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凶可是菜好香》 穿越了 腥味就算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记住了。以后李秀才家再上门买肉,一律打出去。”隔着一道帘子,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男人,刻意低了嗓门说话,唯恐把床上躺着的人吵醒。 男人旁边的孩子接话道:“爹,人家也没上门买过肉啊。都是我姐眼巴巴送过去。” “……”许是被这句话气到了,宋屠夫瞪圆眼睛霎时没了话语。 他气闷好半天后才说:“我不管,反正以后他们李家别想得到咱家一块肉。” “好了爹,你声音小点。大夫说了我姐命是捡回来了,一定得好好静养,才不会落下病根。咱先出去吧。”宋之衡拉了老爹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声音渐渐远去。 他俩刚走远,本该躺在床上修养的宋墨玉,“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下意识伸出手拍拍太阳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脑子像是要被什么东西挤爆。心肺处还有种剧烈的撕裂感。 强压住身体的不适感后,宋墨玉迷迷糊糊地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她躺在一张镂空雕花的红漆架子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印染的灰蓝色棉被。床边有几个古式的黑色斗柜、桐木箱子,以及一张红漆圆桌。 圆桌上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宋墨玉揭开被子,才发现她身上还穿着一套白色中衣,而地上则摆着一双浅棕色的云头鞋。 当意识逐渐回笼,宋墨玉猛地想起,今天是清明节,她祭拜完奶奶和爸妈,在河边散步时碰到有小孩子意外溺水。她当时什么都没多想,脱了外套就扎进河里…… 记忆就停留在她把那孩子托举起来,而她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下拽…… 好家伙,做个好人好事积德,还给她做穿越了?!宋墨玉觉得自己在做梦。 随后属于原主的记忆尽数朝着宋墨玉涌来。 宋墨玉被这些记忆搅弄得头痛欲裂,歪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油灯不知被谁点着了,被风吹呀吹,散发着昏黄的光。 宋墨玉捋了捋思路。她叫宋墨玉,来自21世纪的华国,是百年酒楼“宋家好食”的第五代传人。原主和自己同名同姓,是云鹤镇宋屠夫宋飞鸿的二女儿。 原主是屠夫的女儿,家境在这镇上算得上殷实,却爱慕镇上穷困潦倒的秀才李修文。 她隔三差五就偷偷拿些好肉、布料甚至银钱送到李家。虽然李修文每次对她都没个好脸色,但那些肉甚至银钱都是照收不误。 原主便以为她和李修文是两情相悦。还觉得李修文有文人风骨,脸皮薄,不好意思与她多话。等他日李修文高中状元,一定会来风风光光迎娶她。 没想到这一日她上门送肉被李母撞见,原主被李母破口大骂好一阵羞辱,连人带东西丢出门外。 围观的街坊四邻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原主羞愤至极,却发现李修文对此一言不发,竟是默许母亲这样做。原主一时气急,就不管不顾投了河。 如今人是捞上来了,可现在此“宋墨玉”非彼“宋墨玉”。宋墨玉微微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啊。 宋墨玉还在为原主不值,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进门的是一个身形如弱柳扶风的女人。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梳成单髻,眉间一缕清愁,走路时还轻咳几声,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阿玉,你怎么样了?”纪嫣见女儿醒了,眼里的喜悦溢于言表。她连忙走快几步,先把手里的鸡汤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又连忙握住宋墨玉的手。 宋墨玉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原主的亲娘——纪嫣。自从奶奶也故去后,宋墨玉已有两三年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很不习惯。她如触电般立马抽回自己的手,坐得也离床边远了些。 纪嫣错愕地看着女儿抽离的手,眼泪当场就蓄在眼眶里了:“阿玉,你不认得娘了吗?还是你在怪娘?” 不怪纪嫣会这么觉得。纪嫣看人很准,她知道李修文实在不是什么良配,平日里总免不了规劝女儿几句。她说得多了,宋墨玉就不爱听了,也就渐渐地不同她这个做娘的亲近。 世上哪个做娘的能忍受女儿与自己离心。为此纪嫣常常在背地里流泪。 今天她看到女儿被打捞上来性命攸关的模样,当场晕了过去,刚才才悠悠转醒。导致纪嫣现在在宋墨玉面前便没压抑住情绪。 喂,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呢……宋墨玉内心无奈。她这人就是见不得女人哭,不管是一岁的婴儿,十几岁的姑娘还是八十岁的老奶奶,她都见不得。 于是她又硬着头皮,默默地把手覆到纪嫣的手上。这样总行了吧! 纪嫣果然止住眼泪,抽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绣着梅花的手帕拭泪。 这么一接触,宋墨玉才发觉纪嫣的手很凉,都快赶上她这个坠河溺水的人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母亲纪嫣自从生下小弟宋之衡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这几年更是经常咳嗽,又成日昏睡。请了好些大夫都不见好。 好在宋家靠着宋飞鸿攒了不少家底,加上宋飞鸿极其疼爱妻女,就是十个纪嫣他都养得起。 “我没事。阿……阿娘。”宋墨玉磕磕巴巴地叫出口。她总不能现在对纪嫣说,我不是你女儿,你女儿已经死了。这样说的后果只有两个,一是纪嫣不信以为宋墨玉在说气话,当场气到犯病。二是纪嫣信了,以为她是女鬼上身,非请和尚道人来收了她不可。 无论哪种,都够让宋墨玉头疼了。 初来乍到一个新地方,宋墨玉决定学学黛玉,处处小心,时时留意,扮演好“宋墨玉”。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没事就好。快把这碗鸡汤喝了吧。这是你爹给你做的,你尝尝。”纪嫣端起旁边的鸡汤,用瓷白的勺子舀起一勺送至宋墨玉嘴边。 她也想给女儿亲手做汤。可无奈纪嫣自嫁给宋飞鸿起,一直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只会煮面。如今身体又不如以前,更是有心无力。 宋墨玉看着递来的汤勺,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小时候。那时候她发了烧,妈妈也是这么坐在床边,温声细气地喂她喝药。 呼噜呼噜,一口冒着热乎气的鸡汤入口。 然后宋墨玉的感动就停住了。 妈妈救命啊,好难喝的鸡汤!有腥味就算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鸡汤里还飘着鸡毛?! “怎么了?来,再喝一口。你不是最爱喝你爹炖的鸡汤吗?”纪嫣又舀了一勺。 宋墨玉死死地捂住嘴。 白面馒头 自家人做的饭菜吃起来才最香…… 宋墨玉本来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可为了不喝那碗“致命”鸡汤,她愣是以极其矫健的身手从床上跑下来,一路跑到院子里。 徒留纪嫣在床边瞪着眼,脸上神情有些许怔愣。 女儿不是最爱喝她爹做的鸡汤吗?难道今天做得不好?纪嫣闻了闻,试探着也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真是怪了。 一定是因为女儿溺水染了风寒,导致吃东西都没味了。想到这里纪嫣眸光一闪,眼眶又红了一圈。她更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一定和那李家人老死不相往来。 宋墨玉跑到院子里后环顾四周,有些晃神。 四面八方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汽车鸣笛,没有手机铃声,没有大气污染,没有打工人忙忙碌碌摩肩接踵的背影。有的只有高低错落的砖瓦房、木房,还有袅袅炊烟。 太阳早已落山,微风四拂,镇上四处都飘起饭香。 宋墨玉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她确实穿越了。她来到一个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好在她在原来的世界就已经是孤零零一个人,哪怕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只是可惜祖辈给她留下的酒楼,她这一消失,酒楼没了老板,只怕也开不下去了。想到家传酒楼,宋墨玉心里有几分失意。 “宋墨玉,你能下地了?!”院门口,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子大叫出声,把宋墨玉一下从迷茫的思绪中拉出来。 这正是原主的小弟宋之衡。 他今年九岁,许是因为老爹是屠夫,家里的伙食好油水足,他壮得像个小牛犊。站在宋墨玉旁边时,宋墨玉像个瘦竹竿,他则像个胖水桶。凑够一个高矮胖瘦组合。 此时宋之衡手里正端着个碗,碗里有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一看就是刚蒸好的。 “阿衡,怎么和你姐姐说话的?不是跟你说过,要长幼有序,不要直呼姐姐的名字。”纪嫣一手端着没喝完的鸡汤,一手拿着一件长衫跟了出来。 她说话又轻柔又慢,没有什么威严,却让人不忍心拂逆她。 宋之衡打小就听街坊四邻说,娘亲是因为生他才落了病根,所以他一直很听纪嫣的话。眼下虽然不愿意叫宋墨玉,但还是低声叫了句姐。 纪嫣脸色这才舒缓,转手把丁香色的长衫递给宋墨玉:“晚上风大,还是多穿些。” “她怕什么着凉啊?反正只要去她修文哥哥家一趟,什么病都好了。”宋之衡没好气地说。 他虽然才九岁,但已经懂了很多事,更是知道他这个姐姐胳膊肘往外拐,对李修文的弟弟妹妹都比对他这个亲弟弟好。所以他才不愿意叫宋墨玉姐。 宋墨玉循着原主的记忆,自然也知道了这姐弟俩的根结。为了立住人设,宋墨玉先是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流下几滴眼泪,然后开始大喊大叫。只是这次喊出来的话却不同以往:“宋之衡!以后不许你提他的名字!” 这话一出,不止纪嫣母子惊诧,就连刚从厨房忙活过来的宋飞鸿也惊住了。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家女儿对李修文,说得好听叫“情根深种”,说得难听叫“死缠烂打”。 每天在家里不提上十几次李修文的名字,都不算完。听得他们一家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宋墨玉见一家人都在,稳住气息又说:“爹、娘,女儿今天在生死关头已经想明白了。他待我这般无情,实非良配。这些年你们反倒因为我的行径受了不少闲言碎语。 这都是女儿不孝。方才我已经在心里禀告神明,以后决计不会再像从前一般行事。定和他们李家一刀两断。” “阿玉……”纪嫣本来就是容易流泪的人,听到女儿在这吐露心声,眼泪立马一滴一滴往下落。 宋飞鸿看着粗人一个,浑身都是血腥气,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给纪嫣擦眼泪,又扶着纪嫣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等纪嫣坐稳了,气顺了,宋飞鸿才试探着问女儿:“阿玉,你说得可是真的?” 宋之衡也是一愣,但是嘟囔道:“我才不信呢。” 宋墨玉信誓旦旦地点点头,眼神坚定无比:“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怎么能一棵树上吊死?更何况嫁不嫁人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陪在爹娘身边承欢膝下。” 这话说得宋飞鸿夫妻俩都快一起老泪纵横了,听得宋之衡也一愣一愣的。难道他这个傻姐姐真的转性了? “喏,这馒头给你。”宋之衡跟宋墨玉说话的态度略微好了一点。 “对对对,快把这馒头吃了。是我跟你丁伯学着蒸的。我第一回做,刚做好就让你弟给你拿过来,还热乎着呢。”宋飞鸿道。 丁伯是这条街上卖早点的,他蒸馒头的手艺是一绝。宋飞鸿为了跟他学这手艺,还搭进去两只大猪肘子。 以前宋家人都不会做饭。一日三餐要么瞎对付,要么就是去做吃食的摊子、小店里买。但自打妻子病了后,宋飞鸿就开始学着做一些。 他始终认为,自家人做的饭菜吃起来才最香。可惜他杀猪卖肉是行家,做饭着实没什么天赋。要么有形无色,要么有色无味,要么色香味俱无。 宋墨玉看着被送到手里的白面馒头,还有着热乎气,色是有的,香也是有的。看着还行。 宋墨玉看着一家人殷切的眼神,她肚子饿得咕咕叫,本来都想吃一口了,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刚才喝的那碗鸡汤。 她默默地撕下一点皮,放进嘴里咀嚼,然后就石化了。 为什么这馒头一股子苦味,简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怜宋飞鸿还在旁边搓着手问:“怎么样?你爹这馒头比你丁伯的如何?” “爹。” “啊?” “这馒头你做了多少个?”宋墨玉艰难地把馒头皮咽了下去,问道。 “八个啊,咱家一人两个。等下就着鸡汤一起吃。我就是来喊你娘和你弟去吃饭的。既然你能下地了,看着也精神了,要不咱家人一块过去吃。”宋飞鸿笑着说。 听到鸡汤两个字,宋墨玉头皮都要发麻了。她把没吃完的馒头放回碗里:“爹,厨房在哪呢?” 宋墨玉提起裙子就冲去了厨房。 “阿玉怎么了?”纪嫣拉着丈夫的手,不解地问。 宋飞鸿在厨房外头一瞅,见女儿把袖口往上撸起扎紧,看那样子是想自己动手做饭了。 “咱女儿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许是看我经常做,就记住了。咱女儿随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宋飞鸿实时不忘夸妻子。 “难道我做的很难吃吗?”转头宋飞鸿就想不明白,把女儿没吃完的馒头拿过来,张大嘴就咬了半个。 “哈哈。”宋飞鸿干笑两声,脸红脖子粗地把剌嗓子的馒头咽下去,递给宋之衡,“乖儿子,你吃。” 宋之衡一蹦三尺远,警惕地看着老爹。他一溜烟就跑进厨房:“我还是帮我姐生火去吧!” 猪油拌面 面条染着酱油的色泽,洒了嫩…… 宋飞鸿之前煮了鸡汤,又蒸了馒头,厨房还没来得及收拾,显得里头乱糟糟的。 宋墨玉看着东倒西歪的米、面、肉、菜,她忍不住以手扶额,因家里经营酒楼,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卫生标准必须达标。 算了……忍忍,这是古代。 看清厨房里都有什么食材和调味品后,宋墨玉简单地收拾了,把它们依照种类摆放整齐。 随后揭开旁边的水缸盖子,往灶台上的大铁锅里舀了两大瓢水。 “你进来干什么?”宋墨玉瞥见宋之衡跑了进来,跑得匆忙,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宋之衡蹲下身:“爹让我来帮你烧火。” 宋墨玉正发愁这土灶不太会用,不知道怎么掌握火候,有了个小帮工,自然乐见其成。 “你这是要做什么?”宋之衡一边往灶里递柴,一边看着宋墨玉舀了两瓢面粉到盆里。像是要做什么面食。 “手擀面。”宋墨玉言简意赅。 宋之衡长到九岁,唯一一次见宋墨玉做饭,是想给李修文烙饼吃。 结果她烙出来的饼又糊又黑,难吃得要命。宋墨玉自然不好意思把这饼送出手,最后还是掏钱去买了,充作她自己做的。 如今宋墨玉跟中了邪似的又要做饭,宋之衡对即将做出来的成品不报有任何希望。只期望能比老爹做的那馒头好入口些。 他今年才九岁啊,承受的实在太多了。宋之衡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就先衰老了。 宋墨玉一边加水和面一边笑:“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原主十指不沾阳春水,没干过什么活,手上没劲。宋墨玉揉面揉了好一会才把面粉揉成团。又在案板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面粉,把面团放在上面醒发。 等着醒面的时候,宋墨玉又问宋之衡:“咱家有没有鸡蛋?” 宋之衡立即警惕起来:“没有!” 这也不怪他。宋墨玉是有前科之鉴的。以前每次家里买了鸡蛋,没隔两天就被宋墨玉拿到李修文那去了。有时候家里人逮个正着,说她几句,她就哭就闹。家里谁都拿她没办法。 说起来宋墨玉这么任性也是有缘由。 宋飞鸿和纪嫣一共生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宋雪名、二女儿宋墨玉是一对龙凤胎。但大儿子幼年走丢了,宋飞鸿夫妻俩遍寻不着,便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和大儿子相像的女儿身上。 真是可以说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宠得毫无原则。哪怕小儿子宋之衡出生后,他们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宋墨玉。毕竟这一个孩子身上,寄托了两份爱。 宋墨玉看着弟弟一脸防备样,也回忆起原主以前是什么做派。 她心里无奈,决定必须从今天开始潜移默化地改变在众人心里的印象,立马竖起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我是用来做饭。你就信我这一回。” 宋之衡哼了一声后,去米缸里刨了刨,转头问:“你要几个蛋?” “四个吧,咱家一人一个。”宋墨玉眯眼笑。 接过鸡蛋后,她从碗橱里拿出个褐色陶碗,眉眼一挑,利落地把四个鸡蛋搅打均匀放在一边。 她转头又择了几根水蓼叶的嫩芽。刚才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青红辣椒,旁边倒是放着这种水蓼叶。水蓼是长在水边的野草,味道辛辣,尖芽用滚水焯一边就能入菜。 想必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辣椒平替。 宋墨玉微微叹了口气。从这个厨房来看,这个时代的调味品实在是少,就只有盐、酱油、葱姜蒜、白糖这些比较常见。舍得花银子的话,倒是能买到桂皮、胡椒、山葵一类的。 她忍不住想念起她家酒楼那放着各种锅碗瓢盆的后厨,还有巨大的冷藏室和整整三排调味料。 怀念过后,宋墨玉拿起擀面杖把醒好的面团擀成宽大的面片,在上面撒上一层面粉后一片一片折叠起来。 “你还真会做面啊。”宋之衡一直在旁边看着,起初还有点担心,现在看着宋墨玉有模有样地切面条,满脸都是震惊。 “怎么样,你姐我这面条切得不错吧?”宋墨玉提起面条的中间部分轻轻一抖,语气里也有些骄傲。 她的刀法很稳,切出来的面条根根分明,连每根的宽度看起来都分毫不差。 “刚好水开。”宋墨玉把面条快速过了一遍水后,马上捞了出来。面条刚好是八分熟的模样,凑近了闻,已经有了些许香气。 “你帮我过一遍凉水,再把水倒了,面会更筋道。”宋墨玉朝宋之衡说。 “我凭什么听你的?”宋之衡犟嘴。 “你还想不想吃了?”宋墨玉握着锅铲,在手里掂了掂,“我这就去告诉爹你想吃他的馒头。” “你!你不是人!”宋之衡没办法,两相权衡之下,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等锅热后,宋墨玉拿锅铲铲起一块白花花的猪油就下了锅。 屠夫家就是这点好,别的不一定有,但猪油猪肉总是不缺的。 没一会,猪油便在热锅里化开,均匀地铺在锅底上。宋墨玉见油温刚刚好,立马把打好的鸡蛋倒进去定型,拿着锅铲的手灵活极了,刚好在鸡蛋两面煎得微微焦黄的时候盛出,又手起刀落随意切成方块。 宋墨玉如法炮制,等油热后放入水蓼的尖芽炒出辛辣的香味,又加了两勺酱油、一丢丢盐和白糖。翻炒爆香后再把切成方块的煎鸡蛋倒里头。 爆香煎蛋就做好了。宋墨玉还在上面撒了一层绿油油的葱花。 简直就是色香味俱全。 宋之衡站在一旁简直都要看呆了,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煎蛋谁不会啊,但是宋墨玉做的怎么闻起来这么香!猪油香、煎蛋香、水蓼嫩芽的香!反正就是各种各样的香恰到好处地混合在一起。 香味已经开始飘散出去,门外的小圆桌前,宋飞鸿和纪嫣频频起身往厨房里头看,伸长脖子使劲闻。 宋之衡把这盘鸡蛋端了出来,放到小圆桌上摆好。 “好香啊,你姐呢?”宋飞鸿也忍不住咽口水,恨不得立马拿筷子吃两口。 “我姐说马上好,她再做个面就行了。”宋之衡站在圆桌前根本移不开眼睛,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这盘蛋,生怕它凭空消失一样。 因为很饿,宋墨玉就打算做一个爆香煎蛋,再加一个猪油拌面。 猪油拌面很简单。宋墨玉往过完冷水的面条里加了两勺酱油、一大块白花花的猪肉、一丢糖,把它们拌匀后再加一把葱花就成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里没有蚝油。蚝油是用新鲜的生蚝汤汁熬制的,也就是说只在海边会有。原主所在的云鹤镇,拢共就只有山和河,离海十万八千里远。 唉,如果能加点蚝油的话,这道猪油拌面的味道还能提升一个档次。 宋墨玉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脑袋一痛。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宿主已满足解锁随身空间条件,是否确认解锁? 什么玩意?宋墨玉一愣,她环顾四周,一家人都还在外面坐着有说有笑,这个声音确实是来自她脑中。 “你是谁?”宋墨玉在脑子里厉声问。 那个声音却只是重复了一遍。 宿主已满足解锁随身空间条件,是否确认解锁? 见宋墨玉沉默,那声音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开始没完没了地重复起来。 “得得得,是是是,解锁解锁。”宋墨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这折腾劲,她要是说不,这声音还不得响到她入土为安。 在获得宋墨玉同意的瞬间,那个声音瞬间变得悦耳起来: 叮!随身空间已解锁,宿主可以随时利用意念控制,存取空间中的任何物品。ps:药膳商城除外。 宋墨玉突然后知后觉起来。她读大学的时候,有个舍友很爱看。尤其是爱看末世文。末世文主角最常有的粗壮金手指,好像就是叫什么随身空间啊! 下一秒钟,宋墨玉闭上眼睛,先是看到一片黑暗,然后阳光便出现了,一幢恢弘的建筑出现在宋墨玉面前。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随身空间。 还真是简单粗暴,生怕我认不出来的名字。宋墨玉冷冷地笑了一下。 不过,这随身空间的匾额,还有下面的大门怎么这么眼熟? 宋墨玉定睛一看,好家伙,这赤红色的外墙,琉璃瓦,这不是他们老宋家家传酒楼“宋家好食”吗? 难道是跟她一块穿过来,变成她的什么随身空间了? 宋墨玉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击,立马推开这随身空间的门冲了进去。 真的是! 真的是她的家传酒楼! 一共三楼,每层大约有200平米。一楼是堂食+后厨,二楼、三楼都是包厢。 宋墨玉抚摸着门口前台上的招财猫,忍不住有点想哭。酒楼的一应陈设,一点都没少。 只是没有了那些大师傅、服务员,也没有了食客们。 宋墨玉的伤感来得快,去得更快。她穿过一楼大厅,直奔后厨。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外头的桌椅板凳都在,里头的锅碗瓢盆、各种调味料也都在!甚至连冷藏库都没例外。 只是这酒楼里唯一不好的就是没通电。 “算了,这样我也知足了。”宋墨玉抱着那把她奶奶用过的切菜刀喃喃道。 宋墨玉把一到三楼依次看了一遍。一楼和二楼都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她走到第三楼时,三楼的墙上写了四个字“药膳商城”。三楼的那些包厢也消失不见,而是变成了黑漆漆的小盒子,一个个整齐地排列着。 宋墨玉这才想起刚才那个声音的话。她可以靠意识存取空间里的任何东西,但是不包括这药膳商城的。 是了,也唯独这药膳商城是她没见过的,不属于她宋家的东西。 宋墨玉伸出手,想拿起一个黑盒子看一看,却怎么都拿不起来。 那个声音再度出现: 药膳空间尚未达到解锁条件,请宿主继续努力。 …… 宋墨玉正想问什么是药膳空间,什么条件才能解锁时,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宋墨玉,你拿着把菜刀发什么愣?”推她的是宋之衡。 他进来看看面做好了没有,好帮着端出去。 “菜刀?”宋墨玉循声朝手里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她在空间一直拿着的菜刀吗?刀柄上还刻着一个宋字呢。 所以!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个声音没有骗她,她的酒楼变成了她的随身空间,她可以随意拿取里面的东西。 “对啊。你拿把刀站在这怪吓人的。你这刀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怎么看着像银的。”宋之衡很疑惑,他只见过又大又宽的铁菜刀,哪里见过21世纪又亮又闪的不锈钢菜刀。 宋墨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一眨学起原主那种一言不合就生气得样子:“要你管。你先出去等着,面一会就好,我自己端出来。” 平白无故又被凶了一顿,宋之衡对宋墨玉刚升起的一点好感又没了,气冲冲地出去了。 宋墨玉暗自松了口气,她看着手里的菜刀,意念一动,菜刀已经回到酒楼原来存放着它的地方。 神奇! 宋墨玉看着灶台上已经拌好的猪油拌面,心里一动,把空间里的蚝油拿了一瓶出来,倒了一些进盆里后又收回空间。 “好了好了!面来了”宋墨玉在里头喊。 随后她便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托盘上面不多不少,正放着四碗面。 只见白色的大瓷碗里头,盛着八分满的手擀面条。这些面条染着酱油的色泽,洒了嫩绿的葱花,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鲜甜味。 饭后消食 八卦嘛,是人类的天性,中华…… 纪嫣平日里胃口很差,尤其是晚上更是少有进食。 今天她一直在厨房外面等着,也是因为女儿第一回给家里人做吃食,她不想扫女儿的兴。 刚才摆出来的这道爆香煎蛋已经香得人咽口水,现在加上一碗香喷喷的猪油拌面,纪嫣也有些意动了。 她再看了眼丈夫和儿子,只见他俩已经拿着筷子窸窸窣窣地吃起来。你争我抢,活像饿死鬼投胎。 纪嫣不由失笑,平日里家里去酒楼买席面吃,也没见这父子俩胃口这么好过。 “娘,您尝尝我的手艺。”宋墨玉看着纪嫣笑,自己也笑了,把筷子递到纪嫣手里。 纪嫣点点头,尝试着夹了一筷子。 入口的面劲道爽滑,配上一筷子爆香煎蛋,瞬间,唇齿留香,纪嫣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转眼间,小小的院子里响起一家四口此起彼伏的吃面声。 宋墨玉自己对这味道还算满意,却还是忍不住想得到一家人的评价。 “好吃!阿玉啊,你这手艺跟谁学的啊?”宋飞鸿的一碗面已经见底,有些意犹未尽。 宋墨玉看着他温和一笑,说道:“我见过丁伯揉面,就记下了。这水蓼平常你们都是连着叶子一块炒,但其实只取嫩芽是最好的。这是我在街上玩听别人说的。” 云鹤镇是两座城池的连接点,平常南来北往的商旅也有不少。宋墨玉听过路人说过,这倒是很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宋墨玉做的这顿晚饭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好评。就连宋之衡都忍不住露出笑脸,还主动给宋墨玉倒了杯水喝。 父子俩一碗面吃不饱,又去厨房把剩下的面也分着吃了。 纪嫣难得吃一回晚饭,没曾想就吃撑了,用手抚了抚胃,有些难受。 “娘,我陪您去散散步吧。”宋墨玉见纪嫣难受,主动说道。而且自她穿越过来,一直在这家里待着,还没去外头看过。正好借这个机会,去外面转转。 纪嫣却有些迟疑,拉住女儿的手:“阿玉,你昨日落水后……” 她的话没说完宋墨玉就懂了她的意思。 纪嫣是怕她受不了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娘,我宋墨玉以前是瞎了眼睛,看上那么一号人。他未娶我未嫁,我们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清清白白。若是我畏畏缩缩,由此郁郁不前,不正是遂了旁人的意吗?我偏要他们看看,我宋墨玉拿得起放得下,坦坦荡荡。他们见我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说了也无趣,日子久了自然就不会提了。”宋墨玉说道。 原主和李修文之间,总归是要有个了结的。她问心无愧以及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了结。 她这番话把纪嫣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古以来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 以前宋墨玉和李修文无媒无聘,两人往来过密,镇上早有不少难听的话。连带着宋飞鸿和纪嫣在外人面前也有些抬不起头来。自打宋墨玉被李母羞辱投河自尽,风言风语就更多了。 纪嫣是怕女儿出去听到那些话,再受什么刺激。没想到宋墨玉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竟然一下就想通了。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纪嫣点点头:“好。万一她们真说什么,你可千万别生气。只当做听不见。” 母女俩相携着出门去。 宋飞鸿本来在洗碗,又冲出来嘱咐她俩别走远了,早点回来。 “我儿,吃吧。”李家院子里,李母炖了一碗猪脚送到李修文的书案前。 李修文放下毛笔,瞥了一眼油腻腻的猪脚:“怎么又吃猪脚?”虽然目露嫌弃,但他还是夹起一块肥肉大吃大嚼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李母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手里缝补着衣服,声音淡淡的:“猪脚就剩这最后一点了。” 李修文皱眉。好半晌后他才说:“娘,也不怪孩儿说您。您好端端地斥责宋墨玉干什么。若不是有这么一出,咱还怕没有猪肉吃吗?” 李母的手顿住:“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日后是要封侯拜相的,往日里和她有牵扯就罢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去参加秋闱。若今年高中,明年你便能参加会试,一步登天。可不能再让她败坏你的名声,更不能让她心存妄想。为娘听说京城里的官宦人家,时兴榜下捉婿。你是个有出息的,到时候还怕没有千金之躯配你?” “是。孩儿受教了。”李修文被母亲描述的画面吸引住,越听越觉得母亲深谋远虑,连连点头。 他是有大好前程的。怎么能被云鹤镇一个屠夫的女儿束缚住?最多等他功成名就之日,看在她这么情深似海的份上,给她个外室的身份。前提是她还得足够柔顺乖巧。 已经入夜,镇上两边的摊子和铺面都已经关门歇业。只有门前还点着几盏灯笼。 这和宋墨玉以前在电视剧上看过的场景截然不同。 那些古装剧里头,一到晚上也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男女主就在夜市里头发展剧情,增进感情。 哪里像眼前似的,四处昏黑。怪不得宋飞鸿嘱咐她俩早点回家,外面这么黑,她们又没带灯笼,脚下有个石头小坑的,跌跤就不好了。 纪嫣挽着女儿,慢慢地走着。虽然胃里还是撑得慌,可她心里却高兴。女儿多久没和她这么亲近了,又是多久没陪着她出来了。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宋墨玉则四处张望着。 月光皎洁,她隐约看得到不远处的树下或坐或站着几个妇人。许是和她们一样,出来消食的。 母女俩还未走近,就听到那群人的声音穿过来。 “我要是有宋墨玉那样的女儿啊,早被气死了。” “可不是吗。不过我气死前非打死她不可。眼巴巴地作践自己,上赶着生怕嫁不出去似的。丢不丢人啊。” “就是。我听说有一回夜里,李修文送她回家,两人在那边的巷子里不知道做什么呢。” 当事人宋墨玉对此很淡然。八卦嘛,是人类的天性,中华上下五千年皆是如此。添油加醋就更是八卦的重要步骤了。这群老嫂子还挺能编排的。 她在原主的记忆里怎么没找着她和李修文在巷子里不干人事这段呢? “娘,我们走另外……”宋墨玉自己是21世纪人的思想,对此没什么所谓,但是不想让纪嫣听到,想拉着纪嫣绕路。 却没想到,纪嫣看着柔弱,其实格外护短。明明出门时纪嫣还让宋墨玉装作什么都听不见,可眼下等宋墨玉回过神来时,纪嫣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路遇泼妇 寒光照过宋墨玉那双冷眼,看…… “你们岂有此理!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们阿玉与那李家绝无干系。”纪嫣站到那几人面前,气得手都在发抖。 怕娘亲摔跤跟在后头的宋墨玉扶额。救命,她本来想听听古人是怎么骂人的,没想到她的温柔娘亲还是太温柔了。 “哟,我当气冲冲是谁冲过来。”说话的是甘娘子,她这人长得膀大腰圆,皮肤黝黑,鼻头还有一颗黑痣,算不上好看。 但她一张嘴特别能说,镇上谁家有点子事,但凡被她知道了,准保第二天全镇一半的人都知道了。 “就是,吓我一跳。怎么?纪妹妹不守着你家阿玉了?不怕她醒过来再跳一回河?”这回说话的是何娘子,声音尖锐略显刻薄,她相公是镇上的泥瓦匠。 宋墨玉的身体被纪嫣挡住,是以树下的几个妇人都没看到宋墨玉也来了。 宋墨玉一一打量着她们,快速和原主记忆中的那些人物对上号。 除了甘娘子、何娘子,还有孙娘子和朱娘子。很好。今天碰到我宋墨玉,算你们倒霉。 纪嫣被这两人一块怼,又急又气,又不知道怎么回嘴,眼看着气都要不顺了。 “你看你看,我们什么都没说你就这副样子,真没意思。”甘娘子翻了个白眼。 “就是。别回头你相公来找我们麻烦,怪我们把你惹出毛病了。你以后还是离我们远些吧。”朱娘子啧啧嘴。她家是开棺材铺的,平日里总有人嫌她家晦气,她只和甘娘子几人玩得好。 这几个人就住在这前后两条街上,她们早就看纪嫣不顺眼了。 凭什么她们都要累死累活地操持家业,成天灰头土脸,纪嫣就可以穿戴钗裙每日风轻云淡地过着快活日子。她那个跟人熊一样的相公,听说连厨房都不让她进,怕她被烟熏到咳嗽。 好在命好的纪嫣,生了个“情种”女儿。她们便逮住这一点,使劲戳纪嫣的痛处。 纪嫣心里难受极了,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一双有些微凉的手扶住。 “娘,您中场休息,我来。”宋墨玉扶稳纪嫣后,走到人前。 什么中场休息?纪嫣没听明白。然后她就看到了女儿舌战群儒的精彩画面。 “甘娘子,你整天这么关心别人家的事,怎么不管管自己家?你儿子王小虎在书院里打人又偷东西,你给夫子塞了多少银钱才把这事掩住?”宋墨玉声音并不大,语速也不快,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声音还挺好听。和以前咋咋呼呼的宋墨玉截然不同。 这事镇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李修文是书院夫子的得意门生,他知道这件事后无意中告诉了原主。 原本趾高气昂的甘娘子见四周投来的目光,一下慌了神:“你!你放屁!你凭什么诬赖我家小虎?” 宋墨玉压根没理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指甲,继续说:“何娘子,我要是你,也该操心下你相公几日未归家了吧。你就不怕他被谁勾了魂去?” 原主在城外踏青时撞见过何娘子的相公和何娘子的妹妹拉拉扯扯,只是这关乎别人的家事,她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 “还有朱娘子……” 宋墨玉这回还没说完,朱娘子两眼一转,捂住肚子:“哎呦!我晚上多吃了些!闹肚子闹肚子!几位娘子我就先归家了——” 眼见朱娘子溜得比兔子还快,孙娘子讪讪一笑:“今日真是……这可怎么好。我家里也还有有事,我婆婆还等着我回家给她洗脚呢。”说完也跑了。 “这两个靠不住的!她俩以后生个男孩没□□生个闺女俩□□。”甘娘子在后面骂。 何娘子才反应过来,面色一白:“你这个小娼妇!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打断你的骨头丢河里喂鱼!我攮死你全家!”看她的模样确是已经对丈夫和妹妹的烂事信了一半,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你说什么?”宋墨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菜刀。 这刀太亮了,锋芒毕露,上面隐隐还沾着血迹。 寒光照过宋墨玉那双冷眼,看得人心里直发毛。这眼神就像一个屠夫在看砧板上的肉。 “啊啊啊杀人了——”还有一丝理智的甘娘子拉着何娘子赶紧跑了。她就知道宋家人哪有正常的!宋飞鸿天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纪嫣是个病秧子,宋之衡是个闷葫芦,宋墨玉就是个疯子!杀人犯! 宋墨玉目送她俩跑远,默默竖起个大拇指,这逃跑速度要是去参加大□□动会起码能拿个银牌。 “女儿,你哪来的刀?”纪嫣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第一次,甘娘子这群人没有在她这讨到便宜。而且女儿怎么知道这么多她没听过的八卦? “我托人打制的。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宋墨玉把刀别到腰后。 这番操作看得纪嫣瞪大眼睛。别的姑娘家家都是在腰上挂个香包、玉坠子什么的,她家阿玉怎么如此与众不同,跟她爹似的,挂把刀。难道女儿想继承家业做屠夫。 纪嫣想了想,虽然她没见过屠夫这个行当有女人,但如果是她家阿玉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自家的女儿,不管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却听宋墨玉说道: “娘,你说我做个厨子好不好?” “嗯,做屠夫好……啊??要做厨子?” 准备菜单 猪下水味太重,难入口,只有…… “回来了?”宋飞鸿打着灯笼,正准备出门接人。正巧撞上母女俩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回来。 这场景宋飞鸿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宋墨玉抿唇笑笑:“回来了,爹、娘,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走进内院时,透过墙上镂空的石窗,发现弟弟宋之衡正掌着灯站在猪圈前。 宋家是镇上的富户,房子也气派,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宅子。 一边的院子供一家人生活起居,分为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一间厨房。另一边的院子则砌了猪圈,养着从村里农户那收来的肥壮生猪。另外在院子里摆放着杀猪宰羊的一应用具,还有一间茅房。至于卖猪肉的铺子,就开在这间院子的大门前。 “你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宋墨玉突然问。 “啊——”宋之衡冷不丁听到有人声,吓得大喊大叫。等他借着油灯看清是谁后,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宋墨玉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的?” “明明是你自己在这发呆。”宋墨玉朝宋之衡面前的猪圈看了一眼。 这里正关着两头大肥猪,它们白花花的肉上滚满泥浆和草屑,正在食槽那里吭哧吭哧地干饭。丝毫没有意识到明天它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宋墨玉看着猪:“之前不是喂过一次了吗?怎么又喂?” 宋之衡不满地瞪着宋墨玉:“人家明天就要被宰了,还不能吃顿撑的吗?”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多喂点。”宋墨玉拍拍弟弟的肩,“明天咱爹要杀猪?” 宋之衡觉得宋墨玉总问些无聊的问题:“不杀猪难道杀你?” “臭小子,怎么跟你姐说话的?!”宋墨玉直接一巴掌呼到宋之衡后脑勺。 “哎呦!”宋之衡揉着头,龇牙咧嘴地哼气。 他抬头正想骂宋墨玉,却发现宋墨玉两眼放光,而且还说:“明天能做好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宋之衡听到这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晚上分明吃得很饱,可眼下感觉又饿了起来。眼前仿佛又出现盖着爆香煎蛋的猪油面。 就算他不喜欢这个姐姐,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晚上这顿是他最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尤其是那面条,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香得让人欲罢不能。 “明天你就知道了。”宋墨玉伸了个懒腰回房去了。 “咱阿玉今天挽着我,和我说了好些话。”纪嫣躺到床上,脸上带着笑,“更好玩的是今天出去碰到甘娘子那群人,她们嘴碎了几句,结果被阿玉说得落荒而逃。” 许是真的高兴,纪嫣看着面色都比之前好了些。宋飞鸿认真坐一旁听着,打心里高兴。天知道宋飞鸿平时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之前看到女儿溺水、妻子晕倒,急得眼睛都红了,还在背地里流了两滴眼泪。 没曾想就过了一天时间,妻女都安然无恙还和好如初,更重要的是女儿终于想明白,不再迷恋那李修文。 夫妻说着夜话,纪嫣又把宋墨玉说要当厨子的事提了一下。 宋飞鸿却摇头,笃定女儿干不长久:“你当厨子是什么清闲好做的差事?太累人了。咱家阿玉你还不知道吗?被咱俩宠得从小到大娇滴滴的,最怕吃苦受累。连晒个太阳都会中暑,走上几里地脚都会长水泡。虽说她今天做的这顿饭菜味道还不错,但在家里做做饭跟当厨子是两码事。如今阿玉想明白了,想必不会再成天往外跑,可以在家多陪陪你。等你身体好些,还可以教她绣绣花做个荷包什么的。等她年纪再长两岁,我一定给她选个好婆家。保准比那李家好百倍。” 纪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认同了丈夫的说法。女儿现在怕只是一时新鲜,说要做厨子也定是随便说说,过两日就该连家里的厨房都不想进了。 “好了,你快歇下吧。明天鸡叫就得起来杀猪。” “哎!”宋飞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黄白色的中衣后才敢躺到妻子身边。 他是个屠夫,身上总免不了血腥味、猪粪味,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 可偏偏他娶的这个媳妇以前是读书人家里的小姐,书香之家的人气质清雅,生活讲究,日日焚香总是要的。纪嫣是家道中落才让他娶到。 这镇上的男人别说每日洗澡了,就是每日洗脚都做不到。宋飞鸿为了纪嫣,几乎是十几年如一日。每天不过忙到多晚,有多累,都要把自己捯饬干净,散散味道才上床。 纪嫣静静地躺在丈夫身侧,听到传来熟悉的沉重呼吸声她才放心。 一个粗鲁的屠夫和一个读过书的小姐,怎么看都是不般配的。宋飞鸿常常说是他运气好,娶了贤妻。纪嫣却觉得她才是运气好的那个,在失去母家庇佑要跌入尘泥时,嫁了一个爱她如珍宝的人。 这头夫妇俩已经睡去,那边宋墨玉却才静下心来。 夜晚最寂静无人的时候,宋墨玉总是最清醒。这是独属于她的时间,不会有人来打扰。她可以安静地,好好想一想。 宋墨玉从空间里拿出纸和笔,在上面一条一条地列出明天想做的饭菜,顺便又用意识探入空间里清点明天需要用到的调料。 古代的猪可都是用五谷杂粮、猪草养出的,是最纯正的天然猪。 东北那边年关杀猪的时候就喜欢做一系列的杀猪菜,把猪身上的每个部位都能做成不同口味的菜。 不过老爹杀猪的猪肉是要用来卖钱的,自家吃用留下的部分肯定少。 但有样东西却是不仅不卖也不留下自己吃,一般都会直接丢掉的。 那就是猪下水! 猪下水味太重,难入口,只有最穷最穷的人家或者荒年的时候才有人吃这东西。宋飞鸿以前把这些东西囫囵到一块,卖五文钱都没人要。 宋墨玉想着想着就倚在床边睡着了。 许是因为原主这十几年都没怎么锻炼过,又溺过水,身体还弱,宋墨玉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阳光已经照到脸上。宋墨玉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脑子里一咯噔! 她怎么睡到现在才起来?!宋飞鸿不会已经把猪下水丢了吧!!! 溜肥肠 宋墨玉用筷子夹起一块“屎”气…… “爹!”宋墨玉风风火火地跑过院门,因为嫌裙子太长碍事,还提着裙边边跑边喊。 宋飞鸿远远就听见了:“哎!” 他本来在和院子里的几个人说着话,听到女儿跑近的声音,连忙把手上沾的猪血在围裙上擦了擦,又把屠刀背过身去藏着,怕女儿看见脏污的模样心里头不高兴。 今天来帮忙的几个熟人力气都很大,把猪摁得一点都动不了。于是这两头猪他杀得很是利落,一刀捅进喉咙里放出猪血,随后用滚水把毛烫一遍再刮掉,仔细着开膛破肚。宋墨玉醒了后来找他的这会,他已经在分肉了。 “宋老哥,既然你家姑娘来了,我们几个就先走了。”领头的叫老谭,平时做的就是卖力气的活计。 每次宋飞鸿需要有人帮忙摁猪,他就会联系老谭,让老谭带人来。每次的报酬都是按照行当里的规矩,来帮忙的一人一斤肉,不要肉的还可以按肉价折成铜钱。 “今天麻烦谭老哥和几位兄弟来了。”宋飞鸿抱拳,又把早就用棕榈叶穿好的几条肉递过去。 宋墨玉来的时候,这几人正好从院门里离开。他们都是大老爷们,宋墨玉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总得避避嫌。 宋墨玉也是听到这边有声音,顾虑到这一点才放慢脚步。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还跑到这边院里来了?你当心脚下,这里我都还没收拾的。”宋飞鸿着急地喊。他自己倒是不要紧,宋墨玉要是被地上的屎尿血污弄脏了鞋和裙子,只怕又要哭闹不休,气到头疼了。 别人家屠夫的女儿,不说帮着家里宰猪杀羊卖肉,但他拿自己的女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有什么要紧的。”宋墨玉满不在乎,微微提起裙边,踮起脚站在干净的地方,“ 爹,我来找您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这就猪肉,你要不要?是不是饿了,我这还有点散碎钱,你饿了就去镇上买点吃的。你弟你不用管,他吃过了。”宋飞鸿说着就要从裤腰带里掏钱。 “不要钱。爹,你把那个给我吧。”宋墨玉一眼就看到被丢在一边的猪下水。 太阳已经起来了,那堆猪下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腥味。还有一堆闻味而来的苍蝇。 “你要这玩意干什么,弄你一身味怪腥气的。”宋飞鸿不知道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了皱眉头,“这玩意我打算等会收拾的时候丢出去。镇上最近有几只野狗,常在这边晃悠,正好给他们吃。” “别别别。给我。我有用。”宋墨玉急忙一把把那盆猪下水端起来,“我拿走了啊!午饭您不用操心了,今天午饭我去做。” “这丫头。”宋飞鸿摇摇头,他刚才有一瞬间以为宋墨玉故态复萌,又想把家里的东西拿去给李家。但总归只是一盆不要的杂物,白送人都不要,想必不是拿去给李家的。 宋飞鸿很快把这个小插曲忘到脑后,收拾一番后,院子门前已经站了几个买肉的人。 宋墨玉把一盆猪下水都搬进了厨房。这个时代的猪下水指的是猪肚、猪肠、猪心、猪腰还有猪肺。这些都是猪身上最臭最脏最难下口的部位,但在宋墨玉这里,这些都是能让人口水直流的宝贝。 宋墨玉脑海里响起《武林外传》的经典台词:“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你要是饿滴慌呀~那你就跟十娘讲~十娘给你溜肥肠~”。 唉,穿越以后连最爱的电视剧都刷不了了。这让一个习惯了科技发展、便捷生活的人真的很无助。 行,为了纪念最爱的电视剧,那第一道菜就先做溜肥肠。 溜肥肠的主料就是猪大肠。在这个时代,大家的认知里猪大肠就是和粪便一样脏污的东西。臭烘烘,全是屎味。 这可是刚宰杀出来的新鲜大肠,宋墨玉喜欢都来不及,哪里怕脏。 她先把猪大肠里包裹的那滩东西抖干净然后用水灌进大肠里头清洗了三遍,再用粗盐一遍一遍地搓洗,确保里里外外都要洗到。洗的时候她轻轻捏住一头,在清水里摇摆,把粗盐和秽物涤荡掉。 宋墨玉先用粗盐加清水洗了一遍,又用面粉、草木灰揉搓了一下,然后拿了根筷子从肠子开口处把外皮朝里面推,把整根大肠翻到外面开始清洗。这么洗了好几次后,盆里搓下了一堆胶液,肥肠已经洗得白白的。 “这刀好钝。还是用我们老宋家的吧。”宋墨玉本来想用厨房原有的铁菜刀切肥肠,可那铁菜刀不仅笨重无比,还钝得要命,拿起来一看还生了铁锈,宋墨玉默默放到一边,把空间里的宋家菜刀拿了出来。 原主的双手没干过什么粗活,纤细柔嫩。宋墨玉握住刀柄,仔细把一整条大肠切成大小差不多的条状。 随后她又从空间里取出四分之一个洋葱、青、红辣椒各一根、干辣椒两颗、辣椒油一勺,还有蚝油、胡椒粉、花椒、八角和桂皮。 说来也神奇,随身空间里这些东西仿佛都不需要保质期。这些青红辣椒、洋葱什么的,都还很新鲜,就像刚从批发市场拖过来一般。 只是这些新鲜的蔬菜辣椒什么的,酒楼里一般都是采购一周的量,空间里所存不多,宋墨玉拿出来来做菜也要计划着用。干辣椒这种干货还有各类调料倒是一箱一箱地囤积着,就算每天用都用不完。 宋之衡是闻着味进厨房的。昨晚宋墨玉跟他说今天有好吃的,他在外面玩了一圈后就惦记着回来看看,结果一回来就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 他进来的时候,宋墨玉已经把肥肠加了姜片、香料、料酒煮熟了。锅里放了肥油,加了姜末蒜末、洋葱碎、干辣椒爆香。宋墨玉正拿着锅铲左右翻炒。 一股从来没闻过的香味,还带着点呛味,一下就钻到宋之衡鼻子里。 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大声嚷嚷:“宋墨玉你干啥呢?!”烟雾缭绕间,宋之衡呛得睁不开眼睛,是以也没看清楚宋墨玉到底在捯饬什么菜。 “吵啥吵,有没有大蒜叶,去给我拿点来!”宋墨玉可不怕原主的弟弟,还习惯了两人的相处模式,大声支使。 “没有!”宋之衡也没好气地喊,却转头就去巷子最里头的邵奶奶家了。 他是个闷葫芦的性格,但巷子最里头的邵奶奶从小看着他长大,所以宋之衡很喜欢去邵奶奶那。 邵奶奶正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晒太阳,眯着眼睛老神在在,手里还拿着针线在缝制鞋底。这是邵奶奶家的生活来源之一。 “要大蒜叶啊,奶奶这有。你去菜地里拔吧。鸡蛋就不用给啦,一点大蒜叶不值钱。”邵奶奶指了指自家的菜园子,跨进大门走几步就是了。 “谢谢奶奶!”宋之衡高高兴兴地进去了,正看到邵奶奶的小孙女惠惠走出来。她刚洗完衣服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盆,正打算来院子里晾晒。 惠惠比宋之衡大三岁,今年十二岁,高了宋之衡一个头。她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身上的靛蓝色单衣在肩膀处打着一个补丁,但看着却干净整洁。 “惠惠姐姐。”宋之衡站在菜地边,脸色涨红地喊道。 “阿衡,你怎么来了?墨玉姐姐好些了吗?”唐惠惠把木盆放到地上,抖了抖手上的水。 “没事没事。她一点事都没有。就是话变多了。” 在宋之衡看来,唐惠惠就像仙女一样,文静乖巧,声音总是又轻又柔,像黄鹂鸟。不像他亲姐,粗鲁!暴躁!还胳膊肘往外拐!他要是李修文他也不会喜欢宋墨玉。要喜欢就喜欢惠惠姐姐这样的。 “惠惠!给阿衡拔点大蒜叶!”邵奶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哎!”唐惠惠应声,转身就去菜地里拔大蒜,一连拔了三颗。 宋之衡才反应过来,连忙喊“够了够了”。他接过大蒜,又赶忙把拿过来的鸡蛋递过去:“这个给你们,换大蒜叶的。” 唐惠惠连忙摇头:“不行。你肯定给奶奶,奶奶不肯收。你要是又给了我,奶奶看到我收了会骂我的。”她们家条件不好,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也很久没下过蛋了。算起来家里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荤腥。 但是她再想吃蛋,也不会违背奶奶的意愿收下。 宋之衡没了主意。鸡蛋确实比大蒜叶贵上许多倍,但爹娘也教过他,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那我不要了。”宋之衡满脸纠结,就想要把大蒜放下。 唐惠惠笑了笑,把宋之衡往外推:“好了好了。你快拿回家去吧。下次说不定我也去你家借东西呢。” “真的吗?!你真的会去吗?”宋之衡把这看做唐惠惠的承诺,眼前一亮。如果是这样,他到时候要多给惠惠姐姐一些东西。 “会去会去。”唐惠惠敷衍式地哄道,这才让宋之衡安心拿着大蒜走了。 “宋之衡!让你拿点大蒜叶你跑哪去了!”宋墨玉一手叉着腰,一手握着锅铲,嗓门贼大,看着凶神恶煞。 宋之衡进了门把洗干净的大蒜叶甩到案板上,然后捂住耳朵:“你吵什么吵!这不是来了吗!家里没有大蒜你不知道???” “哦。那我确实不知道。”宋墨玉笑了笑,飞速把大蒜叶切成几段后放进锅里和已经金黄喷香沾了辣椒油的肥肠一块翻炒。 宋之衡这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怎么在炒屎?”让他没想到的却是,宋墨玉用筷子夹起一块“屎”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 肝腰合炒 米饭的香气和肝腰的香辣气一…… 宋之衡才九岁,身体还没长开,活活比他姐矮一个头。又因为长得胖跑不快,没一会就被宋墨玉逼到了墙角。 在宋之衡惊恐的眼神里,宋墨玉像个女阎罗一样把那块“屎”捅到他口中。 “哇——”不知道多久没哭过的宋之衡正准备干嚎,结果一股奇妙的味道在嘴巴里漫延开来。 “还哭吗?”宋墨玉在旁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宋之衡忍不住嚼了嚼,根本抗拒不了这满口生津的油香。而且味道很干净,吃起来没有任何异味,只有弹弹拉拉的口感。 “这什么?”宋之衡恋恋不舍地把嘴里的肥肠咽下肚子,眼神亮亮地往灶台盯去。 “你就说好不好吃吧?”宋墨玉问。 宋之衡眼神躲闪:“也就……也就非常极其的一般。” “哦。那我这很一般的肥肠,还是拿去给别人吃吧。”宋墨玉说着就把锅里的肥肠都盛进盘子里,作势要拿走。 宋之衡立马急了:“哎哎哎!你干嘛啊?你就不会多问几遍?第一遍一般,第二遍问我不就说特别好吃了吗?” “真的特别好吃?你不是说是屎吗?”宋墨玉笑了。 “真的好吃!你到底怎么做的?!再给我吃点吧。姐,我叫你姐行不行。”宋之衡实在是一个非常能屈能伸的人,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那盘溜肥肠。 “街坊四邻都说你是个锯嘴葫芦,不问你话不敢张嘴,我看你在家里倒是挺能说的。”宋墨玉也不再逗他了,把手里的盘子递过去,“只准再吃一口。爹娘还没吃呢。” “那都是群俗人,我跟他们没话说,不想说话,当然就装成不爱说话的样了。”宋之衡拿着筷子当真老老实实只夹了一筷子,边吃边说。因为烫到嘴,还不停地呵气。 “你小小年纪还会觉得别人俗气了。就你不俗。行了,把这菜端外面去。你和咱爹饭量大,就吃一个菜哪里够,我再炒两个。”宋墨玉让宋之衡出去,不然她不好从空间里变东西出来。 宋之衡连连点头,又深深闻了闻手里这盘溜肥肠:“那你等会做好了要喊我啊。我来给你试菜!” “行行行。你话真多。”宋墨玉关上了厨房的木门。 她舀了一瓢水用丝瓜瓤把锅擦干净后,开始处理起肝和腰来。有道特别下饭的川味家常菜叫做肝腰合炒,她打算做这个。 宋墨玉利落地把猪腰子片开,剔掉里面的白色杂质,猪腰的腥味大多数都来源于这白色筋膜。然后再改刀切成腰花。猪肝则直接切成薄片。 她把两样摆进一个盆里,加入白酒抓洗,把血水抓洗出来后过清水洗干净。放盐、生抽、料酒、老抽、淀粉,又加了一颗鸡蛋黄和一点油。鸡蛋黄可以增加口感,加油可以在炒的时候防粘连。 宋墨玉在厨房转了一圈,在箩筐里发现了一些干木耳,她也一并泡发了。 “泡椒、小米辣椒、蒜片……胡椒粉、白糖、蚝油……”宋墨玉又调了一个料汁。到此,炒菜前需要的东西便都准备好了。 她先放油,把泡椒、姜片、蒜片下锅爆出香味,然后快速把肝腰下锅翻炒到六成熟,放入泡椒末还有泡发好的木耳,一齐翻炒后加入调好的料汁。大火爆炒收汁后就齐活了。 “不愧是我炒的,起码能吃两碗饭。”宋墨玉闻了闻香气,笑得眯起眼睛。她刚才炒菜前已经在灶台的另一口锅里把米饭蒸好了。正宗的柴火饭,米饭的香气和肝腰的香辣气一同在这小小厨房里萦绕着,让没吃早饭的宋墨玉都有点饿了。 “娘不太能吃辣。还得给娘做个清淡的吧。那边还有菜心,做个白灼菜心好了。”宋墨玉自言自语。 宋飞鸿原本在另一边的院门口卖肉。今天刚杀的猪肉,老主顾都早早地来了。他们拿肉时忍不住吸吸鼻子闻了闻,诧异地问:“老宋啊,你家开火做饭了?这什么味,怎这么香?” “就是啊。我早饭吃了一大碗粥配酱菜,现在闻着都有点饿了。”米大娘接话道。 宋飞鸿但笑不语。其实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难道真是阿玉在那厨房做的? 想到这里,宋飞鸿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等送走摊前的最后一位客人,陪伴宋飞鸿的就只剩下一堆还没卖完的肉和一群苍蝇。他驱赶完苍蝇,把肉盖上白布,他扭头朝香味传来的地方闻了闻,这一闻就停不下来了。 正巧这时宋之衡冒头了,脸上一副很急的样子:“爹!” “这么大声干啥!你爹又没聋!”宋飞鸿揉了揉耳朵。 “快跟我走吧!”宋之衡心急如焚。 宋飞鸿被儿子这模样一唬,立马站起来:“是你娘病了还是你姐病了?” “什么啊?我姐让我来喊你吃午饭,你再不快点菜都要凉了!”宋之衡嚷嚷。 “兔崽子!”宋飞鸿拍了一把儿子的背,心放回肚子里,“敢情那香味真是你姐搞出来的?刚才都四五个人来问我了,问咱家做什么好吃的?我都不知道咋说。” 他俩过去时,宋墨玉已经盛好饭,摆好了筷子。那几盘菜先出锅的都用碗倒扣盖着,现在还冒着热气。 “娘,您吃不惯这么辛辣的,尝尝就好了。这道白灼菜心还有水蒸蛋是我给您做的。都比较清淡。”宋墨玉贴心地把这两道菜放到纪嫣面前。 纪嫣含笑点点头:“我们阿玉真乖。” 宋飞鸿的反应和宋之衡一个样:“这这这,装屎的玩意能吃吗?” “对对对不能吃。”宋之衡嘴里一口肥肠一口饭,含糊不清地忽悠他爹。 “哇,你这兔崽子。”宋飞鸿犹豫了一下,也扒了一口进嘴里。 此时肉摊前有客人嚎了两嗓子:“老宋,老宋!买肉!卖肉不卖啊!” 干饭归干饭,生意还是要做。宋飞鸿又舍不得丢下碗筷,便端着碗跑到肉摊那边去了。 他把饭碗往旁边一放,提起刀就问:“老徐,今天要一斤瘦肉?” “对。我媳妇说想吃肉沫汤。”老徐一边说一边往宋飞鸿的碗里瞟,“哎,你这,你这你们家今天吃什么菜啊?” 宋飞鸿正两把刀舞得飞快在剁肉末,见他问,立马眉飞色舞:“嘿嘿,今天我家阿玉做饭。你没吃过吧?可好吃了。闺女长大了,心疼爹娘,非要给我们做饭,还要做新奇的菜式,说普通的菜式都无法表达她的心意。你说说。哎呦。” 老徐:“……” 拿杯水过来给老爹解辣的宋墨玉:“……”我说过这话?她还是默默回去吧。 老徐决定挽回一点面子:“猪下水,也算新奇菜式?那玩意难吃的很。你个杀猪卖肉的不知道?” “说你土吧。别人做是难吃,我家阿玉做的就是好吃。你别不信,你要不嫌弃,我给你尝一口。”宋飞鸿放下刀,在自己的碗筷里夹了一筷子肥肠肝腰给老徐。 老徐张嘴就吃了进去,他皱了皱眉头:“就这也叫好吃?” 宋飞鸿脸一下就气红了,想把碗夺回来:“你吃不出好的别乱说。” “我再试试。”老徐又夹了一筷子。 宋飞鸿眼巴巴看着老徐一筷子又一筷子,眼见他碗里的菜都快没了,终于反应过来:“我闺女做的,你还给我。” 老徐非常遗憾地盯着没吃完的几块,撂下铜板接过瘦肉:“瞧你小气那样!我晚上做肉沫汤也给你一碗。” “你走吧你!回去晚了看你娘子不打你。”宋飞鸿摆手,与老徐呛了几句。好在他俩自小在这镇上相识,说得不过都是玩笑话。 等老徐走了,宋飞鸿便捧着碗飞也似地回饭桌那去了。 “宋之衡!小兔崽子,你咋这么能吃!就这么一会功夫,半盘子你都吃完了……”宋飞鸿哀怨的声音响起。搞得纪嫣和宋墨玉啼笑皆非。 吃过饭后宋之衡洗碗,宋飞鸿继续去守肉摊,宋墨玉则陪着纪嫣回了房间。 纪嫣喝了口茶,便躺到了塌上斜倚着。 “娘,我给您揉下头吧。刚才看您吃饭的时候常皱眉,想必是头疼。”宋墨玉坐到了纪嫣身旁。 纪嫣拉着宋墨玉的手,声音温温柔柔的:“我方才已经尽力忍了,怕你们看出来担心。怎么还叫你看出来了?娘这是老毛病了,以前看过大夫也是无用,说是让我多休息。我睡会午觉便好。你别担心,也别同他们说。” 纪嫣大抵是真的累了,话刚说完没一会就斜靠在榻上睡了过去,额头还浮着虚汗。宋墨玉微微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娘睡了?”宋之衡已经洗完了碗,站在厨房的屋檐下,一眼就看到了宋墨玉。其实他和爹怎么会不知道娘的异样呢,只是娘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就装作不知道。 宋墨玉点头,朝弟弟走过去:“你在家待着,我出门一趟。” “你上哪去?”宋之衡警惕起来,“不会是去……” “去你个大头鬼。我去医馆,问问万大夫,娘的病情。”宋墨玉抬头就给了宋之衡一个脑瓜崩。 宋之衡摇摇头:“去有啥用。你咋忘了,爹在万大夫那交了十二两银子的出诊费,每个月万大夫都会上门来给娘看一次病,带些补药。娘吃了根本没啥用。” “大夫上次来怎么说?”宋墨玉问。原主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李修文奔忙,其实并不清楚纪嫣的病已经到哪一步了。她也是对原主有些无语,对一个外人比对生养疼爱自己的爹娘还要无限制的好,整个一傻缺。 宋墨玉自己从小就是爹宝女、妈宝女、奶宝女……可是她的家人却一个个离世,最后只剩下她。 如今她成了这个朝代的宋墨玉,又重新有了这些家人,总不能再看着重蹈覆辙。 “大夫说娘是什么心血不足,心失濡养,所以娘总是心悸、多梦、头晕眼花、容易累,大夫说如果运气好,养得好,娘还有十年寿数。若是不成了……怕是就这几年。”宋之衡声如蚊蝇,说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喔。那就是心脏供血不足。可惜这里不能照心电图。”宋墨玉说。 宋之衡听不懂宋墨玉在嘟嘟囔囔什么,他抬头看着宋墨玉时还有几分怨恨,“还不都怪你之前,想着办法气娘,娘最近身体才越来越不行了。” “好了。我知道都怪我。我已经知道错了。”宋墨玉摸了摸弟弟的头。 “呜呜……”宋之衡抱着屋檐下的柱子小声地哭,“我不要娘死。” “行了行了别嚎了!”宋墨玉被弟弟哭得皱眉,“有我在,娘不可能死。你听过食疗没有?” “什么疗?”宋之衡擦了擦眼泪。 鸡枞菌 形如鸡腿,无论炒、炸、煎、拌…… 宋墨玉没有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关于“食疗”的概念。就不知道是原主不爱读书的缘故,还是食疗仅限于统治贵族阶层的缘故了。 而在她说出“食疗”这个词时,宋之衡一脸茫然,显然也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什么意思?” 宋墨玉家里的酒楼祖上就开始做药膳,只是到了宋墨玉这一代,国家对这一块有所限制,慢慢就不做了。 好在奶奶还是把药膳的相关知识都教给了宋墨玉。奶奶还带着宋墨玉看了古今不少讲饮食的书籍。 其中奶奶最喜欢的一本书是宋朝林洪的《山家清供》。里面都是山野人家做的一些清淡田蔬,涉及菜、汤、羹、饼、饭、糕点等多种品类,注重食物与药理的和谐共生。 当年他们老宋家的药膳,几乎有一半都是复刻了《山家清供》里的美食。例如什么青精饭、槐叶淘、莲房鱼包、山家三脆、神仙富贵饼一类。只是这里不是宋墨玉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想来也没有这本书的存在。 宋墨玉想了想,把《医学衷中参西录》里的一句话背了出来:“食物病人服之,不但疗病,并可充饥;不但充饥,更可适口,用之对症,病自渐愈,即不对症,亦无他患。这就是食疗。用你听得懂的话呢就是靠吃饭把咱娘的身体一步步养好。” 宋之衡不爱读书,但对文绉绉说话的人有几分崇拜。 虽然他没听懂,但他看宋墨玉的眼神里已然多了几分震惊:“姐,你怎么突然懂这么多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你不是爱吃糖葫芦吗?做糖葫芦的原料是山楂。如若吃多了积食,就可以吃些山楂缓解。因为我们吃的很多食物不仅可以饱腹,还含有药性。所以也不能盲目多吃,不然反而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宋墨玉耐心为弟弟解惑,心里暗想这时代或许并不是没有中医食疗概念,可能只是还没向底层人民普及。 毕竟底层的老百姓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花的起银子靠吃食温养身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宋之衡听得出神:“娘最讨厌吃药了,她说她都快吃成药罐子了。可是怕我们担心,她每次还是一点不剩地喝光。如果靠吃食就能治病,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姐弟俩正说着话,有人敲了敲门,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墨玉,你在吗?” 宋墨玉循声看去,发现是原主的好友苏如霜。 苏如霜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头,身形清瘦,长着一张招人喜爱的鹅蛋脸。她今天穿着一件襦绿色的抹胸配褐黄色的窄袖长衫,衬得皮肤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暖白色。头上没什么华贵的装饰,只在一边簪了一只流苏玉簪,显出她清灵的气质和优越的家庭条件来。 宋墨玉回忆起来,苏如霜的祖上做过官,后来出了些事后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如霜家里现在经营着镇上唯一一家书肆,说起来比宋家这个干屠夫的还富庶些。苏如霜的两个哥哥年纪轻轻已经是秀才,一直在宿州的麓山书院研学。 原本一个屠夫的女儿一个诗书传家的女儿,虽然年纪相仿,但两人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但偏偏苏如霜就爱和宋墨玉玩。苏如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分宋墨玉一份。宋墨玉虽然不爱读书,但在苏如霜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识得不少字,有时候甚至也能说一两句诗词和成语。 只是原主沉迷上李修文后,一开始还女儿情结,拉着苏如霜给她出主意。后来她就有些草木皆兵,害怕李修文看上苏如霜,竟然疏远了这个好朋友。 宋墨玉暗自汗颜,原主怎么跟中了邪一样,为了一个李修文无差别针对所有人。此前宋墨玉和苏如霜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说过话了。 门外苏如霜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 直到宋墨玉走过去,拉住苏如霜的一只手:“霜霜,好久没看到你了。” “如霜姐姐。”宋之衡礼貌地喊。 “墨玉……”苏如霜没想到宋墨玉还会重新亲近自己。 她连忙把篮子上的红布揭开:“墨玉,前段时间我随我娘去我外祖家了。今天回来才听说你溺水了,你好些了吗?”篮子里装着十多枚鸡蛋,又有一些黑皮的鸡枞菌。 菌中之王啊!宋墨玉眼前一亮。这鸡枞菌都是一丛一丛地长,形如鸡腿,无论炒、炸、煎、拌都香得能吞舌头。但只有做汤,才最能吃出它的鲜甜来。 苏如霜见宋墨玉发愣,接着说:“这个叫鸡脚菇,是我外祖母让我带回来的。听说吃起来清香可口,跟鸡肉一个味道。最适合生病的人吃了。” “霜霜,这是你外祖母给你吃的。你拿回去吧。我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能跑能跳,吃用不着这个。”宋墨玉摇摇头。原来在这里,鸡枞菌叫做鸡脚菇啊。她自然是知道这鸡枞菌的珍贵的。原主之前对苏如霜那个态度,她怎好平白无故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 苏如霜只沉浸在和宋墨玉重归于好的喜悦中,一直把篮子往宋墨玉手里塞,见她不肯要又换了个说法:“就算是你不需要,我干娘也要的呀。这就当我孝敬她了。” 因为两人以前关系好,苏如霜平常都叫纪嫣做干娘。纪嫣也很是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想到娘亲,宋墨玉也有些犹豫起来。鸡枞菌确实是好东西,它不仅细嫩鲜美,而且性平味甘,能调理肠胃,对体弱之人特别有好处。宋之衡在旁边使劲给她使眼色。 最后宋墨玉终于松口收下了这些东西,只是又让苏如霜在外面等一等她。她进厨房把中午多炒出来的一份溜肥肠装进篮子里拿了出来。这本来是她留着晚上给宋飞鸿做下酒菜的。 “这是什么?”苏如霜好奇地问道,闻着还有腥辣之气,是从前没见过的吃食。 都说君子远庖厨,她家招了仆役专门做饭。可以说苏如霜从小到大连厨房的门都没见过,更没有在饭桌上见过猪下水一类的糟污之物,才会觉得这般新奇。 “这个你回家让家里人热一下,晚上就可以吃了。虽然看着不大好,但味道应该还行,尤其是拌米饭吃。”宋墨玉说。 宋之衡眼巴巴地看着这盘子溜肥肠咽口水:“如霜姐姐,我可以为我姐作证。我今天吃这个菜,吃了三碗饭。” “这么好吃吗?那我一定要试试!这是你亲手做的吗?”苏如霜眼前一亮。 宋墨玉在原来的世界,因为忙于学业和家业,没什么时间交朋友。现在被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眼冒星星地注视着,她都要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又说道:“是啊。我最近特别喜欢做饭,没想到做了两次家里人都说味道还行。你给的鸡脚菇太多了。到时候我煲了汤,给你送过去尝尝。” “好!”苏如霜高兴地点头,她就是担心墨玉不收她的东西是还在和她闹别扭,如今肯收下她就放心了。她都想好了等墨玉去她家里玩,她要和墨玉说好多好多话。把一个多月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她本来还想去探望一下纪嫣,知道纪嫣在休息后,便和宋墨玉再说了会话便回家去了。她舟车劳顿,一回来就到了宋墨玉这里,早就有些累了。 “姐,晚上做这个吃吗?”宋之衡看着厨房里的鸡枞菌两眼放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叫姐是叫的越来越顺口了。 “瞧把你馋的。光有这个还不够,还得配上只老母鸡。咱家根本没养鸡!”宋墨玉敲了敲宋之衡的头。 “啊,还得老母鸡去配啊。”宋之衡知道今天是吃不上了,有些失望。 “行了。明天镇上赶大集,我去镇上逛逛,挑只好鸡回来。等晚上我跟爹说,找爹要些银钱。”宋墨玉说道。原主之前“扶贫”,但凡有点首饰都拿去当了换钱,手里可是没有一点余钱了,更何况买鸡的钱。要想买鸡,还得宋飞鸿点头才行。 宋之衡狂点头,恨不得时间快快过去。 另一边,苏如霜提着装了溜肥肠的篮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家门。 “三姑娘,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呀?”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 苏如霜身形一僵,心知不好,怎么叫二婶撞上了。 她一回头发现叫住她的果然是二婶包氏。她祖父祖母共生育了四个孩子,她父亲苏春柳,二叔苏夏时,三姑母苏秋水,小叔苏冬宜。 三姑母早已嫁人。苏家三兄弟因祖父祖母尚在,并未分家。但苏冬宜是个镖师,常年在外不归家。所以说起来真正在家的只有苏如霜一家和二叔一家。 苏家明德书肆的生意一直由苏春柳一家打理,二叔只有分红。因长子守业的规矩,自包氏嫁进来前便是如此,但包氏或许是觉得苏家二老偏心,隔三差五就要提一提让苏夏时也参与生意的事。只是二老不愿破规矩,一开始还应付几句,后来便理都不理。 包氏气得要命,又不能对着长辈撒气,便经常对苏如霜这个小辈说话夹枪带棒,指摘错处。 “二婶安好。”苏如霜不想做无谓的争吵,“没什么。只是一些新奇的吃食。” “是吗?要不说三姑娘有本事呢,知道天热,老太太近日胃口不好。还去寻些新奇菜式来。不像你两个妹妹,那般蠢笨。”包氏尖锐的声音带着笑,响得整个前院都听得见。 苏如霜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只觉得难受不堪,干笑两声:“哪里哪里。如锦和如绣两个妹妹最是钟灵毓秀,这都是二婶教得好。”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饶是包氏也揪不出苏如霜的错来,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看着篮子道:“这会子还没到晚饭时候,不如先给婶子看看,你给老太太寻了什么好吃食?” 苏如霜倒也不怕包氏看,大大方方地掀开红布。 包氏看了几眼,顿时笑得前俯后仰,止都止不住:“哈哈哈哈……三姑娘,你真是好样的。找这样的好东西给老太太呢。老太太一定会高兴极了,更加疼你的。” 说完她便心平气顺地走了,等着晚上看好戏。大嫂子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呢,居然敢拿装屎的东西做成菜糊弄老太太。她光想到晚上饭桌的画面,就觉得一口气顺到底。 “霜姐姐。” 苏如霜走进内园时,听到有人在叫她。 正是包氏的大女儿苏如锦、二女儿苏如绣。她俩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面容都长得像包氏,性子倒是随了苏夏时,温吞有礼。 “锦儿、绣儿。”苏如霜看到两个妹妹,心里头也高兴,连忙走了过去。 “霜姐姐,我们刚才在屋里午睡呢。听到我们娘在笑,她在笑什么?”苏如绣迷迷糊糊地问。 苏如霜摸了摸妹妹的头:“没事呢。许是二婶许久没见我,看到我高兴吧。你们快继续睡吧,等你们睡醒了去我那找我,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嗯!” 苏如霜直接把篮子提回了自己的闺房。 “娘,您怎么在这?”苏如霜诧异道。她的娘亲钟琴正在帮她整理床铺。 “我就知道你一回来要去看墨玉那孩子。我先过来帮你打理床铺,等你回来就能直接休息了。”钟琴慈爱地说。 苏如霜上去搂住钟琴的手臂:“谢谢娘。”然后她便把刚才二婶反常的笑声同钟琴说了一遍。 “你把墨玉给你的菜给我看看。”钟琴说道。 “好。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苏如霜看着钟琴紧锁的眉头,有些不解,“这是墨玉新做的菜式,听她弟弟说很是好吃开胃的。” 钟琴有些无奈,女儿没见过猪下水也是情有可原。墨玉家里是屠夫出身,怎么能不知道猪下水的糟污,还要做成菜送人呢。而且女儿还把那样珍贵的鸡脚菇送了过去。这个墨玉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事。 可她不好直接说出来,免得伤了女儿和朋友之间的感情。只是让苏如霜把这盘菜拿去丢掉,不要摆到今晚的饭桌上。 “为什么?”苏如霜不理解。她看似文静平和,其实骨子里很犟,她不理解的事情,她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做。 “因为不好吃。”钟琴委婉地说。 “不会的。娘您等一下。”苏如霜说着便让人去厨房拿了两副碗筷过来。把盘子里的肥肠拨了一些到碗里。 因是夏天,这盘肥肠还带着一些温气,并没有很影响口感。苏如霜夹起一筷子,吃了下去。 钟琴看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想到女儿这么胆大,居然把那种东西吃进肚子里,早知道她就实话实说了。 “霜儿,你快吐出来!你没事吧?你别吓娘啊!”钟琴见女儿发愣,立马急了眼,往外走了两步,想让人去叫大夫。 熟料苏如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惊叹的神情:“娘!墨玉做的菜真的好好吃啊,我忘了问墨玉这菜叫什么名字了。您快尝尝。” 钟琴抵死不从,但又架不住女儿一再央求,于是她也尝试着吃了一小块。 嗯??怎么一点都没有猪下水的腥臊臭味。反而还很香脆,很好吃,还带着辛辣的口感。吃了一口还想吃一口…… 钟琴默默放下了碗筷,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晚上别直接把这菜端上去,娘教你个办法。” 葱花鸡蛋饼 油香味、蛋香味可比南瓜枸…… 各村镇每逢农历尾数的一、四、六、九开集,十几个村子的人都会早早出发,或是为了凑热闹,或是为了在集市上占个好位置摆地摊。 总归是比平日里人山人海,热闹得多,买卖的东西也比平常多的多。 宋墨玉为了赶这场热闹,又因为现在晚上没有了手机、电脑,于是早早躺下,好养足精神早起。可是二十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由不得她睡这么早。 翻来覆去许久后,宋墨玉索性放任意识进入随身空间中。不知是不是血脉传承的缘故,她从记事起就对做菜特别感兴趣。别的小朋友都在玩游戏、看动画片的年纪,她已经练起了刀功和颠勺。从小就在酒楼里吃和睡。 酒楼比家更像家。 由宋家好食酒楼幻化成的空间,比任何事物都能安抚宋墨玉,让她在这个未知的地方多几分安心。 空间似乎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不管她什么进入,这里都是亮堂堂一片。宋墨玉在一楼的前台晃晃,摸摸点菜本,摸摸招财猫。又在大厅的桌椅上坐了会,甚至还拿拖把把地面拖了一遍,最后逛到三楼。 三楼依然和最开始看到的那样,排列着一列列黑漆漆的小盒子。 不管宋墨玉尝试多少遍,哪怕拿着菜刀哐哐砍,都没把这盒子取下来。别问,问就是还没到解锁条件。 “好,你有种。”宋墨玉气喘吁吁地放下菜刀,冷冷地看着这些小盒子。 她担心纪嫣的病情,想看看这药膳商城会不会有什么帮助。可这商城就是死活解锁不了,还不给解锁提示。一番操作下来,宋墨玉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砍不动你是吧。我烧你。”宋墨玉是说到做到的人,她立马去一楼的后厨拿了个天然气打火机过来,把长长的喷枪对准离她最近的小盒子,啪嗒一声按下开关。 火焰喷出的那刻,原本岿然不动的小盒子倏地发出“啊——”的惨叫声。 正是宋墨玉之前在脑海里听过的那个声音。 “你这个暴力狂!你变态!你欺负人!”那个声音理智全无,以前还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下只剩气急败坏。 宋墨玉举着打火机,露出一个比鬼还恐怖的微笑:“原来这样真的有用啊。” “啊啊啊怕了你了!我怎么会碰到你这样的宿主啊!你知不知道帮助宿主作弊,我们年底会扣绩效的!”那个声音附在小盒子上抱头鼠窜。 宋墨玉搬了张凳子坐到一边,听完那声音嘚吧嘚后,掏出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打火机:“那你是不帮咯?” “怎么会呢。”那声音莫名狗腿起来,“你叫我药药就好了。在不违规的情况下,我的权限可以给你一次提示。你闭眼。” 宋墨玉闭上眼睛。 先是漆黑一片,然后金光一闪便出现一座山。 这山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所以宋墨玉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云河镇外的鹤介山。这山以山峦处常有形似仙鹤的云层而得名,很是好认。 “什么意思?”宋墨玉问。 “嘿嘿,那就得你自己领会了。我要是说的太直白,会直接收到主系统的黄牌,到时候对你也会有影响的。总之药膳商城的解锁,要天时地利与人和,宿主加油。”药药说完便再没有了声息。 宋墨玉正兀自思索,回神一看,发现那些小盒子外面已经罩上一层防火的冰层,顿时一脸无语。算了,想必再拷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等找个时间去这鹤介山看看就是。 在随身空间里折腾半晌后,宋墨玉的意识回到现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一片。宋墨玉拿出火折子把房间里的豆型烛台点着。 小小的火苗燃起,瞬间带来昏黄的暖光,照亮一室安然。 宋墨玉揉了揉眼睛,在中衣上罩了一件豆沙色的半臂,下身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学着原主的模样随手扎了个简单发髻。又在发髻中缠绕了两条豆沙色的发带垂在身后。 “还行,能看。”宋墨玉从空间里拿出镜子照了照,原主的脸和她本来的脸很相像,只是她本来的皮肤要比原主的更白皙粉嫩。而且原主喜欢画纤细的柳叶眉,她则是野生眉。 她照完后又把镜子丢回空间,随后拿起架子上的木盆出去打水。 其实空间里有轻便的塑料盆,锃光瓦亮的不锈钢盆,可以折叠的橡胶盆,比这木盆好用也干净得多。只是这些过于显眼,不好解释。宋墨玉也不好拿出来。 “咕噜咕噜。”一阵响声从肚子里传来。 “肚子啊肚子,你今天想吃什么呢?”她一边拿着柳条枝沾了盐刷牙,一边在脑袋里自言自语。 脑海里飞快略过一长溜菜单。她记得厨房里还摆着一个南瓜。是有个街坊买肉的钱不够,拿南瓜换的。刷牙的功夫,宋墨玉已经有了主意,哼着流行歌曲进了厨房。 宋飞鸿一向是宋家起的最早的人。 他昨天杀了两头猪,昨天只卖掉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是为了今天赶集预备的。赶集时候买肉解馋的人多,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就能卖完。 所以他早早起来准备肉摊。 他没想到今天刚出了房门,就闻到院子靠近厨房的地方传来一阵南瓜的香甜味,还有米香味。 宋墨玉挽起两只袖子,掀开锅盖。 一阵氤氲的水汽间,她拿起铲子翻动了一下锅里的南瓜粥。她把南瓜切得不大不小,这会子已经煮得差不多了,用铲子轻轻一铲就能切开。她便往里头丢进去几颗枸杞,又放了几颗冰糖。 宋飞鸿闻着味来了厨房,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着急地走过来:“哎呀,闺女,这些冰糖是让你娘吃了药后含着的。她最是怕苦。你怎么放到粥里了。” 宋墨玉刚好把粥搅拌好,顺手盛到盆里,语调平和,不疾不徐地说:“这就是做给娘吃的。南瓜可以补中益气,口感又软糯。枸杞可以清肝明目,冰糖可以增加适口性。” 宋飞鸿听得目瞪口呆,这反应和昨天宋之衡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不相信宋墨玉怎么突然懂了这么多。 宋墨玉盛了一碗放了个调羹递给宋飞鸿:“爹,你尝尝。” 南瓜的香甜味和着米香一阵一阵地钻进宋飞鸿的鼻子里。他低头一看,黄澄澄的南瓜粥里点缀着几粒枸杞,看起来可比寡淡的米粥好吃多了。他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快,直接拿起一勺吹了一下就送进口里。 “怎么样?南瓜我特意炖的很烂糊。娘会不会喜欢吃这种。”宋墨玉忍不住问。 宋飞鸿连连点头:“你娘就喜欢吃这样的。清淡又香甜。阿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女儿自从坠河救起来后,性情变了许多,还开始爱上做饭。做出来的菜还一道比一道好吃。这本来是好事,可这做的也太好吃了,他们家里可没有谁会做饭啊,街坊四邻里也没见谁有这么好的手艺,宋墨玉能跟谁学去。 莫不是他可怜的阿玉被水鬼上了身?宋飞鸿不敢相信这种可能。但他试探着问了出来。 天已经透出亮光,厨房里却还很昏暗。宋飞鸿见宋墨玉站在阴影里,看不出她的表情,更觉得心里发毛。坏菜,他没带捆绳和屠刀,莫非真叫他猜对了。 却见宋墨玉叹口气,抬起头:“爹,其实自从我落水后,每天晚上都有一个神秘人给我托梦。他自称厨神,在宫里做过御厨。一生醉心厨艺,未有后人,衣钵无人传承。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的鬼魂飘荡,见我资质尚可,就把毕生所学都教给我,让我好生练习,由易到难。他日我若有所成,他也就放心了。这几日我做的面、肥肠啊还有您现在吃的粥都是他教给我的。这些菜式都比较简单易做,等我把这些上手了,还能跟他学一些更难但更好吃的菜呢。” 这是宋墨玉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这里不像21世纪,大家普遍唯物主义,这里鬼神之说盛行,她这个说法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但她没想到宋飞鸿一听就信,严肃地问:“那人家岂不是就是你的师父了?日日给你托梦授学,你可给人家磕头行拜师礼没有?” 宋墨玉:“……”她胡诌出来的人物,行个锤子的拜师礼。 她道:“爹,梦里我已经行过礼了。师父说他是遭奸人所害,郁郁而终,在外不可以提及他的名讳,所以我才没有主动和你们说。怕横生事端。师父也交待不用给他立牌位。等我功成名就,他心愿便达成,功德加身,可以去轮回转世了。” 宋墨玉索性把看过的修仙文里主角的金手指老爷爷人设搬了出来。 宋飞鸿果然深信不疑连连点头,甚至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别的人:“那是。你爹我常听说书人说,有蒙冤遭难的人心愿未了,会选有缘之人传承。没想到我家阿玉就是那个有缘人!你放心,爹肯定谁都不说。”宋飞鸿顿了顿,“除了你娘。” “我娘当然不是别人。”宋墨玉笑了笑,“爹,我看外头起了风,我怕娘出房间身体受不住。你把这碗粥给她送到屋里去吧。我再给咱做个饼子吃。” 宋飞鸿解了女儿可能是水鬼的心结后,又听到还有饼吃,立马高高兴兴地端着粥走了。 宋墨玉看着乐呵呵走远的老爹,无奈地摇摇头,却在心底里庆幸,原主有这么好的一家人。他们永远无私地爱她,信任她。父母恩爱,姐弟……嗯,姐弟也算和谐吧。 她先把四个鸡蛋打散后放入葱花和清水,然后加入前几天剩下的面粉,加盐搅合成能流动的面糊。 等锅热后倒入少许面糊,然后慢慢转动铁锅,让面糊底下先凝固,上面流动着成为一个圆的面片。等到面片边缘凸起后再用铲子反面,舀一块猪油化开,等到面片都粘上油后用铲子将饼铲起对折翻面,这样一个又香又软的葱花鸡蛋饼就做好了。 宋墨玉依法炮制做了四个出来。油香味、蛋香味可比南瓜枸杞粥飘得远多了。 “爹、宋之衡,来吃早饭!”宋墨玉举着锅铲出了厨房门大喊。 “姐!”宋之衡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来,头发都还乱遭遭的顾不上打理。 宋墨玉把他骂了一顿,让他先去洗漱,他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天已经亮了,早集已经陆陆续续摆了起来。 宋之衡咬着鸡蛋饼就被宋墨玉拎出了门。 凉拌豆皮(捉虫) 做个买卖不得把咱爹…… “这不是墨玉姐弟俩吗?一块出门啊。”福大娘支起了豆腐摊,稀奇地看着宋墨玉姐弟俩打她摊前路过。心里纳闷,这俩姐弟一直不太对付,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竟一块出门赶早集了。 “早啊福大娘。”宋墨玉点了点头,微笑着回道。 她已经摸清这里该如何称呼别人,女性可以统一叫她们的姓氏加娘子,细化一下,比自己父母年纪长些的叫大娘、大伯,年纪轻些的叫叔、婶,和自己平辈的称呼姑娘或者小娘子。反正和她那个时代也差不到哪里去。 福大娘和宋墨玉家住在一条街面上,家里是卖豆腐的。起初这买卖是她相公在做,后来她相公赶夜路给人家送豆腐,摔断了腿。这买卖就叫她担起来了。 她刚接手的时候这买卖很是萧条了一阵,后来有人出主意劝她改名叫“满福豆腐”,有了这个好意头,生意竟一下就好起来了。 如今算起来也在这条街上卖了二十年。街坊四邻不少人都是吃着她家的豆腐长大的。看了她都会亲亲切切叫一声福大娘,更小一些的小奶娃还会叫她一声满福奶奶。 宋飞鸿虽然长得一副凶相,最是尊老爱幼,隔三差五会来买一回豆腐。每次福大娘去他那买肉,他还会便宜几个铜板。待人好都是相互的,福大娘知道宋家不怎么开火,得了空还会替宋飞鸿把豆腐做成简单的菜肴。 所以纵使宋墨玉这几年荒唐事干了不少,福大娘也从没像那些碎嘴的人一样暗地里编排过宋家。这也更让宋家感激。 宋之衡一只手提着竹篮,一只手还在往嘴里塞热乎的鸡蛋饼,囫囵两口下肚差点没把自己噎得翻白眼。 吓得福大娘赶紧倒了杯水给他:“阿衡你家早上是去哪买的饼子,这么好吃?你吃这么快是怕有人跟你抢不成。” 宋之衡一杯水下肚打了个嗝,不好意思地朝福大娘道谢:“谢谢福大娘。是我姐做的。” 福大娘抿唇笑了笑,皱纹都深了些:“可好了。我刚闻着你吃的这饼就觉得香。没想到阿玉还有这手艺。” “家里人想吃,瞎学着做的,福大娘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宋墨玉笑着轻摇头。 说话间她站到了福大娘的摊前,细细看着。这些豆腐水嫩光滑,一看就是刚做出来的新鲜嫩豆腐。旁边还有一些干豆腐。不管是麻辣、干拌、煎、炒……都会很好吃吧。不过她刚喝了粥吃了饼,现在还饱。 “阿玉要买豆腐吗?”福大娘笑呵呵地招呼。 宋墨玉听她这么说心里倒有了意动,便开口问:“大娘,我想买点豆皮,怎么没看到你摆出来?” 说实话,天气日渐热起来,她有点想吃凉拌豆皮了。 福大娘一愣:“什么豆皮?”她从屋里取出来几粒黄豆,“是黄豆上的壳吗?” 宋墨玉哭笑不得:“不是不是。是这豆子磨浆煮开后上面那层膜。” “喔。你说那个啊。那个我吃过,都是豆腥味没法吃,哪里能卖。那不是坑人吗?而且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找我买过。不过今天做出来的我还放在磨坊里。你要大娘就去给你拿。”福大娘年纪大了,话多,说着说着就起身去屋里了。 “喏,就是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拿去丢。你要是要,就都拿去吧。”福大娘直接把那几匹软软的豆皮用草绳捆了,放进宋之衡提的篮子里。 “哎。”眼见着篮子一沉,宋之衡没说话,看向宋墨玉。 宋墨玉当即从袖子里掏出来四个铜板放在福大娘的摊子上:“大娘,按豆腐价算吧。您一块豆腐两个铜板,您给我这么多豆皮,我按两块算。”这些豆皮品质都是上乘,她给的价钱并不亏。 福大娘急了,从摊子侧面出来就要把钱塞回去:“本来就是没用的东西,给什么钱?是不是把大娘当外人?” 宋墨玉永远都会被这种淳朴的邻里情打动,这会让她想到小时候的那群邻居们。他们给了你东西,你给他们钱,他们反而还如临大敌。 宋墨玉还是没把钱收回去:“大娘,以后你家的豆皮我都要了。不管多少。我都按豆腐钱给你算。怎么样?你要是今天不收我的钱,我只能去十里街那边找桃娘子问问了。” 桃娘子也是镇上卖豆腐的人家,只是离宋家的地方有些远。 福大娘张大嘴,她知道墨玉这孩子是在激她,只得把钱收了。这不要的东西突然能卖钱了,无疑是一笔稳定的额外收入。福大娘又起了好奇心:“阿玉啊,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暂时不能说。以后您就知道啦。我们先去赶集了。”宋墨玉眨了眨眼睛朝福大娘告别。 姐弟俩继续朝街口走去。 宋之衡好奇:“姐,我也想问这豆皮真能吃吗?以前都没听说过。” 宋墨玉背着手在街上四处看着,随口答道:“这豆皮当然能吃了,豆腐全身都是宝,这豆皮就是豆腐的宝之一。豆皮过水汆熟,切成细丝,豆腥味就没了。再加入青瓜丝、蒜末、麻油、盐、酱油,泼上滚滚的热油,香麻了。能吃辣的话就再加上水蓼。” “你哪来那么多钱收豆皮,就算能吃,咱隔段时间买一点就好了,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你现在问题怎么这么多。”宋墨玉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回答了,“很明显啊。我打算做个小买卖。钱还不容易,找咱爹贷款。” “啊???做买卖,就你?你花钱如流水,做个买卖不得把咱爹十头猪都赔进去。”这回轮到宋之衡张大嘴,“啥是贷款?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宋墨玉拍了拍弟弟的头:“你嘴张这么大难看死了。怎么看不起你姐啊?” 宋之衡果断地点点头。 “……” 宋墨玉向来是以行动服人的,做吃食买卖是她的初步想法,怎么实施暂时只有一个雏形。她还是先别和弟弟说算了。 她想着想着,已经走出两条街,循着记忆走到开早集,卖鸡鸭牲畜的地方。 酸梅汤(捉虫) 麻烦给我包一些甘草、…… 宋墨玉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古代人民对赶集的热情。 这鸡鸭牲畜区又名鸡鸭巷,占据整整一条南北贯穿的长街。 此时鸡笼、鸭笼把巷子口的位置都占满了,中间留出一条过道供人通行,两边时不时传来鸡叫鸭叫,时不时还有小贩农户的招呼声。 这外头都是卖鸡鸭的,再往里走,才有牛羊这些。至于马是金贵的东西,得去专门的马市才能见到,倒是离这鸡鸭巷没有多远。 眼前乌泱泱一群人,一群动物,各种嘈杂声和复杂难闻的气味混合着不断升高的气温一块发酵,不停地钻进宋墨玉的耳朵和鼻子里。但宋墨玉并不难受,只觉得兴奋。 “你看我做什么?”宋墨玉瞥了弟弟一眼。别以为她看摊子去了就没发现,这臭小子已经看她好多回了,就跟见鬼了一样。 宋之衡惊恐地指了指宋墨玉的鞋面。 宋墨玉低头:“不就是沾了块鸡屎?家里猪粪都有,你还怕鸡屎?” 宋之衡被宋墨玉怼得无语:“……”他怕什么鸡屎,还不是宋墨玉以前爱讲究爱干净,赶集都是去看一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钗环首饰,就是连路过都不肯路过鸡鸭巷,说是这里气味难闻,会熏坏她的衣裳。 如今不仅为了娘要亲自来买鸡,连鞋面上沾了鸡屎都浑然未觉,可不是奇怪吗? 宋墨玉直接从旁边捡了几根稻草,一只手扯住一端把鞋面上的脏污刮了下去,然后甩掉稻草用手帕擦了擦手。 她本想随手把手帕丢掉,紧要关头又想起这是手帕不是餐巾纸,只能默默把沾了味道的手帕叠好收起。 怀念现代生活的第N个时刻,把我的餐巾纸、卫生纸、湿巾、湿厕纸、厨房纸、各种好用的东西还给我啊!!!宋墨玉在内心默默呐喊。 宋之衡看她这副如遭了雷劈的瘟鸡模样,才觉得有点像他打小认识的二姐了。 宋墨玉自小跟着家里人在菜市场、酒楼里来回混,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食材好,她看一眼就知道。 但许是她如走马观花,浑身的打扮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真心要买的人,两边的小贩只是随便吆喝几声,没有几个真心招揽宋墨玉的。 “你看了这么多,怎么一只都没买?”宋之衡走着走着口渴了,有些不耐。他想早点买完回家喝水。 宋墨玉拍拍弟弟:“渴了?等回家给你做酸梅汤喝。” 宋之衡现在对宋墨玉嘴里吐出来的一些奇怪菜名,虽然听不懂,但好奇心十足:“真的吗?怎么做的?好喝吗?要做多久?” “你怎么这个也没喝过?”宋墨玉无奈。她实在不知道这个时代这种好吃的也没有那种好喝的也没有,这些古人是怎么度过一年四季的。 平白无故感觉自己被鄙视了的宋之衡,气鼓鼓! “小娘子买鸡吗?” 宋墨玉走到一处时,有人招呼起她。声音清朗,是个缠着蓝布头的妇人,人看着精神又勤快,她的鸡笼也收拾得很干净。 加分。宋墨玉心想。于是她停下脚步。 “我这鸡都是家养的,日日在山上跑吃虫子,个头大肉质好又精神,买回去不管是炒着吃还是炖着吃总是没错的。”妇人见宋墨玉驻足,觉得有戏,更是热情了几分,“鸡蛋和鸡仔也是有的。看您要哪种?” 妇人没把宋墨玉姐弟俩当做闲逛的人,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宋墨玉听见周围有人喊她赵娘子。 宋墨玉还真看中一只芦花鸡。眼前这只母鸡体型又大又圆润,毛色光滑油亮,看鸡脚结实有力,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鸡。无病无灾,皮薄脂肪少,可以滋阴补肾、生血补气,搭配肥嫩的鸡枞菌一起炖汤,最是适合给心血不足的纪嫣喝了。 “您这鸡怎么卖呀?”宋墨玉问。如果她没猜错,这鸡大概有三斤多重。按照她之前一路听着小贩们的喊声,一斤鸡肉最贵约十五个铜板,最便宜也要十三个铜板。 赵娘子麻利地把宋墨玉看中的这只鸡拿了出来,吐字清晰:“成鸡都是一个价,十八文一斤。” 这价格超出了宋墨玉刚才听到的最高价。 赵娘子看出宋墨玉的顾虑,说道:“一分价钱一分货。我这鸡不敢说是鸡鸭巷里头最好的,但比我好的也再找不出两家来。您看这毛色、这鸡头。” 见宋墨玉不说话,赵娘子拿过一杆称称了一下:“三斤四两,小娘子,今天我这还没开张,你若要的话六十个铜板,再额外送你一个鸡蛋可好?” 本来还想讲价的宋墨玉看着赵娘子的笑脸,心里算盘一响,一个鸡蛋市价一个铜板,倒也合算。 但她有不砍价就不舒服的毛病,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那这小鸡仔怎么卖?” 赵娘子的态度依然很好:“大一点的五个铜板,小点的三个。若是买的多还可以便宜。” 宋墨玉想起家里那偌大的院子,挖一块地种菜,再养几只鸡仔正好。她这次来赶集,爹可是给足了“经费”。 “就买小的吧,小鸡仔来五只,这只芦花鸡也要了。七十个铜板,不要你送鸡蛋,可否?” “成!小娘子爽快,我也爽快!”赵娘子点头拍板,用几根稻草把芦花鸡的脚捆得扎扎实实,又把宋墨玉挑出来的几个鸡仔放进一个小竹筐里,“小娘子拿好,把鸡仔放回家后,把这竹筐送回来便是。我的摊位会在这开到太阳落山前。若是今儿个没空,下次赶集送来也成。” “谢谢。”宋墨玉越看赵娘子越亲切,抿唇笑了笑。 “抱好了!”她转手就把竹筐交到宋之衡手里。 宋之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竹筐里的五只小鸡,它们软绵绵一团窝在一块,叽叽喳喳的,别提多可爱了。 “怎么还不回家?”宋之衡见宋墨玉扭头朝另一边走,忙问。 “不是要做酸梅汤?买材料呀!”宋墨玉左手提着一只芦花鸡,走得飞快,已经把弟弟甩下一大截。 “你来医馆买材料?”宋之衡看了三遍招牌,确认宋墨玉来的正是万大夫的医馆。她果然是诓他干苦力的吧,骗他要做什么酸梅汤,怎么来药店了? 宋墨玉懒得解释,朝伙计道:“麻烦给我包一些甘草、山楂、陈皮、红豆蔻。陈皮要三年以上的。” 伙计按照她说的份量用牛皮纸一样样包缠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些东西花的宋墨玉有些心疼,明明份量极少,却要了她二十个铜板。果然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充做了药材,就贵得要死! 早知道她学什么厨,学医得了。宋墨玉刚起了这个念头,就觉得胸闷难受,连忙在心里喊,宋家列祖列宗莫怪,不肖子孙只是口嗨。我热爱厨艺事业,我愿为我们宋家好食酒楼报效终生云云。如此这般,她胸口的不适感才慢慢消失。宋墨玉这才松了口气。却忍不住想,难道冥冥之中宋家的老祖宗们真的在看着她?那奶奶呢?爸妈呢?是不是也在看着她。 宋墨玉望向天边,今天本是晴空万里无云,可此时的天际却萦绕着一团大大的白云。仿佛是在回应宋墨玉的呼唤。 宋之衡一路跟着宋墨玉,又见她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一斤乌梅,这才打道回府。 “鸡先找个没猪的猪圈关着,你把筐给人家还回去吧,然后在外面转转,等你回来就有好喝的了。”宋墨玉进厨房前吩咐道。 炖鸡汤 我要去如霜家。你等下给爹和娘…… 宋墨玉先把买来的东西混到一起,浸泡在装水的木盆里,好去除积在上面的灰尘。 大锅擦干净后舀上几瓢清水,她又蹲下身把灶台里掩住的火吹燃,新添了几根柴进去。 她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用柴火灶控制火候。粗柴适合小火炖煮,细木枝烧的快火又旺适合高温爆炒。 若是觉得火大了还可以抽出来几根柴,将柴与柴之间的间隙拨开一些。觉得火小了又添几根,然后拉动风箱。 虽然没有燃气灶那么方便,但柴火灶做出来的饭菜别有一番滋味,更有人间烟火气,是现代化灶怎么都模仿不出来的。 “咦,您怎么起来了?”宋墨玉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纪嫣站在厨房门口,她一手扶着门框,正笑意温和地看着宋墨玉。 许是早上吃了一些粥,纪嫣看着脸色好了许多,嘴唇也没有那么白了。 “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在屋里恹恹的。听到你和阿衡回来的声音,我就想来看看你们。”纪嫣眉眼舒展地说道。 “娘,您先坐着。我在熬酸梅汤,熬出来用井水冰镇一下,酸酸甜甜可解暑了。”宋墨玉飞快地去把屋檐下的圆木凳拿了过来。用手掌按了按觉得不太软和,进屋里又拿了个粗麻布软垫出来。 “阿玉,娘不用这个。娘身体总是出虚汗,坐这个久了……”纪嫣说着说着两颊绯红。 她没说完的话宋墨玉秒懂。身体虚弱,受不住炎热,坐在那布垫上少不了会出汗把布垫坐湿。等离开那布垫起身,臀部位置的襦裙也会濡湿。这对向来温和守礼的纪嫣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宋墨玉猛地想起透气凉快的凉席坐垫,张口就说:“娘,附近有卖竹制品的店铺吗?” “如意坊那边有。怎么了?”纪嫣疑惑,以为女儿是想给家里添些新家具,“是要买桌椅还是竹帘?你跟你爹说,让他去买就是了。” “没事。”宋墨玉笑道,“我听说有种席子,是用竹片编织成的。我想是不是也能编成坐垫,上面是竹片,下面垫一层棉花和布。透气软乎又凉快。等我把厨房的事忙完我就去问问如意坊有没有。” “若真有这样好的东西便好了。”纪嫣见宋墨玉如此为她着想,看女儿的目光越发温柔,看着宋墨玉忙上忙下却不觉得累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起身“可有什么要娘帮你的吗?” 纪嫣哪里不知道做饭的辛苦呢,做饭是耗体力的事,菜肴想做好吃又费心神,油烟又会熏到皮肤和嗓子。她的墨玉就应该穿着漂亮的衣裳,戴着漂亮的首饰,做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而不是在这方寸之地操劳着。纪嫣忍不住出神了。 “没事呀娘。你看我做的可快了。你在旁边陪我说说话就好啦。”宋墨玉可不觉得辛苦,她就是爱做吃食,她不仅要给家人做,还计划着给镇上的人做。她的宋家好食之古代复刻版,迟早是要开起来的! 宋墨玉用纱布套在盆口上,然后把小火熬煮好的带渣汤汁倒进去过滤了一遍。随后把过滤的汤渣倒回锅里重新加水煮开,再过滤后将两次得到的汤汁混合,加入冰糖熬化。 “娘,家里有茶叶吗?”宋墨玉没在厨房找见。 “我房里还有些,我去给你拿。”眼见有事情能帮到女儿,纪嫣脸上多了些忽如其来的笑意,立即起身去拿。 宋墨玉打开她拿来的茶罐子,闻了闻,然后取了些茶叶用纱布包成茶包丢进锅里混合着汤汁一块焖煮。 焖煮没一会,一大锅酸梅汤便出锅了。 “闻着怎么样?”宋墨玉把酸梅汤倒进白瓷盆里放凉,顺嘴问了一句。可惜七月桂花还没有开,不然放些桂花进去,层次感会更好。 眼前的酸梅汤冒着热气,色泽暗红浓郁,让人忍不住想象,如果它放凉冰镇过后,喝下去会是怎么样一番酣畅淋漓。 纪嫣的眼睛亮晶晶的:“刚才我以为你在熬中药呢。现在闻着确实有梅子的酸味,冰糖的甜味。” 得到娘亲的认可,宋墨玉心里也美滋滋的:“稍微放一会把热气散散,等会我放到木桶里吊到井里去。冰冰凉凉的时候最好喝。晚饭前就能喝上。到时候娘就边喝酸梅汤,边看我给你做鸡枞菌炖鸡汤,好不好?” 宋墨玉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宋墨玉已经记不大清母亲的样子。但她想,如果母亲在,她一定也会和母亲这般说话甚至撒娇吧。 “好。”纪嫣轻声应着,拿着手帕给女儿擦了擦额头的汗。 转而她又说:“本来有些话娘是不想说的,怕你不高兴。但你现在这么懂事,娘还是想跟你说。” 宋墨玉立马不乐了,严肃起来:“好,您说。” “你这孩子自小脾气古怪,朋友少。手帕交更是只有小如霜一个。之前你故意冷落她,我还见到她在树下偷偷流泪。这回她听说你出了事,回来后也是第一时间带东西来看望你。她这孩子是真的不错,待你也是真心实意的。有个待你真心的朋友,是很不易的。一定要珍惜。别人待你三分好,不求你三分回报,但你也别叫小如霜真伤了心。我那里还有一副颜大家的书帖,你到时候给她送鸡汤,一并送过去吧。”纪嫣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想必是不知道在心里憋了多久。 宋墨玉认真听着,直到纪嫣说完后马上点头:“好,娘我知道啦。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让真心为我好的人伤心,反而让虚情假意的人得意了。” 纪嫣看女儿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心里略微放心。在外头坐了这么久,她也累了,便又回房休息去了。 宋墨玉把酸梅汤吊进井里。转头就拿着菜刀和一个菜碗走向了猪圈。 宋飞鸿在肉摊前面正和客人聊天呢,忽然听到有人说:“老宋,那是不是你闺女啊?” 宋飞鸿闻声回头,就发现他的宝贝闺女拎着菜刀气势汹汹地从那边的远门走过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猪圈里的芦花鸡抓了出来。 随着几声惨烈的鸡叫,鸡毛满天飞,鸡血先是喷薄而出继而一点一点落在了菜碗里。 “你闺女这杀鸡的手法好熟练。”客人惊奇。都说宋墨玉不像屠夫的闺女,啥家事都不会干,没想到今天远远一见,好家伙,伸手就给鸡脖子来一刀,再抠一抠放血,要多利落有多利落。 宋飞鸿内心:“好家伙。我家阿玉的厨神师父,不止教做菜,还教杀鸡呢???” 宋墨玉提着杀好的鸡回了厨房,在厨房门口把死鸡丢进盛了滚水的木桶里。如此烫了两遍后才开始修鸡毛。 如何处理各种各样的食材是一个厨子的基本功。杀鸡杀鸭杀鹅对宋墨玉来说都是小意思。毕竟她们宋家好食的招牌主菜,很多都跟这三种肉有关。一年里头死在酒楼后厨的鸡鸭鹅没有上万也有大几千了。 她熟练地把内脏掏出放到一个碗里,干净的鸡肉冲洗过后剁成小块。鸡枞菌则被她撕成了条。 先把鸡肉用料酒、葱、姜焯水后,加水煮开撇去浮沫,然后加清水、姜丝开始小火慢炖熬鸡汤。 鸡汤熬了半个时辰后,宋墨玉把鸡枞菌放了进去。为了保留食材本身的鲜美本味,她只加了盐和一点点胡椒粉还有几粒枸杞调味。 做好以后,宋墨玉舀了一小勺尝了一口。这一口鲜得她微皱的眉眼都舒缓开来,不愧是山珍,鸡枞菌脆脆的,吃上一口唇齿留香。这汤喝上一口也是鲜中带甜,回味无穷。 “不愧是我。”宋墨玉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时候井下的酸梅汤也冰凉得差不多了。 “姐!我回来了!好了没有?”恰好宋之衡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他现在很听宋墨玉的话,还真在外面玩了许久。 “你是闻着味回来的吧?这么准时。”宋墨玉调侃。她把一盆酸梅汤从木桶里端了出来,往一个洗干净的葫芦里装了些。 “你这是要装给谁啊?”宋之衡有些不高兴。 宋墨玉翻了个白眼:“你管我装给谁。装给如霜不行吗?” “喔。那可以。”宋之衡龇牙乐。 “我要去如霜家。你等下给爹和娘也盛一碗。”宋墨玉嘱咐,“鸡枞菌炖鸡汤在锅里,我还没盛出来。等我回来饭熟了,我再炒个小菜就可以开饭了。” 说着她把鸡枞菌炖鸡汤舀了一盆出来放进食盒里。 “那这我能给惠惠姐她们一点吗?”宋之衡眼珠子一转。 “可以!” 宋墨玉应声,随后就提着食盒、葫芦,又拿着纪嫣给她的那本珍贵书帖出门了。看这架势仿佛是出远门走亲戚一般。 宋家和苏家隔着四条街,中途如果不绕路就会经过李修文家。 宋墨玉也根本没打算绕路,提着东西就朝那条路上走。他李修文是什么东西,也配她走远路吗? 李修文的一对弟妹,一个八岁,一个五岁,正在树下和小伙伴们玩。他们玩着玩着,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孩子们定睛一看,那不是宋墨玉吗? 这是又来他们家送吃的了? 二十两 二十两?!你疯了吧!你怎么不…… “修武、李姣。你们都闻到了吗?好像是鸡汤味啊?真的真的,好香。她又来给你们家送鸡汤了?”有和李修武差不多大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越走越近的宋墨玉。 他们无比确定,鸡汤味就是从她手里的食盒传来的。 能住在他们这条巷子的人,多是租住的房子,家境大多不太好。一个月能吃上几次鸡蛋就是谢天谢地,鸡汤是中秋、过年才能见一回的东西。 谁闻见这味能不馋。 也就是李修文家因着有宋墨玉时常来,家里常常传出肉香,有时候甚至还有珍贵的牛乳。别说是附近的小孩子了,就是做工回来的大人都没几个不馋的。 “哥哥,饿。”李姣长着一张瓜子脸,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她年纪小鼻子却灵,早就闻到了。她把一根手指头放进嘴里,口水忍不住跟着流了出来。 李修武则长得像缩小版的李修文,只是脸更圆一些。为了讨好李修文,加上已经把自己当成李家未来的儿媳妇,原主早就把李修武和李姣当做她的亲弟妹,对他们也是百般讨好、陪着笑脸。 李修武心想,别说是妹妹了,他也饿啊。 父亲前两年过世后,家里能赚钱的人就只剩下娘一个。娘没啥挣钱的本事,也就是做些浆洗洒扫的活计,挣不到几个铜板。至于哥哥,他要专心功名,除了书院和家里是哪里都不去了。他们家没有了宋墨玉时常送吃的,这些日子的饭桌上已经没有什么油星了。 可是……可是娘交待过。为了哥哥的名声和前程,不要再和宋墨玉来往。可是这鸡汤真的好香。李修武心里又嘀咕。若是她非要强塞给他们东西,那他们是收不收呢?收吧,那可是鸡汤啊。 “姣姣,你在这等着。如果她非要把吃的送给你你就先接着。我回家去问问娘和大哥,看他们怎么说。”李修武交待李姣两句后,“蹭”得一下跑回家里去了。 他家离他们玩的地方不远,铆足劲跑几口茶的功夫就到了。 李姣眼巴巴地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宋墨玉。她已经想好了,等下宋墨玉把东西给她,她就先装作不肯收,推几次再收下。这是娘教的。这样才能有面子。然后呢,等拿到了鸡汤,她就掀开盖子先闻闻味道。也好让大虎、小怡、圆圆他们几个闻闻。 小脑袋瓜子里想的事情太多。李姣还在美滋滋地设想呢,就发现宋墨玉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了过去,就像压根没看到她一样。 不对呀!宋墨玉不是说最喜欢她了吗?!只因为她偷偷叫过宋墨玉嫂子。 李姣跺跺脚,小跑几步追到宋墨玉后头。 “墨玉姐姐!”李姣的声音本是软软的,但现在有些急,便显得尖锐了。 宋墨玉回头看了眼,看到个穿着印花小短衫的小姑娘。她当是谁喊她,原来是李修文的妹妹。当初原主为了讨好李姣,也费了一些功夫。李姣身上这件裙子还是原主买的呢。 “有事吗?”对待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宋墨玉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冷冰冰。 但李姣还是感受到了宋墨玉态度的明显变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没事啊?没事那我先走啦。我还有事要忙。”宋墨玉转头便走了。 李姣着急了,连忙冲过去拉住宋墨玉的衣袖:“墨玉姐姐,你不去我家看我哥哥了吗?” “你哥哥?我为什么要看他?”宋墨玉低头看着李姣,唇角微动,眼里却没有笑意。 李家那个老的加上李修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惜李修武和李姣在这种环境下生活,难免不被带歪。但他们一家人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李姣以为宋墨玉还在生气那天的事,小声道:“姐姐你别生气了。那天的事我哥也不想的。他还为这事跟娘闹过呢。”她所谓的闹过,当然就是偷听到李修文惋惜宋墨玉不会再来送钱送吃喝这事,李修文还马上就被李母说服了。 “是吗?”宋墨玉敷衍着。 此时,李修武急匆匆地跑回家,嗓子冒烟都没来得及喝水。 李母正在院子里收晾晒好的衣物,见二儿子进来,她目露凶光:“小声些,别打扰你大哥读书。” 屋子里最里头的房间,正传来李修文的读书声。他读些什么,李母也听不懂。但总归,儿子是在为考功名努力。他们老李家翻身就全靠李修文了。 李修武点点头,放轻脚步压低声音:“娘,宋墨玉来了。我闻着了,她带了鸡汤。” 李母听到宋墨玉的名字先是紧皱眉头,听到鸡汤后表情略松了些。 原来有宋墨玉的贴补,她已经许久没干过这么多活。现在重拾起来,干得远不如前,得到的酬劳也就少了。 如今已进入七月,转眼就要秋闱。和宋墨玉撇清干系是势在必行,但儿子的营养还是得跟上。宋墨玉之前往他们家带的那些铜板银两是不能动的,那都是儿子去贡院的盘缠。 既然这宋墨玉贼心不死,眼巴巴又送上门来。要不就先再唬宋墨玉几天…… 李母决定亲自出门一趟,不让李修文出面,又能把那鸡汤拿到手。 “走。”李母两手交握,神情冷傲地说。 “好。”李修武高兴得很,娘肯出去见宋墨玉收下鸡汤,那晚上又有好吃的了。这能不高兴吗? 母子俩出了门,雄赳赳气昂昂的,像两只大公鸡。 他们家住在巷子最里头,采光最差但租金最便宜的一处院落,离主街的路口还有些距离。李母故意走得四平八稳,稳稳当当,步子就慢了。李修武看得着急,却不敢说话。毕竟他知道他娘要在宋墨玉面前端架子。 若是叫宋墨玉看到李母急匆匆赶过去见她,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真以为自己能高攀他们未来状元家了。 “咳咳。”李母走到巷子口时,咳嗽了两声。 “娘!”李姣一直缠着宋墨玉不想让她走,现在终于等到娘和二哥来,她顿时有了底气。 娘来了,墨玉姐姐就不会走了吧。 李母走近了,越发觉得那鸡汤的鲜美至极,哪怕隔着食盒香味都一阵阵传出来。她尽力克制自己没往那食盒上瞅,冷眼看着宋墨玉,等着她先开口,乖乖把那食盒送上门来。 “许大娘。”宋墨玉果然开口。许正是李母的姓氏。 “嗯。”李母语调冷淡,心里却在暗笑,这宋墨玉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消停了几天,又眼巴巴来攀附他们家了。病了这几日,身形更清瘦了,倒是多了几分美感。这狐媚样子若是叫修文见了,如何还能专心功名?李母越想越心惊。 宋墨玉仿佛没觉得她有多冷漠似的,面上微微笑着说道:“许大娘,你们家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给我啊?” 李母和一对儿女同时愣住了。 住在附近的人一看这里有热闹看,都状似不经意地越走越近,不近不远地看热闹。 李母脸色大变,哆嗦着嘴唇:“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家什么时候欠了你银子?” “啊没有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上月十五,李修文说缺钱买书向我借了两钱银子,再上个月你家房租未交向我借了一钱银子,从三年前开始每个月的账目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许大娘,你要是不记得,你问问你儿子记不记得?”宋墨玉脸上的笑分毫未变,“若是你们都不记得,那我拿了账目往县太爷老人家那一送,自有评判。” 她还要感谢原主的恋爱脑,会把和李修文接触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虽然是一□□爬字,但每笔账目都记得很清楚。 她初来乍到,本来想等有空了再找李家人算账,既然今天他们送上门来,就别怪她顺手了。 “不是吧?他们家真欠人家钱了?” “这不是宋家姑娘吗?这几年她常往这跑,说不准是真的!” 周遭的人语气兴奋至极,个个交头接耳起来。 李母脸上挂不住了,她没想到宋墨玉看着傻乎乎没什么心眼,居然会把这些账目记下来,她争辩道:“那些都是你自愿给我们家的!” 说完她就觉得不对。这下不是坐实了宋墨玉确实给了她家银子。 宋墨玉眨了眨眼睛:“嗯?自愿?我与你们家非亲非故的,什么自愿?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们,你们会自愿给别人十三两银子吗?” 十三两!!! 这是什么概念!周围的人一片哗然。现在镇上去码头做苦力一个月也至多挣三钱银子,一年也才三两六钱。他们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平白赠给别人十三两! 于是大家伙七嘴八舌说道:“当然不会了!别说十三两,十三文我都要要回来啊!” “就是!十三两,都够给我家二狗子娶个媳妇再买几亩田了。” 李母心里更是震惊,宋墨玉说的这十三两银子,还没算她送来的吃食与衣料。若是算了,那这个钱数只怕…… 她刚想着这事,就听宋墨玉慢悠悠继续说:“哦。差点忘了。你们家每个月还在我这定了猪肉、排骨、鸡蛋什么的。春冬一人还有一套衣裳。折算一下,一共还我二十两银子就成。” “二十两?!你疯了吧!你怎么不去抢!”李母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胸口剧烈起伏,气得说话都在抖。 “我说的数有没有多,你心里清楚。”宋墨玉瞥了一眼李母,她已经把零头抹掉了,若真的一笔一笔地说,可不止这个数。 李母冷笑:“你怕不是溺水后得了失心疯!你说我们欠你就欠你?你有账目但你有欠条吗?” “欠条呀。那我确实没有。”宋墨玉的表情很遗憾,可语气一点都不遗憾,“不是说我成天带着东西往你家跑吗?街坊四邻都是人证啊。你若真的不肯认账还钱,也不要紧。我刚才就说了,拿了账目、单据往公堂那一送,加上人证自有评判。一日审理不了,便三日,三日审理不了便十日。我有的是时间跟你家耗。就是不知道你儿子有没有这个时间!” “你这贱…天就长得更水灵的小姑娘,说什么公堂不公堂的。还,怎么不还!”李母的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大转变。 宋墨玉正拿捏着她的痛处。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李修文的秋闱重要。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闹到公堂上?! 李母只当宋墨玉是气不过那天自己的态度,说话也软和了,想把她哄住。 可惜现在的宋墨玉不是原主了,不会再对李母这套感恩戴德,她伸出手笑盈盈道:“好,那便还钱吧。” 最后李母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一吊铜钱给宋墨玉,又在宋墨玉写的欠条上按了手印。 四周议论声一刻未消。热闹啊,是真热闹。前几日是宋墨玉被李母逼得跳河,今日是李母被宋墨玉逼着还钱。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好玩好玩。 眼见宋墨玉心满意足扬长而去,李母反手就打了李姣一巴掌:“都怪你!拉着她个瘟神作甚!现在咱家的米钱、菜钱都没了,明天你就上街要饭去!”今天平白无故又写了一大把银子的欠条,又叫街坊邻居看了笑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滔天的怒气她都没地消,只得全都发到小女儿身上。 李姣想哭又不敢哭,眼里蓄着泪,生怕李母真把她丢了,哪怕被打了还是拽着李母的衣服跟她回家去了。 另一边,宋墨玉已经到了苏家。 香芋排骨 可以做香芋蒸排骨、红烧芋头…… 苏如霜本来在书房教两个妹妹习字,忽然听到家里的老妈妈来通报,说宋墨玉来了,正在花园里等她。 苏如霜原本神情肃穆,背脊挺直,一笔一划地练着字,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她撂下笔交待妹妹们几句后便走了。 苏如锦、苏如绣两姐妹在堂姐走后也放下了笔,两个小姑娘搓了搓刚才握笔的手指头,互相呼气。 “太好啦,墨玉姐姐来了,今天霜姐姐就不会让我们习字了。”苏如锦高兴地说。苏如霜对她俩要求严格,每日督促功课,可叫她俩手指都写疼了,这下终于能松快些。 苏如绣年纪小些,总爱忘事,歪头问道:“谁是墨玉姐姐呀?” “你又忘了。那你还记得上回我们吃的那盘肥肠吗?”苏如锦喝了一口水说道。 苏如绣想起那道菜的味道,感觉自己要咽口水了,又连忙拿手帕捂住嘴:“记得。但是娘说那是脏东西,不让我们多吃。” “娘骗我们。我觉得就是好吃。你觉得好不好吃?” “好吃。”苏如绣笑眯眯的,只说着自己的真实感受。 前两天苏如霜带回来的溜肥肠,她按照她娘的吩咐,先盛了一小碗去给老太太。却没有直接端去,而是把那些肥肠都藏在米粥之下。 老太太本就是嗜辣之人,粥与肥肠混合,没过一会便把那碗肥肠粥吃个干净。老太太吃完还意犹未尽地问,这是什么肉,感觉从未吃过。苏如霜这才趁着老太太高兴时禀明,又再三强调这肥肠已然清洗干净。 老太太不仅没怪苏如霜,反而还夸赞了她。 当晚剩下的肥肠便上了苏家的餐桌,除了二婶包氏一筷子没动外,其他人都吃得不亦乐乎,只恨一盘子太少! “阿玉!”苏如霜在妹妹面前是严肃的大姐姐,在宋墨玉面前却是个欢快的小姑娘。 她上前拉住宋墨玉的手,两人朝着她的闺房走去。 “我才做好的。答应过要给你尝尝的。”宋墨玉坐在红木圆凳上,揭开了葫芦盖子,往桌上的白瓷碗中倒了一些。 红润爽口的酸梅汤最先映入眼帘,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酸甜味。宋墨玉又把下面那层的鸡枞菌炖鸡汤拿了出来,香浓奶白的鸡汤看得人颇有食欲。 “你几时这般会做饭了?这做的也太好了些。”苏如霜都不用尝,光是闻着香气都觉得分外诱人,她顿了顿最后把目光落到白瓷碗里头,“这个红红的是什么?” “你尝尝便知。”宋墨玉把白瓷碗推到苏如霜手边。 冰冰凉凉、酸酸甜甜!一口酸梅汤下肚后,苏如霜只觉得周身都沁着一股凉气,一下驱散了夏日炎炎带来的热气和浮躁。 她的眼睛弯了弯,嘴角上扬,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直到喝了半碗后才恋恋不舍地停下。 “怎么不喝了?”宋墨玉见她停下,以为是不好喝。 “呜呜。阿玉你做的太好喝了。我怕我光顾着喝,没空跟你说话,你生气了怎么办。” 宋墨玉忍不住失笑:“我又不是气球,哪来那么多的气生?” “嗯?什么是气球?”苏如霜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你听错啦。”宋墨玉赶紧扯开话题,“我娘也有份礼物要送给你呢。”虽然纪嫣让她说书帖是她送的,但宋墨玉选择了实话实说。 在看到书帖的那一刻,苏如霜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捧着这份书帖竟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和干娘对我也太好了。我要好好地放起来。我新得了一口樟木书箱,我就放这里头。”她说着便把书帖用手帕包住,小心翼翼地放进崭新的书箱里。 她这副模样看得宋墨玉动容。 她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人无癖不可交也,以其无深情也”。苏如霜是个字痴,癖好练字。而自己是个厨痴,癖好做尽天下美食。从根上来说,如霜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人。是一样的人,才能做朋友。 “霜霜,我打算去如意坊一趟,你去吗?”宋墨玉主动向苏如霜发出邀请。 “好呀。我也许久未去逛过了。你先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和我娘说一声便同你出门。”苏如霜说着便往外走,风风火火的,生怕宋墨玉等久了。 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时辰,镇上人来人往赶集的人已经少了不少。 两人往如意坊去的路上,苏如霜随口问起宋墨玉想去买些什么。 “得先去看看有没有。若没有的话,还得定制一些。” “这么神秘?你就告诉我吧好阿玉。”苏如霜揽着宋墨玉的胳膊央求。 “好好好。告诉你啦。我打算买几个木桶、菜盆,还有一些碗筷。这些肯定是有的,但竹垫或许没有。”宋墨玉说道。 苏如霜听迷糊了:“你买这些是要做什么?你家最近要摆席面吗?竹垫?竹子做的垫子吗?这又是垫在何处?” “不摆席,我打算做个小生意。”宋墨玉回答了苏如霜的前一个问题。 苏如霜这下猜出来了,震惊地看着挚友:“你想开饭馆吗阿玉?” “不至于不至于。我就是想先摆个小摊。你不是说我上次带给你的溜肥肠好吃吗?那就是我要卖的菜品之一。我新拟了一份菜单子。按照成本来说,一碗饭,一荤两素我卖四文钱你觉得如何?或者两荤两素五文钱。给大家多一个选择。”宋墨玉很是认真地说,“如果卖的好的话,隔段时间可以加入一道不同的菜色,这样就不怕大家吃腻了。” 苏如霜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她本来以为宋墨玉今天叫她出来,是想跟她倾诉关于李修文的事情,她都准备好气到头疼了。没想到宋墨玉根本提都没提那人,反而是说她要做生意?而且做的是吃食生意。 “你怎么了?霜霜?”宋墨玉伸出手在苏如霜面前晃了晃,怎么说着说着,她把人说呆了?难道在古代卖盒饭不可取? “我没事!我觉得特别好!阿玉,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我觉得做生意很好,你的手艺这么好,我一定天天来捧场。”苏如霜激动得连声音都在微抖。 “好啊。” 两人手挽手走进了如意坊。云鹤镇的不少乡村都有大片竹林可砍伐,而如意坊就是全镇最大的竹、木制品店面。不仅卖一些竹制的桌椅板凳、蒸笼、簸箕、箩筐、扁担、扫帚,盆桶碗筷,更卖一些做工精美的竹编小玩意、竹雕摆件等,一应俱全。 宋墨玉当即看中了四个大木桶,五十副碗筷,又继续在店内逛着。 “掌柜的,这竹席……”宋墨玉左看右看,都只看到卖竹席的,就是没有卖竹垫的,故而一问。 “小娘子可是要买这竹席?正是天热的时候,不少人家都专门来买我们家竹席呢,这几张还是新赶制出来的。也许明儿来就卖完了。”掌柜的唾沫横飞,极尽推销之力。 宋墨玉摇摇头,家里有竹席她并不打算买:“我是想问您,这里可以定做东西吗?和这竹席差不多,但是要小得多,按照我说的做。我说完后价钱您定一个给我。” 最后宋墨玉在如意坊花了足有两钱银子。其中一钱都是花在定做竹垫上。不过这是为纪嫣花的,宋墨玉并不心疼。 两人在路口告别,宋墨玉沿街往家走。 四面的小摊基本都已经开始收摊回家了。宋墨玉却瞥见路面上有人的簸箕里还放着几个没卖完的芋头。 “小娘子买芋头吗?新鲜的芋头,早上在地里挖出来的。蒸熟就能吃,又粉又糯。一个只要三文钱。”满脸皱纹的老人家热情地招呼着宋墨玉。 什么?这芋头都有她半个脑袋大了,居然才三文钱。宋墨玉忍不住感叹菜价真便宜。三文钱只够买三个鸡蛋,还不够他们一家四口吃的,可这么大个芋头,她可以做香芋蒸排骨、红烧芋头、芋头烧鸡、芋头糕、甚至还可以做芋泥麻薯、芋头西米露…… 不能再想了,再想该当场流口水了。宋墨玉大方地拍出十文钱:“老伯伯,这三个芋头我都要了!” 腌泡菜 这时候都还没腌入味呢,还不到…… 宋墨玉自买了这几个芋头后,就跟打开什么开关似的,买起来没完没了。当然主要是今天从李母那要回一笔债,这钱就跟白得的似的,花起来不怎么心疼。 一文钱一把的豆角我买!一文钱一个的白萝卜我买!旁人眼里的便宜货却是宋墨玉的心头好,这可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蔬菜呀,还这么便宜,怎一个物美价廉了得。路边还没收摊的菜农小贩看到宋墨玉这副架势,恨不得个个起身相迎。 买着买着,宋墨玉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宋墨玉又没法把这些东西放进随身空间里,只得自己拎着。每走一段路就要歇一下。眼瞅着离家还有半里路,她已经手酸得一步路都不想走。把手里的一应蔬果放在旁边略高些的台阶上,兀自拿了手帕擦汗。 “姐!”宋之衡的声音一路传了过来,他身旁还跟着唐惠惠。 “墨玉姐姐。”唐惠惠乖乖地叫了一声。 小姑娘极有眼力劲,立马上手帮宋墨玉提起东西来。宋之衡有样学样,也赶紧提起那几个芋头,还忍不住抱怨两句:“姐。你还说等你回来就开饭,我在家门口脖子都快伸断了,也没看到你回来。” “这不是一不留神多买了些嘛。”宋墨玉摸了摸鼻子。 有了这两人的加入,宋墨玉终于松了口气。三人没一会就把这些蔬果都搬回宋家的院子。 “惠惠,多谢你了。没想到我的力气还没有你大。”宋墨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主这十多年来娇生惯养,身娇体弱,论起体力活来还不如小自己四岁的唐惠惠。她还真的筹划一下怎么强身健体。日后要做吃食买卖,少不得耗费心神体力,必须把身体底子打好。 听到宋墨玉的感谢,唐惠惠也笑了,小脸在夕阳映照下红扑扑的:“我在家里这些活做惯的。以后你有什么干不动的便去叫我。” 她原是想来宋家专程谢谢宋墨玉做的酸梅汤还有鸡汤。这两样吃食前者是从未喝过的消暑饮品,酸酸甜甜的,叫人喝了便畅快。后者是十几钱一斤鸡肉做的汤,还加了见都没见过的菌菇。平白无故送去她家,邵奶奶和唐惠惠都觉得不好意思。 在宋墨玉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唐惠惠便来了宋家帮着干了不少活。甚至把家里闲置的一个鸡笼子拿了过来,铺了干燥的稻草,好让那几只小鸡仔有个新窝。 宋墨玉怎么看这鸡笼怎么好,小鸡仔们正在里头窝成一团叽叽喳喳。她回来路上才想起往买鸡笼了,打算明天再说,没想到一回来惠惠就已经把这个难题给她解决了。 “我今天多蒸了米饭,你就留……”宋墨玉那句留下来吃饭还没说完,唐惠惠就跟被雷击了似的,飞也似地跑了,只留下远远飘来的一句,“墨玉姐姐我先回家啦”。 看得宋墨玉姐弟俩目瞪口呆。 宋之衡说:“惠惠姐又不好意思了。” 邵奶奶和惠惠祖孙俩都是不愿意占别人便宜的人。人家对她们一分好,她们就一定要成倍地回报。酸梅汤和鸡汤显然在她们眼里是极大的便宜,不知道怎么回报才好。 “废话。我当然看出来了。算了算了。我得赶紧去炒个青菜,你去帮着爹收摊,今天吃完饭我还有件事要做呢。”宋墨玉安排道。 厨房里已经不似宋墨玉刚来时那般杂乱。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不说,还归置得整整齐齐,摆在固定的位置。水缸里的水永远是满的,灶台上的油尘做一次饭擦一回,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宋墨玉把刚才路边顺手买的一捆菠菜取了几颗,浸入井水洗净,打算做个清炒菠菜。看到这菠菜她就忍不住想起在原来世界看的电视剧,主角团和皇帝巡游,就给这菠菜取了个“红嘴绿鹦哥”的名字,倒是颇有意趣。 酸梅汤一家人都已经喝过。鸡枞菌炖鸡汤却是才喝上。饭桌上,宋飞鸿瞪圆了眼睛:“这哪里是鸡汤,这是凤凰汤吧!” “爹,你还见过凤凰呢。”宋墨玉开玩笑。 “那可不是见过吗?你娘就是凤凰。”宋飞鸿说着还给纪嫣也倒上一碗,因为纪嫣不喜油腻的汤,还贴心地拂去了上面的鸡油。 纪嫣先是跟着一笑,继而又装作恼怒:“没喝酒你说什么胡话。” 宋之衡:“……”你们多说点吧,我只想再来一碗饭。 吃饱喝足后,宋墨玉却没闲下来。 宋之衡打着饱嗝,一边刷碗一边问:“姐。不是刚吃饱吗?你这就做上夜宵了?” “夜宵你个大头鬼。我今晚上做的,要过好几天才能吃上呢。”宋墨玉撸起袖子,一边把洗净的白萝卜切成条和片状一边说道。 “什么好吃的要费这么久功夫?我来帮你!”宋之衡一听就来劲了,立马凑到宋墨玉身边。 “去去去,赶紧把碗洗了,今天你陪娘出去散步。娘今天又吃多了,积食。” “那还不是怪你做的太好吃了。而且娘哪里要我陪啊,咱爹积极着呢。” 随即姐弟俩往院门一瞅,正看到纪嫣和宋飞鸿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了。许是爹想牵娘的手一起散步消食,但娘不让,爹只得怨气十足地跟在后头。 “你顺便把这个坛子也洗了。”宋墨玉指了指角落的一口深褐色的大坛子。 “咱家什么时候有这个坛子了?”宋之衡跑到坛子前,挠了挠头,死活想不起来。 宋墨玉有些心虚。傻孩子,以前当然没有了。这是我趁你们都不在厨房的时候从空间里拿的。但她马上说:“一直在这啊。之前厨房太乱了,想找什么都找不到,这口坛子一直被杂物挡着,才收拾出来。你快点洗,等会我就要用,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宋之衡没怀疑宋墨玉的话,乐呵呵地把坛子抱到水井边,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洗起来。 宋墨玉把白萝卜切完,又切了一些胡瓜,去掉了胡瓜中间会略带苦味的瓜瓤,这便是腌泡菜的两种主料了。 萝卜和胡瓜的共同特点就是清脆多汁,味道香甜,生食、凉拌、腌制都是上上之选。最近天热,蔬果容易放坏,宋墨玉就想做点腌菜,既能储存,吃起来又开胃。 宋墨玉把处理好的萝卜胡瓜放进大盆里,先撒了三勺盐抓匀腌制。等杀出水分后再把它们清洗干净,洗掉多余的盐分,加入她准备好的蒜末、干辣椒。 趁着灶台还有火,趁机烧了一碗热油,加入花椒粒炸过后捞出。将剩下的热油浇到大盆里,再加酱油、陈醋、糖。 宋之衡蹲在旁边,眼神幽怨。 宋墨玉一边把搅拌均匀的泡菜放进洗净的坛子里,一边看了弟弟一眼:“你干什么?” “我现在就想吃这个。”宋之衡闻着这香味,感觉哈喇子都要流满地了。 “不行。你不是吃饱了吗?”这时候都还没腌入味呢,还不到最佳食用期。 “但是我又饿了。” “不,你不饿。”宋墨玉义正言辞地说。 “姐姐!”宋之衡不死心,试图撒娇。 “男的撒娇对我没用哈。”宋墨玉瞪了弟弟一眼,把坛口浇了一圈水盖上盖后密封好,“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打开。不然这一坛子坏了小心我揍你。” 宋之衡不信宋墨玉会打他,手欠地要去掀盖子,然后就被无情铁手锤了一拳。 “呜呜呜……” 另一边,宋飞鸿正和纪嫣小河边漫步,夫妻低头私语。突然听到自家小儿子的哭声,这哭声越听越近,仿佛是来寻他们的。 纪嫣疑惑地问:“阿衡怎么了?咱们出门时他不还好好的。” 宋飞鸿沉思片刻笃定道:“可能吃太饱,撑哭了。” “哇——”好不容易过来寻求安慰的宋之衡听到这话,哭得更加伤心了。 豆角焖面(捉虫) 他都要香晕过去了!…… 因为宋飞鸿吃过早饭就要去村里收猪,宋墨玉一早就进了厨房。宋飞鸿还不好意思地请她多做点,说是要带去村里。 宋墨玉狐疑地问:“你去收猪人家不得留你吃饭吗?还得从家带去?” “你不懂。我这次去的是柳树村。顺路我得去找你柳叔喝两口。以前每次去都是我去大米饭馆里炒几个好菜带去,但那饭馆的哪有我闺女做的好吃?” 宋飞鸿的知交颇多,多是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很多都是这些年干屠户认识的。宋飞鸿为人大方,每回有机会一聚,总免不了要喝点小酒。当然宋飞鸿绝不承认他是想显摆一下闺女的厨艺。 到时候老柳一尝,哎呦!好吃的不行啊!就会问他是不是换了新饭馆点的菜。他再说是墨玉做的,到时候老柳那个表情,光是想想宋飞鸿都觉得心里爽快。 宋墨玉装作为难的样子,看得宋飞鸿心里一急,他都想好到了地方怎么跟老柳吹牛了。于是搜肠刮肚准备再多跟女儿说些好话,但他是个粗人,憋了半天,憋得头上直冒汗,愣是一句好听话没憋出来。 宋墨玉也不想逗老爹了,点了个头:“好吧,谁让您是我爹呢?肯定多给您准备几个菜,准保色香味俱全。您也替我向柳叔一家带个好。” 宋飞鸿立马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还是闺女心疼爹。咱家这柴火是不是不够用了?爹给你钱你再去买点。” 他低头往灶台边一看,家里原本堆积半年都没用完的柴火,眼看着都用了一大半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外掏钱。 “先不用。我打算去鹤介山一趟,正好捡点柴火回来。”宋墨玉摆手。 “去那干啥,那山陡得很,路又难走。你要想出门散心,去长平山就是了。你以前还和我说长平山景致不错。 ”宋飞鸿说道。 “不是。我师父在梦中同我说,我有一劫数,必须去那一趟才能化解。”宋墨玉把解释不清的事全推到她杜撰的师父身上去。 果不其然,宋飞鸿立马严肃起来:“果真?这劫数严不严重啊?去山上一趟就行?要不还是去寺里拜拜吧。” 宋墨玉哭笑不得:“不用不用。我师父说了这劫数是个小劫,天时地利与人和就能化解。等我去了我还打算在山里找找有野菜什么的,到时候咱做野菜团子吃。” “你怎么不早同我说,早说了,我今天就不去收猪了,我陪你去。只怪你爹我也没个伙计没个学徒的,抽不开身。要不这样吧,让你弟弟陪你去。” “他?不用。他那两条短腿,走起路来还没我快呢。”宋墨玉连连摇头。宋之衡要是去了,她可就不好用随身空间了。 在宋墨玉再三保证只在山脚下晃悠后,宋飞鸿勉强答应宋墨玉独自出门。 宋飞鸿还打算交待几句,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宋飞鸿去开了门。 “宋屠户早!”如意坊的伙计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老宋,我来找阿玉的。”福大娘手里提着一个竹篮,“这些豆皮是她在我那订的。” 伙计立马补充:“对对,我也是来找宋小娘子的。这些也是她订的。” 他一个侧身,让后面跟着的人把东西一并拿了进来,正是前几天宋墨玉在如意坊定的那些家伙什。木桶菜盆碗筷,一应都是崭新的物件,摆在最上面的还有一张精巧软和的竹制坐垫。 “宋小娘子,我们掌柜的说了,这坐垫您要得紧,是加急做出来的。若是您觉得有不合意的,可再拿到我们店里去返工。”伙计把掌柜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宋墨玉点点头,上手摸了摸那竹垫。嗯,还行,透气、软和,这两点都达到了。虽然到底是没有她原来那个世界的工艺成熟,但这样的手艺已经是很好了。 见到宋墨玉点头,伙计也松了口气。这下回去便好交差了。 “闺女,你买这些做什么?”宋飞鸿见女儿从厨房里出来,疑惑地问。家里又不是没有这些家伙什,又没好事不办酒,如何要买新的。至于这豆皮又是何物? 宋之衡本来也看不明白,但似是想起之前宋墨玉说的话,他看看他爹有些欲言又止。 宋墨玉笑眯眯地接过福大娘手里的几包豆皮,又让如意坊的人把东西放到厨房去,把所需的银钱结给了他们。 伙计赶着回去交差,福大娘赶着回去卖刚制好的豆腐,放下东西后率先走了。 “这……”一家人包括纪嫣都围着宋墨玉。 宋墨玉看着一家人探究的目光,便把她打算做吃食营生的事正式提了出来。她连摆摊的器具都买好了,算是先斩后奏。 纪嫣和宋飞鸿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女儿当时说她想做厨子,是来真的。而且卖的还是大家都看不上的猪下水??这能有生意吗。不过一家人都没有打击宋墨玉的积极性。 纪嫣看了看崭新的器具,问道:“阿玉,你刚才说的要卖的几样吃食,溜肥肠、肝腰合炒我们倒是知道,这凉拌豆皮为何物?” “这呢!这是我跟福大娘买的,这个别看现在干巴巴的,做出来就好吃了。”宋墨玉拿起一块豆皮抖了抖。 她擦了擦手后又把那块坐垫递给纪嫣:“娘,我专程给您买的。您拿回去试试。” 纪嫣摸着那入手温凉的坐垫,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看着女儿便红了眼圈:“阿玉……”她没想到宋墨玉真的会记得这件事,还做了这样好的东西。 宋墨玉哪里受得了这个,又是说笑话又是哄,才让纪嫣平复心情,由宋飞鸿陪着开开心心地回房去了。 “姐,我干点啥?”宋之衡现在已经非常自觉,一到宋墨玉做饭的时候,就来帮着干活。生怕宋墨玉不给他做好吃的了。 宋墨玉刚才已经想好了菜单子。早饭就做豆角焖面。至于给宋飞鸿带着出门的小酒菜,就做凉拌豆皮、芋头排骨。 以前宋飞鸿一般是不给家里留肉的,基本全卖了。发现女儿会做饭后,他便五花肉、瘦肉、肋排都留了一两斤。照顾镇上那些饭馆、酒楼这么多年生意,宋飞鸿早就吃腻了,什么饭菜都比不上自家做的香。 “喏。这个芋头帮我洗一下。把上面的泥和毛毛洗掉。” “好嘞!”宋之衡得了命令立马行动。 等人都走光了,宋墨玉才松了口气。转手先做起豆角焖面。面条是早就擀好的,先抖散放在一边。 她把买的长豆角洗干净后把两端的茎撕掉,徒手掰成四五截长段。又另外剁了蒜末、姜末,切了小葱。把宋飞鸿给家里留的五花肉切了一小块,切成均匀的肉片。 锅里油已经温热后,宋墨玉放了两颗八角进去,炸出香味,然后放入切好的肉片,把肉片的肥油炒出来,好让肉片香肥而不腻。又放进葱姜蒜炒香后,菜放入长豆角大火煸炒,炒至半熟的时候加入酱油和老抽,简单翻炒后加入没过食材的水,抖入一些盐、胡椒粉,又加了点蚝油增加香味。 等锅开了后,宋墨玉舀出三勺汤汁放到碗里备用。在锅里放入面条,她用手抓了抓锅里的面条,好让面条中间有空隙,焖的时候不容易粘锅。然后盖上锅盖,中小火焖一会。 等差不多后,她揭开盖子,把预留的汤汁浇在锅里的面条上,让面条完整地吸入味道,继续焖上一会后就可以出锅了。 宋墨玉本来不饿,闻着这一大锅香浓的味道,就感觉口水在不争气地泛滥了。 “姐。芋头洗好了,要给你削皮吗?”宋之衡端着盆进来。 “削了吧。”宋墨玉一边说一边哐哐哐剁去完血水的排骨。剁好后把猪肋排加了盐、酱油、料酒、淀粉等调味料抓匀腌制后放到一边。 又把豆皮先放进烧开的水里汆熟。 “姐,我好饿。”宋之衡手里拿着刀削芋头,眼睛却往盖着盖的大锅里瞟。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墨玉说。 “好吧,那我忍忍。”宋之衡愁眉苦脸。他都要香晕过去了!魂都跟着那锅焖面跑了。 “好了,我逗你玩呢。面就要趁热吃,不然一会就坨了。”宋墨玉笑着说,然后揭开盖子把面装到四个碗里,“喏。你先把这两碗给爹娘送过去,然后你再回来吃。” “好!”宋之衡端着两碗面走得飞快,就跟后面有狗追他似的。 宋墨玉见水开了,连忙把焯好的豆皮捞出来切成条,加入切好的胡瓜丝、蒜末、小葱做配料,然后加了酱油、香醋、盐,放了少许白糖提鲜,又挤了水蓼的汁水进去。 一道鲜香好吃的凉拌豆皮便做好了。 她装了两大盘子,一盘子放进食盒里到时候给宋飞鸿,一盘子则留着做家里的午饭。 “姐,你真的。”宋之衡一边吃面一边说话,嘴巴鼓鼓囊囊的,“真的做饭太好吃了。谁娶了你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喔?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还说,谁娶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宋墨玉冷笑。 “哈哈…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宋之衡主打一个打死不承认。 “哼。” 宋墨玉没和弟弟计较,她见排骨腌制得差不多了,先把粉粉糯糯的芋头切成差不多大小的小块,加入盐和一点点油平铺均匀,然后用筷子在锅里搭了个简易支架,把芋头放上去蒸。等到筷子容易戳下去便是熟了。 芋头蒸熟后把排骨铺到芋头上,倒入一些淀粉水,继续上锅蒸。最后出锅的时候再点缀一点小葱花。 这道芋头蒸排骨看得宋之衡眼睛都直了。排骨和芋头完美融合,肉汁与芋头的香味相互渗透,看着就嫩滑、绵软,香气一股脑地往鼻子里钻。 “行了行了,先给你一个尝尝。其他的你和娘留着当午饭吃。我等下出门要到傍晚才回来。”宋墨玉看着弟弟可怜巴巴的样子,先夹了一块到他碗里。 “呜呜呜……”宋之衡要哭了。 “好吃哭了??” “太烫了!” “……”宋墨玉扶额,她怎么一开始没发现她这个便宜弟弟,这么搞笑呢。 摘苋菜 这是我的午饭,看你可怜………… 吃过早饭后宋飞鸿带上食盒,坐上车美滋滋地走了。 家里今天不开摊,很是清静,来来往往的没几个人。日光细碎如金,照得满堂生辉。宋墨玉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发现纪嫣正在院子里喂那几只小鸡仔。 纪嫣抖了几粒碎米粒在地上,混在地上新长出的野草里。小鸡仔一个个埋头苦啄,围着纪嫣叽叽喳喳。她笑得温柔,分明在俗世之间,却如清风朗月不染尘埃。 荆钗布裙难掩芳华。宋墨玉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忍不住想起这句话。美中不足的是,这温柔笑意中总暗含着一丝痛苦。想来是常年累月的疾病,已经让她的身体如日暮西山。 所以药膳商城,宋墨玉势在必得。所以这系统提示过的鹤介山,她是非去不可。 纪嫣知道宋墨玉要独去鹤介山解什么劫数,虽然答应了还是不免担心,便说要坐在门口的屋檐下等她回来。 宋墨玉笑着说好,嘱咐宋之衡在家好好照顾娘后,她便背着竹筐快速出门了。 出了镇口后,宋墨玉从官道拐到了小路上。这里路便难走了起来,起初还能碰见几个附近村落的人。等她又走了半个时辰,到了鹤介山的地界,入眼的只有满目苍绿,碰不见几个人。 四周常是寂静无声,只偶尔有几声鸟叫虫鸣。宋墨玉从树下捡了根粗些长些的树枝做登山杖,边用这长杖击打路边的树丛边走。 宋墨玉走累了。哪怕是她尽量躲着日头走,此时也已经汗流浃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屁股坐到一棵大榕树下。 宋墨玉的意识进入空间里,开始质问起系统药药:“喂,别装死。我在这山里绕了大半圈了,线索到底是什么?” 药药的声音响起,老神在在地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说完又没了声音。 “……”宋墨玉本来想把药药臭骂一顿。却突然联想到这首诗的前两句“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难道药药是要她在鹤介山找人? 宋墨玉从空间里拿出之前存进去的酸梅汤喝了几口,润润嗓子稍作休息,又任劳任怨地往山路里走去。 山脚下的野菜大多被人挖光了,宋墨玉往山里走去,却看到路边有不少苋菜。这些苋菜见阳光就长,长势极好。 宋墨玉见了这些苋菜,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立马动手采摘起来。苋菜是味道上好的野菜,营养价值还高,可以补血补钙,拿回家做个凉拌苋菜,别提多美了。夏天她就是喜欢做各种凉拌类的菜肴。而且除了凉拌外,这苋菜还可以做汤,或者加肉馅做成饺子。不管哪种做法都美得很。 宋墨玉不知不觉采了半竹筐。走着走着她已经进入鹤介山的深处。山林深处,慢慢变得更加幽静,也很少能再见到人迹。宋墨玉瞄了一眼竹筐,打定主意,把附近这一块的野菜采完就打道回府。她都在这山里转悠半天了都没见到人,也许今天不是寻人的好时候。要是再往里走,指不定要迷路,还是见好就收。 然而等她拨开身侧的草丛,准备坐下来先把带来的午饭吃了时,本来愉悦的心情却突然戛然而止,一个人正躺在前方的草堆里。 “啊——”绕是宋墨玉胆子大,也被吓得当场大叫。这声音惊起不少停驻的飞鸟。 大叫过后宋墨玉冷静下来,第一个反应是先上前确认这人的死活。 看这人身上的衣着不凡,布料上乘,若是真死了,是被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极大。若是牵涉命案,她得即刻下山上告官府。 宋墨玉大着胆子走到离那人一米多远的距离,伸出登山杖戳了戳:“喂,你还活着吗?” 没有反应。 宋墨玉只得绕到这人的跟前。凑得近了,宋墨玉却没有闻到尸体的腐烂气息。她蹲下身来,继续用登山杖翻动这人,也没有在这人身上看到什么血迹。 “饿。”一个微弱的音节从这人嘴里发出,因为过于微弱,宋墨玉并没有听清。 宋墨玉立马又吓得往外跑了十几步,最后躲在一棵树后,从空间里取出了菜刀。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这人看着手边没什么利器,她有菜刀在手,就算不能震慑住他,也能先下手为强。只是不知道这个朝代,砍死人有没有正当防卫一说。 许久,那人翻了个身,颤颤巍巍地往前爬了几步,然后拿起了宋墨玉掉在地上装着酸梅汤的葫芦。 “咕咚咕咚……”男人也许是渴极了,也不想干不干净,有毒没毒,拿起来就往嘴里倒。 “嗯?酸的?甜的?有味道?!”陈司悬微闭的眼睛彻底睁开,他坐直身体,一口又一口,直接喝了个底朝天。 “原来没死啊。”宋墨玉把一切看在眼里,躲在树后嘀咕,有点心疼这一葫芦酸梅汤。 转而又想算了算了,这人嘴唇干裂,脸色发白,看来是饿了好一阵了。酸梅汤能救一条命,就当是积德行善。 宋墨玉不知道这人底细,不打算露面,正打算偷偷开溜时,却听到空间里传来声音: 宿主已满足解锁部分药膳商城条件,是否确认解锁? 宋墨玉来不及多想,立马在脑海中回应:确认! 意识进入空间后,酒楼第三层那一个个黑漆漆的小盒子跳动起来,其中一个自动来到宋墨玉眼前。药药的声音响起:“宿主现在有机会选择一类药膳配方,请谨慎选择。” 宋墨玉毫不犹豫:“心血不足。” 一道金光闪过,原本黑漆漆的小盒子变成了一张悬浮在半空的药方。 上面用整齐的楷书写着: “莲子茶:百年古莲子心2克,生甘草3克。取其二味以开水冲泡,代茶饮,每日数次。 雪羹汤:海蜇30克,鲜马蹄果15克。将海蜇温水泡发后切碎与去皮的马蹄锅加水熬煮。分次饮下。 如此,十日可愈。” 眼尖的宋墨玉发现在这药方下面,居然还新增了一个进度条,名为兑换度。下面有一排小字:兑换度每满10点,可兑换一份莲子茶或雪羹汤成品。 这倒是有点像她以前玩过的小游戏。 “药药,这兑换度是什么鬼东西?在哪涨这玩意。”宋墨玉忍不住问。甘草和马蹄果倒是好找,但是这百年古莲子的莲心还有生长在千里之外东海的海蜇就很麻烦了。不在这商城兑换,怕是很难寻到。宋墨玉有种自己被系统坑了的感觉。 宋墨玉没有等来药药的回答,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沉沉的,有些干涩,更有些有气无力,缓缓地回荡到宋墨玉耳边:“姑娘,在下陈司悬,多谢姑娘一饮之恩。” 宋墨玉意识抽离空间,反应过来。 她警惕地看着与自己一米之隔的男人:“没什么好谢的。你既没事,便速速离去吧。我是与同伴一起来的,该走了。”说着她把刀亮了出来。 刚才看不真切,现在看清全貌,她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生得一副好皮囊,濯濯如春月柳,可惜面黄肌瘦,鹄形菜色,看着就跟快死的人回光返照似的。只是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皮相不代表人品,现在在荒郊野岭,这人看着瘦弱但终究是个男人,若真想要图谋不轨,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陈司悬看到那刀,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心里叹息,如此精妙的材质,本可做神兵利器,怎么做了把菜刀?还在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手中。 “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把葫芦还你。”他把葫芦递过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声,陈司悬脸上染过薄薄红晕:“姑娘见笑了。在遇到姑娘前我已经饿了三天了。所以路过这里时才会晕倒。幸好遇到姑娘。” 宋墨玉见他举止有礼,言辞恳切,不像大奸大恶的人,心里的戒备放下些许,从背篓里拿出用油纸包着的菜碗。揭开油纸,碗的下面是满满一碗白米饭,上面盖着凉拌豆皮和芋头排骨,看着莹润诱人。陈司悬一手按着腹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碗饭。 天底下竟然还有他没吃过的菜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是不是也能像那葫芦酸梅汤一样让他尝到味道。 “这是我的午饭,看你可怜……”宋墨玉顿了顿,“就便宜点卖给你吧。五个铜板。”她实在善良,都没算酸梅汤的钱。 陈司悬:“……” 他摸了摸衣袖,空的。摸了摸腰间,空的。陈司悬出门从不带银钱,毕竟他从不需要自己付账。陈司悬找了半天愣是没在身上找出一个铜板来,表情僵住,人生从没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 宋墨玉见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穿得人模狗样的,还白喝了她的酸梅汤,现在想吃她的饭,居然连五个铜板都没有。 宋墨玉心里犹豫,要不要做个好人,先免费给他吃,让他打个欠条。万一有机会碰到再找他还钱。没曾想,陈司悬直接从脖颈处拽下一块古玉:“在下囊中羞涩。不知道这块玉可否换姑娘手中一饭?” 宋墨玉眼前一亮,那是一块做成观音像的翡翠吊坠,看着就贵。 “行。”宋墨玉一手交饭一手拿玉,生怕陈司悬反悔。 两个人都自觉做了一桩好买卖,心里头高兴。陈司悬的吃相极其优雅,他夹起一筷子豆皮,斟酌许久后才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金黄色的豆皮脆薄清爽又带着一丝辣味!好吃! 他又夹起一筷子芋头,芋头软烂入味,香甜清香,好吃! 巨大的喜悦在陈司悬脑海里炸开。 然后宋墨玉便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吃香优雅的人,一下子狼吞虎咽起来,就跟牢里放出来似的。 “大哥,你吃慢点啊。噎死了别怪我啊。”宋墨玉瞪眼。 两人趁着吃饭这会聊了两句,走到山脚下告别。 宋墨玉看着手里的古玉,终究还是良心占了上风:“喂,你要是有了钱想把这玉赎回去,你就去云鹤镇宋屠户家找我。说是五个铜板就是五个铜板,我不坑你。” 陈司悬愣了一下,笑着点头。他站在树下看着宋墨玉背起一捆柴走远。 等到人看不见后,陈司悬才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得快点去试试,他的味觉是不是真的恢复了。 宋墨玉走远后,才发现药膳商城里,那个解锁的药方下兑换度居然涨了1??? 酱香饼(捉虫) 两面金黄后洒上一把嫩…… 她隔一会就看一下兑换度,却发现和陈司悬分别后,这兑换度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等宋墨玉折回去想找陈司悬的时候已经晚了,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天下之大,陈司悬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要是走了,她还上哪找去。她问药药这陈司悬到底什么来头,这兑换度到底怎么来的,药药又在装死,推说不可说不可说。气得宋墨玉在随身空间里对着小黑盒子就是一顿猛锤。 宋墨玉兴高采烈地来,气急败坏地回去了。她这回家路上的怨气,都快养出来十个邪剑仙。宋墨玉正愁没地方出气,却在街口看到个熟人。 当然不是她的熟人,是原主的熟人——李修文。 李修文脸色就像乌鸦一般黑,看着就跟有人欠了他一百两银子似的。他挡在宋墨玉的必经之路,手里攥着一本看不清名字的线装书,似乎已经等她多时,一直等到这太阳西落才等到人,已经很不耐烦了。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宋墨玉心里叹息。她为了省点力气,把背后装着野菜的竹筐,还有一捆柴放到了地上,静等着李修文放屁。 李修文看了宋墨玉良久,久到宋墨玉挠了好几下手背上被蚊子咬出的红印,都没见这人张口。 “嗤。”宋墨玉笑了声,没了耐心,垂手提东西准备走人。 李修文先是一愣,随后立马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神情却是一脸冷然:“宋墨玉,你现在越发本事了。以前以为你只是愚昧蠢笨,但好歹心是善的。现在你竟然为了和我纠缠,欺负我娘和弟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趁了你的心,多看你几眼?毒妇!” 自从宋墨玉当街找他娘要债这事过后,他日日都听他娘大哭大闹,好几次险些哭晕过去。可李修文笃定宋墨玉这番作为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好和他重修于好。他自以为识破这种小伎俩,在家里按兵不动,等着宋墨玉按耐不住后自会上门讨好他,就像从前一样。 没想到坐等右等,愣是没看到宋墨玉的踪影。李修文一直在这守了一下午,才等到宋墨玉出现,晒得头都发昏,怎能不生气。 宋墨玉:“傻逼。” 李修文:“?” “听不懂?没关系啊李大秀才,我为你解释咯。你以为我当真喜欢你啊,天下男人多的是,你不过就会念几句酸诗,会写几篇狗屁不通的文章,长得一副软饭男短命鬼的相,街上随便拉一个都比品貌端正心思纯良。你真是给男人丢脸啊,怎么软饭就是好吃点吗?以前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你的目光很深情啊,其实每次我看你吃我拿去的猪肉,都在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还好过去没让你占到便宜,不然光是想想都恶心得吃不下饭。”宋墨玉吐字清晰,一顿输出,站在比她高半个头的李修文面前,丝毫不俱。 “你——你!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毒妇!毒妇!这些年,是我看错你了!”李修文怔愣中,脸红了大半,被硬生生逼退几步。 附近本来没甚么人注意这个角落,可奈何宋墨玉的声音实在抑扬顿挫,穿透力十足。竟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李修文自负清高,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骂那些他娘常说的腌臜话,愣是只会翻来覆去说“毒妇”两个字。 “啊对对对。我是毒妇,你这些年的衣裳笔墨束脩,家里的租金吃食,可都是欠我这个毒妇的银子呢。你还好意思说我是毒妇,不好意思,我就是毒妇。不毒到你家把二十两银子还完,这事没完。”宋墨玉冷笑。 本来之前宋墨玉当街要债这事还没彻底传开,今天这一遭,昔日旧爱竟反目成仇的戏码,顿时让这事疯狂地传播开去。 “听说了吗?!宋家小娘子当街要李大秀才还钱!” “李大秀才竟是个吃软饭的?” “这泼天的热闹竟然叫我赶上了,我当时真想回家把我两个弟妹喊来听!” 议论声一半一半的,有人说宋墨玉心思歹毒,竟因爱生恨泼脏水。也有人说宋墨玉开了窍,总算想通了。亦有人说李修文心口不一,虚伪无节,活该。 此为后话。 宋墨玉只知道她背着竹筐提着柴走的时候,李修文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跑回家去了。 太阳已经西落,宋墨玉一张小脸却因为跑得太急红扑扑的:“娘!弟弟!我回来啦!” “阿玉。”纪嫣帮着宋墨玉卸下竹筐,拿着手帕擦了擦她脸颊的汗珠:“怎么去了这么久?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给你爹去信,让他回来去山里寻你了。”她是真的担心了,眉毛紧蹙。 “怪我怪我,娘你看,我采了了好多苋菜。这种野菜吃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就采了这么多。等我做给你吃。”宋墨玉看到纪嫣后,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兴致勃勃地介绍起她的战利品。 她进了厨房发现灶台上的锅盖底下,还罩着半盘子芋头排骨,她疑惑地问:“这不是给你们做午饭吃的吗?怎么没吃完?” “我也想吃完啊。娘说要留给你吃。”宋之衡幽怨地飘过。 宋墨玉哭笑不得:“哎,我中午不是打包了一碗饭走吗?” “娘说你最爱吃排骨了,就要留给你。”宋之衡噘着小嘴。他老是觉得爹娘偏爱二姐,果然是没错的! 纪嫣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过来哄宋之衡:“阿衡,你姐姐她身子骨弱,要多补补。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吗?娘明天就去给你买。” “嗯。那好吧。那我要两串。”宋之衡伸出两根手指。平常爹娘怕他牙疼,糖葫芦一个月只准他吃上两回。他这次得多要点! “好。”纪嫣见儿子不介意了,心里暗松了口气,连连答应。 “不行。山楂吃多了不消化,只准吃一根。”宋墨玉一边把苋菜倒出来,一边说。她小时候就是个嘴馋的,吃的时候只顾嘴快活,没什么节制,最后还是自己难受。 “娘啊,你管管姐姐。”宋之衡拉着纪嫣的胳膊一阵晃悠。他长得胖乎乎的,险些没把纪嫣拽倒。 宋墨玉瞟了他一眼:“吃两串糖葫芦还是吃我做的好吃的,你选。” “你先告诉我做什么好吃的。”宋之衡只恨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刚问出口,就感觉自己的口水在止不住地泛滥了。 “酱香饼。”宋墨玉撸起袖子,边舀了一勺面粉边笑着说。她在面粉中缓缓倒入开水,用筷子搅拌,直等面粉成絮状后,再揉成光滑的面团。 宋墨玉对酱香饼的爱,是其他饼都无法替代的。她永远记得上中学那会,因为早上太困没什么胃口,但又不能不吃早饭,于是她就去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一份酱香饼。 那个阿姨卖了二十多年的酱香饼,送走了不知道多少届学生。那种香香脆脆的味道她永远难忘。 做酱香饼,酱料就是它的灵魂所在。好在随身空间里,有她所需的所有调味料。 宋墨玉拿了一个小碗,往里抖入一勺面粉,一勺白糖,一勺蚝油,一勺豆瓣酱,一勺番茄酱,半勺十三香,又加进去半碗清水。先搅拌过后再倒入热锅里慢慢搅动,一直到酱变得粘稠为止,就可以盛出来晾凉了。 宋墨玉拿起擀面杖把醒发好的面团均匀地擀开,在上面擦了一点油,然后提起面饼的边让油把面饼的一圈都沾满。 “姐,你洒的这是啥?”宋之衡本来在烧火,冷不丁地站起来。 正好看到宋墨玉往面皮上洒孜然粉和辣椒粉。 “水蓼的粉末。”宋墨玉知道这个朝代辣椒还没有传播开来,随口胡扯。反正水蓼也是辣的。 “闻着有点呛人。阿嚏。”宋之衡打了个喷嚏。 宋墨玉正好借口把他推了出去:“那你就出去待着,做好了叫你。”她松了口气,暗想还好宋之衡没问酱料里的番茄酱、豆瓣酱是什么。看来她得找时候自制这些常用的酱料,免得真被发现的时候不好解释来处。 抖完粉末后,宋墨玉拿起菜刀在面皮上切了几刀,其中一刀切得大一些,方便盖住按照刀痕折叠起来的其他面皮。折叠好后再次把面皮擀成薄薄的面饼。 起锅烧油。 下锅的面皮不需要很平整,宋墨玉就喜欢吃带褶皱的。她先把朝上的一面刷上一圈酱料,等另一面煎到金黄微香后继续刷酱料。两面金黄后洒上一把嫩绿的葱花还有粒粒分明的白芝麻。 宋墨玉手起刀落,切成大小不等的几块。光是闻着味就觉得外酥里嫩,香麻了! 宋之衡是第一个来试吃的,他小心翼翼拿起一块,一口下去,面皮酥脆,唇齿留香。好吃! “呦!好香啊!”丁伯家里是卖馒头的,他正推着一车面粉路过宋家家门口,却忍不住被这阵浓郁的香味吸引住。 写招牌 宣纸上正是古雅质朴的四个大字…… “伯伯好。”宋之衡礼貌地喊道,他的手上和嘴角还沾着油星子和白芝麻,看着跟小花猫一样。 “丁伯伯。”宋墨玉也跟着喊。她记得丁伯,她刚穿来的时候,她爹就去跟丁伯学过做馒头,还夸丁伯的手艺高超。家里也经常去买丁伯家的馒头。 结果自从宋墨玉开始做饭后,宋家已经好多日子没去买过了。 丁伯站在门口,朝院子里的几人点了点头。 “您进来坐会吧。”纪嫣客气道。 丁伯连连摇头,汗从头上滴落:“不啦不啦。你嫂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我要是回去晚了,她又要跟我急了。” 因着宋飞鸿不在家,纪嫣本就只是客气一说,没打算真请丁伯进来坐坐,是以听到他这么说,便笑了笑,没再多话。 倒是丁伯忍不住问:“你家这是做什么呢?怪香的。不怕你们笑话,我鼻子就是灵,刚进巷子口就闻到了。” 其实哪里只今天闻到香味呢,最近几乎每天都能闻到各种各样的香味。一向不开火的宋家,烟囱里冒起浓烟,院子里飘着饭菜香,丁婶早就好奇了,一直催着丁伯来看看。只是丁伯每天忙着,也没空好意思来打听。恰好今天运面粉,又见宋家远门开着,才走了过来。 宋墨玉也大方,直接进了厨房用盘子装了一块酱香饼递出来:“伯伯,这是我做的饼,您尝尝看怎么样?” 眼前被切成三角形的饼,色泽金黄,刷着一层赤红的酱料,光是闻就已经叫人口水泛滥了。丁伯觉得他是该拒绝的,这饼一看就是用油煎的,油价也贵呢,他怎能贪这个便宜。 可这香味太诱人,丁伯咬咬牙,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把饼拿了起来。 丁伯顿时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口感。这饼外酥里软,辣得恰到好处,葱花和白芝麻更是把口感丰富到了极致,搭建出分外独特的风味。 丁伯和面粉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主要卖馒头,包子、饺子、饼、面条他也是信手拈来,有自成一派的手艺。可眼前这金黄赤红的酱饼,怎么?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吃的。 一开始是狼吞虎咽,随后丁伯像是不舍得这味道消失得太快,开始细嚼慢咽起来:“阿玉,你这饼子真是第一回做?这做的也太好吃了。这饼叫什么名字?”他以前咋不知道宋家的二女儿,这么会做饼吃呢? “若说是第一回,也不尽然。自打我溺水后因祸得福,晚上总梦到一些吃食的菜谱。醒来后我就学着做了,没想到味道不差。这饼的名字也简单,就叫酱香饼。它的好吃大多都来自上面涂抹的酱料。”宋墨玉笑着说。她对家里人说是梦中拜师,对外的口径却是梦到菜谱。 她是要做吃食买卖的,早晚得让街坊四邻知道,以前从不进厨房的宋墨玉,是怎么突然有这么好的厨艺。 “这是你的大机遇啊。”丁伯怪不得和宋飞鸿是好友呢,都对宋墨玉的说法深信不疑,听他的语气,还很是羡慕。他怎么就没碰到过这种梦到菜谱的好事呢?难道是因为他没去寺里烧过香?还是因为他没溺过水。 丁伯又夸了宋墨玉几句后,急匆匆走了。 “娘,丁伯伯怎么没吃完就走了?”宋之衡不解地问。他刚才看得清楚,丁伯手里还剩了半块酱香饼。 纪嫣却但笑不语。 宋墨玉想想都知道,丁伯肯定是想把剩下半块拿回去给丁婶吃的。家人之间总是这样的,在外头若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总会惦记着给家人带一份回去。 丁伯走后,宋墨玉又做了一道凉拌苋菜,把那半份芋头排骨热了一下,一顿晚饭便成了。 晚饭过后。 宋墨玉走进屋里,手里还拿着一支毛笔和一块木板。她脸上有一丝窘迫,不好意思地开口:“娘,您教我写毛笔字好不好?” 要开小摊,总得写个招牌,写个菜价。她只会用钢笔写简体字,哪里会使毛笔。原本想借助原本身体的本能试着操纵毛笔写出来,没想到原主的字比她自己写的还难看。宋墨玉不得已,只得灰头土脸地来找纪嫣。 纪嫣看着木板上笨笨呆呆的字,却有些惊喜:“阿玉,你的字倒比以前多了一些锋芒。” “是吗?也许是我解了劫数,所以这字也进步了。”宋墨玉对着木板看了看。以前她写钢笔字时,老师好像也夸过她的字迹锋芒毕露,很有个人风格。 “是。”纪嫣接过木板端详,目光柔和,“以前你爹总让你和我学写字,你怎么都不肯。现在你肯学,我当然高兴了。只要你每日练习,肯定很快就会有进步。” 说着纪嫣便带着宋墨玉去了另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平时没人住,算是家里的书房。书架上放着纪嫣珍藏的书和字帖。书案上放着毛笔、宣纸、砚台一类的东西。家里平时除了纪嫣,几乎都没有人会来这里。一家四口人,除了纪嫣愣是没有一个爱读书写字的。 纪嫣看着一副病恹的模样,可当她坐在书案前提笔时,便仿佛换了一个人。 正所谓文人的笔,武者的剑。纪嫣写字时,整个人就像一下有了精气神一般。起笔收笔一气呵成。 宋墨玉探头看去,宣纸上正是古雅质朴的四个大字“宋家好食”。 这便是刚才宋墨玉写在木板上,但嫌写的难看的四个字。 “你今夜便照着我这四个字临摹吧。”纪嫣把位置让给了宋墨玉。 鬼使神差的,宋墨玉点头答应了。但她有点心疼这些宣纸,忍不住问:“娘,要不我去摘点芭蕉叶来练吧?我这字丑丑的,配不上这么好的纸。” 纪嫣摇摇头:“你忘了你外祖给我的陪嫁是什么了么?” 宋墨玉在原主的记忆里一搜索,好嘛,不愧是曾经的书香门第,没落了愣是还陪嫁了两大箱子宣纸。这确实很文人风骨,牛。 练字时,纪嫣从不说宋墨玉所习字的好与坏,只偶尔开口说下宋墨玉握笔的手势,手腕要使的力度,以及背脊一定要挺直。 宋墨玉一一按照纪嫣说的改。 母女俩在这房里不知不觉待了两个时辰。纪嫣许久没这么熬过,眼睛里都是倦意,可还不说要去睡。 宋墨玉先遭不住了:“娘,您先去睡吧。我爹回来要是知道您教我练字熬坏了身体,肯定把我从宋墨玉打成宋猪头。” “阿玉你是小姑娘,怎么能用着猪头说自己?再说,你爹怎生舍得?”纪嫣虽然知道女儿在开玩笑地关心她,还是忍不住说,“今天天色已晚,你也早点却歇息吧。都怪娘不好,早知你在山里劳累,娘还累你到这么晚。” “怪我笨。总也写不好。”宋墨玉比较着她和纪嫣的两幅字,两个时辰的努力,她也只是学了个皮毛。这区别就跟一个是书法家写的字,一个是小学生。这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宋墨玉无奈了:“娘,我能不能用你的字找人刻到这木板上做招牌?”要她写出纪嫣这样的字,起码还得过个十年吧。 “好。那这个要吗?”纪嫣负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几个小木牌。上面正是写着“溜肥肠”、“肝腰合炒”、“凉拌豆皮”等几个菜名。 “娘!呜呜,还是你最疼我了。我爱你!”宋墨玉上前就给了纪嫣一个大拥抱。 纪嫣饶是古井无波,也被女儿的话红了脸:“多大了,姑娘家总要含蓄些。” “我不,我就是爱娘。我爱爹爱娘爱弟弟。”宋墨玉才不管,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她心里更是发誓,莲子茶、雪羹汤,她一定要尽快找机会做出来。明日要去街上寻摆摊的合适场地,顺便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过陈司悬此人好了。 茉莉发糕 不过加了你的茉莉花,那就叫…… 故城,描月客栈。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店小二迎了出来,一脸看大鱼的稀罕表情,手里拿着一条浸过热水的干净毛巾递上去。 陈司悬接过擦了擦手,抬眼:“跟我来的那两人呢?” “他们这几日在四处寻您,每日天黑才回。不过给小店留了一只信鸽,说是看到您回来,马上把信鸽放出去,他们就知道了。”店小二按照嘱咐,一字一句都没敢遗漏。 “嗯。把信鸽放了吧。”陈司悬一路赶路回来,身体疲惫,又说道:“给我准备热水沐浴,另外备一桌酒菜,你们镇上还有什么好吃的,一并买来。” “好嘞!”店小二欢天喜地地准备去了。原因无他,这位陈公子的随从可是放了二十两银子在他们这里。只要把这位爷照顾好,就足够抵得上他们客栈几个月的流水。可惜他们打听来打听去,也不知道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背景出身。或许是哪个大城的富豪,偶然路过他们这穷乡僻壤吧。 陈司悬沐浴完换上一件烟色软缎长衫,他出来时,两个打小跟在他身边的护卫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 他们是两兄弟,从他们的爷爷开始就是随着陈家姓。他俩一个叫陈平,一个叫陈幕。一个持刀,一个持剑,都穿着绣有陈家家徽的墨色暗花袍,往那一站便能用挺拔英俊四字形容。看到陈司悬后,他俩多日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下。 陈司悬走到酒席前坐下,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兄弟俩互看一眼,最后还是哥哥陈平先开口:“公子,您这几天去哪了?我们把周边村镇都找遍了。再寻不到,就要回家带雪爪来找您了。” 雪爪是陈家训练的猎犬名,因头上和躯体都是一身黑色,唯独四只爪子白如雪而得名。它们从断奶后就开始接受训练,带着烈性,但又极其忠心护主,可以说会为了主人不死不休,更对陈家人的气味敏感,很会寻人。 “你们公子的事少打听。”陈司悬故意板着脸。 他自然不会告诉他们,那日他本来是想去山崖上散心。结果因为没吃东西,猛地头晕目眩接着一个脚滑。紧急之下他用了轻功,但那崖太高,虽然身体没大碍,却活活把他摔晕了…… 如此丢人的事他才不会说出来。 陈司悬见他俩确实担心,拿起了筷子:“坐下,陪我用饭。我这番出去因缘际会下,味觉已经恢复了。” 陈平陈幕闻言大喜:“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陈司悬失去味觉已有三年之久。头两年请遍名医都不见效。最后是一个游方道士掐算,让陈司悬游历天下,遍尝天下美食,或有恢复的可能。 他们出来游历已半年有余,难道真让那道人说中了?! 那他们一定要传信回给家主,他们一定会为公子高兴的。届时公子和他们也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陈司悬自己心里都如翻江倒海,也不怪他们这么激动。眼见桌上摆满了描月客栈的招牌菜,陈司悬随手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 …… “?”陈司悬皱起眉头。 陈幕道:“公子,这里不比家里。饭菜难免粗鄙些,若是不适口,我这就让人换了去。” 陈司悬却没说话,把咬了一半的红烧肉吐在碟中,又夹起一根芹菜继续咀嚼。没多时,桌上的饭菜已经被陈司悬尝了个遍。无一例外的,都被他吐了出来。 陈司悬的喜悦一点一点消散,他拿住筷子的手抖了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在那片林子里,他不管是喝那甜饮,还是吃那饭食,都能觉出味来。酸甜、辛辣、软糯……那些味道仿佛还停留在他的口中。 可当他尝眼前这些菜时,又如同喝水一般,品不出一点味来。 陈司悬尤不死心,叫陈平陈幕把店里的酒、葱姜一类的辛辣之物都搬了过来,再做尝试。可结果依然一样,他还是尝不出食物的味。此时别人眼里的珍馐美味,在他的眼里已变成烂肉烂菜,他甚至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更别提吃几口饱腹了。 “找。”半晌后,脸色灰败的陈司悬翕动嘴唇说道。 另一边,宋墨玉正在厨房里做酒酿大米发糕。 大米是昨天晚上就泡了的。她拿了块纱布过滤后加了醪糟和清水,又用碾子手动碾到细碎为止。 “呀,面粉这么快就被我用完了。”宋墨玉去舀面时才发现最近做面食做的太勤,面粉已经所剩无几,到时候还得去买些回来。 宋墨玉往醪糟米糊里加入面粉、白糖,又从空间里拿了四克酵母放进去,一块搅拌均匀到没有明显颗粒后放在盆里多次醒发。 “姐,你干嘛把这花扯碎!”宋之衡抱着柴火进来,一看宋墨玉的动作就不干了。 这些茉莉花是他去树上采的,一些送给了惠惠姐,一些送给了娘,最后剩下的都给了宋墨玉。惠惠姐把花编成了花环,娘把花插在了书房中,就只有宋墨玉居然还把花扯碎了。 “行了行了,大早上的,耳朵都要被你吵炸了。这不是用来吃的吗?不算暴殄天物吧。”宋墨玉边说边在醒发好的米糊中撒上细碎的茉莉花瓣。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宋墨玉把面盆端了上去开始蒸。 “是用来吃的,那好吧,我原谅你。”宋之衡听了解释后气才顺了,眼巴巴盯着锅,“姐,你今天做的是什么?”他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一日三餐。他姐姐就像会法术一样,总能把那些平平无奇的食材,做得好吃到让人抓心挠肺。 “本来就叫大米发糕,不过加了你的茉莉花,那就叫它茉莉发糕吧,怎么样?”宋墨玉笑着说。 “真的吗?”宋之衡肉眼可见地高兴,小胖脸上的肉都抖了抖。 宋墨玉捏了捏弟弟的脸:“你是不是该减点肥了?” 宋之衡立马又不高兴了:“娘说了我还是小孩子呢,等我长高了就不胖了。” “好吧好吧,娘说的对。”宋墨玉本来想说娘是骗你呢,最后还是没打击弟弟的积极性。 半个时辰不到,发糕已经发出了茉莉花和米香味。宋墨玉等发糕不烫手后在砧板上脱了模,把它们切成了均等的十块。 她自己吃了一块,又用油纸包了两块出了门。 她今天可是约着苏如霜一块出门,这打包好的两块发糕正是给苏如霜带的。 两人今日不约而同穿了一个色系的衣裙。上身都是豆绿色的短褙,下身则一个着水仙百迭裙,一个着兰花百迭裙。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双生姐妹。 上回宋墨玉同苏如霜说过她要做吃食买卖的想法后,苏如霜便开始给宋墨玉留意镇上哪里有合适的摆摊地点。 没想到还真叫她找到一处。 “你是说书院旁边?”宋墨玉沉思。 “对呀。咱们镇虽然地方大,但摆摊的人也多。就说你们家那条巷子,是不是两边都是摊位。更别提集市和如意坊那边了。我看了看就数书院旁边还没什么人。或许是大家都觉得书院是神圣之地,不敢靠近。可你要知道能进书院读书的学子,可几乎都是咱们镇上的有钱人。当然李烂人除外。” 苏如霜眉飞色舞地说。关于墨玉和李家人唇枪舌剑那段,她家二婶已经绘声绘色地在饭桌上讲了好几遍。她知道宋墨玉的真实态度后,也无所顾忌地把她给李修文取的外号搬到明面上来。 宋墨玉自动忽略了李烂人的名讳,眼神往书院的方向飘去。 她忍不住想起了她那个世界的大中小学门口。要问一座城市哪里的美食又好吃又便宜,那学校门口排第二没有其他地方敢排第一。那叫一个人流如织,不仅有学校学生,还有不少游客。 那些年她在学校门口可吃过太多的好吃的了。大大小小的美食摊位,什么酱香饼、炒米粉、糯米饭、麻辣烫、钵钵鸡、狼牙小土豆、脆皮炸鲜奶、铁板豆腐……就非是小摊子才能做出正宗的味来,掰扯起来,她能说个三天三夜。 宋墨玉抱住苏如霜的肩膀,眼睛亮亮的:“霜霜,你太会选地方了!走,看场地去!” 云鹤镇的云起书院,就在镇子的最西边,建在云起山的半山腰上,从山脚到半山腰,有四五十级的台阶要走。 饿饿饿 你是鹅吗?一直饿饿饿的…… 她俩走过立身桥后没多久,便看到云起书院立在山脚下的石碑。 石碑上书“云起书院”四个大字,旁边更有八个小字“明德新民,止于至善”。 “字写得不错。”宋墨玉虽然字写得不咋地,但好赖还懂欣赏。这几个字都出自一人之手,结构方正,笔力雄厚,气势磅礴。字如其人,宋墨玉仿佛能从这些字中,看出题字之人的风华气度和鲲鹏之志。 “岂止是写得不错。这可是张尚书亲手所提。张尚书幼年在云起书院读过书,故地重游日感怀颇深,兴致之下亲题院名和校训。我自小便常常来这里观看这石碑,每次回去临摹都会有新的感悟。”苏如霜激动地说。 “厉害厉害。”宋墨玉点头,敢情是做了大官的知名校友所题。 “好了。我险些把这忘了。你快些把这发糕吃了吧。”宋墨玉连忙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过去。 苏如霜揭开油纸包,凑近闻了闻,眼前一亮:“茉莉花做的?” “我知你爱花,我以花入食,你可喜欢?”宋墨玉在旁边说,“可惜这时节桂花还未挂树,不然用桂花洒在上面,味道更香也更好看。” “喜欢,这做的也太好看了。”苏如霜捧着色泽洁白如玉的发糕,鼻下都是茉莉花和大米的香气。她试探着吃了一口,入口甜而不腻、糯而不沾,实在是味美可口。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再给你做别的口味吃。红糖的、蜜枣的、桂花的,果仁的……你想吃什么口味都有。”宋墨玉见她喜欢,立即允诺道。 “墨玉,这下我真的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吃食的买卖了!”她家墨玉做的吃食又好看又好吃,而且玲珑奇妙,在这小镇上从未有人见过。苏如霜仿佛已经看到宋墨玉摊前人流如织的样子。 云起书院内正传来郎朗的读书声,站在山脚下便能听见。 宋墨玉侧耳听去,多是一些艰涩难懂的文言文。有些是稚嫩的童声,有些则是清朗的成年男子之音。 这山脚下铺着青石板,路面宽阔整洁,更有一棵大榕树立在桥边,正是一个摆摊的好地方。 “那便是这里了。明日我便开张。”宋墨玉对这个地方很是满意,决定把小摊开在大榕树旁边。这里是过桥的必经之处,夏日里又有榕树的树荫遮蔽,甚好甚好。 “好。那我明天一定来给你捧场。”苏如霜见宋墨玉定下她选的这处,心里也高兴能够帮到挚友。 苏如霜今日还要去家里的书社帮忙,两人便在临近午时分别。 宋墨玉先去了一趟集市,花了二十个铜板,请人留意“百年古莲子心”和“海蜇”的消息。她可以出高价采买。 为做两手准备,而后她又带着陈司悬的那块观音玉佩,去了镇上的三家客栈。往来云鹤镇的游商之人多在这三家客栈落脚,保不准有认得这块玉佩,或听过陈司悬名字的人。 可惜一连找了三家,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反而还有些人觉得宋墨玉不懂行,想以极低的价格诓骗她出手这块玉佩。 “不卖!”宋墨玉冷冰冰撂下两个字,踏出客栈大门。 身后的商人小跑几步跟了上来,笑容灿烂:“小娘子,二钱银子不卖就不卖,五钱如何?哎哎哎,别走啊,有得商量的。一两银子如何?一两银子你肯定找不出比我更高的价钱了!” 宋墨玉理都不理,兀自朝着回家的路走去。她既然找不到陈司悬,便只能期盼着他是真的在乎这块玉佩,会依照她说的来镇上把玉佩赎回去。 一直走了一里地,宋墨玉回头一看,发现那名商人居然还跟在她后面。 “喂,你有完没完?”宋墨玉站定怒视,没想到古代也有这样尾随之人。 商人见宋墨玉回头,脸上也有些尴尬之意,搓了搓手上前:“小娘子,你这块玉佩到底多少才能出手?” “多少都不会出手。不卖就是不卖,你没听懂吗?”宋墨玉直截了当道,退后几步拉开了和这商人的距离。 商人急了,他家以玉石发家,他自然看得出这块玉佩乃是上好的翡翠制成,做工精美异常,隐约还有金丝在其中流动,他若是能买下,起码能转手挣个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这般划算的买卖,他怎么可能放过! “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我家可就住在这附近!”宋墨玉喊道。她环顾四周,她为了不被太阳晒到,走的都是阴凉僻静的地方。眼下这附近,居然连半个人都看不见。这人要是想强抢这块玉,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 商人正想上前继续纠缠,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陈司悬???”宋墨玉叫出声。 这人比起初见的时候脸色好看了些许,起码没有饿死鬼之相了,身上的衣物也换过干净整洁,宋墨玉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她没想到陈司悬居然真的找过来了。一定是为了赎回那块玉佩吧。好在她当时机灵,管这人要了饭资。 陈司悬挡在了商人和宋墨玉之间:“这位小娘子已回绝于你。你多番纠缠,莫不是想让我叫官差过来不成?” 眼见有人过来,商人面露讪讪之色,连声说是误会,立即便拱手离开了。 陈司悬转身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宋墨玉笑眯眯的,怎么看陈司悬怎么稀罕。早在刚才陈司悬出现的时候,她便偷偷用意识探入空间,发现那药膳下的兑换度果然有了上涨的迹象。 难不成这兑换度就是她和陈司悬的相处时长?只是不知道兑换出能治愈纪嫣心疾的药膳,需要和陈司悬待上多久时间。总之她得想办法先留住这人。 “你没事我有事。”陈司悬捂着肚子说道。吃过有滋有味的饭菜后,他再也吃不下那些食之无味的东西,为此又饿了好几顿。能撑到这里来找宋墨玉,他已经很是不易。 “你要上茅房?咱这可没有公厕啊。要不你去那边吧,我给你把风。厕纸自然是没有的。小木棍要不要?”宋墨玉了然,给陈司悬指了指旁边的一处破屋后头。那破屋在这风雨飘摇十余年,早就没了主人,去那里上厕所,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陈司悬:“……”宋墨玉的每一次发言都能震碎他的防线。 陈司悬愤愤言明:“我饿了,能去你家吃顿饭吗?”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捂着肚子。他都已做的如此明显,说的如此明显了,这个宋墨玉不会还不明白吧! 原来不是闹肚子,是饿肚子。宋墨玉正愁不知道怎么把陈司悬留下,没想到陈司悬就主动开口给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当然能了!你刚才救了我一命,我可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呐!走走走,我带你吃饭去。”宋墨玉高兴起来,立马带着陈司悬朝家里走去。 带着陈司悬回家的路上,宋墨玉收到不少探究的目光。 别的不说,光是陈司悬的衣着打扮就已经很惹眼,更何况他样貌身姿有如春柳琼树。街上上至老奶奶,小至小丫头,无一不多看陈司悬两眼。 为了避□□言蜚语,宋墨玉一路都在解释:“他是我远方表哥。是是是。” 陈司悬似是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也不甚在意,只跟在宋墨玉身后一个劲喊饿,喊得宋墨玉都快烦死了。 “你是鹅吗?一直饿饿饿的。”宋墨玉喊道。 陈司悬闭上了嘴。 麻婆豆腐 她可没打算这么快把玉佩还给…… “你先在这坐着吧。我先去跟我娘说一声就去做午饭。”宋墨玉让陈司悬坐在中堂的屋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劳烦姑娘了。”陈司悬温柔垂首,手还不忘捂着肚子。 陈司悬打量着这个小院子。这个两进的院子坐北朝南采光很好。虽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廊下还放着一块写着“宋家好食”的招牌并几个木桶。泥地上的青草间还有几只小鸡仔在啄食。阳光照洒着这一切,陈司悬心里蓦地多了几分平和。 他正看着,却发现门口忽然来了个圆乎乎的小孩正在瞪着他。 卧房里,宋墨玉把如何跟陈司悬相识的事尽数同纪嫣说了。又把那块玉佩给她看了看。 “既然是你的恩人,那应该好生报答。可惜我今天身体抱恙,你爹又不在,怕是不能好好招待他,还要劳你解释,免得人家说我们怠慢。这玉佩看着贵重,你还是尽早还给人家吧。”纪嫣看了一眼那玉佩,温声说道。 “娘,我有分寸,您好好休息吧。我自然会招待他好饭好菜的。到时候午饭我给您端过来就是,您不必出去见他。”宋墨玉把床边的帐子放下,见纪嫣点头后她才去了厨房。 这边宋之衡一溜烟也进了厨房:“姐!我听说有个远方表哥来了,就是外头坐着那个吗?我怎么没见过。” 宋墨玉懒得解释:“你才几岁啊没见过的多了去了。给你五文钱,你去找福大娘买两块豆腐回来。剩下一文钱给你了。”她从身上摸出五个铜板递给弟弟。 宋之衡的脸上一下乐开了花。爹娘怕他乱买糖葫芦吃,都不给他零花钱用。还是他姐对他最好了!不就是跑跑腿吗?跑断腿他也乐意。 宋墨玉打算用豆腐做两道菜。一道麻婆豆腐,一道小葱拌豆腐。前者麻辣鲜香开胃,后者葱香味浓,清凉爽口。两者口感相互调和,相得益彰。 “买回来了!按照你的要求,又白又嫩,样子也好看。”宋之衡腿脚快得很。 “行了,去玩吧。玩会回来吃午饭。”宋墨玉头也没抬。 锅里的水正好烧开了,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哦。”宋之衡应了声,却没出去玩,而是朝着陈司悬慢慢吞吞挪了过去。 宋墨玉在菜刀上抹了一点清水后,把新鲜的嫩豆腐切成块,然后放进锅里加了一勺盐焯水。 焯得差不多后她立即捞出来放在凉水里。加了盐焯出来的豆腐不容易烂,口感不仅更有弹性,还能很好地取出豆腥味。 她三下五除二把一把洗净的小葱切成丁丢进装控完水的豆腐里,又加了一点盐、香油还有鸡精。微微搅拌后再洒上一把绿白的小葱碎。 一道清淡素雅的小葱拌豆腐就做好了。 娘肯定会喜欢吃。宋墨玉心想。她嘴里哼着歌,先把这道菜放到一边,开始做起麻婆豆腐来。 她把余下的那块豆腐先切成片、条然后切成小方块,按照刚才的方法焯水后放到盘中。 正宗麻婆豆腐本该用牛肉末,但这个时代不能随意宰杀牛,宋墨玉就用老爹留在家里的那块瘦猪肉代替。 她把猪肉剁成肉沫放到盘里后,又切了蒜末、葱花、大蒜叶。然后从空间里取了点豆豉和豆瓣酱放一块剁碎。 锅里油热后宋墨玉先把猪肉末放入葱末、蒜末、料酒翻炒出酥感,然后加入豆豉和豆瓣酱炒出红油,舀了一瓢清水进去,水深刚好淹到豆腐的一半左右,她又加少许酱油调味。 等到水开后她把豆腐放进去炖煮,朝一个方向用炒勺的背面推勺收汁,让麻辣味逐渐融入豆腐中,然后加入花椒和干辣椒,最后浇入一勺水淀粉,微火再烧制一会。 厨房里顿时满是麻辣酥香鲜嫩的味道。这味道迅速把中堂里的宋之衡和陈司悬吸引了过来。 “开饭了!”宋墨玉把菜装盘,端到了厨房外的石桌上。她朝着中堂的方向喊了一声,端起盖了小葱拌豆腐的饭朝着纪嫣的房间走去。 “你姐去哪?”就在刚才,陈司悬已经靠着说故事成功和宋之衡熟识,还让宋之衡心甘情愿叫他一声陈哥哥。 宋之衡火急火燎地装了三碗米饭出来,听到陈司悬的问题后脸上聚起难过之色:“给我娘送饭。我娘身体不好。你看今天日头这般晒,娘肯定受不住。” “不能找大夫看看吗?”陈司悬坐在石凳上,面对着满桌生香的菜肴,却没有先动碗筷。 “看过了。没用。”宋之衡瘪着嘴:“陈哥哥,你说你一直在外面闯荡,看到过很多能人异士。你说外面会不会有能治好我娘的大夫?” “说不定……”陈司悬刚想说话,却发现宋墨玉出来了。 “娘好着呢。你愁眉苦脸干什么。”宋墨玉边说边把做饭时挽上去的衣袖放下,坐了下来,“等我干什么,快吃。” 她刚才探看了一下随身空间,那药膳的兑换度已经3点了。她与陈司悬的相处时间,正好差不多三个时辰。看来只要再相处七个时辰,她就能兑换到一碗莲子茶了。 陈司悬早就饥肠辘辘,他闻言后立即拿起碗筷。 “来来来,多吃点。”宋墨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到陈司悬碗里,“这个拌着米饭最好吃。” 陈司悬按照宋墨玉说的把麻婆豆腐和米饭拌在一起送入口中,麻辣鲜香的口感刺激着之前沉寂许久的味蕾。陈司悬不自觉地红了眼睛。 果然。果然只有吃宋墨玉做的饭菜,他才能恢复味觉。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之衡边吃边打量着陈司悬:“你不是吧,你被辣哭了?” 陈司悬揉了揉眼睛,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后才说:“不是。是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姐做的。外面都买不到呢。”宋之衡颇为骄傲,“对了姐,你做的这个红红的豆腐叫什么名字?” 宋墨玉随口答:“麻婆豆腐。” “麻婆是谁?” 两双眼睛疑惑地看过来。 “神仙。神仙托梦给我,说这个菜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宋墨玉张口就来。 两人丝毫没有怀疑,埋头苦吃。他们觉得小葱拌豆腐过于清淡,更嗜好麻婆豆腐,没一会麻婆豆腐便见了底。 陈司悬很快就把一碗米饭吃完了。宋之衡起身又给他添了一碗:“你吃慢点,你怎么吃的比我还快啊?” 吃的很快的陈司悬:“……”让你饿几顿不吃饭试试。 宋墨玉已经吃饱了放下碗筷坐在一边。她可没打算这么快把玉佩还给陈司悬,万一陈司悬拿了玉佩就走,她岂不是兑换不到药膳了。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留下陈司悬的办法,就听到陈司悬开口。 “姑娘手艺这般好,若是有人重金聘请您上门做菜,你可愿意?不辛苦的。”陈司悬试探着问。 宋墨玉摇头:“私厨我不干。”她是要把她们宋家好食发扬光大的,哪有闲工夫上门给别人当厨子。再说了她是自由散漫的性子,不愿意被人束缚。 她顿了顿又说:“明日我的小摊就要开张了。给别人做事哪有自己当掌柜的自在。下午等我爹回来,我就要准备明天出摊要卖的吃食了。我以后每天早上出摊,若真有人想吃我做的,早上去买就是了。” 陈司悬的神情看着很遗憾。他低头垂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可又欠我饭钱了……”宋墨玉这回打算收贵点,说个天文数字,让这个陈司悬短时间内没法离开。 “我没钱给你饭钱。”陈司悬打算再拖一拖,起码先在宋家吃个饱。 于是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陈司悬眼睛又红了:“其实我家以前也是富户。” 宋墨玉手里攥着那块玉佩,打量这陈司悬这一身好料子的衣物:“是,看的出来。然后呢?” “因受小人算计,我陈家家道中落。我唯余两身好衣服和这块家传的护身玉佩。你见到我那日,我本来是打算跳崖轻生。没想到我不仅没死,还遇到了姑娘你。姑娘你的饭菜,不,你的善良重拾我活着的信心。只是在下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没法偿还姑娘的饭钱换回玉佩。不知道镇上哪里有做工的地方,我去卖卖力气,争取早日把玉佩赎回来。”陈司悬声音中不乏哽咽之声。 宋之衡本来要去洗碗,在旁边都听呆了:“陈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可怜。” 此时隐匿在围墙听墙根的陈平两兄弟:“公子在说什么?” 宋墨玉心想,这人还挺能编啊。她想让这人留下是为了兑换度。这人非要留下就不知道是图谋什么了。说图财吧,这人一块玉佩就抵得过她们老宋家的多年积蓄。说图貌吧,她自觉她还没这人长得好看呢。算了,不管了,总归是先留住他把药换到手,到时候再找机会让他走人。 宋墨玉笑了笑:“还找什么做工的地方,我家正好就需要一个工。包吃包住,但不给工钱,你看怎么样?只要你做半个月,我们的账便两清!” 陈司悬眼前一亮,这不是正合他意,陈司悬满口答应,立马站起身:“我去洗碗。” 红油肚丝 天亡我宋家,走了一个李修文…… 镇上像宋之衡这般年纪的,但凡有些家底都被家里人送到云起书院上启蒙班了。家里穷苦的,也都在忙着帮家里做工干活。宋之衡不爱读书,也不用干什么活。他百无聊赖,连个能一块玩的朋友也没有,便独自在树底下摆石子玩。 宋飞鸿在外奔劳几日,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一眼就看到巷子边上蹲着的大胖儿子。 “爹。”宋之衡把手里最后一颗石子放下去,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 “好小子。爹没白疼你,专门等着爹呢。”宋飞鸿哈哈大笑,从驴车上跳下来,“在这玩啥呢?你娘呢?你姐呢?” “娘在房里休息,我姐把万大夫之前开的药熬了一副给娘喝了。”宋之衡跟在宋飞鸿旁边往家走。 路上不时有人和宋飞鸿打招呼。 宋飞鸿含糊应着,腿脚却飞快地朝家里奔去:“你娘又不舒服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叫人去叫我回来。没有我在,她便只能忍着,连个喊痛的人都没有。” 宋之衡本来想说他也想去喊,但娘不让啊。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小跑着跟上他爹的步伐。 此时驴车上帮宋飞鸿运猪回来的张叔:“……” 我知道媳妇虽然重要,但是能不能管管猪?! “我来吧。”一个人出现在张叔面前。 这回宋飞鸿走村窜乡,拢共收来两头猪,一头在村里现杀了,卖了半头给附近村子的人,还有半头连着剩下的一头带了回来。 张叔熟练地把那头生猪从车上赶下来后,一路赶进猪圈里。他关上猪圈的门,正打算和那年轻人一块把剩下的半头猪肉搬进来,就发现那猪肉已经放在院子里了。 “后生,你看着瘦弱,没想到力气还挺大啊。”张叔眼里多了几分赞叹,“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张叔,您喝水。”宋墨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隔壁院子过来了,手中的陶碗正盛着一碗冰凉的酸梅汤。 趁张叔接过时,宋墨玉介绍道:“张叔,这是我爹新招的学徒叫陈司悬。你和我爹也是老搭档了,知道他这些年一个人忙上忙下的。我弟弟年纪又还小,现在招个得用的学徒,也让我爹省点劲。” 张叔点点头:“是啊。你爹是怕你们担心,什么都不说。他那把身子骨啊早不如当年了。就说这回吧,我俩赶山路过急弯,他差点滑下坡,膝盖还受了伤呢。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不然他要跟我急。你现在知道心疼你爹了,我这个当叔的也高兴。这后生不错,有力气,好好干。老宋不会亏待你的。” 张叔说了一大通,口也渴了,旋即喝了一口手里端着的酸梅汤。这一口下去,张叔猛地抬起头,他紧紧盯着这碗红汤又赶紧喝了一口:“阿玉,你这给我喝的是什么好东西?怪好喝的。”这红汤喝起来酸酸甜甜又冰凉,两大口下去,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舒服了些。 “我自个做的甜饮。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特意做了放井里冰镇着,这会喝正好呢。”宋墨玉笑,她手里拿着葫芦,又给一边的陈司悬倒了一碗,“给,你也喝一碗。” 她之前翻箱倒柜找了了一件早年宋飞鸿还没发福时穿的粗布麻衫让他换上。没想到陈司悬脱了那身富贵人家的衣裳后,不仅俊朗之气不减,还更多了几分平和适意,衬得她家这小小的院子也跟什么高门大户似的。 他吃饱喝足后干活很是麻利,一个下午的功夫洗碗扫地搬桌子每一件都干得井井有条。方才宋飞鸿回来时,陈司悬正在收拾这边的院子。听到外头有声音,又自觉出去把猪肉都搬了进来。就冲这份眼力劲,宋墨玉都觉得她只包吃包住不给工钱是不是太过分了。 陈司悬早在宋墨玉过来时,就眼巴巴盯着这葫芦,恨不得把葫芦盯穿。如今终于能喝到肚子里,他眉眼一弯,好似一只小猫一样吃到小鱼一般餍足。 宋墨玉看了眼兑换度,离兑换一份药膳还差4点,四点等于四个时辰,八个小时,明天早上起来就能兑换一份先给纪嫣服下了。只盼望这药膳是真的有用才好,若是药药敢骗她,她绝对用凿子凿也要把那些小盒子凿烂。 张叔又喝了一碗酸梅汤后,实在不好意思再要,恋恋不舍地架着驴车走了上了车还回头看,看得宋墨玉啼笑皆非。 张叔驾车出去老远后,突然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用绳子挂了个葫芦。里面装着满满一葫芦酸梅汤。无儿无女的张叔握着这葫芦看了好久,抹了抹脸:“这丫头……” “你房间收拾好没有?”宋墨玉问。 陈司悬点头。宋墨玉一家人都住在左边的院子里,陈司悬到底不是自家人,宋墨玉便让他自个把右边带猪圈这个院子里的一个房间收拾出来住。 此时刚把房间收拾打扫好的陈平两兄弟:“……”公子到底要干什么,他俩看不懂。暗中守卫是他们的宿命。 “他是谁?”宋飞鸿的大嗓门响起。他腰间别着屠刀,瞪着眼睛站在两个院子的连接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在房里陪了纪嫣一会后才想起老张和他带回来的猪,急忙出来,却发现外头空空如也,这里却有说话声。过来一看,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后生正站在女儿身边同女儿说话。 宋墨玉和陈司悬还没说话,宋之衡就从旁边冒了出来:“爹,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了。我姐给你找了个学徒,就是陈哥哥咯。” 宋飞鸿立即警惕起来,就这身板能干什么活?看着就瘦瘦巴巴跟个梅干菜似的,怕是屠刀都拿不稳吧。长得倒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说不定就是用美色忽悠了他闺女。 难道天亡我宋家,走了一个李修文又来了一个陈修文? 宋墨玉不知道她爹脑补了这许多,点头说道:“对啊爹。跟您介绍下,他叫陈司悬。家里遭了难就剩他一个了,他撞上我在街上被人尾随救了我,我给他饭吃,他非要给钱但是囊中羞涩只能做工抵债了。今天打扫了一下午,你这半头猪还是他给搬进来的呢。” 陈司悬拱手:“宋大叔。” 宋飞鸿脑子里只剩一个“女儿被人尾随”,他立马问道:“光天化日,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街上尾随你。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让他认认我宋屠夫的这把刀。阿玉你说,是不是李修文?” 李修文?谁?陈司悬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说哪去了。不是他,他哪有那个胆子。那人早叫我们吓跑了,肯定已经滚出云鹤镇了。您消消气消消气。”宋墨玉赶紧安抚老爹,生怕宋飞鸿真不管不顾去街上找人。 宋飞鸿这才作罢,他目光往下看着地上用门板垫着的半头猪:“这真是你小子自个搬进来的?” 陈司悬微微点头。他肩膀上虽然垫着一块布,可隐约还可见扛猪时的压痕和血迹。可见没有说谎。 “打小练过?”宋飞鸿问。这半头猪少说也有一百多斤。饶是他这样搬惯的人,扛半头猪也得累得气喘吁吁,缓上半天才行。可是这小子面不红气不喘,跟个没事人一样。 陈司悬答得滴水不漏:“我自小体弱多病,不好养活。家里人担心我年岁不永,就给我请了师父,教过几天拳脚体术。只要吃饱了,搬些重物不是问题。” “爹,你觉得怎么样?”宋墨玉在旁边适时插嘴。 宋飞鸿嘀咕着:“嗯。凑活吧。” 陈司悬要留在宋家做工抵债的事,其实宋墨玉说了不算。宋家现在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宋飞鸿。 如今宋飞鸿说了一句凑活,那这事便算成了。宋墨玉终于放下心。她可不想这个能涨兑换度的“NPC”被赶走。没错,现在陈司悬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一个做任务的NPC。 宋飞鸿和陈司悬留在了这边院子里,宋飞鸿一点功夫都不耽误,立马就开始教陈司悬怎么剁肉,处理秽物。 另一边,宋墨玉拿着宋飞鸿带给她的东西回了厨房。 宋飞鸿除了杀了一头他买下的猪外,在村里还替别人家宰了一头猪。人家一听他要猪下水,二话不说就送给了他。宋飞鸿记得女儿的话,把两副猪下水当宝贝一样带了回来,专门留着给宋墨玉做菜。 明天是第一天开张,宋墨玉打算做两荤两素四道菜。凉拌豆皮、清炒白菜、溜肥肠,还有一道她打算做红油肚丝。 红油肚丝虽然是荤菜,但属于凉拌菜系。她今晚多做些,一些留着做晚饭,一些明早拿去售卖。 25 木桶饭 一份木桶饭一荤一素四个铜板,…… 宋墨玉把两副猪肚用剪刀剖开, 里里外外都用面粉加水揉搓干净,然后把表面的那层白油剪掉,刮去残留的白膜, 再用清水和盐洗一遍。 这样洗出来的猪肚才干净, 做出来才会没有膻味。 她把猪肚放进锅里,冷水煮开后先把第一锅水倒掉, 重新舀入清水,加入料酒、葱结、姜片还有一丢丢盐, 盖上锅盖继续煮第二遍,中小火慢炖。 等到筷子能轻松扎透后, 宋墨玉把它们放到盆里覆上切成细丝的葱白一起冷却,又搬了块青石压在上面。 把猪肚压实可以让猪肚的口感变得更Q弹。 凉拌肉食好吃的关键,就在于红油。宋墨玉趁猪肚冷却的功夫,从空间里拿出一把辣椒面放到小碗里。 然后在锅里放进一勺嫩滑的猪油,油化开后丢进三把葱结炸出葱的香味后再把葱结捞出。 她手腕一转,把余下烧热的葱油泼到放了蒜末的辣椒面里, 边泼边用筷子慢慢搅动。辣椒和葱油的碰撞下, 顿时激发辛辣之气。红油已成。 宋墨玉把菜盆洗干净后,在里面洒了一把白糖、盐, 将切好的肚丝倒进去后泼入红油,滴入几滴老陈醋后拌匀。拌匀后撒上一点葱花和芝麻做点缀,然后再淋上剩下的一点红油。 一盆红油肚丝就做好了。 原本白嫩嫩的肚丝看起来红彤彤的,分外诱人。 宋墨玉盛了一盘子出来,剩下的一盆拿另一个空菜盆盖住,放在阴凉的地方保鲜。 考虑到现在家里变成五个人吃饭,宋墨玉在厨房里踱步,目光落在没吃完的那堆苋菜上。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苋菜摘下来后失了水分,耷拉着叶子。 要是再不吃,怕是就要坏了。 再做个苋菜团子好了。宋墨玉摸了摸下巴,火速做了决定。 宋墨玉把竹筐里那些苋菜洗干净后先焯水。控干水分后切成碎末,加盐一起搅拌均匀,然后分多次少量地加入杂粮面粉和一点水,让苋菜都挂上面粉后,用手团成一个一个拳头大小的团子。 她按照之前蒸排骨时候用筷子搭了个架子,把苋菜团子放上去蒸。 这个做法其实很简单,镇上就有不少人会做。一大盆不要钱的野菜加一点点面粉,就能做出够一家人吃好几顿的团子,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以此类推,还能做红薯叶团子、榆钱团子、芹菜叶团子…… 可宋墨玉不爱吃这单纯的团子,于是她还准备了两样蘸料。 一样是刚才的红油蘸料,一样是用一点香醋和蒜末调的蒜末汁。简单的苋菜团子蘸着这两种蘸料吃,适口感会好很多。 “开饭!”宋墨玉扯着嗓子喊,好让隔壁院子的宋飞鸿和陈司悬也听见。 桌上共摆了四道菜,红油肚丝、凉拌豆皮、苋菜团子,还有之前宋墨玉在坛子里腌制的酸萝卜。 纪嫣下午喝了万大夫那副药,脸色略好看了点,在饭桌上露了个面后又回去歇着了。 她在桌上的时候,宋之衡他们还收敛着,慢条斯理地吃饭。 宋墨玉扶着纪嫣刚走,宋家父子俩的筷子就开始在盘中打架,你追我赶有如刀光剑影。 当然他们也不忘在争抢的过程中给宋墨玉碗里夹几块。 眨眼功夫,装肚丝的盘子就已经见底,只剩盘底还留着几块孤零零的薄薄肚丝。 这盛况把才夹了两筷子肚丝的陈司悬都看呆了。 陈司悬放下筷子叹口气:“其实来这里前,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如果不是宋姑娘,我怕是就死在外面了。” “陈哥哥好可怜。我的给你吃。”宋之衡咬咬牙,把自己碗里的肚丝夹了过去。 “不用不用。你还小,应该多吃点补身体。哥哥不饿。你们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陈司悬连忙摇头。 宋之鸿:“……”不是,你说就说你看我干嘛?这碗里的肚丝都不香了。 宋爹默默放弃了夹剩下那几块肚丝的想法。 算了,这小子是要来他家卖苦力的,总不好不让人家吃饱。吃酸萝卜吧,这酸萝卜也好吃,酸爽又开胃。 陈司悬见这父子俩终于安静下来,伸手把最后几块肚丝夹起来。 宋飞鸿和宋之衡的目光都忍不住随着这几块肚丝移动。这肚丝软嫩滑爽,脆而有嚼劲,吃不够根本吃不够! 可陈司悬却没把这些肚丝夹到自己碗里,而是转手放到了宋墨玉碗里。 正撞上宋墨玉走回来。 “嗯?你们吃这么快?”宋墨玉睁大眼睛,她这才进去几步的功夫啊。就光盘行动了?这三怕不是饿狼转世吧。 宋墨玉深深感受到了要马上挣钱的重要性。就这三的饭量,光靠宋飞鸿卖猪肉,怕是都要吃穷了。 “行啊。还知道给我留菜,还留了这么多。这人情我记下了。”宋墨玉边说边坐下来,对着陈司悬笑了下。没想到这个陈司悬还挺有良心的。 陈司悬一双眼眸干净明亮,十分坦然地看着宋墨玉,轻轻一笑:“快吃吧。”完全没有一点否认,仿佛这碗里堆得跟小山尖似的菜都是他夹进去的一般。 “嗯。你们也吃。我今天这菜做的怎么样?”宋墨玉扒了一口饭咽下后问道。虽然家里人很喜欢她做的辣菜,但她还是习惯问一问意见或者建议。一个地区的人有一个地区长期形成的口味习惯,如果能根据他们的口味做一些细微的调整,也会更受他们的欢迎。 宋之衡看着宋墨玉碗里剩余的肚丝,疯狂咽口水:“好吃好吃,太下饭了。” “那就好。我明天准备了五十人份的,希望出摊第一天能顺利。”宋墨玉微微叹了口气。 夜已深,近处是蝉鸣,远处则偶尔传来打更声。 “咚!——咚,咚!”一慢两快。 房间的窗户开着。月光洒落进来,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的宋墨玉心想,原来已经三更了。 她已经逐渐习惯用几更来形容时间。 在原来的世界里,三更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她还在网上冲浪呢。在夜深人静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里,要么看一些美食UP主最新更新的美食视频,要么找几部美食剧、美食番看一看。 做饭吃饭,是宋墨玉生命里最重要的几个字。 家人说她一出生抓周的时候,旁的看都不看,一把抓住一个铲勺。家人说她在厨艺上有旁人没有的天赋。所以传承宋家好食,是她从一出生开始就接受的使命。 明天她就要带着宋家好食的招牌出摊了。 她就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留下她们酒楼的印记。要说心里不忐忑,是不可能的。爸妈、奶奶……会在天上看到吗? 宋墨玉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衫。她打算在院子里走一走,好排解一下心里积压的情绪。 她在院子里缓慢走着,生怕脚步声过重把家里人吵醒。走着走着却发现厨房门口的石凳上好像有个黑色的人影。 难道进贼了?这是宋墨玉的第一反应。 她从空间里拿出菜刀拿在手里背在身后,慢慢朝着厨房靠近,想来一个先下手为强。走近时她才看清,这不是陈司悬吗? “喂,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宋墨玉无语,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菜刀丢回空间。 陈司悬的手按在胃部的位置,嘴唇泛白,眉头紧皱、额头出汗:“我……” “你胃疼?”宋墨玉眉头一皱。这她可太熟悉了。她以前有个大学舍友,为了减肥一天就吃一顿饭,后来得了胃病,时不时就犯胃疼。有两回还疼得进了急诊挂水。 陈司悬眼里一惊:“你懂医术?” 一个小小的云鹤镇,怎么会有宋墨玉这样的人?先是有一把绝世好材质的菜刀,然后又有一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好厨艺。现在她又会医术?这真的会是一个屠夫之女吗? “我不懂。”宋墨玉摇头,“不过可以试试。你两手交叉,用拇指揉按腹部,先往左三十六圈,再往右三十六圈,或许可以止痛。” 那时候室友发作起来疼得厉害,这办法是宋墨玉在网上搜的,还有点作用。 “好。”陈司悬依言照做,“其实我……” 他话还没说完,宋墨玉便说:“我知道嘛。你晚饭是不是没吃饱,才饿到胃疼了。下次不用给我夹那么多菜。你等着吧,我去给你做碗粥。” 她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 不多时,原本昏暗的厨房亮起一盏灯。宋墨玉把灶台埋着的火扒开,打算给陈司悬做碗简单的小米粥。 胃疼胃胀,吃些温软、清淡的流食总是没错的。 陈司悬的手在腹部揉着三十六圈,眼睛却朝着宋墨玉忙碌的背影看去。 想当年,陈司悬也是旁人眼里风华无双的举世之才。 可他自从失去味觉后,吃什么东西都没味道。 难吃,难吃,还是难吃。 他日日只觉疲惫,活着好累。 因长久不食,确实患了胃疾,只不过他今天晚上并没有犯病。 他知道宋墨玉还未入睡,于是守在厨房门口,想卖惨求宋墨玉给他做顿夜宵。但当宋墨玉真的信了,义无反顾就去给他做粥的时候,陈司悬的心里浮起一种很复杂的感受。 陈家公子头一次为骗人感到五味杂陈。 “发什么愣?吃吧。小点声啊,别把我家里人吵醒了,不然我揍你。”宋墨玉端着一碗小米粥放到陈司悬面前。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啊?”宋墨玉手指轻敲了敲石桌,“我刚才教你的方法起作用没?” “起了。多谢宋姑娘。”陈司悬低头,手握住勺子,先吹了吹气,然后往嘴里送了一口粥。 即使宋墨玉做的只是最普通的粥,可吃到陈司悬嘴里就变成了人间美味。他吃得出清香、吃得出温软,每一口都食之有味。 宋墨玉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睡觉咯。你吃完早点回去躺着,睡一觉胃就不疼了。还有,记得把厨房门关上,免得有老鼠进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心里什么烦啊扰啊都没有了,只想回去睡大觉,明天一早养足精神出第一摊。 陈司悬的房间。 “公子,您回来了。”陈平和陈幕等门关上后,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陈司悬应了声,闻到空中有淡淡安神香的味道。 陈平道:“公子,这房间离猪圈实在太近了。安神香的味道根本遮不住。您还如何安睡?要不咱还是早日归家吧?” 陈司悬摇头:“无妨。你家公子我吃饱了,自然睡得好。这安神香以后还是少点,残留味道太久,他们会发现的。” 陈平又忍不住了:“公子。这宋姑娘做的吃食既然能治您的味觉失灵,花重金把人请回去就是了。千金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公子除了年少拜师那会,跟着他师父在山里摸爬滚打外,哪里还过过这种苦日子。要是让夫人知道了,一定心疼到抹眼泪。 “你不懂。她不是贪财的人。我之前就问过她了,若有人重金聘请她可愿上门,她并不愿。你们俩放心,我与她说好了,在这待半个月便走。也许吃上这半个月,我这病就能彻底康复。”陈司悬沉思后说道,“就是委屈你俩了。时候不早了,你俩早点去休息吧。我这暂时没什么事。” 陈幕小声道:“我们不委屈,住的是客栈吃的是酒席……” “你说什么?”陈司悬挑眉。 “没什么!公子,我们告退了!”陈平拉着弟弟一个闪身没了人影。 纪嫣咳嗽着醒来时,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莲子茶。 茶杯下还压着一张写得歪七扭八的字条:娘,这是我给您泡的茶。醒来务必服下,对您的身体有益。另外,这张字条就当是我交给您的习字作业啦。 “这丫头。”纪嫣捧着那张字条,疲惫的面容上染上笑意。她的病她还能不知道吗,多少副药都不见好,哪里是一杯茶能解决的。但总归是女儿的心意。 云起书院山脚下。 “瞧一瞧,看一看了,两荤两素荤素各选其一只要四个铜板!热乎乎的大米饭,香喷喷的肉了!”一个清脆的叫卖声吸引了来往学子的注意力。 易常是云起书院有名的书痴。他每日从睁开眼睛开始,就在背诵圣贤经典,常常连饭都忘记吃。哪天早上要是忘记带饭了,他就要在书院里一直饿到中午。 今天一早,易常背着名篇,刚走下立身桥,就忽然被一阵叫卖声和香气打断了思绪。 宋墨玉卯时便用板车推着菜盆、木桶来到大榕树下。 “宋家好食”的招牌挂在一旁。两个木桶里装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四个菜盆里则分别装着两荤两素。每个菜盆旁边都放着写了菜名的小木牌。 她来得实在太早了,等了半天,才见偶尔来几个穿着直裰的学子。 他们许是起得太早,个个困得不行,眼睛都尚未睁开,走过这里连看都不看宋墨玉一眼。 宋墨玉便把菜盆的盖子揭开,然后开始大声叫卖。 “溜肥肠、红油肚丝、凉拌豆皮、清炒白菜!荤素各选其一,只要四个铜板!”宋墨玉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打量她的目光,依然热情地高声叫卖着。 她的声音实在过于有穿透力,易常的书是一句都背不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易常来到宋墨玉摊前。 “来份木桶饭吗?香喷喷的木桶饭,热气腾腾的。不贵,才四个铜板。”宋墨玉笑眯眯地迎接着自己的第一个客人。 易常本来是怒气冲冲而来,想让宋墨玉小点声。可走近了他才发现在叫卖的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娘子,还笑意盈盈,正如那朝起的太阳,让人周身一暖。 于是他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变成了:“不是说有荤菜吗?我怎么没看到?” 四个铜板有荤有素有米饭,这实在有些可笑。易常自然是不信的。 宋墨玉从板车下方拿出一副干净的碗筷,指着几个菜盆:“您看,今天的荤菜是红油肚丝和溜肥肠。” 易常的目光先落在那几个小菜牌上,暗道一句笔势飞动,随后他便彻底被那些菜肴吸引住。 菜盆里,红彤彤的肚丝油润饱满,大蒜叶妆点的溜肥肠香气扑鼻。还有没见过的什么豆皮。唯独那清炒白菜是他平日吃过的。 易常皱起眉:“这豆皮便罢了。这肚丝和肥肠都是污秽之物,你怎敢充做荤菜来卖?” 宋墨玉眨眼:“那它们是不是猪身上的?” “是。”易常挠挠头。 “那猪肉是不是荤菜?” “是。”易常觉得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宋墨玉已经开始上手装饭了:“这位郎君,您是今天第一个来我们摊上的。我白送您一份怎么样?不好吃您只管骂我,反正也不用给钱。要是好吃,您以后常来,或者跟您同窗介绍介绍我这个小摊。” “哎哎哎……”易常见宋墨玉在装饭打菜,以为她想强买强卖,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红着脸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您要是不着急,就坐这吃吧。”宋墨玉把打满菜的碗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 这小桌子也是昨天收拾出来的,本来腿有些不稳,钉了几颗钉子后便牢固了。支在这里,摆上两张凳子,便可以供人坐下来吃饭了。 易常刚想摇头说不用,可那碗饭的香味透过清晨的薄雾,竟然比圣贤经典更诱惑他。 是不管在家,还是在外吃酒都从未闻到过的香味。 鬼使神差之间,易常坐了下来。 旁边宋墨玉的叫卖声还在继续。 易常拿起筷子,试探着夹起一块他视为秽物的肥肠。咽咽口水后,他飞快地放进嘴里。嗯?这是什么味道?刚才闻起来已经香得不行,吃起来就更是一绝了。不知道和这热气腾腾的大白米饭混在一起吃是什么滋味…… 易常的几个同窗好友正打旁边路过。 “我没看花眼吧?那是易书呆子?”有人喊。 “真的,他在吃什么?他以前不是吃一口饭背一口诗吗?还没见过他这样?” “走走走,看看去。” 不多时,宋墨玉的摊前从冷冷清清,到热热闹闹。 易常细细品尝着那一大碗饭,平生从没有过这般酣畅淋漓的感觉,不仅想为这木桶饭赋诗一首,更想再找宋墨玉买上一碗。 结果他往旁边一看傻了眼,好家伙,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排队,排队,麻烦大家排一下队。”宋墨玉边收钱边打饭,还要边朝人群喊。正常人都会分身乏术,难免出错,可她却记得每一个人点的菜,一次都没打错过。 小钱箱里不停地放入铜板,木盆里不断叠起用过的碗筷。 李修文和同窗好友走下立身桥。因宋墨玉的身影被人群遮挡着,他并不知道在摆摊的人是谁。边和同窗说话,边快步走了。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书院的晨读就要开始了。路面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 排在最后的小学子哭丧着脸:“我本来打算去买包子的,他们都说你这个好吃。怎么排到我就没有了?掌柜你明天还来吗?”这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满脸的稚气和可怜样。 宋墨玉看着干干净净只剩一点汤水的盆,也有些无奈。她想了想,把旁边放着的几个苋菜团子装到油纸包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团子你拿去吧,我洒了点蘸料上去,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谢谢你。”小学子哭丧的脸一下雨过天晴,连声致谢。不吃早饭读书可难受了,他问:“掌柜,你的团子怎么卖?” “送你了。不要钱。你明天早点来给我捧场吧。”宋墨玉笑着说。 眼见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宋墨玉伸了个懒腰,利落地收拾起东西。 她边收拾,边在心里盘算今天挣了多少钱。 置办这些盆、桶、碗筷、招牌的这都是一锤子买卖,且不算。 猪肚、肥肠都是零成本,豆皮花了十个铜板,白菜花了四个铜板,米饭成本最高。她去采买的米品质属于中等,一斤米要三个铜板,五十人份的米饭就花了四十五个铜板。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调料、油什么的,就算五、六个铜板。 成本合计六十五个铜板。而一份木桶饭一荤一素四个铜板,她卖了五十人份。 一百三十五文钱! 餐饮行业果然自古以来就是暴利。一天竟然净赚这么多。宋墨玉把钱箱里的钱装进钱袋子里,笑容根本止不住。 26 买田螺 统共只得了这五斤大田螺 “墨玉。” 宋墨玉推着小车刚走到桥上, 就听到苏如霜叫她的声音。 只见苏如霜疾步迎着晨光走来,一脸懊恼模样:“对不起墨玉,今天家里有客人来。我出门便晚了。” “没事啦。”宋墨玉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 “还好你之前不在,要是你在我都没空招呼你了。” “你做的菜那么好吃, 你定价又那般便宜, 我就说你一定行的。可惜我今天没有口福了。” 苏如霜往车里一看, 只见木桶、菜盆果然都是空的,想必是生意极好都卖光了,打心里为好姐妹高兴。 立身桥是个拱形桥, 两人说话间, 宋墨玉紧紧拉住推车的把手下缓坡。 “我来帮你。”苏如霜赶紧帮忙按住推车的一边。 小推车顿时受了两个人的力。只是她力气不如宋墨玉大, 她非但按不住那车, 反而还被推车带着往下跑。 好在宋墨玉咬紧牙关使劲一拉, 稳住了车身,才没让苏如霜随着推车一起撞到墙壁上。 好在那些用完的碗筷的都是放在木桶里叠放的, 虽然叮叮咣啷一阵响,倒是一个都没破。 宋墨玉松了口气:“好险好险。”要是破上几个碗,成本可又高了点,她得心疼死。 “呼。”苏如霜吓了一跳, 脸色有些白, “我还以为这车很轻,怎么这么重?你一个人怎么推过来的?” “这些饭菜没卖完的时候还要重些呢, 不过不要紧。我家新招了个学徒, 大早上他先帮我把摊子推过来,然后又回家帮我爹去了。别的我不知道,反正他还挺勤快的。”宋墨玉边说边拉起苏如霜的手, “刚听你叫了声,是不是木刺扎进去了?” 果然。苏如霜的左手食指上正扎着一根小木刺,涌出几滴血珠。 “怪我怪我。这小推车没用多久,回头我就把这些都磨掉。”宋墨玉从怀里拿出手帕在苏如霜的手指上擦了擦。 “墨玉,对不起。我说来给你捧场,结果来晚了。本来是想帮你,结果还差点害得你把摊子翻了。”苏如霜的声音有些低落。 宋墨玉摇摇头,语气温和:“可是你真的来陪我了呀。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说。你从小就没干过活,你的手是用来习字和绣花的。你看你漂漂亮亮的手现在被扎到了,是不是该我说对不起?” 苏如霜有些不可置信:“墨玉……” “嗯?”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宋墨玉有些好奇,原主在苏如霜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没什么。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苏如霜在宋墨玉身边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说吧。我不生气。”宋墨玉把摊子上的东西摆正,继续推着小推车往前走。 “你以前很容易生气。”斟酌许久,苏如霜才说道。就今天这个情况,她若是把事情搞砸了,换做以前的墨玉早就气得眼睛发红,掉头就走了。 “那可真是不太好。我现在改掉了。”宋墨玉轻描淡写地说着,“生气会导致很多疾病。” 苏如霜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呢。但是你对我很好。你不记得小时候了吗?小时候我长得很瘦弱,又爱哭,没有人肯和我玩。是你。你带我去河边抓过鱼,去山里爬过树。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你还会帮我用石头丢他们。” 随着苏如霜的描述,那些尘封许久的原主记忆浮现在宋墨玉脑中。 宋墨玉有些许无奈,这实在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还是不要告诉苏如霜,当年原主之所以带她玩,是因为苏如霜的娘亲会给原主买好吃的,请求孩子王一般的她带着女儿玩。真正温暖过苏如霜的从来不是原主,而是一位母亲的爱子之心。 “你现在更好了。墨玉,我喜欢你现在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笑眯眯的,不疾不徐。你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做什么都从容不迫。就像,就像自由的风。”苏如霜指着远处被风吹动的树枝说道。 宋墨玉的目光却落在那棵树下摆着的小摊:“走,看看去。” “两位小娘子,要买些田螺吗?家里小孩捞的,我走了五里地才过来呢。”摆摊的是个穿着褐色短打和草鞋的中年男人。面容黑黄,额头上有几条皱纹,笑容却和善。 “怎么卖?”宋墨玉蹲了下来,仔细看着这篮子里刚才吸引她目光的一大盆田螺。 这些田螺个个有眼珠子那么大,正在洒了水的篮子里一张一合地吐息。 宋墨玉眼神微动,她承认,她想吃麻辣田螺了。夏天怎么能没有田螺做夜宵! 小贩伸出手比了个数:“田螺一斤八文。” “这么贵?”宋墨玉皱起眉。她上次去赶集,最便宜的鸡肉都只要十三文一斤。田螺就算是去田里都能摸到,缘何这么贵? “小娘子说笑了。不贵咧。我家三个孩子天还没亮就去河里又捞又摸的,统共只得了这五斤大田螺。这都不是小田螺呢,您看看这么大颗。小的我们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 男人见宋墨玉沉默不语,有些着急:“要是你多买点,我给你便宜点吧。” 宋墨玉杀价:“一斤七文,那这五斤我就都要了。不同意就算啦。” “成。”男人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他把篮子里的田螺都倒进了宋墨玉空置的木桶里,还特意叮嘱:“这田螺您带回家后拿清水养着,先让它们把泥吐出来就干净了。” “好。谢谢。”宋墨玉利落地从钱袋里数出三十五个铜板递过去。 “墨玉,没想到你还会做田螺吃。”苏如霜看着桶里圆圆的大田螺,语气陡然欢快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带我去田里玩,结果我栽到田里,你把我拔出来的时候,还摸了一把田螺呢。” “记得记得。”宋墨玉满脑子麻辣田螺,随口应道。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宋墨玉家的巷子口。 “奇了怪了,今天这里排了个长龙?”宋墨玉看着这长长的队伍,着实捉摸不透。 仔细一看,排队的多是些娘子们。她们人人挎着一个菜篮,眉飞色舞地攀谈着,时不时往前迈几步。 苏如霜摇头。两人均是一头雾水。 “好巧啊,两位娘子。”一个略熟悉的声音在两人不远处响起。 “是你啊。”宋墨玉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刚才卖田螺给她的男人。 男人摸了摸后脑勺,怕她们误会什么,连忙解释道:“我家大郎今天长尾巴,我想着卖了钱,给他们几个割斤肉回去吃。还要谢谢您全买了呢。替几个孩子谢谢您。” 长尾巴就是过生日的意思。宋墨玉:“哪里哪里,还要谢谢你给我便宜了好几文。祝您家孩子生辰吉乐。” 男人点头和宋墨玉她俩告辞,然后朝着宋屠夫的猪肉摊走去。 “这前面到底在干什么?”人把巷子堵住,宋墨玉的推车根本进不去。 苏如霜道:“我去问问。” 苏如霜和男人几乎是同时回来了。 男人神色复杂:“坏了,今天怕是买不到猪肉了。这队伍全都是去宋屠夫那割肉的。”他走到以前买肉的摊子前才发现这事。 苏如霜也点头:“对。我刚才问了队伍末尾的几个姐姐们。她们都说是排队去割肉的。” “什么情况?我爹难道猪肉跳楼价大甩卖?怎么引来这么多人?”宋墨玉在心里暗想。 宋墨玉告别如霜,推着小推车绕了另外一条路,敲响了唐惠惠家的后门。 “墨玉姐姐?你怎么从这过来了?”唐惠惠开门时还有些愣。 “没办法。外面全都是人。听说都是去找我爹买猪肉的。我只好从你这借个门回家去了。”宋墨玉也很无奈。 她告别惠惠,从自家左边院子的侧门溜了进去。小推车先放在门口,她先把木桶和菜盆搬了进去。 右边院子的门前正是她爹猪肉摊的地方,那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女子的笑声。 宋之衡绕到宋墨玉身后:“姐,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你从哪冒出来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宋墨玉拍了宋之衡一下。 “我在那蹲着跟鸡玩呢。”宋之衡噘嘴。 “怎么跟鸡玩?怎么不跟陈司悬玩?鸡比陈司悬好玩?你不是最想黏着他了。”宋墨玉四处一看,都没看到陈司悬其人。 宋之衡叹气:“别说了。他今天被爹拉过去卖猪肉了。” “他这就会切肉了啊,学得还挺快。” “哪有那么快。他当然不会了。爹就让他在旁边站着收钱。你别说还真是很管用,外面是不是排了很多姐姐婶婶们?”宋之衡回道。 “好无耻!居然用美男计!”宋墨玉愤愤不平。 “就是啊!凭什么不让陈哥哥和我玩!我早就想喊他们去书院那边接你回来了,可是出不去,根本出不去。”宋之衡见终于有人同仇敌忾,很是感动,还趁机告状。 “可惜我是在书院门口摆摊,唉,痛失这么好的广告牌。”宋墨玉嘀咕。 宋之衡:“……” “你帮我把这个木桶里加点水。我累死了。”宋墨玉支使弟弟。 宋之衡低头一看叫出来:“田螺?怎么这么大颗?” “所以贵呀。我先去看看娘,然后睡一会。你看到水浊了就换一次水,这田螺泡到晚上就差不多吐完泥了,到时候我给你做麻辣田螺吃。”宋墨玉嘱咐道。 “好!”宋之衡只要是为了好吃的,什么都肯答应,立即屁颠屁颠去接水了。 纪嫣正在书房里,书房的门虚掩着。透着门缝看过去,纪嫣正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墨玉敲门。 “阿玉。”纪嫣回头喊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们想着你得卖上一会,打算再过半个时辰去接你呢。” “今天运气好,一下就卖光啦。还有好多客人没吃上,叫我明天多做点。”宋墨玉晃晃钱袋,把里面的铜钱都倒在书案上。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晃悠得很厉害。 “这么多?”纪嫣吃了一惊。 宋墨玉抱住纪嫣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摆弄着那些铜钱:“本来更多的。我路上看到有卖田螺的就买了些。晚上咱家吃田螺好不好?” “好。”纪嫣自然是女儿说什么都好,只是免不了担心,“阿玉。做这个会不会太辛苦?我早上惊醒时你爹说你早就出门了。累不累,困不困?要不别做了。” “不辛苦,我就是喜欢挣钱。”宋墨玉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眼里都在泛光,“我要挣好多好多钱给咱家人花。” 纪嫣从没见过女儿如此坚定,甚至可以说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时有些愣住了。 “不说我了,那碗莲子茶您喝了吗?身体可好些了?”宋墨玉忙问。 “对了。我正想问你呢。本来早起时还有些心悸,喝了你那碗茶后,不仅不心悸了,反而还精神了几分。” “那就好。”宋墨玉松了口气。既然见效,就说明药膳商城没有骗她。只要按照药膳方子说的,吃上十天的莲子茶、雪羹汤,娘就可以彻底痊愈了。她随口编瞎话:“这也是我那个神秘师父托梦给我的。说吃了这个或许能缓解您的病症。” 纪嫣捂了捂心口,脸上的愁思淡了几分,嘱咐道:“阿玉,你这个师父把一身的本事都传给你。虽然咱家不能给他立牌位,但你每日要在心里记着给他晨昏定省。尊师重道不可废,知道吗?” 宋墨玉连连答应,关上书房的门,回自己屋睡大觉去了。 此时还在摊前当吉祥物的陈司悬:“……” 27 麻辣田螺 乖乖跟着宋墨玉学着怎么吃这…… 宋墨玉睡醒时, 正听到外头自家老父亲发出爽朗的笑声。 这声音宋墨玉可太熟悉了,她早上把木桶饭都卖光时在树下笑了好久,就是这般笑的。要不说女儿像爹呢。 她伸伸胳膊腿推开房门, 看到宋飞鸿正带着陈司悬从右边的院子过来。 他满脸喜色,边走边拍着陈司悬的肩膀, 嘴里不停夸赞:“好得很,好得很。” 陈司悬谦虚地微低着头:“哪里哪里。师傅没嫌我笨就好了。” “我说你好就是好,这么谦虚做甚么。你哪里笨了,外面那些小娘子们很是喜欢你。还说只要你在,以后天天要来买肉。那半头猪今天可是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宋飞鸿说是这么说, 却很喜欢他这份谦虚。做徒弟的就应当是这样,把事情做好,但又不能自满。心气高了,便什么都学不会了。 “爹。”宋墨玉打着哈欠走过来,“肉都卖完了?” 不过节不赶集的, 几个时辰便卖了这么多肉, 怪不得他这么高兴。 “卖完了。你娘同我说了, 你做的那些吃食也卖完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宋飞鸿哈哈大笑。 陈司悬站在一旁, 看起来有几分歉疚:“明日我早些去接你。” “对对对, 明天你早点去帮阿玉推车。今天怪爹不好, 让你自个把车推回来了。说,想要什么,爹去给你买。”宋飞鸿大方地说道。 “我也要我也要。”宋之衡从厨房里钻出来。 “不行!”宋飞鸿和宋墨玉异口同声。 宋之衡哭丧着脸:“我还没说出口呢!” 宋墨玉捏了捏弟弟的小脸:“再吃糖你的牙还要不要了?” “可是糖真的很好吃。”宋之衡觉得没有一个小孩子能抗拒糖葫芦。 “你要是肯去书院上学,我不止给你买糖葫芦, 还给你做糕点吃。准保都是你没吃过的。刺梨鲜花饼、荞麦杏仁酥、酒酿桂花糕、陈皮绿豆糕怎么样?”宋墨玉许诺。 一听到上学两个字,再好吃的东西都得远离,宋之衡立即抱头:“算了算了, 我不吃了。 ” 隔着一扇窗户,宋墨玉看到纪嫣在书房里微微叹了口气,手里本来拿着一本书也缓缓放下了。 可不得叹气吗,书香门第出身的娘亲,嫁了个不识几个字的丈夫,一儿一女也没有一个爱读书的。 她守在她那间小小的书房里,好像没什么人能跟她说说话,有时候宋墨玉都觉得纪嫣看起来很孤独。 宋墨玉进了厨房,陈司悬帮她进去烧火。 木桶里的清水不知道换了几次了,清澈无比。田螺在清水里缓缓地吐着息。 “你弟弟为什么这么不爱读书?虽然我和他没认识几天,但我觉得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肯用功,来日必定有所成就。”陈司悬边问边往灶台里递柴火。 只是今天这柴有些湿,不仅没有一下燃起来,反而还冒出滚滚浓烟。 宋墨玉被呛得连咳几声,连忙把湿柴抽出来丢到一边,让陈司悬重新放柴。 “你没事吧?”陈司悬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厨房里日光昏暗,他根本没看清楚柴是湿的还是干的。这下咳得宋墨玉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事。下次你看着点就是。”宋墨玉倒是不在意,她先把米饭蒸上锅。 陈司悬的问题,她从原主记忆里找到了缘由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吧。他本来是去书院的启蒙班读过两天书的。但是他讨厌李修文,于是抓了条死蛇塞进了李修文的书袋里。被书院夫子当着书院所有学子的面狠狠地打了一顿。自那以后他就怎么都不肯去了。还说自己本来就不爱读书,不是那块料子。” 这是陈司悬第二回听到李修文的名字,有些好奇:“这个李修文是谁?” 宋墨玉的双手浸入木桶中,反复搓洗这些田螺,好彻底去除土腥味:“我前男友。” “???”陈司悬不明就里。 “忘了这里没这个说法。”宋墨玉咬了下牙,“总之不是个好人。懒得说他了。你帮我拿个盆过来。”她的话题转得贼快。 宋墨玉把田螺倒进盆里沥干了水分,静置在一边。 门口有喊声传来。 “老宋,老宋你在吗?”是丁伯的声音。 “丁伯伯。我去给你喊我爹。”宋之衡回道。 宋飞鸿说道:“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丁伯咳嗽两声,问的却是:“你家阿玉在不在?” 宋墨玉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出来:“丁伯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伯先是看看宋飞鸿,然后用左手拽了拽衣服才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有点事想麻烦你。不知道你得不得空。” 宋飞鸿瞪眼睛:“丁哥,有事你就直说,怎么吞吞吐吐的?” 丁伯心一横,转身回去把门口那瓢面粉拿了进来:“那我就直说了。阿玉,我我我能不能托你再做一回那酱香饼。” “什么饼?”宋飞鸿糊涂了。 “咳咳。酱香饼。我做这个饼的时候您正好下村收猪去了。”宋墨玉解释。 “这什么酱香饼真这么好吃?能让你都念念不忘。你自己做不就得了。”宋飞鸿打趣。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丁伯跟面粉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区区一个饼,怕是吃过一次就能做出来。怎么会还要请女儿再做一次。 丁伯露出苦笑:“这个我可真做不出来。你家阿玉说了,这饼叫酱香饼,好吃的窍门全在酱料上。不怕你笑话,你嫂子爱吃得紧。那天吃了半块后一直想着这个味道。我试做了两回,就是做不对那个味。都催了我两回了,想让我问阿玉买点这个饼回去尝尝。” 宋墨玉满口答应:“小事。刚好锅灶热了,您坐着和我爹聊会天吧,我这就去做。” 丁伯见宋墨玉答应得这么爽快,更加不好意思:“我给你把这面粉放进去。” 宋墨玉看得清楚,丁伯手里还拿着一小吊钱,看着有十来个铜板的样子。想必是怕她不肯收钱,想趁放面粉的时候放在厨房里。 宋墨玉笑眯眯接过面粉:“不劳烦您啦。我自己来。刚好我爹没吃过,我这回多做点。” 陈司悬一直待在厨房没出去,见宋墨玉进来后目光顿时灼热。 “你干嘛?想抢面粉啊?” 陈司悬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亮亮的:“是叫什么酱香饼吗?我也没吃过。” 宋墨玉盯着他,无奈地笑了:“耳朵倒挺灵的。再舀一勺面粉过来吧。” 陈司悬点头如捣蒜,手脚飞快地按照宋墨玉的吩咐,舀面、打水。 “热了。给我扇风。”宋墨玉道。 “得嘞。”陈司悬拿起棕榈叶做的蒲扇对着宋墨玉就是一顿扇,“你看这力道行吗?” “嗯。还行吧,力气再大点。左右都扇扇。” “没问题。”陈司悬越扇越起劲。 此时因为不放心自家公子,过来盯梢的陈平两兄弟:“……”他们看到了什么啊?这还是他们家公子吗?怎么还用内力给人家扇起风来了,这模样跟他们家里的小厮有什么区别,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陈平问:“弟弟,你说给夫人的回信怎么写?” 陈幕咬着笔,刷刷在信纸上写道:“公子味觉无恙,心情尚佳,游山玩水,甘之如饴。”然后召来信鸽。 “哥,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陈幕朝陈平问道。 陈平竖起大拇指:“好!非常写实!夫人和老爷一定会放心的。” 宋墨玉按照之前的做法烙了几张香喷喷的酱香饼出来。两张是丁伯给的面粉的量,还有两张他们自家人留着吃。 丁伯终于拿到妻子心心念念的吃食,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了地,高高兴兴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后便走了。 不多时,宋之衡竟在门边捡到一小吊钱,他捡起来就喊:“丁伯伯,是不是你的钱掉啦?” 远处丁伯的声音传来:“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你们留着吧!” “爹,怎么办啊?我给丁伯送回家去吧。”宋之衡拿着那些铜板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收着吧。明天你就用这钱去你丁伯家买几个馒头回来就是了。”宋飞鸿笑着说。 街坊乡亲的,不少都做着小买卖,能与宋飞鸿处得来的,从没有一个是会贪图人家小便宜的。倒总是怕别人吃亏。 “你们先吃饼。有点油我不太想吃,不用给我留了。我先去做麻辣田螺。”宋墨玉把切好的酱香饼放到了石桌上,拍拍手说道。 一家人加上陈司悬围在石桌前,人手一块。 就连纪嫣今天胃口也莫名好了些,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 厨房里,宋墨玉趁着他们都在外面的时候,在油锅里放入一把麻椒、八角、香叶,又放了姜片和蒜。 这些东西一块煸炒出香味后,她把剁好的红椒和干辣椒丢进去。等辣气激发出来后她把田螺一股脑丢进去爆炒,把水分爆炒出来后抖进去一把盐和一勺酱油、蚝油。然后加清水小火炖煮。 “有没有香菜啊?”宋墨玉朝着厨房外面喊。 “我去找惠惠姐!”宋之衡这时候积极得很。他拿着两块酱香饼就跑去找唐惠惠和邵奶奶了。两块饼跟她们换一把香菜。她们就不会拒绝了吧。 他姐做的饼这么好吃,一定要给她们也尝尝! “还要什么吗?”陈司悬一连吃了三块饼,不好意思再拿第四块吃,走进厨房问。 “要。竹签你会不会削?”宋墨玉问,她立马就递了一把柴刀过去。 别人家两菜一汤正儿八经吃晚饭的时候,宋家的饭桌上摆了一大盆吸满汤汁的大田螺,里头还放着十来根细长的竹签子。 宋家人人手一根竹签,乖乖跟着宋墨玉学着怎么吃这麻辣田螺。 宋墨玉拿着竹签把田螺的软壳撬开,用尖的那端扎进去,把藏在里头肉质脆嫩的螺肉带出来。吃的时候先嘬一口螺壳里香辣味浓的汁水,当然也不要忘记把螺肉的小屁股掐掉。 “嘬——”这其中就数宋飞鸿嘬得最大声,这香辣味太上头了,根本停不下来。 陈司悬和纪嫣起初还怕双手沾染红油,后来被宋飞鸿和宋之衡的吃相感染,上手也快了起来。 一共五斤田螺,除了盆底还有几个空的田螺壳外,全都吃了个精光。 附近人家里偶尔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娘!什么东西好香啊,我也要吃!”“吃屁你吃不吃!还看不上你娘做的了!” 月夜下,宋墨玉坐在旁边摇着蒲扇笑。 28 木耳肉丝粉 才咀嚼两口就感觉这米粉顺…… 第二日宋墨玉依然在老地方摆摊。 昨日她做的五十份饭菜都卖光了, 今天她精打细算增加了三份。菜依然是那四种菜,配着热乎乎的大米饭一块卖。另外还增加了酱香饼这个品类。 家人一致认为酱香饼味道独特,香气扑鼻, 比米饭更能勾起人的食欲, 又方便携带, 肯定能卖得更好。是以宋墨玉也烙了两张一并带了过去。 来她这小摊上光顾的, 不止有云起书院的学子们, 还有离这不远的住户, 送这些学子来读书的仆役、亲人。 大清早的, 大家伙睡意都还未消散, 就被这股香气彻底勾醒了。 “掌柜您早!” 今天摊子刚张罗起来没多久, 宋墨玉的摊前就围了不少附近的住户还有书院学子。其中不少人都是宋墨玉有印象的回头客。 她手拿着碗打菜,笑着问第一位客人:“今天还是肚丝、白菜吗?” “小掌柜,四个菜我都想尝尝, 怎么卖?”昨日他吃的是肚丝加白菜, 肚丝又辣又脆, 白菜清甜, 两者中和很是下饭。温世言的目光在四个菜盆里来回扫射,怎么都拿不定主意。 宋墨玉也犯了难, 正不知道怎么答时, 后头就有人说:“温兄,你买两样,我买另两样, 咱俩分吃岂不是都能尝到了?” 温世言拍手便笑:“妙啊, 我怎么没想到!” 宋墨玉点点头,装了一碗肚丝白菜,又装了一碗肥肠豆皮, 分别递给这两位客人。 后面来的人有样学样,一人捧一个碗,你夹一筷子我的,我夹一筷子你的。一人出四文钱就能吃到四样菜,有滋有味。 有些胃口大的学子,上来就要了两碗,说是昨天早上吃了这么一回后,午饭晚饭都没了滋味,就等着今天来吃。 还有些人从家里自带了碗来,自己先在摊上吃一碗,再让宋墨玉打包一份留着中午吃。 四文钱,有荤有素有米饭,物美价廉,这个便宜谁不占谁是个傻子。 只有那两块圆圆的酱香饼还未切开,摞在一起放在圆盘中,一直无人问津。。旁边放着一块小牌子:酱香饼,两文一块。 宋墨玉也不着急,先紧着把饭菜卖掉。 没多时,宋墨玉四周都站满了端着碗大口吃饭的人们。 不管是穿着褐色粗制短打的小厮,还是穿着青白罩纱直裰的学子,在宋墨玉的摊前都随意起来,或站或坐,大快朵颐。 乌泱泱一群人全都沉浸在干饭中,场面之壮观,频频惹人侧目。 “李兄,我们也去买一份吧!看起来好像真的不错。昨日就听他们说了,这菜又好吃又便宜。”和李修文并肩走着的高永望忍不住说道。 “路边小摊有什么可吃的。”李修文皱眉,“永望,你我过两日就要启程去省城赶考,万一吃这小摊吃出什么问题来,岂不是耽误大事。” 高永望闻言也犹豫了,随着李修文走了几步。 正当他们要走上上山的台阶时,高永望猛地回头,边跑边喊:“你先上去吧,我且去买一份就来。总归不是明日就出发,想来吃一份不要紧的!”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高永望实在无法不被那些炫饭的同窗们感染。 李修文站在台阶上望着好友挤入摊子前,瞳孔却骤然一缩。 站得高便看得远了。他即刻认出摊后热情大方的小掌柜,正是前不久讹着他娘签下二十两欠条的宋墨玉。 李修文死死盯着宋墨玉,心里起了无名怒火。这女人是真不知羞耻,抛头露面当街卖饭食便罢,还挑在这尽是男人的书院门前,不知又是想勾引谁。 可李修文心里马上又升腾起另一种感觉。 整个云鹤镇那么多地方,宋墨玉都不选,偏偏选到他每日进出的书院前。这份心思是为了谁,自然不言而喻。无非就是对他旧情难忘,苦守着等他回头罢了。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可惜他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李修文想到这里,转身快步朝着书院走去。 他扣响了一扇门,这里头住着的正是书院分管执纪的副院主。 “进来。”副院主周红春正在窗台前浇花。他虽然主管执纪,看起来威严肃穆又古板,却是爱花惜花之人。每日晨起后总会先侍弄一会花草。 “是修文啊,何事?”周红春放下葫芦瓢,擦了擦沾了水渍的手。 李修文拱手回道:“院主,您是否发觉昨日有不少学子迟到?” 周红春捋了捋胡子:“那是自然。不过你这是何意?”他身为执纪院主,有一项职责便是在撞响晨读钟后守在院门处,一一清算那些每日往返书院和家中的学子。 以往总免不了几个拖拖拉拉的学子,可昨日人数却一下激增。他问缘由,这些人也是支支吾吾不答,气得他罚他们一人抄了十遍书院条规。 李修文往前走了几步,细细说起。 山下,宋墨玉的菜盆和木桶很快就见底。 昨日因来晚赶不上趟的小学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姐姐!我……我要买饭!还有吗?不会没有了吧?!” 看他噘嘴的模样,好似快哭出来一般。宋墨玉一下就想起自家的弟弟,可不就跟这个小学子年纪相仿吗。 “刚好还有最后一份豆皮加肚丝,喏,都给你。”宋墨玉动作飞快地把盆里的菜舀出盖在饭上。 小学子立马高兴地弯弯眼睛:“谢谢姐姐!姐姐你昨天送我的团子也好好吃,我拿到学堂上,分了乔年一个,又分了沈瑞一个。他们也都很喜欢。可是他们早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不然我也让他们来你这买饭了。” 说话间他看到了旁边的酱香饼,一对小眼睛立即睁大几倍:“这个怎么卖呀?” 之前这酱香饼也有人问过几嘴。可当看到两文钱的价格后都撇撇嘴选择了四文钱的木桶饭。在他们看来,米饭肉菜可比这饼子实惠得多。 “两文钱一块。”宋墨玉笑着介绍,“如果是你的话,可以试吃哦。” 一个和自家弟弟一样可爱的孩子,自然是拥有特权的。 没一会小学子的饭碗里放上一小块三角形的酱香饼。 浓郁的酱香味扑面而来,上面的芝麻粒粒分明,点缀的葱花更是格外好看。小学子刚尝出个味就吃完了。 他急急说道:“姐姐,我要三块这个饼。” 宋墨玉有些吃惊:“三块?你吃得完吗?” 小学子欢快地掏出六个铜板:“我给乔年和沈瑞也带一个。不然他俩肯定要抢我这块。我就不够吃了。” “好吧。”宋墨玉默默感叹,这孩子脾气还怪好咧,然后问,“打包到一块还是分开?” “装一起就行!” 小学子吃完一大碗饭,忍不住打起饱嗝,却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等着宋墨玉切块打包。 “小陶公子果然阔气啊,两文钱一块的饼,出手就是三块。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这人约比陶溯大个两三岁,长得很壮实,衣着打扮却是差了不少。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和他一样大的少年。 陶溯皱了眉,并不想理他。 宋墨玉心里有谱,人有亲疏远近之分,只怕这两人身为同窗并不对付。 这人见陶溯不应答,兀自凑上前来:“相请不如偶遇,小陶公子也请一请我们几个如何?” 陶溯头摇得极快:“不如何。” “陶矮个,我们大哥让你请客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人身后的一个跟班上了前。 陶溯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执拗地摇头:“我才不请你们!” 好巧不巧,这个跟班宋墨玉却是认识的。正是那天晚上嘴碎甘娘子的儿子。 “王小虎,你娘上次打你是不是没打够啊?”宋墨玉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热情温柔,瞬间变得冷漠。 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大名,王小虎诧异地看过去。他们两家不过隔了两条街,他自然认识宋墨玉。先前是隔得远,现在他终于认出了外貌和从前别无二致,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宋墨玉。 “是你!”王小虎惊叫。那天晚上他娘回去就哭丧着说宋墨玉是个疯子,拿着把菜刀要砍人,让他见了千万躲着走。 没想到宋墨玉现在在他们书院门口卖吃食。 “之前打人偷东西,现在又欺负同窗,我正好得空,带你去找你们夫子分说分说。完事再去找你娘,让她也知道知道。”宋墨玉继续说道。 王小虎一下就变了脸色,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无。他默默躲到别人身后,拉了拉衣袖:“傅哥,要不算了。她就住我们家附近,要是告诉我娘我又要被打了。我们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 傅成犹豫一下后点点头,招呼着他们俩往书院走了。 陶溯这才松了口气,接过宋墨玉打包给他的酱香饼,目光炯炯:“姐姐,谢谢你。要不,要不你把这一大块都卖给我吧。你放心我有钱。” “你哪吃的完。这饼冷了就不好吃了。小事罢了。我每天早上都在这摆摊,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宋墨玉道。转而心想这果然是个不缺钱的小公子,感谢人的方式都是把她的饼全买走。 陶溯脸上不知道是什么神情,看着高兴又像是为难,有些欲言又止。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带着打包好的饼上山去了。 陶溯刚走,宋墨玉便看到有一年迈长者从书院里走到山脚下,又朝着她的摊子走来。 彼时好几个没买到木桶饭,打算问问酱香饼的学子立马变了脸色,低着头走到周红春面前:“副院主。” 周红春脸色难看极了:“晨读钟已响,尔等为何还在这里逗留!易常,你竟然也在这!” 易常外号“书痴”,对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只对读书有着一片赤忱之心。 周红春万万没想到,易常竟然也会在这些人的队列中。若不是他来了,只怕他们都要围到那摊前了。 几人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易常也是满脸通红,他如何能说,他昨晚一直在为这木桶饭题诗,写了数首都不满意,因而今早才起迟了。未在晨读钟响的一刻钟时间内入院,便是他的错。他无从辩驳。 好在周红春平素对易常印象不错,语气严厉道:“万万不可为口腹之欲耽误前途。你们几人今晨站着诵书,另外把条规抄写十遍,今天不抄完不准下学。” 几人羞愧至极,连忙点头,逃也似地往山上奔去。 宋墨玉还在旁边看戏,心想莫非这就是古代版的教导主任?那她现在不就成了教导主任最讨厌的,校门口的小摊小贩? 她们中学以前的校规就是,一律不准在校门口买吃的。 宋墨玉虽然学习好,但架不住她嘴馋,于是总在校规边缘蹦跶。教导主任、年级主任、班主任轮番在校门口逮人,总能逮到正在买“狼牙小土豆”、“红豆饼”、“淀粉肠”、“章鱼小丸子”的宋墨玉。被逮住了还要往嘴里塞几口。 检讨书写了一张又一张,家长叫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奶奶受不了了,每次叫家长都装病不去。后来宋墨玉才知道,她爸年轻的时候也这样,高墙大门,啥也挡不住他要买吃的的心。 想到家人,宋墨玉心里酸涩,眼眶微红。等她反应过来时,周红春已经站在她摊前。 周红春满腹的长篇大论,本意欲指责这位小摊主耽误书院学子功课,可到了跟前却看到宋墨玉发红的眼睛。当今世上,女子总是不易,既然出来抛头露面,想必是家里情况着实为难。 他沉默半晌说道:“这里不是摆摊的地方,请你另寻他处罢。” 宋墨玉仿佛没听到似的:“您是副院主吧?您辛苦了!吃过早饭了吗?来块饼吧!香喷喷的酱香饼,吃上一块耳聪目明,吃上两块过目不忘,吃上三块出口成章!” 周红春:“……”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摊主!方才的同情之感顿时荡然无存,他怔愣片刻后,阴沉着脸色正欲开口。 又听宋墨玉说道:“早就听闻您为云起书院操劳二十年,始终坚持立德树人,有教无类。实在担得起二十余载专一事,呕心沥血育栋梁几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宋墨玉一通输出,直接把平日里学子见了都害怕的周红春说愣了。 “你这都是哪听说的?”周红春问。 宋墨玉咳嗽两声:“自然是听我弟弟说的。他叫宋之衡,以前在云起书院读过几天书。不知道副院主还记不记得?” 宋之衡退学是一年前的事,时隔不远。 周红春没一会便想起来这个人,他捋了捋胡须:“原来是他。他其实也是个聪明孩子,在启蒙班里很拔尖,只是调皮了些。没想到竟是你弟弟。” 他自然也不会忘记,一年前宋之衡当着全院学子的面被罚还拒不认错,他一气之下要求宋之衡回家反省半个月。没想到宋之衡这一回去,竟然再也没回来。现在想来,他也会觉得当年的话是否重了些。 “是呢。我弟弟自觉有错,在家自苦。但总和我们一家人提及院主、夫子们待他如何如何好。如果还能有机会,希望还能到云起书院求学,就像当年的张尚书一样,从起于微末到声闻天下。”宋墨玉一字一句,言辞恳切。 周红春听完后长叹一口气:“若他真心悔改不再欺凌其他学子,自然是可以回来的。” 因着说起宋之衡的事,周红春完全忘了要把宋墨玉的摊子赶走的事。 等周红春反应过来走到学院门口时,他才发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一包打包好的酱香饼。 酱香饼的一端被油纸包着,另一断露在外面,露出金黄的色泽和焦香的气味。 周红春立马转身,想要去把饼钱给宋墨玉。 却发现有一男子出现,帮着宋墨玉推着小摊已经过了立身桥。两个年轻人腿脚极快,他再跑下去已是赶不及。想来只能明天再给钱去了。 书院大门口还站着一名今日值守的夫子。 “院主。”夫子朝周红春打招呼。 周红春点点头问:“今日迟到的学子都记名了吗?” 得知都记上并已罚过后,周红春放下心,走了两步后却又去而复返:“叶夫子,你吃饼吗?”他和今日当值的夫子都要等守着学子晨读完后才去用饭,此时想必叶夫子也是饥肠辘辘。 宋墨玉给他打包了五块酱香饼,他一个人想来是吃不完的,可不能浪费。 叶夫子愣了愣,下意识接了一块在手里:“这是何饼?以前从未见过。”说着便吃了一口。 周红春想起宋墨玉的话,打趣道:“听说这饼吃了能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呢?你先试试。”他们多年共事,私下里开开玩笑也无妨。 却见叶夫子三下五除二便吃掉一块饼,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红春手里的:“再给我一块。” “?”周红春眼见叶夫子吃了一块又一块,眼里浑然都是震惊。 他迟疑一下后,也忍不住放进嘴里。 “红春,叶冬,你俩吃什么呢?”书院的院主从廊下走了过来。 于是最后一块酱香饼落到了院主手里。 …… “今天没卖完?”陈司悬边推车边问。菜盆和木桶都是空的,但盘子里的酱香饼却还剩了两块。他有些气愤:“他们真不识货。” “这也不怪他们。一大碗带荤的饭菜只要四个铜板,吃一块吃不饱的酱香饼却要两文钱,是你你怎么选。”宋墨玉今天不用自个推车,很是轻松地站在一旁。 “那能不能……” “卖不完便给你吃吧。”宋墨玉大方道。 她心里算道,摊了两张饼,所需成本主要在这一斤面粉上。一斤面粉共花了十五文钱。配料除了猪油、小葱外都是宋墨玉在空间拿的,便再算两文成本。如此一来,两张饼共可以卖出去十六份。也就是说两张酱香饼扣掉成本,宋墨玉只能挣十五文。但优势是酱香饼只要把酱料调好,做起来简单,不用像饭菜那么费神。 听到这饼是留给自己吃的,陈司悬的脸上立即如夏日一般灿烂。他真情实感地说道:“你对我真好。” “不客气。”宋墨玉随口应道。送他吃点饼算什么,靠着陈司悬,今早她已经又兑换出一碗雪羹汤放到了纪嫣面前。只要陈司悬在她身边,她就能兑换源源不断的莲子茶和雪羹汤,彻底根治纪嫣的心疾。就算让她给陈司悬做一百张饼吃她都乐意。 想到这里,宋墨玉决定对陈司悬好点。 她主动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心情尚佳,准你点菜。” 陈司悬摇头:“我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宋墨玉莫名感动:“你真是我的真爱粉!” “什么粉?”陈司悬没听明白。 “没什么。我说,中午要不吃粉吧?你吃过没有,米粉。” “何为米粉,我只听说过面粉。” “面粉是用小麦制成的,米粉自然就是用大米做出的。你怎么这都没吃过。” 陈司悬第一次有了种自己没见识的感觉。 回家路上,宋墨玉让陈司悬先回家。她则去了一趟米面行。之前来买面粉时她见过这里有干米粉卖。 只是价格比一斤米还要贵五个铜板,做起来又麻烦,很少有人会买回家吃。 米面行每次也都只做几斤卖。 宋墨玉出手阔绰,直接花了四十五文钱,买下了三斤米粉。一斤米粉能做三碗粉,本来一人一碗买两斤就够了,但她知道家里几个男的饭量大,一碗怕是不够他们吃的。 宋墨玉一回家就把米粉还有一些木耳泡进水里。 她打算做木耳肉丝粉。米粉不配臊子哪里能吃,木耳肉丝就是最常见的臊子。 “爹,割一斤瘦肉。帮我剁成肉丝。”宋墨玉从宋飞鸿身后冒出来,又递了十二文过去。 “你要肉还要给我钱?”宋飞鸿吹胡子瞪眼。 “哎呀。方便你算账呀。咱俩各论各的。走了啊,中午吃粉。”宋墨玉提着宋飞鸿剁完用荷叶包着的肉,挥一挥手就走了。 “什么是粉?”宋飞鸿一头雾水。宋家人以前下馆子买吃食,不是吃饭吃饼就是吃面,米粉还真是从未吃过。 一旁的陈司悬见他也不知道,心里默默平衡了一点,还好还好不是他一个人没见识。 排队买肉的妇人笑说:“宋屠夫,你新招的学徒这般俊俏,怕不是留给着给闺女当上门女婿的吧!” “就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有人附和。 陈司悬在旁边当着吉祥物,但笑不语。 宋飞鸿挥起屠刀切肉,大声道:“胡说什么,我闺女孝顺着呢,说要好好陪陪我和她娘。这学徒是她看我辛苦帮我找的。” 又有人笑:“那你也不能耽误你闺女啊,都十六了!你不紧着给她挑个好婆家吗?” “十六有什么要紧!只要她没碰上意中人,我闺女便是二十六,三十六,我也养得起!” “不过阿玉现在是真能干,我家娃儿说看到他墨玉姐姐在书院门口摆摊卖吃食呢,那味道香得啊是个人都得停下来闻一闻。” “钱婶,是不是真的啊?我怎么记得墨玉以前连盐和糖都分不清楚,现在还突然能去做吃食买卖了?” “那我哪知道,我又没吃过。你问老宋啊!” “我家阿玉有福气,学东西快。这有什么稀奇的。”宋飞鸿解释。 “那你和你媳妇现在可是享女儿福了,谁要是娶了你家阿玉,那就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坊间的舆论来得快,去得快。之前大多数人因上赶着倒贴这事,对于宋墨玉还多是恶评,如今便又是什么夸人的话都能说了。 宋墨玉对别人如何议论她不感兴趣,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做木耳炒肉丝。 她先把泡好后的木耳控水后切丝,把生姜和小葱切成末。 锅热后她往里下入猪油,然后倒入瘦肉丝,等肉炒到变色后放入姜末和葱末去腥。等肉出了焦香后放入盐、老抽、酱油、蚝油一块翻炒,炒出猪肉独有的香味,然后依次放入辣椒末和木耳一块翻炒。 一盆带油的木耳肉丝便好了。 考虑到纪嫣不太能吃辣,宋墨玉又去掉辣椒,舀入一瓢清水熬煮,做了一个带汤不辣版本的木耳肉丝臊子。 眼见米粉还没泡好,宋墨玉也不急,她拎着一桶水去了院子里。 宋家院子里原本就有这么个小菜畦,只是之前一直荒废着。 自从宋墨玉穿来后,她不仅趁着闲时用锄头翻了一遍,还用粪肥养了养。如今这小菜畦里已经被她洒了辣椒种子、番茄种子、土豆块进去。 有一点绿意已经从土里冒出。 “小辣椒小土豆小番茄快快长。妈妈真的不能没有你。”宋墨玉是嗜辣的人,她都不能想象要是有一天空间里的辣椒吃完了她该怎么办。 “你怎么神神叨叨地对着地说话?”宋之衡拿着一个茶壶从纪嫣的房间出来,正好看到宋墨玉蹲在菜畦边笑得灿烂。 “我在跟神许愿。” “什么愿?什么神?”宋之衡真的被宋墨玉唬住,连声音都放轻了。 “财神,发财愿。我请财神在我的地里种下世上最好吃的蔬果。”宋墨玉一本正经道。 “我才不信你。你以前去寺庙里都是去求姻缘的。还在树上挂姻缘牌。财神你是看都不看一眼。” 宋墨玉很是震惊:“我以前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对伟大的财神如此轻视,不行不行,我必须算个日子去拜拜。好让财神原谅我的过错。” “财迷!”宋之衡对于宋墨玉现在的行为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你懂什么,我听说祥云寺的素斋很是好吃。我没吃过,你吃过吗?” 宋之衡摇头。 “那我们过几日就去。”宋墨玉笑眯眯地说,“我先去睡一会,等米粉泡好了你再喊我。” “啊,什么叫泡好了?”宋之衡不懂。 “就是软软的,白白的——”宋墨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房里躺下,只余下声音还在院子里飘荡。 “……”宋之衡想到姐姐起早挣钱辛苦,哼了一声最终啥也没说。 晌午时分,宋墨玉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一家子人正嗷嗷待哺地等着她。这其中又以陈司悬和宋之衡的眼神显得最为殷切,一大一小眼巴巴地看着她。就跟两只等着投喂的大小狗一般。 锅里已经滚了一锅开水,她洗净手抓起一把泡好的米粉放入滚滚沸水中。 灶台上依次排布着五个碗。 等着米粉烫熟的时候,宋墨玉往这几个碗里抖入盐、酱油,舀入一勺木耳肉丝的汤,然后把煮好的米粉捞出来控水放到碗中。 纪嫣的那碗放的是不辣版的木耳肉丝,其他几碗放的都是辣味十足版的。 点点红辣椒配着木耳肉丝盖在软白香糯的米粉上,看得人一下就饿了。 “喏,先搅拌一下再吃。”宋墨玉做了示范。她搅拌过后夹起一筷子,嗦进去一大口。原本还算安静的院内,顿时响起她吸溜的嗦粉声。 纪嫣有些不好意思:“阿玉,这似乎不太文雅。”吃东西如何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呢。 “娘,米粉就是要嗦着吃。我们都不是外人,您试试!”宋墨玉极力推销。 宋飞鸿用手捣捣纪嫣的胳膊:“女儿好不容易做的,试试吧试试。” 在大家的撺掇下,纪嫣终于不再纠结,先喝了一口木耳肉丝汤。肉汤的鲜美让她眼前一亮,紧接着她也学着宋墨玉夹起一筷子粉。 米粉比起面条更加口感细腻顺滑,纪嫣才咀嚼两口就感觉这米粉顺着喉咙滑了进去,只在嘴里留下香浓的味道。 陈司悬总算吃到自己听都没听过的米粉,立即吃了两筷子,香辣开胃,满口生香!他眼睛眨都不眨,飞速地嗦着粉,再也不要那翩翩公子的形象。 “再来一碗!” 宋墨玉和纪嫣吃了一碗就觉得饱了,宋飞鸿三人尤觉不过瘾,纷纷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宋墨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好好好,我再去煮。不过我好渴啊,有没有人给我倒水?” 宋之衡立即屁颠屁颠倒水去了。 “我还有点热,有没有人给我扇风啊?” 陈司悬对这活熟,立即拿起蒲扇。 “我还……”宋墨玉正欲开口就看到自家老爹瞪大的眼睛,立马改口,“爹你就坐着等吃吧。” 宋飞鸿这才满意地笑了。 29 手搓冰粉 陶碗中分别舀入一勺冰粉,然…… 又是一日。 自打做起这吃食生意, 宋墨玉一天中最忙的时候便是早上。但她只管做饭和售卖,菜盆、木桶、一应的碗筷都有陈司悬帮她清洗。 一开始陈司悬还免不了打碎一两个碗,后来便越发上手, 按照宋墨玉说的先洗上三遍,再用滚水烫一遍。虽然费功夫,但他也不嫌麻烦, 一一照做。 起初宋墨玉还会监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洗干净,后来见他确实没偷过懒,便放了心。只是她不知道,每当四下无人,便会有两个隐秘的暗卫潜入她家, 帮着陈司悬洗碗拖地擦灶台。而且他们一个两个都放轻脚步,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今天陈司悬在收拾, 宋飞鸿在卖肉,宋之衡不知道跑哪去了, 宋墨玉便拉着纪嫣一块出门, 说是采买食材。 母女俩面容相似, 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温和有礼好似云层里的弯月, 一个热情大方好似初升的朝阳,相得益彰, 走在明媚阳光下分外惹眼。 尤其是纪嫣, 她以前身上总是带着愁苦和病气,像有阵风吹来都能把她刮跑似的。但如今看着面色和常人无异。虽然说话语调还是那般温吞,但音调却有力得多。 “纪娘子,久不见你出来,身体可大好了?” “是啊, 看着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几乎每一个和纪嫣打招呼的人,都能发觉出纪嫣的变化。 “最近是好了些。托各位的福。你们家中可还好?”纪嫣温和一笑,一一回应着。 宋墨玉依着记忆里和这些大娘、婶婶们打完招呼,便耐心地站在纪嫣身旁,一只手还揽着纪嫣的胳膊,眼睛却看着四周时不时摆一个的菜摊。 这条街巷摆的小摊,多是附近住户摆出来的。她们的丈夫、儿子,都在镇上或者外地做工,自有一份收入。她们则负责赡养公婆、教养子女,卖的大多是自家种的一些瓜果蔬菜,吃不完的就拿出来卖,或是做的一些鞋底、绣品。瓜果品类大差不差价钱都是一个价,绣品针脚便见了功夫,价钱参差不齐。 原主以前自视甚高,觉得这里多是一些只会家长里短嚼舌根子的妇人,每次路过这里都是匆匆离去。断然不会像今天这样陪着纪嫣一块来,还气定神闲地四处看着。 是以话题很快就引到了宋墨玉身上。 “阿玉现在长大了,也知道陪你娘多走走了。不枉费你娘这么偏疼你。”有人说。 眼见被cue到,宋墨玉回道:“刘大娘说的是。以后我一定多陪我娘出来走走。几位婶婶、大娘平日里待我娘这般好,我娘之前病着,她就常跟我提起你们,说是久不见你们很想念。今天她身体好多了,就邀我和她一块来。我娘还说你们几位个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最是心善、勤快,让我好好跟你们学学。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没常跟你们来晚,还请你们看在我是个小辈的份上,莫怪我。” 宋墨玉不疾不徐说了一大溜,直说得刘大娘几个心花怒放,看她们母女的眼神也热切起来。纪嫣惊讶地看着女儿,就差直接开口问“你何时这般会说了”。 刘大娘立马从旁边小摊上拿了个三四根胡瓜过来:“这是大娘早上才从藤上摘下的,你拿回去吃。” 不多时,宋墨玉怀里,还有手里的篮子都被胡瓜、扁豆、菠菜、茄子、玉米等堆满了。 纪嫣都有些不知所措:“你们这怎么使得,都是你们贴补家用的营生……”她说着就要把这些瓜果蔬菜都放回去,却被她们齐齐按住了。 一个个都说着“这才哪到哪”、“这么点子不值钱”、“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眼看着这些话都出来了,脸皮薄的纪嫣也不好再拒绝。 宋墨玉乐得个照单全收,把怀里的东西整齐地码在菜篮子里:“谢谢各位婶婶、大娘了。这些权当是你们对我这个小辈的疼爱。但它们开花结果不容易,怎好让我不花一文钱就拿走?我最近在云起书院那里做了个卖饭食的买卖,正好缺一些新鲜蔬果。今天就是想着出来采买一些。我看这胡瓜、茄子个比个的水灵,不知道能不能按照行情价各买个十斤?” 刘大娘、赵婶子等人互看一眼。她们这条街都是熟人,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种了一点蔬果,所以她们的东西很少能卖出去。最多就是以物换物,换一些自家没种的来吃。几乎很少能卖出去。 可宋墨玉上来就说各买十斤??? 对她们来说,可真是好大一笔生意。 刘大娘先看了眼纪嫣,见她默然,心里就知道拿主意的确实是宋墨玉,只是还是需确认:“阿玉啊,你说的可是真的?别是哄你大娘开心的吧?” 正巧这时有人路过这里,是住在立身桥附近的老孙。 宋墨玉摆了几天摊,他便去买了几次,已经是宋墨玉的老客户了。他一见宋墨玉这架势,立马脸上出现喜色:“小宋掌柜,可是要添置新菜了?” 宋墨玉也马上想起他是谁,笑道:“那可不?也不能每天都卖那几样,总要轮换着给大家伙换换口味。” “好好好,那我明天铁定第一个去排队!自打吃了你做的饭,我吃别的是食难下咽呢!”老孙袖子一甩,提着一壶打来的好酒,笑着离去。 有了这老孙,刘大娘她们还有什么不信的。一个个都把宋墨玉围住,仔细问她怎么个收法,有什么要求。 宋墨玉被团团围住,对她们的问题耐心解释着。纪嫣站在人群外,看着女儿明媚的笑脸,脸上却忽然染上深重的愁绪。 这真的是她的墨玉吗……纵使她说她那一身好厨艺是托梦学艺得来的,可一个人的习惯总不会改变得如此大。 过往种种,如涨潮般淹没了纪嫣。无数刻意被她忽视的不同,在这时候慢慢清晰。 从前爱画柳叶眉的墨玉,现在任眉毛自然生长,从前字迹不堪入目的墨玉,下笔有了锋芒。甚至她从前为了保持身段,一日只吃两餐,更不嗜辣。还有那些出现在她床头的莲子茶、雪羹汤,看着平平无奇,却比万大夫的汤药有效得多。万大夫替她把过脉,说她的病症莫名有了好转的迹象,不日或可治愈。 以及如若墨玉外出被这么多人围着,就会紧张得脸泛红,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落落大方,应对有度。 如果一个人经历了重大的刺激,习惯或许是会慢慢与从前不同。可这才过去多久。 这不是墨玉。 是什么时候不是的呢? 纪嫣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女儿投的那条无定河里。幽深的河水早在那时候就带走了她的墨玉。只是她一直都不愿意相信罢了。 “娘?娘?您怎么了?”和大家伙谈完采购的宋墨玉一连叫了纪嫣几声都发现没有回应。她着急地拉住纪嫣的手,好凉,手心甚至还出了汗。 “哎呦,你娘她体弱,这会太阳正大呢,去我家坐坐吧,我给你们倒水。”刘大娘热情地招呼。 “不用。我们回去吧。”纪嫣的声音响起。 “好。我回家给您做手搓冰粉吃吧。不过这些东西太多了,要先把这些东西送回去,我再出来买冰粉籽。”宋墨玉边走边说。这些婶娘们不卖冰粉籽,她还得走过三四条街,去另外一条主街上才能买到。这里的冰粉籽大多都是用来填充进香包里,尚未有人拿来做吃食。 纪嫣应了声,便没再说话。 “娘,你到底怎么了?可是累了,看你脸色很不好。”一进家门,宋墨玉赶紧放下东西,拉着纪嫣再次问。 纪嫣的眼神没着没落,落在宋墨玉脸上,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干涩了几分:“没事,就是累了。你不是说要做什么冰粉吗,你去吧,我先回房躺一会。” “好。”宋墨玉这才放心,目送着纪嫣远去后,她又立即大喊,“宋之衡!人呢!” “干嘛干嘛,半条街以外都听得到你在喊!”宋之衡飞奔回来。 “你去给娘倒壶茶,再在床边给她扇扇风。娘刚才出门许是热到了。”宋墨玉嘱咐。 宋之衡先是点点头,又问:“那都是我干,你去干嘛?” 宋墨玉提起一个空篮子:“大人的事情你少管。我还要出去一趟买东西,你有没有想要的?” “哇,姐,我的亲姐,你真好。挣了钱还不忘想着你唯一的亲弟弟。我听说东街的蓼花糖很好吃,能不能给我买点?” “行吧行吧,那你在家好好照看着娘。” “你放心。我一定为娘亲当牛做马,死去活来。” “小孩子家家的,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你少听陈司悬说那些江湖志怪,打打杀杀的,让他给你讲点儿童文学。” “啥是儿童文学?” “当我没说……” …… 没过一个时辰,宋墨玉便把做冰粉要用的东西买了回来。因都拿它当填充香包的低等香料,比起其他香料来说,价钱很是便宜。十文钱便得了半斤。 宋墨玉先把石灰粉放到碗里,兑入凉白开后搅拌,让石灰粉充分泡开后再沉淀,到时候会用到沉淀过后的清水。然后另取了一个大碗,把纱布摊在碗上装入冰粉籽,纱布四角合拢后放到凉白开里浸泡。一边浸泡一边用手不停地揉搓。 不时有一些粘稠的液体流出。 “你在搓布?”陈司悬蹲了下来,他看着宋墨玉的动作觉得很新鲜。 宋墨玉没说话,一直搓到纱布中搓出来的东西呈水状后,又把刚才泡好的石灰清水倒进去,然后顺时针搅拌。 “放水井底下去。”宋墨玉站起身,把搅拌好的冰粉液交给了陈司悬。 陈司悬略有震惊,低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你不要告诉我这东西也是能吃的?” 眼前这一盆浑浊不明的液体,看着就有毒。 这样的东西换做以前绝无可能出现在他眼前。 “让你去就去。”宋墨玉开始洗手。 净完手后,她又开始熬制红糖水。这红糖可比冰粉籽贵多了,一小块就要了她十个铜板,很是让宋墨玉心疼了一会。 等着冰粉在井下冷藏成型的时候,宋墨玉先把红糖加了水放锅里泡着。泡融一会后用中小火继续融化,一直熬到粘稠没有泡沫为止。 陈司悬闻着糖水的甜味,莫名对那井水的污浊物有了些许期待。 他进厨房时才发现宋墨玉在出神。 “你在想什么?” “算数。”宋墨玉脱口而出。她自然是在时刻关注着药膳商城里的兑换点数。 和陈司悬待一个时辰就能增长一个兑换点。十个兑换点换一份药膳。莲子茶和雪羹汤加起来吃十日才能彻底根治,所以共需要二十份药膳,两百个兑换点。 如今陈司悬在宋家住了七日有余,宋墨玉已经分别兑换了四份莲子茶和雪羹汤。 纪嫣的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好的。只要继续努力,想必纪嫣彻底根治后,就不会像今日这样连太阳光都受不住。 “宋姑娘,你似乎……” “我怎么?” “与常人有些不同。”陈司悬试探着说。 “人生在世,各有其志,人人都与旁人不同。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你,自然也不会有第二个我,第二个别人。”宋墨玉道。她倒是不会认为陈司悬发现她和原主有什么不一样,陈司悬又不识得原主。 陈司悬眼里涌起笑意:“说得不错。” 他特地派陈平他们二人查了宋墨玉的生平。以前的宋墨玉何其平凡,甚至有些愚钝,更可能会说出“人生在世,各有其志”的话,断然和眼前这一位联系不起来。 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决计不比自己少。 “冰得差不多了。发什么呆,你去把冰粉取上来。”宋墨玉说道。 “变成这样了……”陈司悬把木桶摇上来时,眼神一怔。原本的污浊之物已经变得清澈柔白、晶莹剔透。 只见宋墨玉拿起一个勺子,往摆好的陶碗中分别舀入一勺冰粉,然后又加入一勺熬好的红糖水。为了好看,她还点缀了几粒枸杞。 一碗简易的古代版手搓冰粉便做好了。 “试试吧。我做的冰粉。可惜没有西瓜和葡萄干,这俩放进去也好吃。”宋墨玉递了一碗给陈司悬,兀自碎碎念。 陈司悬托着清凉的碗底,犹豫片刻后有一种赴死的决然,可当冰粉吸溜入口后,他只感到一阵凉滑。等到这冰粉进了肚子,更是一肚子的凉爽。 “虽然没有冰块,但这比冰块更甚……”陈司悬忍不住赞叹。 “冰块嘛,也不难做。”宋墨玉嘀咕道。别说她会硝石制冰了,就算她不会,空间冷藏库里还有一整库没化的冰呢。只是这玩意不像那些调料好解释来处。还是等有机会再弄出来吃吧。 “你把这碗给我爹送过去吧。我端一碗去给我娘。” 宋墨玉敲了敲纪嫣的房门。 没有声息。 宋墨玉又敲了敲。 “娘?” 许久后,里面传来慢慢的脚步声,才有人来开门。 纪嫣看着眼圈微红,宋墨玉发问,她却说是有飞虫进了眼睛,揉了揉才红成这样。 “夏日就是这样,回头我寻些艾草来熏一熏,便不怕这些蚊虫了。”宋墨玉四下打量着,恨不得替纪嫣手刃那些蚊虫。 “阿玉。”等宋墨玉放下冰粉要走时,纪嫣叫住了她。 “怎么了?”宋墨玉回头。 “后日你不是说要去祥云寺吗?我也去吧。”纪嫣说道。 宋墨玉想去拜拜财神,顺便尝一尝素斋,之前就邀过纪嫣,但纪嫣不想出门。没想到现在却又改口了。 她笑了笑:“好。那后日我出摊回来,我们便一起去。” 30 荷香糯米饭 散发着荷叶的清香,揭开却…… 云起书院中约有五六人都相约去省城参加三年一度的秋闱。 院主和几个副院主把他们几人亲自送到镇口的官道上, 叮嘱了又叮嘱。 书院里头长着的几棵参天大树上全都束起红布条,就连宋墨玉平日摆摊的这棵大榕树上都没有幸免。 数不清的红布条上写着书院夫子、学子们对这几人的寄望和期许。其中还有几条是那些去参加秋闱的学子们亲笔写下的。 寥寥几笔,写尽豪情壮志。 宋墨玉低头时会看到这些红布条和树枝一起投下阴影。随风晃动着。 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肯回书院来读书。她心想。那往后这些红布条上也一定会有他的名字。 只这么想了一瞬,宋墨玉便专心把手里的摊子整开。照例是木桶盛饭, 菜盆盛菜。另外有一个圆盘上放着两大块酱香浓郁的酱香饼。 那些婶娘们已经把第一批蔬果送了来, 她便立即调整了木桶饭的菜色。 凉拌豆皮变成了凉拌胡瓜, 清炒白菜变成了清炒莴笋丝。 清炒莴笋丝重在火候。莴笋丝切成火柴棍大小的细丝,大火快炒炒软后立即出锅,便能保留脆爽口感。嫩绿的莴笋丝也是夏日炎炎里很适合的一道开胃小菜。 至于荤菜则换成了肝腰合炒,还有一道香葱炒蛋。主食则不止有米饭、酱香饼, 还多一样用蒸笼保温, 荷叶包盖着的东西。 宋墨玉坐在摊后的小短凳上, 摇着一把扇子静静等着第一个客人上门。 她原本以为书院的人还会来赶她的摊子, 可她却不怕。左右这里没有律法说不让摆摊, 山脚下也并非云起书院的地皮。他们就是说破天了,她暂时也不想换地方。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 云起书院的夫子不仅没来赶她,反而在她刚把摊子摆出来, 还没什么人的时候,偷偷摸摸递过来一把铜钱。 那人粗声粗气,声音急促道:“劳驾, 这两张饼我们都要了。” 宋墨玉看着眼前用布包着头上发冠,遮住衣服上纹路的人, 不由无奈:“夫子, 您这样谁认不出来?” “我都包成这样了?小掌柜你还认得出来?”叶夫子掀开罩头的布,大惊失色。 宋墨玉没说话,拿起刀三下五除一把两块大饼切成若干小块递过去:“您拿好。” 叶夫子接住还热乎的酱香饼, 三十余岁的脸上闪过小孩一般的笑意,恨不得当场就拿出一块来吃。 “夫子,我可是听到声音了。您再不走,学子们就要过来了。”宋墨玉好心提醒。 “走走走了。你可别跟他们说啊。”叶夫子抱住酱香饼逃也似地朝着半山腰的书院而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宋墨玉远眺了一下,发现在那凸起的山石边,似有人在往下看,很像那日来找过她的周红春。 叶夫子刚走没多久,立身桥上便过来两个人。却不是她以为的学子、客人,而是一对中年夫妻。 他们推着一个和宋墨玉别无一致的摊子,摊子上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竹桶饭”。 这一对夫妻,宋墨玉却是认识的。之前她去找宋飞鸿割瘦肉,钱婶正坐在那边和人扯闲天。 她笑眯眯打招呼:“钱婶钱叔,你们早啊。” 他们本来想悄摸摸把摊子支到一边去,祈祷着宋墨玉看不到他们,没想到还是被宋墨玉叫住了。 宋墨玉脸上带着笑,声音也一如既往的甜,仿佛只是遇到街坊邻里,简单地打个招呼。 钱婶先支使着丈夫先去把摊子支棱起来,自己则走到宋墨玉摊前,眼睛往她的菜盆里瞟,嘴上说着:“阿玉,你别怪婶。我家一郎在这书院读书,花销实在多。你叔帮我支完摊子还要赶去码头做事呢。你没成家,不知道一天天的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 她见宋墨玉不说话,继续说道:“哟,今天换菜了呀!让我瞅瞅,这么多蛋呢!看着真不错,你这成本怕是得不少吧?能挣到钱吗?婶婶先不和你说了,我那边也得忙呢。” 宋墨玉淡淡笑了下,目送着钱婶回了她的摊位。 这地方又不是她的地皮。以前这里没人摆摊多是因为这里临近书院,大家对书院有敬畏之心,害怕在这摆摊吵闹会得罪夫子们。但见宋墨玉在这摆摊多日都无事,所以这片宽敞平坦之处,早晚会有人前赴后继。 只是宋墨玉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钱婶说是说的可怜,她大女儿已嫁人,一郎要读书,三郎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家里靠着钱叔做苦力,确实难以为继。可她要是真把自己当宋墨玉的长辈、婶婶,断然不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出摊。更可以和宋墨玉错开时间。还偏要取一个“竹桶饭”的名字和宋墨玉的“木桶饭”打擂台。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竹桶饭也是她家的呢。 宋墨玉将摊子上“宋家好食”的四字招牌擦得锃亮,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立身桥上陆续有人过来。 如今天光比以前亮得早些,附近的住户起得便也早了。一个个好似才梳洗换过衣服,便揉着睡眼朝着宋墨玉的摊子奔来。他们在桥上相遇,相视一笑便知道都是早起来买吃食的。 其中一个穿着上好的软面料子,并不住在这附近,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听说是专程赶来买这吃食,好一早拿去送给如意坊的少东家吃。是以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分外精致的漆木食盒,一只上雕了梅花,一只上刻了竹影,看着很是雅致。 这人出手阔绰,直接给了十一文钱,让宋墨玉把食盒里的饭碗装满。 开门第一单就是个大生意,宋墨玉心里高兴起来,麻利地上手装饭打菜。 这人看了看又问道:“听小公子说你家还有什么酱香饼卖,今日怎么没见着?” “真是赶巧了。今天做是做了两块,但您来之前已经叫人包圆了一块买走了。” 这人嘟囔着:“这可怎么是好,小公子可交待我务必要买到……” 宋墨玉见他面露难色,把旁边用两层荷叶包着的东西递过去:“您要不带个这个回去?是我今天才开始卖的新品,不知道合不合你家小公子的口味?” 这人接过去,入手温热,闻着先是一股荷叶香气,随后又闻到一股糯米饭的香气。他本就是饥肠辘辘来采买,早在来的路上就饿得肚子直叫,方才还忍着,眼下却忍不住了:“这是糯米饭?怎么卖?”来都来了,自己也得饱餐一顿不是? 宋墨玉把还没挂出来的牌子拿上来给他看:“一个十文。” 一看到价钱,围在宋墨玉周围的三四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小掌柜你可真敢开口。这是什么金银财宝做的,再添两文都能割一斤瘦肉回家了。” “可不是嘛。便是去买鸡,也能得半只。你这糯米饭怪金贵的。” “一个糯米饭够买两碗半的饭了。小掌柜你是不是标错价钱了,还是拿我们哥几个开涮呢。”有人不满。 宋墨玉也不辩驳,她白皙柔嫩的手轻轻掀开了荷叶的一角,露出里头糯米饭金黄的色泽:“金银财宝是没有加。整颗咸蛋黄、脆哨、花生碎、干豆腐丁……这里头可都包着呢。不瞒各位,这荷香糯米饭我一共只包了八只。只因为成本太高,卖十文钱我也没得赚什么。” 清晨温暖和煦的晨光照耀在这糯米饭上头,竟就叫人移不开眼睛了。他们鼻尖耸动,仿佛已经能闻到糯米饭掰开后那诱人的香气。。 哪怕宋墨玉说的咸蛋黄、脆哨都不是什么便宜的食材,但还有几人在说着贵。那位拿食盒的人却咬咬牙又掏出一十个铜板,来两个,一个劳烦帮我打包,一个我现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宋墨玉眼睛一瞟过了一遍钱后放进钱箱里,转手把先前掀开一角这个糯米饭递过去:“您拿好。” 这人接过糯米饭就急急忙忙站到一旁,两眼好似看什么情人一般,大嘴一张咬了下去。其他没买的人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人,想从他的反应里看看这么贵的吃食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宋墨玉在旁边站着嘴角微微上扬,也在等着这位食客的反应。 为了做这糯米饭,宋墨玉废了不少功夫。糯米要提前一个晚上浸泡,然后蒸小半个时辰蒸熟后,加入猪油、酱油搅拌后继续蒸。 里头用到的脆哨,是先把比较肥的五花肉切成小拇指大小的小丁。锅里加水后加入肥猪肉丁,开中火把猪油熬出来,依次放醪糟水和盐慢慢翻炒。捞出来的油还可以炒饭拌面吃,而剩下的这些肥肉丁就变成了美味的脆哨。 因为这里没有锡纸也没有塑料膜,宋墨玉便去采了一些新鲜荷叶洗干净,一张荷叶上盛一勺糯米饭打底,先铺一层油辣椒,然后填入脆哨、干豆腐丁、花生碎,还有一整颗的咸蛋黄,最后洒一些葱花、滴入几滴香油点缀,再填一勺糯米饭压一压。把它卷起来后,一个有模有样的荷香手包糯米饭便做好了。 外表是青翠的荷叶,散发着荷叶的清香,揭开却内有乾坤,饱满丰富。 人人都等着这人的评价,可他却好似忘了身在何处,眼里心里都只有手里的糯米饭,只顾着狼吞虎咽。偶尔掉出来一粒脆哨弹到荷叶边上,也被他及时发现用手捻回去吃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手里老大一个的糯米饭已经只剩下两张荷叶。荷叶上还有点点油渍和辣椒末。 这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您还好吗?”宋墨玉忍不住有点担心,这人吃得这般快,就跟怕别人抢似的,别回头在她这摊子上噎出毛病了。看来下回她不仅得增加饭食的菜品,还要考虑带些茶水和甜饮卖。虽然成本会增加些,可盈利也就多了。 这人许是吃饱了,抹了抹嘴哈哈大笑:“小掌柜,再来一个罢。我带回去给我媳妇也尝尝。” 眨眼间,宋墨玉的手包糯米饭便只剩下五个。 就在这人刚才吃的时候,也有不少书院学子过来了。见状有的学子赶忙和同窗好友合买了一份糯米饭,坐在一旁分食。边吃边朝宋墨玉喊道:“小宋掌柜,我们就知道你做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里头这么多料,十文钱是真不贵了!” 有了学子的无偿“广告”,宋墨玉的糯米饭很快便又卖出去几个,只剩下最后一只。 其他家庭条件一般的学子,更多的是选择木桶饭。毕竟那是实打实的份量,吃饱了才好读书呢。当然也有些嘴馋却没钱的人安慰自己,糯米吃多了不克化,不买为好不买为好。 宋墨玉每天都会算一算人流量。她发现除了那些实在认准她家的老客户外,还是有一部分人被新摆的“竹桶饭”吸引了。 钱婶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卖竹桶饭了!香喷喷的竹桶饭!自家做的,好吃又不贵!有荤有素,四个菜任选,来看看吧!” 话术几乎复刻了宋墨玉的,只是略有不同。 宋墨玉的木桶饭,荤素各选其一。钱婶的却是四个菜任选其一。她就不怕有的人只选荤菜吗? 宋墨玉想不通也不愿想,只默默守着自己的小摊迎来送往。 钱婶的儿子也在这书院里读书,钱婶摊边许多的客人都是她儿子的同窗。儿子兴致勃勃带着同窗好友来光顾母亲的生意,到了摊前却脸色微变。 他也偷偷买过宋家好食的木桶饭,不管是色香味还是份量上来说,平心而论,钱婶家的都比不上宋墨玉。 宋墨玉做的肥肠还没吃到嘴里就能闻到香气,可钱婶做的光看着都觉得腥气。还有那白菜看起来水垮垮的,没有一点油星。至于所谓的另一个荤菜,是一丁点肉沫掺了几块豆腐。另一个素菜则是一些发黄的酸菜。 “问宁兄,这……”好友拿扇子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他们又不是没吃过好的,本以为这个叫“竹桶饭”的和“木桶饭”差不多,又想卖钱问宁一个面子才跟着他过来,结果就给他们看这个? 买了吧,亏待他们的钱和嘴,不买吧,又怕伤了钱问宁的心。 好友咬牙拿出四文钱:“大娘,麻烦您给我来份豆腐和白菜吧。”这钱掏得他心好痛啊!他想过去吃宋家的香葱鸡蛋,肝腰合炒,他好悔恨…… 跟着来的几个好友都抹不开面子,一人买了一份,站在一旁硬着头皮吃完了。 钱叔和钱婶喜不自胜,拉着钱问宁道:“儿子,干得好。再喊些你同窗朋友来。” 钱问宁哪里看不出来好友们的勉强,面上窘迫至极:“爹,娘,我们先走了。”说完便带着好友飞快地走了。钱婶在后面一个劲叫他都叫不住。 钱婶看着钱箱里的十几个铜板,乐开了花:“你看,我就知道这生意好做。你真当那宋墨玉会做饭呢。我给你们老钱家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做了这么多年饭,还能做得比她差?你看着吧,我这三十份准保马上卖完。” 可她等啊等,自打儿子走了以后,偶尔有几个人听她吆喝过来看一眼菜色,看完后扭头就跑到宋墨玉那去了,愣是一个出钱买的都没有。 钱婶傻眼了。眼看着宋墨玉的摊前排着长龙,她的摊前却无人问津,她仿佛能听到那些铜板一个个跳进宋墨玉钱箱里发出的声音。钱婶忍不住掐了一把丈夫:“你去,你去桥头喊去,我就不信在那拉客还拉不来。”钱叔抹不开这个面子,终究是没有答应。 在这吃了多日的老客户们和宋墨玉相处久了,才发现她和别的姑娘们一点都不一样。 别的姑娘大多避讳男女之防,见了他们不敢多看不敢高声。可宋墨玉却声如琳琅,总是笑若灿阳,偶尔听他们谈论几句诗书甚至还能接上话,但又始终进退有度,好似闹市池塘中的一池莲花,不蔓不枝,叫人喜爱。总之,和她相处的每一个时刻都是轻松自在的。 不少人都在心里感叹,以前怎么没发现镇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存在。 亟待最后一碗木桶饭卖完,宋墨玉也不再推销那最后一份糯米饭。她把桌椅板凳收好,捡拾了一下地面的碎渣后,早算着时间来接她的陈司悬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小宋掌柜今天生意也这般好。”陈司悬推着车笑道。他今天穿着宋飞鸿的另一件旧衣裳,肥大的腰身和裤腿,浆洗得发白的布面,好在这人不知从哪寻了条墨色的布条做腰带,捆在腰间露出腰身,倒是显出几分带着市井气的从容俊逸来。 “那可不。宋家好食,必属精品。吃一次想两次。”宋墨玉自卖自夸。 陈司悬眼尖得很,看到那蒸笼里露出一点青绿:“给我留的?” “你想得美吧。”宋墨玉双手交叉抱胸,“十文钱一个,童叟无欺。” “可是我没有工钱。”陈司悬声音顿时低落,“能不能赊账?”宋墨玉早起做糯米饭的给家里一人留了一个。只是他一个根本吃不饱也吃不够啊。 “这么可怜啊,那就记着吧。”宋墨玉大方地摆手。 两人边说笑边推车远去。 云起书院的晨读声都已经响起,山脚下鲜少再有人路过。钱婶钱叔守着摊子等了又等,等到太阳晒得他们面红耳赤后,他们终是受不住,灰溜溜地推着没卖完的饭食走了。 31 香辣小鱼干 须知人生苦短,世人到头来…… 入夜后, 有人悄摸摸出现在立身桥边,把箩筐里装的一些菜渣、垃圾,还有木桶里盛的秽物一股脑倒在了大榕树下。 原本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立即污水恒流, 臭气熏天。 他们走后不久, 却又有两个蒙面人来了这里。 第二天, 钱婶和钱叔掐着点推着小摊过来。一下桥,钱婶便傻了眼。她原以为大榕树下会是脏污一片, 即便是收拾也要收拾半天, 可眼前的地上一如昨日白天一般干净, 就只有几片落叶。 陈司悬正在帮宋墨玉摆着桌椅板凳。客人嫌只有一张小桌两张凳子不够坐,大多只能站着蹲着,总是不雅又费力的, 是以宋墨玉今天特意又多备了两张长凳, 四个小圆凳。 “我怎么觉得钱婶一直在看我?”宋墨玉觉得有点奇怪。钱婶的摊就在她正对面不远的位置,那直勾勾的眼神她真是想忽略都不能够。 “想来是想看看你今天做的什么菜,她好借鉴一二。”陈司悬漫不经心说道,“摆好了。”他拿起一方干净的白布, 仔细帮着把“宋家好食”的招牌也擦了擦。 “说到这, 镇上的猪下水都涨价了。我爹和我说五文钱一副的猪下水已经买不到了,现在最少要十文才能收到。”宋墨玉颇有些无奈。 镇上并不止宋飞鸿一家卖猪肉的,另一户涨了价,宋飞鸿就得跟着涨, 行规如此。这样一来,原本的成本便又涨了些。 “今天收摊应该早, 你早点来接我。今天要去祥云寺烧香,我准备的吃食份数少,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卖光的。”宋墨玉嘱咐道。 “自然。”陈司悬点头应声, “我回去再帮你点点,看要带去的东西齐了没。” 说完他转身回家去,却又偏头朝着钱婶的摊子看了眼。 钱婶自然认得他是宋家新来不久的学徒加长工,长得跟金啊玉啊似的,像是书里的人物。平时站在猪肉摊边帮着宋屠夫打下手,见人总是温和客气。可钱婶却被这一眼盯得愣住了神。 那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冷意,更有几分威慑的意味。直到陈司悬走过桥去,钱婶被钱叔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钱叔有些不满:“年轻后生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年纪都能当人家娘了。” 钱婶难得没有反驳他,却面露惊恐之色,仓惶地握住饭勺:“老钱,昨晚你做那事没被人见着吧?” “你这么高声做什么?!生怕没人听到吗!”钱叔压低声音拉了钱婶一把,“你以为是什么光荣的事吗,我自然是小心翼翼避着人的。就是奇了怪了,他们今天是不是提前很久来了,那树下干净得跟见鬼似的。” “我看不是见鬼……你说他不会是看到了吧,他会不会去告官?”钱婶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脸色都一下子白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告什么告,黑灯瞎火的他就算看到了有证据吗?官差都是吃干饭的,才不管这事呢。”钱叔继续说道,“咱赶紧收拾下,等下要来客人了。还是你喊,我打饭。这菜你今天多放了点油,保准会有人买。” 在钱叔的劝说下,钱婶点点头,撸起袖子高声喊起来。 回去路上,陈司悬见四下无人闪进了一条巷子。 陈平和陈幕正等在那里。两人都没带佩剑,赤手空拳地站着。他俩互相闻了闻,确认身上都没有昨天打扫时沾染的气味后才作罢。公子平日里可是连衣服都要熏香的人,哪里能容忍他们身上有粪水味。 陈司悬一见到他俩果然皱了眉:“你俩怎么一大早便熏香,怎如此奢靡?” 陈平、陈幕:“……” “公子,夫人给您的信。”陈平把一个撒着金粉的信封递了过来,立马转移话题。 陈司悬拆开一看:吾儿离家已逾半载,虽有书信可知吾儿近况,但家中人甚是想念,盼归。正是他娘亲的字迹,上面盖的那枚印章还是他年少时亲手给娘亲刻的。他看完后又折了起来塞回去,从怀里递出一封家书:“这个帮我寄回去。” 陈平和陈幕互看一眼,陈平问:“公子,您不打算回去吗?” “谁说不回去。只是我这病症尚未完全解除,回去了也是无益。家中尚有两个哥哥在,我已在信中言明等年底她老人家寿辰,我再回去就是了。”陈司悬说道。 陈幕干笑两声:“公子,您之前可是说在这待上半月便走。” 公子不想回家,他俩想回家啊! 陈司悬思忖:“这几日我试过多次别的吃食,但只有经她手做的吃食我吃了才有味觉。或许是她的配方与常人有所不同,我还得细细琢磨。多看一些时日我自己也学着做做。” 陈幕觉得一阵心酸:“公子,您为了偷师,不是,为了治病真是卧薪尝胆了!夫人要是知道您睡在猪圈旁边的房间,睡觉不能点安神香,还得帮着推车打扫卖猪肉,不得眼泪都流干了……” 陈平默默想把陈幕拖走。 “回来。”陈司悬勾手。 “公子请吩咐。”陈幕一下正经起来。 “初做生意总是不易的,难免树敌。你们昨晚干得很好。下次再发现这种事,不用先禀报我,直接先出手阻止。但切忌不可让人看到真实面目,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陈司悬嘱咐。 “另外一个时辰后我要去祥云寺一趟,你们便不用跟着一道了。” “是。”陈家兄弟应声。 宋墨玉摊上的酱香饼照例被最早来的叶夫子抢先买走,他见了荷叶裹着的糯米饭后也买了一个让打包带走。宋墨玉极力向夫子推销木桶饭:“叶夫子,四文钱的木桶饭不考虑一下吗?” 叶夫子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成不成,吃你这饭太费事了。一会该被他们看到了。改日改日,我带个食盒来,劳烦掌柜的给我打包带走才好呢。” 宋墨玉笑着答应。等叶夫子走后,她揭开菜盆的盖子看了看,她今天准备的四个菜是:油爆茄子、清炒莴笋丝、肝腰合炒还有一道香辣小鱼干。 云鹤镇临河而建,打渔为生的人家也不少。卖得上价的多是一些一两斤重的大鱼。像宋墨玉做香辣小鱼干用到的这种小鱼,每条不过小拇指粗细。这鱼实在小得可怜,很多人家买回去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又腥又苦。因此渔民都是按照一网兜一网兜地卖。宋墨玉去得早,只花了十文钱便买了两大网兜,能出一大盆菜。 做这香辣小鱼干也不麻烦,就是要先仔细把小鱼的内脏去掉,才不至于吃起来发苦。然后再拿一个勺子把外表的鱼鳞刮干净。 宋墨玉用不趁手这粗制滥造的古代勺子,偷偷从空间里顺了个钢丝球出来一通刮,没一会就把小鱼刮得白白净净的,好似根本没长过鱼鳞。 小鱼处理好后,宋墨玉加了两勺料酒,一勺盐,放入葱结和姜片一块腌制。等腌制得差不多了再放一点面粉抓匀。冷油下锅烧热后依次把腌制好的小鱼放进去煎。等到一面煎到焦黄后才能翻动煎另一面。 宋墨玉先把煎好的小鱼盛到盘子里,然后锅里放油,爆香蒜末、姜末、辣椒碎,小火慢慢炒出红油后再把煎好的小鱼放进去翻炒。一边炒一边加一些酱油、蚝油和一点白砂糖。炒到喷香后放半碗水焖煮慢炖然后大火收汁。当然最后出锅前宋墨玉又放了一些蒜苗。做这些肉食,葱花和蒜苗总是最佳拍档,好吃又增香,互相成就。 盖子一揭开,这小鱼干的香辣味便独领风骚,风头无俩,立时吸引了过桥的学子们。 宋墨玉既然敢摆摊,便自信不怕任何竞争对手。打价格战,她的成本已是最低,除非有人肯亏本做买卖,不然不可能再降价和她竞争。打品类战,她出新品的速度足以让人措手不及。 更何况她推出的这些新品有不少都用到了这里尚未出现的调味料,将食材处理得天衣无缝,完全烹饪成一种全新口味,几乎没有人可以复制成功。 学子们坐在摊边的凳子上,嘴里嚼得这酥脆无比却毫无腥苦味的小鱼干,个个脸上都露出舒服至极的神色。怎么就能做得如此好吃!连骨头都是极酥脆极香辣的,下饭,实在下饭! 他们吃饭之余还不忘和宋墨玉闲聊。 “小宋掌柜,你如今是每天都有新菜色吗?”有人问。 宋墨玉一边打饭一边高声应答:“是啊,怎么了?” 笑声四起,那人笑道:“我日日光顾你家生意,钱袋一天比一天瘪,今日特意在家吃了两个馒头才来。打定主意隔一天再来买,没曾想你这小鱼干又把我拦住了!” “清风兄,何止是你啊,我们全都是!” “说来好玩。我爹见我最近都不在家用早饭,数落我足足数落了一个时辰。于是我昨天特意打包了一份,带回家热了以后给我老爹吃。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啊?”其他人哄笑着捧哏。 “自然是又多给我一倍的早饭钱,叫我再给他打包一份!哈哈哈。” 这边欢声笑语不断,钱婶那边却愁云惨淡。昨天好歹还有儿子带着几个同窗照顾生意。今日就儿子自己过来吃了一份饭,至于他那几个同窗都拿书袋罩着头,偷偷绕到宋墨玉的摊子前买吃食去了!真是气死他们了! 偶然有几个人见宋墨玉摊子前排队的人太多才会朝着钱婶的摊子走几步。 在钱婶热切的眼神里,这些人却依然犹豫不定。 钱婶眼看着今天或许又要惨淡收场,立马改变主意,高声喊道:“三文钱的竹桶饭了!四种菜任选两样!好吃得不得了!” 降价确实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立即就有人动心了。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尤其是他们这些读书的,家里条件虽然尚可,父辈们挣银钱总归是辛苦的,能省一点是一点。他们正欲上前,却又被相熟的人拉住,低声劝告:“虽是便宜了一文钱,可那卖相实在不咋地。份量和味道也是远远比不上小宋掌柜的。”一个人这么说便罢,可怕的是好多人都这么说。 于是那些跃跃欲试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去吧,怕真的难吃,这三文钱就跟洒水一样没了,还会被人笑贪图便宜。还是不去罢。 钱婶本来看着有人要过来,都支使着钱叔盛饭了,没想到那些人又不过来了。她的脸一下拉得老长,跟变戏法一般。 钱叔默默看着装了一半的饭:“还装吗?” 钱婶咬牙切齿:“装!咱家的饭比她差到哪去了!我们问宁可最爱吃我做的饭了!你打好菜,我去卖!”说着钱婶就拿了一碗钱叔装好的饭菜去排队的人群里晃悠。 “三文钱,尝尝吧!” “有肉的!不贵!买一份吧!” 钱婶带着笑脸奋力想把这碗饭卖出去。离得远还不觉得,离得近了就有人闻了出来:“大婶,你这饭菜怎么闻着还有味啊?不会是昨天没卖完的又掺着一块卖吧?” 说的人本是随口一说。钱婶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狠狠白了他一眼:“吃不起就别乱说!小心我去衙门告你!” “嘿你这大婶怎么说话呢……” 钱婶懒得再多说,又回了自己摊上。 “你别气。今天要什么菜?”宋墨玉和煦的声音把恼火的客人拉了回来。 客人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指了指小鱼干和油爆茄子,他就是喜欢吃油多的菜,油多味才够呢。瞧瞧他们小宋掌柜这些菜色,那些饭馆子都比不上,那什么竹桶饭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而且小宋掌柜多贴心呀。大家伙说少了桌椅板凳,她今天就搬来了。大家吃得猛容易噎着,她就备了一文钱随便喝的清火茶。 宋墨玉闲下来时偶尔会往钱婶的摊子看几眼。 钱婶越是灰头土脸,她便越是气定神闲。 宋墨玉蓦然想起以前看过一本很有名的,里面的主角有句名台词是这么说的“败在我手中的人,我不再视为对手。我给你时间追赶,直至你遥望不见”。她那时候只觉得主角实在BKing,现在却感觉自己切身体验了一把。在吃食买卖上,她暂时是没有敌手的吧。 今天也全卖完了!收工! 等陈司悬帮她把摊子推到家里,纪嫣和宋之衡已经在中堂里等着了。宋之衡伸长了脖子,坐等右等,一看到宋墨玉露头就赶紧喊:“你可算回来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宋飞鸿还要守着摊子,断然是去不了的。他特意把许久没用过的伞翻出来擦了又擦,嘱咐宋墨玉出门时好好撑着,别让纪嫣晒到。又让宋之衡不准瞎跑,还嘱咐了陈司悬帮忙提好要用到的一些香烛。 “好了我的老爹,这些话你都说了三遍了,你说着不累我们还听着累呢。我们出门了啊,午饭我们在寺里吃素斋,灶上有我给你留的菜,你饿了就自己热一热吃。”宋墨玉挽着纪嫣出了门。 宋之衡则拉着陈司悬的衣摆:“陈哥哥,再给我讲讲故事吧。上回你说到白衣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时迟那时快,后面呢后面呢……” “后面啊……”陈司悬声音清朗,娓娓道来。 非年非节,庙里又没有法会,来祥云寺的人并不多。 宋墨玉他们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只在路上碰到零散的几个香客。她们大多都是结伴而来,一路扯着闲天。 唯独其中一个却是已经剃度的僧人,他穿着一身寻常寺庙常见的黄褐僧衣,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膝盖处绑着一层厚厚的麻布做护膝。 令人称奇的是,他每走几步便要跪下来全身伏地地磕个头,嘴里念着一些繁复难懂的经文。如此虔诚的行为,看着颇为惹眼。 见宋墨玉好奇,纪嫣轻声道:“不可多加注目。这是磕长头,是极其至诚的礼佛仪式。一旦开始这种仪式,短则十天半月,长则数月经年,风餐露宿,不管雪地沙石,都要这样三步一磕地拜过去。他应当并分我们镇上的人,此举或为自己或为亲朋消免灾祸。” 宋墨玉很少听纪嫣说这么多话,听得连连点头:“娘,我们要给这位小师傅送些水和吃的吗?” 纪嫣摇摇头:“不用。这时候不要去打扰人家。”她的目光落在那僧人渗血的额头上闪动着。 祥云寺耸立在高山上,宛如在云端,更需走过一段石桥才得入内。 一路上山,除了提着一堆东西的陈司悬没大喘气外,其余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在桥上歇了好一会才进了祥云寺。 宋墨玉喘着气道:“你这身板看着挺弱的,爬山倒是一把好手啊。” 陈司悬笑笑:“以前爬过几座山,习惯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起,没说的却是当年他师父为了激发他的潜能,让他徒手爬直壁。他爬到脱力,在悬崖上挂了一夜,险些没掉下去。自那以后是轻功也学会了,体力也跟上了。这座小山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若非这些年失去味觉,他变得骨瘦如柴,想必人生或许会是另外一番际遇。只是,现在这般也很好。正如他最初失去味觉时,他师父对他说的,苦非苦,乐非乐,何种活法都是活法。不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今天宿在哪座山上,又有没有收新的弟子。 她们进了山门后便立即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香炉,里头插着或大或小的燃香,正升腾起袅袅香烟,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宋墨玉闻惯了厨房的炊烟气,偶尔闻一闻这寺庙之香,还觉得很是好闻。 往前是供奉着弥勒佛和四大天王的天王殿,两边一处是鼓楼一处是钟楼。旁边还有一个硕大的放生池,池里养着一些睡莲和一些小鱼。再往里头便是正殿了,附近还分布着很多小殿,偶尔能听到木鱼声从里头传来。古代不像现代那么方便,并没有什么导览图。 “宋之衡,快告诉我财神殿在哪?”宋墨玉拉着弟弟低声问。 宋之衡很是看不惯她的财迷样,小头一甩:“我才不告诉你。爹说了让你拜姻缘殿。” “拜个锤子姻缘,我要钱。快带我去。”宋墨玉抓住宋之衡的后衣领,假装扬起拳头。 宋之衡立马告状:“娘,我姐欺负我!你管管她啊!佛祖开开眼。” 纪嫣却说:“你们先去吧,寺里不可吵闹。我有些累了,想找地方坐一会。司悬,劳烦你照看她俩了。” 宋墨玉过来握了握纪嫣的手,见她的手并没有以前那般凉才松了口气,只当纪嫣是真的累了:“那娘您在显眼处坐着休息,我们一会就过来找您。到时候一起去吃素斋。” 陈司悬感觉纪嫣像是故意支开他们一般,但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宋墨玉他们走了,并没说什么。 纪嫣见他们走了,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尽头处便是罗汉殿,里头供奉着五百栩栩如生的罗汉佛相。 “大师。”纪嫣走进去,朝罗汉像旁边坐着的一位僧人行礼。 僧人双手合十点了点头:“夫人请自便。” 红色木柱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数罗汉的方法。纪嫣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数这罗汉解签了。 纪嫣从她看到的第一尊罗汉数起,心中默念着开始数。每尊罗汉下方都刻着罗汉的名字,纪嫣记下了她最后数到的那尊罗汉,来到僧人面前。 僧人说道:“施主,想必您最近或因子女之事困惑。得此偈者,为儿女操劳太多,心思疑虑过多。您所担忧的事既已发生,逝者已矣。须知人生苦短,世人到头来都将撒手而去,万般皆无,既然如此,还不如随遇而安,反倒能柳暗花明。” 纪嫣一字一句听着僧人解签,面上掠过一丝茫然和悲恸:“逝者已矣,万般皆无,随遇而安,可若如果连我都忘了她,还有谁会记得……”许久后她才觉得自己出神太久,连忙致歉。 “夫人。”僧人站在一旁,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勿要太过悲痛,是她非她,非她是她,您心自明。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如何自在呢。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又失去了一个。”纪嫣惨白的脸上落下两行如珠似的眼泪,在这五百罗汉前,身旁没有一个亲近相识的人,她终于可以为她的女儿痛哭一场。 32 桂花小排 桂花糖醋小排骨!此处感谢老…… 宋墨玉先点燃三支香插在财神殿内的香台上, 然后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又阖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 宋之衡和陈司悬一块站在殿外的一棵老菩提树下,两人动作出奇一致, 都双手交叉抱胸盯着宋墨玉的背影。 “陈哥哥, 你怎么不去拜一拜?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祥云寺还是很灵验的。”宋之衡朝陈司悬说道。 陈司悬想了想:“世人所求万千,佛祖菩萨怕一次只能满足一个愿望罢。比起财神, 我更想求些别的。”钱财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他从小所求一直是别的。 宋之衡频频点头:“陈哥哥,还是你比较知足。我姐可是打算除了月老公公全都拜一圈呢。” “宋之衡, 我怎么觉得你又在说我坏话?”宋墨玉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灰尘走出来。 宋之衡捂住嘴:“你听错了。” “哼。走,你跟我拜文殊菩萨去。”宋墨玉拉住弟弟。 “我又不读书,拜文殊菩萨做什么?”宋之衡纳闷。 “现在不读你还想一辈子不读?这么大个人了做个睁眼瞎你好意思吗?咱爹的账本都是托娘记的,你不读别的也要学学算筹,不然以后怎么帮爹记账?”宋墨玉说得头头是道。她是懂拿捏宋之衡的。现在家里就宋之衡一个闲出屁来,他也很想帮家里做事。 宋之衡拉着自己的衣领,试图从宋墨玉手里挣脱:“知道了知道了。我这身衣服都让你拽坏了, 我去还不行吗?!” 宋墨玉嘴角扬了扬,这才放开手, 状似无意地提起:“其实上回我见过周院主了。” 宋之衡在旁边走路走得好好的,听到这个名字后神色僵了一下:“喔。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有说跟你有关系吗?我和陈司悬说话呢。是吧。” “是。”陈司悬走在这对动辄就要你拉我扯的姐弟中间,默默说道。 宋墨玉继续说道:“哎呀,周院主买了我的酱香饼, 买的时候还跟我提起去年有位小学子虽然处事顽劣了些其实天资聪颖。他或许是对那位小学子所罚过重, 才让那位小学子再也没回书院读书。他这一年来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呢。若是失去这么一个好苗子,是他的罪过啊。如果有生之年还能等到这位小学子回来,他一定会悉心教导他成材才是。真不知道这个小学子是谁呢, 能让德高望重的周院主记这么久。” 此时远在书院的周红春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宋之衡小小的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周院主真的这么说吗?” “怎么,你认识那位小学子?”宋墨玉故意说道。 “我才不认识。”宋之衡头往旁边一扭打死不承认。 “那真是太可惜了。”宋墨玉耸耸肩,却发现陈司悬在看着她笑:“看我做什么?” 陈司悬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要是以后不想做饭了,去当个说书先生,也是极有天赋的。” “一般一般,排咱俞朝第三。”宋墨玉拱手,小词一套一套的。 把祥云寺逛了个大半后,宋墨玉三人转头回去找纪嫣。纪嫣就坐在放生池不远处的廊下。她静静地看着旁边养的几盆兰花,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宋墨玉快步跑过去,挽起纪嫣的胳膊。 纪嫣微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给宋墨玉。宋墨玉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眯眯地说:“谢谢娘,走吧走吧,我们去看看这寺里有名的素斋到底什么样。” 她们走到斋堂时,廊下已经有僧人和香客们在排队了。 僧人一列,男香客一列,女香客一列。共分了三列。 僧人无需交钱,香客们则一人收取两个铜板。宋墨玉从钱袋里拿出八文钱,示意他们几个是一块的后,把钱放入了入口处摆着的功德箱内。 等到斋堂的大门打开后,三列人依次入内,里头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干净的碗筷。 等每个人都坐好后,有僧人师傅们端着木盆开始过来打饭菜。 这里的米饭并非完全的米饭,而是看起来绿油油的菜饭。 新米价贵,陈米价廉。 这种菜饭是将陈米用温水浸泡后搓洗到发白,然后加上剁碎的白菜、油麦菜等蒸出来的。不仅看着颗粒饱满,而且吃起来没有了陈米的“异味儿”,反而多了蔬菜的清香,口感也更加筋道。 打完饭后便接着打菜。 今天的素斋是两菜一汤。一道菜是清炒胡瓜,一道菜是水煮南瓜叶,还有一道豆腐汤。 饭菜都盛到碗里后,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直到有三声木鱼声响起后,大家才开始用饭。 吃饭的过程也是极其静默的,几乎没有人发出大的声音,也没有人攀谈。 饶是宋墨玉这样闲不住的性子,也跟着安静下来,细细品味着这质朴的斋饭。 不管是饭还是菜,除了盐外几乎都没有加别的调料,完全还原了食材的本味。 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的,这些蔬菜并没有土腥味,吃起来很清甜脆爽。只不过宋墨玉并不怎么爱吃清淡的菜,这种素斋偶尔吃一次还好,要她天天吃真是要老命了。 想到这里,宋墨玉很是佩服这些剃度出家的僧人。放下凡俗一切,放下口腹之欲,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只求心净。 “你怎么不吃?”宋墨玉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陈司悬,用口型问道。 宋墨玉都吃了半碗了,陈司悬的碗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陈司悬并不是不吃,他每样都尝了一点。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是味如嚼蜡。 眼见宋墨玉看着自己,陈司悬只得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咀嚼吞咽。他完全无法感受到这些食物的滋味,只觉得像是在往喉咙里倒石头渣子,强忍着要把它们吐出来的冲动才能勉强咽下去。 这是宋墨玉第一次看陈司悬吃她做的食物以外的东西。 眼见他吞咽困难,她心里暗自惊讶,虽说这素斋是清淡了些,比不上她做的吃食可口开胃,但也算得上清爽。这陈司悬也不必要做出这副赴死的模样吧。也真是奇了怪了。多半是以前家道没中落时候养出来的毛病,嘴刁。 等再过几日把剩余的莲子茶和雪羹汤兑换出来,陈司悬也不用在她家做长工了,她就把那块好玉还给他,他或卖或当,得了银子自己自在过活去。只希望他那时候不要再嘴刁了。不然银子花完了又要受罪了。 宋墨玉忍不住想了许多。 用完斋饭后时辰尚早,几人一块过了石桥。宋墨玉建议不走来时路,换一条下山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大家都没有意见。 陈司悬和宋之衡一人拿着一根长树枝在前头先探路,宋墨玉扶着纪嫣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快看!这里有野桂树!”宋墨玉嗅觉较别人更为敏锐,她闻到一阵桂花香后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一处林子里。 其他三人跟着她一并过去看。 八月已至,山上的桂花总是开得早些。 眼前的林子里长着四五棵桂花树,有两棵还是花骨朵,另外几棵则长着满树香气袭人的鹅黄色桂花。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人间尘外。一种寒香蕊。疑是月娥天上醉。戏把黄云挼碎。”宋墨玉站在树上望着,忍不住说道。 她声音很轻,却被旁边的陈司悬听个正着:“没想到你看着行事粗鲁,还有几分文采。深藏不露。” “你说什么?”宋墨玉猛地回头。 “我说小宋掌柜有文采。”陈司悬立马装死,拱手强调。 宋墨玉撸起袖子。 陈司悬忍不住退后两步,他承认他怕宋墨玉动手打他,跟打宋之衡似的。宋之衡也在旁边跟着捏了把汗。 谁料宋墨玉朝他俩翻了个白眼:“你俩想啥呢?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回去吧,不得摘点桂花回去做菜?” “做……做菜?”陈司悬愣了。在他过往的生活中,桂花都是用来制作糕点的,这等美丽芳香的花蕊用来做菜。 陈司悬忍不住想象了一口大铁锅翻炒桂花的诡异画面,眉头拧起。 宋墨玉把之前装香烛的篮子抖搂干净,在里面先垫上几片宽阔的树叶,又垫上身上带着的干净帕子:“废什么话。你长得高,你去树上摘,宋之衡,你去摘矮处的。” 她井井有条地指挥着。 “娘,您在这歇会阴凉,我们摘个半篮子就回家。之前我们上山的时候,山脚下不是有片荷塘吗?我们找人家买些藕。或者用桂花换些。到时候我给您做桂花糯米藕吃好不好?要是你想吃肉,我还会做桂花八宝鸭,想吃软软的我就做桂花酒酿圆子。对了,还有我爹,我给他酿一坛子桂花酒怎么样?”宋墨玉半蹲在纪嫣旁边神采飞扬地说着。 纪嫣淡笑着听着:“好。你做什么都好。” 见纪嫣说好,宋墨玉兴高采烈地加入采桂花的行列中。 宋墨玉并不知道,在她们离开后,祥云寺的往生殿里新放上了一个往生牌。 那木牌上被人刻了两个笔画,可终究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刻完。只孤零零地留着那两个笔画。 “师父,那位夫人为什么不把名字刻完呢?不是说这位已故之人对她很重要吗?”小和尚个子还没有供奉牌位的台子高,他踮着脚看着,慢吞吞地问着老和尚。 老和尚摸了摸小和尚的头:“诸爱虽别,流结是同。她已然了悟了。她是真正至善之人。”他还记得那位夫人手拿牌位和刻刀,刻完那两笔画时突然问他:“大师,如若活着的人名姓和这往生牌的上一样,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当时他是沉默不语的。那位夫人便懂了,终是停下了手。 “师父,我听不懂。”小和尚继续说。 “慧诚,该了悟时你也会了悟。去准备诵经吧。” 老和尚不再应答,敲起木鱼。 …… 山脚下的荷塘很大一片,足足有两亩地,是一对夫妻俩种的。正是藕出产的时候,夫妻俩每天拖一些拿到镇上酒楼、饭馆里去卖。只是到底产出太多,还有好多藕在泥里。宋墨玉愿意买,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宋墨玉最终用一文钱两斤的价格一口气买了二十斤。还朝夫妻俩打着包票:“要是味道好,我再来找你们定!” 夫妻俩眉开眼笑地接过钱,问明了宋墨玉家的地址,保证一会就把二十斤藕给她送上门去。 宋之衡倒抽了一口气,拉了拉陈司悬的袖子:“我姐是不是疯了!二十斤的藕我们家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吃到过年吗?” 陈司悬拍了拍他的背:“你忘了你姐还要卖木桶饭。总是要出一些新菜色的。” 宋之衡瞬间明了:“那就好,我以为她要用藕把我们俩活活撑死。”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陈司悬挑眉,“你姐脾气挺好的。做饭又好吃。” “陈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还是刚才摘桂花你让毒蝎子咬了,中毒了!”宋之衡两条小粗眉毛一颤,露出惊恐的眼神。 陈司悬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捂我嘴干什么,你怕她我又不怕她!”宋之衡挣扎着叫嚣,胳膊一甩就看到买完藕转过脸的宋墨玉。 宋墨玉皮笑肉不笑:“他怕我把你活活打死,宋之衡你给我站住!” 姐弟俩人跑在田埂上,跟两条疯狗一般。 陈司悬提着装满桂花的篮子,和纪嫣走在后头。 纪嫣有些不好意思:“司悬,他俩让你见笑了。吵着你了吧。” “师娘,墨玉和之衡正是少年心性率性可爱,何谈见笑。我与兄长便不曾像她们这般,克己复礼,却终究少了几分亲近意趣。”陈司悬道。 “你是个知礼的好孩子。你曾言家道中落,如今家中只余你一人。想必兄长也已不在了。他俩这般惹起你哀思,我替他们致歉。” “师娘言重。”陈司悬赶忙行礼。 等宋墨玉他们回到家没多久,二十斤还裹着薄泥的藕便也送了过来。 宋墨玉把莲藕两端切开,放在冰凉的井水浸泡一个时辰,好把孔洞中的泥浸出。孔洞里实在还有一些泥清不出来也不要紧,她拿了一根筷子包住一团纱布一个孔一个孔地捅。 清洗食材总是费劲,宋墨玉把陈司悬和宋之衡按在井边坐下,一人发了一根包着纱布的筷子,把这个光荣但费劲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最后记得再用水冲两遍。洗不干净你俩别吃晚饭。”宋墨玉边说,边把一碗清洗好的扁豆还有一盆泡过水的桂花拿进厨房。 晚上的菜她已经想好,做一个炒扁豆,桂花小排,还有一个桂花糯米藕就齐活。 对,没错,桂花糖醋小排骨!此处感谢老爹友情赞助的两斤仔排。宋墨玉在案板前摇头晃脑,哼着忆江南的调子。虽然还没做出来,但是光想想那个滋味就很快乐了。 菜刀一舞,宋墨玉把洗干净的仔排剁成利落的小段。 锅烧热后放少许油,把铁锅的四周都沾上油后放入仔排大火煸炒。等到仔排表面颜色金黄出油后先盛到盘子里放好。 做糖醋小排骨炒糖色是必不可少的。 自从纪嫣的病好转得越来越快后,便不怎么再喝万大夫的药。于是之前那些给她度苦味的冰糖都放到了厨房,给宋墨玉用来炒菜用。 宋墨玉烧大火把锅烧热,放入几颗冰糖一勺油开始翻炒。等糖块融化后,抽出一根柴转成中火。直到慢慢地把糖液炒成棕红色。 仔排放进糖液里,加葱姜蒜一块翻炒出香味,然后舀入两大勺热水直至没过排骨。 大火烧开后她把浮沫撇干净开始收汁,收汁过程中放了一点陈醋和酱油增香。出锅后放入桂花做点缀。色泽诱人极度漂亮,桂花又可以减轻油腻感,实在完美。 “哇——”水井边的宋之衡猛地扭头,朝着厨房的方向狠狠吸了一口气。 陈司悬也有所动容,目光闪烁。神情虽然还是冷静自持的,可他眼里的欲望写得明明白白:想吃! 宋飞鸿正在猪肉摊上剁臊子,忽然和客人一道闻见这喷香的味道,霎时愣了神。 “老宋,你家这请的什么大厨!莫不是福瑞大酒楼的!看来你最近是又发财了,这么大派头。”客人探头朝院子里头看去,可却什么都看不见。 福瑞大酒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最底下一层是大堂,二层是包厢,三层则是夜宿的厢房。这里头最便宜的一道菜也要十文钱呢!寻常人家只敢路过门口时闻闻味。 宋飞鸿笑呵呵地摆手:“什么大厨,是我的宝贝闺女。整天琢磨吃食呢,还在云起书院山脚下出早食摊,您要是得空也去捧个场!” “那肯定啊!这香得我都找不着北了!贵不贵啊?”客人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不贵不贵,我家阿玉说了一荤一素一碗饭一共才四个铜板呢!”宋飞鸿卖力地为女儿推销着。 客人连连点头:“明天!明天我就去!”这话其实也有几分客套的意味。 却没想到宋飞鸿立即说:“那您可得早点去。她现在一天卖五十多份,都很是抢手,去晚了怕您白跑一趟。” 客人顿时瞪了瞪眼睛,有些不信,打了个哈哈,没把宋飞鸿的嘱咐放在心上。 黄昏已过,桂花小排、清炒扁豆已经做好了,宋墨玉开始做最后一道菜,桂花糯米藕。 糯米是之前做荷香糯米饭剩下的,早就已经拿水泡过。她把去皮的藕立起将糯米慢慢灌进孔洞中,每灌一点就用筷子捅一下。她一连灌了四个才收手。 四个白白胖胖的莲藕放到锅里,加入水没过莲藕,然后放入冰糖还有几颗甜枣开始慢慢熬煮。 等到熬得差不多时盛出过,切片装盘。将煮藕的汤汁加一点面粉勾芡后淋在藕块上,然后在上面洒上一些新鲜的桂花,一盘色泽红亮,油润香甜的桂花糯米藕便做好了。 天已擦黑,宋飞鸿把猪肉摊收了起来,正好听到女儿高声喊开饭的声音。 有打院门口路过的邻居忍不住说道:“你家这又做啥好吃的呢,给我家孩子天天馋的!” 宋飞鸿哈哈大笑,飞快地朝石桌跑去。 “熬这个有点费事,不然不至于要点灯吃饭了。”宋墨玉把碗筷摆好后又在石桌上点了盏灯照明。 “不晚不晚,正好。”宋飞鸿给纪嫣夹了一块藕后,自己也吭哧吭哧干起饭来。 一家人个个如狼似虎。排骨是肉菜,率先光盘,然后是糯米藕,最后连扁豆的盘子也干干净净了。院子里不知道是谁先打了第一个饱嗝,随即开始此起彼伏。 宋墨玉则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干净程度都不用洗碗了。他们也太捧场了吧。 苏家。 “你们说是不是怪事?今天有两个老客上我那取书,他俩手里一人拿了两团荷叶,近着看了我才知道那里头包着糯米饭呢。他俩在书肆门口吃,金灿灿又油香油香的,把路过的人给香的。他们还以为是我这书肆改行卖饭了呢,都来打听。” 天黑时分,苏如霜的父亲苏春柳进了家门。他一路进了内堂,边脱下在外头穿的长衫,边同妻子钟琴说道。 钟琴把长衫挂好,端过来一杯茶:“糯米饭有什么稀罕的?咱家又不是没吃过。入口比米饭硬多了,老太太牙口不好,可不爱吃这个。” 苏春柳笑:“你不知道。跟咱家吃过的不一样。里头包着好几种馅料,又是咸蛋黄又是脆哨、花生米的,还有一抹叫做什么红油辣椒的东西。这你就没吃过了吧?” 钟琴按着丈夫说的想了想,也笑了:“这倒是了。加这么多好东西,想必也不便宜。” “听说十文钱一个。明天我叫人去买一个回来尝尝如何?你年轻时候也最爱这些新鲜的吃食了。” “你也说是年轻时候了。现在哪里比得了。多吃一点便要发福。”钟琴叹气。 “爹,娘。”苏如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爹,早上您出门时说要给我带一本拓本回来,可带了吗?”苏如霜走到爹娘身边,热切地看着苏春柳。 钟琴有些无奈:“霜儿,你爹累了一天了,你怎么一见他先问的倒是书?” 苏春柳哈哈大笑:“女儿好学也是好事。在呢在呢。”他转手从桌上把那份拓本递过去。 苏如霜弯弯眼睛笑了笑:“谁说我不关心爹。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要去买什么吃食?我明天去当个跑腿可好?” “那便再好不过了。叫做什么荷香糯米饭,就在云起书院山脚下,是一家早上开的小摊子。”苏春柳回忆着客人说的话说道。 “云起书院山脚下???”苏如霜重复了一遍,“那是墨玉开的小摊呀!” 33 猪血豆腐 起码一个月内都不会再复刻猪…… 卯时刚至, 天边尚是昏暗一片,只隐约透出点天光来。早晨起了浓雾,整个云鹤镇里, 除了要早起做工的和上书院读书的人外,均还沉在美妙的梦乡中。 陈司悬帮宋墨玉推着小摊, 宋墨玉在旁边提着一个古朴的纸糊小灯笼, 两人慢慢走过一条又一条街,朝着云起书院的山脚下走去。 路上有的院门开着,有人打着哈欠捆着裤腰带从里头出来, 和宋墨玉的小摊正好撞上。正是老熟客老孙。自他吃过一回宋墨玉的木桶饭后,回回都来捧场, 绝对的风雨无阻。 “小宋掌柜!哈哈, 可让我碰上了吧?!我每天早上听着这车轱辘声碾过青石板, 每回急急忙忙起来, 都赶不上你。这回我特意起了个早, 在这等你呢。”老孙是个多话的人, 闻着菜盆里头散出来的香味一直说个不停。 说着他又扬了扬手里硕大的菜碗,“我家伙什都备好了。” 陈司悬把摊子停稳, 顺手接过宋墨玉手里的纸糊灯笼。 摆摊做生意, 没有什么比客人抓肝挠腮地惦记,甚至还掐着点来捧场更令人值得高兴的事了。宋墨玉笑道:“难为您起这么早了,这么给我面子。既如此那我现在就给您打饭。” “好嘞。”老孙点头, 随着宋墨玉把菜盆揭开, 他的眼睛也随之睁得很大。天色还昏暗着, 只有那纸糊灯笼的光略微能照见。他光闻得着香气,就是看不清楚宋墨玉今日新做的是什么菜色。 宋墨玉仿佛会读心术,边打边介绍:“今天两个荤菜是猪血豆腐, 红油肚丝,素菜是酸辣藕片,凉拌三丝。” “嗯?这凉拌三丝是哪三样?”老孙来了兴趣。 “莴笋丝、胡瓜丝还有木耳丝,这菜做起来也不麻烦,滚水烫熟后过一遍凉水,加盐、酱油一类的,总是爱吃什么放什么,拌在一块,开胃!来,你拿好。”宋墨玉把打满饭菜的菜碗递过去,另一只手接过钱。 “听你说着就香啊!别说,你这刀功也是好。我就没见切得这么分毫不差的。”老孙把菜碗捧到灯笼边照了照,看着切得根根分明,粗细几乎一致的三丝,大声赞叹。 他说着话,眼睛又往摊子上看,感叹道:“哎,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嘴,每天都得吃你这木桶饭。要是有两天不吃,就够买你这荷香糯米饭尝尝了。你等着,等我这个月工钱发了,我就来买!” “好嘞,到时候您提前给我说,我给您留一份。那我们先走啦。”宋墨玉重新把盖子盖好,笑眯眯地说。 车轮声又在青石板上慢悠悠地响起来。 为了起早给爹娘买墨玉做的荷香糯米饭,苏如霜没想到她会在桥上和书肆的伙计江小鱼撞上。 “少东家。”江小鱼抿唇道。他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就比苏如霜小一岁,个头倒是比她高了一个头。人看着圆头圆脑,有些憨憨的。也常有顽劣的小孩喊他江傻子。 江小鱼家和苏家有些能扯到五百年前去的远亲关系。按照弯弯绕绕来说,两人称得上一对表姐弟。江家远在云州,早几年发了大水,田地和家人都淹没了。江小鱼按照家人临终前说过的,一路投奔到云鹤镇苏家,但求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这门远亲久不联系,他只知道苏家人在宝陵县云鹤镇,也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认这门亲戚。江小鱼原也没报什么希望的。 没想到苏春柳见这孩子实诚,就把人留在店里做工了。白天帮着打扫、收拾、搬东西、晒书,晚上就住在店里守店。虽然工钱并不高,但是包吃包住,也不用成日风吹日晒雨淋,东家待人更是没的说,总之是个旁人都艳羡的好差事。 “小鱼,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表姐就是了。做甚叫我少东家,叫人听见,岂不是羞煞我。”苏如霜也打了个招呼。 外人这么叫叫便罢了,她权当他们客气着捧一句。但她们一家都把江小鱼当做亲戚,既然是亲戚,这么叫总是生分的。 江小鱼挠挠头,结结巴巴说:“要叫的。要这么叫。”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这么早还没到书肆开门的时候,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苏如霜边走边问。 江小鱼羞赧地低头:“昨天听东家问客人那吃食是什么。我猜东家是想吃的。我想买……” 苏如霜立即明了:“你的工钱不多,你自己攒着就是了。你这个年纪也该张罗着成家的事了。我爹什么都不缺,你不用给我爹买什么的。既然今天你碰见我,表姐给你买,你莫要推辞,不然我便要生气了。” 江小鱼迟疑许久,终究是跟在苏如霜后头,极其轻微地点点头。 大榕树下,宋墨玉把灯笼悬在摊子的一角,摊前已经围了两三个人。 “墨玉~”苏如霜从树旁边绕过去,朝宋墨玉喊道。 “霜霜!”宋墨玉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高兴几分,手上没停下打饭的动作,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了?天都才刚亮一点呢。” 自她出摊后,苏如霜隔三差五会来看看她,陪陪她。只是没像今天这般来得早。 “先不扰你啦。我也排队。”苏如霜弯着眼睛笑了笑,带着江小鱼排在了前头这三位客人后面。 没过一会就排到了他俩。 宋墨玉无奈叹气:“你说你,你想吃还用得着排队吗?” “那不行,你现在是宋掌柜,我现在是客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苏如霜说得头头是道。 “这位是?”宋墨玉看了眼如霜身后略显木讷的江小鱼。原主不爱读书,去明德书肆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没有见过江小鱼。宋墨玉是以也不认得。 “是我表弟,他叫江小鱼,在书肆做工呢。小鱼,快叫墨玉姐姐。”苏如霜认真介绍。 “别别别。人家比我高一个头呢,叫姐姐怪怪的。”宋墨玉摆手。 “辈分如此。他是我表弟,自然要随我叫。那便叫宋姐姐吧。”苏如霜笑。 江小鱼倒是很听苏如霜的话,缓缓开口:“宋姐姐。”他许是还没到变声期,还是少年一般的音色。听着叫人赏心悦目。 “既然叫我声姐姐,那想吃什么跟我说。要不都来点?”宋墨玉立马拿出两个碗就想先装两份木桶饭给他们姐弟吃。 “别别别,你是做买卖,哪能让你亏本。跟你说实话吧。”苏如霜把昨日她爹如何打听荷香糯米饭的事说了一通,又细细描绘了她爹知道这让他想念了一整天的糯米饭出自宋墨玉之手后,那震惊的神情。把宋墨玉逗得笑个不停。 随后苏如霜然后拿出三十文钱,“拿三个吧。” “三个够吗?”宋墨玉知道苏家人多,虽然每个糯米饭的份量都很足,三个怕是不够吃。 “家中日日都要做饭的,买回去给家里人尝个鲜。买多了怕吃不完浪费了你的心血。”苏如霜道。 “好。”宋墨玉莞尔一笑,她揭开荷叶,拿出来三个最大最饱满的荷香糯米饭递过去。 苏如霜转手就拿了一个给江小鱼:“给你。你看到啦,我这两个是给爹娘他们买的,不用你买给他们,你先回书肆吧,我再在这待一会。” 江小鱼捧着热乎乎的糯米饭,感觉烫手得厉害。他点了好几下头后,飞快地朝书肆跑去。 “怎么感觉……”宋墨玉望着江小鱼跑走的背影,欲言又止。 “是不是感觉他有些不清楚?”苏如霜接着话头说。 云鹤镇的俗语里,说人不清楚,便是说人傻乎乎的,呆呆的意思。宋墨玉点点头:“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个表弟?” “好像跟你提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你在忙别的事情,可能不记得了。”苏如霜说,“他老家以前发了大水,人都没了。后来来了我家,就不怎么说话。最多就是跟我们家里人说几句。但他看着不清楚,其实人很聪明。我爹交待他的事,他事无巨细从来没有忘记做错过一件。” “那或许只是不善言辞,倒是我以貌取人了。”宋墨玉有些不好意思。自然灾害下,人仿佛蜉蝣蝼蚁。若是她在洪水中见至亲至爱的人一个个远去,留自己孑然一身,怕是从此以后也不愿意再开口多言。 “我看他倒是和你投缘。至少他还肯叫你一声姐姐呢。我家的两个妹妹,就是如绣和如锦,他见了只行个礼,连个声都不出。这俩调皮鬼偷偷叫他黑影子,说是他像个黑影一样无声无息的。叫我说了她们一通。” 两人闲聊这会,又马上来了客人。苏如霜不用宋墨玉说,便站到了一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晃了晃:“我去树后看会书。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等你忙完我陪你回去。” “好。”宋墨玉连忙点头。 今天的吃食卖得不如往常顺利。爱吃的猪血的人终究是少些,最后猪血豆腐还剩下足足四份的量。于是连带着凉拌三丝也剩下了些。 中途还有不少客人说,这么热的时候,想多吃些酸辣藕片、凉拌三丝这样开胃的菜。 猪血豆腐是用嫩豆腐和猪血切块后做成的。先冷水下锅焯水,然后坊料酒、姜片、盐去腥,把浮沫撇掉。捞出来控水后,锅里先放蒜末、韭菜然后下入猪血豆腐轻轻翻炒。 把猪血豆腐炒出微香后加水没过,再放入调味料简单调味。最后勾芡加入一把小葱就可以出锅了。这道菜做好了口感还是很美味的,吃了还能润肠通便好处多多。但熟客们吃惯了她做的辣菜,许是就吃不惯这清淡口的了。 一块豆腐两文钱,一块猪血五文钱。做这一盆猪血豆腐用了四块豆腐、两块猪血,花了足有三十文。 宋墨玉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成本,决定起码一个月内都不会再复刻猪血豆腐了。 不过倒是可以考虑做另外一道名菜。猪血丸子。这种菜一般十一二月份临近过年的时候才会做,现在天气太热,做出来了也做不好,那便等到过年前制腊肉时一起做吧。宋墨玉心想。 今天,直到宋墨玉准备收摊也没看到钱婶钱叔的影子。 他俩前两天还在他们摆摊的位置,用石头堆了记号。没想到今天就不曾出现了。宋墨玉不知道他们是今天歇业,还是以后都歇业,她都不甚关心。 “陈司悬!”宋墨玉抬手朝走下桥的人挥了挥。 她把摊子交给了陈司悬,转而挽住了苏如霜的手:“今天我和如霜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说完两个好姐妹手挽手沿着河边散起步来。 34 迎月糕 如果原料用的是南城茶庄里产的…… 苏家就建在河边, 苏如霜顺路把糯米饭送进家门,嘱咐着送到厨房放蒸笼里温热着,等家里老太太、娘子们用早饭时再盛上去。 嘱咐完后她便欢快地出了门, 挽着宋墨玉继续沿着河边走。 无定河边种了不少高大柳树遮阴,树的不远处是拾级而下的台阶,往下能瞧见不少妇人在台阶边上浆洗衣服。 她们每人手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棒子,往涂了皂角液的衣服上奋力捶打着。捶打声中,她们也在欢声笑语地扯着闲天。 小孩子们已经跟着娘亲一块起床了,或在树下玩闹,或被差使着去打一壶酱油回来。 浓雾彻底消散,金光洒向人间门,炊烟正袅袅, 又是一天。 宋墨玉和苏如霜沿着无定河走了约一里路, 两人说的都是彼此最近的见闻。宋墨玉说起她的吃食买卖,计算着成本和纯利,说起她去祥云寺游玩, 摘了许多桂花。苏如霜说起最近读了几本好书, 得了什么珍贵拓本。一人说时, 另一人便认真聆听着。 虽然两人的生活看似没有什么交集,可这并不妨碍她们为彼此而高兴。因为都是在做各自喜欢的事情呀。 “到莲花斋了。上次宋之衡说这里的蓼花糖好吃,我买了回去确实不错, 我们再去买些吧。”宋墨玉拉着苏如霜提议。 “好。我也许久未吃甜食了。” 两人一拍即合。 莲花斋是镇上经营了几十年的点心铺子。从两个笸箩装着卖到小摊, 到买下一间门铺面, 再到经营成这么一栋宽敞气派的二层小楼。 传到如今,听说已经在县城也置办了铺面,准备开一间门分店。 还没进莲花斋的大门,宋墨玉便闻到一阵甜香味。约是因为还早, 她俩是今天头一拨的客人。 店里头账房正拿着一张大红纸在写着什么东西。 宋墨玉往上瞟了一眼,上面写着名姓,下面写着多少盒。 苏如霜小声说道:“许是迎月节要到了。各家商户少不得要送自家大主顾节礼。一般都是在莲花斋这预订的。小些的商户就买他们莲花斋统一做好的迎月糕,大些的商户肯花银子,会让莲花斋单独制模,在迎月糕上面烙上他们店铺的名字。” “迎月节?迎月糕?”宋墨玉边问边回忆。 “对呀,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本来说在家里吃的,但二婶说别人家都上酒楼吃,最后我们家也订了福瑞大酒楼的席面。其实要我说,自从他们前几年换了厨子后,福瑞大酒楼的饭食便没有从前那般好吃了。我看做得并不及你。”苏如霜挑了绿豆糕,蓼花糖,又要了一些花生酥。 过另一个货架时她指了指,“你看,已经有迎月糕摆出来了。” 那迎月糕分为大和小,最大的有脸盆那么大,最小的也有手掌那么大。表皮金黄油润,每个月饼上面或映着迎月、团圆、吉祥、和顺等字样,或画着圆月当空的图案,很是讨喜。只是无一例外,都是果仁口味的。 宋墨玉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些糕点。乖乖。这不就是月饼吗?那这迎月节不就是中秋节,迎月糕不就是月饼。原来只是在这个时代换了种说话,宋墨玉立即了然。 她心里算盘一打,全镇商户都到莲花斋这订月饼礼盒,每家回馈老主顾加上自家送亲朋好友,怎么也得十盒起订吧。还有镇上、各村的村民们,别的糕点或许一年难得买一回,但是这代表团圆意义的糕点,总归是会买些回家尝尝的。那这些散客集在一块,也不是个小数目。 她们宋家好食在那个世界里,也会推出宋家手工月饼,很受客人们欢迎。随身空间门里头就放着不少月饼模具。在这个世界,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墨玉,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应答。”苏如霜结了账,晃了晃宋墨玉的胳膊。 宋墨玉回过神来笑了笑,毫不掩饰地说:“我在想怎么发财。”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财迷了。”苏如霜感叹。 等和苏如霜告别后,宋墨玉一口气去街上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东西,回去路上险些提不动。 “姐,你发什么横财了?”宋之衡看宋墨玉左手右手都挂满了,立即问道。 “快快快,帮我提到厨房去。沉死我了。”宋墨玉两只手勒得通红,直抽气。 宋之衡看着眼前的面粉、糯米粉、花生油、芋头、豆沙、果脯、瓜子仁一类的东西,眼睛亮亮的:“你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了?” “做月饼。”宋墨玉倒了碗水一饮而尽,又擦了把汗。 “啥叫月饼?” “就是迎月糕。”宋墨玉努力让自己习惯这个世界的说法。 宋之衡觉得有些费事:“那做起来多麻烦啊,直接去莲花斋买几个回来吃不就好了吗?” “我做,自然是要做外面买不到的那种。你去给我打几桶水来,再给我找点黄栀子枝叶来,然后就去玩去吧。”宋墨玉吩咐道。 宋墨玉这一忙,根本停不下来,直接忙到了月上柳梢头。这期间门厨房的烟囱里头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烟。 她今天没有别的功夫炒菜了,一家人晚饭吃的是剩下的几份猪血豆腐,加一个简单的捞面条。但是哪怕吃晚饭的时候,她也把自己关在厨房里,一家人都没见她出来。 大家伙问她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只说帮忙把她晒的桂花筛一遍,其余的就不用管她了。 最后一家人该歇的都歇下了,还剩陈司悬留在外头。 陈司悬敲了敲厨房的门:“宋墨玉,你不会晕在里头了吧?” 许久后,厨房的门终于打开,露出一张满是倦容的小脸。 宋墨玉拍了拍手上沾的面粉,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一般地想合到一块去,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里留着打哈欠时溢出来的泪水:“没晕。就是快困得不行了。” 光是准备做月饼要用的材料就废了很大的功夫。可她偏偏就是个不做则已,一做就停不下来的人。 做月饼少不了要用到枧水。她便用黄栀子树的枝叶烧成草木灰,和煮过大榕树叶子的水浇在一块,反复过滤后沉淀出枧水。 这些枧水都让她用洗干净的酸菜坛子装了起来,放在厨房的阴凉地方,到时候随取随用。 做完枧水还要准备冰皮,炒制、调制几种内陷。皮和馅填合后压到模具里,有的烤熟,有的蒸熟……做一两样口味倒是不费工夫。宋墨玉这次却做了不少。 “怎么就剩你一个了?那正好,你先来帮我尝尝味道吧。”宋墨玉侧着身体,让陈司悬进厨房把灶台上装在瓷盘里的迎月糕拿了出来。 陈司悬无法形容他看到这些迎月糕时的震撼。 宋墨玉一共做了八个,每个迎月糕约莫只有手心那么大个,小巧玲珑,袖珍可爱。 这么小巧一个,哪怕是食量小的女子和孩子都可以一人吃一个,毫无负担。 最妙的是这八个迎月糕各有各的模样和纹路,各不相同。 月光和烛光映照下,有的裹满了瓜子仁,有的撒着黑芝麻,有的撒着桂花上面印着桂花树的印记,有的则散发着蛋黄的香气…… “分别是豆沙、芋泥、板栗、瓜子仁、桂花、莲蓉蛋黄、黑芝麻、茶馅。你帮我选三种最好吃的出来,再选三种最不好吃的出来。”宋墨玉拿了把刀出来,把这些月饼切成小块,又拿了根竹签出来递给陈司悬。 “这真的是迎月糕?迎月糕不是只有果仁馅的吗?”这是陈司悬自小的认知,但这个认知现在却被宋墨玉打破了。 “你到底吃不吃?”为了听陈司悬的反馈,宋墨玉忍着困意,强撑着眼皮问。她的耐心有一点,但不多。 “吃吃吃。”陈司悬极有眼力劲,三下五除二,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好吃,好吃,这个也好吃,这个也不错……” “你吃这么快能吃出好赖吗?”宋墨玉快被陈司悬逗乐了。刚才她嫌弃了他一句,他就快得跟旋风似的,吃这么快,不就串味了吗? “当然吃得出!想当年我家里还没没落的时候,我这条舌头也是尝遍珍馐美味的金舌头。” “那好吧金舌头,你觉得最好吃的三种放这个碗里,最不好吃的三种放这个碗里。”宋墨玉拿了两个小陶碗出来。这些馅料她都已经调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哪些受欢迎,所以才一样只做了一个。 最后的结果出乎宋墨玉意料。 陈司悬最喜欢的是茶味、桂花、莲蓉蛋黄。而最不好吃的那个碗里,只放进去一个黑芝麻。陈司悬给出的理由更是简单。他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道:“我从小就不爱吃黑芝麻。” “怪道你之前瘦成麻杆呢。挑食是不对的。”宋墨玉叨叨,“不过我从小也挑食。” “然后呢?”陈司悬突然好奇起来。 “然后我现在选择当厨子呀。当厨子不就能选择想做什么吃就做什么吃了。”宋墨玉理所当然地说道。小孩子才挑食呢,大人只做自己喜欢吃的。 “……” 陈司悬的目光落回盘里:“我还能再吃一块吗?”他尤其爱这茶味的迎月糕,口感松软,茶香醇厚,入口清香。如果原料用的是南城茶庄里产的顶级雨前龙井茶叶,只怕这味道还要更上一层楼。 “行吧行吧。”宋墨玉摆手。她心里道,反正陈司悬在她家也待不了几天了。过完迎月节,吃了团圆饭,便让他自去吧。不必拘在她家这里做苦力了。 等陈司悬又吃了一小块茶味迎月糕后,发觉四下已经没了宋墨玉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发现宋墨玉已经伏在石桌上睡着了。 她半趴着,呼吸绵长,睡得很快也很沉。一只手伸长了耷拉在卓沿,露出已经起了薄茧的手掌。 陈司悬以前以为女子的手,都像他娘亲和族里姐妹们那样,如同凝脂白玉,柔软白皙才叫好看。但凡有一点茧子或者伤口都是不美。可他现在看着宋墨玉还沾着些许面粉,起了薄茧的手,目光微动。 这不止是一双美丽的手,还是一双天上人间门无可替代的手。只有这双手,这个人,才能唤醒他的味觉,温暖他的五脏六腑。才能让他愿意改变一切的习惯和原则。 陈司悬站起身,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先找了块干净的布擦了擦自己手,确保自己的手干净没有尘屑后,他才弯腰把宋墨玉抱起。 宋墨玉微微地睁开了一下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说道:“不是过完节才让你走吗……不会想摔死我吧?” 说完她又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此时抱着她的陈司悬身体僵在原地。宋墨玉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几个意思,过完迎月节就要把他赶走了?! 35 谈生意 如果放在外头任何一家点心铺或…… 第二天, 宋墨玉发现她是在自己房间醒来的。 身上不知道谁给她盖了层厚厚的被子,不止压得她喘不过来气,还活活把她热醒了。 这么热的天, 谁盖这么厚的被子啊?!难道是我昨天太累了, 回来自己盖上的?算了, 不管了。 今天这个时辰准备出摊是来不及了, 她索性就把今天当成放假日。 宋墨玉打了水, 从锅里盛了些热水兑了兑,先洗了个温水澡, 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她今天想着不用出摊, 没穿那些灰暗的颜色,她选了一件藕荷色的对襟襦裙, 上衣素色, 下裙上却在前后印染了两朵舒展着的莲花。 她又顺手扎了一个垂挂髻,额前头发覆在眉毛之上,看着很是清新活泼。这发型还是纪嫣教她的,说是年轻小娘子都喜欢这样的发髻, 显着活泼灵动。 梳妆完后宋墨玉决定赶到摆摊的地方去一趟。 虽然她今天不出摊, 还是得去跟熟客们说一声, 解释一下。不然人家不知道情况,还巴巴在那等着,把客人得罪了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 宋墨玉迈出房门, 朝着院门口走去。 “不用去。陈哥哥已经去了。”宋之衡一边给菜地浇水一边说。 “嗯??他这么灵泛吗?”宋墨玉忍不住夸赞了几句,“昨天没白给他吃迎月糕。你跟人家学着点。” 宋之衡扬了扬瓢:“你倒是也夸夸我?!是谁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给你的菜浇水。我还拔了杂草,你看我指甲里都有泥。” “好好好,夸夸夸。我弟弟怎么这么好呀。我弟弟天下第一。就是给我万两黄金我都不换。”宋墨玉双手往前竖起大拇指。 宋之衡哼了一声, 小圆脸微红:“谁要你这么夸了!”他姐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 “不过,姐,你这种的到底是什么?我怎么没在集市上见过?” 宋之衡摸了摸已经结出小果的辣椒,闻了闻,还有些辣气。 “这就是我平常做辣菜用的呀,我叫它辣椒。只是我平时入菜都剁得比较碎,还和水蓼的嫩芽和在一块,你们分不出来而已。”宋墨玉解释。 “辣椒?好奇怪的名字。闻着也呛人。炒成菜倒是很香。怎么没见别人卖过呢?” 宋墨玉笑:“有天镇上来了个游方道人,他说和我有缘,送我的。我看那些辣椒籽有些像草籽,想着能种活。你看可不就是种活了。除此之外,还有西红柿和土豆……” 宋墨玉说的都是宋之衡没听过的名词,只听了一遍也记不住,就记住了这些都是做菜的,好吃! “尤其是这个土豆。还得再种两个多月才能收获。这东西好养活,一次能在地里结大把大把的果实,不仅能炒菜,还能当饭吃。”宋墨玉蹲到宋之衡身边介绍。 宋之衡摸了摸土豆长出的苗,看它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真的吗?!那以后如果碰到荒年就不怕了。” “那当然了。咱们这小菜地到底还是委屈它了。先这么种着吧,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活呢。”宋墨玉站起身。弟弟的话提醒了她,以后等钱挣多点,可以考虑租赁或者盘几块田地,规模化种植这些作物。 很快宋墨玉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现在自己在家种种是一回事,旁人也不会有意见,这不过是极少数人的一个小癖好。但如果想大规模种植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这个世界现有的农作物体系中,要想加入对这些人来说全新的作物,无疑必须得到当权阶级的首肯。尤其是发芽的土豆还有毒。盲目种植,动辄给她扣一个种有毒作物的帽子就完犊子了。她的穿越之路将以砍头结束,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 想到这里宋墨玉摸了摸自己的小脖子,改了说辞:“我刚都是骗你的。你可别出去跟人说啊。” 宋之衡本来挺高兴,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 既然不用去同熟客交待,宋墨玉便进厨房做起家人的早饭。 她先给纪嫣做了蔬菜粥,又做了白水煮蛋。纪嫣的心疾离彻底治愈已经不远,她胃口也越来越好了。 宋墨玉可不得多做些,让纪嫣把营养都补回来。 做完纪嫣爱吃的,她又给宋飞鸿他们做了酱香饼。家里几个老少爷们口味重,还是喜欢这酸辣酱香口的。至于她自己,天气热胃口不佳,吃了几块月饼便饱了。 酱香饼做好时,陈司悬正打外面回来。 他神情低落,甚至还有些冷意,看着就跟被人讨债了似的。 宋墨玉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对劲,关心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陈司悬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口气说:“我没事。” “那就好。吃饼吧。我去喊爹和娘。”宋墨玉转身便走,不带一句多问的。 “……”陈司悬张大嘴想说话,最后又闭上。 早饭后,宋墨玉把月饼按照口味各做了两个,一并装到食盒里,转头就出了门。 她进莲花斋大门时,正好碰到有客人在跟账房先生订迎月节要用到的糕点礼盒。她也不着急,提着自己的食盒等在一边。 等到账房先生那里空出来后,她才笑着问:“劳烦问下您,今天掌柜的在吗?” 账房见她不是来买糕点的客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小娘子有何贵干?” “有笔买卖想和您家掌柜谈谈。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这是我的诚意。”宋墨玉把食盒摆上柜台,揭开盖子,露出里面摞得整整齐齐的糕点。 多是金黄酥皮的,却还有几个格外不同,看着从未见过。 账房愣了愣神,笑得乐呵呵:“小娘子您走错门了吧?来我们莲花斋买糕点的多见,上门来卖糕点的可是头一回。” “二弟,把人请上来吧。”有人从二楼下来,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这人衣着不凡,面相一团和气中又露着精明,鼻头微红,正是莲花斋的掌柜名为谢玉树。 宋墨玉闻言直接上了二楼。二楼分为两半,一半另有一扇门,是莲花斋的库房,另一半则分为两间房,一间谢玉树自用,一间用来接待客人。 “小掌柜坐吧。”谢玉树招呼了一下。店里的小工过来倒了杯茶,又给宋墨玉上了几样店里有名的点心。 宋墨玉大方地坐下,把手里的食盒推到了对面的谢玉树面前。 谢玉树刚才就在二楼略看到了这些迎月糕的样式,只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今离得近了,眼里不犹闪过惊憾之色。 他们谢家在这镇上经营几十年,坐稳了糕点铺头把交椅,竟不知道这镇上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这么会做糕点的人物。 眼前的这些迎月糕色泽金黄焦红,几乎和他们家能做出的最高品质是一模一样的。可这模子他却是从未见过,还有这香味,内里填的是什么馅料…… “谢掌柜,您尽可一尝。这一盒本就是给您试吃的。我一共做了八种口味的迎月糕。”宋墨玉的声音很好听,悠然婉转,落落大方。完全没有一个十六岁小娘子面对三四十岁的行业老前辈时,会有的惊慌。 谢玉树欣赏她这份处事的淡然。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离他最近的一块迎月糕。他拿的这块表皮洒了桂花,正是桂花馅的。闻着就能感受到很浓的桂花香味。 桂花正是八月生长的花,能想到用桂花做迎月糕,确实很贴合节日。谢玉树心里又是赞叹,旋即把糕点缓缓送入口中。 谢玉树的眼神一动。他是做这一行的,从小吃过的糕点可以论百斤计数了,闻着都没啥胃口。可眼前的桂花迎月糕,口感松脆,甜而不腻,还芳香扑鼻,实乃极品。 这样的糕点如果放在外头任何一家点心铺或者酒楼卖,都会是他家的劲敌啊! 可现在眼前气定神闲,衣着朴素的小娘子,却诚意十足地找上门来求合作了。 36 鸡鸭巷 这世上哪一样东西不能吃啊…… 八月暑热, 天上跟有九个太阳杵着似的,人往街上一站能晒得秃噜皮。 陈司悬一直站在离莲花斋附近不远的亭子里。这亭子有半截也照着日光,晒得他浑身冒汗, 可他目光一直也没从那莲花斋的入口处挪开。 原本他心里生着宋墨玉的闷气,本来不想出来的。但宋墨玉临出门又喊上了他, 他嘴比脑子快立马就答应了, 结果出来后又让他在这么个鬼地方等她出来。 偶尔有几个小娘子路过, 见他独自站在这里, 一个个鼓起勇气上来搭话。 不是塞过来一把香葱, 就是塞过来一把芹菜, 也有的性情奔放些, 非要把自己绣的手绢塞给陈司悬。 陈司悬惊恐万分,接连摆手:“我家小掌柜的在里头办事, 她要是知道我胡乱收人家东西不给钱, 一定罚我不吃饭。” 她们常去猪肉摊捧场,自然知道陈司悬口中的小掌柜是宋墨玉。她们打过照面,也知道自从宋墨玉溺过那一回水后, 性情便变了许多,是个不好惹的主。听说某个晚上听到有人嘴碎她和李修文,她还拿出菜刀想砍人呢!你说这多吓人。 只是没想到她对家里长工也这般严苛!真不知道她们看不见的时候陈司悬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罪。这么个风流倜傥,玉树琼葩一般的人啊, 去宋家真是鲜花插在猪粪里了。 可当她们劝陈司悬另谋生计时, 陈司悬又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说宋家人待他极好,自己哪也不去。几人也不好让陈司悬为难,纷纷把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拿了回来,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宋墨玉出来的时候, 正看到这么一幅依依惜别的画面。 这些小娘子们看到宋墨玉过来,也不依依不舍了,一个个要多快有多快,拔腿便走。 “她们是谁啊?”宋墨玉走过来问。她面色沉静,语调平和,看不出高不高兴。 陈司悬摇头,眼睛朝下看了看她手里的食盒,以为原封不动被退了回来,有些惊诧:“他们竟这般没眼光?” 宋墨玉笑出来:“没有。他们留下了。” 陈司悬点点头,接过里头已经空空如也,连一点糕点渣渣都没剩下的食盒:“那还算他们有见识。知道你做的绝非凡品。价钱谈得如何?” 两人走在阴凉的树荫下。 宋墨玉头一昂,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 “一千两?”陈司悬挑眉。如果是这个数的话,倒是符合他对宋墨玉卖配方和木制模具的预期。毕竟一个好的糕点配方,是决定一家糕点铺子能走多长多远的关键。不知道有多少祖传老店都是靠着一手旁人没有的配方发家致富的。 而宋墨玉手里攥着八个新的口味,八个不一样的糕点模具。卖一千两,陈司悬觉得很合理。甚至觉得宋墨玉是不是亏了。 “???”宋墨玉被陈司悬报的数字差点吓得栽一跟头,“你可真敢开口啊。人家干了几十年的店才挣这么多呢。” 陈司悬摸摸鼻子:“开个玩笑。” 宋墨玉清清嗓子说道:“一百两银子。” 陈司悬蹙眉:“这么少?” “不少了。一百两只是一部分,以后但凡他们莲花斋卖出一个用我配方做出来的迎月糕,就要分我四成的纯利。这就相当于是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了。至少每年八月都会有大笔进账,你说还少吗?” 其实本来没有四成。她真是三十六计全用上了,就连说谢玉树和她名字里都有玉字,看着就亲切有缘分这种鬼话都说出口了,她才把三成的分成往上提了提。 若是她一早着手准备迎月糕,没准是可以借机卖个高价。但现在离迎月节没几天了,这镇上除了莲花斋有实力大量生产外,还真找不到第二家。这个结果已经在她的预期内。 现在总归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是真真实实地到手了。 “走吧,我们去买东西。”宋墨玉领着陈司悬往制衣局走。 “两位客官里面请!”制衣局的小工声如洪钟把他俩请了进去,“两位看点什么?料子还是成衣?” “要过节了,给家里人置办几身衣裳。”宋墨玉笑着说,“我们先看看。” 制衣局面积挺大,里头分区明确,一头卖布匹料子,一头卖成衣。不分男女,但分价钱高低。价钱贵的在最里头。于是宋墨玉发现他们越往里走,人越少。 再一看旁边贴的纸条,好家伙,这最贵的一件居然要十两银子!只不过用料是真的好,宋墨玉真切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绫罗绸缎。她上手摸了一把,这手感柔软度,这做工,这暗纹,怎么看怎么比那些标价几钱、几两的成衣要好。 只不过…… 宋墨玉用手指了指这件十两的男装:“你还记得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身上穿的那件是不是比这个还好?” 陈司悬心虚地摸摸鼻子。谁说不是呢……十两就够他那件衣裳的零头。许久没穿,他都忘了那衣裳穿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宋墨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想起家道中落的事陷入悲痛,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小银票,默默转移:“我们还是去看看布匹吧。” 店里小工舌灿莲花极力推销:“可巧今天店里几个老师傅都在呢,可以立马量尺寸。您要是加点钱加急,过两天就能拿到手!” 宋墨玉的目光落在店里新进的妆花缎和散花锦上,最后毅然决然选了几匹棉布。 没办法,她的钱还有要紧事要做。棉布的总归是便宜又耐穿些。这些贵价的衣裳,等她以后挣更多的钱,早晚能不肉疼地买买买。给家里人放一整个房间的衣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不重样地穿!挣钱挣钱挣钱!宋墨玉在心里给自己狂喊了一通口号。 她虽然不记得家人的尺寸,但是可以笔画得出来。宋飞鸿和宋之衡她就照着陈司悬笔画高矮胖瘦腰身肩宽。纪嫣的她就照着自己笔画。 笔画完后,宋墨玉指了指陈司悬:“劳烦您给他也量一量。” 陈司悬有些吃惊:“我也有?” 他以为这趟出来就是来给宋墨玉提东西,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不想要啊?”宋墨玉斜了他一眼。 “想要!我们家掌柜天下第一好,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掌柜了。”他学着宋墨玉夸宋之衡的话夸道,本来有些沉郁的脸上顿时雨过天晴。 他以为宋墨玉要赶他走了,说不定连饭都不给他吃了。没想到现在却把他当家人一样给他买衣服,可不得高兴吗。 尤其宋墨玉还是个财迷,整天不是做饭就是研究挣钱。一个财迷肯为他花钱,这份高兴立马加倍。 “……”宋墨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人多半是疯了,就一件棉布衣裳,造价一百五十文,他咋这么高兴呢。他来她家都这么久了,帮着家里做了不少事,却一直穿着宋飞鸿那些不合身的旧衣裳,送他件衣裳也没啥。 总归是要过节了,家里的人都要沾沾喜气。 最后宋墨玉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家人都订了一件新衣裳,给了加急的钱,要求务必在迎月节前做完,做好后给她送到家里去。 想到过节,宋墨玉心情大好,拉着陈司悬又朝鸡鸭巷走去。第一个节日家宴,她又挣了这么多银子,绝对不能马虎着过,食材要先准备起来了。 却没想到她在这瞅见一个熟人——李母。 李母手里挎着一个篮子,里头装了十来个鸡蛋,正在鸡鸭巷的一个角落里叫卖。旁人的鸡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她家的鸡蛋上头还沾了鸡毛和鸡屎,看着卖相就不好。是以叫了半天都没人光顾。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母本来眼神呆滞,在发现宋墨玉后,她一下像个斗鸡一样,眼睛放大,炯炯有神地盯着宋墨玉。 这视线想让人忽略也难。 “有人一直在看你。”陈司悬提醒,他站在宋墨玉身侧,用身体微微挡住她。一旦有人想对她不利,他可以第一时间出手,护她周全。 宋墨玉“嗯”了声:“我知道。我这阵子忙,都快把她忘到九霄云外了。没想到今儿在这碰见。” “这是?”陈司悬好奇。那妇人看着年纪挺大,要说是宋家的亲戚吧,平时没见过上门走动。要说是宋家的邻居吧,他也没在那几个巷子里看到过她。而且这眼神还怪怨毒的,不知道宋墨玉一个小姑娘怎么惹到她了。 “我是她债主。她欠我二十两银子,才还了我一钱呢。哎,这年头都是欠钱的比借钱的气性大。”宋墨玉轻描淡写说道。她今天这遭还真是来对了,有人为她的家宴食材买单了。 李母瞪着宋墨玉都快瞪得眼睛充血了,嘴里还在骂着“奸夫□□,小贱人……巴不住我儿子就找新的……”。忽然见这人离她越来越近,直直停在她面前。 李母嘴里的污言秽语僵在嘴里。 宋墨玉抖了抖手里的欠条,笑眯眯说道:“哎呀,咱有日子没见了,您老还记得我那二十两银子吧?” 李母干笑两声,她虽然不认字,可她认得那欠条上的手印。是她被宋墨玉逼着按的,还叫她在大街上丢尽了丑,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李母干笑两声,几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不记得。” 宋墨玉清清嗓子:“没关系。你年纪大了眼睛瞎忘性大我可以理解,要不我给你念念吧。” 李母梗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宋墨玉也不气恼,淡淡道:“你儿子好像最近不在镇上,参加秋闱还没回呢?啧啧,那么大好的前程,可不能叫二十两断送了。现在还没放榜,要是他的事传扬起来,不知道主考官会不会划掉他的名字?”虽然宋墨玉觉得以李修文那个垃圾水平断然是考不上的,但这不妨碍她大做文章忽悠李母。 李母为了儿子蛮横不讲理,贪了大半辈子小便宜,但她没什么见识,很容易为了儿子的前程被唬住。 更何况她知道李母是藏着家私的。原主当初巴巴送过去的那些钱,一部分确实用于给李家家用,还有一部分都叫李母存了起来。 最后宋墨玉毫不客气地拿走了李母这一个月,早出晚归洒扫浆洗得来的一钱银子。更毫不客气地把李母准备拿来卖钱的十五个鸡蛋拿走了。 “品相虽然差了点,我也大方慈悲给你抵十五个铜板吧。我记得你的工钱是日结的吧,以后每三天我会叫人去你家取钱,不用劳烦你上门亲手给我。”宋墨玉大方地摆摆手。 李母在原地坐着,反应了好久,发现宋墨玉这个小贱人连个篮子都没给她留下,她气得气血直往脑门涌,直直地往后倒去,正好倒在一滩鸡屎上。 旁边摆摊的人听了好大一场热闹,打心底看不起李母的做派,装模做样地伸手想去扶一把,最后碍于那鸡屎,终究是撇过头去不管了。 陈司悬提着一篮筐鸡蛋,颇有一股贤惠的气质。他问:“你当真要找人三天去催一次债?” “那是自然。你放心她肯定拿得出来。她就是装穷。”宋墨玉冷笑。 “找谁去?”陈司悬积极地问。他现在太想证明自己有用了,有用才能留在宋家继续蹭饭,他算是明白了。 宋墨玉认真地想了想:“宋之衡你觉得怎么样?他不是闲吗?而且他板着脸不说话跟个瘟神似的,派他出马一个顶俩!不给钱就搬东西。他家看着破,砚台、笔、书什么的还能换点钱。实在不行,白菜萝卜有啥拿啥。欠条在手,官差来了我也有理。” “???”陈司悬想了想弟弟那小圆桶一样的个子,实在不明白他哪里比不过宋之衡,“其实我也可以。”陈司悬默默自荐。 宋墨玉上下打量一番。老实说,陈司悬个头是高,就是这身板养不肥,看着完全没啥威慑力啊。她拍了拍陈司悬的肩膀:“我考虑一下吧。” “……”陈司悬深深明白了,这年头找份活有多不容易。 宋墨玉在鸡鸭巷逛了许久,又多买了五十个鸡蛋,花了五十文钱。另外买了一只大肥鸡和大肥鸭。大肥鸡有两斤半,花了三十八文,大肥鸭有四斤,花了七十文。 除了活鸡和活鸭外,这里也会卖宰杀好的鸡鸭,价钱会略贵个一文,算做人工费。宋墨玉做菜图新鲜,这鸡鸭要留着过节当天吃,是以她买的都是活蹦乱跳的。 “掌柜的,您这鸡爪鸭爪单卖吗?”宋墨玉指了指案板上一堆剁下来放到一边的爪子。 小贩点点头,解释道他这些宰杀的鸡鸭都是要送到镇上几个酒楼、饭馆去的。鸡头、鸭头、鸡爪、鸭爪这些价钱都便宜,不能和鸡肉鸭肉算一个价,所以剁下来分开卖。 宋墨玉一问价钱,立马乐了。一只鸡要十五文钱一斤,一只鸭要十八文钱一斤,但这头和爪子却只要一半的价钱。有些没钱买肉的人家就会来买这些剩货。回去炒一炒,煮一煮,也是一顿美味了。 “鸡爪鸭爪各来二十斤!”宋墨玉霸气给钱。 陈司悬的震惊无以言表:“这也能吃?” 小贩笑:“瞧您说的,人饿极了,这世上哪一样东西不能吃啊?以前猪下水不就没人吃吗,五文钱都没人要,现在都涨到十文钱一副了!” 他还不知道致使猪下水涨价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大客户。 宋墨玉淡定地接过装好的鸡爪鸭爪:“走了。” 陈司悬手里提着一大框鸡蛋,又提着鸡和鸭,本以为宋墨玉准备打道回府了。没想到宋墨玉这一买起东西来就没完没了。什么毛豆、花生、木耳买了一大堆。 他俩直接从天亮逛到了快天黑。中途陈司悬的肚子响了又响,他已经非常非常想吃宋墨玉做的饭了,结果宋墨玉不想回家,硬是在路上买了个两文钱的烧饼打发他。吃得陈司悬眼泪都快憋不住了。 逛到最后,宋墨玉都过意不去了,把各种各样挂在陈司悬手上、胳膊上、头上的东西取下来:“走走走,到家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本来宛如一滩死水的陈司悬立马复活,眼睛就像月亮一般亮幽幽:“那我去给你倒水喝。” “怎么去了这么久?”纪嫣担心宋墨玉,一早就坐在院子里等着。没想到等到快天黑,才把人等回来。 宋墨玉扬了扬手里的鸡蛋:“娘,晚上给您做卤菜吃好不好?” 宋飞鸿掏了掏耳朵没听清:“鹿菜?你还有钱买鹿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