强,可惜不是她的。 徐栎青等了她半日没见回答,见她实在为难,又哈哈笑了起来,“我和你说笑的。我是很想和你交朋友,但不至于非要你现在跟着我过去。”她扯下腰带上系着的玉佩:“这个给你,日后你要是想去西北,直接到镇国将军府找我,把它给人看,他们会带你见我的。” 陈靖千接过玉佩,在徐栎青注视下放入怀中。 徐栎青满意笑了笑,又给她夹起菜:“来,再尝尝这个,你才吃了一块,味道还不错,再吃多一点。” 吃得快撑了,徐栎青又和她说起西北的事。陈靖千从未去过西北,就算是看图片视频,那也是一知半解,连皮毛都抵不上,她听得双眼发亮,神往至极。 徐栎青指了指她放在怀里的玉佩道:“你随时可以去西北找我,我带你去骑马,去打猎,还可以偷我爹藏的酒。” 陈靖千忍俊不禁,笑了出声,想了想掏出个荷包:“礼尚往来,我也回赠你件礼物留作纪念。” 徐栎青接过荷包端详着:“你做的?” 陈靖千坦诚摇头:“不是。” 徐栎青掂了掂荷包,里面有点重量:“里面放了什么?” 陈靖千蹭了蹭鼻子,笑:“我的私房钱。”现代人最实惠,想不出礼物就发红包,虽然她这个红包有点小。 徐栎青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果真是一小块碎银子。她撑手扶额,双肩不停抖动,片刻,按捺不住的笑声从嘴角泻出:“哈哈哈,小千妹妹,你脑里到底想的是什么,真的太好玩了。” 夜灯将上,两人准备回去,刚离开酒楼没多远,一个人跑过来寻徐栎青,悄声向她说了什么。她抬起眼,面色为难望着陈靖千。 陈靖千退后一步,向她挥手:“你有事赶紧忙去,我自己回去可以了。” 徐栎青顿了顿,有点放心不下。 陈靖千又指了指亮起来的灯笼:“我自己回去真没问题,你快去忙吧。” 徐栎青手搭在她肩上,不舍道:“有机会再见。随时欢迎你来西北。” “有机会我一定去。”陈靖千认真承诺。 送走徐栎青,陈靖千顺着记忆中来时路回客栈,拐入一条小巷,没走几步发现不对,掉头准备重新找路。才转身,一道黑影飞身掠来,探手捞过她腰肢,挟着她纵身一跃,飞上屋顶。 夜色迷 陈靖千只觉得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寒意从脚底冒出来,她连挣扎都来不及做,那人挟着她几个纵身飞过几间屋顶。缓缓醒觉的恐惧擭住她的心脏,陈靖千不由自主抖动了起来。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似乎从海角天涯传来,陈靖千费力瞪大眼睛,看清楚半路掳人原来是白易松,心脏终于恢复了跳动,暖意回流到指尖。 “你吓死我了。”她松出口气,抱怨着。她扭动着身体,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白易松方才那倒勒着她的姿势,晃得她头晕腰痛。 白易松颠了一下让她脸朝下挟住,没再出声,默然在屋顶上疾走,时不时借助树影变换方向。 这诡异的沉默,末路狂奔似的速度,让刚刚放松下来的陈靖千一口气又提了上去。她知道白易松不是会和她开玩笑的人,此时此景,真的很像是逃命。 借着院墙与树影的遮挡,白易松绕了几个圈,在一处灯火通明巷口停下,扶她站稳,轻轻推她往亮光处走:“你先走。” 陈靖千没多说话,心领神会。这种时刻当然是能走一个算一个,留下拖后腿绝不是她的认知。她只扔下一句:“我回去告诉三位师父。”拔腿就往前面跑。 白易松“嗯”了声,叮嘱:“小心点!”说完,拔剑出鞘,蜻蜓点水般飞上屋檐,逆向而行。 陈靖千死命挥动双臂奔跑,一颗心脏“砰砰砰”跳在嗓子眼,心里一团混乱:六师兄连剑都拔了,来人肯定不简单。到底是谁?是大反派吗?他是怎么盯上自己?除了帮徐栎青抓那从西北来的变态,她并没做多余之事。 脑里千丝万缕,张牙舞爪,她抓不出一根线头,只恨自己资质差,学了半年连半堵墙都飞不上。 白易松带着她绕了一圈又回到刚才离开的那条街道,灯火通明处,人声鼎沸,陈靖千闪过人群,辨认着方向蒙头直跑。 不知跑了多久,灯火越来越远,四处渐渐暗下来,陈靖千慢慢停下脚步,张望四周。她咬着嘴唇,懊恼发现自己又走错路了。 没时间捶胸顿足,她调头找个光亮的方向作目标,又蒙头直冲。 此时,巷子深处停着一辆马车,黑暗中,马匹轻轻动了一下,马蹄声割裂此处寂静,脑里纷纷扰扰的陈靖千受不得一丁点不同寻常的声响,惊恐转头,寻声望去。 只见漆黑中,两道人影向马车走去。其中一人似乎醉迷糊了,整个人软着倚在另一人身上,另一人半捞半提撑着,步履轻盈走向马车。 陈靖千不由多看了一眼,因为那个醉迷糊的身影似乎穿一身红衣。 没等她看完,后颈脖一阵刺痛,她眼前一黑,身子发软,直直倒下去。 失去意识那一刻,她猝然百分百肯定,那醉迷糊的身影是徐栎青,而且,也不是喝醉了。 她咬牙切齿:妈的,就没什么神药让她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功力大增的吗?! 白易松在陈靖千走出酒楼时就发现跟在她身后的两人,与上次燕衡让人故意引导他们到僻静处不同,这两人身上带有杀气。白易松来不及解释,只能挟着她逃离。 大师父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拔剑相迎便是了。 白易松提着剑往回走,没多久,隔着两道廊檐,他看到那两个一身夜行装打扮的黑衣人。 那两人见他持剑而立,相互交换眼色,陡然暴起,像两道劲风直掠而来。 白易松抬剑橫举,足下一蹬,毫不退缩迎面一击。 剑刃相击,闪出刺眼白光。 白光闪动,一柄长剑倏地刺来,直指白易松面门。白易松不等那剑光逼压,压腕斜剑,削向左边黑衣人右颈。脚下借力,旋身飞起,双脚踢向右后方黑衣人,正中心门。 右后方黑衣人挨这一脚,退后数十步,挥剑直插入地,勉强止住身形。 左边黑衣人回剑格挡,“锵”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剑身抖动,嗡嗡作响,响声未止,剑影重重,两人又过几招。 白易松压了压手腕,凝神注视眼前黑衣人。两名黑衣人中,眼前这人功力更深,剑法更强。 这黑衣人冷笑一声,向前跨出一步,手中长剑陡然旋转,疾刺白易松左肩。白易松侧身一避,贴着他剑身借力一挑,闪开这波攻击,余光之中,身后那黑衣人竟放弃缠斗,潜身退离。白易松心底一沉,知这两人想着一人留下缠住他,一人继续寻找陈靖千。 白易松闪了闪神,剑法更高的那黑衣人又逼剑过来。另一个黑衣人一个纵身,已然跃上廊檐。 白易松心里不免焦躁,手中剑招出得越来越急。可越急,出现的破绽就越多。 那黑衣人大喝一声,长剑直砍白易松左腰。 白易松脚下一个踉跄,腰侧衣物已被划破,片刻渗出一道血痕。 白易松重重呼出口气,稳住手中长剑,骤然出招,剑招极快,剑气凛冽,剑影越来越多,已分不清虚实。那黑衣人连中几招,身形摇晃,几欲摔倒。白易松不等他站直身子,急招再逼。黑衣人被逼得招式凌乱,全然被他牵着走,身上中的剑伤不止十处。 另一个黑衣人在屋顶上腾挪飞跃,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白易松摒除脑中杂乱思绪,全神贯注盯紧眼前黑衣人,还没等他再出招,那黑衣人甩了甩手,一个小球砸向地面,轰地腾起一团浓浓黑烟。不等黑烟散去,白易松向后一仰,身子像一抹蓬草般飘上屋顶。一眼望去,黑烟处早已不见黑衣人身影。 白易松双足一顿,身形如电,几个起落掠过一片屋顶,犹如浮光掠影一般,一眨眼消失在第一个黑衣人离开之处。 白易松一路疾走,并没看到黑衣人踪迹。他直奔客栈,看到三位师父屋里还亮着灯,陈靖千屋子却是一片漆黑。凝神一听,除了三位师父寻常拌嘴声,就是别处客人的动静,她屋里,只有死寂。 白易松呼吸一窒,紧握手中长剑,推开三位师父所在屋子房门。 三师父面向门口,先看到他,忽而脸色一沉,腾地站起身。 二师父被三师父举动吓了一跳,扭身看向门口,见是白易松,神色一缓,瞥见他手上提着的长剑,剑刃还有暗红痕迹,忧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三师父见他身后无人,脸色更黑:“是救命?!” 白易松沉重点点头,把事情来龙去脉挑重点说明。 三师父半眯着眼,抄起放在一边的重剑:“二师兄,你和大师兄一道,往东边寻找,我和小六一道,沿河道那边找去。” 二师父和大师父应声而起,各持武器,跃窗而出。 白易松紧跟三师父身侧,才过两条长巷,燕衡领着七八个护卫迎面奔来,拦住他。 白易松把剑换到左手,沉声道:“燕小堂主,我有急事,请你行个方便。” 燕衡睨视手持重剑的三师父,说明来意:“徐栎青出事了。” 白易松心里大骇,声音不自主颤抖着:“徐姑娘出什么事了?” 燕衡道:“有人劫走那窃物淫贼,并迷昏徐栎青带出城外。白先生现在带人追过去,苍松说徐栎青今日约了你小师妹辞别,陈姑娘她……” “小七她失踪了。” “白兄弟,这边。”燕衡指了个方向。白易松朝三师父点了点头,两人跟上燕衡众人。一路直奔城门,大概早有人传达了信息,守城的弟子半开城门候着,见燕衡一行人疾驰而来,急急说道:“燕小堂主。” 燕衡扔下一句话:“看好城门,不准人随意出入,如有违令,立即拦下,报到堂里。” “是。” 出得城外,燕衡低头扫视岔口,看到白先生留下的标记,道:“是这边。” 每到一处岔口,都能看到白先生留下的标记,顺着白先生标记的方向,一行人追了七八里路。遽尔,前方一道红光直冲天际,发出刺耳的巨响,炸裂满地寂静,墨黑树影中,杂乱无章的扇翅声纷纷响起,一大团黑点渗向四方。 燕衡看着信号响起之处,挥手道:“是白先生的信号,走。” 话音未落,白易松与三师父已离弦箭一般冲向那边。 越过黝黑的密林,前面是一小片草地,一辆马车侧翻在地,腹部受伤的马倒地挣扎,呜咽啼叫。白先生前面站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手持双刀,泛着冷光的银色刀尖抵在一名黑衣人的颈脖间,还有三名黑衣人瘫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徐栎青软绵绵靠在一处树干,昏迷不醒。 白易松看着裂开两半的车厢,除了散落一地的木板、坐垫,别无其他。 “小七呢?”他冷声问道。 双刀男子动了动手,刀头抵进黑衣人颈脖一分,一股鲜血缓缓流出。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累赘之物,早就处理了。” 白易松还没反应过来,三师父拔出手中重剑,光影一晃,黑衣人□□着侧倒在地。 三师父:“你可以再认真点想一想。” 西北事 三师父冷峻挑着剑,剑尖似有鲜血滴落:“想清楚了吗?” 黑衣人手肘撑地,仰着头看他,身上伤口怪异的麻痛感告诉他,这人下手狠毒,真会让他生不如死。他现在还不能死,手上的信息还没送出去。许久,他咬牙切齿吐出一个答案。 白易松立即转身道:“三师父,我过去找小七。” 三师父回剑入鞘:“我和你一起。” 说完,两人匆匆告辞。燕衡知道黑衣人所说之处是片密林,深夜找一个或许昏迷中的人不容易,再怎么说陈靖千也是因为帮忙才惹上这些人的,吩咐身后人,让他们随着白易松二人同去。 燕衡走到持双刀高大男子面前,拱手行礼:“徐都护。”此男子正是徐栎青大兄长。他心里暗忖:连徐家老大都来了,这事看来不止是件风月案那么简单了。 眼前就是黑衣人所说的密林,月朗星疏,林子里却异常黑暗,茂密的枝叶相互缠绕,绵延不断,形成一片天然屏障。 三师父散开众人,分散而寻。 白易松用剑拨开地上的枝叶,边走边喊:“小七。”远处,几声“陈姑娘”此起彼伏,是燕衡派来帮忙的护卫喊出的动静。 白易松不敢走太急,凝神静气,分辨入耳的各种声息。 虫鸣、鸟息、风吹、树摇。 唯独没有他要找的。 前面就是一段陡坡,此处离白先生沿途做的标记已经很远。如果黑衣人在行车途中把陈靖千扔下来,正常情况下怎么也扔不到这么远。 他细细辨认,看不到任何痕迹,顿了顿,不死心,依旧顺着陡坡下去。 陡坡下落叶堆积半人深,一脚踩下人矮半截。绕着陡坡寻了两炷香,一无所获。 远处渐熄的呼喊声又慢慢清晰起来,那些人也寻了一圈。白易松决定换一个地方,用剑探路,深一脚浅一脚耕过陡坡。 倏地,手中剑戳到异物,卡着一半不能到底。白易松握紧手中剑柄,恍惚间竟觉得剑身微微抖动,似在呼吸。 他飞快挑开树叶,翻出一个坑,稀疏月影之下,眼前赫然出现半条人腿。 他心底一震,抓住那条腿从落叶堆中□□。窸窸窣窣掉落的树叶中,一张熟悉的沾满鲜血的脸呈现眼前。 白易松把剑插好,双手一捞,抱起昏迷的陈靖千,吹响报信哨声。 陈靖千清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前的徐栎青,她拿着一条浸过热水的帕子,一点一点给自己擦手。 陈靖千勾了勾手指。握着她手的徐栎青指尖一颤,抬眼望去,脸上呈露惊喜。 徐栎青:“小千妹妹,你醒啦。”扭头向门外喊,“白兄弟,小千妹妹醒了。” 眼前视线渐渐清晰,陈靖千发现她躺着的床不是她熟悉那张,四周陈设也很陌生,比她住了一段时间的客栈房间豪华精致得多。 见她疑惑,徐栎青拉过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解释道:“这是燕衡的老窝,你放心。” 此时,门外进来两人,一个是白易松,另一个是燕衡。 白易松跨步向前,见陈靖千半倚软枕,虽脸色苍白,但人已清醒,松了口气。 陈靖千已经昏迷了六天,燕衡请宿云山庄里的医师过来,都说只是受了点外伤,并无大碍,可她人就是不醒。 三师父觉得宿云山庄里的医师都是庸医,不会治人,与二师父商量着是不是要送到药灵谷。三位师父已经收拾了行囊,这明日她再没动静就准备走了。 徐栎青端起一碗水,小心翼翼喂她:“小千妹妹,你要是再不醒来,你三位师父就要送你去药灵谷了。” 陈靖千讶异:“我昏迷了多久。” 白易松比了个六。 陈靖千睁大了眼:“这么久?!” 白易松:“那日到底怎么了?” 陈靖千想了想:“那日你把我送到路口让我自己先走,虽然你没解释出了什么事,但你那么严肃,肯定不是开玩笑,我就立刻找方向回客栈。”说到此处,她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白易松,硬着头皮继续说,“但是,我走错路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白易松的脸“唰”地黑了一片,眼睫低垂,遮挡住眼里神色,只剩一道浓重的墨色。 陈靖千干咽着口水,继续说:“我发现走错路就要回头,结果听到旁边一处有马蹄声。”她声音缓缓变小,“我看了一眼,好像看到徐姑娘,还没看清楚,人就被打晕,剩下的就不是很记得了。” 徐栎青见她嘴唇湿润了些,又倒碗热水继续喂,听她说到此处,点了点头:“和你分别之后,那人带着我七绕八拐走到一处,我以为他是燕小堂主的人,也没多心细问。” 燕衡翻着白眼:“我要找你能让别人去?我身边人你不都见过?” 徐栎青:“你那群护卫,脸长得毫无特色,跟怕人会记住似的,看了几次我就认得跟得你近的那两人,其余的一个都认不得。” 陈靖千想到他身后那群面目模糊的护卫,不由赞同点点头。 得到陈靖千支持的徐栎青把水喂完,对燕衡挑挑下巴。 燕衡气得不行,又说不出话来反驳。那群侍卫是他大姐挑了,说越不引人注意越好,挑的人一个比一个长得普通,有时明晃晃站在旁边别人都注意不到。 徐栎青继续对陈靖千说:“那假装宿云山庄弟子的人引我到了那处,另有三人接头,我一时不防被药昏了,可能就是你看到那处,不好意思,连累小千妹妹了。” 徐栎青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陈靖千莫名其妙,她挠挠头:“又不关你事。” 一边生气的燕衡听到此处,高声插话:“徐栎青,你给人说清楚一点。” 徐栎青回头瞪了燕衡一眼,这才悠悠与陈靖千解释:“小千妹妹,你知道我家是在西北,我爷爷是当朝镇国将军徐勇。” 陈靖千点点头,徐栎青邀请她同行时把家底掏了净。 徐栎青继续说。陈靖千这才明白他们所处的国家叫纪国,周边有三个小动作不断地小国,时不时侵扰边境。西南的砂淄,西北的风労,和东北的柴鄠,其中数西北的风労国最烦人。风労人体格健壮,人人骁勇好斗,那边气候不宜,一年一次耕作,收成也不是很好。没有收成时间又过于多余的风労人便经常混过边境,到纪国这边打架斗殴,斗鸡摸狗,顺手牵羊。 尝过不劳而获甜头的风労人甚至连那一年一次的耕种也不干了,只等着到纪国这边捞一把。 西北边境的居民不堪其扰,居家搬迁,远离边境。哪知风労人吃肥丢瘦,纪国人搬走,他们竟悄摸摸搬进来,一点一点妄图侵蚀边境。 圣上得知此事,派徐勇镇守西北,历时一年多,终于把风労人都赶走。有徐勇在,风労人也不敢多做过火举动。三年前,风労国新君上位,一切又起了变化。西北边境看似平静,实则暗波汹涌。 前些日子,将军府里接到密报,说风労国君派出一队暗探混入纪国,似有所图谋。按密报中的线索,徐栎青跟着人到了宿云山庄,还没探清楚人藏在哪里,对方就四处惹事。之后的事,陈靖千也知道了。 陈靖千想了想问:“除了那些有伤风化的事,他还做了什么?”一国之君派过来的探子,不能是只来这边偷点好看姑娘的原味配饰吧?除非整个国家都是变态,不然做不出这事。 但一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变态,还是色、情、类,她还真没见识过,虽说这是个书里小世界,也不至于有这种设定。 徐栎青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小千妹妹。一开始接到密报,我们都以为风労国君是派人来查探我朝信息,不过我大兄长那边比我快抓获风労探子,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这边搭上了线,有人直接把我朝机密送过去。” “叛国!”陈靖千低呼出声。 徐栎青脸色如冰,冷冷说道;“没错,叛国!大兄长严审抓到的风労人,可惜只搜到他们身上携带的密报,接头人是谁一无所知。由于我的过失,燕小堂主抓住的那名风労人还逃走了。大兄长说他们逃得如此迅疾,应该有人接应,而且这个人,肯定是他们这次来我朝接触的那个人。” 燕衡突然出声道:“我已经把这事告知庄主,他说已经派人留意了。” 徐栎青:“谢谢。” 燕衡不置与否。 陈靖千搓着手指,心里有些乱,有个不成型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即将破土而出。叛国这种行为除了反派还有谁能做?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半只手扯到揭开反派真面目的面纱? 陈靖千很想和徐栎青说,查一查谁和你爷爷支持的皇子作对,就那人,大反派,肯定是他在做此叛国之事。 不过她刚才试过了,说不出来。 不行,她得找个办法让徐栎青知道这事。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人不能坐以待毙。 白日梦 徐栎青把被子扯高一点盖住她露出的两只手臂,说道:“小千妹妹,此事事关重大,我虽无意拉你趟此浑水,可你已身陷其中,日后一切,都要多加小心。” 陈靖千想到门派被灭之事,沉着脸点点头。 徐栎青又说:“今日见你醒了,我明日也好安心和大兄长回西北,你可以给我写信,或者等此事告一段落,我去找你。” 陈靖千一怔,心里估摸着:就现在这种技术与速度,寄一封信要多久才能收到?她不由问了出来:“写信那要多久?” 徐栎青见她问得认真,眼睛都弯了,扬起嘴角扑过去搂住她:“小千妹妹,不然,你还是随我一同回西北吧。” 还没扑中,一柄长剑横杵中间。白易松把剑架在徐栎青双臂之上,淡淡道:“小七刚醒。” 徐栎青才想起自己醒来时看到的满身满头都是大大小小划伤的陈靖千,讪讪收回双手,片刻,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陈靖千完好的右肩:“写信是有点慢,说不定等收到你的信,我也差不多处理完事情,可以来找你了,哈哈!” 陈靖千顺着长剑看向白易松,瞥眼探了下外面的天色,有些疑惑问道:“六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徐栎青:“你六师兄不在这里在哪里?” 陈靖千更困惑了:“不是,现在这时辰都是六师兄练功的时间,他要准备参加逐鹰赛呀。” 白易松板着的脸松了松。 徐栎青又笑了起来,笑得陈靖千莫名其妙。 白易松收回长剑,解释:“已经结束了。” “啊?”陈靖千茫然。 徐栎青终于止住了笑:“小千妹妹,幸亏不是你参加逐鹰赛,不然你只能躺着去。昨天刚刚好比赛结束,你今日才醒,看不到。” 陈靖千过来根本就不是为了看比赛,她看了看还在忍笑的徐栎青,坐在一边自顾自喝茶的燕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再问。 白易松见她眨着眼欲言又止,锁紧眉头想开口。 徐栎青抢了先:“对了,小千妹妹,你知道你六师兄比赛结果吗?” 陈靖千恢复了些兴趣,她对打打杀杀没什么了解,但如果六师兄取得好成绩,她身为师妹,有与荣焉,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就是那鸡犬。 她眼睛亮晶晶扬起眉:“怎样?” 徐栎青指着白易松:“你六师兄连败17人,登上飞鹰榜了。” 陈靖千见徐栎青一脸兴奋,白易松虽看似平静,但眼睛却飘忽不定,耳尖还漫着一抹红色,估计这飞鹰榜类似她认识的那种一等奖之类,瞪圆了眼,由衷赞叹:“哇哦!”忽而想到自己,怎么同样教材,同一批老师,别人拿头名,她就是倒一。 她扯了扯白易松衣袖。 此时,门外一名宿云山庄白衣弟子敲门入内,说徐大公子有事与徐栎青燕衡商讨。 徐栎青站起身:“小千妹妹,我先去见一见大兄长。” 话音落下,便与燕衡一同离开。 陈靖千歪着头看门外,见人影走远,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六师兄,你坐,我有些话要问你。” 白易松依言坐下。 她费力挪了挪身子,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问:“六师兄,你在比赛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或者奇怪的人?”她记不大清,不知道灭门确凿的时间点,依稀是逐鹰赛后,所以她认为是白易松显露了什么,惹上反派注意。 依白易松的性子,不是个招摇的人,能有场合表现的就只有逐鹰赛了。她想了又想,还是认为是他在比赛中遇到了什么特别的情况。 这问题刚来宿云山庄的时候她也问过,白易松盯着她,反问道:“什么人?” “就是……”陈靖千皱着眉,费劲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比划着,“就是感觉不对劲的人。” 白易松暗想:你倒是有点不对劲。面上不露道:“什么不对劲?” “就你看见他就觉得不对劲,他做的事情不合常理,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者莫名其妙的示好都是不合常理。” “这样?”他沉吟着,思考着。 “有没有?”她紧张地攀着床围,期待地问。 白易松紧紧盯着她,要说别人对她那莫名其妙的敌意,算是被徐栎青牵连上的,可这事会沾上关系,完全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对徐栎青示好,从她知道徐栎青来自西北镇国将军府,一切就大不同了。 “你认清楚那人了吗?”见他半天没说话,陈靖千手指揪紧被子,声音微微发颤。 白易松垂下眼睫:“什么人?” 陈靖千愣了:“就是奇怪的人啊!”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没有。”白易松摇头。 陈靖千不自觉松了口气:“没有你还想那么久。”害她提心吊胆的。 “你……”白易松打量着她脸色变化,斟酌词语想开口,忽地被她截断。 “六师兄,我还有件事要问。” “你问。” 陈靖千道:“我们门派里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心法,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功力大涨,或者让一个武学庸才成为一个高手的?又或者有什么天材奇宝灵丹妙药之类,吃了让人脱胎换骨?” 白易松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什么?” “就是让一个普通人可以快速成为高手的特殊方法,有没有?”陈靖千疑心会有这种东西,江湖世界,怎么会没有奇遇。 白易松皱眉,对她妄图一步登天的念头感到不满,沉声道:“习武没有捷径可走,除了天赋异禀,也要日积月累持之以恒,才能学有所成。” 陈靖千嘟囔着:“我这不是没天赋吗?” 白易松静了静心,低声劝说:“倘若没有坚实基础做底,突然接收不属于自己的外来力量,根基不稳的人很容易入魔的,你天赋不差,好好练功,一定会有成效的。等你好了,每日再加两个时辰练功。” 陈靖千是想走点捷径,没想到问成练功时长加倍,而且对方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接受建议,还昧着良心说假话。 她毫不留情戳穿白易松的谎言:“六师兄,你为了给我再加这两个时辰,连良心都不要,居然说我有天赋。” 有天赋是她这样的?吓得大师父不敢单独指点她,一套入门心法练到现在,明明开始练剑法了,三位师父连把剑都不敢给她准备,用的都是山下娃娃耍弄的木剑。 难为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假话。 白易松被当面戳穿,脸上一赧,小麦色的皮肤泛出赤色,他清清嗓子:“总之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练功才是。” “行。”陈靖千恹恹躺下,懒懒应声。 见她躺平,眼睛呆滞望着床架顶,屋子里也没第三人,白易松不好再留下来,说了声就出去了。 晚饭时分,三位师父来了。二师父一脸心疼看着她,连连问她哪里疼,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大师父和三师父表情居然统一了,都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大师父愤慨道:“你怎么能连这种道都着了?真丢人。” 陈靖千反对:“他在我后面敲我脖子,三师父不也这样敲晕我的。” 三师父听到此话,向前一步:“就他那样,能和我相比?” 陈靖千:“他不能和你相比,但我弱啊。” 三师父痛心疾首:“救命呀,你不仅弱,你还迷路。以后说什么都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了,要三天两头不见人的,你三师父我还要不要活了?” 陈靖千愧赧,迷路这事确实是她过错,可她在现代不曾出现这种问题呀,毕竟有百度地图。 三师父拍拍她的手:“过几天,等你全好了,你要好好用功,可不能再如之前那么懒,练功时间再加一个时辰吧。” 陈靖千一挣:“六师兄已经给我加了两个时辰。” 三师父点头:“加上小六安排的两个时辰,再加一个时辰,正好。” 陈靖千晕倒。原来的三个时辰,加上白易松安排的两个时辰,再加三师父安排的一个时辰,一共六个时辰了,等于十二小时,再算上吃饭洗漱等细碎时间,她一天还有什么空余时间。 她仰着头:“你杀了我吧。” 二师父把软枕塞到她身后,拍了拍她脑门:“胡说八道什么!” “你们就没有什么独门绝技速成心法之类的?” 大师父瞪着她:“你学的哪一样不是师祖爷独创的?都是我们门派的独门绝技。” “我不是说这个,”她叹口气,挣扎坐起来,“就没有什么内功心法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功力大涨?再不然又或者有什么天材奇宝灵丹妙药之类,吃了能让人脱胎换骨的也行?” 大师父摇头:“没有!” 二师父讶异:“不可以这样!” 三师父愤然:“你想得美!” 三师父掐住她双臂,严肃看着她:“你听谁说了什么不应当的话?” 陈靖千被三师父的神色吓了一跳,讪讪道:“有谁说什么不应当的话?我不是听说了六师兄在这次逐鹰赛中大放异彩登上了飞鹰榜,那我想着不能丢咱们门派的脸,好歹想个办法提升一下自己,就这么问一问。” 三师父松开手,脸色也有所缓解:“你不要想着不劳而获,脚踏实地好好练功,等你想通了,功力自然大成。” 陈靖千只能点头。心里却想:等我想通还玄过蹭锦鲤,幸亏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试试。 防人心 陈靖千认为还可以再试试的对象便是燕衡,再怎么说都是天下第一庄里的小堂主,见多识广,财力雄厚,说不定会知晓一二。 可惜她并没等到与燕衡单独见面的机会。翌日一早,徐栎青过来与她辞别,燕衡领着一队护卫跟在身后,她旁边还站着目光如炬的白易松。 徐栎青细细碎碎交代事情,怎么写信,送到那个驿站,她从此处回到西北需要多久……唠唠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有一劲装男子过来催促,徐栎青这才止住絮叨,依依不舍轻轻搂了搂陈靖千。 “小千妹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六师兄厉害,你别随意离开他视线之内,万大事都有他。” 陈靖千转头望向白易松,恰好他撇眼过来,两人四目对视,两秒之后,见白易松还没移开视线,陈靖千动了动嘴角,扯出个标准微笑。哪知弧线还没弯到角度,他又目视前方,一脸默然。 陈靖千快速收回笑容,听到徐栎青还在交代,拱门处的劲装男子眉头紧蹙,一脸不耐。 她轻轻推了推徐栎青:“徐大公子等着你呢,来日方长,我们下次见面再说。” 徐栎青点点头,又翻看了一遍她脑袋上的伤口,这才随着劲装男子三步一回头离开。 徐栎青走后,燕衡也颔首示意转身走了。陈靖千动了动手指,想喊住他,余光瞥见白易松冷森森盯着自己,那一瞬不瞬的目光闪着精锐,似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透彻。陈靖千想到那增加的两个时辰,怕他听到又加两个时辰,抽动眼皮,展现无辜笑脸,倒退回房。 “呵呵,逐鹰赛都结束了,我们也要回去了吧?那什么时候走呢?” 白易松跟在她身侧,进门时抬了抬手。 陈靖千没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住,身体一歪,撞到他手心。 她稳住身形,抬眼望去,见状忙道:“谢谢六师兄。” “看路。”白易松抽回手。 “好的!”她立即转过身。 就在陈靖千还揣测自家门派什么时候走时,下午三师父过来就让她收拾行囊。 三师父:“你今日把东西收拾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陈靖千愕然:“这么仓促?” 三师父睇着她:“仓促?要不是你出事养了几天伤,我们早启程回去了。横竖大夫也说你也没骨折,只是磕磕碰碰擦伤几处,醒来就好了。你都醒来两日了,我们也该走了。” “……”陈靖千觉得不对,万一磕磕碰碰脑震荡了呢? 她瞄了几眼三师父,灵光一现,心领神会:莫非三位师父身上带的银两都花没了? 想到此处,虽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躺两天,忙打起精神:“好,我待会就收拾。” 此后,除了来送饭青衣弟子,再也没人出现在她房间。陈靖千觉得空等不是办法,拉住青衣弟子问道:“你们燕小堂主现在何处?” 青衣弟子摆好饭菜:“燕小堂主上午送徐家人出城,一直未回。” 陈靖千看着门外暮色渐浓,心道:看来是没什么机会打听一夜成功的灵药这事了。 无奈独自吃下晚饭,把该收拾的收拾好,躺平在床,只等明日离开。 忙碌了一整日的燕衡看着前面宿云山庄高大的城楼,侧头对跟着他奔走一天的白易松道谢:“白兄弟,今日有劳你了。” 上午刚送走徐家两位公子小姐,庄主发来口令说在离山庄十里处有可疑人出现,疑似风労探子的接头人。燕衡带着护卫急冲冲赶去,路上遇见在密林出现的白易松。 燕衡顿了顿,转瞬明白,估计白易松是来找上次遗漏的线索。既然道相同,那就一起谋。燕衡把庄主口令告知白易松,白易松二话不说跟了上来。 一行人赶到口令所说山头,地毯式搜寻两遍都没有任何外人踪迹,看来对方也听到风声,提早离开了。 一无所获的一行人打道回府。之前派去通知徐家二人的护卫早已回城,候在城楼处,见燕衡一行人入城,过来报告。 燕衡点了点头,又对白易松说道:“白兄弟,看来那风労探子身上密函还没送出去,我要回去报告庄主,先行一步。” 白易松拱手请。 才走两步,燕衡又回头,停在他身侧低声道:“我知你是为了你家小师妹才帮忙,但此事毕竟是在我们宿云山庄发生的,理应该我们处理。你如此帮忙,我自应当感激。白兄弟,你说,有什么要求力所能及范围内我都可以答应。” 白易松摇摇头,很快他又点点头,张望了四周一眼,见众人离远一些,才开口:“若是我师妹问你有没有可助人功力大涨的灵药,你就说没有。” 燕衡疑惑不解,让他提要求他居然是要自己说句话。 “不是,白兄弟,你要我蒙骗陈姑娘?” 白易松:“不是蒙骗,一夜大成的灵药确实没有。” 燕衡抠抠下巴:“一夜大成的灵药我只听说过,但没见过。” “都只是传说,谁也没见过是什么,你说没有也不算蒙骗。”白易松一脸正直。 燕衡注视着他:“山庄里虽没有一夜大成的灵药,但助益增长功力的滋补药品还是有的。”毕竟山庄里什么不多,人多钱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就别说药了。 白易松摆手:“她应该只问这个,你回答她没有就可以了。” 燕衡虽不解,但依然答应,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依照陈靖千那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还有动不动就迷路的境界,她有此幻想也不足为奇。燕衡暗自叹息,等从庄主书房退下,夜露深重月已斜。 他挥挥手示意护卫到他药库里拿几瓶滋补的药丸,再加两瓶祛疤白玉膏,包好明日送给陈靖千。 宿云山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会留一个仇人痛快,也不会让一个恩人寒心。 交代完毕,他疾走回房,片刻,提着包裹走出,趁着夜色出了城。 一早,陈靖千的门就被敲响。拉开门一看,三位师父与白易松四人提着各自行囊在门外等着她。 她手忙脚乱又把门关上:“等等,再等……片刻,片刻就好。” 里面一阵乱响,一刻钟后,陈靖千也收拾好包裹加入了那四人方阵。与守门的青衣弟子告别时,得知燕衡接到密令已经外出,短时间内都不在山庄里。 陈靖千倒也不失望,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这才哪到哪? 三师父向她伸过手,陈靖千高高兴兴地把手上包裹放到三师父手中,乖巧道谢:“谢谢三师父。” 三师父冷傲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 她紧跟两步,贴在三师父耳边说道:“三师父,你这样很像大师父,不好玩,你还是做回你自己好不好?” 大师父在一旁听到,扭头瞪着她,神色严厉地咳嗽一声。 三师父一下没绷住,抖了抖嘴角。陈靖千逮住他这小动作,乘胜追击:“我知道错了,回去一定好好练功。” “什么回去,路上该练就练,抓紧时间。”三师父纠正她。 她忙点头:“是是是,见缝插针一般有时间就练。” 三师父这才松下神色,提着她的包裹走在最前面。她的左侧是大师父,右侧是二师父,身后是白易松,四人包围着她,将就她的速度,走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山庄到城门。 等白衣弟子验证令牌时,一名男子疾步过来,见三师父二师父防备盯着他,停在五步之外:“请问是石门山无名派陈姑娘吗?” 陈靖千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大家也不常说门派的称号。站在后面的白易松快步上前,问道:“你是谁?” “这是燕小堂主吩咐要交予陈姑娘的药。”男子递过一个小包。 三师父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五瓶药丸和两瓶白玉祛疤膏。二师父一一拿起打开闻了闻,点点头。 还想再问,那男子拱手:“药已送到,在下先告辞。”就走了。 陈靖千凑过脑袋看,只见五个长颈圆肚青瓷瓶,里面装满花生米大小的药丸,那两矮胖白瓷罐,装的倒像涂脸的面霜,她好奇问道:“是什么呀?” 二师父解释道:“这是白玉祛疤膏,听说宿云山庄的白玉祛疤膏极有奇效,使用一个月就能淡化疤痕,恢复如初,想不到燕小堂主这么大方,给你送两瓶。” “那这个呢?”陈靖千指着那五个青瓷瓶问。 “治内伤的。”一只手从身侧伸来,把瓶子都盖好,扎好包裹。 陈靖千顺着手看去,白易松已经把药包塞到自己行囊里:“燕小堂主都知道你底子差,送点药过来备着,你赶紧好好练功,别所有人都知道了。” 二师父欲言又止,被三师父扯了扯衣袖,跟着说:“嗯,都是上好的药,燕小堂主有心了。” 陈靖千眉头紧蹙,徐栎青走之前交代她不要离白易松太远,注意安全。她要离开了,燕衡居然送致伤的药,这一个比一个狠,算什么朋友! 等着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不会一直这样! 咸鱼身 宿云山庄白衣弟子检查完令牌,拱手让他们出城,踏出城门,陈靖千不由回头望着身后繁华,来此数日,竟像一场梦。 一场醒来也记不住的梦。 虽然她早已做好心里建设,但此趟一无所获,心里还是有些发闷。想到那不知埋藏在何方的定时炸弹大反派,想到那场不知何时引爆的灭门惨案,她烦躁地敲了敲自己脑袋。 出了城门,五人继续维持四人包围她的方阵前行。来时就没坐车,回程陈靖千更没这个奢望,甩着手跟着三师父身后走。 日上中空,五人来到一片荒郊野地。烈日灼地,树林中连鸟叫声都静止,只有袅袅水蒸气蜿蜒向上。三师父观望片刻,说道:“就这里吧,天越来越晒了,前边也不知哪里还有如此茂密的林子,就这里歇脚,我去看看有什么吃了。” 二师父放下包裹,也寻了个方向离开,边走边说:“我去拣点柴火回来。” 白易松看了看大师父与陈靖千,大师父已经找了块草地坐好,打开包裹掏出一个锅放在一边。 陈靖千见大师父坐下,东摇西摆歪到大师父对面,摊在草地上喘息。 大师父见她一副死鱼样,攒着眉欲言又止,转头把锅递给白易松:“你去河边打点水回来。”眼不见为净。 没多久,二师父抱着一捆树枝回来,树枝顶上还有一小把野菜。 又过了片刻,白易松和三师父一同从河边回来。白易松端着锅,三师父拎着一棍子鱼。真是一棍子,每条鱼从腮边穿进,鱼嘴穿出,一条挨一条大概巴掌大十来条。 三师父晃了晃手中穿着鱼的棍子:“没找到别的,吃鱼吧。” 二师父去把野菜洗净,三师父架好柴火,把鱼一条条穿好插到火边烤着,又用野菜和几条小鱼煮了锅汤。没多久,汤熟鱼香,三师父先给大师父尝了味,见他点头,拿出一根递给陈靖千。 陈靖千默默接过,心底叹息:来的时候虽说这段路程没坐车,但干粮没少,路上还能吃个饼或者包子,回程连块饼都没有了,看来几位师父是分文不剩了。陈靖千又一次为三位师父的理财能力惊奇。 怎么别人就是天下第一门派,他们就是盘缠都没? 吃饱喝足,日影又斜,大师父洗干净锅又放回包裹扎好,熄灭炭火,一行人继续赶路。 风餐了,晚上应该轮到露宿。日挂西山,一行人又来到了一片荒郊野地,三师父找到半个山洞歇脚。说是半个,因为这山洞只是一块凸出的巨石,背风面凹了一块,凹空处空间不小,靠里的地面铺放着干草,看来经常有赶路的人或者附近的农夫在此歇脚。 大师父又打开包裹掏出他那口锅。二师父照旧要去捡柴火,陈靖千也想跟着二师父去,被白易松止住。 “你留下看包裹。”白易松指着放在干草堆的几个包裹说道。 陈靖千望望那边,又看着他。几个装着洗换衣裳的包裹有什么好看的,何况还有大师父在。 “六师兄,我觉得你是认为我会迷路,不准我离开。” 白易松别开眼,轻咳一声:“没有。” 陈靖千气得跺脚:“你就有!”她商量着:“我就跟在二师父后面,也不走远,可以吧?” 二师父闻言看了过来,摇头:“算了,小七你还是留在这里不要动。” “二师父!”陈靖千不依。 “来不及了来不及,要是你三师父找完吃了回来柴火还没准备好,他要生气了。”说罢,二师父摇摇摆摆走了。 白易松若无其事地拿走锅,也快步闪开。 一连数日,五人一直走在荒郊野外,偶有路过村落,也是匆匆而过。时已四月,夜晚寒雾盖地,竟觉冷意彻骨,但到了白日,天高云卷,日光猛烈,全然是另一种感受了。走在烈日当中,人仿佛是蒸炉里饱馅的包子,蒸腾得陈靖千汗流浃背。 陈靖千看着又一次远离的村落,惆怅地望着那些越来越暗淡的灰色建筑,厌倦而机械地拖着脚走。 她是不介意吃野菜摘野果,也不介意夜晚大地做床天做被。可……可是……能不能找个地方让她洗个澡?她都闻到自己身上馊了,因为自己太臭,抢盖其他人身上的味道,都不知道另外几人身上臭味何等程度。不过她估计能比自己臭的只有三师父,因为他还要做饭,混着烟火味。 陈靖千郁然抽动鼻子,不敢把衣袖抬起来。 又该找地方过夜,这次一行人在丛林中看到一座深褐色的屋子,走近一看,似乎是一间荒废多年的驿站,远看还算完整,近了才看清楚大半屋顶全倒塌了,还立着的墙剩两面半。三师父进去探了探,里面还算干净,没有茂密的杂草,也没有盘踞作窝的其它生物,于是挥手招唤其余四人进去。 按平日分工,各自干活去。陈靖千依然与大师父游手好闲坐着等吃,不过她不想被大师父盯着,就找了两根棍子扫走乱石,整理出一片平地。 打水的白易松最早回来,见二师父与三师父还没回,站在一旁看陈靖千慢吞吞堆石块,过了一会,突然道:“小七,过来。” 陈靖千放下棍子走到他面前:“怎么?” 白易松指了指堆放在一起的包裹说道:“带上你的包裹。” 陈靖千虽不知所以,但还是抓起自己的包裹站到他面前。 白易松领着她向外走,绕过那两面完整的墙壁,穿过一道枝蔓缠绕而成的天然拱门,停在一小片空地中。 白易松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由断木横架,盖满爬藤植物的洞说道:“你过去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陈靖千瞄了眼那绿幽幽的洞口,有些害怕:“去干吗?” 白易松:“你不是想洗澡吗?那里有处水源,我清理干净了,没有蛇。” 陈靖千抬眼望去,他已转过身,留下个后脑勺和板直的背。她走近,扒在洞口往里看,洞内位置不小,可放两张方桌,里面赫然是一口水位极高的方井,井周平整整洁,有刚被打扫的痕迹,叩在井口处是一个木勺,气味清新,像是刚刚挖出来的。 陈靖千环视四周,又扭头对白易松说:“六师兄,你就站那里不动,是吧?” 等了半天没听到白易松回答,她着急了,往回走两步。还没靠近,就听他语速极快地回答:“是是是,你快去洗。” 夜色已落,四周一片灰蒙蒙,树影重重,像一双双凝视深渊的巨眼。受过良好教育的陈同志当然不怕鬼,但这种近乎原始的森林,有野兽出没,要是不小心被野猪拱了,或者大蟒蛇缠上了,难道还要她裸奔? “那你看清楚点,不要让野兽靠近。”她不安地交代。 白易松又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道:“你放心,我就在这里守着,快去。” 她这才钻进洞里,飞快把衣服扒拉干净,洗头发冲身体,连衣服都快速搓洗两遍,拿出当年高三住校的速度,焕然一新出来。 “可以了,六师兄。” 白易松看着她滴滴哒哒滴水的头发,忍不住指了指:“你头发?” 陈靖千侧过脑袋,把头发甩一边,又拧了一把:“擦不干,回去坐火边烤一烤。”幸亏她头发不长,不然没有吹风机这时候洗头,今夜都不用睡了。 回到废弃驿站,三师父已经架好锅在煮食,二师父见他俩回来,也拿起包裹,边走边说:“小七回来了,那我先去洗个澡。” 陈靖千讶异看着二师父消失在墙角处的身影,她一直以为除了自己,没人在乎要不要洗澡,不然,为什么要远离村落专门挑这些荒山野岭落脚? 二师父回来后轮到大师父,然后是白易松,吃完那锅有野菜和不知什么肉的杂煲晚餐,三师父也拿起自己的包裹绕去后面。 陈靖千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脸越鼓。和她一起围在火堆烤火的二师父望了望她,低头给衣服翻面,片刻,又抬头望了望她,迟疑道:“小七,你是不舒服还是在生气?” 陈靖千不吐不快:“我还以为你们都觉得天气还凉,不用洗澡。” 二师父一怔,脸上不知是火光映出的红晕还是羞愧,讪讪道:“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咳咳,小七,你衣服烤干了没有?拿过来,二师父帮你。” 二师父急急忙忙过来拿起她放在一边的湿衣服,勤勤恳恳烤着。 见他如此,陈靖千也没趣味再追讨,如今琢磨琢磨,难怪六个师兄,山里只剩白易松自己,就这三个大老爷的生活方式,师兄们能活着长大,还长得可以,可能全赖祖师爷显灵保佑。她把怜悯的目光投放到在另一个火堆烤自己与大师父衣物的白易松,低低叹了口气。 洗去身上咸鱼味,陈靖千睡了个安稳觉,次日一早,头不晕身不软,精神抖擞随着四人继续赶路。 走出丛林,前面是一条比较宽敞的官道,时辰虽早,赶路的人却不少,走了这么久荒郊野外不见人烟,乍一看外人,陈靖千竟有种活过来的感觉。忽地,前方路人纷纷闪到一边,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陈靖千退后几步,飞扬尘土间,两匹劲马疾驰而过,她只来得及看到马上坐着的两人一红衣一紫衣。 她艳羡盯着那两道尘土半掩依稀可见的身影,心底唉声叹气:别人出门四条腿,她出门只有两条腿。 气还没吐完,才路过的那一红一紫两人又折返回来,径直停在他们五人面前。马蹄扬起的灰尘糊了陈靖千一脸,她低头吐沙,心里却想骂人。 无解毒 话还没骂出来,只听头上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还想要赶几天路才能追上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小千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陈靖千抹了一把脸,睁眼望去,马背上弯腰而笑的红衣女子赫然是徐栎青,而另一匹马上的紫衣人竟是燕小堂主燕衡。没有了左青龙右白虎和那一群面目模糊的甲乙丙丁高手,乍看两人护卫也不带的组合,她竟有点不习惯。 “徐姑娘,燕小堂主,怎么是你们?你们这是去哪里?”陈靖千奇怪问道。徐栎青明明跟徐大公子回西北了,离开宿云山庄那天,庄里弟子也说燕衡领庄主指令出去办事了,怎么两人凑一块了? 徐栎青跳下马,笑意盈盈道:“小千妹妹,我们是来找你的。” 陈靖千受伤昏迷那些日子,三位师父早已见过燕衡与徐栎青,知晓两人身份,此时一一打过招呼。 “找我?”陈靖千纳闷问道。 “是,我们是特意来找你的。”徐栎青扯了扯缰绳,“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找处地方落脚再说。”话落,她也不上马,跟在陈靖千身侧慢悠悠走。 好在不远处就是镇子。镇子不大,也不繁荣,只有两间客栈,没有酒楼。燕衡皱着眉头挑了相对干净的那间客栈,一脸嫌弃坐下。徐栎青倒是不见异样,随遇而安,拉着陈靖千和自己坐在一起。 偏僻小镇也没什么好菜,不过连吃数十天各式“山珍海味”,现在就算给陈靖千一碗白米饭她也觉得美味。所以徐栎青一边点菜一边问她意见时,她只点头,什么也不说。 菜上全了,徐栎青和燕衡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一开始犹如恶鬼投胎食相的只有陈靖千与大师父,后来见局势不妙,二师父与三师父也加入战局,只有白易松,大概在同龄人面前不想丢脸,还维持着细嚼慢咽。 中途,徐栎青见菜已空盘,又让掌柜加了一次。 终于吃饱喝足,吃上四碗香喷喷白嫩嫩米饭的陈靖千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靠在墙壁上腆着肚子等徐栎青说话。 掌柜把残羹收拾干净,又上了一壶茶,徐栎青这才开始解释。 原来那日燕衡匆匆出城是因为庄主派出的另一组暗探获知风労人的接头人意图拦截徐家二人,恐寡不敌众,便让燕衡赶去接应。徐家老大一见燕衡赶到,听闻此事,将计就计,故意引对方下勾。只可惜最终还是被对方识清意图,只夺下半片纸头,抓到的风労人探子见接头人成功离开,趁众人不备,服毒自杀了。 陈靖千看过书,说有些人怕被敌人抓获严刑拷打虐待,会做一个牙一样的灌毒蜡丸藏嘴里。她好奇问道:“毒藏在哪里?” 说起这个,徐栎青和燕衡都极其愤慨。燕衡气极道:“那风労人袖子上扎着一圈护腕,实心的,也没有什么暗格。因为很多风労人都这种打扮,以为他们就是喜欢这样穿。谁知道那些风労人竟然用毒药浸泡护腕。下次还抓住他们,一定把他们扒干净,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刷干净。” 陈靖千想象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舔自己护腕的画面,真是荒诞又滑稽。 她打了个冷颤,又问:“这和你们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风労人,虽掌握点大反派的资料,目前也不明朗,提供不了线索。 她提醒过徐栎青在考虑叛国情况时往最最最严峻方向思考,还没说出两个字,就被系统关禁闭了。如今她也总结出规律,反派一定要靠自己找。原来这是个风纪委员派系统,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徐栎青默了默,轻点茶杯蘸湿食指,在桌上写了个“柳”字:“你们听说过柳崇阳吗?” 陈靖千愕然:这是哪个角色?台词多吗?出场次数多不多? 白易松点头:“江湖人称妙笔生花丹青圣手柳崇阳吗?” 徐栎青道:“对,就是他。” 陈靖千讶异看着白易松,想不到他竟然知道柳崇阳,看来是个名人。 “可他不是仙逝多年了?这事怎么和他绕上关系?”白易松不解问道。 徐栎青摇摇头:“抢下的纸片只有一个完整的柳字和半个山字,那风労人服毒自尽,也问不出了。大兄长做了几个推测,我来查柳崇阳的事,其它的有别人跟。”她顿了顿,望向陈靖千问道,“小千妹妹,你近日有没有察觉身体有何异常?”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出声的三位师父抬头盯着徐栎青。 白易松脸色微变,沉声问:“徐姑娘何故如此问?” 徐栎青没回答他,望着陈靖千等她开口。 几人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陈靖千茫然摇头,除了近日饮食缺少淀粉胃口不振,洗澡次数锐减导致皮肤不舒服,她还真没什么异常感觉。 徐栎青手搭上她手背,又问:“你再仔细点想想,有没有在运行内力时感到淤阻,气不上行?” 陈靖千闻言笑:“我次次都感觉淤阻,又不是最近。” 她看到徐栎青脸色变了,再看白易松与三位师父,神色更是不好,只有燕衡,慢里斯条喝着茶,一脸怜悯之色。 她讪讪而笑:“你们不是一直笑我没天赋,入门心法入了半年还没进门……怎么……”她止住话语,因为白易松和三位师父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白易松压着嘴角转头问徐栎青:“徐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栎青长叹一口气:“那风労人临死之前虽没有吐露任何关于我朝接头人的信息,却一直得意洋洋看着我笑,最后还说了一句他会等着我。白先生觉得他意有所指,找了熟悉风労国秘毒的人给我检查。” 话音刚落,二师父就搭手在她脉搏上探查。 三师父关切问:“怎么样?” 徐栎青道:“没用的,探不出来。我也是在燕小堂主准备离开那日与他切磋了两招,真气才运行一周天就倒逆而回,这才检查得知中了他们的秘毒。此毒无色无味,对普通人伤害不大,但对习武之人却是致命毒药,因为你真气倒逆一回,经脉就损伤一次,最后经脉全断而死。中毒之人除非一辈子不动真气,不然……” 三师父还在等二师父回答,二师父微微摇摇头,收回手,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眼。 陈靖千倒是静下心了,既然这药需动用真气才发作,那她不动不就行了?反正她也没什么真气,用大师父的的话说,就是“掏干净还发不起半片树叶”。 可是别人就不是她这么想了。 白易松与三师父同时问道:“此毒可有解药?” 徐栎青摇头:“此毒暂时没有解药,不过我大兄长已经派人前往风労国探寻,拿到此毒就送到药灵谷,托他们破解。所以我此行除了前往查探柳崇阳的事,还要去药灵谷。小千妹妹,你随我同行吧?等解毒时,也有药灵谷的神医在侧,也好应付。” 陈靖千没有立刻答应,斜眼看了看另外四人,视线在白易松身上多留了一秒。 这事又不是她自己可以决定,该死的系统把她和白易松捆绑一起了,要是一离开,别说风労人的秘毒,就是系统也能立即灭了她,不需要等解药。 白易松腾地站起身:“徐姑娘,你等一等,我和师父们商量商量。”说完与三位师父进入后厨院子,留陈靖千与徐栎青燕衡两人大眼瞪小眼。 陈靖千看看隔开后厨与大堂那块烟熏火燎变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帘,又看看门外灿烂的日光,不明白一个门派五个人,商量她的事居然把当事人排除在外。 她困惑地低声问:“徐姑娘,你是邀请我同去吧?” 徐栎青肯定地点点头。 后厨天井里,四人围成一圈。 大师父最先开口:“我不同意,既然小七现在没感觉,徐家姑娘又说此毒动用真气才会发作,她随我们一起回山,又没什么必要动用真气,等徐家姑娘拿到解药,再给小七解毒不就行了,何必让她跟随过去冒险。” 三师父点头同意:“我也觉得大师兄说得有道理,回到山上,只要她不练功,也没什么事要动真气,就在山里等解药,我们还能护她周全。” 二师父撑着下巴思考,没有出声。 大师父没等到二师父的应和,用手肘撞了一下他:“老二,你干嘛不说话?” 二师父慢悠悠道:“我还在想……” 大师父打断他的话:“有什么好想的,就小七那三脚猫不如的真气,动不动都没差别。你想想,她下山有没有遇到过好事?和小六下山,丢了。一起去宿云山庄,不是晕船就是被人绑走,看少一眼就出事。就带回山里盯着,说不定还能护她周全,等到解药。” 二师父还要想。 大师父一巴掌拍过去:“想什么想,就这样决定,自己家的孩子自己看着,难道别人还能给你看孩子?” 二师父被拍了个踉跄,缓缓点头。 白易松等三位师父都静了下来,说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 四人行 三位师父齐刷刷望过来。 白易松正色道:“是关于小七的。”他把陈靖千怎么遇到徐栎青,在得知对方是徐将军家人时如何奋力相助,诱引风労探子的事一一说出来。 二师父扭头看了看帘子,外面隐约传来陈靖千和徐栎青的说笑声,小声道:“你说小七是故意的?” 白易松点头。 大师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就她那三脚猫功夫,就算徐家人和宿云山庄的人全力保护,也是以身涉险,难保不出意外?但凡是安排不周,有所闪失,她一个姑娘家家,还要不要清白了?” 三师父抱着双手:“她想结交徐栎青。” 大师父骇异扭头。 白易松压低了声音,说道:“正是。” 大师父更不解:“虽说镇国将军徐勇威名远扬人人敬仰,可他毕竟是朝廷人士,与我们何关?” 二师父揉了揉眉心,道:“小六,你想到什么了?” 沉吟片刻,白易松说道:“之前那次,小七同我下山走丢一些时日,回来就突然会说话,二师父你和三师父都说她是受了惊吓刺激,好了。” 他俩人确实这么说过,便点头。 白易松继续道:“这说明了小七原本就会说话……” 大师父打断他:“小七肯定是会说话,这还用分析?” 二师父扯住大师父的袖角,对白易松道:“你意思是小七原本会说话,是受了刺激变得不会说话,又因为受了刺激恢复了?” 白易松点头:“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小七认不得路,复杂一点的路就算走过几次她都认不得。再加上……”他顿了顿。 大师父正听着,被他突然截断心里难受,嚷嚷着:“再加上什么?你有话赶紧说,别说一截留一截。” 白易松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再加上她入门心法学了半年还没弄明白……” 二师父轻咳两声,下意识看了看帘子外。 大师父一怔,没想到白易松提的是这个,脸上一僵,视线不由自主随着二师父扭向布帘。 只有三师父,抬手轻轻拍了拍白易松肩膀。 静默片刻,四人又围在一起。 三师父开口说道:“小六,你是不是想说小七的身世有问题?” 白易松应:“她跟着我的时候我真以为她就是个普通小乞丐,家里遭遇不幸,父母亲人都不在,所以流落街头。”他自己就是孤儿,父母早逝,幸有亲人们周济,后又遇到下山的二师父与三师父,倒也没有经受多少磨难。 “那时她话也说不全,还被那些大乞丐欺负,我怕她真会被打死,只能带回山里。” 二师父看着他,温声问道:“那你现在害怕了吗?” 白易松迎着二师父的目光。他知道二师父问什么:是不是觉得小七身世有疑,所以害怕惹祸上身?是不是觉得自己捡了个大麻烦回来?是不是在想,要是当日狠心一点,一走了之不就没有后面这些了? 他很快摇头:“不怕。” 二师父揉了揉他头发:“不管小七身世如何,她现在就是我们的人。我们理应护她周全。虽说小七来的时日还不多,但与她相处,你应该能感觉到她本性纯真。” 白易松心道:何止纯真,简直蠢笨。心法练不好,剑也拿不起,天天就是自言自语,神经兮兮不知道叨叨些什么。 三师父一手支着下颌,突然说道:“那既然小七一心要结交徐家二姑娘,现在对方找上来邀约她同行,这不正合她意?所以小六你是想让小七跟徐家二姑娘同去?” 白易松环视三位师父,目光坚毅点头:“正是如此。” 茶都喝了两巡,布帘终于被撩开,四人从后面出来。陈靖千不知道他们四人在后面商量了多少,看二师父与三师父的神色,察觉不到事情走向,就连大师父都是脸上无波。 她翘首引颈盯着四人走来,坐下。 二师父一手抵住唇,低咳两声,目光注视徐栎青,开口道:“徐姑娘,小七就有劳你费心了,烦请你有解药消息时,传个信到石门山,我们也好放心。还有一不情之请,小七愚笨,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所以我和她另外两位师父商议,想让小六跟着一起,也好互相照应。你觉得呢?”二师父笑眯眯等徐栎青回应。 陈靖千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四人在后厨天井商议出来的结果竟是同意她随徐栎青前行。更没想到,还安排白易松一同。古人诚不欺她,柳暗花明之后,确实会又一村。 一直到上马,告别,三位师父人影越来越小,而白易松正面无表情与燕衡同坐一匹马,真实才拨开云雾,直达她心底:嗯,她是真的要和徐栎青、燕衡一同大战大反派了,有她的半桶水上帝视角,徐家的兵力,宿云山庄的人力财力,何愁“大山”铲不平,哈哈哈哈哈。 风吹鼓着她的衣袖,像给她双手灌注力量,她搂着徐栎青的腰,意气风发目视前方。 忽地,眼前一暗,一片衣裳兜头兜脸盖了过来。只听徐栎青说道:“小千妹妹,路上尘大,小心迷了眼,用衣裳盖一盖。” “哦,好的。”她扒拉了一半停手,好好盖着脸一动不动。 到了处小城,燕衡换了辆马车。马车在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另有乾坤,软榻小几储物小柜一应俱全,四个人坐绰绰有余。徐栎青先上车,伸手拉陈靖千,白易松紧跟在后。 三人坐定,徐栎青在储物小柜里掏出几包点心果脯,泡起茶来。 陈靖千有些坐立不安,扭头往后看。 徐栎青招呼着她:“来来来,小千妹妹,试一试这里的点心和茶。” 陈靖千又扭头,见徐栎青一脸怡然自得品着茶水,挪过去小声问:“你们没带护卫吗?” 徐栎青放下茶杯,道:“有,怕显眼,带的都是暗卫。” 陈靖千也是看过不少书的,知道暗卫是来无影去无踪隐匿在周边保护主人的高手,眼皮一跳,头扭了半圈,想起自己在马车里,再说依自己能耐,也察觉不到有人,失落地拿起一块糕点。 片刻,又想起来说道:“那为什么留燕小堂主赶车?”就小少爷那脾性,肯一路乖乖做车夫? 白易松站起来:“我去换燕小堂主。” 徐栎青拦住他:“不用,一会有人替他。” 果然,出了城,燕衡开门走了进来。陈靖千顺着门缝看,一个皮肤黝黑车把式打扮的中年男子甩着鞭子悠悠赶车。 燕衡连灌了几口茶,让徐栎青收拾好点心,铺开一张地图:“我们现在在这里,换了马车的话到江城大概需要十天,据查到的消息称,现如今柳家祖宅当家的是柳崇阳的二子,他长子在霍州做官,已很多年没回过。” 陈靖千问:“柳崇阳画什么的?” 徐栎青道:“人像,三十年前他还曾任宫廷首席画师,专为宫里娘娘画人像。” 陈靖千茫然不解,一个画人像的名家能和叛国之事拉上什么关系:“风労人认不得我朝重臣名将们的样子吗?靠他的画来点相?” 徐栎青被她逗乐了,眯着眼:“早些年风労人被我爷爷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年年派使者来朝贡,明面上如此,实则来窥探,朝廷上哪些人说得上话,哪些人与哪些人同属一派,我看他们比我爷爷还清楚。” 陈靖千一怔:“那这个柳崇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衡忽然补充道:“柳崇阳告老还乡后,庄主还特意过来邀请他到山庄做客,听说邀请了十次柳崇阳才同意随他去山庄。” 陈靖千:“你们庄主邀请他干嘛?” 燕衡撇撇嘴:“庄主听说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会请画师画一家人在一起的什么全家福,那年他刚成亲,非要有一张和夫人一起的画像,所以来请柳崇阳过去。” 陈靖千一脸敬佩,拍手叫好:“你们庄主好威武。” 燕衡嗤笑。威武?!那画像现在还挂在庄主书房,夫人收了几次藏好,又被庄主找出来继续挂上,每个第一次进庄主书房的人都要被他热情普及一下画像的来历。 陈靖千喃喃道:“一个画人像的名家,到底可以干嘛呢?” 徐栎青道:“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回事,既然那风労探子非要等把这个信息送出去再服毒,大兄长说,柳崇阳身上一定有重大秘密,他先去京城那边查探一下,然后再过来与我们汇合。” 十日之后,果真到了江城。将要进城时,燕衡就让人把马车赶走,四人下车走进城。江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老城,说繁荣不算,说冷寂又谈不上,街上稀稀疏疏人来人往,抄着大嗓门,大老远就和熟人打招呼,面对面的两人也像隔着四五米一样喊着聊天。陈靖千被吵得脑袋嗡嗡响,再被日头一晒,有些头晕目眩。 白易松跟在身后,突然说道:“先找处地方下脚。” 徐栎青点头,扫视街上两边的商铺,应:“好。”却径直走进一家成衣铺。 柳崇阳 燕衡没拦住徐栎青,只能跟着一起进去。陈靖千脑子发胀,迷迷糊糊一直朝前走,没注意前面两人变换了方向,差点错过,白易松跟在后面见她游魂似往前面荡着,连忙拉住她扯进成衣铺。 成衣铺的掌柜一见进四人,立刻围在燕衡与徐栎青身侧,热情招呼。看来老板也知道,哪两个人看着像是付钱的。 徐栎青没等掌柜开口,指着身后的白陈二人道:“掌柜,来,给他们俩拿套衣服。” “好咧。”掌柜乐颠颠地去找衣服。 没了炙人的烈日,再加穿堂风一吹,陈靖千人也清醒了些,徐栎青说的那句话也缓缓钻过耳朵进了脑。她看了看身上穿的石门山校服,干净整洁,纳闷问道:“为什么要买衣服?” 徐栎青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四人同行,身份总不能过于悬殊。” 陈靖千看着徐栎青身上的红色祥纹锦袍,再看看燕衡一如既往富贵小公子的打扮,最后把视线停在白易松和自己身上,确实格格不入,说道:“其实我和六师兄可以假装你们的小厮,一般公子哥不都要带个人吗?” 徐栎青噗呲一声笑了:“你还想当人小厮?你会当吗?” 此时掌柜已拿出两套成衣,搭在手臂展示。徐栎青看了眼,点点头,推了一把陈靖千:“去换衣服。” 掌柜立即把其中一套放她手上,另一套递给白易松,引到一边的更衣室:“来来来,客人先试试看,有不喜欢的可以再换,我们这款式多样,紧跟京城潮流风尚,一定做到包君满意。” “哦?”徐栎青挑起挂在一边展示的衣服一角,漫不经心问道,“江城离京城也不近,居然能跟上那边的风尚?掌柜好本事。” 说到这个掌柜更是打开了话匣子,激动地解说着:“客人可曾听说过前宫廷御用画师丹青圣手柳崇阳?我们江城可是柳大人的老家,当年柳大人告老还乡从京城回来,那个盛况呀,简直比状元巡街还热闹。一连几个月柳家门口都围着一群想求见柳大人一面的人。见了干什么,客人你也懂的哈?” 掌柜说着说着突然问起人,徐栎青愣了愣,点头笑道:“懂,柳崇阳这名传遍四海,谁不想求得他一幅丹青。” 掌柜拍掌道:“就是这个理。这人想要,那人想要,每个人都上柳家递名帖,以求有机会进入一见。”掌柜跨出门槛指了个方向,“就那边,柳家大宅,慕名而来的人把整条街都围住了,住隔壁的几户人家那段日子要出门得走侧门,柳大人觉得不好意思,还拜帖登门赔罪,给那几家主人们都画了像。” “那这和你家店能紧跟京城风尚有什么关系?”徐栎青问。 “客人问得好!”掌柜又是一拍手掌,“关系就在这里,柳大人给他邻居们都画了像,那几户人家得了柳大人的丹青,高兴得大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到家赏画。大家一听可以看到当今最负盛名的宫廷画师的画,没有帖子都求人弄帖子,好不容易进去看过画像的人都说,柳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画的人像栩栩如生,好像要从画卷里走出来一样。就是有一点不同,脸是那几家主人的脸,衣物首饰却是没见过的样式。” “那几家主人解释说自己没去过京城,不知道京城是怎么样的,就让柳大人添上京城人的穿着。当时我爹恰好被邀请过去赏画,一见那些衣物的样式,大为惊讶,回来描了图样做了几套,结果极其受欢迎,那几家画了像的主人还特意邀请我爹到府上做衣裳。”掌柜指着店里一处,那里挂着一块匾,写着:天衣无缝。 掌柜自豪说道:“这是当年人送我爹的匾。” 徐栎青拍手称妙:“好手艺,好师傅。不过这都几十年了吧,现在京城流行的样式可不是当年那种了吧?” 掌柜瞥了个“你是不是傻”的眼色过去:“我们店有专门在京城生活的图样师傅,每隔两个月送一次图样回来,您放心,就算你穿着我们店的衣裳去京城,也看不出你是外乡人。” 掌柜信心十足打着包票。 此时,白易松与陈靖千已换好衣服出来。 掌柜满意地摊开双手:“多俊俏的两个小哥!” 一直无聊站在一边的燕衡听了掌柜这话,在白易松耳边小声说道:“姓徐的穿男装还要脸上涂点东西才能看着像个男人,你这师妹,怎么看都像师弟,她会不会骗你们?” 白易松翻了翻眼皮,挪开一点。 徐栎青付过银子,又打探了城里最好的客栈,顺着掌柜的指引,直奔那家号称“江城第一食”的酒楼走去。 还不是饭点,店里已经依稀有不少客人。陈靖千觉得自己一行人都还没靠近店门,已经有非常能干小二出来招呼:“四位客人好,请问是吃饭还是住店呀?” 燕衡一步跨到前面:“吃饭,也住店。”直接开口要了四间上房,一间雅座。 小二一听,知道豪客来了,脸上笑得更灿烂:“好的好的,客人请跟我来。”说着把他们带上二楼雅间。 这家店还挺大的,装饰也很雅致,就是一楼正中央醒目处挂着幅人像,奇奇怪怪的。画的是个年过五十相貌有些丑陋的男子,摆着个板直的姿势,看着就像无奈被抓到相机前拍照的尴尬老爹。这样式的照片在她那里是没有机会发朋友圈的,连p图的价值都没有,怎么这里却挂在如此当眼的地方? “客人好眼力,那是柳崇阳柳大人给我们前老板,也是我们现老板的爹画的人像。”机灵的小二见她多看了几眼,立即过去解释。 “柳大人?”听了这么久柳崇阳的事,现第一眼看到他的丹青,陈靖千大失所望。她以为既然是宫廷名画师,给全国最美最富贵那群女人服务,至少得有十级美颜的功力,画得如此写实不以修饰,实在让人有点难接受。 “对,正是柳大人的丹青,画得我们前老板多勇武,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小二推开一扇门,请他们进去。 “真厉害,真厉害。”陈靖千不失礼貌地点头。勇武她就看不出了,一模一样可能是真的,看来这柳大人是真有“本事”。 见陈靖千爱听,小二说得更高兴:“说起这幅画的来历,那可不一般。话说当年柳大人来店里,吃过我们大厨做的菜,十分高兴,一连来了半个月,后来他出去游历了半年,再回江城,又天天来吃,我们掌柜见他喜欢,给他打了很大的折扣,柳大人不好意思,就给我们前老板,就是当时的老板画了这幅画像。江城其他人家柳大人画的像都是递名帖登门求的,唯独我们店这幅画,是柳大人亲自上门说了好几遍,前老板才答应给画的,特别不一般。” “哦!”陈靖千依旧捧场地点头。确实是不一般,特别尴尬。如此看来,这柳大人就跟扫描仪似的。 陈靖千又想到了什么,问:“你刚才说柳大人出去游历了半年?他不是告老还乡的吗?怎么又出去游历了?” 小二叹了口气,说道:“说起这件事,也是柳大人被名气所累,他一回到江城,慕名而来的人就堵在他家好些日子,那些人都想求柳大人的丹青。人实在太多了,柳大人应付不来,不知道在哪一天悄悄走了,柳家人说他去外地游历采风,过了一年多才回来。后来柳大人就时不时出去,有时一两个月,有时大半年的。” 陈靖千望向徐栎青,恰好对方也注视过来,徐栎青微微点点头。 燕衡敲了敲桌子:“小二,你们店有什么好吃的菜?推荐几个给我们。” “好咧。”小二立刻报起店里的招牌菜式,燕衡挑了几个感兴趣的,徐栎青补了两个,陈靖千没钱,吃人的嘴短,没有意见,白易松不挑食,也没提。 小二又送了壶热茶过来,这才关门离开。 “听明白了吗?”陈靖千趴在桌上问。 白易松与徐栎青点点头。 只有燕衡不明白说什么,问:“听明白什么?” 陈靖千指了指关上的门:“刚才那小二说的柳崇阳的事。” 燕衡:“他不是絮絮叨叨说着柳崇阳给他们店老板画像,自夸自家菜好吃吗?” 徐栎青斜睨着他:“你都听的什么?” 陈靖千解释道:“那小二说柳崇阳经常出去游历,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在游历的时候遇到什么被人惦记了?” 徐栎青:“这个要打听打听他都去了些什么地方游历,看看那些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陈靖千点点头:“嗯,你和燕小堂主去打听这些。” 徐栎青问:“那你想干什么?” 陈靖千:“我想去柳崇阳的墓看看,我和六师兄一起去。” 徐栎青讶异看着她:“小千妹妹,你不会想偷偷闯进人家的墓吧?会被官府抓的,我不一定能保下你哦。” 柳氏墓 陈靖千直起身,否认:“不是,我又不姓张。” 徐栎青没听明白:“什么?” 陈靖千含糊过去,等小二上菜时,问了柳崇阳墓所在地。 她编了个理由:“我爹十分崇敬柳大人,一直想过来江城瞻仰柳大人留下的丹青,可惜他身体不好,不能远行。” 小二一脸遗憾地布菜。 陈靖千继续道:“柳大人的画我在贵店赏过了,我就想到柳大人墓前拜祭一下,也算帮我爹圆了心愿。” 小二走到窗边,指着远处郁郁青青的小山:“柳大人的墓就在那边,很好找的,有大路一直通过去,每年三月,学宫里的先生都会带学子们去拜祭柳大人,求他保佑学有所成。” 陈靖千眯眯眼笑,心里却想道:柳崇阳还真是倒霉,退休了还天天被人围堵着抓干活,死了还不放过,还要保佑这个保佑那个。 小二又道:“虽然这里看着不远,但是坐马车过去也得大约半个时辰,下了马车还要走半个时辰山路,一来一回两个时辰,你今日去的话,可能来不及赶回城。” 陈靖千笑着称谢:“谢谢小哥,那我们明日再去。” 等小二离开,陈靖千凑到白易松旁边问:“六师兄,照你的脚程一来一回要多久?” 白易松思索着回道。:“大概一个时辰。” 陈靖千又问道:“那,带上我呢?\" 白易松斜睨了她一眼:“就是带上你。” 陈婧千顿了顿,不好意思应着:“哦。” 饭后,四人兵分两路,徐栎青与燕衡在城内打听消息,白易松与陈靖千出城至柳崇阳墓。 还没出城门,陈靖千就悄声和白易松商量:“六师兄,这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夹着我,那样我骨头疼。我们换个简单点的方式,你背着我,行不?”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白易松一直走在她前面,走得又快又急,陈靖千以为他不同意,又折中道:“那……” “行。” 走在前面的白易松突然吐出一个字,陈靖千没反应过来他行什么,盯着他后脑勺,片刻对上他是回答自己前面的事,高兴地快走两步,看着白易松侧脸道:“谢谢六师兄。” 出了城门,寻了片没人处,白易松默默双手撑膝,蹲下。 陈靖千见状,兴高采烈地趴上去,拍拍他肩膀:“出发吧,六师兄。” 那店小二说得没错,去柳崇阳墓的路十分好找。实际上根本就不用找,每个分岔路都有路标指引,而且路还特别宽敞平整,像是经常有人维护似的。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来到了柳崇阳墓前。 乍一看眼前的小土包,陈靖千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就是她要找的目的地。前面一切搞得跟现代景区一样,又是路标指引,又是道路维护,最后一看,就是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土包,想象与现实的落差冲击让她有点备受打击。 她重重吐了口气,喃喃自语:“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呀十有八九!” 白易松见她嘴巴张张合合,只听到“□□”两字,环视四周,没看到什么对应八和九两个数目。 柳崇阳墓就修在一片柏树林中,柏树种得疏落有致,枝条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像是问天要阳光。陈靖千看着这片给人庄严肃穆感觉的林子,疑心这些树别有深意,绕着柏树林走了一圈。她数了一遍林子里柏树的数量,按纵横分开,在地上列了个表格,无解。 挑了棵最高的树,招来白易松,指着将近树顶的一根枝干说道:“六师兄,你能不能把我送到那上面去?” 白易松:“你要干嘛?” “我想看看这片林子的地形。” 白易松顺着她手指方向指去:“是那根树枝是吧?” “嗯。”陈靖千点头。 白易松挟着她两边肩膀,双脚一蹬,借着几根树枝腾挪换影,飞上她所指的那根靠顶的树枝。 骤然被送上树顶的陈靖千紧紧抓住树干,缓了几秒才睁开眼睛。站得高望得远,远处群山绵延,像一条悠然自得的游龙,近处……她垂目一看,只有一张厚重的“绿毯子”,林子里的柏树枝叶太茂密了,这个位置只能看到连成一片的柏树叶。 她失望道:“我们下去吧。” 白易松也没说别的,又挟着她飞身而下。 待平稳落地,陈靖千仰着头继续找她的目标树。很快,她又找到了一棵。这棵柏树比上一棵略矮一些,不知是不是光照不足,叶子也特别稀少,半死不活吊着几根光秃秃的枝桠。 陈靖千又招手喊白易松:“六师兄,来,帮帮我,送我上那里。” 这次,白易松问也没问,看了看她指的方向,脚下点地,就飞了上去。 总算是挑对了树,眼前终于一览无遗。陈靖千一手抓住树干,一手描着眼前看到的纵横交错,想要参透这些线与线之间的交汇中到底暗藏了什么秘密。 看了小半日,依然无解。 陈靖千只能让白易松带她下去。 现在只剩眼前这个小土包了。柳崇阳的墓,和她想象的,认识的都不一样,一个三米来长的椭圆形小土包,土堆得很矮,要不是有一块石碑刻着“柳崇阳”等字样,真还看不出这是个坟墓。石碑前有一小片方形空地土压得憨实,日影下显得分外光滑。陈靖千蹲在一边摸了摸那边硬得抠不出土块的空地,试探地敲了敲。 “不是空心的。”在她还要敲第二遍时,白易松拦住了她。 “哦。”她收回手,端详起那块石碑。石碑厚度比她在烈士陵园见到过的薄一些,她伸出手指顺着碑文描摹,笔画流畅平整,没有阻碍。 “有人来了。”突然,白易松低声警示,转身对着一个方向。 陈靖千心底一跳,连忙把手收回来,站起身藏在白易松身后:“来了几个人?六师兄。” 白易松:“两个。”他又凝神听了一下,“不像是武林中人。” 不多一会,前方出现两个身影,一高一矮。高的身穿月白色长袍,矮的一身灰衣,像是仆从。 那高个男子见他们两人,面呈异色,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处?” 拔刀相助 白易松挡住陈靖千身影,沉声反问:“你又是谁?” 高个男子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是我先问你们,你们还没回答呢?” 陈靖千偷偷探出半个脑袋,那男子肤色白皙,一副书生模样,想到刚才白易松说的来人不是武林中人,胆子也壮了起来,挺直身子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们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这里是你家祖坟?”话从嘴里一飘出,她脑子里立刻闪现一个念头:难不成这人姓柳? 灰衣仆从一听她这话,脸色大变,指着她愤慨骂道:“你怎么说话的!” 陈靖千莫名其妙又有点心虚:“就这么说话,你还真奇怪!虽然这里是柳大人的墓,可我们也没干什么,就是过来拜祭一下。柳家都没出告示说不准过来拜祭,你们凭什么突然过来诘问人?” 她话音一落,高个男子脸上神色明显放缓,眼里的审视也慢慢消散。 “你们是来拜祭的?”他又问。 陈靖千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气呼呼应道:“是不是与你何关?” 灰衣仆从又愤慨跳脚:“你怎么说话的?如此无礼。” 陈靖千回他:“无礼的不是你们吗?突然出现,贸贸然就一副审问人的口吻,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 灰衣仆从还想说什么,高个男子伸手拦阻。他视线在白易松与陈靖千身上来回移动,半响,轻飘飘抬起手,敷衍地行礼:“看来是我冒犯了,请两位见谅。” 白易松不置与否。 陈靖千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地迎接他的目光。 高个男子又看了他们几眼,说道:“既然两位是来拜祭柳大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顺着出现的方向离开,那灰衣仆从还很不服气,一边走一边回头,怒目圆睁,嘴里无声咒骂。 一直等到人影消失,陈靖千才压低声音问白易松:“六师兄,刚才那人会不会是柳家的人?” 白易松道:“看他们神色和说话口气,像。” 陈靖千双手合十,抵住嘴唇,默默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许久,收回视线继续落在柳崇阳的墓上。 墓前没有暗道,墓碑也没机关,碑文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周围的树与树之间的间隔也看不出什么明显规律,她又绕着那小土包走了几圈,在手心做记号,默诵观察到的信息,见天色不早,便与白易松下山。 为了施展轻功,两人顺着大路的僻静处走。走了大半路程,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异响,那声音奇奇怪怪,似悲似怒,又夹杂着一些不同音频的动静。 陈靖千惊疑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六师兄,这是什么动静?” 白易松平静道:“看来是刚才那位柳公子的马车出了意外。” 陈靖千眼珠一转:“我们过去看看。” 柳辰一身狼狈看着侧翻的马车,耳边是马匹痛苦的嘶鸣声与侍从吴过着急得发慌的胡言乱语。他按了按眉心,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吴过!” “哎,四少……少爷……”吴过慌慌张张握紧马鞭,一张脸死青。 他今日原本没打算出远门,想着父亲与大哥外出需要车夫,就带着吴过自己套车在郊外走走,没想到信步由缰,越走越远,竟然到了爷爷的墓这边,前些日子下过暴雨,山道有些路段被冲塌了,吴过赶车技术不过关,一下陷到坑里,见马车赶不动,心里一着急,惊得马大骇,挣翻了马车。 “把马解开系到一边,我们走回去。”柳辰沉声做下决定。 “走……走……走回去?”吴过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走!不然你想在这里过夜?”柳辰压住心中升起的火气,干巴巴道。他出门很少告知家里人,回不回也没人确定,如果不走回去,留在这山道上,不知等多久才有人经过,等消息送到柳府,恐怕他早就走回自己院子,舒舒服服躺在软榻上吃香喝辣。 吴过瞄着四周,荒山野岭,人迹罕有,他爹是柳府的仆从,他自小在柳府长大,虽跟着个生性浪荡的四少爷,但也未曾在外风餐露宿,想到山里不知何时出没的蛇虫鼠蚁山禽异兽,心底直透冷气。 吴过:“四……四少……爷,那……我们走……走吧。” 磕磕巴巴把一句话说完,吴过动手解马车上的套绳。 “你们这是……翻车了?”一道讶异的声音在侧方响起。 柳辰循声望去,是刚才爷爷墓前说在拜祭的两人,开口的是那打扮得像个少年实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另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手上持剑,看似江湖人士。 “需要帮忙吗?”陈靖千也认出了他们,走过来看着事故现场,琢磨了一下问道。 吴过也看到是她,抛去刚才的不愉快,激动搭着话顺势而道:“怎么帮忙?” 陈靖千指着侧翻的马车:“你们不用扶正它吗?就这样留在这里?那你们怎么回去?” 吴过听她说扶正马车,看着除了自己和四少爷,他们那边也只是两个人,面前这个身板还没自己一半,无奈说道:“怎么扶?”刚才解套绳时,马自己站起来了,看来并没有受伤,只是吓到,假如能扶正马车,拉出泥坑,再套好车继续赶路完全没有问题。 陈靖千蹲下查看情况,吴过也凑过去蹲在一起,两人像一大一小两萝卜并排着。 吴过:“有办法吗?” 陈靖千打量着他:“你力气大不大?” 吴过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回答:“还行,我一次能搬起两包白米。” 陈靖千不知道这个世界两包白米多重,眯着眼睛问道:“那是多重?” 吴过:“百多斤。” 陈靖千抿了抿嘴唇,似乎略带嫌弃道:“你力气不如我六师兄。” 被嫌弃的吴过面带愧色,抬眼看了看她口中的六师兄,只见他拧着两道眉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吴过被盯得有些心慌,不由挪了两步。再抬眼,对方已垂眸看向别处了。不过那人盯人的视线太有压迫感了,吴过还是又挪开一点,免得“中箭”。 陈靖千仔仔细细查看一番,心中已有决定,又不是数学试卷最后三题,这点杠杆原理的问题她还是能解决的。站起身走到一直没出声的柳辰面前,问:“需要帮忙吗?”未成年人的事需要征求家长意见,那么这少爷与仆从的组合,当然是问少爷了。 吴过在一边叫:“要的要的要的。”叫完发现陈靖千问的是自家四少爷,连忙紧紧闭上嘴巴。 柳辰看了看陈靖千,眸色深深,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姑娘了。” 陈靖千一愣,这还是她来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有人一眼认出她是个女的。 眼睛竟然这么毒!她心里暗道。 白易松闻言也看了过来,不着痕迹走过来,站在陈靖千身侧。 陈靖千敛下讶异之色,转身走到吴过面前。眼睛毒就毒吧,反正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顶多就是想借他之便进入柳府看看柳崇阳的画,又不偷又不抢,更不会临摹造假,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拍拍吴过的肩膀:“要想扶起马车,你得听我安排。” 吴过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可以可以可以。” 她让吴过捡一些大的石块、树枝、干草过来,又让白易松去砍两根粗一点的树干。吴过照她吩咐一一准备好,她又让吴过把泥坑里的水舀出。 吴过呆呆看着她:“怎么舀?” 陈靖千比划一下:“找个东西舀啊,这车上没有锅碗盆勺之类的?” 锅没有,碗有一个,是四少爷用来吃冰酪的瓷碗。吴过木木转头看向柳辰。 柳辰眨了眨眼,默默点点头。 吴过僵着手脚爬进侧翻的马车,找到那个安好保存在箱子的青瓷碗,又爬出马车。 陈靖千指着泥坑里浑浊的泥水:“快,把水都舀出,等我六师兄回来,赶紧把车扶正。” “好。”吴过认命地趴下,拿起那个青瓷碗一碗一碗向外舀水。 不多久,白易松扛着两根小腿粗的树干回来。陈靖千看吴过舀了大半水,又指挥着:“把那些烂泥也刮一刮舀出来。” 吴过已经忘记手里拿着的这个碗原本是用来装什么的,顺从地刮着泥坑里的烂泥,再一把一把舀出来。 终于整个泥坑都干干净净,陈靖千检查了一下,在泥坑里垫上树枝和干草,把白易松扛回来的树干分一根给吴过,找好支撑点,让他们撑起来。 吴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我把马车撑起来?” 陈靖千挥着手,不多解释:“不是完全撑起来,你和我六师兄一点一点给我撑出空间,我自有办法帮你把车扶正。” 吴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撑起马车,呆着不动。 陈靖千擂了他一拳:“快。” 吴过这才迟迟疑疑抓住树干,看她安排白易松,跟着一起做。先是用树干抵住车轮撬起一点点缝隙,她立即趴到一边给车轮下面垫上干草与石块,再移动树干换支点继续撬,补充干草挪动大石块,如此反反复复,慢慢地慢慢地,车厢竟真的一点一点抬起来了,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车厢完全扶正。 陈靖千把卡住车轮的大石块移到车轮后面,让吴过套上马一点一点赶车,白易松用树干抵住卡车轮的大石块不让马车倒滑。 几番尝试,马车终于成功离开泥坑。吴过看着自己握住缰绳的手,兴奋得不敢相信:“我竟然把马车赶出来了!” 陈靖千赞许地拍拍他肩膀:“没错,兄弟,我们把车赶出来了。” 吴过猛然惊醒,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全靠人家小姑娘和人家六师兄帮忙,着急忙慌在身上擦擦手,拱手道:“谢谢姑娘帮忙。” 柳辰看着因为忙活热的脸颊通红的陈靖千,除了一开始征求他意见,这人就再也没和他搭话,也没理会自己,似乎真是路见困难出手相助。他半眯眼睛,解下身上玉佩,双手托着递过去:“谢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今日匆忙出门,身上也无别的,这个玉佩留与姑娘做信物,还烦请姑娘与你师兄一定要到柳府,我柳辰……” 陈靖千推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也没想着要什么报酬才帮忙的,这玉佩就不用了,不过有件事我还真的想对柳少爷提提要求。” 柳辰:“姑娘请说。” 陈靖千擦走额上的汗:“我累了,柳少爷能不能捎带我们一程,带我们回城里。” 石门山 柳辰似乎没想到她提的是这样的要求,愣住了。 “不方便吗?” 柳辰回过神,忙道:“没有没有,请。” 两人跟着柳辰上了马车,陈靖千谢过之后,便靠在一边闭目养神,一副累坏熬不住的样子。白易松板直坐在她身边,眼睛似闭非闭。她原本只是想摆个态度给柳辰,哪知一番折腾下来人是真的累,马车悠悠晃晃,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被人拍醒时,马车已进了城门,正往“江城第一食”方向赶去。 她连忙坐直身子,擦去嘴角的湿润。 柳辰不知何时在车厢内燃了个小炉子煮茶,见她醒来,倒茶笑道:“姑娘醒了?” 陈靖千接过茶杯:“让柳公子见笑了。” 柳辰:“劳累姑娘了。”顿了顿,又问,“姑娘与少侠看着不像江城人,怎么会去拜祭柳大人呢?” 陈靖千垂眸吹了吹茶杯,小心抿了两口,漫不经心道:“我们确实不是江城人,只是路过此地,因为我老爹特别敬仰柳大人,当年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这次我出门,他叮嘱我一定要到柳大人墓前拜祭一下。” 柳辰道:“难道令尊也是同好?” 陈靖千摆手:“算不上算不上,他就是个市井商人,爱附庸风雅,凑热闹就行别的都不行。”陈靖千说的是自己真的父亲老陈同志。老陈同志开着家小超市,胸无大志,总爱说钱够用就行,最重要是懂得生活。 忽地,车轮不知碾上哪里,车身一晃,陈靖千手一抖,剩余的半杯热茶全洒在手背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幅衣袖盖了过来,一裹一抹,把倒洒的茶水全吸干。 她顺着衣袖望去:“谢谢六师兄。” 白易松挪开衣袖,查看她手背:“烫到了吗?” 她弯曲了一下手指,摇摇头:“没有。” 柳辰推开一小半车厢门,对吴过呵斥道:“看着点路。” 吴过慌慌张张扯着缰绳:“对……对不住,四少爷,颠着您了。” 白易松还盯着她的手背,想了想掏出个矮胖白瓷罐,挖了一坨药膏抹在上面。陈靖千认出那是燕衡送的祛疤白玉膏,正想说药不对症,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从手背传来,原先那阵麻麻辣辣的感觉完全被掩盖了。 她晃了晃手,凑到白易松耳边低声笑道:“六师兄,你这叫病急乱投医。” 白易松盖好盖子,又放回怀里,道:“有用就行。” 陈靖千点着头:“有用有用,非常有用。” 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异常热闹的喧嚣声,陈靖千撩起帘子一看,已经到了“江城第一食”。吴过打开车厢门,探来小半边脑袋,一只眼睛躲躲闪闪往车厢里飘忽。 吴过:“四少爷,到了。” 陈靖千辞过柳辰:“多谢柳公子送我们一程。” 柳辰回礼:“柳某谢过姑娘与少侠倾力相助才是,不然我主仆二人只能步行回城了。” 吴过在一边猛点头,想到四少爷冷酷无情准备拔腿就走的提议,他现在腿都有点酸。 陈靖千摆摆手:“不足挂齿,江湖儿女,力所能及当然要全力相助,我师父说的。” 说完与白易松跳下马车,走进“江城第一食”。 燕衡订的四间上房里白易松那间临街开窗,陈靖千提着衣摆跑向楼梯,三步并两步冲上房间,一把推开白易松的房间,贴在窗边向下窥探。 她指着一个方向问白易松:“六师兄,店小二是不是说柳府是在这边?” 白易松顺着她手指看去,点头:“是。” 她又指着街道上慢悠悠走动的柳家马车:“看来这柳公子确实是柳府的人。” 白易松:“你既然怀疑他是柳府的人,为什么刚才不试探试探?” 陈靖千摇头:“那柳公子疑心多得跟蜈蚣的脚似的,我这段位可不敢试探他。单是我们什么祭祀用品没带,说去拜祭柳大人他都不相信,别说再试探些什么了。看看徐姑娘他们回来有什么消息再打算吧,免得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不多时,徐栎青与燕衡也回来了。燕衡点了席饭菜喊人送上房间,四人聚在燕衡房里交换信息。 徐栎青一边夹菜一边道:“我打听到在十五年前柳崇阳致仕回乡,因不堪乡邻围堵求画之扰,他常年外出采风,一直到病逝前两年,由于身体原因,才不再出门在柳府养病。听人说他去的地方都是有名山所在,所以后来他画的画,也多以山水为主,很少人像。” 陈靖千咬着筷子头:“那他致仕那些年,京城有人来找过他吗?” 徐栎青点头:“有,京城有三户人家每年都派人来找他,那几户人家的姓名我已经让人送到大兄长处,看他能不能查到消息。” 陈靖千松开筷子头,用筷子尾巴抵着唇边:“除了这些明面上来找他的人,还有没有不在明面上找他的人?” 白易松看着她把筷子来来回回换了几次方向,终究还是忍不住,按下她拿筷子的右手:“当心戳到自己。” 徐栎青视线下移,看着她的右手:“听你师兄的,要是不小心戳到自己白白受痛。” 陈靖千只能松开筷子放好,拿起一个馒头一点一点掰着。她就是有这坏毛病,思考问题手上要抓点什么。 徐栎青接上她问的话:“不在明面上的人也打探了一下,没听说有什么奇特的。听人说照顾柳崇阳的那仆从因为年纪大了,前两年被柳府当家的送他到乡下的庄子和儿子一起管事,明日我要找找这人打听打听。” 陈靖千:“那你还和燕小堂主一起去吗?” 徐栎青翻了翻白眼:“当然是和他一起去,我怕他跟着你,你走丢了他都不知道怎么找。” “?” 陈靖千没听明白。 燕衡语气寡淡:“确实,我还没见过有人在山庄里都能找不到路丢了的。” 陈靖千看向白易松,他一副认真吃饭的模样,目不斜视。陈靖千投放的“尖刀”都落了空,只能继续和徐栎青交流。 “那柳崇阳致仕后去过的地方有问清楚吗?” 燕衡翻出一张地图,挪了扇屏风挂起来:“目前打听到的地方有这些。”他一边报名字一边做标号。 柳崇阳游历时毕竟是个老人,所以他去的地方离江城并不是天南地北之远,也没有接近边疆的痕迹。地图上星星点点的记号像是无意洒落的墨点,看不出规律。 燕衡又提到一个地名时,白易松抬起了眼睛看着那新画上的标号。 “怎么了?”察觉他的异样,陈靖千问道。 “那是我们山。”白易松指着新标上的墨点道。 “我们山?石门山吗?”陈靖千又看了看地图,就这个点,她实在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她住了小半年的石门山,刚才燕衡说的好像是个两个字的名字。 白易松点头:“因为进山口有块大石头,我们才一直叫它石门山,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就叫虎岭,师父说过,听师祖说因为绵延的几座山在远处望着就像是一只老虎,所以有名叫虎岭。” “咱们山算是名山吗?”陈靖千问,门派是无名派,听起来就不像有名望的门派,还那么穷,出门连趟路费都凑不齐。 白易松老实道:“不算。”至少他在山上那么久,除了山下偶尔有村民上来砍柴采药,游客之类的一次也没见过。他听师兄们说过,那些有名的大山,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的。 陈靖千费解道:“那他去石门山干什么?画了什么地方?” 徐栎青轻轻敲着桌面,指着石门山不远处一个标号:“他会不会是去麓山路过的,麓山不是有座很有名的道观吗?” “虎石台观。”燕衡补充道。 徐栎青:“对,没错,就是这个道观,说不准柳崇阳就是去虎石台,然后路过虎岭,听到这个名字里也有个虎字的,就顺便过去看看。” 陈靖千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想到这个小世界是一本书,石门山里众人是书中连名字都不详的可怜炮灰,那场不知何故不知何时就爆发的浩劫,是她心中绷得紧紧的弦,而燕衡点在地图上的那个墨点,就像一个引子,把她的弦直直拉向一片冰天雪地中。 “……小千妹妹,小千妹妹。”徐栎青拍着她的手。 陈靖千连忙回过神。 “你怎么了?”徐栎青担忧看着她。 白易松也凝神注视着她,只有燕衡还在地图上继续做标记。 陈靖千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柳崇阳年纪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这么有精力去了那么多地方。” 燕衡应和:“嗯,这小老头不仅精力不错,身体也不错,都致仕了,还能这样走了九年,不是一般的小老头可比。” 约好明日徐栎青与燕衡到柳家乡下庄子寻随同柳崇阳游历的那个仆从,她与白易松继续留在城里打听柳崇阳留下的画作。 陈靖千告知徐燕二人今日在柳崇阳墓前遇到柳家后人的事。 徐栎青问:“能不能试着搭上这个人进入柳府看一看柳崇阳留下的画?” 陈靖千摇摇头:“不知道,那柳公子疑心很重,先看看情况。” 徐栎青:“那你小心点。” 燕衡让小二上来收拾,三人离开各自回房。走到自己房门口时,陈靖千手按在门把上,许久没打开门,小半天了,只听她问。 “六师兄,我们山上到底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驱梦蛋 白易松一怔,眼神不由得瞟向一边:“没,没有。” 陈靖千回转身子,眉睫半垂,廊檐昏黄灯火照映下,眼底一片森然。好一会,她又问道:“那山上有什么地方能入一位丹青圣手的眼?” 白易松摇头:“石门山就是一座树比较多,飞禽走兽也比较多的山子,除非他爱画这些,不然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吸引他。”反正绝对不可能是那处,那地方就跟野林子似的,当地的采药人都不愿意靠近,别说一个外地人。 再说,就算柳崇阳找到那处地方,他一个终年抓画笔的老人,根本进不去里面,更说不上画出来。更何况,那里面的东西对一个非江湖人士来说毫无意义。 陈靖千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珠里,团团灯火闪烁,她定定看着白易松,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吗?看来还是要看一看柳崇阳游历期间画的画才行。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易松想了想:“那要偷偷进去柳宅吗?” 看着毫不在意的白易松,陈靖千困惑了。一开始问的时候六师兄明显吓了一跳,像是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来不及反应,泄露出一丝缝隙。可这一刻竟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慌乱只是她的错觉。 六师兄的情绪与表情控制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她不解地偷眼看着白易松,只见他神色自然,越过她推开她的房门,大步跨进去,就着门外的灯火掏出火折子,点燃方桌上的小灯。 “是要现在去吗?”白易松又问。 “啊?” “去柳宅,要现在去吗?”白易松收起火折子。 陈靖千回过神来:“不去,柳崇阳死了这么多年,他的画也不知道被柳家人放到哪里去,万一进去打草惊蛇,得不偿失,明日再和店里小二打听打听。” 她肯定,白易松一定有事情瞒着她。送走白易松,简单洗漱一番,陈靖千熄灯就寝。帮柳辰折腾那番累得够呛,虽然路上歇了一会,灯一熄,在黑暗中眼睛盯着床架子想事情,还没捋上一把,人就睡着了。 陈靖千做了个梦,她梦见一片火光之中,一个黑脸大嘴怪狰狞地笑着,手里提着一把长剑,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下,映出剑尖淅淅沥沥往下滴落的鲜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身上伤痕累累,道道见骨。 她踉跄地走向离得最近的那个人,灰衣粗袍子沾满血污,两只手角度怪异扭在一边,胸口处几道见骨伤口沁沁渗着鲜血。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压在了真空袋中,有人在用强力封口机抽出空气,心在胸口砰砰直撞,仿佛要撞碎肋骨的束缚。 她颤抖着移动视线向上。溢出鲜血的嘴角,没有动静的鼻翼,圆睁着的血红双眼,青筋毕露的额头。是二师父! 她止住了呼吸,双脚一软跪在地上,膝盖全浸在温热的血流中。她双手撑在地上,爬行到另一个人身边。手抓住那人臂膀,慌乱地摸上颈脖,却摸到一手黏腻。再一看,大师父的脑袋只剩半边黏在颈脖上,分开的半边咕咕涌出血液。 她慌乱转开眼睛,却看见三师父倒在不远处,心口处一把长剑贯穿而过,半截钉入地面。 她想喊却喊不出来,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那黑脸大嘴怪长剑抵地,拖动着一步一步走来,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混在他狰狞的笑声中,慑人魂魄。 陈靖千眼睁睁看着那黑脸大嘴怪,他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她头疼欲裂,冷汗浸湿后背。他的长剑,沾满了不知是哪位师父的血,也许是三位师父的,浓稠的血浆布满剑身,四周滔滔大火也映不出一点光芒。 陈靖千动不了,浑身锁死在地上,仰着头露出脆弱的颈脖,像把自己的性命供奉出去。 那把长剑缓缓提起,举到半空中,一道浓重血腥味扑来,长剑在半空中挥下…… 呼……呼……呼…… 陈靖千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床架子,就着窗外灰白的天色,依稀可分辨几道祥纹图案。是客栈的床。她刚才是在做梦。 冷汗透过衣裳浸湿床褥,让人十分不舒服。陈靖千下床出去打水,提着小半桶热水回来时,白易松的房门也开着,他站在门边,见她回来,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陈靖千还没从那个可怕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想到这倒霉鬼还有事情瞒着自己,恐惧加生气,脸色不虞地回:“做了个噩梦,吓醒了。” 也不等白易松再说话,进入自己房间就关门换衣服。 收拾好自己,天色早已大亮,阳光斜斜洒入,铺成一道金色地毯。陈靖千把汗湿的被褥翻个面,又躺了进去。做噩梦太消耗能量了,趁着太阳升起来,补个回笼觉。 补了个无梦的好觉,再醒来,窗前那道金色地毯已经缩短成一臂之长。陈靖千收拾好自己,打开门,白易松正好站在廊外。 白易松道:“徐姑娘与燕小堂主已经出发到柳家庄园了。” “哦。”陈靖千应了声,揉着太阳穴,准备下去。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该吃早饭还是午饭? “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顺便再问问小二柳崇阳还给那些人家送过画。”她半眯着眼,摇摇摆摆走着。 “你怎么了?”见她眼睛也不完全睁开,白易松拦在一边问道。 陈靖千晃了晃脑袋:“脑壳痛。”噩梦后遗症太厉害了,回笼觉都拯救不了萎靡的精神,脑袋隐隐作疼,耳朵里嗡嗡鸣叫,口里发干。 她叹着气挪着脚步走下楼梯,挑了张角落处不起眼的桌子。要是燕衡那少爷在,肯定要好风景的雅间才肯坐,不过人家燕小堂主自己挑好地方自己付钱,她没钱,不讲究这些,不被人盯着吃饭就行了。 才坐下昨日招待的店小二就识趣地走了过来:“陈姑娘,白少侠,两位今日要吃点什么呢?” 白易松摆手,他早上与徐燕二人吃过了,现在还不到午饭时间。 陈靖千歪着脑袋趴在桌上,想了一会点了碗卤肉面,对白易松说道:“六师兄你还是顺便再吃点,待会我们出门去,省得再找地方吃午饭。” 白易松一想也是道理,便也要了碗卤肉面。店小二正要走开,白易松似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凑到小二耳边吩咐了一句。 不多会,两碗面送来了,小二把面端开,又在白易松的面碗边放下一个鸡蛋。 陈靖千看了眼那滚动两下卡在碗底的鸡蛋,拌了拌面条,心想:水煮鸡蛋拌卤肉酱好吃吗?不是茶叶蛋好吃一点吗?再不济煎个荷包蛋也好。 正想着鸡蛋的十八种搭配面条的吃法,白易松拿起鸡蛋对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 “来。” 她看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一脸困惑:“来什么?”她又没点鸡蛋。 白易松道:“把你手伸过来。” 陈靖千迟疑地伸出左手,白易松把温热的水煮蛋放入她手心。鸡蛋的热气烫着掌心,她吓了一跳,手指不由握紧。白易松点了点她手指,示意她打开手掌,用两根手指推动鸡蛋在她掌心中顺时针滚九圈,再逆时针滚九圈。 滚完十八圈,他夹起鸡蛋敲了敲桌面:“翻到手背。” 陈靖千依言掌心向下,白易松又把那鸡蛋放到她手背上,重复前一步骤,顺时针滚九圈再逆时针滚九圈。 一轮完成,他再一次夹起鸡蛋,敲敲桌面:“另一只手。” 陈靖千换左手拿筷子,摊出右手给他。白易松再次把鸡蛋放在她手心上,无声地把那奇奇怪怪的步骤重复一次。等他又夹起那鸡蛋,陈靖千不等他下指令,自动自觉翻到手背,白易松瞄了她一眼,默默地再一次把鸡蛋滚动十八圈。奇怪的仪式完毕,白易松敲碎蛋壳剥好鸡蛋,一口放嘴里嚼吧嚼吧吞咽下去。 见他把鸡蛋全都吞咽下去,陈靖千换到右手拿筷子:“六师兄,你这是干什么?祈祷吗?哪路神仙的仪式?石门山山神的吗?” 鸡蛋有些干,一口咽有些哽,白易松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才回道:“驱噩梦的。” 陈靖千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很不理解:“噩梦也能驱赶?” 白易松点点头,又吞下一大口茶水:“可以的,保准你今晚不会再做噩梦。” 陈靖千看着他一脸认真,忽然记起这还是个少年,年纪小难免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唯物主义还没熏陶到他的身上。她笑了笑,点点头:“谢谢六师兄作法,有你护航,我今晚一定不会再做噩梦。”心里却暗忖:但凡你能别瞒着我,把石门山的秘密告诉我,让我早点找到无名派被灭门的真相,挖出反派,改变命运,我肯定高枕无忧日日好梦。 她拌了拌面,又仰起脸对白易松咧嘴一笑。 白易松见她笑得言不由衷,正要解释,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陈姑娘,我等了你一上午,终于见到你了。” 陈靖千咬断面条抬起头,只见吴过满脸惊喜快步走来。 进柳府 陈靖千侧着脑袋,看了看吴过身后。没人,只有吴过一人。 陈靖千道:“你找我?” 吴过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其实是四少爷吩咐我来找你的。” “你家四少爷?”陈靖千半眯眼睛,搅了两下碗里的面条,道:“吴过小哥,你回去告诉你家四少爷,昨日之事他就不必再记挂了,就算不是他是其他人,我和六师兄遇到了也会出手相助。” 白易松止住筷子,余光偷看向她。 陈靖千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子,继续对吴过说道:“习武之人,行侠仗义是本分,怎么能施恩图报呢!拉一把要回报,送一程要回报,那救一命要怎么样?以身相许?这不行,不是我们名门正派所为。你回去告诉你家四少爷,他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白易松挪回视线,埋头吃面,只怨自己不能捂住耳朵,硬是听下她这些羞耻的话。 吴过倒没听出羞耻,眼睛亮晶晶注视着陈靖千,激动得话不成调:“陈姑娘……你……”他抹了一把泛起红晕的脸,半响才道:“你果然是个大好人,我们四少爷也没看错人。不过我们四少爷还是想请你过去一趟,他说你们想知道的事可能只有他能告诉你。” 陈靖千眉尖一挑。这是反套路成功了? 她故作沉吟:“你们是柳崇阳柳大人府上的人?” 吴过连连点头:“是呀。” 吴过领着他们两人来到一处极其雅致的院子,与他们投宿的“江城第一食”那种热气腾腾的市井味完全不一样,这里优美拔俗,精致俊逸,一草一木间无一处不暗地里晃着“你看着我很普通,但是我是花了大价钱”的味道。 三人穿过花廊,站定在一扇古朴的竹门前。 陈靖千啧啧嘴,看着那光泽温润的门扇,脑里想着:这些就是钱钱钱呀。 艺术家花起钱来真是不要命。 吴过推开门,做了个“请”的举动。只见一面全开窗前,柳辰正悠悠品着茶,窗外青树苍苍,隐隐有流水潺潺。听到动静,柳辰转头看过来。 陈靖千打了个冷颤,心里默算:就这一刹那的氛围感,花多少钱都值得。 “柳公子。”她拱手行礼。 柳辰笑道:“陈姑娘,白少侠,请坐。” 陈靖千走过去坐在柳辰对面,白易松跟着在她身侧坐下。 她波澜不惊注视着柳辰。对方正悠悠倒着茶。陈靖千猜测他大概率昨日一回府就找人打探消息了,毕竟两个外乡人鬼鬼祟祟出现在自家祖坟前,还凑巧出手相救,任一个多疑的人都不会放过这些端倪。 陈靖千倒也不怕他查探。一进城四人就准备了一套应付的说辞,她暗地练习好多次,还没派上用场,看来今日终于可以一展身手。 柳辰递茶过去:“陈姑娘,请。” 陈靖千接过茶杯,展颜一笑:“谢谢柳公子。”语毕,优哉游哉看着窗外,一派被美景吸引的模样。虽说来之前吴过提过柳辰留言道她想知道的事只有他能告诉,可见上面,这柳公子也不奔主题,装模作样不知道留着什么心思。既然要装,那就装呗,该喝茶喝茶,该赏景赏景,该吃果子吃果子。不吃白不吃,她都还没吃过这样精美的茶点,宿云山庄里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这里的更偏重色,看着就不由得欣悦。 如此暗地过招几个来回,柳辰轻轻一笑:“陈姑娘还在打听我爷爷的事?” 见他直奔主题,陈靖千也不回避,直言不讳:“毕竟这也是我老爹的心愿,总要替他完成。拜柳大人的墓,看一看柳大人的画,要是能买到一副,那就更好了。” 柳辰听到此处,挑了挑眉:“买?” 陈靖千放下茶杯,迎着他的目光,一脸真诚:“对,要是能有缘,买一幅回去给我老爹,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知道我爷爷是画什么的吧?”柳辰提醒道。 陈靖千回道:“我知道,柳大人的人像丹青名震四海,但我也打听过,他致仕之后曾经外出游山玩水一段时日,留下了不少山水画。我老爹那是无缘求得柳大人一幅人像画了,能求到一幅山水画也足够他高兴得此生无憾。” 柳辰嘴角微弯:“陈姑娘,你这么说……” 陈靖千龇牙:“明人不做暗事,你要不说你是柳家的人,我倒也不提这事,既然你都说你是柳家子弟,又特意找我,那我有一不情之请柳公子可否能应允?” 柳辰问:“卖画给你?” 陈靖千哈哈笑着:“倒没那么不要脸,我只不过想劳烦你带我进去看一看柳大人留在府里的画。” 柳辰疑惑问道:“你不是想买画吗?” 陈靖千半眯起眼睛:“我是有此打算,可那不都是你爷爷留下的?你能做得了主?” 柳辰脸色一凝,倒茶的动作也停滞了片刻:“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随意做主我爷爷留下的画。” “那……可以烦请柳公子带我看一看柳大人留下的画吗?” “这个倒没问题,”柳辰给她茶杯添上新茶,“不过今日家中有客人来访,不方便招待两位过去,明日我让吴过来接你们。” 陈靖千作出一脸不敢相信喜出望外的表情:“真的?那先谢过柳公子。” 定下明日过去的时辰,又在柳辰盛情邀请下吃了一顿眼睛看饱肚子没吃饱的精美午餐,东掰西扯些不着四六的闲话,这才告辞离去。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小店,店招陈旧,店里摆放的几张桌椅幽幽泛着岁月的光泽。陈靖千动动鼻子,深吸一口气,循着香味进去。 “六师兄,我们来吃点东西吧,柳公子请的那顿根本吃不饱。”陈靖千挑了张桌子坐下,招呼还站在门口的白易松。 白易松站着没动,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脸,陈靖千以为他没听明白,双手搭在唇边做喇叭状喊:“六师兄,来吃点东西。” 白易松动了动,迟疑片刻,走了进来。 陈靖千要了一笼包子,问白易松:“六师兄,你要吃什么?” 白易松在一侧坐下,摇头拒绝。陈靖千还想问,见掌柜在一边候着,怕人等急了,便道:“先来两笼包子,不够我们再要。” 她探着手从袖兜掏出一卷布巾扎成团的物件,解开绳子,露出里面琐碎的杂物,拨出几个铜板和一粒碎银子。 “我有钱的,可以点多一笼包子。”她把铜板和碎银撩出来,又卷好布巾扎上绳子放回袖兜。 白易松脸上一热,泛起可疑的红色。 陈靖千拨动着桌上少得可怜那点财产,压着嘴角唉声叹气:“钱不是万能,但没钱是万万不能。”她抬起眼睛,对白易松正色道:“六师兄,花完这点钱,我的私房钱就没了,以后靠你啦。”她郑重地拍拍白易松的肩膀。 白易松抿着嘴唇不说话,只在她手劲下侧了侧身子。 当晚,燕衡的护卫送来消息道燕陈二人来不及赶回,留在庄子上过夜。陈靖千也把自己明日要进柳府的事让护卫告知他们。 翌日,吴过比约定的时辰早了一点过来,还驾着一辆新马车,上次侧翻的那辆大概送去修整了。 陈靖千上车前调侃了一句:“吴过小哥,这次你可要小心赶车,别又翻了,你家少爷就该没马车用了。” 吴过呵呵笑着:“陈姑娘说的这话,你就放心,我一定平平稳稳把你带到府上。” 白易松慢了一步,恰好只听到吴过这句话,并见陈靖千一手抓着吴过的手臂,一手撑着横杆上车,他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陈靖千扒在车厢前,扭头找他:“六师兄,快来,我们去看柳大人的画啦。”她甩了个眼色给白易松,示意他搭话。 吴过也循声转过来,与他打招呼:“白少侠,你就走快两步吧,陈姑娘都等不及了。” 陈靖千娇嗔地拍了拍吴过的肩膀:“你都不知道我老爹有多敬仰柳大人,要是他知道我能进府里欣赏柳大人的丹青,恐怕他恨不得……哦,是高兴得睡不着,恨不得立刻从家里赶来。”说完,又飞了两道“暗号”过去。 白易松无奈接招:“那肯定,陈叔听到柳大人的名字都兴奋半天,别说看到真正的柳大人的画,还那么多!” 吴过年纪小,加上柳崇阳嫌府里经常有人闹腾,不够清净,最后那几年出不了门就搬到庄子里住,吴过一直在府上住,只听说过众人求画的盛况,无缘亲眼一见,对陈靖千口中那狂热的老爹十分好奇:“陈姑娘,你父亲那么喜欢柳大人的画吗?” 陈靖千叹息道:“极其着迷呀!简直是达到茶饭不思的境地,要不是他身体不好,不便出门,恐怕他爬也要爬着来一趟。” 吴过讶异张开嘴巴,不敢相信:“可惜我年纪太小了,不曾见过。” 陈靖千问:“那你也没听说过吗?” 吴过扣了扣下巴,想了想:“说起来,倒也曾经听过一事。” 38章 陈靖千眼睛一亮,敛定神色,淡淡问道:“哦,是什么事呢?” 吴过回忆了片刻,组织词语:“听府里人说,这两年有人经常来打探柳大人的旧事。” 陈靖千不以为意:“他那么有名,有人来打听不是常事吗?” 吴过挠了挠脑袋:“话是这么说,但那都是柳大人还在世的事。他过世两年后就没人再来府上探寻过他的事了。这两年突然来了几批人,有的直接找到府上,有的在城里打听,奇奇怪怪的。所以四少爷一开始见你们鬼鬼祟祟出现在大人的墓前,不由多疑了。” “鬼鬼祟祟?哪里鬼鬼祟祟了?”陈靖千不同意,她又没挖人祖坟,只不过让白易松带自己飞上天看了看。 “是是是,”吴过连连摆手,“没有鬼鬼祟祟,就是四少爷一下多疑了。” “那些人怎么奇奇怪怪?”陈靖千装作生气追问道,“怎么还能连累到我的?” 吴过看了看她的脸色,这才说出详情。原来在两年前,江城突然来了一批操着明显外地口音的人,四处打探柳崇阳的旧事,还在城里有名酒楼“福延楼”摆出酒席,一个故事换一桌。柳家家主知晓这事,还没过去对方就派人来登门拜访。 “然后呢?”陈靖千好奇问道。 “然后?”吴过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的?”陈靖千一脸讶异。 吴过抹了一把鼻子,略带羞愧道:“我问了府里人,人家说我年纪小,别管这些事,就没告诉我。” 陈靖千看着吴过稚气未退的脸,毛茸茸的跟只刚奶出来的小狗似的。她暗暗叹气:这种状态,就是她也不敢把要紧的事说与他听。 马车悠悠前行,没多久,就到了柳府。车刚停稳,陈靖千听到吴过“咦”了一声,像是见了什么奇怪之事。 陈靖千撩起布帘,探头出去:“怎么了?”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每次都可能在临门那脚踩进坑,她心有余悸,怕不能顺利进入柳府。 吴过眯着眼出神看着大门处站着的一名黑衣男子,没听到她问话。 陈靖千顺着他视线看去,那名黑衣男子身材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神情严肃站在门口,像活的守门神。 陈靖千道:“你们府上看门口的标准这么高的吗?” “啊?”吴过回过头,“看门口?”他又扭头看看那黑衣男子,慌慌张张对陈靖千摆手,“你小点声,那是府衙里的张捕快,不是看门口的。” 陈靖千顿了顿,脑子里把捕快等于警察翻译过来,脸色微变。警察上门必有案件,难不成又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吴过跳下车:“陈姑娘白少侠,你们先在这等一等,我进去看看。” 他小跑着过去,还没进门,那名黑衣男子伸手拦住他。吴过掏出个牌子给对方看,门内另有一名中年男子急急过来说了句话,黑衣男子这才摆摆手示意吴过进去。 陈靖千扒在窗格边,探着脑袋想听点信息,可惜这个距离对她来说还是远了点,模模糊糊不成句。 她戳了戳白易松:“六师兄,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呀?” 白易松道:“那张捕快问吴过来干什么,门里那人说这是府上四少爷的小厮。” 吴过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门前那黑衣男子又冷着脸板直站着,像要势必把门口守得蚊子都不能随意进出。 陈靖千下巴抵在手臂,唉声叹气。难呀!逆天改命果然不是普通人干的事。想她一连清北都考不上,也没中过奖,情书也只收过三封,其中一封还是小学二年级收的人,怎么就获得穿书这样神奇的际遇了呢?也没个预兆,害她书都没认真看,连反派是谁都不知道,要这样两眼抹黑找呀找。 忽地,一个油纸包从上而下垂到她眼前,一股酸酸甜甜的果脯味隐隐约约从里飘出来。陈靖千抬起眼皮,只见白易松左手勾着油纸包的麻绳,眼睛却盯着柳府大门。 “六师兄。”她推了一把那油纸包,晃出一道甜香的弧线,眼看就要撞到鼻尖,敏捷闪到一边。 白易松反手卷上麻绳,抓住油纸包递给她。 她嘻嘻一笑,接了过来:“六师兄你还偷偷藏着钱呀?”有钱昨日还不给面钱,非要掏空她所剩无几的珍藏。 “没有。”白易松淡淡回道,在袖兜掏了掏,摸出一小把铜板,递到她手边。 她正拆着麻绳,见白易松手中“闪闪发光”的铜板,两眼一亮:“也是给我的?” 白易松道:“给你。” “真不愧是六师兄。”陈靖千停下拆麻绳,正要接过来,忽地一顿,用尾指勾开袖兜,“六师兄你把铜板放进来,我要吃东西,不想用手碰。”接过钱不洗手就吃东西不行,从小她奶奶就告诉她,钱是世界上最脏最多细菌的东西,谁知道对面的人上厕所洗不洗手,打喷嚏是不是用纸巾捂住口鼻,更何况,钱不能清洗。 白易松默默看着她,没动。 她又晃了晃自己打开的袖兜:“不是要给我吗?直接放进去啊!你别不是想反悔了,这几个小钱又想放回去。” 白易松一把塞进她的袖兜,没好气道:“反什么悔!” 陈靖千拆开油纸包捻了块果脯进嘴,心满意足眯起眼睛,久违的吃零嘴的滋味,真好!嚼了两块,她把油纸包递到白易松面前:“六师兄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果脯?不是偷偷藏着哪里来的钱?” 白易松没回这两问题,指着柳府大门口:“吴过和柳四少爷出来了。” 陈靖千快速卷好油纸包塞进另一边袖兜,舔了舔手指头,再捻了捻,跳下车。 柳辰急冲冲走出来,停在她面前,拱手行礼:“陈姑娘,白少侠,真是抱歉……” 陈靖千见他额上渗汗,吴过又脸色带青,问道:“府上出事了?” 柳辰目光闪烁,犹豫不决,半响,才下定决心回道:“今日我让家中侍女收拾收拾我爷爷的书房,准备带你们过去,结果吴过才出门,侍女就来传报说爷爷的书房好像遭贼了。” “遭贼了?”陈靖千惊讶喊了出来,转头看着白易松。白易松沉着脸,环视着四周。 陈靖千问:“偷了哪些画?” 柳辰闭了闭眼睛,摇头:“不是画。” “不是?” 柳辰道:“是我爷爷游历时做的各地记录。你也知道,我爷爷回乡之前一直都是画人像,后来出门游山玩水才画的山水画。他一开始不敢在画纸上下笔,弄了一些小册子,随身挟带,到了一处就画几笔做记录,有时候也添注些当地风土人情在上面。” 速写本!陈靖千脑里自动翻译着。 柳辰继续道:“爷爷过世之后,二叔又调往外地上任,他带走了两本说留个念想,留在府上的只有三本,今日侍女整理,发现全都不见了。我问过我爹,他说没有拿走,其他人也都没动过那三本册子。虽然那里面做的记录极其潦草凌乱,可也是我爷爷留下的遗物,无故被盗走怎么想都不对,父亲就报官了,府衙的捕快就比你们早一刻到。” 陈靖千听着听着心沉了下来,她问道:“柳公子,你家二爷在哪上任?” 柳辰说了个地名,是南边一处富饶之城。 陈靖千沉默地看向白易松,嘴唇抿成一根直线。白易松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柳辰抱歉道:“陈姑娘,白少侠,今日看来不方便招待你们进府,捕快正在书房查探呢。可否过两……” “柳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白易松打断他的话。 柳辰一愣,张了张嘴巴道:“请,请说。” 白易松指着陈靖千:“我这师妹有迷路症,一个人在外面总是会迷路丢失,要人寻找。” 柳辰半张着嘴巴看着陈靖千,似乎不能理解这是种什么症状。 陈靖千闻言要跳起来。咋地?怎么把她说得好像有病似的?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到达一个陌生地方经常需要导航,但也不至于常常迷路。只不过来了这边被系统限制,才有的这不良反应。 白易松拦住她,继续对柳辰道:“我现在有要事要出城一趟,她一个人留下我不是很放心,可以让她先在你府上做做客待上半日吗?不然,可以麻烦吴过小哥跟着她半日,等我回来就好了。” 柳辰没想到他提的是这样的要求,均衡两者之间,似乎把陈靖千留在府上更便利,如若她真是可疑人物,也正好留捕快们试探一下。于是同意了白易松第一个请求。 “谢过柳公子,那我再交代师妹几句。”白易松拱手道谢,把陈靖千推到一边。 陈靖千愤愤地闪开他的手,柳眉倒立怒目瞪视。 白易松装没看见,低头在后腰处摸出一个墨色圆柱体,这东西长一指,直径不足两厘米,通体暗沉的黑,像一根炭笔。白易松把那圆柱体递给陈靖千,指着其中一处豆大的凸起:“这给你,拿着。” 第39章 陈靖千接过来,转动柱体对着自己观察着:“什么来的?” 白易松按下她的手:“别对着自己,这是美人泪。” 陈靖千举着那根“炭笔”,想不到这和美人能扯上什么关系,要是一根“白粉笔”说美人还能扯上个白字。 白易松抓住她的手按在那点小凸起上,对着路边一块石头,指头一用力,似有一星银光从柱孔射出。 陈靖千大吃一惊:“六师兄,这是个武器?” 白易松指着崩裂一角的石块,继续叮嘱:“一管美人泪里有十根钢针,现在还剩九根,我要把消息传给徐姑娘和燕小堂主,你留在柳府一定要多加小心。” 陈靖千看着手上凶狠的“美人”,连连点头。这玩意比□□还厉害,连石头都崩了半块,对着人的话不死也废。 “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晚上就能赶回来了,带你一起去可能来不及……” “我知道,我专拖人后腿。”陈靖千打断他的话,毫不在乎道出残酷的事实。自知之明她不缺,这事明显白易松一人去办又快又好,拖着她走,不是就她脚程,就是要负重前行,那个重就是她,怎么看都不合算。 陈靖千继续研究手上的美人泪,试着藏在手心再滑出来,来回调整力度,总算找出顺手模式。武功可以练得不好,辅助的武器不能用得不好。把美人泪藏在腰带里,一抬头,白易松的手举在她脑袋上,欲落未落。 陈靖千向上翻着眼皮看他的手。这是在干什么?又没下雨,也没落石?给她挡什么? 白易松停滞片刻,把手轻轻搭在她脑袋上,按了两下,又道:“我速去速回,你进去打听打听,或许还有机会看看柳大人的画。” 陈靖千矮了矮身子,再看过去,白易松已经把手放回去了。他这举动神神叨叨的,令她不由想起那日的滚蛋仪式。难不成这也是石门山祖传手艺? “可能吧。”陈靖千想了想,觉得意义不大,人家调查了两年现在偷走柳崇阳所有的速写本,说不定秘密就藏在那些本子里。 忽而,她猛地一拍手:“糟糕,你通知他们两人时顺便让他们找人去一趟柳家二爷那边,看看柳二爷手上的册子是不是也被盗了。” 白易松也想到了二者之间的关系,脸色微变:“你多加小心,去哪里让吴过小哥带一带,再不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行行行,”陈靖千催赶他,“我知道了,注意个人安全,不乱走,等你回来。你快去吧。”她按了按腰带里的美人泪,想了想又把大师兄送的那把连削水果都没机会用的手里剑翻出来与美人泪一同藏在腰带处,按着左右藏着的两样武器,想着还有两个药丸子,增添了不少安全感。 白易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喉结上下滚动,一言不发送她到柳辰旁边,告辞离开,转身直奔城外。 柳辰领着陈靖千进自己的院子。这柳四少爷的院子不大,种了几壁青竹,绿枝灰壁,相互映趣。竹丛前有一洼浅池,边沿铺满嶙峋怪石,池里种着几株睡莲,疏落有致。池水平静如镜,不起涟漪。 她跟着柳辰身后来到一处看似书房的屋子,屋子左侧窗户正对着竹林,清风徐来,隐约有“哒哒”的敲击声。 陈靖千循声望去,只见几幅画卷被风撩动,像鱼尾巴一样拍打着墙壁。 吴过见她看着那几幅画,自豪地介绍:“这可是我家四少爷画的。” 话音刚落,柳辰掩住嘴角轻咳了一声,吴过像被按下停止键一般褪去表情,恭恭敬敬垂着头倒退出门:“小的去拿茶点。” 陈靖千偷眼看着那几幅画,想着既然挂出来放书房,肯定是可以看,可吴过一提柳辰又制止,这态度她有点不敢肯定。 柳辰道:“这是我临摹的。” “临摹?临摹柳大人的?”陈靖千靠近一些,光明正大看着。 柳辰也站了过来,一脸怀念:“我特别喜欢爷爷这几幅画,就临摹出来挂在自己屋子。” 陈靖千快速扫视每幅画上的题字,问:“连柳大人画上题的字你也写下来了?” “一字不漏。” 陈靖千把脑袋靠得更近,一寸一寸移动视线仔细观察:“我还不曾见过柳大人的山水画呢,仿得像吗?” 拿着茶点的吴过恰好进来,不假思索搭话:“四少爷临摹的这几幅画可像了,老爷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四少爷偷偷在大人的书房拿出来的。” “吴过。”柳辰低声呵斥。 吴过抿紧嘴唇,快步把茶点和热茶放下,又垂着脑袋退到门外。 陈靖千扫视眼前的画,和她在博物馆或者美术图册上见到过的中国画感觉很相似,墨色或轻描淡写飘若云烟,或浓妆艳抹浓墨重彩,蓦然几点鲜艳的朱红色锁住她的目光,她盯着那团似花非花的艳红,觉得眼熟,笑问道:“柳公子,这是花吗?怎么偏就这处生一簇?有什么意义没?” 柳辰看向她指的地方,道:“那不是花。” “不是花呀!看着有点眼熟。”陈靖千赧然一笑道。 柳辰道:“陈姑娘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认识这怪鸟也不奇怪。这是我爷爷在某处山上遇到的一只羽毛像凤凰,脾气像鹰的怪鸟,他在册子上还记录了自己被这怪鸟追赶了一路,滚到一处树坑才得以逃脱。” 陈靖千听着这“柳崇阳历险记”,眼睛却死死盯着画。那团颜色,红中带黄,间缀深紫,有长长的尾羽,脾气暴躁会攻击人,这种鸟她见过,还深入打过一场交道。 火羽鸟! “那柳大人有没有写这是在哪处山头遇的怪鸟?”她慢慢吐出口长气,压抑着胸口重锤击打般的心跳。 柳辰回想着:“名字挺普通的,是个动物名,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动物名! 陈靖千手心渗出湿意。火羽鸟!虎岭山!看来柳崇阳并不是路过石门山,他是进过山里。到底他在山里发现了什么?或者,他无意间画了什么让知内情的人知晓了秘密? 刚穿越来时,陈靖千一直以为石门山被灭门是仇杀。她根本就没看完那本书,只记得女主是天下第一美人,男主是位将来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反派是个暗恋女主嫉妒男主的疯子。不过由于女主太美,前半部分大多是描写各种各样男人对女主的狂热痴迷,一个接一个出场的男性角色差点让陈靖千认错了男主。对舔狗情节无感的她囫囵吞枣一目十行翻着页,连反派啥时候黑化了也不知道,紧接着就看到石门山被灭门,然后,她穿书了。 如果不是仇杀,据人设推测,反派主要想对付的人应当是男主才对。要对付一名半只脚跨上那个至高无上宝座的皇子,除了夺他性命,再者就是谋他手中权利。 石门山一个算不上顶尖的江湖门派,能给反派提供什么便利条件达成他所想的目的? 无痕取人性命的神功? 虽然白易松年少有为,在这次逐鹰赛中初露锋芒,但不至于达到被盯上的程度,毕竟前面还有好几名大门派弟子遥遥领先。要夺神功,也应该找那些大门派。 要谋权力?夺嫡? 要么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要么有技术支持,要么有财富供应。 这些条件,石门山哪一条都不靠边。还是那秘密连石门山人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起那日白易松差点挂不住的神色,显然是有事瞒着她,但试探过又没发现他知内情,看来等徐栎青与燕衡回来,还是要先离开回一趟石门山,就算把山翻上一遍,她也要找到那个秘密。 要她死?她不认命。 白易松一出现在柳家庄子附近,燕衡身边的暗卫就传了消息过去,很快,徐栎青从庄子里走了出来。 徐栎青问:“白兄弟,你怎么过来了?” 白易松把柳府遭贼的事说出来。 “你是说那人偷走了柳崇阳几本记录着他游历经历的小册子?”徐栎青狐疑问。 白易松道:“是,据柳公子所言,留在柳家本府的小册子都不见了。柳公子说柳家二爷带了几本外出就任,如果秘密真的藏在那些小册子里,小七疑心柳二爷手中那几本恐怕也出事了。” 徐栎青凝神道:“我现在就让人去打探消息。” 白易松点点头:“希望还能赶得上。” “看来在宿云山庄里,风労人还是把消息传了出去。”徐栎青表情沉重,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就找到接头人,查清楚到底是谁在与风労人勾结。”白易松淡淡道。 徐栎青敲了敲眉心,疲惫道:“你说得对,看来还是要先查出谁是接头人。” “嗯。”白易松应了一声,拱手告辞。 徐栎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这就走?” “小七还留在江城,我得在太阳下山前赶回去。”说完,人已走到十米外。 徐栎青还想说句什么,一转眼,白易松人影只剩一点了。 第 40 章 白易松赶回江城时,太阳还没落山。吴过把陈靖千送出柳家大门,他一眼不错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一番。 陈靖千别扭地承受着他极具穿透力的视线,破罐子破摔地转了个圈,道:“没掉一根汗毛,没多一根汗毛。就待在柳四公子书房喝茶看画逗乌龟,去茅房也是别人带去,没有自己去。” 白易松收回视线:“我又没问你这些。” 本来在井字大街走失那次白易松似乎就有心理阴影,后来在宿云山庄又发生绑架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说白易松,就算是三位师父也把她看成除了会喊饿喊冷别的都不会的废物,而且还是一个随时招惹祸端的废物。 “六师兄,我不会自找麻烦招惹不该惹的事的。”她无奈道。 白易松瞥一眼她,不解道:“我什么时候说你自找麻烦了?” “那你怎么一回来就这样看我?”陈靖千问。 “哪样?”白易松想了想,皱起眉头,“柳府才刚出事,谁知道那贼人会不会还藏在府里,你内力不足,又中了毒,别说一个风労探子,就连吴过小哥你也对付不了。你是我们石门山的人,师父们嘱咐过要我照顾好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回去交代?” 陈靖千没想到理由是这个,一时为自己的过分敏感感到愧怍。 白易松又道:“那躲在暗处的风労探子接头人总是比我们快一步,小心行事总没错。” 陈靖千连忙点头,狗腿子地靠过去:“六师兄说得对,小心能使万年船。”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栈,陈靖千以为柳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徐燕二人留在庄子就算问出点什么也找不到证据了,应该会赶着回来,结果第二日一天,都没见任何动静。 三天后,徐栎青从庄子回到江城,只她一人,不见燕衡。 陈靖千望了望徐栎青身后:“燕小堂主呢?他怎么走得这么慢?” 徐栎青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就着衣袖擦走嘴角的水滴,长嘘一口气道:“他回宿云山庄了。” “怎么突然回宿云山庄了?”陈靖千给徐栎青的茶杯再倒一杯茶,推到她手边。 “那日白兄弟送来信息后,我大兄长也让人送来急信,他打探到早在两年前就有风労人来江城查探过柳崇阳的事,传言这事与前朝有关,燕小堂主认为事关重大,先回去禀告他们庄主。”徐栎青许是太渴了,咕嘟咕嘟又是一口闷。 陈靖千听到“前朝”二字,更是一脸懵。她连书的故事都没看仔细,更别说这个世界的设定。难道此事不单是因妒成恨?还要扯上亡国皇室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伺机而动报仇雪恨这种鬼扯设定? 徐栎青又道:“大兄长说此事已不是风労人来我朝埋暗探这么简单了,可能会有大风暴引发。他建议我立刻离开江城,赶到药灵谷等待解毒。小千妹妹,明日我们出发往药灵谷吧?” 陈靖千还在想着“前朝”的事,怎么也捋不顺思路,不过上次说不出口的线索徐家老大都查得七七八八,她也安心了些。听到徐栎青说要出发前往药灵谷,正想拒绝。 “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前往药灵谷。”白易松抢着回答。 “哎?”陈靖千张了张手,想要拦住他。 白易松侧过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已经多日未曾练功了,再这样荒废下去,恐怕入门心法又要重新练起。别想着偷懒,早日到药灵谷解毒,早日重新练功。” 陈靖千有些哭笑不得,她根本就不是要偷懒,这是为了保命好不好!就她那水平,练再久也不可能天下无敌,可现在柳崇阳画里显示他曾经进过石门山,说不定还靠近过无名派那破烂小院的大门,她现在迫切想回到石门山把山上里里外外翻一遍。 “去药灵谷。我找人给师父们递信去。”白易松甩下个不容反对的眼色。 陈靖千还想挣扎两句。 “等你解药研制出来了,师父们应该也会赶到药灵谷的。”白易松补充道。 “师父们也来吗?”陈靖千追问。 “是。”分别时三位师父有这么交代他,说是此毒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小七就成废人了,得去看着。 陈靖千想:三位师父都出来了,石门山除了那些飞禽走兽还有个鬼人影,大反派还灭个鬼门。她又不是非要和反派作对,只是为了保命而已,如果能因此躺赢,岂不美哉? 就算心底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米饭,她还是为自己脑里美好的想象乐了小一会,半天才耸耸肩,一副迫于无奈的神色道:“好吧,那就先去药灵谷吧。”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就让她美梦成真,咋样? 来时四人,走时只有三人。离开前,陈靖千留了封信给柳辰。 白易松问:“你给柳公子留信?” 陈靖千把信交给店小二,又掏出两个铜板做辛苦费。小二见信是留给柳四少爷的,不肯要她那两个可怜的铜板。 “那就有劳小哥了。”陈靖千十分诚恳道谢,也没强塞铜板,回手揣回自己袖兜。 出门后才和白易松解释:“怎么说也劳烦柳公子收留了我半日,撒谎骗他也是出于无奈,留封信把谎言补上,让他好过些。” “好过些?”徐栎青没听明白。 陈靖千道:“人不能见太多虚假黑暗的事,会影响他对世界的认知的,就让他觉得我们就是他爷爷的崇拜者,现在有急事要离开,山水有相逢,谁知道哪天还要求到这个柳四少爷呢!” 徐栎青竖起大拇指:“高见,小千妹妹,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陈靖千圈起她胳膊,笑眯眯:“是不是觉得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徐栎青被她逗得直乐:“是是是,何止,连老鹰见了你都要驻足。” 两姑娘笑作一团,歪七八扭往城门外走去。白易松跟在身后,看着那一团没有仪态可言的两个姑娘,抬头望了望万里晴空,嘴角轻轻一弯。 出城几里地后,来时坐的马车在一片荒林中等着。陈靖千见了马车,暗地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燕衡走了,连马车都带回山庄,原来在这里等着。 徐栎青说从江城到药灵谷,不出意外十天左右能到达。陈靖千一直听说药灵谷药灵谷,以为是在一个山谷中,当马车穿过一片银杏树林,出现在空旷的田野间,徐栎青跳下马车道:“到了。” 到了? 陈靖千看着眼前一切,不知哪里可以与“谷”字沾边。前面是条平坦宽敞的大路,路的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埂垄垄分明,交错相通。再远处,是一排一排井然有序的房屋,有淡淡的烟雾在屋顶处袅袅升起,渐升渐淡,混入清新的空气中。 这不是个寻常村落吗?大名鼎鼎药灵谷竟是这么接地气? 徐栎青把手搭在眉上,环视四周。来回张望了几下,她视线定在一处方向,对着那边大喊:“路怀夕!” 陈靖千望着那处,日头灼人,茫茫田间,哪有半个人影。 徐栎青又喊:“路怀夕!” 冷不丁地,前面一簇植物居然拔地而起,粗粗壮壮,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窝瓜战士一般。那“植物”迎着日光扭过身子,陈靖千眨了眨眼,看清原来是个身披藤蔓斗篷的年轻姑娘。 徐栎青对着“窝瓜战士”挥手:“路怀夕,我就知道你在田里。” 路怀夕抬了抬头上的藤蔓斗笠,认出徐栎青,从田间走出来:“你怎么来得这么慢?还坐马车来?”她一脸嫌弃看着停在一边的马车。 徐栎青掩嘴一笑,挨着陈靖千低声道:“路怀夕坐不得马车,看到马车就烦。” 陈靖千心道:果然身怀绝技的人性情也与众不同,自己坐不得马车,也看不得别人坐马车。 路怀夕越走越近,见徐栎青似在说话,拧紧双眉:“你又说我什么?” “没有,没有,”徐栎青连连摆手,“我和小千妹妹说,多日不见你,似乎更仙姿玉貌了。” “滚!”路怀夕冷冷道,走到两人面前停下,盯着陈靖千:“这就是和你一起中毒的倒霉鬼?” 徐栎青走过去搂住她:“你这么说我不也是个倒霉鬼?” 路怀夕翻着白眼,一副这不是明摆着还用问的表情。 徐栎青替她解开那身沉重的藤蔓斗篷,讨好地给她捏肩膀:“是,是,是,您说得对,我就是个倒霉鬼,居然中了风労人的道。” 路怀夕冷哼一声:“算你走运,这次是师叔出门,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要是解不了毒,看你还怎么回西北,干脆留在这里帮我种药好了。” 徐栎青笑:“怎么会呢,药灵谷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就这风労小国的毒,怎么会解不了?” 路怀夕乜斜着,往村落那边走去。徐栎青跟着,手继续给她捏肩膀,勾了勾下巴示意陈靖千白易松跟上。 走了几步,路怀夕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淡然道:“早几日村里还来了批客人。” “你这话说的,我认识的?”徐栎青问。 路怀夕没回答,只是眸色深深看着她。 徐栎青脸色微变,原先佝偻着的腰身也板直了,她挪开手,哑声问道:“是……” 路怀夕闭了闭眼睛,轻轻点一点头。 徐栎青抓住路怀夕的手,紧张道:“路怀夕,他们来多久?准备回去了没?要不你先带我找个地方躲一躲?” 陈靖千不明她怎地突然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第 41 章 徐栎青愁眉苦脸转向抓住陈靖千的手:“小千妹妹,要不我们先离开,过些时日再来?” 陈靖千还没来得及回答,白易松杵着剑柄挑开徐栎青的手,把陈靖千扯到身后,道:“徐姑娘,有事请说清楚些,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又要离开?” 徐栎青张着嘴,欲言又止。 路怀夕一巴掌盖到她后脑勺上,推着她往村子那边走。走着走着,徐栎青越走越磨蹭,一开始她走在最前面,慢慢,她退到路怀夕身侧,一不留神,她不知何时退到陈靖千身前一步之遥。 陈靖千没注意她越走越慢,一脚踢到她鞋子,担心会踩上她,硬生生把脚缩回来,重心一时不稳,摇摇晃晃差点摔下田。 白易松一掌托住她肩膀,等她站定,引她往路边走。 路怀夕察觉徐栎青不在自己面前,一回头,见她离自己七八步远,气势如虹地回头逮住她,揪着衣领继续往前走。 陈靖千没见过这样的徐栎青,困惑地望着白易松,打着眼色。 白易松手攥紧剑,微微摇摇头。 陈靖千吸了口气,往白易松那边挪了挪,尽量让他遮挡自己半边身子。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她也好快速躲在他身后。 路怀夕比徐栎青还要高半个脑袋,像提小猫一样拎着徐栎青走。路过一排一模一样的房子,来到一处三岔口,路怀夕站定在路中央,左右打量两边,左边是一条略显弯曲的小道,尽头处是一片竹林,右边大道宽敞,两边屋舍俨然。她想了想,推着徐栎青往左边走。 一拐进左边小道,徐栎青像搁浅的鱼儿回到大海中,挣开路怀夕的手,兴高采烈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是徐二小姐吗?” 徐栎青整个人像钉在地上,一动不动。陈靖千扯着白易松转过头,不知何时,右边大道走来两名男子。其中一人眉尾有一处豁口,只余眉头,活像哈士奇的豆豆眉。 只见“哈士奇”大哥快步走到徐栎青跟前,憨憨一笑:“果真是您,公子听说有新客人来了,和七公子打赌说是你,哈哈,咱公子赢了。” 徐栎青道:“呵呵,呵呵,呵呵,是杜大哥呀,怎么二哥哥也在?他什么时候来的?” 杜大哥扬着豆豆眉:“来了几日,徐二小姐请吧,咱公子等着您呢。” 徐栎青:“呵呵,呵呵,呵呵,等我干嘛呢?我这刚刚到,赶了十多天路,一身尘土,别脏了二哥哥眼,等我换身衣服,再向二哥哥请安。” 杜大哥摆手:“不用,不用,公子吩咐了,只要确认客人是您,立刻请您过去。请吧。” “这样吗?呵呵,呵呵,呵呵,那好吧,我先去给二哥哥请安。”徐栎青转过身。 陈靖千见她面如死灰,一脸英勇就义之态跨步朝右边走去。陈靖千抬抬手,想问两句。 “跟着倒霉的那个,跟我来。”路怀夕淡淡甩下一句话,继续往左边走去。 陈靖千左看右看,不知该走那边。已经走了四五步的徐栎青摆了摆手,白易松接到信号,戳了戳陈靖千,跟上路怀夕的步伐。 路怀夕领着他们穿过竹林,前面是一间竹房子,竹墙竹篱笆,十分野趣。路怀夕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小院整齐放着几排竹架子,每个架子上晾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路怀夕指着晾晒架:“这些药材晒了一上午还没翻动,趁现在天气好,赶紧翻一翻。” “哦。”陈靖千应着走到最近的晾晒架前,帮药材翻身。 白易松打量着这处屋舍,透过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一排药斗子,看着这里像是处药庐。 路怀夕见他没动,冷冷道:“药灵谷不收诊金,也不养闲人,要是不干活,烦请离开。” 陈靖千赶紧把白易松拉倒自己旁边:“干活的,干活的,就是翻晒药材是吧?我们保准干好。” 路怀夕瞄了眼他们俩人,径直走入屋内,不一会里面传来“咔嚓咔嚓”裁药声。 陈靖千用手一根一根翻,烈日之下,很快脸颊烤得通红,汗如雨下。白易松拿着剑,一挑好几根一起翻,一下子他就翻好几个架子。 “你这样翻晒不匀称,重新来。”不知何时,路怀夕站在门口冷冷盯着白易松,指着他翻过的那几个架子,挥了挥手指。 没等白易松接话,陈靖千连忙跑到那几个架子前:“好的好的,重新来重新来。”她看着那些半干的药材,把团在一起的展开,再摊铺到架子上。 路怀夕没再吱声,转身又进入里面,一时间,那节奏感极强的“咔嚓咔嚓”声又传了出来。 陈靖千额前的头发全贴在皮肤上,顺着发丝汗水一道一道在脸上纵横。她嘴里呼着热气,手继续翻动药材。现在她也找到节奏感,速度快了不少。日头似乎越来越猛,脸上的汗直掉,脑袋却像在干煎。 翻完手边的药材,陈靖千正要挪动到对面,蓦地,脑袋一重,一件衣服从头到脚盖住了她。她拨开露出眼睛,只见白易松单穿中衣走进屋子,里面“咔擦咔擦”声停了一秒,紧着又恢复了节奏,一会,白易松提着个茶壶抓着个茶杯走了出来。 他走到陈靖千跟前,倒满一杯茶递给她。陈靖千接过来一口灌下去,就着她手,白易松又把茶杯倒满,她仰头又是一口咽下,白易松再倒,陈靖千举杯贴在唇边,喝了半口突然笑起来。 陈靖千道:“六师兄,这场景怎么那么熟悉!” 白易松拿眼神问她。 “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你给我饼和水,也是这样不吭声,我吃完一个饼你就灌我一口水,喝完一口水又塞我一个饼。”陈靖千说着说着乐不可支笑了起来。 白易松弯了弯唇角:“还喝水吗?” 陈靖千摆手:“不用了,够了。”消停了会,又止不住笑了起来。 徐栎青来到药庐这边时,陈靖千和白易松已经翻好药材,又干起新的活计——切片与磨粉。徐栎青倒在她脚边,一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憔悴。 陈靖千再次熟能生巧,灵活掌握磨粉技巧,余出一手拍了拍徐栎青:“你怎么活像去打了一仗似的?” 徐栎青蹭地坐起来,皱着脸怨声载道:“比打仗还艰辛呀!” 一直在里面裁药的路怀夕听到动静,端着一堆东西出来,放在徐栎青面前:“回来正好,和药丸子,三分阳力七分阴力,教过你的。” 徐栎青仰起皱成一团的脸,可怜兮兮道:“路怀夕,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我干活,何况你也知道我中毒了,不能使用内力,怎么和药丸子?” 路怀夕一巴掌盖着她脑袋上:“少说废话,和个药丸子哪里需要你动用内力!赶紧,这批药送你大西北的。” “大西北”三字如有魔力,原来摊在地上一团的徐栎青立刻坐端正,扎好衣袖开整。 三人默默干活。 吱呦——吱呦—— 咔——咔——咔—— 呲——呲——呲—— 里面:咔嚓——咔嚓—— 徐栎青捏好一盖子药丸,路怀夕无缝续上原材料,她认命接过,按照配方混在一起。一边搅拌一边问:“他们来了几日?准备来几日?” 路怀夕答:“来了三日,不知道。” 徐栎青不满地手上用力:“你怎么不知道?” 路怀夕白了她一眼,淡淡道:“打翻了是你西北军将士缺少药物,不是我药灵谷不给。” 徐栎青重重吸一口气,放缓手上动作:“他们怎么那么闲呀!不好好在京城跑出来干嘛?” 陈靖千听了半天没明白,歪着半边身子问:“谁呀?” “一个讨厌的人。”徐栎青重重拍了拍她肩膀,“小千妹妹,这人呀,真的不能年少无知,不然长大了就要还这些因无知犯下的债!” 徐栎青拍得陈靖千快侧翻,白易松只来得及顶住她的背,防止她摔倒。 路怀夕挑开徐栎青的手:“少干扰别人,认真干活。把这些都干完明日我带你们上山采药,那你就不用见他了。” “真的?”徐栎青大喜过望,眼睛都亮了。 “真,今天赶紧把这些药丸子弄好。” “立刻弄!” 徐栎青动力十足和起药粉,陈靖千见她跟装了南孚电池一样,更好奇了。到底是谁这么大魔力,令她徐二小姐一会生无可恋一会打满鸡血。 正愣神间,脑袋被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路怀夕像个抓自习的班主任一般提醒她:“别走神,干活。她徐二小姐当年鬼迷心窍图人美色,非要嫁给人家,现在长大了,又反悔。” “什么呀!”被爆秘密的徐栎青恼羞成怒,大声嚷嚷:“那都是家里长辈开玩笑,我年少无知又不晓得什么是成亲,乱答应的,怎么能说是反悔!” 陈靖千只听明白前面那句“图人美色”,关切问道:“那人变丑了?” 路怀夕没想到她问出这句,噗呲笑了。 徐栎青被气得不行,抓了抓头发无奈道:“没有,长得更好看了。” “哪有什么问题?”陈靖千又问。 徐栎青望了望陈靖千,长叹道:“小千妹妹,当年我真的是年少无知。这事问题可大着呢,那人姓秦。” 陈靖千一脸莫名。咋地,她徐家人不能嫁给姓秦的?这姓氏有啥可忌讳的?她只听说过姓蔡的不能与姓黄的结亲。 秦……秦……秦! 那个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