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肃朱元璋》 第1章 一本论语,愣是被你解释成抡语了? “陛下……” “陛下啊!” 皇宫,东阁。 时任礼部主事、兼大本堂儒学提举的宋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气冲冲的来到了大明朝开国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御案前。 “宋夫子?你咋了?怎气成了这般?”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一身龙袍,本来正端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疏。见了宋濂这副模样,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久居上位,又已御极登基数年,已完全磨去了朱元璋原本那一身的草莽气息。 现在的朱元璋,龙行虎步,如渊峙岳。虽然言辞仍旧颇接地气,但已经难掩浑身帝王之气。 “陛下……”宋濂气的牙齿乱颤。 “曲解经典,辱及先贤!” “更兼强词夺理,屡教不改,孺子不可教啊!” “再这般下去,只怕老臣,老臣……” “老臣有负陛下重托,实在是不堪教导众皇子这一重任。” “还请陛下,可怜老臣年事已高,准老臣……准老臣……” “告老还乡……” 宋老夫子句句泣血,说的仿佛马上要天塌地陷了一般。 那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哦,这么一说朱元璋就明白了。 原来是咱那几个儿子,又作妖把这个教书的夫子气着了。 宋濂作为如今大明第一等的大儒,是朱元璋亲自给儿子们安排的授业恩师。 就为了这点子事…… “宋夫子,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是几个黄口小儿,哪儿就逼你到了要辞官回家的地步?”https:/ “咱那几个孩子啊,确实是有几个顽劣的。但是大部分,还是好的嘛。” “宋夫子不必生气。你这个当先生的管不来,咱这个当爹的来管!” “说吧,惹了先生的是老二,还是老四?咱这就去给先生出气!” 说着,朱元璋站了起来,做出一副和宋濂同仇敌忾的模样。 不过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几个小崽子,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这老倌儿,就是喜欢夸大其词。 屁大点事,整的跟失了贞的小媳妇似的。 不过,宋濂这老倌儿是当世大儒。大明初立,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 做做态,打那两个崽子一顿,让这老倌儿泄了怨气也就是了。 “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宋濂却摇了摇头,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大逆不道的……是五皇子,是五皇子哇!” “老五?”朱元璋倒是愣住了。 “老倌……老宋啊,这不对吧?” 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自己这几个儿子里,老二一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老四则是一只皮猴儿。 这两崽子惹夫子生气,那倒稀松平常。 可是……老五? 老五朱橚(音同“肃”。笔画太多看着眼晕,后面就直接称“朱肃”了),小时候倒是颇为顽皮。但五年前生了场大病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和其他孩童玩闹。 幼时,朱老四喜欢带着兄弟们用尿和泥巴玩。老五就从不参和, 他总是躲得远远的,用一副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弟们。 平日里除了懒了点,喜欢窝在房里躺着,然后挑食的紧,不论什么吃食总不合他的意。 倒也没其他的大毛病。 这样一个孩子,居然能把宋夫子气到辞官? “老宋啊。”朱元璋一头的雾水。 “老五平日里挺好的娃子,怎么就将你气成这样了?” “你跟咱说说,他都干啥了?” “他……他……”宋濂张了张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陛下您,自己看罢!”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 “嗯?这是何物?” 朱元璋接过那纸,只见上首写着:论语居学,朱肃。 “这是咱家老五的课业?嗯,这字不错,青出于蓝!”朱元璋先赞了一声。所谓居学,大抵就是课后作业的意思。这张纸是朱肃上交给宋濂的作业。 老五别的不说,这几个字,可比自己这个当爹的飘逸潇洒太多了。 就您那笔字,谁都比您强啊……这句吐槽宋濂硬是给忍住了。朱元璋布衣皇帝,成年之后才开始习字读书,那笔字实在不敢恭维。 “陛下啊,重点是内容,内容!” “唔,咱看看……”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释义:有人不知道我的大名,而我还没发怒,这已经很君子了。’” “啊?这……” 朱元璋读到这,饶是他见惯了无数大场面,也不禁目瞪口呆。 圣人的论语,还能这么解释? 一旁侍立的侍卫二虎,听到五皇子这么解释论语,更是差点喷笑出声。 不过他终究没笑。 嗯。专业的侍卫,无论多好笑的事情,都不会笑。 “这句还算是好的,陛下,您看看其他……”宋濂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唔,‘君子不重不威’” “‘释义,君子打人一定要下重手,不然就树立不了威信。’”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 “‘释义:力量不如我的人,在半道上就只能被我打废。’” “‘子不语怪力乱神’” “‘释义:孔子懒得和别人废话,都是直接施展怪力将敌人揍到神志不清’” “……” “噗!” 二虎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朱元璋和宋濂的双重怒视下,这才十分难受的再次憋了回去。 “这些,真是老五写的?”朱元璋抖搂着那张纸问。 “正是。”宋濂点点头。“还不止如此。臣责问五皇子,为何出此低俗之言,五皇子却振振有词,反问臣怎知这不是孔圣人真意。” “甚至还贬及朱子。言朱子非孔圣,他五皇子亦非孔圣。凭何朱子所注释的便是孔圣真意,而他五皇子写的释义,却要被称为歪理。” “陛下您说,这般辱及先贤,还不知悔改……” “臣实在是……实在是……” 宋濂说着说着,又开始哆嗦。他执教数十年,何曾见过如此顽劣的弟子? 没气死过去都是孔圣人保佑了。 “这逆子!”朱元璋咬牙。 咱小时候,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想读书都没那门路。 给你这小崽子找了全天下最有学问的大儒当老师,结果这几句论语,你就给咱解释成这个样子? 居然还强词夺理,不尊师长,不敬圣人? 不学无术,不当人子! “二虎!” 朱元璋对着侍卫二虎大喝。 “去,把那个逆子给咱找来。” “咱要当面问问他,这么多年他在大本堂里。” “究竟是学了些什么狗玩意儿!” 第2章 不装啦,其实我是穿越者 让情绪激动的宋濂先行回府之后。朱元璋坐回了御案,等待着朱肃的到来。 “陛下,五皇子到了。” “宣!” 话音刚落,一身明黄袍服的朱肃,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儿子朱肃,叩见父皇。” 朱肃一撩前摆,下跪见礼道。 朱元璋也不答话,也不叫他平身。只是直直的看着这个儿子。 朱肃身量不高,毕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型尚未长成。但一张脸已经有了迷倒万千少女的潜质,生的那叫一个玉树临风。 更兼不卑不亢,气质卓绝。带着一分万事不萦于心的沉稳。 让老朱的气都消了三分。 完全看不出,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家门不幸啊……老朱心中哀叹。 见儿子依旧跪着,心中终究不忍。 “起来吧。” “二虎,你们都下去。咱要单独和老五谈谈。” 儿子不学无术终究是家丑,还是先让外人避一避吧…… 二虎应了声是,挥手领着侍从们出去了,还贴心的将殿门掩上。 东阁里只剩下了朱元璋和朱肃父子。 “老五啊。” 朱元璋背着手站起身来,走到朱肃面前。 “你……为何要将论语解释成那般。” “若是不会,耐下性子学就是了。写出这种东西,不是胡闹么?” “让旁人看我朱家的笑话!” “你身子弱,咱也不打你。回去将朱子集注抄写十遍。” “明早早些到大本堂去,向宋夫子负荆请罪。日后好生学习,不可懈怠……” 这孩子,平日里比其他兄弟都沉稳,更兼这一副皮囊,一看就是个读书种子。 好好教,应该还是有救的。 朱元璋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父皇。” “儿子能不能……不读书了啊?” 谁料话没说完,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朱肃居然开口了。 “嗯?” 朱元璋眉头微皱。 不想上课,想逃学? 这怎么行? 消了的火气顿时冒上来几分。 “儿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以后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 “您要是让我继续去大本堂,我下次还敢那么写!” “实在不行,父皇您把儿子发配凤阳高墙……” 第3章 我大明败啦! 朱肃大大咧咧的坐在椅上,脸上再无之前的谨慎与低调。 反而透露着一种别样的气质。 就好像…… 就好像朱元璋自己昔日与元庭对阵时,看到元庭军队中,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附庸军一般。 有一种文明人的优越感。 此刻的老五朱肃就散发着这种感觉。不过,他的优越对象,并不是某个个体或族群。 而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那副样子,仿佛在说,这个天下,除了他以外。 其他人,都是垃圾! 包括他朱元璋! 老朱捏紧拳头,按耐住把拳头砸向那张欠揍俊脸的冲动。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 别出手,别出手,虽然欠揍了点,但那可是咱自己的亲儿子! 孩子有时候是会这样,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什么的。咱自己小时候在山上放着牛,还不是老拉着汤和徐达他们扮臣子,自己扮皇帝? 老五这还算好的,至少他没奢望着当皇帝,而是想当个……什么者来的? “你说……你是什么者?” 老朱开口发问。 “穿越者啊。穿越者!”朱肃志得意满的小表情一僵。“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是……连穿越这个词都没有吗。” 话语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嫌弃,让朱元璋的火气又盛了几分。 “哼,然后呢,你这个什么什么者,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爹……是穿越者。”朱肃再次纠正了朱元璋的说法,拿起老朱御案上的一片桂花糕,大大咧咧的吞了下去。 “所谓穿越者,就是从不同的时空穿越而来的人。而我呢,则是从大约六百五十年后的未来穿越而来。” “我的脑海中,有着这六百五十年内发生的所有历史大事,还有着各种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以及来自贴吧知乎起点大神的各种先进治政经验……” “唔,这么说可能有点难理解,爹您直接就当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就好了。” “如果您得我鼎力相助,爹您就能够带着我大明轻易的趋吉避凶,做一个永远英明、永远正确的领袖!轻轻松松,就能创下万世伟业!” “日后您的成就,必然远超秦皇汉武,碾压唐宗宋祖哇!” 朱肃声情并茂,给朱元璋描绘了一个无比光明、无比诱人的未来。 对自己画的这张大饼,他超有自信的。穿越者嘛,哪一个不是稍微努力努力,就能轻易创下各种让古代惊叹不已的大事业? 篡位称帝那都是基操! 自己不想称帝,只是想拿自己脑子里的穿越者知识,换一个躺平的人生,这不过分吧? “哦?” 朱元璋面色不变,只静静看着朱肃表演。 心里却已经是怒火中烧。 还以为这什么穿越者是个什么玩意儿,原来就是神棍! 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就是那些骗子用烂了的套路吗? 皇城根下边那些瘸子瞎子,个个都声称自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他朱元璋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不信这些! 把那些老掉牙的骗术,换个从未来穿越来的由头,就想蒙骗自己的老爹? 老五这崽子,还真是骨头长硬了。 欠揍! 看着朱肃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朱元璋没有第一时间揭穿他。 只是默默坐下,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哦?你竟如此厉害?” “那咱岂不是要好好笼络笼络你这样的人才。说吧,你想要什么?” 朱肃大喜。“爹,我也不要其他。” “只要您允许我不必去大本堂,别事事管束于我,由着我当一个逍遥王爷就行!” “怎么样?很合算吧?” 说着,用期待的小眼神看着老朱。 “哼!” 老朱冷哼一声,果然还是这个企图。 为了逃学,竟然连民间骗子的手段都使上了!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么大的能耐,只为了逃个学? 这兔崽子,拿自己亲爹当傻子呐? 眼神也变得不善。 “爹,您一定是不信。” 这倒是也在朱肃的预料之中。他早有准备。 “爹您不信,也是正常。我也不奢求您现在就信我。” “这样吧,您寻些最近可能发生的事问我,我现在就将这些事儿的未来状况告知于您。” “等我所说的一一应验了,您自然就信了。” 朱肃老老神在,信心十足。 “哈。” 朱元璋真是生生气笑了。看着朱肃这一脸自信,倒是莫名有些佩服。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崽子,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蒙人蒙到咱头上了。 “那你给咱说说,明日的天气如何?” 老朱随口发问。 “啊?这……” 朱肃自信的表情顿时一僵。 “怎么?不知道?算不出来?”朱元璋面色越发不善。“那咱换一个?” “你给算算,城东卖豆腐的大肚皮豆腐西施,日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爹,我是穿越者,不是算命的好吧。”朱肃无语了。 “我不是靠算的,靠的是前世时自己读到的历史典籍!” “史册之上,哪里会记载这种小事?” “您格局大一些……换一些会载入史册的事儿来问。” “比如……朝廷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儿?” “大事还用问你?” 老朱冷笑一声。“朝堂上最近的大事儿,莫过于你徐叔叔前些日子,率大军北伐蒙元。” “这事儿还用问你?早就尽在咱的掌控之中!” “我大明如今兵精将强,且你徐叔叔数次征战蒙元,未尝一败。” “天下间谁不知道,这一战想输都……” “对了!就是这个!”朱肃一拍大腿。 “这一仗的结局,我还真知道!” “这一仗,咱们大明败了!” 朱肃大声宣判道。 朱元璋原本正自得着,自得着能在自家儿子面前,秀一波他的大明兵威之盛,秀一波他的大明所向无敌。 猛然听到朱肃这话,顿时气的拍案而起。 “小子!” “你胡说些什么!” 第4章 马皇后 两年前,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发动北征北伐蒙元。这一战中,北元完全无法与明军精锐争锋,被明军杀的丢盔弃甲,成功将元朝皇帝、元昭宗爱犹识理达腊和北元名将扩廓帖木儿(即王保保。扩廓帖木儿为其蒙古名)赶到北元首都:和林以北的地区苟延残喘。 然而这两年里,稍微缓过气儿来的北元依然对中原的汉人江山心存觊觎,依然不断派残部南下。北方江山本就残破不堪,如今更是不堪其扰。 明太祖朱元璋大怒,以徐达的中路军为主力,冯胜、李文忠两路为奇兵进攻北元,意在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垂死挣扎的北元送进地狱的深处。 对这一战,大明上下都有着绝对的必胜信心:除却士兵的精锐程度不说,中路领兵的徐达,乃是大明朝廷排行第一的名将,征战多年未尝一败;两路偏师的主将李文忠、冯胜亦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更兼大明才刚刚恢复中华,汉家儿郎们对奴役了自己近百年的蒙元有着刻骨的仇恨,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士气无比高昂。可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反观蒙元一方,两年前才被徐达、李文忠等大明将领追在屁股后面打,徐达等人的名字,在蒙古甚至能止小儿夜啼。只要看见旌旗上飘扬的“徐”字,蒙元一方还没开打,士气就得先降三分。 这一战,毫无悬念! 不止是朱元璋,大明上下,就连村口玩泥巴的黄口小儿,都是这么坚信的。 但是现在,身为大明皇子的朱肃,居然说大明这一仗要败? “竖子!逆子!” 朱元璋气的破口大骂。 “得亏此处不是军营,若是在军营中,你这便是扰乱军心的罪过!” “光凭这一句话,咱就能直接砍了你!” “爹你别急眼啊。”朱肃傻眼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不能因为忠言逆耳,就直接心态破防吧?” “这一仗真的败了!历史书上写着呢……” “忠言逆耳?咱看你这叫危言耸听!”朱元璋完全听不进去。 这套路他还能不知道?他征战天下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这逆子给蒙了? 那些骗子说客什么的,最是会用这种套路: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笑三声,或者直接说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什么的。 危言耸听一番,接下来才好骗人! 一想到这,老朱再也忍不住了。 “你年纪轻轻,胆子竟然这般大。为了逃课,敢编这样的谎话蒙骗亲长!” “若是常事倒也罢了。为了危言耸听蒙骗咱,你竟敢拿军国大事说嘴,诅咒我大明将士。” “若是大了,岂不是什么坏事都敢做了?” “咱今天,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 “哎呀爹……您讲道理……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爹!” 看朱元璋开始脱鞋,朱肃哪不知道他想干嘛?曾经也不知多少次看老朱用这招对付朱老四了。风水轮流转,今天竟要轮到自己朱老五吗! “逆子还敢走!给咱站住!” 老朱高举龙靴,绕着御案去追逃跑的朱肃。 “爹,爹,别……” “啊!!~~” …… 穿越者朱肃终究还是没对线过洪武大帝。二虎遣人将露着红屁股的朱老五送回了院子里,朱肃耷拉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被老朱用龙靴一顿抽,屁股蛋都不成样儿了。穿越者的傲气什么的,自然也荡然无存了。 “殿下……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内侍祥登看着朱肃这一副凄惨的模样,急的掉下泪来。 自己的这位主子,向来低调沉稳,也不知怎的,这次竟惹怒了皇上…… 胆小的祥登觉得天都塌了。 “行了,别哭了。”看着一把年纪的祥登在那梨花带雨的转悠,朱肃只觉得眼晕。 “还不快去,寻太医给本殿下弄点金疮药来。” “……让太医拿最好的药!快一些,再晚点我这珠圆玉润的尊臀就要留疤了。” “是!是!”六神无主的祥登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往太医院跑去了。 朱肃抽了几口冷气。哎,今天这摊牌,可真是亏大了。 老头子下手可真狠,他以为自己穿的还是草鞋呐? 那是龙靴!鞋底又厚又重,鞋面儿还是掺杂着金线绣的。这一下下去,比宋老头的戒尺都疼! 而且还沾着不少灰尘……朱肃艰难的扭头,看见自己肿的高高的伤口上,果然有不少尘土。 这年代缺医少药的,要是感染了可不是玩笑的。 “真狠。这暴君……” 哪有不验证真假,就先把人打一顿的。 至少等北征的消息传回来再说啊! 暴君,一言堂,不可理喻! 正腹诽着老朱,眼角余光看见祥登竟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怎么?还不快去?又回来做甚?” 朱肃眉毛一竖。自己这内侍,本来就只有忠心耿耿这一桩好处。现在竟敢连自己的吩咐都不听了? “不是,殿下,是,是……”祥登急急忙忙的样子。 “是皇后娘娘来了!” “娘?” 朱肃一愣,一个青衣妇人已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祥登忙低头下跪。 “行了,你先退下吧。”妇人挥了挥手。祥登不敢多言,灰溜溜的溜下去了。 朱肃看着妇人这一身打扮,不高兴的皱起眉头:“娘,你又去纺布了?” “怎么,你还先发制人了?”妇人嗔怪的拍了拍朱肃的脑袋。“娘闲着没事干,带着女眷们纺纺布,权当消遣而已。” “倒是你,怎么,娘只一会儿没看着你。” “你就想翻了天了?” 朱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板着一张脸,无比严肃的看着妇人。 “娘,您答应我的,不能再去做这些劳心劳力的事儿了。” “知道您是想节约宫里的开支。但宫里一日开支数额大得很!不缺您纺的这点布!” “您千万不可过于劳累!您别不当回事,我是认真的!” 见朱肃受着伤,竟还顾着关心自己。 妇人心里一暖,语气也不自觉和缓下来。 “娘知道你孝顺。”她轻轻撩了撩朱肃的额发。“好了,好了,依你,娘依你就是了。” 这位妇人,便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患难妻子,朱肃这一世的生母,大明朝如今的皇后:马皇后。 第5章 岭北之战 马皇后,是朱元璋曾经的上司郭子兴的义女。自嫁予朱元璋之后,贤淑温良,一心为夫。多次帮助朱元璋走出窘境。 朱元璋曾因小人进谗,而被郭子兴下狱,不许朱元璋进食。马皇后知道后,“窃炊饼,怀以进,肉为焦。”将滚烫的炊饼藏在衣服里带给朱元璋,哪怕自己身上的肌肤烫坏了,也甘之如饴。 马皇后亦是朱元璋事业上的贤内助。朱元璋曾将一些穷苦孩子收为义子,如李文忠、沐英等,皆在此列。马皇后对这些义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导。最后这些义子,有许多都成为大明栋梁,为大明开疆扩土、镇守一方。 马皇后更是多次劝诫朱元璋不要扰民、不要滥杀。助朱元璋收得了民心。至正十五年,朱元璋出征在外,马皇后与朱元璋的一些残部被困在孤城和州。马皇后亲自为将士们做鞋,鼓励将士,抚慰眷属,稳定后方。至正二十年,陈友谅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惶,马皇后却镇静自若,把自己的金帛钗环全都拿出来换成金银,犒赏士兵,稳定了军心,为朱元璋获得胜利起了重要作用。 可以说,朱元璋能驱逐蒙元,建立大明,马皇后功不可没。 更别提在未来,还会有无数的忠诚良将,因为马皇后的庇护,才免于被易怒冲动的朱元璋所杀。 后世有人评价说:朱元璋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天子剑。而马皇后,则是这柄剑的剑鞘。 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不过,按原先的历史轨迹,马皇后将在洪武十五年,也就是十年后因病去世。 她死之后,天子剑再无剑鞘。再无人可劝诫朱元璋,朱元璋将杀的大明朝堂血流成河。 朱肃不在意朱元璋杀不杀人。但是这个女人,是自己这一世的亲娘,是一直全力守护自己成长的母亲。 他自然不想她那么早去世。 可惜后世史册之中,只说马皇后是患病而死,并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病。朱肃想防范于未然,却苦于没有具体的方向。 也只能让老母亲不要操劳,平时多灌输她一些养生观念,寄希望于她能躲过那场大病了。 不过马皇后明显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明明都贵为皇后了,却还穿着粗布衣服,带着宫女贵女们去纺布! 朱肃很无奈。 “差点又被你带偏了。”马皇后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布,小心的将朱肃伤口上的尘土拭去。动作轻柔,朱肃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你虽然常在娘这儿顽皮,可是在学堂里和你父皇那,向来是低调不张扬的。” “今日又怎么的,去撩拨的你父皇生气?” “还有,娘可听说,大本堂里的宋夫子,险些都被你气哭了?” 说到被气哭的宋夫子,马皇后的语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善。毕竟是为人父母的,听到自家的孩子不好好学习,无论如何都还是会有些生气。 “可别提宋夫子了。”朱肃白眼一翻。“他啊,只会翻来覆去的让我们学四书五经。” “还只能按朱熹的想法去写,稍微有点偏差,就是一顿戒尺伺候。” “我就是故意气他的。他想让我按朱子集注写,我偏不。气死他。” “不学好,就知道和你四哥学。”马皇后没好气的说道。手上动作不停,用专门拿来的上等金疮药给朱肃敷药。“朱子那是儒家的圣人。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你还小,长大了想必就知道了。” “可他的道理,是帮助皇帝,用来统治读书人的。”朱肃说道。 “娘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皇子,学这种道理真的有用吗?” “我们兄弟倒是还好。可是大哥是太子,他去学做臣子才该学的学问,这样真的好吗?” “大哥要是真信了朱子那一套……那,他和那些腐儒有区别吗?” 这番话,说的马皇后悚然一惊。她转过头看着朱肃:“老五,这些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这还用教?”朱肃耸耸肩。“穿越者都知道。” 又是穿越者。朱肃前些日子,早对马皇后先摊牌过了。不过马皇后只当这是小儿戏言,从来没有当真过。 “那今日,你又为何被你父皇责打?不会是向你父皇卖弄什么穿越者吧?”马皇后又好气又好笑。 “嗯啊!”朱肃理所当然的承认了。“爹他也不信我,我让他问我些能被载入史册的大事,我就告诉他,这次的北征我们大明败了。” “他就气急败坏的把我打成这样……” 说到这,朱老五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太野蛮了!都不等结果出来就打人,有这么当爹的吗? 我就是想当个咸鱼王爷……实在不行,在凤阳高墙宅上一辈子也行啊? 这要求很过分吗? “你坑蒙拐骗到你父皇面前了,两片嘴唇一碰,还把全大明最为自信的北征给否了。”马皇后敲了敲朱老五的脑袋。“以你父皇那急性子,不打你才怪。” “我说的是真的啊!”朱肃急了。“就算不相信我,至少也等北征的战报送回来了再说啊!” “娘我跟你说,这次的北征……” 接下来,朱肃将这次北征的具体细节,告诉了马皇后。 这次的北征,史称“岭北之战”。在这一战前期还是打的很不错的,中路军先锋蓝玉先是在野马川击败北元名将王保保,又在土剌河再败王保保重新集结起来的部队。之后,徐达果断选择乘胜追击,率领大军开进岭北。 “徐叔叔谨慎了一辈子,这次却是大意了。”朱肃对马皇后分析着战局。“他没有想到,王保保的连续两次战败,其实都是为了引诱他孤军深入,所抛下的鱼饵!” 可惜明初三国演义还未盛行,要是看过三国演义里“火烧博望坡”一节,赵云数次诈败,引诱夏侯惇的剧情,徐达肯定会意识到不对。 想来是连续击败王保保这样的名将,这种喜悦模糊了名将徐达的判断。 “徐叔叔中了王保保的诱敌深入之计,而王保保与贺宗哲的联军,则在岭北布下埋伏,以逸待劳。五月初六,两军交战。我大明中路军大败,死伤万人,大军被迫南逃。” “北伐大计,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朱肃痛心疾首。 马皇后静静听着,本想微笑着敷衍过去。但听朱肃所描述的,时间、地点、战局状况事无巨细,竟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来。 如果,小五儿说的都是真的,那…… 不不不,不可能。这一定只是孩童戏言。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带着记忆,跨越过足足六百五十年的光阴? “好啦。先别说这个了。娘已为你敷好了药。你早些睡,不然明日,还得要受罪呢。” 马皇后按下心中的惊悸,小心的为朱肃盖好了被子。 第6章 战报送达,老朱由喜转惊! 日间无话。 大明初立,千头万绪。直到白日西飞,皓月当空,朱元璋方才批阅完今日的奏折。 他蹑手蹑脚来到马皇后寝殿之外,见殿内依然有人影闪动,这才不再轻声慢步,大踏步的推开殿门。 “妹子,咱回来了!” “批了一日的折子,可累死咱了。让徐兴祖那厮送来的宵夜,可有给咱留着些?” 马皇后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布衣,头上绑着头巾,正在就着油灯纳着鞋面。见老朱推门进来,也不动弹,只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顿时把气吞万里如虎的洪武大帝,变成了傻憨粗直的朱重八。老朱尴尬的挠了挠头,灰溜溜的关上门,坐到桌前左找右找,都没见到桌上有留给自己那份宵夜的影子。 妹子指定是生气了! 老朱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讷讷的盯了马皇后好一阵子,沉默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了个话题: “妹子这手艺真好!这是给咱做新鞋呐?” “你朱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想打谁就打谁。鞋面儿都是金线儿做的,又怎么会稀罕我纳的鞋?”马皇后头也不抬。 自家老婆话里有话,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老朱哪能听不出来。他干笑两声:“妹子,何必说这种气话。” “你纳的鞋咱何时嫌弃过。不就是气我今早的时候,将老五叫过来给打了一顿吗……” “朱重八,你也知道啊。”马皇后也不装了,将纳了一半的鞋往桌上一摔。 “你那靴子底本就厚实,又是杂了金线缝的,那得有多重?” “你以为还是当年穿的草鞋布鞋?” “肃儿先前生了大病,身体本来就弱,挨的了你用这靴子那样打?” “天可怜见的,打的孩子臀上没一块好肉……朱重八,你是要造反呐?” 这一番话,说的洪武大帝冷汗涔涔。哪里还敢深究话中的大逆不道?他心虚的抹了抹汗渍,将红着眼眶的马皇后揽进怀中。 “妹子,咱那不是……那不是被气糊涂了嘛!” “那兔崽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是在给他老子我憋了个大的。” “也不知哪儿学的这些骗人的江湖把式,拿到他老子的头上练手来了。我要是不打狠些,日后长歪了可怎么办?” “妹子你是识大体的。你说,是不是咱说的这个理?” 马皇后不吭声了,她并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只是看过朱肃臀上的伤口,心疼的紧,这才对老朱使一使气。心底里也是认同老朱的说法的。老五出现了骗人的苗头,确实是该好好整治,必须把这种苗头扼杀住。 “那你也不该打那么狠啊!”不过该怪丈夫的还是要怪的。 “这还算狠?”老朱见这识大体的高帽有效,顿感得意,蹬鼻子上脸的把眼一瞪。“那小崽子,为了蒙骗咱,信口开河说什么大明必败!” “竟敢拿这等国家大事说嘴。要是不狠狠教训他,日后封疆一方了,岂不是还要蒙骗他大哥?” “咱打的还算是轻了。要是在看了前线战报之后,只怕还要打的更狠!” “战报?”马皇后却听到了关键。紧张道:“什么战报?是我大明胜了么?” 她为后宫女眷,本来一向是严守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铁律的。但此次大军出征,乃是事关全体汉人的大事,百姓们都极为关心,迟早要将战报公之于众的。再加上从朱肃那回来之后,她的脑中总闪过无数大明好儿郎,因战败而被鞑虏所杀的惨状。心中关心,是以发问。 “那自然是胜了。”说到战报,朱元璋志得意满,今早因朱肃的预言而生出的些许阴霾,亦随之一扫而空。“天德(徐达,字天德)几日前遣人送来战报,他的先锋蓝玉兵出雁门,连胜王保保两仗!” “这两仗,打的王保保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蓝玉是个好样的。他似乎是遇春的妻弟?” “遇春英年早逝,这个蓝玉勇猛如此,也算是遇春后继有人了。” “可惜,这战报今日午时才送到。晚了几个时辰。” “要是早一些,真该把这战报狠狠甩在老五的脸上。好让他知道,信口开河又被当面拆穿,是什么感觉!” 朱元璋说着,语气中颇有一种找回面子的得意。 马皇后却不说话。原本听说大明已胜,脸上已冒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气。等听到朱元璋说蓝玉连胜王保保两场,浑身顿时一僵,面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妹子,你怎么了?”朱元璋注意到了结发妻子的异常。 “重八。你刚刚说,蓝玉兵出雁门,连胜了王保保两场?”马皇后的语气有些怪异。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弄不懂自家妹子神色大变又是何缘故。“妹子你怎么了,这不是喜事吗?” “重八,你可还记得,战报上可有说明,蓝玉是在何处胜的王保保?”马皇后按住朱元璋伸来的手,急急发问。 “嗯?倒是记得。蓝玉先是在野马川击败的王保保,而后一路追击,又在土剌河再败……”朱元璋话还没说完,马皇后的面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妹子?你怎么了?妹子?”朱元璋大惊,忙揽住了摇摇欲坠的马皇后。 “重八!”马皇后一把抓住朱元璋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皮糙肉厚的老朱都有些生疼。 “肃儿……肃儿他说的没错。” “什么?”朱元璋有些懵。“什么没错?” “北征!”马皇后咽了口口水。“这北征的战局,和肃儿说的,一分不差!” “这?”朱元璋也惊了。“怎么可能,那个逆子,不是说我大明要败吗?” “大明现在可还没胜!”马皇后说道。而后,将在朱肃那里听到的,岭北之战的细节和盘托出。 “……你是说,蓝玉的连捷,本就在肃儿的预言之中?”朱元璋彻底懵了。 自己确实,没有听他说完预言细节! “嗯。肃儿对我说过,蓝玉在野马川和土剌河两度大败王保保。地点、顺序、战况分毫不差!”马皇后点头。 “肃儿还预言,这两场败仗,其实是王保保故意卖出的破绽,好引诱天德孤军深入?” “没错。肃儿还说,天德成功被王保保诱进了埋伏。只一仗,我大明大军死伤万人,仓惶南逃。北伐大计,功亏一篑!” “肃儿还预言了确切的中伏时间。我想想,是……” “五月初六!” 马皇后脸色亦是惨白。 不止是因为大明若是战败,无数好儿郎都会血洒疆场。 还因为…… “五月初六……” “今日已是十一。这么说来……” “我大明北征的数万大军,很可能,已经……败了?” 朱元璋一脸不信! 第7章 朝堂激荡 应天与前线距离遥远,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如果真按朱肃所预言,那么此时大明已然战败,只是最新的战报还未送回而已。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北元以逸待劳伏击徐达,将徐达部全歼,并封锁了消息……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冷汗涔涔。站起身来无比烦躁的踱着步子。 “这一定只是小儿诳语!” “天德带兵一向谨慎,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失误……” 老朱想通过自身的战略眼光,来说服自己,否定朱肃的预言。 但冥冥之中,他的潜意识却在提醒着他。朱肃今年才十几岁,他是怎么知道土剌河、野马川这些前线地名的? 他又是怎么先知先觉,料定了蓝玉连战连捷的? 要知道,现在的蓝玉,还并未崭露头角! 夫妻两不约而同沉默下去。老朱负手沉思着前线战况,试图找到大明绝不可能战败的依据。而马皇后则皱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重八,睡吧。”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皇后这才收起了重重的心事,轻声呼唤朱元璋。 “也是……” 夜色已深,是该就寝了。 不知关外风雪烈否,只知今夜应天府的月色,如水。 …… 次日一早,天色还且黑着,坤宁宫殿门轻启,老朱悬着两只熊猫眼,轻手轻脚的从门缝里摸了出来。 “陛下?”侍卫在宫门外的二虎一个激灵,困意立马消了。赶紧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并无朝会,您这是?” 老朱虽然勤政,但他自己规定的早朝制度,是一个月上朝两次。在没有早朝的日子里,皇帝还是能睡个懒觉的。 更何况,纵使有朝会,也不必这么早就起啊。 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摆驾,谨身殿。”朱元璋面沉如水,“另,召中书省诸官,并韩国公、诚意伯入宫!” 北方战事的发展,让他牵挂的一夜无眠。他迫不及待想要召集自己的智囊们,分析分析明军北征的局势。 二虎连忙应是,转身招呼侍卫内宦准备御辇宫灯。很快,老朱就乘着御辇,往谨身殿去了。 而此时,天边的第一缕微光,才刚刚爬上坤宁宫的飞檐。 …… “陛下圣躬万福!”谨身殿,朱元璋端坐在御案之后,诸位大臣衣冠楚楚,对朱元璋行君臣之礼。 “行了行了。今儿又非朝会,不必行此大礼。”朱元璋烦躁的摆摆手。 诸臣对视一眼,都疑惑着朱元璋这么早宣自己入宫是何缘由。韩国公李善长在这群人之中地位最高,出列躬身问道: “陛下急召臣等入宫,可是有什么旨意?” “咱确实有事要和你们参详!”朱元璋说道。“你们说,咱大明此次北征,可有败仗的可能?” 诸臣再度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李善长不解问道:“陛下何出此问?” “我明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北元溃不成军。战报昨日,不是才送入朝中吗?” 朱元璋并没有将朱肃自曝穿越者的事说出来,而是继续道:“咱昨日回宫之后,越想越觉得忧心。” “王保保那厮虽不识大义,扶保元庭。但单论能力,那可是毋庸置疑的天下之奇男子。” “蓝玉虽继承了遇春的衣钵,是个名将的种子。但与王保保这等成名多年的名将相比,还是稍显稚嫩。” “他不过是天德中路军的先锋,尚且不算主力。真的就能连战连捷,两次将王保保打退吗?” 诚意伯刘伯温第一个反应过来,“陛下是说,王保保是在故意佯败?”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愕然。各自思虑一番后,时任中书省参知政事、未来的大明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出列道:“陛下,想必是陛下多虑了。” “北元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能战之兵亦早在数年前,就被我大明将士们杀了个干净。如今元庭之中的大军,不过只是凑数的新兵牧民而已。” “而我大明此次出征的将士皆为精兵,人人身经百战,正是最强之时。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故而臣认为,蓝玉将军两度击溃元军,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不然!”刘伯温摸着颌下短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陛下真天人也。竟能想到这一层。” “陛下所虑,臣认为十分有道理!” “王保保天下名将,竟然如此轻易连败两阵,其中必有蹊跷。” “以臣看,王保保是想打乱我中路军‘徐徐进击,诱其主力’的部署,以佯败使徐元帅轻敌冒进,而后伏而歼之!” “此战若败,我大明精锐损失殆尽,只怕与元庭即将攻守易形。” “臣斗胆,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刘伯温拱手说道。 这次的北征,在大军出征之前便已经拟定了战略计划:徐达的中路军打明旗号,从正面向元庭首都和林进发。但路上却要徐徐进击,给元庭足够的反应时间。意在吸引、牵制元庭主力。 真正的杀招是李文忠率领的东路军,东路军的任务,是在中路军牵制住敌军主力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和林,趁着元顺帝不备,覆灭元朝宗庙社稷,永靖蒙古大漠。 甚至,接管大元全境! 若是中路的徐达部轻敌中伏,无法牵制住元军主力。东路身负奇袭任务的李文忠部队,因有大漠阻隔,也会无法第一时间得知中路战局。kuAiδugg 必然会因仍按原定计划突袭和林,而遭遇北元数路大军合围! 此战必败! 而此战若败,元庭则彻底站稳了脚跟。反观大明,若是中路东路两部全军覆没,则大明军事实力大打折扣,再也无法窥伺草原。 再严重些,元庭还可能再度大举南下,重演宋末局面! 想到会有如此恶果,殿中群臣不由得都变了脸色。 “诚意伯言重了。” 却是胡惟庸再度出列,反驳了刘伯温。 “魏国公(徐达)天下名将,其领兵之能,胜过王保保多矣。其为人又素来谨慎,断无轻敌冒进之理。” “还请陛下宽心。臣敢断言,此战,我大明有胜无败。” “倒是诚意伯如此危言耸听,臣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胡惟庸说着,眼神阴狠的瞥了一旁拱手躬身的刘伯温一眼。 北征局势,并非只是事关明元未来局势,更是和大明朝堂现有的两个党派之争息息相关。 拟定北征计划之前,朝堂之中,便有主攻和主守两个声音。主攻的,是以李善长、胡惟庸等人为代表的淮西勋贵。而主守的,则是以刘伯温为代表的清流文官。 包括武将在内的诸淮西勋贵认为,蒙元此时已不堪一击,应点齐兵马,以雷霆之力踏平元庭社稷,接管包括大漠、草原在内的元朝所有势力范围。将大明的荣光散播四方,创下远迈汉唐的不世伟业!! 而清流文官则认为,蒙元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已光复燕云,当学习前朝故智,倚长城与游牧民族对峙。不宜为了贪图那些蛮荒之地,铤而走险。 在之前的争斗之中,势力衰微的清流文官一派主守的声音,彻底被主攻的淮西勋贵们压过。大明三路大军顺利出征,清流文官们虽心有牢骚,却也只能无奈低头。 但现在,身为清流之首的刘伯温借着朱元璋心有疑虑的机会,借势危言耸听。这不正是想从淮西勋贵手中夺过大权,好主理长城防卫诸事吗? 刘伯温,我胡惟庸,早就将你的路数全看穿了! 第8章 为何不再问问肃儿? 感受到胡惟庸阴狠的眼神,刘伯温只能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胡惟庸心里想的什么? 但他此刻,却是真心担心朝廷的北征局势,根本无心顾及朝中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党争。 若是北征大军全军覆没,大明顷刻之间,便要危如累卵。 他们这些人,纵使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又有何意义? 这胡惟庸……眼界真是短浅。韩国公原先多么高瞻远瞩的一个人,如今却也是老了。 竟默许胡惟庸党同伐异…… 刘伯温低下头,并未再开口驳斥胡惟庸只言片语。朱元璋却仍深皱着眉,心里的那份疑虑依然没有消减。 见刘伯温不再发言,朱元璋开口道:“胡惟庸,你如此确定,我大明北伐,不会陷入危局?” “是的,陛下。”胡惟庸自觉驳倒了刘伯温,一脸志得意满。一时忘形道:“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 “哈哈,项上人头,倒也不必。”胡惟庸如此笃定,倒是让朱元璋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些许。一边是自家还未成年的熊儿子,一边是自己得力的大臣,他自然还是更相信大臣多一些。 而且他也相信徐达,在他看来,徐达确实不是会抛下战略部署、轻敌冒进之人。 老朱放下了心事,谨身殿中沉重的气氛顿时也轻松起来。这时候老朱才注意到外头那熹微的晨光。时辰还早,天边才鱼肚白呢。 “咱忧心了一夜,被胡卿开解一番之后,才觉困倦的紧。”朱元璋笑道。“倒是劳烦你们了。时辰还早,都回去补觉吧。” 诸臣连道不敢。纷纷施礼退出谨身殿。胡惟庸被朱元璋表扬了一番,只觉得扬眉吐气,方才急急从美妾被窝里爬出来的怨念,也随之烟消了。 几人出了殿外,相互道别,俱都哈欠连天。唯有刘伯温一人落在后头,依旧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诸人也不理他,正待迈下谨身殿台阶,远远却看见一星火把的亮光,在尚未大亮的皇城里分外扎眼,正朝着谨身殿方向疾驰而来。 “前线急报!请开宫门!”隐隐听到,有内官正层层报讯。 “宣!”朱元璋不知何时已听到了,大踏步出了谨身殿。他声若洪钟,周身气势彷如雄狮。 骑着马的红翎急使很快来到了谨身殿前,二虎迎上去,接过他手中战报,将战报呈给了老朱。 老朱打开战报,一名内侍立刻提来一盏宫灯。就着宫灯的亮光,朱元璋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封前线战报,脸色竟渐渐变得狰狞。 “陛下。”刘伯温躬身。“敢问前线战况如何?” “混蛋!”朱元璋突然大吼一声,将那封战报猛的抛在了地上。 “天德,天德误我!” 刘伯温心里一惊,急忙将地上的那封战报捡了起来。胡惟庸李善长等人也顾不上党派之别了,纷纷凑过来察看。 只见战报上写着:“五月初六,魏国公率军进岭北,为元将王保保、贺宗哲部所伏。” “这……”刘伯温、李善长等人脸色惨白! “……这!”胡惟庸更是吓了一跳。他只觉脖子一阵发凉,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正在暴怒的朱元璋。 陛下他,不会把自己刚刚的话当真,真的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吧? …… “陛下!事已至此,应立即征召士兵,增兵长城,以防止元庭反扑!”谨身殿内,诸位大臣去而复返。刘伯温出列于前,大声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可!”李善长也站了出来。“我大明初立,战火方平,各地尚未稳定。此时再度征召兵士,以增兵长城,必将引起天下动荡!” “可若蒙元携大胜之势,越过长城,则北方半壁江山,立时便要倾覆!”刘伯温急道。httpδ:/m.kuAisugg.nět “北方为蒙元祸害已久,百姓十不存一,千里无鸡鸣。就算当真倾覆,亦可来日图之!”李善长反驳道。“况且,战报中并未燕明中路军已全军覆没。且东、西两路军中,尚有十万精锐,诚意伯又怎知,这两路军不会得到消息,回防长城?” “大漠茫茫,音讯难至。中路军既败,东路奇兵便已不再有作用。被元军合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刘伯温沮丧的摇头。“在大漠之中若是被合围,突围何其难也!只怕难有侥幸了。中路军中了伏击,也是一样的道理。至于西路,本就是做牵制之用,又深入穿插敌后,不败已是大幸,如何回援的及?” “中、东两路若是全军覆没,我大明危在旦夕!” “魏国公、曹国公皆天下名将,怎会轻易全军覆没?”李善长道。 “你等皆以为魏国公此战,必定胜过王保保,此时又如何?”刘伯温斥道。“天下大事,又岂能寄希望于万一?” “够了!”朱元璋一拍桌案,下头正剑拔弩张的刘李二人悚然一惊,立刻低头拱手,躬身待罪。 老朱却并没有继续责骂两人。他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直跳,脑袋疼的厉害。有气无力的一挥手:“你们先回去吧。让咱好好想想。” “陛下。”刘伯温上前一步,急切道:“还望陛下,做好最坏的准备!” 朱元璋恼怒的抬眼,看见的却是刘伯温一脸急迫、担忧的模样。 “……咱知道了。伯温先生,先回去吧。” 诸大臣躬身,再次退出了谨身殿。他们在殿外交流着,眼中满满的都是畏惧和担忧。 若是北征大军当真全军覆没,那…… 大明的天,只怕就要变了! …… “天德误我,天德误我啊!” 坤宁宫,刚刚起身的马皇后正就着咸菜喝着小粥,朱元璋突然闯将进来,一副生气的模样。 “重八,这是怎么了?”马皇后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滞。“莫非……” “前线战报,五月初六,天德因冒进被伏……”朱元璋愤愤说道。他大袖一扫,将桌案上的早点统统扫在了地上。“只怕我明军,是全军覆没了!” “这……” 马皇后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她挥挥手,让身边吓到下跪的侍女赶紧都躲出去。然后搀着朱元璋坐下,帮他抚着后背顺气儿。“你是说,肃儿的预言真的……” “天德啊,天德!”朱元璋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预言不预言了。他恼恨的拍着自己的膝盖,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天德这一败倒好,他全军覆没了,我大明北疆,必然受到蒙元的全力一击!” “为筹集此次北征所需,朝廷已经是勒紧了裤腰带。若是折了那么多精锐,想守住蒙元,必定还得征召战兵不可。” “我大明初立,正是该休养生息之时。此时征兵,只怕南北各地便要民怨四起,我大明数年之内,将再无宁日了!” “天德啊天德,望你能稳住败局,千万莫一败涂地……” 马皇后听到朱元璋对天祝祷,一时也只能无言。她不是寻常女子,自然知道老朱的难处。大明若是折了那十数万的精锐,那么想再次稳住局势,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关键是,现下局势未名。而前线战局又是瞬息万变。若是朝廷这边犹豫着要不要增兵守边,错过了时机,蒙元则趁机一举而下,那时就万事皆休了。 可若是朝廷现在花了大力气增兵,徐达那边却稳住了败局,保住了大明精锐。那朝廷这边岂不是平白闹得民怨沸腾,人心惶惶,却无半点作用? “重八。”马皇后突然福至心灵。 “你为何,不再去问问肃儿,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呢?” 第9章 老朱勿忧,傅友德会出手 老朱和马皇后前往朱肃小院的时候,朱老五正在院子里,就着取暖用的炭盆子烤肉。 祥登一头的冷汗,每当朱肃手上肉串的油星子滴到炭盆里,爆出一簇火花的时候,老太监脸上的肥肉就吓的一抖。 “五殿下,五祖宗……您就到屋里去吧。您千金之躯,要是被这火舌燎到烫到了,那可如何是好?”祥登一脸祈求。 “您是贵人,读书人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 “更何况是摆弄这些吃食,那是老奴这样下等人才该干的事儿……” “您要是真想这么弄,老奴来帮您操持……” 祥登好说歹说,就是想要朱肃离这窜着火舌的炭盆子远一些。朱肃却不屑一顾,没好气的瞥了这老太监一眼。 “你们要是顶用,小爷我还亲自出手干嘛?”朱肃没好气的说道。 “让你操持?到时候要我吃焦炭不成?” 这个时代的人哪会什么烤肉?让这厮来烤,岂不白瞎了一大早从御膳房偷来的鸡翅膀。 见朱肃越凑越近,祥登急的跳脚。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外头响起通传声。 祥登吓了一跳,赶忙想端起炭盆毁尸灭迹,却被朱肃一瞪,登时不敢动了。赶紧就地一跪,等着迎接圣驾。 朱肃却彷如没听到一般,继续翻转着鸡翅膀。 老朱一踏入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等看到朱肃披着棉被,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在院子里烤肉,登时又冒出火气来。 “妹子你瞧,这逆子还能坐在院里吹凉风,看来咱还是打的太轻了些!”老朱气道。https:/ 朱肃理都不理他。这老爹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他一顿,他又哪能没有怨气? 反正自己都摊牌了,索性从此以后放飞自我了。 受不了我,罚我去凤阳高墙啊! 略略略~ 马皇后快步走了过来,将炭盆从朱肃面前移开。责怪他道:“肃儿,你昨日才受的伤,不在屋子里好好养着,怎么还坐在院里吹冷风?” “屁股不觉着疼啊?” “嘿嘿。托娘的福,已经好差不多了。”朱肃笑道。马皇后昨晚送来的膏药,是极为名贵的金疮药,治疗朱肃这区区皮肉伤,可说是杀鸡用了牛刀。一早起来,朱肃便发现屁股不怎么痛了。 当然,老朱没舍得下重手,也是微不足道的佐因之一。 “那也不能一早就玩火。”马皇后斥道。“燎着了怎么办?” “我这是在烤肉,不是玩火!”朱肃晃了晃手上烤了一半的鸡翅。“徐兴祖煮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我都忍了五年了!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老朱的御膳房里,有且仅有一位,叫做徐兴祖的御厨,专门负责老朱家一家老少的饭食。 这位御厨从老朱起事之初,就负责着老朱的膳食。 老朱刚起事时,那是什么身份?说好听点叫义军,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土匪! 所以这位徐御厨,水平嘛,也就是山寨里做大锅饭的水平。甭管什么名贵的食材贡品,就算是龙肝凤髓,徐御厨也就一个法子:水煮! 那味道嘛,四个字:一言难尽! 先前,马皇后偶尔还能下厨,给朱家兄弟们做点带花样的。现在马皇后母仪天下了,就算为着大明朝廷的脸面,也不能天天去燎灶灰。朱家这几个兄弟,就只能天天跟着不讲究的老朱吃猪食。 也就是大哥朱标现在长大了,又娶了亲,偶尔还能出宫,带来些外头的小吃和太子妃常氏做的吃食,给弟弟们打牙祭。 不然,朱肃几兄弟都要疯了! 现在朱肃摊牌了,放飞自我了,哪儿还能受这闲气?你不给我自由,我自己烤还不行嘛。 “哼,君子远庖厨都不知道。堂堂皇子,还亲自烤鸡肉吃。粗俗!”老婆自顾自和孩子说话,不理自己,老朱只能自个儿在一边嘀咕。 朱肃没好气的横了老爹一眼。心道:你才读书几天啊,还搁我这拽文! 老朱成年之后才开始认字。论读书的资历,还真拍马也比不上朱老五。 “行了。”马皇后将朱肃手上的鸡翅膀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祥登高高举起的盘子上。“先进屋,别着了凉。” “我和你父皇有正事对你说!” 说着,拉着朱肃进了里屋。朱元璋使了个眼色,二虎会意,指挥侍卫们将小院儿重重护住,以确保绝对没有第四个人,能听到里面接下来的谈话。 “正事?是什么事?”见关上了门,朱肃便开口问道。 不过转头看到老朱面上的凝重,他自己便猜到了:“是前线的战报送来了?” “唔,离五月初六也有一段日子了,确实该送来了。” 见来意被儿子看破,老朱也不遮遮掩掩了。 “唉,你天德叔送来战报,他一着不慎,中了王保保的奸计……” “我说的吧。”朱肃道。“我说大明这一仗败了,爹你就是不信我。” “你这逆子……”这话实在不中听,老朱面色一板,想要发怒。一旁的马皇后已经伸出巴掌,拍了拍朱肃的脑袋。 “你这孩子,为何还在这幸灾乐祸?” “岭北战败,我大明数万精锐毁于一旦,不知有多少母亲失了孩子,多少新妇失了良人!” “更别提若蒙元趁势南下,北方半壁江山,顷刻间便要陷于战火。中原为蒙元祸害百年,百姓本就十不存一,如何能再度重演宋元之祸?” “你身为大明皇子,理应心系天下。既然有了天授之才,洞悉了战局。却为何又在这洋洋自得,不知为你父皇排忧解难?” “日后又如何成为我大明屏藩,牧民一方?”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畅快莫名。还得是妹子,不愧是咱老朱的贤妻! 一物降一物,看这逆子再嘚瑟! “我哪有自得。”朱肃有些委屈。“我只是陈述事实好吧。” “再说了,我都说了我是穿越者。能事先知道战局,那只是因为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 “至于什么蒙元趁势南下……蒙元压根不会南下,又有什么好排忧解难的?” “哦?”老朱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为何?” “历史书上都写着呢。”朱肃一脸理所当然。 老朱脸色一滞。直到这时,他依然不信朱肃说的什么穿越者的说法。 他宁愿相信,自己这儿子其实是天赋异禀,事先推算出了北征败局,故意哄骗他老子。 至于为什么,能连时间地点等信息都如此准确,这部分的疑惑,被老朱暂且搁置了。毕竟比起这点疑惑来说,还是穿越者那个说法更加的匪夷所思。 不过……这儿子似乎,还是坚持那一套“穿越者”的说法。老朱嘴角抽了抽,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问:“那么,历史书上说,接下来的战局会如何发展?” “北元,真的不会大举南侵?” 他现在,只想从这个“天赋异禀”的儿子这里,得到一些合理的应对建议。 “南倾?它有那个实力吗?”朱肃一脸的不屑。 “北元拼尽全力,才在岭北胜了一仗。且因为徐达决断的快,大明并没有损失太多的兵马。” “东路的李文忠更是以疑兵突破了包围圈,硬生生在绝对劣势里,与蒙元打了个平分秋色。” “这两人乃天下名将,又不是堡宗那个败家子。哪那么容易全军覆没的?” “大明主力尚在。他蒙元拿什么南侵?” “堡宗?”朱元璋眉头一皱。堡宗是谁?没听说过。败家?败的谁家? 总觉得这个堡宗是有故事的…… 不过朱肃没给他追问的时机,自顾自继续道: “更何况,还有西路军呢!” “西路军先锋傅友德,深入敌后,七战七捷。把蒙元的崽子们打的都吓破胆了。” “爱猷识理答腊焦头烂额还来不及,哪有脑子想什么南侵?”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的朱元璋又惊又喜。 顿时把什么狗屁堡宗,抛在了脑后。 “你是说,傅友德他,七战七捷?” “怎么可能?” 回过神的老朱一万个不信。 第10章 马皇后的忧虑 西路军,统帅为冯胜,先锋大将傅友德。这是一路疑兵,进攻路线为出金兰、挺进攻打甘肃。战略目标是牵制甘肃地区的北元势力,防止其东援蒙元首都和林。 这也是一支疲师,士兵多为一年前的洪武四年,那些击破蜀地的士兵所组成。 蜀地易守难攻,这支军队才刚攻破蜀地,还没修整半年,便要再度出征。因此,朱元璋与一众官员勋贵们,并没有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 只要求他们钉在西线,让甘肃元军心存忌惮,就行。 一支疲师而已,身为将领的冯胜、傅友德,亦不像另外两路的徐达、李文忠那般威名赫赫,能止蒙元小儿夜啼。 中路东路两路主力都必败了,区区一个西路军,能做什么? 更何况,朱元璋之前收到过西路主帅冯胜的战报,言说先锋傅友德临时起意,领着区区五千骑兵,离队试探元将失剌罕去了。 傅友德就带着五千骑兵,出阵去了。现在你朱肃告诉我,他深入敌后,所向披靡? 还连战连捷,连续赢了七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朱一万个不信。什么穿越者,什么历史书,绝对是胡吹大气! “颍川侯傅友德,以五千骑兵于西凉(今甘肃武威),大败北元大将失剌罕……”朱肃自顾自说道。 朱元璋再度怔住了。傅友德只率五千骑试探失剌罕,这是前线红翎急使送来的绝密战报。 朝中大臣知道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自己这个一直在大本堂读书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 莫非,这也是他推演出的?可傅友德明明只是临时起意! 难道,所谓的穿越者,是真的? 不知道老朱心中的惊骇,朱肃接着道:“而后,傅友德马不停蹄,又在永昌击败北元太尉朵儿只巴。” “后傅友德与冯胜会师,于扫林山击败北元回援主力,斩首四百余级,活捉北元太尉、平章(皆为北元大官官职)数人。” “接着,西路军于六月初三日,受北元将领上都驴投降,再转进亦集乃路,北元守将伯颜帖木儿也举城投降。” “好!”听到西路军如此辉煌耀眼的战绩,朱元璋不禁拍案叫好。 六月初三,又是确切的日子。他暗暗记在心里。同时想着,老五说的这些若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可惜。”朱肃语气一转,变得惋惜。“此时西路军,收到了中路军战败的消息。冯胜认为‘化外之地不可守’,决定焚城返回。” “西路军在别笃山口大败北元岐王朵儿只班,俘虏北元平章长加奴等27人及牲畜十余万头。傅友德追击到瓜州(今甘肃安西)、沙州(今甘肃敦煌西北),再次大胜,俘获岐王的金银大印和牲畜2万头,然后胜利班师。” “此一役,足以使北元充分认识到我明军之勇,轻易不敢南侵了。” 朱肃一面说,一面却忍不住摇头。冯胜终究还是脱不出时代视野的禁锢,拓土千里呀!说放弃就直接放弃了。 抢到个北元王爷的印章,有个屁用? 当然,那时大明初立,甘肃等地又多已被外族同化,大明暂时无力在当地驻军站稳脚跟,内地也无足够百姓可以迁移。 若是强行驻守,难免会陷入泥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一想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一转眼全给弃了,朱肃还是觉得可惜的紧。 老朱也是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起来的,素来抠门惯了。当年一瓣的铜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现在听说冯胜傅友德一甩手,就弃了近千里的地,也是疼的打心眼里直抽抽。 两父子不约而同摇头叹气,一副痛恨败家子的模样。 “你们两,倒是在这唱起戏来了。”看着这两个神同步的父子,马皇后哑然失笑。“按这么说,傅友德六月初三,才受上都驴的降。今天才五月十二,离西路军弃地,还有些时候呢。” “现在就在这叹气,是不是太早了些?” 此话一出,老朱这才惊醒,这只是自家儿子的一面之辞。 西路军是否大胜,还不一定呢。 想到自己来的时候,还在担忧明元之间是否会攻守易势。想不到现在,竟然在这纠结起了要不要取下蒙元的甘肃之地。想到这,朱元璋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不过来时那满腔满腹的阴霾,确实已经全数消失不见了。朱元璋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那个自信的洪武大帝的风采。他对马皇后笑道:“行了。该问的也问了,今儿的折子还没处理,咱先回谨身殿去,妹子陪着我走一程。” “等等。”朱肃拦住了老朱。“现在可以证明,我是穿越者了吧?那爹,你答应我的不必去大本堂……” “咱何时答应的你?”老朱眉毛一竖。这逆子,还想继续拿话诳他! 正想斥骂,脑子里却骤然闪过朱肃的连番预言,终究有些迟疑,松口道:“……等西路军尘埃落定,到时再说!” “行!”朱肃脸色转喜,胸有成竹的道:“那您可不许反悔!” 老朱朝朱老五摆摆手,打开门往外走去。马皇后转过头,神色难明的看了欢喜的儿子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重八,你有决断了?” “你真的相信,肃儿他是从六百五十年后来的那个穿……穿越者?”马皇后低声对老朱道。 “信或不信,还得再看看。”朱元璋回答。他目光向北,眼中已经恢复了豪情万丈。“不过是否增兵长城,咱确实有了决断!” “咱还就不信了,蒙元那只被咱踩住了的臭咸鱼,会真有办法能翻身!” 说着,他一振衣袖,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留下欲言又止的马皇后,一脸心事重重。 她看着离去的丈夫,又看了看身后正在房里兴奋的小儿子。心里那一份忧虑与纠结,却越来越浓。 ……若小儿子真是什么穿越者, 那么,他还会是那个,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吗? 第11章 朱肃复学 其实,朱肃说到一半的时候,朱元璋就已经有了决断。 或许是冲击性太大。毕竟一开始根本没想过北征可能失败,骤然得到徐达被伏的消息,他也难免的乱了分寸,有了“全军覆没”这种最为悲观的想法。 但随着朱肃的“推演”,他已经缓过了神。北元和王保保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用佯败引诱大明中路军中伏。而后利用通讯不便的时间差,聚拢兵力围攻突袭的东路军。 然而这样,真的能将大明两路大军,近十万精锐全部留在漠北吗? 朱肃说不能。缓过神的老朱也认为,不能。 要知道,明军这两路十万军队,可都是骑兵。要吃下十万骑兵,蒙元自身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徐达和李文忠也不是泛泛之辈! 徐达虽然失了先手,但他一向知道轻重,一定会迅速调整战略,以尽全力为明军保存实力。 并且,还有西路军! 受朱肃的提醒,老朱才想起了冯胜傅友德的西路军,还钉在西疆呢。 西路军是三路大军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路。但是也是三路大军之中,最不可能受到损失的一路。 蒙元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想拦截徐达、李文忠,已经是举了倾国之力。 西线,是绝对不可能有大军驻防的。 就算徐达和李文忠两路当真全军覆没了,也不用傅友德如老五说的那样七战七捷,只要他们能保留住实力,单凭这五万骑,不用另外增兵,老朱也有把握镇住北疆! 一只臭咸鱼,还能真让它翻了身去? “这回,倒是被老五这黄口小儿提了个醒。”卸下心中大石的老朱,此时不由得对自己这个五儿子刮目相看。 不管他是不是什么“穿越者”,单凭这份军事推演能力,只需再磨练一番,就已经足以在未来,成为太子朱标手中一柄锋利无匹的利剑。筷書閣 若他真是知晓未来的“穿越者”,那他的能为,甚至还不止于此…… “二虎。”老朱用手中的玉如意轻轻一招,将自己的侍卫唤到近前。 “派探子前往漠北,探听中路、东路两路大军战况。” “另,再派一路信使,到亦集乃路去,给冯胜、傅友德二人去信。” 他心中已经不把“穿越者”这三个字,当成是纯纯的骗人把戏了。正好,借着接下来的战局,再好好验一验老五说话的真假。 要是徐达、李文忠撤军成功,傅友德七战七捷这种扯蛋的事儿都能应验,那他也不得不信了。 另外……如果冯胜当真想弃地千里,正好借着去信的机会,让他在甘肃之地埋下些钉子。 我大明暂时吃不进去的鸭子,你蒙元就算吃回去了,也得硌掉几颗牙! …… 朱肃本还想继续借着伤,多摸鱼个十天半个月。谁知才第二天,就有内侍一大早来传老朱口谕,要他莫要荒废学业,今日必须往大本堂报道。 “殿下……”来传讯的小太监苍白着脸,跪在赖床的朱肃床前,哭的跟死了爹妈似的。“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就挪一挪窝儿吧。” “陛下给小的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看着您进大本堂!” 这小太监也是倒霉催的。今早老朱临出门前突然起意,就点了他这个掌盥洗盆的无名内侍去督促堂堂五殿下上学。 他还是第一次担上此等“重责”。陛下惹不得,五殿下也惹不得。万一五殿下赖床叫不醒,又或是有起床气,他这小胳膊小腿,还不转眼就上天见了祖宗? 他可是听说了,宫里的二殿下也是个暴虐的,那些有体面的老太监都劝不动。二殿下如此,五殿下和二殿下一母同胞,又能好到哪去? 小太监都没来得及写遗书,当然了他也不识字。只哭哭啼啼的向伙伴交代了两句话权当遗言,就慌里慌张的寻来了。 到了朱肃院里,朱肃果然还躺在褥子里呼呼大睡,小太监也不敢叫,只能一脸绝望的跪在院子里开始哭,倒把朱肃的内侍祥登哭的莫名其妙。 好在这个时代晚上娱乐少,朱肃晚上只得被迫早睡。这个时候睡眠也已变浅了。听到哭声就醒了过来。 “他特意交代,要我去大本堂?”朱肃一脸不爽。“他还有没有人性?我可还是伤员,落下病根可咋办?伤筋动骨一百天!”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自动过滤了朱肃话里大逆不道的内容,只怯怯的说:“陛,陛下说,您昨儿还能坐在院子里烤肉吃,想必早已不打紧了……” “……”朱肃被噎的无语。这话倒是没毛病。你不是屁股受伤吗?昨儿还能大大咧咧坐在院子里烤吃的,怎么就不能上学了? “不去他又能拿我……”狠话还没说完,那小太监脸色已经开始由白转青,似乎马上就要吓死过去。 想起老朱在历史书上的做派,朱肃把话生生的又吞了回去。 老朱向来看不起宦官,宫规极严,动辄打杀。内廷宦官多惶惶不可终日。他特意下的命令,有哪个宦官胆敢违抗? 马皇后要是在旁边还好。万一这小太监回禀的时候不在,又恰逢老朱心情不好,那这小太监就算不死,也至少得再废上一肢! 罢了,晦气! 朱肃不情不愿的下了床,在小太监惊喜的目光中,慢吞吞的开始穿衣服。 “看着我作甚,我要更衣了,还不出去!” “是!是!多谢五殿下!多谢五殿下!” 小太监千恩万谢的出去了,在门口喜滋滋的翘首以盼。 马皇后素行勤俭,又管教甚严,朱肃这种皇子只是名义上高贵,但却并没有太多人服侍。 衣食住行,一概自主。 就像朱肃,服侍他的只有祥登这个老内监,眼花手颤的,让他打盆水朱肃都得提心吊胆,更别提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了。 像电视剧中明朝皇子起床更衣,只需张张手,就有十几个美貌宫女忙前忙后的剧情,那都是后世才有。 轮不到他们这些还未开府的第一代皇子。 哎,要过上性福生活,还得是就藩后。 凤阳高墙也不错……房子还是新建的哩…… 一面任由思绪飘荡,洗漱完的朱肃一边安步当车,走向了大本堂。 第12章 朱家兄弟 一路上朱五背着双手,慢慢悠悠。知道的说是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踏青。倒是急的那个小太监面色涨红,几次张口想劝,却又怕惹恼了五殿下,次次都只能欲言又止。 “急什么。”朱肃一面走,一面鉴赏着汉白玉长廊上映着晨光的浮雕。“反正都已经迟到了,不如欣赏欣赏这早间风景。” “放心吧,只要我到了大本堂,你就不算没办好差事。” 反正老朱只说让他去大本堂,又没具体限定时辰。不如在这卡Bug,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而且,他料定小太监会将这话如实细禀老朱。 就算老实去上学,也要给老朱添点堵! “是,是……”小太监只能缩着头,心里盘算着待会回去,陛下会不会把怒气撒在他的头上。 他小胳膊小腿的,可承不住龙威啊! 走的虽慢,可大本堂本就不远,走着走着还是到了。小太监可算松了口气:“殿下还请入内,小的待目送了殿下,就去回禀陛下了。” 这小太监,做事还挺严谨。朱肃笑着点头,终究没有再整什么幺蛾子,迈开步子往里去了。 小太监看着朱肃的背影进去,又站了一会之后,这才转过身,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 大本堂,为朱元璋于洪武洪武元年十一月敕建的藏书处所。内中藏有许多的的古今孤本、道德文章。同时,也作为太子、诸王的读书之所。 进了大堂,没听到预料中的朗朗读书声,倒听到了东厢传来气急败坏斥责的声音。“秦王殿下,唐太宗与魏征君臣相得,此乃万古佳话。您如何能妄加诽谤,说他是做戏呢?” “哦,今天是李先生的课。”朱肃认出了这道声音。 李先生姓李名希颜,也是一名大儒,主要给诸皇子们讲解历史。筷書閣 “他要不是做戏,为何又要刨魏老儿的坟?”里头又传来二哥朱樉的声音。听上去颇不服气。“李老儿你可莫唬我,我可是看过的!都挖坟鞭尸了,算哪门子的君臣相得?” “你……”李希颜的声音一滞,“殿下不好好学习正史,竟去轻信那野史?唐太宗推了魏征墓碑,那是因气愤其生前与太子结党营私,又何曾鞭尸……” “空穴来风,怎会无因?”朱樉还和李希颜杠上了。“正史总是冠冕堂皇,有什么意思?我最爱看野史。按我思量,这些见不得光的野史,才是真实的!” “这二哥倒是特立独行。”朱肃失笑。“不过,他喜欢看的应该不是野史,而是那些宫廷艳史才对吧!” 此时他已转过了回廊,到了东厢门口。正看到朱樉一脸洋洋自得,在李夫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夫子,肃伤好复课,特来问安。”朱肃抬脚进门,顺便帮朱樉转移了一波注意力。 李希颜正气的脸色铁青,颤着手准备好好教育教育这位只信野史的秦王殿下,冷不防被朱肃这么一喊,整个人抖了一抖,也忘了要去拿戒尺了。 “老五!”朱樉却是面色一喜。“你好了?” “嗯。”朱肃朝朱樉点了点头,又对其他几位面露关切的兄弟们笑了笑,而后自顾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一拂前摆坐了下来。 “……吴王殿下既已复学,便先温习一番今早的课业吧。”被这么一气一惊,老夫子顿时觉得头脑发疼,眼睛发黑。“如今将近午时,各位殿下将老夫早上所讲的转授吴王殿下,而后自行休息。” “秦王殿下,自将‘贞观要略’抄写三遍,后日老夫检查!”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朱樉,走了。 “老五,可以啊。”老二朱樉见老夫子走了,径直朝朱肃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朱肃桌上。“难得有个借口,这才几天,你就巴巴的跑来上课了?” “别提了。”朱肃无奈的摊手。“爹一大早派了个小太监,押着我来上学的。要不然,傻子才来呢。” “也是你自己作死,才惹得父皇龙颜大怒。”排行老三的晋王朱棡瞥了朱肃一眼,打开书箱翻找着什么。“你平素面上也算稳重,我还当你是分得清利害的。谁知道,你竟然写出那种大逆不道的‘抡语’来。” 第13章 太子朱标 大本堂中,并非只有他们这些皇子,也有一些在此给皇子当伴读的勋臣子弟。见夫子走了,便都说笑着围了上来。都是没什么心机的少年郎,场面倒也热络。 朱肃正笑着看朱棡朱棣斗嘴,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啊,太子殿下!” 所有人忙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月白常服的公子,手上提着一篮子东西,刚跨过书斋门槛。 正是太子朱标。 “见过太子殿下!”诸人立刻见礼。 “嘘,嘘。”朱标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声张!” “李师傅还没走远,别把他招来了!” 见他这做派,众人眼睛纷纷一亮。有两个勋贵子弟立刻一个箭步出了书斋,到外面放起风来。 “哥,这回带了什么好吃的?”朱棣凑了过去。 “你嫂子特意烧的。”朱标笑眯眯的,从篮子里拿出仍在冒着热气的吃食来。“嚯,盐水鸭,松鼠鱼,金陵丸子……”朱棣说着,也不拿筷子,就想伸手。 “成什么体统!”朱标一巴掌拍掉朱棣的手。“都封了王了,还这么不着四六。” 转头看向朱肃:“老五,前些日子的伤,可大好了?” “回大哥,已经无妨了。”朱肃笑着应道。 太子朱标自成亲之后,便离开了大本堂。他深知宫中伙食之差,御厨徐兴祖又是个粗汉,供饭只按人数来。偏偏弟弟与其他伴读们又都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大本堂中午供应的这顿饭,往往不够分量。 等到下午下学时,诸王和诸勋臣子弟,往往饿得前胸贴后背。 因此,他便借着自己已经开府之便,偷偷让太子妃常氏给弟弟们开小灶煮些吃食,自己则想法子避开先生们,给弟弟们送来。 是以大本堂的小子们见了太子殿下,就知道今天这顿午饭,是饿不着了。 在最初,看到朱标做这种事的时候,朱肃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心机深沉,故意搞兄友弟恭、礼贤下士那一套。 可接触的久了,朱肃就发现,这人是一个真君子。 他对任何人都很好,几乎不掺杂任何的目的,对兄弟们也是真心的照顾。他知道朱肃不愿出门,担心兄弟们与他疏远,便常常带着他参与兄弟们的活动,还经常询问是否有人小看他; 他知道老四朱棣喜欢武事,便将幼年时朱元璋送他的礼剑送给了朱棣; 他知道朱樉喜欢吃肉,家宴时总将自己的那份肉放在朱樉碗里; 他知道朱棡喜好书籍,便帮朱棡搜罗古今孤本。甚至送了他一本三国时期原本的《九章算术》…… 这是一个温和、仁义的未来君王。他的身上,无处不透露出儒家的“仁”的光辉。但又与那些迂腐不知变通的蠢夫子不同,他的主意极正,遇事先习惯自己思考,绝不盲目听信他人。若是发现自身行事有了谬误,他总能第一时间纳谏反思,绝不一意孤行。但一旦相信自己的决断正确,他又总是一以贯之。便是自己那位说一不二的父皇,他也敢从正面犯颜直谏。 如果说老朱的手段,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滚滚雷霆。那么这位太子朱标,就是一阵化雨的春风。 说真的,刚刚发现自己穿越成皇子时,朱肃闲得蛋疼,也想过是不是要争一争大位。可是在了解这位太子大哥之后,他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说到做皇帝,无论是私德还是能力,自己都远不如他。 只是可惜…… “大哥,你的眼睛……”趁着其他人抢菜吃的时候,朱肃敏锐的发现,朱标的眼中有着一缕缕的血丝。一向温和的笑容中,也有一抹掩饰不了的疲态。kuAiδugg “嗯?”朱标转过脸来,意识到朱肃说的是眼中的血丝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眼:“这些日子忧心的事多了些,便没怎么睡好。” “无妨的,过一阵子便没事了。” “是北征的事吗?”朱棡也关切道。“据闻,北征大军中计遇伏,茫茫大漠阻隔,难以知悉具体情形。朝中有人担心蒙元借势南侵,大哥也在忧心这事儿?” “朝中确实有人提议增兵长城。不过父皇已有了决断。我观父皇胸有成竹,此事应当无碍。”朱标说道。他叹了口气:“我大明连年征战,百姓早不堪其扰了。要是当真增兵,百姓可又要受苦了。” “要是不增兵,蒙元打来了,不是一样受苦?”朱棣叼着根鸭骨头加入了谈话。“再说了,父皇既然已经有了法子,大哥你还忧心干嘛?” “倒也不止这事。”朱标语气沉重。“近来多事之秋,戊辰福建兴化府仙游县大水,民多溺死。” “庚午灃州又有洞蛮作乱,袭杀守将为乱一方。” “延平府南平县大雨,山水横溢漂没庐舍;中都万岁山又降冰雹,其雹竟大如弹丸……” “我身为太子,却百无一用,帮不上父皇一点忙。哪里又能睡好……” “哥你就是想得太多。”老二朱樉端着个盘子凑了过来。“那都是千里之外的事儿,咱人在应天,想那么远干啥?” “怎么能这么说。”朱标脸色一肃。“你等也是我大明藩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藩王……”确是老三朱棡苦笑了一声。“哥啊,咱们这个藩王,也就是个名头而已,又有什么用呢!” 几位兄弟相视苦笑。两年前,朱元璋确实是给自己几个这儿子都加了王号。 老二朱樉封秦王,老三朱棡封晋王,老四朱棣封燕王,老五朱肃封吴王。 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这四位王爷还是该上学上学,该上炕上炕。连侍女内侍也没多一个。 李希颜宋濂等师傅,还是该打的打,丝毫没因为他们名字前边多了个王号而手软。 毫无成为“贵人”的感觉。 每天中午饿肚子的藩王没见过吧? 哎,今天这不就见着了! 一见还见着四呢! 说到这,朱标倒也有些尴尬。他安慰几个弟弟:“这……这王号,日后自有大用处。” “你们年岁还小,还是好好学习的年纪。等到大了就藩的时候,就知道藩王之贵了。” 几兄弟对视一眼,都各自摇头。从大本堂毕业遥遥无期,苦日子还长着呢,又哪里能期待未来就藩的快乐? 朱肃默默将几兄弟的表情看在眼里。想起他们在历史记载中的遭遇,不禁心有戚戚焉。 老朱的这些儿子,肯定是小时候在大本堂里被拘着读书,每天读上十几个小时,毫无其他娱乐,压抑的太狠了。 所以就藩之后,才会一个塞一个的放飞自我,一个塞一个的残忍暴虐。 能不暴虐吗?从小就被如此高强度的压制了十几年,不心理变态都算好的了。 也难怪到了没人管的藩地之后,一个个就都不约而同的开始胡作非为。 到了最后,除了头铁胡闹、经常“伤病”缺课的燕王朱棣以外,没有一个人落得个好下场。 第14章 朱老四和徐妙云 十几岁的少年郎们食量惊人,没一会儿,朱标带来的那一篮子饭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大嫂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朱肃一脸的意犹未尽,一边对兄弟们说道。朱樉朱棣几人频频点头。 朱棡看了他一眼,转头问朱标道:“大哥明日,还能带吃的进宫吗?” “怕是难。”朱标道。“不止明日,最近只怕都无法脱身了。” “方才也说了,中都万岁山降了冰雹。前些时候还现了月食。” “中都是我们朱家的龙兴之地,如今天有异象,礼部已经奏请父皇祭祀天地祖先。” “父皇已经允了。明日只怕要下旨令京中斋戒。我等身为朱家子孙,更要以身作则。” “莫说这些不能再吃,只怕宫里原本的吃食,也要降一等。” 这话一出,一群少年郎顿时悲呼连连。朱老四挎着张脸:“本来就是粗茶淡饭了,还要降等啊?” “至少肉菜是不能再有了。”朱老三也是一脸戚戚然。 几人这才知道,这顿竟然是最近吃上的最后一顿肉菜了。朱樉已经开始懊恼,方才只顾着抢吃的,忘记了细嚼慢咽,细细品味一番。 这下好了,一旦开始斋戒,至少得一个月不知肉味了。 朱标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和弟弟们道了个别就走了。少年郎们复又坐回了位上,各人都寻了要好的伙伴聊起天来。唯有朱棣双手叉在桌前,不知在想着什么。 “二哥,老三,老五。” “大哥拿来的吃食终究少了些,吃着不太过瘾。” “我寻思御膳房中,该有些来不及料理的肉菜。不如我们到御膳房去,悄悄拿些到后花园烤了……” 这厮竟然嘴馋如此,竟然想去御膳房偷肉吃! 朱肃一脸震惊,看着朱棣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大逆不道的恶徒一般。 永乐大帝年轻的时候,这么欠揍的吗? 啊,话说,几天前自己好像也这么干过。 “我还是算了。”朱樉颓然的摆摆手。“李老头走前要我抄写‘贞观记略’。我得抓紧时间,要不然,今晚又要挑灯夜战了。” 热血上头顶撞夫子是一回事,他可不敢明目张胆的不做课业。马皇后管教严可不是说说的。 “朝中正因诸事焦头烂额,劝你别去捋父皇虎须。”朱棡恶趣味的看了看朱棣的屁股。“免得又挨父皇一顿揍。” 倒是朱肃想了想,感觉颇有兴趣,站起身道:“四哥,我陪你去!” “老五?”朱棡愣住了。“老四胡闹,你也跟着做啥?” 朱棣则是大喜:“老五,好兄弟!” “方才确实没过瘾。”朱肃朝朱棣一笑,然后扭头对朱棡解释道。 “再说了,不就是挨打嘛,捱着捱着就习惯了……” “哈哈哈哈,此话不假!”朱棣一揽朱肃的脖子。 “……罢了。真是胡闹。”朱棡一皱眉头,不再去看两位弟弟。“……自己小心些。” “走咯。”朱棣大笑。“二哥,我会给你捎带回来的!” “多捎一些!”正在奋笔疾书的朱樉头也不抬,从他奔放的动作来看,狂草版的“贞观记略”应该很快就能出炉了。 …… 御膳房是大内御厨徐兴祖的领地。不过此时正是朱元璋用膳的时辰,徐兴祖该亲自带着午膳,去呈给老朱了。故而御膳房正处于空城状态。 朱棣和朱肃两兄弟在窗外窥探,确认里边没有声息之后,朱棣立刻一个鹞子翻身钻了进去,然后伸手拽朱肃进来。 不愧是惯犯!朱肃向十三岁的永乐大帝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两兄弟一阵搜罗,立刻找到了一只白花花的掏洗好的整鸡。甚至已经用姜片等东西腌制好了,应该是要给老朱晚上炖鸡汤用。 好东西啊!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朱肃立刻找了个盆儿装起了鸡,朱棣则跑到大灶前,拾了几块木炭兜在衣摆里。 也不翻窗户了,从大门撒丫子就跑。 在御花园烤鸡很大几率会被发现的,与其鬼鬼祟祟,不如速战速决。反正吃到了肚里,老朱还能下旨让他们吐出来不成? 运气好些手脚再利落些,说不定还能赶在有人经过之前,彻底掩埋痕迹呢。 “老五,真有你的。”朱棣开心的看着朱肃,似乎十分兴奋有人和他一起享受这份刺激。“以前我只当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个有胆量的好汉!” “啊哈哈……”朱肃只是笑笑,不答。 自己已经向老朱摊牌了,自然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装边缘人了。 倒不如放飞自我,想干啥干啥。反正老朱疼儿子,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等北征的消息回来,他相信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自己的快乐穿越生活就来了! 两人躲在一颗柳树下偷偷生火,突然间,朱棣手上动作一滞。“老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朱肃也愣了。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有啊,四哥你听错了吧?” “不对,肯定有!”朱棣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笃定。可惜脸颊上一道道木炭的污痕,让他看上去十分滑稽。 “在这里!” 朱棣一个箭步,拨开了一丛花丛。只见花丛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一脸的愕然,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朱棣板着小脸,厉声喝问。 “四哥,你吓到她了。”朱肃一把把朱棣拽到身后。一个小宫女而已,别把人给吓坏了。 他蹲了下来,努力摆出温柔的表情:“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为什么躲在这里?” “他不是什么鬼怪,只是脸上被木炭污了。不必害怕的。” 对待女孩子,朱肃还是很温柔的。只是他自己没察觉到,他说话的样子比朱棣更像居心叵测的恶人。 活生生一个骗小萝莉看金鱼的怪蜀黍。 “什么宫女,你看她身上,哪里是宫女的衣服!”朱棣却是一把,把朱肃护到了身后。朱肃一愣,他这时才发现,女孩身上一袭水色丝绸长袄,那材质,明显不是宫女所能穿得起的。 “说!你混进这御花园,意欲何为!”朱棣继续喝问。 女孩又是一愕,但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吓得失去了分寸。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年纪虽还小,仪态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小女子徐妙云,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吴王殿下。” “徐妙云?”朱棣反倒被这女孩子落落大方的模样弄怔住了。朱肃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惊讶的看看这女孩子,又看了看身前的朱老四。 自己莫不是…… 撞到了永乐大帝和徐皇后,这一对帝后的历史性相识现场? 第15章 老四啊,时代变了 徐妙云,魏国公徐达长女。史载其“天资聪颖,贞洁娴静”,有“女诸生”的美誉。后指为燕王朱棣正妃。二人夫妻恩爱,生有三子一女。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更是封徐氏为皇后。徐氏死后,朱棣哀痛不已,此生不再复立皇后。 对于这对在历史上有着深远影响的帝后,朱肃理所当然的,对他们的爱情故事十分感兴趣! 他的眼神逐渐八卦起来。 (w) “你认得我们?”朱棣依然皱着眉头,不过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敌意。徐妙云毫不心虚的样子,驱散了他的警戒。 “小女子是进宫陪侍皇后娘娘的。家父乃魏国公徐达。”徐妙云毫不慌乱,不紧不慢的说道。话中条理清晰。 “啊!”朱棣想起来了。母亲马皇后确实经常唤京中贵女进宫,共同做些纺纱织布的活计。 这习惯还是之前朱元璋征战天下时留下的。那时老朱与手下诸将四处征伐,唯有家中老小留在后方。马皇后便担当起了照顾将士们家小的职责,安排诸将家中男孩,与朱元璋诸子共同上学,女孩则由她亲自带着,教其纺纱织布、勤俭持家。 不止孩子,马皇后还悉心照顾诸将遗留在家的家人。她能记得所有老者的生辰,一到了日子,必定亲自带着礼品前去探望。遇到家中有困难的,她往往省吃俭用,甚至变卖自家首饰,省下银钱来急人所难。 这份习惯如今依然存在。老朱的老班底们对马皇后,甚至比对朱元璋更加敬爱! 因为徐叔叔征战在外,所以娘就把徐叔叔的女儿接近了宫中……是这样的啊! 朱肃恍然大悟。史书上说朱棣和徐皇后青梅竹马,原来根子是在马皇后的身上。 “徐叔叔的女儿?”朱棣这才完全解除了戒备。他松开了护住朱肃的手,“那你不去陪着母后,偷偷躲在这里哭干嘛?” 终究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徐妙云一怔之后,脸上那层强装出来的优雅慢慢剥落。大大的双眼再度蕴满了湿气。“我……我……” “小女子……小女子心忧家父,一时无状,才在御花园里……” “惊扰了两位殿下,实在是……” 女孩儿年纪虽小,但这一哭,却大有梨花带雨之感。连经历过后世无数性感女明星轰炸的朱肃,都有惊艳的感觉。 这小女孩儿,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啊! 小美人儿垂泪,朱肃八卦的眼神转向自己的四哥。朱老四,上啊!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噢,原来是因为北征的事。那有什么好哭的!” “你放心吧,等我长大了,我一定领兵北上,亲手斩杀了那个王保保,给徐叔叔报仇!” 小朱棣单手握拳,遥望北方,未来追亡逐北的永乐大帝此刻霸气尽露! 呃…… 朱肃单手扶额……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人家徐叔叔还没死好不好…… 徐妙云已经怔住了。数息之后,小女孩双眼开始决堤,豆大的泪珠再也不受控制,顺着精致的小脸一滴滴的滴在了花园的泥地上。 “我……我有些不适,先行……告退……”女孩儿咬着下唇,明明难过的紧,却还是在拼命的想忍住泪。草草施了一礼,徐妙云立刻转过身,就想往御花园的出口跑去。 “等等!”朱肃开口叫住了徐妙云。 他先是回头,嫌弃的瞪了朱老四一眼,把正在畅想自己未来征战沙场英姿的永乐大帝瞪的一脸懵逼。 哎,朱老四还是太嫩了些。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毛娃娃,毛还没长齐呢,还没开窍啊! 算了,这里还是,让我经验丰富的朱五爷出手,为这个没用的朱老四挽回局面吧。 毕竟此生是兄弟,就勉强屈尊,当一当僚机…… “徐小姐误会了。我四哥想说的是……” “徐叔叔,不会有事的。” “哎?” “哎?”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响起,不止徐妙云,连朱棣也一脸疑惑,看向满脸笃定的朱肃。 “五殿下是说,我爹没事?”徐妙云彷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直接忽略了朱肃的前半句。“可是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自徐达遇伏战报传来,魏国公府一片愁云惨淡。母亲、二娘等皆都寻思觅活,家中叔伯长辈都大摇其头,说大元倾国一击,国公爷在人家的地盘上,又中了王保保计策,此番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想进宫向皇后娘娘探听些消息,但皇后娘娘却只是好言安慰,并不愿意多说。 她听人说,前些日子陛下与皇后娘娘去了五皇子院里,出来后,陛下便否了增兵长城的谏言。说不定,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五皇子那讨论过什么,被五皇子听去了呢? “确切的消息,倒也不算……”朱肃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说道:“总之你放心吧,徐叔叔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和王保保是老对手了,怎么会完全没有防备,即使是有所损失,也断然不会全军覆没的。” “过一阵子,想必就会有报平安的消息传回来的。” 徐妙云面色一喜。她虽然素来聪颖,但关心则乱,难得有人断言父亲不会有事,不自禁的就想相信。 但此时朱老四却插嘴道:“老五,你别在这胡吹大气。兵事我比你精通多了!徐叔叔哪那么容易逃出生天的。” 此话一出,两道目光顿时转向了大花猫一般的朱棣。 徐妙云的眼神中带着怨愤。哪怕她再温婉,也难以忍受这个讨厌的四殿下一而再的咒自己的父亲。朱肃的眼神则是生无可恋:朱老四,我这是在帮你补锅呢!有你这么拆台的吗? 这是何等的钢铁直男! “看我干嘛,我说的是事实!” 朱棣一脸理直气壮。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了起来,神色中带着一股“我最懂兵事”的自傲,对朱肃说道:“蒙元王保保那边,所统领的都是骑兵,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哪里会给徐叔叔机会!” “自古骑兵突袭,从来都是摧枯拉朽,这回他们还是伏击,只要一冲破了大军队列,绝对就无法重新站稳脚跟。” “场面只会是一面倒的屠杀!” 小朱棣说的有理有据,他指着地上画出的假想战局图,一脸认真的看向朱肃。全然无视一旁徐妙云泫然欲泣的悲愤目光。 朱肃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厮,谁要和你推演这些战局了!没看见一边的徐妹妹心都要碎了吗! 大胖胖瓦罐鸡乃至堡宗,他们到底是怎么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哎?要是堡宗就这么被提前蒸发了,好像也还不错? 眼见徐妹妹企盼的眼光转向了自己,似乎希望自己狠狠驳斥一番这个一心咒徐达死于非命的憨憨。 为了不让小女孩伤心,朱肃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四哥,你的所谓‘自古’,是指以往历史中的战例吧?”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明军之中,装备了大量火枪,足以在蒙古骑兵的冲锋之中,稳住阵形……” 据史书记载,岭北之战中,徐达就是倚靠着火器营,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之中勉强稳住了阵线,虽然损伤了近万明军,但还是带着大部队步步为营,安全撤回了长城。 “火枪?”朱老四眉头一皱。他确实忘记了火枪的存在。“确实,火枪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骑兵突击。” “但是火枪的装填速度很慢,王保保又是伏击,一眨眼就会突进阵中的。徐叔叔他们肯定招架不过来。” 朱棣继续思索着。他幼年时就喜欢在军营里混迹,经常缠着叔父李文忠问东问西,火枪的优劣倒也十分清楚。 眼看这厮还在固执己见,徐妹妹又在气愤的瞪着他,朱肃下意识道:“火枪射速不够,可以用三段击啊!” “三段击?”朱棣一脸疑惑。 “就是火枪手前中后,排成三列。”朱肃解释道。“三人为一个小组,先由最前面的火枪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而后,再由第三人……” “等到第三人开火完毕,第一人也装填好了。三人交替装弹、开火,弹丸倾泻而出,密集如雨,片刻不停。” “这样一来,蒙元骑兵即使再快,也无法突破阵型。冲过来多少就要死多少。便是骤然中了骑兵伏击,想要重整旗鼓也不是难事了。” 其实在史书之中,并没有记载徐达在岭北之战中使用了“三段击”战法。朱肃只是情急之下,说出来驳斥朱棣的而已。 最早的三段击其实来自于朱元璋的义子沐英,在平定云南时指挥火枪兵使用了三段击。而沐英平定云南是在洪武十四年。现如今,才是洪武五年呢! 不过朱肃这一番“三段击”的理论拿出来,顿时震的朱棣目瞪口呆,他在脑海中不断模拟三段击火枪阵对阵蒙古骑兵的战况。结果不得不承认,运用这一战法,确实能彻底压制铺天盖地袭来的蒙古骑兵! “火枪战术,居然如此厉害!”朱棣的眼中冒出精光。 见终于说服了朱老四,朱肃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无比装逼的拍了拍永乐大帝的肩:“老四啊,时代早就变了。” “你不要自觉得精通兵事,就老是沾沾自喜。” “且多学着些吧。” 第16章 我真的是穿越者 “这么说,我爹虽然中了埋伏,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安全回京?”徐妹妹脸上泪痕犹在,但表情已经变得惊喜。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朱肃笑着说道。 “我都能想到的法子,徐叔叔天下名将,全身而退的法子肯定比我多多了。” “我想现在,徐叔叔定然已经成功撤入长城了。只是战报还没送回来而已。” “真的?”徐妙云开心的蹦了起来。朱肃不禁失笑,这小女孩,刚刚伤心的时候也是举止得体,一副小淑女模样。现在终于流露出一些小女儿之态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徐妙云脸上红了一红。她微微下蹲,再度对着朱肃敛衽一礼:“谢谢五殿下开导。” “无妨无妨。”朱肃挥挥手。他用余光去看一旁的朱棣,只见朱棣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辞,还在沉思着三段击的事。 已经完全把其他人当成了空气。 ……朱老四啊,你不对你未来老婆说点什么吗…… “五殿下,还请容小女子告辞。家母日夜担心父亲,我想去和皇后娘娘告假,回家将这番话告知家母。”徐妙云说道。看向朱肃的一双大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 朱肃有理有据的说明以及话里的那份自信,让她不自觉的相信这个少年的判断。她已经走出了父亲可能马革裹尸的阴霾,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安慰府中的母亲。 “啊,噢。好,那,再见。”朱肃朝他挥了挥手。徐妹妹又行了一礼,她对朱肃嫣然一笑,然后提着小裙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着离去了。 “终究还是小女孩啊。心态变的真快。”朱肃再度失笑。这小女孩,才刚转身,就顾不上要扮演小淑女的事了。 “至于这另一个小屁孩……”朱肃转头,朱棣还在那沉思着,甚至还蹲在了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喂,回魂了!”他拍了拍朱棣。 “去,别打断我!”朱老四拍掉了朱肃的手,“既然可以三人一组,那么四个,五个,不是也行……” 朱肃看着魔怔了的朱老四,无语的摇摇头。这厮,老婆都跑了,还在这纠结什么三个四个的。 徐皇后对永乐大帝的第一印象……肯定烂透了。 不理会依然在自言自语的朱老四,朱肃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正午了。是时候回大本堂,承受下午份的摧残了。 话说……自己为啥要和朱老四,跑到这御花园来的? “啊!”一股子焦味,终于让埋头推演的朱棣回过了神。朱肃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两兄弟骇然对视一眼。 “我的鸡!!” …… 事实证明,徐皇后可能无法让沉迷推演战阵的永乐大帝回神,但是烤鸡可以。 由此可以判断,烤鸡对于永乐皇帝的诱惑力,要大于徐皇后对永乐大帝的吸引力。 故而:烤鸡的魅力>徐皇后 精炼如上推导过程,得出答案:。 ……闲话少叙,总之,朱肃朱棣两兄弟终究还是没吃到美味的烤鸡,回到大本堂之后,他们还遭到了二哥朱樉幽怨目光的洗礼。 说好的给我带些的,鸡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御厨徐兴祖并没有因为丢鸡而大动干戈,想必也是知道了溜进御膳房的小贼究竟是何人后,哭笑不得的选择了息事宁人。 想来也是,两个小屁孩子,怎么可能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御膳房这种宫中重地? 不过是侍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本堂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无趣。朱肃这几天也好好的上课,也没再整些类似“抡语”的幺蛾子。他沉下心来,静静等着北边战报入京。 只要战报一来,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老朱也该信了吧? 穿越者身份一曝光,还怕不能拿捏老朱,让他乖乖准自己退学? 只是朱肃实在低估了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都几周过去了,老朱那边依旧杳无音信。大哥朱标所说的祭天斋戒倒是准时到来了,一连几天的斋饭,吃的朱肃嘴里直犯干。 百无聊赖到了一日傍晚,朱肃正听着台上宋老夫子讲的论语昏昏欲睡,二虎突然从外头进来。 “宋大人。陛下口谕,宣五殿下乾清宫见驾。” 正摇头晃脑的宋老夫子闻言一呆,朱肃则是大喜。 来了!终于来了! …… 吱呀一声,乾清宫的宫门被关上了。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不均匀的洒在了乾清宫内的地砖上。昏暗的室内让朱肃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睛,内侍们应该都事先退下了,偌大的乾清宫里,连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爹?”朱肃看到窗前,有一道如山岳般的背影。 “老五。”朱元璋转过身,他面色复杂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过来,来这坐下。” “爹你这是?”朱肃有些毛骨悚然。老朱这什么情况?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妖孽,准备大义灭亲吧? 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看两边的帷帐。莫非,里面藏着三百刀斧手,就等着摔杯为号?筷書閣 “……偷偷摸摸的张望什么呢,给咱过来!”见朱肃一脸心虚的瞄来瞄去,老朱一股无名邪火又冒上来了。 “啊,好。”这才是正常形态啊!朱肃放心了。不对儿子凶巴巴的老朱,算什么老朱? 朱元璋也坐了下来。他指了指桌上的两封战报:“这两份,分别是北征西路军、中路军的前线战报。” “西路军傅友德连下数阵,已攻下了大半个甘肃了。” “中路天德虽中了伏,但他反应很快,倚靠着火枪和步步为营的战术,挡下了王保保突袭的大军。在那种局面里,竟然硬生生保住了保住了大半主力,安全退回了长城。” “……一切,都和你说的,一点不差!” 朱肃看着那两封战报,没有说话。他知道,老朱一定还有下文。 “……老五啊,咱问你。” “这北征的战局发展,你是怎么料到的。” “是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又或是有高人指点的你?” “这是国家大事。你如实对爹说。” “不准说谎!” 看着老朱严肃的脸,朱肃心里暗叹口气。 这位便宜老爹,事到如今,还是不愿意相信穿越者的存在吗? “爹。”朱肃也坐直了身体,无比严肃的再次宣言。 “北征的战局,不是我想出来的,也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我的。” “是我前世的时候,在历史书上看到的。” “我真的,是跨越了六百五十年时光,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一名穿越者!” 第17章 大明还有两百七十多年就亡了? 这一次,朱肃没有抖机灵,也没有吊儿郎当。他无比严肃的和朱元璋对视着,乾清宫中的空气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朱元璋才叹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奇事……” “咱还想着,是不是你拜了什么方士为师,或者得了什么谶纬邪书。” “不过也是,那些谶纬之言,多是似是而非。那可能如你这般,预料的这么详尽的。” “您这是信了?”朱肃喜道。 “那两封战报摆在咱的面前,咱又如何能够不信?”朱元璋不再正襟危坐,他靠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白玉如意,在手中拍打起来。“这么说,你真是从六百五十年后的未来,穿回来给咱当儿子的?” “嘿,倒是有趣!” “呃……”什么叫穿回来给你当儿子,说的和我上赶着似的。 朱肃嘿嘿一笑,上前个老朱捶起肩膀来:“您洪武大帝的名头,在后世,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给您当儿子,那是咱的福分呀。”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当逍遥王爷,当然要上赶着了。 “真的?”老朱眼睛一亮。“那你说说,后世人都是怎么评价咱的?” “那自然是极尽赞美!”朱肃狗腿的拍着马屁。“您的功业,那是妥妥的彪炳史册!”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光是这一条,便是秦皇汉武所不及之伟业!” “更别提您本淮右布衣,却能崛起于乱世,便是开大汉四百年基业的汉高祖也不能及。他好歹还是个亭长呢!” “后世有谁人不知,我大明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铮铮铁骨,光耀千秋……” 朱元璋本来正拍着白玉如意,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朱肃所说的,都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儿,听到这些果然为后世所传颂,他大有不虚此生之感。哪有不得意的? 但听到“开局一只碗,结局一根绳”那儿,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开局一只碗他猜得到。毕竟自己化过缘,那也不是什么隐秘。但结局一根绳…… 细细一想,顿时脸上一黑。 “老五。”老朱也当了几年皇帝了,早已练到了七情不上脸的境界。 但他单是收起面上得色,室内温度就陡然降了七八度。 第18章 大明之亡 “哼!”朱元璋闷闷的哼了一声。无疑,朱肃这种“无力回天”的论断,让他彻底破了防。 “便是如此,朝中若是有忠臣良将,亦不至于走到亡国这一步!” “那么多领兵的将军,莫非全都做了乱臣贼子?” “对了,勋贵呢,咱开国,封了那么多与国同戚的勋贵,为何没人站出来扶保江山?” “莫非他们都断子绝孙了不成!” 朱肃抬眼看了老朱一眼,心说他们倒不是断子绝孙了,只是再过个几年,就要被您亲手祸祸的差不多了。 没几个香火能撑到明末的。 不过此时老朱正在暴走,朱肃也不敢提这一茬。便避重就轻说道:“那时的大明,已经没有多少堪用的良将了。” “那时,文官早已掌了重权,不断打压武将地位。大明文贵武贱,小儿皆知。武轻文重的风气愈演愈烈。以至于我大明后期,一个六品的武将守备见到一个七品的知县,都要打躬作揖,而知县却趾高气扬,不屑还礼。” “武将领兵出征,必受到文官重重制肘。不知兵的文人监军越过主将胡乱指挥,将领分毫不敢违抗。可若因此招致战败,却由身为武官的将领受过,监军则最多被申斥一番,板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到了崇祯年间,甚至找不出几员能统领大军的武将了。大军主帅,往往由文官担任。即便如此,朝中大员们也是极尽忌惮。文官们为排除异己,枉顾朝廷大事,随意颠倒黑白。党同伐异,不择手段!” 朱元璋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大明在两百多年之后,会变成朱肃口中的这副模样! “卫所呢?咱设立卫所,划定军户,能为大明世世代代养出百万兵马!便是连年灾年军户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派一只猪当统帅,都足以将那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彻底覆灭了吧?” 朱肃摇了摇头。“呵……卫所军制。” “李自成,可就是驿所军户出身。” “驿所军户?”老朱怒目圆睁。“军户有田有业,只要我大明在一天,他们世世代代都有铁饭碗。又为何要反?” “自明太祖……也就是您那个……之后,卫所军纪废弛,士官肆无忌惮兼并军户土地,渐成地主。失去土地的军户限于户籍身份,只能世世代代为军户,无法另谋生路,渐渐沦为士官奴仆,永世无出头之日。” “也因此,越来越多的军户宁愿逃籍成为流民,也不愿世代为奴。卫所缺员严重,十不存一。” “再者,到那时候,军户们早不复先祖之勇武了。他们世代务农,又训练废弛,哪里懂得行军打仗?其战力之低迷,往往几十流寇,就能击溃数千卫所军。” “更兼连年天灾,卫所军户食不果腹,对朝廷亦是怨念深重。李自成、张献忠等反贼登高一呼,流民、军户竟无不景从……” 这一番话,说的朱元璋瞳孔剧震,他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卫所之弊,竟至于斯!筷書閣 这可是他最为得意的一项国策啊!他曾满心欢喜的以为,只要实行卫所制,大明便永无兵员之患,足以保大明江山永固…… 却没想到,军户出身的李自成,竟成了捅死大明的一把尖刀! 想起自己曾在朝会上放出豪言,言道“朕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老朱就觉得自己躁得慌! 养兵百万,却是帮反贼养的! “所以,那个军户李自成,就是领着我大明无数的军户流民,埋葬了我大明的基业,夺走了我朱家的江山是吗。”老朱的声音掩盖不住的疲惫。 自己最得意的国策,竟然是错的……这深深的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是,也不是。”朱肃摇了摇头。 “亡了大明的,确实是李自成。但最后坐江山的,却不是他。” “不是他?”朱元璋又震惊了。今日所听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离奇,他撑着扶手,探出身来。 “你不是说大明亡于内外交困,内有李、张等人……” 说到这,朱元璋眼中凶光暴涨。 “这么说,夺得这江山的,是亡于外敌?” “莫非,是蒙元?” 老朱双手青筋暴起。心里的杀意已经压制不住了。蒙元!蒙元!莫非,咱有生之年,没有根除蒙元这个祸胎,又让它卷土重来了? “不是蒙元。”却见朱肃又摇了摇头。 “是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 老朱懵了。 “这又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建州女真,是居于辽东的一个少数民族。以渔猎为生。”朱肃答道 “其本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我大明还对其多有恩惠。但其崛起之后,却数次袭扰我大明北方边境。” “最后更是趁着我华夏乱局,来了个黄雀在后,窃据神器,夺了我汉人江山!” 老朱惊的眼睛都快掉了。他急急问道:“那李自成呢?张献忠呢?” “他们击败了我大明,却被一个小部落摘了桃子?” “李自成一行……终究只是流寇罢了。” “他们攻下京城之后,自觉大局已定,便大肆享乐。向官民‘拷饷’,得银七千万两。” “然不过四十二日之后,他们便丢了京城,仓惶逃窜。” “废物,废物!”老朱痛心疾首,倒是对李自成恨铁不成钢起来。马上他又想到了什么,恨恨道:“区区如此废物,大明朝廷上下,竟束手无策!” 朱元璋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朱肃担心的看着他,害怕他因太过生气,直接气死在这乾清宫里。 幸好老朱此时还是壮年,暂且还受得住。他捂着胸口,抬起眼看向朱肃:“所以,那建州女真,便入主了咱的江山?” “是。”朱肃点点头。想起那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神州自此板荡。华夏再也跟不上世界的步伐,女真皇帝却在百姓的血肉上吹嘘着“康乾盛世”“十全老人”…… 直到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老妖婆依旧想把所有华夏人民踩在脚下,恬不知耻的宣称:“宁与友邦,不与家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想到这些,朱肃也不禁握紧了拳! 第19章 无耻!无耻之极! 乾清宫陷入了寂静。夕阳已然落山,屋里一片漆黑。父子二人却都默默无言,两人都没心思唤宫人内侍来点起蜡烛。只是由着夜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良久,心情激荡的朱肃才悠悠开口:“可怜崇祯,若是生在了太平年月,或许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天启七年,崇祯那个躲在宫中做了七年木匠活的皇兄驾崩,将这个残破的天下,交在了年仅十六的崇祯的手上。” “当年十一月,崇祯诛杀权阉魏忠贤,将阉党连根拔起,任用以“忠正”“贤德”闻名的东林党人。颓丧了数十年的大明朝,竟隐隐有了一丝中兴的气象。” “那时的京中百姓,无人不拍手称快,个个都欢庆大明朝终于迎来了一位少年明君,一位新的中兴之主。” “哪成想,呵。”朱肃的声音极尽嘲讽。“什么‘忠正’,‘贤德’,不过是另一群无用无耻之徒。” “‘平日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们倒是有了后世名,但这大明江山,却在所谓的‘众正盈朝’中,彻底沉沦了下去。” “说。”老朱的声音毫无起伏,“给咱,继续说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夜。作为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崇祯,已自知无力回天。” “他安排三位皇子逃出京城,后返回后宫,命皇后与贵妃自缢,并拔剑,斩杀了自己的妃嫔。” “连他最爱的两个女儿,都被他忍痛……” “她们一个才十五岁,另一个,才六岁啊……” 朱肃扭过头,说不下去了。老朱在黑暗中的身躯一振,竟有两行亮晶晶的泪,从洪武大帝的虎目中淌了下来。 那是自己的子孙啊! “说,继续说。”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朱肃。 朱肃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次日,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宫中诸人已做鸟兽散。崇祯亲往前殿鸣钟,坐于殿上等候百官入朝。” “然而,等了一日,却无一人进宫面圣……” “……”老朱眼睛凝了凝。皇帝亲自鸣钟,却无人入朝…… 这是朝中上下,连一个忠良也没有了啊。 “你继续说。”他冷声道。声音里已经抑制不住的带着煞气。 “……那时,李自成已经攻入皇城了。崇祯皇帝带着太监王承恩,于煤山,自缢。” “结局一根绳……呵,结局一根绳……”老朱终于明白了结局一根绳的意思。他咬着牙,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临死前,崇祯皇帝留下了最后的遗诏。”朱肃继续说道。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 “‘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任贼分裂朕尸,无伤百姓……一人’……” 朱肃缓缓说道,大明帝国最后一任皇帝的遗诏,如轰雷一般,在明太祖朱元璋的耳边炸响。 朱元璋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眼睛里满是痛惜。 “他……他是这么说的?” “……是。”朱肃点头。 “好孩子……这是个好孩子啊!”朱元璋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似乎,已看到了一个穿着龙袍的青年,在一片废墟之中,满面惭然,跪着祈求他这个祖宗的原谅。 “咱……咱不怪你,你必是已尽了力,要怪,就怪那些奸臣、贪官、反贼、鞑虏!” 老朱咬着牙,焦躁的在乾清宫中踱来踱去。 “那些个乱臣贼子,竟敢如此欺辱咱的子孙!” “让他连死了,都满怀怨愤!” “可不!”朱肃也是恨得咬牙。“昔时国库贫乏,朝廷发不出军饷。崇祯无奈之下,只得落下脸向朝中大臣筹银。费尽心思,才筹到了白银十二万两。” “可李自成进京之后,竟在京中,搜刮出了七千万辆白银!其中,多数来自朝中官员!” “什么!”老朱简直不敢相信。 贼人能拷出七千万两,皇帝拉下脸来,竟然只筹了十二万两?? 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这些朝中大臣,哪个不是读圣贤书,满口的仁义道德。 竟然如此……如此…… “无耻,无耻之极!”老朱怒吼出声。 “还有更无耻的呢。”朱肃哼了一声。 “东林党有一领袖,名唤钱谦益的。听闻国破君死的消息,他的小妾悲不自胜,劝他一起投水殉国。” “这厮到了江边,竟然怕了!托称‘水太凉’,不敢赴死。” “等到了建州女真入寇中原,发布‘剃发令’,要所有汉民将头发剃成鼠尾。并宣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这厮竟带头响应,直接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圣人训示抛到了脑后,把头发剃成了丑陋无比的老鼠尾巴!” “他那小妾质问他,他竟恬不知耻,说自己剃头是因为‘头皮痒’!” “身为朝廷大员,东林党领袖,平日自诩道德君子,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厮日后,甚至在鞑虏的朝廷里,做到了礼部侍郎!” 朱肃恨声道。 “呵呵,‘水太凉’,‘头皮痒’……好哇,好哇……” 老朱怒极反笑,他额前青筋暴跳,甚至已经血贯瞳仁。 他踉踉跄跄,走到了剑架前。忽然呛啷一声,拔出了那柄跟着自己征战天下、斩杀过无数贼寇鞑虏的宝剑。 “无耻逆贼!” “给咱死!!!” 寒光闪过,那张坚硬厚重的金丝楠木御制桌案,竟被直接一劈两段! “陛下?” 乾清宫大门被猛然推开。二虎与一众甲士腰挎长刀,手执火把,急匆匆的冲进了进来。 待看见了宫中并无他人,只有依旧余怒未消的陛下和五皇子,以及那张被一劈两半的桌案之后,二虎愣住了。 陛下方才,明明在说逆贼…… 逆贼呢? “退下……”老朱犹自盯着被劈成两半的桌案。那桌案终究不是钱谦益,他手握着宝剑,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陛下?”二虎担心的看着他。 “咱说,退下!”老朱怒吼,二虎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带着侍卫们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老五。”过了良久,老朱才勉强平复了些思绪。 “天色晚了。你先退下吧。” “咱累了。要好好歇一歇。” 定鼎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明太祖,此时却仿佛老了数十岁一般。 “……是。”朱肃担心的看了便宜老爹一眼,躬身应是。 他不禁有些后悔。一说到明末乱局,难免激动了些,似乎刺激到老朱了。 见老朱依旧在那里出神,朱肃行了一礼,轻声往宫门退去。 “老五。”老朱再度开口了。 “儿子在。” “记住,今日和咱说的这番话,不许在外头说。”老朱说道。 “……是。”朱肃点点头。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自然不会在外面乱说。httpδ:/m.kuAisugg.nět “去吧。把门带上。咱休息一会。”老朱挥了挥手,也不管地上一片的狼藉,提着宝剑缓缓转身,坐在了正中的那把太师椅上。 朱肃再度点了点头,他倒退着走到门口,将大门轻轻关上。 透过门缝最后看到的,是洪武大帝那欲择人而噬的眼神。 第20章 咱要创造一个万世不易的大明! “重八,你怎么了?”深夜,坤宁宫,马皇后被辗转反侧的丈夫扰醒,发觉丈夫正望着帷帐出神,忍不住担心道。 “妹子,咱吵醒你了?”见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妻子,老朱语气中有些抱歉。 自乾清宫谈话之后,他便陷入了负面的情绪当中。朱肃走后,他又拿起宝剑,将乾清宫的那张御案砍的七零八落。 他恨不得,将那些胆敢欺辱他子孙的昏官、反贼统统砍死,好稍解自己心中之恨! 然而,那些都是两百七十多年后的人物。纵使他朱元璋能开天辟地,白手创出大明朝这等大基业,却也无法穿越时空,将那些两百年后的家伙们斩尽杀绝! 他疯狂的以宝剑砍斫书案,却无法消解丝毫胸中的狂怒! 最后还是马皇后闻讯赶来,拦住了状若疯魔的朱元璋。 看到马皇后,朱元璋终于不再暴怒了。只是颓然的坐倒在椅上,一句话也不说。 马皇后也不问,她挥退了宫人,如同当年还微末时那般,亲手为丈夫更衣洗漱,为他脱靴,抚慰他上榻歇息。 然后呆在丈夫的身边,静静的陪着他。 乾清宫已经一片狼藉,自然是住不得了。是以今晚夫妻两住的是坤宁宫。 然而不再狂怒的朱元璋,却依旧无法入眠。 他不敢闭上双眼,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仿佛看到了他的江山遍地烽火、他的百姓为异族践踏、他的后人吊死在枯树上! 如同噩梦! “重八。”马皇后担忧的看着老朱。“是不是方才,肃儿对你说了什么?” “……果然瞒不过咱妹子。”老朱看了结发妻子一眼,苦笑一声。左右也睡不着了,他干脆站起身,坐在了屋角的圆桌旁。 他伸手给自己斟一碗冷茶,一仰脖,一饮而尽。 “更深露重,怎还喝起了冷茶。”肩头微微一暖,是马皇后拿了件长袍给丈夫披上。 她顺势在老朱的对面坐了下来。“说说吧,肃儿他……都说了什么?” “他……”老朱有些犹豫。他不想让妻子承担这份沉重。 “重八,我是你的妻。”马皇后的面容无比严肃。“无论何事,你我都该共同担着才是。” “莫非,你是觉得我小门小户,配不上你朱皇帝了不成?” “妹子,这,这话又怎么说……”此话用在老朱这可谓无往而不利,老朱立刻就怂了。 “这……唉。咱就告诉你吧。” “老五他……告诉了我,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死状!” “大明……最后一任皇帝?”马皇后一愣,心中骤然一紧。 他的大儿子是太子,大明最后一任皇帝……也是她的未来子孙! “是……是什么模样?” “唉!”老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就着屋里的月光,将朱肃所说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马皇后。 “他……他竟然……” “是吊死的……” 说完崇祯吊死煤山,马皇后已是红了眼眶。 “让自己的儿子逃命,自己却宁死不逃。” “杀妻,杀女,而后自尽。” “死前还在愧疚,自己对不起祖宗。” “如此刚烈的皇帝,却肯向贼子恳求,勿伤百姓一人……” “甚至宁愿自己死无全尸……” “这……这是一个好孩子啊……” 马皇后已语带呜咽。之前见老朱这般愤怒,他满心以为,定然是亡国之君种种的不孝之举,气坏了他。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宁折不弯、一心为民的孩子。 历朝历代,何曾见到如此刚毅勇烈的亡国之君? 而且这个孩子,竟是死的这般的……悲怆。 马皇后怔怔的看着地上一抹如霜的月光。在那抹月光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长相酷似太子朱标的青年,一脸悲戚的朝自己叩头,然后毅然决然的,将脖子伸进了挂在枯树上的绳结之中…… “他是含恨死的。”老朱恨得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这几个字。“‘然皆诸臣误朕’,他是被那些杀千刀的官儿们,给唬了去了!” “奶奶的,这些贪官贼官,该杀,统统该杀!” “重八,别冲动。”马皇后忙拉住他。生怕他一时冲动,拿如今朝堂上那些官儿开刀。“崇祯那孩子是两百多年以后。那时的官儿,和现在朝廷上的百官可没关系!” “还不是一样?”老朱两眼一瞪,“你看看那些官儿,咱的儿孙拉下脸向他们筹银,十几万两就打发了。贼军杀进城来,直接刮出了七千万两!七千万!” “这些读书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脸都不要了!依咱看,咱这一大宝剑往朝堂上劈下去,十个有八个都不算无辜!” “那也不能乱杀啊!”马皇后柳眉一竖,丝毫不虚暴怒中的洪武大帝。“现在天下刚定,你因为未来两百多年还没影儿的事儿,就想大杀朝臣,以后谁还给你当差?你还当什么皇上?” “那……那怎么办!”老朱愤愤道。“知道了儿孙日后要被这样欺辱,咱们当祖宗的,就只能这么干看着?” “那也不是。”却见马皇后擦了擦眼里的泪花,拉过老朱的双手,让老朱面向自己。 “重八,我是妇道人家,本来不该干预朝廷政事的。” “但是崇祯也是我的子孙,这事儿我必须得说。” “两百七十年后的局面,咱们管不了,也拦不住。” “但是,咱可以管好现在!” “妹子,你是说?”朱元璋也猜到了些什么。 “重八,上天让肃儿穿越到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马皇后肃然道。“你是大明开国的皇帝,肃儿则知晓大明未来的进展。” “不,只怕不止如此,大明未来的灾难,将面对什么样的敌人,皇帝未来施政的弊端……乃至于什么政策是救国良策,什么政策会唱歪了经,肃儿必定都门儿清!” “有了肃儿在,你大可以帮子孙提前补好窟窿,避免那场惨剧的发生!” “唔?”老朱神情一震。 其实,他未必没有想到这一节。只是方才听到自己后人的惨状,加上对钱谦益等人无耻行径的愤怒,彻底蒙蔽了他的理智。 他本就是个易怒的人。 再加上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军户制度,在日后彻底崩溃,成为了大明江山的掘墓者,这种挫败感,让一向自信的他,变得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他甚至想过,这莫不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操纵着这一切?它让一个皇朝,永远逃脱不了三百年的轮回。 大明的灭亡,莫非也是宿命? 但现在马皇后的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他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胸中的积郁,化作了熊熊燃烧的壮志。那个气吞万里的洪武大帝又回来了。 “妹子说的对!不错,两百七十年又如何?即便是上天划定了咱大明的寿数只有两百七十年,现在既然咱知道了这事,咱就和特奶奶的上天掰一掰手腕!” “补上窟窿还不够。咱,要创造一个真正的,万世不易的大明!” 在这个深夜里,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这一声低吼,终将在那只幼龙的帮助下,响彻整个历史长河! 第21章 汝等,可知道建州女真! “据老五说的那些,咱的大明亡了,是因为这些窟窿。” 转换了思路的老朱立刻开始回忆朱肃所说的话,他站起身,在月光中踱起步来。 “灾害、官员、军队、鞑子。” “天灾不断,百姓少了吃的;官员贪腐,没有可用之人;军队孱弱,竟然连流寇都打不过;鞑子袭边,朝廷里头外头两边救火。” 要是朱肃在这里,一定会惊叹于老朱这份惊人的总结能力。 要知道,在乾清宫的那一番谈话,完全是想到哪说到哪,十分笼统不说,话语既不系统,也无条理。 老朱竟然能在这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无比准确的找到重心所在,将明末的局面料出个七八分。 这份功力,不愧是建了国的。 “重八,你有主意了?”马皇后问他。 “哪那么容易。”老朱烦躁的摇了摇头。“刚刚气昏了头,没细细问老五。何况那是两百多年后的事儿,咱就算留下了政策,也防不住某些不孝子孙,给咱唱歪了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肯定是一代又一代,慢慢演变成那样的。” “唉,这窟窿可不太好补。” “那怎么办。”马皇后道。“咱们知道了这事,可就得尽力才是。以后的大明有哪些后患,最好都给后世子孙一个一个根除了。” “即使慢慢又有了新窟窿,只要咱们这代根基打的好,后世等江山交到了崇祯那样的好孩子手里,他也不至于无力回天。” “妹子这话说得在理。”老朱点了点头。“还是要和老五好好谈谈。说不定,能在他那儿得到些好办法。” “不过,倒是有一个窟窿,咱现在,就能为后世子孙彻底堵上。顺便,帮咱那个好儿孙崇祯,好好的出一口气!” 朱元璋说着,眼中已经放出了凶光。 “重八,你是说……”马皇后也反应了过来。 “没错。正是妹子想的那个。”老朱冷冷一笑。“这一回,妹子不会劝咱,莫要大开杀戒吧?” 马皇后亦猜到了。但她只是愣了愣,然后对老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可不是,那些只知妇人之仁的寻常女流啊…… …… “陛下,圣躬万福!” 第22章 犁庭扫穴! “你?” 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殿中众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老朱更是虎目微眯:“说!” “那个劳什子建州女真,究竟在何处?” “回,回陛下。”小太监答话道:“建州附近,本无女真人居住。” “但近年,有三部女真因战事,迁移到建州附近。想来,这就是陛下您所说的建州女真。” “这三部女真,是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里部!” “哦?”刘伯温似乎想到了什么,出班禀道。“陛下,此三部女真本受元庭庇护。但如今元庭势弱,其与野人女真首领兀狄哈达乙麻赤,乃是世仇。” “确实很有可能受到野人女真的进袭,被迫沿江迁徙至建州附近。” “若说诸部女真之中,谁最有可能是建州女真,确实是这三部无疑。” 他心中有些疑惑,朝廷上下并无相关消息,陛下是怎么料到女真三部沿江迁徙至建州附近,还说出“建州女真”这个名字来的? “此三部女真,部署在三到五万人之间。只是女真中的小部族。”兵部尚书也出班禀道。有了确切的名字,那就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听到建州女真人数只有三到五万,如今遭了兵灾,只怕人数更少。朱元璋登时便冷哼一声。 “嘿,三到五万……” “来啊!给咱拟旨!” “命北征大军不必开回应天了!让天德在顺天修整,等候文忠回返。” “等中路东路两路大军会师了,直接给咱开去建州女真那。” “咱要将建州女真犁庭扫穴!一个不留!” 此话一出,殿中官员无不哗然。 这……怎么回事? 刚刚还弄不清建州女真是什么劳什子, 怎么话峰一转,就要对建州女真动兵了啊? 那个小太监更是惊呼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陛下!”底下的韩国公李善长顿时急眼了,出班道:“陛下,妄动兵事,恐损及我大明名声啊!” 胡惟庸也出班奏道:“陛下,北征新败,再度贸然动兵,恐致国家动荡!” 就连太子朱标也大惊出列:“父皇!此乃不义之兵!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咱收个屁的成命!”看到太子出列,老朱更生气了。 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这龟儿子的子孙后人? “拟旨!咱此番,必定要平了建州女真!” “父皇?”朱标一脸惊诧,父皇看自己的那一眼,怎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但宋夫子教授的儒家的仁义道德,此刻在他脑中占了上风。见自己劝不动父亲,他赶紧转身,向一旁的马皇后求助: “母后,还请您劝父皇三思啊!” 诸臣眼睛也是一亮,是啊!这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在这么?kuAiδugg 皇后娘娘仁德贤淑,若说谁能劝得动陛下,那必定非皇后娘娘莫属了! 于是诸臣纷纷道:“请皇后劝诫陛下!莫动此无妄之刀兵!” “陛下。”马皇后果然开口了。她一开口,本来暴怒的朱元璋顿时止住了要训斥群臣的嘴,转过脸来看着她。 李善长等人也松了口气:陛下最听皇后娘娘的。有皇后娘娘开口,陛下你也该歇菜了吧? 还没等老李高兴多久, 只听马皇后悠悠的道:“北征回来的那些兵,只怕不够。” “不如,把大宁和辽东的兵也拉过去吧。” “对!对对对!”老朱大喜。 “还是咱妹子想的周到!” “奶奶的,兵要是太少,万一留了活口可咋办。” “拟旨!给咱拟旨!” 他拍着桌子,大声命道: “命天德领大军出征!” “彻底,给咱平了那劳什子建州女真!”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做好了这事儿,北征的事,既往不咎!” “咱还给他们记功!” 这话一出,群臣们再度震惊。 不过区区几个女真小部落,在陛下的心里,竟然比北征还重要? 平了他们,北征失败既往不咎不说,还要记功? 这底下的武将们可就坐不住了。 “陛下!”留京的卫国公邓愈反应最快。“老徐做事不稳妥,让俺老邓去!” “咱保证,那劳什子部落里见了只狗,咱都给它凌迟了!” 既然陛下如此重视这劳什子建州女真,那还管他是为什么,上就是了! 这特娘是白捡的战功啊! “陛下!别听老邓的,让咱去!” “陛下,俺去!俺保证!一只苍蝇我都不给他留!” “放着俺来!鸡蛋黄俺都给他摇散喽!” “俺来!见了蚂蚁窝俺都给他掏了!” …… 武将们群情汹涌,都想抢这一轮白捡的战功。 “……唔。”老朱却陷入了沉思。“老邓说的有理。万一天德做事不稳妥,给留了活口……” “不行,还是咱御驾亲征……” 这话一出,文官们也坐不住了。 “陛下!”李善长等人直接给老朱跪了。 “御驾亲征,劳民伤财,户部已无太多余粮……” “去特娘的劳民伤财!”老朱怒吼。“老子就算把国库熬干了。” “也非要平了那狗屁建州女真不可!” 一群人都震惊了。陛下的怨念,竟如此深重? 这建州女真,是刨了老朱家的祖坟了? “老哥哥!”却是老朱的老兄弟汤和出列了。“小小建州女真,不值得劳动哥哥。” “便让我老汤去吧!我必定和老徐一起,平灭建州女真!” “绝对让他们死光死绝!” “……行吧。”背着手犹豫了良久,老朱终于松口了。 “老汤你做事谨慎,你和天德搭伙,应该没啥问题。” “那你和天德,务必将那建州女真清扫干净。” “唔……老邓,常升……”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的手往武将勋贵群里一划拉。“你们几个,也一并去!” “务必给天德查好缺,补好漏,一个也别放跑了!” “是!” “得嘞!” “陛下放心,您就瞧好着吧!” 那些以为自己没捞着出征资格的武将们,见老朱改口,个个惊喜莫名。纷纷狠狠的一抱拳,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然后跟着汤和邓愈去了。 眼睛里,都冒着兴奋的凶光。 建州女真是吧,你的亲亲爷爷们来了! 李善长、刘伯温等人都无语的抽了抽嘴角。灭个三五万人的小部落,居然出动了大明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将…… 这等级的天团一出,天下间谁顶得住? 比蒙元的牌面还大。 建州女真拢共才几万人,哪够这些杀坯分的…… 第23章 三国演义 谨身殿。挥退了一脸懵逼的文官和侍卫们,殿里只剩下老朱夫妻和太子一家三口。 “父皇。”太子朱标依然一脸懵逼。“那建州女真,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惹得您这般龙颜大怒?” “甚至不惜代价,派出那么多大将要将其犁庭扫穴。” “我大明乃华夏大国,对待此等番邦部落,正该以礼相待,以德服人。方显我大国气量。又何必……”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个屁!”老朱狠狠的呸了一口。 “那就是个白眼狼!”老朱看着这个儿子。以往觉得这儿子温文尔雅,是个上佳的守成之君。今天却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那种白眼狼,你要是还想以德服人,等哪一天你病了,虚弱了。” “他们就会跳起来,咬下你的一块肉,甚至取你而代之!” “对付这种白眼狼,最好的方式就是揍它!揍疼它!让他世世代代的怕你!他才会变成一只乖巧的狗!” “要是有能力,懒得麻烦,那就弄死它!” “只有死狼,才不会咬人!” 老朱狠狠一握拳。朱标被他说的面色一白,脸上神色却不是太认同的样子。 马皇后静静在旁边看着。脑海中突然想起,小五儿朱肃对他说过的话。 “大哥是太子,他去学做臣子才该学的学问,这样真的好吗?” 之前觉得小五儿,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的话并没往心里去。 但现在,知道了他是穿越者,马皇后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莫非,跟着那些大儒,学不成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 眼见太子还想追问,马皇后忙拉住了儿子。 “标儿。这事儿你父皇做得对。” “你且听娘说。” 说着,将朱肃自曝自己是穿越者,准确预料北征战况的事,以及昨夜告知朱元璋明末惨状的事,统统告诉了朱标。 这是老朱夫妻两,一早就商量好了的。标儿是大明的太子,这事儿即使要瞒着,也不能瞒着标儿。 “这……这……” “怎么可能!” 朱标惊的后退两步。“五弟他,来自于六百多年后的未来?” “我大明朝,被建州女真夺了江山?”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朱一挥龙袍。全然忘了一开始他也完全不信。 “你是他的亲哥哥,五年前老五病好之后,有哪些异状,你莫非一点也不知道?” 被老朱这么一说,朱标顿时想起一桩事儿来。 他曾经无意间,在屋外听到老五给妹妹临安公主说书。说的,是汉末三国时,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故事。 当时他听老五说的精彩,便静静听了一会,后来才进屋,问老五是哪听来的这好话本儿。 老五当时说,这话本儿是一个叫罗贯中的人所著,叫《三国演义》。因为内容实在有趣,朱标便上了心,还特地问过旁人,认不认识罗贯中这位大才。 后来才得知,这位罗贯中原先是张士诚帐下幕僚,张士诚败亡之后,罗贯中便归隐山林,再不出仕了。 而罗贯中,确实写了一本叫做《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书。 只是,据他所知,那本书,至今才写了十二卷! 而五弟朱肃,已经能说出后面六出祁山的内容了! 想到这个,朱标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么说,老五他,真的是来自未来? “标儿?”马皇后见朱标面色怔然,温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朱标回过神,赶紧将这事告知了老朱和马皇后。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老朱哈哈笑道。“看来,老五果然是穿越者无疑了!” 这更坚定了他昨晚发誓要建立万世不易之大明的决心。他大步向前:“走!去寻老五!” “关于这大明,咱还有好多事儿,要彻彻底底的问问他!” …… 朱肃一大早还在奢望着,老朱会不会言而有信,记起了和他的约定,找人来传旨让他不用去大本堂了。 然而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了许久,始终没见到传旨的太监,这让他心中大失所望。 可又不敢无故旷课,毕竟老朱家的家法,那可狠着呢! 这时候就真把自己当王爷,摆起了王爷的谱儿,老朱的厚底金丝龙靴分分钟教你做人! 不由得又有些丧气。自己混的这么惨,已经是穿越者之耻了。其他哪个穿越者穿越之后,不是拿着系统打天下,一路装逼到结局? 自己没系统不说,摊派穿越者身份,老朱还不太信…… 丢人啊! 正在大本堂听着宋老夫子的论语昏昏欲睡,忽然眼角一道期盼已久的人影,瞬间让朱肃精神了起来。 二虎!虎哥! 你可算是来了! “宋大人。陛下有旨。” “命五殿下即可往乾清宫陛见!” 二虎难听的嗓音,此刻在朱肃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我这就去!” 朱肃立刻站起身,还没等宋老夫子反应过来,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留下宋濂,以及朱老二朱老三朱老四他们面面相觑。 这老五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接连两天,被父皇抓到了乾清宫去? 而且他还一副高兴的样子……莫非,是父皇偷偷给他开小灶了? 脑补着老朱和老五在乾清宫,躲着斋戒的宫人偷偷烤肉吃的模样,朱老二瞬间流出了口水。 不不不,要是和父皇一起烤肉,那还不如不吃! 在他们这些皇子的眼中,老爹朱元璋可不是什么慈父,反而是极为可怕的洪荒凶兽呢。 …… 来乾清宫是马皇后的意思。本来,老朱是打算直接去朱肃的小院里等他的。 但马皇后考虑的更深些,她觉得皇子们的院子也住着贴身的内侍,人多眼杂的。不如到皇帝的寝殿乾清宫去。 乾清宫宫禁森严,隔音也好。说这些密事,不怕被人听了去。 是以他们一家三口,便来到了乾清宫候着朱肃。等朱肃来时,便看到昨日被老朱砍烂的那张案几已经不见,空荡荡的殿里摆了一张大圆桌,老朱、马皇后、朱标三人,正坐在桌前等他。见他进来,大哥朱标连忙招手,示意他坐到给他留的那张空椅子上。 “收拾的还挺快的。”朱肃不由在内心赞叹宫女太监们的工作速度。只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桌前,总有种坐不下去的感觉。 他们这些皇子们都知道,在老朱心里,只有太子朱标,那才是最亲最亲的亲亲儿子。老朱马皇后还有太子,这三个人,才是老朱心里最珍贵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其他孩子,始终是隔了一层。 “愣着干嘛。”朱标站起身,拉着自己的五弟坐下。“莫要浪费了时间。哥哥心里一肚子的疑问,想要细细问你。” “是。见过父皇,见过母后。”朱肃依言坐下。单独面对老朱时,他还能半开玩笑着叫他爹。现在他的老婆孩子都在,朱肃反而有些叫不出口了。 “昨晚的事,咱已经和你母后,还有你大哥说过了。”老朱没有关注五儿子的异常,反而是马皇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大哥想亲自问问你,你告诉他,崇祯,是不是就是咱大明最后的亡国之君?” “是。”朱肃点了点头。其实后面还有南明小朝廷来的,不过天子守着的国门都丢了,说崇祯亡了国也没毛病。 三人神色都是一黯。老朱叹道:“哎,可惜了这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朱肃微微撇了撇嘴。崇祯虽然刚烈,但可称不上这一个“好”字。 他要是算是好皇帝,那么卢象升、孙传庭、孙承宗等人表示有话说。 应该是自己昨天说的太感性,以及那一封悲壮的遗诏,再加上老朱对这个“孝子贤孙”的子孙滤镜,故而在老朱眼中,崇祯这才变成了一个“好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和堡宗、嘉靖、天启这几个人才比,崇祯确实算是好孩子了。 毕竟,他只是缺少了相应的教育,又被人给蒙惨了而已。出发点还是好的。 第24章 三百年魔咒 “五弟。”朱标再次开口了。“那么,最后夺了我大明江山的,真是那个什么建州女真?” “是。”朱肃再次点点头。 “虽然大明京城,是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攻破的。但是最后捡了便宜的,确实是建州女真那伙人。” “他们入寇中原后,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不止逼着汉民自称奴才,剃发易服,还一手造就了许多屠城惨案。” “扬州九日、嘉定三屠……更是令我华夏文明倒退百年,从此沦为列强鱼肉。” “说起来,他们还是被我们大明的恩泽喂大的呢!” 砰!年轻气盛的朱标一拳砸在了桌上,怒声道:“区区蛮夷,竟恩将仇报!” “方才,我竟还觉得父皇无故兴兵,太过了些。” “现在,我只恨我没有亲自请战,亲手将此獠灭族,以雪心头之恨!” 这话老朱听着可就熨帖了。看来自己选上的大儿子,还没有太过迂腐。 “咱就和你说,那些蛮夷都是白眼狼吧?” “那些迂夫子以德服人那一套,没用!” “要是有用,大宋朝那些夫子们,早就把蒙元给说退兵了!” 老朱这话说得在理!朱肃暗暗给老朱竖了个大拇指。论到以德服人,谁能及的过大送朝啊? 连皇帝都送给人家当果体舞郎了,也没见人大金朝痛哭流涕痛改前非。 “父皇今早,已经兴兵去平灭建州女真了?”老朱这行动够快的啊。北征刚输呢,这就再度兴兵了? “蒙元那边,不会借机南下吧?” 要是因为自己说了几句话,导致历史轨迹发生改变,北边元明局势恶化,那朱肃可担不起这责任。 想躺平,就得先保证大明蒸蒸日上啊! “无妨,借他两个胆儿!”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王保保也没在天德手里讨到好。而且据你所说,他们对文忠那一路的围剿也没成功。” “此时正是他们士气低下的时候,听到咱大明再度出兵,元朝皇帝召集残兵自保都来不及!” “还敢来咱大明撩虎须?” 说着,老朱恶趣味的笑了两声。 “正好,也能顺便吓唬吓唬元庭那个娃娃皇帝,让他安分几年!” 朱肃看着便宜老爹,总觉得老朱粗豪外表下,藏着一颗老奸巨猾的心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说没问题,估计就真没问题了。毕竟论到战略眼光,洪武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当世之最。 比徐达、王保保等一流名将还强上三分。 朱元璋朱标又细细向朱肃打听了建州女真的事,得知建州女真前身确实是胡里改、托温、斡朵里三部之后,父子二人皆松了口气。 没屠错人就行! 虽然屠错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来一遍就是了。 “老五。”确认了建州女真的问题,老朱自觉给后人补上了一个窟窿,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他看着朱肃,道:“昨儿咱爷俩聊的时候,咱气怒攻心,也没往细里去问。” “今天,你就给咱和你大哥细细说说,这好好一个大明朝,究竟是为什么会亡了的。” “一条条一桩桩,有哪些地方出了毛病,都给咱说出来!” 说着,期盼的看着朱肃。 朱标也是神情一震,对啊!现在有了五弟这个穿越者,只要知道大明日后出了什么毛病,爹和我事先补上不就行了吗? 照方抓药,还不容易? 总能将大明打造的固若金汤! “呃……”朱肃有些为难。大明的毛病?那可多了去了。 展开来说,那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想了想,朱肃开口道:“父皇,您是想,把那些毛病都堵上,创造一个万世不易的大明朝吗?” “那可不。”说到这,老朱果断来劲了。 “咱也不瞒你们,其实,咱从建国那天开始就在思考,到底用什么样万全的法子,才能保证我大明万世不易。” “咱觉得,就得百姓安分了,大明才能万世不易!” 老朱站起身来,拿着白玉如意开始边说边走。 “唐太宗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爹这话说得对。”朱标赞道。 “哎,咱那时候也不知道唐太宗说的啥。”老朱面有得色的一挥手。“只是咱和其他皇帝都不一样。咱老朱家,是从百姓起来的!”httpδ:/m.kuAisugg.nět “咱深切的知道,百姓不安分,那就要改天换地!” “远的不说,要是咱在凤阳还有口饭吃,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特奶奶的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打天下?” 朱标、朱肃纷纷点头。朱肃暗道,老朱这话说得在理。能躺平了过日子,给个皇帝当也不换啊! 当然,后宫三千佳丽也很香就是了。不过那一堆奏折公文还有天天盯着你私生活的白胡子文官就敬谢不敏。 “咱和刘先生、李先生讨论了许多回,最后啊,就想着给大明定一个万世不易的制度!”老朱神情有些骄傲。 “咱制定户籍,将百姓分为民户、军户、匠户,又想着让百姓各安其业,各居其户,莫要四处流窜,惹是生非。又着人丈量田亩,制定鱼鳞册。然后咱惩治贪官,让官员不敢欺凌百姓。这样,足以保证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令我大明永远昌盛。” 这就是老朱的理想化做法了。他希望通过限制百姓的行动,制定户籍制度,让大明永永远远维持现状:村人永远是村人,匠户世代是匠户。还用路引制度限定了百姓的行动范围:百姓永远无法离开家乡,想要离乡,必须向府衙说明情况,并开具路引,限期返回。这样,整个国家就会陷入一种近似于停滞的状态,世世代代,都是一般的模样。 但是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错的:匠户的儿子不一定适合做木工活,村人也可能失去土地被迫背井离乡。军户的后人不一定会愿意打仗,华夏大地更不可能一直维持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父皇。”朱肃忍不住开口了。“您可听说过,皇朝的三百年魔咒吗?” “三百年魔咒?”老朱一呆。“那是什么?” 看来这个时代,还没人总结出类似的东西。朱肃正色道:“所谓的三百年魔咒,就是我华夏皇朝,无论如何都无法传承超过三百年之久。” “这个魔咒,几乎是所有王朝,都无法破除的一道阴云!” 第25章 天道轮回 “你说,无法破除?” 想到依老五所说,自己的大明也只有两百七十多年。老朱脸色一白。 “五弟,不对吧?”到底是太子朱标读的书多些。 “上古之时,夏朝曾存在五百年,商朝亦有六百年。周朝更是绵延了八百年之久。” “便说汉朝,亦存续了四百零七年。为何说这三百年是个魔咒?” “夏商周那是上古时代的事了。”朱肃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君王,说白了就是个部落首领,靠着底下的小弟们给面子,才能勉强维持地位这样。和现在的皇帝不是一回事儿。” “周朝倒是有八百年了,但是春秋战国时期,那么多诸侯国,听他周王的话吗?” 朱标心说也是。“可大汉朝……” “大汉朝中间可是断过的。”朱肃道。“西汉和东汉,那可不是一回事。说白了,只是后面那个汉的皇帝,恰巧姓了刘而已。” 这也没毛病。照这么一想,确实没一个皇朝能超过三百年的。 朱标不禁毛骨悚然。 “莫非,这是上天的旨意不成?”他问朱肃。“是上天,不欲这世间皇朝,超过这三百年之数?” “什么上天不上天的,哥你想太多了。”朱肃无语的摆了摆手。“这最多就是某种历史规律,哪儿那么玄乎。” “哦?”朱元璋听出了重点。“这么说,你知道这规律是什么了?” 皇朝灭亡的规律!若知晓了这规律,再反推之,那岂不是说,只要破除了这规律,就能走出这三百年一轮回的魔咒? “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也只能参详参详。”朱肃道,心说知乎起点各路大神保佑,我要用你们在网络上灌水的那些知识,来忽悠鼎鼎大名的洪武大帝了! “在后世,一般认为有两种原因。”朱肃伸出两根手指头。朱标、朱元璋、连带着马皇后,都面色肃然,一脸认真的听着这个年方十四五的五儿子吹牛伯夷。 “第一种原因,土地兼并论。” “土地兼并?”老朱皱了皱眉头。 “嗯。”朱肃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朱元璋:“父皇,您刚刚也说了,要是有一口饭吃,您也不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 “那么,咱又是为什么,没有饭吃的呢?” “那还能是为什么!”说到这,老朱就咬牙切齿。“还不是元庭那些狗官,逼得我们老百姓没活路!” “你大祖、大祖母,都是被那些狗官逼捐逼税,给逼死了的!” 呃,这个剧本不太对啊。朱肃暗暗汗了一个,继续引导道:“那么爹,咱家为什么之前还扛的下去,到了大祖那时候,却被逼得扛不住了呢?” “之前咱家多少还有点田产,卖给了刘地主支应了些时日……”老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田?” “对!”朱肃点点头。“因为田,全部到了地主的手中!” “正是因为老百姓没了田,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只能拼命!” “大明后来的那些农民军,也大多是这种情况。” “可是,爹也划定了鱼鳞册……”朱标却依然还懵着。 “那玩意儿没用!”老朱烦躁的摆摆手。继军户制度之后,他再度发现自己又一个制度的缺陷。 “那些士绅,有的是办法让百姓卖田卖产。” 可不是,自己家里在前元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天灾人祸,主动将田卖给了刘地主应急? 自己还给刘地主放过牛呢! 现在想来,那些地主和税吏,可不就是狼狈为奸?税吏逼税,地主这才好趁人之危,将那些田亩统统低价买到自己的手中! “所以这种观点认为。”朱肃继续说道。“所谓的王朝轮回,其实就是土地分配的一次次兼并与再分配。” “地主或能免税、或有权势让税吏不敢征税。而国家的粮税,只能由少部分自由农承担。” “若有天灾人祸,自由农则入不敷出,只能将土地卖给地主以求有个活路。于是地主手中土地更多。农民则沦为佃户。” “如此慢慢恶性循环,直到国家土地大部分被地主占据。百姓没有希望,此时再有人登高一呼……” 这番话一出,老朱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场景,说的不就是元末的时候吗? 他和马皇后对视一眼,这对经历过元末局势的夫妻两,不由暗暗惊心。 “说白了,就是土地分配不均的问题。”朱肃总结。 “那王朝初期,为何又总能国泰民安?”朱标问道。“土地统共就那么多,为什么到了王朝初,就又够分……” 他啊了一声,已经反应了过来。 朱肃叹了一口气。“还能为什么,‘天下户口,几亡近半’。类似这种描述,在史书中不少见吧。” “现在咱们的大明,不也是这样么。” 老朱心里一沉。按这样的说法,这几年自己洋洋自得的国泰民安,只是因为战乱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他也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心里知道,老五的这个论断,是对的。 人心思定……史书虽只有寥寥数语,但背后昭示的是这片华夏大地上,死了实在太多的人啊! 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兄弟,此刻已经成为皇帝的朱重八,竟然觉得鼻头微酸…… “咱记下了。”老朱赶忙说道,生怕被自家老婆孩子看到自己哭鼻子的糗样。“老大,你回头去查查史书,看一看,历朝历代亡国的原因里,是不是都有这一条。” “回头,咱爷两想想办法,用两代人的力量,彻底杜绝这劳什子土地兼并!” “是。”朱标高声应是。其实也不必查了,他已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实,历朝历代亡国之前,都能找到类似“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记载。 只是之前,从未将这些与“王朝轮回”联系在一起。 有钱人嘛,什么年代没有?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什么?”老朱问朱肃道。“一并说。咱想法子一并料理了!” “另一个么……”朱肃心说这个可比土地兼并论复杂多了。“另一个原因,大明在未来可是深受其害……” “那就是,” “天!道!轮!回!” 第26章 小冰河 “天道轮回?” 老朱夫妻加太子朱标,顿时都被镇住了。 朱标年纪毕竟轻些,还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听到这么有伯夷格的四个字,脸色甚至都白了白。 “天道?” “五弟你不是说,没有什么上天不上天的吗?” 天道这种字眼,听上去就感觉无可违逆啊! “嘛,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这样。”见自己一语惊四座,朱肃暗想皮一下果然很开心。怪不得古代那些说客一张口,往往就要先大笑三声,然后来一句‘将军死到临头尚不自知’云云。 吓唬人果然会有快感啊。 不过干货还是要给的。朱老五端起茶水润了润喉,这才悠悠的道:“大哥,你跟着李先生学史,可曾注意过,这天下有历史记载的千年以来,气候如何?” “气候?”朱标一愣。随后眉头微皱:“五弟莫非,是想搬出汉儒天人感应之说?” “依为兄看,天灾实乃天数,又与朝代更迭何碍?唐太宗何等雄主,贞观年间亦有蝗灾现世。父皇功业前无古人,然中都亦有冰雹。” “若是国家强盛,纵使国有大灾,亦可调度得当,安稳度过!” 听了大儿子的话,朱元璋默默点头。心说标儿还是晓得轻重的,没给那些先生忽悠瘸了去。 臣子可以信什么天人感应。但皇帝,是万万不能信这一套的! “大哥此言甚是。”朱肃也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但是,要是连续十年大灾、二十年大灾、乃至数百年大灾呢?” “数百年?”朱标懵了,不信道:“怎么可能?” “老五,你是说……”老朱却是眉头一皱。他想到了之前朱肃说的,崇祯年前的种种天灾…… “咱大明将来,会有持续数百年的大灾?” “嗯。”朱肃对老朱点了点头。随后自顾自道:“大明朝末期,正好撞上了后世鼎鼎大名的‘小冰河时期’,连续百年,气温持续降低。” “气温降低,也算大灾?也能称得上天道?”老朱一脸的不信。他刚才还以为,是连续数百年干旱洪涝这种大灾害呢。 但只是降降温,算什么大事? “气温降低,只是其中一个容易发现的特征而已。”朱肃无法向古人解释什么是板块运动、什么是气候变迁与封建王朝的盛衰。 当然,主要是懒。 于是,他选择了最浅显易懂的方式对老朱道:“您别小看了气温。我问您,若是我大明北边的气候越来越冷,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冷。对我大明北方千千万万的农民来说,会怎样?” “农民?”老朱一愣,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粮会减产?” “不是减产,是绝收!”朱肃摇摇头。 “这么严重?”朱标震惊道。 “恐怕,比大哥你想的还更严重。”朱肃道。“大明景泰五年,扬州五月飞雪,冻死树木花草无数。当年七月,又下了一场大雪。地面雪厚,足有三尺。” “扬州都是如此,更别提北方了。你说,这样的天气,粮田能不绝收嘛。” “……”朱标说不出话了。老朱也震惊的和马皇后对视一眼。他也没想到,气温竟然会降低到了这个地步。 扬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啊! 飘雪就够惊人的了。竟然还雪厚三尺,冻死树木花草无数? 他开始正色起来,再也不觉得这所谓的“小冰河时期”,只是添件衣服就能解决的小事。 “大明末期。北方良田几乎十不存一。南方田垄,又多为世家大族所把持。”朱肃继续道。 “北方百姓衣食无着,只得沦为流民。南方百姓无田无产,一遇兵灾,只有被裹挟的份。” “朝廷也被天灾等因素拖垮,财政紧缺。” “上层再屡出昏招。崇祯年间,就是因为崇祯向早已走投无路的良民百姓,三征辽饷,彻底败坏了大明最后一丝国运。” “李自成这才趁势而起,成为了捅向大明心脏的那一把尖刀!” “什么?”老朱站了起来。“向已经遭灾的百姓,加征辽饷?” “还征了三回?” 他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自己就是被元庭这样逼反的,又岂会不知,这样做的结果会是如何? 不给百姓路走,百姓就会和朝廷拼命! “崇祯那孩子,竟然做了这种事?”老朱瞪大了眼睛。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无视了气候变化,所引起的灾情。”朱肃呵了一声。“他虽然有重振河山之心,但毕竟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 “眼高手低,也是正常。” 老朱颓丧的坐了下来。他也没想到,后世的大明皇帝,竟昏庸到了这等地步。 “我们还是继续说小冰河吧。”朱肃扯开话题道。“气温降低其实只是最显著的特征,因为种种原因,小冰河时期,还会伴生各种各样的天灾。” “如洪涝、干旱、蝗害,都会在小冰河时期频发。而且,这一时期,还会发生一项极为重要的兵祸!” “你是说。”老朱眼里精光闪动。“北方!” “对!”朱肃忍不住在心里给老朱伸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洪武大帝,自己才说初一,他便知道了十五了! “兵祸?”朱标有些疑惑。转头问老朱道:“父皇,为何?” “痴儿。”老朱面色严肃。“你说,咱们大明都冷成这样了。那北方的那些家伙,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儿?” “啊!”朱标也明白了。 江南都飘雪了,北方的游牧民族那些地儿,恐怕更是,冷成了冰窟窿! 那样冷的天气,莫说他们的牛羊草场,便是人,只怕也得冷死无数! 北边活不下去了,游牧民族会做什么? 南侵!南侵!只有南侵! 只怕,小冰河时期的那些游牧民族,比现在让大明如临大敌的蒙元,还要更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只有疯狂的往南,冲进大明朝,抢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他们才有活路! “北边,果然是咱大明的心腹大患!”老朱眼里,再次流露出如同猛虎一般的凶光。 第27章 礼不可废 “上天啊,我大明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一向温文尔雅的朱标,此时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父皇与各位叔伯含辛茹苦,驱逐蒙元,这才重振了我汉家河山。” “为何要送来这‘小冰河’,让我大明蒙受此等苦楚?” “大哥何必怨愤。”朱肃道。“先贤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上天又哪里是针对我大明朝一个?” “我刚刚说了,‘天道轮回’。这不过是上天运转的一种规律罢了。” “后世曾有学者,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气候的变化,往往是以百年甚至千年为单位,周期性变动的。” “往往温度适宜多长时间,之后就会冷多长时间。如此周而复始。” “而且,这个周期,和我们中原王朝的变迁,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肃放低了声音,明明还只是十来岁的孩童,此刻给朱元璋他们的感觉,却彷如一个深沉的智者。 “便由辽东来说。隋末天下大乱之时,辽东尚属苦寒之地。” “但等到唐朝开元盛世之时,辽东已有了万顷良田。” 老朱眼神看向了朱标,意思是是否有此记载。朱标看着他征询的眼光,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昔日先生们教到此节时,只说是鞑虏不事生产,浪费了好地方。等到唐时据有了辽东,这才将这些良田开垦了出来。 他也便这么信了。 哪里又曾想过,这是气候的缘故! 真当那些辽民都是懒汉,宁愿饿死,也不懂得开荒种地吗? 还不是因为天气寒冷,根本种不活! “……肃儿,你的意思是说,盛世,往往是在气候温润之时。” “而乱世,则多有气温骤降?” 一直默默听着的马皇后,突然总结道。 “是,就是这样的道理!” 朱肃道。“也正是因此,所谓‘三百年魔咒’,其实就是因为气候变化的周期,往往就是三百年。” “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查阅史书。但凡神州有难,大都是气温骤降之时。” “气候引起灾难,灾难引发饥荒,同时也导致了外敌的入侵。” “很少有王朝,能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存续下来。” “……怪不得每逢盛世,史书上总有‘风调雨顺’之说。”朱标摇头自嘲道。“可笑我以往从未在意,以为只是套词,却未曾想过,这四字,竟是与王朝兴衰息息相关……” “听五弟一席话,却是更胜读十年书!”朱标突然一振衣袖,竟起身毕恭毕敬的对朱肃鞠了一躬。“五弟,还请受为兄一拜!”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朱肃赶紧躲开。这大哥可是老朱的心尖尖。自己受了他的礼,老朱又要打自己屁股可咋办。 “老五,你就受着吧。”却是老朱在一旁发话了。“莫说是你大哥,咱做皇上这么多年,也从没想过,区区天候,田土,竟然有如此大的学问。” 听完朱肃所说的这两个论断,他感觉一刻都坐不住了。心直接飞到了东阁,恨不得立刻拟出办法,破了这两个在未来束缚大明的“魔咒”。 他素来是个急性子,心里这么想,身体便也站了起来。“咱这就去东阁,寻大臣们议一议,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妥善的法子。” “老五,老规矩,今儿的在这谈话,除了咱们这四个,谁都不许说。” “妹子,咱先去了。中午的午膳,就不回来吃了。”说着,风风火火就往外走。 “爹,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朱标忙也站起身,跟在老朱的身后。 “啊,等等……”朱肃也站了起来。“父皇,大本堂……”kuAiδugg 说了快一早上,嘴都说的干了,刚要提点要求的时候怎么就走了? 小爷我不想再去大本堂受罪了啊! “肃儿,先莫去扰你爹爹。”马皇后拉住了他。“他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一刻也不能等。” “更何况,昨晚他情绪不佳,折子尚没批完。今儿只怕谨身殿的折子更堆成山了。” “先让他把事做完吧。” “可是,母后……” “什么母后。”马皇后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叫娘!都是自家人,不兴这些繁文缛节。” 她早发现了,在标儿面前,自己的这些孩子,都是叫自己和重八“父皇,母后”的。 虽说礼不可废。但这样,总让她觉得膈应。 她又何尝没发现,方才朱肃刚进殿时,眼角的那一份不自在? 重八什么都好,就是对标儿,确实是偏心了些。 虽然,对其他儿子,他也并非全不关心,但面上,也确实比对大儿子朱标,更严厉了数倍。 这是取祸之道啊…… 马皇后眼中闪过几分忧虑。 日后,确认了自己在意的那件事之后,还当找机会,问问自己这些孩子们的事…… …… 老朱刚出乾清宫,便大声唤来了二虎,要他亲往韩国公、诚意伯二人府上,将李善长、刘伯温喊来。 然后便带着太子,父子两风风火火的奔往东阁。 “陛下。”很快,李善长和刘伯温两人便到了。可怜这两老兄弟,一大早被老朱叫起来进了宫,气喘吁吁的回到家刚吃了顿饭,还没来得及躺下补会儿觉,就又被二虎火急火燎给请了来。 他两可是文官啊,可不像老朱这种粗汉,身体又强又猛,火力还大,一宿不睡也不带困的。 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哪儿经得起这样折腾? 但人家现在是皇帝,且这些年来,越发深不可测了。两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见二虎亲自来召,勉强按耐住一颗惶恐的心,紧赶慢赶就进宫来了。 生怕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被老朱抓住了辫子。 幸好,老朱的态度倒挺和善,见了二人,便向二人招手。“哦,两位先生来了啊。” “快来,咱这里,正有东西要给你两看!” 此时的东阁御案,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典册。书册之多,几乎把老朱和太子父子两埋在了典籍里。要不是太子起身向他们两行礼,他们两都没发现太子也在这里呢! “太子殿下也在啊。”听老朱用私底下的称呼叫自己,两人知道这算私下会晤,不属于正式朝见,便也放松了些。李善长疑惑道:“不知上位呼唤老臣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话先莫说,两位先生,快来。” “这些,是宫里存着的,从大唐神功年间,到我洪武年间各地的地方志,以及其他各种史料。” “你们来帮着查查,从唐时到现在,这天下的气温,是否真的降低了!” “气温?”李善长和刘伯温对视一眼,都有些懵逼。 咱们的皇帝陛下,早上的时候刚整出个什么建州女真,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就又关心起天下气温变化的问题了? 是生活太安逸了,还是下面递上来的奏折太少了? 第28章 三百年! “父皇,我这有一些发现。”却是朱标开了口。 “您瞧,这是我在《酉阳杂俎》中找到的记载。”说着,朱标将一本书捧到了朱元璋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段落。 “其上说,大唐天宝年间,唐宫之中尚有柑橘丰收。” “天宝年间,唐玄宗以洛阳为都。彼时的洛阳还能种出柑橘,而今日之洛阳,早就产不出柑橘了。” “唔。”老朱的面容严峻了几分。 “还有。”朱标继续道,拿出了另一本书籍。 “儿臣查阅了唐时太史局的记录。您看。” “玄宗在位时,长安至少有十九年冬日无雪。” “而我大明如今,长安城那是年年飘雪。若是哪年没雪,反倒算是稀奇了。” 老朱的脸色更难看了。李善长一脸懵逼,刘伯温若有所思。 “上位,这长安飘不飘雪……又能如何啊?” 李善长开口问道。 “李先生还没发现吗。”朱元璋的语气有些不耐。“这天下,是越来越冷了。” “呃……” 李善长依旧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区区天气如此在意。 但老朱语气不善,他便也没有追问。只是宽慰老朱道:“依老臣看,这天候时冷时暖,也是寻常。唐时长安比如今暖,那也不过只是一阵而已。” “我大明得天之佑,今后天气,必定会比唐时更加风调雨顺。上位大可不必介怀。” “这可未必。”却是沉思着的刘伯温,打断了李善长的话。 他抬起头,向朱元璋拱了拱手:“上位,这天下天气越加寒冷,只怕确有其事。” “臣记得,玄宗时蜀中盛产荔枝。诗人杜牧有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所言的,便是唐玄宗从蜀中运来荔枝的场景。” “而过了几年,蜀中荔枝竟无法生长。到我大明如今,荔枝早已退至了更南边的岭南生产。” “五代时,郭彦威起兵取刘知远天下,时值八月,黄河为冰雪所冻,刘氏依为天险的大河,竟成为坦途。” “无独有偶,宋时金国之乱,金兀术领大军北临黄河,那时亦是八月。突然天降大雪,黄河再冻,金兀术大军安然渡过黄河,方有了靖康之变!” 刘伯温如数家珍,这桩桩件件,竟比直接翻找史书还要清楚。朱元璋不自禁的上前两步,朱标更是放下了手中书本,咬住了下唇。 李善长还是疑惑,他看向刘伯温,只觉得满脑袋都是问号。上位在这查气候不务正业,你刘伯温搁着填什么乱? 怎么还在这给上位找起了论据、陪着一起胡闹起来了? “韩国公还没看明白吗。” 刘伯温叹了一口气。 “这气温,自唐时玄宗年间大降,而后五代之时又降,及至靖康之时再降!” “而这三次降温,分别对应着安史之乱、五代乱世、靖康之变!” “啊!”李善长这才如梦初醒,整张脸惊的煞白起来。 刘伯温虽猜出了朱家父子查气温的用意,但此时,他的心中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此前无人注意过的这气温,竟然昭示着天下的兴衰! 朱元璋虽不喜谶纬之学,但刘伯温,其实是精通风水相术、谶纬之学的。他曾以毕生所学推演大明国运,然而谶纬始终是逆天之学,并不能真正的知晓过去未来。他竭尽所能,也只能推断出一个似是而非而已。 但这时他方意识到,这天下国运的流转,竟是和气候的变化,息息相关! 气温低则紫薇暗,气温高则国运盛。 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风水相术,竟还抵不过陛下今日偶然一言! 他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进言陛下增兵长城,陛下初时意动,但不过一夜之后,似乎便笃定了北征大军主力仍存一般,否决了增兵长城的提案。 今早,又急哄哄的召集百官,要平灭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建州女真。 这些异常联系到一起,刘伯温霎时一惊。 莫非……陛下这几日,发现了一个学究天人、通晓阴阳、能知过去未来的高人? 这个高人,指点了陛下北征大军虽败却主力尚在、建州女真日后为大明心腹之患。 然后现在,又以天候算出了这大明的国运,即将重现五代之乱局? “陛下!”想到这,刘伯温急忙问道:“陛下查阅典籍,莫非,是想验证这气温,与天下乱世是否相关?” “我大明,气温即将大降吗?” “可不是。”老朱烦躁的把手上的书一丢。刘伯温学富五车,他都已经佐证了这气候与天下大乱有联系,那这些史书,自然也不必看了。 老五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咱得知,这天下的气温,将大大降低。” “届时,这天下,只怕要连续遭好几年的灾!” 想起朱肃所形容的明末惨剧,朱元璋狠狠的握一握拳。 “果然是有高人指点!”刘伯温心下暗道。若是没有高人,陛下又是从何处突然得知? 他心中微微振奋,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此等高人大才存世!httpδ:/m.kuAisugg.nět 当想方设法,求教于此人! “这……”李善长也是惊讶无比。皇上竟有了此等能耐,能预知灾情? 刚刚已经在老朱面前失了一城,是以他现在忙表态道:“上位勿忧,竟然已知道了这天下即将遭灾,咱们早做准备也就是了。” “凡遇大灾,所重莫不过粮草。只需粮草齐备,以我大明之盛,天下必能安如泰山。” “还请上位告知,这天下即将受灾几年。” “我等也好预先筹谋,建起仓库。按年备好救灾粮草,自然可保我大明百姓无虞。” “必不会让五代之乱等惨剧,发生于我大明!” “……”老朱瞥了他一眼。想到朱肃方才说的,一股无力感顿时袭上他的肩头。 “三百年。” 低沉的声音从龙椅上传出。 “……什么?”李善长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侧了侧身子。“上位能否再说一遍。臣年老体衰,听得不甚清楚……” “三百年!咱说!三百年!” 老朱恨恨的站起身。 “气温会连续下降三百年,而咱的大明,也将要持续受灾三百年!三百年!” 这回听得清楚无比,但李善长却整个人都听傻了。 三百年? 谁家粮仓,能囤上足够吃三百年的粮食? 第29章 犹疑 李善长讷讷无言,刘伯温与朱元璋父子,也分别想着心底的事。东阁的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才传来老朱斩钉截铁的声音: “改!咱非得想尽办法,让大明安然度过这百年大灾,传诸千秋万达不可!” “今日让你二人来,是想请你二人给帮着参详参详,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多多生产粮食,给日后先备着的。” “还有,刘先生,咱们在洪武初年拟定的那‘军户制’,只怕是不成。” “还需商议商议,争取改出个万全的办法才成!” 刘伯温闻言一愣。那军户制,不是被你盛赞“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善政吗?怎么现在又要改了? 但马上又恍然了。只怕,又是那高人指点,说出了军户制日后的不足。 “好厉害的高人。”刘伯温心底惊叹。那军户制呈上去之前,自己和一群官员那是议了又议,改了又改,自以为是能传诸万世的良法。 却不想,那高人几日之间,就让陛下决定了更改军户制的决心。 这必是其看出了军户制之害,对陛下分说了军户制的弊端,甚至是先行算出了军户制在日后所引起的乱局。这才让本无比自负的陛下朝令夕改,下定决心要未雨绸缪。 刘伯温对那高人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偷偷查看朱元璋脸色,看出了朱元璋没有主动说明的意思,便也勉强压下了好奇心。 陛下心绪不佳,此时不宜发问。 等到日后,慢慢旁敲侧击,也就是了…… …… 话分两头,不说君臣四人在东阁,就大明朝的未来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先说朱肃这边。 被马皇后留住之后,马皇后破天荒的亲自下厨,给朱肃弄了些吃的。这几天宫里摆祭,朱老五的嘴里本就快淡出鸟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蹲在马皇后身边,眼巴巴等着吃的出锅。 “慢点儿!你这孩子!”见朱肃火急火燎的从蒸笼里抢出一个包子,又为太烫拿不住而左右抛来抛去,马皇后失笑道:“你这皮猴儿,早晚都是你的,急着作甚?包子又不会跑了。” 朱肃无暇回答,用指尖捏住包子两边飞快的咬一口,一张俊脸霎时被烫的涨红,好一会才呼出一口热气,笑道:“许久没吃娘做的包子,嘿嘿,这不是心急想尝尝嘛。” “你啊。”马皇后此时布衣荆钗,在这满布蒸汽的厨房里,俨然一个寻常的民间妇人。见朱肃吃的欢,她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才六岁,你爹领着大军出征,把全城能当粮草的吃食都带去了。” “你二哥和四哥晚上喊饿,娘带着你们爬起来,大晚上给你们蒸包子吃。” “那时娘一边抱着你,一边去蒸笼里给你二哥拿包子。谁想你这贪吃鬼,竟然伸手去抢,被那包子烫的哇哇直哭!” 似乎想起了朱肃哭鼻子的模样,马皇后点了点朱肃的额头,又笑了起来。 “如何不记得……”朱肃有些脸红。“那时我都六岁了,竟还天天哭鼻子,要娘你整日抱着。” “我还记得那天,二哥见包子被我不慎掉到了地上,哭的比我还大声!怎么哄都哄不好!” “你们兄弟两,都不是好相与的料!”马皇后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你四哥非要带着你爬树……” “结果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滑了下来,四哥被娘您一阵好打!”朱肃也笑。“我还记得那时,四哥被您撵到了床底下,您够不着他,那天晚上气的不给他饭吃!” “还有上元节那次……” “那次我和您上街,突然冲出来一伙人要给您叩头,竟把我吓哭了……” 厨房里。朱肃一边就着炉边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和马皇后回忆昔年往事,场面其乐融融。 “……后来”。渐渐的,马皇后声音黯淡下来。“后来,你便病了,连续病了半个月,人事不知,总不见好。” “娘求神拜佛,总算神佛保佑,你最终……还是安然醒了过来。” “……嗯。”朱肃点点头。“那时,我只觉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但脑子却又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光景。仿佛有什么尘封着的东西,渐渐觉醒了过来。” “后来,我便慢慢想起了前世的事,想起了自己是个穿越者,来自于六百五十多年以后……” “原来是那时……”马皇后恍然。 她捋一捋被水汽打湿的头发。“肃儿,那你前世之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前世啊……”朱肃的表情变得怀念。“前世时……我只是个平凡人。”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学了十多年,然后出了学堂,随波逐流的开始给人务工。” “真的好累呀!没日没夜,没白没黑。辛辛苦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httpδ:/m.kuAisugg.nět “然后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来,我便躺在了您的怀里,只是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了那些事……” 朱肃笑道。那语气,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一般。 说不相关倒也不算错。今日被问起前世,他才猛然发现,前世的那些记忆,竟然如此的模糊。若是具体到某件事上的话,纵使他聚精会神,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生活太过枯燥,日复一日,毫无变化,所以才记忆模糊了吧。”朱肃心道。只是现在自己在明朝,前世因为爱好学习过的那些知识,日后正有用武之地。 这些东西,可万万不能忘了……朱肃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找些时间,把能记起来的东西先行记录下来。 免得它们如同前世的经历般,被自己慢慢忘却…… “噢。”马皇后答了一句。她目光怔怔望着朱肃的脸,似乎若有所思。但朱肃正想着将知识记录下来的事,并没发现。 直到朱肃打了个呵欠,她才从自己的心绪中清醒过来:“肃儿困了?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便去娘的坤宁宫那困觉吧。娘一会叫醒你。” “不了。”朱肃笑着摆摆手。“儿子觉浅,一会吵着您了。” “我还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吃饱了犯困,娘别笑我。” “不笑不笑。”马皇后慈祥的看着他。“既然你不愿去娘那里,那便回自己那去吧。” “过些时候,娘再喊你来吃饭。” 说着,唤过一名内侍,要他着人护送吴王殿下回院云云。 看着五儿子远远回过头,向着自己招手,马皇后报以温柔一笑,挥手让他快去。 等朱肃转过了身,她才露出面上犹疑的情绪来。这孩子尚记得小时候的事儿,纵是细节,也说的分毫不差。 且平日里,他对自己的孝顺,对兄弟的关心,亦无丝毫作伪。 如此看来,并非是被什么邪祟附了体,反而更像是过奈何桥时,没喝足孟婆汤…… 自己该放心了么? 另一边,朱肃辞别了马皇后,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马皇后一直挑起话头,要他说小时候的事。他毕竟两世为人,又如何猜不到,母亲这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邪祟妖人,趁着病,夺舍了他孩儿的身子? “唉。”朱肃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 是夺舍,还是记忆苏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两世记忆,在他脑海中本就交织不清,难分主次。有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现在的自己正在梦中,还是那充斥着钢筋水泥的未来世界,才是南柯一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庄周是蝶,还是蝶是庄周? “罢了。人生在世,由心便是。”摇摇头,朱肃不再去想这些。这几年的局势发展,已经证明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大体没有错漏之处。 这就够了。自己大可以拿那些知识,换一个比前世更自在、更逍遥的人生。 顺便,让自己今世在意的这些家人,一生顺遂。 也要让这个充满遗憾的大明,傲视于天下长河! 第30章 均役 数日后,奉天殿。 今日正值望日,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定下的“朔望常朝”的日子。随着晨钟响,文武百官皆着公服,分列两班,按次而进。 朱元璋身着皮弁服,坐于北面高高的龙椅之上。大臣们于阶下丹墀就位后,由引班引向北而立,而后齐齐躬身唱礼:“陛下,圣躬万福!”https:/ “平身!”自有宦官替皇帝高唱答复。于是百官再齐齐拜谢上恩,而后再转身,文武分列,两班对立。场面井然而又肃穆。 老朱其实十分疲惫。这些日子,与李、刘两位先生合计了数日,两位先生都是天下顶尖的智者,他自负也是一代雄主。 可是,偏偏面对那两百余年后的乱局,竟是想不出什么能立竿见影的办法。 不过他倒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老五所说的两个“魔咒”,一曰土地兼并,二曰天灾,说白了,其实指向的是同一个问题:缺粮! 地主士绅兼并土地→百姓失地无法自给自足→缺粮 天灾频发气温下降→良田减产乃至绝收→缺粮 只要粮足了,有百姓的一口饭吃,多大的乱事都压的下! 老朱自己就是农民出身,太知道这片大地上的民众们,对粮的那一份执念:只要给他们一块地,能让他们种出粮食,他们就是最朴实的良民。 纵然日日日晒风吹,早出晚归,他们亦甘之如饴。 而不给他们地种,逼到他们没粮吃…… 那不好意思了,什么良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因此,知道了自己的子孙未来会缺粮,老农出身的朱元璋第一反应就是囤粮!能囤多少囤多少,最好留给子孙一个一千年、一万年也吃不尽的大粮仓! 然而任凭他们想破了法子,却依然没有想出能让这个天下瞬间生出亿万良田、瞬间长满粮食的办法:明初的土地政策已经很完善了。早在数年前,刘、李二人与朱元璋结合了历朝历代的屯田法子,想出了切合时局的政策。 建国之初,老朱便确立了“威取田宅者归业主”。那时,大量依附于元庭的地主被消灭,再加上许多的地主因战乱而覆灭、迁徙。他们留下的土地,被农民已经耕垦的,都直接划归农民所有。老朱还以免除三年赋役、甚至永不起科为诱饵,鼓励农民大力开垦荒地。 洪武三年,他又下令把北方郡县郊区荒地拨给民耕种,“户率十五亩,又给地二亩与之种蔬,有余力者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在南方,也同样有类似的规定,如苏州府太仓“见丁授田一十六亩”。实际上,这也改变了元朝后期土地过分集中的情况,使土地所有制被广大的自耕农的分散经营所代替。 这些举措,大大的恢复了神州大地因战乱而日间荒废的局面,为明庭增加了数之不尽的耕地。使得“山野之中,渐有人烟。”与历史中其他朝代开国时比较,已经是做的极好的了。 但是现在的老朱,又哪里会满足于此?气候将越来越冷,小冰河会持续近三百年。他的子民会在未来揭竿而起。他的子孙未来如他微末时那样低着头,向着大臣们化缘,却只得到了近乎羞辱的十二万! 这让老朱如何不急?时不我待啊! 可是无论他再急,也想不到其他能让这片大地,长出更多粮食的法子。 至于限制土地兼并……现在的大明方经元末战乱,地多人少。 别说土地兼并了,荒地还有那么多,何必去抢苦哈哈农民的地。 谁愿意废那劲儿? 这让老朱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土地兼并压根还没出现,让他上哪儿打击去? 劳心劳力数日,只勉强拟出了些不痛不痒的条陈。再加上平日里奏章依旧不断,他又不愿积压,唯恐错漏了某些家国大事。 因此只能白日里协商条陈,夜里则熬夜批改折子,多操劳些了。 正巧今日是望日大朝,正好将那些新拟的条陈公之于众,好传诸后世。 虽然想来,只有隔靴搔痒之效,但做了总比不做好,也算聊胜于无了。 见阶下诸臣皆无要事禀奏,朱元璋先是揉了揉眉心,提振了一下精神,而后说道: “诸臣工既无事禀奏,咱这里倒有一要事,要交由诸位好好议一议。” “建国初时,咱遵循各前朝旧例,曾确立国朝官员、勋贵等,优免其役。” “咱这些日子想了想,觉得不妥。” “一地之役,悉有数焉。官宦簪缨之家免去了役粮,则其势必摊派到平民百姓的头上。” “若是为官者日后滥用国朝惠政,大肆收受乡民投献,乡民眼光短浅不知其害,只为了免除眼前赋役,便将土地投献大户。” “那那些未曾投献的实诚百姓,岂不是凭空增加了徭役?” 这话一出,阶下百官之中,有些人神情便不自然了起来。 这些人,多出自江南之地。江南本就多大族,荒地也比北方少一些。他们本就打算着,等那些空置的良田恳的差不多了,再用这项特权,为家族中多谋一些熟地回来呢! 没想到今日,竟被皇帝一语道破! “再有。”老朱继续道。“若有无耻之人以此权谋私,谋得了百姓土地之后过段时间翻脸不认人,那百姓岂不成了无田无产的流民?” “而收受投献者大可故技重施,吞并土地。日积月累之下,必成一大害民毒瘤。” “因此,咱决定,废了这优免!” 这话一出,百官之中顿时哗然,众臣工不禁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发白,面带愁容。 “陛下。” 时任左丞的汪广洋,立即出班奏道:“臣以为不可!” 老朱目光一凝,“为何?” “优免其役,乃国朝一大善政。我大明初建,正是该善待士人、使其效力之时。” “且为官者,本多辛劳。又如何能够赋役?有此政在,才能彰显读书人为官之贵,才能让我大明百姓,人人向往圣贤书,才能保我大明文道昌盛!” “亦可使天下读书人,永远感恩于陛下!” 汪广洋顺带拍了一记马屁,然后便长躬不起,只偷偷用余光观察老朱的脸色。 “哦?” 老朱脸上却无喜无悲,丝毫没有变化。只嘴上问道:“那么,又如何保证你们这些当官的,能不昧良心,不去贪占百姓的土地?” “臣以为,只需注重科举,遴选出真正有才德的读书人为官便可。”汪广洋侃侃而谈。“读书人久读诗书,自然知晓君君臣臣、礼义廉耻,便也不会去做此损及大明之事。” 百官之中,有许多人不禁颔首。不愧是汪相,真乃老成谋国之言! “呵。”朱元璋冷冷看了阶下众臣一眼,不禁冷笑一声。什么读书人,什么君君臣臣礼义廉耻。 与其信这些读书人全都知道礼义廉耻,还不如去信朱家子孙未来会帮鞑虏叫开边塞关门! 他可没忘了朱肃说过的,崇祯朝的那些敲钟不至、贪赃七千万的百官,还有那个“水太凉,头皮痒”的钱谦益。 那钱谦益,还是以“忠正”“贤德”而闻名的东林党党魁! “然皆诸臣误朕。”崇祯临死前饱含怨念的悲音,且在他这个祖宗的脑子里回荡着呢! 后世子孙血的教训,他朱元璋如何能忘? 他也绝不会把国朝生死,寄托在这群读书人的身上! 第31章 中书省,危! “科教是科教,免役是免役。别在这混成一团!”朱元璋斥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个个调子都高的很吗?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后头,没多出一句‘为家族谋田地吧’?” “咱就纳了闷了。你们读书人读书,难道是专为了占我大明的便宜不成?” 这话可就太重了,汪广洋张口欲辩,老朱却直接一挥大袖:“行了!不必再多言!你自退下就是!” “当官的若当真难以服役,大可折成钱粮。” “至于具体怎么个折法,这几日,中书省就这件事,给咱拟个切实可行的条陈步骤出来!” 这下可好,直接被老朱施加沉默了。汪广洋只得擦擦额上冷汗,讷讷退下。 心里却想着,回头以中书省宰相的名义,将这道圣旨暂且搁置。再煽动科道给陛下进言。 务必要让陛下收回成命,将此事消解无形才行。 读书人何等金贵,焉能和那些泥腿子一样收以赋役? 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儿,还要折以钱粮?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什么事没有?速速报来。”老朱不耐烦道。这些当官儿的,咱不过是要他们一体纳粮服役,便在底下窃窃私语。 个个都是奸人! 老朱现在是怎么看文武百官,就有怎么不顺眼。 “启奏陛下。”户部尚书海渊出班奏道:“陛下前日,命诸将军领兵前往北平府,会同魏国公剿灭建州女真。” “然年前为供应北征大军,户部已无太多余粮。如今又要出征,军资粮草恐怕无法支应。” “该从何处削减开支,还请陛下示下。” 说完便躬下身去,看不到其面上神情。 “无法供应?”老朱直勾勾的盯着他。 “怎么方才不说?” “臣方才,尚抱有一丝奢望,或许我户部节省一些,便能省出这笔钱粮来。” “到了现在,这才堪堪算出,这缺口,是省不下来了。不瞒陛下,臣直到现在,脑子里依然满是算盘声呢!” 海渊道。 “哼,你倒是尽忠职守,都到了朝会上,还在满脑子算盘!”朱元璋嘲讽道。 他如何猜不到,这些清流文官,是在给他出难题,以隐晦的表达对收回优免政策的不满。 “通知下去,暂停中都皇城营建,挪用营建款项支应军费!” “咱老家的房子可以先不建,但是建州女真,必须得死绝!” “如此,可够了么?”他俯视着海渊。 “是。陛下圣明。”海渊拱手道。“如此一来,臣无事了。” “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老朱烦躁的挥了挥手。 百官躬身退下,朱元璋亦在二虎的陪同下,出了奉天殿。方走没多远,身后朱标便追了上来。 “父皇!” “是标儿啊。”老朱停下了步子下来。“怎么,有事?” “父皇。取消优免的事,能成吗?”朱标的话里流露出担忧。方才,他也参加了朝会,百官们对于取消优免的抵触,他看在心里。 虽然这事儿是自己父皇亲自定的,但是若百官抵触,恐怕也难以推行。若是强行施行下去,说不定还会引起大乱子。 若真如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叫什么父皇,叫爹!”老朱故作责怪的瞪了大儿子一眼。随后挥了挥手,侍卫宦官们躬身会意,刻意的放慢脚步,留他们父子两在前头并肩而行。 “取消优免,自是不能成的。你没见咱一挥退汪广洋,那海渊,就出班给咱上眼药么?” “嘿,他们这群清流读书人,倒是会抱团取暖。” “可是……”朱标疑惑道。“海大人所说的,不是军费的事么?” “你还年轻,不懂他们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朱元璋不屑的哼了一声。“咱不让汪广洋说话,汪广洋反对不得,用眼神让海渊出班劝咱。” “海渊也不敢直言,就寻了个口子,找找咱的岔。” “好让咱心里有个底,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对咱这次的命令有所不满。” “本来过上几日,奏请停建凤阳皇城,挪用钱款支应军费的折子,也该由中书省递上来了。” “这事儿本不用在大朝上说,今儿非让咱自己说出来了,这是故意给咱不痛快。” “这……”朱标终究还是年轻,不明白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是怎么扯到了一起的。 不过他还是担心道:“既然如此,若是臣工们都反对,那又该如何?” “又不能直言,我大明日后将有祸患。否则,定然会引起波澜,也恐有狼子野心者暗中筹谋……” “嘿,咱还能不知道这群文官的尿性!”老朱哼了一声。“咱早就算准了他们的反应。一开始便没想着能把优免全取消了。让中书省先议着,等他们开始推三阻四了,咱在故作让步,给优免役额划定一个范畴就是了。” “给这群官绅先戴个箍,而后,再慢慢收紧,把这范畴越缩越小就是。见咱让了步,他们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原来父皇一开始,便是打着限定优免额度的主意!而不是要一刀切!”朱标恍然大悟。 “那不然呢?”老朱答道。“咱可没心思,在这小事上和这群官儿打擂!这法子终究不能治本。建州女真的事儿更大,这时候,还是要他们好好出力,稳定了国内才是。” “日后真有治本的法子,那时才该我们爷俩,出大力气的!” “是。孩儿明白了。”朱标点点头。 “不过今儿朝会,咱也算看出来了。”老朱继续道。“这中书省,终究是太过势大了些,都敢和咱在朝会上别苗头……” “在日后,这中书省的左右丞相,恐怕便是那些文人,欺辱咱爷俩后人的急先锋。” “前朝历代,也多有奸相乱政的事儿。咱大明往后出了那么些不忠不孝的官儿,只怕,就是这权势熏天的中书省,给他们当的保护伞。” “还是得早早解决了此事……”老朱摸了摸颌下短须。 “爹?”朱标却是一惊。自家老爹,不会是想要废相吧? 这可是个大动作!无故而废相位,会给国家带来大动荡的! “老大,你惊个什么?咱还没说怎么做呢。” “现下还是要以安稳为主。不过,汪广洋和海渊是不能留了……他两属于清流,难说会不会在建州女真的事儿上给淮西诸将使绊子!”老朱冷哼道。这些清流,都以为他不知道朝中的派系之争,其实他都门儿清! “海渊就先放去福建布政吧。至于汪广洋……这老学究,不好好去做他的学问,非要和淮西帮别苗头。” “左相的位置,先让胡惟庸顶上,亦或是再度起用李先生……” “对了。老五今日在何处?”正在脑中盘算着,老朱突然自己扯开了话题。 “五弟?想来是在大本堂吧。” 朱标答道。“今日,该是先生们考较诸王学业的日子。” “前些日子,儿子前往拜会先生时得知,宋先生极为重视这次月中考较。他已为诸王拟定了不同的题目。甚至,还欲带上自己最得意的几名少年弟子,好给诸王做个榜样。” 第32章 月中考较 “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老朱瘪了瘪嘴。 “咱是准过这事儿……那老匹夫,什么叫‘给诸王树个榜样’。” “咱的儿子很差吗?要他的弟子来做榜样?” 太子朱标很明智的选择了不搭话。 自他这个好学生从大本堂“毕业”以后,剩下的诸王里,也就晋王朱棡勉强能看…… 其他几个嘛,还真就一言难尽的很…… “唔。”老朱想了想,停下了本来要去谨身殿的脚步。 “走,过去看看。” “老大,跟咱来!” 他突然起了去一窥这月中考较的兴趣。左右也是要找老五问点事儿的,自己亲自过去一趟,就当散散心了。 “呃!”朱标愣了愣,见老爹已经迈开了步子,也只好讪讪跟了上去。 弟弟们啊,不是兄长不义气,实在是事发突然,通风报信已经来不及了呀…… 自求多福吧…… …… 月中考较,和后世高中生的月考类似。一般于每月朔日开考,正好和朝廷的大朝是同一天时间。 由于诸王的年龄不一,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月中考较采用的是现场提问的方式:由先生根据诸位学生的学业进度,现场出题,学生们现场回答。 答对了无奖,打错了嘛,赏戒尺若干。 一般到了这一天,除了太子和晋王,其他皇子手心都是要肿的。 老朱和朱标到了大本堂,门口的内侍刚要下跪,老朱赶紧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然后便微猫着腰,朝着书斋轻手轻脚的探了过去。 见平日里威武霸气的老爹,此刻却一副做贼模样,朱标只觉得一阵好笑。不过这样,他倒也不好故意发出声响提醒弟弟们了,见老爹还朝他招手,他也只得学着老爹的样子悄悄过去。 父子二人猫着腰,隔着书斋的窗缝儿探头探脑。 里头正是秦王朱樉在背书。只听他磕磕巴巴背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以蔽之。” “思邪无!” “思无邪!无邪!”一旁,晋王朱棡悄悄提醒。 “啊,思无邪!”朱樉连忙改口,然后一副过关了的样子,喜滋滋的坐下。 “……三殿下,不得提醒。”讲台上,宋濂肃声道。然后又点了点朱樉:“二殿下,请释其义。” “啊?还得释义啊?”朱樉不情不愿站了起来。“呃,那个,孔子说……” “这老货也忒能说了。这回是说啥来着?” 能背下来已经要了亲命了,他哪儿还懂什么释义? “唉。”宋濂失望的摇了摇头。“希直,你来。” “是。”宋濂身后,一位侍立着的儒衫少年闻声向前一步,他先朝诸王鞠了一躬,而后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其意便是,孔圣人认为,诗经三百篇,以一言概括,便是‘无有邪念’。” “嗯。”宋濂满意的捋须颔首。那位少年向宋濂施了一礼,而后后退一步,脸上依旧谦逊,无分毫得色。 “二殿下。”宋濂走到朱樉面前。“您这道题,已是极简单的了。日后,还当多加温习论语。” “右手。” 宋老夫子地位尊崇,朱樉也不敢违抗,闻言畏畏缩缩的伸出右手。 “啪!啪!”两声戒尺拍肉声,分外清脆。 “嘿!这老匹夫!”外头偷窥着的老朱不开心了。当场就想捋袖子。“他怎么又打老子儿子了!” “爹,爹。”朱标忙拉住了老朱。“教书,哪有不打的。” “这老匹夫。”老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不过终究还是心疼,只得恨恨骂了一句。 “三殿下。”宋濂点了朱棡。“‘格物致知,居敬存养’,是为何意?” 朱棡这题,比朱樉难了一些。朱棡起身答完,宋濂道:“殿下所言无错。不过亦有些许缺漏。希直。” “是。”那个侍立的儒衫少年再度向前一步,施礼后侃侃言道:“晋王殿下所言,深得朱子真传。” “不过朱子亦曾说过,‘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有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说明人只有明白穷尽事物之理,才能致知,才能自觉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 “一点浅见,唯见笑尔。”说完,退了回去。 宋濂点头微笑,朱棡脸上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口称“受教”,坐了下去。 倒也没挨戒尺。 不过后面的朱棣,可就逃不过了,宋濂亦是问了一道论语题,朱棣站起身来,磕磕绊绊背了,释义用的却是朱肃的“抡语”。 这可把宋老头气的暴跳如雷,啪啪啪打了朱老四三大板子,这才让那个叫希直的少年儒生出列。 外头的朱元璋脸也黑了。转头对朱标道:“你这些弟弟怎么回事?风头都被那个小酸丁出了。” “咱的脸都快丢光了!” “呃。”朱标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下来轮到朱五了。宋濂坐在椅子上喘了一会,自觉顺过了气,这才道:“五殿下。” 书斋的空气陷入安静。无人应答。朱老五的桌上书本高高的堆着,只能看到露出的发髻,看不到脸。 宋濂有些奇怪,提高了声音再次开口:“五殿下?” “老五,老五!”朱樉悄声道。 “别睡了!叫你呢!” 他自以为是“悄声”,可他这副大嗓门,连门口的老朱都听得一清二楚。 书斋里响起大伙的窃笑声。 “五殿下!”宋濂气的一敲戒尺,直接把戒尺当惊堂木了。 “啊!”朱肃这才猛地惊醒过来。擦擦脸颊的口水。“咋了?下雨收衣服了?” “哈哈哈哈哈。”窃笑变成了大笑。 宋濂老脸一黑,正要发作。门却猛地被推了开来。老朱的脸比他还黑,背着手气势十足的迈进书斋。朱标跟在他后头,给弟弟们使了个要小心的眼神。 “陛下!”宋濂一惊,连忙从椅子上起身,与学生王爷们一起躬身行礼:“陛下(父皇)圣躬万福!” “起来吧!”老朱一副凶巴巴的态度。“老五,跟咱过来!” “啊?好嘞!”朱肃一喜,便宜老爹这是又有事要问我了? 太好了!又能快乐的逃学……啊呸!快乐的为大明朝未来出谋划策了。 今天再怎么,也得把不再去大本堂的事给敲定下来! 咱一个穿越者,天天把时间丢在这之乎者也的破事里作甚? 咱是要给大明朝当指路明灯的! 老朱气呼呼的往外走。刚起来的朱肃脑子还蒙着,压根没发现,还一脸开心的跟着。 倒是朱标一脸纠结,有心想提醒他几句,又不好直言。 只得带着一脸便秘的表情跟了上去。 第33章 专克神童 父子三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朱肃快走几步,来到老朱身边:“父皇,朝堂又出什么事了?” “朝堂……”老朱声音一滞,险些被这厮带偏了。“什么朝堂!现在先说你的事!” “大本堂是宫里的学堂!是让你睡觉的吗?” “我……我还不是为了父皇你?”朱肃发动倒打一耙技能。“这几天,我不是在忙着把一些东西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写下来吗?” “宋先生天天之乎者也,儿臣人都快听成书呆子了。” “这不得在变呆之前,把尚能记得的、关乎我大明未来国运的东西都抄录下来?” “万一要是忘了,对我大明那可是莫大的损失啊!” 朱老五很不要脸的拔高自己的价值。 “哦?”老朱果然起了兴趣。“你这几天,都在抄录这些?” “那可不!”朱肃赶紧顺势上纲上线。“父皇啊,儿臣可辛苦了!” “大本堂这里早课又早,下学又晚。到了院里天都黑了。” “咱身边就一个祥登服侍,那老货又目不识丁的……儿臣都是每晚挑灯夜战,眼睛都熬瞎了!” “你看,你看,这还且红着呢!” 说着,把自己的眼睛拉开给老朱看。 “哎呀!还真有点红……”老朱果然有些心疼。身后的朱标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你那是熬夜熬红的吗?分明是刚睡醒睡红的! “然后呢?你抄录的那些东西在哪?”老朱期待的问道。他一筹莫展了数日,可太需要一些行之有效、又立竿见影的法子了。 下朝的时候,可不就是想问问老五吗? “别急啊,父皇。”朱肃却打断了老朱的期待。 “父皇,先前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事?”老朱眉头一皱,没想到朱肃居然敢和他讲条件。“什么事?” “不用来大本堂的事啊!”朱肃道。 “天天来大本堂,儿臣哪有时间去回忆前世时的那些大事?再过一段日子,只怕都要忘光了!” “您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证明了我是穿越者,就可以准我不必来大本堂……” “咱什么时候说过?”老朱眼睛一瞪,刚刚的怒意也找回来了。 “咱还忘了说你!上学的时候居然睡觉!” “你是想不学无术吗?” “我还不学无术啊?”朱肃叫起了撞天屈。“父皇啊,我前世的时候,读书上学都上了近二十年了!” “更何况,他那都是什么破学问啊!专把人往迂了教。我受的是后世的义务教育,天生和他们这些老夫子八字不合!” “哪可能听得进去啊!” “五弟!莫要口出狂言!”却是朱标不乐意了。宋濂亦是他的老师,他一贯尊师重道,亦以儒家门生自居的。 自然听不得朱肃这样诽谤自己的先生。 朱肃没理他。现在正是自己迎接未来躺平生活的关键时刻,他用企盼的眼神注视着怒气冲冲的老朱,殷切道:“爹啊!那些理学的学问,就不该用来教给皇子!” “瞧那朱熹都说的什么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君为臣纲’。” “说白了,这是教给臣子的学问!是用来禁锢人的思想的!” “适合给咱朱家的人听吗?” “再说了,这东西也教不出什么真儒来,只是一张高高悬着的道学大饼。他朱夫子自己,扒灰的破事还传了百年呢!” “五弟!”朱标是真不高兴了。自己的老师是理学大儒,老五的这几句话,几乎是把理学的遮羞布扒了个底儿掉。 老朱却是莫名一惊。他看向朱标,心里想的是马皇后也说过,老五对她说过宋夫子的学问太迂了,不适合教给标儿云云。 老五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 莫非,标儿在登基之后,因为太迂了些,做了某些昏庸之事? 这么一想,思绪可就忍不住飘荡了:大明后期贪官、昏官遍地,莫非,正是因为标儿轻信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文人,开了这么一个好头? 老朱的脸霎时黢黑! “爹……爹?”见爹突然瞪了自己一眼,朱标一脸懵逼。我咋了?我不过就是说了老五两句…… 难道爱……是会消失的吗? “你先莫打岔!”虽然在意朱标的事,但老朱焉能看不出朱老五的打算,这是想声东击西、祸水东引呢!kuAiδugg “咱现在说的,是你不好好上课读书这事儿!” “咱不管。一会儿回去,你必须把那个小白脸给咱料理了!” “要不咱这张老脸,都被你们兄弟几个丢尽了!” “小白脸?”轮到朱肃懵逼了。他刚刚都在补觉,哪里知道什么小白脸。“谁啊?” “就是宋先生的弟子。”朱标终究还是仁厚,怕老爹又发脾气,赶紧出言点拨。“今日带来的那位。” “噢。他啊。”好像是听说宋夫子会带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弟子来,说是让他们看看外头就学的孩童。 出来的时候,也确实看到宋老头背后跪着个少年来的。 “只要比过了他,父皇你就准我不用来大本堂是吧。”朱肃摩拳擦掌。不就是为老爹挣面子吗。 小爷我整点科学小问题,小实验,还怕不能把那个明朝土著少年整趴下? 人家穿越者穿过来,都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宗立派的! 对付一个小年轻,那属于杀鸡用了宰牛刀! “用不用来,看你表现!”老朱冷哼道。“总之,你要是料理不下。” “就别提不读书的事了!” “五弟。宋先生那弟子,是京里有名的神童……”朱标忍不住提醒。 “神童咋了?”朱肃信心十足。“我这穿越者,专克神童!” 这一世,小爷也才十多岁。 还能有比我更神的不成? …… “敢问五殿下,‘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作何解释?”宋濂问道。 地点是大本堂书斋,老朱黑着脸端坐上首。宋濂坐在侧座,底下一群皇子们在老朱的逼视下就像见了老鼠的猫,个个都战战兢兢。 听宋夫子问了这个问题,坐在朱肃前头的朱棡忍不住“啊”的一声。 第34章 杠 这一句,乍一听之下,似乎比问朱樉的问题还要简单。无非是答“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追求的。”看着字面意思就能释义。 然而,其中其实暗藏着一个陷阱。若是单按这句翻译,是不符合程朱理学的道德准则的。 这个题目,出自《论语·里仁篇》。“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简单翻译,就是每个人都想得到富贵,但如果不能通过正当途径得来,君子是不会安享的。每个人都想摆脱贫贱,但不能以正道脱贫的话,君子不会追求的。 其真正的意思是在后半句,“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只说前半句的话,就是为贪婪做辩护,是大逆不道! 耳听身后朱肃站了起来,果然是按字面作答:“这有何难,这句的意思是:‘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追求的。’” 朱棡大急,在老朱的注视下,他本不敢开口,却又实在担心弟弟惹父皇大怒。 “不对,不对。下面!”朱老三顶着压力,悄声提醒。 “下面?什么下面?”朱肃一愣。低声回应道。 他低了低头,下面没问题啊,拉链没开。话说这衣服也没拉链啊。 老朱如何看不到他两的互动,脸更黑了,不悦的“哼”了一声。宋濂亦摇头道:“五皇子虽言中其表,却未见其里。” “希直,你来答。” “是。”那儒衫少年谦恭上前,先朝皇帝朱元璋一礼,而后再团团一辑,年纪虽轻,却是无可挑剔。 “此文出自《里仁篇》。虽讲富贵,实际却是在言“德”。” “圣人的本意,在后半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此语,亦与程子、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相合。” “唯有保存心中本具的天理,消灭人的私有欲望,方能得其所德。这才是圣人此言的真意。” “大善。”宋濂听得摇头晃脑,如饮醇酒,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五殿下,你以为如何?” “问我吗?”朱肃微微一笑。 “我以为,大善个屁!”朱老五语不惊人死不休。 宋老头脸上一黑,连带着老朱和朱标,都一副惊怒的模样。朱棡更是吓坏了,低声斥道:“老五,别说胡话!” 没见老爹坐在上边么。要是他气上头了,当众脱了靴子打你屁股,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朱樉更是震惊的看着朱肃,叹服道:“不愧是写出‘抡语’的男人。” “敢在爹面前说粗话,太勇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平白给老五招祸!”朱棡转头低斥二哥两句,见老朱虎目转盯着自己,忙惶恐的低下头。 “五殿下,汝乃皇室贵胄,怎能说出此等粗鄙之语!”宋夫子颤着手指着朱肃。 “措辞可能是激进了些,意思表达到位就行。”朱肃说道。心里也有些懊悔,在网上喷杠精喷多了,一不小心说顺嘴了。 他忙继续开口,期望把老朱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孔圣人是说过‘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但我遍读全文,却并没有找到什么要‘灭人欲’的地方。” “反而孔圣开头就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说明孔夫子他也认为,这些欲望是正常的。” “人皆有欲望,若是无欲无求,还算什么人呢?又如何能从这句话中,扯到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上面去!” 不等宋濂反应,朱肃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个少年儒生。 “依我看,这位兄弟对于孔圣人这句话,也没什么高深的见解。不过是按着程朱的标准,照本宣科罢了。” “他所说尽是程朱所想,他所言亦尽是程朱旧言。如此一来,不过是学成了一个程朱的传声筒、一个程朱的泥偶人罢了。” “这也叫学问吗?眼不看,脑不想,只用嘴照本宣科,这也叫读书人吗?” “没用脑子思考,真的就能懂得孔圣人的真意吗?” 朱肃上来就占领了学术高地,居高临下的对那个儒衫少年进行降维打击。看着那哥们煞白的小脸,朱肃只能心说抱歉了。谁让他一开始没料到,这次考较居然还是提问制…… 他还以为是和那个小哥切磋学术,一分高下呢。 那样的话,自己大可以用脑海中丰富的科学知识,彻底把这小哥弄到一脸懵逼。 可依然还是问论语,自己可就抓瞎了。又不能继续再用“抡语”来搪塞。要是这么干了,老朱不得把自己吃了? 为了离开大本堂这个鬼地方,自己只能赢,不能输! 那就只能委屈这位小哥,承受自己不讲武德的打击了。 朱肃不要脸的使用了网络骂战的杠精法则:我不管你观点说的对不对,我不谈论观点,直接贬低你这个人就行! 朱肃面前,那位叫做希直的小哥确是一脸震惊。朱肃的话如同当头一棒,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对啊!读书数年,所学皆是程朱,所言皆是程朱。那些都是程朱所想,自己的想法呢?https:/ 自己读书,便是如此浑浑噩噩,毫无自己的想法吗? 自己真的只是个刻满程朱的人偶吗? 少年惊呆了,一时间,他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便连老朱和朱标,亦若有所思起来。唯有宋濂乃理学大家,他学了一辈子的程朱理学,哪有那么容易被动摇的。捋须斥道:“五殿下所言,亦有所偏颇。” “程朱乃儒学圣人,如何会不知孔圣所想?” “五殿下既这么说,莫非有自己的见解?” “当然有!”朱肃还真知道。 于是他大声道:“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若无私,则无心矣!” “若无私,则无心矣?!”那位叫希直的儒生听得此言,霎时竟又呆住了。 不是“存天理、灭人欲”,而是“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角度完全不同的回答! 这两者,究竟哪一个,是孔圣此言的真意? “这……”宋濂眉头微皱,正想驳斥这不符程朱之言,不想那位叫希直的弟子已越过了他,长长向朱肃作了一辑。 “谨受教!” “吴王殿下一言,如若醍醐灌顶。您是真正的读书人,在下所不及也!” 姿态光明磊落,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模样。 希直直起身,感觉自己脱去了以往的浑浑噩噩,似乎正变得焕然一新。是啊,读书若没有自己的见解,与泥偶何异? 不管朱子与五殿下的观点谁对谁错,五殿下对圣人之言,确有独到的见解,而自己则只是沿用先人之言。从这点来看,自己已然输了。 “承让,承让……”朱五有些郝然。这句“夫私者,人之心也”,其实出自后世心学泰州学派大儒李贽。李贽作为对抗理学的急先锋,让无数人追捧的超级大儒,他的这句话,自然会在希直这种涉世未深的儒生心中引起震荡。 自己其实和他一样,也只是用别人的话照猫画虎。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过去的,自己用的是未来的…… 穿越者福利,就在于此了。 不过他脸皮厚,没一会就面色如常了。 见自己弟子已经叹服,宋濂虽不快朱肃的见解离经叛道,但在陛下面前,倒也不好失仪申斥。 且五殿下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路子不符合程朱。自己多加督促,纠正过来,也就是了。 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见解,已属不易。自己又何必置气呢? 已经比那“抡语”好过太多了。 “哎,罢了。”宋老夫子摇了摇头。“便算五殿下通过了吧。” “谢过夫子。”朱肃躬身为礼。而后抬起头,朝老朱和大哥那挑了挑眉。 老朱原本好转些的脸又是一黑,大哥朱标则面带宠溺,无奈的看着这个不着调的幼弟。 “今日便到此吧。”老朱一拂袍服,站起身来。 “老五,跟咱来一趟!” 第35章 暴露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朱肃只得又跟着老朱出去了。朱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宋濂摇摇头,心想有陛下亲自教育,自己倒也不必急着纠正了,五殿下年未弱冠,还得且学三四年呢。来日方长。 那句“若无私,则无心矣”振聋发聩,虽与朱子相悖,亦不失为思想深刻之言,让宋濂对这位五殿下起了爱才之心。 若是自己勤加教导,再为其指明正道,说不定太子与五殿下,也能成就周武王、周公旦兄弟那样的千古佳话。 “那么,诸殿下且先休憩吧。” 想到自己能助太子兄弟成就佳话,宋老夫子顿觉斗志昂扬,仿佛年轻了数十岁。剩下的诸王他也不考较了,左右他们年龄也小,本就没学些什么。 他拿出了论语,开始翻找了起来,想要纠正五殿下的思想,就必须先彻底驳倒他那句话才行…… 却说朱肃朱标跟着朱元璋转出了书斋。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长廊,朱标忍不住开口问道:“五弟,你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是出自后世的儒者吗?” “是。”朱肃点点头。“那句话,是后世一位名为李贽的大儒,所提出的观点。” “顺便说一句,他是大明人哦!” “是嘛!”朱标满面惊喜。“我大明日后,文道如此昌盛么?竟然出了此等立言的大贤!” “前朝大宋出了朱圣人,足证文道之昌。我大明亦有此等儒者,也可当之一二了!” “可惜莫能与之一会,真乃人生憾事啊!” 朱标一脸神往。 朱肃呵呵一笑,心道朱熹算什么,大明日后可是出了“知行合一”的真圣人的,真要论起来,比嘴炮朱扒灰朱更牛批了一万倍。 那又有啥用呢?圣人也救不了大明朝。httpδ:/m.kuAisugg.nět “不过五弟,你冒认后人之言,倚之驳斥宋先生的弟子,未免胜之不武。”朱标正色道。“既然学业不如对方,也当坦荡的自认不如才是。如此才不愧为君子风范。日后知耻而后勇,奋力追赶,也就是了。” “放屁。”朱肃还没答话,前头的老朱就先不乐意了。“咱的儿子,如何就不如那个小白脸狗屁神童了?” “宋老倌儿找了个徒弟进宫羞辱咱儿子们,你五弟还不能怼回去?” “反正那什么后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老朱理不直气也壮。 朱肃仿佛重新认识了老朱一般,心说妙啊,原来你是这样的老朱,挺儿子当文抄公挺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喜欢! “爹啊,什么羞辱……”朱标无奈道。“先生那是一片好意,意图激起弟弟们的好胜之心,让他们知耻而后勇呢。” “那咱不管!反正一看那什么什么神童,咱就不高兴!”老朱耍起了无赖。 他本来是觉得朱肃出口成脏,失了皇子风范,要好好训斥一番的。现在见平日最疼的大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 直接当着大儿子的面,拍了拍朱五的肩膀:“做得好!没丢了咱的脸!” “嘿嘿。那必须的。”朱肃朝朱标挑了挑眉。 “你们……”朱标只能失笑摇头。这两人…… 一个小土匪,一个老土匪…… 啊呸,我怎能如此想自己的亲长兄弟,枉读了圣贤书…… 不管正在脑内思过的朱标,老朱转过头对朱肃道:“老五,这考较爹就算你过关了。” “也该谈谈正事。咱听了你说的那三百年魔咒。” “这几天是白天也思,晚上也想,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能根治好法子来。” “抽了个空子才来问问你,你们这些几百年后的人,有没有根除这些问题的政策?” 说着,期待的看着朱肃。 “解决三百年魔咒的政策?”朱肃一怔,随即露出苦笑。“那个,爹啊。” “三百年那也太远了些,你就是机关算尽,那也管不到三百年后啊!” “现在就算有好政策,过了几代,那也难免走偏了……再说了,政策什么的,那可不兴乱说。” “我在六百年后,也就是个普通人,可没啥施政的经验。政策这东西一个说的不对,害的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呀!” 他倒是想掏出社会主义,可他也得敢啊!真把社会主义告诉了老朱,老朱不得活活削死他! “三百年怎么算远?不算远了!” “你上辈子时,都是六百多年以后的人了,三百年那才区区一半,不远不远。” “后世有什么政策可供参详,你但说无妨。只要能有一二思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虎目一凝,猛地转头,朝角落大喝道:“谁!出来!” 朱肃、朱标都被吓了一跳。拐角里,一片绛色衣角亦被吓的一抖,然后,一个人影从后头拐了出来。 竟是老四朱棣! “老四!你怎么在这里。”老朱面色极为不善,恶狠狠的盯着朱老四。“你从哪开始听见的?” “儿臣……儿臣……”朱老四哪受得住这龙威,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却震惊的看着朱肃。“老五,你,方才爹说……” 一本薄薄的话本儿,从朱棣的怀里滑落出来。 朱标一看,顿时就明白了。那话本,正是朱棣从他这里顺走的前二十余话的《三国演义》! “父皇,四弟应该是来找我的。”他忙转身向老朱请罪。“他从我这里借走了此书,只是想过来将此书还给我而已。” 老朱不理他。只向朱棣逼近了一步。“老四,说。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老五是穿越者的事,等闲不能被他人知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大乱子! “爹……我……我……”十三岁的永乐大帝都快吓尿了。“我听……爹说……老五的上辈子是……六百多年后……” “……”老朱的脸越发黑了。确实,有二虎在外围警戒,闲杂人等绝对靠近不了它们父子三人。但是老四同样是皇子,别忘了老五才十一二岁呢,二虎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拉着老五是在谈机密要事。 只怕,还以为是在叙父子亲情呢。 既然是在叙父子之情,那么,同为儿子的老四靠了过来,二虎自然也不会示警…… 场面陷入沉默。老朱揉揉发涨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封住朱棣这熊孩子的口。 朱标左看看,右看看,对老朱道:“爹,让我去和四弟解释吧。” “我定然劝服四弟保守秘密。四弟也是我朱家人,断不会不知道轻重的。” “嗯。交给你了。”老朱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心里终究一软。“好好说,莫吓坏了老四。” “是。”朱标点点头,走到跪在地上的朱棣身旁,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老四,跟大哥来。” “大哥和你好好分说明白……” 第36章 咱后来,真废相了? 朱标带着朱棣离开了,老朱缓了缓神,便也带着朱肃摆驾乾清宫。 毕竟,还是乾清宫的戒备更森严些。 这一次,他还特地严令二虎,除了皇后和太子,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朱肃对这乾清宫,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朱元璋依旧让侍卫们在外头戒备,自己则带着朱肃到了里间。父子两坐在正中的茶桌旁,老朱开口道: “继续说刚刚的事儿吧……老五,真没什么政策,能应付‘三百年魔咒’?” “真没。”朱肃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莫不是仍觉得,就算咱真颁布了好政策,也会走偏?”朱元璋正色道。“这点勿要担心。咱会给后世出一本‘祖训’,要后世君臣,世世代代遵循咱这个开国之君的法子,让百官、科道共同约束朝廷上下,万万不会出现走偏这种事儿。” “我知道,《皇明祖训》是吧。”朱肃摆了摆手。“那玩意儿没啥用处,该偏的还是会偏。” “什么?”老朱一愣。以《皇明祖训》来约束朝廷上下,是他这几天思考军户制失败的事,痛定思痛才想出的法子。 这名字,还是昨晚刚想出来的呢! 他一心想要缔造一个完美的运转规律,在他想来,军户制最后走偏了道,其中固然可能是军户制自身的不完善,但一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后世没有忠实遵循,才会导致这项善政变成了恶政。 自己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足,那么,只要自己费些心力,将这制度改的尽善尽美,再以祖训约束之,必然能彻底弥补上这一窟窿。 但老五居然张口,就说出了皇明祖训的名字,老朱惊讶问道:“莫非按原先的路子,咱本来,也是要纂这《皇明祖训》的?” “可不是嘛。”朱肃摊了摊手。“您前些年的时候,就想着编这祖训了对吧?” “不错。”老朱点头。“洪武二年的时候,咱就想着给咱们朱家留本祖训了。” “不过那时候咱只想着传个好家风,名字也还没定……怎么,咱的这本《皇明祖训》,是没被当回事?”他的声音不禁带着些怒意。 “您那祖训,是挺鸡肋的。方方面面想的,倒是齐全的很。但是时代在变动,有些东西或许切合开国之初时候的情况,但过上几年,早就不适用了。”朱肃答道。 “本来嘛,政策这种东西,就是要因时而变,您老想着一套政策用上万万年,哪有那么容易?” “一潭死水,焉能不臭?一样的道理!” “一潭死水,焉能不臭……”老朱皱着眉头,似乎抓住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深思,朱肃便接着道: “要是完全用不上,也就罢了。偏偏它又派上了一点用场:只要皇帝有什么违了文官的意的,文官立刻就去翻您这本《皇明祖训》,然后指出祖训里有利于他们的条文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变’。有您这本祖训在,后世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偏偏,其中关于限制他们文官自己的条文,那些文官不是想了借口曲解,就是装作看不见。” “这祖训,被文官们都玩出了花来了。” 朱肃语带嘲讽。可不是嘛,明朝后来那些高呼“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文官,没一个敢提“剥皮充草”这一条“祖宗之法”的。 “什么!”老朱涨红着脸站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情绪在里头。“咱就知道,咱就知道!” “竟敢拿咱的话,搪塞咱的后代子孙!”kuAiδugg “这些官儿,果然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他想起了之前说过的那个“水太凉”,又想起了早朝时,给他上眼药的汪丞相,新仇旧恨顿时同时涌上心头。 这些官儿,现在自己还在的时候,就敢碍手碍脚,也难怪敢那样拿捏自己的后世子孙! 看来,想法子解决三百年魔咒之前,得先把这些当官的理一理了! 不然,有他们在后边拖后腿,自己怎么放开手脚,给后世子孙们堵上这一个个的大窟窿? “咱对那些文官,果然还是太仁义了。”老朱把牙咬的咯咯作响。 他接过朱肃给他倒的茶水,一仰脖喝干了,觉得气顺了一些。这才坐下愤愤道: “老五,咱想先把丞相这位置废了,你觉得如何?” 他眼睛里闪烁着凶光。他也知道,若要废相,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波澜。很可能会导致朝廷的运转长时间停滞,甚至出现其他不可预测的乱子。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咱大明,还有两百七十多年就要亡了!哪有心思去管那些! 正是要上下一心,力往一处使的时候! 多这么一个丞相,碍咱的手脚,如何成事! “废相?”朱肃一愣。“您现在,就已经有废相的心思了?” “咱老早就有了!要不是前些年咱忙着打元庭,需要个人帮着治理……”说到这,老朱一惊停了下来:“听你的口气,知道咱想废相?” “咱后来,真这么干了?” 朱肃点点头。不止这么干了,还顺带杀了满坑满谷的人呢! 纵然到了后世,胡惟庸依然作为华夏最后一任、也是陪葬最多的丞相而闻名。 足足三万余人因他而死…… “咱废了丞相?”老朱瞪着眼睛看着朱肃。“你不是说,咱的后代依然被文官欺负,文官依然把持着朝政吗?” “没了丞相这个把持重权的官位,文官咋成的祸患?”他有点想不明白了。 “爹啊。您废丞相这个决定,还是武断了!”朱肃纠正道。 这种能说教洪武大帝的机会,可不多见。朱肃装逼的端起茶杯,闭上眼品了一口茶:“您有没有想过,我大明何等辽阔,一日之中需要处理的政务,该有多少。” “丞相这个位置,虽然分走了皇帝的权,但说白了,也分担了皇帝肩上的担子。” “史书记载,洪武十八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这八天之内,您批阅内外诸司奏疏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起来,每天要批阅的奏疏多达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而且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朱肃比了个“二”的手势。 “那又如何!”老朱一摆手。“不过是多辛苦些。咱是皇帝,若这样就能给子孙留下个铁打的江山,咱也甘愿!” 第37章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标儿,竟然 “可是,您想过没有,您是足够勤政,但后世子孙,可未必如此啊!”朱肃道。 “怎么。”老朱眼睛一眯,一股威势瞬间蔓延开来。“后面的皇帝里,还有敢荒废朝政的?” 那可太多了,朱肃心道。 不过,还是先就事论事:“您是受过苦的皇帝,身板子也硬朗。” “这些活儿压在您肩上,您还算扛得了、受得住,甚至您还甘之如饴、绰绰有余。” “可是您受得住,后世的皇帝养尊处优,可不一定受得住啊!” “远的咱也不说,您刚一废相,嘿,等您儿子这一任上岗,转头就弄了个内阁出来了。” “哦?”老朱浓眉一挑。朱肃说“儿子”,他下意识的,就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大儿子朱标。 毕竟在他心中,大儿子是毋庸置疑的储君人选,其他的儿子,他都不带考虑的。 朱标是他最满意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几乎是无可挑剔,加满了各种滤镜。他此前,亦十分自信的认为,朱标一定会接好他的衣钵,好好听他的话,按照他所教育的桩桩件件,传承好这大明的江山。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事。 “这个‘内阁’,又是个什么东西?”老朱耐着性子问道。 “这个内阁,就是帮着皇帝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机构。”朱肃解释。 “内阁里,一般有三四名大臣,称之为‘阁臣’。一开始其实也还好,内阁只是给皇帝出谋划策,帮着提一些意见,最后还是要皇帝亲自拍板的。” “但渐渐的,内阁的权柄越来越重。到了第三代、第四代……” “内阁也就渐渐把持了朝政,内阁的阁臣们,皆被以‘相’呼之。他们之中的内阁首辅,更是所有文官之最,权力之大,和真正的丞相也差不离了。” 老朱太阳穴的血管已经开始暴动了。朱肃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卖弄道:“后来有一位内阁首辅张居正,说过一句话特别贴切,爹,你猜他说了什么?” “哦?说了什么?”老朱的声音完全没有起伏。 “‘我非相’……” “‘乃摄也’!” 砰!极为名贵的釉里红松竹梅纹茶盏,被老朱猛地砸碎在地。 “狂悖!” 老朱愤怒的低吼! 正巧这时,朱标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爹,我已处理好四弟的事,” “四弟也向我保证了,断然不会乱说……” 然而刚关上门,一抬眼,就见自己的亲爹红着眼睛,站在了自己面前。 “爹?您这是……” “你这不孝子!” 老朱抬起巴掌,呼的就扇在了朱标的脸上,朱标被扇的一脸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自家亲爹,整个人都懵住了。 “终究……终究坏在了你这逆子的手上!”老朱颤抖着手,指着朱标。“这一巴掌,是打你忤逆不孝!不知道父死三年,不改其志!” “咱尸骨还没凉透呐!你就敢背着咱,给咱的江山捅了个大窟窿!” 好你个标儿,平日里看你浓眉大眼的,骨子里竟然是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 “爹?”朱标更加懵逼了。您老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嘛? 怎么就父死三年不改其志了? 有您这么咒自己的嘛? “你问老五去!”老朱见朱标脸上一个偌大的掌印,心里不禁也有些后悔。咬着牙扭过头,不去看朱标。 “五弟?”朱标转头看向朱肃。“爹刚说什么了?” 他第一反应是,肯定自己听错了…… “啊,呃,这个……”朱肃也反应过来了。自己一时嘴顺,只说是“您儿子”,却被老朱张冠李戴,戴到了大哥朱标的头上!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纠正说自己指的是朱老四。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兄弟家人这些人的结局,那是万万不能说的。 若是说了,不说可能身体里有某种病根的马皇后,是否会因为受了刺激,提前病重。 就是这个家能否维持现状,那都得另说…… 因此,他也只好露出尴尬的笑,将内阁的事,对朱标又说了一遍。 当然,他依然用的是“爹的儿子”这种拗口的说法,并没有指名道姓。httpδ:/m.kuAisugg.nět 还好,心情激荡的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略不自然的表达方式。当然,这也是因为父子两人都认为下一任皇帝必定会是朱标,没有其他的选项。 第38章 朱标连跪 老朱一边沉吟,一边用眼神看向一边的朱肃,希望他能拿出后世切实可行的法子出来。朱肃也看到了老朱的眼神暗示,他轻咳一声,低头假装喝茶,给老朱来了个视而不见。 “老五!”老朱脸上挂不住,干脆直说了。“后世有了解决的法子,对不对?” “呃。咳咳。”朱肃险些被茶水呛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老朱嘿嘿一笑:“爹,有是有……” “那还不快说!”老朱面色一板。“还要咱这个当爹的求你不成?” “呃,爹啊。我告诉你的事,已经够多了。” “照理来说,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朱肃提条件道。 自己白给老朱提供了这么多信息,现在也已经证明自己穿越者身份了,凭啥你老朱问啥,我就得答啥? 诚意呢?说好的我不用去大本堂呢? 见自家五儿子敢造反,老朱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你还想在咱这里讨好处?” “咱是不是该赏你这个吴王爷黄金万两,好酬你这盖世之功啊?” “嘿嘿,黄金万两那也不错……”朱肃挠了挠头。“不过爹,说好的答应我不必去大本堂呢?” “休想!”老朱把脸一板。“你才多大年纪?不在宫里读书,你想干什么?” “小屁孩子,就想就藩?” “不就藩,去凤阳高墙也行啊!”朱肃坚持道。大本堂那鬼地方,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呆了。“爹啊,别看我年纪小,我脑子里,满满当当塞着上辈子学来的一堆知识呐!” “您死咬着让我在大本堂里,学那老掉牙的之乎者也……我还不如再死一次,再穿越一次得了!” “五弟!胡说什么呐!”朱标斥道。 老朱却有些意动,从刚刚在大本堂的考较来看,老五确实学过不少东西。否则也说不出那番能折服那小神童的话来。只是…… 他的穿越者身份,是大明朝廷的一大助力。必须牢牢掌在自己手里,莫被其他人知晓了去。 又怎么可能放他出宫建府?留在宫里读书,无疑是最好的一种保护了。 是以老朱依然摇头拒绝,只用手指着朱肃,威胁道:“你说不说?” “国家大事,又岂是让你拿来和咱讨价还价的?” “不说!”朱肃也算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仁,这次要是再怂了,大本堂的苦日子就要没边了。“您要是不答应,就是把我屁股打烂了,我也不说!” “你个小崽子,我!”老朱抬起手来,朱标赶紧将朱肃护在了身后。老朱看了心一软,恨恨放下手去。 “哼,不说就不说。咱还就不信了,咱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来!” 说着,他气鼓鼓的背着手,在厅里转起圈子来。一边转,一边自言自语道:“其实,内阁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起码,比留着宰相制有用。” “要不,用另一套班子限制内阁……” “哼哼。”朱肃在一旁故意拱火:“这法子还不错啊?再过个几代,您的后人就这么干了。搬出了内廷的太监,整了个‘司礼监’来反制内阁。” “您后代的一位好大孙,玩这个最是得心应手。他自己躲在后宫里整整二十多年不上朝,炼丹修道过的快活无比,靠着这司礼监,愣是把内阁和朝臣玩的团团转!” “不过他也就这点能耐了。他的年号叫嘉靖,当时有小儿传唱民谣曰:嘉靖嘉靖,家家皆净。权倒是没丢,国那可就一塌糊涂了。” 朱肃在那自顾自的说,却没注意到,老朱的注意力已经从所谓的司礼监,转移到了另一个关键词上。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乾清宫里,陡然爆发出洪武大帝愤怒的咆哮声: “什么?二十多年不上朝??” “还炼丹修道?特娘的,喜欢修道滚去当道士去啊!赖在宫里是咋回事?” “操弄个权术还挺得意是吧?光弄权有个屁用,把家败光了是闹哪样?” 老朱不善的目光又瞄向了朱标,看样子,很有把朱标当做那朱厚熜,亲切教育一番的想法。 “爹,息怒,爹……”朱标差点又给老朱跪了。这锅咋又落我头上了?他幽怨的看了朱老五一眼,再来这么几次,感觉亲爹的爱都要消失了…… “呃……”朱肃满怀歉意的向大哥拱了拱手……误伤,纯属误伤。 “你说,你生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老朱嫌弃的指一指朱标。“日后你有儿子,必须带进宫里来!咱和你娘亲自来教!” “咱算看出来了,你这小子性子太软,就不是教儿子那块料!” “是,是。”朱标擦了擦汗,跑上前帮老朱拍打着后背顺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出卖自己未来儿子的抚养权了。 老朱喘了一会,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向朱肃道:“老五,按这么说,这司礼监不是还成么?至少大权没有旁落到内阁。” “只是那嘉靖太不争气而已。” “呃。”朱肃顿了顿,先朝着朱标抱歉一笑,朱标顿觉后背一凉。 只听朱肃继续道:“您想多了。该旁落的,一样会旁落。不止旁落给内阁,还旁落给司礼监呢!” “后来又出了个年号天启的,这位喜欢躲在宫里当木匠。他把朝廷大事都交给了大太监魏忠贤。” “皇帝称万岁,老魏称‘九千岁’,牛批吧。” 朱标已经开始默默后退了。 老朱脸一黑,重重一拍桌子。“奶奶的,先出了个道士,又出了个木匠!” “特娘的一大群孝子贤孙!老大,你退那么远作甚?来来来,靠近些来,咱保证不打死你!” 朱标面如土色,瞥了一眼在后头看热闹的无良弟弟,赶紧板板正正的又给亲爹跪了。“爹,您别。” “我都答应以后儿子给您教养了,有您亲自教,孩儿后代肯定出不了不肖子孙!” 朱肃在后边偷笑。嘿嘿,看平时风度翩翩的大哥秒跪认怂,还挺好玩的。 不过也不能玩过火了。而且这锅本就不该由大哥来背。于是朱肃也劝道:“爹,你可别生气了。现在您提前知道了这事,大可防范于未然不是?” “我保证,只要大哥继承了大位,嘉靖天启这种孝子贤孙,是断然不会再出现的!” 第39章 黑还是鞑子黑啊! “哼!”老朱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气也算消了些。“谁知道呢!” 他决定先不理朱标后代的事,转头问朱肃道:“既然司礼监不成,那老五你说,还有什么好法子能顶用的?” 见朱肃还想拿捏,老朱不耐烦道:“行了,咱答应你的要求了!还不快说?” “爹,您答应啦?”朱肃受宠若惊。 “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宪,您可不能反悔!要是反悔的话,我可就要学进曹营的徐庶,一辈子也不开口说话了!” “老五!你还啰嗦什么呢!”朱标赶紧给他使眼色。生怕他又把老朱气着,最后殃及自己这条池鱼。“有话就快说!爹还能骗你不成!” “嘿嘿,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朱肃嘿然一笑,抬起双腿,没形象的盘坐在茶凳子上。“内阁虽然不成功,但思路,其实大体还是对的。” “其余那一点小毛病,稍微改了,就可以拿来用嘛。后面雍正弄出来的‘军机处’,就改的很不错。” “哦?军机处?”老朱眼睛一亮,“雍正”这名儿,一听就知道,也是个年号啊! 他心情好转了许多,便也抬起腿,同样没形象的盘在椅面上。“这雍正,也是咱的好孙儿吧?” “好!好!说说,这‘军机处’,是怎样的一个善政?” “呃,倒不是您的子孙,虽然和您也多少有点关系。”朱肃汗颜道。“是后来鞑子的朝廷整出来的。” “呃!”老朱脸上的期待僵住了。鞑子?那不就是灭了咱大明的朝廷吗? 敢情和咱,是有这层关系? 他觉得胸口又开始憋闷了。 凭啥咱的儿孙想的法子不顶用,关外那群蛮子改了改,就能用了? 不善的眼光又朝着朱标斜了过去。朱标才刚刚坐下,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跌倒在地。 幸好朱肃把老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所谓的军机处,其实和内阁本质上没啥差别,都是给皇帝打下手,帮着处理国政的。” “不过,和内阁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个‘军机处’,不是常设机构,而是一个临时组织。” “临时组织?”老朱愣了愣。不解道:“这临时的组织,不是更不顶用吗?” “怎么就比内阁更好了?” “就是不顶用,才好用啊!”朱肃故作高深的笑着,不过这表情放在他那张十来岁的脸上,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只听他继续道:“这军机处的讲究,全在这‘临时’二字。所谓的军机大臣,论品级,其实大多只是八九品没什么实权的小官。不过是头上多顶了一副‘军机处行走’的职务而已。” “他们明面上所做的事,全是因为皇帝让他们做的。他们的权力,只是皇帝分给他们的。而已!” “他们有权无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纵然今日他权倾朝野,明日皇帝想换他,那也只需一句话的事。一个八九品的小官罢了,敢如何呢?” “即使把这‘军机处’全都取缔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毕竟,只是一个‘临时’的组织不是。” “今日取缔了军机处,明日换个名头立个“政教处”,“机机处”,什么处都行,换一批人,这朝廷一样的转!” 朱肃的笑很有些阴险,老朱却恍然大悟。拍案叫绝道:“那这些所谓的军机处大臣,不就和宫里的太监一个模样了吗!” “太监只是主子的附庸。这么一来,这些帮着皇帝掌理国政的大臣,也只能成为皇帝的附庸。” “对头。”朱肃赞同道。“只给权,却不给相匹配的地位,收回来可不就简单了!” “娘的,还是这些鞑子够不要脸,这种损招儿都能想出来!”老朱一边骂,眼睛里却在闪着光。 “这样,岂非不太好?”朱标却有些犹疑。“国士之才当礼遇之,岂能视之为宦官?” “咱看你是读书读昏了脑子!”却不想,老朱抬头就骂,把朱标都骂懵了。心说您刚刚不也说鞑子这方法不要脸吗? “大哥,礼遇国士之才,和防范权臣乱政,那也不冲突啊!”朱肃也道。“再说了,真有国士之才,想来也不会贪慕这虚荣名位!” “只要对大明好的政策,那他们必然是全心全意支持的!” “听听!还不如你弟弟晓事儿!”老朱对朱标说道。随后猛灌下一杯茶,嘴里还自顾自盘算着:“虽然文官也不靠谱,但总比太监有治国的能耐。” “有他们帮着,就算后边再来几个不肖子孙,也不至于完全荒废了朝政,咱就能放手去废了丞相了。” “万一真有哪个军机大臣敢贪权,皇帝一句话,就能抄了他全家。” “万一皇帝做错了事,也能甩到军机大臣的头上,不至于损及皇权!” “哟,老爷子,您也够黑呀!”朱肃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止如此,军机处还能养肥羊呢!” “鞑子朝廷有个权臣叫和珅的,能力那是没的说,帮前一任皇帝做了不少实事,也算是个能吏了。可下一任皇帝刚继位,怕自己压不住他,就直接把他家给抄了。” “用的理由也很简单,谁让他是军机大臣呢?他做的任何事儿,较真了讲,那都是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没有法理依据的。前任皇帝做的破事儿,随便找一件安在他的头上,都够他名正言顺的死上一万次了。” “新皇帝不费一点劲儿的料理了和珅,还顺手抄了他的万贯家财,充实了国库。自己却仍光鲜的和朵白莲花一般,一点因果不沾。” “拿着和珅的抄家银子,继续做自己的明君圣君。” 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把老朱和朱标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朱标一副三观尽毁的模样,“这……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而且,杀了一位权臣,还一点因果不沾?” “嘿!”老朱却笑了。“不服这群鞑子不成!还是咱老朱家太要脸了些。” “不错不错,军机处这法子,咱勉勉强强采用了!” “就是这名儿实在难听了些。‘军机处’,军机军机,机什么机,低俗!还是咱大明朝取的‘内阁’,这名字好听!” “回头,咱选调一些有能耐的年轻官吏,让他们来参赞内阁诸事。” “只是宰相这位置仍然还在,倒是不太好处理。还是得先想个法子,先废了这劳什子宰相才好!” 第40章 坤舆万国图 “直接废除丞相制度,用内阁取代不行吗?”朱肃有些不解。 老朱看了他一眼。心道老五自称不懂政策制度,确实不是推脱之辞。竟然问出如此浅白的问题。看来军机处这法子,果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来自于后人。 朱标则是对朱肃解释道:“五弟,废丞相,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丞相乃百官之首,朝廷要事所系。贸然废相,定然引起朝野震动。” “更何况,汪相虽无建树,可亦无什么大错。只是黜落了倒也还好,可要是借此废相,朝中百官们必然不会同意的。” “如今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 看着大儿子侃侃而谈,老朱满意的点了点头。标儿虽性子死板了些,但论到为君之能,确实是兄弟们之中最顶尖的。 朱肃则老脸一红。心说怪不得老朱废丞相的时候,非得等胡惟庸自己拉帮结派弄到人尽皆知,握足了把柄才动手。就这样,还拔了萝卜带出泥,顺势处置了一大批官吏才成功废相。 要是现在就提废相的事,百官不沸反盈天才怪呢!确实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朝堂上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弄得明白才奇怪呢!我说了我不懂政策的吧。”朱老五两手一摊。 “不过,若是能寻个借口,先把内阁的架子搭起来,再慢慢架空丞相的实权的话……”老朱摸着下巴。 “就以北防蒙元的名义,搭建内阁吧。就说,咱需要一帮子人,随时咨询蒙元的动向。”老朱道。 朱标也点点头。“如此甚妥。北方新败,以防御蒙元为名义设立内阁,百官必无疑心。” 朱肃却愣了。“爹,你们不准备对付蒙元啦?” “还能咋对付?”老朱白了他一眼。“蒙元毕竟家大业大,咱这次北征没打死他,让他喘了这口气,这局面就算是僵住了。” “所幸蒙元也被逐出了长城,丢了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也光复了,北人再也无法长驱直入。” “本就才刚收服北边没几年,大明还穷得很呢。只能先僵持着,休养生息几年,过些日子再想法子灭了蒙元了。” “更何况……”这里的都是自家人,倒也没什么顾忌。老朱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忧虑。“和咱一起打天下的这群老兄弟,也基本都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 “比如你们徐叔叔那几个国公,要是再有了灭元之功,那就该封王了……” “异姓王……此乃取祸之道啊!” 正是因为这层顾虑,所以在北征之中,老朱才让徐达的中路军做了诱饵。就是想让东路的李文忠,吞下这灭元的大功。 李文忠毕竟是自家人。是自己的亲外甥。 “爹您的意思……是想压一压武勋?”朱标问道。 “嗯。”老朱点点头。“我大明建国之后,仗也打的差不多了。先积攒点国力,等蓝玉那一批武将成长起来,让他们去拿灭元之功吧。” “暂时,还是先防守。” “更何况,那‘三百年魔咒’,还在我大明头上悬着呢。不从地上弄出更多的粮食,就是现在灭了蒙元,以后也是白搭。” “唔。”朱标沉重的点点头。确实,大明如今正是该发展内功的时候。未来,还要养活一大堆在小冰河时期流连失所的难民呢! 他感叹道:“凡大军出征,靡费必重。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可是。”朱肃却打断了沉重的老朱和大哥。“不打仗,那去哪弄更多的粮食?” “自然是休养生息,鼓励农桑……”老朱理所当然的说道,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猛的转过头来:“老五,你有法子弄来粮食?” “弄粮食,说白了不就是要更多的地嘛?”朱肃一脸理所当然。“不打仗,又要上哪去搞地?”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论,没想到竟然如此肤浅,老朱脸上的期待迅速褪去。朱标替老朱解释道:“五弟啊,这华夏之外,多是蛮荒之地,取之无益,反靡费钱粮。” “且我大明地域广大,大明的田地都还没开垦完呢,又何须去搞外面的土地?” “屁的蛮荒之地,屁的地域广大!”朱肃激动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套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说法。“交趾、暹罗,那地方够蛮荒了吧?他们的水稻,一年可以熟三次呢!” “噗!”老朱本在喝着茶,闻言一口茶汤直接喷在了朱肃的脸上。 他顾不上擦掉嘴角的茶渍,越过茶桌探过了身来:“什么?一年三熟?” “不应该啊!交趾、暹罗,不是在岭南更北面的地界吗?岭南都满地瘴气了,他们那里,又怎么会如此富饶?”朱标不信道。 “大哥你就是被那群先生们教傻了!”朱肃翻了个白眼。“那群先生都没出过中原,听人说岭南北漠蛮荒,便以为离中原越远,环境越是恶劣。”httpδ:/m.kuAisugg.nět “其实这世界之大,又岂是那群腐儒所知道的。能种地的地方,那可多着呢!” 他转向老朱说道: “孩儿这几天没睡,便是在凭着脑内记忆,为您作‘坤舆万国图’。那图昨晚才粗略画成,就在我屋里的书桌上呢!” “坤舆万国图?”老朱振奋莫名。拉住朱肃的手:“去,马上将图取来!” 想了想,干脆自己也站起身。“不,咱和你一起去!” “咱一刻也不想等了,必须要第一时间看到这‘坤舆万国图’!” 听到世上竟然还有更胜中原的农耕之地,农民出身的老朱眼睛霎时就红了。他现在本就因为“三百年魔咒”的事,想囤粮想到魔怔。 现在更是巴不得,将这天下间所有能种出粮食的地方,全部都收入大明的囊中! 老朱也顾不上影响了。左右都是在自己宫里。他嫌龙舆太慢,干脆拉着两个儿子大步流星。父子三人连带着一群侍卫宦官,浩浩荡荡就来到了朱肃的小院。 “殿下,这……哎呀,皇上!”留守在院里的祥登一见皇帝亲临,立刻跪在门前瑟瑟发抖。 “滚!”老朱直接远远打发了祥登,让二虎接下了小院的防务。“给咱守好这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入!”说着,带着朱标和朱肃走了进去。 朱肃的房里一片狼藉。因为害怕记忆变淡,他决定第一个,就先把自己还记得的世界地图给画下来。不过世界地图这名字太现代化了,还是“坤舆万国图”听上去比较霸气外露。 因为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国家分布、局势,估计有不少错漏之处。不过要用来唤起大明上下的对外征服之心,想来也够了。 “这……这便是,坤舆万国图?”朱标看着朱肃摆出来的那张图,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 第41章 倭国有黄金,东陆有神种! 与霸气的名字不同,朱肃所画的“坤舆万国图”很有些寒酸。主体是由四张宣纸拼凑而成,因为朱肃画功的原因,上面甚至还有些不小心滴上去的脏兮兮的墨迹。不过这些都无伤大局,朱肃将四张宣纸在地面上拼凑起来之后,老朱、朱标两人顿时都愣住了。 朱标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图上写着“大明”的区域,难以置信道:“我大明,竟只有这么一丁点大?” “怎么可能!” “一丁点也太夸张了。大明还是很大的。”朱肃道。“只是这个世界,比大哥你想象的更大就是了。” “这交趾、暹罗,不够大啊。”老朱看着大明南方的两个国家,有些纠结的样子。“虽说勉勉强强,倒也能种些粮食……” “可……为何交趾之地能种粮,岭南却不行呢?”朱标依旧疑惑。 “大哥,气候什么的,可不是只按南北划分的。”朱肃解释道。“这涉及‘地理’等等学科……” “地理?内容为何?你且说说。”朱标更疑惑了。 “地理就是……呃。说了你也不懂。”朱肃想了想,三言两语哪能概括一门高深的学科的,干脆直接放弃了,转而从另一个方向给朱标解释起来:“大哥,之前我们说过,小冰河时期,天候会由北到南,越来越冷,对吧?” “是。”朱标点点头。“那和岭南又有什么关系?” “哥啊。你想过没有,越往南越热,而小冰河时期气候又总体下降。” “那按这个趋势,这时候显得有些过热的岭南,到时候岂不是……” “啊!”朱标如梦初醒,老朱也一脸激动:“老五,你是说,咱大明南边这些地界,都能变成江南那般,全部可以种上粮食?” “呃,差不多是这意思。”朱肃点点头。心说反正要先打消老朱闭门自守的想法,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这叫大越的,能种田不?” “能!” “这什么什么伯夷,也能种?” “能!” “那这印……印……度?” “都什么破名儿,还阴毒……这地方咋样?”老朱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问道。 “噢,这地方,就是书里说的天竺!”汗,三哥的地界一不小心古今写混了。“这地儿全年高温,光照充足……” “哪那么多屁话,你就说能不能种地不就完了?” “能!而且种出来的菜,个头贼拉大!”朱肃比划了一个“大”的手势。 “好,好啊!”老朱激动的搓着手,看着这图上大明之外的一大片土地。“看来,还不到天德他们休息的时候。” “这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地方,都得是咱大明的才成!” 就连刚刚还觉得“好战必亡”的朱标,也吞了吞口水,认真的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支持父皇穷兵黩武的事了。 “爹,你别老看着南边啊,看看这边。”朱肃的声音如同诱人堕落的恶魔,将老朱的视线牵引到了东面的一个弯弯曲曲的岛国。“这里,这地方盛产金银矿。贼拉有钱!” “爹你不考虑考虑吗?” “钱?”老朱眼睛一亮。钱好哇,钱和粮一样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手中有钱,别人就慌啊!当年自己之所以把张士诚当心腹大患,不就是因为他有钱吗? 只不过,那地方不是倭国嘛?蒙元曾经尝试着打了几次,却都铩羽而归…… 毕竟隔着海…… “爹啊。”朱肃继续在老朱耳边加码。“您想过没有,咱大明要是收了那么多地,一时半会种不过来哇!比如那天竺,他们地虽然肥,可人都懒得很!拿鞭子抽他们都不带动弹的。” “但是这倭国人好啊!他们唐朝时就与中原颇多往来,且祖祖辈辈也是种惯了地的。” “使唤他们给大明种地,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哦?”老朱看着朱肃。“可他们毕竟隔着海。海上往来,多有不便……” “那就建立海军,大力发展海事啊!”朱肃露出了狐狸尾巴。 “大力发展海事?”老朱一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海上风浪频急,难以预料。昔日蒙元出征倭国,就是被台风所阻,大军还未交战,十成直接去了九成。” “南边那些国家倒也罢了,虽然也硌牙,但细细筹谋,或许还有机会吞了。可隔海出征,若是有个闪失,咱大明发展海事的钱粮和出征的大军,可就要都如蒙元那般,全打了水漂了!” 老朱这反应,本就在朱肃的预料之中。朱元璋本来就看不上大海,如若不然,也不会留下那则被诟病万世的“海禁”祖训了。 见倭国引诱不了老朱,朱肃果断抛出了杀手锏:“爹啊,发展海事,可不只是为了一个倭国。” “您且看这里……” “嗯?这是何地?”顺着朱肃的手指,朱元璋的目光看向了更为东边的方向,到了跨过重重海洋的另一面。 “唔,这地方倒是颇大,比咱的大明还大一些。怎么,这地方也能种地?”老朱问道。 “种是肯定能种的。不过最关键的是,这里有一种‘神种’!”朱肃故意神秘兮兮的说道。 “神种?”老朱眉头一凝。“哼,能有多神?” “亩产一千八,够神不?”朱肃道。 “什么!”老朱猛的站了起来,把椅子都给带飞了。椅子正巧倒在地图上美洲的区域,本就不厚的宣纸被压的破了。 “你说什么?多少?” “一千八,只多不少!”朱肃嘿嘿笑道。土豆后世产个三五千斤不在话下,就算品种还没后世那么优良,产个一千八也应该是有的吧? “而且,那这片地方的金子也不少。”朱肃继续道。“最关键的是,这地方地广人稀,此时只有少数几个极为落后的部落存在,形同野人,几乎就是无主之地。此乃天赐我华夏之地,天予不取,必遭其咎啊爹!” 见老朱脸色涨红,似乎颇为意动。朱肃又加了把火:“这一大片土地,现在虽尚无主,但再过几年,可就要被西方诸国发现了。” “这‘神种’为西方所得,又在我大明灭亡之后,辗转传到了那鞑子朝廷。” “正是靠着这‘神种’,鞑子才在小冰河时期的余波中,站稳了脚跟!”朱肃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啊!”老朱惊呼一声,一脸震怒。“你说,这‘神种’最后被鞑子得了?” “那可不!”朱肃继续道。“不止如此,西方诸国,更是从这片大陆上,取得了数之不尽的好处!” “日后,更有一大国在此地崛起,成为了我华夏子民之心腹大患!” “竟有此事!”老朱不得不重视了。他连忙将椅子扶起,心疼的看着被倒下的椅子压破的地方,似乎生怕美洲就因此飞了一般。 “西人能渡,咱大明离得还近一些,大明自然也能!” “这样看来,咱大明整备海事远渡重洋,是刻不容缓了!” 第42章 变革之始 老朱又问了朱肃关于“神种”所在大陆的细节,朱肃对这个时代的美洲所知不多,很快就把所了解的知识倾囊相授。同时告诉老朱,出海除了可得“神种”之外,亦可利用海上丝绸之路,将大明的丝绸、瓷器等物倾销西方,牟取暴利。 但老朱却对此兴趣缺缺。许是不相信,也可能是在他心里,农事远比区区商事重要。只一门心思的思考起了组建舰队、寻找“神种”事宜。 朱肃见状,也就不多说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引导老朱把目光转向大海,不要再拟下那则“片板不得下海”的祖训就行。 只要日后有舰队出海归来,老朱迟早会知道海贸的好处的。 不知不觉,已到了用膳的时间,外头传来通禀,言道马皇后催朱标和老朱前去用午膳。老朱便支使朱标,将那四张宣纸拼成的“坤舆万国图”小心收好,便要离开朱肃的小院。这次来此,他收获颇多,需要好好捋一捋脑中思绪,好确定接下来的朝廷大政。 “爹,您答应我的事,可千万别忘了!”朱肃忙嘱咐他。 “知道了知道了。”老朱摆了摆手。临走还不忘吐槽朱肃一句:“不学无术!” 等老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之后,朱肃不禁兴奋的一握拳。 终于获得了老爹的首肯,不用再去大本堂了! 自己的安逸生活,终于……终于要…… “祥登,祥登!”他春风得意的推开门,大声喊道。 “哎,哎,殿下,咱在呢!”祥登塌着腰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去,去御膳房,给本殿下弄几个鸡翅膀来!” “本殿下下午不去大本堂了!就在这院子里,吃烤鸡!” “还是鸡味儿美啊!啧啧。” …… 当夜,皇帝朱元璋与太子朱标彻夜密谈,朝臣议论纷纷。几日后,宫中传出皇帝圣旨,命左丞相汪广洋左迁广东参政,海渊左迁福建参政。胡惟庸顶替汪广洋之位,任左丞相。朝野震动,议论纷纷。 清流继杨宪之后,再次遭受重大打击。无数言官上书直陈利害,言道以胡惟庸为相,淮西勋贵军政皆掌其手,恐再难压制。如今天下初定,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实不宜过多仰赖淮西勋贵。 便连诚意伯刘伯温,亦隐晦的劝诫朱元璋,说胡惟庸“小犊耳,将偾辕而破犁。” 意思就是说,这是只心高气傲的小牛犊。让他耕地,恐怕犁都要被他弄坏。 在这一片朝野大哗中,老朱却始终不置一词。所有劝他三思、缓立丞相的奏章,全数被留中不发。 他朱元璋,不知道淮西勋贵势大,胡惟庸是“小犊”吗? 他可太知道了。之前或许他还要犹豫犹豫,汪广洋离任之后,任谁为相。 但既然已经定了废相的方针,那自然要选胡惟庸了。凭胡惟庸的性子,做了丞相,必定欣喜若狂。 将他捧得越高,他才会越发无状。日后,才好借着清理胡惟庸的势头,一并废除宰相制。 而且,在这一片乱糟糟的讨论胡惟庸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人注意,皇帝还下了另一道圣旨: “于谨身殿后角门处,设立临时机构曰内阁。桌六部及各衙门,选其谨密者入内阁当值,以备皇帝征询。且凡辽东军报,自今日后不必呈送中书省,直入内阁呈送皇帝。” “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 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因为辽东战事,而临时设立的咨询组织罢了。北征新败,辽东又哪有什么战事?无非就是皇帝之前的那次心血来潮,整出来的剿灭建州女真的行动罢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建州女真,又哪有朝中这诸多的大事重要?皇帝在意,便让他自己摆弄去吧…… 于是,内阁便在这一次换相风波的掩护下,就这么低调的设立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内阁在日后,会变成怎么样的庞然大物。 应天,胡府。 “恩师!”胡府门房处,胡惟庸喜气洋洋,面上还带着三分醉意,对着自己的恩师李善长鞠了一躬。 他此番荣升左相,无数朝臣勋贵前来道贺,欣喜之下便也难免多喝了几杯。等到天色渐晚,贺客已稀,竟然听到通传,说自己的恩师韩国公李善长来了,于是胡惟庸便用冷水敷了敷脸,急忙出来迎接。 见胡惟庸面露喜意,李善长不由的皱了皱眉。他四处看了看,只见这胡府门房处,仍有不少来不及收入库房的礼品。几個管家正高声呼喝,指挥着下人们加紧搬运。声音之中,已是带上了几分相府豪奴颐指气使的风范。 这里还是太过人多眼杂了。李善长朝胡惟庸使了个眼色:“惟庸啊,走,到你书房里去。” 胡惟庸一愣,他还以为,恩师也是来恭贺自己荣升相位的呢。为何却是一脸凝重模样? 他不敢怠慢,当即前头引路,带着李善长来到了僻静的书房中。 刚关上门,李善长便转过身,不满的看向胡惟庸:“惟庸啊,你方收到任命,怎能便立即大肆收礼,还面露喜色?上位素来严厉,最是不喜贪腐之事,你新升宰相,正该独善其身,怎能如此忘形?” “恩师容禀,这些礼品,皆是我淮西世交所赠,并非贪腐。我淮西诸臣同气连枝,碍于情面,惟庸也不好不收……” “糊涂。”李善长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汪广洋前车殷鉴不远,你怎能如此大意?” “汪相?”胡惟庸一愣。“汪相不是因在朝会上顶撞上位,惹了上位不喜,这才被上位左迁的吗?” “上位也真是的,不过只一小小女真部落,也值当如此上心。” “汪相与海大人不过是说了一嘴,便要废相……”httpδ:/m.kuAisugg.nět 此间乃密室,胡惟庸面对的又是自己休戚与共的恩师,嘴巴上难免没个把门的。李善长却是面色大变:“住嘴!” “上位思虑深远,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第43章 朱棣夜访 见胡惟庸被吼的呆住了,面上因饮酒而出现的些许狂悖之色,也因这一吼而消失无踪。李善长这才收敛了怒态,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 “上位起于微末,我一路看着他走过来,我可太了解他了。” “上位从不无的放矢。所作所为,皆有其目的所在。可他近日,却缕出奇招。” “便说北征。昔日战报还未送至之前,你敢笃定北征大军主力仍在,甚至西路已攻破甘肃、大获全胜吗?” 胡惟庸浑身一震,木然摇了摇头。 “可上位……便笃定了。他事先给西路军傅友德去信,又调拨军士运粮,于长城外接应中路军主力。他甚至笃定东路军亦无覆灭之忧。前日东路战报已至,李文忠将军虽损兵折将,但东路军,确实还是安全脱离包围了。”kuAiδugg “这……”胡惟庸愣住了。“这岂非未卜先知?” “上位此前,虽也算难以捉摸。但,我从未感觉有如此天威难测!”李善长摇头道。“他此番铁了心要灭建州女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从某处得知了建州女真,日后会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 “但即便如此,也不必弄出个内阁……惟庸,你可猜到上位的心意吗?” “难道,难道不是因过于关心辽东战局,而临时……”胡惟庸想了好久,才想起了和自己补任左相一道下的,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当时自己被好消息冲昏了头,也没多想这件小事,当场就以新相身份,命六部诸衙门遴选人选…… “糊涂!”李善长一拍太师椅扶手。“若只是关心战局,大可命战报不必通禀,准其先行直入中枢。又何必画蛇添足,整出个内阁来?” “这封旨意的重点,在后半段的‘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你明白吗!” 胡惟庸绝非庸才,略微一过脑子,当场怔在了原地。 “恩师,您的意思是……” “你我都知道,自成功北逐蒙元以来,上位,便一直有废相之心。” “不过是因为丞相乃古制,废之恐朝野震荡。且国家事务繁多,须臾离不得丞相。” “但有了这内阁,内阁直陈皇帝,由皇帝亲任。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啊!” “且内阁之权,悉数来自皇帝。皇帝要立便立,要废便废。今日他可权倾朝野,明日亦可不如一微末小吏。” “古往今来,宰相之所以能执朝廷之牛耳,得掌天下重权,正是因为其代表的是百官。便是皇帝,亦要忌惮宰相三分。” “但有了内阁,皇帝还需忌惮宰相吗?” 皇帝之所以忌惮宰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怕没了宰相,便无人帮自己治国。无人能帮着皇帝决断这天下诸事。 六部只是做事的,皇帝和宰相才是做决断的。没有宰相帮着,皇帝只一个人,如何管理的过来这偌大的国家? 但现在,内阁出现了。 这是一套打破了官员治国升迁的组织架构。内阁阁臣任命,悉由皇帝心意。 皇帝大可以拉拢一批自己的阁臣,和丞相打擂台,再也不怕管理不过来的问题,而且顺带着,也解决了皇权与相权之间的矛盾与争执。 彻底的将权力,收到了自己的手下。 而这一切,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做完的。朝中百官,没有一个人在意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甚至,这道旨意,还是胡惟庸这個新宰相,命六部加紧配合的…… 只要内阁一立,那么,它的成长,必将势不可挡! 直到,危及相权! 一时间,胡惟庸如芒在背! 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良久,李善长才张开了嘴,对着一头冷汗的胡惟庸感叹道: “惟庸啊,伴君如伴虎。” “上位天威难测……你日后,可要小心啊……” 说着,佝偻着身子,离开了书房。 留下胡惟庸一人,怔怔的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陛下手腕……竟然如此神鬼莫测!” “不,不对。陛下此前虽也精明,却也不止于此。” “他是在近日,才突然……” “莫非,陛下的身后,另有高人?” 自觉看破了迷雾的胡惟庸越想,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他决定,必须要找出这位陛下身后的高人。 这位高人,才是自己后半生平步青云最为牢靠的保障…… …… 却说宫中,朱肃已几日不去大本堂了。今日一早,有一内侍前来宣纸,让他几日之后,便搬至宫外太子府中。 老朱对于他搞特殊不用去大本堂一事,对外特地用了个借口,似乎,宣称的是他亵渎圣人之言,不敬师长,不学无术又不服管教,因此被发落出宫,由身为胞兄的太子朱标代替政务繁忙的老朱,来进行管教。 现在朱肃走在宫中,隐约也能感觉到宫人的指指点点。都把他当做了失去帝宠、前途堪忧的皇子。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朱肃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躺平就行。他当时写出那抡语,为的就是达到被老朱放弃的目的。可惜胡闹无效,最后只能铤而走险摊牌穿越者身份了。 明日出宫旨意送到的当夜,他才刚刚躺下,便听到了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随手先拿起一截烛台防身,推开窗,却见朱老四此时正蹲在窗下,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四哥你干嘛。我差点就要当一回闰土了。”朱肃扬了扬手上尖锐的烛台。朱棣这厮披着一身黑袍子,蜷缩在窗下,被月光一照,还真像一只鬼鬼祟祟偷瓜的猹。 “闰土?那是什么?”朱棣站起身,从窗户外直接爬了进来。“莫要啰嗦,先让我进去。天杀的李夫子留了一堆课业,等做完宫里都宵禁了……” 宫中自然也有宵禁。宵禁之后,便是皇子,也不许四下随意走动。不过他们几兄弟的小院子是连成片的,只要翻得了墙,倒是不用怕被卫兵捉个正着。 这厮进屋就把黑袍一丢,毫不犹豫就钻进了朱肃方才暖好的被窝,还舒爽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暖和。明明该是入夏的天气,可到了夜间,竟然也挺冷的……” “找我有事?”朱肃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将朱棣顶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兄弟两就坐在被窝里低声说着话。 “自然有事!明日你便要出宫了,可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正想问你!”朱棣道。 “你真的,还保留着前世,来自六百多年后的记忆?” 第44章 离宫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大哥没跟你说,这事儿爹让保密的么。” “难道……你是想找我,问未来的事?”朱肃突然警惕起来,审视着身旁的朱棣。 “未来?我问那个做什么?”没想到的是,朱棣居然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的未来,不是早就定好了嘛。” “过几年到北平就藩,帮爹和大哥看着北边草原。要是蒙元能多撑几年,等我长大了,或许还能捞的上打几仗,享受一下驰骋疆场的感觉。” “要是蒙元不经用,我也就是呆在北平王府里,混吃等死过一辈子呗。” “啊,对了,你说,我这辈子,能捞的上打仗吗?”突然才想起还能问这事,朱棣急急的转过脸,一脸期盼的问朱肃。 “噢,呵呵,捞的上,有你的仗打的。”朱肃尴尬的回应着。也是,朱老四今年才多大,而且又没有朱允炆那蠢侄子在,怎么可能现在就觊觎大位。 他只是个藩王,而藩王的未来,老朱早已都方方面面的安排妥当了。 只要不发生太大的变数,人生轨迹一目了然。 确实没什么值得问的。 朱肃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谁又能在此时就想到,最重亲情的老朱费尽心力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儿子们,到了最后,竟然没剩几个有好下场。 眼前的这个憨憨老四,将会在走投无路之下起兵夺位,手上沾染了至亲的血。 “有仗打就行。” “也算有个指望……呃,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见朱肃眼神难明,朱棣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啥……你不是来问未来,那又来找我做甚?”朱肃扯开了话题。 “这不是来给你送行嘛……你明天就出宫了。嘿嘿,顺便,来找你问问,那《三国》后边的情节是怎样?” 前半句朱肃还有点感动,到了后半句他直接来了個白眼。 一定是大哥把自己知道《三国》下文的事告诉了他,这厮才大半夜跑过来“催更”的。朱肃直接往被窝里一躺:“这大晚上的你要我给你说书,伱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三国》每一回都好几万字呢,你等罗贯中写完再看,不就得了。” “那姓罗的都停笔两年了!”朱棣不甘道。“等我去北平就藩了,他都不一定能写得完!好老五,你都脱离苦海了,就当可怜可怜你四哥……” 没想到朱棣居然迷上了三国。朱肃无奈道:“那也不行,讲到天明也讲不完!我把故事都告诉临安妹妹了。你寻她听去……” 两人正纠缠着,突然听见,窗户外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朱肃和朱棣赶紧噤声,两人对视一眼,朱肃拿起烛台,朱棣抄着椅子,两兄弟小心翼翼往窗户靠去。 窗户外又是两只“猹”,就着月光看清脸后,朱棣颇感无趣的放下了椅子。“二哥,老三,怎么是你们。” “老四,你也在这里?”朱樉一撑窗台,直接跳了进来。朱棡要矜持些,他跳了几下,没跳上去,朱棣和朱樉一人拉着一只胳膊,把他拉了进来。 “嘿嘿,这不是老五明儿要出宫嘛。我和老三商量着给他送行。”朱樉从怀里掏出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摆着不少吃食糕点。 “嘘,别出声!”朱棡捂住了想要惊叹的朱棣的嘴。“宫里规矩严,要是被外头知道了,一准叫人来把我们押回去!” 兄弟几人轻手轻脚的在朱肃房里的桌边坐下,朱棣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朝还立在那的朱肃招了招手。 “老五,别愣着呀!快来,要不被老三都吃光了!” “休要污蔑我!明明你手上抓着的最多!老五快来,莫被老四吃光了。” 因为怕被发现,几人都刻意压低着声音。朱肃的房间陷入了寂静的热闹中。看着这三位年龄不过十来岁、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眼中闪过一缕温暖。 他们,是真心的想当个好哥哥。 “嗯,我来了……” “燕王殿下你这什么吃相,有碍观瞻……给孤拿来吧你!” “哈哈哈哈,有吃的还管什么观瞻……嗝~” …… 次日一早,朱标来接朱肃,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四个胞弟,都四仰八叉的躺在朱肃的床上。 幸亏朱肃的床是个拔步床,睡上这四个少年郎,倒是勉强能够睡下。朱标一愕之后,倒也猜到了缘由。不由得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的上翘:“这几个没规矩的……” “五弟,三弟,起来了……”他轻轻一个个摇醒自己的弟弟们。朱樉几人一开始还在迷糊,等清醒过来,见居然是大哥朱标,忙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赶紧坐起身,低着头准备挨训。 长兄如父,大哥朱标是太子,对他们可是有管教之权的。他们彻夜玩闹,已经是违反了宫规。 大哥对他们虽好,可平日里也最重视规矩…… “……现在天色还早,你们还不赶紧回去?再过一些时候,院里的内侍该唤你们洗漱了。”朱标却并没有发怒。 “啊,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早课要赶不及了。”朱樉看了看天色,面色一变。他们本来就是和衣睡的,现在倒也省了功夫。 三人赶紧跳下床,最沉稳的朱棡轻轻拍了拍朱肃的肩:“老五,出宫好好听大哥的话。” “知道了。”朱肃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二哥,三哥,老四。我不在宫里,你们多帮我关照一下娘。” “千万莫让她太过劳累了!” “知道了。”朱棡点点头。朱樉朱棣也对着朱肃点头示意,他们都知道,朱肃平时最会管着娘的。但凡娘做了脏活累活。朱肃必定生气。 “你倒是知道孝顺。”朱标摸了摸朱肃的头。心里有一丝温暖,倒也没有往深了去想。“接下来就要去大哥那住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https:/ “祥登都整理了。本也没什么东西。”朱肃耸耸肩。宫里管的太严,莫说私人物品,便是想自己整点小发明小创造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也会被老朱全部没收。要带的也就是几件衣服和撑场面的王袍。 “既然如此,那赶紧洗漱一下,跟大哥来吧。”朱标笑道。“你嫂子一大早就在府里张罗早膳,有你这馋嘴猴儿吃的。” “真的?那敢情好!”朱肃眼睛一亮。昨夜些许分离愁绪顿时消失无踪。想到自己在宽仁的大哥府上,必然能够腾开手脚,做一些穿越者必做的事儿,心情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那还洗漱什么,直接走吧!”朱肃迫不及待的拉住了朱标的袖子。 第45章 狗儿 出了小院,朱标却没往宫外走,反而带着朱肃往内廷走去。 “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朱肃问。 “噢。呵呵。父皇虽让你到我府上,可终究不放心你,服侍你的那个太监又是个老的。因而特地调了一队侍卫,一名手脚勤快的内监供你差使。” “侍卫们已在宫门口等着,内监的话,让我两自行挑选。” “这样。”朱肃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一个人就挺好,平日里有个咋咋呼呼的祥登,他都觉得别扭的慌,没想到还要再给他塞一个。 选個老实本分不多嘴的,当他是个木头人,也就行了。朱肃暗暗下定决心。 “太子殿下到!吴王殿下到!”内廷之中,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刚跨过一道垂花门,便有移民中年太监尖声通传。门后,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年轻太监,看年龄,都只比朱肃大上一些,此时一个个都低着头,等着朱肃朱标挑选。筷書閣 “太子殿下,吴王殿下,老奴昨儿亲自把宫里合年龄的、手脚勤快的太监们先筛了一遍。都在这里了。”中年太监塌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朝着朱标凑了过去。 “嗯。你且先下去。”朱标面色不动,只挥了挥手。对太监,朱标的态度与老朱类似,从来不假辞色。而且身为太子,对外人时,他亦是十分有威势的。 只有对待朱家人,他才会显出那份特有的温情来。 本想再表表功的中年太监闻言一滞,讪讪的退了开去。朱标领着朱肃,走到太监们的队列中。“五弟,去寻一个看得顺眼的,挑走就是。” “嗯。”朱肃点头。转头看那两队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太监们。分明还是该留有童真的年纪,这一群小太监却显得死气沉沉,偷眼看向朱肃的眼神,多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讨好与谄媚。 想来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太监,正是在宫里地位最低的那一批。“年轻人要多吃苦”的借口在哪一个职场都适用,想必他们也受到了无数年长太监的欺凌,思想都已经变得极端了。童真什么的,更是早已被磨灭。 要是能当上朱肃这个王爷的近侍,那简直可算脱离苦海。再怎么难熬,也只需服侍王爷一个人。 等王爷日后就藩了,更有可能年纪轻轻,便升任王府主管…… 在一片或谄媚或祈求的目光中,朱肃只觉一阵不适。他虽也同情宫中太监的遭遇,但也不想和这些思想极端的人群有过多的接触。皱着眉头扫过一张张脸,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咦?你不是父皇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张面孔,正是曾经奉了老朱的命,来看着自己去大本堂的小太监。 “奴婢见过吴王殿下!”那小太监见朱肃与自己说话,忙不迭跪了下来。 “啊,这个小太监……是老奴的疏忽……”那中年太监赶紧跑了过来,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踢翻在地。“这厮,这厮是前些日子,高丽使团进贡进宫里来的。蒙陛下隆恩,准其伺候左右。他却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了陛下。” “这等没教养好的小子,不该拿来污了殿下的眼,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那中年太监一边请罪,一边朝后头骂道:“好没眼力见的崽子,还不快滚?” “等等,你叫狗儿?”朱肃伸手拦住了中年太监。“你怎么惹怒的父皇?” 叫做狗儿的太监,那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燕王朱棣手下的悍将,日后靖难的太监功臣! 只是……眼前的这位狗儿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实在是没有未来悍将的样子。 莫非只是同名? “原来你被发配到了这里。”却是朱标认出了狗儿。对朱肃解释道:“这小太监先前谨身殿,告知了父皇哪三部是建州女真。父皇本许他立了一功,可他自己竟也是建州女真出身,父皇大怒之下,以功抵命,便将他贬为宫中杂役……看来,也已是受了大苦了。” 这么一说,他倒确实是史书上那个狗儿了。史载狗儿生卒年不详,亦未记载是怎么到的朱棣麾下,但却曾明确提及,狗儿确实是建州出身。 朱肃闻言转头,只见那狗儿面上颇多青紫,露出的手面上,亦有斑斑血痕。想来,平日里定然是被欺负的紧。 不过,至少还算留了条命。若非他是不能生育的太监,以老朱斩草除根的性子,只怕拼着食言也要将他杀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五弟,你莫不是要选他?”朱标劝道。“这小太监乃建州女真出身,过几日徐叔叔他们开始犁庭扫穴,他便和我们有灭族之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他做你的近侍,岂非平添祸患?” “不,就他了。”朱肃指着狗儿道。地上,本来低垂着脑袋的狗儿一脸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反正他也是太监,无法给建州女真续上香火。放任这么一个未来的人才而不用,岂不可惜。 只要收服了他,那就是如同曹操的典韦许褚般,能护卫自己安全的大将啊! 若是真发现他对故族感情深厚,心怀不轨,那也不过是顺手处理而已,废不了什么事儿。 朱肃笑着对朱标道:“我大明之中,亦有元庭降将。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还和二哥成了亲呢!爹和二哥都不怕王保保的亲妹妹,我又何必惧怕一个建州的小太监?” “有爹和大哥护佑,我若再因一个小太监出了事,那只能说明我不过如此而已。” “我和他也算有缘,就他了!” “这……罢了。就听你的。”朱标叹了一口气。不过心底,其实也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他是未来要成为大明君王的人,这么点容人之量,自然是有的。 他也自信,自己的弟弟压的服一个区区太监。 “谢……谢吴王殿下!谢太子殿下!”狗儿激动的浑身颤抖,仍旧不敢相信般。他朝着朱肃和朱标二人三跪九叩,泪水和额上的血水瞬间濡湿了地面。 “行了。日后尽心便可,不必如此。”朱标淡淡道。朱肃也示意那个中年太监:“送他去洗刷,洗干净了,再送来太子府见本王。” “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顺便把他的伤也包扎下。记住,他已是本王的人,若还有人敢随意欺辱于他,本王定教他好看!” 说着,朱肃冷眼一扫四周的太监们,朱家人天然的威势附体,顿时吓得原先面带不忿的其他太监们面如土色。更有几个小太监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看来,狗儿平日里的那些伤,就是这些人的手笔了。 在宫里,被贬斥且又是番邦进贡入宫的狗儿,无疑是底层中的底层。 “谢殿下,谢殿下!”狗儿声带呜咽,依旧不住的叩头。朱肃微微皱了皱眉,拽了拽朱标的衣袖:“大哥,我饿了。我们赶紧走吧。” “好。”朱标点点头,兄弟两前呼后拥着,离开了此处。一群太监躬身目送,狗儿依旧朝着朱肃离去的方向,不住的叩首着。 第46章 筹建水师 就在朱肃朱标兄弟拣选内侍的时候,谨身殿,洪武大帝朱元璋召集了中书省、六部及大都督府诸官,正在商讨一件大事。 “陛下您……要编练一支精锐水军?”清流一派的旗帜人物,诚意伯刘伯温一脸的愕然,恨不得揉揉自己的耳朵,检验一下是否耳朵出了问题。 他的身后,兵部、户部诸官更是满脸讶然,面面相觑。 “不错。咱思来想去,这海疆,亦是我大明疆土。怎能随意弃置。” “虽有一二倭乱,然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因为几个倭寇,而弃海疆而不顾?” “还请、还请陛下三思啊!”兵部尚书膝盖一挺,直接给老朱跪了。“北征新败,云南未平,吐蕃西番亦蠢蠢欲动,实不宜再惹战端。” “况我大明沿海地域极多,处处都是海岸,不似北方多有地利可以依仗。禁海自守还勉强可以支应,若是聚兵一处,主动出击,大海茫茫无处可寻敌寇不说,若是敌寇趁虚而入,则须臾之间,即成大患!” “且倭人不过一二亡命之徒,其国孤悬于茫茫海上,我等大军若是大举舟船征之,只需一二风暴,即有全军覆没之危。” “这是一个泥潭啊!陛下!” 兵部尚书声声泣血。 “唔。”老朱犹豫着。他也不是不知道,大明如今兵威虽盛,但西边、南边尚有蛮夷未平,北面蒙元依旧虎视眈眈,南面沿海不添乱就算不错了,着实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 但朱肃所说的“神种”,就如同一个吊在老朱眼前的胡萝卜,刺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咱不是要开战端,只是想编练一支海军,为咱探探海上的路径……”老朱尝试说服这些大臣,但又没法子把“神种”的事说出来,如果说了,那些大臣定然会认为他想学秦始皇,去寻什么蓬莱仙山。 再过上两天,只怕大明要二世而亡的谶言,都要开始在朝堂上流传了。 故而也只好选择蛮不讲理。老朱大袖一挥,强势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多言。” 见皇帝都开始称“朕”了,大臣们也算洞悉了他的决心。兵部尚书一脸纠结的看了户部那边一眼。用眼神问他:陛下编练海军,你们出钱不? 户部有个屁的钱,刚顶替海渊上任没几天的户部尚书一脸无奈,苦着一张脸走到兵部尚书旁边,“啪”的一声也朝老朱跪了下去。 两老头跪了个并排,那意思很明显。 这活没法干! 这还真不是他们两给皇帝上眼药,这新任的户部尚书好不容易熬走了海渊,家里昨晚还在吹吹打打呢,又哪有勇气刚一上岗,就忤逆皇帝的意思? 实在是,这活儿实在是超出了朝廷的能力范围。与其等着没干好事儿被杀头,还不如现在直接被老朱一撸到底算了! 老朱是陆地上的帅才,可却实在不懂水上的弯弯绕绕。陆地上的军队顶多征兆些穷苦人家,发点米面当军粮,东拼西凑点军械,派個良将训练几天,也就算成军了。 可水面上的军队,又哪有那么容易?那得造船!皇帝要的还是能出海的那种船。 那还必须,要造的高大厚实,才能顶得住风浪。天老爷,那哪里是用木头造,一条条船,都是用银子铸出来的啊! 这倒也不能怪朱元璋不切实际。毕竟,如今的大明水师,实际上就是捡的现成的。 昔日还在濠州时,巢湖水师来投靠老朱,老朱便直接捡便宜得了一个现成的、成编制的水师。直接拥有了这个时代排行第二的水师舰队。 也正是有了巢湖水师,老朱才有了跟陈友谅在水面上一决胜负的资本。要不然,老朱手下连像样的船都没几条,还打个什么鄱阳湖水战! 在鄱阳湖以少胜多击败陈友谅之后,老朱更是直接收编了陈友谅水师的残部,一跃之间拥有了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水师。而后老朱再次覆灭张士诚,更是直接收编了张士诚所部的、能够出海的拥有海船的水师。 可以说,如今的大明水师那是一条船也没自己造过,全靠打仗收编。老朱自己不知道船这玩意儿多烧钱,那也理所当然。 直到后来建国时候,户部盘算朝廷资产,才知道,合着这水师里的每条船,竟然都贵的离谱! 就这,大部分船只也就是在河里逛逛,现存的那些海船,也就稍稍出个近海。 想要远洋,还得另造大船! 老朱的目的是美洲大陆,从地图上看,距离都令人心惊,因此他吩咐兵部造的,是比现存海船还要更为巨大的宝船。 兵部户部刚刚凑在一起,粗略的估算一番,只一条船,至少要砸进去白银八千两! 就这,还只是单单一个船架子的钱,没算上各种补给、装备、武器、军俸等等大头的杂项。洪武年间的白银,那可不是清末的时候,白银大规模输入造成严重通货膨胀的年代。 这时候的白银,还是十分有购买力的。此时的朝廷赋税尚以收粮为主,丝绸、布匹、瓷器等等皆可赋税,白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但即便是把一年收上来的粮食、丝绸、布匹、瓷器等等统统换算成白银,顶天了也就三百多万两! 玩呢?把钱都拿去造水师,这个朝廷还要不要转了? 听着户部和兵部诸官大倒苦水,老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将信将疑的抬头问道: “这只是造几条船,当真要这么贵?” “陛下啊!老臣有几个脑袋,敢拿这个骗您?”户部尚书就差当场剖心明志了。 “朝廷如今四处艰难,是万万掏不出这一笔银子了啊陛下!” “唔……”老朱面沉若水。他也没想到,只是想派几艘船远渡重洋,尝试着去验证一下“美洲”与“神种”是否存在,竟然要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 之前他还觉得大明地大物博,永无钱匮之忧,只是缺粮而已。 现在他顿时觉得,大明确实还是太小了。家底子……不够厚啊! 还得多置办些家底才行……老农朱元璋头疼的想。 第47章 沐英 其实大明现在账面上,尚有各式战舰近三千艘,若是只论规模,那么老朱捡来的这一支水军,绝对是这个时代排行第一的存在。 奈何大明海岸线狭长,这些战舰,大多分散在北起登州、南至琼州沿河沿海各地的各大水师卫所。原本庞大的数量,分散开来顿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再加上其中,又有大量船只其实只是平底的河船,无法离开海岸线太远。若是扬帆远航,无需什么风暴,只需几道海上的小风浪,这些船自己就要倾覆散架。 即便是抽调现有船只,有没有能够跨海远航、到达美洲的能力另说,就说水师开拔的各类军费、给养费、维护维修费,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还需在沿海设立船厂、新增口岸,供应给养水师运转所需,还需花费大量的时间开拓航线,这就更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也难怪老朱打起了退堂鼓。 “且,造船所需巨木,我大明举国方经战乱,实是所剩无几。若要去寻,唯有云南、安南等地所在的南边仍有生长。然云南未平,陛下想要造宝船,靡费必然更巨。”户部尚书加码道。 “云南……”老朱沉吟着,云南这地方,平是肯定要平的。只是这平云南的事,竟然还和造船挂钩…… “敢问茹大人,若是取了云南,那么,造宝船的资费,是否会降低一些?”此时,一位一直静静聆听的青年将军,骤然开口问道。。 “啊,不错。是会低上一些……但那也有限……”户部尚书一愣,还是老实答道。开口的青年将军,正是现任大都督府佥事,皇帝朱元璋的义子沐英。 沐英向来谨言慎行,信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是如同前汉大树将军冯异一般的人物。素来沉默的他,怎会突然开口? 却听沐英继续道:“末将以为,我大明虎踞中原,又岂能供不起一支水师!既然此时大明时局艰难,陛下大可先着人选一地打造船只、编练水师,预先筹谋。左右船只造成,也尚需几年功夫。” “这几年时间,足够我大明安稳国内,开创盛世!那时,想必大明亦已收复云南,取来巨木。朝廷岁入,亦必定有所增长。” “若是早做准备,则那时自然便准备妥当,早早就能扬帆起航。但若什么都要等到万事俱备才行着手,只怕到了那时,海外广袤海疆,已不复属我大明矣!” 沐英素来不苟言笑,此时脸上却挂着几分激动的潮红。老朱看着这位自己最忠心的义子,心里思考着他的意见:英儿说的不错。纵然此时朝廷缺银,也大可将水师的架子先搭起来,免得到时无章可循,无人可用。闹得手忙脚乱。 “英儿说的在理!户部和兵部这几日,先给咱拟出个章程来。” “可以先让各地水师,凑一支水师架子出来,再张榜调拨各地船厂船工,先开始造船,造得一艘是一艘。” “水师驻地,就先安排在……鄱阳湖。”昔日于鄱阳湖与陈友谅血战,鄱阳湖的宽广让老朱记忆犹新,在鄱阳湖中演练,想必也能模拟几分大海的辽阔。“这事便这么定了。中书省这些日子,也给咱多上上心。务必给咱拟出一个可行的章程来。” “……是。”户部、兵部两部尚书只能不情不愿的恭声应是。新任的丞相胡惟庸亦出班拱手。他新官上任,自然不会驳了老朱的心意。 “那么,便退下吧。”老朱挥了挥手,诸臣们再道一声圣躬万福,便相继退了出去。行至谨身殿门口,兵部尚书拉了拉诚意伯刘伯温的衣袖,低声道:“诚意伯方才,为何不出言劝服陛下?” “陛下穷兵黩武,又欲擅开海衅。若真如此,自怕自今以后,我大明将永无宁日了!” 他说的冠冕堂皇,刘伯温却如何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质问他这个所谓的清流领袖,为何不劝陛下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若是不罢黜兵事,如何遏住淮西勋贵的势头,淮西勋贵,就是靠着打仗起家的啊! 那他们清流文官,又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陛下自有考量,非是我等下臣所能妄言的。”刘伯温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又如何不知,这群人,是想把他当做抵挡淮西勋贵的一杆枪。 但他素来淡薄,又何曾想过争权夺利? 若不是担心淮西勋贵势大,平日里,他便万万不会为清流出头。之前劝陛下增兵长城,险些惹来大祸,此时他又如何会为了这区区朝争开口? 而且,这建立远洋水师一事,从前从无征兆。 只怕,又是陛下背后的那位高人,所带来的手笔。 此事到底是利是弊,他看不透。 且看着吧……刘伯温回头看了看谨身殿,快步抛下了仍在喋喋不休的尚书,径自下了阶梯。 …… “英儿,你怎还在这里?有事?”殿内,朱元璋看着依然肃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沐英,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好奇。 自己这义子死板的很,做事素来讲规矩,若是不唤他,他便一直是一副公事为重、谨言慎行的干练模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议事之后,还擅自留着不走的。 “陛下,末将……” “什么陛下末将的,叫干爹!”老朱挥了挥手,笑道。“现在又没外人,那么生分作甚?” “那……干爹……”沐英面上的拘谨略略一松。他想了想,咬咬牙,一撩衣摆,单膝朝老朱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恳请干爹,恕五殿下失仪之罪!” “干爹不知,五殿下年纪虽小,然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假以时日,必为我大明栋梁!” “若是因一时小错,见弃于您,实乃我大明、我朱家莫大的损失!” “儿臣,儿臣愿以儿臣昔日所立下的军功,为五殿下折罪!您大可将儿臣削职为民,只求干爹,万万不要见弃于五殿下!” 失仪之罪,正是老朱随便给朱肃安上的罪名。看着面前为朱肃求情的干儿子,他一时间竟怔住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待话说完,沐英已是五体投地。目之所及,他的后背仍自巍然,显得恳切而又坚决。 回过神的老朱双手扶起沐英,他面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温声道:“你从凤阳急急赶回来,就是为了你那個不成才的五弟,来向咱求情的?” 第48章 话义子洪武帝早存疑心 沐英浑身一振,前时,他接的正是督建中都凤阳的旨意。他是个谨慎实诚的性子,只当老朱责他办事不够尽心,抱拳又欲跪下:“儿臣心急回京,办事不力……” “哎。”老朱双手一托,扶住了想要跪下的沐英。“你这孩儿,万般皆好。就是这姿态,忒也生份!停建中都是咱的旨意,你急着回京,又有什么干碍?” 扶着沐英站好,又道:“下旨让老五不必读书,是老五自己的主意。那家伙,满脑子想着躲懒,拉也拉不住。咱才随便寻了个理由,好堵住那群夫子的悠悠众口。” “竟是如此?”沐英一怔,思及自己那个义弟与自己在一起时的疲懒模样,却是恍然大悟。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是儿臣错怪您了。” “你虽非咱亲子,但却比亲子更为熨帖,还能怪罪你不成?”老朱豪迈一笑。而后脸色一肃:“听你语气,倒是知道那逆子的手段?” “是。”沐英不敢隐瞒。“昔时暂居府上,儿子便与五殿下相善。五殿下每有惊人之言,着实让儿子受益良多。” “什么五殿下……他亦是你弟弟。你方才出言支援海事,也是老五教你的?”老朱问。 “这倒不是。不过五殿下……五义弟曾对我言,海中自有大机缘。昔日宋时不过半壁江山,兵弱将怂,连连岁贡,却仍能豪富奢靡,全赖于海路与西人通商。更与我历数西方诸国。说西方有其国曰罗马,繁荣强盛,可比大汉。” “儿子原以为只是小儿戏语。义弟他年纪尚幼,见识未丰,如何能知万里之外的番邦情状?后来擒住一元人官吏,心血来潮之下出言相询,方知真有其国。” “元人曾西征其国,掠其财货,此国与我中原大国相比,富庶亦不遑多让。我方知义弟才学惊人,虽年纪尚轻,却已博览群书,知尽天下之事了。” “义弟之才学,那时已见端倪。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却总是藏拙……” 老朱略一沉吟,已想到英儿终究出身太苦,学识太浅。把老五的穿越者学识,当做是看书看来的了。https:/ “那,关于老五的事,你所知多少?”老朱追问道。 “所知……他常对我描述海外远大,大丈夫当扬威于海,还说过什么‘男儿何不佩吴钩,收取北美九十洲’之类的……约莫也就这些。” “怎么?父皇有什么疑虑么?”沐英看出了老朱脸上的凝重。 “……”老朱略一思量,看见沐英那一双澄静濡慕的眸子,心中不由一动。暗叹一声:罢了,英儿乃我心腹,亦不算我朱家外人。便是告知了他也无妨。 侍卫早已在之前就被他挥退,此刻谨身殿已无第三人。老朱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对沐英道:“那你可知,老五如今,已不是先前的老五了!” “这……什么?”沐英一惊。随即面露杀意:“莫非,是有妖人夺舍其身……”说着,竟立马想转身出殿,去救他的五弟弟。连向皇帝告退也忘了。 “英儿莫急。咱……只是有此顾虑。”老朱赶紧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其实是自己向咱摊牌的。还告知了咱大明日后灭亡之时的惨状。这些日子,咱伐女真、建水师,就是想给后人补上大明日后的篓子。” “这……”沐英一时倒弄不懂了。“若是妖人,怎敢自己暴露?莫非,他是想利用五弟的身份向您进谗,好害我们大明朝么?” “咱亦有此顾虑。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谁知此獠是否真是来害我大明的。”老朱道,随即嘿然一笑。“所以,咱一直只虚与委蛇,做出一副尽信他的模样,静观其变罢了。” 这话要是被朱肃知道,绝对吓得冷汗狂冒。他前世时那些小白文爽文看得多了,又素来把自己当做朱肃本人,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动辄发问的老朱,已暗暗对他起了疑心? 凡帝王者,莫不多疑。老朱若是个轻信于人的铁憨憨,也做不了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 只能说,他那一副莽夫外表太具欺骗性了。连两世为人的朱肃,也被他骗过。 只当仗着是他亲儿子,历史上老朱又疼爱子嗣,无论发生什么,亦足可自保无虞。 “可……可您为何又真去伐女真、建水师?”沐英呆滞道。老朱一背手坐回御案:“咱先前虽当他是妖人邪祟,但纵使是魑魅魍魉,咱难道还怕了不成?” “他将北征之事预料个底儿掉,即便是妖人,也算是有能耐的。咱还利用他不得?之前只想着先拖着他,再召集些得道的法师道人,看看能不能驱邪救你那义弟。不想他所说的那些事,着实是气人的紧!”又想到了明末那一堆腌臜事,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 “他说的极为详细,凡有所问,立时便答,想来不是骗人。让咱这個皇帝咬钩,总得先露些鱼饵不是?就算是妖人,也是确实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 “他若想害咱,必然会从细微处下手,趁着咱现在对他言听计从的时候,故意进些危言耸听的谗言。咱便刻意不问他后世情状,只问他些政务国事。料想只问政事,无论好坏,咱也能去芜存菁。他竟也能搬出后世的策略,说的头头是道。偏偏一些细项,却又显得一窍不通。倒真像是个从后世穿越来的普通人。至于那些害人言语,竟然一字没有。” “左右他那些法子都是好法子,咱为何不用?征女真、探美洲,也都是一些小事,无伤国体。做了也就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只不过,没想到建个劳什子水师,居然要费这么多银子就是了。” 老朱面露苦恼,沐英却只关心自己那小义弟,听出老朱竟然多有依仗那个妖人,不由得急道:“义父!纵使那妖人真是个人才,但若是他占了小五的身子,咱们身为家人,怎能不尽心竭力的去救?”言语中,已带上了几分责怪。 “莫急。”老朱道。“问题就在这里,他若是妖人,却为何要一心为我大明,丝毫无加害之意?且你干娘亦曾诈他,他对答如流,情真意切,丝毫不假。” “伱干娘便猜想,莫非,他真的不是什么妖人,而是灵魂投胎转世之时,忘了喝孟婆汤。” “这……”这般曲折离奇,沐英也有些晕了。他捋了一捋,道:“这么说,五弟并未被妖人所害,只是觉醒了前世宿慧?” “闻说西边有活佛,每一任皆为前任转世,皆带前世宿慧,亦曾为元庭礼遇。无风不起浪,可见这事儿虽然离奇,却也未必没有。”老朱道。 “他身份未明,放在宫里这中枢之地,咱自然也不放心,故而也就顺势让他由标儿抚养。你素来谨慎,这些日子便多和他亲近,我亦叮嘱了标儿,你两好好探究,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咱的肃儿……” 第49章 朱老五憨憨不知危 “是。”沐英点点头。有了“宿慧”这种可能,他方才的焦急与杀心也放下了。这会冷静一想,倒想出些端倪来:“儿臣倒是想起一事。平日里,五弟总要儿臣保重身体,又多次叮嘱儿臣,多加关注干娘、太子殿下、以及几位义弟的健康。” “能这般仁孝友爱,想来,不会是其他的妖人……” “什么?这老五,只关心他娘他大哥,就没关心关心咱?”方才还在怀疑人家的老朱,闻言竟然吃味了。“咱才是他的亲爹!连你这个义兄他都关心到了,却没提咱这个亲爹……这不孝子……” 沐英尴尬一笑,心知这位干爹陛下虽然多疑,但心底其实已信七成了。他拱拱手替朱肃解释道:“想来,是因为您乃堂堂皇帝,饮食起居自有宫人关注,等闲出不得事……” “况且,那个,义弟他不是让咱们朱家年年体检嘛。这亦已包含了他对您的拳拳孝心。” 自五年前朱肃病愈开始,他便吵着闹着要马皇后每年为所有朱家人体检一次。马皇后寻思着这也是不是坏事,故而此事便成了定制。 想着他是病愈之后就觉醒记忆的。那时他尚在隐瞒中,若是妖人,必然不愿多事,想来不会费这周章。老朱心里一暖,对朱肃的怀疑又去了几分。 嘴上却犹自嘴硬:“哼,谁知他有什么打算!” “总之,这些日子,咱调你与标儿一同。你趁这机会,多和肃儿接触,观其心性,务求个水落石出。” “若他真是肃儿,又有了宿慧,那是咱大明之福。我和你干娘,亦可放下心思了。” “你干娘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虽有心亲近他,却又存疑未去……” “儿臣领命!必当尽快探出真相!”沐英闻言面色一紧。“义父,能否容儿臣去看看干娘?几日不思茶饭,身子定然有损……” “去吧去吧。你是自家孩子,后宫那些规矩不必在乎!”老朱挥了挥手。沐英感激的一抱拳,急急出了殿去,自去寻内侍为自己带路了。老朱看了他出殿,心里也是一松,感觉放下一颗大石。 “英儿忠义恭谨,有他帮着标儿,咱也能放心了。”这么想着,又想到了朱肃:“若他真是咱儿子,又醒了宿慧,那标儿还真是好命。虽不一定能保万世,但以其先知先觉趋吉避凶,给标儿送一个盛世明君的名声,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不由得起了问问标儿日后治国如何的心思。但他马上又摇摇头,标儿为自己亲手培养,自己又岂能因一时不信,让他人有左右自己立储之心的机会。 数百年之后的人事估计不假,若此人真是妖人,想来也要先用真话引自己相信。但自己只要问了临近的事,那便是他最好的下手之机。 只需说一句标儿不贤,便可让标儿惶惶终日,自己心生魔障,大明亦要翻起巨浪。 为皇帝者,又怎能轻易授柄于人。能知后世又如何?要是这厮不是自己儿子,他料出北征情势之时,早被自己砍了。 心中的这许多好奇,等能证明他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时,再去问罢。 …… 不说宫中,且说朱老五终于得脱樊笼,带着老宦祥登跟着大哥朱标出了宫,在宫门口见了老朱拨给他的六名侍卫。这六人皆是拱卫司出身,人人家中都是军户子弟,有一身好武艺。朱五自然不敢怠慢,学着三国里那些礼贤下士的手段一一夸赞一番。只是他如今尚算孩童,效果着实不佳,六個汉子虽满口称谢,但嘴角微微抽搐,显然是觉得一个小孩儿这般老成,多少有些诡异。 朱肃也不在意,他现在心情好的很,满心满眼就是到大哥朱标府上,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大哥朱标单独给他拨了个大院子任他耍弄,许多之前在宫里被管着的事儿,如今都能做了。又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奶奶的,咱的穿越生活可算要正式起步了。这大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是得先整些东西丰富一下宅家生活。不对,在此之前应该先赚点银钱……我是弄点香水肥皂呢?还是来个黄泥脱色制白糖?” 他一边想着,一边掀开车帘去看宫外的景致。朱标坐在锦墩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昨夜老朱对他的嘱咐:“标儿,他如今虽未有异状,然而却不知其是否真是你的五弟。” “怎么说,他也是两世为人,你当小心谨慎,万事都当他是亲弟弟般关心。务必要查清他的实际身份。” “若他真不是你弟弟,就算他能知过去未来,咱爷俩也要为你弟弟复仇!” 念及此,朱标看向朱肃。老五对自己一向敬慕,病好之后的五年里,虽性情大变,但对他们朱家人却仍旧亲近关心。他……真的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弟弟吗? 若他真不是自己的弟弟,又是两世为人,那得多深的城府?有多大的阴谋? “大哥,好大的糖葫芦!”朱肃指着马车外卖糖葫芦的商贩笑道。 “两世为人,也爱吃糖葫芦么?”心有所想,朱标一时不慎,竟脱口而出。他猛的一惊,生怕朱肃看出了他心底的怀疑。朱肃却笑道:“大哥是在笑我幼稚么?我虽两世为人,但前世也不是什么深沉的性子。” “况且前世所经的人事物,大多都模糊了。回忆起来,朦朦胧如在雾中。唯那些知识历史记得深。若说阅历,其实还是这一世的记忆更多些。” “对了,若是两世加起来,我倒是比大哥还长几岁。嘿嘿,大哥,你不叫一声哥哥听听?”朱肃一脸奸笑道。 “没个正形!”朱标笑骂一声。心里也暗暗吁一口气。这弟弟若是真有前世,只怕也是个粗枝大叶不着调的做派。 难为他这五年事事低调,这会倒是放开了。 说话间兄弟二人已至太子府,太子妃常氏亲自出迎,她先轻轻接过朱标大麾,转手递予下人,又对朱肃笑道:“许久不见五弟,瞧这面上,倒是比之前开朗不少!” “日后要叨扰大嫂了!”对这位温柔贤淑的嫂子,朱肃也是敬重爱戴。他嘿嘿笑道:“以往只能大哥用食盒偷带进宫,才能偶尔尝到大嫂的手艺。日后住在这里,我才算和大哥一样有口福了!” 常氏掩唇轻笑,忙招呼朱肃进来,又让人把早备好的早膳呈来,给朱肃朱标用了。朱肃在府中大快朵颐,自有祥登并太子府下人去给他收拾院子。拱卫司六卫亦安排于左近,亦不必表。 第50章 朱标想要做肥皂 吃完陪着大哥大嫂说一会话,朱标便带着朱肃去看给他安排的院子。朱标的府邸离皇宫极近,是个十几进的大院子。据说是前元时候某蒙人大户的屋子,取应天时被老朱直接充公了。临西有两进的大院落,一并予了朱肃。拱卫司六卫并朱标调拨来的卫士住在外边那进,朱肃和则住在内进。 那进院子极为轩敞,中间连棵树也无,东侧更与太子府的花园相连,僻静又不失雅致。朱标对朱肃笑道:“五弟,这院子可还够大?若是不够,大哥再给你换?” “够了,够了!”朱肃满意无比。穿越直到现在,他才有了自家是华夏最大狗大户的自觉。“大哥如此费心,做弟弟的哪还有不满意的?这地方又大又安静,可太好了!” 正好由着他闹腾。 朱标见朱肃如此满意,心里不禁暗暗惭愧。弟弟年纪尚小,把他安排到西厢远离主宅,却是老朱叮嘱他略作堤防的意思。给他安排的这诸多侍从卫士,亦明为监护,实是监视。 看朱肃脸上不似作伪,朱标心下暗叹,忍不住宠溺的摸摸他的头:“若有缺了什么,尽管对大哥说!大哥时不时也会过来看你。” “那就先谢过大哥了!”朱肃却是直接蛇打棍上,朝着朱标作了一揖。“还请大哥给我弄些火碱、石灰石,还有猪油来。再弄一口大锅,给我在这院子里支上!” “火碱?石灰?”朱标一愣,他也没想到朱肃这就开口向他要东西了。要的还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猛然想到什么,赶紧挥退了外人。低声道:“弟弟,你莫不是要炼丹药?” 眼底,已经带了五分戒备。妖道,炼丹…… “炼那催命的玩意儿干啥?”朱肃白了朱标一眼。“你见过用猪油和大锅炼丹的?你还不如说我要炒菜!” “那……那是要做什么?”朱标呐呐道。炒菜?炒菜也不能放石灰呀! “穿越者必备之大发明术!”朱肃却是摩拳擦掌,并没有细细解释的打算。“特娘的,天天用那胰子洗澡,搓的一身皮又糙又疼,还老觉得洗不干净!” “从前在宫里被管束的不得施展,如今得脱樊笼,还不得把各色东西全部整出来先?我可不想再洗那蜕猪毛似的澡了!” 自觉醒之后,最为难受的就是各种日常生活上的不方便。没有手机电脑就罢了,洗澡用的那胰子,没多少泡洗完还仍旧滑溜溜的,非得用力搓才成,可这时的胰子往往梆梆硬,搓起来老疼老疼了。爱洁的朱肃每次洗澡,都得龇牙咧嘴一番。 就这,还是老朱发达之后才有的待遇。前些年的时候,他们家洗澡还是用石碱呢! 而且老朱节俭成性,这硬胰子也是按份例的,等闲不敢多用。而且如今虽然贵为皇族,他老朱家的人擦腚,用的还是竹片! 偶尔午夜梦回之时,朱肃还能想起数年前的一个月夜,他咬牙切齿狠心下手,结果不小心刮破自个腚眼的无边痛楚。 特娘的,就这还皇子呢,要是穿成了升斗小民,估计朱肃都能被各种此类糟心事直接烦死过去。 宁为后世死肥宅,爽过大明皇世子! 幸好老朱对教育是舍得下血本的,大本堂夫子平时布置的作业也多,每日从朱棣那骗些作业纸来,擦腚倒也将将够使。 如今既然得脱樊笼,第一个要整出来的东西,那当然是——肥皂了! “呃,喔。”朱标听朱肃说的颠三倒四,又见他脸上风云变幻,时而咬牙切齿,时而一脸得色,越发摸不着头脑。不过听他说不是炼丹,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他凑近朱肃,低声道:“五弟可是要使些后世之术?这都是绝密,轻易不可传人。” “不知需要多少火碱、猪油?大哥这便让人分头去买,将这火碱猪油掺杂在诸多物件之中,方能不露了配方。” “呃……先随便倒腾一些就好了。倒也不必这么小心。”一个肥皂而已,至于吗…… 朱标却朕重无比:“如何不必?父皇就曾嘱咐我,五弟胸中,定有许多后世的才学见闻,让我多学多看,珍之重之。” “明日我给五弟送来,五弟要做什么,能否现场教我?” “教倒是没问题,只是,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手段……”朱肃点了点头。教朱标炼肥皂?什么跟什么啊…… “那便说定了。”朱标已直接笑道。“那,大哥明天就把东西带来。” 朱肃点点头,心说教朱标炼肥皂也不错。要是朱标这個未来皇帝因此对化学、物理感了兴趣,或许以后可以避免科学沦为“奇技淫巧”。 兄弟两正想继续详谈,外间却有一个侍者匆匆走了过来,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站在垂花门外高声道:“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外间有一位自称儒学提举的宋老先生,要见吴王殿下。” “先生?”朱标一脸惊喜,朱肃则是一呆。宋濂老头追到这里干嘛,莫不是要捉自己回大本堂? “五弟,我们快走,莫要让先生久候!”朱标拉起朱肃。 “啊?这……那啥。”朱肃眉头一皱,啊哟一声蹲下身来。“大哥,我突然觉得头疼欲裂,想来是旧疾复发……大哥你去见吧。帮我向宋先生告个罪。” 朱肃小时得病,是以身体偏弱,成长略缓,如今还是个小儿模样。不过朱家人年年都有太医体检,又哪来的旧疾?这体检制度,还是朱肃自己鼓捣出来的呢! 是以朱标一敲他额头,不顾朱肃一脸夸张的呼痛,微沉着脸说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你来自后世,不能以俗礼拘之。但这是我汉儿千古不易的道理,又岂能容你作怪?” “而且,你说头疼,却抱着肚子干嘛?” “先生一把年纪,亲自寻你,一定是有要事相嘱,不能让他久候。走,走,若是不去,我就要学父皇,打你板子了。” 拖了朱肃便行。 朱肃无奈,也只得认命了。到了门房处,只见白发苍苍的宋濂老头正端坐在客座上,体态虽仍端正,却难掩背上些许佝偻老态。此时正好茶杯遮住了眼,正细品一盏清茶。 朱标赶忙迎了上去:“先生,有事何劳您亲往!让人吩咐一声,我和五弟自往拜访便是了!” 宋濂放下茶杯,正看到朱标牵着一脸不情愿的朱肃走了进来。他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朝朱标行了一礼:“老臣拜见太子殿下!老臣虽曾教过殿下读书,但亦不能不知进退,使下人通传殿下来见。若真如此,岂非乾纲倒转?成何体统!” 第51章 宋夫子剖白赠书 “先生您真是……”朱标赶紧将宋濂扶到椅前,让他坐下。诸多业师之中,他最是敬重德才俱隆的宋濂宋夫子,见宋濂一身单薄布衣,一双破烂布鞋,定然是靠着一双脚板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心中不免心疼。 “太子殿下……”看到太子仁厚有德,宋濂心中亦是欣慰。转眼看见朱肃脸上带着别扭,又不免暗叹一声。拱手对朱标道:“殿下,老臣斗胆,有些话想私下嘱咐五殿下。” “啊,好。”朱标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我先到书房等候先生。五弟,先生若有嘱托,你不得违逆!”说着瞪了朱肃一眼。 朱肃还能咋样?只能无奈点头。等朱标带着其他人都离去了,朱肃叹了一口气,对宋濂道:“宋先生,父皇已准我不用在大本堂读书了。” “您这番突然来见,不会是还想抓我回去读书吧?” 宋濂不答,一双老眼直直的看着朱肃,直把朱肃看得心中微微发毛。过得一会,他才自顾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陛下乃大明之主,金口玉言。老夫虽山野庸人,亦懂得君臣父子,又怎敢违逆?” “只是,刚刚才发现了殿下您才具天授,却无法好好教引于您,心中又是遗憾,又是惶恐。若空费了殿下您这一身才具,让您成了大明仲永,老夫岂非我大明后世之罪人?” 朱肃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才仲永,你全家都仲永。 宋濂依旧盯着朱肃,眼中掩盖不住的自责和可惜。“吾只怪自己肉眼凡胎,不识良材。先时殿下寡言少语,吾只当是孩童腼腆。后来您作那‘抡语’,又因气您胡闹,对您缺管少问。”kuAiδugg “待醒悟后,已使您见弃于老夫,求了陛下脱我门下。哎,此皆是老夫自己作孽,失了你我师徒之间的信任,也怨不得旁人。” 朱肃倒没想到他会这么想,竟愣住了。 “殿下虽不待见老夫,但无论如何,还请听老夫最后一言。”宋濂抬起老眼,面色无比肃然。“您生于皇家,日后,定然要守牧一方,为一方藩王。” “虽无太子殿下那般责任重大,但亦有万千生民,系于您之一身。” “您虽看不上儒家,但那仁义礼信,家国大义,却是万万不可抛却。常人不懂这些,不过祸于一乡,藩王不懂这些,却要祸害一国。吾生于元末,见了太多太多因当权者自私无德,而铸成的惨剧……” 老人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带惨然的摇摇头。 “唉。本拟慢慢温言教之,以您之才,及与太子之兄友弟恭,未必不能成一个如周武王、周公旦一般的佳话。若能教出一对明君贤王,保河山万民百年安泰,老夫死也瞑目。可惜……” 他面带惋惜的一抹泪花,缓缓将手伸入袍中,拿出一本书来,强笑道:“老了,东拉西扯,却忘了正事。这本《论语》,上有老夫此生所得的些许浅见和附注,殿下虽不喜理学,还望莫看轻儒家。仁义礼智,尤不能忘。” “若是闲暇之余,愿意翻看一二,也算全了你我一段师生之谊了。” 朱肃点头接过,略略翻了一翻,只见书中满满都是蝇头小楷,文字浅白易懂,并不引经据典,不类朱子所注理学那般高深。且所言多直指儒学本心,由极浅白处讲述儒家所奉行的道理。显然,这是宋濂特意为了朱肃编写的教材。 又见那小楷墨色仍自亮丽,显然是新近所写。真不知这宋夫子白日要在大本堂授业,又老眼昏花,何来的时间和精力,写下这厚厚一本的《论语附注》。 “书已送至,老夫也该回去了。劳太子在书房久候,还请五殿下为老夫告罪一声。”宋濂说着,便站起身来,朝朱肃略施一礼。 朱肃之前,是极看不上这个只知之乎者也的老先生的,此刻不知为何,拿着书的手竟有些颤抖, 不知该说什么,只从喉间蹦出两个字:“先生……” “殿下尚愿意呼我一声先生,老夫也算放下心间一块大石。”宋濂笑道,面上已无昔日教他读书时的那份死板严肃,只剩下浓浓的落寞之意。 他双唇嗫喏了一会,似在犹豫要不要再多说一句,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张口了:“还望殿下日后能为苍生计,心中常怀大志,方不负这天授才学。” 说罢,再行一礼,便径自往门外去了。 朱肃只觉如当头棒喝,愣愣不知想何,待反应了过来,赶紧出门相送,老先生已走出老远,唯留下一个略显老态、却依旧板直的如松背影。 “这就是……儒者吗。”不知为何,朱肃脑中,突然想起了宋时文丞相的《正气歌》。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想起史书中记载,宋濂数度被元庭传召,却尽数推脱不至。放着富贵荣华不享,却遁入偏僻的山岭之中。托名修道,却只一心收集各类华夏典籍,潜心著书立说。 然而,朱元璋召他教朱标读书,他却不远千里而至。 他这一生或许,也是在用自己的法子对抗元末那如地狱般的乱世,并且竭尽全力的培养出仁厚的朱标,好让乱世不会再现人间吧。 青史之上,虽无甚烈名,却愿在神州陆沉之时,为华夏传下这一缕儒家正气。 “这般大任,为什么要和我说啊……”朱肃面露苦笑的翻开那本书,只觉的这本书上的蝇头小楷,字字都有千钧重。“我只是想当個混吃等死的闲王啊……” “罢了,有空的话,就认真看一看吧。”眼看宋濂的身影已然不见,朱肃自顾自一笑,转身进了太子府。 …… 次日,太子府西院。 “五弟,五弟。”日已上了三竿,却是太子朱标领了一人,兴冲冲的走了进来。“你快看,是谁来寻你了?” “咦?五弟?” 刚跨进院子,却是一怔。只见一把硕大的摇椅上,朱肃鼾声迭起。一本《论语》掩在他的脸上,正好用来遮阳。 “好个懒货,什么时辰了还在酣睡。论语乃圣人之言,也这般糟践。”朱标笑骂着,将书放在一边。 “唔……唔……”眼前骤然一亮,朱肃不情不愿的醒转过来。其实他早上起来,是想学那些勤奋学子,晨读一番。谁知这《论语附注》也催眠的很,看了没两行,就眼皮沉沉了。 明明是才睡饱起来的…… “还不快起。快看这是谁?”朱标笑道。 朱肃揉揉迷蒙的眼睛,只见朱标身后,一个身形挺拔的俊秀青年,正面带宠溺的看着自己。 “啊!沐英哥!”朱肃惊喜道。 第52章 制皂 沐英脸上含笑,抬起手给朱肃报了个拳:“末将沐英,见过吴王殿下。” 朱肃赶紧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朱标也故作不快道:“义兄方才对我来了一遭,现在又对五弟这般做派!一家人,何必又要说两家话?” “就是!沐英哥,你这消遣我的法子可不高明!与之前一样叫我五弟就成了!”朱肃也道。 “呵呵,国礼不可废。”沐英道。随后上下审视朱肃:“五弟却是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些,还需多打熬打熬筋骨。” “打熬筋骨就免了,我可举不起石锁。”朱肃连忙摆手。“我啊,能有两位哥哥庇护,做个富贵闲人就成!” 他这话一说,朱标不由得面露不满,责怪的盯了他一眼。沐英亦满脸无奈,不过朱肃小时,就对他吐露了这没出息的志向,先前已不知说教了多少回。知道三言两语说服不了这个小义弟,这时便也直接略了不提。kuAiδugg 朱肃赶紧喊了祥登搬椅,过了几息,却是一个小太监急匆匆搬了两把椅子进来。小太监面上带伤,左右手各扛一把大椅子,一瘸一拐走进来。 后面跟着个祥登,一脸苦笑道:“殿下,太子爷,沐将军,可不是老奴躲懒,实是这小崽子夺了我的椅就扛了去,本来是一人扛一把的。” “行了,狗儿这是怜你老弱。我还会因这小事怪你不成?”朱肃挥了挥手。转头对狗儿道:“你伤还未愈,不用抢着事做。下去吧。” 狗儿不吭一声,默默磕了两個头,和祥登一起下去了。 “沐英哥什么时候回的应天?”朱肃问道。 从小到大,这位沐英哥哥对他最好。他刚觉醒时,脑中骤然被塞了许多知识,常常一个人发呆消化,行事不免孤僻。马氏子嗣众多,又是主母,事务繁多,难免顾及不到。便是沐英寸步不离,悉心照顾于他。 故而朱肃常与沐英谈天说地,沐英亦常领着他走马踏青,去军营玩耍。待他与别个兄弟不同。 真论起来,朱肃对沐英,倒比朱标这个亲大哥还亲近些。 “昨日便回了。”沐英揉了揉朱肃的额发,一如朱肃幼时。“干爹停了凤阳皇城的工程,便不再需我督建,我便回来了。今日来看看你。”绝口不提他千里奔波只为给朱肃脱罪的事。 “爹还给了义兄一个拱卫司的临时职司,正好管着外头那些侍卫。日后,正好我们兄弟好好亲近。”朱标笑着道。 “呀,那敢情好!”朱肃惊喜道。有沐英大哥在,我朱肃可算有个贴心人撑腰了! “对了,爹已将你那事告知了义兄。”朱标又道,朱肃一愣,随即转过脸,不好意思的对沐英挠了挠头:“瞒着哥哥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本就该第一个告诉才是。” “你小时,已让我见过许多不凡之处了。是我自己没猜出来。”沐英笑道。“不过昨日骤然得知,还是吓了我一跳。”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若说匪夷所思,我这个当事人才该惊叹呢。”朱肃道。 “世间之大,多有诡奇之事。既然发生了,又何必惊讶?”朱标呵呵笑道。见朱肃沐英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没来由的有些吃味。他打断两人间的叙旧,笑道:“五弟,你昨日要的那些东西,大哥我都给你买来了。” “咱们这便开工?” “啊?现在啊?”朱肃抬眼看看日头,日头已烈的很,晒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动。“这么大的太阳,还要起锅烧煮,万一把大哥你熏出病来咋办?” “要不,还是下次吧。下次一定……” “又躲懒!下次复下次,万事成蹉跎!”朱标俊脸一板。“还拿你大哥我做借口!我亦习练过武艺,也随着爹娘种过地、开过荒,哪里是那等娇气的公子哥!” “再说了,不愿在日头下起锅,那里不是有膳房么?就去那里开锅,不就了了!” “咦?竟然有伙房?”朱肃顺着朱标的眼神一看,这大院子里,居然还真有个单独的小厨房。昨天刚刚搬来,竟然没发现配置这么齐全! “肃弟要做什么?我倒也有几分好奇。”沐英笑道。 “那,那行吧,沐英哥伱都这么说了。”朱肃只得站起身来,伸了几个懒腰。 见沐英一句话,这懒弟弟就想动手,朱标顿时觉得胸口憋得慌。 只觉得这几年,白疼了这个幼弟。 不过终究是对那东西更好奇些,朱标于是招呼奴仆,呼啦啦送来了一大堆东西,鸡羊猪肉、各色瓜果、家具、药石乱糟糟抬了一堆,把朱肃看得两眼发直。 “大哥,不是说只要石灰之类的东西嘛,你整这么多东西干啥?” “昨日不是说了,若只送材料来,难免被人窥知了秘方。把东西混在这一堆东西之中,方显隐蔽。左右你新般进来,也要多备些东西的。”朱标道。 他在东西里翻找着,将昨晚朱肃叮嘱的东西找了出来,有些跃跃欲试道:“吾已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后世的手段了。五弟,赶紧开工吧。” 见他跃跃欲试,朱肃不免暗笑。朱标虽少年老成,此时终究也才十七八的年纪,难得能见他流露出这样兴奋之态。 膳房里已让下人生好了火,如今炉膛正腾腾冒着烈焰。沐英坐在炉前鼓风,朱标抱着东西,朱肃捋着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三人此时哪里像什么皇亲贵胄,倒似地主家三个溜进厨房耍子的傻儿子。 “先将石灰石丢进去煅烧一番。”朱肃回忆着脑海中的知识。需要的是生石灰,石灰石得先烧一下才能用。 朱标见朱肃要近火,怕他燎着,赶紧用手将他隔开,自己拿着火钳夹了石灰石煅烧。 “唔,如此差不多便够了。将它化入水中……”朱肃见朱标愿意代劳,也没说什么,只是仔细回忆着脑海中的步骤。朱标一一照做,沐英一边顾着火,一边看着这兄弟两屏息凝神,做着同一番事儿的模样。 干爹,如此情形,怎么可能不是兄弟? 唉,只望能找出些确凿证据,好消了干爹干娘心中的那丝疑虑。 现在年纪尚小倒是还好。若是久了,隔阂渐深,肃弟日后就藩,若遭堤防,岂不难做? 沐英暗暗想着。 第53章 武器代差 “这东西……便是肥皂?” 朱标看着这一块块猪油做出来的东西。除了搅动的时候是力大的沐英代劳,其余时候几乎都是他一点一点亲手造就。他看着坐在门槛上,明明只动嘴皮子却一副“小爷我真是勤快无比”模样的朱肃,疑惑道:“这东西是猪油做的,抹在身上,不是更添油污吗?如何却能去油污?” “这涉及一门叫做‘科学’的知识。不是那般浅显的。”朱肃懒洋洋道。“最先弄的那些也该冷了,大哥拿来洗个手,不就知道了?”httpδ:/m.kuAisugg.nět “有理!”朱标点点头,从木盒子里抠出最先注模的肥皂。谁知那白白的肥皂一个呲溜,竟滑到了地上,沾上了些许尘土。 “呀,这东西,竟然如此滑不留手!”朱标惊讶道,随即蹲下身,小心捡起肥皂来。 朱肃看他小心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许恶趣味:没想到历史上第一个捡肥皂的汉子,竟然是懿文太子朱标…… “这物已是污了,还能用么?”沐英问朱肃。 “无妨,无妨,拿水一洗既净。”朱肃摆摆手,也不去看肥皂。他只觉得热的慌,站起身去寻剩下的生石灰。“沐英哥你一头热汗,不如也顺带用这肥皂洗洗脸。” 沐英点点头,也拿了一块肥皂。他虽相信朱肃,对这肥皂却仍是犹疑:用猪油做出的东西,如何能用来清洁头面? 却听后边朱标惊呼一声,沐英连忙转头,只见朱标惊讶道:“这东西,竟然如此神奇,只是轻轻一抹,这手便如此清爽!” “哦?”沐英也寻了盆清水,湿了手抹上肥皂。奇也怪哉,那猪油做的肥皂丝毫不腻不说,起的泡泡抹在手上,竟比上好的胰子澡豆还要舒适。拿水一冲,只觉清爽无比,双手从未如此清爽过。 他顺势鞠了捧水抹在脸上,又抹了点肥皂,随后拿水一冲。只觉脸上清爽无比,方才黏答答的汗迹都不见了。 “这科学,竟然如此神奇?”朱标拿着肥皂左看右看。“明明是猪油所作,竟毫无油腻。” “神奇吧。”朱肃已开了颗寒瓜,递到了朱标沐英手上。“这还只是此学的微末用途。若大家推广,富民强国,不在话下。” “富民强国!”朱标精神一振,正待细问,只觉入手冰凉,不由惊道:“这寒瓜,为何如此冰寒?” “这有什么稀奇,我弄了盆冰,冰镇了一下。”向着身后努了努嘴,果然身后一盆子里,一大盆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寒气肉眼可见。 “七月凝冰……这也是科学的妙用吗?”朱标想起刚刚朱肃去拿了生石灰,眼中闪着光芒。 “算是吧。其实宋朝时候,就有用硝石制冰的,倒没什么稀奇。” “只不过他们虽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朱肃道。低头啃一大口寒瓜。鼓囊着嘴继续道:“科学这门学问,就是专门解释世间万物,为何所以然的学问。” “爹没事有事,总逮着我问政策啊制度啊……我早说了,哪儿有万世不易的制度,这门学问,才是我汉家天下无敌的凭依呢!” “科学……”朱标虽还年少,但眼光亦已不凡。如何看不出,朱肃这门“科学”,其实大有可为? 其余不说,单说这肥皂,最贵莫过于些许猪油,便能制出此等除污去渍的好东西。强过胰子何止千倍?若是善加推广,岂不是百姓人人皆可用得? 如今天下渐安,疫病乃大明上下所面对的第一大问题。朱标幼时便曾听闻,疫病多生于脏污之地,然百姓穷苦,何来的胰子澡豆,洗衣净身? 这肥皂成本低廉,若百姓人人得用,想必疫病也会大大减少,岂非一件大功德? 沐英却是脸色一肃,他将寒瓜放在一旁,道:“天下无敌?细说此事!” 朱肃一愣,见朱标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便一口咽下寒瓜,先组织了一下措辞:“两位哥哥,世人都说蛮族彪悍,难与匹敌。我却问你们,为何昔日周朝之时,我等华夏先祖,一诸侯国便可四逐蛮夷,扩土开疆。” “先秦之时,更是只一支强军,便可令北方千万胡人丧胆。” “可到了后来,蛮族却成我汉民心腹大患。往往举倾国之力,也只能将将抗衡。” “这……”沐英低头沉思。他虽也好学,但毕竟出身贫寒,稍大了才认的字,对上古之事更是了解甚少。朱标也想了一想,说道:“难道不是因为周朝、先秦之时,武风充沛,人人彪悍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朱肃道。“但其实,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武器的代差!” “武器代差?”沐英眼睛一凝。他身为将军,对“武器”这词,最是敏感。 “嗯。”朱肃点点头。“蛮族人又非三头六臂,若论发展历史长短,更是拍马也赶不上我煌煌华夏!为何总能在我汉人头上逞凶?就是因为我们如今,不够重视技术!” “周朝之时,青铜剑利于天下!蛮族那时至多不过是骨箭石叉,如何能敌?是以周公于四面分封诸侯,往往只数百人,便能开出好大一片疆土,好教我炎黄子孙四方安居,奠定我华夏基业。这便是‘武器技术’的代差之故。” “到了秦时,秦剑更是威名远扬!秦国锐士左手提人头,右手执长剑,张扬呈威于蛮族腹心之地,驱其阖族,如逐犬彘!这其中,岂能没有秦剑之功!” “蛮族人多不擅于器,只能学于我等文明之族。但只要我等技术突破了代差,蛮族人在学会新技术以前,只能被我等压着打!这才是我文明种族压服蛮人的根本之道!” 说到这,朱肃面色转为低落。“数百年后,西方技力便是超过了我华夏,和华夏有了代差,坚船利炮开到了我华夏门口,让这片大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那时,往往数万大军,都难敌西方百人。只能用人命去填……” 沐英无比震惊,他一直听朱肃说起海洋及西方诸事,心中对西方早已有了堤防。但却也没想到,那些西蛮竟如此张狂,数百年后敢在华夏的头上动土! 数万大军不敌百人,只能用人命去填!这……怎么可能! 用個比较老套的比喻,就是数万只猪让几百人砍,他们也得砍得筋疲力尽,崩了刀刃。这代差,真如此恐怖? 沐英无法想象。 朱标却是知道女真代明的事。心中更是愤怒:好个蛮族狗贼,我华夏千年以来,何等辉煌,天下何国何族能与之并论? 没想到数百年后,竟被他们治理成了连西蛮都不如的蛮子! “那么肃弟,你可知这‘武器代差’,要从何处着手?”沐英问道。 第54章 论火器 面对沐英的提问,朱肃咧嘴一笑:“沐英哥,你又何必问我。平素里,你不已经在那么做了么。” 沐英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说的……是火器!” 沐英虽只是青年,却早已身经大小十余仗,十八岁时就被提拔为指挥使,为大明军中干城。他对朱家人面目和善,打仗时却冷酷无比。虽不常似常遇春等人那般身先士卒,但却总能以冷静的大脑洞穿局势,指挥千军。最为擅长各兵种之间的调拨配合。 其中,尤擅军中各类火器的运用。 “没错,正是火器。”朱肃抚掌笑道。“火器此物,有别于刀剑,正是下一件即将出现‘武器代差’的兵器!” “未来的火器只需一人一铳,弹药足够,扼守于要害之地,任他蛮族有千军万马,也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说到这,朱肃不由心中感慨,若大明能有加特林尊者、马克沁菩萨这二位大能护佑国运,哪里还怕什么闯贼、建奴! “如此厉害!”朱标既惊且喜,拉住朱肃衣袖。“五弟,那你可知这种厉害火器的制作方法!何不速速将此法告知宝源局!” “大哥别闹。”朱肃脸颊一抽。“我哪有那能耐。但凡科学技术想要突破,无不需要日积月累的研究、试验。想要达到出现代差的地步,更是需要无数人历经数代、呕心沥血才成。” “其中的门道如山高海深,我就一个脑袋,怎么可能记得住。” “就算记得住,那么复杂的东西,徒手也搓不出来啊……” “我想说的是,我大明千万不能荒废技术,听那些儒生胡咧咧,将几千年来祖宗摸索出的这些东西视作‘奇技淫巧’,而应大力发展,这才是比什么政策制度,更为稳妥的千年之计呢。” “唔。你说的,也是有理。”朱标点点头。方才朱肃随手弄出的那“肥皂”,他已想到了数种妙用。可惠及百姓不说,若运筹得当,亦可为朝廷开辟财源。区区一肥皂尚且如此,若是事关军工重器,恐怕更是会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 而大明此前,对匠作器具这一方面,确实不够重视。 “肃弟,我知你意思了。你话中意思,是无法一蹴而就,造出能以一当百的厉害火器来。” “可如今我大明火器,多只承袭元制。虽有一二改进,但却并不太实用。” “你既然懂得未来火器形状,那么,想必也能对如今我大明的火器,指点一二改良之途了?” 沐英眼中精光闪动。虽说不懂具体,但只要能指名改良方向,大明的火器,便能少走多少弯路! “唔,我所会的,只是些基本的知识,用来夯实科学发展基础的话……罢了,如果看到现在的火器的话,说不定能有些想法。”朱肃沉吟道。 他原本是想推脱的,但想了想,鞑清的火器菜成那样,明初的火器想必更加不如。改进个火药配方、说明一下燧发枪原理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沐英喜的豁然站起。“我们这便启程,去宝源局吧!” 这个时间,大明甚至没有建立专门的火器研究制造机构,只是由铸造钱币的宝源局来兼任制造火器的任务。https:/ “啊?现在?”朱肃一怔,脸上不免有些不愿。“今天做了这些肥皂,已经够累人了。改天不行吗?” “年纪轻轻,如何能这般疲懒。”沐英笑着揉了揉他的额发。朱标想了一想,道:“此间也算宽敞,不如义兄去宝源局取些火器火药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研究一番。五弟的不凡之处,还是不要示之于人的好。” “好,倒是我鲁莽了。”沐英点点头,随后迈开大步,急急往外面去了。 “这……真去啊……”朱肃傻眼。按他的计划,有了肥皂之后,接着该是烧玻璃,然后弄出蔬菜大棚,好让冬天有一口绿菜吃的。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开始搞军火了? “五弟,我思你那肥皂,感觉大有可为。”朱标道。“此物若是操持的好,必可惠及万民。你可愿将这制作方法交给大哥?” “大哥想拿肥皂做什么?”朱肃没想到,肥皂刚出世不久,朱标已经准备拿他做些大动作了。 “无非是将方法公之于众,或是交与皇庄皇店,贩卖以为朝廷开源。”朱标道。 不愧是老朱亲自培养的太子,还是很有些眼界的,一眼就看出了肥皂背后的价值。只不过,你弟弟的专利权你没考虑过吗…… 多少拿点钱给我花销啊! ……算了,这个时代只要不分家,小儿子是没资格藏小金库的。专利费什么的肯定是想都不要想,若张口去要,说不定还要挨老朱一顿胖揍。 朱肃低头想了想,道:“大哥出发点虽好,可若是直接这么做了,只怕这肥皂非但无法推广于民,还会沦为一些大户专贩敛财的工具。” “我倒是有些想法,我们大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番话说话,朱标惊喜道:“却是没想到,五弟居然还精通经济之学!”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朱肃谦虚道。“弟弟不才,除了为政之道,各门各类,都会一点点。” “哈哈哈。”看他故作谦逊、实则得意的模样,朱标不由得大笑。“先是科学,后是经济之学。五弟来我这尚不过一日,我已胜读了十年书。” “明日我进宫和爹谈谈,若是爹同意了这计划,大哥给伱请赏!” “请赏倒是不必。”朱肃道。“只要别再让我过那种拘束日子就成。” “你啊……还真是铁了心思要做逍遥王。”朱标失笑。 说话间,却见沐英已亲自背着个大木箱回来了。 他将那箱子放在院里,顿时“砰”的一声,扬起了不小的沙尘。把朱肃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箱子竟如此沉重,他抬眼看着面色如常的沐英,想起他方才背着这大箱,面色丝毫无碍,步履还仍自轻便迅捷。 “没想到我这位相处多年的义兄,不声不响的,竟练成了这样厉害的好武艺!”朱肃心中暗道。 第55章 小公爷来访 “来,肃弟。”沐英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朝朱肃招手道:“快来看看,这便是我大明各军如今常用的火药和火铳。” “我看看。”朱肃走到院里来,只见地上,已摆了三四件样貌不一的火器,还有一盒子火药。 “这火药……”朱肃蹲下身子,捻起火药的粉末看了看。只见这火药颗粒黑亮饱满,并不像想象中有一堆杂质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犯了嘀咕:“不是说鞑清的火药千奇百怪,什么朱砂铅汞之类的东西都往里加,里面一大半都是没啥用的杂质么?怎么这明初的火药竟如此纯粹?” 原以为,自己还能秀一波黑火药配比,装个伯夷的。但这火药,看上去似乎没太大毛病? “怎么了?”见他发愣,朱标问道。 “没什么,唔。先取一点点燃看看。”朱肃道。 朱标拿来一个取灯儿(与火折子相类),用一张纸分了点火药出来,拿远了点燃。只听兹滋几声,火药很快烧了个干净。朱肃闻其味,观其灰,感觉都没什么毛病。 “奇怪了……明初的时候,火药的配比,已经如此接近黑火药了吗。”朱肃有些震惊于古人的智慧。 “那为什么清末的时候,火药质量反而不如明初。大角、沙角海战中,英国军队俘获了一火药库的清军火药,却嫌弃的将它们全部沉入大海,还称之为‘粗劣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朱肃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数代老祖宗们的不屑钻研之下,到了元朝时候,火药配比已经精炼到了硝石六成、硫磺木炭各两成的程度,与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已经很接近了。 到了明朝年间,火药配比更是进一步科学化,明人对火药和火器的探索从来没有停止。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火药的配比已经基本与最佳配比无二,更是出现了数种具有突破性的新式火铳。 然而一朝建奴南下,野蛮取代了文明。华夏的火器进程被截断了。其一句目光短浅的“骑射为本”,火器发展更是直接倒退百年,甚至还不如宋时。 再加上基础科学的短缺、匠人们的粗制滥造,几百年后清朝的火药,才烂成了朱肃印象中的那样。 而这个时候的明朝火药,却反而是封建时代华夏火药的巅峰了。 “这个火药……似乎没什么问题。”朱肃咳了一声说道。本来还想装個伯夷的,没想到被老祖宗们的智慧打脸了。 他想了一想,还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改进方案:“若是将火药药粉以蛋清裹之,使药粉凝成一粒粒圆润的小颗粒,这威力,还能再上一成。” “哦?”朱标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颗粒状的火药,能够增大空气进入的缝隙,更好的促进火药的燃烧效率。”朱肃解释道。 朱标问的突然,没想到朱肃当真随口解释了出来。 看来,这些知识并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朱标心道。 “唔,虽费事了些,倒也可以一试。”沐英沉吟道。能多一成威力,便能多破一层重甲。 “至于这些铳……”看着这一堆傻大黑粗的东西,这些劳什子看上去颇像是烧火棍子、狼牙棒、加重版唢呐之类的,就是不像火枪。朱肃有些无从下手。 “那个,英大哥,要不,你打几枪给我和大哥看看?” “好。”沐英也不推辞。左右这院子也大,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左右看了看,一指墙边的一棵大树:“太子殿下,我以那棵树为标靶,可好?” “无妨。义兄请自为之。”朱标道。一棵歪脖子树而已,打烂了再移栽一棵就是。 沐英点点头,拿起一根“烧火棍”就开始做起准备。原以为沐英要给自己秀一波精准的枪法,没想到他提着“烧火棍”,径直走到了离歪脖子树只十数步的地方。 “咦,这么近的么?”朱肃疑惑的想。 随后,沐英便开始清膛、装药、压实、装弹、装引线、点火,一步步的步骤做下来,朱肃差点没给睡着。直到“砰”的一声巨响,树上木屑炸裂开来,朱肃才猛然被吓的回过神来。 “这便是我大明军中,最为常见的‘洪武铳’了。其威力,纵使北元重甲骑兵迎面来袭,亦可一枪崩而碎之。肃弟以为如何?”沐英道。 “唔。威力倒是尚可。只是,一定要离那么近吗?”朱肃问沐英道。 “若是战阵之上,倒是不必这么近。只是火铳此物并无准头可言,愚兄怕崩坏了院墙,故而靠的近些。”沐英解释道。 对了,这个时候的火铳是没有膛线的。因为弹丸只会乱飞,射程亦大有所限。 找到了一个改进点,朱肃的自信心算是回来了些许。 “那每次射击,都需这么多步骤吗?盏茶时间,能射击几次?”朱肃继续问。 “步骤确实繁多了些,但也是必要,若不做好,便有炸膛或者哑火的风险。盏茶时间……应该能射击四五发吧。还得要铳手操作精熟、枪管不至过热才成。”沐英道。 “唔……”盏茶时间,居然才四五发,这射速也忒慢了……他想象中的古火铳,至少一分钟也得射个两三发吧? 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慢。 这种射速,若面对骑兵,就是用三段击也绝对顶不上用处。要织出骑兵无法通过的严密火力网,最少也要十七八段击才能够。 “……太慢了。”朱肃不由得皱眉。 “肃弟可有改进之法?”沐英激动道。 “唔……”朱肃摸摸枪管,才发了一枪,枪管已然微微发烫。“若是要彻底改进,只怕得先累积好基础技术,从材料方面从头改进才行。” “速成的方法的话……我看哥哥你抓火药、压实、燃引线等等步骤,一步一步做下来,甚是麻烦。” “为何不用纸壳,将每发所需的火药装入壳中。用时撕开纸壳,直接倒入其中即可。如此,岂不省时省力?” 这话一出,沐英竟突的怔住了。随后一拍膝盖:“这么简单的法子,我竟没想到!” “如此,还有一桩好处!凡生疏铳手与精熟军士最大的区别之处,便是抓取火药时或抓了太多、或拿了太少。如此或要哑火、或便炸膛。” “有这法子,这一条大问题,岂不迎刃而解?如此简单,数百年来,竟没人想到!” “大哥你也莫失落。这‘纸包火药’的法子虽简单,但离它被人想出来,还需几十年呢!”朱肃嘿嘿一笑。“如今,就先拿出来便宜我大明朝了。” “肃弟你这穿越者,当真是能立奇功!”朱标也笑道。几十年后的东西提前拿出来,那岂不是说我大明,于这一途已先领先了几十年? “其他的呢?你刚刚说,若是要彻底改进,该当如何?”沐英继续追问。 “唔,先是要改进材质吧……这材质做出的枪炮,实在不耐用的紧。需得练出更为精炼的钢材才好。” “这又涉及到许多知识,只我一人,实难办成。必定需要有几个懂科学的人,一步一步进行研究,还需要许多厉害的匠人……”再说下去,难道要我徒手刻膛线、手搓机床和高炉?朱肃一脸为难的苦笑。 朱标和沐英对视一眼,正待要说些什么,外间传来一内监的尖声通禀:“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沐将军,外间有魏国公府小公爷携礼来访,言请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务必见面一叙!” 第56章 小公爷的敌意 “魏国公府?小公爷?”朱标眉头一皱。 魏国公徐达如今出征在外,尚未回京。魏国公府的人,来太子府做什么? “小公爷?”沐英也有些奇怪。“若我没记错的话,徐帅的大公子名唤徐辉祖,今年还尚未及冠,为何会指名要寻两位殿下?” “尚未及冠?”朱标更疑惑了。这么说,这位小公爷论年龄,还尚是一个小孩子。如今魏国公府家主在外,他又为何要来太子府拜访。 “想这么多做什么,去外头会他一会,一看便知。”朱肃说道。 “也是。”朱标点点头,便和朱肃两人往外走去。 兄弟二人到了门房处,果然见到一少年郎,看上去与朱肃年纪相仿,然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副小大人模样。见了朱标前来,忙跳下凳子。行大礼参拜道:“徐辉祖见过太子殿下!贸然来访,有失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徐小兄多礼了。你我两家世交,正该多多走动,不必如此生分。”朱标扶起徐辉祖,心里啧啧称奇:这少年郎面如冠玉,更兼礼数周到,举止稳重,日后定然是一位有德君子。徐家叔叔的家教,当真了不得。 又看了看自家五弟,自从自曝身份之后,这弟弟越发疲懒跳脱,不顾世俗,虽也是翩翩少年,与这位徐小公爷相比,唉…… 别人家的孩子啊…… 他注意到徐辉祖身旁放着的些许礼品,心中顿生疑惑,问道:“不知徐小兄此来,可是徐家婶婶有什么事要吩咐?徐叔叔为国事奔忙,若有我这个世交哥哥帮得上的,但说便是。不必送这些见外之礼。” “啊,并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是我的姐……咳咳,是我的母亲,遣我给吴王殿下送来礼品,以表感谢。”说着,向朱标做了一揖:“听闻吴王殿下已至府上,能否唤来一见?” “咦,是送我的?”朱肃从朱标身后探出头来,把徐辉祖吓了一跳。“我和你们徐家没什么交集啊?何必送我礼物?” 他方才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只穿了件便于活动的衣袍,毫无显贵之处。随后又是炼肥皂、又是摆弄火器,不免染上了几分脏污。他刚刚一声不响跟在朱标后面时,徐辉祖只以为是一位太子府小厮,哪里想的到他就是吴王朱肃,皇室贵胄? “你……咳咳,您便是吴王殿下?”徐辉祖上下打量朱肃一番,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就这脏兮兮的家伙,竟然就是那个被姐姐夸到天上去的皇五子? 徐辉祖的姐姐徐妙云,年纪虽轻,却是惊才艳艳。凡经史子集、诗书礼乐,没有她不精通的。在魏国公府,若是当家人徐达不在,便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徐妙云在后头掌着家中诸事,徐达的夫人反而四六不问。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姐姐,徐辉祖向来视其为榜样,心中对其敬服不已,更是暗下决心,要多加努力,务必要让自己的姐姐以己为傲才是。筷書閣 前些时候徐府人心惶惶,几个叔伯都道父亲凶多吉少,该早做准备,母亲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姐姐却言之凿凿的断言父亲无事,更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推论。有她这番断言,母亲方才暂息忧虑,照着葫芦画瓢,安抚了阖府人心,府上动乱遂安。 而姐姐却对家中说,那一番推论并未自己所得,而是得自在宫中时偶遇的五殿下。 每当提及这位五殿下,一向清冷的姐姐却是眼中泛光,极为钦佩。他一向敬服姐姐,心中自然不服。故而现在初见朱肃,已自有了三分不快:这五殿下素来默默无闻,不过是偶然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我饱读诗书?又有何德何能,能得自家姐姐如此夸赞? 偏偏家中又听说五殿下为陛下不喜,逐出了宫放至太子府居住。母亲与姐姐都认为五殿下有安定徐家之恩,认为该送上些薄礼以助殿下安顿,另外也表达徐家不忘恩义、雪中送炭之意。 偏偏府中,只他这位小公爷身份最为相当。徐辉祖虽不想来,但有母亲、姐姐之命,又是人情往来,也只得来了。 朱肃自顾自的就看礼品去了,徐辉祖眉头皱了皱,心中暗暗看不上他的无礼。朱标又问他来意,他不敢怠慢,便将御花园中朱肃开解徐妙云之事和盘托出。 “噢。原来如此。”朱标恍然。“徐家婶婶,也太客气了。徐叔叔全身而退,又非我五弟之功。又何必破费。”朱肃也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你们也太客气了些。” 徐辉祖面色不变,向着朱标微一躬身:“母亲之命,辉祖亦不敢违。太子殿下还请收下此礼,辉祖也好向母亲交差。”却是看都没看朱肃。 朱肃眉头一皱:怎么感觉这位小老弟,好像在故意无视我的样子? 朱标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便代我五弟收下了。徐小兄年岁与我五弟相当,日后当多多来这走动,也给我五弟当个学伴。” “五弟行事跳脱,徐小兄却是少年老成。正好让我这五弟,好生向你学习学习。” 朱肃挑了挑眉,面带不满的看向了朱标:朱老大,你让我跟这個小老弟学? “不敢。”徐辉祖口中谦逊道,心中却感觉大为受用:就是嘛。吾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如何便比这一身脏污的五殿下差了?凭什么我那大姐姐,嘴里念叨的都是他,却看也不看我? 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被朱标这么一夸,不由得就端起了小学究的架子来。他转头对朱肃拱手道:“辉祖虽不才,有赖家姐教导有方,亦可算读过些诗书。” “五殿下若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但凡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态度虽然有礼,语意却流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自信。仿佛笃定了朱肃不学无术、比不上他一般。 哼,什么五殿下。我徐辉祖都能为他答疑解惑了,姐姐还不得对我另眼相看? “哦?”朱肃眼皮子一跳,一挑眉毛。 宋老夫子倒也罢了,连你这区区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老弟,也想当我的老师?还让我尽情问你? 小老弟,你也配?……朱老五冷冷一笑,决定帮这位自信小老弟好好重塑一下三观。 第57章 进水放水 “这么说,徐小公爷是自负天才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朱肃语带讽刺。 “不敢。辉祖只是比较早晓事,开蒙亦早了一些。比之多数同龄人,多晓得些诗书罢了。”徐辉祖面上依旧恭谨,心中却是被激起了少年意气,话语中争锋相对。 “如此能耐,实在佩服。我这里倒确实有一些问题,正好请徐兄解惑。”朱肃面色和煦,好一个翩翩公子。 “哦?请殿下言之,辉祖但尽全力便是。”徐辉祖亦面露谦逊,那叫个春风拂面。 果然想考较我吗?来吧,是经学,还是史学?抑或是行军布阵之法? 小爷我家学渊源,又素来勤学,一刻不敢懈怠,岂是你这贪玩的皇子所能比拟的?今日定要让你彻底服气,好让姐姐知道,他的弟弟才是远远胜之的人杰! 这小殿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又有何德何能,能让我那天资聪颖、秀外慧中的姐姐另眼相看! “呵。”朱肃笑了一声。他略想了一想,问道:“那你且听好了,我问的是: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数算?”徐辉祖却是一愣。他心知此题出自《孙子算经》,其中虽有解法,然解法十分复杂,耗时甚巨,于是便道:“此题易尔。只是仓促之间无法解得,还请殿下予我算筹、纸笔,日落之前,我当能解出……” “慢来。”朱肃却把手一伸:“这不过是其中一问。还有其他的呢。” “第二问:今有甲乙二人沿某官道而行,甲自甲城往乙城,乙自乙城往甲城,二人脚程不一,同时出发,六个时辰后可于道中相遇。已知甲至乙城需十个时辰,问乙至甲城,用时几何?” “这……”徐辉祖额头见汗。鸡兔同笼尚有算经可考,但这“二人相向”问,念起来就够绕口了,什么乙又乙城、甲又甲城的。 好不容易通读了全题,他却讶然发现,饶是他自诩颇通算学,竟是无处下手! “记清楚了么?我要念第三问了。”朱肃看他眼中渐现慌张,微微一笑,接着道:“某水池有若干水管,若甲、乙两管同时进水,需五個时辰注满。若乙、丙两管同开,需四个时辰注满。如乙管先开六个时辰,还需甲、丙两管同开两个时辰方可注满。” “问:若是开丙管进水、甲管出水,需多久方能将水池注满?” “这……这……”徐辉祖听得汗流浃背,哪还理得清什么甲乙丙管,只觉得脑中全是一堆管子乱飞。纵然已有仆人拿来了算筹,他亦只能呆呆看着那算筹,空张着手,不知如何去算。 他呆了一会,方咬着牙强辩道:“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天下哪有这般蠢事?” “你算不出了?”朱肃晒笑道。他在脑子里,还准备了许多更为刁钻的应用题准备难为这小老弟,不想才出到第三题,这孩子就不行了。 他走到徐辉祖面前,歪嘴邪魅一笑:“算不出了,尽可回家慢慢计算。若有什么疑惑,尽可来问我。” “但凡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哦?” “你……”徐辉祖脸色一滞。犹自嘴硬道:“这些题,你便算得出了么?” “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朱肃摊了摊手。“如此简单的问题,只要不是傻,怎么可能算不出来?” “唔……”听他说的轻巧无比,徐辉祖不由咬住了唇。他说只要不傻就能算,若是我算不出来,岂不就说明我得了脑疾? “太子殿下,辉祖先行告辞。失礼之处,还请勿怪。”徐辉祖不去看朱肃那张挑衅的脸,转而对朱标施了个礼。他已将这些题都记了下来,心中好胜心更是高涨,迫不及待想回去遍翻典籍,将这些题目一道道解出,好好打击打击这五殿下的嚣张气焰。 “唔……好。”朱标摸着下巴,颇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徐辉祖离去,朱肃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这才降了下来。想到自己竟和一个小老弟较起了劲,不由得对自己摇了摇头:朱肃啊朱肃,不过是一个小屁孩子,何必这么难为他。 要是这小老弟解不出来,想的魔怔了,等徐叔叔回来告到了宫中,老朱还不得大皮靴子抽我朱老五的嫩臀! 朱肃丝毫不怀疑,这些奇葩数学应用题对小老弟的杀伤力……小老弟能解出来就有鬼了。即便放在后世,这些应用题亦是大部分学生午夜中的噩梦、是能让小儿夜啼、家长抓狂的存在。kuAiδugg 其威势,不下于徐达之于北元…… “好个故作老成的小公爷……大哥,我们赶紧回去找沐英哥吧。” “……大哥?” 朱肃去拽朱标的衣袖,却不想拽了一下,朱标竟是纹丝不动。抬眼去看,只见朱标掐着手指,面露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你干嘛?”朱肃问。 “啊!噢,五弟啊。大哥方才,在想你那几道问题……咳咳,别误会,你那几道问题虽难,但我已有了些眉目。”朱标说道。脸上有了一丝不自然的陀红。他也不说具体有什么眉目,反而一边迈开大步,一边催朱标道:“义兄想必等的急了,我们赶紧过去……” “急啥。”朱肃脸上现出一丝坏笑:“大哥你有什么眉目,先跟我说说呗,我好给你印证印证?” “咳咳!”朱标不自然的咳嗽起来。他有什么眉目?连题目还没捋顺呢!只是弟弟方才说只要不傻就会算,他一个当大哥的,哪儿丢得起这个人? “顽劣!走,走。一起去寻义兄。”朱标推着朱肃就走,心里已打定主意,今晚多翻翻算经,好歹将这三题解出,可不能在弟弟面前太过掉份了…… …… 就这般,朱肃在太子朱标府上安居了下来。沐英得了老朱的吩咐,亦每日一早,便到朱肃的西院中来。一日不缺,形同应卯。太子朱标若是无事,亦常到西院闲坐,兄弟三人或试着改制火器,或探讨些富国强军之法。朱肃口中偶有后世高论,沐英、朱标总会惊讶叹服不已。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这一日,朱肃、朱标正在花园里的水榭亭中闲坐,太子妃常氏怕他两暑热,给他们亲自送了两碗酸梅汤来。 忽然没来由的,常氏只觉胸腹中一阵恶心,赶紧到了亭边,张嘴欲呕。 第58章 常氏有孕 常氏干呕了几声,虽无甚物呕出,面上却现出痛苦状。朱标见了,忙离席搀之,以手轻抚其背,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早膳不大干净,吃坏了肚子?” “无……无妨的。妾已无碍了。”常氏定了定神,先对着朱标温婉一笑,然后转头对朱肃和沐英道:“行止无状,倒是扰了两位兄弟雅兴。” “太子妃切莫这么说。”沐英忙摇摇手。“何不请太医诊治?” “不过是偶感不适,无碍的。”常氏轻轻摇了摇头。“前几日,也曾如此,想来是暑热之故。” 朱标本也想传太医,但听常氏这么说,只当她已诊治过了。便也放下心来。他拉着常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既如此,先在此处休息一会。最近便先莫要操劳了,把身子养好要紧。” “……五弟,你这么看着你嫂子作甚?” 却是朱标突然发现,朱肃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不住的盯着常氏的脸。常氏亦素来疼爱这位丈夫的胞弟,倒也没有见怪,只是笑道:“五弟,嫂子的脸上,莫不是长了花不成?” “脸上倒是没长什么,肚里可就不一定了。”朱肃仍旧一脸古怪。他在后世时各式电视剧看的颇多,一见女子作呕,第一反应便是孕吐。且常氏又说前些日子便有此状,心中更加怀疑。 “呀,五弟,你是说?”沐英先是一惊,而后又是大喜,赶紧转头对朱标抱拳道:“若真如此,英恭喜太子殿下!” “呀!夫人!”朱标也反应了过来,既惊且喜,也顾不上沐英,转头就想去摸摸常氏的肚子,常氏忙按住朱标的手,脸上一抹飞红:“殿下,还是白日……五弟,就你在这胡说!” 终究是将门之女,虽素来温婉,羞恼之下,倒也露出几分雌威来。 “是不是胡说,请太医来断一断不就好了么?”素来被常氏骄纵的狠了,朱肃倒是一点不怕,只是向她卖萌一笑,转头看向仍自手足无措的朱标:“大哥,还不快去请太医?” “啊,对对对!来人来人!” “啊,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宫里请!”朱标喜的就像只没头的苍蝇,嫌弃下人套车太慢,便自己脚后跟踢屁股蛋,一溜烟的往太医院跑。后头一大堆太监长随赶紧跟上太子爷。看着朱标跌跌撞撞的样子,常氏唬的在后面直喊小心。 “真是……八字尚还没一撇,何需如此兴师动众。”常氏看着朱标的背影嘟囔道。她嘴上虽这么说,可亲见丈夫如此着紧,心中实是如饮了蜜般。 “嫂子和大哥的孩子,那可是事关我大明三代,自然当珍之重之。”朱肃笑道,沐英亦在一旁含笑点头。朱肃又低头想了想,进一步问道:“大嫂,不知近几日除了难受欲呕之外,胃口可有变化?” “嗯?唔,倒是却有一桩变化。” “此前我是从不吃酸的,这些日子,倒是极为怀念幼时,爹爹为我摘来的酸涩浆果!” “啊。”朱肃抚掌笑道:“酸儿辣女,可见不仅有孕,还极可能给我添个大侄子!” 常氏面上又红,嗔怪的捏了捏朱肃的脸:“偏你怪话多!女人家的事情,你小小年纪也晓得?” 朱肃嘿嘿一笑,沐英转头看了朱肃一眼,心想这“酸儿辣女”,想必是后世的俚语了。肃弟学究天人,他如此肯定,太子妃八九不离十是真有了孕。 他不禁喜的向天祝祷:“皇天保佑,义父如今终于有了第三代,愿大明代代昌盛,我朱氏子嗣绵长!” 水榭终究风凉,等常氏歇了一会,便由朱肃小心搀着常氏,一群人浩浩荡荡将她扶到了正屋中。 方坐下没一会,朱标便急匆匆拉来一位背着医箱的老太医。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朱标拽的一顿赶,喘的如破风箱一般。还没站稳,又颤巍巍的想给朱肃、太子妃行礼。 “不必,不必!”看着太医那样子,朱肃真怕他跪下了就要猝死过去,赶忙上前拽住了他,伸手想去拍他的后背顺气:“老太医不要拘礼。先把气儿喘匀了,然后给我嫂嫂断脉要紧!” “谢……谢殿下,老臣惶……惶恐……”老太医赶紧避让,颤抖着手不住的作揖。稍微顺了一口气,自有下人拿来锦墩,常氏将手置于锦墩之上,露出一截手腕,老太医伸手把脉。 “唔?……嗯……嘶!” 老太医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嘟囔。 “这……太医,究竟如何,你倒是说呀!”太子朱标急道。 太医朝朱标拱了拱手,刚想开口,只听门口传来暴雷般的声音:“标儿!标儿!可是常丫头有孕了?” 就见洪武大帝朱元璋大踏步跨了进来,手上还提着跟马鞭,想来是听得了消息,骑着匹御马就赶来了,马鞭也忘了放下。 “太医正诊着呢。还没开口,您就来了。”众人忙不迭的行礼,口称万福。一片乱七八糟的万福声中,只朱肃笑着答道。 “那还跪什么跪!快给咱说!急死咱了!”老朱把脸转向了正颤巍巍下跪的太医。 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老朱这么一吓,万福还没说完,跪也才蹲了一半,僵在了原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曲着个膝,高抬着双手不伦不类:“恭喜陛下,太子妃却是有喜了!” “呀!”老朱面上猛的涌上一团红云,他大踏步来到常氏面前,盯着她的肚子左看右看,然后一巴掌拍在朱标背上:“好小子!有你的!果有你爹咱的几成威风!” 常氏俏脸大红,朱标被猛的一拍,也不觉疼,只一边看着常氏,一边在那自顾自傻笑。 一片道喜声中,朱肃却暗暗皱了皱眉头:真有喜了?怎么回事?据史书记载,老朱的长孙朱雄英,不是应于洪武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才生吗? 洪武七年,离如今尚有一段时日。 莫非,这一胎并非是朱雄英,胎中孩儿未来会因小产而未载史料。 亦或是,因为我造成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历史线已经发生了变动? 第59章 果真是朱雄英! “标儿,遇春家闺女!”过了一会,马皇后也急匆匆赶了过来,老朱见了发妻,忙喜滋滋拉住了她手:“妹子,咱们老两口,可算要有孙儿啦!” “果真?”马皇后亦是大喜。四周又是一片道喜之声。 朱肃脑中却仍在思虑。自觉醒记忆之始,他便下定了决心,此生想要过的逍遥,必须得做到三桩事方可。 第一桩是保住马皇后。马皇后一死,老朱便成了一柄没了剑鞘的利剑,喜怒无常,动辄杀人。虽不至于虎毒食子,但那时的他,连最疼爱的长子朱标都下得了手责打,自己这个小儿子就更不必说了。 纵使已就了藩,恐怕亦难有好过。 第二桩是保住朱标。朱标仁厚友善,有他罩着,自己这个胞弟便不用忧虑没有后路。若是真让老四朱棣上位,别看历史上的朱橚是在朱棣手下得了善终的,其实朱棣对他十分忌惮,不仅将其改封,更是多方监视、限制其行止。 更是因流言便认为他要谋反,逼得一把年纪的朱橚“自缚入京,顿首以谢死罪”。其后朱棣更是借此罪名,逼朱橚主动交出三卫。 到底这流言是真有其事,还是朱棣亲自炮制出来好收缴朱橚兵权的由头,呵呵,谁知道呢。反正你是皇帝,你说有那就是有咯。 朱肃可不想到老了还活的战战兢兢,始终有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比起朱老四,他果断更希望大哥朱标坐上皇位。 第三桩,就是护住常氏。马皇后、朱标在史册中未载死因,朱家推行体检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他们身子里有什么病根,万一是什么难解的急病,朱肃总担忧到头来会防之不住。可常氏却是明明白白的记载了,死于产后体虚。这一点想要防住,却是不难。 纵使到了最后关头,马皇后、朱标都发生了不忍言之事,但只要常氏尚在,朱肃便无后顾之忧。 因为,只要常氏还活着,自己未来那个天字第一号的好大侄朱允炆,就只能是个庶子! 朱允炆此人,貌宽内窄,面热实寒。嘴巴里说着,脸上演着,衣不解带,那般孝顺,把老朱这么精明的人都骗了过去,博得朝野上下众口一词的仁孝名声。 可这厮内心之中,却最是凉薄! 老朱在时:好一个孝顺仁德的皇太孙。老朱一死:磨刀霍霍向亲叔! 两年,逼死了五個亲叔叔!要是燕王不靖难,迟早杀到只剩他朱允炆一人! 偏偏还沽名钓誉,眼高手低,技能点全点在演技上了。手上明明沾满亲长鲜血,还假模假式的下达谕令:勿使朕有杀叔之名! 话外音:赶紧杀了我叔,顺便帮我背个黑锅。削藩的实惠和仁德的声名,我全都要…… 如此厚黑,这厮要是日后当了皇帝,自己这个当叔叔的,如何能有宁日? 偏偏这厮最擅演戏,若真有那日,自己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幸好此时便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朱允炆生母乃是吕氏,太子妃常氏死后,吕氏才得以扶正。那么只要常氏一直活着,朱允炆就没办法蹭到那层嫡子的身份! 不是嫡子,他想个屁吃能继承皇位!不管皇帝的位子是给朱雄英,还是给朱允熥,左右都比这杀叔逆侄要好上千倍! 朱允炆,莫怪你五叔我! 当然,能拦住朱标娶吕氏就更好不过了。到时大可向老朱进些“谗言”,将朱允炆这厮彻底扼杀于卵蛋之中…… 想太远了……朱肃忙甩了甩头,看向了上首正喜出望外的一家人。唔,还是先确认一下现在肚子里这个是不是朱雄英,如果不是,说不定便要流产…… 于是朱肃开口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父皇即将添下长孙,不知可有定好名字?” 老朱是个取名狂魔,平日里就喜欢帮一众数字名儿的军士、将领们取新名字,若是听说了谁家生了儿子,他必定是要贴过去给人赐名的。日后更是把老朱家几十代人的名字都规定好了。 朱肃知他的性情,便猜测“朱雄英”这名字极可能是历史上的老朱事先取好的。哪有天天给别人家孩子取名字,自家大孙子名字事先没琢磨好的道理? 果然,朱肃此话一出,老朱便哈哈大笑,心中甚喜朱老五捧的这一句好哏。他豪声道:“咱大孙儿的名字,咱当然早就定好了!” “便叫做‘朱雄英’,豪雄之雄,英杰之英!咱朱家的长孙,必然是人世间一等一的英雄!” “朱雄英……好,好名字!”沐英当先开口赞道,其他人亦是连连高声称赞。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常氏红着张脸,声音淹没在老朱畅快的笑声里。 “朱雄英!果然是朱雄英!”朱肃却是在心中大叫。若是此胎小产,老朱必然不会用一夭折孩儿的名字去命名下一个孙儿。可见,大嫂常氏的这一胎,必定是那个本该在洪武七年才出生的朱雄英! 建州女真、内阁那些事倒也罢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历史线已然发生了变动! 朱肃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如今历史已确确实实的改变,说明所谓的“外祖母悖论”“历史因果律”狗屁不是,只要没有天降刘秀那种位面之子强行拨乱反正,自己日后大有可为之处。 忧的是随着历史越变越大,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终将荡然无存。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多活一世,还怕没法子当好一个逍遥王爷不成!”朱肃心道。随即也放下心事,加入了对大哥朱标恭贺的人群之中。 …… 当晚,老朱在朱标府上逗留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晚,方在朱标、沐英等小辈的催促下,启程回返宫中。路上,大儿子朱标、义子沐英两人亲自相送,此时的天色已然入夜,皇城的宫墙在夜色中,如若一只绵延着的巨龙,守护着这个初生的强大帝国。 老朱毕竟已做了几年皇帝,心思日深,已没有方才那般喜形于色。虽然眼角尚余几分喜意,但心思已经回转到了诸多繁琐的国事上来。夜色宁静,马车隔音也甚好,车中唯闻吱吱呀呀的车轮行进之声。 老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掀开帘子,招手让朱标、沐英到车中来。 “爹,有什么吩咐吗?”朱标爬上车辕,挑开帘子钻进了宽敞的马车,后面跟着沐英。 “老大啊。是有些事想和你们聊聊。” “老五在你府上也有一些日子了,你且说说,能否看出些什么?”老朱轻轻扯着颌下的短须。 第60章 休养生息,亦或是开拓进取? “五弟他……”朱标略顿了顿,想了想,这才接着说道:“五弟每日里都甚为懒散,或睡至日上三竿,或看些市面上的话本儿。偶尔也微服到西街晃荡一番,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动。” “哦?”老朱眉头一挑,“这兔崽子,过得倒好生活!” “……义夫,义母。”沐英低头思量了一会,对老朱和马皇后道:“容孩儿斗胆说一句,我观五弟对我等,并未存什么城府。我等若有所问,亦是倾囊相授。这些日子他与我说了许多火器改良之法,诸如‘纸包火药法’,‘后装法’,‘燧发法’,以及更为高妙的‘膛线法’,‘尖头弹丸’等,皆是能够大幅提升火器威力的良方。” “火铳乃军国重器。这些法子不论哪一个,其价值都有万金,足以左右一场国战之成败。若是五弟心中别有他求,又怎会如此和盘托出?” “是啊。五弟虽也顽劣,却始终对儿臣这个胞兄极为亲近。便连儿臣的夫人,五弟亦是关爱有加。”朱标也道。 “方才,他还私下拉住儿臣,让儿臣多弄些牛羊奶,言道可强健孕妇体质。若非儿臣至亲,焉会有如此细的心思?” 儿子和义子都出言袒护,便连发妻马氏,也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老朱面色微惭,想了一想,“时日尚短,还是再看看吧。” “标儿,老五弄出来的那个肥皂,咱已吩咐宫里去制了。回头这份买卖,就按老五的法子并入皇产。” “这事儿便交给老五负责,别让他一个人闲的太过了。这人啊闲着闲着,难免就闲得废了。” “不过他年纪尚小,你且先顾一顾,明面上,就当是你管着的生意。” “……是。”朱标点点头。沐英有些为朱肃不忍,抬头道:“义夫不召五弟单独聊聊么?” “……朝中如今多事,咱是千头万绪……晚些时候吧。”老朱想了想说道。 朱标和沐英也不言语了。马车也已到了宫门。朱标沐英起身告辞,老朱则与马皇后一起,驱车直往坤宁宫。 “……重八,你当真还在怀疑小五?”先前儿子义子尚在,不好出言质疑丈夫,等此刻儿子义子都不在了,马皇后这才开口道。 “小五出宫前,还特意嘱咐樉儿他们,要他们好生看顾我。近几日樉儿他们不论风吹日晒,都要来我宫中晨昏定省,此皆是他们自以为不能负了兄弟叮咛之故。” “那孩子对我们一片赤诚,若被他知道了我们心中疑虑,岂不是寒了那孩子的心?” “……咱也不想这样。”老朱叹道。 老朱打开了窗,将窗外如水的夜色揽入屋中。他的心中却仍自纠结无比。“老五告诉我的那几个法子,确实好使。不说英儿说的那些火器改良之法了,就说内阁如今日渐上了轨道,只需再用上几年,就能将宰相制给替了。从此以后,我大明当无宰相专权之忧。” “他告诉咱户籍制有弊端,军户日后会成为大患,咱也都派了拱卫司的人去民间看了。大明这才立国多少年啊,如今就已经有匠籍的匠人不懂手艺、偏远军户所的军户为千户欺压,也有些百姓被大户并了熟田,还弄不到路引投亲。” “咱原先想着,咱这一套制度是天衣无缝,只要照着这套来,足够让大明万世不易的。没想到才这么几年,就已经出了些许毛病。这要是真这么传了下去,肯定要如老五说的那样,彻底烂掉了根!” “那……不是更说明肃儿所言不假吗?”马皇后道。“更应该对他释了疑虑才是!” “这些他说的都不假。”老朱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这些日子为了补上这些制度上的窟窿,他耗费了巨量的心力,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为何,话里话外总在暗示咱穷兵黩武,诱着咱去觊觎中原之外的河山……” “让翰林院那群翰林翻遍了古书,也没找到老五说的那些‘金山’,‘神种’之类的。那些翰林还以为我要求仙山呢,一個个都告诉我中原无所不有,外头尽都是蛮荒之地,此乃古今贤人之共识……” “咱寻思着,那么多代的汉人祖宗口里说的事儿,总比老五一个人信口开河可信些吧?” “那些文官也吓了个够呛。咱设了一个还没影儿的海事司,这些日子那些官儿的奏章就和雪片也似,都说我大明如今好不容易驱逐了蒙元,国力尚未恢复,自古好战必亡,此时该先与民休息才是……还引经据典,说古往今来,哪个皇朝统一中原之后,第一件事不是休养生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四面树敌的?”https:/ “隋朝倒是这么干了,可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就彻底弄垮了大隋!咱昨天向李先生露了点口风,李先生立刻就面如土色,叩请咱该与民休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你的意思是说,肃儿拿外头的好处,诱你当一个开扩雄主,是别有居心了?”马皇后眉毛一拧。“这不能吧?就算真有妖人,有那杨广殷鉴在前,你朱皇帝也上不了这个恶当不是?” “偏偏老五那家伙,还真就说动我了。”老朱无奈一笑。“妹子,这些日子咱一直在补,补大明朝廷上下这些窟窿。先时还没发现,现在越看,越觉得咱这大明就是个大草筐,那是四处都是洞啊!” “补了上边漏下边,补了左边漏右边。越补我越寻思,就算咱这一代把大明打造成了铁桶一般,可万一真出了嘉靖天启那般的孝子贤孙,钱谦益那样的杀才狗官,多靠谱的制度也经不住造啊!” “肃儿有句话说得对。没有万世不易的制度!咱这几天越寻思,就越觉得,朝廷制度是有极限的!” “既然如此,且不如多攒下些家业……”老朱就着月光,看着屏风上贴着的那副朱肃手绘的“坤舆万国图”。“只要家业够大,就算出了败家的子孙,也能供他们多败上几年!” “那你是要……”马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透老朱的心中所想。 “咱也拿不下主意……”老朱苦笑。“咱之前就是个在凤阳放牛的,如今却是皇帝,处的地位越高,就越觉得战战兢兢。” “若是咱定下了四处开拓的国策,万一老五真是祸国的妖人,大兵出尽,却没有所得,中原岂不要再次陷入战端之中?咱老朱家,就成了所有汉人的罪人!” “咱当上了华夏这个大族的族长,就要给全天下汉人平事儿!况且这等大事,又如何能决于区区一小儿之口?” 第61章 朱老四的密旨 “肃儿说建州女真得了咱大明江山,就算天德他们顺利诛灭了建州女真,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冒出什么建州女直、建州男真?” “若肃儿真是天赐来助我大明的,失了这等机缘,咱两不一样是大明的罪人?”马皇后一针见血。 “这咱也知道。”朱元璋皱眉道。“所以,咱才想着设立海事司,先派几个人去看看,是否真的有那美洲。可谁又能想到,一条海船竟那般贵……” “……国家大事,咱是真不敢假于他一人之口。若是真能确定老五没有歹心,这幅图也尽都属实,那便再好不过了。” 老朱看着那副坤舆万国图里,大明之外那一大片一大片丰饶无比的土地,眼中垂涎的光芒连连闪动。 …… 朱肃并不知道,如今初升的大明正因为他的缘故,站在了是否要成为“战狂”的历史拐点上。 今日的他,正在太子府的门口,套着一身繁复的正装,站在日头底下为自己的大哥朱标接待宾客。 “哎呀,吴王殿下,恭喜恭喜!喜添新侄啊!” “呵呵,同喜同喜。快请入内奉茶……” 类似这样的谈话重复了无数次,朱肃感觉自己都快成复读机了。本以为太子府来客没自己什么事,谁想自己一个寓居的,也要承担这样的重责大任…… 太子妃常氏有孕,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一众官员勋贵纷纷前来道贺,各家抬来的礼物摆满了府门外一整条街。朱标一人应付不来,果断把他和沐英也拉了壮丁。大夏天的还得穿个藩王正装,差点没把朱肃给热的昏死过去。 朱标则因为将为人父,一脸的喜气,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一般。他主要接待那些地位较高、沾亲带故的顶级勋贵们。比如此刻正拉着他手一脸忘形的开国公府常升。开国公府作为常氏的娘家,常氏即将诞下皇长孙,常家人是最为激动的。也就是如今开国公常茂北征建州女真未归,要不然,常家上下数十口人,今天非都来齐了不可。 就在朱肃百无聊赖往领口里扇风的时候,同样一身盛装的沐英走了过来:“肃弟,你先回西院去吧。有人往西院寻你去了。” “寻我?谁啊?”朱肃一愣。太子妃有孕,还有人专程找自己干嘛? “你去便是了。这里交给为兄。”沐英笑着卖了个关子。“看你也累的慌了,正好也可回去歇息。” 能够躲懒,朱肃自然不会推辞。他赶紧向沐英拱了拱手,就当道谢完了,然后迈起大步,一溜烟往西院跑去。 西院的房门果然开着,朱肃进门一看,就见一個穿着宝蓝衣衫的少年郎正背着自己,翻看自己摞在书桌上的手稿。 本来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稿,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铺了一桌。 “朱老四!”朱肃笑骂道。“你干嘛呢?” “呀!”那少年郎闻声转头,正是朱老四燕王朱棣。只见朱棣敞着个怀,毫无形象的拿着的一叠手稿。见了朱肃,又将手稿随便往桌上一丢,跳下椅子叫道:“好老五,可想死哥哥了!快让哥哥看看可有瘦了!” “呸,我又不是真被流放了。”朱肃翻了个白眼,无语的上前整理起手稿来。“我是自请不去大本堂读书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这时候倒在这里演什么兄弟情深……” “哈哈,见你一头热汗,这不是玩笑一二。再说了,大哥可不会亏待你。”朱棣笑道,上下打量了朱肃一番:“啧啧,莫说没瘦,倒还胖了不少。大嫂做的饭食,可比宫里的好太多了!”语气之中不乏嫉妒。httpδ:/m.kuAisugg.nět “先别说我,你怎么来这儿了?”朱肃将手稿在桌上敦了敦,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莫不是又翘了课?仔细爹打你鞋板子!” “什么翘课!我这是正大光明来寻你的!”朱棣把脸一抬。“自你走后,爹不知为何,发善心减了我们的课业。如今我们每月里,可有两天时间放假休息。今日就是放假的时间。” “哦?”朱肃一愣。心想莫不是自己说的那些皇子不该过多学习儒学,学习之道当一张一弛之类的话,被老朱听到心里去了。 第62章 劝诫朱樉 “咦,老四,你来的倒快。我刚给娘晨省完就来了,你竟比我还快一步!” 来人正是老二朱樉。见朱棣已在屋中,不由惊奇道。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朱樉身后,一身月白长衫的老三朱棡也跨进屋来。“必是老四这厮没去晨省,直接就来寻五弟了。” “他昨日才挨了宋夫子说教,如何还敢去娘那里现眼?” “你们竟都来了!”朱肃喜不自胜。 “突然得闲,也不知如何消遣,想起你出宫也有些时日了,便想着来寻你耍子。”朱棡对他笑道。朱樉也靠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朱肃的肩膀:“你这家伙,在大哥这里躲的好清闲!留哥哥们在那大本堂遭罪!” 明面上,他们仍旧以为是因为朱肃不堪造就,老朱震怒之下,因此才交由太子朱标教导呢。 “几位哥哥也别说是来看我的……怕是因为大哥即将有后,特来道贺才是正事吧?”朱肃笑道。“来寻小弟我,只是附带的吧,这会子说的倒像是专程来看我似的。” “嘿嘿,道贺和寻你,都是正事!”朱樉笑道。“本想先去寻大哥,不想大哥那边人实在多的紧,想来也没甚趣味,便先来寻你耍子了。” 兄弟几人说说笑笑,倒也开怀。过得一会,朱棡道:“也不知大哥那边人少了些没有。祥登!你且去看看!” 门外随侍的老太监立即应是。过得一会,便回转来报:“禀各位殿下,太子殿下依旧正在待客。如今正接待的是郢国公府的小公爷!” “咱们腚都要坐麻了,大哥那边竟还在接待!”朱樉怪叫道。“莫非要在这等到日落?难得一天假,岂不是虚度光阴!” “我倒有个主意!”朱棣站起身。“不如我们几个去城外逛逛,今日惠风和畅,正好踏青纳凉,岂不好过在这枯坐?” 这主意一出,朱樉、朱棡、朱肃登时意动。倒是一旁的祥登唬的亡魂大冒,扑的下跪道:“殿下们不可!殿下们皆为千金之躯,怎能微服出城!若是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顽笑的!” “你这老货,好生聒噪!”他这一番话,却是惹恼了秦王朱樉。朱樉飞起一脚,直接将祥登踢的一个轱辘。“本王兄弟几个议事,岂有你这老杀才说话的份?” 他这一脚,倒连朱肃也一并唬的懵了。祥登痛呼一声,被桌腿磕到了腿肚子,却不敢起身,依旧伏在地上。 门外侍立的小太监狗儿听得声音,本想去扶祥登,祥登忙向他打手势,狗儿一惊,顺势亦跪在了门口。 晋王朱棡淡淡看了一眼,自顾自继续饮茶。燕王朱棣则微微皱眉:“斥之即可,二哥又何必亲自动手。” 朱肃定了定神,倒是没想到二哥气性竟这么大。平日里和他相处,他都是一副憨直的哥哥模样,虽曾耳闻其苛待下人,内心深处却并不相信。 再想起后世史书中所载,朱樉常在王府中滥用私刑,以取乐自己的宠妃邓氏。最后因家奴忍无可忍,遂被毒杀。这样看来,未来他那暴虐的性子,竟已然有了如此明显的苗头! 祥登仍旧付于地上,口呼万死。朱樉则余怒未消。朱肃站起身,从地上将祥登托起,对门口的狗儿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他下去?” “殿下……千金之躯不可至险地……”祥登仍自道。 “无妨,父皇拨了拱卫司的护卫与我,我会让他们随行的。”朱肃说道。“且我这些哥哥们,都是未来塞王,都是要镇守一方河山的。连個城也不敢出,日后又如何在草原上与蒙元作战?” “说得好!”朱棣赞道。“汝等阉竖,安知男儿之胸襟!” 祥登也无话说了,告了个罪,便任由狗儿扶下去了。朱肃转头对朱樉道:“二哥脾气也忒急了些,纵使是下人,亦不该如此如此苛待。” “咋了,心疼你内侍被哥踹了?”朱樉仍旧气鼓鼓的。“阉竖哪有好人?还敢对我们兄弟指手画脚!” “话不是这么说的。”朱肃严肃道。“既知他目光短浅,不去理会,不与交流也就罢了。怎么能施之暴力呢。” “我不是心疼那内侍,而是担心二哥伱。儒家的孟子说过一句话,‘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二哥日后也是要独镇一方的,若是身边人都把你当仇人,弟弟我如何能够安心?” “况且所谓御下之道,讲究赏罚兼明,恩威并施。便是训牲口,还得打一巴掌给个枣呢,不然便要尥蹶子。更何况是人?” “便是要罚,也当明正典型,以公器罚之,让人心服口服。古往今来,想要成事者,无不需收拢人心。私刑却只会让人越发离心离德。且一日一日积下仇来,惹得人发狠了,那就是泼天的祸事:二哥岂不闻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便是以自身安危为重,也千万莫要这样了!” 朱肃面色庄重,字字句句都带着关切,本来扭着头不去看他的朱樉,也不禁悚然动容。“老五,你的心意,二哥知道了。” “放心吧,那起子小人,哪敢害你二哥!” “不是害不害的问题!”朱肃差点绝倒,正想再说,却听朱棣插嘴道:“二哥,老五是在劝你呢!身边人成了寇仇,又哪里防得住。只有千日做贼的,你还能千日防贼么!” “我们当哥哥的,别让当弟弟的为我们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苛待下人就是。”朱樉挥了挥手。随后摸了摸朱肃的头,咧嘴欣慰一笑:“老四说得对,小五儿也是关心我。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五挂心,丢了我当哥哥的脸面!” 朱肃总觉得他没听进去,还想再劝,但张了张嘴,又怕再说下去起了反效果,便闭口不再多说。 等以后,再慢慢劝之,潜移默化便是了。 朱棡见朱肃不说话,便出来打圆场道:“倒是说的偏了。不是说要出城吗?老四,这是你的主意,你可有想法要到哪去?” “听说西城外有个碧峰寺,十分灵验,不如我们就去那儿?”朱棣说道。筷書閣 “还能顺道,给咱们未出世的大侄子求个平安签!” 第63章 真仙 “这主意不错!”朱棣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有个平安签,免得回头,爹说我们只顾耍子。” 兄弟四人相顾一眼,都笑了起来。 ...... 碧峰寺坐落在应天城西,周边风景秀丽,有小桥流水,素来是文人公子春日踏青的好去处。如今虽不是春日,然而因其周边傍水依山之故,常有凉风习习,故而并不觉得暑热。 四人从城西三山门出了城,有一座江东桥。应天身为大明皇都,是江南一等一的繁华富贵之地,虽出了城,依然可见市集繁华,人群喧闹,楼阁耸立,酒幡处处。沿桥沿路野摊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朱家四兄弟自老朱称帝以后,出宫的机会日少,难得有了这空闲,免不了四处乱逛乱闯,见了啥都要凑个热闹,在市集诸商贩看来,可谓是人憎狗嫌。 幸好他们人多势众,带了数个膀大腰圆的胯刀壮汉不说,兄弟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颇见显贵,故而并无人敢来招惹。 四人走在江东桥上,大摇大摆,左张右看。朱肃朱棡二人还好,朱棣朱樉两人那是浪态毕露,一个趿着靴,一个敞着怀。四人走在桥正中,穿着宝蓝月白绛红青黄四色衣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一派骚包的纨绔模样。 “总觉得有种既视感……”朱肃仔细一想,自己兄弟四人走在这桥上,岂不是正如电影里的江南四大才子? 朱棡一面走,一面感叹道:“今日的应天城外,倒是比上次来时要繁华不少。” “上次来城外时,咱爹还在打仗呢吧?”朱肃笑道。“彼时陈友谅大军浩浩荡荡,百姓皆惶惶不可终日,自然与今日的太平世界不同。” “那时,你还是娘抱在怀里的小娃娃。”朱棡转头看向他。“难为你还记得。” 兄弟几人一边走,一面聊,等过了那条长桥,朱肃发现,路上有不少人成群结队的,正往一個方向走。 一面走,一面还讨论着:“这都有六日光景了!仙师居然还红光满面!” “如此神奇,可见是个真仙!” “听闻今日,便是仙师醒转的时候。到时天地灵气汇聚,若能沾一缕灵气,也是一份大机缘!” “我等且快些走,该去拜一拜才行!” “对极对极!难得有真仙现世,是该拜他一拜!左右也不亏!” 朱樉手中尚拿着一个包子,听闻路人口中所言,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朱肃也有些好奇,拉住一个行人:“劳驾,你们说的那个真仙,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人看朱肃面如冠玉,且跟着一大票人,倒也不恼,拱了拱手说道:“小贵人怕是不常来此处吧?” “起因是应天城里的一位贵人,因缕做噩梦,不得入睡。延请了无数名医,也不见好。” “后来机缘巧合,方遇到了一位行走人间的真仙!” “这位真仙可不得了,据说是太乙真人坐下有席位的弟子,怜这位贵人年纪轻轻,却怨魂缠身,故而出手襄助。” “现在大家都想去拜一拜真仙,请他保佑保佑家宅呢!” 见人群越聚越多,这人倒也急了,也顾不上朱肃这边人多威隆:“不和你说了,我也得赶去占个前排位儿,免得到时候挤不近前!” 拎着个蒲团就往前挤去了。 “这大叔,准备的倒是齐全,还自带了蒲团……”朱棣笑道。“只是,这应天城里,竟然还有道人敢惑民传谣。不怕朝廷的利刀么?” 老朱出自明教,最是知道这些妖道妖人祸患之大。若非如此,也不会暗中对朱肃这般忌惮。故而建国之后,便着诸卫所大力整肃邪教妖人,甚至有不少正经道人,都莫名其妙遭了辣手。这时候居然有道人敢在应天城外招摇,属实是稀罕的紧。 “莫非,是个真有本事的?”朱棡道,眼中有好奇的光芒闪动。“若非如此,怎么可能在这呆足了六日,也没人来赶他走?” “不能吧……”朱肃皱起眉。他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经历了觉醒前世记忆这种事,这时倒也不敢下定论了。心道:莫非小爷我不是穿到了古代,而是转生到了修仙世界? 一念及此,便再也按耐不住了。他拉起几位兄弟的手:“走,二哥三哥老四,一起去看看!” 兄弟四人本就是来耍子的,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有数位大汉护持,倒是不怕拥挤。在人群之中穿梭时,也将这事的起因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位大贵人是应天城中的年轻显贵,年纪轻轻虽袭了好大的爵,却是用自家爹的命换的。前些日子,总觉得心神不宁,睡不着觉,后来更是噩梦连连,兼口干舌燥,喝再多的水也不见好的。 那一日出城到城西散心,却是遇见了一名真仙。这真仙只看了他一眼,便大为惊讶,指出是一名他父亲战阵上杀死的敌酋化作了邪祟,来寻他索命。 所幸早日遇到了他,要不然,这位贵人全家,都要被这邪祟给缠死! 贵人一听,当即吓的魂飞魄散。更兼这真仙所说诸般,尽皆对症,哪里还有不信之理?这真仙倒也仁慈,便要用自己金身为引,引那附了大贵人身体的邪祟出来。 如何引法?倒也有个讲究。真仙不吃不喝的护持在大贵人帐外,以身饲魔,让邪祟误以为寻到了修道之人虚弱的可趁之机。修道者的精元比凡人诱惑力更大,到时,邪祟必定舍了这大贵人,来缠真仙。 正好出手将其制服。 一群人浩浩荡荡,很快来到了一处空地。只见这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极为稳固的军帐,外有锦屏丝绸为障,虽只是一个军帐,豪奢却不下宅院。更有无数家奴充作护卫,不让百姓靠近,看得朱肃啧啧称奇:“好大的排场,这是哪家的大贵人?” “这帐子也不带名姓,倒也看不出来。单说国朝如今因陨了长辈而袭爵的勋贵,少说也有大几十。”朱棡道。 空地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不少人已一边口中絮叨着,一边对着帐门三跪九叩。门口,一位身穿长袍的枯瘦道人席地而坐,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全未听到这喧嚣般。 “这真仙……莫非还是个佛道兼修的?”朱肃抽了抽嘴角。 “怎么手上拿着个拂尘,脖子上还挂着念珠?头发里不知有没有戒疤……” 此獠虽做派看上去牛逼轰轰,朱肃心中却是颇为失望。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伙,必定是个骗子没跑了。 第64章 仙人捉鬼 “那可不是念珠。”或许是听到了朱肃的自言自语,朱棡向他纠正道。 “道家所佩的叫做‘流珠’,所谓‘昼夜斗转,周天无穷。如水流之不绝,星圆如珠’,故云流珠。”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三哥,受教了。”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愧是兄弟里最博学的三哥,连这种偏门知识都知道。 不过即便如此,朱肃依然觉得那道士看上去不伦不类,并不是什么仙人。 不过显然其他人不这么认为。朱樉目视那个仙人道:“这么多人都给他跪了,想必这真仙定然灵验的紧。” “若是把他绑去给咱们的小侄子祈福,岂不是胜过求劳什子平安符一万倍?” 此话一出,一旁的朱棣顿时也跃跃欲试,还是朱棡拦住了他们:“莫急,不是说这位大师要显灵了么?且看看他是不是真有神通……” 这位仙师盘坐在帐门口,两边插着两面猎猎作响的道幡,正前方一个闻着阴阳鱼的青铜大鼎上,插着一柱大大的香,看上去就要燃尽了。旁边有人说道:“仙师当真是法力高深!这柱香,已足足少了六天六夜。” “为了引那邪祟,自香插上开始,仙师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中,始终不吃不喝……” “是啊是啊,我从六日之前就在这了。起先我还不信,结果这六日,仙师当真是滴水未进啊……” “为了救人一命,竟能做到这个程度,仙师真是菩萨心肠!” “什么菩萨,仙师是修道之人!该说仙师悲悯世人……话说六日不吃不喝,仙师竟然依旧面色红润,当真好修为!” “这便是仙家辟谷的手段么?恐怖如斯……” 人们感慨连连,朱家兄弟听在耳中,不免也信了几分。朱棡惊道:“莫非这真是一个得道之人?人世间,竟真有仙人存在?”kuAiδugg “要不当真拜他几拜?” “若真有效,却是好过拜那些泥塑菩萨。”朱樉也道。 朱肃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六天不吃不喝的大师,看那红润的面色,油亮的双唇,再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那串“流珠”,心中不禁失笑。 这点小伎俩,要是在后世,那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行骗。 骗术实在太低级,反诈中心App都懒得刊载。 眼看朱棡、朱樉被人群说的越来越信,就连朱棣与诸侍卫亦有意动之色,他一把拉住朱棡的胳膊。 “先莫急,再看一看。” 便在此时,却听身边的人群突然间喧闹起来。 原来是那道鼎中的大香,已然燃尽了。 在香燃尽的同时,那位“仙师”也猛的一甩拂尘,睁开了双眼。 他嘴中念一句“无量天尊”,然后慢慢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好一副道骨仙风的仙人做派,丝毫不像是六日不吃不喝滴水未进的人。 帐内,两名侍女搀出了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轻人,那人脚步虚浮,眼窝深陷,看来便是那位久病的大官人了。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仙师要做法了!要逼那邪祟现行了!” “仙人!还请保佑我家世代安康!” “保佑我子嗣绵长!” “仙人保佑老汉枯木逢春啊仙人!” …… “那便是那个年轻贵人?”朱肃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位虚弱的青年。“二哥,三哥,你们认识么?” “……太远了些,看不清。”朱棡摇摇头。“这般瘦弱,倒不像是将门子弟。” “无量天尊。”那大师向贵人打了个揖,一甩拂尘道:“佛家有佛祖舍身饲鹰,我道家又如何能让佛家专美于前。” “今我真元子便以金身诱魔,贵人且看我捉拿邪祟!” “只是此法,还需公子您对我真元子倾心信任。若心有疑虑,便是让那邪祟得了退路,会再度钻入公子肉身之中!” 那虚弱公子顿时一惊,忙道:“仙长还请施法!您六日不吃不喝,还能如此焕发,我哪有不信之理?” “必然倾心相信仙长!若能为我驱了这邪祟,我必为仙长马首是瞻,以报仙长大恩!” 那仙长满意一笑,嘴角划过一抹得意的弧度,而后手一张:“两位道童何在?还不快快备下法器!” 话音既落,有两名低着头的道童立马抬上来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三只大红蜡烛并一张符咒。桌上还放了一盆水。另又在道鼎上新燃大香三支、小香三支。百姓们都激动不已,一个个伸着脖子观看。 仙长又一张手:“取我无量天尊斩妖除魔妙法无尽仙剑来!” 一童子立刻取来一柄颇为古旧的青铜剑,双手奉于大师。大师舞了一套乱披风剑法,舞的四周剑罡呼啸生风,惊的路人齐齐后退三步。随后大师很是潇洒的长剑指天,暴喝一声:“妖孽!看老夫大威天龙!” “噗!”朱肃一时没忍住,喷了前头朱棣一后脑勺。 “怎么了?”朱樉、朱棡一脸疑问的转过脸来,还有脸上嫌弃与郁闷并存的朱棣。朱肃忙挥挥手:“没事,没事……一时没憋住……” 这大师,和法海还是同门…… 忽然大师双目一凝,双指并拢,指着侧方虚空:“邪祟,哪里走!” 他用手抄起那张符纸,浸入水盆中,大喝一声:“想走!追魂符,为我指路!” 众人惊讶的发现,那张符纸到了水中,竟然当真滴溜溜转了起来,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哇!仙人指路!”百姓大骇! “这符纸看上去与寻常无异,没想到,竟是能协助仙长追踪邪祟的法器!” “仙家手段,真是仙家手段!” 朱肃身旁,朱棡也是大惊,不自禁拉住了身旁朱肃的衣袖。朱肃好笑道:“三哥,这就是个江湖骗子……” “噤声!”朱棡却是捂住了他的嘴。“莫要胡说,万一真有其事,惹怒了仙人!” 朱肃眉头一皱,不会吧,竟然将自己三哥骗到了? 只见那符纸滴溜溜直转,终于停了下来,指向前方一处方向。大师一看,长眉倒竖,暴喝道:“安敢害人,死也!”抄起一张黄纸点燃。 那黄纸便晃晃悠悠的燃烧起来。烧到最后,大师手指轻轻放开,黄纸下落,空中竟出现一道如挣扎人形一般的身影! “吓!!”这一幕众目睽睽。人群顿时吓得再度向后退却。朱樉、朱棡、朱棣也是目瞪口呆,朱棡更是面如土色:“这世间,竟真有阴魂鬼怪之说?” 第65章 恼羞成怒 “真仙啊!” “仙长真是好手段!” “天爷啊!今日竟真活见鬼了!” 百姓们叩拜不绝,朱家兄弟面面相觑,都有三观被刷新了之感。唯朱肃脸上笑意盈盈。嗯,出来看了趟杂耍卖艺,倒也不亏。httpδ:/m.kuAisugg.nět 那大师的杂耍却还没完。一位道童低着头上前,双手奉上一个铜葫芦一样的法器。又抬来一口油锅。油锅才刚生上火,竟飞快的咕咚咕咚冒起热泡来,诸人又是一阵惊叹:“好厉害的仙油!滚的竟这般快!” 大师一手抓起那葫芦,高高抬起对众人说道:“邪祟已囚入这葫芦中!我这便对其施以油煎地狱之刑!” “都拜!” 他话音一落,前排的百姓们顿时稀稀拉拉拜了下去。接着,只见在众人的惊骇声中,那大师竟用一双肉掌,拿了那葫芦,直接伸进了油锅之中。 油锅之中,顿时响起了尖利的鬼哭声! “竟然……竟然徒手伸进了油锅!” “这还不给烧化了!” “好惨烈的鬼哭声!” 那大师将葫芦从锅中提了出来,高高举起,滚烫的热油从大师手上滴落,大师的一只肉掌竟然毫发无损。 这一手秀出来,顿时连那些本来半信半疑的百姓,也纷纷惊呼出声。就连朱樉、朱棡、朱棣三人,也惊骇莫名。 “再拜!”大师再呼一声,拿着葫芦又浸入了油锅之中。这下全场百姓都不敢造次了,呼啦啦全都拜了下去。朱棡惊骇之下也想下拜,被朱肃一掌托住。 “五弟,安敢不敬仙人?”朱棡斥道。 “三哥别急。我们这拜,他受不起!” 朱肃眼神微凝。这骗子,竟然公然哄骗如此多的百姓给他下拜,属实做的过了些。 朱肃不让拜,本来犹豫着拜不拜的朱樉朱棣也不再犹豫了。跟他们来的侍卫们见几位王爷都不拜,便也硬着头皮继续站着,全场只余他们在那鹤立鸡群。 大师见全场霎时都矮下身去,面上浮现出一抹志得意满。猛然看到这些还站着的人,顿时皱眉斥道:“汝等为何不拜?不敬鬼神,必然祸及子孙!” “快拜!想害的在场所有人遭灾么?” “快拜!快拜!”一时间,无数百姓都朝这里看来,竟是惹得众怒纷纷。 眼见朱棡还在犹豫,若不当场戳破了这厮,恐怕自己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三哥,便要被骗住了。朱肃冷冷一笑,遥遥与那大师对视:“你都不拜,为何要我拜?” “我乃伏魔之人,何须下拜?”大师眉头一皱。 “哦?这么说,能伏得此魔,便不用拜了?”朱肃一笑,大踏步向前。“既然如此,本公子这一身法力,倒是要拿出来晒一晒了。” 朱棡拉他不住,又不能放他一个人过去,于是便硬着头皮,跟着他一同上前。百姓们听说他也有法力,便也住了口,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 “这般小的公子,也有法力?” “不知道,或许是返老还童呢,且先看看……” 朱肃大大咧咧走到油锅前,竟是无人敢拦他。那仙师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惊惶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借这个魔来,也伏他一伏!”油锅旁果然并不甚热,朱肃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过了那葫芦。 “你!” “啊呀!” “老五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朱肃拿着那夺来的葫芦,拿在手中探进了油锅,尖利的鬼叫声顿时又起。 朱樉朱棡几個唬的肝胆俱裂,忙去抓他的手,朱肃却已面不改色的将葫芦提了出来,热油低落,肉手也同样毫发无伤。 “老五,你没事吧?伤着没有?”朱樉忙拿起朱肃的手查看,只见手上毫无烫伤不说,竟然也没什么余温。 “这……这小郎君,竟然也是一位真仙?” “啊呀!一日得见二仙,这是多大的机缘?” “小郎君保佑老汉铁树开花啊!” …… 百姓们先是一震,继而也对朱肃大肆参拜起来。 “道友看我法力如何?”朱肃笑道,那道长已是面如土色,身后两名低着头的道童,更是面露凶相。 “既是同行,何必拆本真人场子?”大师低沉着声音道。 朱老五晒笑一声,“道友你一把年纪了,小爷我也是怕你力有未逮,跑了邪祟可怎么办。”将那破葫芦塞在朱棡手里“你这法器平日也不刷洗刷洗,好生腌臜,没得污了小爷的手!” “五弟,这……这是……”朱棡一脸懵逼。 “三哥莫惊,你忘了我们兄弟都是天上星宿转世?都是有天神护体的。” “不信,你也伏伏?” “呃……”朱棡怔怔不知该如何,朱樉已是好奇心大起,“我先试试!”从朱棡手中夺过葫芦,浸入油中。“啊呀,真不烫啊!莫非我真有神仙护体?”不由得得意洋洋。 “我也来!”朱棣不甘人后,直接拿手伸入油中,大赞道:“不错不错,正好洗手!” 围观群众顿时大惊:“啊也!竟然是一家子神仙!” “神仙显灵啦!” “众仙会聚!众仙会聚啦!” 朱棡也试了试,还真不觉得烫手,心中已有所猜测,脸上顿时涌出一抹羞恼的红。 朱肃呵呵一笑,止住了哥哥们继续搅弄油锅的动作。故意等那油锅渐渐从上部冒起大泡,锅旁油温也当真高了许多,这才拿过那葫芦往那大师手上一丢: “呵呵,刚刚冒犯了。我等兄弟法力终究不够,这邪祟居然还没烫死。” “接下来,还是请大师继续伏魔吧,我们给大师你掠阵就好!” 说着,拉着兄弟们退到了一边,静静看着大师如何表演。 这还表演个屁啊,那大师看了看油锅,已热的接近都难,如何不知道,这回这锅里的油是真正滚了。 他拿着那葫芦,又如何敢再把手伸入其中? 这时候要伸了进去,铁定炸的没一块好肉! “仙师为何踌躇?快伏魔啊!莫要让这邪祟得了生路!” “神仙,有新来四位小仙长为您护法,您还怕个什么?动手吧!” “众位大仙,保佑俺老汉今晚能推得大车……” 百姓们喧闹四起,朱家四兄弟故意站的远远的,只冷眼观看。 那大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一咬牙,一脚踹在了那油锅上…… “啊呀!大师踹锅啦!” “好烫!天杀的贼道!要杀人吗!” “萨日朗(杀人啦)!萨日朗(杀人啦)!” 人群顿时炸锅了,也顾不上跪拜,一个个屁滚尿流的爬了起来。趁着这一团乱,那大师一把扯了道袍,和两个道童挤进了人群之中。 “仙长跑了!” “什么仙长!是骗子!快打!” “天杀的!竟来我应天府骗人!” 百姓们就算再蠢,也回过味儿来了,人群顿时往大师消失的方向一阵涌动,可那大师和道童跑的倒快,猫着个腰,一阵钻动之后,竟然当真不见了。 帐前,那位病弱少年呆呆看着大师消失的方向,似还没回过神来。朱肃好笑的提醒道:“喂,别跪了,骗子都跑了。” “以后可长点心吧,别被人当猴儿耍了。我们兄弟举手之劳,你也不必谢了!” 那人呆呆的看了看朱肃,又看向人群,只见乱糟糟的百姓之中,正有不少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瞧那厮,竟被个骗子骗的团团转,白瞎了一身的衣裳!” “听说还是个王爷呢!丢人!堂堂个王爷让江湖术士骗了……” “还不如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公子……” 耳听的这一堆尖酸刻薄之言,那少年脸上顿时一抽,恼羞成怒站起身来:“你等坏了孤的事,还敢羞辱孤吗?” “啊?”朱肃呆住了。怎么这厮非但不感谢自己,还发起火来了? 而且……孤?这货是谁?自家老爹,好像没有这么年轻的兄弟啊? 第66章 朱铁柱 那少年郎一腔怒气,不冲着骗子,竟冲着朱家兄弟四人而来。只见他面带阴狠的看向朱肃,大喝道:“左右,给孤将他们拿回府中,好好炮制炮制,以解孤心头之恨!” 一群锦衣豪奴齐声应和一声,就要包围上来。朱肃等人也想不到这厮如此冲动,尽都吓了一跳,拱卫司的六个侍卫忙护住四人,其中一位侍卫大喝道:“大胆!你们可知这四位是什么人!安敢动手?” “管特娘的是什么人!”少年郎怒喝道,便如同后世偏执的熊孩子。“小爷我姓朱!在这大明,还能有小爷动不了的人不成?” “哟呵?”朱樉生生给气笑了,朱肃则一个激灵:按照这个节奏,接下来这是该拼爹了? 妙啊!当了这什么皇子数年,还没遇到过此等用得上拼爹技能的场合呢。自己来到这大明朝,最向往的不就是借着这出身横行霸道吗?这次莫非就是自己的装伯夷出道时机? 兴奋的朱肃正想越众而出,高喊一声“家父朱元璋”,不曾想才踏出一步,身后人群之中,便传来一声高喊:“慢!” 正要一拥而上的豪奴们顿时一愣,与朱肃等人齐齐往后看去。只见一位白中带粉的公子,摇着把扇子,脸上带着自认为颠倒众生的微笑,万分骚包的朝着几人走来。 白是衣服穿的贼白,粉是脸上抹的贼粉。扇面是一副宋代侍女图,更兼一身环佩叮当,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跟他这扮相一比,朱肃四兄弟这一身衣服,反倒成了穷汉。 “这谁啊?”见这公子还朝着自己几人使了个眼色,似乎认识自己兄弟的样子,朱肃抽了抽嘴角,问自己的三位哥哥们。 “咦,这不是咱们的好大侄九江么?”朱棣倒是认出他来了。 “九江?九江有这么白嫩?”朱樉傻眼了。“粉抹这么厚,亏你认得出来!” 一说九江,朱肃也认出来了,这货可不就是曹国公李文忠家的小公爷李景隆嘛,小名李九江的。平时在宫里见他时,穿的也人模狗样的,如今这扮上副骚包模样,一时竟没认出来。 “九江大侄子机灵的很,有他帮着,咱们兄弟便不用露身份了。”朱棡振奋道。他们兄弟毕竟是半瞒着宫里溜出来的,万一大庭广众露了身份,引起城里城外鸡飞狗跳什么的,保不齐就要挨老朱一顿打。 “……是嘛。”朱肃却对李景隆信心不足。后世的历史告诉他,这位好大侄其实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实在是很难确信他能靠得住…… “李九江!凭你也敢拦我?”那少年郎看来也是认识李景隆的,见了他挡在朱家兄弟一群人面前,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可还没承爵,还是個草民!” “就算承了爵,也比不上孤这个王爷!还不快给我让开!” “朱铁柱,我这草民还真就拦你了!”李景隆把折扇一展,看模样丝毫不慌。“我虽是个草民,可我爷爷还在府上,我爹爹尚在北平剿那女真。真当我没人撑腰吗?” “我爷爷可是你姑爷爷,就是你爹复生也得敬着他老人家。更别说这四位爷,你要是动了他们,嘿嘿!” “你爹若是活着,也得夸你一声好胆量!” 被称作朱铁柱的少年一怔,看了看朱肃几人,心里已然料准了三分。可李景隆好的不提提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闭口偏拿他那个憋死了的爹爹说嘴,又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家爷爷我家爹,你爹若活着如何如何,一副我全家健在有人罩着我,你爹死了没人罩着伱的嘴脸。 哦,你有人撑腰,所以就嘲讽我朱铁柱爹爷死绝,欺负我朱铁柱没人撑腰? 直把个朱铁柱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家的那位爹,本就是少年心中抚不得的那块逆鳞,又这般被李九江拿来说嘴,少年气性一涌上来,哪又还顾得上许多? 本就对那位叔祖心有怨气,这下便直接故作不知,一心先把眼前这几位打了泄气再说。反正,是他们一家子先对不起我家…… “来啊,给我上!绕过李九江!把那四个人先揍一顿!”朱铁柱大声喝道。 这一句话说出,李景隆顿时愣了。自己提示的还不够明显吗?这朱铁柱,莫非是榆木脑袋? “拦住!拦住他们!”李景隆怎么敢让那些豪奴造次?赶紧招呼自己带来的家奴,将朱肃并六个侍卫团团护在中间。 “好狂妄的崽子!这货究竟是谁?”一片乱糟糟的推搡之中,朱肃无比惊讶的问道。李景隆可是李文忠的儿子,他的亲爹李文忠战功赫赫,亲爷爷李贞更是如今老朱家辈分最高的人之一,是朱元璋极为敬重的姐夫。这一家子在皇家亲戚里都是第一等的存在,若是只论权势,徐达李善长都得让三分。 就算这朱铁柱也是自己这老朱家的亲戚,又安敢不给李景隆面子? 更何况,既然也是自家亲戚,为什么自己之前却没见过? “还能是谁!不就是驴儿哥留下的那个孤僻崽子,我们的好大侄铁柱吗!”朱肃年纪小不认识,年纪大些的朱樉倒是认出他了。他咬牙切齿道:“这好大侄子,九江都这么点醒他了,他还敢下手!” “奶奶的,这是要杀叔造反啊!” “驴儿哥?”朱肃一呆,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驴儿这名字太接地气,所知范围不广。不过若说这位“驴儿哥”的大名,那在朝野上下可是无人不知:此人正是朱家不世出的名将,朱元璋立身之战的最大功臣,曾官至大都督府大都督的朱元璋的亲侄子,开国名将朱文正! 昔年陈友谅尽起大军伐朱元璋,意欲毕其功于一役。彼时朱元璋部与陈友谅部实力相差悬殊,朱元璋本部大军又被拖在了安丰,腹心之地兵力空虚。陈友谅瞅准机会,欲一举拿下朱家全部地盘,情势危在旦夕。 陈友谅对这场战役很有信心:敌人兵力空虚,回援又不及,天时地利人和尽皆在我。只需大兵开至,朱元璋的应天城唾手可得。到时再以逸待劳收拾老朱回援的疲兵,便可一统江南之地了。 可陈友谅却没想到,他的这支大军注定了连应天城的城墙都摸不到。他们才只是到了老朱地盘最外围的小城洪都,就遇到了接下来要成为他们此生噩梦的敌手:守城专精的绝世名将,朱文正! 第67章 悲剧的朱文正 彼时,陈友谅尽起六十万大军,旗帜遮天蔽日。作为当世最强的势力,陈友谅麾下的这支大军,堪称当时地球上战斗力最强、规模最大的一支军队无疑。 而彼时的朱文正,他手上的资本有什么?仅仅两万战兵,以及一座破旧的洪都城。 莫说当时朱元璋的主力被张士诚拖住,就算那时老朱亲自倾尽全力来援,也不一定是陈友谅这一支大军的对手。面临生死存亡,走投无路的老朱,只能对朱文正下了一道说了等于没说的命令:死守洪都,等待救援! 所有人都不认为这仗能打。六十万对两万?怎么守? 朱文正给出了答案:能守,拼命! 陈友谅绝对想不到,他原以为一日可下的洪都城,竟然成为了一个填不尽的无底洞:六十万大军连番攻打洪都城整整八十五天,竟然无法逾越洪都城墙哪怕一步! 朱文正不避艰险,亲冒矢石,用他的武勇和惊世将才,将这座洪都城下,化作了绞杀陈友谅大军的绞肉机! 八十五天之后,被拖住的朱元璋已腾出手来,陈友谅还是只能望着依然耸立的洪都城墙,以及已经叠的与城墙一般高的士卒尸山,空自兴叹! 洪都保卫战之后,朱元璋势力终于脱离了举兵以来的最大危机,彻彻底底的站稳了脚跟,最后更是在鄱阳湖水战中一举击败陈友谅。可以说,若无朱文正,则无今日之大明。朱文正,居功至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绝世名将,却如他的小名一般,有个驴儿一般的性子:因为战后朱元璋把他的客气话当了真,对他延后了封赏。他一时气不过,竟然私自与张士诚通讯,暗通曲款! 最后更是在被老朱关至桐城思过的时候,一时没顺过这口气,气闷而死! 若不是他这驴儿一般的性子,恐怕也无法在洪都那般艰苦的条件下,让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可也是因为他这驴儿一般的性子,竟使得这位绝代名将,因为一时顺不过气,落得个活活气死的下场。 老朱本只想小小惩戒朱文正一番,罚他思过一些时日,也就罢了。谁知朱文正竟就此气死,这也成了老朱此生的一大心病:故而他倍加疼爱朱文正留下的儿子朱守谦(小名铁柱),更破天荒的将他与自己的儿子们一同封为藩王,王号:靖江王,其疼爱宠溺者,更甚于亲子。 然而朱守谦却并不领情。面对老朱的疼爱,他反而越发孤僻,一心只觉得老朱这一支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故而平日里甚少来往,连老朱给他封王都不屑一顾。 老朱在朱肃诸兄弟这里是个严父,可面对这位朱铁柱,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严加管教: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自己想要管教一番,而活活闷死的。铁柱的倔脾气和他爹一般无二,要是也闹起倔脾气来,文正岂不是绝了后? 对这位朱铁柱,老朱那叫一个束手束脚,最后也只好听之任之,他怎么开心就让他怎么来。连皇帝都不敢管,无人管教的朱铁柱脾性日益乖僻。 他的父亲如此功高,却又死的那般窝囊,更是觉得天下人都亏欠他的,故而素来在应天府横行霸道,闹得人憎鬼嫌。 “大胆!”眼见靖江王府的豪奴们人多势众,很快就要推搡到内圈的朱肃几人了,李景隆顿时急眼了,拔出腰间那柄饰有诸多宝石的宝剑:“莫要自误!汝等再敢上前,莫怪我动家伙什了!” 本来双方还只是克制的只动手脚,见李景隆当先抽出长剑,朱铁柱也急眼了,大喊道:“偏你敢动家伙,我便不敢么?” “来啊!都给孤抄家伙!” 少年血性加上胸中对爹爹枉死的怨恨,他连朱肃几人的身份也顾不上了。 朱肃见场面将要失控,脸上顿时一白,那些靖江王府豪奴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堆棍子椅腿,少数几個也有刀的。“这……情况有点不妙啊!对面人多,这要是一拥而上,如何招架?” “无妨。”朱棡却是一脸镇定。“九江家学渊源,又素来好武,对付这些不通武艺的家奴,那还不得以一当十?” “有他当这先锋,我们大可高枕无忧……”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靖江王府豪奴舞起一根水火棍,劈头往李景隆身上点去,李景隆也是悍勇,明明身旁有自家亲兵护着,却偏偏踏前几步,欲舞剑自战。他左手掐个剑诀,右手持剑挥舞,剑花轻灵翔动。 “好贱法,果然不愧为将门子弟……”朱肃点头赞道,心中大定。 第68章 骗子来意 有时候,这世间诸事,便是这般无可料想。朱肃又如何能料到,他好心好意出言相告,使这朱铁柱不至受小人蒙骗。然而此人却反而罪及恩人,恼羞成怒。 甚至于有着李景隆出面点醒阻拦,亦要故作不知,着豪奴揍他们兄弟一顿。什么仇什么怨? 古往今来,亦是不乏此等胡搅蛮缠之人。所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说的便是此类。朱铁柱一身荣华尽系于朱家,可心中却因其父之死,对朱家心怀怨愤。既无抛却荣华、宁穷不就之骨,亦无明心见性、正视事实之心。一番纠结无人能够开解,年纪轻轻便成就了心病。 这一番乱七八糟、毫无道理的心理活动,也难怪朱肃想不通、看不透。 朱铁柱已猜到朱肃几人不愿暴露身份,他本是恼羞成怒,后来便想着顺势揍这几位朱元璋儿子一番,也好舒了自己胸中积年的恶气,为父亲略报气死之仇。谁知朱肃见势不妙,毫不犹豫自己揭破了身份,惹的自家家奴束手束脚。 然而场面已经架起来了,此时若是罢手,又如何下的来台? 他本就是性子孤拐好脸面的少年人,这时把心一横,大叫道:“莫要听他胡诌!打!出了事全算本王的!” 他这一番胡搅蛮缠,却是惹恼了朱樉。眼见不用再瞒着身份,朱樉便也忍不住了。他怒发冲冠,戟指朱铁柱:“好!好一个不忠不孝的好侄子!” “我们兄弟不让你跪下叫叔叔,你反倒想对我们动粗!” “我今日,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来!便让你这些豪奴打死了我,回头我去九泉之下见了驴儿哥,再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你这好大儿!” 眼看这人自称秦王,又发了狠目眦欲裂,一干豪奴面面相觑,纷纷后退。论起来,秦王还是自家主子的亲叔。人家是一家人,还是长辈,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主子的亲叔一根汗毛。 “你……你……”朱铁柱眼见豪奴退却,自觉丢了大面子,急急喘了两声。 “你什么你!”朱棣素来也是嘴上不饶人的,直接跳上一张桌子。“狗一样的东西,叔叔们怜你自幼痴傻,这才从骗子手下救了你来。伱竟敢大逆不道,想要殴打亲叔?” “我们本是微服,你不拜见也没什么。如今被你逼的露了行藏,你怎还敢在那站着?” “嘿,tui~!什么鸟侄!” “给你四叔我过来,磕上几个响头,我等便既往不咎。否则,族祭之时,定要你当着列祖列宗排位磕上几百响头!” “一个小辈,也敢如此拿大?” “我……”场面急转直下,朱棣仗着自己族中长辈的身份,对朱铁柱颐指气使,非逼着他磕头见礼不可。 老朱这一脉辈分本来就高,朱樉朱棡倒也罢了。朱棣朱肃瞧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些,又是大庭广众的,朱铁柱这个头怎么磕的下去? 想要继续指使豪奴,可豪奴们见骂的这般狠,主子都不反驳,已然信了对面也是四位王爷,还都是自家王爷的叔叔。如今早已吓得丢了棍棒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敢帮着朱铁柱大逆不道? “我……我……”耳听朱棣口口声声“逆侄”,眼见百姓对自己指指点点,朱铁柱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猛的咳嗽几声,竟昏倒在地上。 “啊呀!”一群人都呆住了。朱樉惊叹道:“四弟好厉害的骂功,竟将这个逆侄骂死了!” “还说风凉话!”朱棡斥道。“快去看看!若真死了,爹肯定不饶老四!” 几人赶紧分开人群上前,只见朱铁柱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口中呵呵有声,似乎喘不上气。 “让开!”还是朱肃挤上前来,犹豫了一会,终究叹了口气。“快,把他抬起来,他要憋死过去了!” 人群又是一阵慌乱,朱肃伸手指了一位身形强健的护卫,让他从后抱住朱铁柱,而后用手勒住他的胸腔下方,不断往上用力挤压。 压了一会,只听朱铁柱猛的咳嗽了几声,口中吐出一团恶心的浓痰,呼吸也平复了下去。 “呼……这逆侄真心不济,说他几句,竟差点痰迷心窍死了……”朱棣心有余悸擦了把冷汗,嘴上却依旧嘴硬道。 “罢了,让他的人将他送回府吧。”朱肃道。今日难得出门逛逛,却弄得意兴阑珊。莫名其妙被朱铁柱整这一出,还得出手救他…… 一群豪奴眼见朱肃救了他们主子,不免跪下千恩万谢。百姓们看猴儿似的看着这一出出大戏,朱棡皱着眉头道:“算了,也不必去碧峰寺了。”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寻一处僻静的所在,消磨消磨光阴便好。” “四位叔叔,不如到侄儿家中酒楼一叙?”李景隆忙躬身拱手。 “今日天幸遇见四位叔叔,侄儿不甚荣幸。还请务必赏光。”说着看着朱肃。“侄儿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想要细问五叔一番!” “那快走吧。”朱肃也苦笑道。“再不走,百姓们该把我们当耍猴戏的了。唉,我到现在,还是莫名其妙……” 托朱铁柱那熊孩子的福,朱家人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出撕逼大戏……回头回去了,老朱的一顿鞋板子只怕跑不了了。 侍卫们纷纷开始驱散吃瓜百姓。李景隆也殷勤的紧,叫来一辆马车。朱肃几人钻进马车便往西去了。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有三双隐在暗处的眼睛,远远盯着他们的马车开入了城中…… …… 李家的“单柳楼”,就在西城外的河边,俯瞰可见应天外城的集市繁华,远眺又可观青山郁郁,闻禅钟声声,端的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所在。 单柳楼顶楼的雅阁上,李景隆仆一坐下,便不住口的赞道:“五叔年纪轻轻,却是好手段!当时众人尽皆慌了神,唯五叔您指挥若定,施以妙手……若是没五叔出手,朱铁柱那厮今日,只怕要跟他的死鬼老爹一般,活生生气死在这大街上了!” 说着,脸上还露出三分可惜。看来这两位应天府的顶级纨绔,昔日互相之间冲突不少。 “过了,过了……”朱肃汗颜道。这李景隆,看模样比自己还大了几岁,是怎么做到口口声声五叔,句句自称侄儿的? 而且这一通马屁拍下来,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也是個人才…… “不过,不过。”李景隆摆手道。起身给朱肃斟一杯酒,斟到一半想起这位小叔年纪还轻,遂无比自然的拿起杯子:“五叔居于深宫,侄儿平日少见。今日一见,大有佩服之感!” “五叔随意,侄儿先浮一白!” 说完,无比豪迈的一饮而尽。 “好!”朱樉赞道。“九江,你才是我们的好侄子!” “那个朱铁柱,什么东西……” 李景隆展颜一笑,竟是面露濡慕。朱肃又是一阵佩服。别的不说,这位大侄子的脸皮神功绝对是天下无敌。寻常人等,哪有能对几个小屁孩叔叔面露濡慕的? 演技如此了得,难怪日后朱允炆那厮,都被他这个燕军最大内奸给骗了过去…… 李景隆又是张罗着换茶,又是给几人布菜,难为他一个世家公子,竟如此拉的下脸面,服务的这般无微不至。 朱棡心事重重的夹了一筷子菜,转头看向朱肃:“老五,哥哥有个事问你。” “你是从何处,学得那救人的法子的?” 那时朱铁柱面色可怖,众人都慌了手脚,唯朱肃指挥若定,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必然是从某处学过相针对的法子,方能如此冷静。可老五是和自己兄弟一齐儿长大的,又去哪学来的法子? “啊?噢。这个……这个是某次我在大本堂时,翻到一本泰西书册……”朱肃支支吾吾说道。 老朱特意叮嘱过,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决不能再宣扬,否则就要将他关进宫中。现在三哥生了疑,该如何敷衍过去才好。 眼睛一瞧朱棣,顿时有了主意:“那书是我和四哥一起发现的,不信你问他!” “咳咳咳咳!”朱棣正啃着一只鸡,听朱肃突然提到了他,险些也噎着了去。见朱肃给他使眼色,立马明白过来是要他打掩护,忙点头道:“对对对,老五说得对。” 朱棡本来不信,听朱棣开口,这才半信半疑。“泰西蛮夷,也有这等救人之术?” “对,此法唤作‘海姆立克急救法’,专救异物噎喉的!”朱肃说道。 “海姆……真是拗口。那书在哪?我想看看。”朱棡好奇道。 “呃……书……”朱肃愣了一愣,眼看朱棣正准备继续啃他的烧鸡,再度计上心来:“书……呃,看完后,被四哥拿去当柴火烤鸡了!” “咳咳咳咳咳!”朱棣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眼见朱棡一眼横了过来,斥道:“竟然烧此奇书!不学无术的东西!” 这事儿朱棣平时没少干,朱棡顿时就信了。 “我……”平日里朱棡若是敢这么说,朱棣就算拼着挨老朱一顿打,也是要和他斗一斗的。可是看了一眼朱肃,这口气竟然就忍了下来。 唉,弟弟要哥哥背锅,还能咋办呢? 背呗! 朱肃心中给永乐大帝比了个大拇指,暗赞年幼时的永乐大帝还是讲义气的。不像后来坑骗自家兄弟宁王的兵马那么狠。却听一旁李景隆道:“小侄倒还有些疑问。不知五叔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道人是个骗子的?” “这我也想知道!”朱樉也开口道。便连朱棡也一脸好奇的看了过来。“老五,你年纪轻轻,眼神也太毒了。” “那油锅滚的那般厉害,你是怎么看出它其实并不烫手的?还有,那仙长为何能六日不食?那‘追魂符’又是怎么个说法?” 被朱铁柱闹腾了一番,险些将之前那骗子给忘了。朱肃一拍脑袋,对李景隆道:“九江,还请你派人去告知巡城校尉,大索全城缉拿那个妖人。” “那人,只怕不是寻常骗子,他的手上,极可能有着人命!” 众人都是一惊。李景隆惊道:“五叔从何处得知?”怔了一怔,又忙道:“我先去报知巡城校尉要紧!”说着,急匆匆离开了雅间。 “老五,何出此言?”朱棡皱眉道。“你从哪里看出,他的手上有人命?” 须臾李景隆也回来了,于是朱肃娓娓道来,先从其他骗术讲起。什么“追魂符”“鬼影”“油锅洗手”,不过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学学手段。“追魂符”“鬼影”都是事先抹了特殊的药水,“油锅洗手”其实是锅底加了大量的醋。 至于为何能六天不饮不食,朱肃才肃容道:“我原先,只以为他是用了一些障眼法的手段。哥哥们还记得他脖子上的流珠么?” “我原以为,他是在流珠里藏了吃食,借着一些手段,食用流珠里的食物度日。” “可凑近了看后才发现,那流珠的材质,颇为古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也不像中空能藏东西的。” “且三哥告诉我,道家流珠一般为一百零八之数。我数了那骗子的流珠,却仅有一百零二颗,正好少了六颗……” “我便想起先前看过的一本书来:只怕,那流珠非是寻常流珠,而是——孩儿丹!” “孩儿丹?”雅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从没听说过孩儿丹是什么东西,只单听这名字,便觉得莫名惊悚的紧。 “孩儿丹是何物?”李景隆问道。 “孩儿丹……就是先谋害孕妇,再用其腹中婴孩调制的一种邪物。只需食用一小颗,便可长时间不感饥饿。” “若他脖子上一百零八颗都是孩儿丹,那这个骗子,便真真是十恶不赦之辈!” “啊呀!”李景隆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何曾听过这等残忍酷烈之事?看着这一桌的酒肉,当即有些反胃。朱棡问道:“老五,这也是你从那本泰西书籍中看来的?” “这倒不是。是从我华夏一本偏门古籍《骗经》中看来的。”朱肃道。嗯,大明万历年间刊印的书,确实是我华夏古籍没毛病。 “世间竟有这样的恶徒!”朱樉拍桌而起。“早知那时,就该把此獠当场擒了!免得他再四处去制那孩儿丹,祸害百姓!” “万万不可。此獠杀了这么多人,必是亡命恶徒。”李景隆忙道。“各位叔叔都是千金之子,五叔只是用言语将其惊走,最是妥当不过了。” “若真是一个亡命之徒,又为何要找上铁柱?”朱棣早已放下了手中烧鸡。他想了一想,竟是发现了连朱肃也没注意的盲点。“若只是要骗取钱财,有制孩儿丹的本事,去抢个财主大户,岂不省心?” “又为何冒险来到应天这龙潭虎穴,花这大力气扮个什么真仙,去哄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 第69章 遇袭 雅间内众人齐齐一怔,朱肃心道:对呀!之前自己只想到这骗子可能是个恶徒悍匪,却没想到,这等人冒险来应天府要做什么? 就算真骗了朱铁柱,成了座上宾。靖江王府戒备森严,他就算骗得了财货,两只手又能拿走多少?靖江王圣宠甚隆,若是遭了屈,登时便能请动大兵四下围剿。 他若是求财,何苦来撩这虎须? 莫非是来杀人的?可靖江王虽然脾性孤拐,亦不过只是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哪有什么必要杀之而后快的血仇? 莫非,其本意是要取靖江王信任,亦或是…… 意在沛公?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其中都干系甚大! “呃……”李景隆勉强一笑,打个圆场:“不论如何,这厮骗术都已被五叔识破。纵是他真的胆大包天,亦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接下来的事,大可交与巡城兵卒。几位叔叔尽情在这里高乐便是!” “九江说的极是。”朱樉亦是定了定神,说道:“老五你识破那厮奸谋,已是莫大的功劳了!” “其余的事,也不需我们兄弟忧心。回头和爹说了,爹自然会去料理。” 于是几人都放下了这事不提。李景隆生来便八面玲珑,又有意亲近,说几句插科打诨的话,雅阁之中气氛便重新再热络了起来。 朱肃几人都久在深宫,李景隆便又说些市井趣闻,果然把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一番边吃边谈,不自觉就到了夕阳西下之时。朱樉一瞧外面天色,这才突然惊觉:“哎哟,都到了这个时辰!快,快,老二,老三,我们得赶快回宫了。” “今儿是我们第一次有假,若是误了内宫宫禁,以后爹必定都不让我们出宫了!” 朱棡、朱棣是一惊,三人急慌慌起身,就要赶紧入城回宫。朱肃阻拦道:“三位哥哥莫不是想直接入宫?我们出来时本是微服,没带多少侍卫。不如先回大哥那里,让太子府侍卫护送你们回宫,方才稳妥!” “等面见了大哥,再让大哥拨了侍卫,黄花菜都凉了!何须这么麻烦,让九江叫人给我们套辆车,我们直接回宫就是了。”朱樉道。 “是啊。宫禁森严,不是顽笑。这应天城乃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儿?”朱棡也说道。 朱肃却依然不放心。自己这几位哥哥说穿了,也就是十多岁的少年而已。书云白龙鱼服,见困豫且。他们身上都是干系重大的,哪里能不带护卫? 说着,便要让六名拱卫司侍卫护送他们回宫,可三人又担心朱肃安危。还是李景隆出面解围:“三位叔叔自带着护卫去,五叔便由小侄我送回太子殿下府上吧!” 这法子倒也稳妥。朱棡点头道:“如此甚好。九江乃将门子弟,身边这些人想来也是曹国公府的猛士。老五有他们护送,我们也算放心了。” 于是两拨人马便在单柳楼外分别。朱樉、朱棡、朱棣三人由拱卫司六位护卫护送,前往宫城。而朱肃则有李景隆与诸李家奴仆护着,往太子府而去。 “五叔学究天人,能多讨教几刻,实是小侄荣幸。”李家马车里,李景隆给朱肃斟了一碗茶。“听说昔日朝廷皆言北征全军覆没之时,是五叔仗义执言,一番推论,笃定我父与徐元帅必然无事。” “此言不止安抚了徐府,亦是为我李家消弭了许多乱事,小侄还没谢过五叔……” “哦?”朱肃也没想到,他那日随口安慰徐妙云的话,竟也传到李家的耳中去了。他接过那碗茶,随口问道:“李家家中,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么?” “……是。”李景隆苦笑着点点头。“我家人口原也简单,可发达之后,也有不少幸存的李家亲戚上门投靠的。” “他们以为我爹殁了,就在我爷爷那煽风点火,想要谋取好处。得亏我爷爷是个清醒的,家里才没彻底乱了开来。”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宗族亲戚作妖这种事,古往今来最是常见不过了。想来那时候的徐家亦大体如此。毕竟徐家境况比李家更不堪,徐达叔叔出征以后,徐家直系净都是些妇孺…… 也难怪那日徐妙云哭的那般伤心,想来是族中乱象迭起,有人伸手欺负他们幼儿寡母。 两人正谈着,突然朱肃只觉车厢一震,拉扯的马稀律律叫了一声,竟有血溅到了门帘上来! 外头有李家家奴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冲撞曹国公府车驾!” 李景隆和朱肃都是一惊,只听外头有刀剑碰撞与喊杀之声。朱肃惊道:“什么?有刺客?” 伸手想去掀开车帘,李景隆忙一把拉住他:“五叔莫要乱来!万一外头有神射手,一露头岂不是为敌所知?” 说的也有道理,朱肃赶紧放弃了往外探看的想法。开口问道: “曹国公可有在外惹了什么死仇?竟有人在应天城外袭杀国公府车架?” “小侄也不知!不过我爹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杀过的有来头的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五叔但且放心!我那些护卫皆是训练多时的精兵!五叔且和我在此躲避片刻,我曹国公府必不会让刺客伤及您分毫!”李景隆拉着朱肃趴在车厢地板上,低声说道。 听到他说外面都是训练已久的精兵,朱肃心中稍缓。明初兵备并未废弛,若是精兵,面对藏头露尾不入流的刺客,想来是没事的。 “我今天怕不是走的背字,怎么走到哪就点背到哪。”朱肃苦笑。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也想不通,怎么会突然有刺客袭击他李家马车的,还正好让这位五叔一起顶了雷。 两人趴在马车里细听外头动静,大概有一盏茶过后,外头渐渐没了动静。李景隆笑道:“定是我的那些护卫们,将那些刺客全都杀干净了!” 说着,扶着朱肃,得意洋洋的坐了起来。 然而屁股还没挨上垫子,就听车厢外一人冷冷道:“朱家伪帝之子,躲在车中当乌龟么?还不给你爷爷我滚下来?” “……哎?”李景隆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石化。 第70章 绑票 朱肃吓了一跳,看着旁边一脸冷汗的李景隆,低声骂道:“你丫的,不是说你那些护卫都久经训练吗?怎么这么快就全都交待了?” “不……不该呀……”李景隆也已汗湿了衣衫,口中犹自喃喃道:“那些护卫,明明是我亲自操练出来的,理当不弱于大都督府精兵才对……” “……” 朱肃简直想抽他一大嘴巴子。丫的,自己还以为是军中的精锐士卒呢,没想到是你这坑货自己操练的。你这厮自己连个靖江王府仆役都打不过,能操练出什么精锐士卒? “还不下车吗?若让姑奶奶我亲自去擒,你朱家伪帝脸上,可不好看!”外边又一道声音道。 “居然还有个雌儿!”朱肃大感意外,看了看身旁瑟瑟发抖的李景隆,暗叹一声:罢了,这大侄子是指望不上了。想办法出去忽悠一番,说不定还有个生路。 “……若有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朱肃一边掀帘,一边心想。 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儿一天,破事一件接着一件。到了现在,自己竟都有些麻木了。 掀开车帘,扑鼻而来的先是一阵血腥味。只见僻静的巷弄之中,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皆为一剑毙命。马车前,一位高瘦汉子正用下摆擦着手中古朴的长剑,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位少年,亦是手持长剑,冷笑的看着朱肃。 “啊,是他们!”朱肃瞬间认出了他们来。这高瘦汉子,可不就是方才那位用孩儿丹骗人的“仙长”?而他身旁这两个,不正是他那两名道童? “道友,须臾不见,倒是久违了。”朱肃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挤出笑脸拱了拱手。“道友拦车相见,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求财,我身上东西倒也值些财货,道友但取无妨……” 总之,先拖延时间……此地虽是应天城外,但也不是毫无人烟之地。只要有人察觉的话…… 话说,为什么李家车队会钻到这种无人的巷子里来啊! “呵,朱家伪帝的儿子年纪轻轻,嘴巴倒是利索。”那“道友”冷哼一声,随手撕下唇边假须,竟然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大汉! “马叔,何须跟他废话!”左侧的少年恶狠狠盯着朱肃身上的衣衫,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一刀卸了他的脑袋,也就是了!” “不可。”右侧那個少女阻拦道。“朱皇帝的儿子,可值得许多辎重!要杀也得先换够财货再杀!” 敢情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死的。朱肃心中一寒,正想说些什么再拖延拖延,身后李景隆竟强自镇定的钻了出来:“你等莫非弄错了吗?本王才是大明吴王!此人,不过是本王身边小厮而已。” “可笑汝等草寇,连真贵人也不识,也敢在天子脚下造次!” 朱肃惊讶的转头,看见李景隆飞快的朝他使了个眼色。不由有刮目相看之感:这大侄子,虽然草包了些,在这危机关头,竟然敢以身代死! 李景隆也算是豁出去了。若是朱肃当真死在李家车架里,纵使父亲李文忠功劳再大,李家亦是败落定了。变为庶民,都算轻的。 可若是他李景隆成功救驾,他李家,就还能有与国同戚的富贵! 而且最重要的……这个娃娃终究,是自己的叔啊! “你说,你是朱皇帝的儿子?”那少年半信半疑。“可先前,上前来坏我们好事的,分明是他!” “呵,和你等草民斗嘴,岂不脏了本王的嘴?所以本王才让这小厮出面。”李景隆强自镇定,将朱肃小小的身躯拉到了自己身后。 “哦?”见李景隆临危不乱,气度不凡,那少年人倒是信了六分。他们在人群中听到几人自称皇子时,终究离得太远,看不清那四个摇旗的到底是何人。这会儿竟摸着下巴,开始疑惑起来。 朱肃心中一喜,这小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再说些话绕他一绕,想必就该有人发现异状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糊弄,那位中年汉子就突的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李景隆连忙拔剑,“你要干什……” 砰的一声,李景隆被直接一剑柄砸晕,朱肃正想去扶,猛的额角一痛,随即也软趴趴晕了过去。 …… ………… ……………… 咯吱咯吱,闷闷的马车行进声。 朱肃忍着头痛,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手脚皆被紧紧缚住了。 略微扭了扭身体,只觉得头顶、脚底都有硬物,想略略舒展身体,都不可得,似乎是被装进了某个箱笼里。 “奶奶的,我一个穿越者,居然阴沟里翻船了……”他心中大恨,想起晕倒前最后看到的,那个汉子冲上前来打晕自己的模样,“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个皇子,怎么就这么轻松被人劫了呢?这个中年汉子明显是个高手,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马叔,这两个肉票关在箱子里,不会憋死了吧?”只听箱子外头,那少女的声音说道。 “……这么一会,憋不死人。往前数里,就到江边了。” “到那时,我们换马。伪朝追兵就追不上咱们。”这是那位高手的声音。 “嘿,伪朝朱皇帝牛鼻子吹的,倒是厉害。我们三人不过小试牛刀,就劫了他一个儿子出来。” “也是这小子命歹,跑了那个叫铁柱的蠢货,这厮竟自己钻进袋来。”这是那个少年郎的声音。 “噤声!”中年高手道。“仔细给肉票听了去。虎口夺子,谨慎小心为上。” 朱肃正要细思,箱笼突然颠簸了几下,想来是马车越过了某些沟沟坎坎。顿时把他撞的七荤八素,额前伤口险些都再撞的烂了。 又哪还能有思考的余韵? 那三人也不再说话了,黑暗中只觉马车疾驰而过,晃的朱肃在箱子里只欲作呕。现在他倒巴不得自己再被敲上一下了。敲晕过去,也好过在这境地里颠来颠去、受尽苦楚。 被关在里面度秒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吁”的一声,马车似是停了下来。而后眼前一亮,那少女的脸出现在了箱子口:“呀,这肉票竟被颠醒了。” “醒了也好,自己爬出来!从今往后,还有你许多好处呢!” 第71章 落水 朱肃被绑着手脚,塞住嘴扭着身子装在箱子里,身子麻痹不说,更是被颠的头昏脑涨,哪里还能自己爬出去?只在箱里试着挺了两下,就再也动不得了。 那名高手汉子倒也没难为他,一伸手,直接将他提溜了出来。朱肃这才发现如今夜已黑了,此处也不知是什么荒郊野地。眼前除了三匹被那少年牵来的马外,便只有远处的那一条大江,被月色辉华映衬的闪闪发光。 “快走,等上了船,才算安全。”汉子背着长剑,三下五除二,把朱肃像捆死猪一样捆在马屁股上,然后提起另一口箱子里的李景隆,捆在另一只马的马屁股上端。李景隆似乎被敲的狠了,这会儿竟还是没醒,朱肃颇为他担心。 然而这些强人可不懂何为人性化绑架,汉子一剑插进拉车的马的屁股,那马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往一条岔路跑去,留下沉重的车辙。 而后他翻身爬上李景隆那匹马,招呼道:“一人一匹,快些。” 那两个少年少女点点头,少年爬上朱肃的这一匹,少女则是爬上唯一一只空马,三人快马加鞭,往江边疾驰而去。 这一颠,险些又把朱肃剩下的半条命给颠没了,好不容易等着浑身不再晃荡了,竟是已到了江边。那汉子嘬起唇来,对着江水吹上一声,夜里呼啸的江风,霎时将这一阵哨音送出老远。 “……奇怪了。老吴叔怎的没来?”耳听前边马鞍上的少年郎嘟囔道。 那汉子脸上也是一紧,又是嘬唇一吹,哨音送出更远。 又等了一会儿,却依旧只有浩浩江水奔流不绝,并没有看到本该在此接应的船只。 “……老吴只怕是折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汉子沉声道,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是一震。 路口,一连串火把组成的长龙,正飞一般的朝这里疾驰而来。 “不好!是卫所的骑兵!”那少年吓得面如土色,少女也是一惊,呛啷拔出了腰间长剑。 汉子赶紧调转马头,准备钻到旁边的山丘上去,只听两声弓弦震响,草丛里射出两支利箭来。一支利箭射那汉子的马,另一只却是射朱肃这匹。汉子武功虽高,马术却是不精,箭矢从马眼贯入,登时死的不能再死。 倒是朱肃这边那少年猛一勒马,马儿人立而起,躲过了这支冷箭。只是险些又把朱肃给颠了出去。 “贼子!休伤我弟!”后边,响起的却是朱标的声音。 “大哥!”朱肃大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会是第一个追上来的。有心呼喊两声,奈何嘴巴被塞得紧紧的,只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声音。 身后的追兵须臾便到了。朱肃看到,自己的大哥朱标穿着一身甲,骑着马跑在骑兵队伍的最前头。义兄沐英手中拿着一柄长枪,护在朱标的身旁。 朱标带来的骑兵呼啦啦把三匹马团团围住,兵士们手中的火把,照的这夏夜江边如白昼也似。 朱标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马后的朱肃,顿时目眦欲裂,大声喝道:“悖逆贼子!安敢这般对待我弟!” “速速放了他!孤或可饶你九族,一条生路!” 朱肃从小到大,从没看见过自己这大哥气成这般模样。只见他愤怒的以手戟指那汉子,脸上的气势,便是比自己的亲爹朱元璋,都不遑多让! “呵,朱明太子,好大的威势。”两名少年少女面对这情景,禁不住有些面露畏缩,那汉子却已爬起身来,只是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睥睨着朱标。 朱肃却看到他嘴唇轻动,对着后方偷偷说道:“你两快走,我来殿后。” “可是马叔!”少女似乎还在迟疑。 “妹子,马叔已没了马,本也走不得了!”少年却是忙不迭拉住了少女。又转身对姓马的汉子低声道:“马叔放心,我家哥哥,不会忘了你的大恩!” “……”姓马的汉子不答,只看了一眼那个少女。而后转过头看着朱标:“想要我放人,倒也容易。” “我之所以劫人,所求不过是财货。只需太子殿下能拿出黄金……两……” 他说道几两时,声音故意一含糊,朱标这边忍不住便要侧耳细听,趁着这机会,那汉子突的踏步上前,拔剑要刺朱标! “贼子敢尔!”沐英大喝一声,立即策马向前,要用长枪架住汉子长剑。 骑兵们亦是大惊,有的忙不迭想将朱标围住,有的急慌慌就要去杀大汉,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大汉猛的朝后大喊一声:“快走!勿回头!” 少年带着呜呜乱喊的朱肃,拨马便要逃走,少女不舍的看了一眼汉子,也调转了马头。 眼看朱肃就要被带走,朱标忙大声道:“别管我!先救五弟!” 可那大汉仍自不要命的朝朱标方向进攻,众骑兵焉有喘息之机? 沐英忙抬起手上手弩,想一箭射往少年后心,那汉子眼见不妙,长剑呼的丢出,竟将手弩箭矢凌空截了下来! “五弟!”朱标惨呼! 朱肃心中也是一凉,眼见那少年带着自己已跑到了江边,大哥朱标和义兄沐英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突的旁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呀”声,一个小小的身体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猛的撞往那少年的马腹! “什么……”少年猝不及防,那身影虽小,力道却是极大,奔马被这么一撞,竟直接向着江边礁石处倒了下来。 朱肃只觉屁股一痛,已是被倒下的马摔在了地上,眼前一张脸飞也似的爬到了眼前,不由的一惊:“狗儿?怎么是你?” 小太监狗儿撞倒了奔马,忙掏出匕首,三下两下将绑在马后的绳索割断。那少年被倒马压着了马腿,仰天痛呼不绝,马晃悠悠爬了起来,他犹自疼的在地上打滚。 “走!”还是那少女,年纪轻轻马术竟也惊人,一矮身捞起那少年,狠狠瞪了地上的朱肃一眼,两人立刻往道路深处奔去了。 狗儿为朱肃除了绳索,那边也已将那汉子擒住了。朱标骑着马跑到朱肃身边,一个滚鞍下了马来,推开狗儿,抱住朱肃上下察看: “五弟,五弟!你没事吧?” “大哥,我没事……”死里逃生,朱肃只觉浑身酸软。看见大哥朱标这么着紧自己,饶是他两世为人,心里也不由得涌出一抹有人可依赖的安全感来。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朱标几乎要垂泪,他抹了抹眼角泪花,挤出一抹微笑来:“你若有事,我又怎么向爹娘交代?” “太子闻你出事,差点急着连靴也不穿,就要带兵来找你。”沐英从后边走了过来。“幸好还来得及。得亏一名拱卫司军校,在望楼上瞧见他们马车可疑……” 朱肃望见这位义兄也是面露担忧,便也勉强朝他笑笑。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脚上恢复了知觉,勉强站起身来。 “哥啊,这些贼子是什么来头,你那边可有头绪?”江风一吹,乱糟糟的头脑顿时也冷静些许。朱肃开口问朱标道,从这些人之前的话中看,明显是冲着自己老朱家的身份来的。又口口声声伪朝伪帝。 难道前元在这中原大地上,竟然还有余孽?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些想要撼树的蚍蜉!”朱标冷哼道。他跟着老朱观摩国政已久,如何不知道大明四处,还有不少胆大包天的悖逆乱民? 原以为不过是些癣芥之疾,没想到竟敢来天子脚下撒野…… 冷冷看了身后一眼,那大汉浑身伤痕累累,已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如今被五花大绑着,擒在两名军士手里。 “这些事,交给大哥和爹处理便好。咱们这便回家,先给你收拾一顿好吃的。” “也不在家里做,大哥亲自去酒楼里,给你点最好的!” 朱标摸着朱肃的头,礁石上,两名兄弟兄友弟恭,江边则月色正浓。两兄弟的影子映在江里,和谐的像幅水墨画。 朱肃正想点头,余光里看到那本该晕过去的大汉眼睫毛略动了动,心里不禁一惊,忙伸手要去拽朱标。 “大哥小心……” 朱标一愣,只觉身侧一阵大力传来,那伤痕累累的汉子不知何时挣脱了那两個军士,双腿一蹬高高跃起,一头撞在了朱标侧腰…… “扑通”,朱肃终究没扯住朱标,朱标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落进了礁石下映着明月清辉的江水里…… 第72章 朱肃昏迷 皇城,奉天门。 此刻已是深夜,本该早陷入夜的寂静之中的皇宫,此刻却被无数火把照的通明。大明皇帝朱元璋背着双手,在门前来回踱着步。身旁站着一脸担忧的马皇后、李景隆的爷爷右柱国李贞一干人等,以及一脸颓然的朱樉、朱棣、朱棡三人。在奉天门之侧,六位身穿便服的拱卫司侍卫五体投地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朱从奉天门往外远眺,远方不断有火把组成的一条条火龙,正络绎不绝的往城外而去。就是没有几个回来的。他心中逐渐焦躁,突然走到那几名拱卫司侍卫面前,一脚一个将他们全数踢翻:“混蛋!连个人也护不周全!咱养你们拱卫司又有何用!” 几名侍卫不敢反抗,只再度跪伏下来,口称万死。一旁本在指挥搜寻的拱卫司指挥使毛骧,闻言连忙上前跪了下来:“臣万死!是臣调教下属不力,方出了这等纰漏……臣万死!” “万死万死!万死就能让咱的老五回来吗?”老朱恨声道。 想再骂几句,余光瞥见外头有一个火把的光点,正从外往内疾驰而来。其余光点都是由里而外,唯有它是由外到里,尤为显眼。 “莫不是有了消息?”马皇后也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向前几步,却走得太急,险些摔倒在了地上。老朱忙一托发妻,自己迎了上去,大声道:“可是老五有了消息?” 那骑士一勒缰绳,滚鞍下马,禀道:“回陛下,太子殿下与沐将军,已救得吴王殿下回返。着末将先行一步禀报!” “好!”老朱面上大喜。“还是标儿和英儿两个,更靠得住!” “我孙儿呢?”已是老态龙钟的李贞柱着拐,上前几步追问道。 “李小公爷并无大恙,只是被贼人摔了下腿。”那骑士道。“另,沐将军让末将奏请陛下,先行备好御医。” “五殿下的情况……有些不妙!” “不妙?”李贞的心放下了,老朱的心却再度提了起来。“老五怎么了?” “五殿下他……为救太子殿下,落了水……”那骑士想了想,似乎极难说清其中事由经过,便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個字。 “老五……救标儿?落水?”老朱却是一愣,随后一头的雾水。不是标儿引兵去救的老五吗? 怎么又变成老五救标儿了? 正待细问,只见外头,已有一条火把长龙飞速驰至,远远已能听到沐英的声音:“让开!让开!挡路者杀无赦!” “回来了!”老朱一喜,也顾不上细问,忙带着这一大群人,火急火燎的下阶相迎。 第一眼就见朱标裹着数层衣袍,瑟瑟发抖,发梢面上犹有湿迹。不禁心疼道:“老大?你怎么这般模样?” “爹……爹,别管儿子,快请……御医!”朱标说道,声音颤抖,似乎被冻的狠了。老朱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马皇后却悲呼一声:“肃儿?你怎么了肃儿?” 那边沐英已跃下马来,手里抱着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人,不是自家老五又是谁? 老朱平日里,见惯了此子明明是孩童,却总是故作一副大人模样;也见惯了他自曝穿越者后,神情得意一副小觑天下人的样子,兴冲冲的指点江山。 可是,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样子! 此时的朱肃面若金纸,嘴唇却已发着紫色,眼帘紧闭,早已人事不知! 本该已是铁石一般的帝王之心,此时却是被狠狠一揪! “老五,你怎么了老五?”朱棣反应最快,手脚并用冲到朱肃面前,伸出手就想将他晃醒。刚刚还一起吃肉聊天的亲弟弟,须臾不见,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起开!”老朱一把将乱来的四儿子推到一边,从沐英手中接过朱肃。“御医!快!宣御医!!” “老五若有三长两短,咱要所有御医,全给他陪葬!!!!” …… 皇城中的乱象持续了好一阵子,皇帝几乎发狂,皇后无法理事,最后还是太子朱标强撑着病体发号施令,宫人们才能继续各司其职。此时的乾清宫外,马皇后、朱元璋并一众朱家儿子们,正焦急的等在外间,等待御医施救的结果。隔着一扇屏风处,几乎全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来了,正一边为朱肃施展针,一边低声议论着病症。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院老态龙钟的李院正才慢慢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老朱连忙站起:“咱的老五如何了?” “禀陛下,五殿下本就血行不畅,周天不调。却又落入寒水,更添滞碍……”老太医摇头晃脑,正待将病因都细细解释一番。 此时的老朱哪耐烦听这个,怒声斥道:“哪那么多屁话!你就直说,咱的老五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陛下,端看五殿下能不能熬过前几日……”老院正犹豫道。 “什么?”朱樉当先拍桌而起,指着老院正鼻子骂道:“有人和本王说过,你们这些太医,在宫里素来只肯拿出五分手段!” “必然是你这老杀才不肯尽力救我弟弟!滚回去!我弟弟要是救不醒,教你看看我朱樉的宝剑锋不锋利!” 平日里一向斥责朱樉待人过苛的老朱,此时竟也并未拦阻。只是冷冷的道:“老二说得对。若是老五有个三长两短。” “朕,诛你九族!” “陛下!陛下啊!”老院正忙五体投地,连带着后头那一堆老的少的的太医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大片。老院正只觉窦娥都不带这么冤枉的,怕不是外头夜色已然飞雪。苍苍白发的头已一下一下磕在了地上:“陛下啊,老臣何敢不尽力,老臣已尽了全力啊!” “实是,实是五殿下身体本弱。” “老臣虽是医者,可医者……不医命啊!” 说罢,又梆梆绑叩头不绝。 “重八,不可难为了太医们。”还是马皇后强打精神,安抚了即将暴怒的朱元璋。“李院正素有功劳,平日里肃儿又对他素来敬重。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对肃儿留手的道理。” “是啊陛下!五殿下天生奇才,对老朽等太医亦能折腰相待,偶有一二妙论,更是让我等于医道一途上,豁然开朗……”李院正悲声道。 “说句悖逆的话,老朽素来……素来将五殿下,视作忘年交般。” “五殿下出了这事,老朽只恨,只恨自己不能改换生死……” 说罢,泣不成声。 老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这五儿子素来敬重太医,还未在大本堂那会,亦经常去太医院和这群老太医们混做一处。老太医们亦是喜欢这位没有架子的皇子,此番他出了事,太医们想来也没有藏一手的道理。 可是,为何老五竟还不醒来? 医病不医命,莫非咱的这个儿子,命中注定是要死的吗? 想到这,本该才是壮年的老朱,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马皇后忙扶住了他,见他缓了过来,才温声对太医们道:“麻烦你等,务必要将肃儿救醒过来……” “也不必再跪着了,肃儿身体沉重,该去查医典的,便去查医典。需要煎药的,也烦请你等为肃儿煎药。” “不拘什么名贵药材,只要有效,只管提出来。便是翻遍整座应天府,本宫也给你们找来!” “是,是,多谢娘娘!”太医们千恩万谢,三步一叩的出去了。 “还请娘娘注意……五殿下此时,需要静养。”李院正走前犹豫了一会,还是扭头嘱咐道。“只需一二人陪侍便可,千万莫太过喧闹。” “本宫知晓了。多谢李院正。”马皇后点头。 乾清宫再度陷入了寂静。 过得一会,一家子人移动到了外间,独留马皇后一人在内间照顾朱肃。老朱方才开口:“标儿,伱和咱说说,老五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你是去救人的,又为何自己落入了水中?那通讯的,又为何会说肃儿为了救你,方才落进水里的?” 朱标本呆呆的看着屏风后的朱肃,此时,方才转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撕心裂肺咳嗽了起来。还是沐英扶住了他:“陛下,太子殿下亦受了寒。” “还是由我来说明这个前因后果吧。” 第73章 阴云遮月 夜色清寒,老朱也没心思点灯。他见沐英神色有异,老朱顿时便晓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便打发朱樉朱棡朱棣三人,送大哥朱标回去歇息,好独自与沐英密谈。 “英儿。”见其余人都下去了,老朱这才问道。“究竟是什么情状?” “义父,是这样。”沐英拱了拱手。“先时,我与太子殿下截获了消息,本已在长江边截住了贼人。” “可那伙贼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其中有一位猛士,舍命断后。还趁太子不备,将太子撞落河中!” “猛士?”老朱眉头微皱了皱。“你和标儿,是带着数十员大都督府精锐的。有他们护着,便是战阵敌营之中,也可冲上几个来回。” “此人当真如此厉害?比之遇春如何?” “虽无常将军勇猛,亦有十之四五。”沐英道。 沐英本身亦是武艺非凡,能得他赞一声猛士,必然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有这等身手的人物,在芸芸众生之中,便如同羊群之中杂了一只猛虎、星海之中悬着一轮皓月,断没有籍籍无名的道理。 纵然只有已故的常遇春一半勇猛,亦已是了不得的人杰了! 而且还敢劫持大明皇子,冒犯大明朝廷…… 朱元璋的脸已然黑了下来。 除了自己那些老对手的余孽,又还能有谁,能御使这样的人杰? “看来,咱前些年,屠的还不够干净。大明境内,还有不少的魑魅魍魉。”老朱阴沉的说道。 “拱卫司……也该变一变了。” 沐英低着头。身为大都督府都尉,他先前便已知道,老朱打算赋予御前拱卫司更多权力,将其打造成一个类似于秦之黑冰台、唐之不良人那样,甚至更有过之的机构,并以此掌控大明全境。 只是因为诸事繁杂,又千头万绪,故而未能着手。 今日帝京之中,出了这样一系列的大事,皇帝对各司各部不满,也属应当。 接下来,拱卫司以天子爪牙的身份重新横空出世,想来已无可阻拦了。 “既然是标儿落水,那为何,肃儿却变成了那样?”朱元璋继续问道。 “你等没拦住贼人,让他伤了标儿,已是大罪了。莫要告诉咱,那贼人伤了标儿之后,你们还是没制住他,让他又伤了肃儿!” 沐英一听此言,冷汗涔涔而下,当即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儿臣未能护住太子殿下,却是万死!” “只是……肃弟他,却是自己跳进江中的……” “自己跳进去的?”老朱一怔,一脸疑惑。“怎么会?肃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肃弟……应该是想救太子殿下。”沐英开口说道。“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些诡异。” “那时,太子殿下虽落水,可七月江水并不寒冷湍急,落水的位置水也不深。更何况那时,殿下的一只手,已攀上了岸边的一截树枝。” “我等见了都是大定,便连太子殿下,亦是连呼无碍。因我等皆着甲胄,不能浮水,因此儿臣便想脱去身上甲胄,下水救护太子殿下。” “可不知怎的,肃弟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间面色青紫,如见鬼怪,而后就扎入了水中,想把太子殿下拉上来。” “可那时他被绑缚许久,又一路颠簸……自己反而没了气力,才变成了那般模样!” 沐英述说的过程中,老朱始终眉头深皱。等他说完,老朱又思索了许久,方才半信半疑的开口道:“你说,肃儿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才下水救护标儿的?” “是。”沐英点头。“儿臣一直关注着肃弟,他先时还只是一副担心神色,可瞬息之间,突然就变了脸色……” “您让儿臣关注肃弟平日之异常,因此,儿臣看得很清楚!” 老朱站起身来,心里有了一个极不好的猜想。他就着月光踱了几步,猛的转头:“英儿,你觉得,老五那时,是想到了什么?” “儿臣……不敢猜。”沐英依旧单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朱又走了几步,步伐越来越烦躁。 “你哪里是不敢猜……你这是要咱来猜!” “你刚刚说,标儿分明并无大碍,老五却突然极其的紧张关切。” “甚至于,忘了自己境况,也要跳水相救……” “老五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据他所说,我大明后世之历史,他已尽皆烂熟于心……”https:/ “……莫非……” 他猛的停下,脸上神情已是惊骇莫名。 “莫非,是因为他想到了标儿……会因此而死?” 沐英不答,依旧深低着头。 老朱浑身一凛,立刻就想去看看朱标,沐英突然开口道:“义父不必忧虑,我已为太子殿下把过脉了。” “寒气并未入体,只需将养几日,必然无虞。” “嗯?那,老五怎么会……” 老朱抬出去的脚又顿住了。略微一想,脸色又是一白。 “莫非……是水?” 在历史上,标儿是死于落水? 必是如此!要不然,本就并不深冷的江水,为何又会让素来晓事的老五大惊失色,拼命救护? “义父,请恕孩儿多言。”就在老朱惊疑不定之时,沐英开口了。“肃弟既是穿越者,义父就没问过诸家人之生死寿命么?” “这……”老朱面色不豫。“咱先前还疑心老五身份,若他是个妖人,必然会以死生、后世之事蛊惑于咱。” “此类妖道,历朝多见。他所说又总真假难辨。” “就算是咱,若是他有意蛊惑,只怕心中也会有疙瘩。更何况,他总言称后世之君如何悖逆,安知是否想让咱先有了废储之心,他好窃据大位?” “既然问了不如不问,咱便干脆不问了。只待事实先明晰了才是。” “容孩儿再多说一句。”沐英闻言,立刻膝行几步,面上满是替朱肃感到的委屈,大力叩首道:“五弟愿不顾自身安危,以身回护太子殿下,兄弟亲情可昭天地,断不会是什么乱国妖道!” “孩儿斗胆,请义父以亲子心腹信之!五弟非只知前后百年之事,其胸中韬略,更是世所罕见!” “若是五弟有幸能够回缓,还请义父,千万不要见疑于他!若是……若是亲生父母兄弟,皆防其如防妖人,五弟一颗赤子之心,必会被您伤透,自此再不敞开心扉!” “他敢将他最大的秘密告诉您,就是打心底里信任您,信任您这个生身的父亲,能成为他这個当世之异类,最大的依仗啊!” 沐英大声道。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在兄弟们纷纷奔走玩耍的时候,却独自爬上屋脊,呆呆看着天上云卷云舒的小小身影。 从那时小孩儿的眼中,丝毫看不到对眼前这个世间的眷恋。 就如同,一个一心求死的孤儿…… …… 沐英这一番话,说的本该心如铁石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猛的连退了几步。 素来粗枝大叶的老朱,此刻却猛然想起,想起自五年前病愈之后,自家的小五儿稚嫩的脸上,偶尔会出现的那一抹寂寞孤独的模样……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觉醒了宿慧的时空旅人,一个当世最大的异类,在午夜梦回之时,又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孤独,不会觉得心中压着千万斤的重担? 那日在东阁中,老五告诉自己他是穿越者时,那一副畅快自在的模样。当时只觉得此子不庄重,难堪大任。 此时再度想来,老五那时的做派,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扛了五年的沉重秘密,终于从肩上卸下;因为有了父亲作为倚靠,而如释重负;因为有了信任的人能讲述那些心中的秘密,而不再孤独…… “咱……咱……”想起自己对老五那样百般的提防,还让标儿和英儿去监视他、找他的马脚,老朱心里就觉得揪的厉害。 “而且,义父,孩儿还想到一事。”沐英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月色下,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恐怖。“肃弟自五年前病愈之后,就极为关心干娘的身体。见她做些重活,便动辄发怒。” “此前出宫之时,更是叮嘱樉弟棡弟他们,务必百般照料干娘,不可使干娘过度操劳。” “孩儿之前,也只以为是肃弟心存仁孝。但如今想来,这会不会是……” 沐英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老朱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的心神,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恐慌之中。 “你是说……这是因为……” “老五他……预先知道了……咱的妹子……” “会死??” 应天皇城之上,一抹硕大无比的阴云,遮住了本该皎洁的月色。 第74章 一梦六百年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死呢?朱元璋不是历史上那些昏庸的帝王,他深知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他求过神,拜过佛陀,可他的亲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死去了。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佛陀,依靠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最终只会被恶人欺辱至死。而唯一能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己。 他从一個化缘的和尚,不断奋斗,最终成了这片华夏大地上最伟大的开国帝皇,一开始只是因为有一股不想死的执念而已。不想像自己的父母那样被元庭的狗官害死。他疯了一样的学习、成长、衡量,攥取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知识和资源。后来有了妹子,他又有了家,执念就变成了护住妻子和未来的孩子们,为他们打出一方能活下去的土地。 再后来自己成了皇帝,执念就变成了护住自己麾下的百姓,为子孙们传下一个铁桶般的大明帝国。 归根到底,其实他还是那个朱重八,那个因为曾经没了家,而倍加珍惜这个家的朱重八。只是朱重八如今变成了朱元璋,而这个国,在他登基之后,也已经成了他的家。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死。在他想来,自己能为子孙多操劳几年便算几年,等天命到了,自己就直接把担子交给标儿,然后一命归西。死的时候,最好妹子还活着,能死在她的怀里。然后标儿在床头哭,自己就看着他笑,老子给你留的家底够厚啦,好好忙活就饿不死你,你个龟儿子有什么好流泪的? 就和那些忙活了一辈子,挣出几亩田来传给儿子的农民一样,知足了,没什么牵挂。 可……妹子会死?标儿……也会死? 老朱考虑过自己的死,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人会死。 咱是皇帝,咱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咱朱家已经不是凤阳的一户任人欺辱的破落佃户了。 咱的家人……怎么可能还会死? 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被烈日炙烤的那天。他身上穿着的不是龙袍,而是用破烂的麻布绑成的衣衫。手上拉着一张破席子,席子上是他爹妈的尸身。他找遍了整个世界,却找不到一块地给爹妈下葬。 忽然爹妈的样子一变,变成了标儿和妹子的模样…… 眼看老朱竟颤抖了起来,沐英忙起身扶住了他:“义父!您……” 他从未看见过老朱这样虚弱无助的模样,急急说道:“义父!您回回神啊!太子殿下和干娘都还在,一切都还只是孩儿妄加揣测!” “您千万不可因此伤了龙体啊!” 老朱被晃的回过神来,面前仍旧是乾清宫华丽的宫室,饱经风霜的脸却早已老泪纵横。 忽而听到外边一阵慌乱,马皇后高呼的声音传来:“重八,重八,你快来!肃儿他!” “老五!妹子!”朱元璋浑身一凛,胡乱抹了把老泪,大踏步跑了出去,只见太医们撩着袍子往朱肃那里跑,宫女太监们已经顾不上宫里的规矩,全都乱成一团。 “妹子!”老朱猛地冲了进去,马皇后的那张脸,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可看到她脸上的慌乱和无助,又让他内心重重揪起。 “重八!你看看肃儿!快啊!” 床榻上,朱肃浑身发紫,脸颊反浮现出两抹可怕的陀红,正一脸痛苦惊恐的抽搐着,额上还肉眼可见的冒着热气。李院正惊惶道:“不好!这热要是退不下去,五殿下恐怕就危险了!” “快!施针!灌药!你等不是太医吗!”老朱拎起了李院正的领子。https:/ “针已施过了,并无效果,药……五殿下紧紧咬着牙关,压根灌不进去!” “且就算灌了进去,等药效化开,也已来不及了!”李院正艰难的道。 “咱不管!若是老五有个万一。” “就诛你九族……不,咱要诛你十族!”老朱愤怒的声音如同魔道修罗。 “……陛下,陛下,臣有主意了!”在十族的压力之下,老院正终于灵光一闪。“五殿下曾经教过老臣一个退热的法子,以烈酒擦拭手心足底……” “那还不快去!来啊!烈酒!把宫里的烈酒全搬过来!快!!”老朱哪耐烦听他絮絮叨叨的解说,将李院正一抛,高声喊道。李院正赶紧去准备准备棉布等需要的器械,宫女太监们则是一窝蜂的跑去取酒,乾清宫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狗老板,又……他娘的喂鸡汤……”床上的朱肃微弱的呻吟道。 “老五,说什么?爹娘听着……”老朱和马皇后赶紧伏到朱肃身前。 “我的脑子……淦……好乱……我……到底是谁……” “大哥……别……你……别死……” 这一句呢喃,听得老朱和马皇后心都化了。马皇后早已泪流满面,猛的抱住了不断抽搐的朱肃:“小五儿,小五儿,是娘对不起你,你这样孝顺乖巧,娘却还疑你……” “娘……伱,别……别走……别……别离开我和父皇……” “娘不走,娘哪都不走,娘就在这儿陪着你。”马氏紧紧搂着自己的小儿子。 老朱原本还陷在深深的愧疚感中,闻言却心中一个咯噔。老五梦到了什么?难道说……是想起了未来妹子的死? “好侄子……你很好……你手上……尽是我们这些亲叔的血………” “你是要将朱家……斩尽杀绝……” “我……只想当个闲王……为何逼我……为何逼我……” 朱肃继续喃喃道,马皇后悲不自胜,抱着朱肃只是大哭,哭的几乎昏厥,自是没听到朱肃在说什么。朱元璋却是将耳朵凑到了朱肃的唇边,自然听了个真切,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将朱家斩尽杀绝?是谁?是谁敢这么做? 好侄子?是谁?我朱家日后,竟出了杀叔的逆侄? 我朱家,竟会骨肉相残? 老朱如坠冰窟。此刻真想晃醒朱肃,彻头彻尾的问个清楚。心中更是悔恨之前疑心太重,没将后世之事仔仔细细问个分明。 “老四……你变了……” “我……我已老了啊……为何还要忌惮我……” “……朱祁镇……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也有脸复辟……” “……刘大夏……你是万古的罪人……” “……莫杀张太岳……他在为我大明……只手补天啊……” “……朱由检……你已经尽力了……天杀的野猪皮……” “……好啊……好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康乾盛世……” “……慈禧……老子非把你卖进丽春院……” “……八国联军……” “……甲午海战……” “……七七事变……” “……诸君……救我中华!” “……中华……共和……万岁……” 朱肃的声音越来越弱。老朱趴在他的唇边,唯恐漏过哪怕一个音节。但朱肃的声音最终化作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低喃。在梦中,朱肃仿佛从头到尾,亲历了一遍未来的世事浮沉。 他这一梦,六百年! 老朱自然是不懂的,他努力将朱肃说的每一个字统统记住,心中却依旧满是雾水:老四?老四怎么了?莫非日后,他敢欺负老五这个亲弟弟? 刘大夏……又是谁?如钱谦益那样的奸臣吗?慈禧?莫非是个臭名昭著的毒妇? 朱由检……想来便是崇祯了。可朱祁镇……这又是谁?是哪一代的大明皇帝?还是复辟的? “老五,快醒醒!快醒醒!你可不能睡啊!”老朱流着泪晃着自己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的安危,已经不是只事关他自己了。 他现在,一身系着整个朱家未来百年的兴衰! “酒来了!”李院正和几名扛着酒的太监冲了进来,老朱忙闪到一边,焦急的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对朱肃施以急救。 第75章 字辈 一通忙乱之后,李院正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恭喜陛下,恭喜娘娘,五殿下这法子果然神效,如今已开始发汗了。” 老朱看着榻上的朱肃,先时烧的那么厉害,却是一滴汗也不流。此时已是出了满头满身的汗,面上的陀红也降下去了,身体也不再抽搐。 “老五何时能够醒来?” “这……禀陛下,还需看五殿下自己的造化。”见老朱又要发怒,李院正忙补充道:“不过有了五殿下自己的退热秘法,至少不再会有方才那般危急的情况了。” “不过还是要小心,务必要有人随时看护五殿下。若是再如刚刚那般烧一次,即使救回转来,怕也会烧坏了脑子……” “老臣这就去给五殿下再煎一副药。陛下,娘娘,还请准许老臣暂且告退……” 听到之后不再会有危急,老朱面色才略微放缓。听说可能烧坏脑子,又马上紧张起来。马皇后更是浑身一颤,紧紧抱着朱肃软软的身躯不撒手。 “老五……”老朱走到朱肃榻前,脸上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有着疑惑。沉声说道:“老五,你可务必要好好醒来。” “咱命令你……不,算咱求你,千万,千万要安然醒转啊……” “重八。”马皇后嘶哑的声音响起。“重八,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做爹妈的不信小五儿的报应……” “妹子,你胡说些什么?别乱想。”老朱连忙安抚她道。自己的妹子很可能会先于自己而去,这让老朱无比害怕她因此伤了身子。 他挤出一抹微笑:“肃儿先前最是关心你,你若是胡思乱想伤了身子,肃儿醒来,必然怪咱。” “好了,你也先回宫歇息吧。肃儿这里,便由咱看着……” “不。肃儿没醒,我便一步也不离肃儿。”马皇后摇摇头,声音虽然哭的沙哑,却是斩钉截铁。 她轻轻将朱肃放在枕上,轻抚朱肃的脸,低声道:“重八,我方才寻思,今日的事实在是异常。这会不会是地府的无常判官,发觉了肃儿没喝完孟婆汤,故而才弄出那些事来,要拘肃儿回去。” “我等做父母的,本该守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才是。可我们却疑他、堤防他,暗中见弃于他……” “他这一点魂灵,又没了我们做父母的守护,才……才被那些拘魂无常觅得了可趁之机……”筷書閣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也是汗毛倒竖。他站起身来:“不!不可能!即便真有阴邪小鬼,又安敢对咱的子嗣如此!” 第76章 暴怒! 很快,那份所谓的辈谱排系,就呈到了老朱的御案前。 “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唔,不错不错。” 老朱微微颔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啊……朱祁镇、朱由检……这辈谱排系里,没有祁字和由字啊?” “莫非,这辈谱最终被咱否了?拟的挺好的啊。” “又或者,是老大的后人不孝,胆敢悖逆咱拟的排系?” 一边疑惑,一边往下默念。渐渐就念到了第四条。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嗯?” “祁见祐,翊常由!” 有祁字,又有由字! 朱祁镇,朱由检,都对上了! “老四!” “是老四的后人!” 洪武大帝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却从未如此震惊。手中写着排辈的折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顷刻间便想到了,历史上的大明发生了什么。 “二虎!二虎!” 门外刚从太子府回来的二虎,闻言立刻飞奔进来。只见老主板浑身颤抖着,用喉头深处的声音咆哮道:“去!去传老四!让老四,立刻来此处……” “不,去宗祠……让老四,不,押着老四……” “立刻来宗祠见咱!!!” 随着开国大帝朱元璋的暴怒,还未天光大亮的皇城又剧烈的战栗了起来。老朱连抬舆也不坐了,气冲冲大步流星的就往太庙宗祠处而去。一大群太监宫女追之不及,只能带着各种抬舆仪扇,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狂追。 朱棣与诸兄弟在宫中正歇息着。他们在乾清宫外守了一夜,终究是老朱担心他们身子,将他们打发回去休息了。 宫门未开,故而朱标也和朱棣一起寻了处偏殿休息。四人才刚躺下没一会,便见二虎亲自领着人敲门进来。“四殿下,还请移步太庙。陛下宣召。” “爹?”朱棣揉揉惺忪的睡眼。“爹叫我做甚?不是刚让我们回来吗?” “明天行不行?” “四殿下还是快些走吧。”二虎为难道。“陛下他不知为何……大发雷霆。” 第77章 悲哀的朱棣 “孩儿安敢!孩儿安敢啊!”朱棣赶紧跪正身子,咚咚又是磕了几个响头。 “莫说大哥如今仍旧安好,便说孩儿与五弟,素来手足情深。当哥哥的本该保护弟弟才是,若是日后孩儿还去欺辱五弟,那岂非不配为人?” “是啊爹。”朱标也说道。他一边用手在老朱背后顺着气,一边劝解着老朱。 “小五昏迷不醒,定然是爹你听从岔了。再说了……若是我真的,真的有个万一,那么兄终弟及,也属常情……” 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兄终弟及,也该先轮到老二才是。莫非老二老三两个,也统统早早就归天了? 哈,哈……怎么可能? 见老朱依旧愤怒,朱棣也是一肚子委屈。自己怎么知道,大明后面的皇帝就变成高瞻祁见祐了啊? 但此时必须想个解释的法子。 “爹,定然是……是儿子的后代,出了忤逆不孝的悖逆!” “必不会是儿子,儿子忠心耿耿,如何会做那等叛逆之事啊爹!”朱棣悲声道。 “爹,老四说的有理。”朱标也再度劝道。“这些事,还是先等老五醒来,问个分明……” “哼!”老朱也被说动了。确实是自己的脾性急了一些,高瞻祁见祐……那朱祁镇,论来都已是老四的第三代子孙了。或许,真是老四的后代出了不肖子孙,也说不定。 “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咱便先告诉了你。”老朱道。“便是老大真有什么万一,咱这位子,也是老大的儿子的!” “即便是兄终弟及,也绝对轮不到你朱棣!看看你那些子孙,都干了什么破事!” “修道的嘉靖,做木匠的天启……” “这大明江山,就是被你这一支给败的光的!” 朱棣深伏着头,只觉得心里说不清的委屈。后人闹出来的破事,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也不必你来镇守北疆了。过些时日,咱就剥了你燕王的名号,为你重新择一個富裕的内陆封地。” “哼,镇守北疆的燕王……让你得了兵权,好夺嫡篡位吗?” 轰的一声,朱棣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不让他有兵权……这岂不是说,他这辈子,都没法同冠军侯那般,驰骋漠北,封狼居胥了? 第78章 毛骧! 忆起手稿的老朱当即就想动身,亲自前往太子府西院。却被太子朱标拦住了,言道父皇万乘之躯一夜未眠如何能够奔波,还是由儿子来为父代劳。老朱虽也心疼朱标身子,但老五的手稿干系重大,让其他人去取他还真放心不下,也只好遣了御车送朱标回太子府,让他在太子府中好好歇息了。 随后老朱便回到了东阁。这一夜千头万绪,精神虽然仍自亢奋身体却难免有些疲累了。正揉着太阳穴时,只见外头一个身影叩拜道:“臣拱卫司毛骧,参见陛下!” “进来罢。”老朱眼也不抬的仍旧揉着,如同一只在巢穴中歇憩的暴龙。毛骧却不敢大意,进殿来到老朱的七步之外,而后再度跪下。 “讲。”老朱的声音如古井无波。 “是。”毛骧面露惭色。“臣万死,追查刺客至城东二百里处时,刺客弃马乘舟,顺江而下。拱卫司追之不及……” 说到这里,毛骧心惊胆战的略略抬眼,老朱已放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可脸上竟意外的没有半分怒色…… “顺江而下……”老朱自言自语着。“呵,苏州……” “陛下圣明!那船,正是往苏州而去!”毛骧连忙捧哏。 “看来与咱之前所料不差。这伙子刺客,果然是张士诚的余孽。”老朱冷笑一声。“也只有咱的这些老对手,手下才仍有着那样身手的悍将!” 张士诚的余孽,找上了文正的儿子铁柱…… 老朱可没忘了,昔日朱文正因为气他未筹其功,一怒之下暗通张士诚的事。 自此之后,文正的儿子铁柱,便与朱家离心离德。莫非张家余孽,想要以此关系,控制、挑拨铁柱,来让大明发生内乱吗。 张士诚、陈友谅,明玉珍等人,是曾经朱元璋最强大的敌手。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明玉珍的儿子明升投降大明,如今分别封了归德侯、归义侯。此二子不堪大用,早已被他朱元璋吓破了胆,陈汉、明夏两拨余孽失了少主这个旗帜,自然也不足为惧。 可张士诚兵败之时,他的两个儿子可是跑了的,如今仍旧是不知下落。张士诚的那些旧部,拥立少主在大明境内搞风搞雨,也是寻常。 且张士诚在苏州经营多年,民望极厚。苏州如今虽附大明,不少士绅百姓却仍旧怀念张士诚,时常聚在一起谈论:昔日张家在时如何如何。后世苏州话中的“讲张”,意为与人闲聊谈天,便是典出于此了。 若是要在大明起事,张家必然以苏州为根据地发展势力。 “……你等拱卫司密探,重心多放置于长城之外,却疏忽于掌控国内了。”老朱说道。毛骧浑身一颤,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敢多言。冷汗已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老朱则继续悠悠的道:“汝等不止需明确掌握草原动向,我大明境内,亦不能马虎。” “苏州有此逆党,汝等有不察之过。” “臣惶恐,臣万死!”毛骧瑟瑟发抖。 老朱并未看他一眼。而是自顾自走到了一副【大明全境舆图】之前,说道:“如今的拱卫司,不甚趁手。咱有意,改组拱卫司。” “你下去后,便去征选军中的忠诚清白子弟,补足人手。自今日始,非止北疆。所有大明境内城塞、集市、寓所、街坊,皆需有汝等明探暗哨之踪迹!” “各大官员、勋贵的官署、田宅等,汝等亦要安排密探。” “总之,不论天下事之大小、明细。” “咱,全都要掌握在手才行,你明白了吗。” 毛骧早已听的愣住了。陛下……陛下这是要以拱卫司为线,借之以摆布天下? 这……这得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 可只要能做到,这便是滔天的权势!陛下让拱卫司来做这件事,那么自己这个拱卫司指挥使,岂不是也要随之水涨船高,成为陛下御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臣,领旨!”毛骧重重的磕下头去。浑身已激动的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进宫,不仅没有因办事不力而受罚,反而被赐予了这样天大的权力! “既然要汝等做成此事,那‘拱卫司’这個名字,便也不再适宜了。”老朱低头想了想。“赐汝等着飞鱼锦服,以彰身份。准汝等佩绣春宝刀,以显武功。” “自此之后,汝等便称为‘锦衣卫’吧!” “汝锦衣卫第一件要务,就是要将这些张家余孽统统挖出来,明白了吗?” “是!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敢不为陛下效死!”毛骧高声道。 老朱摆了摆手,将满腔激动的毛骧挥退。 他的双眼,仍盯着舆图上的“苏州”二字。 “张家……咱可没那余韵,去陪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耗着了。” “来啊,拟旨!” 一旁侍立的内侍忙传来笔墨。 “写:因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日间颇多怨言,郁郁不乐。此童孺之辈,虽言语小过,不足一问,但恐为小人瞽惑,不能保始终,宜处之远方,则衅隙无自生,可始终保全矣。” “故遣此二人往高丽驻居,赐高丽国王纱罗文绮四十八匹,俾其以善待之。” 自有代笔之人为老朱书写好了圣旨。老朱看了之后点点头,玉玺大印一盖,陈理、明升这两个曾经风光的老对手后人,此生便注定要在高丽那蛮荒之地,留学留到老死了。https:/ 大明如今,正是该以全力,寻觅突破皇朝三百年魔咒之法的时候。这些隐患虽只是藓芥之疾,老朱也不耐烦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至于陈理、明升到底有没有怨言,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谁会在意呢? 老朱不会在意,历史也不会…… …… 又在东阁中思虑许久,到了午时了。眼见外头已下起了雨,一抬抬舆终于到了东阁殿门口。太子朱标抱着一箱笼走了进来,对老朱道:“爹,我将老五的手稿都带回来了。” 老朱精神一振,赶紧接过那箱子。正想打开,又记起了什么般转头吩咐道:“汝等都退下,未有传召,不得打扰!” 等人都退了差不多了,方打开了那口箱子,朱标十分谨慎,怕雨湿了书稿,箱子里又用油布包了一层。老朱心中夸了长子一句,将书稿取了出来。里头已被朱标分成了三份。朱标解释道:“老五书稿纷乱,儿臣一边收拾,一边将其略微整理了一番。” “这第一堆尽都是文字。第二堆,则是文图并有。” “至于第三堆,尽是些怪异符号,儿臣完全看不明白。” “我大明后世之事……儿子翻阅过了,里头似乎并未载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