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干饭人郁雨竹》 第1章 身死道生 赵含章听着左侧的脚步声跟着走到电梯口,对方很贴心,还特意告诉她一声,“赵老师,我们稍等一等,电梯现在才从三十二楼下来。” 虽然有些冷淡,但很好听,真是可惜,他们同校,兔子不好吃窝边草。 早听来图书馆借阅书籍的学生们谈论过,数学系的傅教授很帅,只是他们少有交集,早知道方教授介绍的对象是同校的教授,她就不来了。 毕竟她在学校里的名声……有点儿特别。 这会儿有点儿尴尬。 赵含章一边想,一边微微偏头冲他在的方向笑了笑,“好。” 声音落下,她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议论,“好帅啊。” “女的也好看呀,很登对呢。” “但女生怪怪的,她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好像是耶。” 赵含章面色没有变化,脸上还是带着淡笑,只是眼眸低垂,她察觉到他轻轻的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赵含章疑惑的偏头,就听到他道:“赵老师,电梯到了。” 赵含章冲他笑了笑,听着他的脚步声和他一起进入电梯。 这下围观的人确定了,她的眼睛就是有问题。 赵含章听到只有他们两个进了电梯,微微偏头。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傅庭涵解释道:“听说今晚有七星连珠的天象,他们都上观景台,只有我们在下行。” 赵含章笑道:“傅教授也可以去看看,不用送我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毫不避讳的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虽然看不见,但我出行并不受影响。” 傅庭涵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道:“我对天文没有太大的兴趣,而且我们顺路。” 也是,他们俩都住在学校里,的确顺路。 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傅庭涵一安静,赵含章的整个世界就都是黑色的。 她是真从容,但不喜欢过于黑暗的感觉,所以没话找话,“没想到方教授介绍的人是傅教授。” 赵含章听到他冷淡的“嗯”了一声后道:“我也没想到师母说的人是赵老师,过来时应该接赵老师一起的。” 这话有趣,赵含章挑眉,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什么,眉头微皱。 傅庭涵留意到,问道:“怎么了?” 话音才落,电梯猛的下落,傅庭涵下意识的去扶赵含章,赵含章则下意识的拧住伸过来的手,抬脚要踢时反应过来,忙改拧为抓,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反应有些过激……” 但电梯骤降,她站立不稳,话还没说完就往他那边一倒,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 俩人抱着摔在一起。 完了,傅教授对她的印象更不好了。 傅庭涵看得见,顾不得手臂疼,抱着她用力稳住身体半蹲着靠在电梯壁上…… 电梯骤降后停止,但他们感觉电梯厢还在不停的颤动,赵含章还听到外面混乱和嘈杂的声音,她敏锐的捕捉到一些声音,蹙眉道:“好像是地震。” 傅庭涵透过电梯往外看,这是观光电梯,可以看到外面,只见下面一片嘈杂,不断有人从楼里跑出去。 他面色微变,紧紧地抱住她,伸手去按铃,手才碰到红色的按钮,电梯就急速下降,赵含章感觉整个人都虚飘起来,有人紧紧抱着她,保护她,然后是一声巨响,眼前似有一道光闪过…… 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看到光呢? 她都瞎了十四年。 然后是剧痛,还没等她思考自己是不是死了,傅庭涵是不是也死了,她就感觉到白色的亮光在往她眼睛里挤。 赵含章颤了颤眼皮,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 她一下从电梯里置身在一个……古代影城? 赵含章愕然的看着竖立在眼前的高大城墙,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跑过,皆身着古代的服饰,脸上都是惊恐,目光左移,就看到三四排士兵拿着长矛冲城门口跑去,直接将要往里冲的人往外赶。 衣衫褴褛的人死命往里挤,士兵们毫不手软,长矛出手,直接将人往外捅。 赵含章目光一缩,手微微发抖,看着鲜血直流,眼睛瞪大的人不断倒下,她想欺骗自己说这是在拍片都不能够。 士兵们把那群人推出去,城门在眼前缓慢的关上,不断有士兵增援过来。 但不管是跑步,嘶吼还是痛苦流血死亡,她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眼前上演的似乎是一场默剧。 得,在她眼瞎复明之后,她聋了。 一时间,赵含章都不知道到底是当瞎子好,还是当聋子强一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衣服,嗯,一身白色连衣裙,腰上还扎着一条红色腰带,这是今天下午她出门前舍友知道她是出门相亲,特意给她选的腰带。 说是红色的腰带绑在她这条白色连衣裙上显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对方只要不眼瞎就一定会心动。 所以她这是现实里,还是……梦中? 电梯坠落难道不仅可以变换时空,还能让人的眼睛恢复? 赵含章握了握拳头,也掐了一下手,有感觉的,她眼睛微亮,看见有人从身边跑过,便伸手去抓,“有劳……” 她的手直接从对方手上穿过,对方看也不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跑过去。 赵含章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异常,她听不见声音也就算了,但她人就站在这里,周围的人跑来跑去,好像都看不见她一样。 她伸手在好几个人跟前招了招,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喂,有劳,先生,兄台?” 所有人都对她都没反应,很好,她现在不仅聋,还隐形了,所以这是梦? 就在赵含章要坚定的认为这是一场梦时,一行人抬着担架从她身边冲过去,赵含章扭头时正对上担架上躺着的小姑娘。 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色胡服,眼睛紧闭的躺在担架上,额头上都是血,但赵含章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不,她没有认出对方,她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和她十来岁时很相像,当时她还没有眼盲…… 就在她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赵含章似乎听到了“啵”的一声,然后有什么破碎了,嘈杂的声音猛地冲进她的耳朵里。 赵含章听到了! “三娘醒醒,三娘醒醒,快送回府去,马上去请大夫!” 赵含章愣愣的跟着担架往前跑了两步,听到一声惊诧,“赵老师——” 赵含章循声回头看去,就见人群中,一个穿着西装的俊朗青年正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他应该也是才看到她,见她看过来,兴奋的往她这里走,但才走了两步,他突然消失在了眼前。 赵含章瞳孔微缩,忍不住上前,“傅教授——” 但紧接着眼前一黑,她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第2章 祖父 赵含章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顺嘴含了一颗蜜饯,把药碗还给她,问道:“打听到了吗,这次受伤的人里有没有和我一样失忆的?” 丫鬟听荷摇头,“回三娘,未曾听说过。” “那我受伤失忆的事传出去了吗?” 听荷有些忧愁的看着她,“已经照三娘的吩咐和外头说了,但……他们好像都不太相信。” 赵含章才不管他们信不信呢,她只想让傅教授知道,赵家这头有个失忆的妹子。 就不知道傅教授有没有她的好运气,是还……飘着呢,还是和她一样借尸还魂了。 不错,她借尸还魂了,在醒来十天后,她想过各种办法验证,她就是附身在了这个和她长得很相似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也姓赵,在家里排行第三,人称三娘,今年才十四岁。 太小了,她都没好意思占着她的身体,因此夜里常常呼唤她,想要她回来继续自己的人生。 她好歹活了二十八年,苦吃过,但福也没少享,虽然也算英年早逝,但出现意外的是她,后果自然也要由她来承受,不能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要占人的身体。 这个因果太大了,赵含章承受不起。 可惜不管她怎么呼唤,这孩子就是不出现,身体里空荡荡,一丝魂魄都不剩。 赵含章只能把注意力挪到傅教授身上。 虽然那天就只回头看了一眼,但能看得见她,还叫她赵老师的西装男,肯定是和她自己一起出意外的傅教授了。 真帅啊,难怪学生们总是私下议论他长得好看。 不知道他运气好不好,要是和她一样附身了尸体,不知是什么身份,能不能听到她放出的消息找过来; 要是没有附身,她现在是人,能看见他吗? 赵含章照常每日一愁,听荷将药碗放好后回来,“三娘,二娘和四娘在外求见。” “不见,”赵含章头也不抬的拒绝,“就说我看见她们就头疼。” 听荷沉默了一下,屈膝应下后退出去。 赵含章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是原主,却还是有了她的记忆,所以也不算失忆。 她不去想的时候,她就不知道,但只要想,相关的记忆就会出现在脑海中,看见原主以前认识的人,从前的记忆就会慢慢浮现,堪比百度搜索。 但百度搜索也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还有阅读和接受的时间呢,所以她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反应的时间有点长,所以赵含章干脆宣称失忆,反正她的确伤了脑袋,也的确……不太想得起来。 可惜,大家好像都不太相信她失忆了。 赵三娘,她的闺名和贞,前不久才年满十四岁,她爹就不用说了,因为他早早就死了,没有大的名气。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祖父。 她祖父赵长舆举国闻名,爵位上蔡伯,历任中书令,有为政清简的美名。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她爹,但死了。 只有一个孙子,也就是她亲弟弟,叫赵永,今年才十二岁,但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 这是委婉的说法,十二岁了,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外,他就还认识他爹,他母亲,他姐姐和他们祖父的名字。 这里头还有重复的“赵”字。 所以赵长舆想把爵位交给他的侄子,也就是赵三娘的堂伯赵济。 但前段时间府中突然有流言,说赵长舆要给赵三娘说一门显赫的婚事,以此保证让自己的亲孙子赵永继承爵位,不使家产旁落。 流言刚起,赵长舆还没来得及应对,年仅十二岁的赵永就带着人出城狩猎去了。 头上刚换了一个皇帝,城外到处是乱军流民,智力不太好的贵族小公子这时候出城相当于白送。 小姑娘听说弟弟出城了,立即就带了人出城去找,正遇上城外大乱,为了救赵永,她从马上跌落,被抬回来时已经断气。 她在电梯里出事,一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再一闭眼,一睁眼,就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了。 这十天来,坚持不懈想要见她的二娘和四娘都是赵济的女儿,她的堂姐妹,赵含章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所以不想见他们。 她想先找到傅教授。 穿越这种事本来就很神奇,而且她还是借尸还魂,说不定聪明绝顶的傅教授能够从这件事中找到什么规律,让他们又穿回去呢? 第3章 字含章 赵含章不太叫得出口,于是面色也冷峻起来。 她被下仆抬到桌子边放下,仆妇要抱她坐到椅子上,她抬手止住,自己扶着听荷的手起身,有些不稳的和赵长舆行礼,“祖父。” 不叫也得叫。 赵长舆皱皱眉,扫了她的腿一眼后道:“何须行此虚礼?你腿脚不便,保住自身才是孝道,快坐下吧。” “是。”赵含章恭敬的在他对面坐下,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茶壶。 赵长舆仔细打量她,其实他们祖孙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忙于国事,在家事上便有些疏忽。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自己的两个孙子孙女,相反。 虽然他们祖孙不常见面,但他们读什么书,性情如何,连吃穿这些他都有过问和了解。 所以他知道,孙子天生愚钝,但孙女却很聪慧坚韧,因为家中早定下要把爵位过给二房,这孩子对二房的兄弟姐妹一直多有忍让,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但她这一次的应对却和从前大不一样,多了几分强势,少了几分隐忍。 赵含章低着头,赵长舆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着她的头顶道:“听成伯说,你失忆了?” 赵含章顿了顿才肯定的回答:“是。” 赵长舆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回答。” 赵含章就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清亮且坚定,并不改变自己的说辞。 赵长舆就看着她的脸问,“失忆了,可还记得其他的?”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还记得弟弟、母亲和祖父。” 赵长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石桌面,许久后他道:“我本意是为你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国家混乱,百姓流离,有一门显亲不仅能保护你自己,也能护佑你弟弟。” 他道:“惠帝是前车之鉴,我从未想过让你弟弟继承伯爵府,我想着,为你说一门显亲,就算将来伯爵府不能依靠,你们姐弟俩也能安然无虞。” 赵含章道:“祖父,若是连至亲如叔祖都不能信任,又怎能相信半路加进来的姻亲呢?” 赵长舆沉默不语。 赵含章道:“武帝若是不立惠帝,惠帝就能过得好吗?” 赵长舆皱眉,目光凌厉起来,“你想你弟弟继承伯爵?” “不,”赵含章道:“当年祖父劝诫武帝不立惠帝,孙女是赞成您的观点的,惠帝淳古,并不能做一国君主,武帝当年若听您的劝诫,那大晋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说惠帝淳古是赵长舆当年的原话,其实就是说惠帝太过老实愚钝,不适合当皇帝。 赵含章醒过来后,除了惊讶于借尸还魂,就是惊诧现在所处的历史节点,还有,她附身的这个小姑娘竟然是晋朝大名鼎鼎的赵峤之孙。 去年的十一月,晋惠帝于洛阳突然去世,而后皇太弟即位,定年号为永嘉。 现在是永嘉元年二月,新帝刚即位不到三个月,城外到处是乱军流民。 她认真的和赵长舆道:“永弟愚,既不能发扬宗族荣光,也不能守护家族,祖父的决定没有错,他的确不能继承伯爵。” 把伯爵府交给赵永,结局可能和把国家交给惠帝一样,别说赵家的荣光了,恐怕宗族根基都会有损。 赵长舆脸色好看了些。 “但是祖父,把我们长房都交给二房,二房果真值得托付吗?”这不仅是她的问题,也是原身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压在她的心里,一直在质疑和寻找答案,但直到她追出城去救她弟弟,她才找到答案,只是她已经来不及和她的祖父说了。 现在赵含章代她问出来,“只是一个还未坐实的流言,叔祖一没有来找祖父确认,伯父也不曾问话,好似不知此事一般,二郎就出城去,差点儿命丧城外,祖父放心这样把母亲和我们姐弟托付给二房吗?” 赵长舆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角紧紧抿起。 他的心好似被热油滚过一样难受,许久,他才艰涩的道:“独木难支,若不依靠家族和二房,你们姐弟二人恐怕难以在这世道里生存。” 他长叹一声道:“新帝虽即位,却不能自主朝政,内乱不平,外又有匈奴为乱,羯胡和羌族也虎视眈眈,天下眼见大乱,你们若不依附于家族,如何在这乱世里生存?” 赵含章想起怎么唤也唤不回来的残魂,有些哀伤的问道:“若依靠反过来要取我们的性命呢?” 赵长舆看向院子里唯一留着的成伯,成伯心领神会,立即进屋里拿出一张折子。 赵长舆将折子压在桌子上道:“这是请立赵济为世子的折子,这封折子一上,可安他们的心。”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是…… 赵含章目光从折子上抬起,对上赵长舆的目光,“没有利益冲突了,叔祖和伯父自然不缺我们一口饭吃,但将来总还会有利益相关的时候,祖父也说了,世道要乱了,乱了的世道里,我们真能依靠别人吗?” 赵长舆注视着她眼中的坚定,惊讶道:“那你意欲何为?” 赵含章道:“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依靠谁,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 赵长舆惊讶的看着她,半晌过后,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晶亮,“好,好!不愧是我赵长舆的孙女!” 他起身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拍梧桐树,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你长大了,我没记错,你明年就及笄了吧?” 太年轻了,已经二十八岁的赵含章眼含热泪的点头,“是。” 赵长舆就伸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的注视着她道:“好,好,好啊,祖父很可能见不到你及笄了,我提前给你取个小字吧。” 赵含章一愣,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后道:“祖父,我可以为自己取个小字吗?” 她还想叫自己原来的名字。 赵长舆笑道:“你不先听听我给你取的小字吗?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赵含章便笑着等他说。 赵长舆温柔的看着她道:“当年你父亲为你取名和贞,便是占卜而取,从《易经》里取的坤卦,我今日便为你取‘含章’二字为小字。” 赵含章愣愣的看着他,目中渐渐湿润,她忍着泪,声音有些沙哑的喃喃,“含章可贞……” 当年她爸爸也是从这个里面给她取的名字。 “对,”赵长舆含着笑容看她,“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和贞,你是个好孩子,我的孙女一直有美德,却从来隐忍不显耀,祖父希望你将来也能如此,将来可以有一个好结果。”赵长舆说到这里有些忧伤。 他一直知道这孩子聪慧,却少往心中去,若不是她这次展露出来的锋芒,他差点儿就误了她,也误了整个赵家长房。 第4章 赵二郎 赵长舆激动过后,面色有些病态的红,他捂着胸口慢慢在桌前坐下,和她道:“你先回去吧,祖父要好好的想一想你们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他道:“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亲。” 赵含章应下。 赵长舆顿了顿后道:“既然你说你失忆了,那就失忆了吧。” 赵长舆是不相信孙女失忆了的,只以为她是要借此打压二房,之前他心底是不太赞同此举的,但现在…… 罢了,孩子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 赵含章回到自己的院子,又爬回了床上靠好。 这具身体的灵魂似乎真的散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傅教授能不能回到现代,但很显然,原主是回不来了。 所以,在她寄居在这具身体中时,她想要为她,为她在乎的人做些什么。 就当是借用她身体的租金吧。 而且,她自己也想过得更自在,更好一些。 赵家二房显然不能依靠,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如遵从小姑娘内心的想法,他们大房自己立起来,最起码要有自保之力。 赵含章把自己刚才的应对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往下一滑,叹出一口气道:“我饿了……” 动脑筋肚子就是饿得快。 赵含章冲外面叫了一声,“听荷。” 听荷忙进来,“三娘要什么?” “吃的,去厨房要些茶点来,我饿了。” 听荷笑着应下,转身而去。 三娘受伤后,虽然还是忧心忡忡,但胃口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赵家厨房的点心,那自然是很好吃的,听荷送来的点心都很对她的胃口,显然她和小姑娘的口味差不多。 正吃着,一个丫鬟小步进来,“三娘,陈太医来了。” 赵含章咬着点心顿了一下,放下让听荷收起来,问道:“谁请的太医?” 心里想着要怎么应对,就听小丫鬟道:“是成伯领来的,说是郎主派人去请的。” 赵含章便叫住听荷,又把点心拿了回来继续吃,“请他进来吧。” 陈太医拎着药箱进来,看见的便是一个小女郎正坐在榻上吃点心,看见他来还招手,“陈太医,要不要先用些茶点?” 陈太医:…… 他怀疑的看向成伯,“这是府上的三娘?” “是,”成伯虽然也惊讶,但很快收敛惊色,弯腰道:“请太医为我家三娘诊一诊。” 陈太医只能上前,赵含章也乖,放下点心伸出手来,问什么答什么。 “三娘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也不是,隐约能想起一些来,”赵含章道:“脑海中总是闪过有人跑来与我禀报二郎出城的画面,但接下来便是一片混乱,再要细想便头疼欲裂,心跳加快。” 陈太医摸着她的脉盯着她看,问道:“那人呢?可认得人吗?” 赵含章就叹气,“除了二郎,也就还隐约记得当初来报信的那个丫头,却只记得长相,不记得名字了。” “连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不记得了?” 赵含章就叹息应了一声是,关心的问道:“不知我何时能想起来,母亲每日来见我都哭得不行,今日好容易才把人哄下去休息。” 陈太医看着她沉默半晌,收回手道:“三娘好好休息,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硬想,以免病情加重。” 他道:“先养好身体,时机到了,自然会想起来的。” 赵含章深以为然,乖巧的点头应了一声“是”。 陈太医留下一张药方后离开,成伯冲赵含章弯了弯腰,跟着送陈太医出门。 陈太医前脚刚走,后脚这小姑娘的母亲王氏就赶忙来了,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显然被赵含章劝回去后又哭了。 一进门她就紧盯着赵含章看,疾步上前,“三娘,陈太医怎么说?” 赵含章靠在床上假装虚弱,“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还不记事。” 王氏眼睛又红了,她拉着赵含章的手簌簌落泪,“我可怜的孩子……” 赵含章任由她抓着,当着她的面,母亲二字怎么也喊不出口,这位姐姐和她差不多大,实际上也是的。 别看她女儿都十四岁了,自己却才是花信年华,也就比她以前大两岁。 赵含章喊不出口“娘”来,却看不得女孩子哭,所以忙回握她的手,扯开话题,“二郎怎么样了?” 王氏眼泪稍歇,用帕子擦干眼睛道:“还在祠堂里跪着呢,这次你祖父生了大气,亲自处罚的。”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不仅二郎,二房的大娘也跟着跪祠堂,你祖父虽不拦着我们给送吃送喝,却不许他们出祠堂,每日不仅要跪,还要背家训和族谱,你也知道,二郎愚笨,族谱还能背出一些来,家训却是……” 赵含章心中沉思,二郎,也就是原身的亲弟弟赵永,今年才十二岁而已。 她想了想,看向听荷,“你去找一找成伯,就说我吃了药后睡下,却不小心魇住了,这会儿正浑身发汗的叫着二郎呢,求他让二郎来见见我。” 听荷看着面色还算红润的女郎,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屈膝应下。 跟着王氏来的青姑立即道:“我与你同去。” 王氏忐忑不已,问赵含章,“这样岂不是欺骗你祖父,要是让你祖父知道了……” 赵含章安抚她道:“没事儿,这院里有什么事能瞒住祖父呢?他要是不愿意,自会让成伯拒绝。” 成伯没有拒绝,于是脸色苍白,跪得都站不直的赵二郎被人扶着送到了赵含章的清怡阁,祠堂里就只剩下赵大娘赵和婉了。 赵二郎被人扶着送进来,除了记忆里,这是赵含章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这便宜弟弟。 十二岁的少年却长得人高马大,脸是肉嘟嘟的带着婴儿肥,一进门,目光触及靠坐在床上的姐姐,毫无征兆的,他张开嘴就嚎哭起来,“阿姐,阿姐,哇——” 赵含章给吓了一跳,王氏也开始哭,小跑着上前抱住儿子,“二郎啊……” 赵二郎哭得超大声,眼泪跟决堤的河水似的哗哗从脸上流过,眼睛紧闭,被下人扶着走到床边触及赵含章他的哭声才开始小下来,但他还是哭得很伤心。 一边哭,一边勉强睁开眼睛看赵含章,看她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赵含章:…… 第5章 装晕 赵含章认命的张开手抱住赵二郎,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许久,赵二郎才慢慢停止哭声,怯生生的睁开眼睛看赵含章,“你……” 他怀疑的看着她,“你是我阿姐?” 赵含章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记得了,但他们说是。” 她上下打量赵二郎,道:“我在记忆里见过你,隐约记得年前你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上迎风撒尿,结果尿到了另一人头上?” 王氏剧烈的咳嗽起来,“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三娘你记差了,那会儿你弟弟还小呢……” 赵二郎却不会脸红,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也记得这件事,他高兴起来,狠狠的点头,“对,就是我,因为这事,阿姐拿着鞭子追了我两条街,把我抓回来好一顿打。”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些委屈,“好疼。” 赵含章:“……现在还疼?” 赵二郎点头。 赵含章伸手戳了戳他的膝盖,“这里呢?” 赵二郎“嘶”的一声,面色痛苦的打了一个抖,整个人忍不住往后一缩。 王氏看得心疼不已。 赵含章收回手指,和听荷道:“去把侧屋收拾出来,让二郎在这儿住下,使人出府去请大夫,跪了这么久,他的腿得好好治,别跪坏了。” 听荷应下。 王氏有些迟疑道:“二郎虽然心智小,但年纪却不小了,他还住在你院里是不是不太好?” “谁会说什么吗?住在偏房,又不是一个屋里住着的,”赵含章道:“才出了这么一件事,放他去前院我也不放心,就让他住在我这儿吧。” 王氏也怕他再被人蛊惑做错事,所以赵含章一劝她就答应了。 赵二郎双手捂住自己生疼的膝盖,确认了,“你就是我阿姐!” 只有他阿姐会这么戳他的痛处。 赵含章有些复杂的看着他,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聪明,还是说他愚笨了。 明明都怀疑上了,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她了呢? 赵二郎在清怡阁住下,赵家的当家人赵长舆一句话没说,其他人便是有意见也只能憋着,只是赵大娘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一直稳坐泰山的二房长辈们也坐不住了。 傍晚用饭的时候,二房的人联袂而来,哦,除了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叔祖父。 饭菜才摆上桌,赵含章舒服的让人抬到桌边,刚坐下便有下人进来禀道:“二娘子,三娘,大老爷和大娘子领着二娘四娘过来看三娘了。” 赵含章就看向王氏。 王氏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巴道:“请他们进来吧。” 如果只是二娘和四娘过来,他们大可以用之前的借口不见,但长辈过来,就不好再闭门不见了。 王氏坐在桌子边等着,赵二郎抓紧时间往嘴里塞了一口吃的,然后乖乖的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好,可见礼仪不错,家里是教过的。 赵济带着妻女进来,王氏不甘不愿的领着赵二郎起身见礼。 只有赵含章因为腿伤稳稳的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也不见局促。 赵济一进来就看到了她,他凝目看去,正对上赵含章看过来的好奇目光。 赵含章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非常嚣张的看过赵济,又去看他媳妇,然后去看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 赵济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惊,这陌生的打量…… 赵济眉头微蹙,难道真是失忆了? 打量着这一家四口,赵含章慢慢的将他们和记忆中的人对上,一下冒出来的记忆太多,让她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赵含章脸色微白,额头微微冒汗。 赵济正看她,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愣了一下后忙问,“三娘怎么了?” 听荷也发现了,忙上前扶住赵含章,焦急道:“三娘是不是又头疼了?” 这点儿疼痛对赵含章来说没什么,她大可以忍下来,但…… 对上赵济打量怀疑的目光,赵含章想,她为什么要忍呢? 于是她放开记忆的闸门,让看见他们后涌现出来的记忆和情绪淹没自己,脸色瞬间苍白如雪,额头冷汗直冒,她哇的一下吐出来…… 这剧烈的反应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假装的。 赵济心中不安,他还以为赵含章失忆是假装的,为的是让大伯处罚他们二房,可现在看来,她竟是真的失忆了。 赵含章吐了好一会儿,屋里的丫鬟下人都乱起来,等脑海中的记忆稍稍平静了一点儿,她才抬头看向赵济一家四口,目光却看到正从他们身后进来的赵奕,她立即改变目标,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赵奕,“你,你,我记得你……” 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歪头晕了过去。 赵奕,赵大郎,赵济目前唯一的儿子,对上他可比对上他两个闺女好太多了。 赵含章丢完炸弹就放心的装晕。 王氏却不知内情,见女儿晕倒,大惊之下扑上去抱住她,“三娘,三娘你怎么了?快去叫大夫……” 听荷也吓坏了,撒腿就要往外跑,被青姑一把抓住,“快去请郎主,求郎主请太医来看看,外面的大夫不中用。” 听荷应下,转身往外跑。 赵二郎见姐姐说晕就晕,也吓坏了,被王氏这么一喊,眼泪就冒出来,他挤上去紧紧地抓住赵含章的一只手,越看越觉得她脸色惨白,很像前几天看到的死人,忍不住就嚎哭起来,“阿姐,阿姐……” 王氏本来还稳得住,儿子一哭,她也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赵含章大哭起来。 赵含章:…… 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挠了挠王氏的手心,哭得投入的王氏没感觉到,赵含章便只能捏了一下。 王氏:…… 她反应过来,流着泪的低头去看女儿,就见赵含章微微睁开了一点儿眼睛,和她对上一眼后又紧紧地闭上了。 王氏心领神会,抱着赵含章顿时哭声大起来,屋里的下人们闻听,心中悲戚,都跟着小声的哭起来。 只有青姑还顶用,一边让人去打热水,一边让人去找三娘吃的药,还要派人去门上看大夫来了没有…… 赵济领着妻儿顿时僵在了原处,屋里的混乱和伤心都避开了他们,这场景落在谁眼里都能解读成二房上门欺辱大房的孤儿寡母。 进屋到现在统共就说了一句话的二房众人:…… 第6章 针锋 赵济额头微抽,反应过来后立即对着儿子大喝,“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三妹妹记起你,你却只会站着,还不快上去看你妹妹!” 大娘子也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哭得不能自已的王氏,“弟妹,这是好事儿啊,先前我还怕三娘不记人,看这样子,她是在好转,都能记住她哥哥了,接下来就该想起弟妹你了。” 王氏紧紧地抱着赵含章,哭道:“要是记起以前的事这么难受,我宁愿她永远记不起来。” 骗鬼呢,三娘这样子像是因为赵大郎好才记起晕倒的吗,分明是因为以前赵大郎欺负过她。 虽然她不记得赵大郎怎么欺负过三娘,但三娘既然说有,那就是有。 三娘又不是真的失忆。 没错,王氏也不觉得女儿失忆了,毕竟她能记得她和二郎,也认得身边的听荷和青姑,只是反应比以前慢了一点儿。 但她磕了脑袋,腿还摔坏了,伤心痛苦之下反应慢总是正常的。 失忆可以假装,呕吐和脸色发白却不能,王氏摸着赵含章的头发,心疼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孩子啊,我只愿你和二郎平平安安,健康喜乐就好,其他的,我全都不强求。” 王氏心中虽不明白女儿的打算,但她装晕前指着赵奕那一通话,显然是在表达对二房的不满。 要论不满,王氏早积累了一肚子,只是一直碍于公爹不敢发作,加之从前女儿也总是劝说她,她这才一忍再忍。 这一次,因为二房鼓动二郎出城,害得她一双儿女差点殒命,她早恨透了他们。 不过是因为公爹不改初衷,还是想要将爵位传给二房,将来他们这一房要仰二房鼻息,这才强忍下。 这下连女儿都反抗了,王氏便压不住心中的怨恨,直接转身一把拉住被赵济推上来的赵奕。 “大郎,你三妹妹比你还小一岁,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与婶娘说,我来罚她,还请你不要吓她。”王氏哭道:“将来这阖府都是你的,我们孤儿寡母只求一碗汤水喝,能平安活着就好,决不敢与你争什么的。” 赵济和吴氏被王氏这一通阴阳怪气说得脸色发青,赵济没忍住,大声喝道:“弟妹这是何意?” 王氏整个人一缩,一把将赵二郎和赵含章抱进怀里,母子三个缩成一团,哭都不敢大声哭了,“大伯……我,我,我说错话了……” 赵济整张脸都黑了,但落在下人的眼中,大老爷更显恐怖。 大娘子吴氏看到下人们惊惧的目光,反应过来,忙上前安抚王氏,“弟妹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兄弟姐妹,一根血脉,将来自会互相辅助,相亲相爱的。” 王氏垂下眼眸,声音低落的道:“大嫂说的是,我不求其他,只要我一双儿女平安就好。” 她抱紧了两个孩子,想到三娘送回来时满脸的血,气息微弱,一度濒死,她又微微挺直了腰背,抬起眼来看向吴氏,目光凶狠,“三娘和二郎是我的心肝肉,为了他们,我连命都能舍了的,大嫂最好记住了今天的话,不然,我便是去了地狱也要挣开锁链回来。” 吴氏被她的目光和话中的凶狠吓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济被吴氏挡住,只听到话,没看到王氏的情状,不由生怒,语气也冷了下来,“弟妹这是何意,难道是怀疑三娘坠马是我们二房害的不成?”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哭道:“大伯,大娘现在还在祠堂里跪着呢,她是为什么跪的,你我都心知肚明。” 赵济脸色一青,握紧了拳头,寒声道:“弟妹不如说说,她为什么跪着?” 王氏抱紧了赵含章,害怕得微微发抖。 赵济生气的道:“弟妹身边的下人也该清一清了,全是这些挑三拨四的人在身边挑拨着,他们兄弟姐妹间才生出这许多误会来。” 他沉声道:“二郎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出城去,大娘偶然知道了此事,自然是要告诉三娘的,弟妹不如试想一想,若没有大娘告诉三娘这事,三娘能及时去追回二郎吗?城外这么多流民和乱军,还不生吞了他去!” 赵济:“弟妹不仅不念着大娘的好,竟然还听信外面的流言,觉得是大娘蛊惑二郎出城,如今新帝即位,朝中局势变幻,伯父如今都要暂居家中养病,以避朝中祸乱,这样的情况下,弟妹这样内乱起来,岂不是正合了那些挑拨小人的心意?” 他厉目看向一旁的青姑,直接下令,“我看弟妹就是被身边的人挑拨坏的,来人,将这几个刁奴拿下去。” 青姑几个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 王氏也吓了一跳,忙伸出一臂去拦着,“这不与她们相干……” 赵含章微微皱眉,睁开了眼睛,她推开王氏的另一只手,伏在榻边又假装吐了两口,这才抬起头来冲地上的青姑伸手。 青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爬起来,手微微发抖的捧了茶杯给三娘。 赵含章漱口吐掉,这才脸色发白的靠着王氏看向赵济,嘴角微微一挑,“这是大堂伯?” 屋内凝滞的气氛顿时活动起来,跪在地上的下仆感觉压着他们的气势一弱,她们可以微微抬起头来了。 赵含章这一醒一吐,直接把赵济的节奏打乱了。 赵济盯着赵含章看,微微蹙眉,“三娘,你越发没有礼数了,谁教你这样与长辈说话的?” 赵含章一脸无辜,“我不记得了。” 她冲赵济一笑,微抬着下巴道:“不记得您,也不记得……您身后的这几位,除了,” 她的目光定在赵大郎身上,似笑非笑,“他。” 赵大郎:…… 虽然他们堂兄妹两个只相差一岁,是府里年纪最相近的两个人,但他们还真不这么熟,他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做过可以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以至于她都失忆了还记得他。 “不过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介绍嘛,”赵含章表示自己很大方,并不反感重新认识他们,“不过,这好似是我的院子,这里是大房吧?” 赵含章歪着脑袋疑惑的看赵济,“二房现在可以直接越过大房的当家娘子处理大房的下人了?” 第7章 相对 她嘴角微微一挑,不无恶意的问道:“现在,赵家还不是伯父当家做主吧?” 赵济脸色一变,吴氏和三个儿女都一脸惊讶的看着赵含章,没料到她敢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氏都忍不住惊讶的看着赵含章,忍不住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袖子。 赵含章只当不知,还是含着笑容看赵济,等着他回答。 赵济平复了一下心情,脸上的怒色很快收敛起来,平静的道:“三娘才醒,不记得家中的事所以误会了,我此举是为了府中安宁着想,若是让下人们随意传谣,再好的主子也被他们挑拨坏了。” 赵含章微微颔首,“大堂伯说的不错,的确要好好的查一查,我虽然记得的事不多,但醒来后也算长了不少见识,算起来,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似乎都是从大房外往里传的,要查,那就要查到根上,这样吧,让堂伯母和母亲一起查,我母亲查大房,堂伯母查二房,看看到底是哪些下人在挑拨离间,到时候一并打发出去,大堂伯觉得如何?” 赵含章从小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他知道这孩子聪慧,但她从来都温婉顺从,还是第一次这样当面驳他的面子。 然而对上赵含章陌生的目光,赵济连发火都不能够,只能憋屈的应下。 最后这场探病也不了了之,他们只留下带来的药材,话都没说几句就离开了。 快步走出清怡阁,赵济猛的停住脚步,回头看昏暗灯光下的清怡阁。 疾步跟在他身后的吴氏吓了一跳,和三个孩子也停下脚步,低着头站着。 赵济面无表情道:“她怕不是假装的,而是真失忆了。” 吴氏连连点头,“是,是,我之前没见到她,也以为她是装的,但今日看,竟然是真的。” 三娘以前虽偶尔叛逆,但行事却稳重,和他们二房的关系也一直不错,不管内心怎么想,两房面上一直很和睦的。 像今日这样失礼的诘问,那是一次都没有过。 赵济头疼起来,他意识到,赵三娘假失忆不好,真失忆对他们更不利。 失忆,不记得了,那便没了感情,没有畏惧,从前的经营瞬间都消失了。 而且今晚…… 赵济想到刚才她的争锋相对,只觉得心口生疼,堵得慌,“刚才的事不许外传。” 吴氏小声道:“便是我们不说,这边也会往正院那边传吧?” 当然会了! 他们前脚一走,赵含章后脚就让跪着的下人们起来,让她们都退下去,只留下青姑道:“大夫还没来,青姑亲去正院走一趟吧,和祖父说我醒来了,只是头晕恶心,已经没有大碍,倒是母亲被气得心口生疼。” 她问道:“祖父要是问母亲为何生气,你知道怎么回吧?” “还能怎么回,自然是被他们二房气的。” 青姑却是小心翼翼的看了赵含章一眼,结合以前三娘的教导,小声道:“就说是被三娘气的,三娘对大老爷无礼……” 赵含章微微颔首,“就说,三娘把以前的礼仪道德全给忘了,二娘子气得不行。” 王氏:……她其实不怎么生气的,以前他们一家三口只有她对二房的人生气,儿子是傻乎乎的不能计较,女儿虽然精明,却总叫她忍让,还说什么,脾气要发在要紧处,总是发脾气,以后再发脾气就不值人重视了。 女儿难得冲二房发一次火,王氏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欲言又止,“这样说是不是不好,万一你祖父对你生气。” “生气是必然的,但我想,祖父更气的一定不是我。”赵含章嘴角微翘,点着膝盖道:“这些年大房养大了二房的心,大堂伯一家太过骄傲了,自觉爵位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如此骄傲,怎么会不败?” 她道:“我确信,引着二郎出城的事是大姐他们私下所为,大堂伯他们不知情,不然他们一定会拦着,他们可不会觉得祖父会把爵位传给二郎。也正是因为笃定这一点儿,哪怕知道我们姐弟两个受伤和大姐他们脱不开关系,他们也不着急,甚至还出手替他们抹掉尾巴,不承认,反正祖父也不会把爵位给二郎。” 王氏伤心难过,“凭什么不给二郎,二郎才是他的亲孙儿。” 赵含章,“……母亲,二郎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怎么当得好家主?爵位于他来说不是好东西,反而是夺命的坏事。” “那你怎么还那样与二房说话?你从前不都叫我忍着吗?” 赵含章:“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想着我们毕竟一脉相承,又从小一起长大,总是有感情的。” 她道:“上下牙齿还有碰着的时候呢,一家子过日子吵吵闹闹再正常不过,无关紧要的事情忍让一些便是,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心太大,也太过薄情,想要依靠他们已经不可能。” 王氏呆住,“既不要爵位,他们又不能依靠,那我们……” “母亲,爵位只是个荣誉罢了,这世上的好东西多着呢,我们不要那闪耀人眼的爵位,没说不要其他的呀,”赵含章道:“而那些东西,现在可都还在祖父手里呢。” 王氏眼睛一亮,“钱?” 她公爹可是有名的吝啬,又有擅经营的美名,手上一定有不少钱。 此时屋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个和青姑,赵含章意味深长的道:“钱,只是其次罢了。” 最紧要的是赵长舆手里的人啊! 乱世里,钱粮重要,但人也很重要。 谁手里有人有粮,谁就能活着,还能活得好,现在整个大晋都打成一团,就是现在看着还安定的洛阳,也才经过血洗,之前隔三五个月就发生一次动乱,洛阳城里被血洗了一次又一次,没点人手,赵含章觉得自己连大门都不敢出。 所以她眼馋赵长舆手里的人。 青姑瞬间领会,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也精明,抹了抹眼睛,让眼睛红了一些,然后冲赵含章屈膝道:“奴必不负三娘所托。” 她转身而去。 第8章 心腹 王氏愣愣的看着,还没回过神来。 赵二郎忍了又忍,忍不住了,拽了拽赵含章的袖子,委屈道:“阿姐,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赵含章看着天真不知事的赵二郎,挥手道:“吃吧,吃吧。” 赵二郎立即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一连夹了好几块大肉给赵含章,殷勤道:“阿姐,你刚才都吐了,这些都给你吃。” 赵含章看着碗里的大肉不说话,只觉得头又疼,胸口又闷起来,恶心想吐。 王氏忙将肉夹走,“你阿姐不吃,你自己吃。” 她忧心的看着赵含章,“三娘,要不你就吃些白粥吧,看看,吐得脸都白了。” 脑海中涌出来的庞大记忆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赵含章头已经不怎么疼,不过她胃口也不太好,于是点了点头。 她就坐着看王氏给赵二郎夹菜,赵二郎也吃得津津有味,凡是放到碗里的菜全吃了。 赵含章看得有趣,就问他,“你在祠堂里也能吃这么好吗?” 赵二郎委屈的摇头,“没有肉,只有馒头。” 赵含章满意的点头,这样才像被罚嘛。 清怡阁这边安静了下来,主院那边却一点儿也不平静。 青姑跪着哭诉了一通,得到允许后才起身,弓着背悄悄退下。 退出院子时,她后背都汗湿了。 赵长舆盘腿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成伯端了一碗茶上来,轻声道:“郎主,今晚二房的确逾矩了。” 赵长舆叹息一声道:“何止是二房逾矩,三娘也逾矩了。” 不等成伯说话,他又道:“不过也情有可原,我一直知道老二对我有些意见,只是没想到已经影响到赵济如此,如今我还在,他就能对王氏如此,待我一走,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赵家哪还有立足之地?” “我不知情状已经严峻到如此程度,”他叹息道:“你以为三娘此举真只是一抒心中怨气?她这是在逼我做选择呢。” 赵长舆说到这里一笑,“她倒是聪明……” 成伯沉默,坏话是您说的,好话也是您说的,反正您总会为自己的孙女找补。 他默默地把茶碗往赵长舆跟前放。 赵长舆端起来喝了一口,沉吟道:“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并不是有大义之人。” 成伯忙道:“郎主为何如此自贬?” 赵长舆却很坦然,“这却是实话,我若是大义,此时为了家族的长远发展,我就该派你去训斥三娘了。” “家族的力量只有集中在一块儿,才能助赵氏更进一步,而今又逢乱世,更不应该分散家族势力,而我,”赵长舆叹息道:“现在要做的却是分家族势力。” 自和三娘谈过后,赵长舆一直在犹豫不决,他到底应该给三娘留多少东西呢? 按照原计划,他是不打算把家族势力分给她的,甚至除了成伯外,他没打算给大房留什么人。 孙子是傻的,哪怕他不愿意承认,赵二郎也的确弱智,十二岁的少年郎,平时沟通都没问题,但心智就是跟六七岁的孩子无异。 人家六七岁还能识百字了呢,他读了六年的书,认识的字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有惠帝这个前车之鉴,赵长舆自然不可能把家业给他。 所以他一直想的是让二房继承家业,将大房托付给他们照顾。 这两年,朝中局势变化,大房和二房的矛盾日益加深,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这才想给大房多一个保证。 所以他才开始给孙女寻找高门亲事,他手上有权、有钱、有人,他想在离开前安排好三娘,将来她有夫家依靠,也可以照拂母亲和弟弟,谁知道他这边才有一点苗头,府中就流言四起,二郎和三娘就出事了。 今晚,哪里是二房上门逼迫大房? 分明是三娘在逼他做出决断。 赵长舆虽然知道她挖了坑,但……还不得不往前踩下去。 赵长舆思虑半晌,有了决断,和成伯道:“明日让赵驹和汲渊来见我。” 成伯躬身应下,“是。” 赵含章以为赵长舆还需要纠结一段时间,毕竟她这位祖父在历史上可是有名的能臣,是能被人称为千丈松,天下栋梁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想徇私,也会纠结一段时间,在家族大计和小家血脉之间,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士人都会选择家族,更何况是赵长舆这样有远见的人? 她没想到,第二天才到午时,正要用午饭呢,成伯就带了人过来接她,“郎主关心女郎,所以让奴过来接女郎过去叙话。” 赵含章点头,坐在了辇车上才想到,刚才成伯没叫她三娘,而是叫她女郎呢。 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进主院时都没压下来。 这一次,她毫无心理负担的冲坐在院子里的中年人喊,“祖父。” 赵长舆冲她点了点头,等她到了跟前便给她介绍身旁的俩人,“来得正好,来见过你汲爷爷。” 赵含章看过去,对着面白无须,面色温和,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青年怎么也喊不出口来。 赵长舆见她看着人发愣,微微蹙眉,“三娘。” 赵含章立即欠身叫道:“汲先生。” 汲渊眼睛一亮,微微颔首,“女郎今日看着精神不错。” 赵长舆有些惊讶的看了赵含章一眼,也没纠正她,而是顺着话笑道:“她从小皮实,子渊也知道,治儿只留下两个孩子,二郎那样,我便忍不住将她当做男儿教养。” 汲渊沉默。 赵长舆并不需要他立即做出决定,和赵含章道:“三娘,汲先生是祖父的右臂,你将来要将他与祖父等同视之。” 赵含章一听,面色严肃起来,按着坐辇就起身,勉强站住后便冲汲渊深深的一揖,“汲祖父。” 赵长舆:……倒也不必如此。 汲渊却是眼睛大亮,激动的伸手扶住她,“好孩子,你伤了腿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汲祖父不坐,三娘岂敢坐?您也快请坐。” 赵长舆额头青筋跳了跳,连忙打断俩人,“这是赵驹,是祖父的左膀。” 赵含章看过去,这身高就很现代了,应该有一米八二三,孔武有力,现在正是春天,洛阳的气温还低着呢,但他只着简单的胡服,布料贴在身上,能够看到他身上的力量感。 赵长舆道:“家中部曲是他统领。” 赵含章心中一动,一文一武,赵长舆这是要把家底都给她? 第9章 两条路 那是不可能的,赵长舆就是能“自私”到这个程度,他也不可能把赵含章推到风口浪尖。 赵长舆带着三人进书房,成伯守在了院子里。 赵含章因为腿伤只能坐在胡凳上,而赵长舆三人则是盘腿坐在席上。 赵长舆坐在主位上看了眼坐在正对面胡凳上的孙女,道:“我已经决定,明日就上书请立世子,新皇即位,正是加封功臣之时,我的折子应该很快能批下来。” 他手指点了点桌子道:“本来,世子请立之后,我应该把你大伯父带在身边教导,将家族势力慢慢交给他,但是……” 赵长舆抬头紧盯着赵含章道:“你叔祖父还在呢。” 赵含章心中一动,想起历史上对赵仲舆的零星记载,“您是想让他们父子相斗,我们大房渔翁得利?” “……”赵长舆快速的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汲渊,喝道:“瞎说什么,我走后,家族大计全落在你叔祖父和大伯父身上,你不说从旁协助他们,竟然还盼着他们不好?” 赵含章立即低头认错,“是,都是三娘的错,以后再不敢这样。” 这样明着说出来了。 赵长舆这才稍稍满意,继续道:“人贵精,而不在多,我给你和二郎留一些人手,将来我不在了,你就和二郎扶棺回乡。” 他也不避讳汲渊和赵驹,直接和赵含章道:“我给你两条路,一是先定亲,等以后出孝了再嫁人,子渊他们会帮你,我们家在汝南有一个坞堡,现在是你五叔公一房在经营,但我们大房才是嫡支,有二郎在,你只要回乡便有机会。” 话不必说得太透,赵长舆这是让她挟赵二郎以令赵氏坞堡。 赵含章觉得这条路不错,微微点头,但定亲…… 她觉得大可不必。 “第二条,今年便定亲成亲,你把子渊他们都带上,将来你母亲和弟弟依附你生活。” 赵含章:“祖父甘愿把赵氏这么大的势力交给姻亲?” 赵长舆定定的看着她道:“我是交给了你。” 三娘要是不说那番话,不做这些事,他本来是不会分出势力来给她的。 但既然她有此见识,那她的夫家就拿捏不动她,在她手里的势力可以成为她夫家的助力,同样的,她夫家的势力也会是她的助力,保护她和大房母子。 赵含章心中激动起来,“祖父信我,我必不负祖父所托,我会保护好母亲和弟弟,也会保护好自己的,我选第一条路。” 赵含章好奇的问道:“您给我说的是谁家?怎么二房那么着急的下手?” “别胡说,没有证据的事不得宣诸于口。”赵长舆说了她一句后道:“我看中了傅子庄的长孙傅长容。” 赵含章便用力的在脑海中搜索傅子庄这个人,发现搜索失败,就一脸茫然的看着赵长舆。 一旁的汲渊就笑道:“傅公名祗,字子庄,刚晋封中书监、右仆射、左光禄大夫和司徒,其长子傅宣尚弘农公主,傅长容是弘农公主之子,少有才名,比三娘大两岁,年岁合适,才貌合适,家世也合适。” 年岁和才貌先不说,家世上看前面的确很合适了,但看后面就不合适了。 俩人的祖父都做中书监,但人家祖父是现役,她祖父是退役,人家父母双全,她这边是孤儿寡母好不好? 赵含章很怀疑,“傅公……他能答应?”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道:“为何不答应?三娘你温柔贤良,才貌双全,他傅家求之不得呢。” 赵含章心虚,才貌双全她倒是不否认,但这温柔贤良……不说她,就是原身,她也没有这个品质啊。 她不觉得赵长舆会不知道小姑娘一直在暗搓搓的搞二房。 赵长舆面不改色的道:“此事你不必忧虑,你是女郎,要矜持骄傲些,头虽是我开的,但现在是他傅家在求你。” 赵含章不解,“为何?”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蹙眉,“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你好了。” 赵含章顿了好一会儿,发现赵长舆竟然是认真的,顿时说不出话来,她承认她很优秀,原身也很优秀,但这个时代真的承认她们这样的优秀吗? 想到对方姓傅,赵含章心中一动,“祖父,这位傅郎君最近还好吗?” 赵长舆看她,“为何这样问?难道是他在外面有什么不良嗜好叫你知道了?” 赵长舆惊讶,“你耳目如今这么灵通,连长安的消息都探知得到?” 赵含章:“……他在长安,不在洛阳?” 赵长舆蹙眉,盯着她脑袋上的伤看了一眼,“京城事变,他一直随父母被困在长安,你……你不记得?失忆的事是真的?” “哦,”赵含章现在却不能承认自己失忆了,毕竟两个重要的左膀右臂在呢,要是让心腹幕僚知道她脑袋有问题,那不是打击他们的信心吗? 所以她笑道:“假的,只是我不记得傅家的事,他们家的事很大吗?” 赵长舆瞬间被说服,那的确是不大,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大晋死了三个王爷,皇帝被人抢了两次,去年甚至直接被人毒死在了皇宫里,每一件事都比傅家被困长安要大,孙女年纪还小,收到的信息不全也是正常的。 赵长舆自己说服了自己,微微点头道:“不过新皇即位,长安之困稍解,虽然从长安到洛阳还是艰险万分,但以傅家之能,回来应该不难,再过两月你应该就能见到人了。” 赵含章微微失望,看来这位傅长容不是傅教授。 按照她当时出现和消失的时机推算,傅教授出现的地方应该是有一个受伤的人,说不定和小姑娘一样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亡,傅教授才在她眼前咻的一下消失。 就不知道他到底变成了谁。 赵含章的内心蠢蠢欲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和三人打听,“祖父,不知近来京城可有什么新闻,比如和我一样失忆或是受了重伤的人。” 赵长舆:“不说受伤,京城里每天死人都不少,你想问谁?” 第10章 互相妥协 难道傅教授俯身的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以没有风声出来? 赵含章:“没有特定的人,只是我昏迷前见城门口大乱,似乎有许多人受伤,想问是不是有人与我一样失忆,要是失忆的人多了,说不定此事在京城里会被传得更广……” 赵长舆脸都黑了,汲渊忍不住笑出声来,和赵含章道:“三娘,你失忆的事被郎主按下了,没有外传。” 赵含章惊讶的看向赵长舆,“为何?” 赵长舆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看低头后道:“想要更多的东西,这段时间就安静些,别总想着去撩拨二房,别忘了我为何给你取字含章。” 赵含章嘴上乖巧的应下,心里却觉得赵长舆注定要失望,这个名字她带了二十八年,美德倒是有了,但谦逊却没能学到多少。 想要她像这个名字一样具有美德而不夸耀,很难。 赵含章嘴角微微翘起,又想起她爸爸拿着棍子撵她跑了两个大院的事。 她眼睛微湿,低下头遮住眼中的泪花,再次应承道:“我都听祖父的。” 看来通过失忆和傅教授连通信息的事不成了,还是得派人出去打听那天在城门口受伤的人。 赵含章情绪好转,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恢复平静,她的目光落在了汲渊身上,冲他乖巧且甜甜的笑了笑。 汲渊脊背一寒,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赵长舆今日的目的便是让赵含章见一见赵驹和汲渊,此时已经见过,彼此都心中有数了,他就留下赵含章单独说话。 赵长舆:“千里虽是武夫,为人却稳重细心,二郎读书不行,却有一把力气,他所求不多,不似汲渊,我本来也要把他和成伯一起留给你和二郎的。” 赵含章反应了一下才记起来,赵驹,字千里,这个字还是赵长舆给他取的。 这个知识点一记起,相关的记忆就冒了出来。 赵含章没见过汲渊,却远远的见过几次赵驹,二郎的功夫就是和他学的。 不过和汲渊相比,赵驹显得名不见经传。 汲渊,她祖父身边有名的谋臣,虽然小姑娘没见过他,却没少听到他的大名。 赵家能在几位藩王的互相攻伐之中立身,她祖父的能力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这里面也少不了汲渊的辅助。 “汲渊……”赵长舆顿了顿后道:“他和千里不一样,但受过我的恩惠,他如今还年轻,恐怕不会在你身边留太久,所以你得尽快培养起自己的人手,以替代他。” 赵含章心中一动,“祖父,我能出门吗?” 赵长舆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赵含章立即道:“这不是问题,我这腿是扭伤和骨裂,并没有骨折,我觉得我可以出去。” 赵长舆意味深长的道:“你现在不是失忆吗?还受伤严重。” “就是因为失忆才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能更快的找回记忆。” 赵长舆:“……你还真打算和二房犟下去?差不多就行了,找个时机恢复记忆吧。” 赵长舆起身,到书架里去拿出一个盒子来,“我给你和二郎留一些产业。” 盒子里是四张地契和四块地图,图是画在绢布上的,赵长舆抽出两张地契和两张地图给她,“这是我给赵氏留的后路,本来要交给你叔祖父的,但……如今我一分为二,这一份是你的。” 赵含章看了一眼地契后就去看地图,“这是?” “这是我藏匿的财物,”赵长舆叹息一声道:“大晋……只怕不长久了,天下迟早要乱,而今有匈奴和羌人作乱,局势连后汉都比不上,到那时,人命如草芥,只要有钱有粮,你便能聚拢人才以护佑己身,这个是留给你保命的东西。” 赵含章的目光就落在盒子里,赵长舆见状,太阳穴又忍不住跳了跳,他伸手将盒子盖起来,“这个是留给家族的。” 他顿了一下后道:“虽说这些东西是我经营所得,但你要知道,祖父也是继承先祖家业,有了基础才有今日,所以这些东西是必须回馈给族中的。” 赵含章表示明白,大方的道:“我知道,这是我们的责任。” 赵长舆满意的点头,示意她把东西收好,“我让成伯送你回去,等世子请封的折子下来,我再带你出门去见一见留给你的人。” 汲渊和赵驹还好来府上,其他人手就不好在府里见了,不然正院就是再严密,也瞒不过二房去。 赵长舆再次叮嘱她,“你要谦逊知道吗?你又是女郎,示人以弱更易取信人。” 赵含章却不这么认为,“前六年,我们不就一直在示弱吗?我只看到我们退一步,别人便得寸进尺两步,步步紧逼,越发的放肆。” 她道:“如果一开始就不让,或许是另一番境况,今日之祸直接消弭也不一定。” 赵长舆皱眉。 赵含章没有多解释,在赵长舆眼里,现在的局面没坏到底,毕竟这次的事是有惊无险; 可赵含章知道,这里面横亘着一条人命,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都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死了,除了她,没人知道她的死亡。 赵含章将目光从盒子上收回来,退了一步,“我明白祖父的意思,虽然我心中不高兴,但为了大局,为了家族,我会退让的。” 赵长舆便眉目舒展,冲她满意的点头,“不错,只有这样我才放心的把那些人交给你,以你现在的心性和能力,应该可以留汲渊几年。” 祖孙俩一时相谈甚欢,赵含章满载而回。 她今天得到的是赵长舆留给她的大头,那两张地契和地图下的东西是赵长舆一生积累的一半,甚至更多; 而这是暗处的东西,他肯定不会告诉二房这些东西的存在和去向,那他肯定还要给她一些东西放在明面上。 赵含章挑了挑嘴巴,坐在坐辇上看向二房所在的方向,小姑娘的大堂姐,赵大娘,此时还跪在祠堂里吧? 不知道引他们出城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点拨的,小姑娘的仇总得报一报,还要把王氏和赵二郎安排好,然后找到傅教授,一起想回去的办法…… 第11章 守住清怡阁 赵含章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一会儿就到了清怡阁。 听荷要仆妇将她抱到榻上,赵含章挥了挥手,自己扶着她的手就站起来,一蹦一跳的自己坐到榻上,“让人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出门。” 听荷一愣,“三娘,你的腿还没好呢?” “多带几个健壮的仆妇,到时候抬着走就是了。”有人有钱,还怕出不了门吗? 听荷拗不过赵含章,只能下去吩咐。 赵含章脱掉鞋子,用柔软的狐皮盖住伤腿,舒服的往后一靠,和其他丫鬟一挥手,“去拿些果子点心来。” 丫鬟们高兴的应下,她们觉得这次三娘摔伤后比从前更率性了,也更加的快乐。 主子开心,她们便也跟着高兴。 屋里很快热闹起来,如花一般的小丫鬟们端来了果盘和点心茶水,分前后左右站着服侍赵含章吃果子。 连擦嘴巴都有人代劳,真是……太奢靡了。 赵含章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决定自己动手,“二郎呢?” “在二娘子屋里,他膝盖肿得厉害,二娘子找了药膏给他敷上。” 赵含章点点头,“让成伯给他请个大夫来,这两天便留在院中,你们看紧了他,不许他出去。” 丫鬟们都应下。 听荷小跑着进来,“三娘,刚郎主派了人去祠堂,把大娘放出来了。” 赵含章吃着果子沉思。 明天就要上折请封世子,赵长舆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二房。 赵含章也不会。 赵大娘多跪一晚上,还是少跪一晚上有什么区别? 既然答应了赵长舆,她不介意做些面子工程,只要她心里记得就好。 赵含章道:“去二郎那里取一罐伤药给她送去,就说我也伤着,就不去看她了。” 听荷不愿意去,所以指派了另一个小丫头去。 赵含章笑了笑,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听荷想了想道:“郎主让人去请了二房的老太爷过来,现在还在书房里呢。” 赵含章点了点头,“你把青姑找来,我有话吩咐她。” “是。” 不一会儿青姑便来了,赵含章只留下听荷,其他下人都遣了下去。 “我明日要出门,你把母亲带过来,就让她在这院里陪二郎,看住了她,不要让她去主院和二房,要是二房有人过来,一律拦在院外,甭管他们是拿什么借口来的,都不许他们进来。” 青姑愣住,这吩咐,怎么听着像是在针对二娘子? 赵含章幽幽地道:“明日祖父就上折请封世子了。” 青姑瞪大眼,“怎么这么急,郎主身体好着呢……” 青姑声音渐低,在赵含章凌厉的目光下低下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唯。” 赵含章这才满意,“看住了母亲,待我回来有赏。” 青姑见三娘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愉悦,心下勉强安定下来,虽然她不解,但似乎这不是坏事。 三娘比娘子聪慧,也更稳得住,既然她没有反对,那情势应该还不算坏。 青姑有些待不住了,怕二娘子从别处知道此事闹起来,忙道:“奴这便去看着娘子。” “去吧。” 青姑躬身退下,才出院子就疾步而走。 以王氏的脾性,她胆虽不大,却一直对伯爵之位耿耿于怀,之前郎主只是那么说,一直未定下世子之位,二郎就还有机会,她心里也总有股奢望。 要是让她知道明天就上折子,王氏就算不闹也会忍不住去主院哭一哭的。 郎主现在身体不好,要是被哭出个好歹来……那三娘和二郎才是真没有依靠了。 王氏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正在教赵二郎认字,“这是黄,黄色,刚刚不是才教过你吗?” 赵二郎立即念,“黄,黄色!” 王氏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移,点着一个字问,“这个呢?” 赵二郎看着它发呆。 王氏忍住脾气道:“这个念‘宇’。” 赵二郎乖乖的跟着念了一声“宇”。 王氏的手就一转,又点了回来,“这个念什么?” 赵二郎张了张嘴,盯着它沉默着。 王氏就忍不住伸手拧他的耳朵,“黄啊,你才念过,这才几息你就不记得了。” 赵二郎低着脑袋。 青姑顿了一下,赶忙进来,“娘子,三娘从主院回来了。” 王氏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感觉胸口的气下去了一些才道:“公爹找三娘何事?” 青姑轻声道:“三娘没说,但看三娘的表情,不似坏事。” “那就好,昨晚闹得那么大,我还怕公爹训三娘呢。” 青姑有些话想和王氏说,便不由去看赵二郎。 赵二郎正双眼放空的盯着书上的字看,王氏看着就来气,挥手道:“出去吧,出去吧。” 赵二郎瞬间灵动,蹦起来就往外跑,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王氏眼都红了,差点儿流下泪来,“我也不指望他多聪明,但凡有他姐姐一半,不,哪怕是三分也好啊。” 青姑给她递帕子。 王氏接过帕子按了按眼角,缓过来才问,“什么事啊?” 青姑道:“三娘明日要出门,您也知道,昨晚在清怡阁,她那样不客气的对大老爷,那边不知要怎么整治清怡阁呢,所以想请娘子明日过去坐镇。” 王氏“哼”了一声道:“他们敢!要我说,公爹早应该把他们分出去了,二老太爷自己有家业,有爵位,干嘛非盯着我们这一房的东西?” 青姑想起三娘的叮嘱,和声安抚道:“也是生逢乱世,需要依托家族庇护,将来三娘和二郎还要指着宗族照拂呢。二郎那样,若无宗亲照拂,只怕……” 王氏沉默。 见她能听得进去,青姑继续柔声道:“奴看,这事儿不如听三娘的,爵位倒还在其次,最主要是落得实惠。” 王氏就在心里扒拉起来,“看二房这样子,东西放在二郎手上只怕守不住,还是得交给三娘,让她带走,便是带去夫家也比留在赵家强,到时候我和二郎也能去依托她。” 她小声问道:“还没打听出来吗,公爹给三娘说的是谁家的郎君?” 青姑同样小声回道:“打听不出来,但听说不仅家世显赫,人品相貌也都好。” 王氏就捂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公爹选的人,应该不会差。” 青姑干脆就着这个话题延展开,王氏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直不曾知道院外的风声,第二天高高兴兴的带着青姑去给赵含章守院子。 第12章 王四娘 赵二郎站在门口可怜巴巴的看着赵含章,赵含章只当看不见,让人把她抬出去。 王氏目送她走远,转身就拉赵二郎回屋,“走,我们今天继续认字,就认三个,不,两个就行,你要是能记得两个字,晚上母亲给你做好吃的,还给你买马鞍,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赵二郎却一点儿也不开心,“我可不可认自己的名字?” “你都已经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还认什么认?我们认新的字!” 王氏把赵二郎拽回屋,赵含章则是乘坐马车出了大门。 车是四面挂着帷幔,赵含章安坐在上,透过帷幔可以影影绰绰看到外面,她嫌弃帷幔挡视线,干脆的让听荷把帷幔卷起来。 听荷便将前面和左右两面的帷幔卷起来。 这下好了,视野开阔,赵含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街道上的人不少,商铺都开着,摊位零星,进出店铺的人都很少。 走路的人看到马车有远远的侧身站到一旁避让的,也有斜视了她一眼后特意走到大道上,特意挡着他们的车走的。 赵含章看着很感兴趣,也不出声,等着赵家的车夫应对。 赵家的车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扯住缰绳,让车速慢下来,就这么优哉游哉的跟在那人身后走,不驱赶,也不出声催促。 赵含章看向听荷,听荷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见三娘看过来,还以为她是要茶点,立即沏了一碗茶给她。 赵含章接过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前面自觉无趣离开的人,看来赵家在外面也很谦逊。 赵含章正想着,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半空中有什么东西砸来,她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倒避开。 一枝花从她眼前飘过砸在了茶壶上。 赵含章愣愣的看着那支开得正艳的月季,不由扭头去看花砸来的方向。 左侧酒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一个少女靠在窗边,半边身子探出来,见她看过来便大声道:“赵三娘,你躲什么?我投掷的花你竟不接。” 看到少女,相关记忆冒出来,赵含章适应了一下,等头疼的后遗症稍缓后才冲楼上的少女微微颔首,“多谢你的花。” 她伸手将掉在车板上的花拾起,冲王四娘挥了挥,“我收下了。” 话音才落,被砸了一通,又被摇了两下的月季从颈部断开,吧唧一声掉在了赵含章的衣裙上。 赵含章:…… 王四娘:…… 赵含章忙捡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拿在手里,抬头去看酒楼上的王四娘。 俩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赵含章和车夫道:“我们走。” 王四娘见她竟然不停车,而是继续往前,气得大叫,“赵三娘,你去见谁?你出来不是见我的吗?” 那当然不是了,赵含章是要去城门口,看能不能从守门将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 王四娘见赵三娘真的一去不回头,不由拍了一下窗,转身就往下追。 下人们连忙跟上。 王四娘一路追到城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停留在路口的赵家马车,她嘀咕一声,从牛车上跳下来跑过去,“赵三娘,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赵含章看了她一眼,“我来散心,你追着我做什么?” 王四娘跳上她的马车,伸手摸了摸车上的摆设,羡慕道:“你祖父对你真好,竟舍得给你置办这样豪华的车,还是用马拉的。” “哦,这不是我的,是我叔祖父的,今天出门的时候看见,觉得好看,临时换上的。” 王四娘瞪眼,“你……” 她上下打量这位好友,微微皱眉,“你似乎有些不一样的。” 赵含章并不掩饰自己的异样,坦然的问道:“很怪吗?” 魂都不一样了,人自然不一样。 王四娘担忧的问道:“难道你自暴自弃,打算把家业都给二房了?” 赵含章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四娘就叹息一声,“这样也好,你总是与他们相争,我很是害怕,这次你受伤,吓死我了。” 她道:“不争了也好,以你祖父之能,他肯定会安排好你们的,爵位没了就没了,你自己不也说,那爵位落在你弟弟头上就是催命符吗?” 赵含章点头,“不错,所以我放弃了。” 王四娘转了转眼珠子,拉住她的手道:“不如你嫁到我家来,由我家来庇佑你们姐弟,我们还能做姑嫂,岂不快哉?” 赵含章瞬间抽回自己的手,“我想和你做闺蜜,你却想谋我做嫂子?” 王四娘:“什么是闺蜜?” “闺中密友?” 王四娘一合掌,笑道:“这个名称好,姑嫂难道就不能做闺蜜了吗?我哥哥人品相貌才华皆有,家世也不差,配你难道不好吗?你要愿意,我家回头就上门提亲。” 赵含章惊讶,“你能做主你兄长的婚事?” 王四娘:“主要是你贤名在外,我父亲又开明,他不会不应的。” 赵含章想了想后道:“但我不答应。” 王四娘笑问,“你也见过我兄长,他是人品不好,还是才貌比不上你?” “他人品才貌皆好,但我不喜欢,”赵含章就没想嫁人,就是嫁人,那也是回去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傅教授。 她直接拒绝王四娘,“此事不必再提。” 听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见王四娘忙行礼问好,这才和赵含章禀道:“三娘,问到了,那天死伤的人极多,里面还有王家和傅家的郎君,最近并没有听说谁家郎君受伤后失忆的。” “傅家?”赵含章倾身,“哪个傅家?” “就是中书监傅家。” 一旁的王四娘赶忙道:“还有我族兄,那天他也带着仆从进城,正巧遇到流民暴乱,所以受了伤。” 赵含章不太感兴趣的问道:“伤得很重吗?还能记得以前的事吗?饮食起居有没有变化?” 王四娘:“……就还好?只是饮食清淡了些。” 受伤了当然饮食清淡了。 赵含章还是对傅家更感兴趣,问道:“是傅家的哪位郎君受伤?” 根据她这边的附身条件,同理可推出傅教授的附身条件应该和她差不多才对。 在不科学中找科学的理论,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听荷送了不少吃食才打听道:“听说是傅家的大郎君,他带着仆从从长安里回来,还没进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赵含章:“傅长容?那可真是太巧了。” 王四娘留意到赵含章神情有异,不由道:“你喜欢傅长容?他虽说也有才貌,但怎比得上我兄长?我兄长可是与卫叔宝齐名的。” 第13章 做媒 赵含章的记忆需要“重启”才能想起,因此整理人物关系和脑海中的形象就慢了一点儿。 她整理好以后道:“你哥太老了。” 王四娘一肚子的话就都被堵住了。 赵含章心痒痒,和听荷道:“我们去傅家。” 听荷一脸为难,“三娘,我们没有提前递帖子,贸然上门不好吧?” 赵含章蹙眉,目光就落在了王四娘身上。 王四娘生生打了一个抖。 王四娘坐在赵含章车上,很不能理解,“上次见傅长容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或者更久,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个孩子吧,你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 她嘀咕道:“我兄长那么好看,你便是不动心,怎么忍心叫他给你牵线搭桥去见傅长容?” 赵含章:“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路都走到一半了,她还能拒绝吗? “我兄长这会儿肯定在自在楼里清谈,去哪儿找他一找一个准。” 赵含章腿还伤着,不好蹦着进去,所以她等在门外,让王四娘进去找人。 赵含章手指敲着自己的膝盖,等了许久,转头问听荷:“四娘进去多久了?” 听荷估摸了一下后道:“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赵含章就对跟在左右的仆妇道:“去找店家抬一张坐辇来。” 她亲自进去找。 自在楼并不只是前面这一栋楼而已,后面庭院深深,十步一景,那才是士人饮酒清谈之地。 在这里,只要有钱,便有机会往后面去,而要是有身份,那是一定可以往后面去,哪怕没钱,掌柜也会很高兴的把人迎进去。 赵含章没来得及砸钱,听荷只是亮出了赵家的名号,便有一个管事娘子带着四个伙计抬了一张坐辇来。 管事娘子站在车旁恭敬的道:“小店今日能迎来女郎,真是蓬荜生辉,不知女郎是想去后头用膳,还是饮酒?” 赵含章:“我来找友人,王家的四娘,她进去许久了,也不知被谁给绊住了。” 管事娘子一听,大松一口气,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她笑吟吟的道:“王四娘在悠然居呢,妾身给女郎引路。” 赵含章扶着听荷的手下车,拒绝了仆妇,自己一蹦一跳的坐到坐辇上,伙计们要抬,左右服侍的仆妇拒绝了,亲自抬着三娘进去。 管事娘子笑着在前面引路。 赵含章好奇的看着,随着进入后面的庭院,相关记忆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她慢慢将记忆和现实对照起来。 自在楼是京城最有名的清谈之所,不知多少文人名士在此扬名、交友。 有随性放荡些的,常年住在这里,连家都不回的。 赵三娘和朋友们来过几次,只是小姑娘心思重,现实的担子压在她肩膀上,让她少有可以放松的时候,所以她不喜欢这儿的氛围,除非朋友力邀,不然一般她是不来的。 悠然居在庭院的正中间,穿过影壁进去,便可见一地花树,不远处的平坦草地上团团摆放着席子和矮桌。 矮桌上摆着茶点果盘,青年们有半躺着的,也有挺直了腰背坐着的,他们正激烈的争辩什么,而她的好友,应该是来请人的王四娘正坐在一旁一脸入迷的看着他们,显见已全然忘记她们的目的。 仆妇们抬着赵含章走下台阶,直接往人群去,有人发现了她们,惊讶的看过来。 有些骚动,王四娘也回头看过来,看见赵含章坐着坐辇进来,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忙拉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青年,爬起来连鞋子也不穿,直接袜子着地就往她这边跑。 “三娘,你怎么进来了?” 赵含章:“……我要是不进来,你怕是入夜都想不起我还在外面等着你吧?” 王四娘歉疚,“我,我听兄长他们谈玄,一时入迷了。” 赵含章对玄学不感兴趣,她的目光越过王四娘落在她身后的青年身上,青年看上去大约二十一二岁,一身普通的细麻布衣,一点装饰也没有,但气质斐然,明朗大方,与她对上目光,青年温和的一笑,冲她抬了抬手,“三娘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在桌边坐着的一个青年偏过身来,笑问,“眉子,这女郎是谁,好生俊俏。” 还霸气,竟然就这么坐着坐辇让人抬了进来,脸上还不见一点儿局促。 对于美人,世人总是宽容一些的,尤其是这少女看上去不仅俏丽大方,眉宇间还有中自在随性,于是在座的青年和中年们都含笑看着,一脸宽容。 王玄替赵三娘解释,“这是上蔡伯家的三娘,前不久伤了腿,所以有些不方便。” 赵含章示意仆妇们将她放下,她坐在坐辇上冲众人微微欠身,“腿脚不便,失礼了。” 有人打趣道,“这样来找眉子,难道是眉子欠了女郎的债务?这可就是眉子的不是了,说出来,我等替女郎追回。” 赵含章道:“是有事要拜托王世兄帮忙。” 她冲王玄道:“不知世兄可愿移步?” 王玄瞥了妹妹一眼,在她的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冲赵含章点了点头,笑着和众人招呼一声便随着赵含章的坐辇移到一边。 王四娘连忙拖了鞋子跟上。 对妹妹如此失礼的举动,王玄移开眼去,只当看不见。 “不知三娘找我是为了何事?” 赵含章就瞥了王四娘一眼,合着她进来半天连目的都没说出口? 王四娘心虚的冲赵含章笑了笑,忙和王玄道:“兄长,三娘想请你陪她去一趟傅家。” 王玄有些迷茫,“傅家?” 赵含章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想见一见傅长容,只是我没递帖子,一时不好上门相见,还请王世兄帮忙。” 那也不该找他啊,他和赵三娘……很熟吗? 而且她自有兄弟,这样的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王四娘已经拉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一旁低语,“我本是想求她做嫂子的,但她似乎比较喜欢傅长容,一定要见他,兄长,你就带他去见吧,那傅长容长得没你好看,没你有才华,等三娘见过她就知道你的好了。” 王玄打了一个抖,瞥了小妹一眼后回身和赵三娘温和一笑,“好,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傅家。” 媒人嘛,他喜欢做,被做媒还是算了。 第14章 少年 其实王玄和傅长容没什么交情,不过相比于他,赵含章一个女郎更不好直接上门。 所以赵含章才请了王玄帮忙。 三人一同乘车来到傅家门外,王玄亲自上前敲门求见。 傅家的管家赶来,看到坐在车上的赵含章一惊,冲王玄抬了抬手后就赶忙到赵家车下,恭敬行礼道:“女郎怎么来了?我们郎主已经去府上了。” 赵含章一惊,微微倾身,“傅中书去了我家?” 管家敛手应了一声,“是,女郎这是……” 赵含章略一思索后道:“我要见一见你家大郎。” 不管傅祗这一趟去赵家是要定亲还是退亲,她都得亲自见一见傅长容,确定他是不是傅教授。 管家迟疑:“这……” 赵含章看着他道:“傅中书既然去我家了,那您应该知道我们两家正在议亲,我想见一见傅大郎,不过分吧?” 管家忍不住小声嘀咕,“过分的……” 婚姻大事一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他们还没正式定亲,便是定亲了,谁家女郎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上门的。 但俩人尊卑摆在这儿,管家没敢说出口,见赵三娘一脸坦然,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小题大做了。 他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和赵含章道:“三娘,我家郎主上门是致歉的,我家大郎伤了脑袋,这门亲事已经要作罢,所以……” 您还是别见了吧? 赵含章却是眼睛一亮,坚持道:“那我更要见一见了。” 管家一愣,呆呆的看着赵含章,一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工具人王玄立即上前,“管家,三娘托了小妹来说项,请我出面来求见,可见她的诚意和坚持,既然两家有意结亲,且已经连小辈都知道了,显见已经到最后一步,便是因故退亲,也该让他们见一面。” 管家看了眼坚持的赵含章,最后还是咬咬牙道:“三娘稍候,我这就让人去抬坐辇来。” 显然,他也知道赵含章受伤的事。 他一走,王四娘立即戳着赵含章道:“好啊赵三娘,你议亲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说,你什么时候和傅大郎议亲的?” 赵含章抓住她的手指,“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王四娘惊奇,“你就答应了?你还记得傅长容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从昨天知道后她就在脑海中搜索,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身影,还是和一堆人在一起的,显然小姑娘也不记得这位傅长容长什么样了。 管家紧紧地跟在赵含章的坐辇旁,替他们家大郎君解释,“我们郎君伤了脑袋,近来一直在养伤,所以只能有劳三娘移步去敬松堂了。” 赵含章表示一点问题也没有。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而且是二重奏。 她不由探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少年,对方听到动静,掀起眼眸看过来,双方目光对上,都静了一瞬。 赵含章坐在坐辇上上下打量少年,觉得他很眼熟,看着是很像傅教授的,她有些激动,张嘴想要问他,偏周围的人太多,她努力的忍住,只是目光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少年眼中闪过笑意,眉眼都温和了下来,他对正对着他读书的两个书童点了点头,管家也出声了,“有客人来,你们别读了。” 捧着书的两个书童这才发现身后来人,连忙敛手退到一旁。 管家迎上前去和少年禀报,“大郎,这是赵家的三娘,哦,那是王家的大郎和四娘,都是来看您的,您看,您能记得他们吗?” 管家的身体正好挡住了少年的目光,他身子往后一靠,已经偏头去看坐辇上的赵含章,半晌,他冲对方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管家惊呆了。 郎君醒过来后就少有反应,话也不说一句,更不要说笑了。 他震惊的回头看赵含章,发现她也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郎君,管家就觉得心颤颤的,今天郎主去赵家好似是去致歉退亲的…… 王玄亲眼看着这个少年从眉眼清冷到如沐春风,不由在他和赵三娘之间来回的看,半晌,他牙疼了一下,伸手拎了他妹妹就转身往外走,“我们先去前厅喝茶吧。” 管家回过神来,一脸纠结的看着他们郎君和赵三娘。 赵三娘对仆妇们道:“把我放下来吧,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和傅大郎君说。” 仆妇们应下,躬身退下去。 少年对两个书童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书童躬身退下。 院子里一下只剩下听荷和管家这两个外人了,赵含章和少年一起扭头看着他们。 管家一脸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下去,退下去吧,男未婚女未嫁的,与礼不和啊; 不退吧,郎君这样,怕是很难再说到这么合适的亲事了,他总不能断了郎君的姻缘吧? 还没等他纠结完,听荷已经一把上前把他往外拉。 管家:“……小丫头,你就不担心你家主子?” 听荷理所当然的道:“我家主子不会吃亏的。” 傅大郎君头上还绑着纱布呢,一看就伤得比她家三娘还重,打起来也是他吃亏。 管家:……算了,反正这事儿也就他们知道,赵家的下人不说,他们家的下人也不是会嚼舌根的,就算最后亲事不成,这事儿也不大。 管家认命的靠在院外,和听荷一人一边守着院门。 院里,赵含章的目光再次落在少年身上,俩人沉默的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没开口。 虽然心里已有七分认定,但剩下的三分也很危险。 所以赵含章很谨慎的问道:“我曾听说有人在课堂上向你提过一个问题,如果你注定要与一人共度一生,那人是?” 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少年轻轻一笑,看着赵含章道:“除了最开始让我心动的人外,只有波恩哈德.黎曼。” 赵含章长出一口气,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傅教授,好久不久。” 少年也呼出一口气,对她微微颔首,“赵老师。” 第15章 我知道 傅庭涵目光落在她的腿上,赵含章笑着解释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只是扭伤和骨裂,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一瘸一拐也能走路,不过她一来怕给伤腿增加负担;二也觉得一瘸一拐的不好看;三便是纯粹偷懒了,所以宁愿让人抬着也不下地走路。 赵含章坐在坐辇上,而傅庭涵坐在一张矮凳子上,俩人对着说话便有些不方便,而且隔得太远了。 赵含章就冲他招了招手,傅庭涵便起身走到她旁边,低头看她。 赵含章靠过去,小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听管家的意思,你摔伤了脑袋?” 她忧虑的看着他额头上那一圈的布,小声问道:“你……没有他的记忆?” 傅庭涵听着她的话,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她,“赵老师,你会说雅语?” 还是这样纯正的雅语。 他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有记忆,刻意去想的时候,大多数记忆都会慢慢浮现,不刻意去想,见到曾经熟悉的人,相关记忆也会出现,只是……” “只是有记忆,不代表就能够马上拥有他的一切,”傅庭涵道:“我试过开口,但口音相差很大。” 因为有记忆在,听懂还是能听懂的,加上中国的雅言其实一直大差不差,傅庭涵手底下这么多学生,自然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也听过他们当地的方言官话。 赵含章笑了笑道:“傅教授忘了我最开始在学校是教什么的?” 傅庭涵:……他忘了,这位赵老师是音乐老师,虽然教的是钢琴,却似乎很喜欢语言类的科目,不仅会法语和德语,据说她曾带了一个俄罗斯的交换生两年就学会了俄语。 就算不会俄语的盲文,交流却是不成问题的。 “赵老师厉害。” 傅庭涵解释了一句,“我祖籍洛阳,我小时候是和祖父一起生活的,虽说语音上有些差异,但有记忆在,很快就适应了。” 醒过来后,她可是在床上沉默了好几天呢。 傅庭涵朝坐辇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赵老师有什么办法让我也能尽快开口吗?” 这段时间大家都把他当傻子伺候,其实他也挺难受的。 赵含章同情的告诉他道:“我和家人宣称的是我失忆了。” 傅庭涵“失忆……也不会忘掉惯会的语言吧?” “是不会,”赵含章笑道:“所以委屈傅教授了,不过我们可以找机会碰面,我可以教你。” 她道:“光靠书童读书熟悉雅言是不够的,你得自己开口说才能纠正过来。” 傅庭涵点头。 管家觉得他们谈得太久了,忍不住从院门口探进脑袋来看,只见他们家大郎君竟然靠在赵三娘的坐辇上低头和人说话,顿时大惊。 大郎君和赵三娘这么亲密? 不对,不对,他们大郎君会开口说话了? 他忍不住又探进了一些身子,努力竖起耳朵,奈何两边相距太远,他们说话又小声,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听到。 听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从另一边跑过来将管家扯回去。 管家讨好的冲听荷笑了笑,小声问道:“小娘子,你家三娘和我们家大郎君从前有往来?” “没有!”听荷直接否认,努力为赵三娘正名,“我们家三娘也是昨儿才从郎主那里听说傅大郎君的。” 好大的胆气啊,就这么直接找上门来了? 管家心颤颤,这婚事要成,将来他们家的主母得厉害成什么样? 赵含章还在和傅庭涵密谋,“……我刚才到城门口那里看了看,没有异常,当时我们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要是回去,应该也是要从那里回去吧?” 傅庭涵苦笑,“赵老师,这不是数学,已经是玄学的范畴了,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怀疑是和当时的地震,还有天象有关,如果是按照同等条件的进行灵魂置换,那我们起码要具备当时的震动情况和天象,这里面还具体到能量数值,但一来我们没有当时的具体数值,二来,在现有条件下也很难制造出微变量的能量数值,所以我对于回去不抱太大的希望,只能朝此努力,然后期待运气。” 赵含章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词上,“灵魂置换?你是说……” 傅庭涵点头,“不错,我怀疑他们两个人应该和我们一样。” 赵含章坐直了身体,“怎么得出的结论?” “我们的经历证实了时空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将时空设定为一个量,我们是在这个量里,既然时空交换,我们从一个量到了另一个量里,同理,这个量也要有相应的量过去,不然量会失衡。” 赵含章:“就是两个魂……” “在数学里,就是小数点后的数值影响也很大,你忘了蝴蝶效应?我觉得量不会让自己失衡。” 赵含章:“傅教授这么说是把量拟人化了?” 傅庭涵但笑不语。 赵含章却是直接相信了他的定论,敲着把手沉思起来,“这样的话,不知道他们还活不活着,而且……” “而且,如果我们这边发生了足够可以交换的变量,但他们那边没有同时发生,那我们有没有交换回来的可能?还是就此死亡?” 赵含章突然问道:“这里每天都死这么多人,这些量不算消失吗?” 傅庭涵摇头,“不算,死亡并不是消亡。” 赵含章:“都说数学的尽头是玄学,傅教授将来也会信玄学吗?” 傅庭涵低头看着她道:“我们现在站在这儿了,不过,我不信。” 赵含章:…… 赵含章就这么相信了傅庭涵的推断,开始忧虑起来,“当时电梯下坠的速度很快,不知道我们……的身体怎么样了。赵和贞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突然失明……” 赵含章叹息一口气,太可怜了,不仅一下老了十四岁,还一下就瞎了,在陌生的世界醒来,什么都看不到不说,还有可能身受重伤。 赵含章有些烦躁,“傅教授,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回去。” 傅庭涵当然也想回去,但他觉得不可能,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沉思和推导,并不觉得他们还有回去的可能,变量太大了。 不过看到赵含章面上的寒色,他放柔了声音,“我会尽量的,赵老师也不必太担心,在现代社会,至少他们能得到最好的医治,而且还有学校和方教授他们呢。” 即便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出现了问题,他们两个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加上彼此的家底也不少。 赵含章蹙眉,抬头问道:“傅教授有亲近的亲人吗?” 傅教授笑容微淡,“没有,我父母早亡。” 赵含章:“好巧,我也是。” 傅教授低声道:“我知道。” 第16章 有福 赵含章挑眉,身子不由靠过去,“你说什么?” 傅庭涵微微偏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没什么。” 赵含章抬头看他,见他耳朵薄红,不由蹙眉,“傅教授,你的伤口很严重吗?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傅庭涵转回到胡凳上坐下,转开话题,“我现在口音还没纠正过来,所以不能开口说话,我们得找什么借口在一起练习雅言?” 赵含章想了想道:“这事儿我来做,你只要在傅中书问你意见时点头就行。” “傅中书?” “就是你现在的祖父,”赵含章看了眼茫然的傅庭涵,“你记忆里应该有吧,这是西晋,你祖父傅祗现在是大晋的中书监,我们两家正在议亲。” 傅庭涵面色古怪,“我和你?” 赵含章点头。 傅庭涵喃喃,“倒是挺巧的。” 赵含章点头,“是挺巧的。” 傅庭涵愣了一下后脸色爆红,有些不自在的转开眼睛,“你……” 他正想问什么,管家小跑了进来,“大郎君,郎主回来了。” 傅庭涵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就笑道:“我去拜见傅中书。” 傅庭涵起身跟上。 赵含章见状转头看他,“你也去?” 傅庭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含章没拒绝,让仆妇抬着她去前厅。 傅祗刚从赵家回来,进门就听说家中有客人来了,王家的大郎君和四娘,还有赵三娘一起来看傅长容。 傅祗是长辈,便是有交情那也是和王衍,和他家孩子并不熟,据他所知,长容和王玄年龄相差大,也不是一起玩耍的人,交情浅浅,更不要说傅长容回京的事并没有刻意外传,连一些亲朋都不知道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 傅祗直接往正厅来,却没见到赵三娘。 王玄正自在盘腿坐在窗下自酌自乐,对一旁积德团团转的妹妹道:“你都转小半个时辰了,不累啊?” “都小半个时辰了,你说他们怎么还没说完?” “这不是很好吗?”王玄很高兴,“结束的快才不好呢,说的时间越久,说明他们彼此越有好感,郎有情,女有意,家族又正有意结秦晋之好,天时地利人和,多么感人肺腑,你怎么不替人高兴?” 王四娘一步跨到席上,在他对面坐下,“可傅长容伤了脑袋,也不知将来会如何,而且他怎比得上兄长?” 王玄剧烈的咳嗽起来,本来就有些辣的酒让喉咙更是火辣辣的,好一会儿才停下咳嗽,“你,你快别乱点鸳鸯谱了。” “兄长,你再不成亲就真的找不到好媳妇了,虽然你长得又好看,又有才华,人品也好,但你年纪大了呀,三娘就是嫌弃你年纪大了。” 王玄翘起的嘴角就落下,严肃的道:“我这是成熟,谁与你们说的年纪大的?小娘子不懂风情别乱说话。” 正斗嘴,眼角的余光看到进来的人,王玄连忙起身,整理衣袖迎到门口,躬身行礼,“傅中书安好。” 傅祗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是王家的大郎君啊,快别多礼,屋里坐下叙话。” 他目光在屋内一扫,只有下人随侍左右,不由蹙眉,“是家中失礼了,未能好好的招待贵客,来人,重新沏茶上点心来。” 王玄忙道:“是小子不请自来,失礼了。” 正叙话,前厅又来了人,傅祗透过窗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坐辇上的赵含章,而他孙子正含着笑走在坐辇边上,不知赵含章说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冲对方笑,阳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白得几乎和玉在阳光下一样剔透,浑身都散发着喜悦。 傅祗看得一愣。 他和孙子有五年未见了,这次再见,人抬回来时一度失去气息,太医都让准备后事了。 他不知道他在长安的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从长安到洛阳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但自他醒来,他便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只浑身透着一股焦急的感觉,似乎很想离开这里。 这么多天了,傅祗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纯粹的笑容。 傅祗的心慢慢安定,沉思起来,他要是这时候去找老友再提亲事,应该不会被打出来吧? 傅祗想着,笑着起身。 赵含章被抬进来,她忙下来要行礼,傅祗忙拦住,“三娘不必多礼,快来人,将三娘抱到榻上坐着。” 赵含章忙阻止,“我的腿伤并不是很严重,现在勉强可走,长辈面前怎可如此失礼?” 大家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赵含章自己扶着听荷的手挪到了席子上,因为她有腿伤,傅祗让人拿了矮凳来放在席子上给她坐着。 傅庭涵自觉的在另一侧坐下,他才坐好,见大家都扭头看着他,他就挑了挑眉,疑惑的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祖父的位置,你坐我对面去……” 傅庭涵就起身,转身站到了她的对面。 傅祗对赵含章尴尬的笑了笑,“大郎自受伤后,记忆便出了些问题,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这规矩礼仪上也差了些,不过你放心,他脑子没问题的,这些都可以重新学。” 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刚还能听赵含章的话…… 傅祗转身请王玄也坐下,他在主位上坐下。 王四娘坐在王玄侧后方,借着他哥身体的遮掩冲赵含章挤眉弄眼。 长辈面前,赵含章特别的正经,只当没看见。 她一脸正色的和傅祗道:“之前城门混战中看到了傅大郎君,我还以为是看打眼了,没想到竟真是傅大郎君回来。”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傅庭涵后道:“这也是我们的缘分,不巧,我也伤到了脑袋,之前记忆缺失,这两日竟慢慢回想起了一些什么,听说傅大郎君也是这样的病症,不知傅中书介不介意我们二人一起治疗,说不定能好转得快一些。” 傅祗笑得眼睛都弯了,连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只要你祖父不介意就好。 傅祗看了一眼傅长容,只觉得这个孙子有福,他和赵含章笑道:“你打算怎么治疗?” 第17章 胡说八道 “我祖父为我请了陈太医,我觉得他开的药不错,不过还是要多说话,所以我想请傅大郎君上门,我家弟弟别的一般,话却是非常多,人又开朗活泼,到时候让他带着傅大郎君说说话,走走玩玩,说不定就想起从前的事了。” 赵含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之所以能那么久想起从前的记忆,便是因为我弟弟,自见了他后,我的记忆就慢慢恢复了。” 王四娘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你见了你弟恢复记忆,因为那是你弟吧? 傅长容和你弟又不熟,不对,他们年龄相差这么大,认识吗? 也不对,王四娘瞪大了眼睛,“你失忆了?那你怎么还记得我?” 赵含章:“……因为二郎,我恢复了一些记忆,正巧就记起四娘了。” 王四娘一脸怀疑,王玄脸上笑着,手上却是不客气的往后戳了一下妹妹,让她没事儿少说话。 傅祗也不知道信不信,一脸是笑的点头,“好,好,那我明天就亲自送大郎过去。” 他也得再和好友谈一谈这门亲事。 傅祗满脸笑意的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远了才回头看孙子,见他还望着赵家的马车,不由笑道:“现在心情好了?” 傅庭涵收回视线,看向傅祗,顿了顿,学着记忆中傅长容的动作躬身行礼,退后两步后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傅祗叫住他,盯着他的眼睛问,“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家有意和赵家结亲,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是否愿意,你若是不愿,二郎……” 傅庭涵眉头一皱,冲着傅祗点头。 傅祗有些失望,“不能和祖父说话吗?我听管家说,你今天和赵三娘说了半晌的话。” 傅庭涵抿了抿嘴,不是不能说,他怕说了,下一刻你就要怀疑我不是你孙子了,到时候我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见傅长容抿着嘴不说话,傅祗便叹息一声道:“罢了,等你想通再开口吧,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早点儿起床,我带你去赵家。” 他顿了顿后道:“我们早点儿去,明天傅家只怕会闹一场,你就留在赵三……赵二郎的身边,跟着他玩儿就好,不要到前院去。” 傅庭涵挑眉,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依旧没有说话。 傅祗看着他走远,叹气道:“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在怨我?” 管家忙安慰道:“大郎君素来孝顺,怎么会怨郎主呢?” 傅庭涵自己找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坐在榻上发呆。 书童见他不盘腿,而是垂腿而坐,忙拿了小凳子来给他踮脚。 傅庭涵低头看了眼,将袍子整理好,十多天了,他还是没能习惯这里的生活习惯,但赵老师似乎适应的很好。 也是,她一直是这样,不管多大的困难,她都能很快适应过来。 哪怕是出车祸导致眼盲,她也只是颓废了很短的时间就振作起来,然后比以前更用功,更努力,也更坚韧和厉害。 想到眼盲,傅庭涵耳朵红透,他知道她因为眼盲的原因听力一直很敏锐,只不知她换了一个身体后这个特性有没有带过来,应该……没听到吧? 傅庭涵有些自欺欺人的想,当时他说的很小声的。 坐在车上的赵含章也在想,难道傅教授认识以前的我?还是相亲时听人介绍说的? 但那语气也不像呀? 赵含章努力的想,也没能想起她以前到底认不认识傅教授,难道是在眼瞎后认识的? 真是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没看到。 不过她十四岁时长得和赵三娘这样像,那傅教授年轻的时候应该和傅长容也差不多吧? 赵含章回神,一下就对上了一张脸,吓得她往后一倒,好险用手撑住了。 见是王四娘,赵含章便忍不住拍了一下胸口,“你干嘛?” “你干嘛?我和你说了一路的话,结果你理都不理我,说,你刚才在想谁?是不是傅大郎?” 赵含章不否认,“是。” 王四娘一脸不解,“他到底哪里好的,不就看着白一点儿,俊一点儿吗,连话都不说一句,还伤了脑袋,不知人品如何,哪里比得上我兄长?” 赵含章:“你就这么想我当你嫂子?” 王四娘往外看了一眼,见她兄长正骑着一匹马走在前方,就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父亲想为兄长求娶东海王的女儿。” 赵含章挑眉,“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父亲这样考量也没错,新帝登基,东海王执掌大权,剩下的藩王里,很少有难敌过东海王的人了。” 但他们忘了,大晋之外还有匈奴,更有数不尽的流民,大晋内外交困,除非上面这些禄蠹全都死了,不然很难复活。 东海王也不会持久。 王四娘垮下肩膀道:“连你也这样说,我就是为我兄长不值,我兄长这样的人物,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 傅祗也在和管家道:“从前只是听说,赵长舆的这个孙女聪慧坚忍,为人贤良,今日一见,贤良没看见,倒是很聪慧坚韧,人又大胆,这样的厉害,若能求得她为主母,我傅家之后三代不愁矣。” 管家立即道:“郎主好眼光,奴看大郎君也欢喜得很,当时隔得远,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见他们相谈甚欢,还走得很近呢。” 傅祗便有些疑惑,“他们从前很熟吗?大郎去长安五年了吧?那会儿他才十岁出头,赵三娘更是只有九岁,应该不会有太深的私交才对。” “或许是一见钟情也不一定,”管家笑眯眯的道:“赵三娘和大郎君一见面,目光就定在对方脸上不动了,郎主当时不在,若在,便知道他们有多钟意对方了。” 傅祗摸了摸胡子,看来明天很有可能成功啊,他忙与管家道:“去开库房准备厚礼,多选些金银之类的贵重饰品给赵三娘备着,”他咬咬牙,道:“把《讲学图》找出来,用上等的匣子装了明天带上。” 那可是汉代的画作,傅祗很喜欢的。 管家明白了,躬身应下。 第18章 安抚住 王四娘和王玄将赵三娘送回赵家,兄妹两个站在人家的门口齐齐叹息一声。 王玄扭头去看妹妹,“我是叹上蔡伯,你叹谁?” 王四娘,“我叹兄长你,这么好的一块美玉,你愣是没把握住。” 王玄就点了一下她脑袋,“你才十四,怎么这么操心?” 王玄蹙眉,“十四,也的确是该说亲了。” 王四娘一脸惊悚的看着他,正要生气,王玄已经沉着脸道:“你的亲事得尽早定下来,明天我还有清谈会,你随我去走走?” 王四娘的怒气就压了回去,沉默下来。 聪慧如她自然明白兄长的意思,王玄道:“趁着父亲还没想起来你的婚事,我们先行定下,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父亲会答应吗?” 王玄扯了她走,“长兄如父,我同意就行,父亲是名士,话已经说出,他不会反悔的。” 只要找的人家世不是很差就行。 赵含章回到清怡阁,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王氏就哭着找过来了,“三娘,你祖父上折请封世子了。” 赵含章先看了一眼青姑,见她点了点头,这才放下茶碗道:“我知道。” 王氏拉着她哭道:“二郎不顶用,我本想去找你祖父哭诉,但青姑说你在你祖父面前份量更大,三娘,趁着天还没黑,你快去和你祖父求情,让他赶紧把折子退回来。” “阿娘,已经递上的折子怎么能要回来呢?”她扫了屋中一眼,挥手让众人退下,连青姑和听荷都没留,“母亲,祖父给我们留了东西。” “什么东西比得上爵位?” 赵含章:“连上头的皇帝都被换了,这京城的主隔三差五的换,空有爵位的名头有什么用?” 王氏擦着眼泪的手一顿。 赵含章压低声音道:“祖父给我们的都是实惠的东西。” 王氏就放下帕子,期待的看着她,“什么东西?” 赵含章意味深长的道:“阿娘,我和二郎才是祖父的亲孙,你说那东西会少吗?” “什么金银珠宝,铺子田产,应该有的都会有的。” 王氏就沉思,“可这些东西我们保得住吗?” 您也会想这个问题啊? 赵含章道:“有一个办法,我定亲,这些放在嫁妆单子上,请了做了公正,那就没人可以抢去了。” 她道:“等以后弟弟长大些,我再分他一半。” 王氏眼睛大亮,“这个主意好,只是一时间上哪儿找合适的亲事?总不能为了资产便随便给你许一门亲事吧?” 王氏是不愿意的,嫁人可是相当于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女儿第一次投胎没投好,嫁人可是一定要选好的。 她若有所思,“之前你祖父不是要给你说一门亲事吗?不知是谁家的郎君……” 虽然对公爹把爵位给二房颇为不满,但她还是很相信他会给三娘说一门靠谱亲事的。 赵含章道:“我知道,是傅中书的长孙。” 王氏欣喜起来,“是傅家?可是弘农公主的长子?” 赵含章颔首。 王氏就激动的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后道:“这门亲事好,既是皇亲,傅家又有名望,和他们结亲,二房一定不敢薄待了我们,等你出嫁还能带着我和二郎。” 赵含章只想暂时把她和傅教授绑在一起,免得赵长舆这边给她定另外的亲事,傅教授那边将来也不自由。 要想办法回去,少不了来往密谋,有未婚夫妻这层关系在要方便很多。 “所以阿娘,爵位的事我们让一步,我们催一催祖父将这门亲事定下,再多要些家产,不比死守着爵位强?”赵含章道:“时逢乱世,家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您觉得二郎能当好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吗?” 王氏就有些尴尬,赵二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当族长呢? 族里的人也不会答应的。 王氏终究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赵含章见安抚下她,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道:“若无意外,明日旨意就会下来了,到时候我们高高兴兴的去给二房贺喜,把面子给他们做足了,后面分产时也好分。” 王氏不甘不愿的应下,“那他们诓骗二郎出城,害你坠马的事就这么算了?” 赵含章意味深长的道:“来日方长,时间还多着呢。” 王氏却并不抱希望,二郎不管用,她并不想让女儿一直记着这个仇,她有时候就是嘴快,想过过嘴瘾,也发泄心中的不满。 但她内心深处知道,除非赵二郎有一天开窍,不然这一辈子,大房都压不过二房,这个公道自然也要不回来。 现在公爹还在呢,公道都要不回来,更不要说以后了。 王氏迟疑了一下,也怕赵三娘钻牛角尖,最后还是道:“算了,我们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赵含章冲她笑了笑,“我知道,阿娘你放心。” 她往外看了一眼道:“时间不早了,让人摆饭吧,用过饭后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仔细打扮打扮,精神的去看二房接旨。” 王氏不太情愿的应下,但第二天还是找出一套端庄好看的衣裳穿上,还特意去打扮了一下女儿。 至于二郎,他随便套件衣服就行。 王氏一大早就端坐在自己院子的堂屋,让人在二门处盯着,就是想第一时间骄傲的出现在天使面前,谁知道她没等来天使,先等来了傅家的人。 丫鬟小跑进来道:“傅中书带着傅大郎君带了好些礼物来拜见郎主。” 王氏一下起身,激动的问道:“人呢?被请去了何处?” “因二老太爷也在,所以被请到了前厅。” 王氏一听二老太爷也在,顿时忧虑起来,“他该不会捣乱吧?” 之前只是有些风声,他们就下手害人了,现在人上门了,他还不得阻拦这门亲事? 王氏一想不行,提步就往外走,青姑生怕她鲁莽坏事,忙拉住她道:“娘子,叫上三娘一起。” “三娘是女郎,说她的亲事怎么能让她去?” “可我们三娘不是一般的女郎啊,郎主既然要把家产给她做陪嫁,显见是把您和二郎都托付给了三娘,那将来这个家,不论二房,至少我们大房是三娘当的,她的亲事,她自然说得上话,郎主肯定也是要问话的。” 王氏紧攥着拳头,“可她现在腿还伤着呢,怎么能去见客?” 万一傅家的人看见嫌弃怎么办? 第19章 定礼 王氏还在纠结,赵长舆已经直接让人过来把赵含章抬过去了,顺便还叫上了王氏。 成伯亲自来接人,他躬身道:“三娘,郎主问您,您对这门亲事是怎么看的?” 赵含章道:“既然是祖父一早选好的,自然是好的。” 她道:“我听祖父的。” 成伯就明白了。 请赵含章和王氏去了正厅。 正厅里,赵长舆、傅祗和赵仲舆同席而坐,傅庭涵跪坐在傅祗身后。 听到动静,他们都扭头看过来,赵长舆扫了王氏和赵含章一眼后便去看成伯。 成伯冲赵长舆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赵长舆便回头看傅祗祖孙。 傅祗冲赵长舆微微一笑,和身后的孙子道:“三娘来了,还不快起身行礼。” 傅庭涵起身,先是冲着王氏行礼,这才看向赵含章,一晚上过去,他行礼的动作还挺标准,只是还有些不自然。 赵含章扶着听荷的手下辇,和三位长辈行礼,目光很快落在了唯一有些陌生的中年人身上。 才看到对方,一直模糊的记忆便慢慢清晰起来。 只是他们两个的交集实在少,脑中有关于对方的画面很少,倒是各种情绪翻腾,显然,小姑娘虽然很少见到这位叔祖父,却没少关注他。 赵长舆给王氏介绍了傅祗,然后让母女两个坐到他身后,这才谈起正事,“子庄今日来是为他家的大郎君提亲的,你觉得如何?” 王氏毕竟是三娘的母亲,虽然他可以直接定下亲事,但还是要问过王氏的。 赵长舆瞥了赵含章一眼,都不知道该说她胆大妄为,还是心思浅薄了。 昨天赵含章一回来他便知道她去了傅家,不过因为傅祗已经上门退婚,两个人巧妙错过,所以他自觉这件事已经过去。 再提只会让孙女难堪,打击她的自信心,所以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道今天一大早,昨天刚来退掉婚事的傅祗竟然领着据说脑子摔坏了的傅长容上门来再说亲。 赵长舆:…… 要不是他们朋友多年,熟知对方秉性,赵长舆一定让成伯拿大扫帚把他们祖孙两个扫出去。 但…… 赵长舆瞥了一眼低垂着眼眸坐在一旁的赵仲舆,最后还是没拿乔,先忍下这口气,直接询问赵含章和王氏的意思。 看成伯的样子,含章已经答应,只看王氏了。 王氏,王氏自然是很乐意了。 一进门她就盯着傅庭涵看了,虽然他没开口说话,但少年面白如玉,淸俊如松,嘴角蘸着笑容,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加上他的家世,王氏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门亲事要是定下,以后他们这一家子都要随着他生活了。 王氏不由去看赵含章。 赵含章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王氏底气便足了一点儿,恭敬的道:“傅大郎君人才斐然,傅家和我们赵家又是通家之好,有公爹做主,自然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儿媳没有意见。” 赵长舆暗暗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旁坐着的赵仲舆突然道:“我们三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傅大郎君……” 他看向傅庭涵,微微蹙眉,“这孩子自进门便一句话不说,是不太乐意这门亲事?” 他扭头和赵长舆道:“兄长,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挑选,但也要孩子愿意,这日子才过得长久,没的委屈了我们三娘。” 傅祗忙解释道:“长舆,并非是这孩子不愿,你是知道的,他前段时间受伤,如今惊魂未定,所以还未能开口,不过你放心,太医说过,他的咽喉没有问题,过段时日便能开口。” 赵长舆:……昨天你上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咽喉是没问题,脑袋也没问题吗? 赵长舆瞥眼去看坐在他身后的傅庭涵,见他目光清亮有神,勉强压下心中的迟疑和不安。 都到了这一步,此时拒绝,他的确很难再找到比傅家更合适,更能庇护大房母子的人了。 傅祗和赵长舆关系不错,自然知道赵家的困局,也知道赵仲舆为何反对这门亲事,他继续道:“当时那场动乱长舆也是知道的,三娘也是当时受伤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来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当时他们两个竟然一同在城门口,一同受伤,听三娘说,当时她还认出长容了,可见他们的缘分不浅。” 提起这件事,赵仲舆就不说话了。 王氏这才知道傅庭涵也受伤了,她满脸怜惜,底气却更足了,连连点头道:“是极有缘分,没想到傅大郎君刚回京就遇见了我们三娘。” 她拉过赵含章的手和傅祗道:“好在两个孩子的伤都不是很严重,有惊无险。” 傅祗没敢再提他孙子脑袋可能撞坏了的事,连连点头,“是啊,所幸有惊无险。” 赵长舆听着他们一唱一和,沉默片刻后道:“既然两家都没意见,那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择日我们再……” “也不用择日,”傅祗笑眯眯的道:“我今日把孩子的庚帖也带来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红色的折子放在桌上,又从另一边袖子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枚印章,笑道:“不知长舆可还记得这枚私印,如今我愿以此为定礼,定下这门亲事。” 赵长舆看见,面色稍霁,看向成伯,“去把我私藏的那枚青田石印章拿来。” 成伯笑着应下。 赵仲舆惊讶,不由低声劝道:“兄长,以印章为定礼,是不是不太好?” 赵长舆道:“他手上那枚寿山石可比我这青田石要贵重。” 他说的不是这个好不好? 而是印章背后代表的意义。 赵仲舆微微蹙眉,但此时场合不对,一肚子的话只能暂时憋住。 成伯很快拿了一个盒子上来,赵长舆打开拿出一枚印章推过去,他和王氏道:“去取三娘的庚帖来。” 赵仲舆道:“今日便下定是不是太过简陋?不如另择良日吉时,到时候多请些亲朋来观礼。” 傅祗只怕夜长梦多,笑道:“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何至于如此?不过定礼之后的确要宴请亲朋,到时候我请东海王来为两个孩子做媒人如何?” 第20章 落石 以傅祗和赵长舆的声望,请东海王做媒还真不难。 赵长舆只迟疑了一下便点头,“甚好。” 赵含章不太喜欢东海王,不过见赵长舆一口应下了,便没有开口。 赵仲舆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看了赵长舆一眼。 傅祗高高兴兴的和赵长舆交换了庚帖和印章,想要更深入的谈论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比如接下来的请期、下聘之类的要求,但还没开口,便有下仆快步进来,躬身道:“郎主,天使持旨意前来。” 傅祗便收住了话。 赵长舆起身,和赵含章道:“你身上有伤便不用去接旨了,请贵客去行知院,好好招待。” 赵含章起身应下。 赵长舆和傅祗道:“今日怠慢了。” 傅祗笑道:“你快忙去吧,与我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赵长舆这才叫上赵仲舆,“走,我们去接旨。” 王氏心中酸楚,不甘不愿的跟着一块儿出去,赵含章拍了拍她的手,给青姑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看好王氏。 赵含章目送他们出去,这才回头和傅祗傅庭涵笑道:“傅中书请。” 傅祗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心下暗赞,连她母亲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却能面无异色,可见其心性。 傅祗更加满意,笑呵呵的跟着她去了行知院。 不过他很贴心,见孙子总是扭头去看她,到了行知院后傅祗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记得你家种有月季,这时节剪上几支来插瓶倒别有趣味。” 赵含章就带傅庭涵去剪花。 傅祗站在窗边看着他们走远,笑着摸了摸胡子道:“不错,不错。” 管家站在身后探头去看,“赵三娘的腿好了?” 傅庭涵也去看她的腿。 赵含章道:“好很多了,走慢点儿看不出来,过两天应该就没事儿了。” “可你刚才是坐坐辇过来的。” 赵含章就看向他脑袋,“你昨天还包着的纱布去哪儿了?” 傅庭涵轻咳一声,摸了一下脑袋转开目光,想想又理直气壮的转回来,“我这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带伤上门,你祖父能同意这门亲事?” 赵含章就点了一下自己的腿笑道:“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伤着腿,可以得到的东西就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得积累资源。” 傅庭涵一听,沉吟起来,“听起来你嫁妆不少,但我这边似乎没有私产。” 赵含章挥手道:“这也不是我的,到最后还是要留给原主的母亲和弟弟的,我们需要的东西还是得自己挣,不过可以先借助他们的资源。” 赵含章随手扒拉过一枝红色的月季,咔擦一声就剪了,问道:“你要不要去城门口看看我们落地的地方?不知道时空穿越对地点有没有特定的要求。我们过后要离开洛阳,得尽早调查清楚。” “为什么要离开洛阳?” 赵含章道:“不得不离开,洛阳会乱,不适宜生存。” 傅庭涵知道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但对这个时期的历史并不是很了解,他问赵含章,“战乱吗?皇帝不是刚登基?” 赵含章道:“你不知道,在这个时代里,除了南方还相对安稳外,在北方,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够长久的处于安定之中,洛阳是大晋的都城,更是混乱。” “所以我想要确定,时空穿越是否和地点有关。” 傅庭涵伸手接过她剪下来的月季,“你真心觉得我们能回去?” 赵含章抬起眼来看他,俩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抿了抿嘴道:“总要试一试。” 在这里,她没有归属感。 傅庭涵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后点头,“好,我会去看看的,但我对此没有多少研究,只能说尽力而为。” 赵含章冲他伸出手,“那我们就达成共识了,合作找回去的路,希望合作愉快。” 傅庭涵垂眸看着伸到眼前的手,伸手握住她的,“合作愉快。” 赵含章看着低垂着眼眸,神情沉静的傅教授,疑惑道:“傅教授,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傅庭涵掀起眼眸看她,“当然,我们同校同事,就算不是一个系也会碰面,何况赵老师常年在图书馆。” 赵含章看着他的脸,朦胧中似有什么从记忆深处拔出来,她摇了摇头道:“不对,那样我应该只认得傅教授的声音,但我觉得,我应该也见过你,在我眼盲前。” 傅庭涵低头看着她还抓着不放的手,提醒道:“赵老师。” 赵含章低头看见,连忙把手收回,“抱歉。” 傅庭涵冲她笑了笑,想要趁此机会略过这个话题。 赵含章却是心痒痒,想要继续打探,但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赵含章偏着头听了一下,低头就在地上找起来。 傅庭涵跟着低头看,“找什么?” 赵含章,“石头。” 傅庭涵一脸莫名的从月季树下给她抠出一块婴儿拳头一样大小的石头来,“小了点儿,可以吗?” 赵含章伸手接过,笑道:“够用了。” 她掂了掂,也没见她怎么使劲儿,石块就轻巧的飞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咚的一声砸在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和这道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一道呼痛声,然后是一阵阵惊呼。 傅庭涵:…… 赵含章拍了拍手,冲着落在后面的听荷招了招手,等她上来便扶住她,“叫他们抬坐辇来,就说我受惊吓崴脚了,伤上加伤,一会儿去库房里拿些珍贵药材。” 听荷欢快的应了一声“唯”,就踮起脚尖想要去看假山后的人。 假山后的人许久不出来,赵含章皱了皱眉,正想让下人上去看看,假山后便战战兢兢出来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赵含章见她衣襟上沾了血迹,但身上没伤,便知道正主不是她,而且据她的判断,假山后面的人应该是大房的主子才对。 赵含章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假山后面还有谁?” 小丫头战战兢兢的道:“没,没有了,只有奴婢。” 赵含章也不为难她,颔首道:“退下吧,前几日下雨,假山上的石头松动,你们走过假山的时候小心些,别再被落石给砸了,不然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小丫头没想到赵含章就这么轻轻放过她,愣了一下后连连叩头,“是。” 第21章 圣旨 仆妇们将坐辇抬过来,赵含章扶着听荷的手坐上去,转手就把手里的剪刀递给傅庭涵,“看上哪朵就剪哪朵,随便剪。” 傅庭涵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他扫了一圈,慢悠悠的在附近挑选了三枝长得不错的月季剪了,这才回到赵含章身边,将所有的花都递给她。 在此期间,那小丫头一直俯身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假山后的人也不敢发出声响。 赵含章指着不远处的一朵粉白色月季道:“凑个单数吧,吉利。” 傅庭涵就去剪。 五颜六色的月季被赵含章用手帕包着拿在手里,她扫了一眼依旧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的假山,冷冷哼了一声,这才让人抬着坐辇离开。 傅庭涵回头看了一眼假山后跟上坐辇,又回到了锯嘴葫芦的状态。 他们一走,假山后的人就身子一软,整个人软倒在地,丫头一手捂着她的额头,一手扶着她的后背,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娘,你没事吧?” 跪在假山外的小丫头连滚带爬的回来,一起扶住赵大娘。 前院,赵济刚把天使送走,一脸喜色的回到正厅。 昨天他们就知道今天封请世子的圣旨可能会下来,所以早早准备好,谁都没出门。 二房这边,除了刚被放出来的赵大娘外,全部到场; 而大房那边,赵二郎痴呆,他在不在影响不大,赵三娘则是因为腿伤,也不方便露面。 赵济扫了一眼沉着脸站在一旁的王氏,压抑不住嘴角上扬,世子之位说了有五六年,今日终于尘埃落定。 赵济上前和赵长舆行礼,“伯父,您看是否要宴请宾客,以表皇恩浩荡?” 赵长舆瞥了他一眼,不太在意的颔首道:“那就办吧。” 三娘也该正式的出面见一些人了。 赵仲舆微微皱眉,不太赞同的瞥了他儿子一眼,正要说话,汲渊带着人快步进来,“郎主……” 大家都停下了话头,纷纷看过来。 汲渊绕过赵济,凑到赵长舆耳边低语了几句,赵长舆神色惊讶,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不一会儿就脸色惨白,只有脸颊因为咳嗽而有两抹变态的红色。 赵仲舆看了大惊,连忙上前,“大哥!” 汲渊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赵长舆反应这么大,忙伸手扶住他,“郎主静心,何至于此?” 赵长舆紧紧地握住汲渊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恨铁不成钢的道:“他这是自毁长城,毁我大晋基底……” 一语毕,赵长舆终于忍不住,往后倒仰晕了过去。 前厅顿时大乱。 赵仲舆也有些慌张,忙叫道:“快去请大夫,拿帖子去请太医……” “不能请太医,”汲渊拦住赵仲舆,和他道:“今日是接旨的吉日,郎主病重昏迷之事不宜宣扬,我们悄悄的请大夫。” 赵仲舆义正言辞,“兄长都病重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汲渊便压低了声音道:“郎主晕倒是因为得知了河间王薨逝之事,你确定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赵仲舆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河间王……” 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紧闭嘴巴,不再叫着要请太医。 王氏被人挤到后面,连靠近一下都不能,她急得团团转,才请立世子,公爹可不能这时候出事,不然他们真的要没依靠了。 汲渊和众人把赵长舆抬到内室的榻上,回头看见王氏无所适从的样子,略一思索便不动声色的上前,低声道:“快去请三娘。” 王氏回神,忙拽了青姑出去,“你快去叫三娘来,还有傅中书,两家既已交换庚帖和定礼,那就是亲家了,这事得叫他们知道。” 青姑应下,迟疑的往里看了一眼,“娘子,您静等我们,可别与二房起冲突。” 王氏跺脚,“我还能不知道吗,现下最要紧的是公爹,你快去,对了,把二郎也叫来。” 不管傻不傻吧,祖父病了,他得到才行。 赵含章才把剪好的月季插瓶,傅庭涵顺手递过去一方帕子,傅祗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觉得他们看怎么相配。 正高兴呢,就听到急切的脚步声。 三人一起扭头看向门外,青姑急匆匆的赶来,恭声道:“三娘,郎主病急,急招您去见。” 赵含章惊讶,“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病急了?” 青姑哪里知道为什么? 恐怕只有汲渊知道为什么了,所以她低着头不语。 傅祗已经起身,“走,一起去看看。” 赶到正院,赵长舆已经醒来,只是面色灰败,和早上所见判若两人。 赵含章大步走进房间,无视二房众人瞪大的双眼走到床边。 赵长舆伸手接过一丸药吃了,扫视一圈后对赵济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道:“长容和三娘留下。” 赵济不由看了一眼父亲,赵仲舆微微颔首,他这才带着众人退下。 屋里顿时只剩下六人,汲渊退到床头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傅祗坐在床边看赵长舆,叹息问道:“何事如此大动干戈?” 赵长舆不想说话,就伸手指了指汲渊。 汲渊便上前一步道:“今早传回来的消息,说河间王回京的路上遭遇匪徒,他以及三子,皆殁了。” 傅祗震惊起身,“什么?” 汲渊看了一眼赵长舆,得到他的容许后继续道:“据探子回报,是南阳王麾下梁臣带着人在新安等候,确定来人是河间王以后,下令全部扼杀,河间王一家,无一幸免。” 傅祗缓慢的坐了回去,“他这是想独揽朝纲……” “可也没必要赶尽杀绝,自毁长城啊,”傅祗有些懊恼的捶了一下大腿,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 赵长舆已经缓过神来,目光扫过赵三娘和傅长容后和赵仲舆道:“世子之位已定,你们准备一下,我过段时间带你们去见一些人,这两日就紧闭家门,所有访客都不接待。” 赵仲舆没想到大哥这么轻易就要把家底交给他们父子,愣了一下后连忙躬身应下。 傅祗忙道:“其他人还罢,你可不能拦着我家大郎,他现在是你孙女婿了,让他来给你侍疾,尽尽孝心。” 赵长舆没有反对,颔首应下。 赵仲舆不由扭头看了一眼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傅庭涵。 第22章 骗人 他有点儿拿不准赵仲舆和傅祗的想法,此时为赵和贞说这样一门显亲,难道不是为了爵位? 而傅家这时候和赵家结亲,图什么? 赵长舆受此打击,精力大不如前,本来他身体就不好,这一下更是强弩之末,没说几句话便让成伯送客,只留下了赵三娘侍疾。 赵仲舆更想让赵济来,赵济刚接手世子之位,又是侄子,他才是最好的侍疾人选。 但他看了一眼傅祗和傅庭涵,暂时没有出声反对,先退了下去。 傅祗便也带着傅庭涵告辞。 赵含章冲傅庭涵点了点头,将人送走后回来正好给赵长舆送药进去。 赵长舆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她的腿,“好了?” 赵含章面不改色的点头,“好了。” 赵长舆忍不住一笑,一仰头把药都喝了,叹息一声道:“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了,我时日无多,你这段时间修复一下与二房的关系。” 赵含章一口应下,面上有些迟疑的道:“祖父,上午我和傅大郎君去花园里剪月季,正碰见假山上的石头松动落下来,似乎砸到了谁。” 赵长舆一口气就堵在胸口,“砸到了谁?” 赵含章:“那会儿前面正在接旨,不知道大姐姐去了没有,如果没有,那可能就是她了,当时离得远,加上她不出声,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赵长舆略一想就明白了,只怕二房那边也不想声张,今日对于二房来说很重要,他们是最不想出现意外的。 但仇肯定是结下了。 赵长舆叹息一声,心累的挥了挥手,“罢了,随你高兴吧,你心中有数就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坚定了些,“既然亲事已定,那就把婚期也定下来吧,趁着我还在,将你的婚事完成,以后府母亲和弟弟就托付给你了。” 已经这样,不如在他死前把一切都分好,大房和二房之间还能留些香火情,将来也有一条退路。 赵含章想要说不用,但触及赵长舆的目光,她便沉默了下来。 算了,总不能让人走都走得不安心,成亲就成亲吧,这样还方便她和傅教授找路。 赵含章回到清怡阁,急得团团转的王氏立即迎上去,“你祖父怎么样了?他想不想见二郎?” “祖父吃了药睡下了,大夫说没事,”赵含章安抚她,“明日我再带二郎去看祖父。” 王氏就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让你祖父气得晕厥。” 赵含章道:“河间王死了。” 王氏不以为意,“这两年死的宗室没有两百也有一百,我不记得河间王和我们家有交情啊。” 赵含章道:“河间王轻财好士,名声还算不错,在宗室中,除了东海王,也就他还有些许名望了,之前他固守长安,还算得民心。他这一死,长安彻底无援,只怕支撑不下去了。” “而且……”赵含章顿了顿后道:“名望这种东西,用得好,他可以振臂一挥,召集天下百姓勤王护国;用得不好,那就是民心涣散。” “如今新帝才刚登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内有万民观望,外有强敌窥伺,这时候杀河间王,相当于自毁根基,”赵含章道:“东海王走了一招臭棋。” 王氏更关注的还是家产的事,“那也是国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现在你的亲事定下来了,你祖父有没有说何时给你定嫁妆?” “关系可大了,”赵含章低声喃喃,“运气好,洛阳还能安稳一段,支撑到我找回去的路,运气不好……” 她叹息一声,“为了活命,只能暂时离开洛阳了。” 王氏一愣,“离开洛阳去哪儿?” “汝南。” “回乡?”王氏惊得声音都快要破了,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就回过一次汝南,当时你父亲还在,你不知道……” 她顿了一下后道:“洛阳多好呀,陛下在这里,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赵含章:“就是因为皇帝在这儿,这儿才不安全。” 她见王氏都快要哭了,不由好奇,“汝南老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王氏垮下肩膀,摇头道:“没有,若真的必须回去,那就回吧。” 入夜之后,赵家便安静了下来,似乎白天发生的两件大事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二房的下人进出间都非常的小心,虽然赵长舆病倒,但他们还是没忍住让厨房多准备一些美食,还拿出了美酒,打算悄悄的庆祝一番。 赵和婉靠在床上,额头绑了布条,正在听吴氏抱怨,“你不该去的,平白添了这一道伤,还不能说出来,今晚连你祖父跟前都到不了。” 赵和婉攥紧了帕子,低声问道:“所以今天来的那人是傅家的大郎君?他和三妹妹就这么定亲了?” 吴氏“嗯”了一声,继续念叨:“你最近别出门了,大房这会儿火气大,我们得了好处,暂且避一避他们,你伯祖父还在,别在他面前闹得太难看……” 赵和婉没怎么听进去,依旧纠结,“爵位都给了我们家,怎么傅大郎君还和她定亲?阿娘,这事儿会不会听错了?” 吴氏皱眉,“不会有错的,庚帖和定礼是当着你祖父的面交换的,哪还能有假?” “可是……”赵和婉咬紧了嘴唇道:“不是说,伯祖父给三妹妹定亲是为了给二弟请封世子吗?现在亲事定了,却是请父亲为世子。” 吴氏有些尴尬的道:“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流言,你听过就算,怎么还信了?” “不是母亲和柳儿说的吗,怎么是……”一语未毕,一巴掌呼来,直接把她的脸打歪,赵和婉捂着脸震惊的看着母亲。 吴氏沉着脸低声怒道:“你胡说什么,母亲何时说过这些话?我看你是被石头砸坏了头,以后再胡言乱语,那就继续去祠堂里跪着。” 赵和婉脸色惨白。 吴氏起身,叫了下人进来道:“大娘刚从祠堂里出来,病了,最近你们不许她出门,再叫她出去受惊或者受伤,我拿你们是问。” 丫鬟们惊慌的应下,躬身送吴氏出门。 赵和婉眼泪簌簌落下,捂着脸哭出声来,“骗我,都骗我!” “大娘,”丫鬟上前安抚,“您快别哭了,老太爷和世子他们在前头吃酒呢,要是听到哭声,一定会生气的。” 第23章 难过 赵长舆也不得停息,他沉吟许久,还是强撑着病体起身,“河间王殁,长安失控,洛阳西面失去屏障,只怕羌胡会趁机南下,到时候洛阳危矣。” 赵长舆决定上书,建议东海王陈兵京兆郡,以防备羌胡南下。 汲渊扶着他坐在书桌前,沉吟道:“但让东海王陈兵京兆却敌,岂不是把大晋所有命脉都交给了他?”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务之急是防备外敌,内乱……”赵长舆顿了顿后道:“再等等吧,希望陛下能明白,暂且忍耐一二。” 傅祗回到傅家,让傅庭涵去休息后,便也转身进了书房,把自己的幕僚给叫了来。 “河间王死了。” 幕僚忙道:“我等正要告知郎主呢,今日方传回的消息,听闻是路上遇到了劫匪,圣上和东海王震怒,已经下令剿匪,务必要为河间王一家报仇。” 傅祗撇了撇嘴,“真是匪徒所为吗?” 幕僚顿了顿后低声道:“私下里有人说,是东海王下的命令,执行的是南阳王麾下的梁臣。” 南阳王是东海王的弟弟,他从来都听命于东海王的。 傅祗叹息一声道:“人已经死了,此时再论是谁杀的意义不大,当务之急是防备羌胡和匈奴。” 傅祗道:“明日我便进宫,提议由王延接管京兆郡,务必要防住北边的羌胡。” 幕僚应下。 傅祗顿了顿后道:“派去长安接世宏和公主的人可有消息回来?” “未曾。” 傅祗就叹息一声道:“希望他们平安吧,河间王这一死,从长安到洛阳的这一路只怕更难走了,你想办法派人去送信,回途艰难,不如先留在长安,或者南下去蜀地,又蜀地再转回洛阳。” 河间王一死,路上的盗贼、流民、异族只会更混乱,这时候除非带着大军,不然管他是王孙贵族还是流民乞儿,命都不值钱。 幕僚应下,小声道:“郎主,听说今日大郎君和赵家定了亲事?” 傅祗总算露出了一点儿笑容,颔首道:“已经交换庚帖和定礼了。” 幕僚就高兴道:“恭喜郎主,既然两家已经定亲,何不请赵公帮忙去长安接人呢?” 傅祗道:“长舆是个玲珑剔透人,此事不用我们提,他自会想到,只是我忧心局势未明,担心他们回途受苦。长容这次回来不就去了半条命吗?” 幕僚便不再说话。 “长舆身体不好了,以他的周全,他必定会事先安排好家小,你和管家近日整理一下家中资产,挑出合适的来给长容做聘礼,等忙过这一阵便要为两个孩子举行婚礼了。” 幕僚和管家都高兴的应下。 傅长容是傅祗的长子长孙,他一出生便拥有傅家的大笔财富,没有意外,将来傅家的七成都是他的,所以在聘礼上不能亏待了他。 而赵三娘是赵长舆的孙女,看样子,赵长舆是打算把孙子交给孙女来照顾了。 幕僚之所以那么高兴,便是想到以赵长舆精明吝啬的个性,他肯定会把一些资源交给赵三娘。 而赵三娘的,不就是傅长容的? 傅长容的,不就是傅家的吗? 幕僚喜滋滋,高高兴兴的下去安排了。 王氏也在高高兴兴的扒拉东西,她把自己的陪嫁全都翻了出来,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阿娘不偏心,你们姐弟一人一半。” “这铺子和田庄我都分好了,剩下的,这些首饰宝石之类的,给三娘,这些金银就给二郎,字画和书籍……”王氏顿了顿,叹息一声后道:“给三娘吧。”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吃点心吃得欢快的儿子,心梗,“也不知道他将来生的孩子是像他,还是像你们父亲。” 赵含章安慰她,“隔代遗传也是有的。” 王氏更忧虑了。 她努力的不去想这事儿,继续给赵含章算她的陪嫁,“我的陪嫁不是很多,有一些还是你父亲后来给添的,要是现在一分为二,我只怕二郎守不住,将来二房当家,我们要是说不清楚,陪嫁也能变成赵家家产,所以我想全都放在你的嫁妆单子上,以后你记得分一半给你弟弟。” 赵含章便玩笑道:“阿娘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把着不给吗?” 王氏就怜惜的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要是会这样,阿娘虽然会生气,但心里却是松一口气的,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也太重感情,总想为我和你弟弟思虑周全,但这世上的事啊,哪儿有周全的?” 她道:“这世道已经如此,我们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就过成什么样,你别总想着我们。” 赵含章愣住,“您……” 王氏含着泪看她,突然很伤心,“三娘,二郎是个蠢人,阿娘也不聪明,我们只要有吃有喝就行,不像你和你父亲,是聪明人,你们不仅要过得好,还要不遭欺辱,还要身边的人过得好,你们心里才能安定。” “往常二房明里暗里欺负我们,你都叫我忍着,但我知道,你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 王氏知道自己,她忍不住脾气,有仇基本上当场就报了,就是自己不好过,看到对方也不好过,她心里就舒坦了。 在王氏看来,只要心里舒坦就好,她才不去算什么隐忍得失。 但三娘不是,她看着她小小年纪便努力读书习武,因为她和二郎受了委屈就布局反击,有时候她自己都要忘记曾经受的委屈了,她却能在时隔半年之后翻出旧账哐当一下给二房一下子。 虽然报仇的那一下是很开心的,但王氏也心疼,她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小小年纪便已经要学会这些算计了。 王氏总觉得这样太累,但这几日下来,她感觉女儿心思没以前沉了,比以前更加洒脱,对二房不再那么隐忍,有仇就算不能像她一样当场报回去,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留那么久。 王氏觉得她总算有那么一点儿像自己了,她既心疼又高兴,还很欣慰,抓着赵含章的手泪盈盈的道:“以后你就这样,别把委屈憋在心里,要是……” 她咬咬牙,“要是实在想和你弟弟争家产,你也要记得给他留一点儿。” 第24章 家底 赵含章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柔和,“好,我给他留一点儿。” 王氏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赵二郎还在吃,不由拍了他一巴掌,“整天就想着吃,昨儿教你的字认得了吗?” 赵二郎顿时觉得手中的点心不香了,他心虚的看了姐姐一眼,起身,“阿娘,我去给祖父熬药。” “你祖父用得着你熬药吗,赶紧过来,我们今天认新的字,你只要能记下一个,明天我多给你两块点心。” 赵二郎不想,步步后退,等退到门口,转身就往外跑,“我不要学认字了,祖父都说过不勉强我了。” “你!”王氏气急,“你给我站住,谁教你与长辈说话时逃跑的?” 赵二郎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赵含章拉住她道:“阿娘,既然二郎学不进去,那就别勉强他了,就让他习武吧,学习,还是应该根据自己的长处来。” “习武只是一介武夫,要自保还是得读书。”哪个上位者不是谋士,而是一介武夫的? 在王氏的眼里,武夫就是给人卖命的。 “武艺和文艺一样,学到极处都可以卖于帝王家,更不要说这样的乱世,能自保就已经是很好的本事了,”她道:“我觉得二郎这样挺好的。” 王氏叹息一声,挥手道:“罢了,反正我勉强他,他也学不来。” 她推了推赵含章,“你快去给你祖父熬药,这段时间多侍疾,别光让二房讨了好去。” 可惜她是儿媳,是寡妇,不然她也要到公爹那里去晃荡,这时候能得多少家产,全凭本事了。 “你祖父家底厚,他手上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赵含章很快就见到了赵长舆的家底,他找了一个借口把赵含章带出门,直接去了城边的一个庄园。 赵含章很是惊讶,洛阳城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田地阡陌,鸡鸣狗叫,有农人扛着锄头从他们车前经过,一副要下地劳作的模样。 赵长舆见她一直看着外面,便道:“此时正是播种的时候,有地的下地,没地的可到地里找活儿。一年之计在于春,今春若能如数播下种子,到得秋冬便有收获了。” 赵含章:“我只是没想到洛阳城里也有这样的庄园田地,我以为城中皆是商铺住宅。” 赵长舆道:“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大多都不知道,其实洛阳城内哪有那么多商铺主宅?其实农与田才是最主要的。” 他也偏头看着外面扛着农具来来往往的农人,“安稳时,他们是耕作的良人、佃农、奴隶,不安稳的时候,便成了乱世狗,我有一些人手便安排在了此处。” 他道:“这些人原本是给你父亲养着的,在家中没记册,只有千里知道此处。” 赵含章挑眉,“汲渊也不知道吗?” 赵长舆:“从前他不知,确定二郎痴傻后就知道了。” 赵含章:…… 赵长舆也不避讳,直言道:“本来我是想把二郎托付给他,这些人手都给二郎,有我从旁看着,等二郎成亲生子后,再交给下一辈就是,但……” 赵长舆垂下眼眸道:“人算不如天算,自我上次病后,这身体便一直不好……今日带你过来便是让你见一见他们,等你出嫁,你带上他们。” 赵含章:“记在单子上吗?” “不记,”赵长舆目光微凝,“他们的身契,还有庄园的地契都私下交给你,除了你,家中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道:“有什么事,你可通过千里指使他们。” 赵含章就明白了,这就是赵长舆给她留的家底了。 “叔祖父也不会知道吗?” 赵长舆淡定的道:“他不会知道的。” 赵含章正疑惑他为何这么确定,赵长舆突然道:“这里边的事,你可以考虑让傅长容知道。” “祖父不担心傅长容谋算吗?” 赵长舆:“我既然敢选择傅家,那便不怕他们谋算,而且……” 他目光落在赵含章身上,“你们二人之间,到底谁谋算谁还不一定呢。” 他嘴角微微一翘,道:“三娘,并不是男子就一定能在女子之上,你很好,既然你有心做赵家大房的主,那就做好了。你和傅长容将来是夫妻,至亲至疏夫妻,你自己把握好。” 赵含章就觉得他很老狐狸,要是原主,那小姑娘听到这番话,心底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野心呢,只怕拼尽一生也要护住赵家母子,保住赵家大房。 虽然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赵含章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会和傅大郎君好好相处,一起努力保护我赵家大房。” 赵长舆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鬼灵精怪的。” 到了地方,车停下,赵含章先下车,然后去扶赵长舆。 赵长舆扶着她的手下来,赵驹已经等在院子里,带着人候在门口,人一来便立即带了人上前跪下行礼。 他身后的人跟着呼啦啦的跪下。 一共就两排,一排七八个,年龄相差不大,大约在十六七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皆是青壮年。 院子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只是围墙有些高,里面养着鸡,屋檐下还挂着麦穗和稻谷,以及捆成一捆的菜花种子。 赵含章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跟着赵长舆站在了台阶上。 赵长舆指着她和众人道:“这是我的孙女,将来我的衣钵由她继承。” 此话一出,众人抬头看了一眼赵含章,跪下行礼,“拜见女郎。” 赵含章看向赵长舆。 赵长舆冲她点了点头,赵含章便笑着对众人道:“起身吧,今后在下就有托诸位照顾了。” 众人齐声说“不敢”。 赵长舆便对赵含章道:“让千里领着你去见一见他们吧。” 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人既是部曲,又不止是部曲,他们的家小也都在此处。” 赵含章明白了,“我会好好的与他们沟通的。” 赵驹很听赵长舆的话,他说了要让赵含章了解这些人手,他就事无巨细的为她介绍,连昨晚上谁家夫妻两个打架都翻出来告诉赵含章。 赵含章:……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赵长舆这么信任赵驹了。 第25章 拉拢 一共十五个人,不是很多,但他们都是什长,每人手底下还有九个到十五个手下不等。 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九十九个,嗯,不算赵驹的情况下。 但这一百九十九人并不是光杆,他们身后还有家小,凡出生满周岁的全部登记上册,现在册子上有八百九十六人。 这些人都可为赵含章所用。 赵长舆把名册交给赵含章便在屋内闭目养神,一副全部交权的模样。 但他的手指一直紧紧的捏着,心中并不平静。 这些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而且全是他精挑细选的精锐,在赵家的部曲中算是最优秀的一拨了。 赵含章能把握住还好,若不能,只怕反噬。 赵含章拿着名册翻了翻,问道:“队中有多少马?” 赵驹答道:“只有两什配有马,一共是二十四骑。” 赵含章目中生辉,“不少了,可以一用。” 赵驹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赵含章问,“每日训练的内容是什么?消耗多少粮食蛋肉……” 这些人和街上看到的农人相比多了几分精壮,一看就没饿肚子,是好好养着的“正规军”,这样的消耗可不少,加上他们还养着二十四匹马。 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她的那个将来,战马都比人精贵,吃用可大多了。 赵长舆也厉害,竟然能私下养着他们而不被赵仲舆发现。 赵含章询问仔细,又与这些什长交流过后便跑回去找赵长舆,“祖父,明天我能来看他们劳作吗?” 赵长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问,“种地能有什么看头?” “不管有没有,我总要多与他们相处,不仅可以培养出感情,也能了解他们的优劣,以后好指挥他们。”要不是现在腿还没好全,她还想和他们一起训练呢。 军队里的信任,基本上是打出来的,够不够默契,能不能听话,多训练就是了。 赵长舆手一顿,微微蹙眉,“我本意是让你统领他们,让他们保护你们,不是让你……” “一样的,一样的,”赵含章笑嘻嘻的凑上前去,“祖父,近年来洛阳可不安定,光靠种地养不起他们这么多人吧?您看,您都把人给我了,可我没钱,要是养不起他们……” 赵长舆心一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还有些铺子,回去我就一并交给你。” 赵含章就殷勤的给他捶腿,“谢祖父。” 赵长舆失笑摇头,意味深长的道:“东西我是给你了,但你也要把握住才好,不然……” “孙女知道,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我的,握不住,也只能看着它溜走,强留不得,”赵含章笑眯眯的道:“但祖父放心,我的手很大,也很紧。” 赵长舆:“若实在握不住呢?” “那就大大方方的放手,好歹留一份香火情在,如今朝野混乱,谁知道我们何时就有求于人了呢?不是原则那样的紧要事,大可以宽容一些。” 赵长舆舒爽的呼出一口气,虽然只是大话,还未曾见成效,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他对赵含章表示很满意。 祖孙两个高高兴兴的回家去,好心情在回到家后便没了,宫中来了人,赵仲舆已经接待了好一阵子。 赵含章跟在赵长舆身后见到了那位传话的内侍,那位内侍一见到赵长舆便立即起身,上前行礼后道:“上蔡伯,陛下今日收到了您的题本,特派小人来叙话。” 赵长舆便请他上座,内侍拒绝了,目光看向赵仲舆和赵含章,“这……” 赵长舆便叹息道:“我身体大不如从前,现在家事国事都基本移交给二弟,内侍有话不妨直说。” 内侍略一思索便道:“还请伯爷和亭侯之后守口如瓶,这些话出小人之口,只入两位之耳。” 赵长舆点头应下,却没有叫赵含章退下去,赵含章也低头垂眸的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 内侍又看了她一眼,见赵长舆当看不见,只能尽量略过她,压低声音道:“陛下也忧心北边的羌胡,因此属意由王延和高韬两位使君镇守京兆郡,傅中书也有此意,朝中支持此调动的人也不少,若能得伯爷上书,那此事便更加顺理成章……”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让赵长舆再上一次奏章,这次把接管京兆郡的人由东海王变成王延和高韬,皇帝会感激不尽,王延和高韬也会感激不尽。 赵长舆打着哈哈送走了内侍,人一走,他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捂着胸口身子晃了两下。 赵含章忙伸手去扶,赵仲舆也伸手扶住兄长,看到另一边窜上来的赵含章皱了皱眉,这孩子怎么还在这儿?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他忽视掉赵含章,把赵长舆扶到榻上坐下,“兄长,陛下这是让您对上东海王吗?” 赵含章给赵长舆倒了一杯热水。 赵长舆喝了一口,缓了缓心口的气才道:“拉拢而已。” “那我们……” “我病了,”赵长舆打断他要说出的话,呼出一口气道:“从明日开始闭门谢客,既然病了,于国事上自然无能为力,随他们去吧。” 赵仲舆低声道:“其实帮扶陛下一把也没什么不好,王延是陛下亲舅,高韬权势也不弱,此时卖二人交情,将来我们赵家……” 赵长舆摇了摇手道:“不妥,王延和高韬斗不过东海王。” “可傅中书不也上书提议由王延接管京兆郡了吗?” 赵长舆抿了抿嘴道:“我们赵家和傅家不同,此事不妥,不必再提。” 赵仲舆脸色有些不好看,板得紧紧的,但见赵长舆胸膛起伏剧烈,也不敢再议此事,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他正要起身告辞,一错眼,对上另一边站着的赵含章,便皱了皱眉问道:“你的腿伤好了?” 赵含章低着头恭敬道:“昨日祖父病倒,我一急就站起来了,略走了走,发现虽还有痛感,但也不影响走路了。” 赵长舆:“……” 他瞥了一眼赵含章后替她找补道:“这孩子有孝心。” 赵仲舆还没说什么呢,哪怕怀疑她之前是装受伤也不好在此时提及,他只能板着脸道:“好好服侍你祖父。” 赵含章应下,目送赵仲舆离开。 第26章 骄傲 他一走,赵长舆便往后靠在了榻上,幽幽地叹息一声,一脸忧虑。 也不知他是在忧虑大晋,还是在忧虑赵家。 赵长舆想着自己的心事,目光便又慢慢的落在了赵含章身上,见她正在给他泡药茶,便道:“三娘,傅中书提议由王延接手京兆郡,你觉得如何?” 赵长舆顿了顿后问道:“你知道王延吗?” 赵含章在脑海中翻了翻,结合史书上的记载,点头道:“我知道,傅中书想要趁此机会扶持当今,但东海王霸道自负,怕是不会退让,此事不成。” 赵长舆面色稍霁,“但傅中书还是如此提议了,现今我们两家是姻亲,姻亲站在一起也在情理之中,你觉得你叔祖的建议如何?” “不如何,”赵含章道:“傅家可以这样提,因为傅家有傅中书在,便是事不成,他也能抵御来自东海王的压力,若成,便可牵制东海王,但我们家,祖父病重,显然已经不能再庇护赵家,以叔祖之能,参与进这摊泥水里,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到时候赵家说不定会成为东海王杀鸡儆猴的鸡。” 赵含章说到这里一乐,“到那时候,傅家成了那只猴,倒是成全了我们两亲家共患难的契机。” 赵长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孙女这么促狭? 虽腹诽,但赵长舆心中却很骄傲,这就是他的孙女,她可才十四岁呢,谋智已不在她叔祖之下。 骄傲过后便有些心酸和惋惜,可惜了,这样的好孩子却要变成别人家的了,她要是个男孩儿多好。 她要是男孩儿,就是阿治早亡,大房也不会断了传承,赵家还能更进一步。 现在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把爵位给二房,赵长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无限惋惜的。 见赵长舆沉默许久,赵含章有些惴惴,难道她说错话了? “祖父?” 赵长舆回神,看了她一眼后道:“你既然会想,那就多想一想,我让人把西角门打开,从明日开始,你可以从那里离开,城西的人手你得尽快收拢,我的时间可不多了。” 赵含章:“府中……” “府中不必你担心,家里既然闭门谢客了,那你每日就过来侍疾,替我抄写经文祈福吧。” 赵含章高兴的应下,她殷勤的给赵长舆倒茶,“祖父,这是陈太医开的药茶,成伯说对您的身体好,来,您多喝些。” 赵长舆伸手接过,成伯一脸喜色的进来禀报,“郎主,傅大郎君来了,说是来给您尽孝。” 赵长舆就瞥了眼赵含章,冲她挥手道:“那你去和姑爷传个话吧,就说他的孝心我收到了。” 赵含章起身应是,躬身告辞。 赵长舆看着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欢快,他微微皱眉,再一次问成伯,“你确定他们之前没有私交?” 这怎么看都不像啊。 成伯也觉得不像,“奴仔细的问过,这几年女郎和长安都没往来,傅大郎君是五年前离京的,五年前……” 五年前赵含章才九岁,他们就算认识和见面,谁能想到那方面去? 赵长舆喃喃,“那就是一见倾心?” 他苦恼起来,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希望她不要学那些为情所困的女子……” 成伯安慰他,“女郎不会的,郎主看她这几年的谋算便知,且论感情,谁能比得上二娘子和二郎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呢?” 赵长舆眼下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而且,她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好处给她,总比给二房强。 这么一想,赵长舆又振作起来,和成伯道:“把床头柜上左手边第二个格子的盒子取来。” 成伯一愣,“那些不是要给二老太爷……”接触到赵长舆的目光,他咽下剩下的话,躬身道:“是。” 赵长舆打开盒子,将里面的册子拿出来,开始斟酌着把什么东西划掉,“老二不长进啊,三娘又出乎我意料的能干,这世上的事皆是如此,能者多劳,既然她有此见识,那就多给她一些东西。” 赵长舆本人就是个吝惜财物的,把大房交给二房一是为了大局;二是为了孙子和孙女。 现在孙女自己有能耐,他自然是尽可能的把东西扒拉给赵含章。 其实,对于一个貔貅来说,抑制住把好东西给自己人,而是转交给二房的欲望是很困难的,他要不是理智足够,知道把东西给王氏母子是害他们,而不会有利,他真想一点儿也不给二房。 现在赵长舆就用了很大的意志力在挑选,挑挑拣拣了一些,和成伯仔细的检查,确定哪些是可以私下给赵含章的,哪些是必须明面给的。 就这样,赵含章的嫁妆单子上开始添加条目了。 和傅庭涵在花园里碰上面的赵含章对此一无所知,遣退下人,让他们远远的站着以后便兴奋的和傅庭涵道:“我今天又得到了一笔资产。” 傅庭涵:“……你家这么有钱?” 能让赵含章喜形于色的资产应该不少。 赵含章矜持的道:“不少,主要是我祖父会攒。” 傅庭涵没想到她融入的这么好,已经能够没有违和的称呼赵长舆祖父了。 他替她开心,也有些羡慕,“我们今天开始学习雅语?” 赵含章点头,“以傅教授的智商,应该很快就能融会贯通了。” 毕竟他也有原身的记忆。 傅庭涵笑了笑,“我在语言上不太有天赋,恐怕要很麻烦赵老师了。” “你只管来,我每日下午应该都在府中。” “下午?” 赵含章:“对,我上午要去处理资产。” 她顿了顿后道:“本来想带你去看看的,但我现在还没掌握住他们,突然带你去会横生枝节,所以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傅庭涵点头,“我可以等你。” 赵含章很满意他的体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每日下午上门,我教你雅语,顺便交流一下我们的处境?你对这个时代不太了解是吧?我比较了解,我可以帮助你融合记忆,尽早融进这个时代。” 傅庭涵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