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村种田纪事:夫郎主外我主内》 第一章家产都是我的 清晨。 翠峰山下一片片竹林里,炊烟袅袅升起,土坯房屋,青砖瓦房,半青砖半土坯房屋零零散散掩映在竹林中。 “榆哥儿,去摸个鸡蛋过来,咱们早上吃疙瘩汤。”老妇人慈爱的声音从灶房传出来。 “哎,知道了,阿奶。” 柳榆放下手中的斧头,抹一把额头的沁出的薄汗,把劈好的柴伙胡乱放进柴房,拍拍颜色浆洗的不均匀的衣衫,转身出了篱笆院子。 家里一共养了八只老母鸡,以往每天总能收六七个,这几天不知咋回事,多的时候收三四个,少的时候竟然只有两三个。 柳榆看着夜间降下的寒露,难道老母鸡开始歇蛋了,这才秋天,今年歇蛋也太早了吧。 心里琢磨事儿的柳榆一路走到屋后的柴垛旁,麦秸垒就的柴垛根部,被母鸡啄食爪子扒拉的颇为松软,日常蛋也下在这儿。 柳榆顺着柴垛的走势,从柴垛头一直梢到柴垛尾,终于在看见了几颗胖嘟嘟的大鸡蛋。 心里就是一喜,大步上前欲拿时。 一双小手几下就全都拾捡个干净。 这是出贼啦! 柳榆反应过来心里登时大怒,因他在村里的名声,是以从没想过被贼偷的可能,这几日鸡蛋收的不如往常多,他只当是天凉后母鸡懒惰的原因。 柳榆上前一步一把拽住这个小贼偷的胳膊,轻轻一拉,一个男娃便被踉跄着扯了出来。 柳榆看着眼前白嫩的男娃,把他身上兜的鸡蛋都掏了出来,竟然足足有七个。 不由怒道:“狗蛋,你干啥偷我家的鸡蛋,小小年纪不学好,走,随我去找你阿爷阿奶去。” 狗蛋扭着身子,试图从柳榆手上挣脱,据理力争道:“我舅妈说你就是绝户头,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我的,什么你家的东西,这是我的,是我的鸡蛋……” 柳榆听到这话心里更是恼怒,啪啪两巴掌就落到狗蛋的屁股上,顿时打的孩子狗哭狼嚎。 把鸡蛋藏在柴垛边,柳榆抓着狗蛋就走。 今儿他非要去找他三叔理论一番,什么叫他家是绝户头,阿爷阿奶身体健康,就算他爹死了,那还有他柳榆呢,怎么他家就是绝户头了,他如今好好的活着就被当成个死人,这就开始惦记他家的东西了。 狗蛋看到这是往他家的方向,便开始不停挣扎,嘴里也服了软,开始对着柳榆求饶。 这个点村里做饭早的已经开始端碗吃饭了,两个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一路上引来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们围观。 “榆哥儿,狗蛋这是怎地了,你一个隔房的叔叔,怎么还和孩子计较上了。” “是啊,榆哥儿,狗蛋这可是你们三房的独苗,你叔叔婶婶宝贝的什么一样,你大伯也爱的很,你那手劲可要稳着点,小娃儿的胳膊脆生着,可别扭断了。” “………” 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话,柳榆通通当做放屁,眼神都不瞟她们一眼,一径揪着狗蛋直奔他三叔柳茂叶家里。 “榆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欺压侄儿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嫁的出去。” 见柳榆走出老远,一个妇人伸着脖子垫着脚扬着声音好意提醒。 妇人声音落下,身旁看热闹的村民们顿时急退几步,生怕连累自个,村里可没谁能挨过柳榆的一拳头。 “不劳何家婶子费心,有那好亲事先紧着你自己生的来,不都说姑表亲好做亲吗,上回你给我说那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还是留给你家哥儿吧。” 柳榆冷哼一声,清冷的眸子里浸着寒意,吐口一串话便砸向出口的妇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扯着狗蛋直奔村头。 任氏见原本一起奚落柳榆的妇人俱都鄙夷看向自己,忙解释道:“我娘家侄儿家底可不差,人也生的周正,虽说不是头婚,脚下又没个孩子,配他柳榆也不算辱没。” “你也好意思说辱没,你咋不说你侄儿是烂赌鬼一个,没孩子是被他自个提脚都卖了,往四十岁数的年纪也好意思说周正。”有那看不过眼的妇人拆台道。 “就是,这样的亲事若是提到我家门上,看我不大耳刮子哐哐打的她满地找牙。” “这么看来,榆哥儿也算是个好脾气,还能让你好好站在这儿碎嘴。” 任氏被这些妇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羞愤不已:“他柳榆除了眉心的那株红莲印记,还有哪处长的像哥儿,脾气又坏,力气又大,一言不合就能打的人伤筋断骨,你们若是不怕,尽快去找他家老太太提亲。” 妇人们闻言面面相觑,她们家的儿子喜欢娇软的哥儿和姑娘,这么硬邦邦说动手就动手的哥儿,她们也不敢娶回家啊。 任氏见妇人们退缩的表情,顿时趾高气扬起来:“看吧,除了实难说上媳妇的鳏夫谁会要他。” 竹林掩映处的一条小道上,身形消瘦修长,满脸胡须,衣着破旧的男人,闻言眉头紧紧蹙起,一双深邃的眼睛分明带着不赞同。 待要上前理论几句,一低头看到自个露出脚趾的粗烂布鞋,男人紧了紧身上背着的背篓,抿着唇,转身往相反的山道上快步走去。 二弟三弟的聘金不几日就要下给女方,父母还指着他此去山上能采得贵重药材。 男人摸着饥肠辘辘的肚腹,迷茫的往山上走去。 。。。。。 这些事已经走远的柳榆当然不知道,狗蛋已经从一开始的鬼哭狼嚎,到轻轻抽泣。 柳榆到三叔柳茂叶家的时候,恰好碰到三婶出来喊狗蛋吃饭。 “吆,咱们狗蛋怎么掉金珠子了,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羞也不羞。” 齐春花把狗蛋脸上的鼻涕眼泪收拾干净,忙招呼柳榆进屋:“榆哥儿还没吃饭吧,你大嫂子今儿做的红芋片汤,煮的可烂,盛一碗尝尝。” 齐春花话音刚落,陈金妹就从灶房急步走了出来,看到儿子哭的眼圈红红,依旧打着泪嗝,着急道:“这是怎地了,可是被谁欺负了。” 说完就看向柳榆,问道:“榆哥儿,你可知狗蛋是和谁发生口角了。” 柳榆寒着一张脸,看向这个平日里对他还算和善的大嫂子,平静道:“被我拍了两巴掌。” 第二章决定招赘 齐春花婆媳听闻柳榆拍了狗蛋两巴掌,忙忙开始掀衣裳检查。 齐春花不赞同道:“他不好,你说与我和你大嫂子就是,怎动起手来,他今年才七岁,可禁不住你那两巴掌。” 柳榆打的时候当然是收了力道的,这会儿他可不想和他三婶掰扯这个,看着从后院走出来的三叔和两个堂哥,便直接道明来意。 “狗蛋今儿去我家偷鸡蛋,被我逮个正着,我告诉他这样不好,他反说我家是绝户头,我家的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他的,三叔,三婶,我就想知道狗蛋这话是不是家里的意思,大伯和伯娘也是这么个意思吗。” 柳茂叶听完,脸色就是一变,顺手脱下脚上的鞋,捞过狗蛋,扒掉裤子就是一顿打。 “让你胡沁,小小年纪就学了这些坏心思。” 柳榆也不说话,由着柳茂叶打狗蛋,狗蛋被打的哭爹喊娘,终究是陈金妹看不过去,央求道:“爹,狗蛋才七岁,知道什么绝户头,必是听了谁的撺掇,才记住的这些话。” 柳茂叶顺势放下鞋子,一把扯过狗蛋厉声道:“快说,你从哪听来的混话。” “是,是听我舅妈说的,说二爷爷家绝户头,以后小叔叔出嫁了,他家的家底都是我的……哇……”狗蛋放声大哭。 柳茂叶和齐春花齐齐把目光投向陈金妹,语气冷淡:“带狗蛋进屋换身衣裳,近来家里忙乱,你嫂子摔伤了腿,就由你侄子侄女伺候,人家亲生的孩子,必是比你用心。” 陈金妹见公公婆婆不复以往慈爱,且她这会儿恨极了她嫂子的乱嚼舌根,见丈夫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带着冷淡,嘴里顿时苦涩非常。 同柳榆解释这些话她委实不知情,让他见谅,便扯着狗蛋回了屋子。 “榆哥儿,大哥给你赔个不是,狗蛋他大舅妈委实是个心奸的,从她摔伤了腿,你大嫂子隔三差五去给她收拾家事,她不念着我们好,反倒挑唆起事来,着实可恨,你嫂子素日为人你也知道,再不会想着你家的家底。” 柳繁抹着额头的薄汗,着急解释。 柳榆不置可否,只道:“不怪大嫂子,我家就我一个哥儿,难免被有心人惦记猜测。” 众人见他面上和缓许多,也微放下心来,只听柳榆又道:“我细想过了,我还是找个上门入赘的更妥当,如此,我家的家底还是我家的,我爹也后继有人。” “这可不行。”柳茂叶急声反对,突觉自个太过激动,便缓下声音道:“你原本就婚事艰难,若是再要求男方入赘,哪里还有好的,且你大伯不会同意的。” 他说这话已经是很含蓄了,柳茂叶看着自家侄儿这棱角分明的脸,那是比许多男儿更俊朗些,全没有哥儿的柔和娇软,又加上他异于常人的大力,附近村子的好人家原本就不敢求娶。 这若是还要男方入赘,不是更砸在手里,想到老娘为着这个侄子的婚事,这几年一到过年饭都吃不香的模样,顿时急得不行。 忙拿眼神看向自个婆娘,希望这巧嘴的婆娘能帮忙劝劝。 齐春花接收到自家男人的信号,在心里略略措辞后正打算开口,不想柳榆就抬步走人。 走出两步后,柳榆又回身扫了院中的众人一眼,看着被陈金妹拉扯着走向自己的狗蛋,语气淡淡:“三叔,三婶,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有时间通知下大伯和伯娘,我爹的香火有我承继,就不劳侄子们了。” 他这般说,柳繁面上就现出一丝尴尬,一大家子三房人,伯父家小辈如今只得两个孙女,这话可不就是点他家狗蛋吗。 柳茂叶面上也浮出一丝尴尬,正要继续解释。 柳榆说完却是就大步离开,全不管身后三叔三婶的叫喊。 齐春花一脸懊悔的从院门外回来,看着自家当家的道:“已经走远了,榆哥儿这事你自去和大哥说分明,我一个外姓人就不掺和你们柳家的事了。” 柳茂叶见这娘们撇的干干净净的模样,再想到大哥那固执古板的脑筋,也不由头疼。 “成,晚点时候我带着狗蛋过去和大哥叙叙这事,请大哥拿个章程出来。” “快别,大哥一向觉得哥儿姑娘那都是泼出去的水,你再带着狗蛋去,他更不能同意,坏了榆哥儿的事,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能吧,大哥往日对榆哥儿多有关照,小时那是比对几个侄子侄女都宠的多。”柳茂叶迟疑道。 “大哥当然是疼爱家里子侄的,前提是不胳膊肘往外拐,这榆哥儿要招赘,那就是要把柳家的家底托于外人,大哥能愿意。” 齐春花看着一旁扁着嘴巴的狗蛋就来气,这死孩子听到两句胡沁就出去瞎咧咧,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了,他们还得给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行了,吃饭吧,晚点我和你一道去,我也找大嫂说两句话,让大嫂时不时敲敲边鼓,所幸这入赘的人家一时半会也寻不来,这空档说不得大哥就想通了呐!” 齐春花想说的是柳榆决定的事谁能拦得住,就算他柳茂林仗着是长辈插手,那也定然铩羽,不过自家男人一向敬重这个大哥,也就止了口。 另一边柳榆回到家,家里柳福生和年翠花已经吃好了饭,正坐在院中劈竹片,预备做竹编。 他们背靠翠峰山,最不缺的就是竹子,村里百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竹林,翠峰山更是峰峦叠嶂,从山脚到半山腰,竹子那是遍地都是,哪怕是冬日,也青翠如初。 是以他们村子也以竹为名,唤作竹园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靠着这恁多的竹海,就连村里七八岁的孩子都能拿竹子做出个小玩意。 大人们农闲时更是把竹编当做一种消遣,存的多了,附近十里八乡逢集会便能拿去售卖,这些天生天长的竹子对于村民们来说算是无本的买卖。 ”让你拿个鸡蛋都能不见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镇上现买呢,赶紧去洗手吃饭,凉的话就再加一把火。”老太太见人终于回来,忍不住抱怨两句。 第三章家底白白便宜了外人 柳榆见阿爷阿奶一个劈竹片,一个娴熟的编着竹筐,心里的那股郁气忽的平静许多。 冲二老点点头,就往灶房去了。 锅里约摸还剩两碗疙瘩汤,青翠的葱花点缀其上,飘着的金黄鸡蛋花令人看着更添食欲。 柳榆探了探锅边,还有余热,也就不费那个劲再打火添柴了,拿大海碗都盛了出来,再往锅里添上一瓢水润锅省的待会儿粘住的面糊难洗。 疙瘩汤的温度恰恰好,柳榆三下五除二喝完,又快速把锅刷好,刷锅水也没舍得扔,提到猪圈倒在猪食槽里。 “榆哥儿,今晨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年翠花见孙子终于忙好,便招手把柳榆叫过去,这个孙子是她一手带大,他的脾气秉性她全部清楚,柳榆回来便沉着一张脸,她就知必是出了什么事儿。 等人吃过饭,见柳榆的面上也松快几分,年翠花没忍住心底的担忧,还是问了出来。 “阿爷阿奶,我想招人入赘。”柳榆坐在老太太身边,沉默一会儿道,接着便把早上从狗蛋嘴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一皮隔一皮,孙子不是儿,更何况还是重孙子,且柳榆出生即丧母,那是她黑天白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和老儿子也不差什么。 如今孩子受了这般委屈,年翠花在火大之余可谓心疼非常。 拍了拍榆哥儿的手,和老头子对视一眼,也认真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肯入赘的人家无一不是家里兄弟众多,又娶不起媳妇的。 柳榆见两老开始扒拉村里可能入赘的人家,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些人选不是好吃懒做便是有所残缺,再不就是年岁偏大。 柳榆听得心烦,便拿起墙边的背篓,和柳福生,年翠花打过招呼,带上镰刀,便要出去割猪草。 柳榆家算是在村尾,竹园村颇大,百十户人家三三两两住散落在翠峰山脚下,多是依竹林或是河沿不远建房,他们家这处在河弯,五户人家居住于此,也是为着大家有个照应。 “榆哥儿,打猪草呐!” “是啊,婶子,你们在洗衣裳啊。” 说话的是柳榆家出了五服的族亲,堂叔柳茂根的婆娘。 柳榆冲河边洗衣的妇人夫郎们打过招呼,便开始捡着尚算鲜嫩的草割去。 三四个妇人蹲在河边特意垒成的石板上,一边捶打衣裳,一边叙着家常。 “田家的今儿一大早来同我借银钱呐!说是他家的两个小子下聘还差几两银子,可把我吓的,这我上哪给她弄几两银子。别说没有,纵是有我留着给我家河生做老婆本不好吗。”林氏一边捶打衣裳一边道。 “田家的终于舍得给长生娶媳妇了,可怜见的,就是头牛那还有喘口气的功夫,长生从会拿锄头就再没歇过,有她这么当娘的吗。” “嗨,想什么呢,她怎会舍得花钱给长生娶媳妇,是长喜和长寿说定了亲事,兄弟俩下聘银钱不够,长生这孩子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熬出头,这都二十一岁了吧。” “有二十一了,我嫁过来时他都七岁了,瘦的一把骨头,长喜和长寿倒是长得白白胖胖。” “一样都是儿子,咋田家的婶子恁不待见大儿子。”刚嫁进来的小媳妇不懂里面的弯弯绕,好奇道。 “长生是她们夫妻捡回来的孩子,说来也怪,自打长生来家后,原本不开怀的水三妹在隔年后就三年抱仨,头先生了一对双胎男娃,后面有生了个姑娘。”妇人冲不明根底的小媳妇开口解释道。 河生娘叹口气:“只是从此之后,长生就是这夫妻俩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俩就看长生百般不顺眼,时不时磋磨一番。” “他们既不想养,把孩子送人便是,那些不能生养的夫妻想必抢着要,作甚要折腾一个小娃儿。”新媳妇颇是不赞同。 “送人!他们且没那份善心!” “人家心狠着呐!那都是偷着往山里扔,扔了两次,次次长喜和长寿大病一场,没法子,又央着村里人帮着去山里找回来接着养,这夫妻俩不说长生带着福气,反到处说长生是灾星,还好最后村长放话,再把娃偷扔山里,就是再找回来也绝不给他们夫妻养,这才消停下来。” “这真是造孽啊!”新媳妇也不知说什么好,长叹一声。 这些事柳榆也有耳闻,只是知道的不是那么详细,今儿算是听了个全,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田长生和他家离的有些远,又比他大上几岁,这几年没甚交集。 还记得他幼时因为没有娘,长的也不遭人喜欢,力气又大,那会儿年岁小,被一群鼻涕都没擦干的孩子取笑,他还不懂如何控制力道,和村里孩子打架下手重了,从那再没人和他玩了。 他那时最爱的就是在家后的菜园里数蚂蚁,看蚂蚁搬家,衔吃的。 也就长生有时候从山上打柴或是挖竹笋下来,碰见他会给他一把野果,或者甜草根。 记忆中那是个瘦弱又生的好看的男孩,话很少,自己同他说话,他就会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轻笑。 后来长大,各自忙活着自家的家事田地竹林,反倒是见的少了。 不过一个村子的,终归也能碰见,柳榆扒拉下自己的记忆,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田长生从那个生的俊秀的男孩,变成了消瘦沉默,不知道啥时候脸上长满胡须的一个男人。 田长生的面貌隐藏在那一头怎么也洗不干净,和那满脸胡茬后面,柳榆怀疑,恐怕就连田家人也不知他如今长什么模样。 想起长大后田长生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柳榆不由有些唏嘘。 这样勤劳肯干,踏实的男人,虽然邋遢了点,若是能给他做夫婿好似也不错,至少比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强。 柳榆看一眼兀自同人闲话的河生娘林氏,想到村里传言的天富贵夫妻俩的无耻,就知让田长生给他当上门赘婿怕是不容易。 这样一个吃苦耐劳,比牛都好使唤的苦力,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田家夫妻俩怕是不会松口放人。 柳榆是个行动派,心里有了念头,那是越想越合适,便一边割着猪草,一边默默盘算这件事。 到了晚间,吃过晚饭,柳榆不动声色从老太太嘴里套话,年翠花是看着田富贵夫妻俩成家养娃生娃的,知道的比河生娘更多。 柳榆也就更清楚的知道,田长生在田家的处境,比他今儿听到的还要凄惨。 正想着同柳福生和年翠花合计一番让田长生给他当赘婿的事儿,就听篱笆院外,有人唤门。 “是你大伯的声音,快去开门,想必是为着你招赘的事儿来的,这事我和我阿爷做主,你待会儿莫要插嘴。” 年翠花皱着眉头,细细交代柳榆,期望待会儿他能压住自个的脾气。 “爹,娘,榆哥儿找人入赘这事儿是谁的主意,二弟的身后供奉有我们兄弟,我们若是去了,还有我家的柳雁,三弟家的柳繁和柳山,怎么非得就要招婿,咱们家的田地,家底,难道就要白白便宜了外人不成。” 柳茂林怒气冲冲,一进堂屋就噼里啪啦开始数落二老,看着柳榆的目光也带着恨铁不成钢。 第四章田秀秀 柳榆正要上前理论,被年翠花一把攥住手腕:“榆哥儿,去给你大伯沏碗苦茶来,去去火气。” 支走了柳榆,老太太的眼泪簌簌而落,眼泪在这张满布皱纹的脸上,真是现了什么是老泪纵横。 柳茂林看老娘哭的伤心,声音不自觉轻了几分,又解释一遍自个的立场,再三发誓,二弟夫妻的香火会由侄子们供奉,哪个敢怠慢,他到时定要把腿打折。 年翠花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拉着大儿坐下,这个儿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和他硬着来只会更加激化矛盾,且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侵占兄弟家底。 年翠花把准了大儿子的脉,便把眼泪擦干,细细分说今早上的事情,同大儿子说过招赘的原由后,再把招赘的好处慢慢分说与大儿听。 “榆哥儿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咱们自然怎么看怎么好,别说外村人,就是咱们村里人还有多嫌他的。 “这要是嫁的人家不好,无异于跳进火坑,这若是和夫婿生活在自家,咱们也能看顾几分,待将来有了孩子后,也是姓柳,如此,你二弟也算后继有人。” “什么后继有人,这不是自个哄自个吗,再是姓柳,那也是外人的种,再说,就算榆哥儿嫁人,我们这些叔伯,他几个哥哥一样给他撑腰。”柳茂林一脸的不赞同。 年翠花听大儿子说话如此难听,脸色便是一变,冷笑道:“既如此,你明儿便去你那两个亲家家里,把梅香和梅云的夫家人都痛打一顿,他们两家如此折辱我的孙女儿,怎没见你这当爹的出头给闺女撑腰。” 年翠花看着憋红一张脸的柳茂林,眼中满是失望:“你连给闺女撑腰都不愿,怎么让我相信他日你会给榆哥儿撑腰。” 柳茂林被说的坐立不安,站起来解释:“娘,榆哥儿和两个丫头的情况又不一样,榆哥儿嫁出去,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柳茂林正要寻求赞同,转眼看见一直沉默的柳福生脸上也带着怒意,不由嚷嚷道:“梅香和梅云自个不争气,梅香嫁到许家这恁多年就生了一个丫头,梅云若是打心底里孝顺公公婆婆,亲家又怎会不疼爱她………” 啪!啪! 柳茂林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盛怒的老母亲。 “娘!” “怎么,照你方才说的,你若是个好的,也不会挨我这两巴掌。” “老大,道理上来说,我们已经是两家人了,榆哥儿招赘这事儿我们只是知会你,并不是和你商量。”年翠花心口烧着一团火,说完这句话后,看也不看柳茂林。 “爹,你看娘,咱们柳家的家底,留给我们柳家的子孙不好吗,做甚要便宜外人。” “大伯,我家的家底也是我和我爹辛苦攒下的,凭甚不能留给他的子孙,大伯为免操心太多。” 柳榆把茶碗放在老旧的方桌上,看着灯火下一脸气急固执的柳茂林,心里满是无力。 他这个大伯品性不坏,更甚至是有口皆碑的老好人,却也古板迂腐的让人头痛。 柳榆不想和他继续纠缠这个,只道:“大伯若是顾念我这个侄子,还请大伯帮着张罗招赘的事儿,附近十里八乡有那勤快肯干,又生的不错的好男儿,大伯也给掌掌眼。” 柳茂林都给气笑了:“人家这么好,作甚要当上门赘婿,还生的不错,那脸看着是能饱饭还是咋的。” “对着好看的脸,我能多吃两碗饭,下地干活也有劲,再说,凭啥男人都想娶贤惠漂亮的,我这和娶妻不差什么的,一样的给聘礼,怎就不能找个顺眼好看的。” 柳榆并不怵这个大伯,冷冷一笑,反唇相讥。 “行行行,我倒是看你能找个多下饭的。” 柳茂林说不过侄子,自个爹娘又不帮着自己,最后一甩袖子气哼哼走了。 年翠花生怕方才大儿说的话进了柳榆的心里,忙拉着柳榆坐下解释。 ”你大伯就这么个脾气,没啥坏心,他这脑子就一根弦,不会拐弯想事情。” 柳榆对上阿奶关切的眼,淡淡摇头,表示自个并不放在心上。 他对他大伯的崇敬,早在几年前有关堂姐的一场破事里碎完了,心里也早没了期待。 因为心里存了事儿,这两日,柳榆去地里做活,或者进山打柴,再或者在自家院中收拾家务,耳朵和眼睛总会自动留意田长生的身形和信息。 奈何一连三日,连田长生的头发丝都没见一根,倒是又听得几句关于田富贵家的家事。 说是田富贵水三妹夫妻俩因为凑不齐聘礼,已经放出话来,要给十六岁的幺女田秀秀相看人家,预备用田秀秀的彩礼填补这个缺口。 听说田秀秀已经绝食两日了,躺床上不吃不喝。 不管是田长生还是田秀秀,碰到田富贵这样的爹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柳榆熟练的把树上的枯枝打下来,正想着这事儿,就听到一阵细细弱弱的抽泣声。 “是谁!” 抽泣声戛然而止,柳榆寻着方才听到声音的方向,拔开茂盛的艾草走了过去。 “秀秀?你怎在这儿。” 面前的姑娘正是田秀秀,一身旧衣的田秀秀哭的眼圈红红,头发也有些散乱。 柳榆看她去的方向,那是上山的小路,因为要避开竹林捡拾木材,他在的这处已经颇高,也不知田秀秀上山干嘛。 见田秀秀两串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柳榆便开口询问。 田秀秀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缺口,顿时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说明原由。 原来,田富贵夫妻俩嫌弃正常婚事给的彩礼少,准备择定媒婆说的一门亲事,让田秀秀给镇上的一家富户做妾。 “那家的婆娘生不出孩子,想找个好生养的,生下男娃后就给打发了,他们还让签下什么卖身契,说是到时候再放归娘家,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万一他们偷偷把我发卖了,我又找谁说理去。” “到时给一笔银钱堵我爹娘的嘴,想必他们也乐意的很,人家又捏着我的卖身契,想来就是告到官府,理也在人家那边。” “我大哥最是疼我,我要进山找我大哥……呜……呜……大哥进山这么几天不归,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田秀秀一行哭一行说…… 柳榆闻言吃了一惊! “你说你大哥已经进山好几天了,他进山作甚。” 柳榆忙把柴刀拿上,扯着田秀秀就往山上走。 第五章蛮横的水三妹 翠峰山高崇挺立,里面有相对平缓的谷地,也有石头纵横,陡峭的山涧。 从山脚到半山腰,生长的多是各种竹子,也不知田长生这会儿在何处。 从田秀秀口中得知,因为家里近来要给田长喜和长寿下聘,银钱就有些不凑手,田富贵和水三妹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希望田长生进山采得值钱些的草药,二是拿田秀秀的婚事换聘礼。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田长生进山不知所踪,田秀秀也将要被卖给老男人借腹生子。 柳榆和田秀秀一边寻人,一边大声喊田长生的名字。 期望在他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田长生能给予回应。 及至金乌西坠,也没寻见田长生的影子。 “我们先回去吧,明儿一早再来找。”柳榆看着天色,对田秀秀道。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深山,出来就得好一番时间,再晚些怕是要在山里摸黑走。 田秀秀有些迟疑,柳榆示意她看天色,田秀秀这才不情不愿跟着一起下山。 上山的时候因为要找人,速度上慢的多,这会儿因为赶着下山,两人的脚程也快的多。 紧赶慢赶,黑暗还是彻底笼罩了这座山林。 好在已经到了熟悉的山路,柳榆但也不怕,捡了根木棍,柳榆拉着田秀秀冰凉的手,一气走到了山脚。 回到村里,两人才算歇口气。 “榆哥儿,我今晚能在你家留宿吗,我不想回家。”田秀秀绞着衣袖,支支吾吾道。 柳榆眼睛一闪,想了想道:“也成,不过不能被我阿爷阿奶发现,你先在这躲着,等我爷奶歇下,我再过来接你。” 田秀秀在此之前也是没经过风浪的小姑娘,看着这漆黑一片的天色就有些瑟缩。 “不怕的,这儿很安全,你就待在这儿,我阿爷阿奶睡得早,不会太久。”柳榆把麦秸垛拽出来一个窝窝,让田秀秀坐在那处。 田秀秀坐在散乱的麦秸杆上,背靠着柴垛,心里果然踏实不少。 回到家,柳福生和年翠花已经吃过晚饭,见柳榆身上有些脏乱,就有些担忧,忙询问今儿怎回来的这般晚。 柳榆随意扯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又给两老兑了洗脚水洗脚,见阿爷阿奶洗完脚进了屋子拴上门,方才悄摸摸走出去。 两个人轻手轻脚进到柳榆的房间,柳榆给田秀秀打了盆水,示意她洗洗头脸。 又去灶房把两老留下的吃食热热端来。 一大海碗的疙瘩汤,另外还有三个个杂粮饼,一盘青翠的炒青菜。 两人一人一半分食干净,柳榆收拾好灶房,匆忙洗漱干净,两个人就胡乱睡下了。 床上多了一个人,柳榆很有些不习惯,夜里睡得也不怎么好,翻来覆去迷迷瞪瞪的怎么也睡不踏实。 许是这一天对于田秀秀来说颇是疲累,一沾枕头就睡得香甜,还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 柳榆脑袋泛着迷糊,心里有些羡慕田秀秀的好睡眠。 鸡打第一声鸣的时候,柳榆悄悄起身,点了油灯进灶房和面,他估摸着时间,快手快脚的炕了一摞饼子,又煮了小半锅蔬菜疙瘩汤。 又忙进屋把田秀秀摇醒,让她赶紧去灶房吃饭。 田秀秀迷迷糊糊的穿戴整齐,柳榆见她还没清醒,忙打了盆水让她洗把脸。 冰冷沁凉的水泼到脸上,瞬间激的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 “快点吃,吃完饭就找个地儿躲着,等天亮后爱干嘛干嘛,只是莫要回家,等到天黑再装作被人找到。” 柳榆拿起一块饼子塞到田秀秀手里,又盛出一碗疙瘩汤放在灶房门口加速晾凉。 天色已经不再漆黑一片,天空也现出黎明前的灰蓝色,田秀秀吃完饭,怀里揣着柳榆给的几块饼子,道过谢后悄悄的离开了柳榆家的院子。 柳榆吃过饭食,看看天色,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今儿饭食怎做的这般早,我晨起去灶房,那饼子和疙瘩汤就剩一点热乎气了。”年翠英在院子里喂鸡,见柳榆从屋中走出,不由笑道。 “嗯…夜里睡不着,索性就起来把饭食做了。”柳榆含糊道。 “莫要想太多,就算是入赘,这男子的人选我们也得挑仔细了,一辈子的事,急不得。” 柳榆闻言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自家阿奶误会了,不由好笑,待要说些什么,就听外面突地传来一声女人的嚎啕声。 两人忙出了家里形同虚设的篱笆院子,就见不远处的竹林旁,一个妇人捧着个什么东西,哭的凄惨。 “好像是田富贵家的婆娘。”年翠花眯着眼睛确认道。 “长生娘,这是怎地了。”附近的村民都被这哭声吸引而来,团团把水三妹围住,七嘴八舌询问原由。 “我们家秀秀不见了,昨儿和我吵了一架后赌气跑了出去,我以为她去了姥姥家,今早上我娘家来人送菜蔬,说并没有见到我们家秀秀,我在这儿找到了秀秀绑头发的一根发带……” “啊……我可怜的秀秀,你快些回来吧,娘再也不逼着你了……”水三妹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看起来十分埋汰。 有那生养过的妇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开始安慰。 “你们谁,谁昨儿见过我家秀秀。”水三妹推开围着的妇人,一双泪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 “昨儿我在河边洗衣裳来着,恍惚看见一道人影抹着眼泪拐进了山道。”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你这毒妇,心肠怎这般坏,既知是我家秀秀怎不拦着些。”水三妹面目狰狞,冲着提供线索的小媳妇骂道。 柳榆看向小媳妇,这是他们河弯处张家新娶的媳妇,仿佛叫做秋菊。 “我家秋菊刚嫁进来不过三月,村里的人脸都没认全,怎知道那是你家的秀秀,若不是你这老货被钱财迷了眼,秀秀怎会离家出走,若说毒妇,那也是你这没心肝的娘造的孽。” 李氏一把儿媳扯到身后,冲着水三妹就是一通骂。 “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既知秀秀上山了,村里人能搭把手的都上山帮着寻寻。”村长闻讯赶来,当机立断。 第六章受伤的田长生 “村长,我昨儿在山上砍柴,似乎听到有人喊大哥,我和秀秀也不熟,不知那是不是她的声音。”柳榆上前,向村长提供线索。 村长万连峰扭头看向水三妹,水三妹被这么多眼睛盯着,眼神躲闪着避开了。 “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富贵家的,你若是晓事趁早说出来,也能早些把秀秀找回来,这山里可不光有兔子……” “我说,我说,长生他几日前去山上采草药,好几天了都没回来,秀秀想来是去山上寻长生的。” 水三妹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心虚,越说声音越高,及至最后破口大骂:“我就说这人是扫把星,小时克的长喜长寿差点没命,现在又克我的秀秀,若我的秀秀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把他丢山里喂狼。”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田富贵家不止丢了闺女,连大儿也几日不见了。 看着失去理智,形同疯子的水三妹,村长也不睬她,忙组织村里的青壮男丁,随他一起进山寻人,有那体格康健的妇人也自发加入进去。 柳榆也回去带上防身的器具,随着大部队浩浩荡荡进了山里。 妇人们都跟在柳榆身后,毕竟柳榆的力气和身手,在村里那是无人能及,跟着他安全就有了保障。 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边走边喊两人的名字,柳榆避开昨日找过的区域,带着妇人们走另外一条长毛杂草,几乎看不见道的山路。 这是以前采草人常走的山路,因为灌木杂草丛生,村里人几乎不走这条道,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珍稀的药材才不容易被人采摘,若是他,定会顺着这条道去碰运气。 “长生,秀秀……” 柳榆领着五六个妇人一边行,一边呼唤田长生和田秀秀的名字。 ……… 陡峭崖壁下的一处石台上,身形消瘦的男人蜷缩着,额头上的血糊的眼睛脸上哪哪都是,已经干涸皲裂开来。 他的手里还窝有最后一点杂粮饼,一只脚不自然的垂落,显然是受伤不轻。 要死了吧! 就要死在这儿了吧! 听人说他是被爹娘从山里带出来的,如今又归到山里,这样挺好! 活着真是太累了! 每一天都很累! 就这样吧,太累了……… “长生……长生……” 风似乎带来什么声音,是谁在唤他! 是他的亲生爹娘吗! “长生……长生……” 声音越来越清晰,田长生困顿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瞬。 费力的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咳!我,我在这儿……”开合的嘴巴里吐出的声音细如蚊芮。 “长生…长生……” 声音仿佛又远了。 男人费力的爬起,一把扯下石台边的枝叶,费力的举起,放在嘴边,一道清越的声音瞬间传了出去。 “是哨声,用树叶吹的哨声,我们大家仔细找找,人说不定就在这附近。”听到哨声的柳榆精神猛的一震,忙指挥同行的妇人们四下散开,仔细寻找。 哨声又断断续续响了两次,只是一次比一次弱,柳榆有些着急,从声音里就知吹哨的主人状况很不好。 柳榆摘下一片槐树叶,吹响口哨,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以做安抚。 果然,在柳榆吹响叶片后,那道哨声再没响起。 柳榆判断着方才哨声传来的大致方向,带着人细细找去。 这是处比较平缓的地带,上面长着各种树木,许是山石覆盖过多,树木长的并不十分高大,林子里各种灌木杂草。 最多的还是艾草,也有一些最常见的药材,诸如透骨草,凤凰草等。 走着走着,柳榆发现这处的艾草有踩踏的痕迹,忙寻着人为的痕迹一直往前,直到走到一处断崖前。 探身望下一看,柳榆瞳孔就是一缩。 崖边横出的一处石台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长生,田长生。” 柳榆大声呼喊。 石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声音有些嘶哑:“是我。” 能活着,没人愿意死! 这声音实在是小,好在柳榆耳力不错,清晰的捕捉到了。 “你等等,我这便叫人来救你。”柳榆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田长生见千盼万盼终于出现的人转眼又消失不见,心里却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知道,这人还会回来。 柳榆呼喊四散开的几个妇人,一起又来到这处断崖。 “榆哥儿,这可怎么办,这处断崖可不低。” “长生的腿仿佛摔断了,这得下去个人把他带上来,所幸这处崖壁还有着脚的地方。”一个中年夫郎道。 “嗯,待会儿我绑着绳子下去,我带着田长生上来的时候,你们几个在上面拉着绳子,让我借点力,千万别松手就成。” 柳榆细细交代,两个人的重量不轻,若是她们脱力松手,自个顶多也就是摔的头破血流,田长生恐怕能直接魂归地府。 众人一听,忙连连点头保证。 只要不让她们下石台救人,单是拉扯绳子借点力,她们还是能做到的。 柳榆进山的时候考虑过这种情况,特意带了两捆麻绳,这会儿拿来用正好。 把两根绳子细细打了个死结,保险起见绳子的一头系在崖边的一颗树上,妇人们扯着另外部分拉扯着绳子放下柳榆。 好在这处石台离崖顶也就十多米的距离,柳榆下来的过程中,发现石壁上的土缝有拉扯的痕迹,想来田长生是为了采某种药材才掉落下去。 “田长生,你还醒着吗。” 柳榆一边扶起田长生上半身,一边道。 “嗯。” 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还有意识,柳榆不禁松一口气。 背一个完全昏过去的人,和背一个能配合爬崖壁的人,难度还是大不同的。 柳榆定下心,慢慢把趴俯着的田长生翻过来,耳边时不时传来田长生吃痛的闷哼声。 “马上就好,你再忍忍。”柳榆注意到他的腿似乎断了,动作越发轻。 待终于把田长生翻了面,柳榆忍不住“呀!”一声。 不怪柳榆没绷住神色,实在是田长生此时的状况太差了。 第七章伤筋动骨一百天 田长生此时满头满脸干涸的血,配上那一脸的不修边幅,看起来甚是骇人! 睁开的眼睛确是好看的,看着柳榆十分的温和。 “你还好吧!”柳榆顺手用自个的袖子准备把那骇人的血迹蹭掉。 “别,脏。” 田长生轻轻侧过头,避开柳榆送上来的衣袖。 柳榆看着有些羞囧的田长生只觉好笑,按理说这样血糊拉擦的田长生,他根本就不应该看见他的表情。 莫名的,柳榆就是知道这人有些窘迫。 “弄脏的是我的衣裳,又不是你的,行了,我背你上去吧。” 柳榆拿出一根绳子,准备把田长生绑到自己身上。 他俯身去扶田长生坐起来的时候,只见田长生从怀里掏出一大把枝干瘦小高长,根系发达的植株,只往柳榆怀里塞。 “你这是作甚!”条件反射的,柳榆就要避开。 田长生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柳榆,喘气道:“这是我这次采的药材,能换一些银钱,你拿去吧,莫要让别人看见。” 田长生的眼睛略微往上瞟了一眼。 趁着柳榆愣怔的功夫,借着柳榆俯身的遮掩,一把把药材塞进柳榆的怀里。 这档口也推辞不得,柳榆整了整衣裳,确保别人一眼瞧不出怀中揣着东西,方才放心。 看着这么会儿功夫,田长生又开始昏沉起来,柳榆不再耽搁,把人仔细系到自个背上,让田长生攀扶好自己,便冲着上面等着人喊着可以拉绳子了。 柳榆手脚并用,借着绳子的力道,一点一点的往上攀爬。 “长生大哥,你头往一边扭扭。”柳榆忍了又忍,终于开口。 因为捆绑的关系,田长生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毛烘烘的大脑袋垂在他的脖颈处,呼吸间的喷出的热气,让那处皮肤麻痒无比。 他实在是怕田长生没从他背上掉下去,别到头来被他忍不住甩下去。 “哦,好。” 田长生听罢愣了一瞬,还是听话把头挪的远一点儿,身子也略微往后仰。 他这一动,柳榆那只没稳住的脚顿时失了平衡,在崖顶众人的惊叫声中,柳榆终于稳住身形。 “可别乱动了,你怎样舒服就怎样来吧。” 柳榆说完就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好在崖顶只还有三四米的位置,柳榆专心向上攀爬,对于田长生又贴上来的身躯,只能尽力忽视。 “呼!” 拿捏着姿势终于爬了上来,柳榆只觉得这么会儿功夫比他拉一天梨都要累。 “把绳子解下来吧,咱们大家伙轮流背着下去。” “还是我背着吧,我略歇一会儿就成,你们待会儿在后面稳扶住他,别让他仰倒过去就成。” 众人听见齐齐点头,山路难走,他们也怕不小心把人摔了。 队伍里的中年夫郎开口提议,分出两人沿着山路找到村长等人的踪迹,把这个好消息传过去,也省的大家伙满山跑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柳榆仗着一身蛮力硬是咬牙支撑,直到和村长等人碰头才略歇歇。 为免田长生折腾的伤势更加严重,柳榆拒绝了村长的提议,仍旧由他背下山去。 村里甚少发生这样的大事,这一下子不见了两个人,没去找人的老弱妇孺都等在村里,见村长等人打头从山上下来,纷纷上山询问。 “大家伙该干啥干啥去吧,长生已经找回来了,受了伤。”村长说罢,又点了一个年轻后生:“青玉,去把村里的赵郎中请到你富贵叔家。” 被指明的青玉正是早前被水三妹指着鼻子骂的,黄秋菊的新婚丈夫,张青玉。 “天杀的灾星,你怎么不死在山里,你还我的秀秀,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灾星……不许去请郎中,我看谁敢去请郎中。” 柳榆瞥到冲过来的水三妹,一扭身躲了开去。 柳榆抿着唇,看着状若疯子的水三妹,眼睛沁着寒意。 水三妹拉扯打骂不成田长生,转而开始迁怒旁人,她不敢触村长万连峰的霉头,只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到柳榆头上。 “想男人想疯了吧!真是啥样的都不挑了,老娘不管,这灾星谁背回来的抬谁家,老娘一个子都不会花在他身上,惹急了我现在就给他扔到河谷里喂狼!” 村长看着水三妹这蛮横难缠的样,也不禁有些头疼,喝住要给柳榆出头的柳繁几人,再看到趴伏在柳榆背上的田长生,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人好容易救下山,别他们强行送回去再真给水三妹折腾死了。 “田富贵,你可是一家之主,这事儿你拿个章程出来,长生这孩子昔年也被你们捧在手心上养了几年,你们纵然不喜他,也不能作践他。” 村长看着躲在人群外的田富贵,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这,村长,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我是半点家不当,我这说不上话儿啊。”田富贵十分光棍,浑然不在意旁观人的嘲笑表情,把一个窝囊废演绎的淋漓尽致。 “都让让,让让。”头发发白,精神矍铄,声如洪钟的赵郎中背着他的破旧医药箱,推开瞧热闹的村民,挤了进来。 “把他放下,这样可不好诊。” 水三妹堵着路又是一阵谩骂,坚决不肯让田长生回家。 柳榆眼睛轻闪,看着走过来的赵郎中若有所思,借着水三妹发疯的档口面上也带着踌躇的神色。 人群中的年翠花见状,不由叹口气,回家找了个席子拿了过来。 柳榆把田长生小心放在竹席上,趁着众人的视线都在赵郎中探诊的手上,凑近自家阿奶,附耳轻轻说了几句话。 见自家阿奶投过来的惊讶目光,柳榆轻轻点头,看向村长和水三妹两人,冲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年翠花踮脚看向闭目躺在席子上,看不清面目的田长生,没有轻易应下柳榆的话,只别有意味的看了眼赵郎中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郎中,长生这孩子伤势怎么样。“村长见赵郎中连连叹气,不禁问道。 “哎,这孩子也是福大命大,这么重的伤势都能撑下来,伤的着实不轻,又流了这么多血,得好好补充营养,腿也断了,这个能接上,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好一年之内都不要做重活,就算养回来了,以后身子骨也比旁人差一些。”赵郎中皱着眉头实话实说。 第八章切结书 赵郎中是一年前到竹园村生活的,因他是郎中,倒也颇为村人们敬重。 日常村民们请医问药多是寻他,村里的一些人家赵郎中也都颇是熟悉,田长生的事,他自然从村民嘴里听过不少。 来的时候青玉就三言两语说了情况,原本他想着隐瞒一下田长生的病情,这样水三妹或许看在田长生还有价值的份上能容他在家养病。 刚才莆一探脉,他就知这个法子说不定会让田长生死的更快,田长生脉象极差,此下最当紧的就是各种调养身体,好生养病。 赵郎中见不远处指着田长生咒骂的水三妹,心里不禁叹气。 田家,显然不会在田长生身上花费银钱。 “他当然福大命大,他就是吸我孩子们的福气方有今日,我呸!还想老娘大鱼大肉给他补身体,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赵郎中,不知长生这孩子若要养好须得多少银钱。”村长冷冷看一眼蹦跶着骂人的水三妹,转而小心询问赵郎中。 “大鱼大肉那都是小钱,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补气血,那些药材可不便宜,少说也得十五两银子。” “这,竟要十五两银子这般多。”十五两不是个小数目,这钱谁家也不会轻易拿出来,村长也有些为难。 水三妹听闻田长生竟要花费十五两银子养病,更是怒从心头起:“他身上连骨带肉上称都不值一两银钱,现在还想拿十五两用来养病,这天杀的也不怕被雷劈了。” “这败家玩意你们谁要擎管拉走,我家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富贵家的,你说的轻巧,谁家能拿出这许多银钱,倘若人家累死累活把长生照看好,你再死乞白赖没脸没皮的打上门去要人,谁也不是傻子,作甚当这冤大头替你治孩子。”年翠花逮着这话头,冷笑道。 “就是,这事儿你也不是干不出来,这长生的户籍可还在你家,到时还不是你说啥就是啥。” “长生他娘,长生多好的孩子啊,从来任劳任怨,再苦再累的活计都没说过一个不字,在家里更是贴心的很,洗衣做饭只要得闲也不落下,这样好的孩子,你真忍心看着他去死啊。”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和老嬷都苦口婆心劝着水三妹。 “你这婆娘怎恁狠的心,长生病养好,你家也能多个壮劳力,有人干活还不好,就你家那两个小子寻思懒散的模样,你真以为能指望的上。” “………” 围观的妇人汉子,夫郎老嬷从一开始的苦口婆心,到最后的的指指点点,见水三妹着实油盐不进,便开始围着田富贵相劝。 田富贵十分光棍,来来去去就一句话:“村里谁都知道他是个怂包蛋,半点做不了娘们的主,这事啊,找他没用。” “咳……” “咳……” 围观的众村民被咳嗽声打断,转而纷纷围上席子前。 “长生,你觉得怎么样。”村长关切道。 田长生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眼,仿佛下一秒就能流出泪来,他抬头环顾一圈,眼前是乌压压的相邻。 他心里有些失望,这人不在这儿啊! 昏沉之间,养娘的咒骂仿佛在耳边,他知道,养父母是不会给他治伤的,他的前途一眼到头,充其量不过是现在死,或者拖上几日死罢了。 如果死前能再见那人一面,就好了。 “咳……咳……” 胸腔翻涌着一股燥意,田长生费力的抬手捂住嘴巴剧烈咳嗽。 沾着泥土的指缝很快被鲜血浸染。 “啊!” 有那胆小的见此一声惊叫,急退两步,很快,席子前原本聚拢的人群散去大半。 赵郎中急急上前两步,扯过田长生的手就切起脉来。 赵郎中闭目仔细切脉,复又细细端详田长生的面色,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赵郎中的神情被站在人群外,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年翠花和柳榆看的一清二楚。 “你现在觉得如何。” 田长生在一阵眼冒金星后,原本昏沉的脑袋却是清楚一些,心里闷堵的那口散不开的燥郁之气也通畅许多。 他细细感受一番,冲赵郎中诚恳的道谢:“劳您为小子看诊,只是我身无分文,怕是要来世再报了。” “做什么等来世,这么个年纪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老夫年纪也大了,生活多有不便,你以后养好身体,得闲了给老夫劈柴挑水就成。”赵郎中拈些发白的胡须,笑的豁达。 田长生闻言不禁苦笑,却也不忍拂了老大夫的一片慈心,只无奈应下。 “别以为你们一唱一和的我就能相信这短命鬼能救活,他都吐血了,这克父克母的东西我反正不要,谁稀罕谁拉回家。” 水三妹抹一把因为骂人累出的薄汗,恨恨道。 “你这婆娘怎恁心狠,长生好的时候怎没见你这般把人往外赶,合着你只要能当牛做马的苦力,不要断腿受伤的儿子。”年翠花上前一步,打抱不平道。 “我就是心狠,你心善,你拉回去养啊,你家那么多肥鸡大鸭子,一天一只,保管给这扫把星养的白白胖胖的,说不得还能与你家的榆哥儿做个上门赘婿呐!” 水三妹笑的猖狂,冲围观的众人挤眉弄眼:“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你个大头鬼,等着哪个冤大头把长生养好了,你再要回去放牛做马是吧,想什么美事啊!”齐春花见村人揶揄的瞅着柳榆,顿时怒不可遏。 转而看向村长,请他做主。 村长也不耐烦同水三妹搅缠,直接道:“你若是还想要这个儿子,现在就把人带回家,若是不肯治,就写份切结书来,咱们明儿就去衙门盖章,以后长生这孩子的好坏那是和你家一点关系都没。” “他吃我家的饭长这么大,还没开始回报我们夫妻多年来的辛苦,想这么简单和我们了断,做梦,他就是死,那也得把这些年的口粮还了。” 水三妹对上村长盛怒的目光,虽然发怵,但还是梗着脖子喊道。 “若让我写下切结书,除非给我二两银子,就算他这么多年回报我和孩他爹的养育之恩了。” 第九章卖身契 “嚯!” 村人们俱都不敢置信看着水三妹狮子大开口,这娘们莫不是忘了方才她自个说的,长生全身骨头加肉都卖不了一两银,这是坐地起价啊。 村里人已经懒得劝啥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瞅着水三妹,交头说着小话,眼睛里满是鄙夷。 水三妹面上有些挂不住,坚持道:“要么就一两,方才赵郎中也说能治好,这么个壮年劳力,一两银子简直便宜你们了。” 村里人仍旧不踩她,只同情看着躺在席子上的田长生。 这么个勤劳肯干,又吃苦耐劳的好儿郎,可惜了。 “八百文,不能再少了,我们长生不光会伺弄庄稼,就连缝衣做鞋也略会一些。” 水三妹生怕田长生这扫把星砸自己手里,不但得不得一文钱,说不得过两日还得费一张草席,忙又狠狠心降降价。 “五百文,这是最低价,不然我宁愿等他死了骨头扔坟堆长猪草。” 水三妹现在一心把这烧钱的玩意扔出去,家里过不多久就要娶新妇,这时候家里死了也太过不吉。 这么一想,这糟心东西还真是专门来克她孩儿的,要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弄这一出。 看着躺在席子上双眼紧闭的田长生,水三妹的眼里满是噬人的光。 “老婆子我就发一回善心,这个钱我出了,买回去养养好,给我们打个下手,先说好,若是长生做不来衣裳鞋袜,我到时可要打上门去。” 年翠花笑眯眯冲众人解释:“我们家榆哥儿自小力气大,学纳鞋底的时候,针那是别断了不知多少根,咱家可没这么多银钱供他糟践,这不,衣裳鞋袜这些年还都是我同他伯娘婶子做的。” 众人一听也就了然,有那挑剔的难免觉得榆哥儿懒散,衣裳鞋袜这些哥儿本分的事儿也做不好。 钱夫郎同林氏和善接过话头,宽慰道:“这人哪能样样都全沾呢,榆哥儿干起农活那是比经年的老把式都妥当,力气也大的好这不就出来了,我们不知道多羡慕婶子家呢。” 年翠花听到邻居如此说,笑的眼角纹又多了两条。 她慢慢走到田长生躺着的席子前,轻轻蹲下身,温和问道:“长生,你愿意来我家吗。” 田长生原本平静的眸色此时熠熠发亮,他扭头看向站在人群里的柳榆,少年人挺拔俊郎,眉间的一抹红莲印记更衬得他出色不已,只往那一站,仿佛都发着光,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眼睛的弧度微微弯起,田长生轻轻道:“我愿意。” “天杀的,这么些年还真养出个白眼狼。”水三妹见田长生如此痛快答应,原本就不善的面色顿时更加狰狞几分。 “富贵家的,左右咱们现在还没银货两讫,你若是反悔就趁早,待到签字画押后,再想不认账可就由不得你了。”年翠花站起身,冲着水三妹的方向冷冷一笑。 这婆娘这是要干嘛,想要坐地起价,若不是自家孙儿觉着长生这孩子还不错,赵郎中又说人只要细细将养还能养的回来,她作甚弄个断腿吐血的汉子回家。 谁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水三妹想拿捏她,简直做梦。 村人们的视线都被年翠花和水三妹吸引过去,没人看见席子上,田长生握着拳头,不安恐慌的目光仿若连绵的雨丝飘向柳榆。 柳榆一直注意着长生的状况,见他如此,忙冲他安抚笑笑,轻轻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水三妹见年翠花动真格的,面上不由有些讪讪:“看婶子说的,这么不要脸的事儿咱们怎么可能做。” 年翠花懒得和她计较,先拜托村里青壮汉子帮忙把长生抬到自个家里,又让两个儿媳去把家里帮忙把空屋子收拾出来,留着给长生做起居之所。 这会儿相邻都在,年翠花便邀请众人挪步到她家中,正好做个见证,省的他日水三妹抵赖不认。 村长虽然极少写这种契书,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村长打了个腹稿,很快一挥而就。 因着买卖的双方都不识字,村长当场把两份契书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 “今水三妹将大儿田长生作五百文铜钱卖与柳家柳福生……” 柳榆在院中细细听着村长念的卖身契与切结书。 切结书没什么问题,但这卖身契……柳榆看向始终藏在人群后的田富贵,不由道:“村长,这份卖身契再略改一改。” “怎么改。”村长抖了抖手中的纸,又看一遍,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把田富贵的名字加上,省的他日有人耍赖,说他这个一家之主不知情,都是婆娘闹的不做数。” 柳榆注意到水三妹不自在的样子,以及田富贵躲闪的目光,心中不由恼恨,这夫妻俩果然是想着来日这般做。 村里略微年长一些的,那都是标榜过的桥比人家走的路都多,这会儿见田富贵夫妻俩如此作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这也太过缺德,合着真把人家当冤大头了。” 众人骂过田富贵两口子,转而又安慰柳榆:“榆哥儿莫要担忧,咱们都能给你作证,就算他日对簿公堂,那挨板子定也是这黑心肝的夫妻俩。” 柳榆谢过各位乡亲,又冲村长行了一礼:“还请村长注明,这是死契,不能赎身,他日反悔,赔偿卖身银的千倍,自己长生治病的一切花销。” 这对夫妻俩的恶心程度实在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看待,柳榆把能想的都想过一遍,确认再无疏漏,方请村长重新落笔。 村长又再三警告一番田富贵和水三妹,这次下笔更是从容。 年翠花见这件大事终于告一段落,心头也不近松快几分,见田富贵和水三妹乖乖摁上指印,忙折身回屋里取铜板。 柳家的家底在整个竹园村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虽然也是一般的清贫,但吃饱穿暖之余,也能靠着家禽家畜,并田地产出的粮食存下一些银钱。 一年年积累下来,五百文钱对于柳家并不伤筋动骨。 这也是为何柳榆坚持把长生弄回家来,年翠花没有极力反对的原因。 第十章赵郎中的药圃 买卖的双方都画过押后,村长便接过年翠花递过来的几串铜板。 为防着水三妹后头又出啥幺蛾子,村长拿过一个笸箩,把串着铜板的麻线解开,不怕麻烦的一串串清点清楚。 “数清楚,有啥不对的只管说,过后再多了少了可不成。” 村长细细清点一遍,见数目一点不差,便叫过田富贵两口子也过来数一遍。 水三妹闻言半点不推拒,和田富贵二人蹲下身,十个铜板一组清点起来。 把散乱的铜板又重新串起来,水三妹紧紧抓着铜板:“刚刚好。” “既然都清楚明了,你们这便回去吧。”村长不耐道。 见夫妻俩抓着铜板喜滋滋往外走,村长又叫住两人,举着手中的两份契书道:“记住,从今往后,长生与你们家再无干系,若要上门纠缠攀扯,休怪我不客气。” 水三妹面上颇是不服气,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说些什么,小小冷哼一声,点头称是。 长生最是心软好拿捏,到时若真活下命来,她就不信她治服不了他。 水三妹贪婪的望着柳家这处干净整洁的小小院落,哼,说不得他日这座宅子的主人也是他们田家的。 事儿已经处理妥当,村长便打发走看热闹的村民。 “都散了吧,今儿多辛苦大家了,若家里无甚要紧的事,再去帮着找找秀秀那丫头。” 一语惊醒梦中人,水三妹惊叫一声,这才想起她家的秀秀也不见了两日。 气不过的水三妹站在院中又开始咒骂长生,见柳榆挽了袖子冲自己走来,方才惊慌失措跑了出去。 水三妹和田富贵既走,院中除了村长和柳家众人,村民们也都散了干净。 住在河弯的几户乡邻临走时都和柳榆交代,让他有事儿只管吱一声,若是银钱不凑手,也只管家来,多的没有,百文还是有的。 柳榆谢过几人,亲自把人送出篱笆小院。 柳福生老夫妻俩和柳榆住的是柳家的老宅,老夫妻俩养育三子,房子虽是土坯房,五间的房屋住的也颇是宽敞。 五间房,最中间的堂屋是吃饭待客之所,并不主人,东边两间,一间是老两口的起居之所,一间则储藏着家里的粮食农具等物。 西面两间房,紧挨着堂屋的一间是柳榆的卧房,另一间原本是柳老二柳满枝的住所,自他去后,屋里也慢慢变成储物间,里面杂七杂八放着柳福生竹编物品。 徐红和齐春花手脚颇利索,柳榆进屋后,就见原本积攒好些的竹编物品此时全都不见踪影。 原本空荡荡的炕上也铺着被褥,柳榆瞅一眼那蓝底碎花的旧床单,这是自己惯常用的,也被翻出来拿给田长生用了。 田长生,柳榆在心里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便移到安睡在炕上的人身上。 许是这半天的折腾消耗掉这人最后的一点精力,柳榆挪步上前,只见人这会儿正沉沉睡去。 头脸身上沾染的血迹颇是令人觉得心酸。 “赵郎中,他现在如何。”柳榆放轻声音,走到坐在破旧桌子边写着药方的赵郎中身旁。 “问题不大,方才那口淤血吐出来,脉象堵塞之感便缓了许多。” 赵郎中吹了下未干的墨迹,看向柳榆:“还是那句话,他底子太虚,须的好生将养,腿也要接续好,慢慢来吧,终归现在性命是保住了,以后恢复成啥样,还要看你们照看的仔细不仔细。” 这个柳榆早有心理准备,谢过赵郎中,便要随他回去抓药。 回屋拿银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长生先前塞进自己怀中的药材,柳榆小心掏了出去,不过大半日的功夫,这几株药材便蔫了许多。 得赶紧找个机会,私下问问赵郎中这是何物。 取出一块干净的素手帕,柳榆小心收好,再次把它放进怀里。 钱匣子里有两个小小的碎银,还有几串铜板,柳榆记得赵郎中说长生的伤病,至少得要十五两。 轻轻叹口气,柳榆拿起那块大些的碎银子袖到身上,转身就出门去寻赵郎中。 赵郎中已经等在院中,见柳榆出来,便把药箱交于柳榆,两人便一前一后去往赵郎中的栖身之所。 赵郎中是一年前游方到此,说是再没见过比翠峰山更秀美的地方,在翠峰山流连几日后,便租了村里一户人家的旧屋,从此长居下来。 碧水河蜿蜒着从村前流过,河边有孩童摸着螃蟹洞,长长的芦苇杆子悬着麻线垂入水中,三三两两的小小少年正钓着龙虾,提上一只出来,都能乐上半天。 村里人建房多是依河而建,三三两两的房屋如棋子点缀在河沿边。 赵郎中租借的房屋在几户临河而建的人家后头,柳榆甚少在村中闲逛,赵郎中租下的这处院落和柳榆记忆中的破败样子,早已不同。 房前屋侧俱都种着一些药材,有些柳榆能叫出名儿来,有些姜月也看着眼熟。 趴在地皮上的,到人大腿的,还有些更是藤蔓攀扯着生长。 赵郎中见柳榆好奇的看向他的药铺,一边走,一边指着道:“这长的繁茂的是金银花,一簇簇这个是乌草,叶子细长的这个是鬼箭羽,这个是紫金莲,夏枯草,白芨,薄荷……” 柳榆佩服的看向赵郎中,这老头也不过刚来村子一年有余,也不知从哪处搜罗的这个药材,且都长的这般好。 “你老种这些个药材是为了入药方便吗!”柳榆好奇道。 赵郎中哈哈大笑,打开锁,一阵药香扑面而来:“哪儿能啊,我是个郎中,收拾出一片药圃也是为了应景,大家伙见我这般亲力亲为,对我的医术也更有信心不是。” “寻常用的药材还是得到药材行采买,我种这些也就图个看着心情舒爽。”赵郎中对着方子开始抓药。 “先来五剂,吃着看看效果再做调整。” 柳榆不懂医术,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这点他还是懂得,赵郎中怎么说,他怎么做便是。 第十一章这种草药的好处多着呢 抓好药,赵郎中又从装着药材的一格格药柜拿出一卷洁白的绷带,又另外收拾一些东西放在药箱中。 “行了,走吧。”赵郎中把药箱递给柳榆,转身就要出门锁门。 “赵郎中,你作甚拿那剃头的家伙事。”柳榆拿着药箱一头雾水,好奇问道。 “他头上的伤不得包扎一下,你没看错,那就是剃头用的刀具,得把他伤口周围的头发都刮干净才恢复的快。” 柳榆闻言不由一愣,这就是说,长生很可能会被剃成个秃头。 赵郎中跨步往外走的时候见柳榆一脸纠结,不由笑道:“你放心,老夫手下有数,保管他不管是束发还是披散着头发都看不出来。” “我有甚不放心的,比起头发,当然是小命重要。”柳榆见赵郎中揶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不自在起来,忙也做出一副不放心上的模样,大跨步往前。 两人急步奔回去,刚一进篱笆小院,徐红就接过柳榆递来的药包,听赵郎中交代三碗煎成一碗后,忙就去了灶房。 灶房里齐春花早已烧开一锅水,这会儿见两人回来,忙拿出一个干净的盆,舀出半盆热水送到长生居住的西次间。 赵郎中把他药箱里带的一应物事摆开,准备开始给长生包扎伤口,接上断腿。 “榆哥儿,你暂且回避一下吧。”赵郎中伸手解长生的衣裳时,一眼瞥见探头探脑往这处看的柳榆,忙摆摆手让他离开。 一旁的年翠花和齐春花听见,忙拉着张口欲言的柳榆离开。 “去把你几个堂哥叫来,也能给赵郎中打个下手,你阿爷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干活灵便。”老太太见柳榆沉着一张脸,以为他担忧长生的伤势,索性把人支开。 柳榆此时有些心烦意乱,为防着大伯说话不中听,再有口角,索性直接去三叔家里。 一路上他脑海中都是方才田长生那惊鸿一瞥的胸膛,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在那片白皙的皮子上显得异常可怖,纠结着的烫伤,还有一些黑色的烫痕。 与这两样伤痕比,那些青青紫紫的摔伤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田长生!他前半辈子过得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日子。 想着那张布满血渍的脸就那样沉静的躺在那,瘦长的身躯把炕显得更加宽大,看着是那样的瘦削。 柳榆还记得今天在断崖处,他看着自己时,那双眼睛里闪现的不可置信和笑意。 这样无害的一个人,田富贵和水三妹究竟有多丧心病狂才能下得去手。 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他想他当时一定很疼。 “榆哥儿,怎地了,可是长生有啥不好。”柳繁正在劈竹片,见堂弟一脸阴沉的模样走进院中,顿时就头皮发麻。 他小时候还仗着是大哥的身份,教导过这个小堂弟,在柳榆有一次把他打趴下后,那拳头柳繁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肉疼。 “没事儿,大哥,阿奶让你和三哥去我家一趟,帮着赵郎中打下手。”柳榆抛开脑中纷繁的思绪,转而说起正事。 “你三哥这会儿不在家,和我爹去地里包地头了,我随你去吧。”柳繁放下手中的劈刀,把劈好的竹片抱在墙根,从后院干活的媳妇吆喝一声,就随柳榆去了。 自家阿奶花银钱买下重伤的长生时,他们也都在场,只是堂弟从能撑起家里后,就不喜欢他们仗着年岁对他家的事指手画脚,是以在把长生抬到屋里后,几兄弟就别各自的老娘打发回家了。 这会儿听说要去帮忙,柳繁并不推辞,路上边走边问长生现在如何。 一盆盆的水端进去,一盆盆的水端出来。 柳榆和老太太与伯娘嫂子在外面支应,长生的吃痛声从屋里隐隐传出,听的人揪心不已。 赵郎中带着柳福生和柳繁直忙活一个多时辰,天擦黑事方才收拾妥当。 “他肠胃有些虚弱,这几天也熬些易克化的米粥吃,过个几天再慢慢进油水,夜里睡醒一点,留意着他的状况,若是发现他身上发热,再家来找我。” 赵郎中就着柳榆端来的新水洗了把脸,又猛灌一碗清茶,带上药箱便要告辞。 “等等,赵郎中,还请移步一下,晚辈有些事请教。” 众人见柳榆有话同赵郎中说,忙都立刻回避。 “何事。”赵郎中随柳榆去了长生养病的西次间,坐在破旧桌椅前问。 柳榆慢慢从怀中把用手帕包裹着的药材拿出来,放到桌上:“赵郎中可识得这是什么药材,价值几何。” “这是铁皮石斛,你从哪儿寻的,这东西长的地方刁钻着呐!寻常可不好找。”赵郎中拿着那几株根系发达的细瘦植株看了又看,眼睛满是惊喜。 “那就是说它很值钱了?” “嗯,对于采药人来说,是很值钱了,这几株约摸有个六七两重,能值个两三百文。”赵郎中掂量着手中铁皮石斛的重量,开口道。 柳榆听见也很惊喜,农家人一头猪年头养到年尾,辛辛苦苦伺候下来,刨除成本也就能挣个七八百个大钱。 这还是因为猪草和人工都不算钱。 这会儿听到这几株草竟然能值两三百文,可不就有一种白得的感觉。 柳榆转眼看见躺在床上的长生,心里又不得劲起来。 这也是不是白得的,是这人拿命换来的。 “赵郎中,这药能治什么。”按照柳榆的理解,这药这么贵,那也和人参差不了多少,若是效用好,还是留着给长生补身吧。 毕竟他原本的打算也是趁着这药材尚算新鲜,卖了银钱留与长生。 “厚肠胃,长肌肉,延年轻身,好处多着呢。”赵郎中摸着胡须,看着床上躺着的长生,笑的颇有意味。 “真的,那这个怎么服用,长生可以吃吗。”柳榆听到可以长肌肉,顿时就歇了卖出去的心,这玩意这般好,若长生吃了能多长几斤肉,那也是好的。 “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他现在脾胃虚弱着呢,不宜进食。”赵郎中告诫了柳榆后,又把石斛的吃法简单说了一下。 柳榆默默记在心里。 “今儿的医药费还没给您老,您给算算。” 第十二章我想方便一下 “开的几副汤药里面有补气血的,五剂一共六百文钱,包扎伤口,接续断腿我就算你八十文钱,一共六百八十文。” 柳榆听到心里轻舒一口气,这比他原本想的便宜许多。 再次谢过赵郎中,柳榆回屋取来一两银子,递给赵郎中:“您老收好,下次换绷带的钱从这里面扣就成。” 赵郎中含笑接过,微微颔首。 还说的话说完,赵郎中挎着药箱就要走。 柳榆扫一眼炕上躺着的伤患,见人似乎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忙接过赵郎中手中的药箱,亲自把人送回家中。 折腾这一趟,柳榆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灶房里柳福生和年氏已经煮好了粥饭,只等他回来便能开饭。 “大伯娘和三婶还有大哥怎没留下吃饭。”柳榆见灶台上凉着一碗浓稠的米粥,便知这是盛与那人的。 “你伯娘挂念着你甜玉嫂子,家里的丫头哥儿也需人看顾,她不放心,就回去了。”年氏盛起一碗红薯片杂粮粥,递给柳榆。 年氏口中的甜玉嫂子是大伯家的儿媳妇,二堂哥柳雁的妻子,两人成亲以来得了一个姑娘,一个小哥儿,如今肚里又揣了一个,如今已经六个多月。 柳榆把红薯片杂粮粥放到阿爷面前的简易小桌上,几人就着微弱灯火,就在灶房凑和吃了。 “榆哥儿,长生这事儿你是如何想的。” “阿奶,长生人不错,我还小的时候村里人都不愿意同我玩,长生偷偷给我过山里摘的野果子吃,虽然就那么两三次,但他不嫌弃我,这就挺好。” 柳榆快手快脚干掉几个杂面窝窝,唏哩呼噜把粥一气喝完,抹抹嘴道。 “你又不比谁差,他凭甚嫌你,是吧,老头子。”年氏不乐意听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子自轻,眉毛一拧,便看向一直悠哉悠哉吃饭的老头子,寻找认同。 “就是,咱们榆哥儿身体健康,干活那更是一把好手,我和你阿奶能有如今轻省的日子可多亏了你。”柳福生笑眯眯道。 柳榆小时还因为别人嫌弃他长得像个男人,力气更像男人,就连吃饭也不比男人少自卑难过过。 近几年,自从亲爹去世后,阿爷阿奶也一年年年迈,他接手撑起这个家,到如今,他万分感激上天赋予他不同常人的大力气。 “吃好了,就把粥端给长生喝,方才我喂他吃了小半碗蛋羹,这会儿想必也消化了。”年氏见柳榆吃完饭,便把凉到正好的米粥递到柳榆手上。 西次间里,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躺在床上的人微闭着眼睛,耳朵却是竖的高高。 突然,只见他耳朵微微一动,脚步声慢慢在门外响起。 “我进来了。”柳榆轻敲两下门权做打过招呼,手轻轻一推,人就跟着迈步进来。 “没睡呢,米粥好了,我喂你吃。”柳榆把米粥放到炕沿,上前就要把田长生半抱起来。 “别,我自己来。” 柳榆靠过来时,散下的发丝轻轻落在长生的颈窝处,搔那处皮肤都跟着发扬,温热的呼吸也紧随而来,熏的长生苍白的脸也染上一丝薄红。 “你行不行啊!” “啊!”长生呆呆的抬头看向在自己上方的柳榆,有些不明所以。 柳榆有些好笑,伸手指指长生一条固定着夹板的腿:“刚包扎好的,别乱动。” 长生突地想起之前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赵郎中说他这条腿包扎一次八十个大钱呐!人顿时就僵在那里,生怕骨头被自己再动错位了还要花费银钱。 “这样才对,现在的艰苦都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柳榆不会说啥好听的话,便挑拣着劝慰,伸手慢慢把人抱着坐起来,背后再垫上一个褥子。 “烫不烫。”柳榆轻轻舀上一勺浓稠的米粥,轻轻吹上一口,喂进长生的嘴里。 如豆的油灯下,长生的脸上飞起两片薄红,他慢慢把这口香甜软烂的米粥咽下去,从未尝过的滋味萦绕舌尖,喉结没忍住又滚动两下。 柳榆不禁莞尔,忙又喂上一勺,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长生的神情自在许多。 “你脸上的胡须都刮掉,看着平白年轻好多,至少作甚留那么长的胡须。” 柳榆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装作不经意打量这人,只见面前的长生头裹一条白色的绷带,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打理整齐披散在身后,耳边飘落的几缕碎发,衬着消瘦的脸庞无端显出平添几分羸弱。 油灯下的脸看起来竟有几分令人惊艳的俊秀,这还真是,柳榆一勺接一勺的喂下米粥,心底就有些羡慕,这人未免长的太好了些。 “我娘……养娘…不喜我这样。” “什么!”柳榆还沉浸在自己一个哥儿长的更像个男人,长生一个男人,谁能想到满脸胡须的背后,却是比十里八乡的哥儿都生的更好些。 待反应过来长生话中的意思后,不禁怒上心头,大骂道:“我以前只以为水三妹这人刻薄歹毒些,没想到不容人到这个地步,别人生的略好些也碍着她的眼了!” 长生沉默不语,低垂的眉眼投下一排弯弯的影子,养母看不惯他的样貌,小时有事没事都要阴阳怪气两句,大一些更是言语上挤兑。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长胡须,胡茬遮挡了面庞,水三妹才消停一些,发现了这么件事,长生自然是更愿意留着胡须。 气氛有些沉闷,柳榆有些后悔提起这么个晦气人,便转移话题道:“你又没觉得哪里不舒服,身上热不热,感觉烫不烫。” 说到热和烫,柳榆又想起这人胸前那斑驳的烫痕与烧痕,那伤看起来也有些年月,为免勾起长生不开心的事,他着实也恶心水三妹对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手,便忍着没有询问。 一碗粥顺利喂完,柳榆见长生似乎有些坐立难安,难以启齿的模样,不由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长生憋红了一张脸,声音低沉,轻声道:“我想方便一下。” 第十三章屋里人该做的,我都会认真学 长生不自在说完需求后,就扭头看向他处,耳朵红的似乎能出血来。 “哦!哦!等着,我给你去拿恭桶。”柳榆也有些不好意思,端起碗就匆忙跑了出去。 把碗放到灶房泡上,柳榆快手快脚拿过一个干净的恭桶,为防着放屋里时间长了有味,又特意舀了几瓢水倒进桶里。 把桶放到床边,柳榆就要去扶长生。 “把阿爷叫来吧。”长生看向伸过来的粗糙手指,轻声道。 “阿爷可扶不动你,别你俩一起摔了。”把那股上脸的羞意逼退后,柳榆深吸一口气,面上也带出几分从容来。 “你一个小哥儿,这样不好,若被人知道,名声就坏了。”长生原本有些燥热的心也沉静下来,看着柳榆的目光带着几分凄然。 柳榆虽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几分莫名,但见有人在意他的名声,心下还是有些动容。 “你可知,我阿奶为何要买下你。”柳榆见这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便直接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不想费心去猜那些弯弯绕。 “不是给你做衣裳鞋袜吗。”他那会儿虽然闭着眼睛,但意识却是清醒的,养母的咒骂,和年氏周旋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对老太太当时的援手十分感激。 “是啊,给我做衣裳鞋袜,你会吗。” “我会,就是做的不甚好。” “那,你愿意当我屋里人,给我做一辈子衣裳鞋袜吗。”柳榆问出这句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人。 “我,我愿意。”长生愣怔几息,连连点头。 他的眼睛润着水光,微微抬起双手,伸手欲触柳榆眉心的一抹红莲印记,微笑道:“屋里人该做的,我都会认真去学。” “真的吗,这么好。”耕地时拉犁柳榆都不带皱眉的,唯独这个女红,他是怎样都学不会,这会儿听到长生愿意接手这些,可谓高兴非常。 长生看着面上少年人笑的眉眼弯弯,也跟着弯起唇角。 他少年时有次饿急了上山准备采野果抓兔子,兔子毛都没抓到,却平白惹来一头护崽的野猪发狂,逃跑不急下,是柳榆引走野猪救了他。 虽然柳榆可能连他脸都没认出来,他仍然感激非常,在无数个差点支撑不住的日子里,他就是靠着这段记忆才熬下去的。 “来吧,我们如今算是未婚夫妻,我扶你方便不是还不是应该。”柳榆小心把长生抱下床,让他站在恭桶前。 “你身子靠着我,那条腿可不能着力,赶明儿让阿爷给你做副拐杖,等你有些力气也能支撑着走上几步。” “你扭过身去。”长生红着一张脸,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哦!哦!” 一阵衣料的悉索声过后,接着便是好长一段哗啦声。 柳榆默默数了数,这人撒尿中间停了四次,这难道就是那些妇人口中的肾亏! 记下这个点,柳榆决定哪天方便了问问赵郎中。 “绑!绑!绑!” “谁…” “是我们。” “哦,等会儿。”柳榆见长生的衣裳收拾的勉强算是齐整,忙把人抱到炕上安置好。 又把恭桶盖好,放在前墙的屋角处,匆忙就去开门。 “阿爷,阿奶,怎还没睡。” “过来看看。”年氏走到炕沿坐下,慈爱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方才我又煮了几个白水蛋,夜里饿了吃下垫垫,别亏着自己。” 柳福生把眼里煮好的白鸡蛋放在长生的手够到的地方,便转身看向柳榆,道:“长生这腿也不灵便,要么把中间这道门上的锁开了,你夜间也能看顾一二。” 柳家的房子是五间土坯房,中间是用作吃饭待客的堂屋,西边一溜两间,柳榆住在紧挨堂屋的那间,长生住的这间是西次间,两个房间中间的隔墙上开了一道门。li 柳福生指的正是这道开在房中的门。 后来柳茂枝去世,柳榆便把这道门用锁锁了,日常去西次间存拿东西,都是从外面的那道单独的门进。 “这也太辛苦榆哥儿了,我夜间也不起夜,着实不必……” “这事儿我和你们阿爷已经商量过了,你啊就老老实实的把腿养好,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说啥辛苦不辛苦的。” 老太太轻拍长生的胳膊,扭头便催促柳榆去拿钥匙。 这事儿柳榆心里也同意,长生腿脚不便,中间的这道门打开,他夜里照看起来也方便许多。 年氏和柳福生亲眼见柳榆把锁打开,又交代两句方起身离开。 “对了,这边的这道隔门,在长生腿脚好起来前,就夜里打开,等白天的时候再锁上。” 村里人多口杂,难保会有人过来串门,到时传出个一言半语啥不好听的话,也是不妥。 年氏的话,长生和柳榆略微一想也就明白,并无异议。 时间已经不早,柳榆见长生面上现出几分困顿,不由道:“睡吧,养好精神伤好的才更快,夜里有啥事喊我就成,莫要同我见外。” “好。”明灭灯光下,面容清俊的哥儿一脸认真的细细嘱咐,长生的心仿佛浸着水,又酸又软。 ……… 柳茂林家。 吃过晚饭,收拾妥当灶房堂屋后,一家人也都安置妥当。 徐红倾身,一口吹灭油灯,躺回床里。 她心里想着婆婆不久之前透出的口风,榆哥儿想要把长生招为上门赘婿。 凭心而论,长生其人踏实肯干,人也勤劳,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这腿,也不知他日会不会有甚妨碍,干不来重活。 听着孩他爹轻微的呼噜声,徐红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他们三家早年就分好锅灶,公婆又是明理的,甚少插手他们的家事,想起娘家的几个同族姐妹,她的日子可以说是相当省心。 唯一让她来气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个固执的枕边人了,徐红原本想着把这件事拿出来和自家男人叙叙,但想到他前几天从公婆那儿回来后,发的那一通火…… 徐红愣是忍住了。 哎,娘家的同辈姐妹都羡慕她嫁的好,哪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第十四章田长喜田长寿 徐红听着耳边的呼噜声,兀自想着心事,想着想着便轻叹一口气。 二房没个小子,只得一个哥儿。 原本家里人以前一直默认的是,找个品性好的好儿郎,风风光光把于哥儿嫁出去,待两老百年后,二房的田地房屋以及两老的养老田,归他们大房和三房。 谁知榆哥儿到了说亲年龄,婚事却是比贫苦人家的小子还要艰难。 他们家榆哥儿多好的孩子,十来岁就能下地拉犁,地里的活,山上的活,从不落下,这么能干的一个哥儿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偏这些碎嘴子非要传他们榆哥儿那力气大的一头牛都能打死,将来嫁入夫家,怕是一个顺意逮着公婆也能揍的满地找牙。 做他榆哥儿的夫婿更得三从四德,不然怕是子孙袋都保不住。 徐红想到这里就气恨,他们榆哥儿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任谁看见泼皮无赖欲欺凌黄花闺女,怕都不能视而不见吧。 他家榆哥儿不过就是出手教训了一下,这能有啥错,踢坏了孽根,也省的再起贼心。 徐红一边听着自家男人的呼噜声,一边想这些有的没得。 哎! 老太太既然同自己透出话,想来也有借自己口劝服自家这个一根筋的意思。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左右两家早已分家,孩他爹也只能在家发发气。 到时候嘱咐好孩子们,离他们爹远些就成,不管啥难听话通通当他放屁。 反正他也不可能天天去聒噪榆哥儿,自己也算完成老太太交给自己的任务了。 既然决定暂且按下不表这个事儿,徐红心里的那股焦躁也很快散去,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榆哥儿成亲办酒,那也是年后的事儿了,离现在且早着。 明儿把家里积攒的鸡蛋数出来三十个,拿去老宅,也算她这个大伯娘的一番心意。 只是家里的鸡蛋都是攒来给儿媳补身的,这一下拿出三十个,只希望儿媳妇不要多心。 徐红翻了个身,又陷入下一个烦恼之中。 ……… 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也有人好梦正酣。 三房柳茂叶家里因为已经知道柳榆招赘的事儿,听到齐春花带回的老太太的意思,反倒没甚波澜。 左右都是要招赘,长生虽然受伤断腿。 但那腿又不是不能长好,养上个五七月,想来走路就和常人无异了。 他们榆哥儿力气大,地里的活有没有长生都是一样干,不过添双筷子多个碗的事儿,且人家缝制衣衫鞋袜,也不算吃白食儿,这样就挺好。 且长生的身契还在老娘手里握着,也没个娘家可回,这就不怕他有小心思算计榆哥儿。 如此,就只能和榆哥儿绑一起好好过日子,不会有外心,想着三代还宗或者偷着把东西扒拉回娘家。 晚饭时候,刘茂叶听着媳妇喋喋不休,安慰自己之余心里着实无力。 不管了,他家的二小子年岁也不小,现在婚事还没着落,还是哪日托媒人寻摸个贤惠顾家的媳妇儿才是正经。 “行了,这些话你吃饭时候已经说过几遍了,眼看榆哥儿大事已定,咱们家老二还没着落,你这当娘也不说上上心。” “早几年就给他说亲,他自己一概看不上眼,不是这个脾气不好,就是那个便着娘家,害的别人以为我这个婆婆有多挑剔,谁都看不上眼。” “行了,行了,我不过就一句话,还得听你啰嗦这么多。” “嫌我啰嗦是吧,你一早干嘛了,别去我父母跟前求娶我啊,现在儿孙绕漆开始嫌我啰嗦。”齐春花被子一掀,就要和柳茂叶辩辩清楚。 柳茂叶忙拉人躺下,开始求饶。 这娘们嗓门大的,也不怕孩子们笑话,若是大儿媳听到有样学样,将来几十年,他家柳繁不得一直伏低做小啊! …………… 与这几家尚算和平的情况不同,晚间的田家人人都沉着一张脸。 “娘,你把大哥卖了,以后地里的活谁干,这入秋就要包坑头,恁冷的水我的腿可受不了。” “是啊,娘,都怪这死丫头,早同意这门婚事不就好了,有命没福的丧门星,一进门就吃香喝辣还不足,非要在这节骨眼上跑出去。” 田长寿指着从自家地窖找到的幺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田秀秀接触到三哥瘆人的目光,瑟缩着躲在水三妹身后,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田秀秀是家里最小的,又是个女孩儿,往日也颇得水三妹的疼爱,这会儿见小闺女吓得直哭,不由有些心疼。 转身拍拍田秀秀的手臂略微安抚,看着小儿的目光带着责怪:“瞎说什么,咱们秀秀翻年就十七,正是说亲的好时候,可不能传出啥不好的名声。” “哼!娘你就惯着她吧,这样好的亲事她都不愿意,我倒要看看她将来找个多好的人家。”田长寿怒气冲冲。 “啥样的好人家,把我卖给人家生孩子,连个妾都不算,这样好的人家,你自己怎不去!” “这死丫头……” 田长寿挥着巴掌就要打,水三妹情急之下拿胳膊挡了一下,这一下只觉手臂发疼发麻。 这样重的一掌若是落在秀秀身上,不知疼的怎么样,水三妹打发走哭哭啼啼的田秀秀,拿上笤帚就要教训小儿。 “娘,你们闹个什么,大哥被你们卖给柳家,以后地里的活谁做。”田长喜十分头痛,大哥被卖,以后他就是家里的长子,想想地里的那些沉重活计,他就腿脚发抖。 “哼,老娘就不信少了这个杂种,我们家还转不了了,他们柳家只一个哥儿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你们爷仨再脓包还顶不了人家一个。” 水三妹把笤帚重重扔在地上,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还真顶不了! 这话田长喜只敢在脑海中过一遭,见他娘此时如此的气恨,再想想近在眼前的活计,只觉心中发苦。 看着站在一旁比自己高壮许多的兄弟,和自回家后就兀自抽着烟锅的老爹,田长喜转转眼珠,心中就思量开了。 这小子在娘胎就抢自己的吃食,明明是同胞出生的兄弟,自己偏比他瘦弱许多。 如此多做些活计也是应该,就当是还自己了! ……… 不提各怀鬼胎的田家众人,在柳家度过第一夜的长生却是睡得香甜。 第十五章赶大集 整个夜间,因为防着长生有啥事儿,柳榆睡得不甚踏实。 两间房中间的隔门也没关,静谧的夜里,窗外不知名虫儿的鸣叫格外清晰。 柳榆轻轻翻下身,听着隔壁房间短促的呼吸声,心头有些难言的滋味。 这是第一次,他与一个男子离的这般近,想着之前抱长生方便的时候那没二两肉的躯体,柳榆不禁皱眉,这人还是太瘦了。 老人常说鸡蛋养人,灶间的活计他做的不多,要么明早起来给蒸一碗鸡蛋羹。 这两日地里的活也落下不少,还要趁着这会儿水不算太冷去包坑头,后院的菜地也得收拾一遍。 家里今冬多了一口人,冬日烧炕,柴火也得多砍些回来晾晒。 想着这些有的没得,柳榆也慢慢进入梦乡。 再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从窗棂照进来的光,让原本采光不甚好的屋子也明亮起来。 柳榆迷糊的睁开眼睛,听到隔壁传来衣料与褥子的摩擦声,忙猛的起身,他这也睡得太死,也不知夜里长生有没有起烧。 “呼~还好…还好…”柳榆伸手探过长生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这才放心。 “睡得怎么样,夜里冷不冷,腿还疼的厉害吗。” 长生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不知回答哪个才好,眉眼轻皱,原本俊秀的脸庞也略微扭曲。 压抑着声音道:“快,我要方便。” “啊!哦哦……”一回生,二回熟,柳榆从善如流的横抱起长生,径直往前墙的恭桶处走去。 “你,我出去。”长生红着一张脸,轻声催促。 “你放心,咱们没成亲前我不看你。”柳榆顺口道,待反应过来长生要出去,忙疑惑转身:“你腿不方便,待会儿我倒了就成。” 长生急的的脑门上沁出薄汗,又催促一遭,奈何柳榆岿然不动。 “我要大解。”说完这句话,长生的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哦,好好。”柳榆也有些尴尬,但他见长生已经像熟透的虾子,便故作不在意道:“那我抱你去茅房,茅房里的一个蹲坑上有出恭用的凳子。” 柳榆匆忙把自己的衣裳穿好,见长生忍着着实痛苦,忙抱着人飞奔到自家茅房。 一阵人仰马翻后,两人终于从茅房出来。 “我先抱你回房间躺会儿,吃过早食再待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 安置好长生,柳榆洗漱过后又端来一盆兑好的温水,拧着帕子轻轻替长生擦洗手脸。 “我自个来就成。”被人服侍着洗漱,长生颇有些不习惯,就要去接柳榆手中拧好的帕子。 柳榆侧身一避让了开去:“你手上还包着绷带,沾了水该湿了。” 柳榆细细的把长生手指裸露的地方擦拭干净,又洗了次帕子开始给人擦拭脸颊。 明亮光线下,长生的轮廓少了丝柔和,没多少肉的脸颊有种不同于油灯下的锋锐。 这人生的可真好! 柳榆心情愉悦的把水端到后院,都浇到长的郁郁葱葱的菜地上。 “榆哥儿,把长生的饭食端过去。”年氏见孙子心情颇好的拎着盆从后院走来,也不禁跟着弯起嘴角。 “哎,来啦!”柳榆有些遗憾的走向灶房,昨儿晚上原本还想着今儿一早给长生和阿爷阿奶各蒸一碗鸡蛋羹的,谁能想一觉醒来日头都出来了。 “这鸡蛋羹内里可烫,莫要烫着长生。”年氏指着灶台上面的一个木质托盘道。 听到有鸡蛋羹,柳榆三步并做一步走到灶房,只见素面的托盘上,满满当当摆满好几碗吃食。 一碗鸡蛋羹,一碗点缀着葱花和青菜的阳春面,汤面上还飘着油星,柳榆不用尝就知定然是猪油打了个底,满满的面香扑鼻而来,惹人垂涎。 旁边另有一小盘蒸好的白面卷子,看起来暄软非常。 “阿奶,今儿过节吗,这伙食也太好了!” “去去!你的饭食还在锅里,快些去伺候长生吃完,待会儿吃完饭你还得去趟大集呢。” 柳榆听闻待会儿还要赶大集,忙端起托盘就走。 年氏把着量做的饭,这些吃食一个壮年男子必然吃的饱,不怕饿着伤患。 两刻钟后,柳榆端着空荡荡的托盘回到灶房,年氏看他嘴唇湿润,嘴角还沾着鸡蛋渣,不由会心一笑。 “阿奶,你笑啥,怪渗人。” “去去,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年氏并不戳破,继而转换话题:“我想你去镇上买些红糖大枣回来,赵郎中不是说长生亏了气血吗,我寻思这两样补气血最好。” “阿奶怎知。” “那些生产完的妇人夫郎都是拿这个来补身体,可见这两样东西是有些效用的,当年你伯娘她们生产阿奶也准备了这两样,那奶水别提多足………” 老太太说起来旧事倍感骄傲,谁家婆婆像她这般大方,月子里红糖红枣管够。 “打住,打住,阿奶,我吃过饭便去大集,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柳榆忙结束话题。 “没甚要买的,扯几块尺头回来就成,长生的里衣和外裳都得新做,总要有个换洗的衣裳才是。” “老头子,我去趟大儿家,药你一会儿煎好端给长生喝。” 老太太把托盘上的碗都泡进盆里,挎着小半蓝鸡蛋,转身就出了门。 “榆哥儿,你去大集的时候给我捎上几两烟叶。”柳福生一边喝红薯汤,一边悄声道。 “您老自个种的不是有吗,这就抽完了。”柳榆皱着眉头,一脸拒绝。 他实在不懂那烟熏火燎的有啥好吸的,每回吸多了还咳嗽,不够受罪的。 “我今年聘的烟苗不好,带着一股子香味,太腻了,吸不了两口,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带上一些,看看杂货铺收不收。” 柳榆见柳福生提起烟叶那痛心疾首的样,不得不点头同意。 “那阿爷您抽空给长生做一副拐杖,他日常也方便挪两步。” 柳榆带上背篓,装好银钱,临走时又去长生屋里询问他可有想要的东西。 又问他还要不要方便,等他走了阿爷可抱不动他。 第十六章大嘴瓢 长生半坐在床上,看着殷勤询问自己的哥儿一脸的无语。 “快点呀,牛车待会儿坐满人就赶走了。” 柳榆见这人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催促。 “行吧,你抱我起来。” 看着长生伸开的胳膊,柳榆眯起眼睛里嘴边漾开一抹笑容。 服侍长生方便一回,柳榆又交代一些琐碎的事,便拿起背篓略有忧心的走了。 长生见这人一步一回头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去吧,早去早回。” 见柳榆终于磨蹭着出了门,长生半靠着身后的卷起的被子,微微发愣。 这两日在柳家吃得饱,穿的暖,仿佛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家里的阿爷阿奶也不嫌弃自己断腿不能干活,对自己还颇为照顾。 长生想起早上的饭食,心中暖意融融,这是自个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餐饭食。 没人在他端碗的时候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想起榆哥儿坚持喂自己吃下的一口口饭,长生的脸颊微微发烫。 “长生,药我给你放在床边,待会儿别忘了喝。”柳福生端着药碗走进屋内,找了个凳子放在长生炕头,一碗氤氲着热气的苦药汁子被放置其上。 “谢谢阿爷。”长生收回心神,忙同进来送药的柳福生道谢。 “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莫要外道。” 柳福生慈爱的笑笑,长生和自家的榆哥儿脾性不同,他又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拘谨,老爷子为免长生不自在,搁下碗正打算出门。 “长生,你脸咋有些红,可是哪里不舒服。”柳福生有些着急,他可还记得昨儿赵郎中临走前,让他们千万注意长生别起烧了。 见老爷子说话功夫就要去请赵郎中,长生也顾不得被人戳破的羞囧,忙道:“阿爷莫忙,我这是方才吃热饭激的热气,不妨事。” 柳福生生怕他生病了不好说,又探过他的额头确定真无事才放心。 “呵呵,无事就好,阿爷出去理理家里存的木材,给你做副拐杖。” ………… 不提家里的一场乌龙,走到村口的柳榆见牛车上还剩最后一个位置,忙小跑着过去。 “榆哥儿,你也赶集呐!” 柳榆刚刚坐下,就有妇人出声搭话。 “嗯。” “长生今儿怎样了。” 尽管柳榆反应冷淡,妇人照旧自顾问道。 柳榆抬头看眼身边的妇人,这人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村里人背后都叫她大嘴瓢,谁家吵架干仗起纷争,她必要凑上去,也不劝和。 就那么抓着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的看人笑话,转头再添油加醋当个新闻同人说道,讨嫌的很。 “赵郎中昨儿说若是不起烧许能保住一命,就是这腿有些麻烦,伤的太重,能不能养回原样,得看老天爷发不发善心。” 柳榆眼珠一转,含糊道。 长生的腿伤最少得养半年,为免这半年来被田家那群没脸没皮的人聒噪,柳榆说话也就真一半,假一半。 毕竟要让田富贵和水三妹觉得钱有所值不是。 “呀,竟是这般重,命都保不住啦!这长生也是可怜,就算是个瘸子跛子也好过没命啊!” 王氏嘴上说着同情的话,眼睛里的八卦之火更是灼热。 柳榆着实想把这娘们的嘴巴缝上,以务必让牛车上每个人都听到的音量道:“婶子胡说什么呐!谁是坡子瘸子,婶子家里人才都是坡子瘸子,等我去大集买些黄表纸回来,定能求得老天爷开眼。” “哎吆,你这哥儿怎空口白牙的咒人呐!我不过顺口那么一说,可没别的意思。”王氏嘴上说着没别的意思,这会儿见柳榆如此的激动,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长生,八成是活不成啦! 这可好,柳家不但白花费五百个大钱,说不得还要再赔上一副棺材。 王氏抱着瞧热闹的心,正要往怀里掏瓜子磕磕呢,才发现自个身上没带。 又扭头同车上的妇人夫郎们挤眉弄眼。 奈何其他人见柳榆一脸的盛怒,并不敢有所回应,生怕柳榆误会自个看他家的笑话,惹来哐哐两拳。 他们赶的大集是他们所属的镇子,上章镇,他们村离上章镇大约六七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那也不近。 是以村里有牛的人家赶集的时候会捎带着村民,牛可是个金贵的物件,主人家都很宝贝,如此辛苦的把人拉到大集,主人家会按人头收取趁车的村民车资。 也不贵,一个来回只需一个大钱。 今儿柳榆趁的牛车是村里一户黄姓人家的,牛车上满满坐着四个人,这若是有谁买的东西多,回来时只能那人的东西放在车上,她自个就要腿着回来。 牛车慢慢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柳榆从钱袋里掏出一文大钱递给赶车的黄老三。 黄老三笑呵呵收下,同柳榆交代回来时还在镇外的大槐树下集合。 牛车慢悠悠驶向上章镇,一路上颇是枯燥,妇人夫郎们便找些话头打发时间。 诸如你家的坑头包的怎么样了,麦子出的可齐,家里孩子们的冬衣有没有准备起来。 再比如谁家的媳妇是个厉害的,哪家的妯娌又干仗了,谁家的孩子半夜尿床被老娘好一顿收拾。 这个话题王氏颇有发言权,嗓门极高说着这些东家长西家短,其中更有那旁人不知的。 妇人夫郎们听的津津有味,柳榆并不说话,只竖着一双耳朵听,心里不禁万分庆幸,还好他是招赘,不用嫁出去同婆婆妯娌大姑姐小姑子玩这些儿心眼活。 竹园村百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可说道的琐碎事,这一路上听着大嘴瓢这个显眼包显摆她知道的新闻,路仿佛也格外短了一些。 上章镇就在眼前,众人下了牛车,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结束话头,走去镇里,去添置自家需要的东西。 柳榆独身一个,和黄老三确定回去的时辰后,婉拒了王氏结伴的要求,自顾走了。 他先去杂货铺买了红糖和红枣,这两样都是金贵东西,一斤红糖就要十八文,干红枣略便宜一些,一斤也要八文钱。 第十七章大采购 “掌柜的,你给算便宜一点,这红枣又不是啥稀罕东西,我家屋后的山上就有。” 柳榆开始讨价还价。 “这位哥儿,我们家的红枣可都是上等的好货,山里野生的那些,枣小核大味儿也不如我这个香甜,这个绝对值这个价,你若是买上两斤,我给你便宜两文钱。” 掌柜的生一张巧嘴,颇是能说会道。 柳榆说不过他,只抓起一把红枣细看,觉得同村里人家树上长的并无不同,就只要了一斤。 再过几日,村里的红枣也要打了,到时拿家里积攒的鸡蛋去换就成,鸡蛋家里的鸡下的,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不要银钱。 他作甚要花这个冤枉钱去买更贵的东西,柳榆心里有一本账,并不贪那两文钱的便宜。 付了二十三文钱,临走时想起长生要喝一段时间的苦药汁子,又花费十文钱买了一包饴糖。 以后每次喝完药含上一块饴糖,也能淡淡嘴里的药味,甜甜嘴儿。 柳榆把饴糖小心放进背篓里,觉得自己颇是细心体贴。 心情颇好的走出杂货铺,柳榆又赶去镇上的几家布行,不辞辛苦的货比三家下,柳榆进了一家门脸不算大的布匹行。 这家布匹行的布料没甚太多花色,售卖的多是棉、麻、葛之类的布料,正适合他们田舍小农的身份。 问过价格后,柳榆让守着店面的老夫郎裁两块细棉布料,这留着给长生做里衣。 老夫郎问清楚衣料做甚后,把两块尺头的量连裁一块。 “我给你连裁一起,你裁剪的时候才不屈布。” 柳榆不甚懂做衣裳,老夫郎和布料多年打交道,想来比他知道如何剪裁,更能将布料利用到极致。 老夫郎裁布的时候颇是大方,尺寸量足以后又往外多给一寸。 刺啦一声响,米白的棉布从成卷的布匹上脱离开来。 天儿只会越来越冷,该做冬日的棉衣了,柳榆在老夫郎的推荐下买了厚实的粗棉布料。 粗棉较细棉厚实,做冬衣又暖和又耐穿。 柳榆细细比较了几款粗棉的颜色,选了一块靛蓝一块石青,粗棉较细棉贵上些许,一个是里衣,一个是外裳,因为要包棉花,费的面料也比里衣要多。 老夫郎问清楚制衣人的身高体重,开始算着一身衣裳的用量裁剪布料。 “这做衣裳裁布料,很少有算的正好的,我多给你放一点,省的胳膊袖子啥的到时短缺,若是有余也浪费多了,这些布料结实着呐,到时做鞋面都是好的。” 老夫郎拿一把木尺,一边量,一边同柳榆细细解释。 柳榆听老夫郎提起棉鞋,微微点头:“还是您老细心,不说鞋子我都要忘了。” 细棉布料一尺八文钱,粗棉一尺六文钱,细棉面料连裁一共是十尺,粗棉加一起十二尺。 “细棉八十个大钱,粗棉七十二个大钱,一共一百五十二个大钱,那两文我给你抹了,给我一百五十个大钱就成。”老夫郎噼里啪啦拨动算盘,开始报账。 这么会儿就去了一百多文钱,柳榆并不多肉痛,拿出一串铜板,又另外数了五十个大钱一起推了过去。 “阿嬷,不知可能送我几根针。” 家里的那位会做些针线,这样一天天坐着躺着,想必时间长了也会觉得无趣,过段时间腿养的好些,做些活计也能消磨时间。 “可以。”这样一个大主顾,老夫郎也着意兜揽,纳被子的大头针和纳鞋底制衣的几样针,每样都送了一根。 柳榆乐的眉眼弯弯,把装好针临出门前冲老夫郎告辞道谢。 “莫要客气,咱们铺子棉花,各种缝衣制被的面料和线都有,缺啥只管来啊!” 柳榆爽快应下,走在上章镇的青石桥路面上,猛的想起自家阿爷要的烟丝忘记买了。 匆忙又回到先前那家杂货铺,要了二两的烟丝,一共五文钱,再把临走前阿爷交给自己的烟丝拿出来,问杂货铺老板收不收。 杂货铺老板接过烟丝,细细嗅闻:“味儿倒是挺好闻的,比我家之前收的味儿轻些,就给你十文一斤吧。” 柳榆听罢不禁挑挑眉,他方才买的这烟丝划下来一斤是二十五文,这收购的价格是十文,就算东西略有不同,但杂货铺的卖出的利润却是对半还要多一些。 “能把我家的烟丝和您卖的这种换换吗。”左右也是卖了烟丝买烟丝,如果杂货铺老板肯同意,那自家也能省些银钱。 “你这哥儿心思倒灵敏,不过咱赚的就是这个差价,这个不成,若都是这样来,我这铺子早关门了。”杂货铺老板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那您忙着,我也不知我阿爷晒制了多少,等归置清楚再上门叨扰。” 这些不伤和气的体面话,杂货铺老板每日都能听见几回,闻言只轻点头,让柳榆归置好了上门便是。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 柳榆和始终笑眯眯的杂货铺老板告辞,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早晨吃的饭食早已消耗干净。 街边摆摊的面食铺子翻滚着开水,老板利落的擀面,再这么一抖,轻甩一下面条一把进锅,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那浇头用大海碗盛着,荤的素的都有,香气扑鼻。 闻着这味道,柳榆更觉饥饿。 “这位小哥儿,可要来一碗面,荤的一碗五文,素的三文,保管您吃了还想吃,咱家的面汤管够,很瓷实的一大碗。” 老板热情照顾。 “不,不了。” 五文钱都够买一斤精细白面,一斤面擀出的面条能煮那么一大锅。 柳榆脑海中噼里啪啦算着账,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又花三十文钱买了一块猪板油,老板厚道,听着柳榆说买来熬油做汤给家里的伤患补身。 剔的干干净净没一丝肉渣的筒骨拿了两根作为添头,送与柳榆。 背着满满一背篓采购的物品,柳榆前去和黄老三约定好的地方,准备回家。 第十八章大伯娘登门 秋日正午的阳光还是有些热度,柳榆走到大槐树下的时候额头已经沁了一层薄汗。 “呀,买这多东西。”王氏原本坐在地上同人闲磕牙,这会儿见柳榆放下的背篓里满满当当的装着东西,上手就要翻。 “是啊,家里的油盐酱醋都要补上,婶子莫要给我翻倒了。”柳榆一把挡住王氏伸过来的爪子,顺手把背篓提到自己身后。 “那上面看着是板油和筒骨吧。”王氏咂吧着嘴,好像已经尝到了猪油的荤香。 “是啊,赵郎中说长生的须的好生补补,这不家里没甚银钱了,只能买得起这些。” 说罢,柳榆上前一步眼睛灼热的盯着王氏:“婶子家的大傻叔常在码头扛包,婶子可否借我家些银钱,婶子放心,等明年收了麦子卖了银钱,一定还给婶子。” 王氏捂着怀中的散碎铜板连连后退,生硬道:“你大傻叔那是干一天歇两天,家里还得赔送他干粮,家里三个孩子一个赛一个能吃,婶子今儿买盐钱都是借的,又哪里还有银钱借你。” 见柳榆还要上来攀扯纠缠,忙一溜烟小跑着坐的远远的,生怕被柳榆抓住借钱。 一旁牵牛吃草的黄老三看的闷笑不已。 这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不多会儿,一起来的另外两人也都到齐,黄老三套好车,几人陆续上牛车,王氏磨磨蹭蹭,找了个离柳榆最远的地儿坐下。 牛车不大,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因为怕柳榆又开口借钱,这一路上她话都不敢说,头也不敢抬,生怕和柳榆眼神对上,再被缠上。 一行人寂静的回到村子,同车的另外两人对于王氏的沉默很有些好奇,毕竟不关她们的事,她们也乐的耳根清净。 牛车一停下,王氏就带着自己的背篓快步离开。 柳榆心中冷哼一声,觉得借钱这招还挺管用,遂决定以后谁再聒噪他,他就问谁借钱。 这会儿正是午时,村里人要么在家吃中饭,要么闲热在家躲凉快,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人。 回到家,柳榆只觉饥肠辘辘。 “阿奶,有饭吗。”放下背篓,柳榆同年氏打过招呼就直奔灶房。 “给你留的菜糊糊,还有贴的红薯饼子,都在锅里。” 年氏拿过背篓,一样样把东西取出来。 锅里的饭食已经变得温热,柳榆又添把柴把饭热热,趁着这功夫,又从腌菜坛子里捞出几筷子腌的辣椒。 切吧切吧,一半丢进锅里提味,一半拢到碗里就红薯饼子吃。 自个一人吃饭,柳榆也不麻烦了,把菜糊糊盛进海碗里,锅边贴着的红薯饼子也取下来放进碗里。 把烧火坐的凳子搬到案板前,一口菜糊,一口夹着腌辣椒的红薯饼子吃了起来。 菜糊糊热辣,红薯干碾磨的粉制成的饼子,略有些粘手,吃起来却是劲道,配着酸脆的腌辣椒,那滋味别提了。 一大海碗的菜糊糊喝完,五六个红薯饼子也干完,柳榆方没了那种前胸贴后背的感觉。 收拾好灶房,老太太已经把柳榆买的各样东西都拿了出来,此时正拿着家里的一把旧尺子,一遍遍量着柳榆买回的布料。 问清楚柳榆买的布料尺数后,年氏满意一笑:“这家店不玩尺数,给的分量分毫不差,还多放了一点。” “嗯,守店的老夫郎颇为和气,还送了我几根针呐。” 量完布料,年氏又拿出家里的秤,开始称红糖红枣的斤数。 杂货铺的老板也得到老太太的好评。 “这一包饴糖你送长生屋里,就留着给他淡嘴吧!”年氏一看见饴糖,就知这必是给长生买的,她也不说破,只让孙子自个送去。 年氏心里明镜一样,想的特别清楚,往后和自家榆哥儿过一辈子的是长生,多让长生知道榆哥儿为他做了什么,以后才能更待榆哥儿好,踏踏实实同榆哥儿过日子。 “哼,至于这包烟丝,我交给你阿爷吧,家里恁多烟丝不够他抽的,偏还要花钱买,真是钱多烧的。” 年氏把烟丝往怀里一揣,横了柳榆这个帮手一眼。 柳榆拿上那包饴糖,逃也似的跑到长生房里。 “你这是在作甚。” 房间里,长生靠着一个麻袋,正一针一线缝制着什么。 “你干活穿的衣裳,有些裂开的地方拿针缝缝。”长生见是柳榆回来了,眼睛瞬间发亮。 “怎不躺下歇歇,低着头久了耗费心神。”柳榆坐在炕沿,拿起长生缝补好的几件衣裳,细细翻看。 还别说,竟然像模像样的,长生的针线活比他想的还要好些。 “睡不着,一直躺着骨头疼,早间你走没多久,赵郎中来过一趟,也说不能一直躺着,让多活动呢,我有分寸。” 长生笑的温润,声音很是平和。 “那你自个掂量着,千万莫要逞强,咱们可要过一辈子,健健康康的多好,可不能糟蹋自个身体。”柳榆怕他是因为闲着心里虚,找了些话劝解。 长生听得心中热热胀胀,眼中的笑意越发醉人,舌尖滚动,轻轻哎一声。 “你靠的这是甚。”柳榆起身对着长生靠着的就是麻袋轻轻一捏。 “是我让阿爷装的麦秸,被子卷起来不够大,这个靠的更随腰些。”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一人做活,一人陪着,虽然大多是没甚营养的废话,但两人都觉安乐。 院子外传来年氏同人的说话声,两拨人拉拉扯扯的推让,柳榆细细一听,不由笑道:“是大伯娘来了,你略歇歇,我出去看看。” “这个饴糖你收好,留着喝完药甜甜嘴。”柳榆把糖塞进长生手里,起身便出门去。 “伯娘,嫂子,怎这会儿来了,呀,绿丫和棋哥儿也来啦!” “小叔叔。” 绿丫今年四岁,是柳榆大伯家堂哥柳雁的大姑娘,话已经说的很清楚,小姑娘一向乖巧,看见柳榆甜甜打个招呼。 棋哥儿虚岁两岁,是个小哥儿,眉间的一抹红莲印记衬的他越发雪白可爱,此时正啃着手指头,见姐姐同人打招呼,也冲柳榆笑开了花。 第十九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柳榆逗了一会棋哥儿,忙又让大伯娘徐红和嫂子赵甜玉屋里坐。 “我和你嫂子过来看看长生,原该晚上来的,只你嫂子也想来看看你阿爷阿奶,她身子越发重,路上乌漆嘛黑的怕跌了,就这会儿来了。” 时下人看望同村的病人多是晚上吃过饭去,既不会招摇的人尽皆知,也不用麻烦主人家。 探病的东西送到,再略说一会话就能起身离开,如此大家都便宜。 “这有啥,咱们一家人哪里用讲究这许多,榆哥儿,给你嫂子和侄女侄儿冲碗鸡蛋水来。” 年氏对于这些不一起生活的后辈向来还算慈爱,家里也不缺这两个鸡蛋,红糖饴糖的那是给长生用来补身的,年氏不打算拿出来赚口碑,索性就让柳榆冲几碗鸡蛋茶端上来。 “莫要麻烦,孩子们不馋这个。”赵甜玉拉住柳榆的手,推拒道。 ”这有甚麻烦的,一把柴的事儿。”柳榆掰开赵甜玉抓着自己的手,转身进了灶房。 不多会儿,四碗热腾腾的鸡蛋茶就端了上来,里面还飘着一些散碎的葱花,还滴了香油。 “甜玉,你和孩子们分着喝一碗,剩下的留给你阿爷阿奶还有长生喝。” 徐红十分坚持,任凭年氏和柳榆如何劝都不端碗。 柳榆无法,趁着热端了一碗送给长生。 又端起一碗喂绿丫和棋哥儿,好让赵甜玉腾出手来趁热把鸡蛋茶喝完。 “娘,你作甚恁客气,给长生这孩子做衣裳不过一句话你事儿,你偏还拿一篮子鸡蛋寒颤我。” 柳榆一勺喂绿丫,一勺喂棋哥儿,听到大伯娘这话,方才知道早上阿奶送与伯娘家的鸡蛋,竟是为了给长生做衣裳。 “哪里就是给你的谢礼,那是给甜玉补身子用的。” 年氏冲赵甜玉笑笑,细细问她近来胃口可好,怀这胎时与前两胎有甚不同,口味如何,平日想吃辣的还是甜的。 赵甜玉听到太婆婆询问,原本恬静的脸上就露出一丝苦笑:“不瞒阿奶,我倒是盼着是个儿子,只是平日里吃饭总爱吃一口辣的,却了这味吃饭都觉得不香了。” 当下人信奉个酸儿辣女,赵甜玉爱吃辣的,怀的胎十有八九是个女胎了。 年氏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赵甜玉担忧什么,开解道:“我以前怀你三叔的时候也是爱吃辣的,还以为终于有个贴心小棉袄,结果生下来却又是个男孩儿,可见酸儿辣女这话是不准的。” “你也莫要忧心,就算真生下来是个哥儿姑娘,那也是咱们家的骨血,你看你公公疼绿丫和棋哥儿的心就知道,他必不会为难你的。” 听太婆婆提起公公,赵甜玉心中越发的苦,她改口嗜辣这个事儿,还是公公挑破的,近来只要她挑着辣椒吃,公公愁苦的表情看的她饭都咽不下去。 虽然公公确实极疼爱绿丫和棋哥儿,但公公明显更想要个孙子啊,她最近看见辣椒都不敢动筷,本来正该发胖的时候,愣是又瘦了一些。 这话却不好和太婆婆说,人家是嫡嫡亲的亲母子,她着实怕惹得老太太不喜,到时再真生个闺女哥儿的,孩子和她更没指望。 “我爹确实很疼两个孩子。”这也是赵甜玉庆幸的事儿。 “阿奶,左右我现在家里也无甚事,长生兄弟的棉袄棉裤啥的我也能帮着我娘缝几针,家里我娘给我预备了挺多鸡蛋,这些还是留给长生兄弟吧。” 赵甜玉发现柳榆时不时打量两眼自个的肚子,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 赵甜玉指着地上的两个篮子,一篮子是年氏今早送走的鸡蛋,一篮子是赵甜玉和婆婆从家里拿的。 “也罢,等你生产,阿奶给你抓只鸡补身。”推来让去的着实不好看,老太太也不想白使唤赵甜玉,许诺道。 “鸡就算了,一大家子也不只我一个孙媳妇,阿奶养这许多鸡也不容易,留着榆哥儿办酒的时候待客吧。” 赵甜玉看向喂自个闺女吃鸡蛋茶的柳榆,笑的温婉:“我们家就阿雁一个男丁,独木难支,可好如今榆哥儿打算招赘,正好和阿雁有个帮衬,这比啥吃的喝的都强。” 柳榆听到赵甜玉也赞同自个招赘,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露齿一笑:“嫂子生产时正是春耕吧,二哥到时恐是顾住头顾不住尾,到时伯父若是忙不过来,喊我便是。” “嫂子必不白叫你受累,等我出了月子,给你做身新衣穿。”赵甜玉甜甜一笑。 堂屋里一时气氛颇好,年氏见赵甜玉绕这么大一圈,只为春耕时让榆哥儿顶上柳雁的缺,心里着实替她觉得累。 直接说,很难吗。 看着笑的开心的孙子,和一脸温婉看着脾气颇好的赵甜玉,年氏觉得还是自家这没心没肺的好。 徐红和赵甜玉送过鸡蛋,话也说完,徐红又去西次间看过一回长生,出来两人就要告辞家去。 “等晚点我们量好长生的尺寸,到时候再把布料棉花一起送去。”年氏摸摸棋哥儿细软的头发,同两人道。 “娘啥时候送来都成,甜玉这孩子一整天都在家,不怕家里没人。”徐红摆摆手,一手牵一个孩子,和赵甜玉出了篱笆编就的简易院门。 年氏看着祖孙四人的身影拐进河弯,不禁轻叹一口气,赵甜玉虽说心思多了些,好在这人心地不坏,心里也是盼着和柳雁一起把日子过好的。 但凡她有一丝外心,大儿子一家非得被卖了还得帮着数钱。 “阿奶,你叹啥气啊!” 年本来并不打算碎嘴孙媳妇心里的小九九,但一向终归以后还是柳榆和赵甜玉打交道更多,为着让柳榆心里有个防备,便细细与他分说赵甜玉方才的作态。 “二嫂子也太迂回了,二哥比我还不转弯,难为二嫂子天天对着二哥这个木头了。” 柳榆听的目瞪口呆,转而开始同情起赵甜玉,这要是他天天对着一个人迂回来迂回去,偏那人又听不懂,自个不说气死肯定也能郁闷死。 “你二哥可不是个木头,他俩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于这个孙子,年氏是相当喜欢,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干活对人也实诚,脾性也好。 第二十章阿爷,你年轻时做过啥营生吗 左右这会儿没啥事,年氏找一根麻绳就往长生屋里去。 柳榆原本在放置鸡蛋,见阿奶拿着根麻绳径直往西次间去,也起身快步跟上去。 年氏每量一处都要叹息一声“太瘦了!” 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抬手就抬手,乖的不行。 “明儿赵郎中再来,我得问问他你啥时候能进荤腥,这得好生补补……。”年氏一边给麻绳打结,一边念叨。 这两日的相处,她多少了解一些长生的脾性,心里也更接受他作为自家孙子的赘婿身份,这孩子脾气好,话也不多,还有耐心不急躁。 年氏见那好几件缝补好的衣衫叠放的整整齐齐,眉目越发的慈爱。 榆哥儿不耐烦做这些针线,自己也不能总劳烦大儿媳妇和孙媳妇,这下好了,将来自己和老头子百年后也不必担心榆哥儿一人孤苦了。 看着围着长生问着渴不渴,累不累的榆哥儿,年氏的心情越发好:“行了,我去把长生的尺寸放好,这冬衣到时候让你甜玉嫂子做大一些,就算这段时间再长这些肉也不怕紧着。” 柳榆见自家阿奶出了门,忙上前一把把自己的衣裳都拿了开去。 “你歇歇,我去给你炒些瓜仔吃。” 这些衣裳大多是他死去老爹的旧衣裳,他多是上山下地或者去镇上干力气活的时候穿,一是弄坏了也不心疼,二是别人见他像个男人轻易也不敢欺辱他家。 把衣裳拿回屋放好,柳榆问年氏要了一碗南瓜仔,端去灶房烧干锅,小火慢慢熥熟。 柳榆拿着扫案板用的炊帚,不停的打圈翻动着南瓜子,这样熥出来的南瓜子才能受热均匀,外焦里香,不易糊掉。 南瓜子在锅里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柳榆见一多半都熥开了口,忙拿锅铲铲到高粱秆子做成的小簸箕里。 ”无聊的时候就嗑嗑瓜子。”柳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炕桌,把炕桌连同瓜子一起放在长生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又端一碗茶水放到桌上,觉得再没不妥,便笑眯眯看向长生:“可还要方便,我待会儿要去屋后收拾菜地,不能陪你闲话了。” “不用,赶紧去忙吧。”长生着实有些无奈,这人把自个当成三岁小娃伺候了不成,就是村里的三岁的孩子也没这般照顾精细的。 “那我可走了,真要方便就大声喊我。”土坯房有些地方有缝隙,没那么隔音。 “去吧,去吧……” 屋后的菜地约摸有个二分,往年多是种些萝卜白菜蒜苗,再就是能抗风雪的绿叶菜。 今年家里多了一口人,菜地得多开些才是,柳榆拿着钉耙,开始规划着菜园。 他力气大,找准了往外扩的边,便一钉耙一钉耙的刨起地来,这些踩实的地哪怕换成个汉子来刨,那都得下大力气,还不能一钉耙刨到底。 柳榆神情还算轻松,一钉耙下去钉齿都看不见,再翻着木把这么一抬一带,好大一块泥土就被刨开。 他在前面刨地,年氏拿着铁锹跟后面碎土。 到最后,柳榆都刨完了,刨出的大块土还有一小半没碎。 “这天也不早了,阿奶回去做饭吧,剩下的我来。” 柳榆翻转过钉耙的另一面,开始碎土,年氏见孙子做的快多了,拿起铁锹割了把韭菜就起身回去了, 等把菜地收拾完,暮色已经落下,远处的天空橘色的云也变成灰蓝色。 柳榆拿着钉耙往家走的时候隐约听到灶房里阿爷阿奶的说话声。 阿爷讨好的冲阿奶解释着什么,阿奶却是时不时冷哼一声,开口说的话也有些阴阳怪气。 定是阿奶在和阿爷翻买烟丝的事儿,看来这一家之主也不好当啊! 柳榆吸取着自家阿爷的教训,再总结着经验,以防着将来自个也落到阿爷如今的境地。 想着想着就代入了自个和长生,长生脾气颇好,好像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以后应该不会像阿奶管阿爷这般管着自己。 不过,若是长生管着自己,好像也不错。 今儿的晚饭是韭菜疙瘩汤,长生还另有一碗蒸的顺滑的鸡蛋羹。 年氏吃完晚饭,带着布料和棉花就去了大儿家。 柳榆收拾灶房,柳福生坐在院里抽着烟锅子,时不时斜眼瞅一眼灶房刷洗的柳榆。 “阿爷,你今儿下午作甚去了”柳榆无知无觉,把刷锅水舀进桶里。 “哼,去山上的竹林转转,早知道有人背后卖我,我就不跑到半腰坡给人找什么板栗啦!”柳福生佯怒道。 柳榆拿瓢的手微顿,诧异看向自家阿爷,这是生气啦,待看到老爷子轻敲烟袋锅子的模样,才后知后觉想起烟丝被阿奶发现那事。 柳榆三下五除二刷好锅,又把饿的嗷嗷叫的猪喂食好,方讨好的走近柳福生。 “阿爷,这事可不赖我……”说着,把今天的事解释一遭,又把杂货铺老板的收购价格这么一说。 “怪不得人人都想住到镇上去,有个门面房,哪怕开个杂货铺挣的银钱都够养活一家老小。”柳榆忍不住感慨。 “你这几年也常在附近镇上找活干,才知道这个事儿啊。” “早就知道啊。”只是以前家里用钱的地方没那么多,粮食菜蔬自家就有,油盐酱醋买一次能吃挺久,家里的大事小事有阿爷阿奶顶着,对于银钱也就没有啥具体的概念。 想着和长生的婚事,哪怕是招赘,不说修整房屋,至少也得置办两件像样的家具吧,他不想委屈长生。 家里的院子还是篱笆墙,外面走路的人扭头就能把整个院子尽收眼底,毫无隐私可言,如果能拉道院墙就好了,哪怕是土坯的。 这几日长生治病抓药,后续还要补养身体,阿爷阿奶年岁又渐老,更得存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都得有银钱才能办成。 柳榆的眉心不自觉皱起来。 “阿爷,你年轻时有做过啥营生吗。” “我现在也在做啊,明儿我就把这些日子编的簸箕竹筐笸箩啥的推到双桥去卖。” 双桥是他们附近的一个大镇,上章镇逢双,双桥镇逢单,他们村离两个镇子距离差不多,村民们多少赶这两个集。 柳榆略微有些失望,这十里八乡的人家,大多数人都会用竹片柳条编筐,差别也就是好与凑和用的区别,柳福生的这桩营生,收益并不怎么样。 “怎么,也想做生意。”柳福生看着面带失落的孙子开口问道。 第二十一干活和干仗 “就是不知道干啥。”柳榆搬个小板凳,坐在阿爷身边,有些迷茫。 “那你拿手的是什么。” “拿手的?” “你看,我用会用竹子编制各种筐啊簸箕扫帚,我就靠着这份手艺挣钱,咱们村长家的万瑞会几笔字,往年会写对联去镇上卖,这都是挣钱的路子,把自己擅长的换成银钱,你什么做的最好。” 柳福生不急不缓,徐徐道来。 柳榆低头静静思索,自己擅长什么呢!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哥儿夫郎,有那手巧还能绣块帕子拿到镇上换钱,女红自个压根不会,这个可以不用想了。 村里有厨艺好的,过年时节也能靠着一手厨艺给别人帮忙,挣来几十大钱几碗肉菜,自己的厨艺不算出挑,似乎也没有竞争力。 自己异于常人的,好似就这一身力气了,他下地干活时,村里人看见都会夸他坑头包的整齐,河泥挖的深,养出的地比那壮劳力都肥沃。 难道自个要去给人包坑头。 农家人少有雇人干活的,他要怎么把这一身力气换成银钱呢! 柳榆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不想拿这个啰嗦自家阿爷,想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去做苦力活。 一直到照顾着长生睡下,柳榆还在想这个问题。 隔着一间堂屋的阿爷阿奶在骂着什么,柳榆都没兴趣竖着耳朵听了。 二日一早,柳榆把年氏熬好的药端给长生,又帮着长生梳洗收拾好后,就扛着铁锹去了地里。 他们这儿地处北方,这会儿农作物多是种植的麦子,时下已经九月中旬,早上已经能感觉到寒凉。 柳榆沿着河沿一路走去自家地里,夜里降了露水,这一路来脚上的鞋子和裤腿都被打湿。 家里一共十亩田地,每年交过人头税,剩下的粮食卖一部分,再留一部分自家吃用,柳榆家里只三人,风调雨顺的话,这十亩地的粮食足够一家人的嚼用。 这些田地可谓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柳榆和柳福生伺候的很是仔细。 看着地里的麦子长势还不错,柳榆心头的那根弦略微送一点,他下了河沿,站在河水边,开始一铁锹一铁锹的把河泥挖到河坎上。 按照约定成俗的规矩,河边的田地,对着地头部分的河坎也归土地所有人所有。 农家人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一个精打细算,一丝一毫的土地那都是宝贝,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包河坎。 一是为了增加河坎的肥力,二是夏日大雨,总会冲下些泥土,时间长了,河坎上的泥土滑落,来年若是发大水,河坎上一半的庄稼能泡在水里。 把河坎底部包的高高的,或移栽上油菜,或点上蚕豆,来年端午节总能收获东西。 柳榆力气大,别人挖三锹的功夫他能挖五锹,铁锹往下一插,脚那么一蹬,整个铁锹能全部没入土里,手使劲那么一压,再一甩,一大块湿润的泥土就落在河坎底。 太阳出来的时候,柳榆已经包了大部分,又不停歇干了两刻钟时间,这处三亩地地头的河坎就全部包完。 这时候已经能明显感觉太阳带来的温热,这么不停歇的做活,柳榆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就着河水洗了把手,柳榆见这会儿地里没啥人,忙把鞋子一脱,裤腿卷高,走进浅水处。 沁凉的河水刺激的柳榆一激灵,待缓了缓适应了后,便开始把水下的淤泥往河坎上甩。 “吆!还真把自个当汉子了,这么光天化日的把腿露出来,真是有伤风化!” 柳榆干的正起劲呐!就听见一道尖利的声音,抬头往上看,见是何大用的婆娘任氏,不由就冷下脸来。 “何家婶子,你这是说谁呐!” “谁不要脸我说谁,有些人呐,真是运道背,买个人回家还得赔付棺材,可不得光着脚丫拼命干活吗。” 这会儿柳榆在水里,轻易也打不到她,任氏语气越发鄙夷。 “啪!” 柳榆从水里捞出一块淤泥,冲着任氏的面庞狠狠掷了出去。 “你敢打我,反了天了,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你也配打我。”任氏把脑门上沾的淤泥一把抹掉,色厉内荏骂着柳榆。 “啪!” “啪!” “啪!” 一连几团淤泥都冲着任氏的面上而去,任氏左躲右闪,好不狼狈,身上穿的衣裳也弄得都是泥点。 “你,你等着。”任氏见柳榆从水里出来,脸色便是一变,放了句狠话,便一溜烟跑了。 “切,还以为自个多厉害呐,来十个我也给揍爬下。”被任氏搅合的柳榆也没心情甩河泥了,索性穿好鞋袜回家去。 “是哦,长生可怜是可怜的哦,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柳家也是倒霉,买这么个将死的人回去,说不得还得搭个棺材。”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今儿我还见赵郎中一早往柳家老房去呢。” “说不定就是不好了,赵郎中才去的这般勤,柳家现在给长生补身的银钱都拿不出来,长生不过是拖着日子罢了!” “可不敢胡说,榆哥儿若是听见咱们背后编排他,少不得又是一场事端。” “这就是榆哥儿说的,柳家掏空银钱也是我亲眼见的,昨儿榆哥儿赶大集给长生买补身子的东西,你们猜他买的甚,一块猪油板和两根狗都啃不动的骨头,这能补个啥!” “村里人见天的背后说我抠门,舍不得给我家大傻吃,我家大傻从码头干活回来,回回我都给煮几个鸡蛋。” 王氏心中颇是不平,这些娘们当面背后编排她的时候怎不怕她脸上下不来,这会儿说到柳榆怕的老鼠一样,她偏要说。 “你快拉倒吧,煮五个鸡蛋,四个能进你自个肚子里,剩下的唯一那个那是你家李鹏的,大傻回家是啃的鸡蛋壳吧!” 一个村子生活这十几年,谁还不知道谁。 王氏被几人奚落,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正欲反唇相讥,只听竹林外传来一阵轻咳声。 刚走进进村的竹林夹道,柳榆就听见村里的这群娘们夫郎编排自己,柳榆也不生气,站在竹林边静静听她们时而不可置信,时而惋惜不已讨论声。 其中就数大嘴瓢王氏话最多,哪怕没看见她的大嘴巴,只听声音,柳榆就能知道她脸上是多么的丰富多彩。 “咳…咳…” “是谁!”在竹林里挖秋笋的妇人夫郎听到咳嗽声,俱都吓一跳,果然不能背后说人长短,这不心里发虚。 “婶子阿叔们在挖秋笋呐,出的可多。” 柳榆见这些挖笋的妇人夫郎俱都是村里出名的能干之人,也便着意起个话头,希望能为他的挣钱大计有所启发。 第二十二下乌嘴 竹林里挖笋的众人看着柳榆都有些心虚尴尬,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只不知柳榆听到多少。 和众人的心虚不同,王氏这会儿见着柳榆,眼睛发亮。 扬声冲竹林外的柳榆高声道:“榆哥儿,你自个说,你昨儿是不是买了块猪油板和两根没点荤腥的大骨头,说是给长生补身。” 柳榆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到自个身上,低着头做出一副略微羞赧的窘迫模样,不好意思道:“家里没甚银钱了,我也没得法子,委屈长生了。” 王氏一脸的趾高气扬,如同斗胜了的公鸡,得意道:“听听,我没扯谎吧,柳家已经拿不出银钱给长生治病了。” 和王氏不同,村里人虽平常也爱看个热闹,但长生是苦水里泡着长大的,瞧他的热闹她们觉着亏心。 于是便纷纷询问长生病情如何,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等等。 “今日比昨儿又有点起色,胃口好了一些,他这个样子总不好不给治,不知几位婶子阿叔家中可宽裕,大家放心,借的银钱我肯定还。”柳榆眼含希冀的看向众人,尤其多盯了王氏几眼。 王氏忙退到众人身后,摆手道:“别看我,我家可没银钱,你大傻叔就爱喝两杯,挣得那仨瓜俩枣不够他自个造的,不行你也去码头扛大包,一天下来二十多文呐!够给长生买肉的了。” “瞎说什么,榆哥儿一个哥儿,怎好和一群男人们一起做事,没得叫人说嘴。” “我怎么就瞎说了,他力气那么大,去码头做活还不和玩儿一样,你能耐,你给他找样挣钱的活计,要么你借钱给他。”王氏把妇人的话怼回去,眉头一扬也光棍起来。 “这,榆哥儿,要么你和我们一起挖笋子卖,秋笋虽比不得冬笋价格高,但多少也能挣个辛苦钱。”帮腔的妇人开口道。 竹笋在他们附近的城镇卖不上价,秋笋价格更低,村里人能自个挖就不会花钱买来吃。 镇上的人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吃笋子,这玩意想要做起来好吃,必要配着肉一起炖炒,才能吃着香。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柳榆在心里默默把挖秋笋卖钱这个事记在小本本上。 “多谢婶子,赶明儿我把家里的坑头包完,就挖些到镇上卖。” 柳榆冲着帮他说话的妇人道谢,但见躲在众人身后的王氏一脸不服,想到王氏让他去码头给人扛包,脑中也思索开来。 码头干的都是力气活,这活对于别人肯定是又苦又累,不过他力气大,先天上就占了便宜,对于别人苦累的活计,于他而言也就那么回事。 妇人夫郎们你一言我一语又出了些主意给柳榆,就是没一个接茬借钱的事儿,柳榆仔细听着,谢过给他支招的众位婶子阿叔,扛起钉耙就准备回家。 “那个,榆哥儿,何家的侄子颇是无赖,你遇上何家的婆娘说啥不中听的话就忍忍,咱们清清白白的人家被个无赖赌鬼缠上,没得糟心不是。”一个瘦弱的夫郎,看着榆哥儿就要走,含含糊糊道。 柳榆眉头一挑,认出这人正是何大用的邻居,嫁的夫家姓田,丈夫叫田家旺,和田富贵是没出五福的族兄弟。 他这般说话,要么是方才发生他不知道的事,要么是近来任氏又要出啥幺蛾子。 他和何大用家八竿子打不着,若任氏算计与他,他定然让她知道什么叫猪油蒙了心。 柳榆的眼里带着寒意,谢过这个阿叔,就抬步回家。 刚进到家门口,就听到阿奶在骂着什么,柳榆才想起昨儿睡前阿奶仿佛就骂着什么。 他只以为是骂阿爷花费银钱买烟丝,这么看来这脾气并不是对着阿爷去的。 “怎么了阿奶!”柳榆放下钉耙,去水缸里舀了半盆水,便洗手边问。 “昨儿晚上从你大娘家里回来时,村里的老娘们扎堆在那编排咱家,说咱家穷的只能拿狗都不吃的骨头给长生补身,还说老娘白发善心,说不得还得赔上一口棺材。” “这一大清早的,谁路过家门口都要啧啧两声,没得晦气。” 年氏一边搅拌锅里的菜糊糊,一边气哼哼。 这些话今儿柳榆已经听过一遍,况这些闲话是从柳榆自个嘴里传出的,这会儿面对盛怒的阿奶,无端的就有些心虚。 “阿奶,他们寻日熬个红薯片粥都嫌费柴,哪里又舍得柴火熬大骨汤,熬的白白的骨头汤那才好喝,再把骨头敲碎,骨髓那叫一个香……”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要流口水了。 今儿中午他就把骨头洗出来熬汤。 ”对了阿奶,今儿赵郎中家来,有没有说长生可能食些荤腥了。”柳榆看到灶台上的盆子里泡着几个碗,想来长生已经吃过了。 小时有段时间家里困难,阿爷阿奶就是买这些没人要的大骨头熬汤给他喝,在柳榆的印象中,这是顶顶好的东西。 缺啥补啥,多喝两碗,长生的腿想必也能好的更快些。 “说了,可以吃,不过不能一次吃太多,中午时候挑下蛋不勤的鸡,杀一只给长生补身吧。”年氏略有些心疼,家里的鸡是养来下蛋的,既能积攒起来换钱,家里隔三差五也能有点荤腥。 不过当紧的还是赶紧把长生的身体补起来,鸡没了可以再养,这身子亏了,往后再想往回调养,更是麻烦。 老太太心疼归心疼,关乎自家人的身体方面,还是不带含糊的。 “明儿再杀,今儿中午咱们把大骨头熬上。” 早饭吃的简单,菜糊糊配红薯饼子,年氏把自个和柳榆的饭食盛出来,剩下照旧放在锅里,等柳福生回来刚好能吃。 “去腌菜坛子里夹一块辣椒和笋子,今日村里人开始挖秋笋了,咱们腌的这个春笋味儿定然更好。 柳榆依言照做,拿双干爽的筷子从腌菜坛子里找几块笋子,又夹几根辣椒。 腌辣椒切圈,笋子切片,再滴两滴香油,一碟酸爽开胃的泡椒酸笋就完成了。 柳榆美滋滋吃着酸笋就着红薯饼子,把自个想挖秋笋卖的想法和老太太略说一说。 “卖秋笋去咱们镇上可卖不出价,我年轻时候和你阿爷也卖过,听过下乌嘴吗,那个镇子大,妙的是他们那儿竹林不成气候,又没有山林,不管是笋子,还是山货都能卖上不错的价格。”老太太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江山。 第二十三谈心 下乌嘴这个地方柳榆倒是听说过,他只知道方向在哪儿,怎么走有多远,却是一概不知。 不过既然下乌嘴的山货生意这般好做,柳榆决定去碰碰运气。 心里拿定主意,柳榆便细细问下乌嘴的路如何走。 “那地方好找,从咱们镇上的官道一直往东,走上个十五六里路,有个岔路口,走右边那条,再有个十多里路就到下乌嘴了。”年氏以为自家孙子对陌生的集镇好奇,又细细讲述她年轻那会儿在下乌嘴碰见的一些好笑事。 “我和你阿爷年轻那会儿不服输,别人都有公婆可以依仗,你太爷太奶起得早,啥事都得我们自个顶上,家里几个孩子要养,就让你姑妈帮着看孩子,我们推一车竹编的玩意就去卖,本想着赚些银钱,谁知一个没卖出去。” “有那好心人听说咱们是从上章镇来的,就告诉我们,他们这里虽竹子少,但家家地头都长有柳条,他们用那个编筐便簸箕笸箩啥的,很少特意花钱买这个” “让我们下次带点山货来,许是能卖的出去。”年氏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 “那你和阿爷又去了吗,带的都是些啥,好卖吗。”柳榆满心好奇,忙催促。 “那肯定又去了,我们听劝,把自家晒的干菇菌子啥的都带上,那会儿也是这时候,咱们没本钱,只得又去山里打些板栗,核桃啥的,又挖了许多秋笋,满满当当的一大车,我和你阿爷又推着去下乌嘴。” 那时候日子多苦啊,家里男娃多,又要给他们吃饱穿暖,又要攒钱给他们娶媳妇,可不得豁出去挣着银钱。 “那是运道好,我们半夜出发,推着一车山货到下乌嘴正好碰上酒楼的管事,听说咱们住在翠峰山脚下,直说咱们这儿的风景秀美,竹林清幽,反正是些文绉绉的话,便把咱们带去的货物都包圆了,让我们下次有山货只管送来。” “我和你阿爷那一两年竟忙活这事了,又怕村里人知道争走生意,每天半夜就得走,做贼一样,积攒一些家底后,就没去过了。” 年氏捶着自己的腿,年轻时候干活不惜力,又紧活,还不知保养,不到老啥毛病都出来了。 柳榆看着阿奶的腿,眼神一暗,这么远的路程,还要推着一满车山货,想来也知有多伤腿。 柳榆把碗筷泡进盆里,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还没出门,年氏就端了盆热水过来,让他泡泡脚。 柳榆一把接过水盆,听话的坐在床边泡椒,热水没过脚踝,柳榆舒服的闭上眼睛。 泡过脚,柳榆把水端到后院的菜地,一把泼了出去。 柳榆拿着盆走回去,信步走进长生的房间。 “要不要解手。”他离开这半日,也不知这人有没有被憋到。 长生无语的看着进屋这人,这人怎么一见到自个,第一句话总要问要不要解手。 “不用。” “你在做什么。”柳榆坐在炕沿凑过去。 “在挑豆子,把明年的豆种挑出来。”长生摊开手,让柳榆看的更清楚些。 柳榆摸摸鼻子,没话找话道:“做什么这么费劲,种的时候拿锅棑一滚好的就落下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长生放下手中挑选的豆子,认真看着柳榆。 面前的哥儿眉目清俊,五官俊郎,比一般的男子生的还要英气,眉心的一抹红莲印记惊艳逼人,有一种动人心魄的俊美。 长生的脸突地变得绯红,低下头去又继续挑着豆子。 看着自个粗糙又带着伤痕的手指,无端生出一种自卑。 “对不起。” “你说什么。”听到这三个字从面前这人嘴里吐出,柳榆有一瞬间的懵逼。 “好好的做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我,我这几日花费了很多银钱,家里每天还好吃好喝的照顾我,我却啥忙也帮不上,对不起……” 长生心里的愧疚快要满溢出来,他抬起头,看向柳榆,眼里沁着水光,努力扯出一抹笑:“等我腿好一些,我会做活努力给家里挣钱的。” 他吃过早饭就让阿奶给她找个事儿做,一家人都忙忙碌碌他却闲着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连香甜的大枣红糖水都仿佛泛着苦涩。 挑豆子的时候他听柳榆在和年氏打听挣银钱的事,心里更是惶恐,柳榆救了他的命,柳家又把他从火坑里拉出来,他不能心安理得啥也不做享用这一切。 柳榆见面前这人满脸的愧疚不安,眼底似乎还有对自己的心疼?柳榆微微一怔,心也软下来。 想来是方才自己和阿奶说话让他听见了,处在长生的位置上,柳榆设身处地的一想,也有几分明白了长生的不安愧疚。 “那你都会些什么挣钱的门道。”柳榆轻笑道,着意把这件事淡化,若长生真的做些事才能在家里住着安心,遂了他的心愿便是。 心胸开阔才更有利养病。 “我会刻门钱子。”长生回道。 他方才就认真思索过,有什么用不到腿的活儿,又能挣到银钱的。 想来想去,也就刻门钱子了,一把刻刀,一个能用来着力的支撑台,炕桌椅子都成,有这两样,他就能刻门钱子。 柳榆闻言就有些惊喜:“你还会刻门钱子,可真厉害,这么精细的活儿我就做不好,小时我也在伯娘家刻过,好好的门钱子总能被我刻断。” 门钱子是过年时候用来贴在门头横幅下的装饰品,多是用五色彩纸刻的镂空吉祥花草字样,诸如招财进宝,合家平安,吉祥如意等好话,取个好意头。 这东西和春联一样,过年时节家家户户都要买,还要挑纸样鲜亮,精致繁复的买。 “这没什么难的,刻门钱子讲究的是细心和巧劲,以往时候我在家……在那个家里,每年都是从十一月开始刻,刻到腊月能刻出来好多。” 长生越说越兴奋,眼睛闪着明亮的光,人也从一开始的萎靡变得生机勃勃:“现在九月份,还有一个整十月,整十一月,这两个月肯定能刻出好多。” “行,等我把田地的活儿干完,过几日去下乌嘴,看看那儿有没有卖更精巧模子的,咱们刻就要比旁人的图样更好看。” “嗯,嗯。”长生连连点头,这个理他懂,一样的价格比别人的好,生意才能更好。 “长生,咱们是一家人,你若是和我生分分太清我会伤心的。”柳榆故作伤心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不想你太辛苦。”长生忙忙冲柳榆解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柳榆故意遮住眼睛的手。 第二十四顺滑劲道的鸡蛋面 柳榆见长生急的满脸通红,忙和缓语气,轻轻捏捏长生的手。 “真的!” “真的,我只是不想你太累。”长生的语声渐低,声音带着他自个都察觉不到的心疼。 柳榆心瞬间软和下来,反手握住长生的手,眼睛清凌凌望进长生饱含着怜惜的眼里。 道:“这都是暂时吧,放心吧,以后定会越来越好吧,我会让你和阿爷阿奶过上好日子的。” 实在不行,他就去码头扛包,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多苦累的活。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原本的那丝忐忑不安也在互相鼓励中渐渐消弥。 长生的握着柳榆粗糙干燥的手,原本一直飘浮在他心上的不踏实,也落地为安。 又抱着长生方便一回,柳榆知会一声他还要赶早把地里的活计干完,才好有空去折腾山货。 许是因为日子有了明确的目标,生活也有了奔头,两个人都干劲满满。 长生在家里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柳榆又扛着铁锹下地干活。 柳榆家的地共十亩,其中有三块整亩的,还有几分小的是荒地开出来的。 整亩的都在沿河处,地头的河坎都需要拿河泥包一下,那几分薄田先前种的花生。 柳福生这几日就是在忙着平整土地,到时候好移栽油菜苗。 流经村里的河就叫南河,河面约摸有十二三米,看起来也颇是宽阔。 因为年年挖河泥的缘故,河水清澈,两岸的河滩淤积的河泥,也在一春一秋之间被挖来固河坎,肥地。 黄绿的菖蒲在水中摇摆,芦苇丛也多被割下,这是烧火或者搭棚子的好材料。 柳榆力气大,他也不磨洋工,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几亩田地的河坎很快包好。 正预备二日往山上走一趟,偏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听着雨声和隔壁传来长生的呼吸声,柳榆在懊恼之余又有些闲适。 二日吃过早饭,天光放晴,赵郎中又过来一趟给长生复诊。 一番诊脉后,赵郎中摸摸胡子,笑道:“养的不错,可以下地略微走走,也让身上的气血动起来,莫要动用那条断腿就成。” 柳榆在旁边仔细听着,把赵郎中的话牢牢记住。 送走赵郎中,柳福生拿出一副拐杖。 “这可巧,昨儿刚做好,榆哥儿稍微扶着点,这玩意也精怪着,没用过的人容易摔。” 柳福生把拐杖递给柳榆,自个拿起钉耙就往外走。 “这刚下的雨,地里还湿着,拿铁锹做甚。” “你伯娘早起提过来一大筐的油菜苗,我和你阿奶去给种上,这地湿透了,刚好省了浇水。” “你和阿奶种荒地那处就行,河坎等着我下晌再种。” 柳榆生怕两人不小心掉进河里,多嘴交代一声。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试着驯服这副拐杖,第一次用拐杖难免有些不趁手,手肘手腕的力道还要配合脚的力道。 柳榆提着一颗心,生怕长生不小心伤到那只断腿,又怕他拐杖没有离稳人再摔着。 他这个一旁辅助的人确是比长生这个使用的人还要紧张许多。 “小心…这处的地面有个石子。” “你提这个拐杖的时候那个拐杖可千万立住了。” “脚,脚,脚!” 长生停下,无奈望着比自个还要累柳榆。 柳榆迎着长生无奈的目光,不小心摸摸鼻子,讪讪道:“我不说话了,你慢慢来。” “你帮我倒碗茶来。” 柳榆忙到灶房,这才发现家里并没有热水,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快速的点火烧水。 等他盛好一碗滚烫的茶水,院子里的长生已经把拐杖用的像模像样。 “怎么样,我走的好不好。”长生侧头,冲站在灶房门口的柳榆得意一笑。 “挺好的,多练练肯定更好。”这样笑的狡黠的长生,柳榆还是第一次见,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下来。 午时,柳福生和年氏两人双双回来,原本装满油菜苗的筐子里现在多了一些花生芽。 “呀,怎恁多的花生芽,咱们竟然落下这么多。”柳榆有些可惜。 “是啊,这还让你二哥拿回去一些,不然更多,不过花生芽也好吃,咱们中午清炒了,再煮上一锅清汤面,就拿花生芽做浇头吧。”年氏很快就安排好花生芽的吃法。 柳榆想起花生芽香香脆脆的口感,不由口舌生津,忙着就去和面。 “阿奶,二哥也去地里帮忙了。”柳榆打两个鸡蛋到面里,再搅和一些清水,开始和起面来。 “嗯,阿雁原本是山上拣些菇子,见我和你阿爷在栽油菜,就帮着挖坑,不然也不能这么快,三四分地呐!” 柳雁是大伯家的小儿,上面两个姐姐,大伯为显一家人和睦亲密,便让柳雁和三叔家的柳繁和柳山一起排行。 柳山比柳雁小一岁,是以在柳榆口中,柳繁是大哥,柳雁是二哥,柳山则是三哥。 柳榆一边下力气和面,一边和年氏拉呱,听到阿奶说起柳雁拣菇子,心里就是一动,若是自个拉一车山货独自去下乌嘴,阿爷阿奶肯定不能答应。 若是有个同行的人,想必阿爷阿奶也能放心许多,大哥能说会道脑瓜灵活,二哥脾气好有个谦让,三哥脾气和他差不多,性子有些急躁必要时候可以充个白脸。 这事儿左右也瞒不了人,柳榆便把自己想去下乌嘴贩卖山货的想法,同挑花生芽的阿奶挑明。 “又是这死老头子鼓动的吧。”年氏倒没多少反对,年轻人嘛,敢闯敢干是好事,只是他家榆哥儿毕竟是个哥儿,同人打交道碰上个无赖泼皮难免言语上吃亏。 柳榆把和好的面团蒙上蒸布,坐在阿奶身边一起挑拣花生芽,替柳福生解释两句,又说问问三个堂哥要不要一起去。 年氏听到柳榆不是独身一人,心里的那缕担忧也平缓许多。 大孙子和二孙子已经成亲生子,平日的待人接物也没出差错,有这两人一起同行,她确实也放心许多。 “只是,你三哥性子急躁,若是和人起争执怎么办,你大哥可压他不住。” “没事,还不知三哥愿不愿去呢,三哥向来听我的。”哼,不去就罢了,若是去了坏他挣钱的大事,他定让三哥知道什么才是性子急躁,论拳头,三哥那可是他的手下败将。 年氏瞅一眼轻哼冷笑的孙子,什么都没说。 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鸡蛋面劲道不散,花生芽肥嫩清脆,每人的碗底再放上小指甲盖的猪油,那味道别提了。 汤鲜味美! 柳榆用家里的汤碗满满盛上一大碗端去给长生,柳福生和年氏一边吃,一边赞柳榆面和的劲道。 柳榆含笑收下夸奖,自个用大海碗满满盛上一碗,再捞几根辣椒切吧切吧丢进碗里,这么一搅和,一碗不同于别人的泡椒花生芽鸡蛋面就新鲜出炉了。 第二十六八卦的陈金妹 几人美美的吃上一餐鲜美的面条,吃过饭交代好长生。 三人就又去了河沿,得赶着土壤湿润把河坎都栽上油菜。 大伯娘又拔了一些油菜,都被她丢在地头的小道上。 这会儿见公婆侄儿挎筐扛铁锹的过来,就知为何。 “挑大的栽吧,今年梅香她爹喝了点酒过来撒的菜籽,那么一大碗菜籽,他全给我嚯嚯了,这些苗苗这么小,也不能烫了晒干菜,炒着吃我都嫌择菜费劲……” 徐红一边间着苗,一边喋喋不休,提起柳茂林就是一肚子气。 “这也太稠了,你还得再拔的稀些。”年氏听到大儿子干的蠢事也很无语。 “就这样吧,冬日,开春再拔两次就差不多了,到时大些,正好炸了晒干菜。” 年氏见大儿媳已经有安排,也不多言,搂着一抱油菜苗就开始让柳榆挖坑。 “别挖那么密,这芽苗小着,到时枝叶一张就碰一起了,一个鞋子那么远距离。” 柳榆拿脚比划了一下,开始挖坑。 铁锹斜着放,一边的尖头插进湿润的土里,再一挑就是一个坑,柳榆挖的自如,距离也很规整,柳福生和年氏二人栽种的速度加一起,都还赶不上柳榆挖坑的速度。 “阿爷阿奶,榆哥儿,栽油菜呐。” 三人正干的热火朝天,只听地头的小道上有人唤着自己。 “是金妹啊,也来帮你大伯娘拔油菜苗啊!”老三家的地可没在这个方向,年氏见大孙媳妇正挎着筐俏生生立在地头小道上。 “不,不,是,我娘听说大伯娘在拔油菜苗,让我装些回去喂家里的鸡呐!”陈金妹有些讪讪,见阿爷阿奶并柳榆看着自己的目光并无不喜,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阿爷阿奶还要栽呢,晚些时候再过来装吧。” 柳榆家的地和徐红的地隔了三四户人家,徐红听到侄媳妇的话,便开口道。 心里却是有些腻烦,自己辛辛苦苦拔的芽苗,老三家的却想白嫖,自家也喂着鸡,做什么要白白送与他家。 “我娘不知道阿爷阿奶要用呐!左右我现在也无事,就帮着伯娘间苗吧,阿爷阿奶栽的时候也不会不凑手。” 陈金妹眼尖,一眼就看出伯娘的不愉,她并不多解释,放下篮子也不顾自己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到河坎便开始拔起芽苗。 年氏看着陈金妹痛快去干活,心底就有些佩服两个儿媳,瞧瞧人家多会挑媳妇,老大家找的心思细,老三家的找的有眼色。 关键两个孙媳妇比儿媳妇都要聪明机灵,人家都还踏踏实实过日子,还从主动没闹出幺蛾子。 徐红见陈金妹如此识趣,也放缓脸色,陈金妹着意缓和气氛,这边同大伯娘说着关于照看孩子的话,那边又询问一下长生的病情,只挑着别人喜欢的话说。 一时间但也乐意融融。 帮徐红拔完油菜苗,陈金妹也没顺势就走,她心里仍惦记着狗蛋先前对柳榆的冒犯。 贸贸然的也不好提起这茬,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又挽了袖子和伯娘一起帮着两老栽油菜。 多出两个劳力,栽种的速度提升的不止一倍,三块地头的河坎在金乌西坠时已然栽完。 柳榆心里也很高兴,这样一来,他就能早些去收集山货去下乌嘴了。 临回家时,徐红给婆婆的筐里放了半筐油菜苗,陈金妹也分得半筐,还剩下大半筐,徐红装到自个筐里,留着带回去喂鸡。 ”伯娘,我这几天想进山收集一些山货,过几日去下乌嘴看看能不能换一些银钱,你回去问问二哥,要不要也收些,到时咱们一起去。”趁着这会儿大伯娘在,柳榆便把话透给出去。 “下乌嘴吗,那可是个临运河的大镇,成,我回去和你大伯合计合计,去不去的到时再给你个准话。” 徐红略微思量,家里的事多是柳茂林做主,她得问过柳茂林的意思才好回复柳榆。 陈金妹在几人身后默默走着,心里有些失落,自个丈夫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榆哥儿迁怒了,不然同为堂兄弟,一般的亲近,作甚要瞥下大哥。 下乌嘴算是很大的集镇了,这些山货运到那儿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也罢,自己就厚着脸皮一回吧。 陈金妹在心里组织一下语言,又给自己鼓了鼓气,正欲开口。 只见柳榆回头道:“大嫂子回去也问问大哥和三哥要不要同去。” 陈金妹将要出口的话梗在喉中,带着点不可置信看着柳榆:“榆哥儿,那件事儿是我不好,没有教好狗蛋,你千万莫要生我们的气。” 看着冲自己道歉的陈金妹,柳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事。 老实说,他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生气,小孩子学舌胡说,也是有的,别说他现在又决定招赘,哪怕他嫁出去,他的家底也和狗蛋没甚关系,教导狗蛋这些事的人完全的痴心妄想。 “大嫂子不提我都忘了,狗蛋懂个啥,小孩子一个,我这个做叔叔的还能和个孩子计较。” 不乖的孩子离远一点就成,左右不是自己家的,也犯不着在人家亲娘面前说三道四引人生厌。 柳榆某些时候有些直愣,但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 有娘疼爱的孩子是块宝! 看着走在前面头发微有些发白的阿爷阿奶,柳榆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没娘的孩子也未必都是荒野的杂草。 想起小时因为村中小孩骂自己是没娘养的孩子,阿奶同别家的妇人夫郎们骂的那些仗,柳榆满心的感激。 因为不想自己寄人篱下受委屈,在爹死后,大伯,伯娘多次提出让阿爷阿奶带着自个同他们一起生活,阿爷阿奶都拒绝了。 说是要等自己嫁出去再说,如今自己招赘,以后阿爷阿奶的晚年由自己奉养真是再好不过。 许是将要成家,柳榆近来颇是多思,比起原来的大大咧咧,心思也细腻许多。 几人一路走,一路听柳福生三人说着下乌嘴的一些事。 柳榆和陈金妹对这个富足的地方颇为好奇,两人也不打断,只静静听着。 “你们听说了吗,秀秀近来很是受了一些磋磨,今儿早上洗衣裳的时候那露出的胳膊都是青紫的,这也不知道是谁打的。”陈金妹瞅着个间隙插话道。 第二十六有人撑腰 众人听说田秀秀身上有青紫的伤痕,惊诧之余又把水三妹给骂了一通。 “这娘们怎恁狠的心,磋磨长生还能说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秀秀可是最小的孩子,虽说平日娇气了些,慢慢教导就是,怎下得去手。” 徐红眉头一皱,张口就骂。 陈金妹欲言又止,左右环视一圈,见离他们最近干活的村民尚在百十米之外,方小声道:“不是她娘打的,是,是长寿打的。” “他作甚要打秀秀。” “不知,这几天天天都能听到他在家骂人,先他爹娘还能压的住,昨儿早上碗碟都摔了,人也跑了。”他们家住的和田富贵家颇近。 乡下人家大多围圈篱笆就算是院子了,有那家底厚实些的做个土坯墙,不管哪种院墙,声音大些总是能传出去的。 昨儿早上田家一阵争吵怒骂,噼里啪啦后,田长寿卷着东西就跑了。 “这长寿从小长得五大三粗,见天的惹是生非,现在竟然还打自家人了,该,这也是田富贵和水三妹的福报。”年氏想起长生在田家吃的苦忍不住骂骂咧咧。 这几日相处,长生的脾性为人也能了解一二,这样乖顺柔善的孩子,只要想想他在那个虎狼窝一待这么多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难,年氏就满是心疼。 柳榆眉头紧皱,什么话都没说,不知为何,他蓦地想起长生胸口的烫伤和烙伤,直接告诉他,那是田长寿干的,若真是田长寿,那这人可算是天生的坏种了。 还得找机会和长生求证才是。 柳榆回到家先是去西次屋看了看长生,见他照旧在挑豆种忍不住道:“这挑出来的能种十亩都打不住吧。” 长生抬头冲柳榆笑笑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柳榆在同他开玩笑,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饿了没。”柳榆抓起一把豆子,也一起挑起来。 “倒是还好,午饭吃的比较多。” 柳榆想问问他身上伤痕的事,但见他此时眉眼含着笑意,又不想提起这糟心事,遂掩下将要出口的话。 “略歇歇脖子,我去把阿爷先前捡的板栗给煮了,咱们尝尝今年板栗可粉糯。” 灶房里,年氏在收拾晚饭,柳福生坐在灶膛前烧火,见柳榆这会儿过来,只当是给长生拿吃食。 “饭食还要一会儿才好。” “我来把阿爷之前捡的板栗煮了,咱们也尝尝味儿。” 灶房一共里外两个锅,老太太做饭用的大锅,外面稍小一些的锅此时空闲着, 柳榆舀水把板栗淘洗一遍,洗去上面的浮尘,开始加水烧火。 很快,锅盖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把柴留好,咱们先吃饭吧,多闷一会儿才粉糯。”大锅的晚饭已经做好,老太太边掀锅盖,边指挥柳榆。 “哎,知道了。”柳榆又往灶膛添两根柴,才起身一起拿饭。 大锅的饭食十分简单,一大碗蒸的顺滑的鸡蛋羹,还有一碗蒸的粒粒分明的米饭,竹箅上另有捏的菜窝窝,还有一碗白面搅合的辣椒糊糊。 柳榆把辣椒糊糊端出来,这就是他们仨今晚的菜了。 年氏把鸡蛋羹和白米饭放置到托盘上,吩咐柳榆:“端给长生吧,这天有些凉了,饭菜凉的快,快着些。” 柳榆接过托盘,心里既酸又软:“明儿再蒸鸡蛋羹,也给你和阿爷一人蒸一碗,咱家的鸡蛋够吃。” “我们吃啥不是吃,哪能和个伤患争口吃的,快去吧。” 打发走柳榆,年氏冲着洗手的柳福生笑道:“果然是要成家的人了,连一碗鸡蛋羹都想着咱们。” 吃过晚饭,柳福生又把长生的药给熬上,转过头开始唤柳榆:“长生的药就最后一次,明儿我把赵郎中请来,再给摸摸脉,看看要不要换药方。” “明儿我要去山里,且听赵郎中如何说吧。”说着又回屋取一角碎银递给柳福生:“这是明儿的诊费和药费,阿爷收着吧。” 柳福生也不和柳榆客气,把银角子接下塞到自家老婆子手里,道:“让你阿奶给你攒着,等年后成亲的时候置办一些家具。” 柳榆听阿爷如此说,心里有些羞赧,面上却故作大方的冲爷奶道谢,继而随口指件事就跑了。 柳福生和年氏对视一眼,眼底俱都浮现笑意:“这孩子……” 正要说些什么,只听院门处有过来的脚步声。 二老俱都屏息往黑影处瞧,及至来人显露在油灯的照耀下,两人忙上前帮着一起把篱笆门上拴子解开。 “吃饭了吗,你两家怎凑到一起了。” 说着忙让人进屋。 “还不是大哥,大晚上把我们都叫过去敲打一顿,说榆哥儿从小不容易,阿繁他们三兄弟莫要欺他是个哥儿。” 柳茂叶提起自家大哥心里就发苦,还有更难听的话,说他妄图靠着孙子侵占老二的家底,他没脸学给老娘听。 天地良心,他是真没有那个心啊,按照以前的想法,那也是榆哥儿出嫁,爹娘百年之后才能提及的事,按照他的想头,那就是柳繁柳雁柳山三兄弟平分。 毕竟二弟以后的香火也得有人供奉,三兄弟也不算白拿二叔二伯的东西,他再没有想过独占家底地亩。 柳福生和年氏一看三儿的脸色就知他话不实,不过老大既然能把家里所有的男丁都敲打一遍,想来也是接受榆哥儿招赘这事。 这是好事,老太太自然不会拆大儿的台,只看着三儿道:“你大哥说话做事最是厚道,再不会坑害亲人,你大哥怎么说,你们怎么听就是。” 说完又拿眼角扫一眼底下站着的三个孙子。 “咱们都听阿爷阿奶的,榆哥儿拳头硬着,咱们还指望他罩着,再不敢欺他。”柳繁上前一步,插科打诨。 “谅你们也不敢,谁若是欺榆哥儿和长生,那就是和我们两个老的过不去,以后莫要登我家的门。” 得,这不能得罪的人以后又多一个。 堂兄弟仨又忙保证绝不会,他们不是那样的人,让老太太只管放心,倘若有谁日后欺长生,那就是和他们过不去。 老太太听到仨孙子这般说,就势放过几人。 过犹不及,毕竟不在一个锅里搅食,让外人看着他们是和和睦睦的一家子,不敢轻易打坏主意就成。 “阿奶,这是我媳妇给长生做的衣裳,只缝好一身夹的,让我先拿来。”柳雁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折叠整齐的石青色粗布夹棉衣袍。 “甜玉手可真快,这么快就缝好一身了。”年氏接过衣裳,细细摸了摸,棉布的手感柔软,里面又加了棉花,触手很是暖和。 “多谢二嫂子了。”方才三叔说的那话,柳榆也不好出门打招呼,这会儿听着赵甜玉已然缝制好一身棉服,便趁着这空隙从房间里出来。 和柳雁道过谢,又和三叔并三个堂哥打招呼。 “榆哥儿,咱们啥时候去山上弄山货去那下乌嘴啊!”柳山见正主来啦,忙挤上前问道。 “明儿吧,我想过了,咱们就专打板栗,核桃,还有松子榛子啥的,这些东西禁放又经得起颠簸,恁远的路也不用费心照看。” 这事柳榆早寻思过了,按理说山上的菇子菌子也颇是鲜美,但路程太远,晃晃荡荡的运过去那品相肯定好不了,定会被压价的厉害。 “成,左右地里的活计也忙的差不多了,明儿咱们就上山去,这几日的功夫怎么也能打两车,到时候路也干透了,正好上路。”柳山心里有成算,略微合计一番就觉得可行。 “这事儿咱们秘着来,别让村里人知道了,我们现在家商量事都是避着狗蛋来,你回去也别在绿丫和棋哥儿面前说。“柳繁开始扭头交代柳雁。 “我们家的绿丫和棋哥儿最是乖巧,从不乱传闲话。”柳雁年岁不大,提起自个的一双孩子,却是一脸的骄傲和慈爱。 柳繁正要反驳,待看到柳榆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色便有些讪讪,忙向柳榆道歉求饶。 “哼,大哥,我就讨嫌多句嘴,咱们狗蛋以前虽说也调皮,却也算知礼,近来不知同水又得近些就满口的胡言乱语,自家侄子我是不会同他计较,但他若长歪了,大哥大嫂以后又能指望哪一个!” 柳榆还记得狗蛋说那话是他舅妈告诉他的,他心里着实腻烦这个妇人,想起来就不得劲,趁着今日这话头,也暗搓搓给狗蛋的舅妈上个眼药。 “不,不能吧……” “大哥只想想田富贵和他婆娘现下的遭遇,就知是不是危言耸听。”柳榆也不欲多言,还是那句话,不是自己的孩子,说的多了难免讨嫌,他今儿已然多嘴。 田富贵和水三妹近来啥遭遇,以前能不下地就不下地的两人,这几日也日日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家里的仨孩子一点忙都帮不上。 长喜从小身子骨弱,这几日在家里养着病,硬骂着下地干活那也是磨洋工,还不如人家八九岁的孩子干活省心。 长寿更是不知跑到哪里了,听今儿水三妹的哭诉,说是把家里的银钱都卷走了,水三妹的额角还是淤青,她自个说是不小心磕的,谁信呐! 至于田秀秀,头一日因为懒觉睡过头被长寿教训一顿,二日因为饭夹生又被长寿教训一顿,好容易长寿跑了,这姑娘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水三妹又琢磨拿她换亲,给长喜说一门媳妇。 想到此,柳繁不由打个激灵,这两个讨人嫌今日的遭遇,全因他们心术不正没教好孩子,落得今日这份田地。 柳繁暗暗警醒,决定回去后定要和自家婆娘好好谈谈,往后让他们家狗蛋离外婆家的人远些。 左右老丈人和丈母娘都不在人世,大舅子他们对自个婆娘也没甚情义,随便他们家怎么闹腾,自家不掺和了。 柳繁谢过柳榆,并保证今后对狗蛋一定严加管教。 柳榆心里轻松一口气,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狗蛋若是受教自然皆大欢喜,他可不想以后有个泼皮无赖的侄儿。 “大哥和大嫂商量着再给狗蛋起个大名,这名字一听就是淘气的。” “是啊大哥,你听我家绿丫和棋哥儿名字多好听,文静又乖巧。”柳雁开始显摆自家闺女哥儿的名字。 柳繁不太想把自个儿子往家猫的道上养,男孩子嘛!还是有血性有担当比较好。 时辰已经不早,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两人商定了明天进山的时辰,柳茂叶就带着三兄弟告辞离开。 临行前,年氏让柳榆给两家一家装一碗板栗。 ”不是啥好东西,你们阿爷前儿去山上捡的,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阿奶,可不能这么说,咱们不几日就要贩这个,这板栗粉粉糯糯,那是顶顶好的东西。”柳繁端着一碗刚才锅里捞出来冒着热气的板栗,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话。 年氏被大孙子逗的乐不可支,轻捶一下柳繁,“去!都赶紧回!” 人都走后,柳榆便把锅里的温热水又添几把麦秸秆,再烧的热些。 一盆端到老太太房里留给二老洗脸泡手泡脚。 一盆端进长生房里,留着二人洗脸洗脚。 把锅里的板栗都捞出来控水,端到堂屋拿竹罩盖上。 灶房门锁上,柳榆把一只恭桶送到二老房里,一只恭桶提到长生屋里就插上堂屋门,没啥事这门不到明早就不会再开了。 终于收拾好,柳榆拿两个干爽的帕子走进隔间。 柳家的木盆有限,庄户人家都是这么过的,洗手洗脸洗脚洗衣是一个盆,柳榆家还算讲究的,洗菜的盆是单独用的。 用年氏的话说,拿洗脚盆洗菜和面腌臜自己,若是客人留饭也这样,更是损福报。 柳榆拧干一张帕子,递给长生,自己蹲下开始清洗手脸。 两人都洗好头脸,柳榆把长生的一只脚从炕上放进盆中。 盆里的水还有些热烫,泡脚却是极舒服。 “你,你也一起泡吧。”长生话说的有些结巴,见柳榆诧异望过来,忙解释:“一会儿水凉了就不好泡了。” 柳榆的眼底浮现笑意,见长生一只白嫩脚丫子在水中紧张的蜷起脚趾,不由轻笑出声。 “下次吧,二嫂子把你的衣裳做好了,先试试合不合身。”柳榆把长生挂着水珠的脚丫拿干爽的布巾擦干,起身去自个屋里把那套崭新的粗布棉袍拿来。 见柳榆当下就要自个换衣裳,长生侧身一避,“一会儿再试,你先把脚洗了,水该凉了。” “那行,听你的。”柳榆把衣裳放在长生盖着的被褥上,开始脱鞋卷裤腿。 “唔!”微烫的热水包裹着脚踝,柳榆舒服的轻哼出声。 长生耳尖红红,不自在的移开眼,心不在焉的翻着被褥上的棉袍。 第二十八上山 越翻心里越没底,忍不住小声道:“二嫂这手艺也太好。” 柳榆听长生蓦地说这么一句话,不由抬眼望过去。 只见橘黄灯光下,长生一脸的纠结和惭愧,捧着手中的棉袍,歉意的望着自己。 柳榆见他这副表情,又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略微思量便明白症结所在。 “二嫂手艺那是一等一的好,不然阿奶也不会让她帮着缝衣裳,只是她衣裳缝的再好,那也不如有些人制的贴心。” 对别人用这般细腻的心思对待,是柳榆不曾体验过的,下意识的,柳榆下意识想抚平这人微皱的眉头,让他开心起来。 “你说的某些人是我吗。” 柳榆不妨长生如此直白问出来,但见这人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绯色,偏着头眼睛晶亮的看着自己,心里也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喜。 “你说呢,明知故问。” 柳榆给了个肯定答案,这么着也泡不下去,索性把脚从盆里拿出来,拿方才给长生擦过脚的布巾把自个脚上的水擦干。 再把布巾浸湿,拧到半干,给长生另一只脚也细细清洗一遍。 “好了,慢点下来,试试这身棉袍。” 两个人折腾一会儿把棉袍穿好,盘扣扣好。 “怎么样,好不好看。” 柳榆退后两步,左右打量挺直着脊背的长生。 “挺好,做的时候阿奶特意让缝大一些,留着冬日里面加衣裳,也想把你养的再胖一点。” 长生原本想听的是自个穿上这身新衣如何,没想到柳榆只评了衣裳,心里正微微有些失落。 乍听到年氏想的如此周全,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慈爱关照,心里的那丝失落也都荡平。 “嗯!”长生重重点头。 脱下棉袍慢慢从床上翻出样东西放到柳榆手上。 “给,这是我今日下午闲来无事做的几双手套,明儿上山的时候带上,莫要伤到手。” 柳榆低头一看,只见手中满满一摞旧布缝制的手套,数了数,总有三双。 手套的针脚不是很匀称,做工也有些粗糙,胜在用了几层布,摸起来很是厚实。 “这是用你的一件旧衣缝的,那件衣裳到处都是刮破的,缝出来也不好看,我就给剪了。” 长生见柳榆翻来覆去端详那些手套,忙不迭道。 “手套很暖和,戴着也正好,明儿捡板栗的时候肯定扎不到。”柳榆拿起一只手套戴在手上,向长生晃了晃手指。 “那就好,快回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哎!” 昏暗油灯下,长生浅浅笑着看着自己,柳榆只觉得心里一片温泉。 把人放心上的人,不管啥事都会想在你的前头,把事儿安排的妥妥帖帖。 长生担忧他会被板栗壳扎到手,然后有了这双手套,躺在床上的柳榆心里缠绕着说不清的滋味。 酸酸涨涨,温温热热,他捂住眼睛,满心的感激庆幸。 …………… 二日鸡叫三声,柳榆就从睡梦中醒来。 窗外一片漆黑,又在床上磨蹭会儿,猛的翻身起床,这时节早上已经有了寒意。 起床要的就是那一瞬间的勇气,快速穿好衣裳,打开堂屋门。 一阵冷风兜头吹来,柳榆被冻的一个激灵。 外面天色尚早,柳榆养锅里兑上两瓢水,一边烧火,一边开始搅拌面疙瘩,趁着锅里暂不需要添柴,又快速去屋后的菜园掐几根小葱。 水开拌疙瘩,放盐,把葱花用手段成几段,丢进翻滚的锅里,再打两个鸡蛋搅散淋进锅里。 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葱叶鸡蛋疙瘩汤就完成了。 柳福生和年氏听到动静也起来了,年氏洗过手开始快手快脚的和面。 柳榆见长生屋里亮起灯,忙盛起一碗疙瘩汤送过去。 “先吃点疙瘩汤垫垫。” 把炕桌搬上去,柳榆交代长生一声,又匆匆走出去。 把要用的绳子,背篓,麻袋都找出来,再拿把砍刀装进背篓用来防身,就算准备妥当上山的事宜了。 疙瘩汤此时已经凉到刚刚好,柳榆一口气喝下两碗,年氏的面也醒发好了。 老太太颇是手脚麻利,三两下擀好一个饼胚,柳福生一边喝着疙瘩汤,一边坐灶膛前烧火。 小锅被疙瘩汤占着,炕饼只能用大锅了。 大锅锅底宽大,一锅能烙五六个饼。 等到炕得外酥焦黄里面柔韧的油饼出锅,柳茂叶就带着三兄弟到了篱笆门外。 这时候天色微亮,村里赶着去地里干活的勤快人才刚刚起来,柳榆可不想待会儿被邻居好奇盘问。 忙忙背上背篓,拿着一根竹棍,装上老太太包好的五六个油饼就出篱笆门。 几人从柳榆家屋侧不远的一条小道上,转个弯快速就上了山。 天色微亮,竹影森森,这条白天行走时静谧清幽的竹林小道,这时却比别处更显寒意。 几人都紧紧身上的衣裳,夜间降下的露水时不时滴落几人的头上,颈间。 惊呼,怒骂声此起彼伏。 “快些,到了前面就好了。”柳茂叶催促道。 终于穿过竹林小道,天色也明亮许多。 前儿刚下的雨,山上的树木也是湿哒哒的,林子是满落树叶,脚踩在腐叶上,是和村子里泥泞湿滑的路面上不同的体验。 柳榆拿着来时带的一根竹棍,一边走,一边敲敲打打,腐叶层里有时会藏着蛇虫毒蚁,敲打之下也能惊跑大部分。 “呀,这有几多青头菇!” 柳雁指着一处腐叶,惊喜道。 众人一看,还真是。 “这玩意想找山上多的是,咱们今儿来是摘板栗和核桃啥的,快些走。”柳茂叶心里也有些欢喜,这才刚出竹林就见到一丛菌子,他们这次肯定能满载而归。 几人跟着柳茂叶的脚步一直在山上拐着,好在大多部分的山坡还算平缓,经过一处地方的时候竟然有一道溪流。 “三叔,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在这条小溪后面的土堆后。” “这地儿可真够难找的。” “难找才好,这里一共是十多棵板栗树和山核桃树,板栗树倒罢了,那核桃树结的核桃虽不大,但滋味别提多香了。” 几人一听,忙脱下鞋子,卷起裤脚,趟过三米多宽的溪流,草草擦干脚上的水,便冲着柳茂叶手指的那处冲了过去。 第二十九核桃雨 果然同柳茂叶说的一样,几人绕过一个土堆,就看到枝头满是挂满青果的核桃树。 核桃树上因为前儿落的雨,粗大的侧枝上还长着许多鲜嫩的平菇。 几人都有些可惜,他们今次上山的任务不是摘菌菇,可惜了这些长的显眼的平菇。 再往远一些的地方环视,又有几棵满挂刺球的板栗树。 “发财啦!”柳繁大叫一声,便冲着核桃树跑去。 他来时手里拿了根粗长的竹竿。 挥起竹竿便朝着核桃树打去。 一阵噼里啪啦声中,还夹着柳繁的痛呼。 这人被他制造的核桃雨砸中了。 柳榆几人俱都哈哈大笑,尤数柳山笑的最大声。 “你们只会幸灾乐祸,还不快来捡核桃。”柳繁举着竹竿,冲几人嚷道。 “你把竹竿丢了我们再去。”几人才不上他的当,跟着一起淋核桃雨。 柳榆捡起落在脚边的一颗核桃,青色的外壳已经裂开,用手轻轻一捏,就四分五裂的落下,露出一颗小巧两头略尖的核桃。 这确实和常见的核桃不大一样,要小的多,外皮纹路平滑许多,也更薄一些,但都是一样的结实坚韧。 柳榆手上使了点力这么一捏,核桃壳应声而裂。 挑出里面嫩白的核桃肉,轻轻咀嚼两下,新鲜清脆,清香爽口,果然滋味极好。 把一颗核桃肉吃完,柳榆又有更深的看法,这种核桃油脂比一般核桃更多,若是做成炒货,定是比一般核桃吃起来更香,且它的样子区别于常见的核桃,也可以另取一种名字来和核桃区别开。 这些是一瞬间的想法,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核桃打下来,带回家炒一锅尝尝,确定一下味道,才好论其他。 想明白这些,柳榆便丢掉手中的核桃壳,正想着把核桃拾捡起来。 就看见包括三叔在内的几人俱都目瞪口呆看着自己,每人手里还捏着一个去壳的核桃。 “这是干嘛,我脸上有花!”柳榆摸摸自个的脸,有些莫名其妙。 “榆哥儿,你是怎么做到的。”柳山抓着自己手里的核桃,跑到柳榆身边,学着柳榆徒手捏碎核桃的模样。 再把自个手里纹丝不动的核桃递给柳榆,示意柳榆看自己的战绩。 “哦,原来是这个啊!”柳榆恍然大悟,拿过柳山递过来的核桃,拇指和食指用力那么一碾,核桃应声而裂。 “呶,就是这样。”柳榆把捏裂的核桃放回柳山手里,轻描淡写道。 不止柳山,围观的另外几人俱都一脸佩服的看着柳榆,冲他竖起拇指。 这玩意他们学不来,没那个大力气还是不要以手搏核桃了。 几人笑闹过后,便开始认认真真的捡拾核桃。 原本柳榆想上树打核桃。 柳茂叶的一番话打消了柳榆的念头。 “榆哥儿啊,你就老老实实的捡核桃吧,咱们这次上山就带一根竹竿,不管是你把竹竿打断,还是把树枝打折都不好。” 柳榆没法上树打核桃不算,又被安排了去核桃壳的活计。 于是两刻钟后,就见这几棵核桃树不远的石头上,端坐着一个眉心一抹红莲印记的俊郎哥儿。 年轻小哥儿面容闲适,气度悠闲,面前放着几背篓满满当当的青皮核桃,一双修长带着粗糙的手掌,正一颗一颗捏着核桃。 他的面前已经有许多散碎的青色厚壳。 满树的核桃果被打落的不剩多少。 柳榆拿来的两个麻袋已经都装的半满。 柳繁从树下慢慢下来,把竹竿递给柳山,让他接着去打另一棵核桃树。 举着竹竿敲了这半天的枝杈,他现在只觉手臂酸痛。 柳山却没接竹竿,拿过带来的一把小铁锹,转身就不远处的杂乱灌木丛挖起坑来。 “三哥,你挖坑作甚!”柳榆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就见柳山在那弯腰费力的挖坑。 “嘘,小点声,我方才见有野鸡在里头藏着,等我做个陷阱把它诱出来。” 柳山的坑挖的不深,见柳榆过来忙让他帮着找小树杈和野鸡爱吃的野草。 小树杈倒是好找,柳榆把打断的核桃枝拿来一些,至于野鸡爱吃的野草,他怎知野鸡爱吃什么野草。 随便扯两把野菜交给柳山,只见柳山接过野草细细铺在树杈上,又在野草上洒上一小撮麦粒。 “三哥,你这准备的挺齐全啊。”柳榆见柳山把装有麦粒竹筒又放回怀里,不由挑挑眉。 “嘿嘿…家里好久没见荤腥了,就盼着今儿上山能顺带逮只野鸡啥的。” 说罢一拍柳榆肩膀:“放心,到时候分你个鸡翅膀。” “那我谢谢三哥了。”柳榆翻了个白眼,也不理柳山,又坐回大石头上开始给核桃去果壳。 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几人带来的麻袋背篓俱都装的满满当当。 柳山敲核桃树的空档还时不时瞅一眼他的陷阱坑,见这许久还没哪个贪吃鸡上当被坑,不由有些沮丧。 “好了,别敲了,咱们先把这些给捡完,吃点东西就下山去,这么多有的背了。” 柳山轻轻一跃从树上下来,也一起捡起核桃。 待把打落的核桃捡完,几人纷纷拿出干粮,随便找处干爽的石头,解开布带开始吃起来。 柳茂叶和两个儿子吃的是杂粮饭团,饭团里裹着的是切的细碎的小咸菜。 柳雁的干粮和柳榆的差不多,都是油炕的饼子。 不同的是柳榆的饼子油煎的白面饼子,焦黄焦黄的,柳雁的饼子是杂面饼子,也是熥的两面金黄,里面细细的配着小葱花,一打开是葱香满满,看起来并不比柳榆的白面饼子差。 “这是谁做的饼子,大伯娘现在做饭食这么精细了吗。” 柳山嚼着手中的杂粮饭团,开口问道。 他们都吃过大伯娘做的饭食,大伯娘做饭不甚讲究,属于能饱肚子就成。 “这是绿丫她娘早起给我做的,嘿嘿…” 柳雁吃着饼子,笑的憨实。 柳繁轻轻“啧”一声拿胳膊肘轻轻捣捣弟弟,催道:“你也快些找个媳妇,以后也有人给你做这香香的饼子吃。” 柳山见众人都揶揄看着自己,忙往旁边挪两步,轻哼一声,不屑回应。 几人带的吃食都有多,中间你尝尝我的,我吃口你的,说说笑笑吃完了这山林中的午餐。 第三十章如果我长八只手 吃过午饭,几人又略歇歇,就开始准备往回走。 天这时节已经深秋,天一日比一日黑的早,回程又背扛着着重物,路上难免停歇,须的把时间留的充足些,免得黑天还在山里赶路。 柳榆一行五人,除柳榆带了两个麻袋,其余四人俱都只有一个麻袋,为了身上轻省些,几人又把来时背着的背篓仔细藏好。 每人扛着满满一麻袋的核桃就开始下山。 柳榆自个往肩上甩一麻袋核桃,还有一袋由柳茂叶帮着举到肩上。 “你行不行啊,不行这袋咱们明日再扛回去。”柳茂叶下力气把麻袋用力举起,不行追问柳榆。 “三叔你快点,我可以,这点重量压不了我。”柳榆催促道。 “真行啊,可别硬撑。”柳茂叶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生怕压伤这个小侄儿。 “快点,我要长八只胳膊,你们的我也能帮着一起扛回去。”柳榆无奈道。 终于各人都扛起自个的那袋核桃,柳榆记性不错,山里长大的孩子,走过的山路就少有迷路的时候,他打头走在前,左右肩上各一麻袋核桃。 两只手固定着麻袋,当先打头,脚下生风。 几人第一站遇见的就是来时的小溪,没得法,开始把麻袋放下脱鞋脱袜卷裤腿。 柳榆见他们墨叽,索性把麻袋一一搬过去,几人轻装简从趟过溪水,略晾了晾脚继续上路。 后面的路顺许多,无非就是因为要避开乱石堆和无法过人的灌木丛,多绕了些路。 六七十斤的麻布口袋,刚开始还好,到后面几人都憋着一口气往向山下走,柳繁和柳雁中间好几次提出休息都被柳榆拒绝了。 “到竹林上头的林子里再歇,歇多久都成,这口气泄了,咱们的脚程就拖慢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盼头,柳繁几人俱都咬牙坚持,终于在远远的看见竹林时,柳榆远了个平坦又有遮挡的地儿停了下来。 “呼!” 几人把肩膀上背着麻袋一把滑下去,俱都揉着肩膀,弯着腰痛呼出声。 “我这胳膊腿老腰快被折腾散架了。”柳茂叶捶着背不停哼哼。 “三叔,您可不老,当心哥哥们听见笑话。”柳榆闲适的坐在石头上,轻轻敲着腿。 “你阿爷阿奶见天的给你吃的什么,怎就这么大力气。”柳茂叶老听家里人说侄子如何的力气大,他往常见柳榆使力气最大的时候就是拉犁。 真没想到扛这么两麻袋核桃走山路也是脸不红气不喘,他真是服了。 “行了,咱们回吧,越歇越累,待会儿你们别说扛一袋核桃,怕是半袋都扛不下来。” 柳榆不好劳累已经累成狗的柳茂叶,便示意柳山帮他把麻袋放到另一边空置的肩膀上。 “走吧。” 柳榆一声令下,几人便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继续前行。 从竹林里拐出来时,天已经有些昏暗,路上偶尔遇见一两个干活晚归的村人,打听几人从山上背下的什么。 待听说是从山里摘得核桃。 俱都有些失望,他们靠山吃山,对远离大山人来说有些稀罕的坚果,他们扎进山里就能拾捡挺多。 这一口应季的吃食对他们来说并不稀罕,还得费牛鼻子劲从山上折腾下来,不够累的。 在冬日来之前去山里捡上一些,除了实在缺粮的人家,村民们大多拾捡的够年节用就成,毕竟这玩意吃多了也上火。 几人从山上下来先到了柳榆家,略微喝杯茶水,歇歇腿,就被年氏打发回去吃饭了。 若是儿媳和孙媳们路过歇脚,她或许还会客气留饭,都是自家儿孙,她这老天拔地挣点钱粮也不容易,没得还得伺候这帮不进灶房的爷们几个吃喝。 “三叔,你们吃过饭食再来趟我家啊,咱们试试这个核桃炒出来味道咋样。”柳榆把自个想说的说完便冲几人挥挥手。 几人一走,年氏就把堂屋的油灯点亮,边往堂屋端饭边说:“今儿赵郎中家来,说长生恢复的不错,脚部的浮肿消了许多,照这么下去年底就能下地慢慢走路。” “真的,赵郎中有没有又开药。” 柳榆闻言很是开心,现在已经九月底,也就说再过三个月功夫长生就能下地走路,三个月,还是很快的。 “开了些补气血的药材,明儿让你阿爷去买些猪蹄回来炖上,这叫吃哪补哪。”老太太把盛着长生病号饭的托盘端给柳榆,让他端给长生。 托盘上满满一碗的鸡蛋羹,还有两个白面大馒头并一碟小咸菜,外加一碗熬的浓稠的红薯片茶。 柳榆把托盘端到长生屋里,又端了盆水给长生净手。 “趁热吃吧,天冷饭菜凉的快。”柳榆说完正要出去,就见灯光下长生期期艾艾的表情。 “怎地了!”柳榆坐回炕桌前,轻声询问。 “无事,这么许多我也吃不完,你也一起吃吧。”长生说完话便低着头开始舀蛋羹吃。 柳榆怔了一瞬,见长生此时逃避的模样,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吃饭。” 复又有些愧意,这个自个家,自己在家里无一处不自在,对于长生来说却是不一样的,这些日子因为腿伤,饮食上又处处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想来也是饭食难安。 是自己疏忽了。 “你等等。”柳榆说完就起身离开。 长生正欲拦住柳榆说他并无此意,奈何伸出去的手,连柳榆的一片衣角都没捉住。 正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突听隔门传来响动,抬眼望去,只见柳榆端着一碗红薯片茶,并两个馒头踏入屋内。 “我来陪你吃饭。”柳榆把自个的饭放到炕桌上,冲长生微微一笑。 长生看着这样的柳榆,突地眼眶一热,忙用手盖住眼睛,眼泪还是说着指缝,一滴一滴滑落下来。 柳榆见面前的人无声流泪,正不知所措,忙忙起身走到长生身边,手忙脚乱的给擦眼泪。 他越是擦,长生的泪就是多,没得法,柳榆试探着把长生揽到自己胸前,手轻轻抚摸着他柔顺的发丝,心里重重叹一口气。 第三十章炒核桃 好一会儿,长生才慢慢止住眼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从柳榆怀里直起身。 “我,我好了,咱们吃饭吧。”长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突然就哭了,又怕柳榆误会,往日吃着香甜的鸡蛋羹,也有些味同嚼蜡。 “赵郎中说你腿到年底就能下地了,阿奶说明儿给他炖猪蹄吃呢,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炖的,我悄摸告诉阿奶。” 柳榆见长生有些魂不守舍,忙提起话头,引他说话。 “都可以,这两样我都没有吃过,阿奶做的,想必味儿都不错。”长生打起精神,思索下两样食物的区别,因为实在想象不出这两样食物的味道,便冲柳榆摇摇头。 柳榆听完,心中泛起一阵怜惜,也不欲提起长生的过往的悲惨遭遇令他伤感,避重就轻道:“那就红烧猪蹄吧,煮熟的猪蹄捞出来,用油放上葱姜蒜爆炒,最后倒入大酱焖煮,出锅的时候猪蹄酱色红亮,一口咬下去皮弹肉烂,满口咸香,别提多好吃了。” 长生眼睛晶亮的想象着柳榆描述的红烧猪蹄,这听的他都要流口水,实在想象不出该有多好吃。 “那你告诉阿奶,咱们晚上吃。”若是白天吃,柳榆那时肯定不在家,晚上吃就能一起吃到了。 柳榆正欲拒绝,毕竟哪怕是猪蹄,价格也在那摆着,只长生一人吃,隔三差五还能供上,若是全家一起吃,阿爷阿奶非得心疼死。 但这话不能说,长生知道难免多心,左右自个还有一把子力气,若这些核桃卖不上价,他到时系上一条布带,把属于哥儿标志的红色印记一遮,到时去码头扛大包,只要肯吃苦,总能挣得银钱。 “成,就按你说得来。” 两个人这一顿饭吃的颇久,等柳榆端着托盘从屋里出来,堂屋的桌地已经被收拾好了。 年氏锅都刷好,在烧火煮猪食。 “阿爷呢,这黑的天又出门了。”柳榆洗着两人用的碗,同老太太搭话。 年氏斜眼瞅一眼柳榆,正欲打趣几句,一瞥柳榆眉间的红莲印记,话终究又咽了回去。 罢了,终究是个哥儿,不是老三家的那两个皮小子。 柳榆把碗放盆里控水,一边搅猪食,一边同自家阿奶说明儿想吃红烧猪蹄,多做些,大家都吃个过瘾。 这哥儿还大言不惭的说吃个过瘾,日子不过啦,但见柳榆眉眼含笑,心情颇好,都是过来人,转而一想就知怎么回事,心里有些好笑。 “成,猪蹄便宜,六文一斤,待会儿给我拿六十文,明儿买它个十斤,咱们敞开吃一顿。” 柳榆见阿奶今儿没啰嗦,答应的痛快,心里也高兴,把猪食倒进石槽,转身就从自个屋里摸出六十文递给阿奶。 “阿爷去哪了,今儿可没月亮,要不要我去迎迎。”前儿刚下的雨,虽说晾了两日,有些坑洼的地方还存着积水,路上有些地方还泥泞湿滑的,可别摔了。 “没事,你阿爷去拿些砂石,待会儿炒些核桃,留着给长生淡淡嘴。” 年氏话音一落,柳福生就提着竹篮走了进来。 “呀,阿爷和我想到一处了,我就说炒些核桃尝尝味,若是滋味好,咱们也能多卖一些银钱。” 说罢,便把这些核桃的不同之处和阿爷阿奶细说一遍,末了随手打开一个袋子,掏出一把尖瘦略长的核桃递给柳福生。 两人就着油灯细细端详:“这不是野核子吗,吃着香,确实比常见的大核桃味儿好的多。” “是吗,咋以前没见阿爷打回来过。”柳榆有些纳闷,按理说这么好的核桃,村里人也不会放过才是。 “这东西太小了,剥下来不够塞牙缝的,没谁费那劲从山上弄下来,这树也少,难寻的很!” 年氏倒是不嫌弃这小东西小,只是吃着费劲。 “说什么呢!”柳茂叶吃过晚饭就去大哥家里,原本想着让大哥同自己一道来,也听听柳榆要说些什么。 奈何大哥拉不下脸,嘱咐自己几句别跟着小辈胡闹,就把柳雁打发出来了。 “三叔来啦,咱们正说炒核桃呐!”柳榆把自个的想法三言两语说个明白。 别人尤可,唯有柳福生听罢,忙就去烧火,家里恁多的子孙,一个个安于现状,扎根在土地上,如今看,也只这个小孙儿有他年轻时想到就做的那股气。 铁锅擦干,柳茂叶也不等柳榆动手,自发的把老爹带回的半篮子细碎砂石倒进锅里。 又取几瓢核桃,和着砂石一起翻炒。 柳福生掌握着火候,确保火头不大不小,砂石受热,熥烤着核桃,过了差不多将近两刻钟时间,柳榆听到啪的一声响。 ”快好啦!”柳茂叶擦擦额头渗出的薄汗,面露喜色。 众人也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油香奶香味,俱都打起精神看着锅里。 大概又过一炷香时间,柳茂叶方才叫老爹退火。 柳繁几人听到核桃好了,俱都围在灶房,让柳茂叶赶紧拿漏勺把核桃过出来。 竹编的漏勺趟进锅里,再举起带起满满一漏勺砂石和核桃,柳茂叶轻轻抖动,细碎的砂石顺着孔洞纷纷落下。 剩下的就是炒的熟透的核桃。 柳榆把家里竹编的簸箕递上去,核桃落入簸箕的瞬间,就被柳山抢了一个。 “嘿嘿……”柳山双手调换的抛着核桃,被烫的嘶嘶痛叫。 “该,这刚从热砂石里拿出来的东西,爪子不给你烫出泡。”老太太见柳山这副模样,没忍住骂了两句。 簸箕不大,几瓢核桃炒过后也衬出多来,堆了满满一簸箕,看起来也颇多。 看着被放在堂屋桌上核桃,年氏指使柳榆给长生装一碗过去。 “晚上尝尝味儿就成,这玩意上火着,白天时候再吃。”年氏又多交代柳榆两句。 “哎。”柳榆答应后,就忙把核桃端去长生屋里,因为还有事,略微嘱咐长生两句,又匆忙走了出来。 堂屋里,众人正掰着核桃,核桃壳经过小火慢慢熥烤,一小半都炸开缝来,顺着裂口使劲那么一掰,果肉就显露出来。 第三十一章再次上山 黄白色的核桃肉挤在核桃壳里,只闻着味儿便知味道不错。 年氏拿根针在那细细挑着核桃肉,大头针往核桃壁上一插,使巧劲那么一挑,核桃肉就落到手上。 柳山比较豪放,就掰壳,掰壳,掰壳,碰到不好掏的核肉,把壳破开就成。 “好香,还有点咸味!”柳山拿起一个没开口的核桃,往柳榆的方向那么一抛。 柳榆看着直冲自己面门过来的核桃,抬手就是那么一抓,再张开时,核桃壳已经四分五裂。 “哇!这个给我吧!”柳山吱哇乱叫的从凳子上跳起,跑到柳榆身边讨要核桃。 柳榆没理他,把核桃肉挑出来吃了。 嗯,确实很香,还有些咸味和奶香味。 是和生核桃完全不同的口感。 一口下去,油香咸香奶香齐齐在口中爆开,回味更是醇厚。 就是果壳有些厚,肉不好掏出来,柳榆见阿爷阿奶和三叔在那费劲的掰核桃,心里就有些想法。 “三叔,咱们明儿再去摘点回来,就炒了拉去卖怎么样。” “这,这核桃好吃归好吃,这也太小了点,壳还厚,肉又难掏,咱们卖什么价呢。” 柳茂叶一脸的纠结,他对这个核桃的销路并不看好,大核桃顺着缝一剥就开,那果肉掏出来完整的很,一口咬下去虽说寡淡无味,赖好歹人家肉多啊! “三哥,往年镇上的炒货卖什么价。” 柳榆见柳茂叶搁这唱衰,有打退堂鼓的势头,为免动乱人心,便截住三叔的的话头,转而找同盟。 “干核桃一斤三文,炒核桃贵个一文,四文钱一斤,庄户人家没谁花这冤枉钱去买一半壳的干果,多是城镇里有钱人家冬日吃个消遣。” 事关挣钱的生意,柳山把自个知道的和盘托出,好让柳榆心里多点数。 “听说下乌嘴那地方更富裕些,若咱们比旁人卖的便宜些,想必没什么问题,毕竟咱这核桃味儿着实不赖。” 柳山拿起一颗核桃递给柳榆,让他帮忙捏碎。 “不能降价,咱们如果把核桃的价格往下降,该受排挤了,这生意就做不下去,这样吧,咱们每斤往上提个一文。” “啥!” 众人都有些傻眼,这核桃除了味儿,本来就不占优势,这么又提高价格,真不会砸自个手里嘛! “放心,我心里有数,到时你们就知道了,若不成,咱们换个地儿便宜些卖给货郎,杂货铺,总不至于砸手里。” 柳山心里猫抓一样的好奇,忙凑到柳榆身边问他有啥好法子。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到时你们就知了!” “这还卖上关子了!”柳山没磨出来答案,气哼哼拿个没壳的核桃,让柳榆给捏碎。 柳榆就着柳山的手指,用力那么一捏,柳山吃痛,顿时吱哇乱叫“痛!痛!痛…! 年氏忙喝止柳榆:“没轻没重的,看把他手捏折了,他端不了碗,当心你三婶让你伺候他吃饭。” “哼!”柳榆可不想伺候柳山吃饭,顺势就松开手。 柳茂叶被两人闹的头疼,忙没话找话打岔:“咱们明儿啥时辰去。” “和今儿一样就成,回程的时候时间足,你们也能歇歇。” 商定和时辰,几人各自拿衣裳兜了些核桃就回家了。 “明儿来时别忘了把碗拿过来,时间一长该说不清了。”老太太冲几人交代。 “看娘说的,咱们各家的碗都不一样,有啥说不清的。” “哼!”年氏不想和他翻旧账掰扯,挥手让他们快走,她好拴篱笆门。 年氏带着柳榆清洗归置东西,柳福生从东次间拿出两个老大的笸箩放在东屋和西屋,让柳榆把麻袋里的核桃都倒出来,一是怕闷的核桃壳颜色不好看,二是把几个口袋都腾出来。 六口袋核桃倒出来,还没把两个笸箩装满,这边才倒好核桃,年氏又唤他把锅揭下来。 外面的这口锅今儿炒了砂石,若不细细清洗冲掉,明儿做汤饭,指定一口一嘴的砂粒。 忙完这些,各人又洗漱干净,柳榆又陪长生说些闲话,便被长生催回去睡觉。 二日起来时候,东屋的灯已经点亮。 柳榆洗漱的空档,年氏开始和面,一边絮叨些家常:“家里的白面不多了,过几日淘一筐出来,再磨点面粉出来。” “成,我知道了。” 家里有个需要补身的伤患,日常吃食年氏都做的精细,家里虽没顿顿大肉,但从没短缺过白面做的吃食。 年氏照旧炕的油饼子,柳榆一边烧火,一边吃着刚出锅的饼子。 吃了三个饼子,老太太又给包了四个,柳榆见案板上还有三个饼胚,便又把年氏包好的饼子拿下来一个。 “这是做什么,咱们在家饿了就能烧火做饭,你上山干的体力活,可不能空着肚子。”年氏又把饼子拿起准备给塞回去。 柳榆执意不肯,阿奶的为人他了解,案板上的三个饼子,按照老太太的分配,两个是给长生的,另一个是给阿爷,有口好的都是先紧着家里人。 虽说阿爷不会吃独食,但他也不愿看二老为口吃的你谦我让的,他少带一个,两老就都有了。 年氏见孙儿执意不带,也就算了。 把麻袋卷起背在身上,因昨儿背着的背篓还在山上,柳榆今儿也就没拿背篓。 年氏又给又装一竹筒热水,挂在柳榆身上。 刚收拾妥当,柳茂叶就带着柳繁三兄弟过来了。 天色将亮未亮,天空是好看的灰蓝色,远处的东方有一线橘色隐在天边。 一回生,二回熟,许是走过一回。 除了有些绕,这次再走就觉得也没那么远。 几人绕过土堆,先是跑昨儿藏背篓的地方看看,见背篓都还在,才放下心来。 这几棵核桃树长的粗壮高大,枝叶间密密麻麻全是青色的果子,竹竿那么一打,青果就簌簌下落。 一些掉落地上果壳就裂开了,柳榆今儿接了竹竿,三两下爬上树找个方便靠立的枝干。 伸手接过柳山递上来的竹竿,让几人闪远点,开始噼里啪啦的敲打起来。 第三十二婚礼上礼和催婚 “你悠着点,别把竹竿打折了。” 柳山见柳榆面无表情的打着核桃,生怕他一个用力,把竹竿给折掉。 树下已经落了一地的青色果子,有的完好无损,有的青色果壳已经裂开,露出里面褐色的果核。 柳榆见这棵树打的差不多,把竹竿一丢,三两下功夫跳下树干。 “这些菌子长的可真快,昨儿看着还鲜嫩着,今儿就张开了。” 几人一听,都往核桃树的枝干上看去,果然,青头菌的昨儿还肥厚的菌菇已经完全长开,有的甚至已经有些发黄。 “可惜了,我的山鸡炖菇子,山鸡没有,菌菇也没了。” 柳山表情夸张,一脸的垂头丧气。 “别现眼了,赶紧过来捡核桃,好多呢。”柳繁瞪一眼现眼包弟弟,把脚边的一只背篓丢了过来。 柳榆则是拿着竹竿又走向下一棵满挂核桃果的核桃树。 “咱们要不要摘点板栗下去,就是不太好拿。”柳雁眼馋的看着不远处的几棵板栗树,很想打些带回家。 家里的甜玉很是喜爱板栗,往年捡拾板栗的时候她总会做些小点心分给家里人。 “下次吧,这上面的刺球可不好弄,咱们还要扛核桃呢,这玩意扛肩上不得扎的人吱哇乱叫。”柳山拍拍堂哥的肩膀,挑挑眉,十分欠揍的安慰道。 “要么你让榆哥儿帮你把刺球剥了,弟弟我就帮你弄下山。” “那还是算了,下次我有空再捡吧。”柳雁想了想摇头拒绝,榆哥儿再是力气大,那也不能上手就剥板栗球啊,说不得力气越发扎的越狠。 “二哥,我帮你摘板栗,你让嫂子抽空教我做板栗酥饼如何。” 家里并无什么零嘴,自个学会做板栗酥饼,往后随吃随做,阿爷阿奶和长生也能多个零嘴吃。 且板栗是拾捡的,所耗费的就是油糖面粉之物,这几样家里俱有,准备起来并不费功夫。 “这板栗酥饼没甚难做的,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柳雁见自个媳妇的手艺被堂弟看上,心里也是与有荣焉。 “我待会儿摘它个一背篓,三哥,就有劳你帮忙背下山了。”柳榆学着柳山方才的模样,也怪模怪样的挑挑眉,冲柳山得意一笑。 “活该!”见柳山一脸的目瞪口呆,柳茂叶和柳繁笑骂道。 这棵树的核桃,柳榆也很快打完,趁着这会儿柳茂叶等人俱都在拾捡核桃,暂时没自个什么事。 柳榆带上背篓拿着竹竿就去往板栗树所在的地方,找个安全的地方,伸长竹竿,哐哐几棍子下去,板栗球啪啪哒哒往下落。 看着地上的板栗球剥好能有约摸五六斤重,柳榆就停下手,并没多打。 用棍子将板栗球全部夹到背篓里,柳榆回到大部队所在的地方,找块平整的石头,便坐着开始扒板栗。 “榆哥儿,这外面的刺若是扎到肉里,可要痛上好几天,快别弄了,待会儿我自个来吧!” 柳雁见柳榆把板栗球一股脑倒地上,摩拳擦掌正准备做什么,生怕堂弟真的徒手剥板栗,忙开口阻止。 “说什么呢二哥,我又不傻,怎会把刺扎到肉里。”顺着把用空气洗过的手往怀里一掏,再那么一抖,冲几人笑道:“我有这个。” “这是啥!”几人还以为柳榆有独家秘技,俱都伸长脖子擦眼望过来。 “手套?你还是当心点,别把手套戳穿刺你手上。”柳山见柳榆那副得意的样子就想泼冷水。 “哼,好几层呐!你当是三婶那糊弄做的手套啊!”柳榆有些不高兴。 倒是柳茂叶听侄儿说自家婆娘针线活糊弄,颇是深有同感,再想到若是孩他娘知道榆哥儿说她做手套都糊弄时的表情,没忍住笑两声。 倒是一旁的柳繁见柳榆如此宝贝一双破布手套的模样,手指摸着下巴看着柳榆若有所思。 “榆哥儿,这双手套谁给做的,看着不像阿奶的手艺啊。”柳繁开始闭眼胡诌,这几年老太太除了给刚出生的孩子们做身见面衣裳,他们这些分过家的别个人,谁也没收到过老太太的针线活。 “去去,别想套我的话,这确实不是阿奶做的,至于是谁,你们自个猜去。”柳榆心里有些欢喜的小隐秘,既盼着柳繁猜到,又有些羞涩的怕柳繁猜到再问些什么。 “是长生做的吧!”柳雁乐呵呵道。 ”二哥,你怎知。” “我娘这几日在翻检家里的棉花呢,正愁不知是给你俩做身冬衣,还是添个铺盖呢,这两日就听她念叨这个了。”柳雁仍旧笑的乐呵。 “这个,这个……”话题怎突然就扯到这里了,不管是棉衣亦或是铺盖,这在庄户人家都算是重礼了,家里的人情往来俱是阿奶操持,柳榆不知如何回应。 “就铺盖吧,让你娘做床盖的,回头你三婶再做床铺的,就齐活了。”柳茂叶毕竟是经过人情世故的,柳雁话一出口他就知大嫂顾虑着啥。 怕自家对礼钱一事原本有别的打算,比自家准备的轻了大哥大嫂面上无光,遭村里闲话,比自家重了,又怕衬的自己轻忽失父失母的侄子,再说嘴有意见。 “成,我回去就把话透给我娘,让我娘和三婶商量做多大的去。”柳雁说完,冲柳榆眨眨眼。 柳榆愣了愣,回过神来不由失笑,心头也浮上一缕暖意,冲柳雁笑笑。 “你看看,连榆哥儿翻过年都要成家,你还一年年单着。”说完柳榆的事儿,柳茂叶见一旁捡个核桃都比旁人少的二子,忍不住催婚。 “那是我想单着吗,咱们村就没我想要的姑娘哥儿。”柳山对柳茂叶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嘟嘟嚷嚷一句。 “你二嫂性子颇好,她娘家还有一个适婚的哥儿,想来应也是贤惠的,回头央你二嫂回娘家探个话怎样。”柳雁思索一圈外村他知道的适婚姑娘。 柳山也就罢了,倒是柳茂叶一听忙赞柳雁有哥哥的样子,直说亲事若是说成了,定要包谢媒钱与赵甜玉。 第三十三白得的山鸡和菌菇 柳榆乐呵呵的拿脚轻轻踩着板栗,便欣赏柳山有些羞囧的表情。 没想到啊,不管是多厚面皮的人,只要直面自己的婚事,竟都会有些羞涩。 “不和你们叨叨这些了,我去看看我昨儿做的陷阱有没有逮到只野鸡。”柳山对这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打趣,不胜其烦,索性丢下背篓跑去昨儿挖陷阱的灌木丛。 几人见正主都跑了,也没再说的兴致,遂都一心一意捡起核桃来。 “今年的板栗长的不错,味儿也甜脆。”柳榆剥开一个板栗,尝了尝味儿,品鉴道。 “咱们这山上就没有不好的东西,也丢给我一个尝尝。” 柳繁话音刚落,就听灌木丛那边“啊!”的一声。 “怎地了。”柳茂叶忙往那边跑,柳榆也忙跟上。 “鸡,是野鸡,我逮到一只野鸡。” 几人还没赶到,就见柳山抓着一只灰褐色拖着长长尾羽的野鸡,两眼闪闪发亮的从灌木丛后转出来。 “呀,还真是是野鸡,这得有四五斤重吧。” 柳山手中的山鸡并不乖顺,拼命扑腾着翅膀,试图挣脱。 柳榆从自个身上摸出一根扎袋子口的布条递给柳山,让他绑好,免得待会儿他们不注意给跑了。 因为抓了只野鸡,接下来几人干活劲头更大,柳榆把板栗球全部剥开收好板栗后,便开始继续他昨儿的活计,把核桃的青壳去除。 今儿打下来的核桃,较之昨日的更多一些,青壳破碎开裂的更多。 柳榆只需把外层的青壳剥去,遇到没破的才需下一些力气捏碎青壳。 几人把打落的核桃都拾捡起来堆到一处,各人寻一块石头搬过来,开始一起剥青壳。 为了节省时间,几人都挑着好扒的弄,带着青壳完整的都丢给柳榆。 这次弄完装好袋的时间比昨儿略早小半个时辰,交换着从家里带的干粮,又拿带来的水略略润过口。 便开始收拾口袋准备回家。 “你们略等我一会儿,我去寻些菇子,这野鸡就得炖菇子吃才够味。”柳山说完话三下两下跳到核桃树上便开始采摘平菇。 瞄来瞄去都没见到令他十分满意的,不是这朵太老了不滑嫩,就是那朵生的太高他够不到。 “三哥,你也别只盯着树上,腐叶里长的也有,你也扒拉两下。”柳榆满头的黑线的看着柳山猴子一样,这棵树到那棵树上折腾。 “你也帮三哥一起找找,这野鸡汤可最香甜滋补,到时候煮好分你一碗。” 柳山十分听劝,从树上跳下来找根木棍就开始在腐叶里扒拉。 柳榆听说野鸡汤滋补,就有些意动,哪怕没有柳山吹嘘的那么夸张,但一碗肉汤喝下去总归是养人的。 遂干净利落起身,拿上带来的竹棍开始在周边找菌菇。 “阿山,我也帮你找菌子,等你汤熬好,也分我一碗就成。”柳雁嘿嘿一笑,也加入进来。 滋补好啊,甜玉如今是双身子,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 “成,到时煮好,一家给你们送碗肉汤。”柳山有气无力道。 几人忙活好一会儿,便找到约摸五六斤的菌子。 滑菌,鸡蛋菌,红菇,还有一些鲜嫩的平菇。 装好菌菇,几人略略歇会,便扛背起核桃开始下山。 装有板栗和菌菇的背篓被柳榆背在身上,另外左右肩又扛两个口袋。 多出来的那只口袋,原本是想着两个人空出的那只手抬下去,但扛着东西的情况下再抬着这么重的核桃,就有些不好抓握袋子。 最后索性把口袋解开,把各人带来的背篓里都分装一些,这么着才好下山一些。 几人肩扛背驮的,路上歇息好几次,等到竹林处时,天已经渐黑下来。 穿过竹林到了山脚,天色越发黑,好在转过这条小道就是柳榆家了。 “阿奶,我们回来了。”柳榆当先一步进到院里,冲在灶房忙活的阿爷阿奶招呼道。 “呼,好香,阿奶,你做啥好吃的了。”柳山一进院门便叫道。 几人闻着这浑厚的肉香,因为赶山路消耗的体力,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去,就你狗鼻子灵,啥也没有。”年氏一把盖上外锅的盖子。 “我看到了,是猪蹄闷黄豆吧,还是阿奶手艺好,我娘就做不出这么红亮的颜色,这是要收汁了吧。” 灶台上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水汽中氤氲着飘忽的光,柳山眼力极好,匆匆一瞥还是瞅见了锅里红烧猪蹄的油香红亮模样。 “咯!咯咯!咯咯咯咯…” “啥声音,咋听着有鸡叫声!” 老太太狐疑看着柳山身后的背篓。 “我昨儿挖的陷阱陷了只鸡,找个可厚实了。”柳山献宝一样把鸡从身后的背篓里拎了出来。 野鸡被绑住两只爪子和翅膀,仍旧在柳山手里咯咯咯的挣扎鸣叫不停。 “吆,咱们家阿山这么有本事了,这鸡看着可是不轻。”老太太眯着眼细细看去,对这个能干的三孙子竖起大拇指,眼角的纹路因为开怀越发的褶起。 柳山便得意说出野鸡的斤数,又炫耀一把自个将做的蘑菇炖小鸡。 柳福生看着笑眯眯看着孙子的老婆子,有些同情的望过去。 “阿山啊,想不想吃阿奶烧的红烧猪蹄。”老太太掀开锅盖,一阵浓郁的荤香扑面而来,让人猝不及防。 “想吃。”柳山深深嗅着这股肉香味儿,看看锅里汤汁粘稠,猪蹄和黄豆都裹着一层油亮酱色,只是看着,便知入口是何等的软糯入味。 “这是榆哥儿掏钱买来给长生补身的,阿奶也不好白给你吃,这样吧,你把这只野鸡留下,阿奶做主分你两块如何。” 老太太铲起两块烧的酥烂的猪蹄,让柳山近前看看。 等柳榆几人把扛回来的核桃都倒进笸箩里出来,柳山手上便多一碗红烧猪蹄。 原本背篓里他那只宝贝野鸡,此时正拿在烧锅的柳福生手中。 “行了,都回去吃饭吧,家里人也该等急了。”说罢又取出一只碗,从锅里铲两块猪蹄放进去,又放了一铲子黄豆递给柳雁。 “拿回家给你媳妇补身吧,这几日给长生缝制衣裳,辛苦她挺着个肚子操持了。” 年氏说完扫一眼立在一旁的柳茂叶和柳繁柳山。 “谢谢阿奶。”柳雁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来。 “都回吧,赶明儿炖鸡,让榆哥儿每家给你们送碗鸡汤。”说罢又看向柳山:“把那菌菇留下,炖汤的时候刚好能放进去提味。 柳榆在他们出门前又交代几人吃完饭过来一趟。 商量下核桃如何分配炒制,啥时候拉去下乌嘴卖,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好好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第三十四各家的黄豆烧猪蹄 柳山哭丧着脸端着装着两块红烧猪蹄的碗走向院门。 他的野鸡,飞啦! 菌菇也没了! 闻着鼻间传来的阵阵肉香味,柳山的心情才略略缓解一二。 柳茂叶同情的看着二子,家里还有个护食的小崽子,这两块肉也不知这小子能吃多少。 晚饭时。 柳茂叶家只听狗蛋嘶叫吃肉的哭声,间或还有齐春花的怒骂声。 “两块肉,你外面吃完再回来不行,非得把他惹哭,吃个饭都不消停。” “肉!肉!肉!见天的嚷嚷吃肉,你奶奶我一身的肉,看哪块好下口赶紧过来啃。” 陈金妹一边安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一边又得劝着婆婆莫要同他小孩子计较,还要拿眼睛给自家男人使眼色,让他管管自个弟弟,要么分一点与狗蛋,要么上灶房吃去,莫要再搁这馋孩子。 与柳茂叶家晚饭时的鸡飞狗跳不同,柳茂林家里颇是和乐。 一碗猪蹄烧黄豆,一家人推来让去。 最后由柳茂林这个一家之主放到赵甜玉面前:“你阿奶说是给你补身,趁热吃吧,莫要推让了,到时再给咱们绿丫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赵甜玉心里松一口气,看眼喂棋哥儿吃饭的婆婆,眼睛里也浮现笑意,她知必是上次在阿奶家里说的那番话,婆婆私下数落过公公了。 赵甜玉拿过棋哥儿吃饭的勺子,把碗里烧的同样油亮的黄豆,给公婆和自家男人一人挖上两勺放在他们的杂粮饭上。 底下的汤汁倒进绿丫和棋哥儿的米饭上面,绿丫生日大,正月生人,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很熟练使用筷子和勺子。 她把淋着肉汤的米饭拿勺子拌拌,满满舀上一勺,张大嘴巴吃进嘴里。 赵甜玉见闺女嘴巴鼓的像个仓鼠,不由失笑,又把一只猪蹄上的肉拆下来,一人一半分给绿丫和棋哥儿。 还剩最后一块,赵甜玉歉意冲丈夫笑笑,夹进自个碗里,公婆面前,分食一块肉终究有些太过亲昵。 “娘,太奶烧的肉肉真好吃,我一下就咬下来了。”绿丫吃的香甜,眉眼欢喜。 “阿爷,阿奶,等绿丫长大了也给你们烧肉吃,和太奶做的一样好吃。”小姑娘嘴巴满是酱汁,扭头冲身边的柳茂林撒娇画大饼。 “行,咱们就等着绿丫长大。”柳茂林听孙女奶声奶气许诺,虽知是小人儿信口开河,也甚是开怀。 柳雁一边扒着肉汁泡着的杂粮饭,一边同老娘传三叔说的给柳榆上礼的话。 “成,我知道了。”说罢扭头看向赵甜玉,半是解释:“当日你大姐二姐出嫁添箱,到后面你和阿雁成亲,你二叔送的都是两块上好的尺头,你回门穿的衣裳就是我用那料子做的,你阿爷阿奶又另外封了一百文大钱。” “你二叔二婶现已不在了,他家又只榆哥儿一人,咱家又是长房,这件事需得办的敞亮。” 赵甜玉冲徐红微微一笑,“娘和爹自个拿主意就成,榆哥儿自来省事,又和相公一同长大,听说他小时还认娘做干娘,如今榆哥儿眼看着成亲,阿爷阿奶又了却一桩心事,这是喜事儿,自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腹中的孩子翻过年就要出生,正月里还是寒天地冻的,把家里积攒的棉花用来给榆哥儿做铺盖,赵甜玉心中并非没有意见。 只她人微言轻,公婆拿定的事儿也只是知会她,并不是和她商量,这些事她想来拎得清,且婆婆今日愿意同她解释那番话,显见得也是怕自个多心。 左右这事不归自己管,何须她出口做坏人,且确实和她同婆婆说的那样,她对二叔家这个失父失母的哥儿一向有感觉。 他家给榆哥儿做这么足的面子,投桃报李之下,他日家里有事,相公也能有个帮衬。 徐红见儿媳如此懂事,便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小婴儿要用的棉花她已经提前预备出来了。 等过这段时间,冬日无事的时候,日她们娘们儿就能做出来。 赵甜玉听完,心中再无一丝情绪。 与此同时,柳家老宅也是一片温馨平和。 家里今儿蒸了杂粮饭和白米饭,老太太满满盛出一海碗的红烧猪蹄,又把蒸的唯一一碗白米饭放到托盘上,再盛一碗满满冒尖儿的杂粮饭一同放上去。 “不够再来添,长生一人吃饭也孤单,你陪着一起吧。” 柳榆端着满满当当的一托盘饭菜,被老太太推出灶房门。 临出门前柳榆探头往锅里看了一眼,见锅底还有七八块猪蹄,方才顺势离开。 柳福生端起属于自个的那碗杂粮饭,从锅底舀了满满一勺汤汁淋上去,热烫的肉汁浸到口感略有些粗糙的杂粮饭上,一口下去,满嘴的醇厚肉香。 再咬一口烧的红亮的猪蹄,皮弹肉烂,满嘴咸香,柳福生就着杂粮饭吃下一块酱香四溢的猪蹄,不由冲年氏竖起拇指:“老婆子,你手艺越发好了。” 年氏接下老头子真诚的夸赞,又夹一块到柳福生碗里:“那是,这么多子孙,也就大丫头随了我,家里娶的两个孙媳妇,也就甜玉茶饭好些。” 年氏吃着喷香的红烧猪蹄盖浇饭,想着家里新得那只山鸡,开始点评起家里所有人的茶饭手艺。 西次间,柳榆和长生这顿晚食吃的是有谦有让,柳榆体贴长生瘦削,长生心疼柳榆每日早出晚归。 你给我夹一块猪蹄,我给你舀勺汤汁,一餐饭吃的颇是温情脉脉。 饭毕,老太太带着柳榆收拾灶房,锅里还剩下两块猪蹄,并两铲香烂入味的黄豆,年氏仔细收好,留着明儿给长生再吃一顿。 海碗里剩下的黄豆和汤汁柳榆也没舍得扔,拿出一个小碗收好,留着煮面的时候做个浇头。 农家物资不丰,花费银钱买来的东西,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浪费,况且还是这样带着肉味的好东西,没谁会嫌弃。 刚收拾妥当,柳茂叶就带着堂兄弟三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