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记》 贵人 一大早,陇川西北卫所江百户…… 一大早,陇川西北卫所江百户家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引得周围邻居纷纷探头,有知道内情的小声道“前几日院试榜单出了,江百户家大郎没上榜,明年所里又要来抽丁了,江家只有大郎合适。” “原为这事,可咱们不都这么过来的,谁家不抽丁,也不能哭成这样。”有人道,这一片住的都是西北卫所的家眷,多是军户,家家都被抽丁,有那世代累积抽丁几十人,是以早习以为常,一时到不能理解这江家为何哭。 先头那人又道“但还不单为这些,先头听江大嫂说过,这大郎在书院里颇得先生赏识,有意将家里小娘子许给他,原想着今年考中就下聘,这下也不能成了。” “唉,那倒是可惜,民户家小娘子都金贵着,哪里看得上我们军户。”这事可惜,但也没办法不是,本朝军户世代沿袭,不许分户,一人落户,世代落籍,虽说朝廷只定了军户女需的嫁军户,并未说民户女不可嫁军户,但纵有民户小娘子愿意通婚,这嫁进来,所生子女均入军户,谁家舍得女儿受着罪。 先太祖时期,军户连科举都不能参加,还是太宗时期改了这条例,但纵是如此,读书的多在少数,多数仍是世代抽丁入伍,唯盼着少打仗,家中子弟能活的久些。 江家的小院里,江百户眉头紧锁,坐在门槛上,孟氏趴在江大郎身上哭,江絮正在厨房熬药,江三郎今年才五岁,见爹娘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只跟在姐姐身后,江絮趁着熬药的功夫煎了几块饼,递给江三郎一块,又让他给江百户送些,江百户见小儿送吃食,摸了摸他的头,只让他把东西搁下,并不吃,江絮从厨房看到,叹口气,知道他这是觉得没了指望,心里难受,江怀承载了他半生的希望,现在希望破灭了,平心而论,江絮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她一点都帮不上。 若她是男子,征兵抽丁她倒是能上,让江怀继续考科举,可惜这时代就是她想当花木兰都当不成,兵丁入伍,身体检查那关就过不了。 当年她爬山遇到山难没了命,醒来就成了江家二女儿江絮,江家小女儿江絮跟人打架落了水,发了热,没钱请大夫,路过的货郎给了个土方药丸,吃了许是没挺过去,再醒过来,身体里已经换成了她,巧的是她也叫江絮,至今已在此地生活十余年,她刚穿越时江百户还只是兵丁,去卫所还要自己准备吃喝带去,家里穷的叮当响,前些年江百户也因战功升至百户,有了官位,家里条件比往日好了许多,原日子该越过越美,可军户一事一直困扰着江家人。 江絮炖好药,端到室内,江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脖间一道深红的勒痕,她叹气,论才学江怀是有的,院里夫子亦对他寄予厚望,可人的命有时候真说不好,谁能想到他偏偏就分到了有名的“臭号”,他原就压力大,分到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这九天下来,整个人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崩溃,出考场时面若金纸,气虚幽魂,要不是郎中及时救治,命险些保不住。 这些天好不容易好些,前几日榜单下来,先是知道自己落榜就不怎么说话了,昨日又听闻刘夫子的女儿刘娘子要说亲了,一时想不开,趁着人不注意,悬了跟绳子挂上去,要不是三郎来寻他玩发现了,恐这会已经过去了。 “阿娘,药好了,喂阿兄吃一点。”孟氏眼都哭红了,她嘘口气,端过药碗,喂了一口,江怀不张嘴,那药水顺着嘴角流到他的耳朵孔里,孟氏眼泪开闸似的往下掉“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江絮背过身去抹泪,她穿过来时才五岁,现如今,已经十五,十年来朝夕相处,哪能没有感情,况江怀对她亦是十分疼爱,平日里好吃好玩的都紧着她,教她读书写字,称得上称职的兄长,她自是盼着他能考中秀才,免了抽丁的苦,这时代的兵丁,除了打仗,还有苦役,日子过的十分艰难,江怀生的文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阿娘。。。妹妹。。。”江怀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但屋内没人忽略这个声音,孟氏与江絮抹了把泪,喜道“大郎/阿兄,你醒了!” 屋外江百户也听了声音,急匆匆赶紧来,见江怀果真睁了眼,满是皱纹的脸上亦是放松了许多,他道“醒了好,醒了好。” 江三郎是小孩子,他跑到江怀床前,道“阿兄,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江怀偏头看向幼弟,努力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道“是阿兄不对,吓到三郎了,阿兄给你赔不是。” 江三郎道“阿兄我不怕!” 江怀笑笑,又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三郎真勇敢。” 江三郎笑,还想再说什么,孟氏把他拉倒一边,道“你阿兄刚醒,莫吵着你阿兄。”江三郎不乐意,噘着嘴,但又怕真吵到江怀,一时到不在说话,只站在江絮身边,看着江怀。 江怀道“阿娘,我无碍,让你们担心了。”他还坐不起来,只能用眼睛看了看屋内的几人,阎王殿里走一遭,许多事倒是看开了,他道“阿爹,待过几日,我与你去卫所。” 孟氏闻言,大惊“大郎,你不读书了?” 江怀摇头道“阿娘,明年抽丁,咱家总要出一个,三郎年幼,我作为兄长,合该担起责任。”他还有些虚弱,说这话耗费了他许多气力,缓了缓又道“三郎聪慧,日后家里读书的事,就交给他!” 孟氏憋着的泪止不住,江絮跟着也红了眼,江百户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抹泪,他的寄予厚望的长子,还是要走了他的老路,江氏自他祖父那辈入了军户,抽丁已有数十人,到他这里,江家已经没了其他兄弟姐妹,只余他一人,原想着让老大读书,脱了这苦海,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一家子就正抱头哭,突然门外有人敲门“江老弟,快开门,来贵人了。”这声音是所指挥佥事刘记,江百户上峰的上峰,他一听,忙摸了把泪,嘱咐孟氏将家中好茶取来泡,自己匆忙去开门,江絮与江怀对视一眼,不知出了何事,有些担心,江絮道“阿兄,我去看看阿娘,三郎就劳你照顾。” 孟氏正泡茶,见江絮来,就嘱咐她将茶水送去,因着一早哭了几回,她这眼睛红肿的厉害,实在不好见人,江絮应了,军户家的小娘子,到没那么多忌讳,且来人多是江百户同辈,叔伯之类,她去送茶到无甚。 江絮端茶出来,见江百户与卫指挥刘佥事站在院中,并未进屋内,院中另有两人,一人着青衣劲装,腰配长剑,恭敬站在另一人身后,那人着绯色圆领箭袖袍,系金玉带,腰间挂着双鱼佩,襆头束发,身姿挺拔如松,仪态不凡,他侧着身,轮廓清晰,鼻梁英挺,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往江絮这边看了一眼,江絮忙低头,不过只一眼,她便看清了长相,果真生得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江絮在此间生活十来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男子,不免有些失神,不过片刻,她慌忙回神,低垂下头,不敢惊扰院中之人,只将茶水往堂屋端去,但那刘佥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突然唤她“这是絮娘?几日不见,成大姑娘了。” 因有年轻男子,江百户本无意让女儿出来,但被人一喊,倒不好躲避,只好唤江絮过来,让她与人见礼,刘佥事是卫指挥所三把手,江絮去卫所时见过几次,但并未有过接触,这会子他如此热情,让江絮觉得有些怪异,但江百户都唤她了,只得上前道“见过刘佥事。” 刘佥事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点点头,道“絮娘客气了,我家小九娘天天跟我念叨你,有空多去家里玩玩。” 这不过客气话,她与刘九姑娘在宴席见过,点头之交,她哪里会念叨自己,江絮并不放心上,江絮应道,又听他道“絮娘,快来见过赵指挥使。” 江絮见他穿红,知他官位不低,她先给刘佥事见礼,不知这人会不会介意,这些当官的对位置顺序看重的很,江絮恐有得罪,忙躬身行礼。 赵达领父命来这西北所勘查情况,行至此处,这刘佥事说这江百户更了解情况,寻他来说更好,他知晓有玄机,不过冷眼看着,诸如此类的示好他见过不少,原倒无甚兴趣,只是却不想这样粗糙的人家,还能养出如此白嫩的妇人,螓首蛾眉,身姿翩跹,虽荆钗布裙,难掩其颜色,俯身行礼时,脖间那一抹白莫名惹了他的眼,引得他多看几眼。 只这几眼,刘佥事便知这事成了,冲江百户会心一笑,江百户这会子才反应过来,他又急又气,但这院中人他都得罪不起,只能憋红了脸,寻了借口让江絮回屋,江絮低着头,并未见此状,只觉得今日刘佥事有些怪异,往日不见他对江百户如此热情,心中生了疑虑,自进屋,从窗台望见那几人已经离去,她方松了口气。 江怀见她进来似有心事,便问了一嘴,江絮与他关系好,到不瞒他,只说了刚才的事,江怀闻言道“这刘佥事未免太过糊涂,如何能引荐一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与外男相见,不妥不咳咳咳咳咳!”他才喝了药,这一说话,有些急,连咳起来,吓得江絮忙倒了杯茶水递给他,替他拍着背,宽慰道“阿兄莫要多心,不过是恰好遇到。” 江絮哄了他几句,江怀身子虚弱,不多会又睡下,这会子江絮倒有些捉摸出味来,猜这刘佥事许是想在赵指挥使面前表现,才会如此热情,这倒合理,这赵指挥使年纪轻轻便能担任高位,多半出自陇川赵氏,光他这姓就足够让刘佥事去巴结了,思及此,她不在多想,多与她无关。 得罪 江百户回来已经是夜间,喝的醉…… 江百户回来已经是夜间,喝的醉醺醺的,惹了孟氏一顿骂,替他换了衣服,洗过脚,就见他坐在床脚,沉着脸不说话,孟氏以为他是想大郎那事,劝道“大郎能想开是好事,总好过他寻死腻活,你啊,也别想那些,咱家踏实过日子,日后就看三郎有没有这造化了。” 江百户叹气道“倒不是为这个,是今日刘佥事与我说了些事。” 孟氏正解盘扣,闻言心一紧,忙道“出啥事了?” 江百户将今日白天之事说与她听,孟氏忙摇头,道“那不成,那赵指挥使出身高门,咱家小门小户的哪里攀得起,这事是万万不能应的。” 江百户亦脱衣上床,道“我哪里不知,只是这刘佥事说,若是应了此事,明年抽丁可去了大郎的名字。” 孟氏手一抖道“那也不成,便是我们同意,大郎亦不会同意,拿絮娘去换他的前程,大郎断不会接受。”她说着,看了眼江百户的神色又道“你可别犯糊涂,惹了儿女与你离了心,到时候有的是你后悔的。” 江百户叹气道“我哪里不知,但这事不全为大郎,絮娘这几年要找婆家了,朝廷的规定你也知道,絮娘只能寻个军户,我自小见祖母、母亲为抽丁落泪,整日忧心卫所的夫婿儿郎,再到夫人你,亦是如此,絮娘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忍心絮娘以后受这个苦。” 孟氏比他们这些爷们知道妇人间的龌龊,道“你说的虽有些理,但嫁军户,好歹是正头娘子,跟了那赵指挥使,纵是良妾,往后亦免不得受主母磋磨,你们男子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哪里管内宅妇人的死活,絮娘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依我看还是罢了。”她说着见江百户仍皱眉,又道“絮娘若跟了那赵指挥使,日后去了别处,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不若在这卫所里寻个可靠后生,你还能帮衬些,日后有了孩子,早早的培养,说不得给絮娘挣个诰命,这事你就别瞎捉摸了,赶紧拒了那刘佥事,就说咱家絮娘已经相看好人家了,过些时日就要出嫁,他总不能硬抢不是。” 江百户先头被刘佥事忽悠了心智,孟氏这些话倒是让他清醒不少,那赵指挥使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出自陇川赵氏,这样的人家,便是良妾又哪里是好当的,还是不贪这个心,老实给絮娘找个好后生才是正经,一时不在说这话,夫妻两又闲话几句,便吹灯睡去。 却不想,江絮恰如厕回来,听了个正着,今日这刘佥事的怪异倒是找到原因了,怪道突然那么热情,感情是要拿她借花献佛,思及白日之事,那赵郎君容貌俊美,气度不凡,又出自世家大族滑腻腻脚尖看了么,原以为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倒没想亦是酒色之徒。 江絮算得上美人,她容貌秀丽,皮肤白皙,虽说这会子年岁尚小,身材不显,但孟氏身姿窈窕,想来她日后不会太差,江家的基因好,江百户与孟氏长相端正,江怀亦是翩跹少年郎,若非如此,书院的刘夫子怎么会有意让他当女婿,可惜这科考未成,这门婚事亦不能行了。 思及此,江絮轻手轻脚走到江怀窗下,见他睡得正好,一旁还有趴着糯团子似的江三郎,不由笑了笑,她方才闻此事,不是没有担心过江百户与孟氏会拿她去换江怀的前途,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多是被抛弃的。 江絮心意,如果给赵指挥使做妾真能换江怀的前途,她是愿意的,与她来说,在这年岁里,嫁给谁都差不多,若她的婚事能助阿兄完成心愿,她觉得到值得,但人心总是复杂,纵是她愿意做此事,心中仍不希望旁人会放弃她,好在夫妻二人并未如此。 又过几日,江怀身子越发好起来,已是能坐在院子里教三郎写字,他原就是郁结于心,想开了倒是好得快,江絮在门廊下做衣服,三郎年纪小,屁股底下跟长钉似的坐不住,磋磨了会,就开始走神,江絮银线用完了,见他可怜样,笑道“阿兄,我带三郎去趟裁缝店,有些东西要他帮我拿。” 三郎乐的要蹦起来,江怀看了他一眼,他又做了回去,大眼睛盯着江怀,可怜兮兮的样子,江怀好笑摇头,道“去吧,家里纸不多了,路过铺子顺便买一些。” 姐弟二人到了集市,因快到重阳,街上的铺子用菊花扎成门洞,既雅致又带着清香,另有卖狮蛮栗子糕,这是用米粉和着栗子肉做成的糕饼,多捏成南蛮王骑狮子的形状,是以叫狮蛮糕,江絮给三郎买了块,三郎乐滋滋的接过道“阿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江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一会回去可别闹腾了,要听阿兄的话,好好习字。”三郎得了好处自然满口答应。 江絮去裁缝铺买了银线又去了书铺,这附近到没有专门的纸张铺子,只这一家书铺带着卖些笔墨纸砚,总归不算分家,生意倒还不错,她时常帮江怀买写纸张,店里的掌柜也认得她,见她来,亲切道“江娘子又来买纸,这次还跟往常一样嘛?” 江絮点头应道,那掌柜去称纸,待包好递给她,道“听说江郎君病了,不知可好些了?” 江絮道“阿兄他已大好,多谢费心想着。” 掌柜知道她家情况,叹气道“可惜了。” 江絮又听掌柜絮叨几句,便领着三郎离开,两人转过街口,正要入巷,却被一青衣劲装男子拦住,江絮看他有些眼熟,正思忖,听他道“江娘子,我家郎君有请。” 江絮往他身后看去,他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乍一看到十分平常,只是那套车的马,十分壮硕,实不像是普通的马匹,到有几分大宛马的气势。 江絮自不会去,她思忖间已经想起这青衣男子身份,正是那赵世子的侍卫,她正要开口,就见三郎冲到她身前,道“你是谁?找我姐姐作甚?” 江絮心中一暖,安抚的摸了摸这小勇士的头,对那青衣男子道“不知指挥使有何事吩咐,我与指挥使男女有别,独身相见,恐对指挥使名声有损。” 她声音不小,想来这马车中人应该听得见,江絮不知这人为何寻她,只能猜他许是因自己不愿与他做妾,寻自己麻烦,不过若是如此,此人估摸肚量甚小,她正思量,那马车帘忽然拉开,有一人站了出来,金冠束发,着白色绣金丝团纹圆领箭袖袍,系着玛瑙玉带,腰间配龙纹镂空玉佩,相貌俊逸,仪表不凡,正是那日的赵指挥使,他居高临下,神色倨傲道“你果真定亲了?” 江絮知道这事江百户的推辞,她自不会拆穿,道“回指挥使,妾确实已经定亲。” 赵达扯了扯嘴角,道“这可真是巧了不是。”他说着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走到江絮跟前,江絮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三郎以为姐姐被这人吓到了,撑着胳膊挡在她面前“坏人,你想干什么?” 江絮忙捂着他的嘴,道“三郎年幼,冒犯指挥使,求指挥使恕罪。” 赵达扫他一眼,道“赵荣,带走。”话落,身后那青衣男子上前一步抓过江三郎,将他提溜走,江絮的力气哪里争得过他,只能看着江三郎被他带走,她心中焦急,跪下道“世子,你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孩子计较,妾愿待三郎受罚。” 赵达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手劲大,捏的江絮生疼,偏她还不敢反抗,只能任他磋磨,见他笑道“江娘子果真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甚和我心。” 江絮活了两世,哪里见过这样轻浮的调戏,气的肺都要炸了,想到三郎,还得扯出笑脸去应对“妾蒲柳之姿,担不起指挥使之赞,且妾家中已定亲,怕要辜负指挥使厚爱。” 赵达手微微一松,道“定亲又如何?我想要的人,纵是成婚了,又能如何?” 江絮没想到此人样貌堂堂,确是如此无耻自大之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诧异的看他,赵达似不在意,他又道“江娘子,我惯来对美人宽容,你们江家欺上瞒下的事我可以不在乎,我再给你三日的时间考虑,三日之内,我想你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 说完,到不再管江絮,径直上了马车,那赵荣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翻身上马,架着马车离去,江絮想到三郎,忙起身去追,只是她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跑到巷口就已经追不上,她正焦急,就见三郎冲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哭道“阿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江絮摸了摸他的头,道“阿姐没事,今日这事你莫要说出去,免得阿爹阿娘担心。” 这赵指挥使不就是□□熏心,觊觎她的长相,她遂了他的意便是,江家位卑,得罪不起赵指挥使,她也不愿江家因她而出事,只今日之事若是让江家夫妻知道,怕是更难说服他们同意此事,且还有江怀,她还需要想个理由说服他。 战事 江絮及家中,江百户已经下值,正…… 江絮及家中,江百户已经下值,正坐在院中叹气,孟氏站在他身边抹泪,江怀脸色苍白,连三郎都察觉气氛不对,他走的孟氏跟前道“阿娘,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揍他。” 孟氏擦了擦眼中的泪,俯身抱起他,道“三郎真乖,阿娘无事,三郎饿不饿,阿娘做了糕饼,要不要吃一点。” 三郎年岁小,这话自然哄得过他,他点头,孟氏抱他去厨房拿糕饼,院中剩下江百户三人,江絮道“阿爹,阿兄,出什么事了?” 江百户叹气道“朝廷东征大军败了,陛下下令,从西北之地征兵支援,卫所估摸这几日就要抽丁了。” 江絮大惊失色,东征军十万,都能败了,从西北调兵过去,新抽的兵丁能有什么用,这不等于让他们去送死,她急道“阿兄,你不能去!” 江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安慰的笑,道“莫要担心,早晚都要去的,我若不在,往后家里要劳烦妹妹多照顾了。” 江絮怎会不担心,江怀身子还没好,莫说上战场,怕是还未到高荣就已经不行了,此地离高荣数千里之遥,便是身强体壮都禁不住那日夜赶路,更何况江怀,这么想来,越发觉得朝廷是疯了,这是千里迢迢给高荣送战功吗? 此事拖不得,她略一思忖,对江百户道“阿爹,我有法子救阿兄。” 江百户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道“不行,此事你怎么知道的?” 江絮道“那日你与阿娘说话,我听到了,我愿意侍奉赵指挥使,但要免了阿兄的抽丁。” 孟氏在厨房自然听到几人说话,气道“浑说什么!这是你一个小娘子能说的话嘛?莫要胡说,败了名声,休得再提!” 江怀亦反应过来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用拿妹妹的人生来换前途,若是如此,还不如死了干净。” 江絮又道“阿兄不愿意我与人为妾,难道我就能看着阿兄去送死。” 江怀宽慰道“哪里就是送死了,此次领兵的李将军,他乃是西北战神,在他手下,必能大败高荣,日后哥哥也能混个官当当不是。” 他说的轻松,院中三人都不说话,东征大军不乏骁勇善战之辈,还不是兵败高荣,纵是李将军能以一敌十,又能如何? 江絮沉默了会,继续劝道“此事,并不单单为了阿兄,我亦有自己的思量,自来军户娘子只能嫁给军户,我幼时担心阿爹的安全,大了些又要为阿兄提心吊胆,日后若嫁了人,夫婿儿郎,哪一个又能离了抽丁之苦,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若是跟了赵指挥使,他世家出生,必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忍受这个。” 江百户闻言,知道她那日听了他的话,动了心,他叹气,道“这世家妾可是好做的,日后你若离了西北,入了赵家宅院,受了委屈我们都帮不得。” 江絮道“如何不能帮我,这不是还有哥哥嘛?哥哥若能继续科考,必能高中,日后朝中为官,我亦是有了依靠不是。” 科举一事哪有江絮说的那么轻松,她自是知晓,往日江家人不过期望他能中秀才,免了抽丁的命,哪里敢想其他的事,江絮说这话,多是为了劝他们同意,江怀若真有出息,自然是好的,若是止步与秀才,亦无妨。 这些话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原还担心劝说不了,没想到出了东征大败一事,她见院中几人不言语,又道“赵指挥使生的如此相貌,家中又富贵,能与他做妾,我很欢喜,阿爹,你就成全我吧!” 江百户皱眉,想说些什么,又开不了口,看向孟氏,孟氏道“你果真欢喜赵指挥使?” 江絮点头,笑道“阿娘,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圣人说,知好色则慕少艾,我亦是俗人,自不能免俗。” 孟氏看她,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不愿,末了叹气道“罢了,你去吧,你记得,不论发生什么,江家永远是你的家。” 江絮眼眶一热,憋住不让泪落下来,她何尝真的舍得离开江家,纵是没有东征一事,赵指挥使亦不会放过她,此人心胸狭隘,江家得罪不起,且他今日来寻自己,必是已得知东征一事,哪里是给自己时间考虑,不过是来警告她,她怎忍心江家人陷入困境,舍她一人,换江家平安,她觉得值了。 江怀缄口不言,他知道他该说他不同意,知道妹妹说什么倾慕对方都是借口,但他开不了口,他不能否认他被说动了,他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他想继续考试,他的所作所为,实为君子所耻。 晚间,江絮端了汤药与他,自说开那事,江怀虽未反对,但一直未曾说话,她道“阿兄,我知你不愿用这事换你的前途,可这是此事最好的法子了,我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若不在了,三郎年幼,阿爹阿娘要如何?” 江怀看她,苍白的面上眼眶泛红,他道“絮娘,你不知道,我。。。。” 江絮与他一起长大,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她道“阿兄,人非圣贤,孰能无欲,你要好好读书,日后我的日子好坏,都寄托在阿兄身上了。” 闻她言,江怀顿时止不住泪,呜咽出声,若不是他无能,如何会让爹娘弟妹担心,他枉为人子枉为人兄,江絮知道他心里难受,不打断他,江怀不过比她大三岁,今年才十八,搁前世,旁人眼里不过半大的孩子,在这里却因为一点点私欲,痛哭流涕,这样的时代,活的太艰难。 过几日,所里开始各家抽丁,一时间,坊间哭闹声不止,江怀因得了刘佥事的话,免了这次的抽丁,只对外人说道他病重垂危,另有江家三郎今年才五岁,便是想上都上不了,只江家人并不因此开怀,赵世子派人送了些礼过来,算是下聘,不日就要接江絮进府。 又过几日,一顶小轿从江家出发,将江絮抬进赵家,成为赵家府中一名妾室。 已是过了重阳,天气渐渐转凉,小院里摆了些菊花,这会开的正旺,江絮在院中的石桌上铺了画纸,慢慢描绘,她画技算不得好,多是江怀教了她一些,若说能拿得出手的,还数她的字,前世她拿练字磨脾气,那会子不像现在一贴难求,随处都能买到临摹贴子,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各家都学了点皮毛,尤爱宋徽宗的瘦金体,这是个陌生的时代,她并不知是否有瘦金体这种字体,怕引人注意,未曾写过,日常多用小楷,不出彩亦不出错。 赵达自纳了她,除了第一日,倒是未曾来过,男人多是如此,不过见色起意,得到就抛诸脑后,不过对她到是好事,落个清净。 阿琪端了茶水,见她的画道“姨娘这画的真好,能留给奴做花样子吗?” 阿琪是府中拨来伺候她的婢女,今年十七了,圆脸琼鼻,长相端正,只皮肤黑了些,这倒不怪,西北太阳足,民众多肤色偏黑,如她这般白皙的倒是少见,江絮这皮子,继承了孟氏的白嫩,加之她平日里注意防护,是以才比旁人白了些,倒不想因此惹了赵达的眼,真不知是福是祸。 江絮还未说话,一旁的霍嬷嬷沉着脸道“主子的东西,下人岂可随意讨要,如此没规没矩,不若让你老子娘领出去。” 阿琪一听,忙道“嬷嬷我错了,可千万别赶我出去。” 霍嬷嬷冷哼一声,眼神扫过江絮,见她神色无异,脸色又沉了几分,不在言语。 霍嬷嬷是赵家世仆,原是看守这处府邸的老人,她重规矩,对江絮这种莫名抬进来的妾室多是看不起,江絮一早就察觉,只是并不理她,左右这里说了算的是赵达,她最多像今日这般,借着训阿琪的样子,暗讽自己没规矩,江絮只当听不懂,她道“这张不好,你想要,我在画一张给你。” “什么不好,给我看看。”忽有男人说话,三人忙行礼,赵达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绣竹叶直缀,银冠束发,腰间挂着羊脂玉扣,他走过来,看了眼江絮手中的画,嫌弃道“确实难看。” 江絮知道自己画的不好,但被这么直白的嫌弃,有些不好意思,想拿手遮住那画,却见赵达拿起桌上的画笔,寥寥添上几笔,倒是比原先生动许多,她看的出神,赵达将笔往她手里一塞,道“听江百户说,絮娘写的一手好字,有画无词,倒无趣了些。” 江絮道“妾不过识的几个字,当不得好,莫要毁了这画,还是由郎君题写,才衬得上这画作。” 赵达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低垂着头,发髻挽起,露出那抹雪白的颈脖,纤细白嫩,让他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他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将笔一搁,道“那便算了。”江絮恐他不悦,正要劝道,忽被人横抱而起,她又惊又恼,恨他轻浮,但她深知此人心眼小,不敢得罪,只能忍着,嗔道“郎君,快放我下来,还有人呢?” 赵达见她如玉面庞羞的粉红,越发觉得她娇羞可人,哪里会松手,抱着她往室内走去。 两人云雨一番,天已经微黑,江絮忍着酸痛要起床,赵达想到刚才的滑腻手感,有些意犹未尽,揽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脖子轻嗅“这几日委屈你了,待忙完这段时日,我就多陪陪你。” 江絮恨不得他别来,嘴上还是要道“妾不委屈,妾知郎君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沉溺闺房之事,只要郎君心中有妾,妾就知足了。” 这女人入府不情愿,他故意冷了她几日,倒比之前识趣不少,这身子也甚合他意,想起刚才云雨之事,又有些兴起,轻笑一声,道“絮娘如此识大体,若不奖励一番,岂不辜负絮娘的心意。” 江絮一惊,不解其意,就见他又顺着吻下去,江絮浑身无力,哪里反抗的了,只能由着他的心意,待胡闹完,已是月上梢头,赵达唤水,阿琪与霍嬷嬷便进来服侍,江絮软的跟块泥似的,哪里还能起来伺候赵达,赵达爽利了,到不在乎她这点僭越,因有事,他嘱咐霍嬷嬷小心伺候,匆匆离去。 江絮见他走了松了口气,她浑身酸软,哪里吃得下饭,喝了阿琪端来的避子汤药,就昏沉睡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太阳透过琉璃窗照进屋内,她坐起来,阿琪听了动静,替她打起帘子,道“姨娘醒了,可要起身。” 江絮点头,阿琪服侍她穿衣梳头,待食过早膳,她方才恢复了些元气,这以色侍人,亦不是轻松的活,好在赵达来得少,不然她可受不住。 战事二 赵达来去匆匆,江絮到不关…… 赵达来去匆匆,江絮到不关心他的事,此处说是赵府,其实只是一处别院,少有正经的赵家人过来,是以赵达不归,府里没人来扰她,日子到清净。 霍嬷嬷原还暗讽她几句,后见她整日安分呆在后院,亦是没了话,时常与她说些赵家的事,江絮听了一耳,才知道赵家不仅富贵那么简单,赵达竟是信国公世子,父亲乃是河东节度使信国公赵坚,母亲于氏,出自扶陵于家,父亲善战,屡获战功,封平陵郡公,母亲是吴王之女昭平郡主。 祖母古氏,出自关中古家,祖上累世功勋,亦是当今圣上的亲姨母,现居上京信国公府,信国公膝下除赵达外,另有两子一女,皆出自于氏,二郎君赵观志学之年,现在江南有名的南麓书院读书,四郎君赵知,现年刚满十二,还未游学,与古氏居住在上京,听闻学识出色,现与京城大儒里李大家门下学习。 江絮想着赵达那副急色鬼样子,丝毫看不出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可见人不可貌相,不过这多与江絮无关,原孟氏还担心她在大宅中被妻妾磋磨,现在看来,以她的身份,估摸是进不了大宅的,莫怪霍嬷嬷当初瞧她不起,她这样子,说的好听些叫姨娘,实则不过赵达的外室。 霍嬷嬷与她说这些,未必是想提醒江絮,多是有些炫耀之意,江絮觉得她许是在别院憋坏了,找了她这个外人显摆一下主家的实力,左右她无事,就当听个故事,倒也无妨。 她历经两世,惯来随遇而安,唯一挂心的,只有江家,不知现如何了,她入府已有月余,未曾出过府,因想着眼下赵达仍在西北所,她不愿惹他的眼,并不提出府之事,只盼着他早日离开西北所,倒时她也松快些,能常回去看看。 赵达不知她的想法,事实上,他早已离开肃州,正已日夜兼程,赶往上京城,十日前,因圣德帝执意东征一事,民怨载道,西齐后人高开本在黎阳起兵,先后占领祁郡、洛水等地,直逼洛阳,圣德帝借水路仓皇逃离,率心腹大臣避居江南,上京大乱,赵坚忧心古氏,是以密信让他去上京接人返河东。 赵达离肃州几日,西北所起了兵变,因此次抽丁一事,原先西北抽丁,多在西北一带,军户都是世代扎根于此,各家都有些人脉,虽舍不得儿郎,但终归自己能看护到,朝廷下令,抽丁东征高荣,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送这些新兵蛋子去送死,谁家能愿。 卫所里有一千户,张姓讳路,家中自太祖时期入军户,抽丁近百人,多不得善终,及他这一代,家中只余他一脉,夫妻两求神拜佛得了个儿子,宝贵跟什么似的,今年方十五,原都托人安排好,待抽丁时,在西北所混个闲职,朝廷这一声令下,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张路的儿子张瑞虽年幼,但颇有胆气,闻言,与父张路道“抽丁必死,不若造反,犹有生路。” 张父思索半宿,次日与属下密谋,趁人不备,斩杀指挥使,指挥同知二人,又斩杀千总数人,旁人纵有不甘者,亦被他的凶狠震慑,不敢生二心,指挥佥事刘记见大势已去,主动投降,西北所就此变了天,肃州知州闻此事大怒,斥责张路乱臣贼子,张路愤而斩杀,斩杀知州一家数十口,占领肃州,派兵攻打毗邻瓜州,瓜州兵弱,知州深知不敌,率众投诚,张路大喜,月底在肃州正式称王。 战乱四起,一时上奏的折子堆满圣德帝龙案,圣德帝时年四十有六,早已没了斗志,只想偏安一隅,奢华度日,他年轻时亦是骁勇善战,亲率兵大破回鹘,即位后亦是励精图治,只他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又大兴土木,东征高荣,屡败屡战,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是以才有各地揭竿而起的局面。 江百户因被张路斩杀的千总中有一人是他的上峰,张路虽没杀他,但将他百总的位置下了,派他去守城门,江百户这些时日活的战战兢兢,留了命哪里还敢说什么。 江絮困府中,加之霍嬷嬷等人有意隐瞒,并不知外面已然变了天,又过数日,直到江怀深夜闯入府中,她才知道这肃州已经变了天,且那刘记借花献佛上了瘾,与那张路道江家女郎姿容绝色,当为大王享用。 幸而张路麾下有一校尉与江百户相熟,派人偷偷告知江百户此事,江百户大惊,连夜让江怀赶来,欲送江絮出城。 张路天下未定就已贪图享乐,可见昏庸,且他今年已四十有三,便是做江絮的祖父都当得,便是江絮愿意委身于他,江家亦不会同意,当初赵达好歹还占一个年轻英俊,这张路糟老头子一个,江家哪里舍得江絮受这个苦。 江絮知他们心意,只她担心自己这么一跑,会连累江家,思忖道“阿兄,你方才进来除了霍嬷嬷,可还有旁人见到。” 江怀摇头,道“我翻墙来的,这别院护卫松懈的很,没有碰到其他人。” 江絮沉吟片刻道“霍嬷嬷见过你,她若留在府中,张家来人,必会泄露你来之事,我必须带她一起走。” 江怀想到方才那老媪,神色倨傲,恐难答应,江絮亦知她性子,唤她进来。 这霍嬷嬷进内,嫌恶的看了眼一旁的江怀,道“姨娘既然已是赵家之人,这深夜见人的习惯,还是改了吧。” 江絮道“这都是小事,嬷嬷,我现有要事,需要与你商量。” 霍嬷嬷道“何事?” 江絮道“嬷嬷当知,如今这肃州城乃是张家掌控,你我性命皆在他手中。” 霍嬷嬷常在外跑,自然知道这肃州城天变了,知州被杀,张路自立为王,只她觉得这里是赵家之地,张路便是为王又如何,他一个泥腿子难不成还敢得罪陇川赵氏,是以根本没将此事放在眼里,她道“张家又如何,难不成还敢得罪赵家。” 江絮道“嬷嬷恐怕还不知,朝廷听闻西北兵变,派了信国公前来平乱,此事张家还不知情,我父兄亦是提前得了消息来告知与我。” 霍嬷嬷闻言面色大变,江絮又道“此地是赵家别院,嬷嬷又是赵家老人,我虽只是郎君纳的妾室,但亦算得上赵家之人,若是明日张家知道平乱之人乃是信国公赵坚,你我会如何,嬷嬷如此聪慧,想必不用我明说。” 霍嬷嬷咬牙道“他们敢?纵是本朝太祖入主天下时,对我们赵家亦是以礼相待,张家这群泥腿子,怎么敢?” 江絮道“嬷嬷,张家是军户出生,连知州一家都杀了,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她见霍嬷嬷面色沉重,又道“不过嬷嬷亦不用如此担心,我父兄亦已与城门疏通好,嬷嬷与我现离开肃州城,他们寻不到人,自然就放弃了。” 江絮说了一通子假话,不过是想匡霍嬷嬷离开,她就不信这老媪不怕死,果见这霍嬷嬷沉默半晌,道“老奴现去收拾东西。” “姨娘姨娘,你也带我走吧!”霍嬷嬷刚出门,阿琪突然从门外进来跪下,江絮早发现她的影子,江怀来时虽没见过她,但阿琪在院中服侍,说不好见过江怀,方才说话,虽是诓骗霍嬷嬷,亦有说与她听之意,她之言正合江絮的意,她哪里会不同意,唤她去收拾细软。 江怀将马车停在别院的后门,三人上车,他驾车离去,行至城门,天已快破晓,江絮见那守门之人赫然是江百户,顿时泪下,江百户红着眼眶替她开门,这一别,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江絮只觉心中悲怆,此番离去,尽是连与父亲话别的时间都不能有。 江怀将她们送至瓜州渡口,此处南下,可去往金城郡,此时渡口已没有正经的船只,只有几位老道的摆渡人,在此处偷偷摆渡,江絮上了船,江怀站在岸边,两人相对无言,她生在和平年代,即便是来异世这十年亦是没见过战火,时至今日,才切身体会到,战乱将要带来什么,船夫松开了绳索,船渐渐远去,江怀的影子已是看不清,她抹了把脸,才知道已是满面泪水。 船舱不大,挤满了人,多是神色凝重,精神颓靡,江絮挤在角落里,霍嬷嬷与阿琪一人一边坐着,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特别是霍嬷嬷,面色沉重,江絮都猜得出她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这条件太差,江絮平日就懒得应付她,这会子心情不好,更不会搭理。 船行过瓜州地界,船舱里的气氛似乎变了,有人开始说话,吃东西,阿琪见状拿了饼子和水递给江絮,这是江怀准备的,江絮吃不下,她又递给霍嬷嬷,霍嬷嬷嫌弃的看一眼,没接,阿琪没法子,只好自己吃起来。 许是她吃的太香甜,引的一旁人咽了咽口水,与她搭话道“姑娘,你们也去金城郡?” 阿琪摇头,道“我们要去上京。” 信国公府在上京,江絮原是说要去找赵达,不过是哄骗她们的托词,阿琪当了真。 那人一听道“去那作甚,听说皇帝都跑到江南去了。” 阿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眼江絮,江絮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倒有了些兴致道“陛下为何要去江南?” 落难 “你说说你,捞个死人上…… “你说说你,捞个死人上来做什么?摆在屋里还晦气,你快点想办法扔出去!” “阿娘,她还有气呢,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呸,你是什么肚肠你老娘还不清楚,我看你就是看上她长得俊,她这个样子,就是活了,你养的起?咱家都快没米下锅了,哪有闲钱给人看病,趁早扔出去,别在这碍眼。” “阿娘,在等一晚,明早不醒我就扔出去。” 好吵,好像耳边又蚊子一直嗡嗡乱叫一般,江絮想拿被子捂住耳朵,但手莫名使不上劲,头昏昏沉沉的,外面又有人说起话来“不行,明天要是死屋里了,这还住不住人了!” 江絮吵得头更疼了,她用力睁开眼,入眼的是破旧陌生的房顶,房梁上布满灰层与蛛网,这里是哪里?她一时有些恍惚,头昏沉的厉害,只听到门口有说话声“阿娘,现在到处都是死人,你还忌讳那些作甚,就多一晚,明儿不醒,我一定给她扔出去。” 陌生的男声,她朝着那边看去,靠近房门的地方站着一男一女,女的头发半白,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褶皱,穿着打满补丁的灰旧衣裳,男的很年轻,皮肤黝黑,身材瘦削,上半身光着,只下半身穿了件灰色的裤子,补丁比那老媪要少许多,他说着,似往这边看了眼,江絮忙闭上眼睛。 这是两个陌生人,江絮潜意识并不想让人知道她醒了,那两人又说了几句,老媪妥协了,骂骂咧咧的出了屋子,年轻男人似乎走了过来,粗糙的手摸上了她的额头慢慢往下,在她的唇上停了下,才松开,江絮听到他离开的动静,好一会才睁开眼。 记忆随着她的清醒慢慢回笼,那日阿兄送她上了去金城郡的船,正听那船上人说圣德帝因高开本造反迁居江南之事,不曾想在金城郡域内还被瓜州的官船追上,这种私下偷渡的是多是民不举官不究,给些银钱就过去了。 但这次却没行得通,他们借口船上有逃犯,不由分说要上船搜查,人没查到,那些匪兵见船上人多带着财务,起了歹意,将财务搜刮一空不说,又起了淫心,江絮与船中几名小娘子颜色好,强行俘虏,江絮深知被抓走会是什么生活,她挣扎时,跳入河中,前世她原是会水,只多年未曾碰过,动作早已不熟练,在水中不多时已经无了意识,在醒过来,就是现在,她被人救了,可这救她的,恐也没安好心,她心中苦笑,这张脸她原是喜爱的,谁家小娘子不爱俏,现今看来,倒是给她带来太多祸端。 “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你果然醒了。”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瘦却非常高,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江絮看不清他的脸,这人去而复返,怀疑她在装睡却不拆穿,等着她露马脚,恐不是单纯之人,江絮思忖间,强撑着想要坐起来,男人忙走过来,阻止道“你还虚,先躺着。” 他靠的近,江絮闻到他身上有一丝腥味,像是河水晒干的味道,她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她昏迷好些时日,声音弱的跟奶猫叫似的,她自己听到都吓了一跳。 “这里是瓜州下苗村,我叫陈维生。”男人解释道,他似乎有些高兴,坐在床沿,一把握着她的手,又道“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可就拗不过我娘了。” 江絮想挣脱开,但她虚弱的很,那点子挣扎陈维生根本不看在眼里,她索性放弃道“我是谁?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你不记得了?”陈维生的语气惊讶,他又道“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江絮皱着眉,好半天摇摇头道“想不起来了。” 陈维生道“那就别想了,明儿我找大夫给你瞧瞧,许是伤了头。” 江絮点头,又道“多谢你,只是不知道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陈维生笑道“眼下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往后,你就是我娘子了。”他自顾自说着,并不管江絮的神色,又似关心道“你该饿了,我去为你准备些吃的。” 江絮觉得她现在跟砧板上的鱼肉似的,除了点头,别无他法,只是这几句话,倒是看得出陈维生此人颇为自大,虽对她话有怀疑,但觉得她是囊中之物,暂时不会伤害她,她需的养好了身子,再说其他的事。 陈维生靠着草垛,眯着眼盯着灶下的火,浓郁的米香味很快弥漫开来,刘氏老远就闻到了,真想说谁家这么奢侈,就见她家烟囱冒着烟,气的她抄起一根棍子就往厨房冲,见陈维生一棒子就下去,陈维生被他娘打惯了,滑溜的很,棒子还未碰到他,人就已经跑了,刘氏道“臭小子,你是中邪了?这么糟践粮食。” 陈维生离远了才敢说话,笑道“阿娘,她醒了,我给她煮点东西吃。” 刘氏撇撇嘴,道“醒了就让她滚,家里哪来的钱养个闲人。” 陈维生道“阿娘,这可是我媳妇,怎么是闲人呢?” “你媳妇?也得人家答应嫁给你才行,你也不撒泡尿瞅瞅你这鳖样,人能看得上你,你忘了你捞她时,她那身装扮,我看就连咱县丞家的小娘子都比不上,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早点把人送走,要些赏银回来才是正事。” 陈维生敛了笑,黑瘦的脸上带着别样的自信,他道“阿娘,我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我愿意,她就是我娘子。” 刘氏一听,顿时气的要打他,偏他离的远,气的将棍子一甩道“作死的小子,真娘好好的你不要,非要摘天上的月亮,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的。” 陈维生见状,走到她身旁,悄声与她说了江絮失忆的事,那刘氏仍不赞成,但见儿子坚持,只好叹气随他去,嘱咐他莫要强扭出人命才好,陈维生连声答应,又盛了粥,高兴的端去给江絮。 江絮虚弱得很,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陈维生恐粥凉了,将她唤醒,喂她吃过,才让她睡去,江絮进了食,人精神了些,她落水时,并无外伤,此番虚弱,多是因为躺的太久,不知她昏迷了几日,也不知霍嬷嬷和阿琪怎么样了,她虽不喜两人,但亦不希望两人出事。 过几日,她堪堪能坐起来,那陈维生当真找了人来看她,不过是个游方的货郎,哪里会真的看病,丢了些药丸走了,虽不值几个钱,但还是引得刘氏大呼心疼。 江絮是带了些钱财出门,只是在船上早被人抢劫一空,原还在贴身衣物里放了些救急的银钱,只是她落水太久,衣服也人换了,眼下她是失忆的状态,不好讨要衣物,到不知那些银钱有没有被人发现。 陈维生见她日渐好转,更加大胆起来,时不时借着照顾她的名义占些便宜,江絮觉得恶心,又不敢表现出来,江絮深知她还不能急,她还需要时间,她不能呆着这里,但陈维生对她还有疑心,她不能引起他的怀疑,她其实会些拳脚功夫,若身子好时,陈维生未必能打的过她,但眼下还不行,她需要等待时机离开这里,肃州不能回去,她还要去金城郡。 陈维生家的院子不大,但被刘氏打理的很干净,她已经能走,便绕着院子自己练习,刘氏在一旁摆弄菜地,时不时看到她露出一抹嫌弃,陈维生许是去打鱼了,她日渐好转,还亏得他这鱼汤,平心而论,他不算坏人,只是眼底的欲望让她有些害怕,她思索着该是时候离开了。 “你快躲起来!” 刘氏忽然从菜地里窜出来,拉着江絮往后门走,江絮正不知发生何事,听见又人喊道“就是她,别让她跑了。” 她看去,见有几人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来,领头那人尖方脸,矮小瘦削,穿着破烂,身后跟着几人都穿着甲胄,想来是这附近的守军,刘氏见拉不动她,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想被抓吗?” 那几人已经看到她,哪里还走得掉,就是侥幸逃脱,又会连累陈家,刘氏看出她的想法,没好气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跑的,我儿若问起你可要如实告知。” 江絮笑笑,那几人到陈家门口,一人上前道“有人举报,陈家私藏逃犯!” 刘氏道“官爷可莫要开玩笑,我家哪敢私藏逃犯。” 那人冷笑一声,眼神放肆打量江絮,道“那她是谁?”他原听刘三说陈家捡了位貌美的娘子,还不信他的眼神,这会子看,何止是貌美,简直像那天仙下凡。 刘氏道“这是我娘家侄女,来投奔我的。”她说完,那人嗤笑一声道“刘婆子,你也不会撒泡尿照照,你娘家能生出这样的娘子,依我看,必是冒充,需的带回去审问审问。” 他说着就要去拉江絮,江絮冷喝一声“放肆!” 她神色倨傲,眼神凌厉,这一声呵斥,趁那几人还未回神,冷声道“此处守将是谁?” 救人 那几人见她虽荆钗布裙,但气…… 那几人见她虽荆钗布裙,但气势凛冽,非一般女子,又闻她问守将之名,恐她真是哪家贵女,一时不敢在拉扯,道“我等乃是连应麾下。” 江絮猜想张家得了瓜州,必会派西北所的人来守此地,是以才敢如此,连应原是卫所千总,他夫人正是张家姑姐,派他来守此地,倒也不足为奇,她道“原是连千总,带我去见他。” 那几人听她之言,知她果真认识连守将,几人心下打鼓,语气软了许多,道“不知娘子是何人?如何认识我们连守将。” 江絮轻飘飘看他一眼,道“这事,不若你们去问问你们连千总。” 那几人闻言,哪里敢问,心下越发觉得次乃贵人,恐得罪了人,忙领着她去营地。 待陈维生归来,几人早已看不到踪迹,他提着鱼进院中,见刘氏坐在地上,不见那女人痕迹,他心一紧,忙道“阿娘,出什么事了?” 刘氏将方才之事说与陈维生听,见他面色难看,恐他去营中寻人,又道“那妇人根本没失忆,不过是哄骗你这个傻子,且她连守将都不放在眼里,必是出身高贵,我儿你还是死了心,忘了她吧。” 陈维生缄口不言,他早就怀疑她失忆的事,对此到不惊奇,只是若她真如他娘所言,出生高贵,如何还能沦落至此,且那日他救人时,发现她虽衣着华贵,但周身首饰全无,必是被旁人掠去,更甚着,她来此多日,并不见人寻她,思及此,陈维生越发觉得她当时在骗人,他不顾刘氏呼叫,便往营地里跑去。 江絮进了营地,那连应正与人说话,听得她一声“连伯父。”他被人打断,正不悦,抬头看去,见一美貌小娘子,顿了下,才想起来道“这不是絮娘嘛?你怎在此地?” 江絮看了看左右,道“伯父,此地人多,不若进内一叙。” 那连应不知她有何事,见她柔弱妇人,便允了,领她入账内,端坐在上,道“絮娘有何事?” 江絮跪下道“伯父,侄女有一事还需请伯父帮忙。” 连应见状,忙虚扶一把道“絮娘这事作甚?我与你你爹同僚一场,你有什么与伯父说便是,伯父必定帮你。” 他嘴上说着,眼睛不停打量着江絮,他知道江百户家这女儿长得好,被刘佥事送给了赵指挥使,当时只觉得她不过小儿,比不得妇人出彩,今日一见,见她身姿窈窕,姿容绝丽,这会子跪下来,露出白皙的脖子,当真引人垂涎,倒是起了其他心思。 江絮如何感受不到那放肆的打量,她忍住不耐道“侄女原是随家中老奴去上京与夫婿团聚,没想到船在半路翻了,侄女被冲到此地,幸而得乡民所救,是以侄女想求伯父帮忙,能否送侄女去金城郡,他日若见了夫婿,必不忘伯父恩情。” 这连应今年四十有三,留一把胡须,闻言道“不是伯父不帮你,只是现今这情况不好送人去金城郡,况且侄女恐还不知,你先前的夫婿赵家,已在关中自立为王,便是送你去了金城郡,亦是难入关中。” 江絮自然不知此事,她猛地抬头,垂泪道“竟还有此事,这可如何是好?”她原想借赵家名声让着老匹夫忌惮,却没想到赵家会造反一事,如此此法倒行不通。 美人哭的梨花带雨,连应一时顾不上装样,忙走到她身边,扶她道“侄女莫要担心,安心在这瓜州城呆着,有我看着,必不会有人欺你。” 江絮忙连声道谢,那连应胆子越发大起来,摸着她的手不放,江絮红了脸,道“伯父,你快松开,让旁人见了,怕要误会。” 连应自然嘿嘿一笑,松开手,又一把抱住江絮,凑过脸来要亲她,道“好侄女,你就跟了伯父,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江絮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边做羞赧状,边悄悄抬起手,猛地用力击打连应后脑的穴位,连应吃疼,正要恼怒,不料头一晕,已经倒地,脑□□位还是江百户说与她听得,她这是第一次用,原还担心一击不行,见他到下才松了口气,但她不知道连应会晕多久,并不敢耽误,准备脱了他的衣服,趁夜色伪装出去,只没想到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喊声“走水了!” 江絮心思一动,忙扑到连应身边,喊道“伯父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门口守卫听到,掀帘进内,见连应倒在地上,将江絮一把推在旁边,忙蹲下查看连应的情况,江絮见状,迅速逃离帐中,外面火光熏天,营内忙着救火,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顾得上她,她绕过人群,往营地外走,忽然被人一拉,江絮抬手与他打了几下,就听来人笑道“你这个骗子,竟然还会拳脚功夫。” 没想到是陈维生,她忙停手道“那火是你放的?”她就说怎么会这么巧就起火了。 陈维生点头,拉着她往外跑,将她一路待到河畔的芦苇荡,才停下来,从芦苇荡中拖出一支小舟,道“傍晚我见有船往金城郡走,这会子赶上去应该来得及。” 他说着将锚松开,见她望着自己,笑道“我是不想放你走,但我娘说得对,现在的我留不住你,我放你走,日后我有了能力,自会去寻你。” 江絮上船,陈维生摇起浆,听她道“你可知,我已经成婚了,此番我便是要去河东寻我夫婿。” 快到十五,月光十分明亮,洒在河面上,像是镀了一层银箔,他盯着她,黝黑的眼似乎能滴出墨来,许久他道“我不在乎。” 况且她那夫婿若真心疼她,何至于她流落至此亦无人来寻,可见一般,且看江絮言语间,对那夫婿亦是没多少感情,他哪里会放在眼里。 江絮笑了笑,没说话,这些男人还真是一样,当初赵达亦是如此,现在是陈维生,这些人从来没问过她在不在乎,他们或许有些真心,但也仅此而已。 陈维生年轻,划得快,很快就追上先前的船只,与船夫商量好价钱,江絮便要上船,陈维生一把将她扯过来,抱了一瞬又松开,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船夫赶时间,催促她赶紧上船,江絮弃舟上船,船夫划动木浆,船渐渐远离,孤舟仍未动,陈维生望着她远去,耳畔隐约还有她说话的声音“我叫江絮。”他笑了笑,低声呢喃“絮絮。”可佳人已远去,再听不到这话。 到金城郡已是半夜,江絮跟着人群感到金城郡城门下,因是深夜,城门下人多在睡觉,江絮寻了人少的地方,闭目养神,周围臭气熏天,她根本睡不着,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来的路上,她换了陈维生的破旧衣裳,将头发束起来,又抹黑了许多,这会子亦是又脏又臭。 天微微亮了,她坐的有些难受,站起来想活活血脉,没想到第一步就差点绊倒,她忙看地下,才发现她面前伸着一条腿,昨晚太黑,她根本没看见,她冲着那人道歉,但地上那人一动不动,好似尸体一般,她靠近看了眼,地上那人双眼紧闭,满脸泥污,她以为他是睡了,不好扰她,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听得又微弱的声音“救我!” 江絮挣扎了会,看他嘴唇干涸的吓人,掏出水囊,喂他喝了一口,她又不是大夫,根本救不了人,那人喝了水,微微睁眼,道“你救我,日后必重礼谢之。” 江絮道“我一无银钱,二非大夫,如何能救,你且喝些水吃点东西,能不能活,单看你的造化了。”说着她想掏些饼来与他,却意外摸到一个药丸,这是之前陈维生从游方货郎那里买了给她吃的,还剩两丸,没想到他都塞到包袱里给她了,江絮觉得这会子到没有其他法子,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了,和着水,将丸药与他服下,至于会怎么样,她亦不知晓。 待天明,江絮才知晓,金城郡城门五日才开一次,她没赶巧,今日才第三天,需在城外再待些时日才能进城,江絮无法,只得又回那处等候,地上那人还在那里,江絮靠近听了听,知他呼吸还在,松了口气,若是死了,这里她也不敢呆了。 及夜间,她正昏昏欲睡,忽然有人拽着她的衣裳,她下意识一拳,听得一声闷哼,忙睁眼,见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脸,才知道原是她,江絮忙过去扶他,道“你鬼鬼祟祟拉我衣服作甚?” 那人道“我饿!”江絮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声音还挺年轻,先前因他看不清他脸,还以为他年岁不小,这会子倒有几分讶然,她掏了块饼与他,那人几口吞下,又要,江絮想了想又给了他半块道“城门还有两日再开,我这里存粮不多,要省着点吃。” 包袱是陈维生准备的,面饼估计是刘氏做的,江絮一开始吃的还有些愧疚,想他家本来就没多少粮食,还拿给她做饼子了,后来见陈维生塞给的银钱,不多不少正是她藏在衣服里应急的,知道这人必有私藏,况他连逃跑的小舟都能弄到,哪里真会缺吃食。 那人听江絮之言,没在要,灌了几口水,人比之前精神不少,江絮猜许是那药起了效,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活了,如此倒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世间人命如草芥,死的够多了,多活一个总是好的。 死讯 河东信国公府,如今已改名晋…… 河东信国公府,如今已改名晋王府,信国公赵坚于河东造反,立圣德帝其子安王为帝,改年号明显,明显帝册封赵坚为晋王,其子赵达为晋王世子,许其开府置僚,二子赵观拜尚书令,封燕郡王,三子赵知为齐郡王,迎其女赵沁入主中宫。 时年六月,因河东毗邻林榆郡守拒不投诚,赵坚命赵达为兵马元帅,与其弟赵观征讨林榆郡,双方鏖战数次,郡守刘令大败,丢林榆,避退安州县,左右因惧怕赵达兄弟二人追及,起了归降之心,刘令怒道“昔汉祖刘邦,屡败屡战,今主公其可因一次失捷,就思归降之心,且今圣上于江南筹备,我等岂可叛之! ”左右闻之,不再提及。 赵达兄弟二人原欲一鼓作气,攻陷安州,岂料江南传来消息,圣德帝在江南被叛贼公孙正元杀害,赵坚闻信后,命赵达与赵观二人转向攻打上京城,企图占领上京。 却在洛水河畔,遇高本开军队,双方发生几次冲突,原高本开早已将上京视为囊中之物,岂容他人觊觎,是以派兵拦阻,高军勇猛,赵军不敌,赵达兄弟二人只得撤军回林榆。 另有刘令闻圣德帝已死,大哭,他乃旧朝忠臣,视赵坚之类为乱臣贼子,是以与赵军作战,如今闻圣德帝死讯,顿感无望,待赵达等人屯兵安州县,亦不挣扎,开城投降,赵坚大喜,迎刘令至河东,封刘国公,任命鸿胪寺卿,至此河东至安州一带关中之地尽归与赵家所掌控。 时年七月,河东晋王府门前,来了一老媪并带着一年轻小娘子,神色狼狈,衣着脏乱,守门的兵丁见状,以她们是沿路乞讨的流民,上前轰撵,那老媪看着瘦弱,声音却十分有劲,她道“小子眼瞎,我乃赵家世仆,岂是你能轰撵。” 那兵丁不若门子,尚且会考虑其他,他们只管听命与上峰,其他一概不论,不管这老媪之言,呵斥她离去,那老媪不愿,竟跪在地上呼天喊地,守门两人刚入营不久,还未见过这架势,一时愣住,忽闻一少年厉声道“什么腌臜老妇敢在晋王府门前喧闹。”他说着,自马上甩出一鞭子,打在那老媪身上,疼的她吱哇乱叫,仍不解气,又是几鞭子下来,那老媪脸上已冒血,忙跪地求饶道“三郎莫打了,是老奴我!” 少年闻言,缓了缓,居高临下看那老妇道“你是何人?” 老媪理了理头发,露出枯树皮似的脸,哭道“三郎,老奴是霍嬷嬷,幼时还曾带过你玩,后来夫人体恤我年老,让我去肃州安养天年,你可还记得?” 少年正是赵坚第三子赵知,他性情乖戾,脾气暴躁,偏又生了张雌雄莫辨的俊颜,此事骑在白马上,金发束冠,身穿白色绣图案箭袖圆领袍,腰间系着玉石腰带,一侧挂着玲珑玉佩,端的是风流少年郎模样,哪里还有方才打人的狠厉之气,这老妇不过仆人,他那里记得,倒是他一旁的侍卫赵贵上前提醒一句,他才有些印象,这老妇原是母亲房中嬷嬷,因行事不得母亲喜欢,便寻了个借口打发她去肃州看房子。 赵知道“原是霍嬷嬷,你不在肃州看院子,来这里作甚?” 霍嬷嬷道“三郎不知,那肃州被张家已被贼首占据,老奴恐江姨娘在肃州受张家羞辱,是以才冒死返回河东。” 赵知冷哼道“这江姨娘又是何人?她受辱与你何干?你乃我赵家奴仆,张家区区破落户,还敢得罪不成?” 这霍嬷嬷心道,她原也这么想,谁想到被江氏诓骗,她那日被张家匪兵洗劫一空,饱受摧残,上岸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赵家前来平叛一事,全是那江氏小妇满口胡言,她悔不该轻信人言,那小妇亦遭了报应,掉了河中,不见踪迹,怕是早就淹死了,只在赵知面前,她自是不敢说实话,只将这些事推到江氏身上,她道“江姨娘乃是世子在肃州纳的妾室,军户出生,上不得台面,若非张家造反,老奴亦不敢带她来河东。” 赵知看向一旁的年轻娘子,黑瘦枯黄畏畏缩缩,冷笑一声道“大兄莫不是瞎了,这种女人也能下得去口?” 霍嬷嬷没想他误会阿琪,忙道“三郎,她非江姨娘,乃是肃州府中的丫鬟。” 赵知道“噢?那江姨娘在何处?” 霍嬷嬷未回话,阿琪跪在地上哭道“姨娘她不堪受辱,跳水自尽了!”比之霍嬷嬷的记恨,阿琪倒是对江絮有几分真心,虽有几分埋怨她诓骗自己,但想她已身死,一时生不出怨恨来,反倒有几分同情,听赵知问,便忍不住哭起来,可怜江姨娘那么年轻貌美,就这样葬身河谷之中。 赵知闻言,笑道“有趣!她既不在,你们还回来做什么?合该殉主才是!” 霍嬷嬷看向赵知,见他言语间不像玩笑,一时面色铁青,好半天,道“老奴自知该随姨娘而去,只是姨娘生前一直记挂世子,老奴想替她完成遗愿。” 赵知岂不知这老货心思,不过懒得揭穿,能见主子不堪受辱跳河自尽,又会是什么忠义之人,他领她去,不过是想看看大兄的反应摆了,想着,纵马而去,不管身后那两人如何跟上。 赵知至世子府邸,翻身下马,未进院内便大声喊道“大兄!大兄!” 世子府管家赵德发忙出来迎接道“三郎君,世子外出有事,并不在府邸,不若你先回去,待他回府,我在着人通知你。” 赵知听赵达不在,倒也不急着走,他道“大兄不在,秋姐姐该在府里,我去找她玩。” 赵德发道“元娘子未曾出门,只是。。。。”他话未尽,赵知已经跑开,赵德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口气,未完的话憋在他心里,元娘子是老夫人替世子准备的妾室,不然不会让她住在世子府邸,这三郎君不知道真不知还是故意,哪有小叔子成天寻兄长妾室玩耍的,但他又深知三郎君为人乖戾,又颇得老夫人宠爱,不敢得罪,只能随他。 元秋住在藕荷院,院中荷池占大半院,这会正值得夏日,荷花开的艳丽,她正依着水榭窗台,投喂鱼食,赵知进内,喊道“秋姐姐!” 元秋抬头,见赵知风风火火赶来,她比他大了六岁,自小见他长大,虽说这会赵知已经长成少年模样,但元秋仍当他是孩子,见他跑的满头汗,便拿了汗巾帮他擦了擦道“哪里疯玩去了,惹得这满头汗。” 赵知笑道“我听了件好玩的事说给你听。” 元秋唤人送人冷饮子,递给他道“何事?” 赵知便将方才的事说与她听,元秋十分惊讶,竟不知世子还在肃州纳过妾室,见她不语,赵知以为她为这事揪心,有些不悦,他惯来不喜欢元秋姐姐关注旁人,便是大兄也不行,恰赵贵进来,他便让人将霍嬷嬷两人带进来。 那霍嬷嬷与阿琪进内,见室内除三郎君外,另坐着一位身着豆绿纱衣的美人,那美人挽倭堕髻,带绿宝石头面,指如葱根,口若朱丹,眉如点翠,端坐在上,恍如神仙妃子,两人何曾见过如此姝丽的女子,只愣在原地,那霍嬷嬷到底老练些,半晌回神道“奴见过娘子。” 赵知唤她来,不过是想让她说些江姨娘的事,好让元姐姐认清大兄非良人,便道“你且与我们细说说那江姨娘之事。” 霍嬷嬷无法,只好将江氏之事说与两人听,其实她与那江氏相处不过月余,又能了解多少,又恐惹座上两人不悦,便事无巨细,全都说道开来,连江絮家中几口人都没忘说给他们听。 元秋听完,道“如此说来,这江娘子如此贤淑聪慧,与世子十分相配,当真可惜了。” 赵达甫一回府,赵德发便迎上道三郎君在府里等他,又将他带了两人来府里的事说与他听,赵达闻那两人从肃州来,顿了下道“让三郎带人来见我。” 赵德发忙派人去唤赵知,赵知领着人来,见他大兄黑着脸,心中有些忐忑,先前那股子嚣张劲荡然无存,带着些讨好道“大兄,我今日可帮了你,若不是我,你可要错过重要的事。” 赵达看他嬉皮笑脸,冷声道“你近日都干什么了?李先生与我说你多日未曾去书院?我看你是皮痒了!” 赵达摸了摸鼻头,他白日里存了看他大兄笑话的意思,这会子见他动怒,到不敢说话,赵达见他这样,冷哼一声,道“一会在收拾你!” 看向门外两人,虽比前几月瘦削不少,但依稀看得出样貌,正是肃州城中的霍嬷嬷与阿琪,却不见江氏,他道“你们姨娘呢?” 霍嬷嬷见到赵达,恍若见了主心骨,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赵达被她吵得头疼,紧蹙着眉,不悦道“既如此,你们还回来作甚?” 霍嬷嬷哭声戛然而止,见赵达面色不对,忙跪下磕头道“老奴是来送姨娘的遗物与世子,好圆了姨娘的遗愿。”说着从包袱拿出一卷牛皮纸包好的东西递上来,赵荣忙上前接过,递与赵达。 赵达打开来,里面是一副秋菊,右上角有一首前朝的诗句“阶兰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那日他让她题字,倒是不愿,没想到还是题上了,可惜那却是两人最后一面,思及那妇人,赵达亦有些感触,一时沉默不言。 而远在金城郡的江絮,并不知霍嬷嬷将自己的死讯带给赵达,她这会子正因陆文得道,跟着鸡犬升天,原那周文本名陆文,乃是金城郡守之子,因父被困,遭奸人追杀,流落城外,险些丧命,幸得江絮所救,不仅自己活命,还趁机救回其父,夺回金城郡,他感恩江絮,想留江絮与郡守府中享富贵,江絮哪里肯,推脱不得,只好与他道“我虽不才,但尚写的一手好字,若有抄书位置,便求一职。” 陆文告知其父,陆政之闻言,道江絮仁义,便授她司房一职,负责管理案卷文书之类,江絮得了公差,有了固定的收入,还分了间公所居住,一时间倒是忙碌起来,哪里还想的起其他人。 初显 陆文剿匪大获全胜收缴匪首藏匿…… 陆文剿匪大获全胜收缴匪首藏匿在山间的大亮金银珠宝、粮草辎重,又闻陆政之屡获大胜,大喜,命人准备牛羊美酒,在府中宴饮众人。 江絮虽没出多少力,但宴饮一事她仍是需要应酬,只不知这排位之人如何思考,将她与王通排在一处,王通才思敏捷,曾是陆政之麾下幕僚,颇通政事,自陆政之揭竿以来,随其左右出谋划策,撰写征讨檄文,又随陆文讨伐山匪,可谓劳苦功高,陆文对这位青年谋士亦是十分赏识,府中幕僚多以他马首是瞻。 比之江絮这种浑水摸鱼的幕僚,王通乃是做实事之人,是以与他一处,江絮觉得有些不妥,但位置已定,倒不好更换,她落座,王通瞥她一眼,江絮笑道“王公劳苦,我甚佩服。” 王通青衫儒袍,容貌俊郎,端坐在位,自有一股风流气质,江絮对他印象不差,但此人才高气傲,多瞧不起他人,况江絮这种走后门进府之人,见她一拖狗皮与他同位,岂会搭理,见他冷哼一声,再不看她。 江絮笑笑,并不介意,她倒是能理解王通的心思,若换做自己,多半也不会喜欢一个走后门的人,对他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左右今日主角并非她,何必为不敢干之事扰心。 待酒食上桌,江絮只埋头吃喝,今日因剿匪得了一笔横财,陆文大方的紧,上的多是牛羊肉食,烤炙的彭香扑鼻,引人食指大动,世间事,那比得过吃喝二字。 陆政之自起兵以来,无往不利,没曾想正志得意满之时,却在高峰粮仓遭遇滑铁卢,钱屏山守粮仓不出,其部下周武来守梨县,两人烽火交流,陆政之出兵攻打粮仓之际,周武来派兵偷袭其后方,若先攻打梨县,钱屏山则主动出兵攻打陆政之,几番下来,陆政之与手下略显疲惫,又因粮草短缺,起了退兵之意,只钱屏山怎会给他机会,趁他退兵之际,与周武来联手围攻,将陆政之包围,知他粮草不多,到不急着围杀,只慢慢消耗其斗志。 陆文夜间收到密报,慌忙召集幕僚相谈,王通道“今主公前后被前后围攻,钱军必将精力放在主公身上,少主此时带人偷袭梨县营帐,与主公里应外合,梨县可破,梨县拿下,高峰亦是囊中之物!” 陆文正有此意,只是他仍有疑虑,金城郡守军不过五千,若带兵偷袭梨县,瓜州恐会对金城郡下手,若如此,则金城郡危矣,此事莫说陆文,江絮闻王通之言,亦是想到,这张家对金城郡一直视为囊中之物,前因瓜州守将连应贪财,李束以钱财贿赂,后李束被杀,陆政之开始广纳军队,连应数次派兵骚扰,多未讨到好处,后闻陆政之起兵,连占数个州县,一时起了忌惮,未曾在派兵偷袭,但派驻兵封锁河面,往日偷渡的船只,早已不在,只偶有人靠游水半夜偷渡而来。 若此时陆文带人前去梨县,连应恐会趁机攻打金城郡,金城郡无兵抵抗,必危矣,王通岂会想不到,他又道“金城郡固然重要,但若的高峰粮仓,我军粮草充足,到时在攻打回来,未有不可。” 他言虽有理,但未免过于狠戾,自有人不同意道“金城郡乃是主公的根基所在,百姓信任主公,若轻易抛弃,恐丢人心。” 此人名陶城,时年四十,年轻时曾中举,后屡试屡败,恰逢陆政之招揽,便入他麾下,后随他驻守金城郡,他学识渊博,为人敦厚,言谈举止间更像老师而非谋士,陆政之将他给陆文,正是有让他教导之意。 王通冷笑道“迂腐!主公若得了高峰粮仓,区区金城郡算得了什么?到时开仓放粮,还怕没人来?” 陶城怒道“小儿狂傲,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主公大事方才起步,若丢失民心,想在失而复得恐难矣。” 王通冷眼看他道“那你说怎么办?守着金城郡,看主公被围攻?” 此话一出,陶城顿时哑口,吞吞吐吐道“我。。。。。主公自是要救,只是。。。。” 王通见状冷笑一声,看向陆文,陆文思索良久道“诸公所言都有理,此番我留千余人于城内,其他人随我去梨县。” 王通见他意已决,不在相劝,自请与他同去,陆文自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欣然同意,商议结束,未过夜,陆文偷偷带人离去,他深夜离去,亦是不想惊动瓜州那边,心中藏有几分侥幸,瓜州晚一日知道他离去之事,金城郡则安全一日。 陆文带人离去第三日,便有瓜州兵士在河岸挑衅,瓜州守将连应得知陆政之被困消息,猜想金城郡必会派人救援,此刻正是拿下金城郡的好时机,但一时又摸不清城中状况,便派人在河岸生事,欲探金城郡内情。 守城的将领是陆文麾下一小将,名石凯,他原是西北所的军户,张家造反,他举家逃到金城郡,陆文当初雇流民诓骗李束时,他在其中,后追随陆文麾下,对陆文忠心耿耿,此次守城一事,亦是他主动担下。 石凯年虽不大,但为人沉稳,并不理会瓜州挑衅,只封锁城门,不让人进出,连应一时待他无法,又不敢冒然进攻,如此僵持数日,连应收到陆文领兵救援陆政之的消息,大喜,越线与陆军对峙,石凯见状,疑心陆文离去消息已泄,但仍派人小心应战,此番连应为探虚实,来人不多,石凯尚能对付。 次日,连应又如此反复推进,石凯派人反击,两人对战数日,他亦是明白,连应这是想趁机削弱他的兵力,他暗觉不妙,但又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出战,心中盼着陆文早日归来。 对战数日,原陆文留下数千人,现已不到八百,石凯深知金城郡恐不保,思及陆文临行前嘱咐,趁夜色去寻江絮。 江絮尚未得知金城郡不保的消息,她正整理卷宗,忽然有一人身穿铠甲推门而入,江絮愣了片刻,道“石将军来此有何事?” 石凯道“深夜造访,先生莫怪,只是连应多番攻打,郡城将不保矣,少主临行前曾嘱咐我,若是城破,需的先行送先生离去,我特来此,请先生趁夜出城。” 江絮不曾想陆文还有此安排,一时心中百感交集,陆文待她真诚至此,她实在受之有愧,石凯不知她所想,见她不言,忙道“先生莫要犹豫了,车马我已经帮先生备好,待明日便可至天源郡。” 江絮道“当真毫无办法了吗?” 石凯苦笑道“不敢瞒先生,连应近日连翻过界挑衅,许是早就知道少主带兵离去之事,我虽派人将其拦截在河上,但这几日下来,我军亦损失不少,现城中兵士不到八百,而瓜州驻兵五千,如他明日攻城,我军必败”他心中苦闷,语气都带着些悲怆,又道“先生快些走吧,在晚就来不及了。” 江絮又道“那连应几番试探,应是并不知少主留了多少兵力在城内,才有此举,我如今有一想法,不知石将军可愿尝试,若能成功,尚可解一时困境!” 她近来,倒不是没思虑过城破会如何,如今金城郡弱势,连应如果强势攻打,金城郡必破,但见他数日行为,此人做事必十分小心谨慎,非冒进之人,若能让他引他相信城中余兵众多,他必不敢强攻,能拖上几日,待陆文回转。 石凯早已做好战死打算,闻言,喜道“先生有何办法?如今状况,左右不过一个死,若能有法解了困境,拖延几日,可待少主归来!” 她与石凯道“将军可知,三国大将张辽,曾以八百战东吴十万人,谋士诸葛先生以雾掩盖以草船借箭十万,近几日,河中连日有大雾,而那连应军不过五千人,比之古人,你我岂不更有优势!” 江絮提此事,一来是想激励石凯,二来亦有效仿之意,今日连应已兵临城下,正如石凯所言,左右不过一死,强打一次,若能恫吓连应,还能取得一线生机,她道“今连应欺我城中兵少,故意试探磋磨,想耗损我军兵力,不若我们主动出击,以雾色掩盖,着人佯装少主,带人攻河岸营地,连应谨慎,又不知情况,必不敢冒进,若可拖延几日,待少主归来,危机可解除矣。” 她这法子也是破罐子破摔,若是被连应识破,恐明日便是她的忌日,她说的并无底气,但石凯这会子已经走投无路,抓着江絮这根救命稻草往上爬,闻言,道觉得她说的有几番道理,两人一人敢说,一人敢信,石凯自以得了法子,兴致冲冲离去,道不再提送江絮离开之事。 大热的天里,江絮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并未真的指挥过人,又非王通那类才思敏捷之人,若非今日已到生死关头,她不会出次计划,即便如此,她仍不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是否正确,若是失败,那八百将士的性命便是她所害,她也会命丧黄泉,喝了口残茶,茶水凉透心底,她甚至有冲动,去喊回石凯,让他带人趁夜投奔陆文,或还有活命的机会。 而她也应该听话的坐着马车逃亡,继续苟活下去,作为乱世中的小人物,这合该是她的宿命,城坡了,连应掠夺一番,多不会伤人性命,而陆文拿下高峰粮仓后,亦会夺回来,她今日所做的,也许只是加速这八百人和她的死亡时间而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提议,或许是想感谢陆文对她的真诚,或许是想让这城中免于抢夺的命运,又或许仅仅是为了显摆她那浅薄的知识,她枯坐着,胡思乱想许久,才惊觉,天已大亮,并未听到又攻城之身,她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 石凯大步走来,半身血迹,浑身煞气,但面色比之夜间轻松不少,他到江絮跟前,大笑道“先生妙计,我等凌晨出兵,借雾色,将瓜州河岸驻兵打了个措手不及,那连应见“少主”站船头,以我援军已至,连真假都顾不得,仓皇而逃!” 江絮闻言眼眶一热,竟是有些忍不住要落泪,到底憋住了,道“全靠将军勇猛!” 投诚 静谧的山林里,沉闷的号角声,…… 静谧的山林里,沉闷的号角声,惊起林中鸟兽,亦惊动了江絮等人,号角起,战事近,江絮隐有猜测,但不敢明说,登山崖处查看,见远处河岸有人作战,她知石凯手中只余几百兵力,必不会主动出击,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陆文回来了! 孙明清亦不是糊涂人,他亦猜到是陆文带人与连应作战,此刻正是他表现的机会,遂提议道“江先生,连应正与少主对战,此时我们带人偷袭他后方,再与与少主里应外合,瓜州可拿下矣!” 江絮原就有这主意,只她本以为还要拖上几日,没想到陆文这就回来了,孙明清的提议,她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众人见有立功机会,哪里不愿,遂从山中偷偷出去,绕到连军后方。 陆文与连应你来我往,倒是一时分不出胜负,正酣战之际,忽有人偷袭连应后方,打的连应措手不及,一时收尾被攻,连时慌乱之际,又见远处营地浓烟四起,不知谁喊了一声“营地被已被占领,还不速速投降!”引得连军心中大乱。 陆文怎会放过这机会,一鼓作气,连军军心已动,自然不敌,连应见此情况,尽是连指挥都滚不上,慌忙带一小队往肃州方向逃窜,主帅已跑,其他人哪里还有作战的斗志,纷纷投降。 那孙明清杀得正痛快,见人投降,一时还有些意犹未尽,陆文见后方偷袭之人原来是他,倒有些惊讶,上前道“今日多亏孙寨主及时,此番待大将军归来,我必帮寨主请功!” 孙明清因陆文这话大喜,仍客气一番道“这是末将该做的,不敢邀功。”这孙明清在军中并无职位,江絮有事指望他,是以唤他一声将军,到陆文这,他便没了顾忌,仍唤他寨主。 陆文道“实乃寨主应得!”又因不见江絮,乃道“不知江先生何在?” 孙明清看向营地方向,道“江先生与我兵分两路,我带人偷袭后方,他与人去烧连应营地!” 陆文了然,那把火起的及时,若无那把火乱了连应军心,恐还有的纠缠,又想到石凯与他所说之事,陆文越发觉得,恩公果是藏拙,他陆文并未看错人。 江絮不知道陆文的心思,因担心孙明清人少,恐不能震慑连应,遂又想到烧后方粮草的计划,不过连应虽不在营中,但营地尚有人把手,他们几人不得入,只与上次相同,不过是烧了些烟大的草叶,见起火又逃入山中,直到见陆文带军前来,才出山迎接。 瓜州落入陆家掌控之中,那连应逃窜至肃州,张路见他如此狼狈,气的要将他推出门外砍首,还是张瑞求情,才免了死罪,剥夺了他手中权利,囚禁在府中。 瓜州与肃州毗邻,那陆家又得高峰粮仓,张路恐他来攻打肃州,便召集手下幕僚商议,那刘佥事善于钻营,又能投其所好,颇得张路看重,他劝道“大王,进陆家气盛,若强行攻打,恐肃州不保,不若先投诚陆家,待时机成熟,在另寻他法!” 张瑞闻此言,道“我张家军岂是如此懦夫,刘公所言不可取!” 刘佥事又道“如此不过缓兵之计,少主如何不能理解。” 张路原无称霸天下的雄心,造反多是因为抽丁一事,占领瓜州后便偏安一隅,收敛财富,奢靡度日,刘佥事深知他脾性,如此建议,不过是说中他心中所想,这张路听他话,越觉得有理,遂派人给陆政之送信,商议投诚一事。 陆政之在高峰得知见陆文占领瓜州,接连又收到张路投诚一事,大喜过望,忙带手下返回金城郡,派人麾下大将杨归奇镇守高峰,这杨归奇虽英勇善战,但偏爱渔色,陆政之在时,还知收敛,待他离去,便暴露本性,听闻钱屏山有妾室乃扬州瘦马,起了抢占心思,钱屏山虽气,但碍于他手中权利,不敢得罪,只好将爱妾拱手让之。 陆政之至金城郡便派使者给张路送去诏书和赏赐,封其为盛国公,至此,离陆政之起兵不过短短数月,已占得肃州瓜州高峰等多个城池,势力逐渐庞大,直逼关中。 晋王赵坚得信,深夜召集谋士密谋商讨,高峰粮仓关中已觊觎良久,因晋军主力先前被林瑜牵制,后又因圣德帝被杀赵坚起了入主上京之意,便将眼光放在中原腹地,倒不曾想被陆政之得了便宜,如今又得肃州瓜州两地,势力俨然已经威胁到关中一带,赵坚欲有进攻之意,右仆射司马敢深知赵坚脾性,遂道“今陆政之占高峰,又新的肃州瓜州两地,根基尚且不稳,此时带人偷袭高峰粮仓,尚有机会。” 赵坚正有此意,与众人商议过后,决定派出三千骑兵,由其子赵观领兵,趁机拿下高峰。 待众人议事结束,天色已晚,赵达与赵观并列而行,赵达性子偏冷,连气质都着丝凛冽,赵观则与之不同,他原先在书院读书,后随父亲起兵,虽在军事方面颇有才能,但气质仍旧带了些儒生的感觉,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两人一母同胞,感情甚笃,赵观道“大兄,听闻今日有人在世子府门口闹事,可是有什么事?” 赵达道“一场误会,并无大事。”他顿了下解释道“原是我的过错,先前我在肃州曾纳过一妾室,后因起战事,未曾顾得上她,那张家见她美貌,欲霸占,她不愿被毁清白,投河自尽,今日来府中之人正是她的父兄,两人今日方知她死讯,情绪激动,言语间起了矛盾,现已经无事。” 对江氏,赵达亦是有些愧疚,若非他当日匆匆离去,许她还不会死,只是佳人已逝,再多话亦无用,是以江百户父子两上门闹事,他亦未曾怪罪,还让赵德发替几日安排住处,不过他对江氏的那点愧疚,仅到此罢了。 赵观不想有如此内情,道“竟有此事?这张家未免欺人太甚!待我他日攻破肃州,必取这张家狗命以慰阿嫂在天之灵!” 赵达点头,嘱咐一句“此去凶险,你需的小心行事,莫要冒进。” 赵观道“大兄放心,我必拿下高峰!” 兄弟二人又闲聊几句,夜渐深,便话别离去。 江絮不知父母兄弟已至河东,陆军占瓜州,尚有一堆事情要忙,陆文因她之前守城之事,对她越发看重,诸多事宜都要寻她商讨,江絮忙的脚不离地,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她去了趟下苗村,她那日被陈维生送走,心中一直记挂他们母子安危。 村子里长久受周边将士掠夺,多户都已经人去楼空,陈维生家大门紧锁,门上落满灰层,透过篱笆见院中菜地已是杂草丛生,可见许久未曾住人,江絮走了好几处,都找不到人询问,只好又绕回陈家,她对陈维生的感情很复杂,厌恶他,但他又救了自己两次,若说感激,他对自己那份势在必得的自信真的让她很难不生厌,走了到也好。 思及此,江絮不在停留,欲返回,忽见陈家屋内有闪过一抹人影,那影子瘦小,倒不像是陈维生与刘氏,她思索着莫不是贼人,但陈家家徒四壁的样子,有甚可偷,纵是如此想,她还是绕到后门,翻墙入内。 并未急着进屋查看,而是先绕去厨房,若不是偷,十之八九是流落至附近的流民,见房中无人,便偷偷住进来,她多少与陈维生有些交情,倒不想他这破屋子被人鸠占鹊巢,那日回来,许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厨房杂乱,但灶膛里的灰尘像是新的,她走到院中,道“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屋内人自然不会那么听话,她又道“此处乃是我朋友的家,他虽不在,但未经主人同意擅入,可是犯了律法的。” “你莫要诬赖人,我没有擅入,是陈郎君同意了我才来住的!”这声音听着年岁不大,说话间,那人从屋中走了出来,穿着破旧脏乱的衣服,又黑又瘦,头发乱糟糟,看不清长相,只是一双眼倒是十分有神,他见江絮穿着儒衫,斯文俊秀,心中戒备少了些道“你是陈郎君的朋友?” 江絮点头,道“他何时同意你住的,他人可还在附近?” “不在的,好几月前有官兵来抓他,他就带着他娘逃到山里,我将山里的住处让给他,他说我可以去住他家,我才来的。”少年人道,语气诚恳。 好几个月前,恐怕她刚被送走,连应就带人来抓他了,但知他未被人抓住,江絮放心不少,以他的心计,必是早就离开瓜州,另谋生路,到底是她连累了他,只希望他与刘氏都能平安。 少年见她不说话,以为他不信,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抓我去见官!” 江絮刚才不过唬人的,这会子兵荒马乱的,哪里会有人还在意这个,她道“我没有怀疑你的话,只是在想其他的事。” 少年松了口气,道“那我还能住在这里吗? 江絮点头,既然是陈维生同意的,她自不好说什么,即已知道陈维生不在此地,她不在久留,与那少年告辞离去。 仇恨 江絮并不惧旁人怀疑,她来此前,…… 江絮并不惧旁人怀疑,她来此前,早以想过一番说辞,她确实有个远房堂伯父,年轻时随其上峰辗转各地,江家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时,知道他在荆北扎根,膝下已有一子江原,后江百户又寄过几次信,均未收到回信,荆北离西北所尚有千里之遥,江百户有心无力,至此两家便断了联系。 江絮借的便是她这个堂哥的身份,如今正是天下大乱之际,纵是想查她所言的真实性,亦是很难,此为其一,其二便是,她近半年来,身高抽条,轮廓瘦削了很多,又因她有意为之,皮肤黑了不少,与往日江絮的形象相差甚远,其三以她现在的身份,这里面的人,估计也不会敢信,她是江家娘子,江絮。 刘佥事笑道“是老夫看差了,老夫所知之人乃是位小娘子,自然不会是江令丞,实在是老夫眼拙,还望江令丞莫怪。” 江絮笑道“天下之大,有相似之人不足为奇,不过听刘先生之言,敢问你说的小娘子是否为卫所江仙之女絮娘?若是她,倒也不怪,江娘子乃是舍妹,我确实与她有几分相像,刘先生觉得眼熟亦正常。”她原不想引人注意,只是这刘记举动未免有些奇怪,况她尚不知江家人为何连夜逃离肃州,遂索性挑开来,许能知道些什么。 刘佥事先是一愣,随后笑道“竟不知江令丞原是江老弟的侄儿,如今江老弟不在肃州,我与他乃是至交好友,他的侄儿,自然也是我的侄儿,日后若有事,可千万别跟世伯客气。” 刘记惯会见风使舵,早在江絮来之前,他便着人打听过,这位江令丞不仅是瓜州之战的功臣,还颇得陆家少主的重视,他原不过想借个由头与这么江令丞套套近乎,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江百户的侄儿,幸而江百户不在此地,不若以他对江百户做的事,恐要得罪这位新贵,一时竟有些庆幸。 这刘记一副慈祥的模样,若不是江絮知他底细,恐被他蒙骗了,她道“如此便谢过刘世伯。” 那刘记心中有鬼,恐他多问,不敢在与他攀谈下去,倒是座上张路听到两人之间对话,亦是变了脸色,恐江令丞知道些什么,他叹气道“竟不知江令丞与江百户有如此渊源,当日江百户离开时我百般挽留,可惜他去意义绝,倒是不曾留下,当真遗憾。” 江絮起身行礼道“国公爷仁义,我叔父必是觉自己德薄能鲜,无法为国公爷立功效命,固请辞去,还望国公爷莫怪。” 她态度谦恭,言语间毫无不满之意,张路放下心来,不在提及江百户一事,江絮亦坐下,继续饮酒,心中知晓江家离开,必与这两人脱不了干系,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中愤恨,恨不得当场质问两人,但她如今势单力薄,若真如此做,不仅无法撼动张家,恐还引来杀身之祸,只能埋头喝酒隐藏情绪。 待宴席散,她竟是喝的有些多,站起来时,身子一软,好巧不巧正好碰到王通,惊的她浑身一颤,忙站稳道“卑职失礼,中书恕罪。” 王通亦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靠过来的身体异常柔软,他以为是府中婢女,听江絮说话,才发现是她,忍不住眉头紧皱,呵斥道“江令丞,你我来此是替将军办事,如此贪杯,若是误了事,你可担得起?” 他们过来不过就是宣旨,哪里还有其他的事,今日宴毕,明日一早便要返回金城郡,她能误什么事,王通不过寻个借口训她罢了,江絮并不敢辩,只连连应诺,道是再也不敢如此。 王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江絮见瞧不见他的身影,才与领着她的婢女回房,张路为接待他们,早已在府中备好客房,他自在肃州称王,敛财无数,府邸建造的富丽堂皇,金银不要钱似的,贴在墙面地板,闪的她眼睛疼。 那婢女领她入客房,江絮有些发汗,因在此地,倒不好沐浴,只让她打些水来,自己随意擦洗一番了事,见那婢女仍留在房中,便让她自去休息,却不想她突然跪下,连着磕了几个头,吓了江絮一跳,她忙去扶人,只那婢女不起身,她无奈道“娘子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那女子忽道“求江郎君救我!” 她说完,看了眼江絮,见他不言,又道“我知道让郎君冒然救我,郎君必是不愿,若是郎君肯救我,我便告知郎君江家如今现在何处?” 江絮闻言眸色微冷,她一时不知道此人目的为何,恐她是旁人来试探她,她道“若说此事,盛国公与刘先生已经告知,叔父一家与堂妹去了河东。” 女子冷笑道“那不过是那两个畜生诓骗你的借口。” 江絮道“你说他们是骗我,我如何知道你亦不是在骗我?” 女子道“我知郎君不信我,但我非坏人,我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乃是被张路抢虏进府,被他玩弄过后,弃如敝履,在府中为奴为婢不说,还被迫如妓子般帮他招待宾客,我实在不想过这种生活,是以才出此下策,还望郎君成全,若真能离开此地,我愿给郎君当牛做马,服侍郎君一辈子。” 张路是何种人,江絮自然清楚,对她这话到不怀疑,江絮愿意救她,但恐她不说实话,是以道“你知道多少,且说说,我在考虑救不救你。” 商人做买卖都要付定金,女子自然知晓,江絮在试探她,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江絮,她并不知这位江郎君对江家有多在乎,她手里的筹码值不值得他救自己,斟酌片刻道“郎君不知,这江家之所以离开肃州,乃是因为张路看上了江家夫人,欲强行虏她进府,江家不愿,才逃离肃州。” 她说完,不见江絮回答,抬头看去,见他神情无异,一时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就听他冷声道“还有呢?” 女子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原是我偷听来的,旁人并不知晓,江家原有一女儿,便是与郎君长得有些相似的那位,她早已嫁人,张路见她生的美貌,趁她夫君远行,欲行不轨,江娘子逃跑之时,不堪受辱,跳河自尽。” 江娘子这事倒不是她偷听来的,而是之前与她相好的一位副尉说漏了嘴,但她不好明说,只说是偷听来的,她又道“郎君,如此,够不够你考虑救我?” 江絮没说话,张路欲抢虏孟氏的事让他愤恨,如今又听了自己的死讯,倒是有些滑稽感,她道“我可以救你,但若我知道你所说的都是诓骗与我,我亦不会放过你。” 女子忍不住喜道“我所言句句为真,不敢欺骗郎君,剩下的事,待郎君救我出府,我必一一告知。” 江絮没在理会她,让她去外间的矮榻上安置,这女子心机不少,她虽愿意救她,但不愿与她多接触,恐她看出些什么,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家的安危,以及如何弄死张路,江絮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她想过许是自己出逃连累了江家,才让他们不得已离开肃州,没想到张路这个畜生,竟然把主意打在孟氏身上,当真可恨至极,她眼下真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一泄心头之恨,但她又知道,这样是行不通的,要报仇还需要慢慢来。 翌日,江絮提及要带昨晚的婢女离开,张路正愁没办法讨好她,自然满口答应,还套了马车送她,一晚上的缓冲,足够江絮现在能平静面对张路,纵是心中恨不得杀了他,但仍旧强忍着与他道谢,当真虚伪,她心道,不愿再看张路那张脸,恐自己真忍不住捅了他。 他们一行人均是快马加鞭,哪里有闲情带着马车行动,王通自见江絮要带走婢女就一直紧皱着眉头,张路在时,他不好说,待出城,便将江絮唤来,训斥道“江令丞,少年风流我不是不能理解,但我等是来办公事,并非寻欢作乐,江令丞还需收敛些,此女子如何处置我不管,但决不能与我们同行。” 江絮少有与王通意见统一的时候,此刻倒是难得,她本就没准备带着女子回去,待听完王通的训斥,她回马车上道“我说的已经做到,你现在该说剩下的事了。” 女子道“郎君救我,我亦不敢再瞒郎君,当日张家派人来请江夫人入府,江家不愿,与他们扭打起来,江百户因此伤了手臂,好在江家在西北所还有些人脉,趁夜跑了,只具体去哪里,我亦不知,不过很大的可能是去了河东,我听闻江娘子夫婿便是河东赵家之人,江家许是去投奔了。” “你不是说江娘子已经死了?他们怎么还会去投奔赵家?” 女子解释道“不敢欺瞒郎君,其实江娘子已死这个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张路恐因此事得罪赵家,便着人散布消息,说江娘子是去河东寻夫婿,是以城里人,多以为江娘子去了河东,却不知她早已溺亡。”说着她又强调了句“我也是在府中偷听道张路的话,才知道此事。” 偷听?这事张路会让旁人偷听到?她昨晚这么说江絮就没信,只是同情她的遭遇,又从她那得知了些事,才没去计较这些,如今该知道的也知道差不多,她并不想留着她,便道“这马车是张路送的,我嫌太脏,留给你了,日后你想去哪便去哪,就此别过,保重。” 前夕 西北一带不常下雨,近日…… 西北一带不常下雨,近日却有些反常,接连几日的倾盆大雨,下的金城郡街头异常冷清,这么大的雨,撑伞都不起不了多大作用,谁还乐意出门。 江絮从官署出来,欲回公所,她先前升了秘书丞,因公所离官署较近,便从陆文府内搬了出来,不过走了几百米,裤脚已经湿透,黏糊糊的粘在她的小腿上,有股让人厌恶的滑腻触感,她禁不住脚步快起来,很快就见到公所的大门,亦看到了站在公所前的女人,她还穿着前几日的青色褂子,撑着一把青纸伞站在公所前,好似一支孤竹耸立在雨里,很难让人忽略。 她也看到了她,朝着她走过来,两人很快面对面,江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道“我在等江郎君,我与郎君说过,郎君若是能救我,我愿意为郎君当牛做马,报答恩情,岂可食言。” 江絮引着她站在公所的门廊下,这里檐宽,比站在雨里要好些,她收了伞,笑道“娘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我位卑势弱,做不出什么,你看,纵是我现在知道张路欺我婶娘妹妹,仍旧不能帮她们讨回公道,还要对张路卑躬屈膝。” 女子欲跪下,江絮抬手止住,听她道“我知郎君难处,并不敢无所求,只愿常伴郎君左右,还望郎君成全。” 江絮没回她这话,却道“你与江家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关注江家之事?” 本就没想将此人留在身边,是以对她如何知道江家之事并不关心,会救她,虽说有从她口中知道情况的原因在,但多半还是出于同情,若非她与孟氏及时逃脱,恐与她的遭遇并无二致,未曾想她,她会追过来,如此她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目的,江家在肃州城既无权利,又非富贵,她却能对江家的遭遇知道的如此清楚,只能说明此人曾经与江家有旧,但她并未西北所之人,亦不太可能认识江百户与孟氏,三郎太小,不做考虑,如此想来,到就只剩下一人,他阿兄江怀,与江怀有联系的小娘子,倒是只有书院刘夫子家的那位刘娘子了。 女子闻言,微不可查的抖了下,道“不敢瞒郎君,我与江家娘子曾是闺中密友。” 江絮闻言失笑,女子不知道江絮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不明她为何发笑,又不敢多问,听他道“你叫什么?” 女子沉默片刻,道“我姓刘,家中人唤我淑娘。” 江絮想到她的遭遇,倒是能理解她为何不说实话,未拆穿她的话,只打量着她,她既能被张路掳掠,长得必是不差,她生着一张鹅蛋脸,杏眼柳眉,头发乌亮,因被雨水浸湿了些,有几缕贴在她额间,越发显得她肤白出众,当真是端方美人,如果当初一切都顺顺利利,这人许就是她未来的嫂子,可惜,没有如果。 她道“我住在公所里,不好留人,若你不愿意离开此地,便将张路给的那辆马车卖了,足够你在城中开销过日子,如今金城郡尚且还算安稳,我虽位卑,但多少还能照看一些。”她那里上马车看了,那车内里装饰的金碧辉煌,卖了许比她如今身家都高,足够她在金城郡买一处小院过活。 话已至此,刘淑娘知道他决心已定,不在多言,对她深深一躬道“郎君仁义,是我强求,只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郎君成全。”她抬头,未见江絮反对,继续道“我与江娘子相识多年,她已逝去,作为好友,本该替她看顾父母,可今不知江家流落何地,若他日郎君有江家消息,还望告知一声,以全我与江娘子之情。” 江絮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这才是真的“无中生友”,只能点头应了,刘淑娘忙谢过道“多谢郎君,待我安定下来,便将住处告知郎君,若是日后郎君有何吩咐,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撑伞离去,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江絮站的久了,浑身都有些冰冷,正欲进内换身衣服,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江令丞留步,大将军口谕,还请令丞接旨。” 江絮忙跪下,那传令官身着蓑衣,翻身下马,几步到江絮跟前,道“大将军口谕,任江令丞为昭武校尉,即日起随大军出征梨县。” 江絮接旨谢恩,起身塞了赏钱与那传令官道“不知出了何事?大将军为何突然点兵去梨县?” 那传令官脸上还滴着水,收了钱,到是好说话些,他道“详细的卑职也不清楚,只听说高峰粮仓丢了,大将军在府中大怒,少主主动请缨出兵梨县,卑职还有其他家要传旨,就不耽误江令丞做准备了,告辞。”说完,便又骑马,消失在雨幕中。 高峰粮仓丢了,江絮到不觉得稀奇,如今哪一方诸侯不盯着几处粮仓,谁得了都免不了会有人来抢,只是这大将军为何会突然封他做什么昭武校尉?她不是一直都是文官吗?她一时着实想不通此事。 不过她也没时间去想这个了,大军走的非常急,离她接旨不过几个时辰,已经拔营出发,天还下着大雨,淅沥沥雨声,似乎在替这群出征的将士送行。 江絮至军中,发现石凯亦在列,待扎营休息时,石凯寻她说话,她才知道她这昭武校尉如何而来,这事的根源还在张路身上,陆政之虽接受张路投降,但对他仍有忌惮,知晓江絮不仅得了张路府中婢女,收了他的马车,又与他原麾下百户有关系,对她亦有不满,恰有王通在一旁煽风点火,陆政之索性趁着大军出征,封了他一个昭武校尉,多有给她个教育的意思,江絮没想到这事还有王通在背后搓火,这人还真是恨自己。 石凯宽慰她道“少主怕你多心,特地让我来安慰你几句,你也莫要忧心,一切有少主在,到时候咱在挣点军功,不比当那秘书丞快活。” 江絮疑惑已解开,到不在纠结此事,反而道“你可知高峰粮仓为何丢失?”她来的匆忙,根本来不及了解前因后果,虽有心想问陆文,但他乃军中主帅,事务繁多不说,前几日都在赶路,今日才第一次扎营修整,一直寻不到机会。 “还不是钱屏山那个龟孙害的,这狗东西前脚投降,后脚就给赵家做内应,将高峰路线图送给赵家,因此才丢了粮仓。”一提这事,石凯就来气,想当初,为了这高峰粮仓,差点丢了金城郡,如今还没捂热,就被人抢了,能不气吗? “这钱屏山为何突然反水?如此反复之人,赵家也敢用?” 时人颇重忠义二字,迫于无奈投降之人尚会被人瞧不起,况这左右摇摆之人,真不知该说赵家心宽还是其他。 “我听说啊,是这样的,这钱屏山原有一爱妾,生的貌美如花,那杨归奇一见就爱的不行,强行问钱屏山索要,钱屏山虽然给了,但心中不忿,后来赵家攻城,他就起了其他心思。”许是涉及到私事,石凯连声音都小了些,但不知是不是江絮的错觉,她觉得石凯说这事时眼都在放光,思及之前他说少主私事时的劲头,好好的一小伙,怎么有种当狗仔的潜质。 江絮不想,如此重要之事,竟然毁在私人恩怨之上,一时到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事要是传出去,祸国殃民的必是那小妾,其实内里不过是两个男人的好色之欲引起,当真可笑。 此间话了,再说那赵家军中,在高峰取得大胜,正是高兴之际,却不料,主将赵观因连日征战,疲劳不堪,又恰逢阴雨潮湿,竟是生出病来,他现年不过十九,原是身强体健的少年人,不常生病,这一下到有些病来如山的倒的意思。 又收到信,得知此次乃是陆文率兵,他深知这陆文骁勇善战,不可轻敌,但他无法上阵,只好嘱咐手下将领李善,挖战壕固守高峰粮仓,莫要与之正面冲突,想拖延时间,一切等他恢复在做打算。 那李善原是前朝大将,在西北一带颇有战功,有战神之称,他自觉身经百战,对赵观之言,并不放在心上,况如今我军刚拿下高峰粮仓,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正当一鼓作气,打退陆家大军,躲梨县才是,是以他表面同意,内里到另有一番打算,赵观并不知情。 时河东晋王世子府内,赵达接信报赵观得病一事,他道“此时领兵之人是谁?” 那手下道“乃是归德将军李善。” “世子,这李善原是西北战神,我倒有些了解,此人虽战功累累,但为人骄纵,纵是二郎君嘱咐过,恐他亦难听劝,若冒然出兵,二郎君危矣。”说话之人身着白色绣竹叶直缀,头戴方士巾,容貌清俊,端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若是江絮在此处,定会大吃一惊,此人并不是旁人,正是她兄长江怀,可惜她远在西北,并不知河东之事。 赵达在朝中见过李善几次,语言间知他确入江怀所说,当即唤人道“赵荣,替我备马,我要出门一趟。” 相见 封城三日,江絮带人将高峰…… 封城三日,江絮带人将高峰县城翻了个底朝天,并未找到人,只寻到一处可疑的别院,但早已人去楼空,虽不知他是如何逃出去,只如今情况,她不得不怀疑赵观早已离开高峰县,或许是在陆文与李善对战时,就已经悄悄离去,如此想来,便开放了城门,只在出入口处严加搜查,但凡有出城的病人一律扣留查问,几日下来,依旧一无所获。 “要我说,这赵二郎估计早就知道李善那鳖样赢不了,老早就跑路了。”说话的是石凯,他前几日随陆文去追赵军残余,这才归来,得知江絮在高峰县城搜寻赵观,便主动与陆文请缨来此协助, 两人这会儿正坐在城门附近的一家酒楼里,稍稍抬眼,便能看到城门口进出的人群,都是普通百姓,毫无形迹可疑之人。 江絮虽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还存了些疑虑,道“在观察几日,兴许正有人希望我们如此想呢?” 石凯不懂这些,道“你们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太多,我可看不懂,还是在战场上砍人来的直接痛快,江先生,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与那张忠化对战,这老小儿奸诈,他当时虚晃一枪,亏得我机灵,我佯装后到,待他不注意,一刀刺穿他的铠甲,好家伙,你猜怎么着?”他顿了下,正欲往下说,就听江絮道“没想到他还能坚持,与他苦战半个时辰,才将他生擒,是也不是。” 石凯诧异道“先生果真聪慧,这猜的可太准了!” 江絮好笑的摇摇头,哪里是她聪慧,是石凯从进高峰县就已经跟她说过四次,这次是第五次,她无奈道“石将军,你真的不记得你已经第五次跟我说这个事了吗?” 石凯一愣,随即脸一红,无意识的挠了挠头,羞赧道“有那么多次嘛?我怎么不记得,哈哈哈,不说此事,先生,吃菜,吃菜,不吃都冷了!” 江絮善解人意的不再提,夹了筷子炒时蔬,正要吃,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蹭的一下站起来,趴在窗台往下看,那身影已经消失,石凯被她动作吓了一跳,忙拿起一旁的佩刀,道“先生,出什么事了?” 江絮来不及解释道“石将军,我先失陪。”她说着,到不管石凯,匆匆出了酒楼,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方才那个身影,真的太像江怀了,她想如果当初江家逃难至此,在此处定居,倒也不无可能, 石凯还从未见过江絮如此焦急的样子,恐他有事,赶忙跟上,见他站在一处巷口,面色沉重,上前道“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江絮想或许真的是她看错了,她笑道“多谢,不过应该是我认错人了,还以为见到了熟人,吓到石将军了,抱歉。” 石凯知道江絮亲人并不在身边,思念故人认错倒也理解,便道“先生不必与我客气,有甚事只管吩咐。” 江絮谢过,两人继续往酒楼走去,殊不知待两人走远,便有两人从一处院墙里翻出来,若江絮在此,必定认得,这两人便是江怀与赵荣,江怀道“多谢赵侍卫相救。” 他原是出门探查情况,到不知何处漏了马脚,竟被人追踪,若非遇到赵荣,恐今日危矣。 赵荣道“朝奉客气,此人是陆文麾下校尉,当日封城便是他下的令,倒是比旁人警觉些。”封城当日,赵荣在城中打探情况时曾经见过他一次,是以还记得此人。 江怀恍然道“如此看来,他们还未放松警惕,还需等些时日,才能出城。” 至晚间,江絮仍有些心绪不宁,她思来想去,唤来前些时日在那附近搜寻的将士,询问那处是否有江姓人家在此居住,这些天搜查的人太多,他哪里想的起来这些,又恐江絮怪罪,便道“卑职搜查桥西横街时倒是遇到一户人家姓家,家中有老父腿脚不便,由一子一女照顾,说是从肃州城逃难来的。” 虽对不上号,但听到肃州江絮仍旧有些期待,她道“他家中可有小儿?” 那将士摇头,他能记得这家,乃是因为他家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就是性子冷了些,不过冰美人亦是美人,这会子想起来,还有些心痒,这话他可不敢跟江絮说,江絮不知道他心思,给了他些赏钱,嘱咐他莫要将今晚的事说出去,便让他离开了。 翌日,明知不可能,江絮还是往桥西去了,刚入横街巷子,她便察觉有人跟着她,江絮边揣测来人是谁,边想往巷子口走去,忽然脖间一凉,一柄刀架在她肩膀上,江絮看不到身后是谁,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刀往她的脖子处靠了靠,一股刺痛,从脖间传来,听得他冷声道“闭嘴,往前走。” 江絮无法,只得听话往前走,分明是白天,巷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越走越深,她心知再这样下去,她命不保矣,没注意脚下有个石块,一个踉跄人已经摔倒,那人也没想到,正举刀上前,江絮捡起那石块就朝他砸去,他连忙躲闪,江絮见有机会,趁他不备,飞起一脚,揣在那人身上,她本就有些武功底子,自跟在陆文身边,没有一日荒废过练武,这一脚又用了全劲,原以为他该站不起来,谁料,这人不过轻哼一声,一跃而起,江絮抬手防备,见那人长相,忽然一愣,道“赵荣?” 赵荣以为身份暴露,眸子一冷,不愿与她废话,提剑刺来,江絮边躲边道“赵荣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主子纳的江姨娘?” 她跟赵达的孽缘,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她根本不愿意提起,她下令捉拿赵观时,不是没想过,此次若是主帅是赵达,她亦会下同样的命令。 他剑一顿,江絮见有戏,往后退了退,道“既然你在这,赵达是不是也来了?” 赵达来此的目的,到不难想,多是为了救赵观而来,江絮想到是她下令封城捉拿赵观,一时不敢确定,此人知不知道这事,若是不知还好说,不过这到没用江絮多费心,赵荣下一秒就给了她答案。 他冷笑道“江校尉说笑了,我们姨娘早就死了。” 江絮见状,知他恐不会手下留情,便道“杀不杀我,也该赵达点头不是,你带我去见他,若到时他同意,你在杀也不迟。” 赵荣自然不肯,他知道即便是赵达下令杀她,江怀亦会阻止,但若在此处杀了她,他日大郎君知晓,未必不会怪罪与他,一时犹豫不决,江絮继续道“带我去见他,我可以让你们平安离开高峰县。” 江絮知道,即便见了赵达,他亦不会顾念两人的感情,况且当初不过见色起意,哪有真情,她想活命,最好的筹码便是放他与赵观离开,她相信赵达不会不愿意,毕竟她的命,与他们兄弟而言,孰轻孰重,在赵达心中自不必说。 赵荣冷冷看了她一眼,道“随我来。” 两人行至一处院门前,他推开门,就听江怀说话道“赵侍卫你回来的正及时,我刚。。。。。”他话未完,便见到赵荣一旁站着的人,恍如雷击一般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看着那人,江絮受到的冲击不比他少,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赵达这里见到江怀。 江怀如往日一般,穿着灰布棉袍,站在那里,仿佛他们从来没从肃州城离开过一样,江絮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哭道“阿兄,真的是你!原来我没有看错!” 怀里的人黑了瘦了,跟记忆里的她完全不一样了,但他丝毫不怀疑,眼前的人就是江絮,江怀抬了抬手,想哄哄她,但思及身后的赵达,便轻轻将她推开来,道“乖,不哭了,絮絮是大姑娘了,世子看到要笑话你了。” 他方说完,便听赵达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恭喜江朝奉兄妹团聚。” 江絮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步,行礼道“见过世子。” 赵达瞥了她一眼,她着青衫儒袍,黑瘦的脸上只一对黑亮眸子有些特色,跟记忆中的美人丝毫联系不起来,亏得江怀还能一眼认出,他道“你既无事,为何不与我联系?” 江絮原是不在乎赵达的态度,但如今江怀许在替他办事,江絮不想让他为难,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得罪赵达,便听赵荣道“江校尉,你莫要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闻赵荣之言,江怀低头看了江絮一眼,他还没从絮絮没死的事情里回过神,又被她如今的身份吓到了,想到封城一事,一时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赵达非庸人,岂会听不懂,他亦有些意外,再看江絮,倒有些其他的意思,他道“听闻陆文麾下有位江先生,独守金城郡,智取瓜州,莫非便是江校尉?” 江絮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传闻,但赵达这语气,怎么听怎么都不像夸赞,她只好道“世子,谣言不可信。” 赵达轻笑一声道“江校尉莫要谦虚,若非你封城及时,我等也不会在此处。” 重识 事确实是她做的,赵达讥讽她不是…… 事确实是她做的,赵达讥讽她不是不能理解,换做是她,估计也想打人,但理解归理解,谁乐意被人嘲讽,她斟酌道“世子,封城非我所愿,只各为其主,还望世子理解。” 赵达冷笑道“我自然是理解江校尉的难处,那江校尉来此,是准备抓我们献给陆文?” 他话音落,只闻身后赵荣哗啦的拔刀声,她还未动作,江怀一把将她拉在身后,道“赵侍卫,你这是何意?” 赵荣刀尖指着江怀道“犯世子者,死!让开!” 江怀自然不让,江絮拉了拉他的衣襟道“阿兄,我无事,我不是来抓人的。” 赵荣不收刀,江怀亦不让开,两人僵持,江絮只好看向赵达道“世子,我来此是想与你做交易,并非他意。”她说着不见赵达回应,又道“我知世子杀我易如反掌,但如此一来,世子想出高峰县恐难以,不若放我离去,我会让人撤了搜查,放你们离开,如何?” 赵达抬了抬眸子,眼含讥讽道“这便是你的各为其主?” 江絮道“少主忠厚爱才,若他知道此事,必会做出同意的选择。”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陆文会怎么选择她当然不知道,但今日之事她亦不会让陆文知晓,原是想以此条件做缓兵之计,但现在江怀在这里,她不可能看着他被抓,她能力有限,若是江怀落到陆政之手里,她根本护不住,还不若就此放他离开。 赵达抬手,赵荣立马收了刀,他不信任江絮,但他信江絮不会放任江怀被抓,思及此,心中不免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他会有这一日,要靠这种关系保命,再不想见院中女子,拂袖离去。 江怀引她入屋内,两人许久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江絮知晓家人如今都在河东府,倒是放下心来,便与他说了自己的经历,江怀心疼她一路受苦,有心劝她与他一道回河东府,江絮虽想念家人,但知他们平安便好,并未同意江怀的提议,一来她仍念着要找张家报仇的事,二来她感念陆文的信任,放走赵达他们已经是一种背叛,如果她也跟着走了,着实良心不安,不过最重要还是她对如今生活很满意,回到河东,她只是江家小娘子,但留下了,或许危险,但她能有更多的选择。 江怀隐瞒了些事未与她说,听她如此坚决,到不在劝她,况且如今的絮絮早已不是当初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她有才略有胆识,亦有她自己的一番事业抱负,她正展翅高飞,他帮不了她,如何忍心让她自断羽翼,只能嘱咐她好好保护自己,若是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写信告知他。 江絮一一应下,末了倒是想起来刘娘子一事,便与江怀说了,江怀与她相识一场,不忍见她落魄,只叮嘱江絮多看顾她几眼,江絮自然应允。 待两人话毕,已是黄昏,江絮恐出来太久,引石凯怀疑,便要离去,江怀不舍,但亦无法,两人至院中,赵荣正坐在石凳上擦着他那柄刀,并不见赵达,她仍有些事想与赵达说,便道“赵侍卫,不知世子何在?” 赵荣冷着脸,不情不愿的指了个方向,江絮谢过,便去寻赵达,她至门前,轻轻敲了门,闻他出声,才入内,赵达见是她,冷声道“江校尉还有何事?” 江絮躬身,行礼正色道“多谢世子照顾我的家人,江絮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世子日后若有用到江絮的地方,江絮必全力以赴。” 赵达听她说完,笑道“江校尉莫要说笑,你能如何帮我呢?毕竟,大家各为其主不是?” 江絮被他这么一噎,一时到说不下去了,她非无理之人,赵达是以为她死了,才帮她安排江家人,但不管怎么说,江家确实受他恩惠,她想报恩也是真心,不过他说的到也没错,她又能帮赵达什么呢,即便是这次愿意放他出城,也是因为不想连累江怀,想了想道“我从未想过与世子对立,只世事难料,他日我若与世子境遇相反,世子未必会放过我,但无论如何,我对世子是真心感激,亦是真心想要报答。” 她微垂着头,露出侧脸的轮廓,赵达这样看她,到有往日的模样,只瘦削了不少,想她能有如此境遇,必是吃过不少苦,思及往日温存,便道“罢了,当日亦是我的疏忽,若非我匆忙离去,你亦不会有这般遭遇,往日种种,烟消云散,你我互不相欠。” 他能如此想,江絮自然高兴,但嘴上仍道“我知世子乃做大事者,从未因此事对世子有过怨怼。” 赵达眼皮一抬,道“江校尉还真是善解人意,宽宏大度。” 江絮惯见他阴阳怪气的,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还能道“世子谬赞,愧不敢当。” 江絮说话时,黑亮的杏眼直直注视着他,微弱的烛火下,眸子里闪动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狡黠,赵达看的微微愣神,一时竟是想不起其他,莫名道“你可愿与我一道回河东?” 江絮摇头道“多谢世子垂爱,只我恐要辜负世子盛情。” 赵达回过神,有些理不清自己为何会说那句话,但听她拒绝,亦有不喜,斜了她一眼,道“为了陆文?” 江絮还未听出他的意思,下意识道“少主与我有知遇之恩,我自当要报答。” 赵达抬眸,似有些不信,但她眼神坦荡,到显得他小人之心,问道“只是知遇之恩?他可知你的身份?” 江絮原以为与陆文不过萍水相逢,并未特意去告知他这件事,况两人还住过同一间房,她倒是无所谓,但怕陆文多想,后因想留在官署工作,她有刻意隐瞒的意思,到现在的情况,她更不愿意说出来,毕竟纵是陆文待她亲厚,亦不会同意任命女子为官,更何况她上头还有陆政之,遂道“少主并不知晓。” 赵达轻哼一声道“既如此,便永远别让他知道。” 江絮自然知晓,她是有想过,若有朝一日当真隐瞒不住,在离去亦不迟,她道“多谢世子提醒。” 话至此,天已晚,她又道“世子,明日我会撤了城中搜查,但我能力有限,待出了高峰县,还望世子多加小心。” “江怀既入我麾下,我自不会让他出事,你不必多虑。”他们一行人,江絮挂念的只有江怀一人,她这话,赵达自然就认为她是顾念江怀。 江絮想解释一句,往日她对赵达确实没有好印象,毕竟他好色又小气,但他会自责,会帮她照顾家人,他其实没有她印象里那么惹人厌烦,她说的话并不单单是为了江怀,但又觉得说了有些多余,只道“多谢世子,一切有劳世子费心,预祝世子一路顺风,早日返回河东。”说着她停顿了下,又道“天色已晚,我营中还有要事,不便久留,还请世子莫怪,告辞。” 赵达未言,抬了抬手示意她离去,江絮往外走去,未至门口,听得他道“江校尉,下次相见,便是在战场上了,到时我不会手下留情。” 江絮笑笑,并未回头,道“世子,我亦与之相同。” 赵达觉得好笑,她何曾对他留情过,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若是以往,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的妾室逼到无处躲藏,他必会嗤之以鼻,可如今,发生了,他反倒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有些期待,想要看看她到底能走多远。 “大兄,这位便是江姨娘,当真是位奇女子,莫怪大兄一直惦记。”窗外突然有人说话,赵达一记冷眼,道“多嘴!”见他是一人站在窗外,问道“你何时能起身的?” 赵观穿着月白寝衣,站在窗台边,头发拿玉簪束着,松松散散,说话间,从窗台翻了进来,哪里还有做大将军的威严,更像一普通少年儿郎,他走到赵达身边,道“今儿就觉得大好了,躺了半日听到有人说话,便出来看看。”他说着停了下,像故意似的道“不过大兄,你真的放心嫂子一人待在这里?” 赵达冷哼一声道“雏鸟不爱待巢内,你越不许,她只会越叛逆,不若放她自己去尝试,摔个跟头自然就会回来了。 赵观久病,在床上待得都快发霉了,没想到今日刚好,便见了兄长笑话,他起顽心,又道“大兄,我听说那陆文身高八尺,长得威风凛凛,又英勇善战,在陇川一带,颇受小娘子喜爱。” 赵达闻言皱眉,训斥道“没规没矩,你几时也学了这油腔滑调,书都白读了吗?” 赵观笑道“大兄教训的是。” 嘴上如此说,心里忍不住想,分明是大兄留不住人,担心偏不承认,他还从未见过大兄如此,当真有趣,不过恐大兄恼羞成怒,便不再说,只私下想着,待回了河东,要将这乐事告知阿文,让她也高兴高兴,自己久未归,又大败,她在府中必是忧心挂念。 次日,江絮撤了城门的搜查,石凯早觉得赵观已经不在城中,对她此举,并无疑惑,况他们出来已久,不过几日,便该回金城郡,江絮恐引人猜疑,不曾再去过那处院落,直到与陆文大军一道返回金城郡,亦未有听有谁被抓,倒是放下心来,江怀他们应是已经脱险。 风起 高峰粮仓一战,陆文擒关中大…… 高峰粮仓一战,陆文擒关中大将李善、张忠化,杀敌两万余人,俘虏近五千余人,大获全胜,陆政之喜不自胜,大肆封赏,江絮因献计之功,不仅重回文官行列,又升了秘书少监,她自然欢喜,待朝议结束,有与她熟悉的便来恭喜,问她要酒吃,她一一谢过,应允他日必招待各位。 说话间,江絮与人走出殿内,恰遇到王通自殿外走来,江絮因知道她任校尉之事有他推波助澜,对他颇有防备,并不想引他注意,与众人一块道“见过王中书。” 王通微微颔首,走到她跟前时,忽然道“恭喜江少监高升。” 江絮笑道“不敢不敢,能有此机遇,全靠中书当日仗义执言。” 王通冷声道“江少监客气了,倒是请酒可莫要忘了我的一杯。” 江絮依旧带笑道“那是自然,若无中书当日在大将军面前推荐卑职,卑职亦无机会建功。 ” 王通不言,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在场多是人精,哪里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但这两人,一是大将军看重的幕僚,一人又是少主手下红人,两方都不想得罪,只好赔笑辞去。 江絮到不介意这些,萍水相交之人,明哲保身亦是常态,她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多也不会参与。 她今日是有些冲动,不论穿越前后,她都甚少与人发生冲突,说好听些叫性子随和,其实就是怕得罪人,但王通一事让她明白,无论她如何避让,厌恶你之人,并不会因此放过你,既如此,不若让自己痛快些。 正思索间,忽闻一声笑,她回头,没想到是陆文,行礼道“见过少主。” 陆文方像从内室出来,他走过来道“少见江少监如此与人争执,到有些新奇。” 江絮知他是看到方才之事,忙请罪,陆文摆手,与她并肩同行道“王公脾性,我最是清楚,此事非江少监之错,何罪之有。” 江絮正斟酌该如何接话,听他又道“少监以为,君臣之间该是如何?” 江絮不解他为何如此问,思忖道“当是贤臣辅佐明君,君圣臣贤,诚如魏武帝与郭奉孝,昭烈帝与诸葛孔明,当为典范。” 陆文又道“如若汉宣帝与霍司马又如何?” “司马与宣帝有知遇之恩,自与其他君臣不同。”江絮一凛,不知他为何提到霍光,思及王通,莫不是他想成为霍光之流,纵是他有霍光之才,陆文亦非宣帝,况他上面还有个陆政之压着,着实让她看不透,莫怪近日不见王通与陆文一处,她原以为是此前两人因孙明清之事争议,才起了嫌隙,现在看来,恐是她想的简单了。 陆文未应,江絮正思忖该说些什么,忽闻有人说话“大兄!” 两人抬眼看去,来着是身着白色绣金线暗纹箭袖袍,外罩浅紫圆领袍,头束金冠,腰系玉带,身姿挺拔,眉眼俊朗,好一位翩翩公子模样,听得陆文喜道“二郎,你何时到的?” 江絮心道,原来此人便是陆家二郎,先前听石凯说此人善骑射,原以为该是威风凛凛的少年郎,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不知世事的贵族郎君,她见陆文欢喜之色,倒不像假装,陆文非愚人,旁人待他如何,他自是清楚,若非真心,他亦不会如此欢喜,想来他与陆二郎关系应是亲厚。 江絮与陆二郎见礼,陆二郎道“你便是江先生,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年少,当真是少年英才。” 这夸的江絮莫名其妙,她只好道“二郎君谬赞,卑职德浅才疏,不若二郎君英武善略,才德兼备。” 陆二郎笑道“江先生谦虚了,我虽读过几本书,但哪里比得上先生,先生高峰之战以计乱赵军,当真妙哉,我来此时,一直想亲自拜访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当真有缘。” 他言语真挚,丝毫不见假意,江絮听得哭笑不得,这么一来她算是知道为何陆文与陆二郎亲厚,有这么真诚的弟弟,很难与他生出嫌隙,听他又道“不知先生现在可有时间,我想听先生亲自说说当日之况。” 江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好在陆文及时给她解了围“二郎,江少监还有事,哪里有空闲,你想听我说给你,莫要叨扰先生。” 陆二郎闻言,倒是难掩失望之色,道“既如此,不敢耽误先生,便等先生下次有空,我必亲自拜访。” 她来此至今,还从未见如此热情单纯之人,她有些应付不来,话至此,她只好笑道“蒙二郎君不嫌弃,卑职随时恭候,只眼下还有要事,恕卑职先行告退。” 江絮从将军府出来,便步行回了公所,还没坐下喝口茶,就听有人敲门,她推开门看,原是公所看门的仆役周翁,便问他有何事,周翁道“原不该叨扰少监,只近日来有位小娘子多次来找少监,我见她神色慌张,恐有急事。” 小娘子?莫不是刘娘子,她在金城郡只认得这一位,便道“多谢周翁告知,不知她可还说了什么?” 周翁道“我原是与她说过,少监你远在高峰,若她有事,可留下信件,可待少监归来一看便知,但她不愿,我无法,便让她留下住址,只小老儿并不识字,不知可还有写其他。”他说着递了张纸与江絮。 江絮接过,那上面到真只写了住址,刘娘子孤身一人,若无他事,多半不会来寻她,是以江絮不敢耽搁,她拿些碎银与周翁,与他谢过,便去了纸上说的地址。 金城郡因陆政之定都于此,房价水涨船高,倒是听人说过,如今一处地段好些的宅院,都要上千钱,江絮还有些担心刘娘子银钱是否足够,虽说张路那辆马车看起来确实富贵,但具体能卖多少她亦不知晓,待到住址之处,见那小院外墙花藤绿叶缠绕,分外精致,她放下心来,敲了敲门,好一会都无人来应,莫不是没人,她想着要不明日再来。 忽听对面有人开门,她扭头看了眼,是位年轻的妇人,便道“夫人可知此户主人可是出门了?” 那妇人乍一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以俊秀郎君,刚缓口气,又听他问对门之事,忙道“你是何人?与她是何关系?寻她作甚?” 江絮还当她是关心,忙解释道“我与她是同乡,前她家中人有话要带给她,特来寻。” 潮起 除夕那日,江絮与陆文只喝了…… 除夕那日,江絮与陆文只喝了半壶酒,陆文事多,不比以往,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话到没说上几句,就散了。 上元夜后,年味渐渐消散,沉浮许久的西齐开始有了行动,仓州已定,下一个目标便是凉州,但凉州的情况与仓州还有些不同,凉州乃是前朝判将徐域的驻地,他与当初张路起家之路相仿,张路占肃州后,双方都对仓州有意,两方相持,仓州知州以此为机,在两人之间徘徊,后张路归降西齐,徐域忌惮西齐兵胜,有心留仓州做屏障,原西齐进攻关中他正庆幸,谁知转头就打下仓州,直逼凉州。 是以徐域这个年过的格外煎熬,他私下与心腹商议,不若学张路主动投诚,还能落个国公的位置不是,他如此想,但麾下尚有血性的自然不同意,劝他若是非战既降,岂不是惹人笑话,一时争吵不休,还未坐下决定之时,西齐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不得不出城迎战,双方鏖战几日,徐域渐落败象,是以让人递了降书与西齐主帅陆仁。 说到西齐这边,凉州毗邻仓州,此番进攻凉州之人,张瑞是不二人选,陆政之虽属意与他,但又忌惮他手中权势过大,王通上书提议由淮王领兵,张瑞与刘海成为副将,共取凉州。 这刘海成原是梨县守将,高峰之战升任归德中郎将,若有此人在军中挟制张瑞,张瑞便是有异心亦难行,只他乃太子一系,陆政之尚且有些犹豫,王通知他一来忌讳太子名声太旺,二来担心张瑞兵力过盛,又言道“正因如此,臣才提议以淮王殿下为主帅,不论这凉州是何人攻下,战功总归要落在淮王殿下身上,至于张瑞有刘海成监视,便是想做大,刘海成亦是不会乐意,对于刘海成,不过多给些封赏。” 陆政之闻他意,越发觉得此法可行,但思及陆仁的品性,又道“二郎未曾上过战场,恐难以胜任。” 王通道“凉州兵弱,此战并无危险,到不需淮王殿下亲自出面。” 如此一说陆政之倒不在犹豫,旨意一下,定国公张国舅一系自然全力支持,太子一派虽有些意见,但有刘海成在其中,到是不好多言,此事就此定下。 江絮觉得这陆政之越发疯魔了,陆仁是什么样的人,他岂会不知,为了防备陆文,竟然将他推到风尖浪口,如此一来,即便是陆文不防备陆仁,太子一系亦会对陆仁有戒心,到时单兄弟阋墙倒还事小,只恐会有死伤,她知陆仁脾性纯良,实不忍见他与陆文会有如此结局,但如今之事态,已非她所能控,只能暗自担忧。 陆仁接到旨时,仿若晴天霹雳,赶忙进宫请求陆政之收回成命,但陆政之早料到他有此举,根本不见他,陆仁无法,只好去寻张后,张后巴不得他能立功,如何会同意,是以陆仁方进殿内,便见张后眼眶通红,暗自垂泪,他忙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张后并不回答,只道“我儿,你怎么这么命苦!” 陆仁忙质问左右,出了何事,张后身边的嬷嬷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敢说话“娘娘知殿下要出征,心疼殿下,想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不同意,娘娘便与他吵了一架。” 陆仁见母亲这样,叹气道“母后你莫要在与父皇争执,即是皇命,我去便是。” 是以当陆仁收到徐域的降书,别提多高兴,早一日招了徐域,早一日归家,他在这鬼地方是呆够了,忙招来张瑞等人商量,张瑞不赞成道“殿下,如今我方优势,那徐域与凉州城已是瓮中之鳖,拿下不过数日,此时招降,与我方并无益处。” 陆仁道“此事岂可以利弊衡量,徐域既已愿意归降,何必再战,徒增伤亡。” 他同意招降,虽有尽快解决此事的意思,但亦有些不忍,这几日他未曾上过战场,单单巡查时伤兵营中时见到的的惨状,亦让他难以释怀,更别说战场上会是何等残酷,若徐域能降,对百姓与将士亦是好事。 刘海成亦赞成道“殿下仁厚。”刘海成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不过是监视张瑞,是以对如何拿下凉州并无意见,况淮王殿下已经同意,他自然不会反对。 张瑞心中冷笑,不屑陆仁妇人之仁,但此番他是主帅,又有刘海成支持,他不在多劝,只私下另有一番思量。 是日,陆仁在凉州城外会见徐域,陆仁见徐域身形挺拔,容貌俊郎,谈吐不凡,对他越发欣赏,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忽然徐域身侧一护卫拔刀砍向陆仁,幸而张瑞身手敏捷,一把拉过陆仁,抽刀砍向徐域,徐域被场中变故吓到,回护不及,被张瑞一刀砍中手臂,他身边之人见状,忙上前护卫,张瑞大喝一声道“徐域诈降!快保护淮王殿下!” 徐域这会就是想解释亦是无法,便想先退回城内再做打算,但还未能成功入城,就听四面八方的喊杀声,徐域深知今日恐过不了这关,仰天长叹,恨西齐奸诈,但终是不敌西齐军猛,被乱刀砍死在城外。 张瑞提着他血肉模糊的首级,至陆仁身侧,道“淮王殿下,徐域已死,还请殿下安心。” 刘海成已反应过来,猜测这一切恐都是张瑞的设计,只此时大势已定,他多说亦无用,遂不言,只苦了陆仁,他虽没被人砍到,但人已经吓懵了,又眼见着徐域一群人在自己面前被砍死,如此血腥的场面,他何曾见过,若非刘海成扶着他,早已站立不住,张瑞偏还将徐域的首级提来,陆仁再也忍不住,趴在一旁呕吐起来。 张瑞眼含讥讽,嘴上道“殿下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余下的就交给卑职。” 陆仁不言,摆摆手,由着刘海成护送回营,当夜便生了疾病,高热不止,军医开了药灌下,好不容易退了热,人却虚的很,陆政之收到消息,得知凉州城已破,他留在哪里亦无用,便下召让他归来。 待回到金城郡,陆仁已是面黄肌瘦,早不复先前那副世家公子模样,张后心疼不已,悔不该送他去凉州,陆仁趁机道“阿娘,我已是不中用了,你和舅舅莫要在想着其他的事了,那个位置该是大兄的,我不要与他争。” 他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这会子说什么张后都答应他,道“不争了不争了,只要你好好的,阿娘什么都答应你。” 这张后到不真是哄他,她原想的天真,自己是皇后,二郎亦是嫡子,况娘家又是有名的山城张氏,陆政之起兵的银钱有半数都是她家供的,这位置合该是她家二郎的,且二郎又文武全才,虽说性子单纯了些,但自古守成之君,多需仁厚之人,她家二郎就很合适,是以当她兄长提议此事时,她并未反对,但经此一事,她倒有些其他心思,二郎如此,若真继承大统,当真能掌控朝臣吗? 待与张国舅相谈时,她道“大兄,近日我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二郎不适合那个位置,不若趁收手,太子亦不知你我算计,便是日后他继位,对张家亦无损。” 张国舅猜她是心疼陆仁,不禁暗骂她妇人之仁,但面上不敢顶撞,只道“淮王殿下纯善,年岁还小,还可以慢慢教导。”说着又叹道“我知娘娘心疼殿下,我亦是从小看着殿下长大,他如今这样,我看着如何不难受,只我们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殿下与娘娘,若太子继位,殿下势必要去封地,与娘娘骨肉分离。 ” 张后看了他一眼,她这位兄长深知自己软肋的,但他所想,又岂是他所言那么简单,她道“只要能让二郎安好,便是骨肉分离我亦愿意。” 张国舅闻言,语气微冷道“娘娘久在后宫,不知前朝之事,如今便是我想收手,那些支持淮王殿下的群臣如何会同意,若逼急了,将事情抖出来,便是太子仁慈,亦不会对觊觎过皇位的淮王手下留情!还望娘娘三思!” 张后到有些被他这句话唬住,半晌方道“罢了,你先回去,让我再好好想想。” 张国舅无法,只好先行告退,待出了宫门,越想越气,他这个妹妹当初在家时就懦弱,如今当了皇后亦是如此,生了个儿子也是废物,若非张家还需要靠他们向上走,他一句话都不愿与她多说。 及府中,便有小厮来报“国公爷,先生正在书房等你。” 张国舅赶忙进书房内,见先生站在屋内,忙道“先生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先生行礼道“见过定国公。” 张国舅颔首,与他入座,听他道“闻仆役说国公爷方去探望淮王殿下,不知殿下可还安好?” 张国舅道“殿下虚弱了些,将养几日便可复原。”他说着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将方才与皇后自己对话说与他听。 那人笑道“娘娘一片慈母之心,我等自当体谅。” 张国舅不解,道“先生何意?莫不是就这么放弃了?” 那人摇头道“并非如此,娘娘不愿倒是无妨,只要陛下愿意,他人又岂会再说什么。” 张国舅闻言忽然抬头,见他一派气定神闲,面上毫无异色,有些不可置信,道“先生的意思难道是?”他话未完,意已尽。 那人轻笑一声,拿起案几上的茶盅,抿一口,方道“此事还需得淮王殿下帮忙。” 暴露 闻陆仁病重,江絮便备了些礼,…… 闻陆仁病重,江絮便备了些礼,寻了日子去探望,仆役引她入一处暖阁,方至阁楼前,内里传来一阵琴音,那仆役道“江少监,殿下正在此处等候少监。” 江絮有些疑惑,进内见厅中坐着一弹琴的年轻娘子,而陆仁依靠着卧榻上,闭着眼听曲,他面色红润,哪里有病人之态,江絮行礼道“见过淮王殿下。” 陆仁闻言,蹭的一下睁开眼,下榻道“少监,我正等着你,快来听听,这周娘子的弹的曲可是一绝。” 江絮并不懂这些,不过听个乐,恐陆仁在找她深谈,道“周娘子曲艺精湛,可惜臣是粗人,如此仙乐入臣耳,倒有些对牛弹琴,辜负殿下心意。” 陆仁笑道“少监如此真诚,我如何会介意。”说着摆了摆手,让那周娘子下去,方道“早想与少监秉烛夜谈,今日倒是有机会了。” 江絮道“殿下病中,臣不敢惊扰,还是待殿下康复,臣再来拜访。” 陆仁忙道“不敢瞒少监,其实我是装病。”他叹气道“说起来倒是有些丢人,我堂堂七尺男儿,遇到事竟然要靠装病去解决。” 江絮道“那殿下的事情解决了吗?” 陆仁点头道“应该算是解决了,阿娘和舅舅已经答应我,不会再逼我。” 江絮暗自思忖他说的是何事,嘴上道“那便是好事,殿下无须介怀,臣曾经听过一句话‘黑猫白猫只要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不论是那种猫,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猫。” 陆仁听这话觉得新奇,但确实是这个理,笑道“多谢少监解惑,倒是我多虑了。” 两人到未能聊上许久,闻张国舅来访,江絮便起身告辞,陆仁还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晾着张国舅不管,只好不情不愿的与江絮道别。 江絮离开淮王府,想着陆仁方才之言,倒像是故意说与江絮知道,国舅与皇后曾经有迫他做过什么事,以如今的情况来看,皇后所能迫他的无非是让陆仁与陆文争那个位置,若真是此事,以陆仁的脾性来说,到确实是迫他做事。 近日朝廷上不停有针对陆文的奏折,就连上次江絮与石凯带人抓鬼一事都被人写上折子,言太子殿下纵下属行鬼神之事,当真哭笑不得,江絮当日不愿将此事牵扯到陆文身上,特地说是陆政之的意思,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捣鬼,硬是将此事按在陆文身上。 但若这些事背后真是皇后与张国舅搞鬼,他们真的会那么容易放弃吗?仅仅是因为陆仁装病,江絮有些不信,恐他们是哄骗陆仁,背地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想到这,她觉得还是将此事告知陆文一声,让他有个防备。 岂料她去太子府的路上就被人拦住,江絮越发觉得这事诡异起来,她去陆仁府中,并未告知他人,这些人是怎么能在路上等着她的,恐早就在淮王府附近蹲守,她打量着围上来的四位黑衣劲装男子,冷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江少监,我们中书想请你过府一叙。”其中一人道。 江絮不曾想这背后还有王通的参与,但思及他所作所为,倒又在情路之中,冷笑道“我与王中书并不相熟,怕是没什么话好叙,让开!” 那四人并未动作,江絮越发不安,他们为何要拦着自己,是不想让她见陆文,为何要如此,她想不明白,但这绝非好事,但这四人绝非她能对付,江絮知道此时更不能焦急,她道“罢了,既然王中书如此想见我,我去见他便是,带路。” 那四人话不多,闻言,一人在前引路,三人守在后侧,江絮看到不远处的马车,猜这几人是要领着她上马车,她心思一闪,待走到马车前,江絮忽起一脚,狠狠揣在那马身上,马儿受惊,冲向江絮,江絮早有方便,侧身滑开,那马直冲身后三人,引路那人反应过来,忙来追江絮,江絮顾不上他,只拼命想往人多的地方跑,但还未至路口,又被人拦住,一柄细剑搭在她的脖间,只要那么轻轻一挥,她的人头恐就要落地。 江絮不敢动,只冷眼看着眼前的剑客,他与方才那四人不同,身着白衣,玉簪束发,单看穿着,并不像剑客,只是那周身凛冽的气质,让江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轻声道“跑,死。” 江絮丝毫不怀疑他的话,她道“把剑拿开,带我去见王中书。”话音落,只听一声响,那剑已回鞘,男人并不领路,那四名黑衣男子追上来,忙谢道“多谢叶侠士。” 男人冷漠转身,并未与人说话,那四人似乎已经习惯他如此,到不管他,只盯着江絮,恐她在找机会逃跑,江絮此时已经熄了逃跑的念头,只想着这王通究竟目的为何。 王通穿着日常的青衫儒袍,头发仅用一根竹簪子束起,江絮来时,他正一人坐在厅中弹琴,若不是深知他的脾性,如今这模样,到有几分魏晋文士之风,他似不知有人来,弹的十分用心,江絮皱眉,道“王中书如此兴师动众召卑职来,所谓何事?” 琴音一顿,王通不紧不慢站起来,走到江絮跟前,见他眼神放肆,越发不悦,往后退了一步,听他道“江少监?或许我该叫你江娘子?” 江絮只觉得一个激灵,不知他是真的知道自己身份,还是只是在诈她,她冷声道“王中书这是何意?卑职不明白?” 王通笑道“少监很快就会明白”他说着,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江絮不知他手中还有多少底牌,不敢露怯,见他手下押着一人进来,那人黑瘦,穿着破旧的蓝袄子,年岁不大,只是眉眼间与江怀有些相似,她心中讶然,已暗猜到此人是谁,听王通与他道“说说,你是谁?” 那人回道“小人姓江名原,祖籍肃州,出生荆北所。” 王通盯着江絮,见她面色沉静,眼中丝毫不见怯意,倒是对她有了几分赞许,他道“江少监,你说这是不是很巧,此人竟然与你身份一样,莫不是哪冒充?” 江絮冷笑道“王通,你不必试探与我,此事我自会与太子请罪,不劳中书费心。” 死局 江絮不知道王通是何时起…… 江絮不知道王通是何时起了疑心,但他既然已经查到荆北所,想必是已经有十足把握,纵是她再狡辩,便是闹到朝堂上,只要寻人验身,她亦无所遁形,与其被此人拿捏,她更宁愿自去跟陆文请罪,以陆文心性,多半不会介意,不论如何,也比落在王通手中来得好。 王通未料她如此果断,倒有几分另眼相看,人的心态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原先不知她是女子时,见他种种行为,多觉得虚伪谄媚,如今看来,到有些其他意思,他道“请罪一事少监到不用急,我还想请少监在府上多呆几日。” 江絮眸色一冷,质问道“王通,你什么意思?即便是要给我定罪,也轮不到你,我现仍是西齐官员,岂容你私自扣押。” 王通道“我这可是为了少监考虑,过几日少监就明白了。”他说完拍了拍手,便有仆役进来,听他道“带江娘子回房。” 江絮不动,双眼紧盯着王通,想看穿他的心思“王通,你想要对太子做什么?莫要忘了,你能有今日,全靠陆家父子。” 比之她眼下的处境,她此时更担心陆文,王通是将她从去太子府的路上拦截下来的,她自认为自己的秘密还没那么值钱,能让王通如此兴师动众将她扣住,而她身边值得他如此对付之人,只有陆文,他们为什么要拦着自己见陆文? 她在脑中今日之事,她去见了陆仁,陆仁告知她皇后与国舅不会在参与皇位之争,她想提醒陆文,皇后与国舅恐是哄骗陆仁,她猛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不可置信的抬头,厉声道“你们想利用陆仁下手,你们怎么敢?” 王通道“少监还是莫要多想了,安心呆在这里就好。” 他如此模样,江絮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凉意从脚底板透到胸口,陆文他信任陆仁,若是他们利用陆仁下手,江絮不敢再往下想,怒声道“王通,我原虽不喜你,但还当你是君子,如今看来,你比小人还不如,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王通轻笑一声,忽然凑过来,一把抬起她的下巴道“看来少监对我多有误会,我从来就不是君子。” 扑面的热气跟蛇似的窜过来,江絮只觉得一阵恶心,一掌将他推开,王通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被人一把扶住,江絮见那人正是之前的白衣剑客,有他在,她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她不想在做无谓的挣扎,讥讽一句“王通,便是淮王得位,自有张家和皇后在,你想当霍光,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王通不言,江絮也不想在于他多言,由着那奴仆领着离开。 这边江絮被王通困在府中,不知金城郡中已大乱,太子与淮王在府中被奸人毒害,太子当场殒命,淮王好运,且留了半条命,至今未能苏醒,陛下大怒,亲自彻查下毒之人。 岂料这奸人并非旁人,乃是先太子心腹,秘书少监江原,他假借探病之意,将有毒的糕饼藏在礼品之中,却没想到太子晚间会去淮王处饮酒,两人一同吃了那糕饼,太子不幸毒发身亡,反倒是他本想毒害的淮王留下一条命,真是时也命运,而这江原因事情败露,已经畏罪自杀。 刘娘子好几日没出门了,这街坊邻居,多知道她与江少监有些关系,如今江少监干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大家都唯恐沾上点关系被带走,刘娘子原也差点被抓进去,多亏了石凯力保,她得以躲在家中,她是不信江少监会做出这种事,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旁人哪里管这些,可劲的往他身上泼脏水。 刘安买了些鱼回来,见刘娘子坐在院中,满面愁容,知道她是为江少监一事发愁,劝道“阿姐,我知道你思虑那件事,但如今他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又是这样的身份,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你莫要在想其他的了。” 这刘安正是之前那三位乞儿之一,他无父无母,刘娘子就让他跟了自己姓,取单字安,他有了着落,倒是一心为刘娘子想,他年岁虽不大,但心思不少,如今这情况,恐怕金城郡他们待不下去了,上次有石都督力保,但难说他们还会再来,总不能次次都去麻烦石都督,况他经常在外征战,说不好那天就不在金城郡,他如此想,还是过几日与阿姐谈一谈,早日离了这里才安心。 他这方有想法,石凯夜间就已经到访,劝说刘娘子离开金城郡,如今淮王殿下生死未知,若他活下来还好,若是死了,陛下伤心之余,恐会拿他们出气。 石凯近日来连闻噩耗,已是憔悴不堪,与往日那俊朗的将军判若两人,他不信江少监会毒害淮王,这事必是有人设下的陷阱,但如今太子死了,他也死了,真相早就不重要了。 刘娘子非优柔寡断之人,自然知道利弊,闻石凯之言,也不在多说,只嘱咐他在城中要小心,便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刘安三人匆匆离开金城郡。 江絮被困府中已有数日,越发看不懂王通的意思,他不杀自己,也不放自己,只将她囚禁在府里,就连衣服都只提供女装,她隐有些猜想,但又觉得不太可能,王通一向厌恶她,难道知道她是女的就改主意了,如此想只觉得浑身一个寒颤,她更宁愿相信,王通留着她,还有其他的目的。 王通防她防的严,服侍她的仆役一句话都不与她多说,她想探些消息十分困难,院中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白衣剑客,他看起来,这几日观察下来,他为人十分傲慢,莫说对这府中人,就是见王通时,也不见他有任何恭敬之色,江絮暗自思索他与王通多说是交易关系,只是不知道拿什么交易。 叶大很难忽略那个女人打量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胆大的女人,不过想想也是,她敢在西齐的朝廷上装了这么久的男人,又怎么会是胆小之辈。 叶大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院中的梨树下,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看起来很贵,不过她确实挺贵的,那个王中书给了他一千两来看着这个女人,他还从未接过如此轻松的活计,要是她能不一直盯着他看就好了,叶大有些苦恼,但他不愿意得罪一千两,只好扭过头去,当不知道。 江絮察觉出他的烦躁,忽然出声道“王通给了你什么,让你替他卖命。” 叶大没理她,听她又问了一遍,他还是不理,这女人又道“你不说话,我就每天问一遍。” 他不耐烦的皱眉,道“没,钱。” 江絮点了点头,原来是钱,这可就有点难办了,她现在最缺钱了,王通倒是不缺,她想着将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递过去,道“这个给你,够我问一个问题不?” 叶大放在手里掂了掂,道“一个,问。” “太子如何?” “死。” 这么多天,都不见有人来寻她,江絮其实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如今确定了,她却不信,陆文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当初在金城郡外,那么困难,他都坚持下来了,他怎么会死,她不相信的,她以为自己听到消息会大怒会伤心,但真正得知了之后,却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信陆文会死。 叶大看着树下的女人,脸色苍白的跟那满地的梨花似的,不过一眼,他并不关心,她不在盯着自己,又额外得了一笔收入,倒是个不错的买卖。 河东世子府,赵荣从外赶来,行色匆匆,赵达正与幕僚谈事,见他神色,道“出了何事?” 赵荣行礼道“世子,西齐传来消息,陆文死了。” 赵达闻言有些诧异,道“怎么死的?” 赵荣眼神看过一旁的江怀,犹豫了下,方道“据说是他手下江少监意图下毒谋害淮王陆仁,不想陆文与陆仁共食了那有毒之物,如今陆文死,陆仁昏迷。” 江怀大惊,一时竟顾不上赵达在侧,急道“那江少监呢?他如今可有事?” 赵荣知道他与江少监的关系,有些不忍,斟酌道“江少监已经畏罪自杀了,” 江怀身子一软,若不是扶着案几,恐已经站不住,他不信絮絮会做这种事,这肯定是有人陷害她,当初在高峰县他就不该让她留下来,他根本不敢想,絮絮在哪里遭受了什么。 赵达冷笑一声,轻蔑道“如此拙劣的手法,竟然有人信,西齐朝廷还真是可笑至极。” 那个女人会畏罪自杀,他怎么可能相信,况以她先前的之举,是不是真的死了都未可知,说不好又是她放出的假消息,但这事若是真的呢,赵达忽然有些不愿意去想。 其实他早不欠她什么了,就算这事是真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这是江怀该关心的事,与他并无干系,他这么想着,但末了还是嘱咐了一句“若有其他消息及时来报。” 消息 刘娘子正坐在屋里里缝补刘安…… 刘娘子正坐在屋里里缝补刘安三人的衣服,忽听见院中有人推门,以为是刘安几日回来了,见日头还早,边走出屋子边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待看清院中人时,顿时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好半晌才回过神,诧异道“江郎君?怎会是你?你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怀见故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懵懂,他行礼道“刘娘子,许久未见,你一向可好。”又道“我听闻江少监出事,特从河东来此,未曾想会在这里遇到你,到是巧了。” 听她提及江少监,刘娘子神情一变,道“我本是想去河东府与你说这事,原你已经知道了,倒是省了我这一趟。” 江怀闻言,感谢道“刘娘子仁义。” 刘娘子摇了摇头,她算什么仁义,听他又道“我远在河东,对西齐之事只是听说,今日既见了娘子,还想与娘子确定一件事,江少监当真死了吗?” 刘娘子神色黯然,道“我知江郎君不愿意信,但少监确实已经身亡,当时陛下盛怒,将少监的尸身挂在城门三日,后来还是石都督求情,才得以偷偷安葬,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绝不敢隐瞒郎君。”说着似又想起当日情况,江少监苍白腐烂的脸,眼眶一红,哽咽道“少监帮我许多,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蒙受不白之冤而死,如今为了活命,连金城郡都不敢了。” 江怀犹豫了下,道“不知娘子看到的尸身是男是女?” 他这个问题问的怪,院中几人静了几秒,还是刘安接话道“少监自然是男子,尸身如何会是女的。” 刘安如今知此人当真是他们要寻的江郎君,倒是松了口气,亏得他当时喊了一声,倒是省了他们寻人,恐他不信,又道“少监的尸身是我与石都督一同安葬的,我绝对不会看错。” 江怀又问道“当真?” 刘安点头,寿衣都是他跟石都督经手的,如何会看错,不料他说完,见那江郎君似乎松了口气,道“多谢小郎君。” 那尸体果然不是絮絮,他当时诈闻絮絮死讯,如遭雷击,后又听闻燕王领兵攻打高峰县一事,便与世子求了个恩准,随大军一路过来,这一路,听了不少有关江少监的离奇传闻,有说他与陆文之间有断袖之癖的,亦有说他与陆仁之间有苟且,说的多离谱的都有,唯一没人提过她是女儿身这件事。 若那尸体当真是絮絮,西齐那边岂会帮她隐瞒此事,如此想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那尸身并非絮絮,絮絮有可能还没死,思及此,江怀就觉得心中有了期盼,多半是制造假尸体的那人,隐藏了絮絮,到不知她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好。 刘娘子亦聪慧之人,从他言语神情中隐约猜到些什么,虽有些不敢信,但却并非不可能,道“郎君之意莫不是怀疑那尸体非江少监,而是他人假扮?” 话已至此,江怀道不好在瞒他,况他对絮絮在金城郡之事知之甚少,有些事恐还需要刘娘子帮助,便道“不瞒娘子,江少监乃是家妹,若小郎君当日收敛尸身当真为男子,便不会是她。” 院中三人不料事情竟还有如此转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江少监竟然是女子,他们想都不敢想,好一会,倒是刘娘子想起往日之事,问道“少监莫非是江家絮娘?” 见江怀点头,她忽恍然,怪道那会子提到江絮身死,江少监并未多大反应,她原还以为是两人感情太淡,未曾想到她原来就是江絮本人,又想到自己还与她说过曾是江絮密友之类的话,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难堪,亏得少监大度,并未揭穿自己。 少监既是女子,当日的尸身必不会是她,如此说来,她可能还活着,江郎君恐也是如此想法,方才从河东来此,她思忖半晌,道“江郎君,少监与我有恩,既知她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如有能帮忙之处,江郎君只管吩咐。” 他道“娘子有心了,此事危险,絮絮若知,亦不会让娘子以身犯险,如今既已经离开金城郡,还是安心寻一处安全之地生活。” 刘娘子自然知道自己力量微薄,但若无少监,她恐还在张府中煎熬,闻她受难,却不能相助,到底十分愧疚,听得江怀又道“娘子无需介怀,如今我亦有些事需要娘子解惑,我与絮絮聚少离多,并不知她在金城郡中的情况,还望娘子告知与我。” 刘娘子闻言,便将江絮在金城郡中之事一一告知,但她所知亦有限,江怀听完与她谢过,她犹有些愧疚之意,她不过普通人,江怀并未希望她真能做些什么,有这份心就够了,况她已经离开金城郡,若是冒然回去,怕会引人猜疑,如此便好。 江怀离开时心事重重,隐匿絮絮之人,既有胆子在纵人面前伪造尸体,又敢藏匿朝廷重犯,恐非常人,必在西齐朝中有一定的地位,凭他自己恐难救出絮絮,刘娘子之言,金城郡中唯一可信之人便是石都督,他还需尽快与他取得联系才行,他正思索此事,未曾注意到身后跟上一人,待行至巷口,那人忽然现身,江怀惊道““赵侍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荣未回他的话,掏出一卷纸与他,道“名单,世子让我给你的。”说完也不多解释,转身离去。 江怀翻开来看,手一顿,慌忙合上,看左右无人,匆匆离去,待至居住的客栈,亦是难以平息心中震惊,这是一本联络册,里面写了西齐与赵家有联系世家名单,有了这份名单,救絮絮倒是轻松不少,只是他有些想不透,世子为何要给他这个,若说为了絮絮,可他未曾看出世子对絮絮有多在乎,况上次在高峰恐还被絮絮摆了一道,他看不明白,但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不管是何目的,先救絮絮要紧。 赵荣亦不明白赵达的心思,但世子吩咐,他一向不会违背,回了高峰县城,小院中桃花已经开败,只隐有几朵残花挂在枝头,褐色的枝干上发满绿色的新芽,赵达坐与树下,着白纹罗杭绸直缀,玉簪束发,闻动静,抬了抬眼,赵荣行礼道“世子,东西已经送到。”他未动,犹豫半晌,跪下道“属下不解。” 赵达轻抿口茶水,方道“西齐昏庸,陇川迟早是我赵家之地,这些人既暗表忠心,如今也该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了,况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给了倒也无妨。” 世子有试探之意,在河东写封信便是,何必孤身前往高峰,赵荣未言,以世子聪慧,不可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但见世子不愿再说,他不敢再问,听得世子又道“此间无事,你去帮江怀一把,既已出手,倒不好让他空手而归。” 赵荣虽有些不情愿,但赵达已经下令,他并不敢违背,只好领命而去,赵荣自小便跟着赵达,他之所想,赵达如何不知,只莫说赵荣,他自己亦是不明白为何。 不过他向来不爱勉强自己,想做的事便做了,不过一个人,他想救就救了,哪有那么多理由,况他还想看看那女人的狼狈之色,如此也该算的上缘由,他摩挲着茶碗,恰一阵风过,淡粉桃花瓣落在一旁的茶水间,荡起一片涟漪。 金城郡王家别院,叶大一脸冷漠,并不说话,江絮好笑递给他一只笔,见他在纸上写道“两个消息,一,有钱,可帮,二,人不在,无法传信。” 江絮与他相处久了,倒习惯他这说话方式,她那日说与叶大做交易,因记起在肃州赵家别院中,她还藏了些银钱首饰在赵府,当初逃亡时,恐路上惹人眼,并未多带,若非已无办法,她不会想动这笔钱,一则那多半是赵达给的首饰,非她之物,二来她并不确定,那些银钱还在不在,张路在肃州敛财,说不好也洗劫了赵府。 叶大少有不能完成任务的时候,但他如今不能离开太久,想了想,又写道“钱还你,此次不算。” 叶大这人像只貔貅,王通的钱财,她手里的钱,他都能吞下去,但他又莫名的守规矩,收了钱就会办事,他肯帮自己送信,是因为有自信她不可能从他手里逃出去,即便送了信又能如何。 让貔貅将吞进去的钱吐出来,倒是真为难他了,见他一脸难舍之色,江絮好笑摇头道“收着吧,就当是跑一趟肃州的路费,况且你给我,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王通发现了,何必便宜了他,况且人不在总有归来之日,到时候亦是一样。” 不过人都不在就难办了,石凯不在金城郡,恐有王通的手笔,这狗贼是想断了她的一切后路,江絮如今毫无办法,她手中并无其他底牌,石凯没回来之前,她只能等,她死的那么轰动,阿兄不可能不知道,且还有刘娘子,以她的脾性,离开金城郡,多半会去河东寻阿兄,只希望,他能早日发现自己未死这件事。 被困第二十日,院子里的梨树已经结出了小青梨,江絮在饭食中吃出了一些异样,她不动声色的吃完饭,待仆役离开,方看了眼窗外的叶大,他依旧老样子,江絮进室内,方才将口中之物吐了出来,白色的绢布已经被口水浸湿,上用金线绣着子时二字,并无其他,只是这字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是江怀的笔迹。 28 脱困(开始倒V) 金城郡淮王府,…… 金城郡淮王府, 陆仁虽捡回一条命,但身体大不如从前,近日天已经回暖, 他依旧裹着冬衣, 一侧案几上, 端来的汤药已经变冷,始终未曾喝上一口, 一旁的苏嬷嬷想开口提醒他一句,但看他面色阴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嬷嬷原是张皇后的人, 因张皇后不放心淮王府中人,派了她来伺候, 但自打淮王遭了这一回事, 性情比之以往, 变了许多, 清醒之后先是杖毙了几位仆役, 整顿了淮王府中下人,亦全不复以往的开朗和善,多是阴冷着脸,让人不敢靠近, 淮王府中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淮王殿下, 一时都怵得慌,说话亦不敢大声起来,苏嬷嬷恐说多惹淮王不悦, 不提醒又恐张皇后不喜,这差事做的左右为难。 幸而不多时,有小厮入门通报道“殿下, 陶太傅来了。” 陆仁人未动,只冷声问道“陛下呢?” 那小厮看他神色不对,一时不敢说话,若是陛下到了,他怎么会不说,犹豫间,听陆仁道“请太傅过来。” 陶太傅进门便见到案几上的汤药,已然无热气,他叹道“殿下要好好保重身子,西齐日后还要仰望殿下。” 他跟着陆政之多年,往年在山州老家时,淮王与太子还是总角小儿,见着他亲热的喊一声陶伯伯,如今太子身死,淮王虽捡回一条命,但这身子骨不比从前,他姑且算二人长辈,见此情况,于情于理他都免不了叹息一句。 陆仁道“太傅说笑了,西齐是陛下的西齐,与我这等废人何干。”说着又自嘲笑了笑,继续道“父皇恐还疑心是我害了大兄,留着我的命已经是开恩了。” 陶太傅宽慰他道“殿下莫要疑心,殿下脾性,陛下心中清楚,太子之事于殿下无关,也一直记挂殿下,今日亦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恐殿下误会,特派臣来殿下来探望殿下,殿下且安心养病,早日康复,才能帮得上陛下。” 陆仁不言,自他清醒以来,陆政之从未来探望过他,母后知他心结,恐与父皇闹了一场,才让父皇松口来探望他,可怜母后一番苦心,到底是未能成,他与陆政之多年父子,感情一向亲厚,如今情况,他如何会看不清。 天家父子,亲情薄如纸,淮王一向赤子之心,陶太傅知他恐一时难以想开,又道“殿下,纵是不看在陛下的份上,也该看在太子的,西齐这江山,并非陛下一人心血,亦是太子辛苦打下来的,如今太子去了,你该为他护住这江山才是。” 陆仁听他提太子,面色一白,只觉喉间一股腥甜涌上,突然一口朱红呕出,吓得一旁陶太傅连忙上前扶住他,欲唤医官,见陆仁抬了抬手,道“我无碍,吓到太傅了。” 陶太傅长叹一声,道“殿下,这药还是要喝的,只有身子好了,才能说其他事不是。” 陆仁自己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想起前事,难以自抑罢了,他道“太傅心意,我已知晓,我自会保重身体,多谢太傅。” 陶太傅晓他是聪明人,亦不在多说此事,两人又聊了些其他,陆仁露出些倦意,他不好再叨扰,起身告辞。 殊不知待他走后,陆仁一改满脸倦意,抬了抬手,便有一人出现在他身后,跪下道“殿下,太傅带来之人姓孟,听闻他近日在城中重金寻人,此事在城中还引起热议。” 陆仁沉吟片刻,道“可知那姓孟的底细?” 侍卫摇头道“尚未查出,只知他原是西北所之人,逃难后发了一笔横财,如今到处散钱来寻其妹下落。” 陆仁冷哼一声,道“陶太傅岂是银钱就能贿赂之人,你继续盯着,狐狸迟早露出尾巴。” 那人领命,又道“殿下,另有一事,接肃州来信,盛国公言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陆仁不言,示意他退下,张瑞自然会愿意,凉州之时,他的野心就已难以抑制,如今他给了机会,他如何会不抓住,与他交易无意与虎谋皮,可如今的他别无选择。 陶太傅的马车停在淮王府侧门,车夫见他出来,忙扶着他上了马车,亦有一青衣小厮随后入内,陶太傅正襟危坐,抬了抬眼皮道“孟小郎,可有收获。” 江怀道“多谢太傅相助,但我妹妹应不曾在淮王府中。” 江怀自入金城郡,靠着名册拜访了不少人,他不敢提江少监,只说自己姓孟,曾是西北军户,家中逃难之际,有一妹妹与家中失散,今父亲垂危,临终欲见妹妹,他多番打听,近日探的一丝线索,原是月前她被金城郡中一贵人带进府中,特托人来打听此事,这不过是个小事,那些人正愁没机会讨好赵家,如今有事,到还算尽心,这些时日明里暗里寻了不少家,都未寻到线索。 江怀知江絮最后一次露面是去淮王府,想从淮王府中寻些踪迹,但淮王府因之前之事,如今守卫森严,亏得从刘娘子处得了石都督的举荐,才有了陶太傅的帮助,得以进淮王府查探,可惜并无所获。 陶太傅知这年轻小郎近日为了寻人,将金城郡翻了个遍,他能有如此本事,恐不是普通人,若非石都督开口,他亦是不会帮他,遂道“孟小郎在城中已搜寻数日,皆无所获,以老夫来看,恐令妹早已不在城中。” 江怀不好言江絮处境,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许那奸人已偷偷将絮絮送出城亦未可知,他如今如此高调,一来是希望絮絮能听到些消息,想办法传出信来,另一方面也想引起那奸人忌惮,若是能引他去探视,倒是有机会跟踪,是以这几日,亦有私下有让刘安注意城中官员出城的马车,但也并未查探到什么,江怀猜测此人许是知道算到他的意图,固按兵不动。 赵荣早已到金城郡,见江怀到奔走,亦无施以援手之意,江絮当初在高峰县围困世子之事,他记忆犹新,逼的世子走投无路,只能苟生与一处小院内,此女奸诈,又对陆家忠心,留她在世子身边恐非好事。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有人跟着江怀,他跟踪看去,发现乃是淮王府中人,他恐牵连出世子,暗中现身告知此事,江怀知恐是他那日去淮王府引人猜忌,一时到不好在城中行动,只暗自让刘安与城中乞儿去城外查看別庄。 这刘安是偷偷跟着他回的金城郡,说是要替刘娘子报恩,他在城中认识的乞儿多,让他去做这些事,倒是十分便利,不料这一去倒是发现出端倪,原有一乞儿去的次数多了,与附近送菜的熟络起来,得知王中书的别院闹鬼,常有白衣鬼在别院附近飞来飞去。 鬼神一事,若是旁人恐会有害怕,但对刘安来说,他可是行家,深知此地必有玄机,几番查探,竟是真探出了江絮的位置,是以才有机会递了信息与她。 深夜子时,风吹过树梢,划过一丝寒气,叶大猛地睁眼,警惕的看向四周,四下无人,他看向江絮的房间,屋内烛火早已熄灭,她似已经睡去,一切仿佛并无异常,但长久以来的直觉,让他感觉今晚的气息有些异样,他并不敢放松。 江絮缩在窗户下面,微微抬起眼,见叶大跟门神似的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是哪里让他看出来些端倪,亦不知阿兄准备如何救她出去,若是他进府来,恐也不敌叶大,正思索间,忽见那梨树梢头站着一抹黑影,乌云遮住月光,她看不清长相。 叶大拔剑,直视来人,树梢那人亦出刀,两人动作风驰电闪,江絮只觉眼前银光闪烁,她根本看不清招式,她猜此人多半与江怀有关,不敢耽误,从窗户一跃而出,那厢叶大已经注意到她的动静,急急朝她奔来,另一人亦不承让,拦断他的脚步,恰好月光露头,她看清那人长相,竟然会是赵荣。 赵荣余光一扫,冷声道“东北。” 江絮瞬间反应过来,往东北角而去,叶大欲追,赵荣刀柄一抬,盯住他道“你的对手是我。” 叶大冷漠的看着他,眼中杀气一闪,反手出剑,那速度比之先前要快了许多,赵荣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不敢分心,江絮从东北角翻出去,正好与江怀面对面,他正站在马车边,突见有人跳出来,倒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激动的眼眶一红,泪快要落下来,江絮亦难掩欣喜,道“阿兄,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江怀见她精神不错,比往日白了许多,倒不像是受了罪,一时松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道“絮絮,我来晚了。” 江絮正要说话,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两人大惊,听得那黑影闷哼一声,江絮定晴一看,地下之人正是赵荣,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她猛地回头,见叶大正站在墙头,雪白的外衣被染红,眼神凌冽,唇微起“你们,逃不掉。” 江絮知他本领,如今这情况她恐走不出去,她道“叶大,我跟你回去,你放他们走。” 叶大扫了她一眼,手指过江怀道“他可以走,另一个,必死。” 赵荣因救自己受伤,她不可能见着他死,欲与他交易,未开口,见赵荣忽又站起来,冷笑道“要我死,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江絮看他血葫芦似的,想劝一句,但两人已经缠斗开来,以赵荣的伤势,江絮不知他还能撑多久,正思索间,忽然一侧的马车里飞出一只羽箭,朝那叶大而去,那叶大躲避不及,被那箭伤到大腿,一时速度慢了下来,被赵荣寻了机会,一刀砍在腹部,顿时血如泉涌,他见势不妙,不敢恋战,急忙逃窜,赵荣欲追,忽闻马车中人道“穷寇勿追!” 29 途中 马车算不上宽敞,江絮与赵达…… 马车算不上宽敞, 江絮与赵达对坐,他微眯着眼,靠着车厢, 好似并不关心车厢里多了一人,赵达的出现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能让赵荣来, 她已经很惊讶, 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许是她的心思太过明显,引得赵达抬了抬眸子, 道“想问什么就问, 趁我还有心思说话。” 江絮满腹问题,最想问的莫过于“世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达睨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道“怎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江絮恐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世子误会,我并非此意, 只是金城郡乃是西齐都城, 对世子来说太过危险, 世子不该只身来此。” 赵达看向她道“我来此自是有要事,王初和与西突厥合盟,欲包围关中, 晋王恐他们拉拢西齐入伙, 三面围攻关中, 是以派我来此与陆政之共商大事。” 她被关在府中,自然不知道外界的事,王通许是被她气多了, 后来就很少过来,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闻,倒是十分诧异,她在朝中尚算有些时日,对陆政之脾性多少了解些,此人有几分野心,如今有进攻关中的机会,他怎么会放弃,她道“陆政之必不会同意与关中合作。” 但若真如此一来,关中如今的情况倒是有些危急,三方围击,关中岂会是对手,况他南边还有高本开的军队虎视眈眈,她抬眼看向赵达,他神色淡淡,好似并不忧心此事,一时间江絮不知他是有后招,还是在假装。 江家人如今都在河东府,若是赵家出事,对他们并非好事,往日她在西齐还有安身之处,如今已是个死人,自身都难保,如何护住家人,况赵家真战败,恐关中亦无法待下去,只能南下避难,一时间江絮倒是想了好几条路线,未曾发觉赵达正注视着她。 马车昏暗,月光透过帘子,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酝出一抹朦胧之色,云髻上插着的一只绿宝石步瑶,随着马车的节奏在她耳侧左右摇摆,时不时划过她如玉的脸颊,久未曾见她如此扮相,抬眼看去,一时倒有些拔不开眼,好一会,他别过视线,道“怎么,想好带江家去哪逃难了吗?” 闻言,江絮猛地抬头,露出一抹被人看穿的尬笑,她倒不是真的就想着逃跑,不过是下意识未雨绸缪,但他既还有心情嘲讽自己,多半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她道“世子说笑,有晋王镇守河东府,相比早已有了应对之法,何惧王初和与突厥。” 赵达轻嗤一声,道“蒙江少监看得起,但即便是先帝在时,尚且难抵突厥大军,何况如今。” 他说话带着些阴阳怪气,江絮听着别扭,但想了想,这些事是机密,她言语带有试探,他不喜她知晓,亦是常理,沉吟片刻道“突厥勇猛,晋王亦非常人,必能化险为夷。” 赵达不言,王初和与突厥合盟一事,父亲早有疑虑,亦早有打算,他来西齐之前,已派使者千万突厥,西齐这边陆文已死,陆家朝廷看似无事,实则早已是一片浑水,他来此不过试探陆政之,原想以高峰为质,拉拢陆政之,若他愿合纵,就放高峰,攻王初和之地,若是不愿,便拿下高峰,况二郎陈兵高峰,恐早等急了,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江絮见他闭目不语,不敢惊扰,她在赵达眼中,恐是立场不明之辈,是以不在多言,只她其实并无打探关中秘事的心思,单单在想他来西齐与陆政之商谈一事,他虽说的有理,但却不能细想,关中当真无人可用了吗? 江絮亦不愿自作多情,她与赵达之间,还未曾有生情的空隙,许他真是为了来西齐探些情报也未可知,一时倒也不敢再乱猜,她靠着车厢,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马车里只有她一人。 她忙拉开帘子,马车停在一颗树旁边,她跳下来,这里好像是一片树林,不远处,江怀正在帮赵荣换药,赵荣身上好几处剑伤,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颇深,看着有几分狰狞,江絮对他是很感激的,若非有赵荣相救,便是江怀寻到她,她亦恐难从叶大手里逃出来。 正思索间,忽闻赵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如今已不是西齐少监,如此盯着男子,若被他人见到,岂不是要说你不知羞耻。” 他突然冒出来,吓了江絮一跳,忙解释道“多谢世子提醒,我只是在想事,并非在看赵侍卫。” 赵达似不信,上下打量她一番,忽又想到她以往在军营里待过不少时日,男子裸身,与她恐早习以为常,眉头微蹙,道“你既已恢复女儿身,凡事需的注意些,男女有别,莫要做引人误会之事。” 江絮承认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但赵荣伤成那样,她要是还能有其他的想法,还是人嘛,不过如今她人是他救得,兄长还在他麾下谋士,不好与他呛声,只好道“世子说的是,我日后定会注意。” 她态度真诚,看着倒不像敷衍,又想她过去如此,亦是形势所迫,遂不在揪着这个话题,随口道“如今西齐你已经是回不去了,日后有何打算?” 江絮还没想好,她道“先跟阿兄回家在另做打算。”久不见江家人,她不是不想念,而今境况,还是先回家一趟,再做打算,况陆文死的不明不白,王通又对陆仁虎视眈眈,她心中总是放不下的。 赵达看她神色,就知道这话不过应付他,恐她还想着给陆文报仇,有些不悦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还是我府中姨娘?” 江絮愣了下,她还以为两人当初在高峰时,已说清此事,不料他又提起,江絮不敢猜他心思,她斟酌道“世子知我,蒲柳之姿,举止粗鲁,岂敢进世子后院滥竽充数,莫要吓到世子府中佳丽。” 虽早知她不会与他回府,但他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滋味,他睨她一眼,冷声道“罢了,随你,日后莫要后悔。”言罢,不再看她,径直上了马车。 赵达兀自气了一会,倒是想通了些,他非懵懂小儿,知晓自己确实对她有些心思,一则因她本就是自己妾室,本有些温存之意,二来在高峰县时,她确实给了他一些惊喜,让他对她多了些记挂,他愿意救她,多是因为那点子新奇,但仅此而已,她既然如此不识抬举,他又何必再费心。 况细想她性子狡猾,若是以往江家絮娘,他纳便纳了,如今已知她脾性,他日若是她在府中起了其他心思,难免在生出麻烦,当真如此,到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进府,这样想来,他心思亦淡了不少,在看她时,比以往亦是冷漠不少。 江絮察觉到他的变化,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他还在生气,他能来救自己,江絮是很感激的,但若因报恩进世子府,她是不愿的,享受过自由的鸟儿,已经难以再入笼中,况她如今还有其他事未成,她道“世子大恩,我无以为报,日后世子若有吩咐,我必竭力为之。” 赵达淡淡道“这话你在高峰就已说过,我倒不真指望江少监能报恩,只求你老实些,莫在惹得人你去救你便好。”顿了顿,又道“如今江朝奉已是我府中幕僚,合该为世子府做事,而不是为了江少监的事整日烦恼。” 话已至此,江絮确实没法反驳,她被人困是事实,累的阿兄千里迢迢来救她也是事实,但她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是赵达日后有难,她若能助,必会助之,但这些话说出来,未免干巴巴,况她拒绝一事应是让他真心恼了,倒不好再自讨没趣,一时间车厢到无人在说话。 又行数日,到达淇县附近,王通本就是私自扣下她,纵是知道她跑了,亦不敢大张旗鼓的寻她,叶大又被赵荣重伤,这会子该是在养病,是以他们这一路走的到还算顺利。 这一路来,她亦听了些外界之事,知道如今赵观陈兵高峰县外,想来赵达是以高峰县为由去相谈,只不知陆政之作何想,当初若非陆文,高峰粮仓早已成了赵家之物,哪里还能留到现在,而今陆文新丧,原他手下将士如今正群龙无首,陆政之纵是想收拢亦需要些时日,如今答应赵家请求,正是缓冲的好机会,如此一拒,这高峰恐不保矣,只不知如今粮仓守将是谁? 她正想着,倒没注意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她身子一歪,被赵达扶了一把,还没来得及道谢,听得马嘶吼一声,马车突然加速,她忙扶住车窗,忽闻车顶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下,听得有人在上言语“江少监,两条路,生或者死。” 那声音正是叶大,她掩不住诧异,这人不养伤的嘛?就这几日已经好了,赵达抬头望向车顶,冷嗤一声“阴魂不散。” 他话刚落,只听轰隆一声,那车顶起了裂缝,似乎要碎开来,江絮一个激灵,猛地将赵达推开,碎木应声落下,砸在她身上,背上生疼,一时倒是站不起来,耳畔只听到赵达一声厉呵“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