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调查[刑侦]》 1、虞美人01 洛思微努力地睁开双眼。 周围是虚无的,有大片大片浓密的雾。 这里很冷,她的衣着单薄,被绑缚在一把陈旧的椅子中。她的手和脚都被牢牢绑住,嘴巴也被胶带封了。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把长刀。那是把寒光毕现的凶器,距离她很近,似乎随时会刺下来。 她想要呼救,可是嘴巴上被贴了几圈胶布,洛思微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感觉好像有虫子在她的身上爬动,她搞不清周围的状况,在微弱光线的投射之外是无尽黑暗,又像是万丈深渊。 洛思微的心跳如同鼓擂,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胸口起伏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情形。 男人戴了口罩和帽子,他的个子很高,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身材健硕。 作为行刑人,他兴奋得有些颤抖。 隔着口罩,男人的呼吸沉重,他带了黑色露指的手套,手指很长,从洛思微坐着的那个角度,可以看到男人精壮小臂上膨起的青筋,有树藤一样的暗青色血管在皮肉之中鼓起,她甚至看到那人手臂上的汗毛,闻到屋子里淡淡的血腥味。 男人的动作娴熟,毫无畏惧,绝非是初犯,他很可能有前科。他的手上有薄茧,捆绑的扣结非常复杂,不利于挣脱。 洛思微判断,这是一个天生变态,喜好杀戮的杀人狂。 男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杀手,而她正是他的猎物。 似乎是为了奖励她推理正确,眼前的浓雾散去了一些,让她可以看到不远处。 这里就像是一座丛林深处的幽暗角落。 周围原来是有人的,在黑暗之中站立着很多的人。 那些人都是男人,高矮胖瘦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戴着一些丑陋的动物面具,那些面具中有狮子,老虎,狼。 人群非常安静,无声地肃然站立着,仿佛一座一座的雕像,又像是在窥探猎物的野兽。 洛思微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他们的眼睛。那是从假面的空洞里,露出来的一双双眼睛,眼神之中,透露着原始的兽性:嗜血,欲望,贪婪,冷漠…… 这一幕是不符合常理的。 洛思微又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个梦,准确的说是个噩梦。 她努力想要醒过来,可是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灵魂像是被关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牢笼。 男人终于动手了,他举起了手里的刀,锋利的刀刃从洛思微的肋骨之间刺入,划破胸腔。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流下来。洛思微发出了一声呜咽,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摆在祭台上的祭品。 虽说是梦,可是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了,甚至连痛感都是存在的,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也在随之抽动。 洛思微的指甲努力抠动着身下的座椅,她的四肢挣扎,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可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禁锢。 死期将至,无处可逃。 周围带着面具的男人们,像是丧尸一般动了,慢慢围拢上前。 离近了洛思微才发现,这些人似乎没有实体,他们是一个一个的黑色虚影。男人们摘下了面具,她认出来,这些人中有她在教科书上看到过的大名鼎鼎的连环杀手,也有已经被处决了的嗜血之人,还有一些人,是被她亲手抓住送入监狱里的…… 那些人像是一只只蠕动着的蛆虫,让人作呕。他们之中有人伸手去抓她的身体,还有人想要从她的脚踝开始攀爬而上,他们舔食着她流出来的血液。 洛思微的衣服被撕破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都爆了起来,恶心感不停在体内翻腾,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泥泽,不断下沉,连同所有的感觉都在离她远去。 冷漠的眼神,冰凉的刀刃,无声的尖叫。 这一幕似乎早已在她的梦境之中重复过千万遍。 洛思微感觉自己像是被放置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她的双手被弄得鲜血淋漓,胸前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感觉到彻骨的痛。 她逃不出去…… 就算这只是个梦,她也要死在这片梦魇里了。 忽然,洛思微似乎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那是个急切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 “洛思微……” 她听着那声音觉得耳熟,可又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在叫她。 声音像是一把可以破开混沌的利剑,唤回了她的意识,帮助她从梦魇之中振作起来,回归尘世。 她必须挣脱开这些束缚,要从最薄弱的环节入手,然后不放过任何的机会。 洛思微发现,脸上的胶带被冷汗沾湿了,可能能够挣脱开来。 想到这里,洛思微开始不停地摇头,活动自己的下巴。 这样的动作自然引起了凶手的注意,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脖颈,俯身看她。 洛思微随着男人的动作抬起头来。 望着他漆黑的瞳孔,洛思微抿了一下嘴唇,目光越发坚毅。 胶带已经松动了…… 就是现在! 等着男人靠近,洛思微的脖颈后仰,随后向前撞去,猛然的一记头槌,磕在了男人的额角,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随后洛思微努力挣开了封着嘴巴的胶布,她深吸了一口气,张开了嘴巴,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她把自己想象为一只野兽,拼命撕咬。 男人吃痛,发出了咒骂,另一只手举刀挥砍。 洛思微松开了口,侧身躲避,故意让男人的刀锋砍在她肩头的绳子上。 肩膀一痛,绳子也被砍开了一个豁口。 她奋力一挣,脱开了右手的桎梏。下一秒,洛思微用右手攥住了男人袭过来的刀,鲜血四溅,右手重创,可是却给她换来了一份生机。 左手终于也挣开了,她拉着男人的头重重地砸向她面前的座椅扶手。颅骨触碰木头,发出了骨骼碎裂的巨响。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几次撞击之后,洛思微终于击倒了眼前的人,她喘息着,用那人掉下的刀划开了捆绑着她双脚的绳索。 洛思微不顾身上的伤口,一个抬腿再次踢倒了想要挣扎而起的男人,用鞋尖狠狠地踩踏着眼前的恶徒…… 她的身畔像是刮起了一阵飓风,让那些魑魅魍魉纷纷退去。 光亮终于浸透了黑暗,照射了进来…… 洛思微猛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噩梦结束了。 坐在黑暗中的双人床上,洛思微大口地喘气,浑身冷汗,心脏跳得飞速。 略微空荡的房间里还有着其他的声音。 然后她分辨出来,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响。 洛思微迅速一把抓过了手机,屏幕上是个熟悉的号码,是分局打来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哑着嗓子问了一声:“喂?” 对面传来接线员的声音:“洛队,出案子了。东澜大学城的废弃校舍外发现了一具女尸。” 洛思微的噩梦全醒了,她冷静道:“信息发给我,我马上就到。” 挂了手机,洛思微看了看时间,今天是周六,现在是早上五点半,比她平时醒来早了半个多小时。 洛思微从床上起身,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阳光从窗户处投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一边收拾,一边开始了工作,三分局的同事们也被接警员叫了起来,洛思微的手指灵活地在手机上点按,把地址和信息转了出去,完成了警员的安排和调度。 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 洛思微独居,房子很小,餐厅里的桌面上放了大大小小的几瓶花,有粉色的玫瑰,各色的康乃馨,其中一个瓶子里泡了几支芍药花,昨天晚上还是铁蛋,如今却偷偷绽放开来,像是一朵朵白色的云。 洛思微熟练地把披肩的头发盘了起来,刷牙的时候望向镜子里。 镜中的女人很瘦很高,脖颈修长,眼角微微上扬,就算是做着风吹日晒的工作,她的皮肤依然比别人白上一个度。 当她没有表情时,给人一种冷若冰霜之感。 不过那些只是表象,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只是外冷而已。洛思微处理起案件非常理性,在生活中却是十分随和,并不难以接近。 洗漱完成,洛思微拿出了一件白衬衣,又找了一条牛仔裤。系扣子时,她用手指摸了摸自己胸口处的一条伤疤。伤痕早就已经愈合,但是那凸起依然让她感觉到陌生,仿佛不像是在触碰自己的身体。 洛思微又想起了之前的噩梦。 那个梦是她的梦魇,总是在不停的重复,轮回。 有时候是在小旅馆,有时候是在小木屋,有时候是在汽车里,有时候是在游艇上。 她面对的凶犯也不尽相同,衣着各异,但是大部分的梦大同小异。 她是受害人,梦中的男人想要杀掉她。 洛思微觉得,那与其说那些是虚幻的梦,不如说是她人生折射出的虚影。 她在二十岁那年发生过一次意外,那是距今六年前,也是她大学二年级的冬假。 不幸的是,她被一位凶手劫持。 幸运的是,她被警方所救。 她没有成为一名新的受害人,而是变成了那一案唯一的幸存者。 从那时起,洛思微就开始被这些噩梦缠身。 那件事发生的两年以后,洛思微从公安大学毕业,成为了一名刑警,被分配在了东澜市第三分局。 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有的人擅长美术,有的人擅长音乐,有的智商超群,有的体力卓越。 而洛思微就是一个天生的探查者。 她的五感敏锐,心细如发,再加上果断勇敢,聪慧勤奋等特质,在这个男性众多的领域里干得如鱼得水。 她很快就在年轻警员里成为了佼佼者,前年升任了副队长,去年成为队长,管理着一支刑警队。 洛思微系上了胸前的最后一枚纽扣,准备出发。 .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明媚地照亮了整座城市。 洛思微一路走到楼下,遇到了一楼的邻居正在浇花,那阿姨和她打着招呼:“早,大周末也这么早出去啊?” 自从洛思微帮着阿姨拎了一次东西,那阿姨就对她十分客气。 洛思微微笑着回答:“去加班。” “哎呀,不是我说啊,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卷了。经常看到你十点多才回家,这六点不到又要出去。” 洛思微笑了笑,她在三分局有个外号叫做卷王。 洛思微平时都是一个人,没事就喜欢加加班。当然不是无效加班耗时间的那种,她是为了尽早破案,只要案子破了她就开心。 那阿姨又热情地招呼她:“阿姨家新蒸了包子,你拿两个做早点吧。” “阿姨,我赶时间。” “不耽误你,一分钟,不不,半分钟就好。”说着话,阿姨就回了屋。 洛思微不想辜负邻居的好意,她正好没吃早饭,查案子也不差这半分钟,阿姨很快取了包子出来递给她。 “你们年轻人也得千万注意身体。”阿姨那言语里满是对资本家的痛恨,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洛思微,“对了,小姑娘你做什么的啊?” 洛思微接过包子:“我是警察。” 阿姨态度马上变了:“那很好啊,女警察了不起。为人民服务。你加班注意安全。” 普通人要走出内卷,警察卷起来却能给普通人带来安全。 洛思微想,自己还干得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行业需要力所能及地卷一点的。 2、虞美人02 这里是陇川省,东澜市。一座将近一千万人口的大型城市。 东澜濒江近海,是自古以来的通商要道。随着互联网公司日渐兴起,这里又是众多网络公司的汇集地。无论是经济还是建设,都要排上国内前几。 和很多城市的规划一样,大学城在郊区地广人稀之处,距离市中心很远。 洛思微匆匆吃了包子,打了一辆车,司机开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就赶上了第一波早高峰,前面的车排起了长龙,行进的速度像是蜗牛一样慢。 洛思微看了看时间,果断和司机结款下车。她去路边骑了一辆共享单车,加速前行,一路往市郊骑去。 东澜市和大部分的都市一样,有着靓丽光鲜的一面,也有阴暗破败的角落。城市里有光明就有阴暗,有富裕就有贫穷。 洛思微为了尽快赶过去,抄了条近路,路过了一片棚户区。这里的建筑普遍不高,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形成了鲜明对比。 鸽笼一样的建筑又多又密,路面杂乱颠簸,马路牙子旁的积水常年不散,垃圾桶不知道上次清理是什么时候,热烈地满溢而出。 洛思微车技很好,屏住呼吸俯身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穿过了小巷。 终于又回到了大路,她距离大学城已经不远,路过一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斜侧方开出来辆宝马,歪歪扭扭地刹了车。不光如此,坐在驾驶位的人还落下车窗冲着洛思微吹了声口哨,一股浓重的酒气随之飘出。 洛思微扫了一眼车牌号,随后就摆正了目光目视前方。 等红灯一变她就急速扬长而去,把汽车甩在了后面,身后传来了司机大着舌头的咒骂声。 洛思微骑过前方一个路口,看到位熟悉的交警,她冲着那人打招呼:“贺师兄好,后面那辆宝马拦一下,八成是酒驾。” 随后她报了一串车牌数字。 交警认出了她:“多谢洛师妹,我过去测一下。” 洛思微深藏功与名,继续往前骑去。 终于到了大学城,洛思微把车停在附近的最后一个泊车点。 她一路往案发地点走去,离得老远就看到有先来的警员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城市里人口众多,对于刑侦工作有详细的规定和安排,死者小于或等于两人的普通案件按照属地由各个分局分管,所以东澜的各个分局里也设有刑侦队。 死者多于两人的恶性案件,或者是连环案件则要由市局刑侦支队统一进行调查。 刑侦案件之中,现场勘查尤为重要,案发环境,周边交通,往来人群,是否有监控摄像,都是破案的关键点。 这里是东澜大学的一处旧校区,早就荒废,准备从新修建一座体育馆,经费没有批下来,已经搁置了几年。 洛思微还没进入犯罪现场,就觉得背后有什么人走了过来。她立时警觉,背上的汗毛竖起,手肘下意识地往后一顶。 身后传来了哎呀一声,随后那人就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洛思微回身,这才发现打中的是自己队里的年轻警员沈清。误伤了同事,她略有歉意地问:“没事吧?” 沈清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在没人的时候从背后接近洛队。”伴着说话声,一旁走过来一位年岁不大的女孩。 那女孩短发,衣着干净利索,脸上还带着初出校园的书卷气。她的手上戴了手套,抱着一本现场勘查记录册。 女孩也是洛思微队里的警员,负责记录工作,名叫倪湘。 沈清和倪湘都是被洛思微招进来的,在队里和她的关系最为亲近。 沈清今年24岁,毕业三年,是从下级的派出所里调过来的。 倪湘今年21岁,年后刚被分到三分局,做了几个月实习警员,这个月刚拿到了毕业证,顺利转正。 说起倪湘入队,还有一段波折。 三月时,警校一共分过来八名实习刑警到了三分局,缺人的刑警队马上开始了激烈的抢人环节。 人高马大的男生显然在这个职业之中占据优势,几位男学生很快就被定了下来,女生则被挑挑拣拣放到了最后。特别是倪湘,她很瘦,个子又小,长得像是个娇滴滴的林妹妹,即便成绩单很优秀,也没有人愿意选她。 洛思微的队里本来不缺人,她那天是给李局送上个案子的结案报告的,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局长办公室的外间。 李局刚刚动员完这两名女警员去分局的户籍管理处,已经谈完了话,给了她们两叠岗位须知让她们自己抉择。另一位姑娘接受了安排,认命地签了字,交上表格,回去了。倪湘却没有签字,反复地看着条款。 李局也没催,慢悠悠地坐在办公桌前喝着茶,间或还开导她几句:“做户籍的,没那么多糟心事,安全有保证。这工作没有什么贵贱之分,一样是为人民服务。你可以先进来转正,如果你还想着要去刑警队,过一段还可以申请调职嘛。” 洛思微敲了敲门,进去交了档案,李局就抬头和她聊了几句。 洛思微要走的时候,倪湘向着她的方向张望。小姑娘一紧张有点结巴:“你是……洛、洛、洛队?” 洛思微点了一下头。 倪湘就更激动了:“洛队,你是我的偶像,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女队长,所以当初才选的刑侦专业。” 洛思微顿住了脚步,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女孩的眼睛很大,一双耳朵尖尖的,看起来像是精灵一般。洛思微又看了看女孩手里的表格,马上会了意。 当年她也曾经面对过这一幕,洛思微问:“你不想去户籍?想做刑警?” 倪湘连忙点头:“对,我想破案。”提起这茬,她的眼睛发亮。 洛思微故意摆出挑剔的表情,从上往下审视她:“做刑警危险又累,你行吗?” 倪湘不服气起来:“别看我个子小,但是我胆子大,力气也不小。” 说着话她从一旁的档案袋子里取出成绩单递了过去。 洛思微低头看了看,的确挑不出来什么毛病,那些男生们的格斗成绩还不如她。 看着眼前的倪湘,她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刑警和别的工作不一样,女警少之又少,还会被人质疑实力,仿佛她们不高,不壮就破不了案子似的。 洛思微当年先被分配到了分局的档案室,做了三个月以后,她摸清楚了分局从上到下的工作职能,人情世故,主动去找了刑侦队的三队长,毛遂自荐进入了刑警队。 就算当时警队缺人,她顺利调职,也总是被分配一些打杂的工作,日常跑腿,或者是接待一些不得不让女警盘问的女犯人,美其名曰是对警花的特殊照顾。 洛思微那时候一边做好本职工作,一边抽空跟着去跑现场,细致入微地进行排查。 这几年里,她一次一次拼尽了全力证明着自己,在多次破案之中起了关键作用,逐步才让那些男人们刮目相看,顺利当上了副队,后来三队长调任,她也升职坐到了刑警队长的位置,成为了三分局里第一位女刑侦队长。 洛思微不想让倪湘再步她的后尘了,不过没有名额这个事的确是事实。 她正在犹豫着,给分局这边送水的陈叔到了。陈叔人到中年,腰受过伤,这边办公室里送的水都是超大桶,换水的时候有点吃力。 倪湘看到这一幕,主动过去细声细气地说:“叔叔我来帮你吧。” 不等陈叔拒绝,她就直接拎起了几十斤的水桶轻松扛在肩头。 李局看到这一幕,嘴巴张成了o形,那桶他知道有多沉。 陈叔慌忙道谢:“谢谢,姑娘你力气真不小。”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空了的水桶拿了下来。 倪湘举着水桶毫不费力,稳稳地放在了饮水机上。 洛思微轻笑了,她迅速下了决断,转头问李局:“李局,我们队去年破案率第一,够不够再加个实习警员的名额?” 李局这次也不再回绝,笑道:“行吧,我帮你打个申请。” 从那天起,倪湘就做了洛思微的小跟班。 这姑娘果然如她自己所说,胆子不小,力气也大,记录档案的时候事无巨细,就是长相柔弱,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紧张的时候会有点口吃,看起来像是一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 洛思微既没纠正她也没嘲笑她,反而安慰她:“挺好的,很有迷惑性,那些受害人不会害怕你。犯罪分子也容易被你的外表迷惑,放松警惕。” 很快的,倪湘就上了手,美中不足就是缺乏经验,但是这经验可以用勤奋弥补,她勤学好问,经常主动做队里的工作。 半年过去,倪湘拿到了警队的转正名额,还得了个优秀新人奖。 反倒是当初和她一起进来的那些男生,有胆大妄为不服管教的,也有冒冒失失惹祸的,还有值班的时候溜号的,有几名已经提前结束了实习期,真正够格留下来的也不过两三名。 这时候其他几名队长反而羡慕起洛思微来,都说她慧眼识珠,选了个宝贝。 洛思微呵呵一声,话里带刺:“还不是你们挑剩下不要的?如果不是你们重男轻女,职业歧视,以貌取人,这优秀新人也是你们的。” 这句话洛思微不光是替倪湘说的,也是替当年的自己说的。 一句大实话把那几人噎住了,一个个自惭形秽。 . 市郊,东澜大学的废弃楼外。 今天的天气不错,清晨的阳光透过绿植的枝叶投射下来,在地上照出光斑。周围的校舍早被废弃,四处的植物开始了野蛮生长,闻起来有一股夏日青草的味道。 不过这种美好只是表象,在那青草味中,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随着三人走近现场,味道越来越浓烈。 夏天的野外现场,天气热,味道重,蚊子苍蝇多,这是勘查的三大难题,每次队员们都会干得汗流浃背,苦不堪言。 三人刚走了几步,沈清就啪的一声,拍死了一只落在他手臂上的蚊子。 看到这一幕,倪湘想起了什么,忙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小瓶野外防蚊液:“洛队你喷上点,省得被蚊子咬。” 沈清酸溜溜道:“你光想着洛队,我都被咬了好几口了你才把这东西拿出来。” 洛思微接过来,特别闻了一下,确定没有异味,又看了看说明。 野外的蚊子又狠又毒,一般的防蚊液根本就不管用,有味道的花露水会影响警员的判断,倪湘选了无味的一款。 洛思微和沈清都喷了一些。 这防蚊液效果不错,立竿见影,喷上以后那些蚊虫马上距离肉眼可见地退散了。 洛思微表扬倪湘:“装备挺齐全。” 倪湘的鼻子皱了皱:“我这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太招蚊子了,上次出现场我的腿上被咬了几十个包,都快被咬出十二星座了。” 洛思微道:“回头给我地址,我也买几瓶。” 倪湘答了声好。 洛思微一边走一边掏出手套戴上:“韩副队到了吗?” 倪湘点头:“到了,刚接待完校领导。” 沈清也道:“韩副队带人去附近做螺旋勘查了。” 所谓的螺旋勘查就是以犯罪现场为中心,以螺旋线的方法绕周进行勘查搜寻,这样的操作能够尽量多的发现周围的线索。 洛思微又问:“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倪湘已经简单汇总过资料:“死者是东澜大学大四的学生,名叫虞晚樱。她在三天前过了生日。当晚,她本来约了好友,准备办一场小型的生日宴。可是那天,虞晚樱却没有出现,她的同学和好友见状报了失踪……最初失踪科那边怀疑是出走或者是绑架,没有想到很快就发现了尸体。法医说,死亡时间应该就是生日当晚,弃尸时间是昨晚到今晨。” 洛思微看了看四周,附近没有什么围栏,任何的人都可以进入,嫌疑人的范围很难圈定。她问:“学校的领导怎么说?” 倪湘道:“校方说……虞晚樱几天前已经领了毕业证,她早就从宿舍里搬出去了,一直住在外面,这案子和学校的关系不大。” 听起来案子还没开始查,校方就在急于甩锅了。 沈清道:“我听韩副队和校领导聊了几句,校方会全力配合警方,希望我们尽快破案,另外怕引起学生恐慌,想要暂时封锁消息。” 洛思微说:“关键是要确保不会出现新的受害人。” 沈清嗯了一声:“他们说会保证学生的安全,这几天其他的年级陆续开始了考试周,校方会加强安保。” 3、虞美人03 三个人说着话,从荒草之中穿行往前,脚下时不时踩到石子、砖头、碎玻璃等杂物。 沈清和倪湘向洛思微汇报了详细警情。 报警的是附近早起干活的校工,他们来摘这片校舍后面的野生桑葚。随后有人闻到了尸体发出来的味道,就在后面的沟渠里看到了一个特大号的旅行箱。旅行箱被撬开后发现了里面有一具女尸。 如果不是这些人正巧过来,这具尸体不知道要在这里放置多久才会被人们发现。 第三分局接到报警以后,值班的法医们是最先赶到的,他们在最近的失踪人口之中,确认了死者的身份——东澜大学刚刚毕业的女学生虞晚樱。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生日会的主角,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少女却死在了自己生日的当天。 分局的物证法医都在各司其职,洛思微和现场的几名警员点头打过招呼。物证穆连城正在一旁排查痕迹,洛思微转头问他:“老穆,有发现吗?” 穆连城摇了摇头:“目前周边的线索不多,不过尸体有点奇怪。” 女法医宋雪妍正在对着尸体进行测量和拍照,相机发出咔咔的拍照音。 洛思微低头看去,荒草之中放着一个大号的黑色旅行箱,箱子的拉链早已被法医完全打开。 箱中躺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她的身高大约一米六,身材纤细,目测不足百斤。 女尸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整个人蜷缩着,胸口贴近大腿,双手环过小腿,长裙下方露出了裸露的脚踝。如果不是散发着尸臭又被各种苍蝇环绕,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洛思微忽然注意到了一点,她低俯下身,观察着女尸的裙摆,在上面有一些红色的痕迹,但那显然不是血迹。痕迹断断续续的,在裙摆上显现出一段弧形的印记。 洛思微轻声问:“是蜡油?” 法医宋雪妍道:“裙子上的痕迹我刚才注意过,可能是燃烧过的蜡烛留下的。” 联系上死者是在生日当天失踪的,裙子上的蜡油看起来有点诡异。就像是有人曾经把她的身边燃满了蜡烛,在为她庆祝生日一般。 洛思微仔细嗅了嗅道:“有一股香水味。”而且那香味不是少量喷洒会形成的,应该是大量多次留下的味道。浓郁的香水味道混在尸臭里,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怪味。 宋雪妍点头:“可能是为了掩盖尸臭,凶手专门给尸体喷过香水。” 观察完了这些,洛思微又去看死者的头部,长发遮盖了女尸的面容,她蹲下身和女尸直视,这才看清楚。 女尸的脖颈上有绳索勒过的痕迹,身上也有一些伤痕,明显在死前和凶手进行过搏斗。 从身形和五官判断,死者生前是个美人,可她的尸体看起来却十分恐怖。原本精致的妆容都已经乱掉了,女人的一双眼睛是微睁着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是勒毙,脸部和眼睑处有大大小小的血点,指甲端也有缺氧形成的紫绀。轻度的腐烂让血管和皮肤有些肿胀,泛起了青色,看起来有点狰狞。 洛思微又问宋雪妍:“死因能够确定吗?” “基本确定了,是被勒死的。手腕处有捆绑的伤痕,有侵犯痕迹,应该是使用了避孕套,擦拭很干净,没有留下精斑。”宋法医说到这里拉起了女尸的手,仔细端详着女尸的指缝,“手指的缝隙里有一些血迹,也许能够获取到凶手的dna。” 看来,这是一起恶性谋杀案件。 尸体进行完拍摄,被两名法医合力从旅行箱里抬了出来,平放在一旁的塑料布垫上。 尸僵早已经解除,女人的尸体软绵绵的,头歪在一旁。 洛思微跟着法医做进一步详细勘察,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她一边思考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侧的一个小发夹,那发夹是黑色的,已经老旧了,却一直被她戴在头上。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很快,她就有了新的发现。洛思微蹲下身来,指给宋雪妍看:“这里有些不一样。” 倪湘和宋雪妍也顺着洛思微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个角度光线不足,两人一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裙子上的带子。”洛思微提示道。 倪湘这才注意到,尸体穿的白色连衣裙在肩膀的部分别有左右两个装饰,乍一看起来一模一样,仔细观察起来却有些不同。那两处装饰是用不同的方法系的,右侧的系法更为复杂。 宋雪妍给两条带子拍下了特写,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剪了下来,放入证物袋里:“这种系带子的方法不太常见。” 倪湘蹲在一旁记录,她提出疑问:“为什么凶手要给死者系上带子?” 在她看来,人都已经去世了,带子是否系上并不重要。 宋雪妍继续检查着尸体:“还有更变态的地方,不光是带子,死者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内衣干干净净的。” 说着话,她给洛思微看尸体的衣着,死者穿着的内裤是白色的,还有着蕾丝花边。 洛思微在一旁分析道:“勒颈而死的人,一般都会引起失禁,有可能凶手是在行凶过后,帮她擦拭过身体,去买了新的内衣换上,还帮她整理好了衣服。” 倪湘啊了一声,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内衣上沾染了凶手的dna,所以他才会给死者更换衣服?” 洛思微摇摇头:“如果只是粘上了,扔掉就是。就算要换内衣另有原因,也没有必要买一条蕾丝的。” 凶手并没有随意丢弃尸体,杀死女孩后,凶手等尸僵解除,把她塞入旅行箱,十分地小心翼翼。尸体并没有在死后受到二次伤害,凶手把她的四肢仔细摆好,甚至连她的头发都十分柔顺,像是刚被梳子仔细梳过一般。 这些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来,凶手对女孩有一种病态的痴迷。 这一切都较为符合情杀的特征。 洛思微凝望了一会,越发确认道:“凶手‘喜欢’她。优先考虑是情杀。” 法医宋雪妍道:“也许这凶手有奇怪得嗜好。有的凶手就是喜欢像洋娃娃一样摆弄受害人。” 她们正说到这里,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这人也是三分局刑侦队下面的刑警,名叫韩兆明,是这支刑侦队的副队长。 他刚带着警员们螺旋搜索过附近,也和校领导聊过,这旁边没有监控,凶手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警方的搜索也没有找到特别有用的信息。 韩兆明叫了洛思微示意有话要说,两位领队一起往安静处走。 水渠的后方堆着一堆废弃的桌椅板凳,老旧的桌椅里时不时会有轻微的声响,像是那种木头泡了水以后胀大时发出的咯吱声,又像是指甲划过木头的声音,就算是正上午,都听得人汗毛直立。 韩兆明顿了片刻问:“你仔细看过尸体没?” 洛思微点头:“看过了。” 韩兆明道:“我们刚才搜了一圈,还去了女孩租住的地方,她的证件还有手机都不见了,电脑也不在住所,线索挺少的……” 老韩拿出根烟来。他是个老烟枪,查案子遇到瓶颈期习惯一根接一根地抽。这里是犯罪现场不能吸烟,韩兆明就皱眉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把烟别在了耳朵后面。 韩兆明眯着眼睛说:“我和校方聊过,这女孩刚毕业,好像是个小网红,有着几十万粉丝,社会关系很难排查,而且这件事可能会引起一定关注……我们毕竟只是分局的刑警队,要不我们把案子打个申请给市局吧?” 洛思微了解韩兆明,他是位三分局的老刑警,一直和大家的关系不错,就是处理案子的时候相对保守,谨小慎微。正因为此,老韩上了岁数也只做到了副队,反倒让洛思微成了队长。 洛思微知道韩兆明是好心提醒,可她还是摇摇头,迎难而退不是她的风格。 洛思微望着不远处地上的女尸,又想起了昨晚的梦。 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为何,给了她一些熟悉感,好像是在哪里,或者是在什么地方,她曾经目睹过这么残忍的一幕。 洛思微觉得自己的胸口憋涨涨的,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此时放弃了,她会因此后悔,也再难寻找到真相。 “总要调查一下。”想清楚了这些,洛思微的目光坚定,又解释了一句,“如果进展不顺利,再申请市局的帮助吧。” 韩兆明听她的语气坚决,点头道:“行吧,我们先查查看。” . 完成了上午的勘查,警员们回到了东澜市第三分局。 倪湘问洛思微:“洛队,我们这个案子从哪里着手?”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道:“先从社会关系和知情人进入,通知家属来认领尸体,还有把报警人再叫来问询一下。” 倪湘应了一声,急忙去打电话进行联络。 分局的刑警队是一个共用的大办公室,他们这一队人到得晚了一些,错过了食堂的午饭。 洛思微去洗手间仔细洗了手,她边走边点餐,点了一份肥牛饭。外卖很快就到了,洛思微匆匆吃着肥牛外卖,打开电脑查看着相关的资料。 由于前几天这案子已经被当做失踪案件调查过,所以警方有了部分的档案,节约了一些信息搜集的时间。 在生日那天的下午两点,虞晚樱从自己独居的出租房出行,监控摄像拍摄到了她走出小区大门的影像,随后她就失去了踪迹。 凶案调查需要充分了解受害人,知道虞晚樱是一个怎样的人。 虽然没有找到手机和电脑,但是警方还是获取到了不少的资料信息。 现在有了互联网,也让各种关系有迹可循。电子信息平台更是让调查工作的进展比以前快了很多。 倪湘整理出了虞晚樱的个人信息,包括档案,证件号,手机号,以及一些系列的网络账号,整套文件都发到了小队的群里。 档案非常详细,虞晚樱的亲属关系,学籍情况,名下资产金额,这些信息全部都被列了出来。 洛思微仔细看过,资料显示,虞晚樱刚刚从东澜大学毕业。现在她考上了国外的研究生,马上准备出国念书。 档案上的虞晚樱年轻,漂亮,她身高一米六零,父亲是一名中学老师,母亲是学校图书馆的管理人员。 虞晚樱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她活泼开朗,多才多艺。从各个方面说,这女孩的条件都很好。 最后,洛思微开始查看虞晚樱的网络账号。 在互联网时代,那些账号相当于是人们的另外一重身份。 虞晚樱的微博昵称叫做虞美人,从两年前,她就开始在上面发布一些自己拍摄的翻唱视频。因为人美歌甜,她逐渐成为了一名小网红,光是微博粉丝就有三十万,某音也有二十万粉丝。 洛思微看了一段虞晚樱唱歌的视频,镜头中的女人穿着一件仙女风的裙子,头发卷着,披散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位在逃公主。等她一张口,更是让人震惊,空灵的歌喉,美妙的音调,让她整个人的身上仿佛有光。那个网名也非常适合她,她就像是一株供人们欣赏的虞美人。 随后,洛思微在网络上检索了一下虞晚樱,却发现一些有关她的“黑帖”,她没想到,这个只能算个小网红的女学生居然也有黑粉。 洛思微翻看了一会,理清了其中缘由。虞晚樱刚开始做账号的时候,人们都在关心她的歌唱得好听,人长得好看,她一向以清纯可人的形象示人。可是后来,就有一些所谓的爆料人站了出来,说虞晚樱只是在网络上装装样子,生活之中有过很多男朋友,还会花那些男人的钱。 有人在搜索人肉她的家事,还有人冒充她的初高中同学爆料,有人说她的成绩其实很差,什么女大学生的身份都是包装出来的,还有人说她开账号也只不过是为了敛财,让自己过奢侈的生活。 对于这些说法,虞晚樱发了一条微博回复过一些质疑,还表示“清者自清”。她说自己做这些视频账号也只是个人兴趣,并不以此牟利,随后虞晚樱就关闭了打赏功能。 可随着一些有模有样的爆料。不少帮她说话的粉丝们也纷纷倒戈,相信了那些指责她的话,那些黑粉们更是开始黑得起劲。 面对这些麻烦,虞晚樱近期较少更新自己的各种账号了,看得出来,她在努力让自己消失于公众视野,她的上一次发言还是在十天前,最长的断更时间超过两个月。 现在,警方的通告还没发,网络上的人们还不知道这位女网红已经遇害了。 洛思微又打开了虞晚樱的微信账号,里面加了六百多位好友。 从朋友圈的照片中可以看出来,虞晚樱的同学朋友很多,她会和那些朋友一起去游乐场,也会经常聚餐吃饭,一起出去玩。她的周围总是簇拥着人群,而她也总是人们之中的焦点。 洛思微把手指并拢,托住下巴,一条一条浏览过去。 从案子的特征来看,像是熟人作案,那么凶手可能会隐藏在这些人之中么? 午休刚结束,倪湘那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她说了几句挂断,随后转头:“报案人和死者家属都到了,法医带着家属去认领尸体了,报警人被安置在接待室里。” 洛思微给队里的人进行工作安排:“老韩,回头你接待下家属。” 韩兆明点头:“放心,交给我。” 洛思微又道:“倪湘你跟着我,我们先去看一下家属,然后去见见那几名报案人。沈清,你等下带着组里的人,去进行查访。” 倪湘拿起了记录册,沈清披上外衣。其他警员也纷纷起身,各司其职地开始下午的工作。 4、虞美人04 洛思微带着倪湘下楼来到了一楼的法医室,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出了一阵哭声。 洛思微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在自己的从警生涯里,最不喜欢的就是接触这些受害人的家属。 她太过年轻,也不擅长安慰人,以前的老队长偏偏喜欢让女警员去做这些事,因为他觉得女人温柔,能够安抚好那些家属,每一次洛思微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觉得最让她头疼的事就是需要不停地和受害人的家属重复:“请您冷静一下,给警方提供一些有效的信息,我们才能够抓住凶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有情感的ai。 虽然有一些家属会通情达理,但是更多的人早就被悲伤淹没了理智。 她曾经被个男人歇斯底里地质问:“你这么年轻,肯定没有经验,怎么可能查清楚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她也曾经在安慰一位失去了儿子的老太太时被老人家骂:“收起你的怜悯,你们根本就不着急,我看你就是在哄我们这些家属,想要包庇罪犯!” 还有一位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他们把孩子的尸体推走的时候哭嚎尖叫:“我的孩子还这么小!我想要多陪她一会!你们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她再也不能叫我妈妈了!” 洛思微努力不会让自己过度共情,因为有时候痛哭流涕的家属,心急如焚的报案人,重伤的受害者也有可能会是加害人,对这些人的同情可能会对后期的破案造成干扰,先入为主会让警方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 有时候,等她查明了一切,触及到真相以后,再往回看,就会发现事情和人们预想得完全不同。 比如那位怕她破不了案子的男人,在警方不眠不休奋斗一周抓到真凶时,已经对凶手和真相毫不在意了,他既没有感谢通宵达旦连夜加班的警察,也没有因为当初的质疑向她道歉。那男人找了个律师,开始和自己的亲弟弟打遗产纠纷官司。 又比如那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当警方查明,她死去的儿子才是凶案的真凶时,老太太就开始装傻充愣,面对证据胡搅蛮缠,想要拒绝对受害人的赔偿。 再到那位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最后查明了,她才是害死孩子的凶手,那女人患有乔纳森综合征,她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靠引起别人的同情获得快感。 人这个字只有一撇一捺,却太复杂了。 好与坏这样简单的词汇,也很难去定义每一个人。 警察是要破案子的,内心过度共情反而是他们的“不专业”。 所以面对家属时,洛思微永远腰背笔直,条理清晰,她努力让自己公允,足够理性,让自己成为案件的观察者,宁可做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破案机器。 她坚强到自己遇险都没有哭过,更没法在这些家属面前挤出几滴眼泪,她能够保证的只有尽快破案,找到真相。 可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们不会理解这些,他们需要安慰,需要同情,需要警察给予他们承诺,跟着他们一起流泪。仿佛这样的警方才是更加尽职尽责。 现在洛思微做了队长,这些事可以由韩兆明来处理。 比较起来,韩兆明更像是大众印象里的老刑警,他会说一些安慰人的话,也能够安抚好那些家属的情绪。 . 韩兆明进入了法医室,洛思微和倪湘站在法医室的门口,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里面,女人垂眸流着泪,用纸巾捂着嘴巴,男人站在一旁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虞晚樱失踪三天,这对父母对女儿生还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她是他们的独女,如今得到了她的死讯。 韩兆明安慰着死者的家属。他皱着眉头,倾听他们的诉说,并且适时地问了几句,比如案发期间这对父母正在哪里,他们和女儿的关系怎样,有什么异常。 虞氏夫妇有不在场证明,她们没能说出来太多的线索。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她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给她做了爱吃的菜,还给她做了长寿面,她说约了同学们过生日,我就让她回去了……我好后悔,晚樱那么听话,如果我让她在家里过生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母亲一直在哭泣着,诉说着失去女儿的悲伤:“晚樱她特别听话,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她从来不让我们多操心……我那么好的女儿,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人,她很听我的话,没有谈过恋爱。” 韩兆明又和他们核对一些信息,网络上传闻虞晚樱家里非常富有,算得上是富二代。 虞父摇了摇头:“那些网上说的事都是假的,我们也就是个普通的中产家庭,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一直在娇养富养,觉得这样她才会看不上那些外面的钱,不会被人轻易骗走。” “是啊,网上有人胡说八道,我看到了很生气,想要和他们理论,反而是晚樱开导我们,让我们不要理会那些人。”母亲哭着补充,“我们宁可自己少买点东西,也会给女儿多点生活费。晚樱很懂事的,她还在打工挣钱,她的化妆品和衣服都是自己买的。” “她平时对同学们很大方,会请他们吃饭,这次她说要和同学一起过生日,大家好好聚一聚,我还怕她身上的钱不够,给她打了三千块钱。”母亲说着话,双手掩面,情绪有些失控,“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会是我的女儿?是谁杀了她?” 韩兆明道:“我们警方会尽全力,尽快破案。” 虞母的泪水不停顺着脸颊往下流:“女儿是我的希望,现在我的女儿不在了,你让我怎么活?” 丈夫听到这里,也流下了眼泪,他把妻子揽在了怀里。 洛思微站在走廊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听着他们的对话,她仔细观察着那对父母的表情,判断他们和案子是否有关联。 倪湘也站在一旁,她看了看里面的那对父母,随后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洛思微,走廊里顶面投射下来的白色灯光照在洛思微神情严肃的侧脸上,看上去像是冻了一层霜。 倪湘忍不住问:“洛队,他们有嫌疑吗?” 在之前洛思微曾经教过她,就算是被害人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子女,父母,兄弟姐妹,情侣爱人也不能放松警惕,首先排除嫌疑,不能轻信。 洛思微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张开口轻声说:“他们的伤心是真的。这对父母不是嫌疑人,可以排除掉他们的嫌疑。” 悲伤是可以从表情和肢体语言之中看出来的,那对中年夫妇在克制,可是依然难掩悲痛。 洛思微保持着自己的理性,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心里没有触动。那是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唯有真相是对亲人最好的慰藉。 洛思微转身:“我们去见见报案人。” . 离开了法医室,洛思微带着倪湘上楼来到了接待室。 这间接待室安装了单侧可视玻璃,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从里面却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洛思微并没有急于进去,她带着倪湘站在门外,侧头问她:“对于这几个人,你看出来什么了吗?可以从服装,表情上来判断这些人的职业、年龄,以及和虞晚樱的关系。” 里面坐了三名少女,两名坐在左侧,另外一名坐在右侧,她们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边,都在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倪湘看了片刻道:“这三个人都是当晚准备参加生日聚会的报警人。她们是被虞晚樱请去的,应该和她的关系比较亲近。两伙人之间隔了几个座位,说明这些人之间并不算熟,但是也互相认识。从年龄,衣着判断,这三个人应该都是虞晚樱的同学。” 洛思微表示赞同,给她的推理加上了“证据”:“最左边的女孩手上拿的钥匙扣上别了一张卡。那是东澜大学的校园一卡通,可以打饭也可以插在洗衣机里使用。上面写了寝室号,502室,她们是虞晚樱的大学同班同学,同寝室友。” 倪湘受到了鼓励,这种练习她过去在警校里没怎么做过,现在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她继续说:“在这两名同寝女生中,瘦的女孩化了妆,拿的包包和手机好像都很不错,应该比较富裕。另外一名女孩有些微胖,衣着装饰都很普通。她有些不自信地佝着腰,好像自己没有什么主见,总是看向她的同学。” 洛思微嗯了一声。 “坐在右边的女生……和她们不太熟,她应该只是虞晚樱的朋友。”倪湘感觉到,洛思微对着几名报案人格外在意,她问,“洛队,这三人中可能有人会是凶手吗?” 洛思微沉默了片刻道:“从时间上来说,在虞晚樱遇害的那段时间,她们正在那场生日宴会上等她的到来。随后她们就报了警。” 倪湘低头思考:“也就是说,这几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目前并不能排除她们是共犯的可能性。我们进去和她们聊聊。”随后洛思微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先不要告诉她们警方已经发现了虞晚樱的尸体,我想观察一下她们的反应。” . 洛思微和倪湘走进了接待室,倪湘让她们填写了表格,洛思微则是简单问了几句。倪湘发现,结果和她们之前的推断别无二致。 这三名都是在校学生,左边的两位是虞晚樱的室友。她们的宿舍原本一共四人,其中有一人拿了毕业证以后,已经离校回了老家。她们两个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所以还住在学校里,今天警方联系了她们,她们就一起过来了。 那名瘦瘦的,化了妆的女生叫做叶如昔,家是东澜的,家中只有她一个孩子。 戴眼镜微胖的叫做薛绒,她出生在一个重组家庭,家里还有两个姐弟,上面的姐姐已经参加工作,下面的弟弟还在读小学。 右侧短发黑衣的女人叫做穆成潇。她是虞晚樱的高中同学,两人一起报考了东澜大学,只不过她在国际关系学院。 虞晚樱喜欢热闹,喜欢到处去找好吃的,好玩的,也喜欢组织一些聚会,薛绒和叶如昔就是在虞晚樱组的饭局上和穆成潇认识的。 一边是她的同学兼室友,一边是她多年的闺蜜,虞晚樱觉得她们都是她的好朋友,那她们彼此之间也会成为好朋友。 可事实上,如果少了虞晚樱的联系,她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坐在一起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洛思微先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比如虞晚樱有没有男朋友,最近在和什么人来往。 几个人不是说没有,就是说不知道。 “关于虞晚樱的失踪。”洛思微目光在三名年轻人的身上扫过,给她们施压,“你们还有没有什么相关的线索?” 三名年轻人一时沉默了,躲避着洛思微的目光,接待室里的空气冷得快要凝固,这种沉默反而侧面印证了,她们可能是在隐藏什么。 洛思微故意没有把她们分开再询问,就是为了防止她们说谎或者是隐瞒真相。三名女生目前还不是嫌疑人,这样多人在场,可以当面对峙。 “有了你们提供的线索,我们才能尽快破案。”洛思微双手支在桌面上,“虞晚樱有没有收到过奇怪的信息,或者是威胁?” “她和我提过几次……”那名叫做穆成潇的女生抬起头来,“我也不知道那些事和虞晚樱的失踪有没有关系,大概是从去年开始,虞晚樱就在被一个变态跟踪狂骚扰。也许她是被那个跟踪狂绑架了。” 坐在她对面的两名同寝学生依然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薛绒才小声附和着说:“是有这么一回事,虞晚樱曾经求助过我,我也帮她出过主意。” “这么重要的信息,之前你们为什么不说?”负责记录的倪湘激动了起来。她有点遗憾,心里也有点难受,她也不知道,如果警方早些知道这些信息,是否能够在接警的当天把虞晚樱救出来。 薛绒抬起眼睛,有些怯懦,结结巴巴地说:“是虞晚樱……她叮嘱我们不要告诉其他人。她也不敢报警。” 一旁的叶如昔神色严肃:“虞晚樱找人查过了,那人架了梯子,根本就查不出真实的信息。而且她一直在被对方威胁,如果报警可能会更危险。” 穆成潇也在一旁道:“后来晚樱就决定考国外的研究生了,我也觉得,她尽快离开才是安全的。”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责怪这些女生也是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找到真凶。 洛思微问:“你们知道骚扰她的那个人是谁吗?” 叶如昔摇了摇头:“不清楚,如果知道是谁,我们早就说了,我也只是知道有人在这么做。” 洛思微道:“麻烦你们配合警方的工作,等下你们挨个进入审问室,把所知的详细情况说一下。” 5、虞美人05 洛思微把叶如昔和薛绒安置在对面的二号审问室里,然后让配合度较高的穆成潇先进来。 刚才在一起的三个人被分开了。 审问室里非常安静,顶面照下来白色的灯,雪白墙面上贴着蓝色标识“公安审讯”,显得庄严而肃穆。 洛思微没有坐在主审的位置,她拉来了一旁的一把椅子,坐在了穆成潇的对面,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借助审问室顶面的灯光,洛思微可以看清楚穆成潇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女生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审问室里,神情有些落寞。 洛思微开始问穆成潇问题:“你和虞晚樱早就认识?” 穆成潇点了下头:“我们是高中同学,父母因为工作关系也都认识,她是我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看,成绩好。” “你们关系很好?” “她是我的好朋友。”穆成潇顿了一下道,“我们在高中的时候,放学会一起回家,基本上无话不说。后来我们都考上了东澜大学,不过不在同一个院系。虞晚樱还是会经常找我吃饭。” “你刚才说的,她被人骚扰跟踪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去年的春天,也就是一年多前,虞晚樱忽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私信……我的手机上有截图。”穆成潇说着,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到她和虞晚樱的聊天记录给洛思微看。 洛思微看着截图中的内容,那是一个没有头像,名称是一串乱码的账号,隔个两三天就会给虞晚樱留一条言。 “虞美人,我在看着你呢。” “虽然你平时装得清纯,但是我知道,你其实是在勾引男人……” 洛思微往后看去,后面的言论逐渐变态。 穆成潇道:“最初虞晚樱觉得这些是无理取闹,她截图以后,把账号拉黑了。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拉黑并不能解决问题,换个账号太容易了,对方很快就注册了新的账号。” 穆成潇给洛思微出示了更多的截图,在虞晚樱拉黑了那个人之后,又有一些新的短信陆续发过来。 “那个人像个疯子在自说自话,后来就越说越恶心。虞晚樱拍了一张在公园里的照片,有人就去拍摄了同样地方,近似角度的照片,发给她,威胁她。” “有一次虞晚樱在过马路,她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阴森地看着她,她想要看清楚,对面的男人就不见了。还有一次,虞晚樱出去吃饭,忽然收到了一个陌生账号发给她的定位,那个位置离她特别近……更严重的一次,她在地铁站里被人跟踪拍照了,那些地铁站的工作人员调取了监控,只是那人带了帽子和口罩,他们没有抓到。” 洛思微一边听着穆成潇的讲述一边翻看着那些记录。 “我昨天晚上睡觉,梦到你了……” “如果你再看别的男人,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我有你的手机号,我知道你爸妈的工作单位,如果你报警,警察也找不到我,而我会杀了你……” 那些留言之中有恶毒的诅咒,谩骂,威胁,以及一些恶心的污言秽语。 虞晚樱给自己的朋友们发了其中的一些截图,可想而知那些没有被发出来的有多么的不堪入目。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生活在恐惧之中,被拖入了幽暗深渊。 聊天记录中,虞晚樱向穆成潇不断倾诉着,两个人讨论着各种处理方法。 虞晚樱不是没有挣扎过,最初她在不断地删除和拉黑对方,到后来她开始质问对方是谁,表示自己要报警。她关闭了陌生人的私信功能,手机上却又收到了骚扰短信。再到最后,她甚至想过把这些记录发布到网络上,通过网友的力量去寻找这个背后的人,可是她又害怕,怕会引来对方新一轮的报复。 虞晚樱绝望,崩溃,无计可施。 她一天的好心情可能会被对方忽然发来的一条信息打破。她失眠,去不停地求助自己的好友,还因此患上了抑郁症。 穆成潇说到这里,又道:“最近她考上了国外的研究生,就要出国念书了。我上个月见到她,她看起来好了很多。事实上,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再听虞晚樱和我抱怨这些事了,我还以为,那些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次的生日宴像是一场践行宴,在不久之后虞晚樱就会到国外去。到时候笼罩着她的阴霾就可以彻底散去。 谁也没有想到,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洛思微整理思路,凶手很可能是被害人的疯狂追求者。 跟踪,追求,纠缠,这些都是单方面的。 是什么让这个追踪狂的暴力升级了呢? 是因为长久积攒的压抑情绪,求而不得?是告白被拒绝的愤怒?还是因为看到了虞晚樱和别人关系亲近?或者是因为知道她即将出国留学? 想到这里,洛思微抬头问:“虞晚樱有过亲近的男性朋友吗?不一定到了男朋友的程度,只要是关系近的都算。” 如果是情杀的话,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和死者关系较近的异性。 穆成潇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就我所知,她一直没有交往过男友。她对我的说法是,如果在国内找了男朋友,等到她出国以后也会分开,还不如晚点找。她平时只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玩,和女孩子们聊天。和她有过交集的异性……大概只有他们同班的男同学,男老师,还有学生会的一些干部。” 说到这里,穆成潇道:“对了,虞晚樱之前和我说,她最近经常和网友聊天,有人对她的帮助很大,还会连夜安慰她,她的心情就变好了一些。” 洛思微问:“虞晚樱有和你说过,生日当天要去做什么吗?” 穆成潇摇了一下头,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她之前说……有一个朋友要来东澜,自己要去接她……” “朋友?”洛思微重复了一遍。 穆成潇点头:“我猜测,可能就是她所说的那个帮助了她的网友。” 案件到了这里,似乎又找到了一些线索。警方没有收到其他人的报警,那么这个网友究竟有没有来东澜?或者有可能,这个网友就是那个跟踪狂?她就是绑架杀害虞晚樱的真凶? “我不知道那个网友具体是哪个,只知道是个女孩子。晚樱说,有人会和她一起去接站,我就没多问。”坐在审问室里,穆成潇忽然抬起眼眸小声问,“虞晚樱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倪湘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成潇低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晚樱的父母被一位法医领走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穆成潇的表情也很伤心,不像是作假,洛思微点了点头,承认了虞晚樱遇害的事。 洛思微又问了她一些问题,现在虞晚樱的手机丢失,穆成潇手机上的谈话记录能够帮助警方还原真相,洛思微让倪湘把她手机上的有关对话拷贝了下来,准备做进一步的调查。 问完了话,洛思微让穆成潇离开,叮嘱她最近不要出城,如果有新的线索,随时可以打电话联系警方。 随后,洛思微带着倪湘来到了观察室,把那些恐吓、骚扰的信息打印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整理。 同时她把监控和监听全部打开,关注着2号审问室里两名女生的动向。 女学生们一直等在那里,开始只是安静坐着,看着手机,过了一会,她们有点不耐烦了,薛绒站起身走到门口推了推,想要打开门。当她发现审问室的门被反锁了,打不开后,再次坐了回去。 因为她们还不是嫌疑人,警方并没有没收她们的手机,薛绒低头刷着微博,叶如昔则是在玩着游戏。 倪湘犹豫了一下,问洛思微:“我要去叫她们过来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不用。”她低着头,一张一张翻看着那些威胁虞晚樱的截图。 倪湘疑惑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洛思微眼眸低垂:“等。” 倪湘于是只能耐下性子,跟着她整理那些资料,过了一会洛思微问她:“你看出来什么没?” 倪湘想了想:“越到后面越胆大,越恶心。” “发展有很明显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骚扰,第二阶段更为疯狂,接近了威胁,可以看出来对方对她有明显的占有欲。此外,这些骚扰和威胁之中,语法,所说内容,打字习惯,标点习惯经常变换。” 洛思微用手里的笔点了点,划出来几句话,标点符号有的用的是中文模式,有的则是英文模式,然后她说出结论:“骚扰虞晚樱的人,不止一个。”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那间审问室里的女孩动了,薛绒再次来到了叶如昔的身边。 洛思微的余光看到了这一幕,她停了手上的工作,抬起头来,全神贯注地看着监控里的画面。倪湘也弯下腰,看着监控中的两名女孩。 薛绒压低了说话声,可是她那怯懦的声音还是通过警方的高清监控设备传了过来:“如果……警察知道了那些事怎么办?” “闭嘴!”不等她说完,叶如昔就打断了她的话。 薛绒的身体一颤,习惯性地低下了头。她的气场不强,现在更是完全落于下风,被叶如昔所压制。 叶如昔拉住了薛绒的手,直视着薛绒,她瞪大了双眼,语气带着怒意与威胁。女孩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不会发现的。记住,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 6、虞美人06 下午,第三分局的审问室里。 女孩们又分开了,默不作声地坐在审问室的两侧。她们并不知道,监控设备已经把这些对话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传到了观察室中。 洛思微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一幕,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倪湘这才明白过来,洛思微早就已经发现她们有问题,所以才故意把两个人单独留在那间审问室里,那些女学生和这件事有关系。 洛思微又搜集了一些资料,看时间差不多了,她终于站起身对倪湘道:“你把薛绒先叫过来。”两人之中,薛绒明显更为被动,也更加心虚,洛思微把她作为了突破口。 倪湘走到对门的审问室,打开房间叫了薛绒,把她引到了一号审讯室。 薛绒不知道为什么先叫了她,她走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让警方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一进入审问室,薛绒就看到了刚才询问她们的那名女警,那女警察很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整个人又高又瘦,虽然长得很好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看到她以后,薛绒又不禁放慢了脚步,有些不安地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站在当场。 洛思微抬手做了个动作,示意薛绒坐在审讯椅上。 薛绒这才坐了过去,她微胖的身体蜷缩在椅子,双肩垂下,习惯性地含胸驼背,低垂了头。 这还是薛绒第一次到警局这种地方来,虽然对面坐的是两位女警察,还是让她的心里发慌。 特别是这位主审的女警,她很害怕她。 薛绒在心里默念着之前叶如昔说给她的话,“不知道,不清楚,不承认,不说话……”只要警方没有证据,就拿她们没有办法。 洛思微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了薛绒的对面。从薛绒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她的一双长腿立在眼前,如果想要看到洛思微的表情,她需要抬起头来,可是薛绒不敢抬头直视洛思微的双眼。 洛思微没有急于开口,审问室里安静极了。薛绒觉得更加难耐,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想让自己舒服自然一些。 这段时间,洛思微还在整理着资料。 终于,她从那些打印好的对话记录里挑选了几张,一张一张展放在薛绒的面前。 洛思微推断,叶如昔可能是整个事件之中更为核心的人,而薛绒是个懦弱的跟随者。她把较为符合薛绒侧写的那些对话挑了出来。洛思微甚至省略了慢慢设圈套的过程,直接用笃定的语气问着眼前的女学生。 “说吧,其中哪些是你发的。” 洛思微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到了薛绒的耳朵里,像是重物忽然压在了她的心头上。 那个瞬间,薛绒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 警察已经知道了? 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警可能是在诈她,薛绒开始辩驳和否认。 “我没有……”薛绒的语气很弱,弱到让人听起来像是在承认自己的罪行。 洛思微并没有急于继续问她,而是冷漠无声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她把控着审问的节奏,适当的停顿有时候反而是节省时间。 审问室里安静到可以听清墙面上钟表秒针跳动的声音。 薛绒的心跳很快,如同鼓擂,她的脑子中不停地想着。警方究竟知道什么?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看了看那几张纸,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曾经用过的小号上,停留了片刻。 洛思微一直在观察着她,看到她的目光停住,就把那张打印纸抽了出来。 “这个账号?”她反问薛绒。 薛绒慌忙地抬起头,她的脸红红的,满是惶恐:“……我,我不清楚,我今天才见到这些截图,这些是有人骚扰虞晚樱的,我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发的……” 洛思微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她就那么专注地看着薛绒,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一切:“就算是用了梯子,也可以留下痕迹。比如,在你的手机上,寝室电脑上,或者是图书馆的使用记录上……” 薛绒颤抖着,感觉自己是一只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的小动物。她紧握了自己的手,握到骨节都发了白,随后她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嘴唇,好像只要自己不说话,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 洛思微仔细观察着薛绒的表情,她开口道:“警方今天发现了虞晚樱的尸体。” “她……她死了?!”薛绒觉得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她满脸惊讶地仰起头,脸色也由红转白。 洛思微推断着,就算薛绒的演技再好,也不会这么自然,在谈话前,薛绒应该不知道虞晚樱死亡的消息。这是正常人得知朋友死讯的反应。 洛思微道:“你现在还有机会说出实情。” “我不知道……我没有杀她,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薛绒的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洛思微知道薛绒不是凶手,但是她可能知道一些信息,如果她一味的隐瞒,警方是找不到凶手的。她继续给薛绒施压:“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你可能会被列为嫌疑人。” “可是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做的。”薛绒说到这里,僵硬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从慌乱之中终于理清了一点思路,极力辩驳着自己的清白,“你们可以去查、去调取监控,我这几天都在学校里,我没有机会去杀人……我没有作案时间!” “就算你没有亲自杀害她,你也有可能是共犯,或者你曾经做过什么事,导致了虞晚樱的死亡。”洛思微依然在步步紧逼,让薛绒陷入崩溃,“等我们确认了你和案件的关联,稍后警方会通知你的家长还有学校。” 薛绒刚刚感觉自己想到了不在场证明,像是在悬崖边拉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洛思微的这几句话就把她再次推了下去。 洛思微继续施压:“现在,你最好告诉我实情,那些骚扰的信息和你有没有关系?” 薛绒脸色惨白,她的心里有鬼。她好后悔,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 薛绒的嘴巴动了动,就在吐露的边缘。 在茫然无助之时,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叶如昔和她说的话,薛绒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不能说! 她没有做过那件事,警方可以查明她不是真凶,可是万一骚扰同学的事情曝光出去,就会对她的生活造成极大的影响。她可能无法考研,可能会面对家长的失望,别人的指指点点。 “不是我。”说出这三个字,薛绒的嘴巴又抿上了,像是拉上了一条无形的拉链。 如果警方没有证据,那些也只是无端的怀疑。 . 坐在对面的倪湘停下了记录的笔,看向了坐在审问椅上的女学生,她原本以为薛绒是个很好审问的突破口,觉得她的供述已经到了唇边,她们很快就可以知道真相。可她没想到,薛绒竟然把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闭上了自己的嘴。 为什么不说呢? 倪湘皱眉疑惑,就连她都已经感觉到了刚刚洛思微施加的压力。 倪湘有点着急了起来。作为警员,她非常清楚,薛绒有心虚表现是没用的,这些并不能作为证据,她们必须让她把事情讲述出来,撬开她的嘴巴。 面对这样的僵持,洛思微又会怎么处理呢?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 洛思微停顿了三秒,换了策略,她缓和了语气:“我看过你的档案资料,从小到大,你都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事,也可能不是你的本意……”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这是日常审问里常用的一种方式:给被审问者立人设。 这段话的画外音是在告诉她:“你是一个好人,你的犯罪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就像是给嫌疑人找了一个心理台阶。当嫌疑人在高度紧张濒临崩溃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顺着台阶走下来,把过错归结为其他人,或者是外界环境和其他因素,从而把自己的犯罪经过供述出来。 面对这样的温柔攻击,薛绒紧紧抿着唇,试图用不说话拖延过去,可她并未发现,自己内心出现了一些缝隙。薛绒的大脑不由自主地被洛思微的话引导:“错的不是我,都是因为那些人……” 洛思微没有逼得太紧,她和薛绒又聊了几句,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缓和了一下双方的关系,和她再次搭建了信任。 在薛绒稍微放松下来之后,洛思微继续:“最先供述的人会获得从轻处罚,你要好好想一想,你在这里不说话,你的同学会不会反过来出卖你。” 这是典型的囚徒困境,当两个嫌疑人被关在单独的房间里,猜疑就形成了,由于不知道对方的选择,他们往往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薛绒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的脑中却在想着,如果警察在审问叶如昔,并且给她从轻处罚的许诺,她会怎么说,会不会出卖她? 在不知不觉之中,她与同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薛绒的眼神之中有了一丝犹豫和惶恐。 洛思微感觉到了这一点。 可是还不够。 铺垫完成,洛思微决定拿出下一个杀手锏。 “你明明知道一些事情,却不肯配合警方。”洛思微的身体向前,叹了口气,直视着女孩的双眼继续施压,“我对你十分失望。” 洛思微判断,在家庭环境和成长过程之中,薛绒养成了讨好型人格,她遇到事情会询问别人的意见,容易听从别人的命令,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了什么让别人不喜欢的事。 果然,眼前的嫌疑人有了反应。 薛绒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从小到大,她听到过这句话好多次,母亲在说,父亲在说,姐姐在说,老师在说,叶如昔也和她说过。她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到最后这句话还是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她不想让别人嫌弃她,不想让别人失望,她那么费力地去讨好其他人,可是到头来,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这句话成为了压倒眼前女孩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那个瞬间,薛绒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堵,鼻子发酸,她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薛绒哭着,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整个人就在崩溃的边缘。 看着濒临崩溃的女孩,洛思微递给了她一张纸巾,下了最后一步棋,她的目光转向那些资料,轻飘飘地开口道:“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最后通牒。 如果不供述,你将会失去机会。 薛绒用纸巾擦了擦眼泪,低头捂着脸,低声抽泣了一会。她终于开口道:“是叶如昔的主意。”然后她又小声补充,“从开学的时候起,叶如昔和虞晚樱的关系就不太好。是她出了主意,要我们做那些事。” 作为这场审讯的旁观者,倪湘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难掩自己的兴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审讯,洛思微没有说什么严厉的话,她的语气温柔,却步步为营,逼得薛绒逐步后退,丢盔弃甲,最终崩溃。 7、虞美人07 审问室里,洛思微的声音沉静,面无表情,她继续问着对面的薛绒:“她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薛绒回忆了一会,开口道:“那是大一刚开学的时候,虞晚樱经常会带一些零食过来,分给大家吃,还说我们可以随便拿。有一次深夜,叶如昔吃了一包零食,虞晚樱就问她,‘你不会没有吃饭,想要把零食当做晚饭吧?’” 她说到这里,小声道:“其实那时候我们都知道,叶如昔花钱没有什么规划,她家里挺一般的,月初刚买了一个新手机,到了月底就没钱了。她可能是真的饿了。总之,当晚,叶如昔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洛思微理清楚了关系,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虞晚樱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叶如昔,相较于高高在上长相好看的虞晚樱,其他的女孩更像是在一个世界里的普通人,她们很快抱了团。 薛绒说到这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低头抠动着自己的指甲:“后来,叶如昔说虞晚樱是都在装,她是个绿茶婊,后来觉得不够解气,就想了个方法想要吓吓她。她们那些人开了不同的账号,也给我开了一个,让我给虞晚樱发一些话……那些方法都是她们教我的……” 洛思微终于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些最初的信息,都是虞晚樱同宿舍的女生们发的。 薛绒抽泣着继续道:“虞晚樱发现自己被威胁以后,也想过要报警,是叶如昔劝她不要这么做,说根本就抓不到人,后来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清楚了,我很快就没有再参与了。因为这个事,叶如昔还说我胆小,是个废物……” 洛思微又问了一些问题,倪湘在旁边越是记录越是心惊,之前她搜集的那些文字资料上所显示的,不过是一些表象的关系,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那些阴暗面全部都潜藏在海水之下。 薛绒断断续续地把大学四年里和虞晚樱的所有交集都说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着。 大学开学那天,她领了东西,来到了宿舍里,那时候已经有个女孩到了,在下铺铺好了自己的床铺,放上好看又舒适的床品。随后女孩抬起头,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你好,我叫虞晚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同寝的同学。 那时候薛绒觉得,这个女孩就像是个仙女一样。 她穿着好看的裙子,皮肤白到发光,头发又长又密,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薛绒和她说话,都紧张得有点结巴。 后来,其他的同学逐渐来齐了,大家开始军训和上课。 大家很快发现,虞晚樱变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老师们把她任命为班长,让她作为学生代表进行讲话,那些男生们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甚至还会托她们这些同寝的同学帮忙问能不能加虞晚樱的联系方式。 虞晚樱的家就在东澜,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脏的衣服用箱子装回去,再拿回来干净的,甚至会换上新的裙子和鞋子。她回家以后会带过来水果和零食,有时候还有打包的餐点。 大二下半学期开始,虞晚樱自己做了自媒体,有了一些收入,就更加慷慨。 很多时候她会主动请客,带着宿舍里的同学们去打下馆子。她喜欢和同学分享零食水果,还约她们一起出去玩。 虞晚樱很少去图书馆,可是她的成绩很好。她的追求者众多,还被那些男生选为系花。 最初女孩们对她是羡慕的,都愿意围拢在她的身边,好像这样会有面子,虞晚樱也会分给她们更多的东西。 可是逐渐地,女孩们就开始心理不平衡,虞晚樱太过耀眼了,她们像是她的陪衬,把她们衬托得暗淡无光。 有一次考试,虞晚樱又得了班里第一,还加入了学生会做了副会长。她们再也忍不住了,嫉妒的情绪在宿舍里像是火焰一般逐渐蔓延。小小的恶意逐渐堆积。 那时候,和虞晚樱有过矛盾的叶如昔第一个跳了出来。 她给其他两名女生分析,世界上不会存在完美的人,虞晚樱一定是有问题的,而且有大问题! 宿舍里同寝的其他三名女生背着虞晚樱拉了个小群,命名为反绿茶联盟,开始她们只是在里面讨论一些虞晚樱的“极品”行为。 很快,虞晚樱的一言一行,随意的举动,都成为了原罪。 大家讨论出了虞晚樱的缺点,她像个公主一样,娇气。 她很作,她很装。 她的那些行为是有目的的,一定是为了听到大家的赞扬。 她在每次考试之前都说自己没有复习,结果考的挺好,一定是故意麻痹她们,然后偷偷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复习,太虚伪了。 她出去总是要打着伞,仿佛阳光会把她晒化了。她吃东西的动作,像是小鸟一般,那一定是故意的,为了勾引男人。 还有她会对一些社会新闻发出感慨,故意地睁大眼睛,装作无辜和清纯。 就连虞晚樱分给她们零食的行为,都被说成是炫富和假慈悲,是在看她们的笑话。 虞晚樱的一言一行都有了其他的解释。 她们看穿了她的美女画皮,才不会像那些男生一样被她迷惑。 薛绒向来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人,她的父母严厉,姐姐优秀,家里还有个弟弟,身为老二的她在家都是听别人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这样的她在学校就越发害怕会被同学们落下,她努力合群,甚至卑微地去讨好她们。 大家聚拢在一起嘲笑虞晚樱,这似乎成为了她们之间拉近距离的最好话题。 她们并不敢当面和虞晚樱闹掰,表面上她们还在维护着舍友的关系,继续享受着她带给她们的零食以及红利。 在虞晚樱周末不在的时候,她们会开始猖狂,女生们整晚睡前讨论虞晚樱的事,甚至还会学着虞晚樱的动作,学着她娇滴滴的语气夸张地说话,随后笑成一团。 她们开始合起伙来排挤虞晚樱,有一天,叶如昔故意没有通知虞晚樱一项作业,直到前一晚,才装着说:“哎呀,是我忘记告诉你了,这可怎么办?”虞晚樱没有怪她,自己连夜补完了作业。 随后她们寝室的另外一位同学,在劳动抽签的时候做了一些手脚,把洗手间安排给了虞晚樱,让她去打扫厕所。虞晚樱也没有说什么,去打扫了。 压力很快到了薛绒这里,她感觉自己的手上握住了一把刀,好像不做点什么就没有办法交出这个投名状。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虞晚樱,可是她也必须做! 她感觉到,恶意是在蔓延的,一个人做了一件过分的事,其他的人就好像要做更过分的,才显得在这个群体里不那么离群。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取悦他人,融入这个集体。 她们不像是虞晚樱,虞晚樱是美丽的,有那么多的爱慕者,她们是平庸的,需要抱团才能够取暖。 于是她假装不小心,打翻了虞晚樱的香水……虞晚樱依然没有让她赔。 虞晚樱的不反抗助长了她们的气焰。 这种行为也让恶意在女生们的心里得到了释放,看着虞晚樱失意,她们就会开心,并且觉得,哦,原来那么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面。 她们不满足于那些小事了,女生们开始背地里编造虞晚樱的谣言,比如她其实怀孕过,打过胎,她劈腿了好几个男朋友,她考试成绩好是因为和老师有桃色关系。 可是这些还不够! 后来叶如昔出了个主意,说要让虞晚樱长点教训,于是她们就开始对她进行骚扰。 女生们从计算机系的师哥那里问来了不留痕迹上网的方法,买来了一些注册账号,在一个周末,虞晚樱不在宿舍的时候,她们聚集起来,打开了手机,把骚扰的话发了过去。女孩们小心翼翼地,既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又要达到恐吓虞晚樱的目的。 虞晚樱拉黑了第一个账号以后,她们马上就换了人和手机,使用了新的账号。 事发一个月左右,虞晚樱在请她们吃饭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虞晚樱很困惑,可是又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们一边假装着帮虞晚樱出谋划策,一边在小群里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虞晚樱的恐惧,庆祝自己的成功,女孩们兴高采烈地嘲笑着她,然后想着怎么玩出新花样…… 审问室里,薛绒抽泣着讲述着。 “后来我觉得她们做得太过分了,加上那时候忙毕业论文,功课太忙,我就没有再做这件事了。” 说到这里,薛绒擦了擦眼角的泪。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恶心而丑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自己的同学有那么大的恶意。 好像在群体之中,她就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洛思微问:“叶如昔呢?还有你们的另一个室友,她们后来还在做这件事吗?” “另外一个室友和我的情况差不多,过了一段就退出了。”薛绒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叶如昔……后来……她觉得只是吓唬虞晚樱是不够的,有一次,她遇到了一个虞晚樱的黑粉……” 她的目光怯懦,似乎在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说出真相。 洛思微猜到了一些:“她们把虞晚樱的消息给了真正的跟踪狂?” “是卖给他们。”薛绒的声音很低,细声细气的,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叶如昔后来开了网贷,她借的那些钱还不上了,就想到了这种赚钱的方法。她把虞晚樱的信息,手机号码、家庭住址等隐私透漏给那些在网上喜欢她的男人,还会偷偷拍虞晚樱衣着暴露的照片……” 薛绒的头越来越低:“不光有虞晚樱,还有其他隔壁寝室的女生。她还会去我们的浴室,偷偷带手机进去。只要那些男人们想要的,东澜大学学生的资料,她都会卖给他们……” 倪湘停住了记录的手,在一旁震惊了,一切就像是在滚一个雪球,从最初的几片雪花逐渐汇聚得越来越多,裹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再到最后引发了一场雪崩,逐渐酿成了恶果。 8、虞美人08 洛思微把同寝几名女生一起骚扰虞晚樱的事情全部问清楚,随后又让薛绒在口供上签字。 等薛绒全招了,也确定了叶如昔在整件事里做过什么,洛思微这才放过了她,让她回去等警方的通知。 最后她让倪湘把叶如昔叫了过来。 叶如昔已经在审讯室里等了两个小时,从下午一点等到了三点多。倪湘按照规定,收起了她的手机和随身物品。 等到叶如昔进入审问室坐下,洛思微抬头看向她道:“刚才薛绒已经把你们做的事情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供述的吗?” 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直接对着叶如昔泼了下去。 看着眼前的一幕,叶如昔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后低声咒骂了一句,看起来是在对薛绒的出卖有所怨言。 洛思微继续激她:“就我们掌握的信息,虞晚樱对你挺好的,她经常会给你们带礼物,带零食,还会给你们打包食物回去,约你们出去玩……” “她对我们好?”叶如带着怒意抬起头,“那个女人才不是这么单纯呢,谁稀罕她带来的那些东西?每次去餐厅回来,就会打包一些剩饭,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给我们吃。她不过是在假惺惺地炫耀自己罢了!” 洛思微问她:“这就是你们假装偷窥跟踪狂,骚扰虞晚樱的原因?” 叶如昔承认了,她哼了一声,眼睛撇向一旁:“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虚伪的人,班里也没有人真心喜欢她。” 洛思微又问她详细的情况。 叶如昔道:“我并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可是她却是那种……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她自己能够做到,还假惺惺地说自己不行,成绩出来她比其他人多十几分……我做那些事也不过是为了惩罚她,吓唬她一下。” 叶如昔说着这些话,仿佛她才是正义的一方。 洛思微问:“所以你就把她的个人信息卖给她的粉丝?” 听了这句话,叶如昔的呼吸一顿,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想到,薛绒连这件事都说了出去。 叶如昔低下了头,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可她还在嘴硬:“那是薛绒瞎说的,我没有做过。” 洛思微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抵赖,她不紧不慢地说:“那我们可以再去问一下你的其他同学,看看她们会怎么说。” 叶如昔的社会经验不多,加上又有人证,她的心理防线不难攻破。 果然,眼前的女孩有了反应,她咬了咬唇,再次强调:“你们没有证据。” 洛思微的一双眼睛看向眼前的女孩,她的目光清澈,却好像早就已经看穿了一切,洛思微坦诚道:“目前我们的确没有发现你的交易记录。” 叶如昔听到这里,攥着的拳头慢慢放开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洛思微却继续道:“不过我们推断,你可能是用其他的方法来绕过了一般的交易方式……”她说到这里,故意放慢了语速,“我们注意到你的手机上有几款游戏,你经常打手机游戏吧?” 听到这句话,叶如昔的眼皮一跳,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拢,环绕在胸前。 洛思微仔细观察着叶如昔,在刑审之中,这种微动作表明她在寻求自我安慰,这表明眼前的女学生已经在招供的边缘,她猜对了。 洛思微拿出一张表格,上面是叶如昔的银行记录。 她继续道:“你花钱一直不少,两年前,你开了花呗,随后开始借网贷……最近几个月,你的支出忽然降低。”她的声音不紧不慢,“我推测,你通过游戏进行了交易,随后让你的同学换给你现金。那些证据,应该保存在游戏的服务器内。” 叶如昔低头片刻,没有否认这一切,她抬起头来问:“能给我倒杯水吗?” 犯罪者在审问过程之中会提出一些要求,同意这些要求可以促进双方的关系搭建。 洛思微点了下头,倪湘就去给叶如昔倒了一杯水。 叶如昔接过了一次性水杯,她好像渴坏了,一口气把整杯水都喝完。 随后她抬起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洛思微,从第一眼见到这名女警察,她就感受到了一种平静之下的压制感,后来到了审问室里,她越发体会到了这一点,眼前的女人仿佛是这间审问室之中的女王。 刚才薛绒一定就是没有抵抗住她的压力,所以把她供述了出来。 她现在也不过是拖延时间。 面对这位女警,她根本就无力反抗。 薛绒把一切都说了,警方已经知道了她做过什么,洛思微的问询逼得她发慌,还不如坦白出来,能让她轻松一些。 想到这里,叶如昔换了个坐姿开始招供了:“最初我也没有想要做到这一步……” 洛思微坐在她对面,耐心听着她的供述。 . 叶如昔的家庭条件一般,从小到大,她一直羡慕那些有钱的同学,她渴望能够买到那些漂亮的衣服,化妆品,高档的手机,平板。 刚刚升入了大学,她体会到了自己能够把控自己财务的自由感。 欲望逐渐膨胀,看到那些美丽的东西她就想要拥有。她开始学着买一些化妆品,可是她长得不够好看,就算是化了妆还是比不过素面朝天的虞晚樱。 好看的虞晚樱就像是被众星捧着的月亮,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 叶如昔心里明白,她是在嫉妒虞晚樱,她无法克制自己对虞晚樱的敌意。 所有的一切因为那件事的发生而爆发。 那是大一的上学期,快到冬天,天气逐渐冷了,叶如昔在开学的时候拿的是妈妈替换下来的旧手机,她早就想要换新手机了。叶如昔借口天气太冷要买一床新被子,就和妈妈多要了几百块钱,偷偷买了个新手机。 到了月底,她发现生活费不够了,就和家里打电话,想再多要一些钱,父母埋怨她花钱太快,说是下个月发了工资才能打给她。 叶如昔不想和同学们借钱,怕被她们看不起。她给自己制定了严苛的计划,中午吃馒头和方便面,晚上不吃东西,只喝水,努力把钱省下来。 她的日子过得艰苦,那些同学们却是一如往常。 周末,虞晚樱又回了家,给大家带了一些零食,还带来了一床厚厚的鸭绒被,在宿舍里套上了被套。 东澜城的冬天是没有暖气的,叶如昔默默看着这一切,她只有一床薄薄的旧棉被,不得不穿上一些衣服睡觉,才让自己不那么冷。 周二的下午上了体育课,到了晚上,叶如昔饿到头晕眼花,怎么也无法入睡,然后她忽然想起来,虞晚樱曾经给她们分过一些零食。 到了深夜,几名同学都爬到了上铺,点亮了自己床上的灯,在围帘里开始学习。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着熄灯时间一到就入睡。 叶如昔饿到胃开始疼,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吃点东西了,她思考过是否要和虞晚樱说,可她张不开口。她想起一名室友和虞晚樱要零食的时候,虞晚樱和对方说不用每次都问她,想吃的话随便拿。 也是啊,虞晚樱有那么多的零食,总是吃不完,少上一点,她根本就不会在意的。 叶如昔望着其他同学的床铺没有动静,她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下床,去虞晚樱的桌边拿了一包薯片。 叶如昔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处,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贼,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低头偷偷吃着。她努力让自己吃东西的声音很小,可是吃到后面,薯片和牙齿之间还是发出了脆响。那些脆香的薄片抚慰了她饥肠辘辘的肠胃,让她再也顾不得其他。 叶如昔刚吃了一半,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在吃薯片啊?” 她抬起头,就看到虞晚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对面。 “那是我买的新口味薯片,想要明天分给大家的。”虞晚樱眨着眼睛,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问,“你不会是没吃饭,想要把零食当做晚饭吧?” 这句话撕碎了所有的谎言,就像是一把尖刀刺穿了叶如昔的心脏。 叶如昔记得那一晚虞晚樱穿了一件带有蕾丝边的白色睡衣,好像是蚕丝材质的,灯光照着她洁白的脸庞,她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松地系着,美丽极了…… 就是这个漂亮的女人,用几句话就杀死了她,把她的虚荣、贫穷、无耻展现在人前,所有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寝室里安静极了,叶如昔可以感觉到,另外两名同学也在听着这个角落发生着什么。她停住了手,浑身冰冷,感觉自己像是在冰窟里。 “我……我……”叶如昔的眼睛湿了,她像是在被人公开处刑。她想着要怎么说,谎称自己减肥,所以错过了晚饭?可是那样为什么要吃热量高的薯片? 而且,虞晚樱为什么要用那种夸张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是在昭告天下她已经穷到需要偷同学的零食果腹。 “没关系,吃吧,我说过你们可以随便拿。”虞晚樱以为她是因为没有和自己说有些尴尬,她一边大度地表示自己不介意,一边继续对叶如昔道,“不过,吃这些零食当晚饭会伤肠胃,你要是喜欢可以下午吃。” 叶如昔被虞晚樱的表情还有她说得话气得浑身发抖。 虞晚樱在施舍她的怜悯,这是对她极大的羞辱。 叶如昔强忍着把薯片丢到她脸上的冲动。她几口把剩下的薯片吃完,没有顾得上刷牙就钻回了自己的床铺,被子里是凉的,像是冰窟一样,她蜷缩起来,在里面无声哭着。 她好恨虞晚樱。 随后她开始听…… 虞晚樱还在说着什么,什么要带她们寝室里面的人一起去下馆子,新买的化妆品花了她五百块钱,却很难用,什么最近去了哪里玩,那边的风景不错。 开始同学们还在以一种羡慕的语气搭腔,后来,她们都不说话了。 那是让她们艳羡的生活。是她们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即便虞晚樱会请客让她们临时感受一下,但是那就是一张稍纵即逝的体验卡,会更加凸显她们的卑微与平凡。 叶如昔可以感觉到,嫉妒的味道在寝室里蔓延。 可是天真的虞晚樱觉得自己只是在说自己的生活,并不是在炫耀。她对人们的妒意全无感觉。 缩在被子里,叶如昔止住了哭泣。她想,或许,她可以利用这种情绪…… 9、虞美人09 寝室之间的矛盾激化是在大三的时候。 那段时间虞晚樱开了自媒体账号,也开始有自己的粉丝。她赚到了一些钱,开始买更多名牌的化妆品,也买了一些新衣服。 为了方便做直播和做视频,她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偶尔过去录音。 不过虞晚樱还是注意着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她经常晚上回寝室睡觉,也会一如往常地给同学们带礼物和零食,请她们吃饭,带她们出去玩。 就算是平时再忙,她也会规划好自己的时间,没有旷过课。 可她和同学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远。 这时候,叶如昔也开始借网贷,她因为之前的挥霍而债台高筑,看着那些网络上吹捧虞晚樱的话,叶如昔心里的欲望像是毒刺,一点一点把她的内脏扎满,扎穿,也逐渐把她变得扭曲。 叶如昔吃着虞晚樱带过来的零食,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她觉得那是虞晚樱欠她的,她那么有钱,还少这一点吗? 曾经有一次,叶如昔看到虞晚樱把自己的化妆包落在了洗手间里。叶如昔就谎称自己不舒服,没有去上下午的课。趁着没人在宿舍,她小心翼翼地锁起来门,偷偷用虞晚樱的化妆品。那些是她不曾拥有的好牌子,包装看起来就不一样。 在那间狭小的卫生间里,她用颤抖的手把粉底涂抹到脸上,看着那白一号的粉底在她的皮肤上随着指尖晕染开来。她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一点一点描眉,最后她涂抹上虞晚樱的口红,还泄愤似的抹了好几遍。 可是她就算是用了和虞晚樱一样的化妆品,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没有变成绝世美女,反而丑陋得像是个小丑。 随后叶如昔再用卸妆油把脸上的东西洗掉,在洗手间里崩溃大哭。 她想要寻找到人生的捷径,想要成为虞晚樱。 她去打工,做一些散工,可是她怕吃苦又没长性,很多工作做不了几天就辞了职,依然是入不敷出。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网贷上日益增长的数字,不断打来的催款电话,让她落入了另外一层地狱。她开始借钱,又怕事情被同学们知道,只敢去借那些高中同学的,借到了就用各种的借口拖延,再也不还。 这时候虞晚樱的账号却越来越有起色,她受到了更多人的喜爱,还得到了很多的机会。 叶如昔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越发阴毒地望着虞晚樱的背影。 她想,幸运的人就算是成功,都要比普通人来得容易。 渐渐地,叶如昔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既然无法成为她,那她就要毁掉她! 她已经趴在了泥地里,那个女人凭什么高高站在天上?她要把她拽下来,和她一起受苦。 叶如昔开始注册小号,在网络上散发虞晚樱的谣言,她拼命地拉拢同学,编造各种各样的谎言。 她利用了同学们的妒意,一起暗中欺负虞晚樱,可光是这样,叶如昔觉得还不够,还不解气。随后她唆使同学们也注册了一些小号,假装是跟踪狂,去骚扰她。很快,这样的行为就引来了虞晚樱的恐惧。 开始女生们都很兴奋,把这种恐吓骚扰当做是谈资。 可当最初的新鲜感褪去,大四要实习,要准备毕业设计写毕业论文,同学们都忙碌起来,她们害怕事情暴露不愿意再继续,叶如昔也逐渐不满足于只是吓唬虞晚樱。 终于有一天,一个虞晚樱的黑粉不停地敲她的小号:“哥们,你是不是有虞美人的信息啊?” “我也看不惯那个女人,大家可以加个好友!” 她最初并未理会,一直在装死,直到那人又发出了一条信息:“你有她手机号的话,我可以花钱买。” 那时候,叶如昔正在为还这个月的花呗而头疼。 看到这条讯息,她的心脏跳动着,生怕眼前的财路跑掉,她颤抖着打了一个字:“好。” 叶如昔很快发现,自己可以靠卖虞晚樱的消息还有照片盈利。不光如此,这样可能会有男人会疯狂地迷恋虞晚樱,去骚扰她,那些男人肯定比她们装出来的更像,更能吓到她。 这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害怕留下聊天记录,就把那些对话转到了游戏里,通过游戏装备交易,妄图隐藏真相。 她被自己内心的野兽所吞噬。 从此以后,万劫不复。 . 审问室里,叶如昔坐在椅子上。 最初她还在坚持着,嘴硬着,不断给自己找着各种各种的理由。可是洛思微总能一两句话就戳破她的伪装。 问到最后,她在洛思微的审问下节节败退,讲出了大部分的实情。 叶如昔如坐针毡,她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些闷热,额头上出了汗,伸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扣子。 她脸上的妆容像是一副假面,粉底开始脱妆,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成功的,可原来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把她打回原形。 洛思微坐实了她骚扰跟踪同寝室同学,并且买卖信息的罪行。 叶如昔咬着嘴唇,眼神里透着恶毒与凶狠:“我都承认了,我敢作敢当。不过,虞晚樱也不是什么好人……” 倪湘听到这里,抬起头看向面前面目可憎的女学生:“你为什么这么说?” 叶如昔冷笑着:“那天的生日会,就是虞晚樱的圈套啊,我太了解那个女人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报警说她失踪吗?” 洛思微知道,审问到了这里,警方已经不需要什么加码和施压了。叶如昔会把她做的所有恶事全盘托出。 果然,叶如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天的生日会,虞晚樱故意订了一家特别昂贵的餐厅说要请我们吃饭。等到菜都上齐了,服务员还推来了一个三层的蛋糕。我们等了很久都没有联系到她……” 说到这里,叶如昔呵呵一声继续说:“她怎么会那么好心啊?她就是故意的。让我们出丑,她不在,怎么也联系不到,那天我们的饭都没吃好,结账的时候,平均每个人需要付款八百多呢。对于虞晚樱来说,这是小钱,甚至对于穆成潇那种家里有钱的人来说,这八百也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我和薛绒来说,这是我们半个月的生活费!你说这不是成心的是什么?” 她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那个女人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她想要报复我!所以我报了警,希望你们警察把虞晚樱找过来……等你们找到她,我要好好骂她一顿,让她还我钱!现在她说不定等在什么地方,正因为诡计得逞偷着乐呢……” 叶如昔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起来,似乎真的是为那八百块钱心痛到滴血。 倪湘听到了这话,觉得胃里泛着恶心。 洛思微也凝望着眼前的女学生,仿佛是在看什么怪物。 审问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叶如昔说到最后,看着眼前两位警察的神情严肃,终于是发现了一些什么,她的声音小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难道说,你们已经找到她了?” 洛思微道:“我们在今晨发现了虞晚樱的尸体。” 听了这话,叶如昔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一般,僵坐在了审问椅上。 . 掌握了全部的情况,洛思微开始查证详细信息。 开始的时候,叶如昔和那些人交易的内容只是一些文字和资料,到后来就越来越过分。 而且叶如昔的目标不止虞晚樱一个人,她会利用女生的身份去接近其他女孩。 只要是学校里那些长相清纯的校花系花,叶如昔都卖过手机号码和隐私照片。那一条条信息根据重要程度明码标价。手机号微信号一类的一百元,裙底照片飙到一组几百,私密照片更是上千。 一般的女生会对男性有更多防备,面对和自己同校的女生却往往没有那么多的戒心。那些女孩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信息就这么被同学卖给了那些猥琐男。 这半年的时间里,叶如昔就用这样的方式赚取了两万多元。这些钱都被她还了网贷,或者是购买了奢侈品。 问到最后,叶如昔才开始怕了,不停地哭着说自己和虞晚樱的死没有关系。 即便她没有亲自参与杀害虞晚樱的事,这些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也会给她带来牢狱之灾。她最终会因自己的嫉妒付出代价。 审问结束,洛思微把嫌疑人范围框定在那些购买过虞晚樱信息的人身上。 洛思微让倪湘把交易过的账号全部列了出来。 很快,警员们就拿到了一份名单表。 那些账号一共有十四个,有的多次和叶如昔进行过交易。 晚上,洛思微加了一会班,起身准备回家。 她和倪湘一起走到外面,正好碰上了女法医宋雪妍。 宋雪妍和洛思微说着自己那边的检查结果:“尸检结果出来了,胃里有一些饮料,体内有麻醉剂残留。初步判断麻醉剂是下在饮料里的。” 洛思微点了下头。 倪湘在一旁听到了,有些奇怪地皱眉问:“虞晚樱已经被跟踪骚扰了一段时间了,她肯定会特别小心,为什么会喝下了药的饮料?” 洛思微道:“现在有的店家会卖加了料的饮料,而且都是瓶装封装好的。她大概没有想到,没开封的饮料里,已经下好了麻醉剂。” 倪湘带入了一下,如果别人递给她一瓶完好的饮料,她大概也会没有防备地打开喝掉…… 10、虞美人10 接下来的两天,警方都在查访那些账号的持有者。 调查的进展逐步推进,他们剥丝抽茧,顺着一条条藤蔓牵连出了更多的线索。 随着时间推移,一个一个隐藏在账号之后的人被揪了出来。 发现尸体后的第三日夜晚,也就是虞晚樱死后的第六日。 洛思微外出查访后回到了市局里,正赶上快下班,韩兆明走过来,略有歉意道:“洛队,我女儿明天考试,今晚也辛苦你了。” 洛思微会意,老韩有家庭,家里还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她通情达理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边再查一会。” 老韩道了声谢,把一叠案卷资料递给了她:“今天下午,市局里的领导过来巡查了。我把你的案件卷宗交了过去。” 自从市局里的新领导上任,说要加强市局和下属分局的联络,这项工作就经常进行。市局里不定期会下来一些领导,进行工作抽查,和下面的刑侦队长、队员谈话,了解案情和警员们的工作情况,解决工作中出现的问题。 洛思微一听就知道,今天是自己队里的这个案子中标了,她接过案卷问:“市局的领导说什么了吗?” 老韩道:“领导了解了一些情况,说我们的调查详尽,继续推进。”他顿了一下想起什么道,“对了,还表扬了你之前审讯叶如昔时张弛有度。” 洛思微点头,把那份案卷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到了下班时间,一些人离开了座位,还有一些人在继续忙着。刑侦楼亮起了灯,警员们的工作还没结束。 洛思微是个开明的领导,她虽然自己卷,却很少让下属们强制加班。 她一向秉持的原则是不要做表面工作,把时间用在刀刃上。没案子的时候,大家按时上下班,案子来了以后,她会带头废寝忘食,努力加快破案速度。有她的带头作用,队员们往往也会更加主动。有时候,洛思微还要反过来劝下面的孩子早点回家。 到了晚上七点半,洛思微拍拍手,对着几名下属道:“今天差不多了,你们也回家休息吧。我们明天再查。” 听了这话,有两名队员起身收拾东西和洛思微道别。 一旁的沈清问:“洛队,你要回家了吗?” 洛思微摇头:“反正我回家也是闲着,今晚我就睡这里了。”比起家里冷冰冰的床,她更喜欢睡在分局的值班室,至少在这里,她很少做噩梦。 沈清道:“那我今晚也不走了,多个人就多份力量,说不定能把这个案子早点破了呢。” 洛思微来到了倪湘的桌前,小姑娘的桌子上还放了半份米线,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 洛思微摸了摸倪湘的头:“你呢?今天也不回去了?” “洛队,你让我加会班吧,不查清楚这些,我也睡不着。”翻看着资料,倪湘伸出手指指了指电脑上的新发现,满脸的义愤填膺,“原来喜欢偷窥的人比我想象得多很多,那些男人居然还有论坛和交流群,他们讨论从哪里能够购买到下了迷药的饮料,还会讨论怎么跟踪女孩不会被发现。” 她说得委婉,里面的对话内容实在是突破她的下限。 就拿偷拍这件事来说,那些人恨不得写出来洋洋洒洒的一本攻略。还有一些所谓的“前辈”在给新人科普解惑,为的却是满足自己那点让人恶心的小心思。 洛思微道:“以前他们藏得深,现在刑侦技术发展了,想躲都躲不了。这些群和论坛你注意搜集资料,所有证据交给网警。” 倪湘问:“那边会怎么处理?” 洛思微道:“应该会炸了他们的快乐老家,再把群里的大佬们约谈一下。”然后她又问沈清,“你那边呢?进展如何?” 除了关注那些购买虞晚樱信息的人,他们还是在整理那些“黑粉”的信息,这项工作交由沈清进行。他需要把有嫌疑的黑粉和没有嫌疑的分开。那些隔着屏幕逞口舌之快的人,成了真凶的最好“掩护”。 “还在进行‘垃圾’分类,当我觉得我快分完了的时候,就会冒出来新的垃圾。”沈清点着鼠标道,“我想不通,虞晚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黑粉黑贴,他们明明和虞晚樱都没有交集,听了网上的一些谣言就开始义愤填膺。开始我以为有些人是年龄小,可是仔细看了以后,发现他们并非是不知道自己的言语会带来伤害,恰恰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去故意这么做的。” 倪湘道:“我觉得年龄小不是借口,他们也许只是单纯的恶毒。” 洛思微道:“那些人是在发泄,对象是谁都不重要。有些人就是喜欢体会把另外一个人压崩溃的快感。” 资料整理得差不多,洛思微走到白板前,把目前掌握的线索在白板上进行梳理。 这两天,警方除了调查那些网络信息,还去搜索了虞晚樱租住的房间。 案发后,虞晚樱的笔记本被人拿走了。凶手很小心,没有留下指纹和痕迹,他应该是挑选了小区进出的高峰期,小区内各处摄像头拍摄下的人员众多,无法排查出究竟是谁拿走了电脑。 洛思微把涉嫌购买虞晚樱信息的那些账号也写在了白板上。十四个账号中,他们已经明确了其中十二个账号的真实身份。其中有九人住在其他的城市,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排除了嫌疑。也就是嫌疑人剩下了五人。 这五人中有三人身份明确,他们常驻东澜,其中还有两人就住在学校的附近,是他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其余的两个账号使用了他人的身份证号和虚拟手机注册,藏得最深,难以找到背后对应的人是谁。 洛思微把这五名嫌疑人用数字做了编号。 倪湘指着旁边的信息道:“洛队,我比较怀疑二号。” 洛思微侧头看她:“理由呢?” 倪湘的神色认真:“三低人群,年龄偏大,独居,有车辆交通工具……” 那名二号的资料她们已经调查了出来,这人是名35岁的维修工人,长得矮胖,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电器厂工作。他的大号上很少发布信息,小号上却全都是搜集的美女照片和恶心发言。让人难以想象,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普通的男人,有着那么多的龌龊想法。 “破案不能靠直觉。”洛思微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虽然二号是重点嫌疑对象,但是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和虞晚樱有过现实之中有过接触。还有,他的体型太过特殊,如果在案发前后他去过虞晚樱租住的小区,监控会被记录下来,可是我们没有看到符合他体貌特征的人。” “那一号呢?”沈清试着分析,“一号是学校附近小餐馆的厨师,距离虞晚樱是最近的,他也有机会给她下药。他的样貌普通,混在人群里也看不出来,而且他就住在相邻的小区。” 倪湘听了这话反驳道:“虞晚樱失踪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到五点,是下午茶的时间,这家饭店里的服务员有好几人,客人却相对较少,如果有情况,肯定会被人发现。而且我们去询问过服务员,案发的那天下午饭店内并无异常,那名厨师也一直都在饭店里。” 目前警方掌握的信息有限,还不足以让他们直接推断出真凶的身份。 听着他们的争论,洛思微用手托着下颌站直身体,仔细看着白板上的信息。凝望了片刻以后,她在第四名嫌疑人的标号旁边画了个星号。 这个号码后面的资料较少。 倪湘道:“这个人……我们还没能确认他的身份。” 四号账号非常隐蔽,其他的注册信息都是假的,游戏币也是通过网络代充充值,警方顺着线索只找到了一个注册邮箱。 邮箱注册在国外的服务器上,前缀是myd,后面是一串数字。 游戏公司在被警方联系后,也给他们提供了部分的聊天记录,只可惜游戏服务器的存储有限,只有最近两个月的对话保留了下来。 洛思微一边思考着,一边习惯性地摸着自己头上的黑色发夹。 她曾经仔细翻看过这个账号和叶如昔的对话记录,男人对虞晚樱异常地关注,而且他似乎对她非常熟悉,他问的并不是普通的信息,而是一些隐私还有照片。 叶如昔也和洛思微交代过,这个账号与她的交流不多,却长期购买虞晚樱的照片以及行踪。洛思微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对虞晚樱有一种变态的痴迷。 想到这里,洛思微翻开了那份卷宗,想再看看整理出来的资料。让她惊讶的是,那份卷宗上被人做过了批注。 那些文字可能是之前来这里的市局领导留下的,字体娟秀好看,在一些地方画了重点。 洛思微觉得,在被这些标注梳理过后,案情整理得更加清晰了。 她的目光落在标注出的重点上,那位领导在穆成潇的证词之中,在“网友”这个词下画了双横线。 洛思微问:“关于那位来东澜的‘网友’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沈清道:“目前还没有。” 洛思微又问:“对虞晚樱社交账号通讯记录的调查申请流程走到哪里了?”普通的分局并没有这些调查权限,想要调取全部记录,需要上级审批。 倪湘道:“已经到市局了。” 洛思微:“点下催办。我们再查查其他的,也许有什么被忽略掉的细节。” 案子查到这里,他们必须得把那名“网友”找出来。 讨论了一会案情,倪湘又饿了,她伸手去扒拉那份没吃完的米线,用筷子挑起了一根,准备往嘴里放。 “别吃那个了,都凉了。”洛思微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有点心疼倪湘,“我请你吃加餐。” 听了这话,倪湘的眉眼都弯了起来:“那我要吃薯条!” 沈清也道:“洛队,我还没吃晚饭呢。” 洛思微一视同仁,把手机递给他:“见者有份,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深夜的刑侦楼变得安静了许多,他们点的外卖很快到了,沈清去楼下拎了上来,洛思微和沈清很快吃完,倪湘还在一旁小老鼠一般吃着薯条。 洛思微继续翻看着卷宗,那位市局的领导在四号嫌疑人的旁边也标注了星号。 这个怀疑和洛思微的看法也是不谋而合。 洛思微一直翻看到了卷宗的最后一页,那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你愿意来市局工作吗?”在下方有一串数字。 洛思微看出来,这是东澜警务系统的内聘信息编号。 领导主动发出邀请,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洛思微的心思一动,打开了工作页面,输入编号以后跳出了一则信息。市局第三刑侦支队下属刑侦一队在面向各个分局内聘队长。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投递了一份简历过去,发送到了市局的招聘邮箱。 发完了邮件,洛思微看着那行英文邮箱地址忽然陷入了沉思。 dlp…… 这个邮箱的前缀是英文,看似不是单词,毫无意义,但是其实每个字母都有它的含义,dl代表的是东澜的缩写,p代表的是police。 洛思微又翻开了卷宗,看向了四号嫌疑人的信息栏。 这个人留下来的信息极少,只有这个注册邮箱。 myd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好像是一个箱包的品牌,但是普通人为什么要以myd为开头注册邮箱,有没有可能,这是什么的缩写? 甚至有可能,这是一种网络习惯。 就像是人们说话,做事,走路会留下固定的特质一样,很多人上网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特殊习惯。比如有的人就是喜欢跨域平台用近似的用户名,甚至习惯是用同样的密码。 这个人就在虞晚樱的身边,可能和她有很多的生活交集。 洛思微想到这里,打开了东澜大学的网络名册。她用手指敲入这三个字母,反复检索。 她很快就锁定了其中的一个人。 洛思微随后又打开了警方的平台,对那人的个人资料再次进行搜索,屏幕上出现了一些信息。 在看到那人的其他一些账户名也是用大写的myd作为开头时,洛思微就算表面上平静,也激动得心脏狂跳。 11、虞美人11 洛思微是经过了一番推理过程才发现了这条线索。 首先myd对于普通人有些陌生,但是其实,这个词是一个计算机术语,所指的是mysql所创建的数据库信息文件,myd文件存储了数据库中的实际数据。 综合上这位嫌疑人能够在网络上不留痕迹,警方多次查找也没有锁定他的真实身份,洛思微判断出,这个人一定有较高的电脑水平,所以想到用这个词作为自己的邮箱前缀名。 东澜大学的计算机系非常有名,洛思微把这几届相关专业的学生名单复制了出来。 洛思微进行了尝试,把这几个字母变成名字的首字母进行输入排查,她在学校的名册里找到了一名叫做莫映冬的学生看起来有些符合。 可是洛思微很快又否认掉了这一点,凶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让别人找到他的身上,谜题也不会是这么简单。 洛思微又开始了不断搜索。她寻找着网络上的各种释义,记录下来一一排查。 微博名,不是。 基金账户,不是。 音响,饮水机……也不是。 洛思微不停地尝试,也不停地否定着自己。 她开始对自己心目中的凶手进行侧写,那个凶手是年轻的,自大的,自恋的,变态的,病态的。 他受过高等教育,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在上网。他了解虞晚樱的一切。在和叶如昔的对话里,他的每一步操作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他是善于伪装,善于隐藏的。 myd这三个字母除了表面的意义,一定也有其他的含义。 凶手为什么要把这个作为邮箱名呢?每个人的邮箱名都有起名的由来,有的是好听,有的是好记,有的是有特殊含义,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有的人用的是自己的英文名。 她想起了之前跟踪骚扰虞晚樱的人有过一些变态言论。 随后她联想到了给自己命名为btk的连环杀手。bendtorturekill,捆绑,折磨,杀害。 结合上这名凶手的特征。 洛思微在几次搜索之后锁定了一个词:makeyoudie。 让你死。 洛思微感觉自己在这一个瞬间,与凶手产生了共鸣,她可能触碰到了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表面上看是普通的数据存储后缀,背后却是极度的变态的内核。这样的一个邮箱,别人根本就看不出端倪,可是却能够让他的变态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只要打出来那三个字,他就会兴奋。 洛思微又想到,这样的一个凶手,他从方方面面都在接近虞晚樱,那么,他会不会加上她的好友? 跟踪,打探,进化到最后的杀害,中间一定还有一步,那就是他要认识她。 他要看着她,和她说话,他要站在受害人的对面,他要和她在网络上对话。 这种他就在她的身边,对方却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感觉,会让凶手着迷。 那么,这个人,应该在虞晚樱的微信列表里。 推理出这些信息以后,洛思微又进行了对比,虞晚樱认识的异性不多,计算机专业的更少,她很快排查出了一个名字——查峻熙。 还有,他会不会接近虞晚樱身边的人呢? 洛思微想起了薛绒和叶如昔的证词,她说她们曾经从计算机系的师哥那里问来了上网不留痕迹的方法,她们提供了几个人的名字。洛思微仔细又对比了一下相关专业的名单,她发现,那几个人不光有师哥,还有一个是她们的师弟,那名师弟的名字就是查峻熙。 也许这些只是巧合,线索还不够多,不能让她完全锁定这个人。 洛思微又在警务信息库里搜索出,查峻熙的常用手机号码,进一步找到了查峻熙其他邮箱的英文帐号。 她发现查峻熙的这些邮箱也都是用myd开头。看得出,他非常喜欢这个缩写。 反复核查了一遍,认为自己的推断没有错,洛思微这才抬起头对着两名队员公布结果。 “我这里有了一些新发现,我顺着myd这个邮箱调查,在东澜大学的学生名册之中找到了一个人,他的惯用邮箱前缀都是myd。” 沈清激动抬头:“是谁?” 洛思微道:“他叫做查峻熙。计算机学院,大三的学生,他在虞晚樱的微信好友之中。我怀疑他就是4号嫌疑人。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锁定他和本案的关系。” 刚吃了加餐,几名刑警干劲儿十足,很快倪湘就把查峻熙的资料找了出来。白板上也加上了查峻熙的真实信息。 其中有一张放大了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男生有些偏瘦,穿了一件白衬衣,他只有二十岁出头,头发微长,有些遮住眼睛,长相普通,看起来不太精神。 沈清道:“我觉得这个人嫌疑很大,虞晚樱如果发现自己的身边危险,她会提高警惕,不会落单,这个时候,只有熟悉,亲近的人才会让她放下戒心。对方也才会有可乘之机。” 比起那些天生长相猥琐,魁梧的人,同一个学校里认识的学弟,这样的身份具有迷惑性。可其实,这样在身边并且疯狂迷恋她的人才更加危险。 很快,他们又发现了查峻熙和虞晚樱的更多交集。 倪湘汇报:“虞晚樱遇害的那天下午,查峻熙班上没有课。” 可以说,这个人是距离虞晚樱最近的一位嫌疑人,他也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 沈清道:“那我打个电话,把他叫过来问问。” 现在是晚上九点,对于一位普通的大学生来说还不到就寝时间。沈清拨打了查峻熙的电话,随后他冲洛思微摇了摇头:“查峻熙的电话关机。” 洛思微道:“给他的班主任打个电话。” 沈清很快通过校方的人联系到了查峻熙的班主任,那位老师说查峻熙请了病假,最近不住在校内。打完电话,沈清看向了洛思微,等着她决断。 洛思微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到东澜大学看看。” . 城市里已经陷入了黑暗,东澜的大学城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快要到考试周,为了方便学生们复习,学校的图书馆和自习室最近都是通宵不关。 查峻熙的寝室是男寝,洛思微让沈清带了一位协警先过去搜查,自己则是和倪湘去见查峻熙的班主任。 那名女老师姓林,个子不高斯斯文文的,戴了一副眼镜。 倪湘觉得,这位林老师看起来十分年轻,也没比那些学生大多少。 林老师走过来和两名女警打了个招呼,一边和她们说话,一边还在不死心地拨打查峻熙的手机,一连打了几次都是关机状态。 当问到一些具体的事务时,林老师面露难色:“大学的班主任有些形同虚设,我只负责处理一些请假还有联络事务。” 电话一直打不通,林老师的脸色渐渐变了:“奇怪了,他平时都会准时接电话的,查峻熙他挺老实的,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洛思微问:“查峻熙一直住在校外吗?” “是从这个学年开始的。”林老师随后又解释道,“我们学校和国际接轨,学生们只要自己申请就可以住在校外,很多家庭富裕的学生为了休息好,都是校外有一处住所,同时也保留着宿舍的床位。” 之前的虞晚樱也是这种情况,这样虽然自由度比较高,但是也提高了危险性。 洛思微又问林老师:“你最后一次见到查峻熙是在什么时候?” “我昨天还见到他了,他说最近头疼,拿了医生开的请假条和我请了两天假,最近快期末考试了,已经没有什么课程,我就准了他的假。” 洛思微提醒:“查峻熙的家长你联系过了吗?” 林老师道:“刚才我打电话联系了他的父亲,他爸爸也不太清楚他的情况。而且他一点也不着急,匆匆就挂掉了我的电话。” 倪湘抬起头来问:“你有联系他的母亲吗?” “我打了,她妈更不清楚情况了。”林老师解释,“查峻熙家里是离异的,他跟了父亲,后来好像他爸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对于查峻熙……钱给够了就不太管他。所以过去每次假期他都会找我,申请在宿舍多住一段,甚至有次过年,他都没有回家。” 洛思微又问了一些问题,林老师一一答了,她忍不住问:“你们警方……这么晚了过来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她接到的校方电话也只是通知她要尽快联系到查峻熙,和警方会面配合调查。 现在被警方这么盘问,林老师心里没底。 洛思微简单回答她:“我们调查发现,查峻熙可能和虞晚樱的案件有关系。具体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她说得隐晦,警方首先需要确认查峻熙身上的嫌疑。现在把他定为嫌疑人为时尚早。 林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一分惊讶,关于最近的事情她也有些耳闻:“就是那个失踪的女生?” 洛思微点了下头:“所以麻烦你把查峻熙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们。” “他……不会是做了什么傻事吧……”林老师感叹了一句,她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低头认真想了想,随后详细说,“查峻熙很聪明,当初他的分数本来能够上更好的学校,是因为滑档才到了东澜。他各科的成绩都挺好的,作业也会按时完成。不过这个学生不太爱说话,有点不合群,上课从不举手发言,也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很多活动都会缺席。” “还有,他喜欢玩手机,基本上每节课上都是手机不离手,我批评过他几次,也有其他老师向我反应过类似问题,可是因为他成绩过得去,很多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查峻熙的电脑技术很好,甚至比班上的同学都要优秀一截,有些同学不会做作业都会找他,有不会处理的问题也会去找他……” 林老师所说的信息让洛思微越发确定了这位嫌疑人的可疑,就像是他的那个邮箱前缀名,表面上看是普普通通的myd文件名,就算是混在电脑文件之中,你都不会注意到它。可其实,却暗藏杀机。 说到最后,林老师再也想不起来什么,她又道:“你们可以问问简文路,他和查峻熙一个寝室的,是班上的班长。” 和林老师聊完,洛思微联系了沈清。 沈清那边刚简单问完了几名同寝的同学,正在搜查宿舍。 洛思微道:“你让学生们穿好衣服,我带着倪湘也上去看看。” 查峻熙的寝室位于男寝三楼,洛思微带着倪湘一路上去,她们快步走在走廊里,男生宿舍的走廊味道有些特殊,就算是再为紧张的考试周,也有打游戏的声音从寝室里传来。 有个光着膀子的男生哼着歌从寝室里出来,一看到洛思微和倪湘,嗖的一声又跑回去,啪地把门关上了。还有一些男生偷偷地探头,想要看热闹。 洛思微带着倪湘目不斜视地穿过了走廊,一路来到了查峻熙的寝室。 宿舍的门开着,沈清和那名协警正在一本一本地翻找放在床头书架里的书,他们为了不弄乱,拿下来一本翻过以后再插回去。 寝室里的另外三名男生都在,他们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气都不敢多喘。 洛思微问:“有发现吗?” 沈清道:“都是正常的学生用品,打扫得挺干净的,衣柜基本是空的,目前没什么特殊发现。” 洛思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就算查峻熙可能是嫌疑人,他毕竟是个学生,不可能在不常住的寝室里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这里毕竟是他长久生活过的地方,如果他有异常,肯定会在这里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洛思微走到近前,她戴着手套摸了摸桌子上的物品,又仔细看了看查峻熙的桌面。 厚厚的桌垫,有些可爱的马克杯,桌角上的香薰…… 洛思微发现了一丝诡异,这桌面不像是男生的,倒像是女生的。 随后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洛思微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布置有些问题。” 沈清支起身问:“哪里?” 洛思微拿出手机,翻出了虞晚樱的微博给他们看,其中有几张的角落拍到了她寝室的布置。 倪湘低头观察,发现了洛思微所指的异常:“桌面上有些东西一样!” “不光如此。”洛思微抬头看向书架,“书的摆放一模一样……” 沈清对着照片,果然也发现了端倪,查峻熙书架上的书和虞晚樱书架上的书目还有排列完全一致。 眼前书架上的书很杂,其中有小说,工具书,还有一些相关的专业书目以及参考资料。 查峻熙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买这些书根本用不到。 倪湘继续对比照片:“这些……桌垫,水杯,文具……摆放的位置都差不多,甚至床头同样挂了一件衣服,他是在copy虞晚樱的寝室布置?” “观察得还不够细致。”洛思微用手指指给他们几处细节,“杯子和衣服的款式不同,他买的是男款,准确的说,是虞晚樱的情侣款。” 倪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仔细确认了一遍细节,果然都能够一一对应。她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心,低头骂了一句:“变态……” 12、虞美人12 查完宿舍,洛思微让沈清留下继续搜查,特别叮嘱他要把杯子带回去做dna检验。 随后她把男生中那名叫做简文路的班长叫了出来。洛思微找了一处楼下的空地,向他询问情况。 简文路是个有点白净的小卷毛,带着眼镜,看起来就是那种老师会喜欢的乖学生。他已经被警方的各种行动吓坏了,面对着两名女警员,回答问题时犹犹豫豫的。 “查峻熙……我们之间不熟。他就是挺普通的一个男生,很宅,基本不出去。他除了上课,就是在寝室里玩手机,玩电脑。我们出去集体活动,他基本上都不参加。聚餐一类他也躲躲闪闪的,几乎不和我们几个交流。” 洛思微问他:“查峻熙和你们说过,他有喜欢的女生吗?” 简文路侧头回忆:“他好像暗恋一名学姐,这是我们猜出来的,他没和我们说过是谁。”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是你们觉得奇怪的?” “他的手机很多,经常会同时带着两三个。几个手机换着玩……” “六天前的下午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那天上午上完课,他就离开了,我记得他穿了一身新衣服,打扮得挺精神。我问他,他说要去给朋友过生日。” 负责记录的倪湘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和洛思微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过生日”这个细节对上了。 简文路又道:“后来第二天他还来上课了,有些疲惫,脸色不好,我还问了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就是没睡好。”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简文路想了想:“昨天,他来寝室收拾了一些东西,说和老师请了几天假。”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一些细节,简文路还挺配合的,一一回答。 洛思微从他的回答里体会出来,虽然查峻熙不太喜欢和同学们交流,但是在寝室里和这名男生的关系还不错,她觉得简文路似乎隐藏了一些什么信息。 洛思微敏锐地往前一步问他:“查峻熙一般会上什么网站。” 简文路躲开了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他的笔记本经常对着墙,我也不知道他在浏览什么。” 洛思微看穿了他的谎言,她继续问:“查峻熙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多吗?” 听到这个问题,简文路的脸刷就红了,他也是成年人,自然知道洛思微说的是哪种事情。他没想到这位漂亮的女警察毫不脸红心跳地问到了这一点上。 洛思微只是为了查案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旁的倪湘也抿着唇认真记录着,头都没有抬。 看简文路不说话,洛思微问得更加详细:“比如看那类影片。” 大家都是住在一个寝室里的男生,不可能同居几年没有讨论过相关问题。 在洛思微的问询下,简文路满脸通红地开口道:“查峻熙会翻墙找外网的资源。他的资源很全,是附近几个寝室里都有名的。大家都开玩笑说,他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满脑子的废料。班上的男生……想要什么都会去找他……” 简文路说完看向眼前的女警,在两位女警面前谈论这个话题,他觉得自己要社死了。 洛思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让一旁的倪湘如实记录下来。这几点也符合她对查峻熙的心理侧写,查峻熙有难以克制的欲望,这一点对她们的后续判断非常重要。 铺垫得差不多了,洛思微问到了关键的问题:“查峻熙有没有和你们提起过虞晚樱?” 简文路的呼吸一顿,随后他还是如实说了:“提起过,他不喜欢集体活动,但是有一次学校的唱歌比赛,他也去看了。虞晚樱唱歌的时候,他站在台下目不转睛。我们起哄问他那是不是他喜欢的师姐,他一直没有承认。但是我们都觉得应该就是。” 倪湘在一旁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判断?” 简文路回忆道:“因为每一次我们提起虞晚樱,他都会生气,不许我们议论她,而我曾经看到他跟在虞晚樱的身后,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一些问题,包括查峻熙都在什么场合遇到过虞晚樱,他平时喜欢去哪里吃饭,每次离开使用什么交通工具,走的时候用什么装的行李。 简文路一一答了,然后他声音发颤地问洛思微:“查峻熙他……不会真的和那个女生的失踪有关系吧?” “你们可以等后续的警方通告。”洛思微道,“不过好像……你对你的这位室友还不够了解。” 听了这个答复,简文路的脸色变得煞白,表情快要哭出来了。 洛思微对此表示理解,无论是多么心大的人,和一名嫌疑犯朝夕相处了几年,在得知真相以后都难免会心惊肉跳,惊恐后怕。 这一队警员一直查到了临近午夜,他们几人才从东澜大学出来,坐上了回程的警车。 忙碌了一天的洛思微看向窗外东澜的夜景,快到分局时,天上下起了小雨,雨滴打湿了车窗,一盏盏路灯留下彩影,就像是划过的流星。 洛思微侧头看着窗外,大脑放空了一会,当做休息。 随后她收回了目光,伸出右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夹,思考问题的时候,她的唇角微抿,下颌紧绷,表情有些冷硬。 洛思微的直觉告诉她,查峻熙可能就是警方要找的嫌疑人。可是他们现在还是缺乏确凿的证据,又有太多的问题无法解答。 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把虞晚樱约走的?那个神秘的网友又是谁,和案件有着怎样的联系? 最关键的是,现在查峻熙会在哪里? 她需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才能够发现掩藏于后的真相。 . 这一晚,洛思微和倪湘睡在三号值班室。洛思微很快就睡着了,今晚她没有做噩梦。可到了早上五点多,她的生物钟还是让她早早就醒了, 洛思微翻了个身起床,倪湘听到了声音也哼了一声,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洛思微道:“还早,你继续睡吧。” 倪湘问:“你呢?” 洛思微去穿衣服:“我睡不着了,去办公室加会班。” 倪湘坚持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洛队,我陪着你一起去。” 两个人洗漱之后,来到了办公室,打开了一盏顶灯。 这是整个分局里最为安静的时候,洛思微看了看窗外,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灯亮着。 倪湘显然有些没睡醒,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随后小猫似的趴在了洛思微的工位玻璃上:“洛队,我们从哪里开始查?” 洛思微没有立刻回答她,清冷的白灯照在她的脸上,加上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把她的皮肤映出了一种冷白,她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投射下来一片阴影。 洛思微这时的思路却是格外清晰的。 查峻熙是一个沉默寡言,孤僻怪异,沉迷于网络世界的人。他和同学还有家人的情感都不深,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上网。也许他们要把调查的重心调回到网络之上,才能够彻底揭开他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抬头决断道:“我们还是从社交软件入手。” 随后,洛思微打开了警务后台,她告诉倪湘一个好消息:“市局那边的后台权限批下来了,可以查看记录了。” 为了调查这个案件,洛思微特别申请了警务权限,到了昨天凌晨,终于被批了下来。 现在洛思微用警用账号登入后台,可以查阅一些账号的交流信息。也可以看到存储于服务器上的一些对话记录。 坐在电脑前,洛思微没有急于开始,她回想着昨晚寻访得到的各种线索。 查峻熙长期购买虞晚樱的信息,他跟踪过她,他宿舍的装饰布局和虞晚樱的完全一样,他喜欢玩电脑和手机,上课都要玩。他有好多个手机,他的邮箱名习惯用myd开头。 这样的一个人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洛思微微眯双眼,把自己想象成查峻熙…… 她打开了软件一点一点排查着虞晚樱账号的操作记录,挨个翻看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有对话、点赞,新加关注。 很快她在虞晚樱的互关之中,发现了几个可疑的账号。 有了发现以后,她把倪湘从前面的座位叫了过来,倪湘索性抱着笔记本坐在了洛思微的身边,两个人一起排查。 这些账号名字不同,头像不同,实名认证挂在不同的身份证下,身份认证信息有男有女,其中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而共同点却是…… 洛思微打开了信息页面:“这些号的注册邮箱都是myd开头的。” 倪湘也发现了这一点:“邮箱的前缀相同,后面都是数字,看起来高度相似。” 洛思微道:“这是有些人刷单或者是注册大量账号时的常用方法,查峻熙可能在早期批量注册了这些账号,后来他找了网络的代认证,把这些号码保留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防止账号被冻结,有的小号之间还互相加了好友,能够互相验证,可实际的效果就宛如是找到了一只葫芦娃,一拉扯就牵连出了一大片。 这个发现让她们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倪湘开始对这些账号进行梳理,随着被翻出来的账号越来越多,让人更加惊讶的情形发生了。 倪湘汇报道:“洛队,这些账号中有着不同的人设,有的是和虞晚樱互动量很高的铁粉,有的假冒的是她的选修课老师,有的号称是虞晚樱下一届的学妹,其中有一些账号是做的克隆号。” 那些号搬运了伪装身份的照片以及朋友圈,不去当面对证让人难以发现。 这些账号之间,经常有互动,甚至是吵过架。 更为夸张的是,其中还有虞晚樱的黑粉。 当然,也有账号在跟踪骚扰虞晚樱。 倪湘道:“这个人估计得有上百个小号吧?这是什么变态啊,小号狂魔?” 在网络上只要披着一层马甲,人们根本不知道和自己说话的是人还是鬼。 随后,洛思微又有了新的发现…… 她用鼠标点开了屏幕上的一个群聊,指给倪湘看:“这里,虞晚樱加入过一个群。” 13、虞美人13 虞晚樱喜欢和人聊天,她加入的群不少,就算是粉丝群都有好几个,但是洛思微指出的这个群非常特殊。 群的群名叫做虞美人的秘密花园,整个群里一共五十多人,表面看起来并无异常,可是查峻熙的大号也在这个群里。 群里看起来都是一些平时互动较多的核心粉丝,有男生也有女生,头像风格也各不相同。群里的对话非常活跃,基本上每天都会有人说话,互相道早晚安。他们还会交流一些信息。每次虞晚樱发了视频他们就会反应热烈,会帮虞晚樱做一些点赞,投币之类的任务,还会在视频下留评。 这个群的创建时间在一年以上。虞晚樱作为一位up主,没有什么架子,她经常会到群里,和那些粉丝主动聊天。每到节日大家也会互相祝福问候,日积月累之后,她甚至和其中的几人处成了好友。 洛思微翻查着聊天记录,那些记录很多,大部分是口水话,没有什么关键信息,她盯着屏幕一点一点翻找。 查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洛思微查到眼睛酸涩,终于发现了一段对话。 “这个叫小烛的人说,‘美人姐姐,我下个月要到东澜,到时候我陪你过生日。’”洛思微把这句话念了出来,“这个小烛,她可能就是那个虞晚樱去见面的网友。” 小烛顶着卡通的头像,看起来就像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虞晚樱和小烛互加了好友,洛思微查了一下小烛和虞晚樱的对话记录,两个人熟悉起来是因为小烛表示自己是学习政法的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她的父母都是律师,可以帮群里的群友们进行法律咨询,解决纠纷,后来虞晚樱就主动加了她,把自己被骚扰的事情告诉了她,寻求帮助。 小烛对她进行了回复,洛思微搜了一下,发现那些回复中有很多都是从网络上的相关案例里粘帖出来的。可她进行了口语化的加工,再加上“我爸爸说”,“我妈妈建议”,看起来像是对好友的真诚帮助。 看起来虞晚樱对这位好友深信不疑,还觉得小烛对她帮助很多。 虞晚樱不断被骚扰,开始的时候她会把这些事告诉一些好友,可是好友毕竟还有自己的生活,虞晚樱很敏感,当朋友很忙,或者是对那些事情表示爱莫能助时,她就会停止说这些,不再输出负能量。 可是虞晚樱不说,不代表那些事不发生了,她急需一个能够倾听她,帮助她的人。小烛正好充当了这个角色。 小烛永远在线,永远温柔,一边安慰她,一边说着鼓励的话,一边给她提供法律咨询。她从来不会嫌弃她,不会搪塞她。她会记得虞晚樱随意的小抱怨,记得她的小爱好。 如果有一段时间虞晚樱没有主动向小烛倾诉,小烛还会问她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虞晚樱和小烛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小烛给虞晚樱看过自己的家,看过自己的照片,虞晚樱甚至还和她互相快递过礼物。 她觉得自己对小烛非常了解,顾虑逐渐抵消。 她们曾经彻夜聊天,洛思微觉得,虞晚樱甚至对她有了精神依赖。 所以,当虞晚樱听到小烛要来东澜找她,她就表示要去车站接她。 随后两个人就开始聊起东澜的各种景点,美食,隔了几行,小烛说:“对了,我拿的东西可能会有点多。你们还有东澜的吗?我们可以一起聚一聚。” 这时候,查峻熙的大号跳了出来:“我也是东澜的,我可以和学姐一起去接你。” 虞晚樱道:“好啊,我们回头见。” 看到这里,洛思微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她的心思流转,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要去接的那个网友,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说着话,洛思微点开了小烛的账号查看注册邮箱,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三个字母——myd。 倪湘听了她的话,点开了群里的其他成员。 myd,myd,myd…… makeyoudie…… 倪湘看着屏幕上的结果,惊讶到嘴巴都无法合拢:“这个群里的所有人,都是查峻熙的小号?!” 洛思微嗯了一声,她的目光紧锁着屏幕上的信息:“这其实是一个双人群,群里除了虞晚樱,其他的都是查峻熙。” 群是查峻熙创建的,负责审核的也是他,搜到群的常人都会被他拒之门外,群里看起来不时有新成员涌入,可其实那些人都是他的小号。 他不断地切换小号,互相聊天。 他一边恐吓着女孩,一边虚构出了一个好友,陪伴在她的身边。 查峻熙披着一层网络的画皮,疯狂地侵入了女孩的人生。他像是为她编织了一个蚕茧,把她包裹其中。 也许悲剧从虞晚樱进入这个群的一瞬间就注定了,这是一个针对于她长久运行的圈套。这个群存在已经一年多,足够让虞晚樱放松大意。而那天的对话,就是查峻熙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骗取虞晚樱的信任。 倪湘坐在电脑前觉得自己的手指冰冷。虞晚樱根本没有想到,她身边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大厦崩塌,显出真相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将至。 “当一个变态疯狂地迷恋一个女人,他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洛思微的目光轻轻闪动,“查峻熙给我们提供了这个答案的下限。” 这件事看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在互联网发达的今日,只要用心,花费时间,就有可能做到。 更可怕的是,谁会对一个已经加入了许久,一直在聊天的群随时保持警惕? 倪湘也加过各种的群,和陌生网友聊过天,她反思着,每天在网络上聊天的网友,真的是她以为的那个她吗?她加入的群,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清晨的办公室里安静无声,倪湘花了一些时间才消化了这些事。她觉得自己的心里酸酸的。 洛思微却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冷静地叮嘱倪湘道:“你把这些信息都记录下来,我们还要继续寻找更多的实证。” 清晨的刑侦楼里,两名女警全力以赴着,她们一点一点汇总着线索,把所有的疑点记录下来。 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入,天边逐渐晴朗,太阳缓缓升起。 洛思微看着整理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资料。 杂乱的线条正在被一个一个进行连接,逐渐形成一张网。 现在只剩下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查峻熙会住在哪里? 这个男孩能够和她的女神随时说话了,那么下一步呢? 他当然要时时刻刻看到她,然后,得到她…… 他会选择住一个离虞晚樱较近的地方,又不能近到被她察觉。 查峻熙不是个善于逃跑的人,他没有家,没有亲朋好友,他对人情冷漠,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他的生活经验不足,自己不会做饭,只会点外卖。他喜欢呆在熟悉的环境里,离不开各种电子品和网络。逃走对他来说可能更加危险,并且不可控。 他可能会拔出平时联络的手机卡,隐藏自己,随时用网络关注外界的变化…… 想到这里,洛思微的目光落向了大学城附近的地图,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虞晚樱租住的小区,然后把它作为圆心在周围画了一个圈:“查峻熙可能还在这里。” . 清晨,早上的三分局逐渐热闹了起来。 刑警们走入了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的会议上,洛思微宣布了自己和倪湘今早所有的调查结果。 她首先说了查峻熙的诸多小号以及欺骗虞晚樱的行为,同队的警员们听到那些真相都觉得不可思议。 随后洛思微道:“我顺着思路查了下去,查峻熙的租住地应该在虞晚樱租住的房子附近,随后我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倪湘配合她在投影上放映出一条监控视频,视频的拍摄地点是那个小区附近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 “就在虞晚樱遇害的那天晚上,晚上九点三十八分,有人在附近的超市用现金买了一条女士内衣。这件衣服和尸体身上穿的款式一模一样。” “尽管他当时带了帽子和口罩,超市的收银处监控还是拍下了这一幕。根据体貌特征来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查峻熙。” “其他的还有一些发现。”洛思微在幻灯上打开了两幅截图,“其中一张照片是查峻熙自己微信朋友圈发的。另外一张,是查峻熙伪装的那个名为小烛的账号发的。” 两个照片虽然不太一样,但是明显拍摄在同一个位置。 沈清兴奋道:“这就做实了,这两个账号确实都属于查峻熙!” “不,不光如此。”洛思微说着,放大了其中的一个细节,这是俯视的角度,在两张照片的角落,都拍到了摄影者的脚。 副队长老韩发现了端倪,惊呼出声:“绳结!” 照片上的绳结打法和虞晚樱遇害后左肩上绳带的打法完全一致,这是查峻熙参与了凶案的直接证据。 “最后一点,就是账号的使用时间。”洛思微指着那些他们翻找出来的小号,“这些小号为了伪装活跃度,过去基本上是每天会发布一到三条微博。” 沈清会意,摸着下颌:“可是自从虞晚樱遇害以后,所有的账号,再也没有进行过一条发言……” 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细节。 洛思微点头继续道:“就连那个群里,都不再有人道早安晚安,所有人就像是集体禁言了一般。因为只有真正的凶手,才知道虞晚樱那时候已经遇害了。” 猎物都已经死亡了,野兽自然不用再演戏潜伏下去了 “还有……”洛思微指向了查峻熙的微博,“他的大号是发布最为频繁的,基本白天的时候,每隔三四个小时都会发布一条信息,可是在虞晚樱遇害的那一天下午,他有六个小时的空白,没有更新网络消息。” 而这六个小时,应该就是他杀害虞晚樱那段时间。 洛思微补充道:“可能是他觉察了叶如昔被警方调查,担心会查到他的身上,查峻熙于前日请假,在他请假之后,也暂停了一切社交网络上的信息更新。” 越来越多的线索汇聚,指向了查峻熙。有了这些证据,警方足以锁定嫌疑人。 沈清问:“那么现在,我们要怎么找到查峻熙?” “反向调查。”洛思微的眉梢微挑,“查峻熙在上网的同时也发布了不少的相关信息,我们可以用他跟踪骚扰虞晚樱的方式,从那些信息里找到他所在的地方!” 这就是,用变态使用的方法打败变态。 14、虞美人14 三分局,临近中午的会议室,洛思微和下属的警员们还在根据线索进行推理。 “目前警方已经查询了查峻熙的身份信息,最近没有任何的购票记录,根据他的性格推断,他很大几率还会潜藏在本市。” “查峻熙账号发布的这张照片可以给我们一些线索,照片是他站在树下拍摄的,从拍摄的角度可以看到一些院子里的景物,照片之中太阳照射物体投射下来的阴影,旁边的建筑物,可以推断出照片拍摄的方位,地点和时间。” “再根据另外一张照片,可以从窗户看到一些窗外的景象,从高度和拍摄角度判断,他可能是住在7-10层这个范围内。” “还有,我认为查峻熙租住的房子需要满足一点,那就是他所住的房间能够透过窗户看到虞晚樱的住处。” …… “综合以上信息,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查峻熙的居住地点是与虞晚樱所住小区相邻的一个小区,金岭小区。具体位置是第一排楼的中高层。” 洛思微使用的方法正是一些跟踪狂跟踪对象时使用的照片定位法。 那些跟踪狂往往凭借一些照片,图片,蛛丝马迹就可以推断出发博人所处的位置,结合蹲点跟踪,就可以尾随在受害人身后。 现在她把这种方法用于警方的推理,让那些网络信息带着他们找到嫌疑人的所在。 洛思微在小区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标示出了大概的范围。 她的推理让警方的行动不会像是大海捞针。 “现在我们已经和物业打过招呼,对小区这几栋楼的出入口进行了监控。随后我们会对楼内住户和附近的中介进行探访,确定查峻熙的具体位置。”洛思微说着合拢了面前的卷宗,“我已经向领导申请了逮捕令,一旦发现查峻熙马上进行抓捕。” . 下午,金岭小区附近。 警员们穿了便衣,暗中开始监控范围内的楼栋,他们在小区的内外进行查访。 洛思微通知了负责小区的居委,随后她带着倪湘去找金岭小区门口的中介。 东澜的中介行业极其发达,特别是几家大的连锁公司,几乎垄断了附近的房源。现在只要想租房,就绕不过他们。 当她们问到第三家时,一位男中介仔细辨认了一下查峻熙的照片认了出来:“这个人我见过!” 倪湘有些激动:“你确认就是他吗?” “确认。”中介点了点头,“他应该就是从我们这里租的房子,当初这个年轻人特别挑剔,一连看了十几家房源,每到一处房子他都要去阳台看看,最后才选了一户下定。” 随后他走到电脑前,调取出了租房的资料,在客户名之中检索出了查峻熙的名字:“就是他,租住的房子是7号楼,801室!” 这个房间正符合洛思微的推理,那里是观察虞晚樱房间的最佳位置。 中介又翻找了一会道:“我这里还有房东留下的备用钥匙。” 终于确认了查峻熙的住所,洛思微带着一队人上楼。 为首的警员插入钥匙,门被打开了,韩兆明带着几名男队员率先破门而入。 屋子是两室一厅,拉着厚重的窗帘,屋子里的光线极其暗淡,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食物腐坏的淡淡的臭味。 警员们首先打开了所有的房门:“没人!” “安全!” “也不在这里。” 洛思微跟着警员们进入,确认房间里空无一人,查峻熙并不在里面。 韩兆明收起了枪看向洛思微:“难道是逃了?” 洛思微道:“让其余警员进行上下搜查。” 很快,有警员传来了消息:“七号楼的顶楼查看过了,没有人。” “楼下也没有可疑人员。” “先搜查吧。”洛思微看了看客厅阳台的方向,在阳台附近立了一个方便偷窥的望远镜。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虞晚樱的房间。 “这边有发现!”听到了警员的声音,洛思微走进了次卧房间。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因为过了几天,已经有些腥臭,空中飞舞着苍蝇。 角落里和地面上都是玫瑰花束,墙上缠绕着各种的彩带,气球,在周围有一圈的红色蜡烛。这里像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求婚现场,可是一切已经定格了七天前。 房间的角落里非常凌乱,礼品盒被撕裂,一些礼物被砸碎在地,玫瑰花早就已经凋零干枯,红色蜡烛燃尽,地面上有凌乱的挣扎痕迹,还有一些少量的血迹。 倪湘蹲下身道:“同色的蜡油。” 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虞晚樱尸体裙子上的蜡油就是在这里留下的。 杀害虞晚樱以后,查峻熙还和她相处了两天,随后用大号旅行箱将她抛尸。他并没有进行过打扫,现场就被保留了下来。 随后,洛思微来到了一旁的主卧,卧室的角落里堆满了外面和垃圾,正对着床铺的那面白墙上贴满了图片,那些都是虞晚樱的照片。 照片大约有几百张,有很多高清的经过了放大,微笑的,走路的,睡觉的,唱歌的,还有背影…… 女孩的青春是如此的张扬美好,笑颜如花。 卧室的一角放着一张书桌,桌子上有好几台手机,台式电脑,在一旁还有两台笔记本电脑。 沈清很快确认:“洛队,我们找到了虞晚樱的手机和电脑!” 随后他打开了其中一部分的手机,每一个的锁屏背景都是虞晚樱,这些就是查峻熙平时用来刷小号的工具。 桌子上除了台式机还有笔记本和平板电脑。 洛思微迅速判断,查峻熙如果不是逃得匆忙根本不可能不带走自己的这些“宝贝”。 想到这里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下台式机的主机:“主机还是热的,他刚走不久……” 然后洛思微忽然抬头,她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在头顶的一处书架处,有一个看起来稀疏平常的高达模型,可模型的一只眼睛却和另一只有着微妙的不同。 “有监控摄像头……”洛思微说着拔出了监控背后的连接线。查峻熙有反侦查的意识,从警方进入楼道开始行动起,他就躲了出去。 洛思微安排道:“所有警员,加强在小区附近的搜查力度。防止他侵入其他民宅,给他人造成危险。” 警力很快分散开来,洛思微和几名物证人员留在楼上搜索。 洛思微走到阳台上,拉开了窗帘,随后她发现,靠向东侧的窗边留下了一条缝隙,并没有全部锁死。 洛思微打开窗户,她的目光随着楼宇往上望去,高楼上的玻璃折射出了光影,阳光有些刺目。 随后洛思微有了发现,七八两栋楼是并排相连的,八号楼稍微矮一些。 隔壁的阳台没有封上,从这边可以翻过去。 体重较轻的人能够顺着隔壁的阳台爬到一旁的空调位,再跳到八号楼的天台上。 这样攀爬过去要冒很大的风险,危险极高,稍不留意就可能会坠落死亡,所以洛思微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条逃跑路径。 可是那年轻人早就已经是个毫无底线的疯子了,说不定现在他就躲在八号楼的顶楼上。 洛思微想到这里急忙转身,快速下楼上楼,她一路跑到了八号楼的顶楼,喘息着伸手一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 屋顶上的风明显要比楼下大了很多,如今已经是下午,天空湛蓝,淡淡的云层遍布天空。 在天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背着光,整个人被笼在一团阴影里。 那是个年轻消瘦的男人,佝偻着腰,他的目光望着不远的楼下,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一跃而下,听到了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向了身后。 男人正是警方正在寻找的嫌疑人查峻熙,他的手中拿着他的最后一个手机。 警察上楼时,查峻熙就躲到了这里,刚才他已经从监控中看到了警方在搜查他的居所。他的双腿在颤抖,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洛思微在警用对讲机的频道之中道:“找到了,嫌犯在八号楼的顶楼上。” “明白!” “我们尽快赶到。” “查峻熙!”洛思微摸着身后的配枪,犹豫了一下没有拔枪出来,她决定先稳住眼前的男人,“警察,别动!” 查峻熙似乎还没有下决定是不是要跳下去,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冲着前方的空气划着:“别过来,你别过来!如果你过来,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跳下去!” 说着话,查峻熙的脚步踉跄,低头看了看,他身后的不远处就是顶楼的边缘。 “你冷静点。”洛思微道,“你知道从这里摔下去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你可能一时死不了,将会生不如死……” 查峻熙的一双眼睛是红的,头发凌乱,脸上也都是胡茬,他一边倒退,一边喃喃自语着:“虞晚樱死了!你们是来捉我的,我会被判刑的……” 提到那个名字,查峻熙的脸狰狞起来:“不,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我明明……明明对她那么好,我花了那么多心思陪她,我本来给她准备了生日惊喜,想要给她过生日……” 查峻熙的眼角就流出了眼泪,他伸手胡乱擦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更喜欢她了。我为了她可以做一切事。我可以背诵她的每一篇微博,我认识她的每一个好朋友,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我知道她的每一个习惯,我陪着她聊到深夜。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愿意我和在一起……” 洛思微看着他面色发冷,这个变态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这些事都是他的一厢情愿,都是对虞晚樱隐私的侵犯,对她造成了伤害。 倒霉的人从来就不是他,而是遇到了他的虞晚樱。 眼看着查峻熙的情绪激动,快要走到顶楼的边缘,洛思微健步上前,伸手去夺查峻熙手里的刀…… 第15章 虞美人15 顶楼的风吹乱了洛思微的发丝,她的面色无惧,动作迅速。 查峻熙看到她冲了过来,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向她砍了过去,寒光闪过,尖刀直刺洛思微的胸口。 洛思微矮身避过了一击,她的手肘从下方击中了查峻熙的侧胸,男人被逼得后退了半步。 查峻熙还想要再刺,洛思微往旁边一躲,随后一个回身旋踢,这一脚正中了查峻熙的肋下,他手中的刀落空砍在了平台上的护栏处,发出当的一响。 查峻熙被震得手臂发麻,洛思微却反应迅速,她抓住机会伸出手去,用擒拿术扣住了查峻熙的手腕,随后用力一扭。 查峻熙的腕部一痛,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洛思微不等他再做动作,提起膝盖猛然顶向查峻熙的腹部,查峻熙疼得闷哼了一声。 不等他弯腰捡起凶器,洛思微往侧一步,把刀子踢出去几米。随后她用力扣住了查峻熙的手臂。查峻熙想要挣开洛思微的桎梏,洛思微却紧紧抓住了他,两个人一时扭打在一起。 在这个瞬间,查峻熙的脸色一变,他的表情变得凶狠,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狠绝。 虞晚樱已经死了,他又被警察找到,他想要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想到这里,查峻熙的心一横,拉着洛思微就想要一起往楼下跳去,他的力量占了优势,一只腿跨上了高台…… 洛思微觉得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拉扯着,传来了一种失控感。 那个瞬间,洛思微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年她就是坠楼而死…… “洛队!”身后的沈清最先赶到,他刚打开天台的门就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发出了一声惊呼。可是他们距离十几米远,根本来不及拉住那两人……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洛思微却忽然抬起了头,她看起来纤细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洛思微借着查峻熙拉住她的动作,顺势用尽全力踹向了查峻熙的小腿,查峻熙觉得腿部传来了剧痛,发出一声惨叫,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趁着对方受伤之际,洛思微的身体往后一坠。她没有被查峻熙拉走,反而用力把他从高台又上拽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纠缠之中,洛思微的右臂磕在了一旁的护栏处,她只觉得手臂一痛,没顾得上查看伤口,又是一脚踹在了查峻熙的身上,查峻熙倒了下去,洛思微就翻身而上,把他整个人扑倒,让他动弹不得。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这一幕足够惊险。 不等查峻熙再起身反击,沈清和另外一名男警员已经到了,他们合力把他牢牢压住,掏出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 倪湘也跑上前拉起了洛思微:“洛队,你刚才没事吧?” 洛思微甩了一下手臂,虽然有点疼,但是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两名男警把查峻熙拉了起来,洛思微跟着下楼,目视着他被押送上了警车。 在发现虞晚樱尸体的四日以后,罪魁祸首终于被警方缉拿归案。 . 东澜市第三分局审讯室里,查峻熙的双手被铐在审问椅上,顶面灯光的照射下来,他的脸色枯白。 审讯到了下午,查峻熙终于低头陈述了自己的罪行:“是……是我杀了她。” 查峻熙在两年前的一天,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虞晚樱,他觉得那是一见钟情,当时他觉得,那个女孩在发光。 就是那一眼,他被她深深吸引,目光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他很快打听到了虞晚樱是谁,他不敢直接接近她,就偷偷跟跟踪她,他会在宿舍楼下偷偷看她宿舍房间的窗户,他会跟着去虞晚樱常去的餐厅,他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虞晚樱开始在网络上发布视频以后,他就越发觉得,虞晚樱的一切完全符合他心中的幻想。 他开始越来越疯狂,寻找和购买一切关于虞晚樱的信息,叶如昔贩卖虞晚樱的私密照片,他就成了她的长期主顾。 同时查峻熙注册了好多的小号,去接近虞晚樱。 “她一定是喜欢我的!” “之前……我在校园里遇到她,那时候她在看着我笑!还故意往我的方向看!” “你看她之前发的微博,‘感谢生命中默默为我付出的人’。这难道不是在暗示我吗?” “有一次我在她的微博下留言了想听一首歌,她第二天就翻唱发了出来,这还不是对我有意思?” “我没有故意瞒着她……我只是在哄她开心。” 审问从中午问到了下午,刑警也换了几轮。 查峻熙一时痛哭流涕,一时又歇斯底里。他一直避重就轻,甚至还会说自己和虞晚樱是情侣,虞晚樱的死亡是意外。 洛思微在观察室里听他说着这一切,到最后还是亲自出马审问了他。 “那不是意外。”洛思微一项一项给查峻熙出示证据。 “那些事情是你想象出来的,警方在虞晚樱的手机以及电脑里并未发现她与你超过普通朋友的接触。” “法医在虞晚樱的身体里发现了麻醉剂的成分,此外她的身体上有反抗伤,这说明你违背了她的意愿……” “小烛这个账号,让她产生了误会。” “你先用小烛的账号表示要到东澜找她玩,陪她过生日……你再用的大号说,可以一起去接她。” “你以此作为理由把虞晚樱骗了出来,又在去火车站的路上,给了她一瓶加了料的饮料。你早就知道,那是虞晚樱最喜欢的口味。” “她当时没有设防,打开了瓶盖,你看着虞晚樱喝了迷药下去,然后待她昏迷,借口自己的女朋友不舒服,想要回家,给司机报了回程的地址。司机绕了一圈路,甚至没有起任何的疑心。” “你把虞晚樱带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虞晚樱住所小区的对面,然后你把她唤醒,虞晚樱叫着救命,想要离开那里,你就用丝带紧紧勒住了她的脖颈……” “查峻熙,你在说谎,这些不是意外,你是蓄谋已久。” 洛思微不急不躁,逻辑清晰,她没有被查峻熙的表演带着走,而是逐一击碎了他的谎言。 这是一场畸形的痴恋,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听着洛思微说的话,查峻熙似乎又回到了案发的现场,他的双手牢牢掐在女孩的脖颈上,感受着女孩瞪大了双眼,无法呼吸,女孩在他的身下挣扎,用手抓挠着他的手臂。 那是漫长的五分钟,他喘着粗气,心跳飞速,双手用力,直勾勾地看着身下的女人,直至虞晚樱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的心情无比愉悦。 可他不能把这些表达出来,查峻熙摆出了伤心的表情:“我当时……只是想和她表白,我是爱她的,我那么爱她,怎么舍得伤害她呢……” 查峻熙又开始痛哭流涕,倾述着自己对虞晚樱的爱意。随后他哭着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爸妈。” 洛思微看出,查峻熙的忏悔和泪水,都是假的。 他一步一步把虞晚樱诱入陷阱,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杀了人,没有选择报警,而是选择毁尸灭迹。 在那几天里,他怕事情败落,白天依然去上课,装作若无其事地更新自己的微博微信,他处理后续的时候冷静极了,选择在冷僻的地方抛尸,随时关注案情的进展,还在房间和走廊里安了监控。 洛思微对他的痛哭流涕不为所动,她继续核对着细节:“当晚,你去购买了一件女性内衣。” “我不能让她脏着离开……我给她洗了澡,去超市买了一条白色的内衣,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 “我一直在催眠我自己,在骗我自己,我告诉自己,虞晚樱还没有死,她同意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了。” 查峻熙的嘴唇颤抖着,又说出了一些让人恶心的细节。晚上,他用梳子一点一点梳着虞晚樱的头发,让尸体躺在他的身边,陪他入眠。 虞晚樱衣服裙子的带子松开了,他仔细地绑好…… 第二天一早,他用虞晚樱的钥匙打开了她家的门,拿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晚上他睡不着时,就喋喋不休地和虞晚樱的尸体诉说着自己对她的疯狂爱意。 他们就这么一起过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尸体发出了味道,再也难以掩藏。 他留下了虞晚樱的手机和电脑作为纪念,恋恋不舍地把虞晚樱放在了箱子里,趁着夜色把旅行箱丢在了不远处的沟渠旁。他还特意挑选了一块相对干净平坦的地方。那里非常偏僻,他觉得不会有人发现,等过一段考试周结束他再想办法把尸体运到更加隐蔽的地方去。 供述完了全部的犯罪过程,查峻熙坐在那里双肩垂落,面容颓废。 “你们抓到我了也好,这几天来,除了上课,我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仿佛是身处地狱。后来你们查到了叶如昔,我害怕了,就请了假,学都不敢去上。” “过去我都是在围着虞晚樱转,她死了以后,我忽然没有目标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好像我曾经是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我忽然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自己活着的动力……” “我真的以为,她对我也有好感,这是个意外,我并没有想要杀她。”查峻熙掩面痛哭着,“我恨不得现在就去陪她。” 洛思微看着他,查峻熙在警察的面前装疯卖傻,想要装自己精神有问题,想要把虞晚樱的死说成是意外,甚至想要博取同情。 洛思微审问过太多的犯人,她能够清晰地判断,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话。 就在今天早晨,这个人还想要带着她一起跳楼。 查峻熙并不是伤心欲绝,而是因为穷途末路。 查峻熙现在还活着,虞晚樱却死了,他所谓的爱都是对虞晚樱的亵渎。 如果警方没有调查出查峻熙是凶手,他会很快从这场凶杀之中走出来。他会忘记虞晚樱,选择新的目标,新的猎物,再去盯上另外一个女孩…… 想到这里,她决定再撕去查峻熙最后的伪装,也是他身上的最后一层画皮。 洛思微倾身向前,低声问查峻熙:“你知道警方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查峻熙停止了抹眼泪的行为,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警,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悲伤。 洛思微问他:“yd是什么意思?” 女警的目光幽深,似乎早就看透了他内心深藏着的变态、欲望与肮脏。 从始至终,查峻熙都是在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自从进入了那个房间,他就没有给虞晚樱留下活路,没有虞晚樱,也会有其他的受害人。 查峻熙慌乱道:“没什么别的意思,那就是……” 洛思微打断了他,轻声念出那句英文:“keyoudie.” 一瞬间,查峻熙仿佛被点中了死穴,他微微愣了片刻。 随后他卸去了全部的伪装,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个“为爱痴狂”的“宅男”学生,他的皮囊被撕碎,魔鬼显出了真容。 查峻熙的瞳孔上移,阴冷地上翻,露出了眼白,他从下往上俯视着洛思微,从嘴角开始蔓延出了笑意,露出了尖利的虎牙,随后他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在安静的审问室里,他的笑声听起来慎人。 笑了几声以后,他凑到在洛思微的耳边道:“警官,你很懂我啊,可惜我们没有早点见面,否则我说不定也会对你有兴趣的。” 洛思微起身冷冷道:“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 查峻熙的口供录完,拘捕证也批了下来,他将会被依法进行刑事拘留,被关押到东澜的第一拘留所。 下午下班前,洛思微亲自带着沈清把他押送了过去。 东澜的拘留所有三座,第一拘留所位于整个城市的西南,这里有些偏远,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专门拘留刑事犯罪的重刑犯。 拘留所的门口写了左右两列大字:“规范执法,文明管理。”显得庄严肃穆。 里面有众多穿着警服的狱警,戒备森严。 洛思微在门口办理好了手续,穿过了层层的铁栏。 狱警正式接收犯人,有固定的流程。 按照规矩,除了要对犯人进行搜身排除违禁品,还需要给犯人进行体检。整个体检过程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常规的检查都要做,最后还要由送拘人和体检医生进行签字交接。 很多犯人被押运过来时,身上是带着伤的,需要医生进行伤情鉴定。这也是为了避免在拘留所里出现问题,责任不明。 洛思微忙完了手续,从拘留所的值班室里走出来一位医生,那是位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身材很高,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洛思微经常过来交接过犯人,和这名狱医打过两次交道,也在签名表上看到过他的名字,这位医生姓林,叫林霜亭,是这边的狱医负责。 洛思微看着沈清把查峻熙领进去,交给林霜亭做体检。半个小时以后,查峻熙换好了衣服,仍是带着手铐,拿了一份建档的文件出来。除了身上有两处擦伤,没有其他的问题。 紧绷了几天,洛思微终于处理完了案子,她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工作只需要倪湘和沈清把报告写完就可以了。 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们又是出的外勤,不用再回分局。 洛思微转过身刚想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了她:“洛队,你的手没事吧?” 洛思微愣了一下,回身看到是那位林狱医叫她,她有些疑惑,林霜亭指了指她的手臂。 洛思微这才抬起自己的右臂看了看外侧。 下午抓捕的时候,她觉得手臂没有伤到骨头就没在意,现在看还是蹭破了皮,有血迹从衣服里渗了出来。那血早就已经干了,在手臂外侧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块暗红。 沈清紧张了起来:“洛队我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我都没觉得疼,回家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洛思微摆摆手,“再晚点伤口都长上了。” 这会算着医院都快要下班了,洛思微又不想看急诊,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沈清坚持:“至少要把伤口消毒一下。” 那位林狱医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个争论着,他忽然开口来了一句:“洛队,你跟我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沈清转头,目光中有些质疑:“你……可以么?”在他的印象里,狱医似乎就负责入狱体检的,还有给病人开具常规的药物。 林狱医轻笑了一声:“别拿狱医不当医生。” 沈清这才反应过来,平时犯人们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生病发烧什么的,应该都是这位狱医处理的。 两个人跟着林霜亭穿过了看守所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一间狱医的工作室。 林霜亭把洛思微让了进去,沈清正想跟进去,林霜亭伸手一拦:“闲人免进。” 沈清这才反应过来,这狱医是报刚才的仇呢。这时候医生为大,他退后了两步,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林霜亭关了门,等在了门外。 . 林霜亭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他一转头看到洛思微坐在椅子上,动作有些局促。 洛思微问他:“可以把那扇门打开吗?”她很久没有和年轻的男人单独共处一室,这会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害怕。 林霜亭犹豫了一瞬,又把里面的门打开了,只留了外面的铁栏,这里是拘留所,就连狱医室都是双层门。 房门开了,洛思微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顺畅了很多。 她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打量着这间狱医室。这里有点像是普通医院的急诊室,一侧有桌子和椅子,另外一边有个拉帘,里面有张床。狱医室里干净整洁,书本从高到低排列整齐。 林霜亭去一旁的水池洗了手换了手套过来。拉着洛思微的手臂查看。 洛思微解开袖口的扣子,露出了白皙的手臂,她的手腕偏细,看不出迎敌时候的力量感。 伤口是上午留下来的,是一大片擦伤,过了这么长时间,衣服早就和血痂黏在了一起。 “伤口不浅。”林霜亭道,“我先给你消毒,把衣服撕下来,可能会有点疼。” 洛思微客客气气地说:“没事,辛苦林医生。” 林狱医就低下头来,用碘酒擦着血迹,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和伤口分离开。 安静了片刻,洛思微问:“林狱医,你的编制是拘留所这边的吗?” 林霜亭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的编制是三院的,自愿分配过来。” 洛思微有点诧异,很多医生不愿意沾拘留所的边,这边的犯人难缠,责任更大,而且当医生明显是要比当个狱医看起来有前途,起码说起来好听很多。 林霜亭头都没抬,解释了一句:“这里比较清闲。”随后他主动问洛思微,“你们做警察经常受伤吗?” 洛思微道:“有时候会抓捕犯人,难以避免。”很多时候,那些男队员和老韩都会冲在前面,不过她并不喜欢被特殊照顾的感觉。 林霜亭又道:“我听他们说,那犯人是个杀人犯。抓捕的时候想要跳楼,你的伤是那时候留下的。” 洛思微嗯了一声:“是拘捕的时候受伤的。” “还不如让他自己跳下去,反正他是杀人犯,要判死刑的。跳下去不是一了百了?”林霜亭说着话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是那种有点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温柔,聊的话题却很冷漠。 洛思微眨眼道:“不一样,如果他当时跳楼死了,他是畏罪自杀,警方抓住他,将来他死,是受到了审判。” 林霜亭似是有些不理解:“反正都是要死,结果一样,早死晚死不是一样?” 这也是现在很多人想法,洛思微耐心和他解释:“差别很大,死亡的原因不一样,法律上的意义不一样,对世人的警醒,对被害人亲人的意义,都不一样……” “可是万一他把你带下去怎么办?在这里,我见过很多犯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死不足惜。”林霜亭抬起头来看她,轻轻摇了摇头,对她道,“不值得。” 洛思微低头道:“我是个警察,抓捕之中出一些状况是正常的,这就是刑警的工作,把每个犯人绳之于法,是我们该做的事。” 她说得义正言辞,甚至觉得这种价值观有些传统和保守,但是总是有人需要做这样的工作,做这样的抉择。 显然,她和这位林医生的价值观是不同的。 林霜亭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手指轻轻用力,伤口和衣服撕开了。 伤口有点深,林霜亭给她消毒包扎了一下。整个过程洛思微都没有啃声,说一点不疼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疼痛还在她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虽说没叫疼,她的额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坚持了一天的头发终于散了,洛思微就索性用左手拉了一下发绳,让头发披了下来。 她的头发又黑又直,长度已经过了肩胛骨。 林霜亭很快上好了药帮她包扎着伤口。 从小到大,洛思微都不喜欢别人碰她,她碰别人可以,但是别人碰她,她就会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甚至超过了伤口的疼。 于是林霜亭给她包扎时,洛思微就在一旁拼命地催眠自己,她这催眠有点成效,加上这几天她都没睡好,到最后她人都有点困了。 “好了。”林霜亭给她处理完伤口,低头摘下了自己的口罩。洛思微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摘掉口罩的样子,眼前的男人五官端正,看起来有些英俊。 洛思微认真道谢道:“林医生,谢谢你。” 林霜亭却道:“不用谢,我只是闲得无聊,想要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洛思微听他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洛队,我可以加下你的微信吗?”林霜亭加了一句,“这是对病人的售后,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联系我。” 洛思微拿出了手机和他加上。 包扎完伤口,林霜亭打开了铁门,沈清还等在楼道里。 两个人一起出去,沈清拿了车钥匙:“洛队,回去还是我来开吧。” 洛思微嗯了一声。 两个人上了车,沈清看她头发散开了,人也有些没精神,小声试探着问:“洛队,那个林狱医怪怪的,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 洛思微平时把沈清当同事,当下属,甚至可以说是当弟弟,整个队伍里,她和沈清还有倪湘年龄接近,关系最好。现在下了班,沈清关心她,就有话直说了。 洛思微一向很敏感,那位林狱医看人的时候,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那是一种礼貌的疏离感。洛思微和林霜亭加了微信,但是她并不会自恋地误以为林霜亭是喜欢她。 想到这里,洛思微倦得厉害,又懒得和沈清解释,她侧头看向窗外:“你仔细开车。” . 沈清一路把洛思微送到了家门口。 家里和她离开时一样,洛思微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自己的花,那些花前几天花枝招展,可是时间一到,再为艳丽的花朵也会枯萎。 洛思微把花修剪好。 忙完了这些,洛思微打开了手机,警方的通告终于发了出来,蓝底白字的一则简报把整个案情简述了一遍。 这一次,警方破案还算是速度。少女的死亡引起了人们的热议与哀悼。 随后其他的声音冒了出来,过了一会,倪湘在群里说:“现在的媒体太过分了,这都是写了些什么啊……” 她说着丢出了几条链接,那些都是自媒体刚刚发布的案情报道:凶杀,女大学生,网红,这些词语很快引起了普通人的关注。一时之间,这起虞美人案在网络上很快发酵,变得人尽皆知。 洛思微发现,那些报道表面上用一幅公允的态度在评价这起案件,其实却是在暗中夹带私货。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报道中指出了几点:第一,受害人虞某在学校里的评价不好,和同学们关系很差,她拜金,小小年纪就要去做网红,开通了多个网络账号,不务正业。她和男生的关系暧昧不清,脚踩多支船,人品有问题。为了增加评论的可信度,还引用了一些之前叶如昔污蔑虞晚樱的话还有黑粉们的言论。 第二,嫌疑人查某父母离异,从小自食其力,品学兼优,父母除了会给他钱,什么也不管,他基本上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爱。查某乐于助人,为人老实,是个标准的宅男,和老师还有同学们的关系很好,他在计算机方面很有成就,可能会成为相关专业的栋梁之才,在这件事发生以前,他没有前科,甚至以前没有交过女朋友。 第三,根据知情人士爆料,两个人其实是一对秘密情侣,他们甚至有很多同款的情侣服,情侣衣。还会经常在一个地方打卡,那就是他们在秘密约会的证据。两个人还互加了各种微信和联系方式,经常聊到深夜。 查某为了给虞某打赏花了不少钱。当天是虞某的生日,查某还准备了大量的鲜花和蛋糕准备给女友过生日。 第四,事后查某万分悔恨,甚至还想要跳楼殉情,在现场被警方救下。 下面的评论中有人装作知情人混淆视听,说是查某发现了虞某脚踩几只船,被戴了绿帽子,查某因为爱而不得,怒而误杀了虞某。 很快就有人脑补了女海王惹怒老实人的故事。 看到这样的报道,洛思微看穿了对方的伎俩,污名化受害人,洗白凶手,给凶手做悲惨人设,恶意引导人们的联想。 那些媒体为了吸引眼球,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更加卑鄙的是,这些报道似乎是准备了很久,用了很多过去的网络言论,把事实和污蔑半真半假地掺杂在一起。 他们避重就轻,对虞晚樱面对的长期跟踪和骚扰只字未提,也没有说叶如昔等同学的抱团霸凌,反倒把一切说成是虞晚樱不自珍自爱,是拜金渣女的咎由自取。 第一次看报道的人根本就无法分辨出来,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那些吃瓜的群众可要比熟悉虞晚樱性格的粉丝们多多了,很快那些哀悼虞晚樱,帮她说话的帖子就被湮灭在了一片人们的议论声中,竟然还有不少人开始同情查峻熙,认为他用情至深,更有网络喷子开始辱骂死者。 随后洛思微搜了一下,这样的新闻竟然不是一条,而是一批,显然是有人在有意投放,不知道背后是查峻熙的父母还是什么人在故意做这件事。 洛思微看着这一切,内心无法平静,她作为负责这一案的刑警,知道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查峻熙是个杀人的变态恶魔。 这些媒体则是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引导舆论的怅鬼。 那些贸然相信网上说法,开始义愤填膺,对着虞晚樱开始口诛笔伐的就是闻着血腥味而来的蝇虫。 虞晚樱死了还被这样泼脏水,这是杀了人还不够,还要诛心。 如果说捉拿凶犯是刀光剑影,现在则是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坐视不管,她必须要管这件事。在请示领导之前,洛思微先给自己的高中同学苏夜南打了一个电话。 高中以后,苏夜南上了东澜传媒,毕业后进入了一家新闻媒体公司,说不定她那边会有些什么消息。 苏夜南一看是洛思微打过来的电话,急忙接了起来:“喂,洛洛,你是因为最近那个虞美人的案子联系我吗?” 洛思微道:“对,你也看到那些消息了?” “看到了,这是今晚最大的新闻,我这边也在赶稿子呢,洛洛你快给我点内幕消息。” 洛思微无奈:“案件还没审理,那些情况不能透露。我只能够告诉你,报道说的都不是实情。女孩子自尊自爱,从来没有和那个男人发生过什么。” 苏夜南点头把她的话记下来:“我正在写反驳的文章。” 洛思微问:“我想知道,后面是谁在买这些消息。” 她是名警察,现在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可是洛思微实在看不过去这件事,她想要弄明白背后的人是谁。 苏夜南为难了:“这可不好查,那些水军都是拿钱办事,我猜应该是家属吧,为了后面的审讯制造舆论?或者还有别的目的?” 洛思微又问:“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把这些消息压下去?或者是有力地反驳对方的说法?” 苏夜南想了想:“用一些官媒写报道?不过也不行啊,等你们官媒写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洛思微也很为难,她这边是可以申请删除不实信息,可是这样的操作很复杂,分局也没有足够的权限,需要走流程到市局。等她的流程走完,事情已经发酵开了。 还有,这个时候越是封,人们越是会好奇,越是会转发,越是会议论。甚至后面官媒发声,也会被人们说成是花了钱的故意洗白。到时候会很被动。 苏夜南道:“我虽然是在写反驳的文章,但是我一个是有点看不下去,一个是为了独辟蹊径,吸引人们的目光。照我看,现在评论一边倒的情况下胜算很小。这种时候,必须得请专业的公关公司。”她顿了一下又道,“除非……” 洛思微似乎是看到了一丝希望:“除非什么?” “除非死人开口说话。”苏夜南长叹一声,“这件事的关键就是当事人一个被抓了一个已经去世了,就给了媒体发声的空间。” 说到这里她又好心提醒:“洛洛你可千万别一激动自己上了,这个时候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你。” “我不会。”洛思微知道,这个时候透露警情她是会丢工作的。只是看到这一幕,她有些无力也有点无奈,“那我再想想办法吧,你有消息也告诉我。” 挂了手机以后,洛思微又看了看网上的信息,虞晚樱的黑粉活跃了起来,针对她的污蔑铺天盖地,这场舆论战场,对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就在她还在冥思苦想办法之际,苏夜南却忽然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死人说话了!!!!!!!!!” 后面的一排感叹号足以显现出了她的惊讶。 洛思微缓缓打出了一个“?”。 “真的,快去看!”苏夜南难掩激动,“赢定了。她真勇敢,她真的很棒!我的手都在抖,现在都想哭了。” 与此同时,警局的工作群里也有了新消息,倪湘也在群里贴出了分享:“虞美人的那个账号发视频了!” 洛思微点进了链接,网页上弹出了一个视频,虞晚樱出现在画面之中,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裙子,神情有些疲惫。 看过虞晚樱的尸体,如今看到了她的影像,洛思微一时觉得恍若隔世。 随后洛思微反应了过来,死人自然不能复活,这是虞晚樱早就录下来的一段视频,她设置了自动播放,时间一到视频就自动播放了出来。 “大家看到这则视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虞晚樱开篇所说的第一句话,就令人震惊,她继续说下去。 “是的,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从去年开始,我一直在被人跟踪骚扰。” “这些骚扰不光有网络上的,还有现实生活之中的,我收到了很多的骚扰信息,还有死亡威胁。” “我特别害怕,觉得有人躲在人群之后看着我,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整晚整晚睡不好觉,还因此得了抑郁症。” “在事情不那么严重的时候,我曾经去过一次警局,警员们安慰了我,然后他们告诉我,即使是现在警方的技术,也很难把这个人找出来。这个人目前只是言语上的骚扰,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在跟踪我,他们也很难进行强制措施。如果他们找到了他,走法律流程的话,他可能会坐在我的对面,了解到我的更多信息,和我进行和解。” “我最终走出了警局,没有立案。” “而那个人知道我曾经试图报警,警告我说,如果我再去报警他会杀了我,还会杀了我的家人……” “我查了很多的案例,最后我发现,在那人对我实际产生伤害之前,警察也做不了什么。我考取了国外的研究生,争取尽快出国,希望能够躲过那个人。可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危险就在我的身边。” “我只能尽量不单独行动,不去人少的地方,只和熟人交流,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注意自己的安全。” 洛思微安静听着,关于这种事情的解决,不光在国内,在国际上也是难题,警方的警力有限,很难做到为了一个女孩启动全面的保护。如果跟踪狂只是在言语威胁,没有发生伤害之前,不能算作刑事违法,顶多是个民事纠纷。 她没有办法责怪虞晚樱不够小心。可悲剧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还是被那个跟踪狂杀害了,梦里我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都没有能够和大家说上一句像样的道别……” “我还梦到有人在抹黑我,把我说成一个不堪的人,编造我的故事。” “醒来以后,我就录了这一段视频。我设置了视频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动发布。所以从明天起,我登陆账号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视频的发布时间。 “我会随时关注身边的情况,如果一切好转,我会删除掉这条信息,如果危险一直存在,我就会保留着它。也就是说,一旦我停止修改播出时间,在我死亡的一周以后,大家就会看到它。” 画面上的虞晚樱解释完了自己为什么会录下这则视频。 “我做视频账号有一段时间了,很高兴认识大家,虽然有很多支持我的粉丝,但是我也遇到了很多的困扰……”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网络上的戾气这么重,人与人之间也不再那么友善。让我在每次说话做事之前会想很多。我发布的照片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我说的简单的言论,会被人曲解。不管做些什么,都会有人提反对的意见。” “我感觉,我像是一枝被关在笼子里的花,我想要走出笼子看一看,可是头顶有乌鸦在盘旋,身边像是有鬣狗藏在黑暗里,它们兴高采烈,像是在等待着奔赴盛宴。” “我害怕外面的世界,那些人让我畏惧。” “不知何时,网络上开始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在这里再次重申一遍,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老师。我没有交往过任何的男友,也没有和任何异性有过亲密的关系。我做自媒体账号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有多种可能,证明自己能够自食其力。” “别人口中的我不是我,你们现在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我。” 镜头中虞晚樱是美丽的,雪白的脸庞,修长的脖颈,长长的头发,让人联想到童话里的公主,落入凡间的精灵,可是这样的一位女生却在诉说着自己的遗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最后我要留点时间,给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希望我的爸爸妈妈健康快乐,希望我的伙伴们都学业有成,幸福美满……” 虞晚樱微笑着讲述自己生命里那些温暖的瞬间,回顾了自己的人生,那是她生活里美好的一面。 如果,没有那些阴暗的真实就好了。 虞晚樱说到这里终于临近结束。 “以上就是我的遗言。说出这些我的心里好受多了,感谢大家听我唠叨这么多,我希望,大家永远也不会看到这份视频。” “另外我已经预感到,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大家看到这段视频会有什么反应了,大概会说我炒作吸引眼球,会说我无病呻吟,会说对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会说我矫情,会说我小题大作,会嘲笑我没有勇气。” 虞晚樱顿了一下,眼睛里蕴含了泪水:“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她哭着笑了,绽放开笑容:“我想,如果我死了,可能我会变得强大。因为我那时候再也不用介意别人评价我什么,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我挣脱了枷锁,我可以不再听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声音,言语再也无法伤害我,只有死人才可以无坚不摧。” 洛思微看着屏幕,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少女当初所说的话,如今一语成谶。 她死于一个变态之手。 可她又是勇敢的,在死后把这一切公诸于众。 说到这里,虞晚樱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我是喜欢这个世界的,我也希望能够收到爱的回报,希望大家都喜欢我,我不想等到我死去以后,这个世界才开始爱我。” “等我死后,你们也不用悲伤,你们可以去喜欢别人,关注更多美好的事物,开心快乐的生活。我只是大海之中的一个小小浪花,随着波浪,发出啪的一声就不见了。” “最后,再见。” 洛思微坐在电脑前,看完了这段视频,她的眼睛也随之湿润了。 视频下的留言迅速增加,有人在惋惜,有人在感慨,偶尔有一两个不同的声音,也很快被其他人反驳了。 “那些媒体上说的原来都是假的!我就知道是在造谣是在泼脏水。” “该死的是那个渣男吧,杀了人为什么还要说深情款款?就为了给他减刑?” “我也被变态骚扰过,可是除了自己注意安全,还有其他的办法吗?为什么女孩子总是弱势的一方?” “为什么我到今天才认识你……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是爱你的!” “太可怜了吧,这么美丽年轻遇害的日子是她的二十二岁生日。” 受害人的直接控诉胜过了千言万语,没有人再去相信那些媒体的鬼话。 洛思微终于知道为什么苏夜南要说“赢定了”。她说的没错。 虞晚樱真的很棒。 她虽然没有办法避免自己的悲剧,逃脱变态的魔爪,但是在她死亡以后,在这场舆论战上,她的这则视频化为了射向敌人的利箭,撕破了水军们的伪装,揭开了查峻熙的面具,彻底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她的这番话也可能会帮助到那些其他身处在危险之中的女孩。 促进人们对这种现象的关注。 胜负已定。 可这又怎么能够算是赢呢?那个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洛思微看了一会,她用自己的小号发了一条留言:“那些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希望悲剧不再发生。” 第16章 天堂鸟01 深夜,东澜城北的一处高级会所里。 隔音良好的包间内,桌子上摆了上好的酒水和各色的美食,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这两人中,坐在主位的男子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单眼皮的眼睛戴了金丝眼镜,长相和一身行头精致到有点斯文败类,一幅商业精英的装扮。 他的对面的男人是个胖子,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有着啤酒肚,那人是个平易近人的笑模样,说话带了点北方的口音,自来熟,健谈到是人是鬼都能够聊上几句。 胖子很有眼力价,只要对面的酒杯一空就会马上倒满。 酒过三巡,胖子诉说着自己的难处:“我也是朋友介绍,说你们万资最为靠谱,就想着看能不能把家里的钱往外面挪挪。我也没什么太多的心思,就想给儿子读书用用,留条后路。” 那精英男对他道:“我这一趟也是过来出差,公司的业务都是要老板办理,不过既然你是朋友介绍,那我就和领导说说,你想往外挪多少?” “蒋总你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现在在万资里的地位。”胖子搓着手,满脸笑意,“八百,你看,手续费之类……” 八百自然不是八百块,后面还省略了一个万字。 精英男微笑挥了挥手:“知道了,这点数目我还做得了主。回头加个联系方式,你等我消息。” 那胖子松了口气,两个人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精英男端着酒杯,心里却有些看不起对面的人,他们做这行不能打听客户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可他闭着眼睛就能猜到,那些钱来路不干净。 精英男名叫蒋年,是位金融专业毕业的高材生。 蒋年自诩是个聪明人,可惜时不待我,家里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毕业几年一直在银行里做柜台,做经理,眼看着那些没他优秀没他聪明的人凭借着各种关系一个个都升了职,赚得盆满钵满。蒋年气不过,经人介绍,跳槽去了一家名为万资的新公司。 蒋年带着远大的抱负和发财梦到了万资,却没想到自己遇人不淑,一脚踏空。 万资全称是万资逐利,表面上看是做投资和进出口的,其实是一家非常大的地下钱庄,干的都是非法的勾当。 万资的主要业务就是洗钱。只要是境内的资产,无论是赌资,毒资还是受贿得来的钱,只要经过了他们的手,都可以变成正当的资产,洗白出去。 蒋年跟着老板做了几年,因为专业过硬被不断提拔,这次他来东澜是来收款的,却被一位朋友拉来说是要给他介绍一单生意。 那朋友也挺过分,本来是约好的,结果临时过不来了。 蒋年人都到了,只能和这胖子聊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个吃公家饭的,言语之中想要把钱往国外转,蒋年看不起这种人,又怂又贪,八百万不知道是从哪里搜刮来的。不过有生意他还是要接,总不能把钱往外面推。 应酬了一会,蒋年起身道:“我去个洗手间。”他喝得有点多,脚下踉跄。 胖子笑呵呵地也跟着起身,伸手扶了他一下。 蒋年嫌他的手脏,厌恶地扶开道:“不必跟着了,我认识路。” 胖子这才作罢,没有跟着他,笑呵呵地说:“那蒋总快去快回。” 蒋年出了包厢,一路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走去。 这会所装修得十分豪华,洗手间里满是大面的落地镜,放水的时候,蒋年的目光扫了一下,旁边是位一身名牌个子高高的小开。 蒋年平时权贵见的不少,但还是挺少见这种打扮的,粗略估了估,那一身上下的行头就得好几万。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小开的身材,一件路易威登的衬衣裹不住傲人的胸肌,手臂上的肱一头看起来也是极其发达。 蒋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方便完了洗了洗手,摸了摸口袋手机竟然不在身边,他也没多想,大概是刚才喝多了落在包厢里了。他转头正想出去,一个垃圾桶忽然从天而降,黑袋子连着里面的垃圾就套在了他的头上,口还收了一下勒住了他的脖颈。 蒋年瞬间酒醒了一半,抬肘就往后顶,他的动作刚做了一半,就感觉到了一股大力从他的手臂处传来,他的双手很快被人擒住,没有一点挣脱的可能。 蒋年慌了,刚想喊,什么东西就顶住了他的后腰,陌生男人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要命的话,就别动。” 蒋年的脑子飞速转着,不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 这里是东澜高档的会所,安保级别很高,能够在这里动手的,肯定不是凡人。 他的手机没在身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待他多想,那绑架他的人还有个同伙,也走了过来,两个人没说话,一左一右架着他,一路往出走。 这下子蒋年更不敢动了,对方的地盘,人多势众,他不想找死。 蒋年一路被人架着走出去,他急促地呼吸着,有些缺氧,很快,他从耳朵里传来的声音辨别出自己被带出了会所,来到了马路上,有车门打开的声音,随后他就被塞入了一辆车里。 头上套着的垃圾袋终于被人拽了下来。 蒋年大口喘息着,他的眼镜上都是雾气,余光看到车里已经坐了三个男人。蒋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趁机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坐在司机位的人呵呵一笑,回了头,举了举手里的手机还有紧急通讯器:“蒋总,你找这个?” 蒋年看到他惊得合不拢嘴,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那人竟然是刚才和他吃饭的那胖子。刚才他还在心里鄙视对方,结果人家全是演技,演戏耍他玩呢,还趁着扶他的功夫摸去了他身上的东西。 蒋年一边回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抬头又发现,那个坐在副驾驶位的,赫然就是他刚才在洗手间里碰到的肌肉“小开”。 而他的身旁,车后座上坐了一位模样俊秀的男人。那人年龄看起来不大,却像是这三人之中管事的,蒋年正在揣测他们的身份,身边的人就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蒋年。” 蒋年努力摆出了一幅笑脸:“朋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随后他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为了什么事?我们万资可是向来求财,不掺合打打杀杀的事。” 那年轻人坐得身姿端正,冲着他礼貌地一颔首,吐出正气凌然的两个字:“公安。” 这话一出,惊跑了魑魅魍魉。 蒋年背后的汗就下来了,他不怕见黑的也不怕见白道,因为那些人都要求他们办事。可他没想到,刚来东澜,他就被公安盯上了。 随后他又想了想,的确,也只有公安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他从高档会所里给拽出来。 蒋年看着身边的人文质彬彬的,他还有着一丝侥幸心理,狐狸一般地眯了眼睛求情道:“大哥,我也就是糊口饭吃,上面的事都是老板做主,你们抓我这小虾米干什么……” 年轻人的态度客客气气的:“我们要你的情报,密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蒋年这才明白,恐怕被盯上的不光是自己,还有这趟生意,他开口道:“大哥,你直接要我的命得了。” 年轻人伸出两根修长手指:“你已经在警方的车上了,现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和东澜警方合作,获取轻判的机会;第一条,我们把你转交出去,依法依规处理。” 蒋年沉默了片刻。 年轻人对着蒋年说了一组数字:“356,438,725。” 听了这组数字,蒋年犹如被钉在了车里,他长叹一声合了双眼,过了片刻才睁开。 蒋年这一生自诩最会算账,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很快做出了抉择,开口道:“好,我同意你们的条件,你说吧,让我干什么。” 聪明人对话,不用多费口舌。 年轻人迅速解决了问题,对司机位的胖子道:“开车吧,去三号安全屋,事情我们路上说。” . 临近夏日,东澜的夜晚还是有些微凉,车停在了警方的安全屋附近,早就有警方的人在这里接应,蒋年被几名警员带下了车。连他在旅馆的行李都被拿了过来。 开车的胖子刚才一路上听了个大概,这时候看没人了,有些好奇地转回头去问那年轻人:“迟队,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啊?” 刚才和蒋年谈话的年轻人正是东澜市局里最年轻的副支队长迟离。 这位胖子则是刑侦三支队下属一队的队员霍存生。 听到问话,迟离从窗外收回了目光:“那是万资逐利的主号密码,唐玺破译出来的。” 密码一个月一换,只有公司高层知道,他说的是这个月最新的。 这才是蒋年刚才迅速转向的原因。 机要都已经握在了人家手里了,对他和公司的动向也一清一楚,这说明警方已经查清楚了万资大部分的犯罪事实,只待最后收网。 蒋年是个见风使舵的聪明人,他明白,警方知道的消息比他想象得多。哪怕他咬死了什么信息都不透露,只要警方这里放出他被捕的消息,日后钱庄里出了任何的事,都会算在他的头上。 所以,无论这第一条路是凶是险,选择第一条路必然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蒋年也就大大方方地弃暗投明,迅速反水了。 刚才这一路上,他不光把钱庄的运行模式说了个七七八八,聊到最后还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一定会配合警方的行动戴罪立功,万资逐利的气数已尽,他早就想和警方合作,感谢东澜警方给他机会,换取日后宽大处理。 “蒋年倒是想得挺开的嘛。”霍存生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又问迟离,“那迟队,关于我们队的队长人选……” 迟离道:“就快定下来了。” 霍存生笑了两声:“好啊,那我就放心了。我和郭副队都盼星星盼月亮,期待新队长的上任。” 两人的话刚聊到这里,迟离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就听对面的人有些急促地汇报了信息。 迟离皱眉听了片刻,迅速决断:“暂时封锁消息,明天你通知三分局,这个案件由市局接管。” . 清晨,东澜市第三分局。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已经有不少的人到位,洛思微一走进办公室就有人对着她点头打着招呼:“洛队早。” 洛思微礼貌回礼:“早。” 她刚破获了虞晚樱被杀案,最近分局里没有恶性案件,整个大办公室里的气氛都活跃了不少。 洛思微来到工位前,一低头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了好大的一束花。 那花是香水百合和洛神玫瑰组成的,用粉色的包装纸包裹着,开得花枝招展。 洛思微皱眉,她拿起来花束上的卡片,辨认出对方是上次寻访时遇到的一位知情人。 那是位三十多岁的小老板,有一些产业,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一边问话一边就上下打量着她,寻访结束还问她的手机号,直接明了地说对她一见钟情,问她能不能处朋友,那时候洛思微以工作为由礼貌拒绝了,还声明自己不准备谈恋爱。没想到那人竟然打听到了她的工位,把花送了进来。 虽然下了班喜欢摆弄花草,可是她对陌生男人送的花并不感兴趣,洛思微看了看上面让人肉麻的留言条,转头把花束给了倪湘:“帮我处理一下。” 倪湘一愣,把花抱了个满怀:“洛、洛、洛队,这怎么处理?” 洛思微面无表情:“怎么处理都好,愿意养着就养着,不愿意就送给别人。” 倪湘正在为难,有人把花一把拿了过去。 “谢谢!法医室那边刚解剖了一具腐尸,正需要鲜花熏一下。”宋雪妍把一份厚厚的检验报告放在桌子上,随后她看着怀里的花惋惜道,“这又是哪位白花钱的仁兄啊?没人告诉他们洛警花不收礼物么?” 洛思微也很困惑:“我明明拒绝得很干脆。” “唉,人嘛,都有侥幸心理,这些人送之前都会想,万一自己是个例外呢?”韩兆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回自己的位置,作为一位孩子的父亲,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听到这边的谈话,沈清也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向这个方向看过去。 大办公室里,年轻的男警员多,暗恋洛思微的也不在少数。 平日里洛思微很少化妆,可她身材修长,长得很好看。 沈清也很喜欢洛思微,他对她产生好感是在她第一次出任务时。那时候他和洛思微正好在一辆警车上。 那时候他刚毕业,还没参加过正式的抓捕,有些紧张。洛思微查案子一晚没睡,半躺在后排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停下来,他们在车内待命,沈清的心跳得非快,他舔着嘴唇,不自觉地开始抖腿,警车不大,后排的座位开始颤,洛思微被他的动作惊动了,睁开眼睛看向他。 她的肤色雪白,那双眼睛睫毛很长,瞳孔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沈清感觉到自己惊扰了同事,顿时顿住了动作,准备接受领导的批评。 坐在前排的老韩打趣他:“你小子个子不低,胆子倒是不大嘛。” 他有些不服气地说:“我就是第一次,激动。” 洛思微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嘲讽他,她安静地望着他,随后开口轻声说:“别紧张,有我在。” 也许是被这位女队长的气定神闲所感染,就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忽然打开了他紧张到皱成一团的心。 行动开始,洛思微第一个冲了上去,沈清紧随其后。在以后的抓捕行动之中,他再也没有犯过怵。 不过沈清对洛思微是那种对同事,对姐姐的喜欢,他知道洛思微不喜欢他这种弟弟型,也不会自讨没趣。 办公室里面的八卦还在继续。 “洛队你这么了,有的男人就是抖,收到了源自于美女的拒绝,也觉得是一件有面子的事,百折不挠勇往直前。” 宋雪妍听了这话呵了一声:“这点毅力用在什么地方不好?” 洛思微眯起眼睛,挑了一下嘴角,作为别人夸奖她的回应。不过那笑容就像是流星一般地转瞬即逝,洛思微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双手抱臂靠在了椅背上。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啊,我认为,喜欢别人的前提是不要给对方造成困扰。有些人,被拒绝了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觉得对方是在故意拿乔,还要硬贴过来,一直在自我感动,然后反过来恼羞成怒地责怪女人高傲……” 这几句话就像是巴掌,啪啪打在周边男人的脸上,抽散了所有的欲望。 沈清呛到了,咳了几声端起杯子来喝水。 倪湘好奇地问:“洛队,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还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倪湘有些郁郁寡欢:“我爸妈最近也开始催我了。” 洛思微道:“我不排斥恋爱,但是恋爱对我而言,不是必需品,只是调剂品。我并不需要依靠男人活着。至于我能看得上的男人,他至少得比我强。简单点来说,我理想之中的爱情关系不是我没他不行,而是有他更好。所以我不会为了恋爱结婚这些事随便找个男人,是个火坑也往里跳。” 倪湘拿出小本本:“洛队你说得好,我得记下来,当做我的座右铭。” 第17章 天堂鸟02 韩兆明听着洛思微这么说,想了想开口道:“要找个比你强,年龄般配,还未婚的也有点难度啊。就我们东澜市里也没几个。” 洛思微双手抱臂:“还是有很多人的,我之前的师父就比我强。” 韩兆明第一次听洛思微提起自己的师父,开口问:“前队长?” 警局里一般是老带新,有的人就会尊称前辈师父。 洛思微摇摇头:“不是,比队长早一些,领我进门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我也不会报刑侦专业。”她说完这句话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 很快就到了上班时间,那些聊着八卦的警员们散去了,忙碌的工作随之开始。 上个案子的结案总结很快完成,洛思微把卷宗检查完后,拿去给领导签字。 李局看到她却道:“洛队,你来了正好,我有事和你说。那个虞美人的案子市局那里要过去了,让你这里尽快整理资料,准备交接。” 洛思微听了这话,眉头轻轻皱在一起,她开口问:“市局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市局接案子都是在案件调查开始之前,或者是侦查遇到难处之时,现在这案子都已经破获尘埃落定,证据确凿,口供完整,罪犯也被收押,为什么忽然来要案子? 李局道:“市局肯定有他们的理由,你服从命令就好。” 洛思微不是个规行距步的人,她直接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市局是觉得视频影响太大?有所顾虑?” 如果是有人贪功,洛思微也是要争一争的。 李局道:“应该不是,案子的功劳还是你们的,市局要接管,好像是因为查峻熙出了问题。” “查峻熙?”洛思微更疑惑了,“那是个变态,难道是市局要对他的犯罪心理进行研究?”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回头会给你邮件,我就是先和你打声招呼。”李局又道,“还有,市局的大领导陈局叫你下午过去一趟,这个你当面问他们吧。” 从李局的办公室里出来,洛思微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投递的那份简历。 洛思微回到了办公室,她刚坐下一会,电脑上就弹出了交接邮件,发件人是市局三支队的文秘。 洛思微把卷宗资料发了过去。 到了下午,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发。 东澜市很大,一共有八个分局,上面是市局机构,相比于各个分局,市局在东澜市更为核心的中心区域。洛思微算上年末开大会,去市局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 她坐了辆公交车,一路过去,下了车正好就在市局门口。洛思微在访客处登记了,门口的保安给了她个临时的吊牌才放她进去。 市局的楼比三分局的看起来气派多了,就拿刑侦办公室来说,三分局的刑侦办公室是在三楼有一层,这市局的刑侦办公室是在一栋高楼里占了几层。 她按照通知来到了十二层的小会议室,有个文秘模样的人带着她进去。 进入会议室以后,洛思微被安排在中间的座位上,对面坐着几位领导。 正中间坐着的人洛思微认识,是整个东澜市主持公安工作的一把手,陈雾楠,陈局长。旁边的是负责刑侦的裴副局,另外一侧的是个年轻男人,他坐得有些远,又在背光处,洛思微没有看清他的样貌。 陈局清了清喉咙给了个开场:“洛警官,你的简历我们收到了,你通过了初审和复核,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做个简单的面试。” . 市局的小会议室里,洛思微坐在几位领导对面。 陈局喝了一口茶道:“你不要紧张,放轻松。” 看到了这么随和的领导,洛思微的心里也更加平静了。 她常听人说这位陈局平易近人,他来到市局以后,做了几个改革,提拔一些有识之士,不拘一格降人才,在管理上群策群力,施行的是扁平管理。 一旁的裴副局道:“洛警官,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说一下你的从警经历。” 洛思微把自己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领导们问了她一些问题,整个面试过程非常顺利。 陈局听得连连点头,又问了一些破案之中的细节,随后道:“之前,各个分局举荐自己队伍中的优秀警员,李局就特别提过你。后来,我们收到了你投递的简历,都觉得你比较适合这个工作岗位。你破过的案件之中有几件我也有所耳闻,这几天那个女学生的案子处理得也很及时。” 裴副局也道:“对于你的能力,我们几位领导都很认可,不过市局刑警队的工作更为辛苦,还有一定的危险,这方面还需要看你的个人意向。关于这个职位,洛警官你有些什么想要了解的?” 领导们对面试非常满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要她点头,基本上这个岗位就是她的了。 市局的刑侦队比分局的刑侦队要高上一级,处理的都是一些大案要案。对于一般的警员来说,这是绝好的升迁机会。洛思微自然抓住机会不放,她开口问:“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岗位的具体职责以及工作范围。” 裴副局给她介绍了相关的薪资待遇。这个位置是市局三支队下属一分队队长,直属三支队管理,队内队长一名,副队长一名,手下队员七名,另有辅警辅助,配合完成警务工作。 陈局又道:“我们可以给你两个名额,如果你在分局有用得顺手的队员,可以一起调过来。分局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流程走起来应该会比较快。” 领导们考虑问题很周到,洛思微没有什么意见。 这边面试完了,洛思微站起身准备离去,她又偷偷看了看那位坐在一旁的年轻男人。 洛思微推测那人可能就是三支队的领导,从年龄上判断,她觉得更像是副支队长。东澜这边对一些重要的正职有年龄限制,正支队长一般都要三十五岁往上,那人太过年轻,看起来不像。 她又想起了自己卷宗里的那张纸条,可能就是他放的。 不管怎样,那人都可能是她将来的直属领导,刚才都是两位正副局长在说话,那人一直没有做声。 此时面试结束,男人低着头坐在侧面,双手十指相交,低调极了。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开了,随后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 那男人个子很高,差不多有一米八五,头发很短,他穿了件衬衣,裸着的小臂就可以看到肌肉发达,往前一站,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裴副局正走到门口,看到他皱眉道:“郭正尧,你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向前走了几步:“裴副局,我听说,今天领导们要确定我们队的组长人选。队员们有些情绪,希望我来帮忙反应一下。” 洛思微原本准备离开,一听这人是冲她来的,立在一旁没有动。 裴副局的眉头皱得更深:“今天只是面试,事情还没定。要反映情况的话,等下来我办公室里和我说。” 郭正尧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陈局平时告诉我们要群策群力,结果关键时候又要先斩后奏,关于队长的人选,我们队员们都听到了消息。” 陈局听了他说的话,笑呵呵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正好洛队在这里,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 郭正尧看向了一旁的洛思微。 他在今天中午听到那几名队员在议论队长的人选。领导们筛选了一圈简历,到最后选出来个女队长,已经来市局面试,马上就要确定人选。 得知了这个消息,几名队员直接爆炸,大呼东澜警界没人了。 此时郭正尧怒目而视,一双眼睛盯着洛思微看,试图用自己嫉恶如仇的眼神震慑住她。 洛思微抬起眼眸,淡然地回看了他。 她非常清醒,从小到大,特别是做了警察以后,因为性别对她进行质疑的,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洛思微对此并不意外,这里不比三分局。分局里的那些同事们都看过她做过什么,对她心服口服。在市局里,她等于是个空降兵。 市局的男警员每天做着出生入死的工作,听说要调来个女队长做他们的直属领导,自然会不服气。她早就知道要被那些人接纳少不了一番波折,没想到刚刚面试结束,有人就直接冲到会议室里和她对上了。 两个人的心思各异,视线相交,随后是郭正尧的目光先移开了。他平时审问犯人,面对领导都不犯怵,可他还没和犯人以外的女人这么对视过。 郭正尧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他还记得自己带着的任务,转头对几位领导说:“目前队里的反对声很大。” 现场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陈局倒是不急不躁,打了个官腔:“老裴啊,你别急着走,小郭你也坐下慢慢说,正好洛队也在这里,有什么担忧我们沟通一下。”说到这里,他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茶,“你们的反对理由是什么。” 陈局和一些传统领导并不一样,并不追求把下属驯得服服帖帖的。 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 这些做刑警的每天面对犯罪分子,太过听话的警员没有逆鳞和冲劲儿,遇到坏人也容易往后缩,倒是郭正尧这种正直爽快的,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敢上。如果不是觉得郭正尧的脾气太爆,经验不足还需要磨练几年,这队长也差点提了他。 陈局甚至觉得,问题在现在暴露出来反而比后期再暴露更好解决。 听他这么一说,郭正尧也就直接开了口:“我并不是性别歧视,是刑警的工作特殊,女人的体能天生差,还会结婚生子,不适合这个高强度岗位。而且,市局里若是按资排辈,优秀人才有的是,直接从下属分局调一个过来空降,这是什么道理?” 平时听说有女队长是一回事,女领导空降到自己的头上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三支队的一队也算是一支精英队伍,过来一朵娇花,说出去让其他队伍看笑话不说,行动起来也有可能拖后腿。 陈局笑呵呵道:“你这是固有观念,不能因为你没有见过女队长,就觉得人家做不好。我们东澜市局就曾经出过一位女队长,叶令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现场安静了一分,郭正尧当然听说过。 那是东澜的首位女队长,首位女副局,也是东澜警界的一代传奇。 叶令的履历拿出来绝对是耀眼璀璨的,她毕业以后执行过特殊任务,进入了缉毒队,后来转刑侦队长,担任过东澜市局的副局,六年前她调任了省厅,担任副厅长,算一算如今也年逾五十。 叶令一直没有嫁人,工作上也从来不输于人,多少男人都没有她优秀。 可那是叶令啊,万里挑一的女警霸王花。郭正尧低头了瞬间,随后又看向了一旁的洛思微。他想,这位女警能跟叶令比吗? 陈局又问:“迟离,一队在你的下面,你的意见是……” 刚才从洛思微进门,迟副支队长就没有说过话,郭正尧进来他也一直坐在一旁看戏,如今终于被点到了名字。 迟离抬起头来。 洛思微也看向了他,她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迟离翻了翻一旁的洛思微的档案,念了一段。随后他抬头回复了郭正尧:“刑侦队的领导需要的是能够带着队员破案。这个位置有能力的人上。” 郭正尧据理力争:“迟队,我们之前的案子也破了不少。而且市局里案子的侦破难度和分局遇到的案件完全不同。” “死亡人数多的案件不一定复杂,死亡人数少的案件也不一定简单。从案件的勘查,审讯记录,破案时长,结案报告之中,都可以看出来侦破者的能力。”迟离望向郭正尧,一脸坦诚,语气略带惋惜,“在工作能力方面。目前你的确还和她差很多。” 这句话一出,又直又锋利,犹如一个巴掌打在了郭正尧的脸上。 第18章 天堂鸟03 郭正尧的声音低了下来,不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 但是他还想争取一下:“可是……做队长的话,体能要好吧,她的体能测试,各种的格斗技术,枪法狙击如何?如果她能超了我,我第一个服她。” 男女有别,一般来说体能方面女人是很难超过男人的,洛思微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比得过他。 迟离的神情不变,抬眉反问郭正尧:“难道说你们这么多男队员,还要个女人冲在你们前面,替你们冲锋陷阵?” 这一招犹如太极之中的四两拨千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郭正尧被他说得憋红了脸,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反驳。 迟离反问他:“你觉得,队长这个位置什么人才能够胜任?” 郭正尧微微低了头,还有些气鼓鼓的。 看他不说话,迟离也没催问他表态,转头问洛思微:“洛队你觉得呢?不同的人来带队区别在哪里?” 洛思微与他对视,这位迟副支队长看起来斯文俊秀,五官清秀到像是做文职的,眉宇之间却有种英气,说的话也很犀利。 洛思微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回答道:“作为队长最重要的工作是是要把握队伍的调查方向。决策不同,选择不同,导向不同,结果不同。” 陈局听到这里轻轻点头:“基层的队长看起来权限不大,可是实际操纵起来千差万别、队长给的方向如果是错误的,手下就算是再勤奋也是南辕北辙,没法破案。如果给的方向是对的,大家才能够全力以赴。洛思微的个人能力强,谨慎细致,她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领导的这几句话就算是盖棺定论。 裴副局看向郭正尧,唱了个黑脸:“郭副队,这个队长人选还不用你来决定,你如果不懂什么叫做服从命令,再回去把警务教材多看几遍。” 听了这话,郭正尧就像是被撒了气的河豚,老老实实地低了头闷在了一旁。 危机解除。 陈局笑呵呵地打圆场:“所以,有问题不怕,关键是要多沟通。小郭啊,回头你还要多做做那些队员们的思想工作,安抚他们的情绪。洛队长非常优秀,大家以后都是同事,你们好好合作。” 随后陈局转头又问洛思微:“洛队,你看你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到岗。” 领导话里的意思已经把洛思微安在了这个位置上。 洛思微抬起头直视着几位领导:“交接完分局的工作,我可以尽快就位,也会努力做好队长工作。” 说到这里,洛思微话锋一转,她被刚才郭正尧闹的这一出激起了胜负欲。 洛思微温柔低头,脊背笔直,话也很硬:“不过,我的确年轻,资历也浅,如果有人质疑我的能力,那就来个试用期吧。一个月,如果我的工作做得不好,案子破不了,我也没脸在市局里做下去。” 她是警局内部调动,按理说没有试用期,洛思微却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陈局笑道:“很好,年轻人有冲劲儿,我相信你,对你的表现拭目以待。” . 会议终于正式结束,郭正尧率先出去了,裴副局拉着洛思微又聊了几句。 洛思微看着迟离起身离开,想起了案件交接的事。 裴副局这边一说完,洛思微就追了出去,她看着走廊里迟离的背影,觉得叫迟副支队长有点拗口,跟着那些队员们的称呼,简化成了两个字:“迟队……” 迟离站定,转身回头看向她。 洛思微紧走了几步。 两个人站得近了,洛思微才发现迟离的个子挺高的,她有一米七几的身高,迟离比她还高半个头。她看着迟离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市局十二楼的走廊十分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 走廊的阴影之中,迟离也安静地望着她。 洛思微问:“迟队,关于最近的案子,我收到了交接邮件,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转过来?” 迟离回答她:“相关的情况还在确认之中。” 洛思微得到了这个答案,略微有些失落,迟离的答复非常官方,礼貌而委婉。可对于她来说,自己经手的案件,无法搞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就好像事情没有做完,在她的心里打了个结。 洛思微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她不会听天由命坐以待毙。长久以来,她就一直在抗争,在争取,她上警校是自己考来的,去分局做刑警是自荐来的,做队长也是争取来的,就连现在到市局,她也是投递了简历,勇敢积极。 所以对于这个案件,洛思微还是想要努力争取一下。 她打定了主意,勇敢抬头,据理力争:“迟队,这个案件一直是我负责的,我也更为了解情况,如果需要,我希望能够为后续的调查提供辅助。” 听到了她的话,迟离微微动容,他松口道:“等你正式加入市局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把详细情况告诉你的。” . 调任市局的事情定下来以后,洛思微回了分局和领导下属打过招呼。 三分局队内,洛思微决定带走倪湘和沈清,这边的队伍交给韩兆明来带。 李局长很爽快就批了调令,还笑呵呵地对洛思微道:“洛队啊,人往高处走,苟富贵勿相忘。” 周五下班的时候,洛思微请同事们吃了一次火锅。 她点了鸳鸯锅,大家和往常聚餐一样,嘻嘻哈哈地议论着八卦。到了聚会后半程的时候,洛思微去买了单,回来道:“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忽然感怀起来。 洛思微是真诚感谢这些人,在三分局的几年,她成长了不少,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这些同事的帮助。 韩兆明眼睛红了:“我还记得你刚进分局的时候,大家都叫你小洛,现在才过去几年,都要送你去市局了。这感觉就和老父亲送女儿似的。” 法医宋雪妍捅了捅他:“老韩你说什么呢,明明是高就了,我们该祝贺才对。” 韩兆明忙举起杯子,自罚了一杯饮料:“看我这嘴,我替你高兴,还能带着两个小的去见见世面。” 沈清忙道:“韩队,大家都是在一个城市,又是一个系统,以后想要见面还是可以再见的。” 倪湘泪腺浅,到最后抱着宋雪妍呜呜哭起来:“韩队,宋姐,我会想你们的。” 宋雪妍直把她往外推:“我这上午刚解剖的尸体还没换衣服洗澡呢,你是真不嫌弃。”她揉了揉倪湘的头发,“过两年我也往市局递个简历,说不定到时候大家就市局见了。” 倪湘嗯了一声,还是抱着她掉眼泪。 宋雪妍故意逗倪湘:“都多大了,哭成这样,等下别拿我衣服擦鼻涕。” 倪湘被逗笑了,这才展开笑颜。 大家都不急着回去,酒足饭饱就在一起聊天。 韩兆明问:“说起来你们这次去市局,领导是谁啊?”老韩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当年的同学,后来的同事不少都去了市局,消息灵通。 洛思微道:“是迟副支队长,迟离。” “哦,上次过来检查我们案件进度的就是他,跟着这样的领导,有前途。”韩兆明细说道,“迟离是去年才从省厅调过来的副支队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你们在公安系统里也知道,一般这个年纪很难到这个位置,但是东澜市局中层缺人,迟离的履历又实在优秀,陈局就把他要过来了,虽然只是副支队长,其实是代正职,他这么年轻,有机会往上走,你们也能跟着升职。” 倪湘有些担忧问:“那这迟队是个怎样的人?” 一旁的一名男警员道:“就我知道的,这位迟队是个加班狂。真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基本上拿市局当家的那种。” 宋雪妍也在一旁嗑着瓜子八卦说:“我见过迟离一次,长得很帅却不近女色,我听说,追他的人可不少,市里也有领导相中他想要把女儿嫁过去,迟队却一概拒绝。” “说起来,我和迟离有过一段交集。”穆连城清了清喉咙,给几人绘声绘色地讲着,“你们知道,我之前是在双宁的。那时候省厅会派人下去,督办各县里的案子,有次双宁出了一个恶性案子,是出租车司机劫杀案,三个月都没能破,就派了迟离还有另外一个警员下去。” “那时候迟离还是省厅的刑侦队长吧,年轻面嫩,双宁公安局的李局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去了以后,迟离主动要了档案看,看完了资料,也没和他们客气,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调查方向有问题’。” “李局当时脸上挂不住了,就辩驳说‘我们整个县城都把这个案子作为大案督办,下面的警员为了这个案子经常加班。’” “那时候迟离毫不留情地反问,‘作为警察,案子这么久都破不了,吃苦受累是什么值得让人歌功颂德的事吗?’据说当时李局的脸和进了染缸似的,一阵红一阵白的。” 听到这里,洛思微的脑内想起了那位迟队的样子,觉得这绝对是他说得出来的话。 有名小警员在一旁感慨了一句:“敢和局长说么这话,够大胆。” 倪湘听得入神,忍不住催促:“然后呢?” “随后么迟离挨个分析他们调查之中的错漏以及调查方向的错处。毫不留情地从上到下批了一遍。然后带着他们破了案,查出了一个专门针对出租车的抢劫团伙,你们猜用了多久?” 沈清抢着猜:“一个星期?” “三天。”韩兆明深处三根手指,“最后李局是笑着把人送走的,什么气都没了。” 沈清道:“也是啊,敢这么怼大领导,要是没点真本事,早就被人搞下去了,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到副支队长的位置。” 说到这里,韩兆明看向了洛思微:“对了,洛队你之前不是见过他?” “我?”洛思微被点到了名,忽然一愣,“没有吧?”她一向对自己的记忆力观察力还挺自信的,现在被这么一说,有点懵。 韩兆明道:“就几年前,去车站接他的不就是你?” 这一说,洛思微还真想起了点什么。她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到迟离就觉得眼熟了。 她是按照领导的命令去接过一位省厅来的领导,当时还闹了一场乌龙。只是因为上次见面是在几年前,她当时根本没有敢抬头仔细看那人的脸,话也没说几句,这才一时没有对上号。 洛思微的记忆被韩兆明一句话唤醒,回想起自己的这段黑历史,洛思微的脸发热了。她平时面无表情,肤色雪白,可是脸一热就会发红,看上去像是打了腮红。洛思微怕引人注意,不敢再参与话题,急忙低头,假装吃菜。 餐桌上关于迟离的话题还在继续。 倪湘听了那些故事心里有点忐忑,皱了皱鼻子:“那这位迟副支队长应该会很严格吧……” “他只是有些……”韩兆明想了想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嫉恶如仇?反正对对那些凶犯没有好脸色看,如果领导忽然跳出来干扰破案,瞎指挥的,也会照怼无误。” 倪湘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那我乖乖听话,不惹他,不就可以了。” 穆连城补充了一下:“对了,他还看不惯摸鱼的,迟到的,偷懒的,上班时间不专心工作谈恋爱的,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总之,那边肯定没有分局这么好混日子。你们加油吧。” 听了这话,倪湘不自觉地紧张,刷地又坐直了。 聚餐到这时,沈清发现了洛思微的异常:“洛队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啊?”洛思微一向以冷静睿智著称,她用手扇了扇,装作无事发生淡然解释,“辣的,这辣锅还真的是越煮越辣。” 其他几位男队员纷纷表示:“洛队,如果那边的领导欺负你,或者是那些队员们不好带告诉我们一声,去给你撑场子。” 洛思微反过来安抚他们:“放心吧,我们是去工作的,又不是去干仗的。” 第19章 天堂鸟04 一顿饭吃完,洛思微回了家。 她换了鞋,打开灯坐在了沙发上,拿出手机搜了一下,看到了一个号码标注着:省厅领导。 这个应该就是迟离的电话。 洛思微长叹了一口气,聚餐时老韩提醒了她,又让她回忆起了那件事。 事情的发生还是好几年以前,洛思微刚刚从户籍那边调到刑侦队,队里打杂的活都归她,有天她刚要跟去现场,队长忽然把她叫过来。 “小洛啊,给你个任务,省厅有位领导刚从下面的县城里带了资料回来,等下要和我们这边的领导一起开个重要的会议,你去车站接一下人。” 洛思微难掩无法出现场的失落,但还是乖乖说:“好。” 队长急着要出警,报给她一段号码:“那领导叫什么来着,我给忘记了……反正就是这个手机号,你和他短信约吧,说话客气点。” 领导布置的工作,就算是再不愿意,硬着头皮也得完成。 洛思微和对方联系了火车班次以及到站时间,一路坐了汽车赶过去。 她提前到了约定地点,等了一会,就看到了一位年纪轻轻高高帅帅的男人。拿了一个挺大的大箱子,还拎了两个小书包,从出站口走出来。 洛思微走过去,低头打了个招呼。 那男人看到她有点诧异:“怎么派你一个人过来了?这些东西挺沉的。” 洛思微连忙解释:“下午出了个案子,他们都去现场了。领导你别看我瘦,我们那边都是女人当男人使。” 男人见状,这才把一个书包给了她。跟着她往外走,走到站外面,洛思微问:“领导,打车吗?” 他们带的东西多,打车是最省事的。 那男人看了看时间却道:“这个点快到下班高峰,肯定堵在路上,领导们等着开会,还是坐地铁吧,我看了新闻,五号线好像刚通了。” 洛思微想起来,五号线正好把三分局和火车站串成了一线,最近刚通车一个星期,选择坐地铁无疑是最为保证时间的交通方式。 领导都发了话,洛思微自然是要跟着走的,坐地铁相对于打车来说有点费事,两个人拿着大包小包过了安检,下了地铁站。 洛思微看他拎箱子不方便,主动把另外一个小书包也接了过来。 一路上,那领导还问了洛思微几句,她叫什么,在分局里做些什么工作,最近在处理什么案子之类。 洛思微那时候还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很少和年轻男人单独相处,别说这位还是省厅开的领导。他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就小心翼翼一一作答。 两个人一路聊着,坐了下行的扶梯到了出发层,现在正到高峰期,地铁里人头攒动。 洛思微看着有辆车刚好到站,扫了一眼一旁的站名:“应该是这边,车快开了,我们快点。”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坐这条线,对这边的地名地形不熟,洛思微先进去,那位男领导也拎着箱子跟了上去。 上车以后,男领导低头整理着衣服,洛思微盯着车门上方的路线地图看。 她忽然发现,这车的方向好像不对,五号线是个环线,她只看了大箭头,没仔细看是要绕一大圈才到三分局,他们明显是坐错了方向。 洛思微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马上回身招呼:“领导对不起,方向错了,是对面。” 就在这时,车门滴滴响快要关了。洛思微心里着急,拎着两个小包就从车上跳了下去。 那男领导拉着大箱子准备下车,车上又都是人,一时行动不便,正好车门关闭被关在了里面。 两个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大眼瞪着小眼隔着门无语地遥遥相望。 随后车发动了…… 洛思微心里一凉,下意识地追了两步,透过车玻璃眼睁睁地看着男领导被地铁载走了。 随后洛思微自我安慰,这不是多大的事,他们再约着会面就好,现代社会嘛,总得有手机能够打个电话。 想到这里她从裤子里掏出手机,给那位标记着省厅领导的号码打电话。 随后她听到了优雅的电话铃声从她拎着的那个小书包里响起。 仿佛一道惊雷照着她的头顶劈下。 洛思微整个人石化了:“……” 这个变故让她有些始料不及,随后她再次安慰自己,他们是刷地铁卡上来的,至少领导会有地铁卡吧? 就算没有地铁卡,他总带了现金吧? 就算连现金也没有,他应该带了警察证,回头和地铁人员沟通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手机铃声还在响,在包里不停震动,附近的人都在纷纷侧目,似乎是奇怪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洛思微拉开了书包的拉链,看到了书包里整齐放着钱包,警官证,身份证,地铁卡。 洛思微眼前一黑:“……” 她按灭了手机,默默地把书包拉上了。 那一瞬间,洛思微感觉到了世界末日般的凄凉,这第一次见面,她就害得那位领导和全世界失联,成为了无证人员。 洛思微的内心里浮现出了茫然无助,她思考着自己应该在原地等还是要追过去,权衡了之后,她上了一辆同方向的地铁,决定还是过去和那位男领导会和。 坐在地铁上,洛思微心里非常不安。她不知道那位领导会在哪一站等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拎着赃物畏罪潜逃的罪犯。 等她坐了一站下车以后,洛思微忽然听到了地铁的五号线的全线广播在播放着她的名字。还是循环播放。 “洛思微女士,你的朋友在安陵站地铁广播台等你。” 那瞬间,一向以冷静理智自持的洛思微内心破防了,她的眼泪无声地在心里流淌。 “靠!太丢人了!” . 五号线的音响设备特别好,广播是全线联网的,每个站都会播报,真的是震耳欲聋,循环往复。 洛思微生怕遇到认识的人,她拎着两个书包,一路小跑着去了广播室。随后就见到那位男领导淡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侧还放着那个大个的旅行箱,正在泰然自若地和地铁站的工作人员着聊天。 洛思微进去忙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有位工作人员抿嘴笑着打趣:“没关系,小姑娘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们经常遇到走得急了,找不到男朋友的。” “那个……不是我男朋友,是领导……”不光犯了错误,还惹人误会,洛思微彻底无语。 那几名工作人员更是哈哈笑了:“懂得懂得,不用解释。” 洛思微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 那位男领导没在意,谢过工作人员,转身拉着箱子准备再出发。 洛思微急忙把书包还给他。 那人还挺好说话的,没责怪她,反过来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拿着我的证件和手机潜逃的。” 洛思微低着头,脸上发热,她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还好,这次回程的车很快到了,洛思微故意挑了个相隔几米的距离站着,两个人没再聊天,一路安然无事地坐车到了三分局。 只是最后紧赶慢赶那次会议还是迟到了,一屋子领导都在等着他们,李局皱眉问:“怎么这么慢。” 洛思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刚想认个错,那位男领导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帮她瞒了那件事:“资料文件有点多,出站耽搁了一会,我们抓紧时间开始会议吧。” 就因为这件一波三折的破事,洛思微当晚尴尬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觉。 之后的工作忙碌,时过境迁,她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现在回忆起这件糗事,洛思微还是尴尬到深吸了一口气。 几年过去,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人呼来唤去打下手的菜鸟了,可是不管怎样,这件事都足以作为她人生道路上的污点之一。 事实上她还真不是路痴,那时候五号线刚开,标示不明,好多人都坐反了车。后来在网络上被喷了好久,到近几年才改过标识。 洛思微安慰自己,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性,最完美的人,一定也犯过错,出过糗,然后她又想到了一点,原来那时候她就见过迟离了。那次最初的印象,她觉得迟离长得挺帅,人也很好。 随后洛思微又想到,她那次没敢问迟离的名字,更没敢正眼看他,但是迟离肯定对她的名字还有糊涂事迹印象深刻,想到迟离面试的时候还帮她说话…… 洛思微心跳加速,感觉更尴尬了。 她换了一种方向考虑,这是不是说明,迟离真的是看中了她的工作能力,没有计较那些细节? 想到这里,洛思微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把那个写着省厅领导的电话号码编辑改了名字,编辑为迟离。 . 离职手续很快办好,洛思微之前的年假多到没有时间休,陈局体谅她,让她休整两天,周四再去报道。 周二,洛思微极其效率地在分局附近租好了一套一居室,然后找了辆车把家搬了。 她一向讲究断舍离,吃饭叫喜欢外卖,衣服也很少买新的。每个月发了工资以后,最大的开销就是那些花。 搬入了新家,洛思微又买了一堆新的花,层层叠叠的玫瑰,再加上几支绣球。把小小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好看。 周四一早,洛思微就带着倪湘和沈清来到了东澜市局。 上午是各种的人事流程,设备领取,忙到了下午才去了办公室。 市局的办公条件明显好了很多,不像是三分局那里,整个刑侦队伍都在一个大办公室里,他们一队人有一间单独办公室,旁边就是会议室。 洛思微的队长位置在最后面,足足有普通警员两个工位大,侧面临窗,背后是墙。这里私密性极好,别人都看不到她的屏幕,倒是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所有警员们的电脑桌面。 郭正尧似乎是因为上次在会议室的事有点不好意思,殷勤地指挥其他的人帮着他们搬了电脑,又告诉他们这里各个部门的分布位置,还带着三人去了茶水休息室。 市局这边的茶水间在支队长办公室的旁边,里面有几个沙发位,布置了绿植。 茶水间里咖啡机,饮水机,微波炉,茶包,糖袋,一应俱全。墙上挂了一副装饰画。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严肃的警局,有点像现在大公司流行的休息室。 郭正尧介绍:“虽然平时办公室里也有饮水机,但是大家都喜欢到这边来,放松一下,喘口气,有时候半夜值班也喜欢到这边来吃宵夜。” 绕了一圈以后,郭正尧带着他们又到回了办公室。 别看那些警员们在新队长来之前一个一个在那里义愤填膺,真等洛思微来了,见到一个大美女领导站在眼前,谁也没站出来造次。 每个人都面对着电脑,一个个坐得腰背笔直,看起来都是听话的下属,还有位年纪不大的小警员主动给洛思微倒了一杯温水。 洛思微却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她立下了军令状,市局里也肯定有人在盯着她,只需要她一个小小的失误,或者是案子破得不漂亮,无论是队里这些队员,还是市局里面的其他人,都会揭竿而起口诛笔伐。 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她就必须坐稳了它。 洛思微今天在衬衣之外穿了件小马甲,看起来衬得腰细腿长,精神干练,她做了个简单自我介绍,又让倪湘和沈清说了基本情况,随后她问眼前的几人。 “你们都叫什么?在队里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洛思微的声音温柔,用的是以柔克刚的法子。 几名队员从郭正尧开始,一个一个做了简单的介绍。 洛思微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些人里郭正尧是副队,个子最高,体能成绩也是最好。 接下来是几名队员,从警时间从两年到十几年不等。 资历最老的叫做霍存生,今年三十四岁,有点微胖,头发有点秃的趋势。他自称老霍,看到洛思微的目光转向他的身材,老霍就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肚腩:“别看我有点胖,但是这一队人带出去总不能都是俊男靓女的,就需要我这种能够融入群众善长伪装的,能够衬托你们。而且我精通六门语言,有需要翻译的找我。” 倪湘真信了,瞪大了眼睛问:“六门语言?你这么有语言天赋。” 郭正尧听不下去了,轻轻踹了老霍一脚:“别听他胡说八道。普通话,东北话,东澜话,西北话,南方话,再加个粤语,正好六种。” 倪湘没料到是这几种,嘴巴动了动还是给了前辈个台阶下:“那……也挺了不起的。” 洛思微问:“你主要负责的方向是?” 老霍还没说话,郭正尧怕他又胡乱说,就在一旁抢着道:“是队里是做外联的。” 霍存生含笑点了点头。 洛思微心里记下。 刚才那个倒水的队员叫做唐玺,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他是整队人里最年轻的,比倪湘还要小上半岁。 一队人互相认识完了,洛思微简单说了自己的要求:“我会进行工作安排,所有人的反应必须迅速。我不会要求队员们每天加班,但是希望大家心里时时刻刻要有案子……” 队员们一一点头,简单的会议之后,所有人坐回原处。 刚刚入职没有案子,洛思微回到办公室桌前,进入系统。她新开了市局队长的权限,可以调阅东澜市大部分的案件档案。 洛思微看了几个一队队员参与过的案件,从这些档案里,洛思微可以了解到那些队员的性格,做事风格,常用的刑侦手段。这支队伍参与过一些比较有名的案件,比如东澜抢劫连环杀人连环案,东澜花坛三尸案等。 那些档案光是翻看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洛思微仔细一个一个看了过去,看到一份联合调查的旧档案时,她的手一顿。 东澜蜡像连环杀人案。 第20章 天堂鸟05 洛思微从警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起案件的相关资料。 这件凶案持续了数年,直到几年前才被发现。 那时候她大学在读,自己所在的城市里忽然出现了耸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洛思微留意着相关的新闻,甚至开始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分析罪犯的身份。 她想要帮助警方破案,却没有想到,她也差点成为那些被害人之中的一员…… 此时,洛思微看着电子卷宗的封面,觉得鼠标烫手似的。她忍不住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胸前的伤口像是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又像是一个标记。 每当想起那道伤疤,洛思微就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种说法。 有的野兽会对自己的猎物进行标记,随后再放走猎物,把这种行为当做是一场游戏。一旦被标记之后,猎物就被做上了记号,不论过多少年,不论走多远,不远万里,那野兽也会再次出现,找到猎物,取走它的性命。 这是狩猎的快乐,是属于野兽的乐趣所在。 因为这种想法,洛思微在潜意识里,一直在害怕着,畏惧着这件事,以至于在长久的时间里,她没再去主动搜索相关的新闻和卷宗。 洛思微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心情复杂,可这是她绕不开的一道坎儿。 她迟疑了一瞬,决定勇敢面对,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页面。 洛思微首先看了几张照片,她用纤细的手指点着鼠标。 几年前的拍照技术还没有现在这么高质,那些照片有些模糊。照片上的女人或坐,或站,或躺,衣着完好,宛如沉睡。凶手把她们残忍杀害以后对尸体进行过处理,缝合了伤口,掏去内脏,用处理标本的方法进行处理,令她们的尸体没有腐烂。 处理后的尸体硬邦邦的,乍一看就像是蜡像,所以这一案才被媒体称之为蜡像杀人案,而凶手也被人们称为蜡像师。 洛思微看完几张照片,她又打开了记录卷宗,由于犯罪现场有多处,勘查记录也分了好几份。她从最上面一份看起,报告非常详尽,字体很好看,还配了一张绘制的现场图。洛思微看了一下勘察员的名字:孟致。 她的心悠然一沉…… 洛思微想要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急忙往后翻看去,可点到了后面,却发现了一个暗叉的标示,那代表为了保护相关人员案卷封存,她的权限不足查看。 她刚想到这里,坐在不远处的霍存生哗地一下起身,洛思微被吓了一跳,老霍一脸笑意转头道:“下班啦,洛队没事的话我先撤啦。” 洛思微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六点,她点头道:“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几名队员下班积极,纷纷打着招呼明天见,离开了办公室。 队员们都离开了,洛思微又看了一会,才关闭了案卷。她早已经习惯下班时自己最后一个走。 洛思微关了灯穿过走廊,最近市里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案子,除了值班警员,各组的人都不太忙,很多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唯有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和办公室亮着灯。 那间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光从中透了出来。 洛思微对市局的环境还不熟悉,她走到门口看了看名牌和标识,这里应该是迟离的办公室。洛思微想起了前同事和她说的八卦,这位迟队长是位工作狂,看来,他也还没有离开。 正想着,忽然有个声音问她:“这么晚还没下班?” 洛思微一惊,看到迟离正从茶水间出来,手上端了一杯清茶。隔着几步,她就闻到了袅袅的茶香。 想起了之前车站发生的那件事,洛思微看到迟离就带了一层紧张滤镜,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洛思微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迟队,你不是也还没走?” “我最近在处理一起网络赌博相关的案子,还在查后面的关系。”迟离喝了一口茶道,“我记得,你们队里还没接新案子。”那言下之意是问洛思微为什么加班。 洛思微实话实说:“我看了一些以前一队负责的案件,不知不觉就待得晚了。” 迟离问:“你对那些队员的情况熟悉了吗?” 洛思微有点局促:“大概了解了一下……其他的以后工作之中还可以再增进认识。” 队员们的自我介绍有些简单,卷宗里得来的信息也有些片面。她还不够了解那些人。可是她向来要强,不喜欢求助于人。 迟离却像是看穿了她,开口道:“你进来吧,我简单和你说说。” 洛思微犹豫了一瞬,迈步进了迟离的办公室。 迟离没有关门,转身在分析案件线索的白板上写下了几名队员的名字,随后给洛思微介绍道。 “郭正尧,你上次也见过,他家里是开皮具厂的,算是个富一代。在东澜,郭家的亲戚很多,有一些是东澜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就算是几位领导也会给他家里一些面子。他个性要强,性格耿直,没什么坏心思,看到不好的一般会当面说出来,讨厌别人对他区别对待,体能很好,查案子也卖力,就是经验不足,性格有点冲动,缺乏耐心。” 迟离的神情认真,声音温柔,洛思微仔细听着,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随后迟离又补充道:“遇到不好批准,不好搜查的地方,就让郭正尧去,他能搞定。需要动脑子的就别找他了,莽撞会坏事。” 他又说到了霍存生:“老霍是下面分局里调过来的,年轻的时候干过反扒,后来去了刑侦。” 洛思微点头:“嗯,他是个好警察。我看到他的档案,以前他曾经立过功,可是级别一直不高。” 聊到这里,迟离停顿了片刻,从洛思微的角度看去,他的下颌线明显,眉心微蹙,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告诉她。 随后迟离抬眉开口:“有些分局的领导的确有些问题,喜欢任人唯亲,老霍被寒了心,岁数大了以后就有点混日子。我是去分局巡查的时候认识他的,就把他从分局里要了过来。” 洛思微想起自己也是被迟离暗示以后投递的简历,迟离经常下去跑各个分局,对很多基层的实际情况更为了解。 洛思微道:“那这个人应该有过人之处吧?” 迟离在老霍的名字上打了个星号:“他是整个市局里线人最多,消息最灵通的人。无论是三教九流,都能够攀上关系。” 洛思微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么看来,霍存生的按时下班,工作懒散应该只是表象,他把工作做在了外面,她评价道:“那他是个聪明人。” 迟离道:“你如果能够把他用好,让他对你心服口服,会是工作上很大的助力。” 洛思微轻轻点头。 随后迟离又道:“唐玺是警校的信息技术与监控专业毕业的,他的技术在整个市局里都是首屈一指,有一些特殊案件都需要他来进行辅助调查。比如我最近在查的案子,也需要他辅助进行网络调查。” 接下来迟离又给她分析了其他人的工作范围,性格、得简要公允,把每个人的长处短处都进行了分析。 洛思微没想到,小小的一支刑警队里竟然是卧虎藏龙。更没想到迟离平时不声不响,却对这些下层刑警这么了解。如果迟离不告诉她这些,她自己慢慢摸索,估计要花费很多的时间。现在听了迟离的话,她对怎么用这些人有了大概的想法。 洛思微由衷感谢他:“谢谢迟队。” “你是我招进来的。”迟离顿了一下道,“市局里的领导都很好,就是性格不同。比如裴副局是个急性子,他挂在口头上的说法就是破案要及时,你别被他推着跑。如果沟通有问题就来找我。其他的,我也暂时帮不上什么了,期待你的表现。” 说到这里,迟离把白板擦干净,对洛思微道:“你回家小心。” 洛思微道:“明天见。” . 凌晨的东澜,还被浓浓的黑暗笼罩着。 城市里十分安静,很多人都在梦乡之中。就在这时,火光忽然映亮了一处街道。 “着火了!”一声大叫打破了宁静。 过火的是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全楼一共八层,发生事故的是四楼。 火势还在不断蔓延,浓烟滚滚而出,红黄色的火焰闪动,烈焰伸出火舌,仿佛是一只活物。晨起的风助长了火焰,火势随时有加剧的风险。 有人挨家挨户地敲门叫醒了还在楼中的人,睡眼朦胧的人们穿着睡衣匆匆忙忙地跑下楼。大人们拉着小孩子,搀扶着老人,穿过黑漆漆的安全通道。 “快下楼,别管东西了!” “报火警了没?” “楼上还有人呢!快打120。” 大多数邻居都是普通人,没有冲上去救火的勇气,但是见证现场和看热闹是种本能,人们站在楼下院子里的安全处,并没有人退去,反而有人拿出了手机,开始拍摄大火,还有人把视频发到了网上。 有个小孩站在楼下,仰着头问自己的父母:“着火的是四楼的小朋友家吗?”她还记得那家的小孩子很多,经常看到他们在楼下玩。 父亲看到这一幕,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出事的是402户,已经在这个小区住了五六年,附近的邻居都认识。昨天下班的时候他还见过那家的男主人,随口聊了几句,谁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正说着话,楼上的火光之中传来一阵异动,那声音就是着火的那家传来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火焰之中挣扎扭动。 “有人。”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呼。 母亲急忙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别看!” 小孩子被捂住了眼睛,又害怕又好奇,就算是看不到了,一双耳朵依然可以听见,黑影在火光之中发出了声声凄惨的叫声,那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救人吗?” “怎么救啊,不要命了?!这么大的火……” 邻居们正在讨论着,一个火球从楼道口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有胆小的女人发出惊声尖叫,往后躲去。 火球在地上滚了几下,明显是个人,有人帮着上前扑打,还有个胆子大的阿姨泼了一盆冷水。 浇灭了那些火,人们这才看清那好像是那家的女主人,她的浑身上下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焦黑,发出一种糊味,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连睡衣都和血肉粘在了一起,女人惨叫了几声,头一歪晕倒在了一旁。 有人刚想要上前救治,就有邻居提醒道:“别碰,等医生来,处理不当,万一人死了怎么办?” 还有人道:“这时候碰了皮会掉。” “烧得那么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终于在一阵嘈杂之后,救护车先到了,医护人员下车,把那个女人转移到了担架上。 紧跟其后的就是火警,警笛声振奋人心。 从红色的救火车上迅速跳下来五六名年轻的消防员,他们架起了几根高压水枪,水枪之中喷出了几条晶莹剔透的水龙,仿佛是利刃剖开了那些炙热,把火焰牢牢压制住。 水与火在黎明的城市之中交战着,火势渐小,那些英勇无畏的消防员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背出几名被大火困在楼上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火终于明显小了下去。 因为楼层较低,灭火的过程还算顺利。 天亮时,火终于被扑灭了,那些居民得以回家,救火员也进去进行搜救。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这场火灾没有扩散,除了过火的402室,其他的业主没有死亡,只有几人被烧伤。 402却没有那么幸运了,重伤的女主人被送到了医院,随时有生命危险,家中的其他人员也在火灾之中丧生。 消防队的陈队长走进去,穿着胶鞋进行着最后的巡视。 这一步的查验非常关键,作为消防人员,他们需要判断火灾的成因,确定伤亡人数。 整个房子内部基本都被烧毁了,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屋子里的地面上满是积水,遍布着一股糊味。 刚扑灭了大火的室内温度还很高,有的地方冒着缕缕白色的烟。 陈队在几个房间里看了看,一共有三人丧生在这一场火灾里。死者是这家的父亲和两名年幼的孩子。父亲和年岁大一些的女孩死在卧室,另外一名最小的男孩却死在了洗手间的门口。 陈队长蹲下身,把男孩的尸体反转过来,他发现尸体的胸腹部有一道伤痕,大片的血迹浸染了还没烧尽的一片地垫,白色的地垫被染成了暗红色。屋子里的焦糊味掩盖了血腥味,致使他现在才发现了这处外伤。 陈队长看了看孩子的口腔,口鼻之处并没有多少的灰烬。他的眉头皱起:“打电话通知市局刑警队!这是一起纵火案。” 第21章 天堂鸟06 清早一来市局,洛思微就接到了这个新案子。 考虑到有一名受害人被送往医院,她让沈清带着一名辅警过去,自己则是和整队人赶往火灾现场。 来的路上倪湘已经调取出了户主的全部资料,这里住着的是一家人,户主何佩涵和他的妻子刘望楠。这对夫妻是一家洗护用品在东澜的经销商,他们在当地有一家小公司,员工四人,还有一座小仓库。 夫妇两人响应号召,一共养育有三个子女。 大女儿何锦,今年十八岁,高中毕业;二女儿何微,十一岁,小学五年级;小儿子何浅,今年刚六岁,在读幼儿园。 火灾发生时,长女何锦并不在家中,妻子刘望楠自己逃了出去,重伤还未脱离生命危险。除了这两人,其余的家庭成员都已经丧生,也就是说在宅子里死亡的是男主人何佩涵和他的两名幼子。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这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家破人亡,几乎灭门。 情况了解清楚,快到地方时,一直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的霍存生忽然醒了。他抬头看了看道:“呦,是这个小区啊……” 郭正尧听他这么说,觉得霍存生话里有话,转头问他:“老霍,你知道这边?” “那是当然。”霍存生道,“这地方叫做鹤兰小区,这里发生了案子恐怕是不好查,这小区连个正经的围墙都没有,人住得鱼龙混杂,物业也形同虚设。” 倪湘问:“为什么这里没有修建小区?” “历史遗留问题,这几栋建筑是二十年前修的,原本的开发商爆雷跑路,后来是另外一家公司接盘,所有的配套设施就都简配了,包括小区的院墙,这院子里的绿化长椅还有路灯还是市政当做小公园来处理的。” 倪湘哦了一声,把这些情况一一记录上了。 “还有啊,这里被叫做明日湖之疮。”霍正存遇到了个好学生,就开始尽情讲解,他指向了旁边的高楼大厦,“你看它后面不远就是明日湖的商业区,附近也都是好地方。都是七八万一平的小区,可这几栋楼建在这里,灰土土的,从上面看和四周围格格不入,加上排布形状是个长条形,就像个伤疤似的。” 洛思微安静听着,她想起了之前迟离和她说过的话,这位老刑警的果然对东澜的各处都非常了解。洛思微一向很重视这些案件之中的细节,有些信息看似微不足道,其实却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倪湘看了看车窗外路边的高楼和商业区,又提出疑问:“这旁边这么繁华,这里为什么不拆迁重盖?” 霍存生哈哈笑了:“拆迁?那拆得起吗?这地方被几家开发公司盯上好多年了,政府的拆迁动员也做了好几次,可是没有人肯签字,补偿都谈不妥,就更别提其他的了。” 倪湘刚毕业不久,对这边的房价一无所知:“这里的房子很贵吗?” 霍存生道:“你别看这个小区老,房子又破又小,可这里是正宗的重点中学学区房。一平米也就相当于你一年的工资吧。” 倪湘听了这话,瞳孔地震,嘴巴张成了o形。 成功吓到了小姑娘,霍存生看了看一旁电线杆子上装着的监控摄像头:“希望天眼能够拍到点什么,这边的摄像头可是装了不少。” 车停了下来,洛思微拍了拍还在当机之中的倪湘:“到了,我们下车。” . 众人来到了火场楼下。 警方赶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被烧的是402房间。 刑警法医们各司其职,郭正尧带着辅警把警戒线拉了起来,进行现场勘查,画勘查示意图,进行各种标识,工作有序进展。 洛思微也在四处看着,这里的户型是那种鸽子笼户型,一共几十平米的面积被分割成了三室两厅,还有个晾晒衣服的前阳台,因此每个房间都不大。 火是从客厅点燃的,客厅和阳台被烧得最严重。 阳台上有个放置旧物的柜子,上面搭了个薄板,这里随意丢弃了一些旧书籍和报纸,几床旧的被褥,都被大火烧成了一片残渣。 主卧有张双人床,丈夫死在床上。 次卧放了两张单人床,二女儿死在墙下的角落里。 小儿子的小床放在书房,人却是死在洗手间的门口。 三支队的跟队法医楚时岁开始对几具焦糊的尸体做尸表检查。 “男性死者,年龄45岁,身高一米七五,全身皮肤焦黑,干裂,尸体呈斗拳状,口腔鼻腔内有吸入粉尘,应该是被烧死的。” “女孩的尸体烧得并不严重,更像是死于气体中毒,具体还要等化验结果。等回了市局我们掏一下舌头。” “这具男孩子的尸体是被刺杀的,腹部有一处刀痕……” 洛思微认真听完,开始在现场仔细观察,由于烧过火,到处都是难闻的焦糊味。很多家具都被严重破坏,保留下来的痕迹并不多。 不过洛思微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她一边勘查,一边让倪湘记录。 “门锁没有撬开的痕迹。”洛思微说着进入厨房,看了看厨房的小窗,窗台上有一小片黑色的泥印,看起来是个模糊的脚印。洛思微探出头去看了看:“凶手应该从三楼的过道窗台翻出去,踩着一旁的空调挂机爬上来的,打开了窗户钻入,留下了一些痕迹,没有完整的脚印。” 随后她看向一旁刀架,上面缺了一把水果刀:“水果刀很可能是凶器。”洛思微又指了指台面上空缺的位置,“少了一瓶食用油,可能是引火用了。” 分析完了这些,洛思微又走到了餐厅里,这里被烧得很严重。 “桌上放有钱包,钱包里有现金,银行卡以及男主人的身份证。” 她看到一个柜子的缝隙里露出一些黑色的纸屑,洛思微伸手打开了柜门。在柜子的角落里,放有一个纸包,里面大约有五万块钱,因为烧过火,最上面几张现金的边缘已经被烧毁了,飘出了黑屑。 洛思微道:“这里有一些现金,凶手没有搜查房屋,不像是入室抢劫。” 倪湘急忙过来记录,又把现金收入物证袋中。现在大部分交易都是网上进行,不过这些商户还是会习惯在家里存一些现款。 洛思微在凶案现场转了一圈,推理道:“凌晨三点左右,有人从厨房爬入了家中,随后来到了客厅里,在洗手间门口遇到了小男孩,孩子被凶手杀死。凶犯杀人以后去厨房拿了一瓶油,把窗帘点燃后离开……妻子在睡梦之中醒来,没能叫醒丈夫和女儿,自己跑了出去。” 副队长郭正尧把这一案当做对洛思微的考验,他跟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站在一旁抱着臂听她的分析。 目前洛思微的思路和分析都是正确的,而且洛思微的勘查非常仔细,找到了很多其他刑警没有发现的细节。 听到这里,郭正尧暗自在旁边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霍正存负责查访,他把楼上楼下的邻居都问了一圈,又回到现场汇报进展。 霍正存爬了几层楼有些气喘,给洛思微说着收集来的消息:“邻居们都说昨晚没什么异常,有人见到这家人晚上还出去散了步,要说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又和大女儿吵了架。” 洛思微的眉头微皱,捕捉到了关键词:“又?” “是啊。”霍存生擦着头上的汗,“这里楼板薄隔音不好,楼上楼下都听到了,女孩子叫了几声,最后摔门出去了。至于‘又’嘛,这女孩自从青春期开始就不停和父母吵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邻居们都知道。具体吵些什么听不清楚,但是经常能够听到女孩的叫声和哭声。” 这家的大女儿何锦高中刚毕业,昨天晚上大概是和父母不太愉快离家出走,这才不在家中。 霍存生说到这里,意味深长道:“女孩恰巧不在家,也不知道该说她是运气好呢,是赶巧呢,还是别有原因……” 洛思微转头问倪湘:“大女儿联系到了吗?” 倪湘道:“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是手机无人接听。” 他们刚说到这里,就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从外面跑了进来,她钻入了封锁线,面露惊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 有位辅警正在门口,伸手拦了她一下:“唉,犯罪现场,闲人免进。” 女孩一把扒拉开他的手,冲了进去。她刚走了几步,喊了一声:“妈……” 随后她看到了地上焦黑的小孩尸体,顿住了脚步后退了一步,女孩站在现场之中,有些无助地看着一片狼藉。 洛思微走过去问:“你是何锦吗?”她一边询问,一边上下打量着女孩,这女孩长相中等偏上,身材细瘦,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很短的裙子,长度就到大腿根,身上背了一个小包。 女孩点了一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爸妈呢……他们怎样了?” “你的父亲何佩涵以及你的弟弟妹妹已经身亡,你母亲刘望楠还在治疗之中。” 女孩捂着嘴巴,眼泪流了下来,她的手刚才拉过门框,沾染了一些黑色的痕迹,手指一抹,脸上也带了花。 洛思微注意到她的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在她的左臂上还有一道红色的痕迹,像是被火燎过。女孩的脸上画了妆,头发凌乱,明显没有洗漱过。 洛思微开口问:“昨晚你睡在哪里?” 何锦有点结结巴巴:“我……我去了高中同学家。我没想到……没想到……怎么会这样……” 洛思微迅速判断,眼前的女孩既是这一案的受害人家属,也是嫌疑人之一,她开口道:“你先和我去一下市局,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 上午,东澜市局里。 洛思微没有急着去盘问何锦,而是把这项工作交给了郭正尧和霍存生。她想先摸摸这里警员的底。看看他们的审讯基本功和行事风格。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郭正尧过来向洛思微汇报情况:“何锦的包里有打火机和烟,手臂上有一处烫伤的痕迹,没有不在场证明。这几点综合下来,嫌疑很大。” 洛思微问:“口供情况呢?” “根据口供的叙述,昨天晚上她从家里出去以后,去了酒吧喝酒,后来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家附近的长椅上,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就自己回了家。” 洛思微问:“伤疤,去向,她有合理解释吗?” “何锦说自己喝了太多酒,想不起来中间的事了。”郭正尧顿了一下道,“她没说实话,另外她提出要求想去医院看看母亲。” “医院那边说,她母亲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先把她扣在这里,等下我过去再审一次。”洛思微道,“查一查附近的监控,看看她是否曾经回过家。还有,找法医验过伤没?” 郭正尧道:“验过了,还让法医那边抽了血液和尿样去化验,另取了dna和指纹。” 洛思微点了一下头,警方需要判断何锦血液里面的酒精含量,是否吸毒。 洛思微对眼前的这位副队还算满意,看起来郭正尧有一定的自主能动性,也有一些经验,并不是那种推一推动一动的下属。 很快,唐玺那里的背调也有了结果,他列了几份详尽的情况表格,给洛思微看了自己搜集来的资料。 何佩涵夫妻两个的亲朋好友不多,大部分的亲戚都在外地,他们的经济状况良好,有房有车,没有什么仇人,近期和旁人没有什么过节。 唯一有些异常的是,他们家曾经有过一条报警记录,报警时间是两年前。记录非常简单,只说家庭不和,调解后解决。 洛思微问:“这是什么情况?” 唐玺道:“我从接警中心调取了当初的报警记录,是刘望楠报警,说自己的女儿偷盗了自己的八百块钱。当时有警员出警,做了协商处理,最后批评教育把这个事情了了。” 子女偷拿父母钱款的事时有发生,不过大部分的家长发现以后都是自行批评教育,像这种报警的情况并不多见。对于这种家属偷盗,金额又不大的情况,一般是以批评教育为主,很少有实际责罚的。 洛思微低头,继续查看着其他资料。 霍存生听到这里却开口道:“这女孩问题挺大啊,撒谎,盗窃,抽烟,酗酒,学习成绩不好,和家人吵架,夜不归宿……” 警员们经常会在先期讨论时进行推理和假设,众人头脑风暴,推断案发过程。 一听他这么一分析,郭正尧开玩笑道:“老霍你又有想法了?” 霍存生点头神色认真:“何锦说不清楚自己昨晚那几个小时去了哪里,说不定就是借着酒劲儿回了家,杀了自己弟弟,然后点燃了家里泄愤,跑掉以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回了现场。这种十几岁的小孩,没轻没重,最容易在冲动之下做出这种事。” 洛思微听着这简单粗暴的推理微微皱眉:“老霍,你不要先入为主。还是要找到证据。” 郭正尧道:“洛队你习惯就好,老霍在我们队有个外号,叫做霍小五郎,不过他的推理十次里面也能有一次蒙对的。” 倪湘听了这话道:“我本来也怀疑何锦,可是听你们这么说,再加上这个外号,我反倒觉得她不是凶手了。” 洛思微作为队长,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你们抓紧时间查看昨晚火场附近的监控,继续调查那对夫妻两人的社会关系,把他们的合作伙伴也全部电话问询一遍。有较多联系的去登门寻访。” 说到这里,洛思微站起身道:“倪湘,你和我去问问何锦昨晚的情况。” 第22章 天堂鸟07 市局的审问室里,何锦坐在座位上。 刚才的那段时间里,她一个人被单独留在这里,女孩一直低着头,有些无措。 洛思微进入审问室,她看何锦脸上的妆哭得更花了,就让倪湘带着她去洗了脸,然后才对她进行问话。 洗脸回来,何锦还在低声抽泣着,她细瘦的大臂也就只有别人的手腕那般粗细,看着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洛思微递给她一包纸巾,又让倪湘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何锦说了声谢谢,抽出纸巾轻轻擦着眼泪。 洛思微坐在她的对面道:“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你必须说实话。” 何锦嗯了一声,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洛思微这才继续问她:“昨天晚上,和你父母吵架以后,你去了哪里?” 何锦咬着手指回忆了一会,小声说:“我去了一家酒吧……我有点积蓄,是之前打工挣的,我在酒吧里喝了酒,跟着音乐跳舞,后来有几个男人拉着我去包间喝酒,一直玩到了晚上十二点多,我后来记得就不太清楚了……” “那些男人是谁?” 何锦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长相特征呢?” “记不清了……” “没有联系方式?” “没加。” “你是怎么来回的?坐的什么交通工具?” “打车去的,应该也是打车回来的。” 洛思微问:“是电子付费吗?”如果是电子付费,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出租车司机问话。 何锦又凝眉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应该是现金。” 看来这些信息很难得到印证,洛思微只能继续问下去:“后来呢?你回到小区以后呢?” “后来我想,我和爸妈吵过架,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进门了,我打了同学的电话,可能是因为太晚了没人接,我就一直在路上走,后来……我就不清楚了。等我清醒过来,就在家附近小公园的长椅上。” 何锦的说法开始混乱。 洛思微问:“中间这段时间你回家了吗?” 何锦摇了摇头:“应该没有。”随后她又道,“我喝了太多酒,真的记不清了。” “你手上的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可能是昨天晚上……当时酒吧里有个男人在抽烟,他玩着一个打火机,后来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了这个伤疤。” 这些问题都和之前郭正尧问的结果差不多。 洛思微再次强调了一遍:“何锦,你必须告诉我们一切实情,所有细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帮助你,才能找到凶手。” 何锦低头嗯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洛思微看着资料表,她注意到了一个关键点,何锦还有几天就满十八岁了。 未满十八岁的犯罪嫌疑人,就算是犯下重刑也极少死刑,大多数会获得轻判,洛思微不知道,如果眼前的女孩是真凶的话,她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 随后洛思微没有急于问昨天的事情,而是把审问的重点落在何锦的个人经历上。她问了何锦从小到大的生活,在哪里长大,在哪些学校读书,有没有交往过男友,同学相处关系如何。 有些问题的对错显而易见,看起来和案件无关,其实这一环节在审讯之中至关重要,洛思微想通过这些问题让何锦放下戒心,搭建信任关系。更重要的是,洛思微想要通过这些问题观察何锦的常态反应。 何锦十分配合,一边抽泣一边回答她。 女孩很健谈,有时候还会扯一些其他的事,问上一个问题就会说上一堆。 聊了一会,铺垫得差不多了,洛思微继续问:“那昨天,你是因为什么和你的父母吵架?” 何锦低着头小声说:“昨天我和我妈吵架,是因为我妈想让我复读,我不愿意。” “你和你家人的关系怎样?”洛思微继续问。 何锦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太好。” 洛思微道:“你能详细说说吗?” 何锦开口:“家人么,关心则乱,我爸妈他们过于关心我了,总是觉得我长不大,他们关心到什么事情都要管我,我不喜欢这种不自由。” “你能具体说说吗?” “我妈妈是个挺专断的人,还有点偏执,她从小就喜欢让我们按照她的喜好去吃饭,穿衣服。她觉得天气冷了,就一定让我加衣服。我读书读到半夜困了,她就一定要端着汤逼着我喝,她觉得困了,就要求我也睡觉,和她相处非常累。” 洛思微:“你们之间还有其他的矛盾吗?” 何锦打开了话匣子:“我有了手机以后,她就会偷偷看我的手机,看我和哪个男生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她鼓励我写日记,然后偷偷翻看……” “裙子不许那么短,不许和外面的男人来往,不许抽烟……规矩太多了。” “她给我规划了一条成长路线,让我去考个好大学,还说愿意供我出国读书,可是我不想,我觉得念了书出来,我依然会不自由,还是去挣钱,那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挣钱?” “他们也没上过大学啊,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小时候就在他们的公司里看着别人怎么销售,我也想进家里的公司,可是他们逼着我,一定要让我读书上学。” 洛思微问:“所以你们经常吵架?” 何锦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拿了一张纸巾在手里拧着:“我们为此吵了很多次了。” 洛思微听到这里问她:“除了吵架有过别的事情吗?” 何锦侧了头:“我试过离家出走,我上学早,从十二岁开始上初中,有了一点零花钱,就开始慢慢攒下来,后来我攒了两百块,就离家出走。钱花完了,我就回了家,我妈妈吓到了,抱着我哭,然后爸妈一起打我,和我说再也不许做这样的事情了。” 何锦主动提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她似乎很少和别人说起这些话,现在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就陆陆续续地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小事,都是一些让青春期小女孩颇为头疼的烦恼。 洛思微想起了那个报警信息:“你拿过你爸妈的钱?” 何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吸了一下鼻子:“他们承诺过我,如果我考进班里前五名就给我买个新手机,我考了并列第五,我妈妈就说,这哪里是前五,就是第六名。我气不过,又想离家出走,就……拿了钱……” “后来我妈报了警,其实她的本意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拿了钱她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怕我遇到危险,再到外面去。后来警察来了,联系了我,我就回去了,我妈也特别后悔,一直后怕地说,万一留下案底怎么办。” 何锦现在,反而在替报警抓自己的父母说话。 洛思微问:“关于你的弟弟妹妹呢?你和他们的关系怎样?” 何锦道:“我的妹妹漂亮又听话,不给我添麻烦,弟弟有点顽皮,不过大部分时候也挺懂事的,他会亲手给我做生日礼物。兄弟姐妹之间,吵架和打架自然是有的,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矛盾。” 洛思微听着这些,做着判断,眼前的女孩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她试探着问:“你和家人之间的感情……” 何锦道:“就算平时有点摩擦,但是大家毕竟是家人啊。”她擦了擦眼泪问,“我妈妈醒了吗?” 洛思微道:“目前她还在抢救之中。” 何锦哇的一声又哭了,眼泪不停往下掉:“警察姐姐,求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杀我的家人……我想我妈妈,我想去看看她……” 不知道是警察姐姐的称呼让她动容了,还是少女哭着说“求你相信我”“我想我妈妈”稍微打动了她,倪湘听着女孩的哭声,胸口忽的一揪。 可是排除掉这些供词,何锦昨晚的动向太可疑了,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洛思微也在一旁眉头紧锁。 单凭可疑程度,洛思微觉得何锦的嫌疑非常大,但是从那些字里行间,她又觉得眼前的女孩不会因为这些琐事杀害自己的亲人。 难道说,何锦隐瞒了什么? 洛思微一向能够看穿别人的谎言,在现场时,她也觉得何锦很可疑。 可是这一次在审讯室里的问话,她没能找出少女的明显破绽。 洛思微像是往常一样,在审讯之中设置了很多的问题来观察自己面前的嫌疑人,这些问题的对错往往是显而易见的,这样她就可以观察出对方回答真实答案时的常态反应,从而判断出问到关键问题时,她有没有说谎。 何锦的回答非常流畅,有一些少女习惯性的微表情,不足以作为谎言判定。 洛思微更多的审问技巧是针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的,她可以以柔克刚,拨云见日。 她知道怎么迫使他们开口,怎么识破他们的谎言,怎么把他们逼到绝路。可是面对一个刚刚失去亲人,十分配合调查,讲着家庭琐事的柔弱少女,她有那么多的审问技巧,却是无从下手。 何锦的那些说法可以互相印证,事事呼应,细节相对,在微表情和语气上非常自然,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洛思微无法判断女孩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洛思微感觉得到,如果这些话之中有谎言,那何锦说谎的技巧一定是练到了天衣无缝, 问完了话,洛思微起身道:“警方会查找更多的证据,如果你是清白的,那我们不会冤枉你。” 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但是如果你是罪魁祸首,我们会把你送入监狱。 洛思微和倪湘审完,走出了审讯室,她们回到了办公室中,整理文档资料。 过了一会,唐玺忽然从电脑后探出头来:“洛队,我这里有些新发现。”组内的警员听了这话都走了过去,看向唐玺的屏幕。 唐玺正在做监控比对,正如之前霍存生说的,这几栋楼附近的监控不少,不过并没有监控正对着楼道口,大部分的监控只能拍摄到居民楼下的空地。 这处监控中的时间是大火燃烧以后,男女老少聚集在楼下,火光映照着,让画面更为明亮。那些邻居们焦急地仰着着着火的楼层。 在人群之中,有个身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那个人远远地站在邻居们的身后,相隔大约四五米,几乎完全站在阴影之中,和那浓密的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火光渐亮,众人才看清楚,那是一位身材纤细的女人,随着众人一起仰头在看。 洛思微的目光紧紧落在那人身上,眉头微皱。画面之中,女人的身形消瘦,在夜风之中衣着单薄,显得形单影只。 风吹起她的裙子和头发,露出她清秀的面容。 唐玺稍微处理了一下画面,监控变得更为清晰,这下子所有人看得更清楚了。 “是何锦……”郭正尧轻声道。 这个女孩就表情冷淡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火焰之中挣扎,监控摄像头里的她和审问室里痛哭流涕瑟瑟发抖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唐玺找到了另外一处监控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画面,这个摄像头是从人群背面拍摄的,从视频之中可以看到,何锦在大火刚开始燃烧时就已经身处附近,直到烧伤的刘望楠跑出来,她也没有离开。 霍存生发出了不出所料的啧啧声:“果然,早就在现场,我说什么来着。” 倪湘一脸惊讶:“怎么会呢?她刚才还说……” 洛思微打断了她的话:“她可能是在撒谎。” 什么没有回家,根本就是谎话。 倪湘感觉到了血往头上涌动,虽说她没有完全相信何锦,可是这种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洛思微也一时沉默。 眼下的情况说明,何锦的谎言可能不止这一个,是他们没能从审问之中把谎言辨别出来。何锦的话中还会有更多虚假成分。 她可能把自己的杀机和真实的情况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他们有必要再审问一次。 第23章 天堂鸟08 拿到了监控录像截图打印的照片,洛思微带着倪湘又走入了审讯室。 何锦还坐在座位上,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向她。 洛思微这次没有之前的柔声细语,她严肃地把照片压在了何锦面前:“你说你昨晚没有回家,这个监控截图你怎么解释?” 何锦低头看向照片,颤声反问:“我……我那时候回过家吗?”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在努力回忆,“我不记得了……可能我喝了太多酒了,我不记得了……” 洛思微双手抱臂,看着她面对证据怎么演戏。 过了半分钟,何锦似是演不下去了。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是回了家,好像就站在楼下,我看到着火了……我不知道那是我家……” “你真的不知道是你家吗?”洛思微问她。 何锦蹙眉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她道:“我不记得了。” “在着火之前你人在哪里?” “我……我……”何锦咬着指甲答不出来。 “你母亲刘望楠出现的时候,你也站在现场。”洛思微又把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何锦的目光出现了闪躲,低头躲着不敢看那些截图照片:“我不知道……我很害怕,我后来好像报了警。可是这场火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洛思微不肯放过她,她的问题犀利,步步紧逼:“就算你拨打了报警电话,也不能够证明火不是你放的。” “我没有放火,更没有杀人。”何锦缩了一下身体,眼泪汪汪地道,“姐姐,我想上厕所。” 审问的节奏被打断了。 洛思微顿了一下,意识到在审问之中不应该被情绪带动,她马上重新恢复了理智,扭头对倪湘道:“带她去。” 从洗手间回来,刚刚形成的压力散掉了,何锦坐回座位上,表情又无所谓了起来。 洛思微问了几句,何锦依然是配合地回答了,不过这一次,洛思微终于发现了何锦的破绽。 她确认了,何锦是会说谎的,而且她撒谎的习惯可能持续了多年。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其实是把说谎变成了一种自己的常态。 别人是十句真话里有两三句谎言,这样就会很好辨认,而她,面对警方询问时,十句话里面可能有九句甚至全部都是假的。 而且,面对那些和案件无关的问题时,她也会习惯性地说谎。 普通人在平时的对话之中会体现出一些特征,她则是信口开河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正是这种情况误导了警方。 现在,洛思微对何锦的情况重新做了判断。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刚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荡然无存,洛思微的语气更加严厉起来。 负责记录的倪湘也发现了洛思微审讯节奏的变化。倪湘有点遗憾,她更希望何锦是个无辜的好人。她差一点就相信了她。 问到最后,何锦还是反复说着自己没有杀人纵火。 洛思微从审问室里出来,她对倪湘道:“你联系一下火警中心,把关于这场火灾的报警电话导出给我。”她想要确认,昨晚何锦有没有报警。又在报警电话里说了什么。 倪湘急忙联系火警中心,很快,一个文件包发给了洛思微。 关于昨晚同一时段只有这一场火灾,所以消防局给她们拷贝了昨晚完整的火警记录。 洛思微一个一个听过去,第一个报火警的是位男邻居,第二个是一位带着方言口音的阿姨。听到了第三个电话,出现了年轻女声。 “你好,这里是119接警中心。”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声和嘈杂声,随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喂?” 接警员问:“请问在听吗?有什么可以帮你?” 对面的声音响起,有些模糊不清:“着火了……” “是哪里着火了?” “我家,我家着火了。”女人的声音清脆,加上模糊不清,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呓语。 “你家的地址是哪里?火势如何?你是小朋友吗?你附近有没有大人?”接警员耐心询问,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家的地址是不是明日湖附近?” “是。” “我们已经派了消防人员……”接警员还想要说些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洛思微反复把这个火警电话听了几遍,她确认电话应该是何锦打的。 电话里何锦含糊不清的语句,也符合她昨晚醉酒的事实,不过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她还是知道那里是自己的家,这又是一个谎言。 洛思微把其他的报警电话也听了一遍,那些电话之中大部分是邻居们的报警,其中还有几个占线的骚扰电话,不知道是谁又是因为什么打了进去,不过接警员已经习惯,快速辨认了出来,把电话挂断。 午休时间到了,洛思微还在整理着这些信息。 “洛队,午休了。”倪湘起身提醒她,“我们……需要给何锦备饭吗?” 洛思微道:“食堂打一份员工餐带给她。”她叮嘱完,自己也停下了工作,点了一份黄焖鸡。 午间的办公室稍稍安静了下来,警员们吃着午饭,间歇聊着最近看来的八卦。 郭正尧吃了一半,忽然他刷动态的手指一停:“这件事上同城热搜了。你们看这一条。” 他说着,把一个链接分享在了工作群里。 霍存生道:“上同城热搜也不奇怪,毕竟今天凌晨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郭正尧分享过来的链接是关于今晨火灾现场的视频,除了拍摄了大火,手机的主人还照了在楼下避火的邻居们。 下面有条热评是:“昨天我邻居家着火了,烧死了好几个人,今天我看到了有人拍的视频,发现着火那家的大女儿也在人群里看热闹。” “哪个啊?” “两分五十三秒,站在人群后面的那个。” 显然,有人发现了何锦昨晚混在了人群之中,近距离的拍摄自然比警方能够找到的监控更为清晰。 洛思微定位了时间点看过去,果然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何锦。 画面之中的女孩望着着火的房间,她微微仰着头,眼睛微眯着,那表情不像是在看一场烧死了自己亲人的大火,而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 下一刻,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少女的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微笑。看起来天真无邪,清纯烂漫,可那一抹诡异的笑容却看得人毛孔悚然。 洛思微耐心翻下去,下面的评论很多,还有人截了图。 “我找到了,是她家着火吗?看着自己家被烧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警察应该好好查一查这女的。” “昨天晚上我在现场,她妈从火场里爬出来,就和恐怖片似的。她父亲弟弟妹妹都烧死了,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嘶,楼上几层说的是真的吗?” “这笑容太诡异了,看得我发毛。” “这个女的我认识,和我妹妹一个班,经常旷课不来学校。” “裙子穿得这么短,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说不定火就是她点的。这就是一个天生的恶女。” “我认识她,还加过联系方式,我还看到过她发骂他爸妈的空间。大概是忘记设隐私了,后来秒删了。” 后面的人跟着八卦起底,没过一会就把何锦扒了一遍,到最后甚至有人开始言之凿凿地说就是她杀人纵火,仿佛隔着网线就能把案子断了。 洛思微还在看着,那一层楼忽然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层主还是拍摄视频的人删除了。 又一刷新,整段视频也不见了。 洛思微想着案子的事,起身去茶水间冲杯咖啡。她刚端着杯子走到了拐角处,就听到有谈话声从茶水间里传了出来。 洛思微顿住脚步,那是她队里的两名年轻辅警在说话。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是洛思微听力实在是太好,那些话往她的耳朵里面钻。 “郭副队真是的,之前还说要帮我们出头,看到是个美人就哑火了,做刑警又不能靠脸吃饭……” “想一想以后要在个女队长手下当差,我还是不太习惯……就觉得会是个坑。” “这案子,网上都说是大女儿干的,应该就是她放火没错了吧?” “唉,案情太简单了,要我说那女队长的运气真的挺好,一过来就接了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看起来马上就要宣布破案了。” “对啊,白捡的功劳。” 洛思微听不下去了,她正准备迈步走过去,就听到那两个人的对话被人打断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查个案子居然需要听网民的?那我是不是要把你们这些队员开掉,给网友发工资?” 洛思微听出来,那声音是迟离,她顿住了脚,没有往前迈步。 那两名小刑警一下子就噤声了,然后恭恭谨谨地打招呼:“迟队……我们就是……翻看了一下八卦……” “记得你的警察身份。”迟离敲打他们,“没有简单的案子,只有自以为是的执法者,” 小警察们被教育了,洛思微听着这话,觉得有点耳熟。 “是。” “我们好好查案……” 听到这里,洛思微长出了一口气,有人替她批评教育,她正好省得多事。 等那两个人走了,茶水室里安静了下来,洛思微这才从拐角走出去。她一进入茶水间,就看到迟离端着茶杯靠在一旁的边柜上。他正对着门口,仿佛在等着她进来似的。 洛思微一惊,按下心跳打了个招呼:“迟队,中午好。” 迟离嗯了一声,低头眼睫垂落,喝着杯子里的茶。 洛思微去旁边接了一杯咖啡,撕开了一个糖包倒了三分之二放在里面,又打开了一个奶杯,调了二分之一,最后她倒了一点冷水掺进去,正好可以马上喝。 一边喝着咖啡,洛思微一边在想着眼前的案子。 她的心里非常清楚,这一案就像是出给她的一道考题,所有人都会看她下一步怎么做。她必须把这一案破得迅速漂亮才能够服众。但是相对于速度,真相是更为重要的,她要把这个案件查到滴水不漏。 迟离似是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在一旁忽然道:“这个案子你好好查,不要受到外界影响,也别管其他人说什么。”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洛思微抬起头直接问他:“你知道……我刚才在外面?” “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和别人不太一样。”迟离侧头道,“加油吧,我相信你可以查清楚。” 洛思微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市局的糖不错,咖啡不苦,有点甜。 . 下午五点多,负责查访的警员们也回到了市局。 法医的验尸结束,初步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 洛思微把警员们叫到一起开会,将各方面的消息进行汇总。 三人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左右,死因也和之前楚时岁给出的分析差不多。 这一案由于火灾和救火,破坏了大部分的痕迹,火场十分嘈杂,现场的人员也众多,案子查到现在,再没有什么新的嫌疑人出现。 警员们有力气有精神,可却没处使。 郭正尧建议道:“洛队,根据那些照片以及几次三番满是谎言的证词,我们可以先拘捕了何锦,至于其他的,慢慢来查。” 洛思微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证据还是不够硬。没有指纹,脚印,凶器,监控这些直接的证据。何锦的口供又一再否认,目前还很难确定她就是嫌疑人,这么做有些草率。” 他们正说着,洛思微的手机一响。她接起来就听到了沈清的声音:“洛队,我在医院这边,刚才受害人醒了。” 坐在旁边的警员也听到了这句话,在案件调查陷入僵局时,这个消息让他们看到了一丝破开迷雾的希望。 警员们纷纷坐直了身体,伸长了脖子想要听听沈清会说什么。 洛思微按了免提键,确保其他人都能够听清电话内容:“你把情况详细讲一下。” “受害人一直在昏迷,中间苏醒了一段时间,我们就过去和她聊了几句。我问她有没有怀疑的人,她说……”沈清一口气说到这里,讲到关键信息却停了下来。 霍存生心急催问:“说啥了。” “她说,是何锦干的。”沈清道。 母亲亲自指正了女儿。这是一个让诸位刑警觉得不出所料却又有些始料不及的答案。 一听这话,霍存生激动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 洛思微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问:“受害人看到具体的作案过程了吗?” “这倒是没有。”沈清道。 郭正尧在一旁摇头轻叹道:“如果没有端倪,做母亲的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吧?” 洛思微继续问:“具体的过程怎样?” “刘望楠说,昨天晚上何锦和她吵了几句就摔门出去了,中间还说过威胁他们的话。后来半夜她起来上厕所,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她看到何锦坐在路灯下面。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她听到了外面好像有动静,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何锦的名字,随后外面就安静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后来火就燃起来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很大,她想要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已经来不及了。在她冲出房间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已经死在了过道里。” 洛思微问:“还有其他的吗?” 沈清道:“就说了这么多,刘望楠又晕过去了,现在医生在抢救呢。问话的时候我用执法仪录像了,我借个电脑,把过程发给你们。” 洛思微道:“好,有情况我们再联系。” 很快,录像就发了过来,洛思微把整个过程播放了一遍,现场看着比听沈清的诉说更加触目惊心。 刘望楠躺在床上,身上大面积烧伤,裹满了绷带,还有一些伤口上了药,渗出血水,她的脸毁了容,有些神志不清。可怜的女人一直在喃喃念着自己小女儿和儿子的名字,这一幕看得让人于心不忍。 后来女人终于醒了,她睁开了双眼,嘴唇干裂,喃喃道:“他们都已经……” 沈清解释了几句,女人就一直在哭。 当问到她可能是谁杀人纵火时,刘望楠的表情变了。 女人的眼皮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张开,被浓烟熏过的嗓子发声困难。她的声音沙哑,仿佛是指甲在沙纸上摩擦。就算是这样,她依然竭力叫出了那个名字:“何锦!” 沈清没有听清,抬起头问:“你说是谁?” “何锦!”刘望楠的表情都扭曲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伸出手紧紧抓住床边的护栏,力气大到似乎要把铁栏生生折断。 那场景看起来有些慎人,女人身上都是焦黑和模糊的血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地狱归来的饿鬼,想要找人索命。 “是她,她说要杀了我们!”提到那个名字,刘望楠就恨得咬牙切齿。身上连接着的仪器滴滴作响,连心跳都快了起来。 沈清还有点懵:“何锦不是你的女儿吗?”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恨我!她一直恨我们……”女人情绪激动地叫着。 沈清问着详细情况。 刘望楠胸口起伏着,断断续续说了凌晨以后看到何锦在院子里的事,随后她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又晕了过去。 第24章 天堂鸟09 看完了这一段触目惊心的指认,洛思微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郭正尧叹了口气:“这何锦真的是家里的亲生女儿吗?女儿和父母不像是亲人,倒像是仇人。” “也许是领养的?”倪湘猜测着,“之前我们取了dna比对,只不过结果还没出来。” 听他们在讨论,霍存生忍不住说:“这不重要啊,亲的又怎样,抱的又怎样?反正等检验结果出来就知道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家庭不合,何锦还曾经说过威胁父母的话,我们手上有了受害人的直接指认。还有,那些网上的发帖,都在怀疑她,这也是民心所向。” 说到这里,他看向洛思微,似乎在等她决断,洛思微没说话,霍存生就继续道:“洛队,你和我们要证据,没有再比这个硬的证据了吧?!把这段视频发出来,这上了法庭也不能说我们警方抓错了人啊。” 郭正尧也撸起了袖子,自告奋勇道:“我再去审审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不信她不说实话。” 洛思微在脑内把这个案件整理了一遍,目前各种线索的确都指向了何锦。 之前她比较谨慎,没有让郭正尧批捕她,但是现在加上刘望楠的证词,如果何锦再亲口承认罪行,他们就可以锁定嫌疑人了。 洛思微终于做了决断:“我们再审一次。” 这一回,警方做了更为充分的准备,邻居的证词,刘望楠的指认视频,各种的档案文件资料都整理齐备。他们还调出了何锦之前的一些网络言论。 郭正尧和霍存生搭档进行审讯,洛思微和倪湘在观察室里进行观察。 市局的观察室比三分局的高级很多,一间大房间,除了进门的一侧是墙,其他的三面被进行了合理分割,共有四个大个的单面玻璃窗。可以看到几间审讯室里的不同情况。 洛思微所坐的方向能够看到两位警员的背影,她的位置正对着何锦。 郭正尧和霍存生两个人已经是老搭档了,他们对于审问配合熟练。 霍存生在嫌疑人面前笑容可掬,平易近人,适时安慰,唱的是红脸。郭正尧则是在一旁撸起袖管,露出手臂上的精壮肌肉,神情紧绷问话犀利,唱的是白脸。 这是警方的第四次审问,也是最为正式的一次。 针对何锦的撒谎,郭正尧一直在打断她,戳破她的谎言。 “你和家人的关系不好。” “你和父母经常吵架!” “昨天的火灾之时,你就在现场!” 何锦开始还是在支支吾吾的,郭正尧的问题越问越细,语气也越来越凶,隔着观察室的玻璃,倪湘都能够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觉得如果嫌疑人被这么审问,只要有一点心虚就肯定会露出破绽。 半个小时以后,何锦似是快要绷不住了,她开始哭,然后她抬起头说:“我想见我妈,我能见她吗?等我见了她,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们。” 霍存生摇了摇头叹气道:“现在你不能见你的母亲……她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如果何锦是真凶,她可能想要试探刘望楠的口风,甚至恶意一些去揣测何锦的心理,她可能是想要趁机杀了自己的母亲灭口。 再者,何锦想要见刘望楠,刘望楠却并不想见她,照着视频里那架势,刘望楠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凶手,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郭正尧进一步施压:“你曾经威胁过要杀了他们!” 他取出一张打印纸,上面都是一些何锦发在空间里的言论,有一些只有她自己可见,那些话虽然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但却看起来戾气十足。 “如果我没有弟弟妹妹就好了!我恨他们!” “昨天我又找我妈吵架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和他们同归于尽!” “我……我是曾经写过,可是那是气话!”何锦哭着说。 郭正尧取出平板,没有给她看图像,而是放了那段病房中指认的音频。当刘望楠说出“何锦”那两个字时,坐在对面的何锦表情变化了,她的双眼骤然睁大,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我女儿何锦!是她,她说要杀了我们。” “一定是她!她恨我!” 女人歇斯底里的沙哑叫声充斥着整间审问室。 郭正尧没有播放完整,按下了暂停键:“这是你母亲对你的指认,你还要狡辩吗?你还是尽快供述自己的犯罪过程吧。” 洛思微的眉头微皱,看向审讯室里面的何锦,想听她怎么回答。 何锦低头安静了一瞬,她的泪水止住了,少女呆坐了片刻,颤声问:“我妈……刘望楠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郭正尧义正言辞:“我们骗你干什么,音频我都放给你听了,你不会听不出自己母亲的声音吧?她说昨天晚上事发前就看到你在小区里。” 霍存生也适时劝道:“姑娘,你还是老实交代吧,昨天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如果是你放的,尽快交代会对你的后续判刑有利。” 审问室的灯光映照下,何锦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瞳孔尤其黑,她没再哭,伸出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随后她反而笑了。 洛思微坐在观察里仔细观察着,何锦嘴角的笑意像是冷笑,又像是解脱了的如释重负的笑。 面对警方的审问,少女终于放弃了抵抗,开口承认:“是我做的。” 洛思微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审讯室里面的变化,她感觉得到,听到了这句话,郭正尧和霍存生瞬间松了一口气,可她却觉得一种冷飕飕的感觉顺着自己的尾椎骨爬上了后背。 一个年轻女孩点火烧死自己的家人,这是多大的恨意?这个家庭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洛思微通过耳麦对里面的两个人道:“问她犯罪过程,还有犯罪动机。” 郭正尧问她:“你是怎么作案的?” 何锦开始交代犯罪过程,她低着头,声音平稳:“我恨死我爸妈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了。” 她不再哭哭啼啼,犹犹豫豫,也不再谎话连篇,女孩神色平静地坐在审问室里,复述着作案过程。 “昨天晚上,我和家人吵了架就跑出去,我去酒吧喝了很多酒,越想越气,想要报复他们。然后我就回到了楼底下,想着要怎么做。我被收走了家里的钥匙,不过我们那个楼不难爬。我过去有次没带钥匙就爬过,只要从三楼楼道的窗户出去,踩着一旁的空调和窗台,就可以从阳台的窗户进去。我妈妈总是忘记关那个窗户,已经好多次了。” “我走进去,在家里走着,我想他们睡得那么熟,那么幸福。根本没有人关心我,他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我是多余的一个。” “借着酒意,我越想越生气,就顺手拿了把刀子往里走,我在书房里俯视看着我的弟弟,他醒了,跑出去,我就杀了他。” “我想要再杀我妹妹,又怕我爸妈醒过来,我打不过他们。” “于是我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火。” “火开始烧起来,我就跑到了楼下,我看着火越来越大,开始是一扇窗户,后来是半个房子,再后来是整个家。”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我就躲在人们后面,看着这一切。” “我怕事情闹得太大,打了报警电话。我后来看到报警车和救护车来了,怕别人发现,就跑到了家附近的小公园里,在椅子上躺了一会,然后再假装刚知道,跑回家去。” 安静的审问室里,女孩的声音平稳清晰,仿佛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觉得惊心。 供述罪行的时候,何锦的眼瞳一动都没动,甚至连眨眼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洛思微感觉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种眼神。然后她回忆起来,那是死人的眼神。 有的人刚死,虹膜还没有变色,眼睛半睁着,就是这种一动不动的僵硬眼神。 女孩诉说着自己杀父弑兄的罪行。 洛思微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副画,没有声音的画,单凭笔墨就足以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配合着何锦说出来的残忍证词,这一幕无比的诡异。可是何锦描述的作案过程又完全符合警方的勘查结果。 郭正尧问她:“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昨天我和我妈吵架,提到了上学的事,她一怒之下注销了我的所有账户,摔了我的手机,把手机屏幕摔碎了。” 霍存生追问:“就因为那些账户,你就杀了他们?”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觉得这种事情难以理解。 “你不懂。”何锦解释道,“那是我发过很多言的社区,玩了好几年的游戏。手机是一个让我可以逃避现实的世界,在过去的很多夜晚,安抚我的不是家人,而是那些陌生人。上面还有很多我认识的朋友,都被我妈妈一个一个拉黑删除,我再也联系不到他们了。” “光是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窒息。”她低下头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我当时气疯了。” 说到这里,何锦的眼眸低垂下来,声音发颤。 “当然,也并不全是因为这些,我妈还撕过我的书,偷看过我的日记,我们积怨很久了。我妈最疼我弟弟,过去她批评我时,我弟弟总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我就想杀了他。” “我妹妹也从来没有帮过我,昨天也是,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关上门离开了。” “我爸爸在一旁拉偏架,让我要大度,不能那么和妈妈说话,我就更生气了。” “后来我喝了酒,冲动下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事后我也非常后悔,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伤害我的家人。” 审问室里并不冷,女孩却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像是想要温暖自己。 她低下头安静了片刻,双手并拢起来,举过了头顶。像是溺死的人一般,手指微微颤动着,就这么一个动作,像是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洛思微开始不明白她这动作是做什么,然后她恍然明白过来,何锦是在等着对面的刑警给她带上手铐。 她说:“我都说完了,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 晚上加完班,案子就有了初步结果。 以往的真凶伏法,洛思微都觉得如释重负,可是今天,她却没有这种感觉。洛思微决定利用周末的时间,把整个案情再复核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寻找到切实的证据,再进行结案。 洛思微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她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身体接触了柔软的床单,逐渐放松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刚刚搬家不久,也许是因为还不习惯出租屋的床垫,洛思微辗转了很久才进入了梦乡。 今天的梦有点不一般,她不在是被那些凶手们追着跑,洛思微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校园。梦里尽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并不连贯,她在床上反复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有些人围拢着她,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孔,却能够感觉到那些人不友善的目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带着一个诡异的面具。 那些面具有狐狸,兔子,羊,还有猴子。 洛思微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就是她,她就是陶老师的女儿。” “她妈能够做出考试舞弊的事情来,女儿会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说她妈妈跳楼是以死明志,但是我觉得,就是做贼心虚。” “怪不得她成绩那么好,好像是他们那一届的年级第一吧?原来都是她妈给她透题啊。” “都是她妈害的,学校今年的招生特别不好,听说连老师的奖金都被扣了,怪不得对学生没有好脸色看。” “卢老师昨天让她罚站来着,我还奇怪她没犯什么事,看来是活该啊。” 恶意,满满的恶意。 洛思微默默地听着,她记得,这些人这么说她,都是因为那件事。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父亲和她们不再联系,她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她的母亲是一名艺术学校的老师,那是当地最好的一所艺术类高中,既有普通班也有一些艺术专项班,母亲负责的就是美术类的教学和管理。 她的妈妈是优秀的,美丽的,一直独自抚养她长大,后来洛思微以中考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母亲所在的学校。 她上高二的那年,学校爆出了艺术考试舞弊的丑闻,几名专业成绩一般的学生却忽然通过了极难的艺术考试,其中一名学生还和同学炫耀自己提前知道了考题。 事情被闹大,事情开始追责,她的妈妈成为了众矢之的。 尽管母亲对此一再否认,可她毕竟是带班的老师,她也成为了很多人心中认定的嫌疑人,母亲从管理的位置停职留薪,到最后校长通融才又让她去实验室做个管理设备的闲职。 母亲失去了热爱的岗位,工资骤降,还要面对人们的指指点点,她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因为这件事,洛思微也处于了风暴中心。很多人会当着她的面说小话,面对那些言论,洛思微想要开口说话,想要替妈妈辩驳。 不是的,母亲从小就教育她,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要好好学习,要公平竞争。 母亲带着她,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这样的母亲怎么会帮助那些人作弊? 可是她的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她想起来,可能最初她也反驳过,可是没有人认真听她的话,反倒是指责她,指责母亲的人越来越多,当人们认定了一些事,她们是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 到最后她只能挺直了自己的背,不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没有老师喜欢她,那时候除了她的同桌慕悦心还有苏夜南,几乎没有其他人敢和她说话。 她走在校园里,每一天上学都像是面对一场酷刑。 洛思微坚信母亲是清白的,可是坚信又有什么用? 那些怀疑,调查以及流言还是压垮了妈妈,终于有一天,母亲从实验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她当时在上课,就在实验楼西侧的教室里。她感觉到窗口被阴影笼罩了一瞬,随后听到了“噗通”一声。外面有人喊着:“有人跳楼了!” “快叫救护车!” “报警!” 靠窗的学生们站起身来,向下看去,他们惊恐得说不出话,卢老师也走到了窗口,然后让那些学生关上窗户,在座位上坐好,这节课改为自习。 洛思微乖乖听话,她还记得当时她在背诵一首诗词:“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直到后来,卢老师走到她的桌前,轻轻敲了敲她的桌角:“洛思微,你出来一下。”然后她又转身叮嘱她,“你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其他人学习。” 她的心里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一路跟着卢老师走到老师的会议室,路过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她,她这才猜到跳下去的是自己的妈妈。 第25章 天堂鸟10 洛思微没能看到母亲的尸体,只听说摔下来的时候很惨,是当场死亡。 母亲的口袋里据说放有一封长长的遗书。遗书被来调查的警察作为证物拿走了。母亲的手机也被摔坏,她也没能看到其中的内容。 警察过来处理了尸体,进行了案件调查,很快离开。 校园里的清洁工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用大刷子清除了地上的血迹。 很快血迹清除干净,一切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和姥爷一起去警局询问调查结果,索要母亲的遗物。 那些警察对她说:“相关的遗物将暂时作为证物封存,我不能还给你。法医的尸检结果还有警方的勘察结果都能证明,你母亲是死于自杀。至于其他的,什么艺考作弊之类的事,那是另外的一个案子,不归我们负责。” 她茫然地问:“那……我妈就这么死了吗?如果想要抓那些参与舞弊的人,我们该怎么办?再报警还是找其他人?” 被她说得没办法,对方道:“行吧,我们帮你问问看,但是这事情不一定会有结果。” 回去的路上,姥爷反过来安慰她,然后他说:“听天由命吧,我们也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的良心啦。” 直到母亲被火化,办了一场告别仪式,那些遗物也没有归还,那件事她也没有得到答复。 她没有妈妈了,姥爷没有女儿了。 她的母亲就这么死了。 从那时候起,她意识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她是孤立无援的。 妈妈去世以后,她在学校里变本加厉地被人欺负。 下楼去跑操的时候,有人会忽然推她;路过操场的时候,有人会故意把球往她头上踢;有一次她在值日擦黑板,忽然间一本厚厚的字典从后面砸中了她的背,有位男生笑嘻嘻地过去捡掉落在地的书,其他的同学甚至在吹口哨,似乎他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 她忍无可忍,丢下板擦去老师的办公室里,诉说了自己被霸凌的事,卢老师安静地听完,然后对她说:“洛思微,你得找找自己的原因啊,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 她听完这句话,从老师的办公室里跑了出去,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一直爬上了实验室的顶楼,自从母亲去世后,这里加了一层栏杆。她站在白色的围栏前,风吹起她的头发。 洛思微并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她只是在从缝隙里往楼下看。她想知道母亲从这里跳下去之前,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呢?她想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因为她比母亲坚强,她从不服输,从不气馁,就像是一株名为死不了的小草,只要有一点土壤,就会茁壮生长。 后来有一回她被几名不认识的女生堵在厕所里,生活里的霸凌才不会像电视上演的那么礼貌。她终于发怒了,死死咬住带头女生的手臂,像是一只狼崽子一样,别人怎么打她都不放手。 事情的结果是,她差点咬下那女生的一块肉来,又因为那些女生录了视频,证明了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双方的父母被叫到学校处理了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可是洛思微的心里还是很郁闷,不光是因为孤独,是因为她不清楚真相。 . 躺在床上,洛思微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内心里她还是可以感觉到那种孤独与恐惧。 像是十六岁的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逐渐苏醒,那些她以为已经痊愈了的伤疤,忽然一个一个绽开,鲜血淋漓。 失去了母亲,她像是一个误入了成人世界的孩子,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童年。她见证过血腥与残酷。母亲的死像是一个魔咒,把她困顿在原地,她蜷缩着身体,仰头看着那些大人,看着这个世界,惶恐不安。 半睡半醒之间,洛思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个弱小的自己。 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到了枕头上,她想让自己醒过来,不想再回想这一切。 在潜意识的努力之中,场景终于变换了。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独自调查母亲的事了。 洛思微是在学校图书馆里,翻看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时做下这个决定的。 开始的时候,她想,如果真的有福尔摩斯就好了,能够接受她的委托,能够帮助她。 就算是没有福尔摩斯,也可以有大侦探波洛,或者是柯南,金田一耕助。故事里总是有一些有智慧又勇敢善良的人,能够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人,给无望的人们带来希望。 后来洛思微豁然开朗。 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别人常常夸奖她聪明伶俐,从小到大,她都很擅长解开谜题,越是复杂的题目就越能够激起她的斗志。 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自己开始努力。 如果现实里没有那个能够帮助她的人,那她可以成为这个人。 . 打定了主意以后,洛思微整理思路。 警方查出来母亲是坠楼没错,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跳楼呢? 妈妈虽然因为那件事不太开心,但是远远没有到要自杀的程度。 就在那天早上,她还在菜场买了排骨,说要晚上炖给她吃。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才不会考虑晚上吃什么。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是受到了威胁,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别人推下去的? 她听调查的警员说,母亲的翻盖手机是打开的,沾染了血迹,有没有可能,她当时是在和什么人通话? 随后,洛思微开始进行调查。 她学着那些侦探书里的步骤,首先要再次了解自己的母亲。 她翻看着母亲的遗物,每一件衣服,化妆品,所有的文字记录,不放过蛛丝马迹。 很多事情发生在她小时候,她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如今再次翻看忽然对很多事情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 就算是再为近亲的母女也有各自的秘密,通过那些物品,她认识到,母亲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追求她的男人,有喜爱她的学生。 她也越来越笃定一点,母亲绝对是被冤枉的。 第二步,洛思微查到了那次艺术考试的成绩单,她和以往的成绩,名次进行比对之后,洛思微发现,参与艺考作弊的绝不止被曝出来的那一人,她确定了几个怀疑对象,对他们暗中观察。 那些学生的家长有不少都是非富即贵的,还有的是在任的官员。 第三步,她把可能参与其中的老师罗列出来,开始一个一个进行排查。 谁和考试的学校有联系,有可能知道那些考题,谁能够接触到那些学生家长,谁又在母亲死前与她见面,与她通话。 这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她毕竟只是一名高中生,只能在课余才能够秘密调查。 两个月以后,她的调查遇到了瓶颈,洛思微每天整理着自己的记录本却收获甚微。 在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坐在家里的老旧电脑前,有些沮丧。 她实在太孤单了,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洛思微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想要告诉别人这些事。她鼓起勇气,抄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是一个免费的援助咨询电话,有志愿者负责接听,记录来电者的问题,提供心理或者是法律相关的援助。 洛思微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故意坐了很远的车,找了一个路上的公用电话亭,拨打出了那个电话。 接听电话的是个男人,他喂了一声。 洛思微说:“我想要和别人说一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我很孤单,我身边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些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作为公益电话,他们接听到的电话往往是五花八门的,女孩的要求并不稀奇。 洛思微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她给自己的故事打了码,没有把细节说得很详细,她甚至还故意说错了一些信息,比如把学校说成了另外一所,还把自己的母亲说成是物理老师,死因也进行了修改。 倾诉着一切,洛思微逐渐放松下来。 她只是想要抒发了心里的情绪。电话的对面是一个不知道她是谁的陌生人,可能他会在很远的地方,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没有人相信我母亲的清白,也没有人相信我,我好像被世界遗弃了……” “我下定了决心,如果没有人查这件事,那我就自己来查……” “我在调查那些人了,虽然进展不快,但是我会找到证据的……” 洛思微的这些话说给对方听,也在坚定自己内心的信念。 整个电话一共打了七八分钟,在洛思微讲完以后,对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洛思微却说出了结束语:“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说出来以后我觉得好多了。再见。” 说完这些,洛思微就挂断了电话,一路坐车回到了家里。 她的心里觉得舒服多了,思路也清晰了很多。 就在那一晚,有个陌生的账号忽然来加她。 她点了拒绝,可是随后那个账号又提交了申请,申请框里写了一行字:我之前接过你的电话。 洛思微看着那个名为思者的账号。 她很奇怪,对方是怎么查到她的?她用的是远处的公用电话,电话里也没有透露自己的任何真实信息。 洛思微犹豫了一下,点了通过键,然后她问对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公用电话的号码是可以定位位置的,我确认了你所在城市。” “你在电话里说了一些故意诱导的信息,因为是谎言,你又希望我相信,就说得非常详细。当你说到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时,故意说得模糊,感情却非常真实。我在分辨之后,把那些虚假信息去掉,记录你说的真实信息,重新梳理了整个故事的脉络。” “随后我查到了相关的新闻以及警方的记录,我搜到了你母亲的坠楼的相关信息,她留下了一名独女。再往后我查到了你的真实姓名,家庭住址,电话号码,ip地址,关联到了你的账号,最后我决定试一试。” 对方停顿了片刻又打出了一行字:“现在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可以确定那个电话是你打的了。” 洛思微愣住了,她只是把那个电话当做树洞倾诉,可是她没想到,对方能够找过来。 似是怕她害怕,对方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坏人。” 洛思微还是不敢相信他:“那你为什么要加我……” 思者道:“我不赞成你独自去调查这些事,这些事太危险了,不是你一个小女孩应该做的事。” 她的心里憋了一口气:“你看不起女孩子?” 对面说:“关键点不是女,而是小,你还没有成年。” “我报过警,事情也有很多人知道,曾经说要彻查,可是最后悄无声息。”她打出一行字,“已经没有大人去管这件事了。” 洛思微望着屏幕,有种视死如归的悲凉。 “你现在可以随便,可以告诉我的家长,告诉老师,甚至告诉警察,但是不会有人管的,你也阻止不了我。”随后她又道,“总之,我会去做这件事。我也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我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 她是固执的,执着的,那件事在她的心里,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对方似乎是妥协了,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可以帮助你。” 洛思微犹豫了一下,拒绝了:“我打出那个电话只是因为我太孤单了,我只是单纯在进行倾述,我并不想求助于人,而且我不想让其他人卷进来,我可以独立解决这件事。” 思者道:“但是从你的讲述里,我感觉你遇到了瓶颈,我觉得我可以帮助你突破瓶颈。有一个人可以商量,你可以轻松一些。” 洛思微沉默了,思者的话说的正是她最近遇到的问题。 “假设你的母亲没有参与舞弊,那么后面,一定有另外一个真正的犯人存在……” 接下来,思者根据她在电话里所说的内容,给她分析了她调查之中的错处和漏处。 洛思微忽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想,这个人从近千万人之中找到了她,他或许真的可以帮到她。而且这个人是接听电话的志愿者,那他应该是个好人。 洛思微心里的芥蒂放下了一些,她不再拒绝对方的帮助,而是打出了两个字:“谢谢。” 思者道:“我希望你去做那些事之前,和我商量,你要告诉我,每天要去哪里,这样即使出现什么事情,我也能够帮忙。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单独接触那些嫌疑人。” 在思者的引导下,她开始更加系统地调查这件事。 再次整装出发,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充满了勇气,因为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有一个人,在那个账号后面支持着她。 那个人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告诉她应该怎么处理那些问题,怎么查找到真相。 当最终的嫌疑人一个一个被排除嫌疑之后,她的进展又慢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的证据越来越少。 这个时候,思者又给她指明了新的路。 洛思微虽然很有做侦探的天赋,但是她的知识储备有限,有明显的短板。思者在心理学,刑侦学上有一定的认知,正好能够弥补她的不足。 “实质证据可能会随着时间消失,不过现在你可以寻找对方的心理犯罪痕迹。” “心理犯罪痕迹?”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那是什么?” “一个人犯了罪,一定会在他的心灵上留下痕迹,这种痕迹看不到摸不着,却是确实存在的,这个痕迹促使他的行为,语言,发生变化。” 随后思者耐心解释。 “打个比方,一个变态杀人狂会因为杀人而愉快,他会沉迷于此,收集被害人的衣物当做收藏品,他会对相关的话题感兴趣,可能会在和别人闲聊到某个案件时,止不住地炫耀。” “一个普通人则会因为犯罪自责惶恐,会心虚,会害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他会回避相关的话题,会在午夜中噩梦醒来,会对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充满提防。那是他不能碰的伤痕,是他的梦魇。” “一个人的人生之中,只要有这个心理痕迹在,他自此以后的说话,做事,甚至他的人生都会因为这个痕迹而发生改变。物证会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可是这心理上的痕迹,即使到他老去都不会改变,甚至还会随着时间加深。你可以想办法,对这些痕迹进行检验。” 听了思者的话,她茅塞顿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那段时间,洛思微刚刚看过了一个老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 在洛思微的认知里,她觉得思者就像是那个杀手leon,是个性格沉稳内敛的大叔,而她就像是玛蒂尔达,在老师的诱导下进行着训练,想要让自己的亲人瞑目。 她们从未相见,只凭一根网线相连,却像是一起并排走在路上,她的怀中抱着一盆发了芽的,名为希望的花。 第26章 天堂鸟11 他们的敌人强大而狡猾,为此他们制定了一个方案,对那些嫌疑人进行测试。 学校之中有一面公告墙,后来被学生们当做了匿名表白墙,经常有人会在上面贴表白的话语。所以每天都有学生会去附近查看。 洛思微趁着夜色躲避了监控,在公告墙上贴了一封匿名信,她假意说自己是一名参与舞弊的学生,在当年那件事之后一直备受良心谴责,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告发出去。 这样的一封内容自然极具杀伤力,那桩陈年旧事在校园里引起了讨论。 随后,在洛思微的引导下,学校的贴吧和论坛上都出现了相关的讨论贴。 当人们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时,猜疑链就形成了。 学校之中满城风雨,终于,事件的相关人员不再无动于衷。 先是出现了管理员封贴,再是以影响学生学习为名,下令拆除了表白墙,学校里还出现了传闻,有一些学生被秘密约谈。 这一切就像是密不透风的墙被撬开了缝隙,幕后之人逐渐显出了端倪。 洛思微把注意力放在了副校长燕烨然身上。在学校里,他统管艺术专业,算是母亲的直属上级。 仔细回想一下,就是这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燕伯伯,在舞弊案发生后,三番五次地找母亲谈话,一直在压相关的消息,他还在母亲死后来家中家访。 洛思微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慢慢收集证据。 她逐渐发现了这位副校长不可告人的秘密,艺术高中自然有一些身材高挑,学习舞蹈的学生,燕烨然会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带入自己的办公室…… 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以后,洛思微在高考前夕,实名举报了燕烨然考试舞弊,胁迫女生等严重问题。 这一次,她的举报没有石沉大海,而是受到了警界的重视,时任东澜市局副局长的叶令亲自来到了她所在的学校,调查这一系列的案件。 一夜之间,学校里就完全不一样了,校园里多了很多来去匆匆的警员,有些被牵连的老师纷纷请假,相关的学生都被警方约谈。 在学校的会议室,叶令单独面见了她。 洛思微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这名警界女神,彼时的叶令已经不再年轻,她将近五十岁,应该是常年保持锻炼的原因,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就是头发因为操劳已经有了许多白发,她着一种与那些男警不同的亲和力。 叶令看向她的目光太温柔了,就像是妈妈一样。还没开口说话,洛思微就觉得鼻子眼睛发酸,一向坚强的她低头哭了出来。 叶令没有催她,她递给她纸巾,温和地看着她哭。 等她哭够了,擦了眼泪,叶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糖,对她说:“洛思微,我们做个交易,这颗糖给你,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把糖含在嘴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给了她勇气,她条理清晰地讲出了所有的事。 叶令神情严肃:“我会核查真相,帮你抓住那些坏人。” 燕烨然被拷走的那一天,洛思微激动极了。她真的做到了那件事,让伤害母亲的人付出了代价。 这样的事她自然要告诉思者。 她坐在电脑前,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谢谢你愿意帮助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思者很快回复:“不用报答我,你的事情解决了,我就要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如果你感谢我,可以带着这种心情去帮助更多的人。” “那我们会见面吗?” “也许有一天,会见面吧。” . 一阵闹铃声忽然响起,洛思微从床上坐起身,梦终于醒了。 今天是周六,案子告一段落,她不用去市局上班,不过洛思微还是习惯了在周末早起,她去洗手间洗漱,整个人还沉浸在那个梦中。 算起来,那是她处理的真正的第一起案件。而思者,是她最好的老师。 高中毕业以后,她就毅然决然地报了警察大学,这个决定受到了姥爷姥姥的一致反对,姥姥满是质疑:“你当警察行吗?还想要当刑警,以后都是遇到尸体什么的。” 姥爷也说:“当警察是要抓捕的,碰到事情就要冲在前面,多危险啊。” 她说:“可是我的梦想就是当警察。” 姥姥皱眉:“从小到大,你也不像是个假小子,就是个正正常常的女孩子,怎么就想当警察呢?” 她质问姥姥:“为什么女警就一定得像个假小子?” 然后她道:“我喜欢洋娃娃,连衣裙,口红,包包,这些和我能不能成为一名好警察没有关系。” 姥爷问她:“丫头,我知道你过去一直在想着你妈的事,可是现在你妈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还是想要当警察吗?” “我妈的事情是解决了,但是这个世界上,社会上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事。”她想起了自己见到过的叶令,那么的英姿潇洒,那么的正义温柔。 她说:“过去我的人生没有目标,但是现在,我有我想要活成的样子。” 到最后,姥姥姥爷被她说服了,她的高考分数很高,如愿上了心仪的大学。 现如今,美好的不美好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人生有不幸,但是在前行路上,她也遇到过很多好人,思者也好,叶令也好,这些人鼓励着她。也正是这些人,改变了她的人生。 毕业以后,她加入了高中同学群,也参加过同学聚会,大家其乐融融。那些同学们告诉她,高中时是燕烨然还有几名老师暗中要求那些学生们对她进行霸凌。她甚至被后来的学生当做是反对学校霸权的英雄。 似乎一切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 除了思者那个账号再也无人回复,可他就像是在她的记忆里播撒下了一枚种子。经久之后,那枚种子生根发芽。 她现在成为了一名女警,去做了别人的光。 . 洛思微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挣扎出来,把关注点放到了眼下的案子上。 警方的判断是根据现场的情况,监控视频录像,再加上刘望楠的证词,以及何锦最后一次的口供,最终锁定了嫌疑人。 在审讯之中,他们没有强迫女孩,更未逼供。 何锦自愿认罪,警方获得了她的口供,口供内容与勘查结果相符,她也被作为案件嫌疑人扣押。 从各个方面来看,警方的处理都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回想着那个梦,再次回顾了一遍眼下的案件,洛思微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何锦不对了,一个女儿,杀害了她的父亲,弟弟,妹妹,害得自己的母亲重伤,她的内心里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无论是哪种情绪,都不会是无关痛痒的,那一定是她内心之中深重的一道伤痕。 洛思微看到过不少国内外的杀父杀母案,詹妮弗·潘案,十八岁少女碎尸父母案,北大杀母案。她专门研究过少年犯罪者的心理轨迹,也亲自接触过一些类似的犯罪者,她注意过他们的眼神。得意的,愉悦的,迷茫的,悲伤的,沉痛的。 何锦似乎和那些人都不同。 洛思微还记得她供述时的那种眼神。 万一,何锦不是真凶呢…… 她的讲述虽然严丝合缝,却没有相应的情绪,有没有可能,那又是一次高明的谎言呢?她熟悉自己的家,她曾经没拿钥匙,翻入过家里。她进入过犯罪现场,看到过自己弟弟的尸体。 想到这里,洛思微用毛巾捂住自己的双目,回想着昨天审问之中的点点滴滴,到最后她想起了那个少女的两次笑,一次是站在楼下,仰望火场时;一次是在审问室里,听到了刘望楠指认她时。 那笑容并不美好,反而十分凄然,配合着麻木的眼神,让人觉得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她的心里还有很多谜题和疑问。 可是如果何锦不是凶手的话,她为什么出现在现场,倘若她没有犯罪,又为什么会亲口承认犯罪事实? 为了袒护真凶? 还是其中另有缘由? 思考到这里,洛思微轻声自语:“何锦,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洛思微在洗手间洗漱完,擦干净了脸上的水。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似乎在隔着时空与思者对话,如果是他在处理这个案件,他会怎么做,又会怎么说? “如果她不是凶手,那就是一定有个真正的凶手存在。” 洛思微决定把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她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 周六的清晨,洛思微没有像往常一样外出锻炼,而是登陆了市局内部网站,查询出警信息。 她一直记得那件何锦偷钱的事,女孩给了她一个解释,那可能也是在说谎,她还是想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洛思微很快在警务平台上找到了那次的接警记录。 案发是两年以前,报警时间是晚上八点,处理事务,负责记录的是当时二分局的一位叫做郑林的警员。洛思微搜索了一下,发现这位郑林已经不在二分局了,现在他调职到了东澜第一看守所做了个小领导。 洛思微考虑,今天是周六,走流程的话太过耽误时间,她只是想过去问几句话。 洛思微灵机一动,想到了那位林狱医。 她已经好久没有和林霜亭说过话,打开手机微信酝酿了好一会,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林狱医,你们那边好像有位叫做郑林的领导,你认识他吗?” 洛思微有些忐忑,生怕林霜亭今天休息,又怕他不愿意帮忙。 没过一会,林霜亭就回复了她:“你问的时间还挺巧的,我刚到看守所。他今天在班上,你找他有事吗?” 洛思微解释:“我现在查到的案子有位嫌疑人,当初发生过一场纠纷,是郑警官出警处理的,我想了解下详细情况,能过去找下他吗?” “我帮你问一下。”又过了几分钟,林霜亭道,“我和郑狱警说过了,你过来吧,回头到门卫那里就说找我,我帮你把人带过来。” 洛思微千恩万谢,她急忙穿好了衣服,打车出门。 看守所很快就到了,从远处就可以看到高墙和铁网,每次进来时,都是守卫森严。 洛思微和负责的门卫打过招呼,走进去坐在外间的会客室。 没过一会,林霜亭先来了,他对洛思微道:“郑狱警正在做上午的例行检查,过五分钟就出来。” 洛思微道了声谢。 林霜亭起身,用一次性杯子给洛思微倒了一杯水:“你在处理那起着火案?” 洛思微:“你也知道了?” 林霜亭给自己也倒了水,在洛思微的面前坐下:“昨天我休息,看到了网上的分析。”他顿了一下道,“好多人都说那件事是家中的大女儿干的。” 洛思微喝了几口水放下水杯,抬眸看向他:“这个案子还在调查之中,事实上我来问郑狱警也是因为这起案子。他们家曾经有一起纠纷报警。” 林霜亭问:“具体是什么纠纷?” 洛思微没有瞒着他:“那女孩的父母曾经报警,说她过偷家里的钱,当时这件事就是郑狱警处理的。” 林霜亭露出了一种不出所料的表情:“那这看起来更没错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恶人,和年龄无关。” 他似乎认定了事情就是何锦所做,网上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洛思微没有反驳他。 就像当初那件事一样,她早就发现,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认定的真相,最好的驳斥就是把结果放在那些人的面前。 审讯室里有些安静,林霜亭就自顾自说下去:“我在这里看到太多坏人了,我不觉得批评教育还有监狱能够帮助那些重刑犯改过自新。有人觉得他们在想着出去以后怎么好好做人,他们想着重获自由以后要怎么再犯罪。” 洛思微道:“也许吧。”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那位郑狱警就出来了,他穿着狱警制服,和洛思微打了个招呼。 这件事不算是什么机密,林霜亭也就没离场,郑狱警走过去,坐在他的同侧。 洛思微提起了当时的那起纠纷,郑狱警很快就想了起来,他点头:“对,是我接警处理的。” 洛思微问:“那条记录写的非常简单,只说是家庭纠纷,处理以后达成和解。但是当时具体的过程是怎样的?” 郑狱警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手指随意敲击着桌面,他回忆道:“那件事吧,挺曲折的,都不好往记录上写。” 里面似乎还有故事,洛思微顿时觉得自己的这一趟没有白跑。 只听郑狱警道:“报警的不是那母亲,而是那个女孩子。” 说出这句话,不仅洛思微,就连旁听的林霜亭也惊讶了。 洛思微皱眉:“何锦?” “对,好像是叫做这个名字,是她假装她妈报的警,还报了她妈的身份证号做的登记。” 洛思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报警,说自己偷了父母的钱,让警察来抓自己?” “是啊,我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那天我们按照报警电话的位置上门,发现那对父母根本没有发现自己丢了钱,母亲也说自己没有打过报警电话。我和他们说清了情况,他们才查找了,发现放钱的地方少了八百。” “后来女孩回来了,我们详细问了,才确认电话是女孩打的。孩子爸爸说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会好好批评教育女儿,就让我们回去了。那女孩当时还没成年呢,我记录上如果按照出警的情况如实写,那就是她报假警了,这样写反而会没人信吧?反正我们警也出了,事情也处理了,父母不予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简单记录了一下。” 郑狱警把事情说了一遍。 洛思微发现,这个故事的版本果然和何锦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听完了郑林的讲述以后,洛思微更加困惑了:“何锦……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郑狱警摇了摇头:“不清楚,也许是为了报复父母?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当时那女孩好像已经离家出走两天了,爸妈倒是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我们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女孩一直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共没和我们说几句话,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洛思微仔细听着,这里又和何锦向她描述的情况不同,她提起过自己曾经离家出走,说父母非常焦急,可是郑林所说的话中,父母似乎对她的离开完全不在意。 郑林一共也就知道这么多情况,和洛思微讲完,他就去忙工作了。 林霜亭送洛思微出去,他问洛思微道:“你来这里,专门问这件事,是你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 “嗯。”洛思微道,“我怀疑凶手可能不是那家的女儿。”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我之前的想法武断了。”林霜亭倒是个知错能改的人,他一直送洛思微到了门口。 洛思微客气道:“林狱医你回去吧,多谢了。” 林霜亭冲着她摆了摆手。 洛思微离去,林霜亭却没有走,他凝望着洛思微的背影,那女人看起来清瘦,却像是有无穷的力量。 他低声自语道:“也许,你是对的。” 第27章 天堂鸟12 从看守所出来,洛思微一路去了市局。 周末的市局比往日里安静许久,她打开自己的电脑,把唐玺收集过来的关于这个案子的各种资料又仔细核查了一遍。 当她不再带着何锦是真凶的想法去看那些资料,就发现了一些新的端倪,何家的人虽然看起来与周围的人们没有什么过节,可当警方查访到一位他家公司的离职员工时,那人却用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前老板:欺软怕硬。 洛思微又给那人打了电话过去核实,那名前员工慌了:“你们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我老板的死和我没关系。” 洛思微安慰了他,说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一家人的真实情况,那人才开口。 “我前老板那两口子吧,你不能说他们是坏人,可也不能说他们是好人。他们对待下面的人挺苛刻的。小算盘算得特别清楚,比如他们的原因让我们加班了,就各种笑脸相迎,如果是因为员工的原因想要请假,就会甩脸色看。” “他们拿他们家那点货当命根子似的,过期的当做员工福利送给我们,其实那些洗发水根本就不好用。” “还有次丢了一箱洗发水就各种怀疑我们这些员工,看谁都当小偷,还威胁说要报警抓我们。” 对方吐槽了很多事,那些事大部分都不大,比如大家一起点外卖何老板就把肉最多的那份拿走,贪小便宜去买水货结果被人骗了,插队被人打了马上认怂,怀疑下属背后说他们坏话就拿捏下属,心胸狭窄。 果然离了职的员工才敢吐槽老板。 洛思微又问他何家的家庭关系怎样,那人道:“这个不清楚,只知道和大女儿关系不好。” 洛思微把他说的话都记录下来,聊完了这些,她去茶水室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洛思微发现迟离办公室的门开着,看来过来加班的人不止她一个。 洛思微一直忙到下午,她把资料合拢,穿过走廊,敲了敲迟离办公室的门。 迟离正在里面,他坐在办公桌前,桌子上整齐堆放了几叠散开的文件。 洛思微粗略一看,好像都是一些赌博网站的网址以及交易记录。 迟离低头把那些文件收拢,问她:“你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洛思微把自己的顾虑还有新的发现告诉了迟离,随后她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问题,所以可能要晚点再结案。” 迟离微微一点头,他的双手手指习惯性地相互交叠,随后问洛思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 “我想搞清楚,何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找到她这么说话做事的逻辑。” 随后洛思微详细道:“何锦的说谎好像是习惯性的,整个人有些古怪,但是她没有精神问题,是个正常人,她的行为和做事一定有内在的逻辑,只不过这个逻辑可能掩藏在她的谎言之下,也可能难以被常人理解。” 迟离问:“那你准备从哪里入手?” 洛思微拿出了学籍登记表:“我发现何锦的话里还有矛盾的地方,她的学习成绩不差,高中时候也是中等靠前,这样的成绩考大学的话至少可以上个本科,甚至发挥好了可以上重点。可是她没有参加今年的高考,还说父母想让她复读考大学,她不想复读。” 迟离轻轻点头,洛思微把这细微的动作视为鼓励,她又抽出了一张初中的成绩表。 “初中的时候,何锦有几门课一直在班上是前几名。特别是语文成绩很好。我查了一下,她的初中班主任正好是语文老师,所以我想要去找这位老师进行问询。”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迟离说到这里,看了看日历道,“做老师的工作比较忙,最近考试周,我们最好是周末过去,这样能够了解得更为详细。” 洛思微道:“好,那我通知队员过来加班。” 按照规定,进行证人询问至少需要两名警员在场,洛思微想着,谁是那位将要被提溜过来加班的倒霉蛋。 她刚准备转身离开,迟离又叫住了她:“等下。” 洛思微的脚步一顿。 迟离站起身道,“我今天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和你走一趟吧。” 洛思微没想到迟离会愿意亲自出马:“当然……不介意。” 迟离把录音笔和记录册放入书包:“不过案情还是你更加了解,我只是旁听,帮你做个记录。” 洛思微急忙拱手:“不不……迟队,您这么谦虚让我都不会说话了,您是去指导工作的!” 洛思微很快打过电话做好了联络,那位老师姓唐,表示愿意给他们提供一些信息。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调查,两个人来到了市局楼下的停车场。 迟离今天是开车过来的,他打开了一辆车的车门坐了上去。 洛思微过去不太喜欢和男同事单独坐一辆车,就算是打车也是一个人坐在后排。由于那些经历,还有驱之不散的噩梦,她总是有些害怕那些男人,仿佛独处时,他们会随时变成洪水猛兽。 上车之前,洛思微犹豫了一会,她想起了迟离之前和她的几次接触,觉得眼前的人是安全的。每次看到迟离时,她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和他单独面对时,也不会像面对其他男同事时觉得那么紧张。 想到这里,她打开了前门,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这辆车是迟离的私车,车上很干净,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味座椅也很舒适。洛思微扣上了安全带,侧头看了看迟离,他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发动了车。 以前和男性单独在一个封闭空间时,洛思微会感觉到不适,心脏会跳动加速,皮肤上会起鸡皮疙瘩。这一点和那些男人的年龄,帅度,熟悉程度并无关系。 大学的后一年,她一直极力想从那些事情里走出来,也曾经思考过是否要交往男友。 当时有一位移民管理专业的男生叫做窦承志,那男孩想追她。窦承志长得很帅,个子高高,家庭也不错,绝对是在校园里炙手可热的绩优股。 可当他约她单独吃饭,两个人坐在同一间小包间里时,她的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不过的场面,洛思微却怕到牙齿打颤,浑身都不舒服。最终她拎起了书包夺门而出。回到了宿舍以后,她过了好久才让自己恢复正常。给那姓窦的男生发短信说自己身体不适,然后拒绝了对她的邀请。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和男人亲近过,更没有谈过恋爱。 可是现在,洛思微发现自己坐在迟离的身边并没有起什么反应。 对于这种情况,洛思微有点诧异,也有点欣然。不管怎样,以后一起出任务的话还是方便多了。 . 下午三点,两个人就到了唐老师的家中。 这位唐老师三十多岁,是位瘦瘦的女老师,她看起来很温柔,说话如同和风细雨,有一种书卷气。 唐老师让他们坐在沙发上,还特别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茶杯上画了山水画,精致好看。 说明来意之后,唐老师就道:“那个孩子我一直记得,她们班是我六年前开始教的,那是我第一次带班主任,努力想把工作做好。” 洛思微开门见山,简述了一下那场火灾,随后问:“唐老师,情况就是这样。你觉得,就你对何锦的了解,她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大吗?” 唐老师道:“我不相信我的学生会做出放火的事情来……不过我也已经三年没有见到她了,人都是会变的。” 洛思微问她:“你记忆之中的何锦是怎样的?” 唐老师低头回忆:“何锦那个孩子有点倔,喜欢撒谎,但是我觉得她并不是个坏孩子。”随后她又解释道,“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见的孩子多了,日日相处,能够判断出孩子的好坏,这种好坏是本性的,和后天没什么关系。” 洛思微道:“何锦说,她父母想让她上大学,可她不想复读,我怀疑这是谎话。” 唐老师点头确认:“就我对他家的了解,大概是何锦想要念书,他爸妈不让她去。她的父母一直想要她早点打工挣钱或者是进自家公司帮忙。” 随后唐老师补充道:“当初中考的时候,她家就闹过一次,说女孩子多读书没用,不如去上职业高中,我们几个老师都劝他爸妈,说何锦的成绩可以进旁边的重点高中,做为家长有一笔奖励金可以拿,最后他父母才同意了。” 洛思微感觉到自己找对了人,她又说了何锦报假警的事,随后问:“唐老师,你还了解一些什么,能够给我们详细说说吗?” 唐老师听到这里放下了茶杯。 “何锦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的。有一次,她忽然有一天没来上学,我打电话问过去,她妈妈居然很淡定地说,‘何锦离家出走了。’我问他们报警了没有,他们和我说,‘不用,等她钱花完了就自己会回来了。’” “我当时还想着要不要报警,其他的老师劝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母都不着急,我们做老师的报警,他们反而会觉得我们多事。听了他们的话,我还是决定,如果孩子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一定得告诉警方。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到了下午,就联系到何锦了。” 说到这里唐老师低头道:“所以我觉得,她报假警的事,可能也是为了引起他爸妈的注意吧。” 洛思微听到这里问:“她的父母对她这么冷漠?” 唐老师点了点头:“现在二胎三胎越来越普遍了,我知道很多父母会对孩子区别对待,这个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多于一个子女,有了比较,父母一定会有比较偏心的那一个。或者是重男轻女,或者是喜欢聪明的,或者是偏爱最小的。但是我没有想到,父母会偏心到那种程度。” “何锦的家里有些奇怪,我第一次发现这种奇怪,是在开学后不久的一次考试中,那此考试的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幸福一家》。然后我就发现,一向成绩不错的何锦竟然没有写这次作文,直接交了白卷。” “我对这种情况很奇怪,就去他们家做了家访。” “那天是周末,我是临时的行程,在楼下打了个电话知道他父母在家就上了楼。她母亲带我进门,我就看到,何锦从阳台上走了出来……” “阳台?”洛思微皱眉。 唐老师道:“对,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确实,她住在阳台上。后来我问过何锦,她说他爸爸打呼噜,所以那个次卧一直是母亲和妹妹在用,书房归弟弟,她就睡到了阳台上。” 洛思微还记得火灾现场,阳台着火严重。上面堆放的是一个木板,一些被褥,她还以为那是一些杂物,没想到那简陋的地方会是何锦的床。 阳台上几乎与这个家相隔,而且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家人就让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住在那样的环境里。这样属实有些过分了。 迟离坐在洛思微的旁边,也凝神听着唐老师讲述,他手中的录音笔把一切证供都记录了下来。 “后来,我发现,何锦为什么故意没有写那篇作文了。整个家访的过程之中,何锦的父亲借口出去,母亲在喋喋不休地在说她,指责何锦做的不好,说她不肯陪弟弟玩,不愿意照顾妹妹。何锦一直低头坐在一旁,她曾经想要解释点什么,母亲就打断了她的话,对我说:‘你不要理她,这个孩子喜欢说谎,说的话都不可信。’” “然后她和我讲了一些何锦的事,怀着何锦那时候他们是未婚先孕,两人都很年轻,忽然有了个孩子,措手不及。后来孩子生下来两人才才结了婚,随后他们出去打工,把孩子放在老家很多年,到小学才接了过来。” “何锦的妈妈说何锦养不熟,是只白眼狼,总是说谎,没安好心。” “从她说的话里,我就能够感觉得到,她对何锦的厌恶,我真的想不到,为什么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带有这样大的恶意。” “在家访的过程之中,他们家只有几岁的弟弟在旁边,拿着积木块去丢何锦,然后喊着‘你不陪我下棋,不输给我,我打死你’。那一幕我记了好久,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还在眼前一样。作为一个老师,面对这样的家庭,我都觉得无从下手。” 唐老师说到这里有些气愤起来,她喝了口茶继续道:“而且,你知道我家访以后,何锦和我说什么吗?她和我说,‘唐老师,谢谢你去家访,我妈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那么多话了。过去我在家里,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当时,她是笑着的吧,但是我的心忽地跳了一下,我在想,父母把她忽视到什么程度,孩子才会说这样的话呢?” “我问她,‘你父母经常打你吗?’她和我说,‘没有,只是会偶尔骂我,更多的时候,他们当我不存在,不和我说话,只照顾弟弟妹妹,不理我。’她和我说,‘唐老师,我觉得我在家里是多余的。’” “我能够关照何锦的时候,都会特别关照她。但是我只是个老师,何锦在初中的暑假就会去做一些零工挣钱了,她其实是个挺懂事的孩子,只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可惜了。至于情况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们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再联系我。” 唐老师说到最后有些无奈,一个孩子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的,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是谁,怎样对待自己。 洛思微和迟离从唐老师家里出来。 两个人上了车,迟离看了看时间:“有点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洛思微报了个地址。 迟离发动了车,他问:“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洛思微看向车窗外点了点头:“我理解了何锦的逻辑,那些谎言的产生是有原因的。” 这次对唐老师的查访看似和案情无关,其实却补上了调查之中的重要一环。 唐老师说讲述的何锦的生活,和她自己所说的完全不一样。洛思微确认了,何锦所说的那些家庭之中的琐事,全都是谎言。 “那是一个被忽视的孩子。”迟离开口道,“在犯罪心理学之中,对儿童的虐待行为被分为多类,其中最常发生又经常被人们所忽视的两种,就是情感虐待和忽视。当孩子在成长过程之中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关注和关爱,就会导致他们的异常。” 洛思微听着他的讲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学之中,听着犯罪心理课。不,更为恰当的感觉,像是当时在听那个人给她做的分析。 那是最好的老师,他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用几句话就让她在困顿之中拨开迷雾。 迟离继续道:“我觉得,何锦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爱,她也没有学会如何爱别人。她不愿意讲述真实的自己,因为她觉得别人知道了,就不会爱她了。” 面对这样的父母,长安累月之后,何锦已经习惯于用谎言隐藏自己,并且面对别人的问题时美化妆点自己的人生。所以她的谎言才会那么自然,让人分辨不出。 洛思微忍不住想要听迟离说下去,她扭头问他:“那你认为,何锦为什么会在审问之中反复说谎?” 迟离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滑坡效应?” 洛思微点头:“一旦开始了堕落就像坐上了滑梯,无法止住下滑。” 迟离道:“撒谎也是如此,甚至最后撒谎者会爱上撒谎的感觉,无法说出真话。我判断何锦是一个病态撒谎者,她的道德和伦理辨别能力低下,情绪反应平淡,这种人无法理解诚实的含义,甚至无视场合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冲动行为会导致的后果……” 洛思微茅塞顿开,迟离的话正好解释了何锦为何会行为异常。 她用手指扶住下颌,接着迟离的话分析下去:“刘望楠清楚自己和何锦的矛盾,所以她在火灾发生以后,会认为这是女儿的报复……而另一边,何锦的病态撒谎给我们的审讯造成了障碍,她在听到母亲怀疑自己是凶手之后,伤心欲绝,这才会说自己就是凶手。” 看来这个案子还需要重新调查,洛思微低头沉思:“可如果何锦不是真凶的话……真正的凶手会是谁呢?” 她感觉自己一瞬间又回到了原点。 迟离道:“无论做过一件事还是没有做过一件事,都是发生在过去的既定事实,我相信你能找到相应的证据。” . 周日整天,洛思微把案件相关的信息反复研究了一遍。 现在何锦的血检已经出来了一部分结果,化验数据显示,她没有吸毒,血液中酒精含量不高,何锦反复说自己喝了太多酒,记不清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没有说谎,很可能另有原因。 洛思微申请了血检复核,要求核查何锦的血液之中是否含有其他类的药物,然后她准备把下一步的调查重点放在那家音乐酒吧上,只要搞清楚了何锦那一晚的动向,就能够证明她是否真的有罪。 五号酒吧是东澜的一家老牌中型酒吧,位于市中心明日湖商圈不远处,去的人一直不少。 这间酒吧郭正尧带着沈清和辅警过去查访过两次,酒吧里的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警方想要调取监控,店家只给了几个远处看不清的监控记录来应付他们。 想要知道当晚发生过什么,最好就是亲自去调查一下,而且警方明着去,那些人会装糊涂,郭正尧他们已经和酒吧里的人见过面,这时候再去肯定不合适。 洛思微想问问霍存生那边有什么消息,结果打了个电话过去,霍存生的手机关机了。 刑警为了执行任务,手机是要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洛思微皱眉,给他留了一条言。 其他人都用不上,看来还是要自己亲自过去一趟,洛思微想到这里,给倪湘打了个电话。 倪湘接起了电话就问:“洛队,有什么事吗?” 洛思微把昨天查问的结果和她说了。 倪湘问:“需要加班?我现在就去市局。” “不,不用去市局。”洛思微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一片夜色,“打扮网 第28章 天堂鸟13 东澜市的夜晚一片静谧,唯有一个角落,到了晚上才开始人声鼎沸,那就是位于东澜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 临近夜晚,成千上万的年轻男女就从城市的各处涌到了这里。酒精的催化下,爱情,买卖,皮肉生意,甚至是毒品。好的,不好的,都从这些喧嚣之中滋生了出来。 五号正在这条街的一端,洛思微带着倪湘到的时候,正是酒吧街中最为热闹的时候。她们刚走到门口旁就听到里面传出了闷响的鼓声。 倪湘觉得那鼓声和胸腔似是引起了共振,让心脏也跟着闷闷地跳动。她穿了一件短裙,跟在洛思微的身后,不停地往下拉自己的裙子。 洛思微画了妆,穿了一条高开叉的裙子,里面却穿了条方便运动的短裤。 她们走到了酒吧门口,抬头看着酒吧闪着光的招牌。 洛思微神情严肃,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小发夹,整了下头发。平时她在市局时,都是马尾或者是盘发,为了今天来暗访,她特意把头发放下来,发尾烫了个卷,让自己显得慵懒一些,掩去了往日的干练与锐利。 在门口洛思微叮嘱倪湘:“等下进去我们两个人分开坐在吧台位,用手机信息保持联系。” “还有我叫你湘湘,你可以叫我洛洛或者是洛姐。” “回头可以点饮料作为伪装,但是别喝别吃里面的任何东西。” “找酒吧里的常客或者工作人员打探消息,接近可疑人员。” “最重要的是要注意安全,如果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及时联系我,还有呼叫支援。” “明白。”倪湘认真把洛思微所说的一一记下。她没怎么来过这种场合,对这次任务感觉又新奇又紧张。 两个人装作不认识,很快分开,洛思微让倪湘先进去了,隔了两分钟她才进入。 刚进入大厅,就有人过来进行安防搜查。两名保安用金属探测仪在她身上晃了晃,检查过后,在她的手背盖了个荧光戳子让她进入。 再往里走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灯光逐渐昏暗下来,酒吧里幽暗,闪着灰蓝色的光。 洛思微一走进去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到处都是香水和酒精的味道。还有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到了新环境,她习惯性地观察着。 酒吧的中心是挑高的,有一个半圆形的弧形吧台。吧台的旁边是个大舞池,里面人影攒动。围绕着舞池的是数个u形卡座。酒吧的两侧以及二楼都被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包间。靠着右侧的一楼有一个安全通道的标识。 比她先到一些的倪湘已经坐在了吧台的一侧,洛思微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洛思微没有挑选男人问话,而是给自己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坐在吧台上看着一位女调酒师调酒。 她和那女人简单聊了几句,熟悉了以后,给她看了何锦的照片。洛思微说是自己的妹妹在这里丢了手机,想看看能不能找回来。 大厅里的音乐声很响,震耳欲聋的,说话都费劲。 调酒师看了看照片道:“我见过她,上周就是坐在吧台上的位置,是有几个男的找她聊天,我还提醒她小心来着。不过手机什么的,我没见着。” 洛思微问:“那几个男的是谁?” “我不认识。”女调酒师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她。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两个人有种女人之间的默契,洛思微明白,恐怕有些女孩子来到这里,丢的不止是手机。她面色诚恳道:“我妹妹实在是可怜,能不能帮帮忙?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女调酒师似乎是不爽那些男人很久了,她偷偷给她指了个路:“是二楼包间的常客,就是喜欢带小姑娘去喝酒。”说到这里,那女调酒师警惕地环视了一下,贴在她的耳边道,“就是你对面的那几个。” 洛思微的目光撇过去,有三个人坐在了倪湘的身边,和她着聊天。倪湘有一种青涩的气质,看起来就像是位女大学生,她没应付过那些男人,面对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而这种反应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了。 年轻青涩的女孩子,落单,这些特质正符合他们的猎物。 洛思微问:“那些人一共几个?” 那女调酒师手指在桌下,冲着她比了个四。 随后女调酒师就和洛思微分开,直起身大声说:“我不知道,你去问问别人吧。” 洛思微感激地望了那女调酒师一眼,回头向着倪湘的方向。 三名男青年已经开始借着音乐的律动,开始动手动脚了。 洛思微观察了一会,拿着自己的酒杯悄悄凑了过去,坐在隔了四五米的距离的一个空位上,酒吧里灯光昏暗,她装作刷手机的样子,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正对着那三个人。 那几人都是搭讪的熟手,一点也不冷场,其中一人准备变个魔术,趁着倪湘视线转移的瞬间,另外一人的手在她的杯子上空划过。他的手指一捏,有点不明的液体就从男人手中的湿纸巾上滴落到了酒杯里,瞬间融入。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几个人的配合娴熟,滴落液体的声音完全被酒吧里的音乐声所掩盖。 此时的倪湘对此毫无觉察。 不远处的洛思微却是把这一幕完整地拍了下来,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就是用这些手段,欺负落单的女孩。 保存好了证据,洛思微停止录制,她把视频在云端保存好,手机放回了书包里,又去买了一瓶瓶装的苏打水。 洛思微去了趟洗手间,把瓶子里面的水倒掉,又把空瓶子放在书包里。 洗手间这边相对安静一些,走出来时,洛思微找了位打扫卫生的阿姨问了下何锦的事,也给她看了看照片。 那阿姨皱眉道:“唉,就是几天以前吧,这个女孩去洗手间的时候晕晕乎乎快要站不稳了,我还扶了她一下。” 这些人的话证明那晚何锦的确曾在酒吧里,如果她喝了那些男人给她下的药,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她血液里的酒精含量不高却记忆全无。 从洗手间回来,洛思微坐回了原位。 这段时间,吧台区的那三人已经开始各种方式劝着倪湘喝酒。倪湘还记得洛思微说的话,没动酒杯,那些人就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他们把倪湘围在了中间。大有她不动酒杯就不让她离开的架势。 洛思微戏看够了,她走了过去,就听到那些男人在劝倪湘:“哪里有人来酒吧不喝酒的。” “美女给个面子。” “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嘛,你看,我先干了。” 洛思微装作刚到不久,帮倪湘解围:“湘湘,你今天也过来了?”她看看那几位在场的男士,“这些人是你朋友?” “洛姐……”倪湘还不习惯撒谎,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和他们……刚认识不久。” 那三人中为首的是个短发刺头男人,目光扫了扫洛思微,看她也是个美人,喜笑颜开道:“既然你们认识,那就都是朋友啦,见面有份,美女我也请你喝杯酒吧。” 洛思微没有拒绝:“好啊。” 那刺头就给她点了一杯红粉佳人。 洛思微一来,就连倪湘也跟着自然了起来。 那男人连忙叫了调酒师来调酒,她们两个人坐在吧台处,男人们主动和她们聊天。对两位美女嘘寒问暖。 洛思微微笑看着那些男人,认真听他们说话,她趁机打听着那几个人的信息,多大了,哪里人,什么工作,学过什么,互相之间是什么关系。 几句话就把一些实情套了出来,这几个人是打小就玩在一起的初中同学,兴趣相投,打头的是位有钱的富二代,他们三个都是小弟。 洛思微听着八卦,装模作样地喝着酒,嘴唇在杯口处以一抿,留下一个唇印。趁着灯光昏暗,她往地上洒去了半杯。这些小动作那几个男人没看到,倪湘却看到了,她也有样学样,把酒倒去了半杯。 几个人坐了半个小时,两位女警一口没喝,倒是那些男人们被她们灌了几杯酒下去。 那三人问洛思微话,她就开始装糊涂:“啊?什么?音乐声太吵,听不清。”说到这里,她还给倪湘使了个眼色。 倪湘会意扶了下头:“我有点头晕。想找安静的地方坐一会。” 这话正和刺头的意,他开口道:“这里太吵了,要不你们一起和我们去楼上包间里面坐坐?” 洛思微就问:“你们是在几号包间。” 那刺头男人喝到有点大舌头,比了个二:“二十……二号包间。” 是够二的,洛思微的目光在这三名男青年身上划过,如果对方只有四个人,应该不是她的对手,再加上个倪湘,她们胜算很大,跟着上楼不算冒险之举。 她微笑道:“好,这里太吵了,包厢里正好安静点。” 倪湘跟着起身,洛思微端上自己的杯子,还主动伸手拿过了她面前的酒杯:“这么好的酒,可不能浪费了。” 这杯子里面下了迷药,是要作为证物带回去的。 那刺头男人看到这一幕哈哈笑了:“回头我让我哥多点几杯,今晚畅饮,请你们喝个够。” 洛思微和倪湘跟着那三个男人上了二楼,她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到了二楼的拐角处的一间包间,包间里同样十分昏暗,正中央有张黑色的环形沙发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是那三个人口中所说的富二代小开。他的头发挑染了一些粉色,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好几瓶已经喝完的酒,还有一些果盘零食。 一进入包间,洛思微就闻到了一股烟味。 这里的隔音效果不错,那些音乐声一下子就变得隐隐约约的,让人可以正常谈话,又有酒吧的暧昧氛围。 刺头指了指她们给老大介绍:“楼下认识的,新朋友。” 粉毛拍了拍身侧的沙发道:“你们随便坐,酒随便喝,今天我们请客。” 洛思微走过去,坐在靠男人半米的位置上,倪湘有些拘谨地坐在她的旁边。刺头又和服务员叫了一轮酒,指着桌子上的纸牌和道具说:“大家来玩骰子吧,真心话大冒险。” 洛思微来了兴趣,拿起几枚骰子把玩着:“行啊。怎么定胜负?” 那粉毛跷着二郎腿,拿出一个zippo的打火机,又点上了一根烟道:“谁的点数大,谁定玩什么,输的回答问题,还要罚酒。” 这游戏对于他们来说不重要,把女人灌醉了多喝点加了料的酒才是正事。 洛思微微笑道:“那我先来,你们没意见吧?” 粉毛吐了个烟圈,冲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洛思微就没客气,把骰子放在一个空杯子里就开始摇。她的姿势帅气,摇的是八字,几枚骰子在瓶子里碰撞作响。 刺头笑嘻嘻地在一旁鼓掌:“行家啊。” 洛思微冲他笑笑,刚才她就摸出来,这些人为了方便作弊,在骰子里动过手脚。 前几年东澜市抓赌,三分局也参与其中,收缴上来不少相关的赌具。洛思微这些玩骰子的手法还是和韩兆明学的。 过去的功夫片里,就有骰子里装水银作弊一说,很多人都看到过类似的画面,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水银比重大,固定了一面几秒以后,就会固定住重心,再晃动就像是不倒翁一样,总是能够回到那一面,知道了这些原理,稍加练习以后,就能够投掷出想要的点数。 洛思微刚才拿着骰子把玩的时候,已经把点数大的那一面全部翻到了上面。 此时她晃动了几下,啪地一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她一掀开来,昏暗的灯光照着骰子上的数字,是三个六。 那在座的四个男人都没料到这个变故,一时都停了喝酒的动作,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些放在桌面上的骰子。 就连靠子在沙发靠背上的粉毛都惊讶到坐直了身体。 这骰子他们经常玩,就算是加上作弊用的水银,也没有那么好操作,他们一般也只能摇出个大概,两个六就算是极限了。 现在这女的随手一摇,就是最大点。 “这局我赢了。”洛思微到了这时,已经确定了这几人就是几天前何锦遇到的那几个男人,刚才在楼下时,她们把基本情况套得差不多,已经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我选真心话,你们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洛思微没再和他们废话,取出手机翻到了何锦的照片,“这个女孩,你们见过吗?” 第29章 天堂鸟14 酒吧二楼包厢内,看清了何锦的照片,粉毛脸色刷就变了,一旁的刺头也嗖地一下起身,警惕地反问洛思微:“艹,你什么意思?” “你们见过她了?”洛思微不慌不忙地收了手机,“上周你们对这女孩做了什么?” 刺头咬牙道:“关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洛思微听到耳朵里仿佛是他在招供。她继续问:“你们在酒里下药了吧?” 说着话,她淡然自若地拧开了包里的水瓶,把倪湘刚才剩下的半杯酒倒了进去,她当着眼前的三个人晃了晃水瓶,保存好了呈堂供证:“这杯酒里也下了药吧?” 粉毛愣了一下,试图装糊涂:“什么药啊?” “刚才全部的过程我都录下来了。”洛思微把瓶子递给了倪湘,“回头拿去检验。” 他们做的那些手脚,被抓了个现行,刺头和另外两人紧张地站起身,紧盯着眼前的两名年轻女人。 刺头到此时也不再抵赖,反问道:“你们是那女的找来报仇的?” 粉毛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对其他三人说:“慌什么,不过是两个黄毛丫头。”然后他指了指一旁的门,“把门锁了,别让她们出去!把他们抓起来,删了视频,回头拍点东西,看她们还敢出去胡说。” 听了他的话,那三个手下如梦初醒。 有个瘦高的穿了休闲西装的男人急忙走向门口想要锁门。 他们有四个人,人多势众,对方又是女流之辈。这包间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在他们看来,只要锁上门,这两名女孩就任由他们处置。 洛思微起身,她伸出手,一拽男人的脖领,就把人拉了回来。 男人喝得有点大了,脚步悬浮,他扭身想要反击,整个人向着洛思微扑来,洛思微侧身提膝以极快的速度顶向他的身体。 怦的一声,洛思微的膝盖重重顶在男人的胃部。 “唔……”那男人吃了一击,闷哼了一声。眼前的女人看起来纤细,力量却不小,他觉得五脏都被顶的移了位置,险些吐了出来,男人反击,忍痛伸手想去抱洛思微的腿,想把她往沙发方向顶。 洛思微隔着衣服被男人的手碰到,微微皱眉,急忙双手支住了男人的肩膀拉开距离,她最讨厌被陌生人触碰了。 倪湘怕她吃亏,起身问:“微姐,用帮忙吗?” 洛思微道:“不用!” 对付这几个杂碎,她一个人出手就够了。 洛思微没给男人再近身的机会,双手在男人肩头一压,借力腾身而起,灵巧曼妙的身形如同蝴翼一般绽开,上腿直接落在男人的后颈上,下腿夹在男人胸口处,一记干净利索的剪刀腿,把那人死死钳住。 随后洛思微纤腰用力,双腿随之一拧,男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磕破了额角。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门。 这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格斗技巧让周围的几人看傻了眼, 男人一脸是血地摊倒在地上,洛思微却利索地翻身而起。 刺头骂了一声,转身哗啦一声把酒瓶在茶几上磕碎,举着利器就冲了过去。他的速度很快,带起一阵风声。 洛思微急忙向后闪躲。 包厢的空间门较大,足够他们腾挪,远处传来的音乐正好掩了这里的打斗声。 一击扑空,刺头又凶猛地冲了上去,挥动着的酒瓶打碎了包间门里的灯饰,屋子里骤然一暗,晶莹的玻璃碴落了一地。 洛思微灵巧地躲过了几击,寻找到刺头的一个破绽,伸手扣住了他握着酒瓶的手臂,双手一用力,直接咔哒一声,把他的手臂给卸了下来,碎裂的酒瓶落在地上,洛思微踢了一脚,酒瓶就滚落一旁。 刺头哀嚎着,抱着手臂倒在地上。 三个人转眼就伤了两个,另外一个有点怂,犹豫着不敢上前。 看到这一幕,粉毛骂了一声:“废物!你还等什么?” 男人听了老大的话刚要冲上去,洛思微迈步向前做了个空手道侧踹的姿势,她的腿又细又长,姿势足够帅气。 还没踢到,那人就抱着头蹲下了:“女侠对不起,大佬饶命。” 洛思微:“……” 作为警方只能自卫反击,她把自己的脚稳稳停在距离那人几公分的地方,然后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回来。 转眼间门三个人都趴下了,粉毛想要起身对战又不敢去打洛思微,他一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倪湘。 柿子挑软的捏,粉毛从身后扑向了瘦瘦的女孩。 他刚一动作,倪湘就听到了声音,机警回头。 她毕竟也练了几年擒拿术,伸手拉住了刺头的手臂,随后抓紧他的手一个翻身,粉毛的手臂被拧得咔嚓一响。 看似小白兔似人畜无害的女孩竟然也这么厉害,这是粉毛始料不及的,他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粉毛的手臂剧痛还来不及惨叫,倪湘的手肘就直击他的鼻子。 这么一磕,鼻血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粉毛以前也和别人打过架,但是从来没有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眼前的女孩的力气大得惊人,与她瘦小的身形完全不相匹配。 倪湘还没停手,用了柔击中的一个招式,把他整个人绊倒,粉毛嗷地一声叫了出来,摔在了沙发前的地上。 倪湘没给粉毛喘息的机会,伸手又是对他一个锁喉,手臂扣住他的喉咙。 那一瞬间门,粉毛只觉得一股大力重重压在了喉咙上,差点一口血呛出来。 “救命,救命!”粉毛抓着倪湘的手臂叫了起来,喉咙被压,鼻子流血,他竭尽了全力也只能哼叫出声,房门把他的声音隔开,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不叫地不灵。 一向飞扬跋扈惯了的他内心里居然浮现出了绝望。 到最后还是洛思微走过去拍了拍倪湘的肩:“可以了。” 倪湘这才松了手,又站到了一旁,恢复了往日的可人模样。 粉毛劫后余生,捂着脖子趴在沙发上半天喘不过气来,他看了看自己同样狼狈的几名兄弟,又看了看毫发无伤的两名美人,心想这两个女人是什么怪物。 这时候洛思微反倒怕他们跑了或者是叫人来,她收了几人的手机,又去把门扣上。回身把刺头脱臼的手臂挂上,对几人道:“靠墙角蹲好。” 四名小混混鼻青脸肿地蹲下,面前的包间门里一片狼藉。 粉毛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两名姑奶奶。” 另外几人也喊着饶命。 洛思微坐在了沙发正中位,她看着痛哭流涕的四名小混混,内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同情。道理简单,这些人臣服是因为被她们打怕了,如果他们面对着普通的女孩,这时倒霉的就是她们了。 洛思微想到这里,神情越发严肃,她让倪湘打开了手机录像。像是在审问室一般翘着了腿,上身前倾开始了审问:“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粉毛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我们的确是遇到了那个女孩,不过……觉得大家有点误会。” 洛思微道:“说详细点。” 粉毛和倪湘要了张纸,用纸巾擦了擦留下来的鼻血,这才能好好说话:“我们是下了一点药……不过,她没喝多少,远没有到昏迷不醒的程度。” 刺头补充:“对,我们把她带上楼,也是这间门包间门吧……她就一直在拼命挣扎。” 洛思微问:“她手臂上有火焰烧过的痕迹,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粉毛答道:“是她把我的打火机给摔碎了,引燃了火,当时我们被吓坏了,就怕点燃了酒,赶快用衣服灭火,还想找灭火器,结果那女的自己趁乱跑了。” 洛思微问:“几点的事?” 粉毛想了想:“没过十二点。” 为了证明他说的话,一名小弟还拉起了自己的袖子,手臂上缠着一条绷带:“那女的当时咬了我一口。牙印还在呢。还有我腿上也有烧伤,后来我们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洛思微又问了问细节,判断这些人应该没有说谎。 正因为此,何锦的手臂上留下了灼烧的痕迹,不过她运气好,也够机警,没有被这几个杂碎侵犯。 都供述完了,粉毛道:“祖宗,女侠,你们是为了自己朋友出气来的吧?今天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是打了我们一顿,这事要不就算了,私了行吗,你看我补给你们多少钱?五千?一万?” 看洛思微不说话,他又问:“五万总行了吧?我们可都告诉你了。” 洛思微冷笑一声。 粉毛低下头:“最多……十万,不能再多了。” 洛思微不会轻易放过这几个社会毒瘤,她问:“除了这个女孩,你们还有没有欺负过其他女人?” “呃……”提到这个话题,几人语塞了。 洛思微道:“你们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几人是惯犯。他们应该是寻找落单的年轻女孩下药,带到包厢下手,等人昏迷以后再拉到附近的小旅馆进行侵犯,最后拍下女孩的照片和视频,再对女孩加以威胁,所以之前无人报警。 粉毛舔了舔嘴唇,大方认了:“我们的确是找几个女孩子玩过,不过那都是成年人之间门你情我愿的事,你们不是当事人,这事说出去也没人管的。你们有本事报警,看警察理不理你们。” 洛思微听到这里,眯着眼睛冷笑了:“这事警察不管?” 刺头也道:“对!我们大哥国外留过学的,我们懂法,而且我们有人,这事没有当事人作证,根本就立不了案。你们又没怎样。大家各退一步,把事情了了吧。” “你们这么打了我们一顿,也是打架斗殴。”粉毛借着酒劲儿又说,“我市局里有人,回头警察来了要扣谁还不一定呢。” 洛思微微笑道:“那我还真有点怕了,你们说说看认识谁啊,我可以考虑给他面子,放过你们一马。” 粉毛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大着舌头道:“市局里面的刘主任你听说过吗?” “挺巧。”洛思微呵呵冷笑了,“就在我隔壁。” 听了这话,那四名小混混一时都愣住了。 粉毛结结巴巴问:“你……你是?” “我是警察。”洛思微说着这几个字站起身来,“今天就告诉你们,这事,我们警察管。” 粉毛听了这话直想抽自己嘴巴,酒也醒了大半:“我就说嘛,有这身手的一定不是凡人,刚才我说的是胡乱吹牛逼呢,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洛思微不为所动:“身份证拍照登记。至于刘主任,回头我去问问他,看看他认不认识你。” 然后她又对倪湘说:“让值班的开辆车来,别带警铃,停一旁的巷子里。” 把人押走前,洛思微还不忘把服务员叫过来,让那粉毛赔了酒吧灯具的费用和打扫费。 这边离市局不算太远,不出三十分钟警车就到了,洛思微叫了两名警员上楼,把这四个人铐上带出去。 为了不引起慌乱,洛思微还让他们找了衣服把手上的手铐挡了下,分批从包间门后面的走廊慢慢下楼,随后她和倪湘把四人送到车上。 这一切忙完,洛思微终于松了口气,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卡。洛思微的手指忽地一顿,眉头微皱,原本应该别着发卡的地方空空的。 洛思微心里一跳,又摸了摸周围,那发卡果然没了,她猜到应该是刚才打斗以后掉在酒吧里了。想到这里,她忙对倪湘说:“你和他们几人把他们押回市局,样品交给物证那边,我回去找下东西。” 倪湘问:“洛队你丢了什么?用不用我陪你?”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洛思微说得轻描淡写,“你们忙正事吧,我自己回去看看。” 警车一开走,洛思微却有些慌忙地加快了脚步,只有她知道那个发卡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洛思微一路顺着原路走回去,来到了二楼的那间门包厢,服务员正在清理地面,她问:“你们看到一个发卡了吗?” 服务员摇摇头:“没看到,是不是丢在外面了?” 洛思微道:“你们忙吧,我自己找一找。” 她在沙发上摸过一遍,没有找到,又顺着找了出来,外面的走廊里昏暗,洛思微只能低着头一点一点看。 这条巷道是在酒吧外侧的,客人是不走这边的,刚才她们要押人出去,邻班这才帮忙打开了这里。 走廊悠长十分安静,能够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洛思微低头找了一段,借着一旁包间门里的传出来的光亮,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小东西,她拿起来借着光看了看,就是她的发卡。 那瞬间门洛思微难以抑制心中失而复得的欣喜,急忙把发卡带了回去。 这时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道门前。那门虚掩着,有男人的说话声从里面穿出来:“大不了,就把人解决了。” 忽然冷不丁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一瞬间门,洛思微背后的汗毛竖起,她又惊讶又好奇,身为警察的职业病犯了,想把事情搞清楚。 她正想听清楚一些里面在说什么。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个子高高身形壮硕的男人:“谁!干什么的?” 第30章 天堂鸟15 酒吧后的走廊里,洛思微转身,她看到两位彪形大汉向她走来。 这两个人单看身形就是那些小混混不可比的,浑身的肌肉块,走在走廊里连地面都在微颤,男人们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灯光,瞬间就让走廊本不明亮的光线更暗了几分。 两人中,打头的是个高个,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后面的又胖又壮,是个秃头,看起来像是一堵墙。 洛思微判断,这两人估计是什么职业保镖。 她迅速下了决断,走廊太窄,对方人高马大,她一对二并不占优,再加上她还没搞清楚事态,不如见机行事。 这么想着,洛思微答了他们一句:“我找人……” “找谁?”打头的高个子男人反问她。 还不等洛思微回答,那后面的胖子就迈步向前,一拉她的头发,把她推进了包间里。包间的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被随之推开。 男人的动作粗鲁,手劲儿很大,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怜香惜玉。 洛思微可以站稳或者是还击,但她没有硬来,而是装作柔弱的样子,顺势摔倒在了包间的中央。 酒吧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她没受伤,却假装被磕疼了,低头观察着环境。 这是一间比刚才那间还大的包厢,位于酒吧的角落处。和那个包厢不同的是,这个包厢做了两个门,一个是通往舞池的前门,一侧则是刚才她所在的后门。 洛思微在心里规划着路线,如果她遇到情况需要跑出去,选择前门无疑是更加安全的,前提是她可以打开门锁…… 房间里没有多少酒,倒是有一种淡淡的烟味。 包间里的有七个人,都是男的,坐着的有四名,其余的站着,此时看到他们进来顿时停住了话语。 秃头男人走到一个坐着的男人面前道:“老大,这个女的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干什么的?” “说是找人。” 洛思微支起身体,她看到那人口中的老大是一名蓝衣男人,他的头发很短,皮肤黝黑,眉角处还有着一道疤。 洛思微思考要怎么回答,忽然她听一个冷清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 这声音是…… 洛思微心里一惊,侧头去看,她看到迟离坐在一旁卡座的沙发上。 在他的身旁还坐了一名微胖的中年人,正是霍存生,此外一旁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人。 洛思微迅速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警方的一次行动,她误打误撞被带了进来,而迟离的话,正好帮她解了围。 洛思微反应迅速,她起身依在迟离的边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些人好凶啊,刚才吓死我了……” 霍存生看到这一幕也反应迅速,哈哈笑了:“误会误会,叶老板不是刚才说了让你在外面等着吗……嫂子你怎么这么等不及啊。”他这句话点出了迟离现在化名的姓氏。 洛思微拉着迟离,假装撒娇道:“这里女人那么多,我怕你是故意不让我跟着……” 迟离望着她,声音柔和道:“我在和人聊正事。”说话间,他的手顺势往她的腰侧一搭,把她揽在怀里。 洛思微瞬间靠近了迟离,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和男人贴的这么近。在包间里昏暗的灯光下,反倒衬得他肤色冷白,目如朗星。 坐在对面那名男人似乎还有点怀疑她,目光闪动,一直在打量着洛思微:“你……是过来找他的?” 迟离面带不悦挑眉问:“怎么?黄老板信不过我们吗?” 话到这里,刚才出门的那个秃头和那黄老板耳语了几句。 黄老板尬笑了几声:“信的过,自然信的过。”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透着阴冷,丝毫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的。随后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我的手下说,楼下来了辆警车。叶老板你不会认识警方的人吧?” 一句话,现场骤然安静,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洛思微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口中的警车,应该就是刚才她让市局调过来的那一辆。 这些人在这里谈论的,自然是违法乱纪的事。迟离和老霍明显是装成了别的身份来这里和对方交易,她没想到,自己拘捕那几名小混混的事,给迟离的行动带来了麻烦。 想到这里,洛思微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做好了谈判失败要动手的准备。 迟离却在她的后背拍了拍,让她放轻松。 隔着单薄的衣物,洛思微可以感觉到迟离的掌心温度。从她的角度看上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颜,迟离的鼻梁高挑,眼睫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根分明。她的心脏咚咚跳着,呼吸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心里随之冷静了下来。 迟离开口反问那位黄老板:“如果我认识警方的人,我在这里和你们谈话,把警察叫到这里,开着警车,还会让你们发现?” 黄老板听了这话,一时没说话。 聪明人不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地,眼前这几人还在这里,如果是警察,派警车过来,打草惊蛇,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迟离气定神闲,继续反问那位黄老板:“而且,一辆警车,能干什么?能抓几个人?如果我真的是警方的人,做这样的安排,也未免太看不起你们了。”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如果警方参与了这次行动,定然会安排更大的阵仗,既排除了自己身上的嫌疑,又借此抬了对方一下。 黄老板之前也和警方交过手,曾经侥幸逃脱过两次,他知道东澜市局的警察很难对付。如果是警方行动,那应该掩藏身份,打个措手不及。派一辆警车明目张胆的过来,这样的操作的确有点不合常理。 想到这里,黄老板道:“别紧张嘛,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他这么说着,却一勾手指。 他身边的秃头随之动了,一把抢过了洛思微放在一旁的手包。 包的拉链哗啦一声被拉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子摆在了几人面前的茶几上。 洛思微今天晚上出行动,自然不可能带着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就连身份证都是张假证。她包里有几个小东西忽地散落开来,在桌面上蹦了几蹦,其中有一枚正好落在了那名黄老板的面前。 黄老板伸手捏起来,那是一枚小骰子,他用手颠了颠,带水银的,高级货,价格绝不便宜。 看到那东西,黄老板的眼睛一亮。他嗜赌如命,看到了赌具就觉得是看到了同类。警察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这玩意?他把那几枚骰子收于手中玩着:“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迟离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句:“黄老板,你怀疑我们就罢了,还抢小朋友的玩具,这就有点不礼貌了。” 听了他的话,黄老板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下来,把那几枚骰子递了出去:“看来是误会,还不帮人家把东西收起来。” 秃头把包里的东西装回去,洛思微一把把手包夺了过来,脸上还有点委屈。 洛思微的心里却有点庆幸,那几枚骰子是她抓那几名小混混以后缴获的,那东西不算证物,她又不想留在这里害人,就随手放在了手包里,没想到歪打正着。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分,迟离的面色却还是有些不快。他开口道:“黄老板,你要怀疑,那我就告诉你实话,我们都是警察,我,老翟还有蒋年,我们专程过来就是给你们下套的……”他又看向了洛思微,“还有她,跑来接应的。我们都是警察,就等着把你们的人一网打尽呢。” 这本是实在不过的大实话,听在对方的耳朵里,却像是被冤枉之后的赌气之语,又像是在开玩笑。 在对面那些人看来,如果眼前的人和警方真有点联系,这时候应该慌张紧张尽力排除关系,绝不可能神色轻松地在这里说这种话。 黄老板看了看霍存生的啤酒肚,又看了看娇花般的洛思微,笑出声来。 到了现在,他反倒是放轻松了,一双眼睛在洛思微的身上扫过道:“这件事情是手下谨慎闹的误会,我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条子。”他顿了顿吸了口烟又道,“不过你们知道的,最近警方查得严,刚抓了我们一个司机,我们又是开市在即……” 霍存生马上给了双方台阶下:“最近是有点风声鹤唳,大家都谨慎点没有错。不过外面乱归乱,还是做生意重要。” 蒋年是这些人之中最紧张的,还好他足够聪明,刚才不清楚情况一直没有吭声,这时候适时道:“那我们开始谈正事吧,关于我们钱庄的流程,我详细给黄老板介绍一下……” 迟离拍了拍洛思微,递给她一个车钥匙,他对她柔声道:“乖乖的,去车里等我,我这里谈完了事出去找你。” 洛思微急忙应了一声,这次没有人拦她,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锁。 出来以后,洛思微穿过了前面的大厅下楼,她感觉自己在危险的边缘转了一圈,终于又回归了尘世,外面的音乐声依然是震耳欲聋,舞池之中人影晃动。 洛思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心跳还是有些失速。 她一路走到了附近的停车场,怕有人跟着,她走得很快,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手却在口袋里偷偷按着车钥匙。 走了一段,终于有一辆黑色的车啾啾响了两声,亮起了车灯。 洛思微松了口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她是从里面逃出来了,可她还在担心迟离和霍存生。 对面的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人多势众,甚至可能有枪,里面会不会再发生变故?迟离会不会有危险? 她在忐忑不安中看了一会手机。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终于看到迟离走入了停车场,一直顺着这个方向走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洛思微问他:“老霍呢?” “从另一边把线人带回去了。”迟离对洛思微道,“我送你回去。” 他的神态自若,那感觉仿佛就是去加了个班或者是吃了顿饭,一点也不像是刚刚离开了危险之地。 车开出去了一会,洛思微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迟离道:“你知道我最近在追赌场的案子吧?” 洛思微嗯了一声,她上次去迟离的办公室就看到了一些信息。 迟离道:“那个为首的黄老板叫做黄乾,道上人称黄泉老鬼,他杀过人,一直在逃,手下带着的大部分都是有前科的罪犯。” 随后他给洛思微介绍了一下详细的情况。 这群人原来是在东澜附近做游击庄家的。 黄乾那伙人一共十多人,团伙的主要成员都住在东澜周边,熟悉地形善于躲藏。他们有组织,有客源,甚至还有武器,附近县里的公安都拿他们没办法。 这几年黄乾背后的老板甚至和网络赌博有所勾结,发展了线上业务,线上的赌城再把喜欢现场赌博的老板归拢起来,线上线下两不误。 这伙人近年组的都是大赌局,神出鬼没,专在荒山野岭之中开设赌场。 他们一次赌局的抽成就有数十万乃至百万,足够这几个人挥霍数月。没有赌局的时候他们就躲起来,花天酒地。 陈局让市局人员和车县警方组了个专案组,这些事务正好由迟离负责。 说到这里,迟离道:“警方最近打掉了他们的网站,和国际刑警合作把境外洗钱的钱庄查了,还抓了他们一名司机。黄乾开赌局以后,会收到大量的现款,他们以前的渠道被警方查了,就要找新的钱庄,我今天扮的是钱庄的人,谈的是把现金转移到境外的业务。” 洛思微想起来有些心有余悸:“我今晚在这边抓了给人下药的几个小混混,后来就叫了辆警车过来提人,我没想到……” 迟离道:“没事,你出现得恰到好处。黄乾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在你出现前,他也一直在试探我们,因为警车和你的出现,他把话挑明了,反而打消了他的顾虑。” 洛思微这才放下心来:“你们打探到开赌的消息了吗?” 迟离点头:“基本摸清了情况,从黄乾和钱庄的交易信息能够看出不少东西来。” 黄乾收了大量现金以后,除了部分自用,其他的不会在手上留很久,他们会想尽办法把这些钱洗白转出去。 现在警方收集到的虽然只是侧面的信息,却可以帮助他们推断赌局开设的时间,准备金额还有规模。 说到这里,迟离有些遗憾道:“不过计划还有些偏差,我们本来准备再塞个司机进去里应外合,可惜黄乾很快就找了个替补的司机。”他说完了这边的情况,又问洛思微,“你那个案子情况如何了?” 洛思微道:“我已经查清了那一晚何锦的动向,也知道了她言语不详的原因。我想,她应该会对我说实话了。” 第31章 天堂鸟16 周一下午,东澜第二看守所,这也是东澜市专门收押女犯人的看守所。 洛思微带着倪湘进入,对何锦进行再次审问。 何锦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条纹囚服,手上也带了手铐,她抬起头看向两位女警,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茫然:“我之前都已经招供了,你们又来做什么?” 洛思微把一叠资料放在了何锦面前的桌子上:“警方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何锦轻轻嗯了一声,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洛思微道:“关于你手臂上的烧伤。我们去了你当晚曾经到过的那家酒吧,询问了目击证人,证实了烧伤是因为当晚的几位男性对你意图不轨导致。” “是吗?”何锦侧头,她回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关于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洛思微取出了一份检验报告:“你对那晚的记忆模糊,是因为你在酒吧之中,被人下了药。警方在你的血液之中,检验出了名为γ-羟基丁酸(ghb)的药物成分,这也就是俗称的听话水。这种药物会影响中枢神经,能够引起暂时性失去记忆,造成记忆混乱。目前,那几人已经被警方逮捕,并且警方找到了他们购买药物的实证。” 洛思微说到这里,又取出了几张照片,那是酒吧之中粉毛和刺头的收监照。她在试图唤醒何锦的记忆。 “在被下药后,有人想要对你实施侵犯,你挣扎出了酒吧,打车回到了所住的地方,一直在楼下徘徊。” 何锦听到这里抱住了头,眼神之中满是迷茫:“我记得一点,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可是我自己都不确认,我是否上了楼……” 洛思微道:“我和法医做了一次模拟试验,凶手的那把刀扎入你弟弟的身体时,划破了他的体内动脉,引起了大出血,当时凶手应该是站在你弟弟的对面,他的身上很可能会沾染到喷溅的血液。” 而警方见到何锦时,她的身上是干干净净的。这也是能够证明何锦清白的一点旁证。 眼前的女孩可能并不是那一案的真凶,她或许是机缘巧合劫后余生的幸运者,如果那一晚她也在家中,那么她也许会像自己的家人一样,死于非命? 洛思微抬头看向坐在她面前的少女:“我再问你一次,关于那一晚,你还记得多少?你弟弟真的是你杀死的吗?那把火真的是你放的?” 何锦呆呆地坐了片刻,随后她忽然哭了出来:“我记不清了,关于那天晚上,我的记忆都是一段一段的。我过去是曾经在网上说过一些发泄的话,但是我没有想要真的杀了他们。” 说到这里,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滴落下来,何锦用手背擦着泪水,“可是他们都死了……我很害怕,我不确认我自己有没有做这件事。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我……就连我妈都觉得是我做的。我说了那么多的谎话,但是关于这一件我没有说谎。” 洛思微做了个手势,一旁负责记录的倪湘去取了一包纸巾递给了何锦。 “你能够告诉我你和父母的真实关系吗?” 何锦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她:“我……”她又开始语塞了。 洛思微强调道:“我不想听那些谎话,我想听真实的,在你的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 “真实的事?”何锦小声问,她似乎不理解这句简单的话是什么意思。 洛思微道:“我们去找过唐老师……” “唐老师……”何锦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又流了下来。那是一个曾经走进过她内心的人,可是后来,她逐渐把自己冰封了起来。 “唐老师和我们聊了很多,包括你的过去,还有你父母对你的忽视,她说她不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说到这里,洛思微抬头看她,“我也相信你。” 何锦忽然感觉到,包裹着自己内心的那一层寒冰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那些坚硬的外壳出现了裂痕。 洛思微把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能够告诉我你和父母之间的确切关系吗?” 何锦低头,忽然用双手捂住脸。 “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近亲过我,抱过我。” “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是有一次,我摔倒了,妈妈站在旁边。她没有扶我,而是俯身让我自己站起来。当时我努力了很久,直到她失去了耐心,转身就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害怕极了,我自己挣扎起来,哭着一瘸一拐地走在她的身后。一声一声叫着‘妈妈你不要不理我……’好多年后,这一幕都是我的噩梦。” “我有记忆的第二件事,就是爸爸妈妈在吵架,我隔着门缝看着他们,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记得争吵特别激烈,妈妈好像是吵输了,她发现了我站在门口,扭过头看向我,当时她的眼神特别可怕,特别冷漠……” “那年我大约三岁吧?第二天我就被留在了老家,就像是个垃圾一样被丢了。” “到了八岁,我才被爸爸妈妈接到身边,我发现自己有了妹妹,她圆圆胖胖的很可爱,正在学走路。有一次,我妈去拿个东西,让我看着妹妹。妹妹忽然自己摔倒了,我看她没有什么伤,就让她自己爬起来,就像是当年母亲对待我的那样。” “妹妹一直在哭,趴着撒娇不愿意起身。我妈妈看到了这一幕,她从花园的另一边跑过来,我以为妈妈是来接我回家的,开心地张开双臂想要迎接她,可是我妈过来一巴掌把我推倒。她大声地责问我,‘你怎么不扶妹妹起来,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她不管我,抱起妹妹,心疼地给她吹吹,哄她不哭,问她疼不疼。” “那时候我倒在一旁,我的腿划破了一道伤口,疼得要死,我哭了。可是我妈妈还要责怪我:‘不许哭,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你,我不想要你了,饿死你算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时隔多年,何锦终于对外人说起了这件事,提出了这个疑问。 “在我小的时候,我都是自己走的。可是为什么,妈妈面对妹妹的时候却那么温柔?她抱起妹妹,大步地往前走着,我一边哭着,一边在后面拼命跑才能够跟上她。我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把我丢给奶奶,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到了我长大了,却需要去扶别人,要照顾弟弟妹妹,要对别人负责?我从那时候意识到,我的爸妈似乎已经不属于我了。无论我多么努力,无论我做些什么,我妈妈她永远都对我抱有偏见。” 洛思微看着眼前瘦瘦的女孩,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啊。却要承担起和年龄不符的那些事。 可惜,并不是每个父母,都会喜欢自己的每个孩子。何锦就是这个家庭里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 她生活在家庭里,父母双全,可她自己时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孤儿。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有一次,我犯了一个小错误。母亲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后悔把你生下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年幼的我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像是被判了死刑。我害怕极了。我努力地讨好她,哭着和她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可是她以后的一周都没有理我过。她不招呼我吃饭,不管我的学习,仿佛我不存在。” “我爸会过来劝我,她说我不应该惹妈妈生气,他已经工作那么忙了,还要处理这些因为我才会有的烂摊子。他说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这个家才会不幸福。” “我难受到吃不下饭。爸爸妈妈却在开心地围着妹妹转。后来妈妈又怀孕了,有了弟弟以后,这种情况更加变本加厉,因为弟弟是男孩子嘛,那是我们老何家的根。每年过节,他们会带着我们去串亲戚,他们会说妹妹学习成绩怎样,有了什么成就,弟弟怎么活波可爱,他们会当着我的面给弟弟妹妹压岁钱,而我是没有的。我只能坐在角落里。” 何锦说到这里,眼泪一直往下掉,似乎比知道自己家的亲人遭遇火灾还要更加伤心。她哭着,整个人穿着大一号的囚服,瘦弱的肩膀一缩一缩的,看起来更加可怜。 “他们买了后来住的那套房子,我开始特别开心,因为那是学区房,我能上附近的好学校了,我想,也许爸爸妈妈还是关心我的。可是后来我有一次路过他们的房间,听到的说法是,这套房子都是为了我弟弟妹妹上学买的,我只是捎带着沾光的。” “搬了新家以后,我以为我会有自己的房间,最起码也会和妹妹一起住,可是我妈妈让我住在了阳台上,开始几年没有装纱窗,阳台上也没有空调,我关了窗户睡觉,就感觉整个人在蒸笼里一样,一旦打开窗户,那些蚊子就会围着我咬。” “别的事情还有很多吧,我很珍惜的东西,我喜欢吃的菜和水果,都要无私的奉献给弟弟妹妹,我想要去从他们那里拿到什么,我爸妈就会说,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和弟弟妹妹抢?弟弟妹妹还小,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你是做姐姐的,你应该让着他们。如果我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把我当做空气。很久不和我说话。” “因为弟弟妹妹年岁相当,现在家里又比我小时候条件好了,他们买什么都是一买两份,什么点读笔,学习机。可是我想要个学习的电脑,他们就一直拖拖拉拉,最后买了最便宜的给我。妹妹和弟弟会学样,他们也会欺负我,会忽视我。学校老师让我们买什么,准备什么东西,我妈妈经常和我冷漠地说,‘忘记了。’” “我离家出走,他们就会嘲笑我,你还知道回来啊?是不是钱花光了?” “我妈说我:‘你怎么而没有死在外面。’” 洛思微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大概从那时候起,何锦就开始说谎,她不想让人们知道她的父母是这么对待她的,她在外人的面前,拼命维护着自己的那已经少的可怜的尊严。 何锦还在哭着继续说:“他们不想让我上大学,并不是他们没有钱,而是不想。我爸当初就不想让我读高中的,觉得女孩多读书没用,我上高中的学费不如给妹妹去报芭蕾课。是几位老师帮着我求情,加上有亲戚和他们说,初中或者职中出去打工挣不过高中生,我考上高中挣了一笔学校的奖励金,所以他们才让我多读了几年书。” “从我高中以后,他们就更忽视我的存在,不顾我的感受。甚至他们连打骂讥讽我都少有了,我不在家他们也从不找我,他们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成绩好不好,是不是开心愉快,有没有交过朋友……甚至连冷眼看我都没有了。” 何锦哭到这里,眼泪都仿佛流干了,她的双眼通红着,继续说:“于是我去学着偷钱,我学着喝酒,学着抽烟,学着穿短裙子,学着去酒吧,我自己去报警,我想要让她们在乎我,想让他们生气。” 她的胸口起伏着,仿佛憋着一口气。 洛思微问:“那后来呢?” 何锦听到了这个问询,就仿佛是一个被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脊背弯了下去:“他们不在意……” 面对父母和家人,她败得一败涂地。 何锦觉得,她好像住在一座玻璃做成的牢笼里,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把她和整个世界之间进行隔绝,她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大喊,在里面痛哭流涕,在里面疯狂地砸东西,在里面垂死挣扎,她难过得快要死了。 可是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看到。 “我有时候气不过,会在网上发一些气话,我还投稿给树洞号,我把我爸妈做的事情发出来,网友们都会同情我,责骂他们。可是为什么,爸爸妈妈做错了事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案发当天,我和我妈吵了架,是我追着她吵的,她根本就懒得理我,我问她,是不是我死了她才满意。她说,这个家里有弟弟妹妹两个孩子就足够了,我五岁时掉在村子里的河里,就不该被人捞上来。” “我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她甚至不在意我是不是活着。” “我那时候气疯了,我说了一句,我就算是死也会拉着你们一起……我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我真的只是在心里这么想,我不想要这些。” 说到这里,何锦垂落了头,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才是那天晚上她跑去酒吧前发生的一切。 她喘息着,努力把自己颤抖的声音压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一句话。 “我真正想要的,是他们爱我啊……” 别的孩子生来就有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却太奢侈了。 洛思微也没有催何锦,就安静等着她平复情绪。看着双肩颤抖的何锦,她觉得迟离说得没有错,这是一个被忽视的孩子。 洛思微不知道,当刘望楠说出那句,放火的是我大女儿何锦的时候,何锦的心会有多痛。是不是就像尖刀扎入,把她的那颗心又凌迟了一遍? 她看到了少女身上的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疤,似乎对她的那些叛逆,那些谎言也无法苛责。 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倔强顽强地长大,到最后还是抵不过母亲的一句话。 所以她才会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撒谎承认了所有罪行。 洛思微也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在服用了听话水,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望着那燃烧的窗口,何锦会笑,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可那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既爱那里,又恨那里。 看着那场大火,何锦的潜意识里,也许有着一丝的愉悦。 哽咽了好一会,何锦终于又可以说话,她颤声开口:“以前没人愿意听这些,我也不想和别人说这些。” 然后她哑着嗓子道:“我也不是故意说谎的,虽然我经常说谎。这件事发生以后,你们让我怎么说呢,如果我一开始就把这些实情告诉你们,你们是不是会觉得我更加像是一个凶手?” 洛思微看向何锦,有些事她没有告诉她,何锦被关在这里也并不清楚。 网络上热议了这个案子几天,几乎已经把何锦认定成了凶犯,人们根据蛛丝马迹扒皮,翻出了她以前的那些匿名发言,网民认为她是因为那些不公平的对待,弑父杀兄。甚至有人觉得,她是个天生的恶童。 还有人愤怒地去东澜警方的公众号,要求他们公布事实,交出凶手。 这些事情都是迟离去处理的,洛思微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顶住了这些压力。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坚信的才是事实,就算辟谣者声嘶力竭也难以让他们信任。 唯有真相大白,能够还原事实。 看着眼前的女孩,洛思微开口安慰道:“如果你不是凶手,我会找到那个凶手的。” 何锦忽然觉得,那些包裹着她的坚冰片片碎裂了。 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女孩的眼角带着泪滴,微笑着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她的父母忽视了她,这个世界遗忘了她,网友们指认了她,到最后她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可唯有眼前的这个女警,她在努力证明她的清白。 看守所审问室里,洛思微还在问着何锦。 “根据监控录像判断,你在凌晨一点多就回到了楼下,那是火灾以前。你好好想一想,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按照这个时间算,如果何锦一直在楼下徘徊,说不定她会看到凶手。 洛思微继续道:“你的证供对警方调查非常重要。” “当时,我当时……”何锦只要一想起那晚的事就会头痛欲裂,她用手捂住双眼,想要想到一些什么。 洛思微启发她:“不要着急,你闭上眼睛试一试。” 何锦觉得脑子里都是一些闪动的画面,画面是扭曲的,就像是毕加索的画。她合上双眼,想要把那些画面看清楚,越是这样,那些画面就闪动得越快。 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刚才的哭泣让她有些缺氧,少女的脸色苍白,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母亲那冷漠的背影,父亲紧皱的眉头,弟弟幸灾乐祸的笑,妹妹关起来的房门。酒吧里晃动着的人影,震耳欲聋的音乐,暗淡的灯光,那些男人们猥琐的表情……漆黑一团的街道,变形的楼房,旋转不停的路灯,燃烧着火焰的窗口,那些仰着头的邻居…… 还有…… 何锦睁开双眼脱口而出:“一个男人……” 她稳定了一下心神继续说:“他站在拐角处路灯下……戴着帽子……把口罩拉开了一部分,他在抽烟。” 洛思微和倪湘听到这里都为之一振。 案子调查到了这里,终于出现了新的嫌疑人。 “你见过他吗?认识他吗?”洛思微追问。 “好像……见过一次,但是我不太确定了。” “可以做模拟画像吗?” 何锦努力回想,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那是去年,她蜷缩在阳台上做着作业,透过那扇玻璃门,她看到一个男人在和父亲争吵。 她没有听清他们在争执什么,只看到了男人愤然回头,那是一张暴怒扭曲的脸…… 那张面孔和黑暗之中的男人相重叠,像是一只潜藏在人间的猛兽。 第32章 天堂鸟17 周四的市局之中,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 自从周一复审过何锦以后,警方就调整了调查方向。他们回到了案件调查的原点,重新梳理案情,寻找蛛丝马迹。 案子调查到此,所有人都对洛思微的判断还有能力心服口服。 郭正尧带着几名年轻警员,工作更加卖力,霍存生也正视了自己武断轻判的错误,认真听从领导的命令。 下午,洛思微收到了法医部传来的最新消息,她急忙召集队内的队员开了个简单的沟通会。 几名队员或站或坐来到办公室的白板前,在上面已经画好了这一案的关系图与线索线。 洛思微站在前面,首先做了个工作回顾,分析案情。 “……目前我们基本排除了何锦的嫌疑,根据何锦的证词,那天晚上她看到了家楼下的右侧路灯下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唐玺调出了当晚的全部监控,我们从一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中找到这个人。录像证实,何锦说的是真话,现场确实有可疑人员出现。” 洛思微说着指了指白板上贴着的一组打印照片。 唐玺配合着在一旁的投屏上放出了加速后的影像,摄像头是从斜上方拍摄的。 深夜的路灯后方,正是所谓的灯下黑,让人容易忽略。 那时候火刚刚烧了起来,院子的人越聚越多。 四周围的环境十分灰暗,画面之中的男人把自己完全隐藏在人群之外的阴影里。他戴了帽子和深色口罩,在像素不足的情况下,基本看不清面容。 男人的身上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脚上一双黑色鞋子,整个人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他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如果不是他时不时拉下口罩抽着手中点燃的香烟,警员们都要怀疑是监控坏了,拍摄的是静止画面。 着火以后过了一会,男人踱步走到了监控的盲区,半分钟后,他又走了回来,出现在画面里。直到火警的警笛声传来,男人转身离开,他的手指一弹,把一枚烟蒂扔入了一旁的花丛中。 “为了确认凶手,郭副队已经带人对事发地点重新进行了搜索排查。住在附近的邻居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幸运的是,在那处路灯下的花丛中,找到了那枚男人抽剩下的烟头。鉴定中心已经在加紧检验烟头上留下的dna信息。” 说到这里,洛思微又指着一旁的一张血衣照片。那件衣服的背后被火烧过,几乎就是一片碎布片。 “这是之前受害男童所穿的血衣,法医部原本选择了八个靶点进行检验,检验的结果为这些都是男童的血液。周一我申请了复查,他们追加了十个靶点位置进行化验。这次在一处血迹中,检验出了一位陌生男性的dna。这些血迹说明,凶手在面对男孩时自己也受了伤,把血迹滴在了男孩的衣服上。” 洛思微判断,那时候男孩可能想要喊叫,男人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去捂男孩的嘴,男孩咬破了他的手,虎牙穿透了手套,滴落了几滴血迹。 那些血迹极小,差点毁于大火,能够保留下来也是万幸。 总结完了工作进展,洛思微看向众人:“就在刚刚,我这里收到了法医部的报告,烟头和血衣的两处dna完全吻合。有了这项铁证,嫌疑人可以锁定,就是这个监控之中出现的男人。” 听到这句话,其他的几名警员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忙到现在,他们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曙光。 倪湘问:“那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何锦的确不是凶手?这案子是不是快破了?” 霍存生对自己之前的判断错误还心有余悸:“这回可不能再出错了,保险起见,还是等一等抓到人后再出警方公告。” 郭正尧的一句话又把众人拉入了现实:“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得查到这个男人是谁。” 有位小警员叹口气道:“万一这个案件是变态随机作案,整个东澜符合这样特征的男性就有数万人,我们要怎么找?” “不是随机作案。”洛思微道,“何锦对这个男人有印象,但是她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目前我们能够能够排除的是,此人不是何家公司之中聘请的员工,也不是何家的亲属。” 沈清想到了一个方法,抬起头问:“警方是否可以发布监控视频的截图,发出通缉?” 霍存生摇了摇头,他作为经验丰富的老警员第一个否认了这种做法:“监控模糊不清,能看出个鸟来?群众无法给警方提出有利信息,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郭正尧的眉头紧皱:“看似嫌疑最大的何锦被排除了嫌疑。现场没有丢钱,女性也没有侵犯痕迹,一般来说像是仇杀,可是什么仇才会想要杀人全家呢?” 最近警员们已经把何佩涵夫妇认识的所有人筛选了两遍,依然没有找到有可疑的人员。如何从中人群之中找到这个人,成为难点,没有方向的话,调查起来仿佛大海捞针。 警员们遇到了难题,一时又卡住了。 “关于这个男人,我们手上也并不是没有线索。”洛思微分析道,“根据监控可以推断,此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体重大约一百五十斤到一百八十斤区间之内,身材壮硕,可能从事体力劳动,他的衣着普通,有抽烟习惯,而且抽的烟是8元一包的低价烟,一直会抽到烟尾,可能经济情况不佳。” 警员们安静听着洛思微的分析。 “凶手入室,杀人,甚至在楼下观看大火。我认为对方和何佩涵一家有过交集,他一定来过这里,他认识这一家人,他曾经注意过那个窗户,所以萌生了入室的想法。他会掩藏自己,有自己逻辑和动机……” 洛思微说到这里,她的脑内浮现出了最近警方的走访结果以及所有的文件信息,这个人一定就潜藏在那些关系之中。 可是他们究竟遗漏了什么呢? 洛思微伸出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想起了思者和她分析过的心理痕迹。 这个凶手在杀人之后,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是快意?是愉悦?是懊恼?是悔恨? 看着众人安静,沈清在一旁补充道:“在着火以后,凶手并未离开现场,他逗留过一段时间,是在听到火警声音之后离开的……” 火警…… 这个词提醒了她,洛思微猛然抬起了头。 如果那个人还有一丝良知,他并不是天生的变态杀人狂,他可能并不想让火势扩大,波及到更多人,那么他会不会拨打火警电话呢? 还有,那个人曾经在监控画面里消失了半分钟,这半分钟他在做些什么? 洛思微推理到这里,神情严肃地抬头道:“我这里好像还有一些线索。” 她说着走到了自己的工位前,俯身打开了之前案件相关资料,在里面有一个文件夹专门放的是她从接警中心调取过来的报警电话。 洛思微先公放了一下何锦的报警电话,然后又播放了随后的一通电话。 那是一通有点诡异的电话。在电话中,拨打电话的人一直没有说话,接警员问了两声以后以为是拨错的,挂断了电话。 火警中心也经常接到一些骚扰电话,对于接线员,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 电话被公放了出来。通话时间很短,一共半分钟。 “你好,119火警中心,请问需要帮助吗?” 在接警员的声音之后,出现了大约8秒左右的空白。 “喂?你好?在吗?”接警员重复问了一遍。 对面的人在呼吸,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大约十几秒之后,接警员挂断了电话。 时间显示,这个报警电话打在何锦的报警电话之后,是在火警车还没来的时候。 洛思微把声音调大,又放了一遍,所有人屏气凝神听着,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里面隐约传来了一些背景的对话音:“里面有人!” “快救人啊!” 当晚只有这一场火灾,洛思微越发确定了:“这个电话也是从现场打过来的。” 郭正尧反应了过来:“两个报警电话的背景音类似,拨打这个电话的人也在那处案发现场。” 洛思微点头道:“他是用手机打的。时间正好可以对应男人在监控之中消失的那半分钟。” 时间空间一致。 终于找到了重要线索,洛思微把手机号复制出来:“唐玺,调查这个机主的身份。打电话的人很有可能是这一案的真凶。” 新发现的手机号终于让警方的调查破开了僵局。 很快,唐玺抬头汇报道:“手机号注册的身份证名叫李让海,今年七十八岁,旁县人。” 霍存生道:“李让海肯定不是监控里的那个人,说不定是他的亲戚在用……或者有可能,他把自己的信息卖掉了。” 过了一会唐玺又道:“我们查了这个号码的使用频率和相关信息,手机卡应该是李让海的儿子李慕姚在使用!” “李慕姚,男,37岁,旁县人,身高176,体重158斤。目前的工作是外卖配送员。” 倪湘那边调出了李慕姚的身份证信息,从照片上面看,他的特征很像那个出现在火场附近的男人。 洛思微道:“你们去查他的背景,与受害人的交集,整理时间线。” 唐玺那边负责和李慕姚的亲戚联系,他打了几个电话,回身对洛思微道:“我问了嫌疑人乡下老家的亲戚邻居,大家都说他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倪湘皱眉,“老实人怎么会杀人放火?” 唐玺道:“我问了好几家都是这个说法,我再详细和他们聊聊。” 霍存生道:“这个评价说不定就对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警方抓住绿河杀手时,他的邻居也说他是老实人呢。” 很快,其他方面的消息也一个一个传了过来。 沈清那边问到了李慕姚最后工作的地方:“案发的当天下午,李慕姚给客人送外卖时收到了投诉,他情绪失控,把所有未送的外卖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随后骑电瓶车离开,到现在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去上班了。他的工作单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应该就是他!李慕姚两年以前曾经在一家送货公司工作过,这家公司和何佩涵的公司有业务往来。我们问了相关人员,李慕姚的离职和何佩涵有关系,当年他负责送何佩涵公司的货物,后来不知为什么,李慕姚被公司辞退了工作。” “好像因为工作的问题,李慕姚曾经有一段时间找到了何佩涵的公司,还曾经到过他家里,何佩涵都没有理会。” 听到了这里,洛思微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提供了一条线索:“何佩涵的公司里丢过一箱洗发水。他曾经怀疑过自己公司的员工,何锦也说自己曾经在家里见到过李慕姚,当时他在和何佩涵争吵。” 一切细节似乎都对上了。 “我们问了李慕姚的父亲,李慕姚丢了工作以后很久都没有正经的营生,还沾染了一些坏习惯,他经常到外面去赌钱,欠了一些债,最近他才找到了送外卖的工作,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李慕姚一直在和同事抱怨,说是有人害他丢了工作,断了他的前程。每次提起来都咬牙切齿。” 犯罪人和受害人的联系,杀人动机都出现了。 洛思微道:“调查李慕姚现在的住处,申请逮捕令!” . 周四下班前,洛思微拿着卷宗和申请表去找了迟离。 “有结果了?”迟离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接过了卷宗仔细看着。上面有从亲友各处得来的证词。 洛思微说明道:“我们从李慕姚的朋友处得知,他之前网赌输光了所有的钱,最近他接了个帮人开车的生意。要开大车,还要进山,他因为曾经做过运货司机,正好符合。还有,他刚刚联系了家里,说要出趟远门,期间不会联系家人。” 赌博,司机,远门……这些线索连了起来。 “原来黄老板找来的新司机是他,这倒是省事了……”迟离合拢卷宗道,“回头我这里会组织联合行动。” 第33章 天堂鸟18 三日后,东澜市局,五辆警车和二十余名警员已经全部全副武装,等待行动号令。 查明了李慕姚的身份以后,迟离在查的赌博案和洛思微最近正在查纵火案,两起案件交汇到了一处。 前后分析了一圈,洛思微推断,李慕姚杀害何家人也许是因为他对何佩涵一直怀恨在心。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三条人命是他纳的入伙投名状。 陈局长下令,要把这一赌博团伙连根拔起,全力捉拿的黄乾与近期犯下凶案的李慕姚。 东澜市局对这次行动极其重视,做了充足而周密的准备。参与抓捕的不光有刑警,还有数名特警。 刑警三支队的部分队员也将参加抓捕,一队的队长洛思微和副队长郭正尧都被编入了行动队伍。 当天上午,警员们就开始做行动准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穿了便服乔装行动。 对于这次任务,洛思微早就跃跃欲试,想要冲在前面,结果做具体的工作安排时,她被迟离叫到了指挥车前。 洛思微怕被特殊照顾:“迟队,我也可以去抓人。” “不用。”迟离道,“这么多人行动,还轮不到你冲锋陷阵。” “我不怕危险,而且我身手不差。”洛思微有点不服,刚要再辩驳几句。 迟离抬眸,神情认真地向她解释:“这次行动会使用红外射线和无人机,现场需要稳妥又细致的人进行调度,做大家抓捕时的眼睛。你是亲眼见过黄乾的人,会比其他警员都更快认出他,我认为这项工作你最合适。” 这话很有道理,洛思微被他说服,跟着上了指挥车。 指挥车从外面看起来是辆越野车,进去以后却别有洞天,后面的几个座位早就已经被拆除,改成了一间不大的指挥室。 前面开车的洛思微也认识,是二队的副队长于凯旋,平时大家都叫他老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一名年轻的警员,名叫刘然,留着平头十分精神。 和车上的人打过招呼,洛思微坐在指挥车的后方,面前是液晶显示屏和电脑,侧面坐的是支队长迟离。 迟离给她做了说明,基本的监控方式洛思微在警校时也学过,迟离又教给了她一些简单的操作,她很快就上了手。 迟离道:“这项工作没有那么简单,我们之前问过被捕的司机,就连他都不知道黄乾准备把出逃的车停放在哪里。你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找出那辆车的位置。” 洛思微问:“有没有可能他们怕被人发现,车停在山下?” 迟离摇了摇头:“黄乾这个人极其狡猾,到哪个地方都会提前规划好逃跑的路线,做任何事情前都会留下后手。正因为此,之前警方的数次行动都没有抓住他,所以他一定会在山上安排一辆车方便逃跑。” 洛思微道:“好,我注意查找。” . 整队人终于出发,之前考虑行动的保密性,迟离提前没有和队员们交代行动地点。 等到车开出去一段,快到车县,迟离才用对讲机和各组的组长介绍情况:“这次行动的地图和相关资料已经发到了各位的手机上,根据警方的线报,这伙人的赌博地点是在车县西北侧的坟山里。” 车县西北侧有大片的坟山,那里植被茂盛,人烟稀少,那伙人就动了歪心思。 这话一出,对讲机里的公共频道炸开了锅。 “真坟头蹦迪?” “也不怕祖宗出来敲打他们?” “本身他们就是鬼嘛,赌鬼,怕什么同类。” “赌那么大为什么不去合法的地方啊,出趟国什么都能玩。” “嗨,这边的老板很多都是暴发户,钱多,追求刺激,国外那些地方他们还不爱去呢。” 等那些队员感慨了几句,迟离继续,他的声音清朗,介绍简单明晰:“黄乾他们挖空了几座坟,把据点设在地下,用车拉人上山,接连几天吃住都在里面。详细资料我发给你们。” “黄泉老鬼的体貌特征你们记好,另外还有一人名为李慕姚,是团伙中的司机,他最近刚犯下一起凶案,这两个人是这次抓捕的重点。” “其余的,地图上标出了大概的方位,他们有前哨,还有负责组织的伙计。参赌的老板至少有二十余名,都是附近城市过来的,他们玩得很大,根据线报计算,每个人带来的现金最少有二十万,多的有百万,所以请诸位注意保留好赃款。” 虽然现在很多的赌博的组织者会提供记账和境外网络转账等服务,但是只要是电子付款就会留下痕迹。对于那些嗜赌的有钱人来说,现金更加安全,而且能够给赌徒带来直观的刺激。黄泉老鬼作为组局人保留了原始的赌博方式,老板们必须带来足够的金钱让庄家进行验资,才能够拿到入场的“门票卷”。 洛思微暗自算了一下,二十余位老板,每人现金数十万,也就是说现场的赃款可能就有千万。 随后迟离又对各个小组进行了详细安排,洛思微在一旁听着,迟离的规划非常细致,人员分配也十分合理,几组队员从不同的方向进行包抄,警员们几人一组,基本是老带小,各司其职,各队既可以拆分,又可以随时会合,互相支应。 迟离一再叮嘱那些手下的警员,不可落单,不可冒进,听从指挥调度, 洛思微一边听着,一边把那些注意事项记在心里。 她侧头看着迟离,不见他有丝毫紧张,运筹帷幄从容不迫。 下午三点,几辆车陆续到位。 洛思微和迟离所在的指挥车停在了一处山腰处,一旁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平台,再往前开有几条岔路。 于凯旋问:“停这里?” 迟离点头:“不能再往前开了,如果再近的话,可能会被他们的前哨发现。” 这处平台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正好能够挡住俯视的视线,从上方难以觉察。 远处的天色有些阴暗,天空之中乌云翻滚,东澜的雨季快要到了。 洛思微拉开车窗看了看,山林之间空旷幽静,这坟山并不算地势险峻,但是地形十分复杂,她透过大树的枝叶往山上看去,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一片片的小坟包。 “检查武器,注意安全。”迟离在对讲频道之中严肃道,“开始行动。” 按照之前的行动计划,第一批上山的人是先遣人员,他们或是装作上山检修电线的工人,或是装作附近的老乡,这些人并不急于抓捕,而是先在附近观察哨岗,架设红外装置,还有人往重要的车道上布上一些小型的破胎器。 很快,指挥车中的红外监控信息就接入了进来,在红外射线下,山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密林之中可以看到有一团团模糊的人影,那就是这次赌局设的前哨。 接下来,第二队人缓缓从左右两侧接近了前哨的位置。 洛思微看着监控画面,在对讲之中进行指挥:“a4,前哨在你的侧前方十五米处。b2调整方位,你们的后方还有一人。” 警员们迅速接近,不等对方发出呼喊,就把人拿下。 很快对讲机里就传来了消息:“迟队,几名前哨都已经解决了!” 迟离报出了一串坐标号:“三队行动,准备抓捕。” 接到命令,接近了坟地的刑警特警们全副武装,向着山上冲去。 洛思微听到嗡的轻微几响,有几架300无人机从不远处的车顶起飞,向着密林深处飞去。监控之中代表特警和武警的小点迅速聚拢,警员们的执法记录仪也有一些实况影像传播回来。 这么大的阵仗,犹如一场小型战役。 洛思微坐在指挥车上,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在她身旁,迟离观看着局势。 此时,那些躲在墓地里参与赌博的人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如同瓮中之鳖,被警方团团围住。 . 天色渐渐暗了,警方上山的时候还只是阴天,过了片刻云就多了起来,那墨色又浓又重,仿佛云层向着整个山峦压了过来。 入耳的都是呼呼的风声,这样的环境倒是给警方的行动做了最好的掩护。 郭正尧年轻力壮,体力充沛,他是负责抓捕的三组组长,属于最早上山的一批警员。 听到了迟离的命令,郭正尧带着几名年轻刑警靠近了那片坟山,从南边的方向进行包抄,他们猫着腰走在荒草里,到了差不多距离五十米的时候,郭正尧冲着警员们做了个手势。 所有人开始急速往山上跑去,很快警员们就身处在了坟地之中,地上都是纸钱燃烧后的碎末,甚至还有一些散落的白骨,就在这块空地里,他们听到了微弱的说话声从地下传来。 那是地下赌场里发出声音,赢了的人欢呼雀跃,输掉的诅咒谩骂。 两只警犬反应迅速,扒拉了几下地面,一块草垫散开,下方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几个台阶通向幽深的地下,还有一道厚重的木门。 来到门口,里面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了,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烟草味飘散了出来。 郭正尧带头冲了下去,他砰地一脚把门踹开, 几名警员适应了一下光线,就看到地下犹如一座地堡,这里已经被黄乾让人挖空了,还进行了简单的装修,地下正中摆着一张数米长的长桌,长桌旁边或站或坐围拢着十几个人。 郭正尧握枪在手,地下狭窄,他怕伤人没有贸然开枪,而是先进行了示警:“不许动!警察!” 第34章 天堂鸟19 与此同时,正在赌博的那些老板和伙计也发现了警员们的存在。 有人叫了一声:“快跑!” 随后只听哗啦一声,赌桌被掀翻,桌子上的现金洒落,那些参与赌博的老板就像是见了猎人的鸟兽一般,慌不择路地四散逃窜。 地下已经被那些人挖成了迷宫,不止有一个洞口。有些动作快的老板往其他的出口冲去,还有的慌乱地往地洞的更深处跑去。 随后啪的一声,地下赌场的灯灭了。 郭正尧他们早就有准备,迅速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手电。他没管地上散落的钱,一抬长腿迈过了赌桌,跟着追了出去,警犬和警员们纷纷跟上。 “想跑?!没那么容易!” “别动!” “蹲下!” 那些伙计们是亡命徒,老板们却是最怂的,有几人直接被吓住了,蹲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郭正尧去追那些逃跑的,没追了几步,就有个矮子气喘吁吁地抱住了头:“大哥,我跑不动了。我蹲下了,别打我,我第一次来……” 郭正尧对身后的小警员道:“铐住他,记得搜身!” 有几个人还是跑了出去,郭正尧顺着另一条通道来到了山间,警用频道里,洛思微的声音传来:“c1号,你的侧前方草丛里有人。” 郭正尧道:“知道了,洛队。” 他跑到近前,看出来那人是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赌徒,看躲不过去,站起身朝着身后撒了一把钱,随后就往前狂奔而去。 一时间粉色的纸钞随风散落了一地,看起来颇为壮观。 这招对郭正尧可不好使,他也是见过钱的人。 郭正尧紧追不舍地往前跑了几十米,前方的人毕竟是岁数大了,终于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郭正尧瞅准了机会,一推那人肩膀,老赌徒就一个踉跄倒在了半人高的荒草里。 郭正尧把抓住了那人,把他的双手反到身后铐住,伸手摸着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 那老赌徒还不气馁,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口袋,气喘吁吁地求饶道:“警官,钱给你,高抬贵手,放我条生路……” 郭正尧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就这么几个臭钱也想贿赂警员?这是罪加一等。” 随后他对赶过来的小警员道:“把钱捡了,赌资没收。” 转眼之间,人被抓住了十几个,那些人多是来赌博的老板,都被押到了墓地前的出口处。几个塑料袋装着的赌资也被搜了出来,里面都是百元的大钞,绑成一万一捆,拎起来沉甸甸的。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前后也不过几分钟。 那些老板们犹如丧家之犬,双手戴着手铐蜷蹲在地上,一个一个连咳带喘着。 “别乱动!”郭正尧维持着秩序,“蹲着!蹲好了!蹲成一排!报你们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他清点过人数,一共有十八人。随后一个一个仔细辨认过,没有发现目标人物,郭正尧对着警用频道汇报:“这边大部分是老板,有两个伙计,黄乾和李慕姚不在这边。” 迟离道:“你问问伙计情况。” 郭正尧踢了踢一位工作人员模样的小弟:“你知道老鬼去哪里了吗?” “我……我不知道。”那小弟蹲在地上,回答的结结巴巴的,“刚才,刚才他还在这里看摊子,后来他说去上个厕所……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郭正尧问:“其余的赌资呢?” 小弟道:“钱都被老鬼收在专门的保险柜里,他负责每天取出来。” 迟离在对讲机里说:“再问问李慕姚在哪里。” 郭正尧依言问了,那小弟支支吾吾的。看他说话挤牙膏似的墨迹,郭正尧伸手一拉他脖领子,厉声问:“司机在哪里?你们车呢!” 那小弟这才开口:“我们有几辆车在山上山下的不同位置,都盖了树叶帘子,做过伪装,老鬼连我们也没告诉,具体停哪里我也不清楚……” 郭正尧又问了几句,看他们确实不知道,他转头对对讲道:“迟队,我在这里继续审问,剩下的靠你们了。” 迟离的声音传来:“知道了,特警已经去追逃走的人了。你们把人看好,尽快清点现场。” .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越发昏暗,天边传来了声声闷雷。 警方抓住了大部分的老板和伙计,但是还有几只漏网之鱼跑了出去,这些人多是赌博团伙的人,他们在山野之中拼命狂奔着,以极快的速度往树丛之中钻去。 但是他们跑不掉,无人机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荷枪实弹的特警追在他们身后。远远的还可以听到警犬的叫声。 那些人就算是再往树丛里钻也躲不过红外监控设备。 洛思微紧盯着眼前的屏幕。红外的信号很小,在屏幕上不放大时只是一个小点,这是一个有些枯燥的工作,却不能出现任何的错漏。 洛思微飞快地报着方位:“d3号,你前方五十米处,有一个目标人物。” “e5,你两点方向,藏着一个。” 她的视力极好,反应速度很快。在她的引导之下,很快又有几人落网。 警方的包围圈逐渐收拢,加上天上的无人机,那些犯罪分子已经无路可逃。 “b2号小心,你前方有三个人。”洛思微认出,其中一人是那天在酒吧里为难她的高个子,那人明显是黄乾核心成员中的一员。她刚要提醒特警,就听到耳机里传来了一声闷响,那声音不是雷声,而是枪声,对方掏枪射击了! 随后有特警掏枪反击,砰砰又是几声枪响传来,一时间枪声在山里连成了一片。 迟离起身,他对洛思微道:“你在这里盯着,我下去看看。” 洛思微点了一下头:“注意安全。” 迟离带着刘然下了车,只留下了洛思微和于凯旋还在指挥车上,他们这辆车距离最远,这里相对安全。 经过了一番激战,特警抓住了那名保镖,枪声停了下来。 现在抓捕行动已经临近结尾,洛思微却不敢放松警惕。直到现在,黄乾和李慕姚都未出现,对方的车也还没被发现。 洛思微的目光停留在红外监控和无人机传送来的画面上。那些人,那些辆车究竟躲在哪里? 车县的这座坟山不算高,地势却很复杂,上面的植被也非常茂盛。 看着监控画面,洛思微忽然灵机一动,她调出了之前的记录,迅速在屏幕上画出了所有人员的移动轨迹。 看起来那些人在是以坟地为中心四散逃离,十分无序。可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有一些人在往山上跑,另外一些人在往山下跑。 那些往山上乱跑的大部分都是不熟悉地形的老板,如今已经被刑警们抓住带回。 往山下跑的人们又分为两个方向,一处是枪声响起的地点,另外一个方向是一条小路,有三个人影的移动速度极快。 洛思微寻找到了对应的无人机画面,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前方的那个人身上,男人的速度明显比其他人都快。 虽然这个方向也有警员追踪,但是那人就像是耗子一样,在山林之间极速穿梭着,甚至和后面的警员都拉开了一段距离,这肯定是体力很好又极其熟悉地形的人才能够做到。 洛思微找到了无人机拍摄的画面,辨认出那个人就是黄乾。 她急忙在频道里道:“大家注意,主犯在西北方向。” 警员们迅速集结,向着她所说的方向而去,警用山地车还有警犬飞奔而上,速度极快,像是一支支射出的利箭。 洛思微发现那里已经临近警方的布控边缘,再往前走就是一处山崖的崖底,没路了。 黄乾去那里做什么? 在那个瞬间,洛思微猛然反应了过来,为什么无人机和红外射线都找不到那些人把车藏在哪里,对方的车可能停在山崖旁的山洞中! 红外射线的原理是热成像,山洞里的温度常年比外面低,又有山壁阻挡,那就天然的屏障。黄乾可能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利用山洞对车辆进行了隐藏。 太狡猾了。 洛思微急忙在公共频道里发布信息:“所有警力注意!对方把车藏在了崖底的山洞中!” 迟离也在对讲之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特警队注意拦截,a队,c队的剩余警力进行支援,最好别让他们上车!” 频道之中的特警回复:“收到!我们马上过去!” 无人机从高空俯拍着这一幕,一切果然如同洛思微所料,在逃的三人正是黄乾和他的两名亲信,其中一人就是上次在酒吧里为难洛思微的胖子。 此时天色渐暗,山雨欲来,就连无人机的镜头也受到了一些影响,画面逐渐模糊。 黄乾被找到,交战随之开始。 眼看几名特警就快要追到他们,有名跟随着黄乾的伙计拔枪回身射击,枪声在山林之中响做一片。 一名特警举枪,砰的一声枪响,射中了那名伙计的腿部,那人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辆盖满了枝叶的卡车,忽然从一旁的山洞之中俯冲了出来。 那是一辆特制的巨型卡车,被涂成了迷彩色,上面还盖满了树叶作为伪装。 李慕姚早早就埋伏在了山洞里,警方用干扰器切断了他们之间的通讯,他听到了枪声,远远看到有人跑来,这才把车从洞里开了出去。 卡车往前开到了黄乾的身前,一个急刹,李慕姚大喊了一声:“上车!” 黄乾快速跑了几步,拉开副驾驶的门,攀上了那辆卡车,随后胖子也跟着挤了进去。 李慕姚一踩油门,加速行驶起来。胖子和黄乾举着枪,一路射击。 卡车很大,在狭窄的山路上歪歪斜斜地穿行而过,险些撞倒几名警员。飞速旋转的子弹嗖嗖在警员们的身边擦过。在这生死关头,无人畏惧退后,都勇敢地向前冲去。 “小心!” “别让他们跑了!” 警员们举枪对着卡车射击,那车的玻璃竟然是防弹的,子弹非但没有击穿,还被弹了回来。卡车的车胎也是特别定制的,几个小型的破胎器就像是摆设一般被它顶到了一旁。 眼看着卡车就突破了警方的包围,向着下山的小路碾压过去, 整个卡车犹如一枚巨型炮弹,从山上横冲直撞地行驶了下去。单凭几名警员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进行阻拦。 .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一声闷雷,几乎是瞬息之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零星落下。 洛思微也听到了外面的枪声和叫声,她依稀辨认了一下方向,对着司机喊了一声:“老于,那辆车过来了!” 卡车驶向的方向,正是他们指挥车所在的这个平台。 不过转瞬之间,卡车就就从山上几乎直坠了下来,距离他们不过几十米远,直直向着这个方向冲了过去。 洛思微甚至从前窗可以看到车内坐着的三个人。 老于急忙发动了指挥车,想要调转方向。 与此同时,坐在前座副驾驶位置的黄乾也发现了他们,他举起了枪,对着前方的指挥车就是一阵扫射。 砰砰几声,有两发子弹击中了指挥车,前车窗玻璃哗啦一声应声碎裂,裂成了蛛网,洛思微只觉得自己的脖间一热,一股鲜血喷到了她的身上,随后老于的身体就歪倒了下去。 那辆卡车冲着他们的指挥车直撞了过来…… 第35章 天堂鸟20 卡车上,举着枪的黄乾看向眼前的车,面目狰狞地狂吼道:“往前开!撞过去!” 他们的卡车经过改造,底盘高,重量大,撞过去的速度足以把指挥车压扁,随后就可以开下山去。 这辆车上有保险箱,里面装有大量的赌资。 对于黄乾这样的重犯,被抓住就要判死刑。他唯有拼死搏命,冲出警方的包围,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李慕姚坐在司机位,双手紧紧地握紧了方向盘,他咬着牙,一双眼睛血红,一踩油门向下急冲过去。 看到这准备玩命的架势,一旁的胖子惊叫起来,用双手护住自己的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许一般的人会吓到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洛思微反应迅速,她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果断地从前座两个座位之中的缝隙挤了过去,单膝跪在了座位中间的空隙处,伸手握住了指挥车的方向盘。 随后她在瞬息之间做出抉择。 车还在惯性往前滑动,把车直着往前开,进行躲避空间不够,而且时间来不及。两车肯定会相撞,如果指挥车被卡车撞到车身的位置,肯定会车毁人亡,甚至有可能会坠下山去。 而且就算他们安全躲开,卡车就会载着几名重犯逃走,今天的警方行动就会功亏于溃。想要再抓到这些人也就难了。 可是单凭指挥车,犹如螳臂当车,根本拦不住卡车往下的趋势。 一时间心念流转,供她反应的时间不过数秒。 洛思微忽然想到了过去物理学过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她迅速判断了形势,隐隐在心中有了计划,只是必须要堵上一把…… 想到这里,洛思微的心一横,方向盘一转,指挥车在她的操纵下惯性向前,同时向右侧旋转,轮胎一偏,像是游鱼一般往侧前方的一个低洼处行去。 两辆车的位置从丁字逐渐转向,形成了一个锐角夹角。 刹那之后,卡车就到了,两辆车交错之际,指挥车的车尾扫过了卡车的车头,卡车的一侧车头正撞在了指挥车的后部。 撞击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铁皮摩擦,蹭出火花。 指挥车因为撞击的推力,旋转了半圈,后座的玻璃哗啦闷响,瞬间全部碎裂,车屁股的侧角直接被撞扁了,整个车被推得打旋,随后又和卡车的外侧撞到了一起,横飞出去了两米。 洛思微没扣安全带,整个人猛地一震,身体被撞得生疼,有片刻她什么也看不清,就只感觉到碎玻璃在空中擦着她的发丝乱飞,冰凉的雨滴也从破碎的车窗斜扫了进来。她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单手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手刹。 撞击给她的双臂传来了一种撕裂般的痛,两个座椅的夹缝却把她的大腿和腰卡住了,肋骨和座椅的边缘摩擦,被硌得生疼,但是幸好那里的空间把她的身体卡住,座椅的两侧包角保护了她,没让她被撞飞出去。 指挥车猛烈晃动了一下,险些侧翻,幸好底盘稳固,颠簸逐渐平稳,停在了一旁。 这一次撞击却犹如推到了一枚多米诺骨牌,引起了连锁反应。 对面卡车偏转了方向,就连李慕姚也控制不住方向盘,大车借着惯性,直接朝着一旁的歪脖子大树撞了过去。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不远处半米粗的大树竟然被应声撞断。 撞击之后,卡车也受了重创停了下来…… . 一阵巨响之后,山林之中归于平静。 时间仿佛凝滞住了,只有两辆车上飘散出烟尘。 随后倾盆大雨降下。 听着耳边的雨声,洛思微咳了几声,在几秒之后她恢复了意识。 洛思微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浸湿,因为撞击耳边一阵耳鸣,鼻子里闻到的都是血腥味,还有一股呛人的烟尘味。她的额头被碎玻璃擦破了,火辣辣的,有血滴往下滴。 幸好雨落了下来,雨滴落入变形的车身,打在她的皮肤上,给她带来了一丝清明, 洛思微有些后怕,随后才确认自己还活着。 指挥车里一片狼藉,车辆变形,前窗的玻璃碎裂成蛛网,车的后部到处都是被撞毁的设备。 稳定了身体之后,洛思微动了动手脚,又摸了摸自己的肋骨,确定没有骨折,随后她钻到了副驾的位置上,查看于凯旋的伤势。 那一枪打在了于队的肩膀上,他人晕了过去,不过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于队还有着微弱的呼吸。洛思微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于凯旋身上绑了个简易的包扎止血。 随后洛思微回身,透过碎裂的后窗看向那辆卡车,卡车的车头整个凹陷进去,冒出一股浓烟。车内的人应该也受伤了,李慕姚趴在方向盘上,胖子也歪倒在一旁,最先醒过来的是黄乾,他的手臂受了伤,手上的枪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黄乾没管自己的同伴和车上的钱,他一把推开了卡车的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捂着受伤的手臂,跌跌撞撞往山林里走去。 看到这一幕,洛思微的心脏狂跳,心急如焚。其他人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她试着晃了晃副驾的车门,由于撞击,车子整个都变形了,车门一时打不开。 看着黄乾在雨中越走越远,洛思微心一横,她蜷起身体,双腿用力猛地一踹,车门终于发出了吱呀一响,被她踢开。 外面的雨很大,洛思微刚经历了一场车祸的撞击,手脚有些发软,她适应了一下,还是咬牙跑了出去,去追前方的黄乾。 树林之间,雨越来越来,落在林间的枝叶上,发出噼啪之响。 山间小路绵延,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很快,黄乾也发现了她,他往后看了一眼,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洛思微紧跑了几步,从后方踢向黄乾的后背。 黄乾感觉到了身后传来风声,急忙躲过,转身面对着洛思微。他的脸上表情凶狠,紧紧盯着眼前的女警:“是你!?” 洛思微没有回答他,她的下一击又至,右手握拳击向面前的凶徒。 黄乾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往前拉过去。 洛思微没有挣扎反抗,她随着黄乾拉她的力量向前,随后右脚往前逼近,两人的身高差形成,洛思微右掌一抬,迅速击向黄乾的下颌。掌跟和下巴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黄乾只觉得下巴被重创,嘴巴里有了一股血腥味。 洛思微抓住了机会,她的手腕翻动,从黄乾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又退后到了安全距离。 这是洛思微早就指定好的策略,两个人一个是纤细少女,一个是体格健壮的男人,力量和体力都很悬殊。洛思微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节省体力,以巧劲取胜。 黄乾明显被她激怒了,男人侧头吐出一口血沫,冲着洛思微就冲了上去。 两个人一时缠斗在了一起。 大雨之中,黄乾打出的拳头带着劲风,洛思微则是身形灵巧。 几招过后,黄乾怒吼了一声,出招越来越狠。 洛思微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拳锋,她抬肘想要把男人击退,可黄乾就像是凶狠猛兽,不管身上受到的攻击,依然不管不顾地步步向前逼近。 洛思微边躲边退,她的脚下忽然被滑了一下,黄乾借机上前,拦腰抱住了洛思微的身体,把她夹举到半空中。 洛思微的双腿忽然悬空,心里一惊,她的腿用力踢踹着,可她失去了着力点,根本使不上力。 大雨之中,洛思微额头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从额头滴落。她的手肘用力锤击着黄乾的肩膀和头部,男人的双臂却犹如铁钳,毫不放松。 在黄乾双臂的夹击之下,洛思微感觉到肋骨和内脏紧紧贴在了一起,刚才在车祸中她没有受到重创,但是依然有一些擦伤磕碰,剧痛从腰间传来,洛思微发出一声闷哼。 血腥味顺着喉咙上涌,让她难以忍耐的还有黄乾的触碰,洛思微觉得一股恶心感从心里泛起,更加用力地踢踹着。 黄乾感觉到了怀中女人的挣扎,他不顾手臂受伤,冷笑着逐渐用力收紧双臂。 他恨死了眼前这位女警,若不是她的忽然出现,他早就可以逃之夭夭。 洛思微感觉自己的生命和力气似乎都在随之消逝,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有办法可以破局…… 就和她在梦境之中经历过的那些险境一样,她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大雨把衣衫淋得透湿,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彻骨冰寒之中,洛思微合目了片刻,眼睫抬起,看向眼前表情狰狞的男人。 她猛然张开双臂,随后用力击向黄乾的双耳,这是防身术之中的双风贯耳。 手掌中的风忽地击向耳膜,耳朵里传来了一阵钻心剧痛。 黄乾啊的大叫了一声,终于把洛思微放开。 下一秒,洛思微落地,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黄乾的腹部,趁着黄乾摔倒,利索地把人往地上一压。 擒住了黄乾,洛思微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身后想要用手铐铐住眼前的男人,却没有想到伸手抓了个空…… 洛思微的脸色一变,她意识到,自己的手铐可能在车祸中掉落了。 就在洛思微愣神的瞬间,她的后脑忽然被个东西顶住,随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闷声闷气的声音:“把他放开!举起手来!” 洛思微从声音判断出,站在她身后的应该是那个胖子保镖,也许是因为她和黄乾凑得太近,也许是怕枪声引来其他的警员,也许是看她是个女人有些轻敌,他一时没有开枪。 胖子应该是醒了一段,根据打斗声摸过来的,连咳带喘着。 大雨依然在淋漓下着,树林之间叶影晃动。 洛思微判断,这时警方应该已经到了车祸那里,可是她追着黄乾跑了一段距离,支援不知道何时才能到。 指挥车上的设备损坏,红外还有无人机全都无法查看。 黄乾很快就能缓过来,胖子手里还有枪,她不占优势。如果落在这两人手里,她可能会被杀死,或者沦为人质。 她必须依靠自己。 “别,别开枪……”想到这里,洛思微颤声说着,她举起了双手,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心里却在判断着胖子的站位,动作,两人的高度差。 下一秒,女警忽然目光一厉,拧腰回身,单手抬高,去夺胖子手中的枪。 她的动作又快又猛,动作果断毫无畏惧,这是她在警务学习之中反复练习过的反身夺枪术。只有和凶犯足够近的情况下,对枪械极其了解的人才能使用。 打的是对方的措手不及! 几乎就在洛思微回身的同时,黄乾也恢复了一些,嘶吼道:“别犹豫!开枪!杀了她!!” 胖子一惊,手中的枪直接扣动了扳机,却因洛思微的夺枪让子弹偏移了方向,射落了一旁的树叶。 砰的一声枪响,再次响彻山林。 第36章 天堂鸟21 洛思微的手扣住了枪的后部,用力一扭,用巧劲儿把枪夺了过来。 枪口瞬间反转。 她对准了眼前的胖子,扣动扳机,砰的射出一枪。 飞速的子弹破膛而出,穿过雨帘。 胖子反应迅速,看到她抬手就侧头一躲,子弹擦着他的脖子而过。胖子惨叫了一声,伸手捂住了受伤的脖颈,他的脸上顿时鲜血飞溅,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半张脸。 “废物!”看到这一幕,黄乾骂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后座力让洛思微的手臂一震,她想要再继续扣动扳机,一旁的黄乾却从后面像是蛮牛一般撞过来。 洛思微被撞得一个踉跄,急忙躲闪黄乾的攻击,枪在争斗之间掉落,她一脚把枪踢开,枪就顺着小路落在山林下方几米远的地方。 黄乾想要爬下去捡枪,洛思微又把他拽住,两人一时又纠缠到一起。 打斗之中,洛思微的头发散开了,全身淋湿,满身泥泞,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对面的男人也没有比她好上多少。 双方出手都毫不留情。 洛思微忽然听到了带着的耳麦里传来了一阵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洛思微这才发现,自己的耳麦好像重新连接上了警用指挥频道。 迟离急切的声音传来:“洛思微!听到回答!”就算刚才枪响了一声,但是树林密集,雨又大,很难确定具体的方位。 不知道为何,听到了迟离的声音,洛思微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 她急忙应答:“我在西北……” 黄乾不想让她说出位置,伸手去夺她的耳麦,洛思微张嘴,一口就狠狠咬到了他的手上。黄乾大叫了一声,用另外一只手猛击她的肋下才迫她松口。 洛思微觉得身体一痛,这才松开了嘴巴,咳了一声,她本能地蜷起身体自保。 耳麦还是被抢走了。 被摘下耳麦的前一秒,迟离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我马上就到!” 听完这句话,洛思微的脖颈就被黄乾死死地掐住。 黄乾压住她,双眼血红,面目狰狞:“我杀了你!” 洛思微仰面躺在地面上,望着天空,她极力挣大了双眼,奋力挣扎着。 身上的人很重,双手的力气极大。 她的手指痉挛蜷缩着,想要把扼住脖颈的手掰开,指甲扣得生疼也移不开分毫。 洛思微心脏跳得急速,一种窒息感从喉咙处传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离她远去,眼前的大雨,树林,男人,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白光,耳边响起了尖锐的耳鸣。 窒息,无法呼吸,世界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她的脸色逐渐苍白,眼神涣散来开。 那个人会来救她吗? 在弥留之际,洛思微好像看到了幻想,有人叫着她的名字:“洛思微……” 她努力睁大了双眼,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 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看清。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时,黄乾忽然被人从她的身上掀翻下来。 洛思微猛然呼入了一口空气,呛得剧烈咳了起来,过了瞬间她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是迟离和郭正尧赶到了。 迟离击向了黄乾,而郭正尧袭向一旁受伤的胖子。 洛思微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她缓过来一口气,扶着一旁的树爬起了身。 她这时候才发现,浑身上下哪里都在痛,手也在抖,而且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现场的打斗还在继续。 黄乾不管不顾地冲着眼前的人疯狂出拳,迟离向后退着,躲过了两击,随后他的目光一寒,伸手抓住了黄乾伸过来的拳头。 迟离迅速转身,以右手为轴,用自己的背部为支点,就是一个干净利索的过肩摔。 他动作犹如教科书般标准,一身肌肉的黄乾就像是一个沉重的麻袋,被甩了起来,连带着身上的雨水,被带出一串弧形的水珠,随后噗通一声被撂倒,重重地摔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看到了这一幕,洛思微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精通搏击的她看得出来,黄乾不是迟离的对手。 黄乾被摔得有点懵,雨迎面而落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的肩膀和后背都在疼。黄乾踉跄着爬起来,刚一挥拳,迟离就伸手推开他的手腕,用膝盖顶向了他的腹部。 随后,迟离扣住了黄乾的手,右手握拳,照着他的脸就打了上去。 黄乾踉跄退后,迟离又在他的肚子上狠踹了一脚。 几击之下,黄乾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还不等他喘气,重重的拳头又到,击向他的肋下。 “我艹……”黄乾的脏话还没骂出来,他的脸上又被打了。 “我自……”黄乾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想要叫停,迟离却不给他机会,砰的一声,脸上又挨了一拳。黄乾头吐出一颗断牙,一个“首”子又被咽了回去。 迟离连续出了几招。 冰冷的雨中,曾经不可一世的黄泉老鬼,就被迟离打得连连后退。 面对这样罪大恶极的人,迟离的下手没留余地。 他每一次的拳头落下都会重上一分,鲜血随着雨滴迸溅而出。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黄乾几乎被打懵了,完全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他的脸颊唇角都见了血,半边脸也肿了起来。 这些年,黄乾开设赌场,也算是当地一霸,他天不怕地不怕,毁去的家庭,间接死于他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这一次他被迟离打得狼狈至极,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边打边退,黄乾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临近了刚才掉落的枪,目光扫了过去。 洛思微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心里一揪,喊了一声:“迟离,小心!” 迟离被她提醒,也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支枪。 黄乾刚要去捡,迟离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 他把枪捡起,稳稳握在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黄乾的额头。 激斗结束,伴随着沙沙的雨声,两人对视僵持站立。 迟离的眼神冰冷,面无表情,手就压在扳机之上。 大雨之中,黄乾早就被淋了个透湿,他看着面前的警员,竟是怕得浑身一抖。 黄乾忽然意识到,如果他再动手,眼前的人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让这枚子弹穿过他的大脑。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警方的增援终于到了,把他们团团围住。 黄乾看到了这一幕,认命地举起了双手。 有警员从用手铐咔哒一声把他铐上,按到一旁的树上搜身。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条子。”黄乾苦笑了一声,“我也算是半辈子风光,结果栽到了你小子手上……” 迟离没有说话,就站在雨中,冷冷地看着他。 这段时间,那个胖子也已经被郭正尧铐住了,他不仅脖子侧处鲜血直流,鼻子也被打破了。 胖子被警员押着,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我都招,你们救救我,止血啊……”随着他的喊叫,颈旁的鲜血一股一股往出流。 郭正尧被他吵得不耐烦,用他的外衣压住了伤口:“刚才不是打得挺精神吗?你要是少叫几声,还能多活一会。” 雨逐渐小了,一切也渐渐有序起来,警员们押着两名凶犯来到了下方的警车处。 洛思微靠着树站了一会,终于缓了过来,她也跟了上去,问过赶来的警员才知道,李慕姚也被抓了,老于已经被背了下去,送往医院。 有名警员从另外一辆警车上拿来了几把伞,递给了洛思微一把。洛思微看着迟离还在淋雨,她撑起伞站在迟离的身后,递给了他一包纸巾。 黄乾似是有些不甘心,被警员们拉上车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迟离和站在他身后的洛思微,他的半边脸高高肿起,带着血色。 黄乾吐出了一口血沫,含糊不清道:“我老鬼愿赌服输。是我运气不好,有人会为我报仇的,我背后的老板迟早杀了你们。” 迟离刚才打黄乾用力,指节处也受了伤,正接过洛思微递过来的纸巾低头擦着手上的伤口,听到这话他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声音冷静而清晰:“你的老板是谁?” 黄乾冷笑一声:“你们不是有本事吗?那你们自己去查啊!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迟离看他不说,又低下头去,漫不经心道:“想杀我的人还挺多的,恐怕他得排个队。” 黄乾有些不甘心地回望了他一眼,被警员们按上了车。 迟离回身对洛思微道:“我不用打伞,你先去其他车上避会雨吧。” 洛思微听了他的话,还是没有收伞,反倒把伞又往迟离的方向移了移。 处理好这边,迟离布置了后续的工作,那些罪犯已经被抓住,剩下的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好收尾,就可以成功收队。 . 等迟离忙完,雨终于停了,洛思微这才收起了伞,整个天空染上了一种漂亮的橘黄色,天地间清透得像是被洗过一样。 迟离回身,注意到洛思微的领子下方被掐得紫了,脖颈上的指痕像是雪地中绽放的红梅,他微微皱眉:“你这里……” “我没事。”洛思微捂了下脖子,声音有点哑,“迟队,刚才谢谢你。” 迟离嗯了一声,看向她的额角:“头上划破了……” 洛思微这才想起来额头上的伤口,这段时间血已经有些凝住了。 迟离拿了刚才还没用过的纸巾,轻轻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洛思微嘶了一声,抬起眼睫仰视着迟离。 迟离也俯视着她,洛思微脸色苍白,头发凌乱,雪白的肌肤上还有着刚才打斗留下的泥土和伤痕。她看起来是狼狈的,可眼神里透出来的倔强和傲气却让谁都不敢小看了她。 迟离心里一动,或许当初,他就是被这种坚韧所吸引,忍不住想要帮助她。 擦完额头上的伤口,他看她全身的衣服都湿了,从车上的拿了一件外衣,披在洛思微身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泥泞,洛思微道:“迟队,我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迟离说:“衣服不重要,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虽然身上很疼,但是很多伤都是跌打伤,并不要紧。 似乎是不相信她,迟离的目光又在她的身上扫了一遍。 洛思微侧头看了看指挥车后的那些设备,早就歪七扭八地撞在了一起,她有些心有余悸地问:“对了迟队,这辆车和设备被撞坏了,不用我们支队赔偿吧……” “……”迟离抬起头来,似乎不太理解她劫后余生的脑回路,“从赌资里报销,也该换新的了。” 洛思微哦了一声。 迟离望着她道:“你先歇一会,等下去救护车那里包扎一下,然后做个详细的检查,看看有没有内伤。” 去做详细检查? 洛思微刚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样傻的问题,听了这话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捂了下自己的头,下意识地说出一句话:“我就是刚才被掐得有点缺氧,脑子没撞坏……” 迟离被她逗笑了。 洛思微说完这话才感觉哪里不对,瞬间低下头,好像回到了之前在地铁站遇到迟离时的尴尬。 迟离却道:“你做得很好。” 是洛思微力挽狂澜,抓住了罪魁祸首。她既勇敢又果断,可以说,这最后的胜利她功不可没。 洛思微道:“我那时候看到于队倒了下去,就下意识去追了……” 迟离道:“洛思微,你真的很优秀。” 洛思微以前经常受到领导的表扬。她一向是波澜不惊的,会微笑点头,会暗地里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会谦逊几句。 现在听了迟离的话,洛思微的脸微微有些发烫,脑子懵懵的,又低头说了一声:“谢谢迟队,我下次努力做得更好。” “……”迟离道,“这个不用,这样的危险,别有下次了。” . 警员们一直在忙碌着,指挥着把其他抓捕到的人往车上押送,警员们从那辆卡车上搜出了两个保险箱,想着要怎么用拖车把车运下山。 很快,医院方也传来了消息,几名受伤的警员都被妥善处理,老于也进入了手术室,脱离了生命危险。 粗略清点之后,这一次行动缴获了千余万的赌资,抓获了一十余人,警方可谓是大获全胜。 第37章 天堂鸟22 东澜市第一看守所中,洛思微在门外办理好手续,她终于得以和纵火案的嫌疑人李慕姚面对面而坐。 眼前的男人长得并不像凶神恶煞,他的脸型很方,嘴唇微厚,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李慕姚的眼睛很大,是双眼皮,睫毛很长,黑色的瞳孔也很大,那就像是一双耕牛的眼睛。洛思微注视着他的时候,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什么情绪。 李慕姚说话不快,甚至有点慢,反应也比常人慢半拍。 这让洛思微想起来唐玺之前做背景调查时,很多亲戚对他的评价——老实。 他把自己的戾气,掩藏在了温吞的外表之下。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这样一个人,你很难把他和那些杀人放火的事联系起来,但是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也就是这个人,在昨天驾驶着那辆卡车撞向了她,如果洛思微的动作慢一点,或者她的运气差上一点,他的身上还会背负更多条人命。 李慕姚受了伤,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低垂着头,佝偻着腰,由于证据确凿他没有做太多的抵抗,洛思微问了一会,他就问:“警官,能给我根烟吗?”随后他又有些卑微地说,“不用太贵的,便宜的就好。” 洛思微自己没有带烟的习惯,出去和看守所的狱警借了烟和打火机。 李慕姚点燃,抽起烟,一直默默地抽到了烟屁股,随后就招供了。 “对,人是我杀的,火也是我放的。” 洛思微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慕姚看向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双眼睛的瞳孔里再也不像是一潭死水,而是有了波澜:“你知道那一家人对我做过什么吗?!” 洛思微问:“你们发生了过节?你因为他们丢了工作?”这些都是他们之前调查之中就曾发现的情况。 “他毁了我,全都毁了!彻彻底底!”李慕姚说到这里抬起头道,“警官,不怕你笑话,我只有初中文化,是个粗人。后来我为了生活,就去学了开车,在一家短途的货运公司工作,就是帮着在附近的城际之间运货。经济形势不好,我也知道找工作不容易,我很珍惜我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经常早上六点多就出车拉货,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去。” “我和那些老板们的关系都挺好的,守时间,还会主动帮着他们卸货。我省吃俭用,想攒钱买房子,算着再有五年,我能够在县城里凑个首付。老家的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准备结婚。到时候再生个娃,我就不比你们这些城里人差了。” “可就在一年前,我忽然被我老板给找了,他说我以后不用来上班了。听到这事,我整个人都是晕的,我问老板为什么,他也不告诉我。后来我去找了其他的同事问,他们才告诉我,是因为何老板和我们老板告状说,我送货时偷了一箱子洗发水,说我手脚不干净。” 李慕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那双大眼睛里含着泪水,仿佛他才是受害人。或者说,在那件洗发水丢失事件之中,他真的是名受害人。 洛思微问李慕姚:“你拿那一箱洗发水了吗?” 李慕姚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手上的手铐和桌子碰撞,发泄着自己内心里的情绪。 “我根本就没有拿他家的洗发水,虽然我穷,但是我不会动客户的东西!我去何佩涵的公司找他,让他出示证据,把那批货的货号告诉我。他支支吾吾地拿不出来,只说就是少了。还说那天仓库里只有我去送货。我不服气,凭什么你公司少了东西,就怪在我头上?” 李慕姚说到这里,语速加快,声音越发低沉,他的手指不停地抓握着,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空气,而且是什么可供他发泄的东西。 “后来我又去他家里找过他,我告诉他,我在那家送货公司干了五年,从来没有丢过东西。我反复和他说我真的没有拿那一箱子洗发水,那些洗发水究竟多少钱,如果他非说他丢了,那我愿意赔给他!只求他和我老板说一说,让我留下来。” 说到这里,李慕姚的脸涨红了,他的嘴唇颤动了片刻才又说出一句话:“我甚至给他跪下了。” 随后他就低下头沉默了,把头埋在囚服的领子里,洛思微已经预知到了事情的结局,但是她还是追问了下去:“然后呢?” “何佩涵说,他不要我的赔偿,他也只是和我老板随口抱怨了一下,根本没有正式的投诉我,我丢工作的这件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李慕姚说到这里低声抽泣着,洛思微这才发现,他刚才低下头哭了。 李慕姚道:“他或许想不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我丢了工作,女朋友也跑了。城市里的工作那么难找,我一时没找到工作,反而被诈骗骗走了钱,我走投无路,甚至觉得快要活不下去。我每天就在烟酒里麻醉自己,偶尔去网吧上网,还学会了网赌……” “后来我朋友给我找了个算命的看过,他说姓何的就是我命里的煞星,是他改了我的命,我恨他。我半夜睡不着觉,就想着他一家,他把我害惨了,自己却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过得快活,凭什么?”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外卖公司愿意接收我,我去送外卖,我风里雨里地跑,骑着电瓶车,赶着时间。” 李慕姚盯着洛思微问:“你知道送外卖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洛思微没有说话,她每天也经常需要点外卖,只是她是比较容易说话的客户,她可以想像得到,如果遇到不讲理的人,骑手就会被苛责对待。 “我平均每个星期,都会看到车祸,稍微出点错,那些人就会指着鼻子骂我。那天下午,我一连收到了好几次投诉,就特别奇怪,仿佛难缠的客户都在那一天被分配给了我!” “晚饭时,我收到了一个客户的电话,他点了一份一共十三块钱的麻辣烫,和我说汤洒了。我和他说,我可以再赔他一份……可是他挂断电话,投诉了我。我这一个月都白干了!” 李慕姚的声音从开始讲述的低沉,到了后来的抽泣再到了此时的激动,他的声音高了起来,狭小的审问室里都是他的声音,他的那双眼睛瞪大了的时候,瞳孔的下缘出现了一条白线,眼角也满是血红。 眼前的男人手上和额头上的血管暴起,和之前看似老实敦厚的男人判若两人。 从那些话语之中,洛思微也听出了他的暴怒。 “我气得不送了,把所有的外卖都扔掉了!我骑着电瓶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我想着是不是要买把刀去找那个点了麻辣烫的人,杀了人我也不活了。可是我没有,我想通了,那个人也只是在用自己的权利。我也曾想要撞死几个人!可是我又想,那些人又没有得罪我。” “我从下午一直骑着电瓶车到了晚上,夜风吹着,骑到我的车都没电了,只能推回来。我就想着,我的人生怎么就这样了呢?然后我想到了罪魁祸首,我恨何佩涵!” “第二天,我一早醒来,一伙人就闯入了我家,那是黄乾的手下去要帐的,我之前欠了他们大概五万块钱。他们带着我去见了黄老板,黄乾说,‘我这里缺个司机,不过我不要胆小老实的人。’” “我说,‘我胆子很大’” “黄乾那时候笑话我,他说,‘你有本事放把火给我看看。你要是敢放火我就用你。’” “我问他在哪里放火。他说,‘鹤兰小区。’” “我一想,何佩涵不就住在那里吗?于是我就去了!” “那天晚上,我翻进了何佩涵的家,先捅了他儿子,我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叫,那小兔崽子还咬了我一口,后来我就放火烧了他的家。” 天堂无路,地狱有门,他由人入魔,遁入了十八层地狱…… 说完这一切之后,李慕姚垂头道:“警官,我都招了。”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李慕姚一些作案的细节,包括凶器的来源,时间等等,和犯罪现场的情况一一对应。 洛思微审完了犯人,倪湘那边也做好了记录。她们往外面走,一道铁门把工作区和监区分隔开来。 相对于监狱,看守所是更为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什么样的犯人都有。直到走出了监区,洛思微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倪湘抱着记录册,忽然道:“那个人是……” 洛思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四周都是白色的平房和各种的铁栏,看守所的一道围墙外长了一株玉兰,已经打了花苞,快要绽放,其中有一枝,伸了进来,围墙边站着个男人正在抬头仰望。 男人听到声音回头,洛思微这才认出来,是林霜亭。 林医生摘下口罩和她们打了个招呼,然后他问:“洛警官,你抓到凶手了。” “嗯。”洛思微点了下头,“我找到真凶了。” 林霜亭冲她温柔笑了笑:“你的坚持看来是正确的。不过洛警官,你看起来很疲惫。” 洛思微道:“还好,处理好这个案子,可以休息几天了。” “注意身体。”林霜亭的笑容越发温柔,他意味深长地说,“那些坏人们是抓不完的。” 第38章 天堂鸟23 嫌疑人对罪行供认不讳,案件终于告破。 下午的时候,蓝底白字的警方通告就被发了出来,通告言简意赅,把整个案情描述了一遍。 通告下方很快就有人围观,有一些人对嫌疑人不是何锦表示惊讶,不过也仅是惊讶而已。随后吃瓜群众散去。 当一切尘埃落定,引起的关注还不到案件刚发生时的十分之一。 几天过去了,那些网络上当初义愤填膺的看客已经被新的热点所吸引,把这个案件丢在了脑后。 午后的办公室,警员们聊着八卦。 霍存生看着新闻道:“有意思。” 倪湘好奇问:“有什么新消息吗?” 霍存生道:“就在那场凶案和火灾之后,鹤兰小区的房东开始集体抛售房子。” 一旁的郭正尧插话道:“这也很好理解,那房子那么老旧,被烧过火以后,简直成了危房,又死了这么多人,趁着学区位还值点钱,房东当然急着要抛售房子。” 霍存生点头:“是啊,这老破小外加危房,房东就是跳楼价急售了。” 沈清惊讶:“最近房价不是在跌吗?还有人买这旧小区的房子?” 倪湘也道:“买房的又不傻,就算是再便宜,刚着过火死过人的楼,这不是接盘吗?” 霍存生笑了:“不仅有接盘侠,而且这接盘侠还不少。就这段时间,那附近几栋楼签出去的就有百余套,还有不少人已经加急付了款。那些中介们都为这事忙疯了。” 洛思微正在看结案报告,听到这里她皱眉抬头:“那些房子都是谁买的?” “不好说,你们猜有意思的是什么?”霍存生点开了新闻头条给他们看,“就刚刚,东澜的官方网站忽然公布了明日湖之疮拆迁的消息,拆迁补偿,回迁房都和原房东没关系了,那些签好了合同的房东估计悔得肠子都要清了。” 郭正尧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命运弄人。” 洛思微的目光落在了李慕姚的供词上。她在那几句话下画了一道线,为什么黄乾让李慕姚在鹤兰小区放把火? 还是说……他事先知道什么? . 事到如今,何锦的嫌疑被完全洗清。 洛思微在下班前去女子看守所帮何锦办好了手续。 走出看守所以后,她把何锦的个人物品还给了她。 洛思微有些歉意道:“对不起。”尽管后来很快查明和真相,但是开始的时候,警方还是差点就冤枉了这个女孩。 何锦低头道:“这件事都怪我撒了谎,是我干扰了警方查案,而且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被一直关在这里了。”她对洛思微一直心存感激。 洛思微说:“我带你去医院,见你的母亲。” 何锦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面露怯色:“可是,我有点害怕见她……” 洛思微安慰她:“我正好有一些情况想和她求证,我会和她简单说明下你的情况。” 两个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刘望楠刚好撤了今天的吊针,她的伤势有所好转,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还是有一些伤口难以愈合,特别是脸上留下了一大片显眼的伤疤,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当她听完洛思微的陈述,刘望楠沉默了片刻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喜怒,也没有当初她怀疑何锦时的义愤填膺,仿佛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洛思微忽然想起了李慕姚的话,虽然那件事不会改变案情的审理结果,但是她依然想要知道真相。 洛思微问她:“李慕姚说,当时出了一件事,是你家的公司里丢了一箱洗发水,怀疑被他偷了,你丈夫和送货公司的老板说了这件事,所以害他丢了工作,那箱洗发水真的丢了吗?” 之前他们电话寻访离职员工,也提到过这件事。 刘望楠嗯了一声,然后她低下头,看向侧方,面无表情地开口:“丢了。” 洛思微注意着她的表情,刘望楠说丢了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小,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同时,她的右手抽筋儿似的抓了一下床单。 洛思微追问:“你确定吗?” 刘望楠听了这句追问颤声道:“好像……我记不清了。” 她自己说完了这句话,不等洛思微再追问她就绷不住了。 女人直接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脸,她的手背上也有火焰灼烧过的伤痕。 刘望楠的声音发颤,肩膀发抖:“那一箱洗发水后来找到了,我老公他开始以为是下面的人偷的,挨个查问,最后他怀疑是被那个送货的拿走用了,就和他们老板说了。后来三天以后,我们盘了一次库,东西就找到了……是孩子在仓库里找纸箱子玩,就把里面的东西换了位置。” “我后来才知道,因为这件事,那送货的没了工作。那人找到过我们家里,老何也一直咬死了没改口。” 说到这里,刘望楠趴伏在床边哭了起来:“我劝过我老公,我说找到了就和人家说一下,可他不肯,他说不能说是自己错了,那样会让人看不起。他要我不要管这件事,说那人丢工作是因为他命不好,说人家老板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开除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那送货的肯定是惯犯……” “我开始还有点担心,但是后来,时间过去了很久,那人也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一箱洗发水就去杀人啊。我们家怎么运气这么不好,遇到了这样的一个疯子……” 洛思微站在一旁,看着女人哭着,她一点也不同情她。在刘望楠的话里,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了自己的丈夫,可作为知情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冤枉了李慕姚,她也没有做出任何补偿。 如果不是这件事,李慕姚可能还是一个辛苦劳动的货车司机。那看起来只是一箱洗发水,可却害得李慕姚丢了工作,城市里的很多人本来就活得辛苦,那是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这一家人破人亡的这起凶案,又该怪谁呢。 刘望楠哭了一会,洛思微才对她继续道:“工作上的事已经聊完了,我把你的大女儿带过来了。她和那天的事情无关。” 刘望楠擦了擦眼泪,嗯了一声。 洛思微道:“在案件调查之中,我了解到了你和你女儿的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会那样对待她?” 刘望楠停住了哭,抬起头问她:“哪样对待她?” 洛思微道:“她摔到时,你让她自己站起来,却让她去扶弟弟妹妹。何锦说,你还说过让她死在外面那样类似的话。” 刘望楠迟疑了片刻道:“我有这样做吗……”然后她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不再承认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了。 “你还让她住在阳台上,不让她考大学,用消毒液喷过她的脸。” 刘望楠道:“我家里又不富裕,三个孩子总是要权衡着来。” 洛思微把问题问得更加明白一些:“那火灾发生以后,你又为什么会怀疑何锦?” 正是因为她的怀疑,把何锦推上了风口浪尖,也被警方列为了嫌疑人。 “因为她说过要伤害我们的话。我觉得这孩子真的做得出来的,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说到这里,刘望楠的眉头拧起来,在刚才谈到李慕姚和案件的时,她有愧疚,有遗憾,有痛心,可是现在她谈到了这个话题,只有理直气壮,甚至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的语气冰冷,似乎是觉得,她对自己的女儿有全部的支配权。 洛思微想到之前何锦在审问室痛哭时说得那些话,觉得有种寒凉从心底泛起,她问:“你不爱她吗?” “爱啊,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女儿?虽然她叛逆,我还不是原谅她?养她到这么大?” 刘望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她道:“她是大女儿啊,照顾弟弟妹妹不是应该的嘛?我也是家里的大女儿啊,我从六岁就给家里做饭了,八岁开始洗全家人的衣服。我妈死得早,我又当姐姐又当妈,两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我出的,我老公因此骂我只会补贴娘家,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换不来他一个笑脸。我照顾小孩子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想起来那些人都已经死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她和何锦了。 刘望楠侧了头,自己理了理这里面的那些事,终于把话题落到了和何锦的关系上。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叹了口气开口道:“生她的时候我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我那时候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啊,我也没有演习过,没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还是个孩子,就自己稀里糊涂怀了孕。生下她以后,我时常想,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会过得更辛福,我可能不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后来,我又有了两个孩子,可每次看到何锦,我就在想作为家里的长女,我也很难啊,凭什么我受过的苦难,她却不用受呢?” 这就像是一个轮回,刘望楠在自己的人生还没有过明白的时候,早早就有了一个女儿,然后她把自己吃过的苦,加之到大女儿的身上。 似乎这就是很多长女的命运。 洛思微又和她聊了几句,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走出病房的门,就看到何锦靠在门边的墙上,悄无声息地哭。 那些对话,何锦都听到了。 女孩仰起头来问洛思微:“洛警官,是不是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别人的爱?” 洛思微摇了摇头:“你还小,什么还来得及。” 何锦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是不是如果我当时阻止弟弟妹妹动那个纸箱子,事情就不会发生?是不是因为我在网上发了那些话,爸爸和弟弟妹妹才会出事的……” 洛思微道,“你可能有错,你也并不完美,但是错得更多的是别人。如果你只是单纯发泄,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你并不应该受到惩罚。” 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何锦。 “以后就剩下你和母亲相依为命了,你一定要努力回去念书,去考大学。” 何锦点了点头说:“好。”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看着眼前的女孩,洛思微忽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她有些情不自禁,伸手双手抱住了眼前瘦弱的女孩,她在她的耳边开口,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一些。 “要长大,要变得强大,然后你会发现,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让它变成你所希望的样子。只要你足够强大,一定会有人发现你的美好,你就会得到别人的爱。” 第39章 天堂鸟24 又是忙碌的一天,各种结案报告,总结文件一一提交。 洛思微到市局里的第一个案子破得干净利索,队里的队员们也都接受了她这位女队长。 又到了下班时,人们逐渐离去,洛思微最后一个起身,她刚准备关灯离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人敲了敲。 洛思微抬头看去,迟离站在门口。 洛思微走过去,迟离道:“晚上有个饭局,大部分刑侦这边的中层都会去,你要参加吗?” 洛思微犹豫了一下。 迟离就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次常规聚餐。没有大领导,都是一些中层,大家aa。” 洛思微拎起包:“我晚上没事,那我跟你去吧。” 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多认识一些人比较好。 长久以来,人类都是靠吃饭来增进感情,约会要吃饭,好友聚会也要吃饭,职场的关系要吃饭。喜事要吃个饭,丧事也要一起吃个饭。似乎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只要举起筷子来,关系就近了一步。 聚餐更是如此,简直是让一群人迅速打成一片最快速的方式。 这次的聚餐就在市局对面的一家粤式酒店里,去的人不少,包了个大包间,一共两桌。 迟离带着洛思微进去的时候,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那些人看到洛思微进来都纷纷让座,有人和洛思微打招呼:“警花来了。” 还有人给旁边的人做着介绍:“这就是那位从三分局调过来的女队长。” 还有人道:“洛队长,案子破得漂亮。” “听说这次老于没事多亏了你。” 洛思微知道,这就代表着这些市局里的同事们终于接受了她。 她落座以后,迟离坐在她旁边,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这一桌里,有一些缉毒扫黄的中层领导。还有和他们队里配合的那名物鉴中心的楚法医,楚法医全名楚时岁,他们都开玩笑叫他十岁法医。 很快菜上来,人们就聊了起来。 洛思微秉承着少说话的原则,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菜,听着那些人聊天。后来上了酒,她也就入乡随俗地倒了一杯,意思一下摆在面前。 坐在这一桌的,除了一位户籍那边的小领导是女的,其余的都是男性。 男人多,加上今天晚上又没有值班任务,有不少人喝了酒,没过一会就开始推杯换盏。 洛思微不排斥这种环境,可这不代表她喜欢这种场合。人多,嘈杂,特别是男人很多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梦境,显得有些拘谨。 幸好,迟离也是一个安静的人,他坐在洛思微旁边,面前也倒了一杯酒却没动过。他没有怎么参与那些人的话题,对所有的人似乎都敬而远之。 他们都不是主动找人说话的人,衬得这一隅格外安静。 聚餐到了后半程,洛思微停了筷子,迟离侧头问她:“菜不好吃?” 洛思微摇了摇头:“挺好的,我吃得不多。” “你要是累了可以先走。”迟离的声音温和,“不用担心,我会帮你解释。” 洛思微:“没关系,再坐一会。”第一次来聚餐,如果走得太早,她觉得不太礼貌。 那些人聊的内容都是本系统内的,哪个城市出了什么案子,哪个地方的领导又被下了,哪个地方又有什么新的八卦,这些话题她都听得懂,也不觉得无聊。 酒过了三巡,有人喝得多了,开始敬酒走动,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有两个人过来和洛思微加了微信。 到后来来了一位姓刘的主任,手里端着酒杯,想要和她喝杯酒,洛思微起身微笑着,和他碰了下杯子,抿了一口。 那姓刘自已一仰头,咕咚咕咚把一杯酒都干了。 刘主任喝得多了,舌头都大了,明显不想放过洛思微,他用袖子擦了下下巴:“唉,洛队,我都干了,你这酒怎么还剩这么多呢。” 旁边有人趁乱撺掇着:“是啊是啊,警花给个面子。” “干脆点,走一个。” “以后都是同事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把洛思微往台上驾,还有人笑眯眯地问:“警花有男朋友吗?” 洛思微一阵恶心,微笑着往后躲,她攥紧了酒杯,正想着要怎么回,一旁的迟离站了起来,举起自己的杯子道:“刘主任,她酒精过敏,这杯我替她干了。” 没等洛思微反应。 迟离就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尽了。 他这么主动出来挡酒,旁边有人笑着打趣:“迟队,这就开始护着了?” 还有人问:“名花有主了?” 迟离放下杯子,用自然的语气道:“她是我下属。” 年轻的都知道迟离的脾气,没人再开玩笑,那群起哄的人散了。 只有姓刘的一双眼睛还是落在洛思微的身上,明显是另有所图。他还想说些什么,迟离往前一步,在他的耳旁说了两句话。 整个包间里十分嘈杂,除了洛思微和旁边的几个人没人注意着这一角。 随后迟离退后一步,着看着那位刘主任。 刘主任听了他说的话,脸色微变,似乎连酒都醒了,他抬起头看向迟离,目光之中竟然有着一些惧意。 迟离比刘主任还略高些,就那么眼眸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抹客气淡笑。 刘主任终于还是识趣了,低头嘟囔了一句,灰溜溜地转身举着杯子走了,那动作笨拙得差点同手同脚。 解决完了问题,迟离又坐了回去。 洛思微给迟离道了声谢,然后有点好奇地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有一些工作上疏漏的地方,我提醒了他一下。”迟离用纸巾擦了擦手,轻描淡写道。 洛思微用勺子划动着面前的甜品,她想起来,在酒吧里时,那粉毛提起的刘主任可能就是他。现在那几人都被关了。这位刘主任说不定还真的和他们有点什么关系……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洛思微已经看出来,这位迟副支队长看起来低调冷漠,其实做起事情却很强势,怼人不带脏字,业务上滴水不漏,却能够让那些小人和罪犯因他胆寒。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吃得差不多,迟离和洛思微扫码付了各自的帐,走出饭店。 整个东澜市笼罩到了夜色之中。 迟离问洛思微:“有点晚了,我叫个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洛思微解释道,“刚吃饱我想散个步,我住得近,走个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现在夜色正好,市局的周围就算是夜晚也很繁华,吃过了晚饭又没有什么事,她可以慢慢溜达。 迟离犹豫了片刻道:“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有事路上说了。”在他看来,有些空荡荡的大街,似乎比市局还要更适合谈话。 市局是在东澜市的核心区域,现在刚刚八点多,两边的商户亮着各色的灯。 两个人顺着路慢慢往洛思微租住的小区走去。 迟离道:“关于这个案子,我看到了你交上来的结案报告,在很多有疑点的地方做了标注。” 洛思微嗯了一声,解释道:“表面上看,案子是结了,李慕姚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黄乾我们也抓到了,可是我总觉得,一切还是太巧合了。” 随后她详细说:“李慕姚和何佩涵早就有恩怨。随后,李慕姚忽然连续接到点餐客户的投诉,被逼得走投无路。黄乾忽然找到李慕姚让他做司机,又撺掇他放火。关键是,这个案子正好就卡在了那几栋楼的拆迁令下达之前,这些事细想有一些问题,太多的巧合经不起推敲。” 表面上看,李慕姚杀人是自己的意愿。 何佩涵家中的惨剧也是因为他的一些德行不当引起。 可是好像又有人在冥冥之中把控着这一切,那些人注意到了李慕姚和何佩涵的私仇,在这一点仇恨的火苗上,浇上了一把油,燃起这一场大火。 洛思微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准确的直觉,她说出自己的结论:“黄乾忽然让李慕姚去放火,甚至不惜在开赌前暴露自己。我觉得,这一切可能和赌场的幕后势力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可能都要超过一次开赌所赚取的钱款。 迟离道:“当初我去和黄乾会面,有想要打探出来黄乾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 洛思微问:“有线索了吗?” 迟离摇了摇头:“黄乾没有说。目前的审讯之中他也一直没有透露。” 洛思微一时沉默,她能够想到的调查方式,迟离应该已经都尝试过了。 迟离顿了一下,主动提起了之前那个交接到市局的案子:“还有一件事,关于虞晚樱的案件,市局这里之所以接过来,是因为查峻熙的情况有些特殊。”他详细解释,“在后续调查查峻熙的电脑时,网警发现,他参与了一些app的编程和搭建。” 这项工作是直接报给了总局的,所以就算是负责案件的刑警也并不清楚。只有负责排查电脑的网警了解情况。 洛思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那……你们有没有审问查峻熙?” 现在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查峻熙的电脑技术很好,一个学生,却有那么多的手机,各处安装监控,还能够出去租房子住。他肯定有一定的收入来源,而且那笔钱应该还不少。 还有,当初那些为查峻熙洗白的媒体新闻稿也有可能是出自幕后人之手。 迟离照顾着身边的洛思微,一直走在路的外侧,他略微放慢了步幅,压低了声音:“在查峻熙入狱以后不久,在第一看守所里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查峻熙的头部被狱友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之中。” 洛思微惊讶:“这像是……灭口?” 迟离道:“警方审问了打伤查峻熙的凶犯,那人说自己也是一名有女孩的父亲,自己的女儿在多年前被人侵犯致死,所以他听说了查峻熙所做的事,就怒而出手,把他打伤。而且他表示一切都是自己的意图,没有他人指使。” 洛思微疑惑:“查峻熙刚进去几天,为什么看守所里面会有人知道这个案子的细节?” 迟离道:“嫌犯说这件事情是听新进来的狱友说的,他们有人看到了虞晚樱发布的视频。” 洛思微低头沉思,查峻熙重伤昏迷,警方的线索就断了。如果幕后的人不惜用杀害查峻熙来保守秘密,那么这个app定然有一些特殊性。 “查峻熙参与搭建的app信息目前还在破译之中,根据一些图片文件可以确定,其中有一个缩写为ebdy,上面的提示文字为耳边低语。这个app是一种幽灵病毒软件。会直接侵入一些人的手机。控制手机,进行监听监控,还会自动销毁,不过会留下一些痕迹。”迟离说到这里,打开手机调出了一些信息给洛思微看,“最近在李慕姚的手机上,也发现了类似软件的安装痕迹。” 洛思微想起了审问李慕姚的细节:“李慕姚说,黄乾指定他在鹤兰小区放火……他对何家的仇恨,是不是有可能也受到了其他的因素的影响?” 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到了这时线索交织到了一起。 “目前警方还在调查这些凶案的关联性。我怀疑受到影响的地区不止是东澜。不过,也只能等有更多的线索再进行调查。” 说到这里,迟离目视着前方的黑暗,声音有些低沉:“也许背后有什么人正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洛思微神色凝重:“我会关注相关的信息。” 话题聊到这里,路还有一半没有走。 两人安静地往前走了一会,拐过弯就有一排排的路灯,橙色的光影投射下来,照得那些路边的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层暧昧的纱。 洛思微犹豫了一下,问她身边的人:“迟队,我想问,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她后来听到市局里面的议论才得知,她并不是那次岗位竞争的唯一人选。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队长,背后还是经过了一番博弈。 她得以进入市局的一个原因,就是迟离一直在挺她。最后叫她来面试的那一天,基本已经内定了下来。 “我讨厌没有能力又拖后腿的人。”迟离简单道,“我喜欢和聪明优秀的人一起前进。” 洛思微有感而发:“迟队,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做一名警察吗?” 这几乎是警员面试时所有人都会被问到的一个问题,答案也是不拘一格,各式各样。 有的人是正义感爆棚,有人是父母理想,也有人坦言工作稳定。 以前被问到时,洛思微都会随便答一个稳妥又不出错的答案。因为她可以感觉到,那些人似乎只是要过个流程,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如今在这东澜城的夜路上,非正式的场合,身边站着自己的直属领导,洛思微的心脏跳动着,想要把内心里的答案告诉他。 迟离配合地问:“为什么?”随后他温和地看向她,等着她的答案。 “我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洛思微道,“我们课本上都学过,有困难找警察。一直以来的宣传,也是所有警员都是公正公平的,有事情找他们就可以解决。小时候我去看那些警察,都是仰着头,心里带着崇敬去看他们。” “可是当我长大了,真正面对事情的时候,却发现不是这个样子的。警察不是万能的,他们也是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处理问题的时候,也和接警的警员有关系。不同的警员,处理问题的用心程度以及结果都会不一样。” “初中的时候,我和同学一起参加一次漫展,我同学丢了手机,我陪着她心急如焚地去报警。她写了好长的笔录,接警的警员连调取个监控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也不愿意听她说手机丢失的详细过程。他们一直在和她说‘我们也没有办法’‘找到了会通知你’‘丢手机的人很多。’他们急不可耐地想要处理完这件事,封存记录档案就当做是完成了任务。甚至还有个警员和她说,‘估计是找不回来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买个新的吧。’” “我同学不停地哭,因为那个手机里存着她和母亲的合照,她的母亲已经生病去世了。手机丢了,里面的照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想,有能力的警察一定能够帮助她找到手机,就算是找不到,也可以说一些安慰她的话,可是没有人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安慰她。” 虽然丢手机的人不是她,但是那一幕像是刻印在洛思微的心里,她那时候满心的失望。 她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警察也是普通人…… 报警原来不是万能的,很多事情警察不愿意去处理,或者说以他们的能力处理不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一个小小的手机上,尽管在当事人的眼中,那个手机是极其重要的。 “就在我们非常失望的时候,赶来了一名年轻的警察,他详细问了我同学的情况,我们本来都没有报希望了,结果两天以后,他通知我同学去警局拿手机。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我同学激动到哭,对着那名警察千恩万谢,那警察却挥挥手和她说,‘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嘛。’别看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机,可却改变了我对警察,我对这个世界的很多看法。” 迟离安静听着,还好,这个故事有一个好的结局。 洛思微眼睫低垂,她继续讲述着:“后来我高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我的母亲去世了,当时也是报了警,我姥爷带我回家,一直在安慰我,然后他和我说了一句话,‘听天由命吧。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的良心啦。’” 说到这里,洛思微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抬起看向前方:“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当事情处理时,我们自己不能把控很多情况,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良心’。” “很多时候,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寄希望于老师的良心,医生的良心,警察的良心,检察官的良心,法官的良心……” “有时候连对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明明大家这一辈子都素昧平生,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那些人可以决定另外一个人的人生,甚至是生死。” 迟离问她:“后来呢?你的事解决了吗?” 洛思微微笑了,夜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我这个人,运气不知道是算好还是不好,我遇到过很多事,但是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很多贵人。在我努力以后,最终,警方还是受理了案件,并且给出了公平公正的判决。” 迟离点头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洛思微道:“我曾经问过一个帮助过我的人,他需要什么报答,那个人却说说只要我去帮助更多的人就好。我也见到过一些优秀的人,把他们当做我的榜样。所以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就想,我想要做一个有良心的警察,做一个值得别人托付的人。” 这还是洛思微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感觉像是把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地拨开。 她向迟离说了自己的更多经历。 她转做刑警以后,处理的第一个案子是一起入室抢劫案,罪犯是一个刚刚出狱的惯犯。受害人家中还有一个女儿,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的死亡,她记得自己向着女孩伸出手后,女孩抱着她崩溃地哭着。 那一瞬间,她们是素昧平生的,但是作为警员,她成为了她的支柱。 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有人在她的心里撒下了一枚种子,经过日光的照射,雨露的灌溉,已经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 洛思微道:“我觉得,良心,正义,真相这些明明是世界上那么重要的东西,总要有人不计一切地去守护它们。” 迟离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每个人都能这么想,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聊到这里,洛思微已经可以看到小区就在前面不远处,她表了个忠心:“迟队,我会努力做好工作的。” 迟离嗯了一声,他望向她的目光温柔:“我相信你。” . 深夜的医院,走廊之中逐渐安静。 隔壁床今天下午出院了,新的病人还没进来,何锦终于得以从陪床椅临时换到了病床上睡一晚。 妈妈已经睡了,她就拉上了病床旁边的帘子,自己躺在床上刷着手机。 忽然,她的手机上跳出了一个小游戏的界面,何锦以为自己误触了广告,想要赶快退出来。 退出按钮还没找到,就弹出了一个对话框,从屏幕下方钻出了一个动画的小人,对话框里也出现了一行字:“你收到我们给你的礼物了吗?” 何锦一愣,她无法退出,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按了下关闭屏幕,随后再打开,还是同样的画面。 何锦触碰了一下,下方跳出了键盘,她试着回复:“什么礼物?” 屏幕上的动画小人摇头晃脑,一行字继续出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何锦的眉头皱得更深。 对方继续说:“你发了树洞,你不是希望你的家人们去死吗?现在他们都死了。” 对方又说出了下一句话:“你早就知道那箱洗发水的事情吧?或者说那件事干脆就是你做的。” 洗发水…… 何锦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落砸到脸上。 那箱洗发水……那件事发生在一年前。 那天是个周末,爸爸和妈妈在装货卸货,照常让她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公司旁边玩,是弟弟忽然提出来要用纸箱子做个机器人。妹妹马上同意了,两个人吵吵嚷嚷地要找个纸箱子。 她那时候高二,每天都要做好多的作业,还要应付考试,听到这样的要求烦得不得了。她抬起头不耐烦地说:“哪里有废旧的纸箱子?好的纸箱子倒是仓库里有不少。” 妹妹听了这话,马上开心地拉起弟弟:“走,我们去仓库里拿箱子。” 她听了以后冷笑了:“你们敢去仓库里拿?爸妈从不让我们进仓库的。” 那两个小孩子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爸爸妈妈才不会说我们呢。” 然后他们就手拉着手从后门进仓库去了。 何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写自己的习题,过了一会,弟弟妹妹还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大纸箱子,又找了笔随便画起来,没玩两个小时,弟弟就说:“不好玩。” 妹妹也觉得没意思:“那扔了吧。” 辛苦寻找来的纸箱子就被随意丢到了路边的垃圾桶,一会就被个老头捡走了。 就是这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她没有想到会引起后面的那些连锁反应。当爸爸妈妈开始寻找那箱洗发水的时候,两个小孩害怕了。 弟弟威胁她:“你不许告诉爸妈哦,你要是告诉他们,我就和妹妹说是你让我们拿的。” 她才不想多事,反正只是一个破箱子,一箱洗发水。 后来,被取出的洗发水在仓库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事情才算是过去。 天真的孩子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并未真正结束。 现在,何锦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自责感有片刻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毕竟是做姐姐的,是不是当时她阻止那两个孩子,如今的惨剧就不会发生?是不是她如实告诉爸妈,他们就不会死? 想到这些可能性,何锦的牙齿在打颤,就算是再讨厌那些人,那也毕竟是她的家人…… 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这些事,就像是有恶魔在她的耳边不停地低语。 屏幕上的字还在出现。 “你早就想让他们死了对不对?他们死了你就真正的自由了!” 何锦的心里,善与恶在不断争斗着,一个声音说着,对,就是这样,死得好!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你会永远被他们欺负,永无宁日。 另外一个声音却说,你的弟弟妹妹还小,他们的很多行为是无意的,爸爸妈妈努力养家,辛苦劳动,带着三个孩子,对你有些忽略也是迫不得已,他们毕竟都是你的家人。 小人摇晃着头:“你不恨你的妈妈吗?她会拖累你一辈子” 何锦的头开始疼,一个念头在想,妈妈就在旁边,曾经看起来那么高大可怕的人,如今蜷缩在一处,瘦弱,丑陋,她只要拿起枕头,盖在她的脸上,很快她就会停止呼吸。 另一个念头在想,不,那毕竟是妈妈,那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 “你回不去了,我们才是同类。”小人摆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对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何锦警觉起来是不是……自己的手机里被按了监听?甚至那些人可能看到了她手机里的一些内容。 何锦的双眼合拢了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了几天前送她回来的那个女警察。 一股勇气从心底涌起,帮她从泥泽之中挣扎出来。 何锦的心脏怦怦跳动着,在屏幕上不断打着字。 “我并不完美,或许我做错过很多事,但是我没有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还有那些言论,我只是单纯的发泄!” 她按下了截图键,随后威胁对方:“你究竟是谁?我会把这些截图发给警察的!” 这一行字打出,嗖的一下,手机就黑屏了,过了一会打开,什么也不见了。 何锦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反复查看着,也没有找到刚才那个软件的痕迹,就好像那些对话,都是她的一场梦。 然后她打开了图库,还好,那张截图还在。 何锦松了口气,她及时留下了证据,要不然,别人又会以为她在说谎了。 她想了想,敲了敲微信列表里的洛警官。 “你好……今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然后她把那张图发了过去。简单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洛警官一如往常般温柔又理性:“你做得很对,谢谢你提供信息。稍后警方会进行调查。我会把这件事情上报……” . 东澜市,大大的落地窗前,女人合拢了面前的电脑。 “竟然失败了?难得找到这么好的胚子。”她有些惋惜道。 身侧的男人目视着窗外的夜色,微笑着说:“没关系,也许下一个会更乖。” 第40章 红叶01 到了周末,洛思微整理完新买的花,苏夜南在一个小群里发过来的微信。 “思微,悦心,明天金琦的婚礼,你们红包准备包多少?” 这个小群里一共只有三个人,都是高中时的好友。 洛思微之前也收到了金琦的婚礼邀请,金琦是她们高中时的班长,在班上人缘挺好,同学聚会时也一直是挑头的。 一旦变成了大人,同学之间的关系就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过去的事情早就时过境迁,本来留在东澜的人就不多,洛思微最近手上没案子,她也准备要去参加。 这种参加婚礼前串一下红包金额是常事,特别是在闺蜜小群里,洛思微回了苏夜南:“我备了六百,够吗?” 慕悦心跳出来道:“洛警官,你不要用一己之力抬高现在的红包物价水平了,去年金琦参加别人婚礼包的是200,我这边准备多备点给300。” 洛思微问:“其他人呢?” 苏夜南说:“我这里挨个问呢,都差不多,大部分准备了200到300的。今年结婚的多,什么都涨,就工资没涨。再多的话大家要吃不消了。” 洛思微反应过来,这已经是她今年参加的第三场婚礼了,后面还有几对准备着,这还是因为他们系统里不许大办,通知结婚的人比较少。如果多来几场,包红包也成了困扰。 洛思微感慨道:“说起来,最近结婚的怎么这么多?” “到岁数了嘛。”慕悦心道,“洛警官我给你科普个烫知识,谈恋爱,结婚这事啊……” 洛思微等着看她准备说什么,是随其自然还是必须经历,结果慕悦心打给她四个字。 “它不犯法。” 洛思微:“……” 看热闹的苏夜南打出了一连串的“hhhhhhh”。 洛思微对苏夜南发出灵魂质问:“你别赶着和慕悦心起哄,夜南你找到男朋友了吗?” 苏夜南发了一个哭哭的表情:“我错了,我不应该看洛警官的笑话。” 洛思微回了她个:“烫知识,不结婚,不谈恋爱也不犯法。” 苏夜南发了个拱手道:“还是洛警官觉悟高,感谢批评教育,单身狗有被安慰到。”然后她问,“慕悦心,你和你男朋友准备什么时候办?” 她们三个人中,只有慕悦心一直是有男朋友的,只不过她顾虑着另外两位闺蜜是单身,没有把自己的男朋友带给她们认识,也几乎不提这个话题。 但是那两个闺蜜一个是学刑侦的,一个是做传媒的,敏感性都挺高,她们都猜到慕悦心一直没断过。 后来,慕悦心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她在群里道:“放心吧,肯定提前通知你们,回头我要你们当伴娘的。” 看到这些高中的同学,洛思微就觉得生活美满,岁月静好。 她又回忆起了一些高中时的事,在发生母亲的那件事之前,她和同学们的相处还挺融洽的,那时候跟她关系最好的,一个是苏夜南,另一个就是主动向她示好的慕悦心。 苏夜南是个文静的书呆子,文笔很好,喜欢观察,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她和其他人话不多,只和她们两个投缘。 慕悦心是个标准的甜妹,个子不高,一笑起来就有俩个小酒窝,看起来就好接近,她的性格开朗,活波可爱还会跳舞,喜欢分享自己的经历,和班上的同学关系都很好。 她则是个个子高高,留着长发,倔强要强的学霸拽姐。 这样性格迥异的三个人,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友,就连洛思微母亲去世后,在她天天被欺负的那段时间里,这两个人也没有放弃她,反而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励她帮助她。 洛思微还记得苏夜南曾经写过一篇作文,讲述她们三个人的关系。那篇作文还被当做优秀作文,被老师诵读。 里面有一段话是:“洛思微就像是耀眼的太阳,我像是安静的月亮,慕悦心像是天空中闪亮的星星。日月星辰象征着我们的友谊,永不褪色。” 现在想想,这样的描写略显尴尬,但是在高一时就写出这样的语句,足以见她们的友谊深厚。 三个人里,因为苏夜南和她一样一直单身,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些。 大学的时候,她因为曾经有一段被蜡像师那个案件牵连,当时她头部受伤,失去了那一段时间的短期记忆,还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 在她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慕悦心因为住的比较近,经常会去医院探望她,苏夜南也会抽出时间和她聊天。 对她们所做的那些事,洛思微一直非常感激。 大学毕业以后,慕悦心进入了教育培训机构,不过他们做的不是幼儿培训,而是成人的技能培训。 苏夜南在南城市一家互联网新闻媒体公司做调查记者。 洛思微做了警察。 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 最近她们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一想到要看到那些老朋友,洛思微还有些激动,早早就开始为了见面做着准备。 . 第二天下午,洛思微按时到了东澜国际大酒店。 为了见老同学,她画了个淡妆,穿了件有点淑女的裙子,头发也披散下来。 这天是个黄道吉日,还是周日,不用想着工作,远离了那些让人头疼的案子。 一进入大厅她就看到了各种的新人照片,气球,还有横幅,两百多平的大堂中,不同方位摆了六对新人的迎宾照,迎宾台占据了各个方位。 这几场婚礼分别会在不同的厅里进行。 大概新人们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场面,那打印出来的照片就和竞赛似的,一个打得比一个大。 这家是大型易拉宝,第二家就是三乘三的摆台,有一家直接用了巨大的喷绘图,甚至还有一家的图是从二楼垂挂下来。 那些照片拍得也是风格各异,看起来都很烧钱。 洛思微想着自己的刑侦技术不错,其中的一项技能就是照片认人,结果她挨个仔细观察了那些大照片里面的新娘,结果愣是没认出哪个才是自己的同学。每个新娘子都是貌美如花,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p到妈不认识。 挑战失败,洛思微无奈地看了看上面的姓名,终于找到了金琦的名字。 那是位置最高的一个,大照片挂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氢气球下,只有人们抬头仰望才能够看全。这绝对是全场最大的一个,洛思微忽然体会到一种被满足了的胜负欲。 她看了一下上面的标识,餐厅位置是三楼二号厅。洛思微正准备上楼,忽然有人叫她:“洛思微?” 那声音好听而耳熟,洛思微回头,就看到迟离也站在了大厅里。 洛思微没想到周末参加婚礼也会遇到同事,她伸手打了个招呼:“迟队,好巧。” 迟离冲她一点头,迈步走过来。 迟离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白色衬衣,还系了领带,他的肩膀宽阔,腰却很细,深色的西服裤衬得身材颀长。 洛思微问他:“我在三楼二号厅,参加我高中同学的婚礼,你今天是来参加哪一场的?” 洛思微忽然想到,万一迟离是男方那边的亲戚,那就有意思了。随后她的目光忽然顿住,打量着眼前的人。 洛思微习惯性推理,迟离这一身西服革履,说是伴郎恐怕都不合适,伴郎穿成这样,新郎会被抢尽了风头,没活路了。除非是新郎比他还帅,不过那几率也太小了。 难道是…… 洛思微忽然想起来,他们公安系统现在讲究红白事低调办理。有的人怕惹麻烦甚至不会通知同事。 就像是上次三分局李局的女儿结婚,怕被人送礼,瞒着大家,过了半个月才发喜糖。还有后勤的余主任,等他们知道人家生了儿子,孩子都会走路了。 按照迟队的这种性格,要谈恋爱肯定也是保密级别最高的那一种。 洛思微怕自己是不是看漏了照片。 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迟队你不会是……要结婚了吧?” 这么问着,洛思微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酸胀感,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大概是在惋惜,优秀的男人都要英年早婚了。 迟离望着她,眼神里似乎有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他停顿了片刻道:“第一,现在不是市局,叫我迟离就好。第二,我要是结婚,一定会通知你。”然后他指了指一旁道,“我来参加这个。” 洛思微定睛一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照片鲜花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指示牌——“唯网安,促民安,东澜网络安全专题研讨会。” 该死的,这正经的活动为了节省经费也不把牌子做大一点。 洛思微努力摆了个微笑:“好巧,今天是什么日子,事情都凑到一起了。” 也是啊,迟离如果想要隐婚,根本不会在这么大的酒店办理,也不会这时候还在大厅里,更不会气定神闲地和她打招呼。 迟队长每天不是在现场加班,就是在办公室里加班,哪里有空谈恋爱? 洛思微顿时觉得自己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贡献给了刑侦事业,结果每次遇到了迟离,看着他大脑就会自动停止运转。 迟离整了下领带解释道:“东澜的一些媒体和互联网公司都有参加,等下我要做个发言。”因为不是公安部的会议,他这次没穿警服,选择了正装。 洛思微忙道:“怪不得你穿得这么正式。” 迟离道:“等下有空见。” 洛思微挥手:“回见。” . 和迟离分道扬镳,洛思微上了楼。 她找到了婚礼签到处,写了名字交上红包,随后就被领到了里面同学亲友的区域。这婚礼统筹做得不是太好,加上厅大,有点混乱。每一桌没有排具体的座次,只是大概标示了是同学,同事还是亲戚。男女方的位置也是混在一起。 洛思微一进入慕悦心就招呼她坐下。慕悦心今天穿了一身小礼服裙,看起来温柔可人。 洛思微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苏夜南,她在小群里发信息道:“我们都到了,夜南你人呢。” 过了一会苏夜南才回了她:“等会来,先帮我占个座。” 洛思微见状把书包放在一旁,有人过来问就说有人了。大厅里人很多,竟然还有人问她和慕悦心的微信号,洛思微统一谢绝了。 舞台上,主持人上台,婚礼开始,随后逐渐进行到了浪漫的时刻,老丈人领着新娘交付给新郎,交换戒指以后,是海誓山盟的环节。 全场暗黑下来,回顾新郎新娘的恋爱史,看着一张张记录着甜蜜瞬间的照片,听着一段段动人的情话,一旁的慕悦心似乎是触景生情,说着:“太感人了……”她开始偷偷抹眼泪。 洛思微笑了,小声问她:“你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反正也有男朋友。” 慕悦心用纸巾擦着,眼圈红红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听着那些深情表白和优美的音乐,洛思竟然也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向往。看着那些同龄人都已经进入了婚姻,她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一次,洛警花有点怅然若失。 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她的爱情观是有些分裂的。 洛思微觉得,爱情婚姻就像是一场赌博,又像是一次长跑。 她父母的婚姻无疑是不幸的,她的生活里缺失了父爱。 但是她见证过姥爷姥姥的恩爱,看到他们一直执手到夕阳西下。 做了刑警以后,她看到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侣,也看到过丈夫对妻子刀剑相向,还看到过夫妻之间的爱情至死不渝。 能够找到一个和自己相爱的人,那简直就是人生的幸事,她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但是不敢相信幸运会忽然降临在自己头上。 更别说她的潜意识里,还有对男性的恐惧与厌恶。 可以说,她对爱情与婚姻又向往,又害怕,还有点迟疑。 此时看着这场婚礼,摒除掉那些杂念,洛思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男人身影……如果是那个人做新郎的话,她会欣然接受吗? 第41章 红叶02 婚礼过半,主题进行告一段落,菜开始陆续上来,新郎和新娘也开始打圈敬酒。苏夜南这才猫着腰一路小跑溜了过来,坐在了洛思微的旁边。 她戴了眼镜,穿了一件格子衫,普通的牛仔裤,背了一个大得夸张的单反相机,看起来就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小记者。 慕悦心问她:“你怎么迟到了?” 苏夜南真饿了,拿着筷子夹了点冷菜先垫垫:“别提了,你们知道不?今天隔壁正好在开一个网络安全会议。” 洛思微道:“知道。”应该就是迟离参加的那一个。 苏夜南解释:“我同事忽然请假,我刚走到门口就被领导抓了个包,过去当摄影了。等对面发言结束,改成自助会餐我才溜过来。” 然后她拆下相机仔细收好:“这不,相机我都拿过来了。公家的东西,镜头太贵了。” 台上变成了节目演出,还有给小孩子发红包,现场热烈而嘈杂。 随着酒足饭饱,婚礼也进入尾声,苏夜南一边整理着相册里的照片,一边给慕悦心和洛思微看:“今天这个会是东澜网络传媒协会举办的,华言茗华总主持。” 洛思微看着她相机里是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哦了一声。 她见过这男人几次,华言茗和她的母亲认识。那时候他还并不有名,只开了一家小的传媒公司。她还记得在母亲的追悼会上,男人走到她的身边,给她递了一张名片,说是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找他。 她把这当做母亲朋友的好意,把名片放入名片夹里,很多年没有打开。直到有一天,她在书店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本杂志,上面的人赫然是当初的那个男人。 慕悦心像是对这方面关注很少:“没听说过,很有名吗?” 苏夜南给她介绍:“华总是我们媒体界的领头人,传媒大亨。东澜微视,东澜快讯都是他旗下的。说起来这个人,他可是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讲到这里,她问慕悦心,“我记得你们那个潜力工坊也有他的注资。” 慕悦心转头夹菜,不经意道:“我们工坊的投资人有十几位呢,我也没仔细了解过。” 苏夜南提起的那几个软件洛思微都经常使用,之前虞晚樱和何锦的相关视频都是发布在东澜微视这个app里面的。而东澜快讯则是新闻平台,有一些相关的长短新闻报道。 洛思微想起来:“你不是也是东澜快讯下面的?” 苏夜南给她比划着:“东澜快讯是总公司,下面有分公司,往下有子公司,往下再分是孙子公司。至于我,也就是给他孙子公司供稿的小虾米,连华总的面我都是今天第一次亲眼见。” 他们聊着,慕悦心开始全神贯注地翻看着相机里的画面,后面的一张跳到了迟离,她问:“这个人是谁?” 苏夜南看了看道:“是公安那边的一位负责人。” 洛思微主动认领:“是我领导。” 慕悦心笑了,仔细看了看:“还挺帅嘛,和我想象之中的警官不一样。” 洛思微凝望着镜头之中的迟离,在台前灯光的映照下,迟离穿着正装进行发言。他的气质非常独特,眉清目秀,五官英俊,整个人显得锐利明晰,神情严肃,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市局里工作忙,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加起班来连轴转,洛思微不是视觉动物,她一向不太关注那些男同事们的颜值,现在在苏夜南的镜头里,她承认,迟离的确是挺帅的,他和那些现场其他讲话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挺拔的英姿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几个人刚聊到这里,一旁忽然有男人叫着洛思微的名字:“洛……洛思微?!” 洛思微回头,这才发现旁边的一桌竟然还坐着两位熟人。 洛思微心想,今天自己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她看过了,妥妥的黄道吉日,要不然金琦也不会选择今天结婚,可是为什么这么多节外生枝? 这些生活里常态的琐事,人情世故,比那些繁杂的案子还让她觉得伤神。 洛思微稳定了心神,和那两人打了招呼。 慕悦心小声问她:“你大学同学?” 洛思微点头。 苏夜南仔细看了看:“新郎那一边的。” 慕悦心回想了一下:“是叫窦承志对吧,我记得当初我到医院看你的时候,碰到过她。” 苏夜南观察了一会,回头八卦道:“思微,那个坐在男人旁边的女的,一直在看你,而且她的风格有点像你啊。” 她不愧是做新闻的,非常敏感,直觉也很准。 洛思微一听这话,记忆里的事情又浮上了心头。 那一桌,坐在左边叫她名字的男人叫窦承志,坐在右侧的女的叫做柳云熙。 大学的时候,洛思微上的是警官学校,学的刑侦,窦承志是她隔壁学院的,读的方向是移民管理。 大学时窦承志短暂地追过洛思微,洛思微是个对感情严谨慢热的人,实在是对他不感冒,也就在微信上聊了几句,一顿饭都没吃完,就和他说清楚了。 窦承志却还不死心,追了她一段时间。见她一直没再回应,才渐行渐远了。 柳云熙是他们隔壁大学的。从那时开始死追窦承志,一直追到了毕业。 洛思微对柳云熙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们上公开课,洛思微的同寝同学指着柳云熙道:“你看,那个隔壁学校的小绿茶又来蹭课了。” 洛思微皱眉:“为什么叫这个外号?” 同学道:“你不知道啊,那女生追窦承志可下功夫了,她各种贿赂窦承志的同学,制造偶遇什么的。” 洛思微道:“那些还算是正常手段吧。” 另外一位同学听到她们八卦也凑过来:“洛思微,你真是好脾气,她打听到窦承志追过你一段,觉得你是窦承志的白月光,就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你没发现她现在留的发型,穿戴风格都和你一样的?连双眼皮都是照着你的样子割的。” 洛思微仔细去看,果然发现那个女生的发型和她的一样,不光如此,甚至连书包都和她是一个牌子的,她不愿意恶意去揣测这件事:“也许只是单纯风格像吧?” 同学道:“才不是,你没有见过她以前刚来的时候,头发是烫过的,细眉,眼影高跟鞋,身上还有纹身,要不然窦承志也不至于立马回绝了她。” “是啊,她是打听到了窦承志喜欢你才换的风格,而且追得死皮赖脸。这是上赶着自己当代餐,茶香四溢啊。” “随意吧。”那时候洛思微道,“那也够下功夫的了,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洛思微试验过了,别说是和窦承志约会,单独一起吃顿饭她都做不到,总不能她不要的男人,还要让人家守节去。 时隔多年,没想到,现在看来是一语成谶。 人家真的凑成一对了。 . 东澜国际酒店三楼二厅的婚礼上,结婚仪式已经举办得七七八八,一顿饭也只剩了青菜和饭后水果。 这时候窦承志忽然发现了坐在后侧一桌的洛思微,还叫出她的名字。 窦承志毕业了几年,虽然身边已经有了柳云熙,但是时而感觉自己的感情生活不算完美,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更喜欢洛思微,忽然看到了自己大学时期的白月光,还是不免激动。 窦承志在大学的时候阳光开朗,喜欢参加各种活动,朋友众多,如今工作了几年,那份阳光不见,自来熟的本领倒是还在。他端了一杯酒,冲着洛思微就走了过来。 看着他这举动,坐在他旁边的正牌女友柳云熙脸色一变,也起身跟着走了上去。 窦承志还挺激动的:“洛思微,我才看到你也来了。你是新娘的朋友吗?” 洛思微道:“高中同学。” “那也太巧了,之前听同学说,你进市局了,祝贺你!” 洛思微有点局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不答:“我刚过去,时间不长。” 柳云熙站在后侧,刷着自己的存在感:“洛学姐是吗?你是承志的大学同学吧?我总是听承志提起你。”她低窦承志和洛思微一届,这一声学姐是跟着窦承志叫的。 窦承志感慨着几年没见,热情地和洛思微介绍着他们那一桌的人。 听他说了以后,洛思微才知道,那新郎也是警校系统毕业的。他们那一桌有一些是东澜公安大学的,也就是她的同校师兄。 那些人在大学时也和洛思微有过一些交集,看有热闹可看,大家纷纷转头看向了这一角,和她打着招呼。随后窦承志并没有准备离去,他站在一旁,开始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洛思微明显不想和窦承志多说话,在中间问了一次:“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窦承志浑然不觉自己讨嫌,把这个问题跳过了,自顾自地继续:“我现在还挺怀念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想来我们那些同学也几年没聚了……现在有不少的人成了家,就都联络不多,分散开了……” 再赶人就有点不礼貌了,洛思微只能在一旁微笑听着,想着怎么能够把这一对应付走。 “现在我在东澜移民局那边工作,平时工作不忙,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找我……”窦承志这么说着。柳云熙的眼睛里都快飞出刀子来了,窦承志却聊得热情,还要和洛思微碰个杯。 他自己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了。洛思微没办法,抿了一下,又把杯子放下。 柳云熙在旁边站了一会,终于是忍不住了,她趁着窦承志还没开始新话题,亲昵地拉上他的手,头往肩膀上靠了靠,宣誓了主权:“洛学姐,我们也快要结婚了,回头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啊。” 洛思微保持礼貌微笑道:“好,祝福你们。到时候通知我。”她心里想的是,去当然是不可能去的,她工作那么忙,现在先把他们应付走了再说。 窦承志倒是坦然:“我们的婚礼准备在今年年末。回头你一定得赏脸。” 柳云熙看着洛思微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边坐的也都是女的,含笑装作不经意地问:“洛学姐,你交了男朋友了吗?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们认识认识。” 洛思微还没回答。 窦承志就道:“你问这个干嘛?她肯定不少追求者。那时候我们大学男生多女生少,好多人喜欢过洛思微来着。我当年还……” 柳云熙有点后悔起了这个话题,手肘碰了下他,示意他这里人多不当讲。 窦承志喝大了,还是自嘲着说了出来:“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思微看不上我。” 一句话出来,柳云熙的脸色更难看了,随后她站在一旁低下头眼圈红了。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柳云熙这些年在感情这方面过得很辛苦,当初是她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又去套窦承志的喜好,低声下气,卑微地去爱,无论怎么拒绝都装作听不懂。 如今两个人年岁大了,窦承志终于接受了她,家里开始催婚论嫁,柳云熙觉得自己快要修成正果,替补转正。 可是一朝之间,看到了洛思微,她就被打回了原型。 假的始终是假的,窦承志眼里对洛思微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自己苦追了几年的男朋友,都快要结婚了,还对着别的女人念念不忘。当着这么多人,她根本下不来台。这件事放在谁身上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柳云熙把所有脾气都撒在了洛思微的身上。 她先看了看窦承志道:“各花入各眼,我就觉得你还不错呢。”然后她努力挑起嘴角,笑着对窦承志大声说,“看来是洛学姐眼光高。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 这边出现了修罗场,附近的群众都开始吃瓜,连着周围的谈话声都低了下来。 随后柳云熙话锋一转:“在我看啊,找人还是要趁早,现在剩女这么多,一不小心就会剩下了。” 这一桌好多人也还没谈恋爱,没结婚,苏夜南第一个听不下去,皱眉道:“你说谁呢?” 被反驳了,柳云熙还觉得不尽兴,摆出委屈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加了几句:“我说的实话啊,我有个远房表姑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长得好看追求者多,结果今年都快五十岁了,是个一辈子没结婚的老处女。所以追得人多又怎样,如果碰不到合适的,还不是孤独终老。” 洛思微没说话,慕悦心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她微笑发问:“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男朋友过得幸福不幸福呢?” 苏夜南在一旁道:“管好自己就行了。有些人一辈子活不明白,嘴都管不住。” 窦承志终于发现了不对,拉住了柳云熙,给洛思微道歉道:“对不起,今天开心,喝得有点多了,我们回头再聚哈。” 三个人终于分开了,两位闺蜜帮洛思微怼了回去,但是周围那些人的关注点没有转移,议论声还是四起。 “对啊,这么多年没听说洛思微交过男朋友。” “洛系花这也年龄不小了吧。” “管那闲事干嘛,也许人家就愿意单身呢。” “在别人婚礼上咒什么孤独终老,这也够毒的。” 洛思微对这些装作没听到,她实在是有点冤枉,当初她和窦承志就没怎么相处过,一切追求都是对方单方面的。 过去她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在意过,但这事大学几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她早就在无意之中处在了八卦中心。 苏夜南安慰洛思微:“那女的一看就病的不轻。” 慕悦心也道:“是啊,要不是给金琦面子婚礼上闹什么不好看,我非要让她今天说清楚。” 洛思微反过来安抚她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起她平时处理的杀人放火,这的确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婚宴已经临近了结束,其他桌的人都已经纷纷起身离去。 洛思微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走,可是旁桌的人们还在八卦她的事。好像现在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落了下乘。 就在这时,大厅之中又响起了一阵嘈杂,有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从纷乱离场的婚宴中逆行而入,一路走向了这个角落。 “长得好帅,那人是谁啊?参加婚宴的吗?” “参加婚宴的才不会这个时候来。” “你们的那个领导,好像过来了。”苏夜南先发现了,拉着洛思微的胳膊小声道,“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洛思微抬头,就看到迟离冲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后便旁若无人地穿行而过。 迟离迈步,一直走到了洛思微的面前,他乌黑的眼睫低垂,视线落在洛思微的身上,洛思微仰望着他。 迟离没说话,神情专注地伸手扶了一下洛思微的头发。用手指捡出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碎片。洛思微这才发现,那应该是刚才婚礼上喷彩条时的闪片,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随后迟离低俯下身。开口问:“我开车来的,那边忙完了,要去市局开个紧急会议,顺路带你回家?” 洛思微呆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啊……好……”她急忙起身收拾书包。 还没离场的围观群众看向了这个角落,有人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迟离,随后又看了看那边还在和柳云熙理论的窦承志…… 迟离往旁边一站,无论是颜值,气质,身高,都彻底地压了窦承志不止一成。 窦承志也就算是普通的小帅哥,迟离却是不说话就有一种能够慑服人的气场,而且他的五官俊美,个子很高,站在人群之中耀眼夺目。 根本不需要进行比对,高下就立现了。 更关键的是,迟离温文儒雅,洛思微高挑冷艳,看起来就像是登对的一双璧人。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用说什么了。 局势瞬间就逆转。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方向,一时安静无声,还有一些人的目光之中投来艳羡。 洛思微发现,好像迟离这样的举动被别人误会了,她理解,这只是同事之间的顺路帮忙,但是这误会却是恰如其分,时机正好。 她没解释,也没再理窦承志和柳云熙,和一旁看呆了的苏夜南和慕悦心道:“那我先回家了。” “再,再见……”苏夜南结结巴巴地开口。 慕悦心也微笑摆手:“那回头见。”她做了个晃动手机的动作,暗示洛思微回去聊。 洛思微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跟着迟离宛如女王一般离开了婚宴现场。 第42章 红叶03 晚饭后,洛思微回到家里,打开了灯。她觉得整个人都是飘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婚宴上的一幕有些不太真实。 她刚换了鞋瘫在了沙发上,小群里的消息就不断弹出来。 苏夜南:“思微!你没有看到刚才柳云熙的表情有多精彩,真的是……被现实打得脸都肿了,她回去以后和窦承志有的吵。” 慕悦心一幅情感导师的语气:“我估计这对要黄。” 洛思微看到了,发了个表情出去。她对他们后续发生了什么并不感兴趣,不过回想一下,看到那绿茶吃瘪,她还是挺爽的。 群里还在继续说着这个话题。 慕悦心:“我可算是理解了洛洛为什么一直没有找男朋友了,见过了那么成熟稳重一身正气英俊帅气的男警员,那些普通的男人根本就没法入眼嘛!” 苏夜南:“思微你是什么时候和那帅哥领导在一起的!你居然就这么抛弃了我。” 洛思微道:“你们误会了,他真的只是我的领导,顺路要去市局,就过来捎了我一段。” 慕悦心还不放弃:“那他明明可以自己离开,那边会议结束,他就专门过来找你,绝对对你有意思!” 苏夜南也道:“对!他出现的太及时了,我甚至怀疑他知道了什么。旁边一桌不是你们系统的人么?保不齐也有正好认识他的。我也觉得他对你有点什么。” “不可能的。”洛思微回复得斩钉截铁,“他真的要去开会,回来一路上车开得飞快,都没顾上和我说话。而且,我们没有正常工作之外的交流。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遇到他。” 慕悦心问:“那你们平时都聊什么?” 洛思微仔细回想了一下:“就是谈工作,谈工作,加谈工作。”她刚来市局不久,每天处理案子就已经够费神了,基本没有时间想其他的。 慕悦心分析:“那你这位领导会不会暗恋你啊?” 洛思微回复得斩钉截铁:“不不不,他绝对不会喜欢我的,只要在他的面前,我总会出现状况。” 随后她想起了自己在迟离面前的表现,每一件都让她足够社死,连她自己都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你?不可能吧?”苏夜南迟疑了一下,“我认识的洛洛可是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和理智的高冷美女。” 洛思微拿着手机叹了口气,她一直没有和别人念叨过这些事,只有面对高中闺蜜才能够吐露心声:“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他我就犯了个错吧,以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发展到我看到他不谈工作时,就开始紧张……” 她越是想要在迟离面前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似乎就越是事与愿违。 慕悦心问:“你是不是会心跳加速?看到他的那张脸,眼睛就移不开,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这些也都是暗恋的表现” 洛思微笑了:“你说的这是什么恋爱脑啊?一个警察每天想这些还怎么工作?我当然不会这样。” 大家又聊了几句八卦,小群里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 与此同时,迟离已经到了市局下了车,他换了一件外衣,看了看手机上多了条留言,那是他过去的一位老朋友发来的:“迟离,你英雄救美来的挺及时,也没和我们哥几个打个招呼。” 迟离简单回复:“有情况,市局通知开会,下次我请客。” 他把手机按成了静音,准时进入了市局的大会议室。 今天的这次会议,是临时召开的,他也刚收到消息不久。 市局里的领导以及法医物证的负责人都在。一向和蔼陈局坐在正中一脸严肃地垂头看着资料。 迟离进入后,点头和几名警员打过招呼,坐在了座位的后排。 今天是周末,又已经是晚上,可是会议室里却是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现场的气氛异常严肃。 时间一到,陈局抬起头来,夜晚大会议室白色的冷光衬得他有些憔悴,迟离和陈局只是一天没见,就觉得眼前的人仿佛老了几岁。 陈局清了清喉咙道:“这个会议是有关于今天的突发事件。” “就在今日下午,东澜市西的岭口区远郊,有几名旅行者在徒步时无意间打开了一座废弃的深井,他们用无人机对井底进行拍摄,发现井底有两具男性死者的腐烂尸骨。” “随后,旅行者报警,分局的警员了解了情况后上报市局。由于现场情况复杂,尸体需要进行打捞和勘验。” 听到这里,迟离凝望着屏幕。 陈局在一旁的投影上出示了一段视频,这短视频是俯视角度拍摄。深井大约有十几米深,井下空旷,暗淡无光,无人机下放后点亮了灯,在井底的泥污之中,隐隐显露出了一些穿着男性衣着的人骨。 随后,大屏上又出现了几张无人机拍摄的照片,比视频更为清晰。可以看清有两具男性的森森白骨交叠在一起。 迟离凝神仔细查看,从服装款式判断,井下的尸体是近些年死亡的,下面的尸体腐烂得更严重,这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抛尸地。 法医楚时岁眯着眼睛看着照片道:“两具尸体的腐烂程度不同,上面的一具大约放置了一年左右,下面的一具大部分白骨化,可能死亡时间三年以上。” 陈局道:“目前,这一消息还未向媒体和民众公开。在东澜已经有数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恶性案件,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进行调查,要以最大限度消除负面影响。” 介绍完了基本的情况。在场的警员们开始了讨论,深井之下环境复杂,附近又人烟稀少,在这种没有监控的地方忽然出现了多名被害人,尸体又堆放已久,这一案的侦破难度可想而知。 众人讨论着打捞方案和勘查难点,陈局又道:“这一案将会被作为重点案件重点督办。” 然后他看向了迟离:“迟支队长,这个案件由你的支队来负责,务必交给手头没有案件的刑侦队长,案件必须严查严办,全力以赴,力争用最快的速度查到水落石出,给受害者家属,人民以及社会一个交代。” . 深夜洗漱之后,洛思微还在回味着晚上的事。她当时一口否定,自己现在却有点拿不准了。 洛思微坐在餐桌前,看着自己新买的玫瑰,象征着爱情的玫瑰来得热烈,深红色的花瓣像是红色的丝绒。 现在空下来,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迟离。 他是一位好领导,长相英俊,人也很好。 仔细体会,她对迟离的那种感觉和她见到其他男同事时的感觉不同,和看到陌生男人时的那种厌恶,惧怕更是不一样。 她并不讨厌和迟离相处。 洛思微努力用自己学习的心理学知识来诠释她对迟离的感觉,迟离是位明断秋毫,有工作能力的好领导,他的能力甚至强于她,能对她的工作做出指点。她会对这样的人不自觉地产生信任,钦佩,甚至有些仰慕。 在酒吧里的那次偶遇,迟离遇到危险时的处事不惊也让她对他增进了一些好感。 在山上的那次抓捕行动,生死危难关头的相救,让她对他产生了吊桥效应。 但是……暗恋这个词距离她太远,爱情更是远到她觉得难以想象。 洛思微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在她的成长过程之中缺失,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向淡泊。她觉得自己不会被皮相迷惑,也不会轻易对别人敞开心扉。 她对所有的事情都充满了勇气,唯有这一件,举步不前。 特别是不知为何,她每次看到迟离,心底会有一种奇怪的隐痛,就好像心脏的某个部分在轻轻地抽动。正是这种感觉,让她觉得紧张。 忽然,手机的铃声响了。 洛思微看着屏幕上“迟离”的名字吓得手机烫手似的,差点掉在地上。 那是她几年前就记下来的迟离的电话号码,就在她正在想他的时候,电话打过来了。 洛思微连忙按了接听:“喂?”了一声。 这么晚打电话来,一定是有紧急的事情。 迟离冷清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洛思微,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案子要交给你,资料我等下给你发过去。” 听了这一句话,什么所谓的情感,在洛思微的脑中顷刻擦除。 她干练地起身打开了电脑,声音果断而冷静:“好,我马上处理!” 迟离道:“今天太晚了,你们先研究材料,明天早上安排尸骸打捞。” . 在寸土寸金的东澜城里也有开发商无人问津的地方,那就是东澜市西侧的远郊。 这里交通不便,有着大片的荒原。一眼望去一马平川,植被茂盛,人烟稀少。不远处就是东澜市的垃圾填埋场,再往北就是连绵的山脉。 发现尸体的深井就是位于这里。 清晨七点,清晨的野外带着晨露,这里的温度比城市里要低,风也大上很多。 洛思微带着一队警员还有物证和法医来到了这处深井旁,附近的救援队早就在等着他们。协警们开始进行螺旋勘查,警员们则开始策划如何打捞尸体。 这口深井是早年的地质勘探留下的。 打井的时间算起来是上世纪的九十年代,距今有几十年。 井口的直径有一米多,钻井打得很粗糙,下面可以看到有很多的沟沟壑壑。这个井在当时勘查过后,有一些发现,但是由于技术有限,无法马上开采。决定临时封存,为了日后用于开发,并未进行填埋,只是这工程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当时,洞口进行过封堵,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修,洞口破损,就被凶手发现作为了投尸地。 凶手怕人发现,又简单地在井上方盖了几张薄木板。 最近雨水多,薄木板霉烂断裂,那些旅人闻到了井中传出来的恶臭,这才想到用无人机进行探查。没想到就此发现了无名尸骨。 这次的发现非常偶然,也许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让警方介入进来,调查这些往生者的死因。 在昨日分局的警方到了之后,井上的所有掩盖物都已经被拆除,把井口完全暴露了出来。井的周围拉上了警戒线,昨晚一直有人在附近值守。 霍存生走到毫无防护的井边往下看了一眼,急忙往后退去:“妈呀,我这恐高症,看不了这么高的地方,腿……腿软。” 郭正尧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往前迈去,可他走到了井边亲自感受了一下,也嘶了一声。 黑黝黝的深井深不见底,从井下传来阵阵恶臭,这井没有井沿,井口处的泥土看起来就滑溜溜的,有着一个向下的坡面。只要稍不留神踩错一步,就有可能掉落下去。 这么高掉下去,那是非死即伤的。 “大家小心。”洛思微提醒了一句,她站在了距离井边二十公分的位置,配合着倪湘测量了井口的直径。 郭正尧也后撤后了半步,站回了安全的地方。 做专业的事就需要专业人员,救援队带队的吴队长是名脸孔黝黑,个子不高的小个子,今天他们将要辅助警方完成现场的勘查以及尸骨的采集工作。 几人开始和法医讨论着怎么把尸骨完整地运上来。 楚时岁站在井边感慨:“这井口很小,估计难度很大。” 郭正尧抬起头问:“吴队长,这地方怎么下去?” 吴队长道:“目前我们探明,这井下有十几米深,井是瓶子形的,井口很窄,但是井下有一定的空间。这样的情况,大型的设备进不去,只能用人工,我们会做一个简单的支架,用一些专门用于这类救援的悬索,把人吊放下去,也有吊篮可以把尸体等物证拉上来。” 郭正尧主动道:“那放我下去看看情况。” “这个……”吴队长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洛思微听出了他的为难,扭头问:“还有其他顾虑吗?” 吴队长道:“实话说,我们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 随后他详细解释:“这个井的深度很深,井下空气稀薄,情况不明,需要穿着全套的防护服,配合氧气过滤面罩,我们的装备一共有三套,也就是只能三个人同时作业。还有,这个井边的环境不好,最近雨水多,土质疏松,很难架设装备。简单来说就是井口承重有限,如果下放的人过重可能会引起井口塌方。从安全角度考虑,进行作业的人体重越轻,也就越安全。拿我自己来说吧,我有130斤,都不一定能下这么深的井。” 洛思微问:“建议体重是多少?” 吴队长:“最好是100斤左右。” 洛思微看了看队里几名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体重最轻的也在一百五十斤来斤。 郭正尧也和几名男刑警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想到,自己的身高体重会成为负累,有被嫌弃着没法冲在一线的一天。 吴队长手下有几名偏瘦的队员,可他们不懂勘查,还有可能会破坏现场,自然是刑侦队的队员和法医下到井底更加合适。 沈清道:“我差不多是男队员里面比较瘦的,让我试试吧。” 洛思微和郭正尧商讨了一会,决定先把沈清放下去探探情况。吴队长带的人在井边架设好了装置,把他放下去。刚到井口下方不过三米多深,沈清的身体一晃,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井上架设的装置底座开始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吱的响声,还有泥块掉落,似乎随时有可能会崩塌,这要是万一摔下去就是凶多吉少! 第43章 红叶04 清晨,东澜市郊的深井边。 井上的人都一阵慌乱:“不行!快把人拉上来!” 吴队长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指挥队员把人往上拉,这井口的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棘手。 沈清到了井口处,他用力想要爬上来,可他脚下一滑,带着那套设备往下一坠,眼看着千钧一发之时,从井口上方伸出了两只手,一只手拉住了沈清的手,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正是郭正尧和洛思微从两边拉住了他。 沈清自己也被这架势吓到了,他被两人拉了上去,惊魂未定地坐在了井口处,脸色发白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不行,你们这些警员太重,危险性太高,井口的土质松动承不住。”吴队长给他们出主意,“或者你们从省里调一下其他的救援队?我知道有的救援设备更高端,可以往地下打钻头的,用半米长的长钉打到地底下,把井口进一步加固,有了那些专业设备,肯定更加安全。” 调配人员和其他的设备需要一定时间,短的话几个小时,长的话就不知道需要多久了。 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那是万不得已的下策。 洛思微问:“我体重不到一百斤,可以下去试试吗?” 吴队长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有点庆幸今天带队的是名女队长,他扫了一下洛思微的身材:“你这样的身高体重是在安全范围内的。” 倪湘也在一旁举手:“还有我,我也可以下去。”她补充了一句,“我学过攀岩,有一定的基础。” 法医这边,法医助理蓝安安也主动站了出来。 郭正尧还有些不放心,他问吴队长:“就算能够安全降落,下到井下会遇到危险吗?” 吴队长道:“这个……我只能说是尽量保证她们的安全,下井必然有一定的危险性,而且井下可能会有突发情况,空气质量也需要进行检验。” 那可是十几米深的井底,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谁也说不准下去以后会遇到什么情况。 “你们没有受过专业的培训。”郭正尧还有点担忧,“迟队什么时候过来?我们是不是和他汇报一下情况?” “迟队上午有会要开,稍后他会过来看情况,我给他发个信息。”洛思微很快编辑了信息点了发送,不出她所料,迟离应该还在和领导开会,一时没有回复。 洛思微和郭正尧商量:“你有更好的方案吗?” 郭正尧摇了摇头。 现在领导都在关注这个案子,总不能一群人到了现场干站了一天毫无进度。 洛思微考虑了片刻抉择道:“本来这种专业的人士就不多,临时调配其他的的人手和工具会耽误大量的时间。反正尸骨一共两具,还是我带两名女队员下去试试。抓紧时间,尽快打捞。” 确定了下井人员和基本方案,吴队长招呼几名工作人员帮助女警们带好了各种的护具,又告诉了她们各种要领。 为了保险,吴队长和她们商量了暗号,比如拉拽几下连接绳代表井下什么情况。 三名女队员裹好了防护服,看着她们全副武装,几名男警员都为她们捏了一把汗。那感觉比自己亲自下去还要紧张。 霍存生在一旁问:“丫头你们害怕不?” 洛思微道:“放心吧,我们小心点。” 倪湘笑着道:“我不怕。” 蓝安安也说:“当年我玩蹦极可是跳过大峡谷的。” 霍存生冲着她们伸了个大拇指:“等你们胜利归来,我请你们喝冰城甜蜜蜜。” 沈清呵了一声:“看你抠门的,等下我请客,升级成喜茶。” 郭正尧道:“星巴克还是哈根达斯随便你们挑。” 全部准备完成,倪湘和蓝安安的脖子上挂了相机,吴队长还和她们千叮咛万嘱咐,情况不对就尽快上来。 洛思微第一个下去。 别看就差了这么几十斤的重量,她一放下去,众人就可以看出,比刚才沈清下去时看起来安全多了,设备的运转也非常正常,几根支架支在一旁的井边稳定牢固。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绳索慢慢下放,洛思微的脚下悬空,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全部的体重都被分散在几根安全绳上,她逐渐下行,头上的探照灯帮着她照明方向,随着不断深入井底,头顶的亮光越来越远,她也逐渐坠入了黑暗。 最初洛思微还有点不习惯这些装备,有几次膝盖和一旁的井壁相碰,但随着下行深度的增加,她对操控升降越来越得心应手,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和身体的平衡。 吊着安全绳,她觉得有点像是小时候玩过的秋千。 不过几分钟,洛思微就降在了井底,她首先晃动了一下绳子,表示自己安全,随后她摘下了身上扣着的安全扣,小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井下,洛思微最明显的感觉是幽静,这里有五平米左右大小,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对比井外,这里的湿度和温度都明显高了很多,又潮又闷。 从下往上看,井口就是一个小小的光点,井下几乎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她头上的探照灯,照不到的地方就是浓墨一般的黑色。防护面罩起到隔绝空气,增加氧气的作用,可是洛思微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臭味。 这里可能是和地下水有联通,又或许是因为梅雨季即将到来,地面上有一些积水。那些水和尸体泡在一起,就形成了浓稠的尸水。 淤泥里不知道是石子还是什么,有些咯脚。 洛思微把检测含氧量的设备放在一旁,很快结果显示,井内的含氧量在安全范围之内。 洛思微再次通过拉动绳索告诉上面井下安全,随后她接应了蓝安安还有倪湘。 三名女警踩在那些淤泥中,在狭小的环境中迅速开始了刑侦的工作。 这种野外环境,第一要务就是要对水质和泥土进行采样。 井下幽暗的环境之中,虫子还不少,腐烂的尸骨之上,有爬动着的蛆虫,还有一些飞舞着的蝇虫。 蓝安安取出瓶子,和倪湘合力采集了一些环境样本,还特别抓了几只虫子,用吊篮升了上去。 随后,洛思微蹲下身,打着手电开始观察上面的第一具尸体,倪湘和蓝安安则是在一旁拍照。 从衣着和发型判断,位于上方的是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尸体已经大面积腐败。脸上一片暗红色的腐肉贴着骨头,牙齿突出,双颊凹陷,蓝安安做着简单的尸体勘查:“不知名男性尸骨,大约年龄在五十岁左右。死因可能是刺伤,胸腹部的衣服上可见大量血迹。” 井下十分安静,她说话时带着闷闷的混响。 蓝安安看了看腰带固定的位置又看了看衣服的尺码:“大部分的肉都腐烂了,生前体重应该在一百五十斤左右。” 倪湘问:“那等下运上去不会超重吧?” 蓝安安摇了摇头:“现在只剩了腐肉和骨架,预计也就八十斤上下了。” 洛思微开始给尸体搜身。 “没有钥匙手机身份证等随身物品。口袋里倒是有根钢笔。”她说着从水中捞出了死者的一只鞋,仔细观察着,“衣服皮带和鞋子的做工都不错,死者生前生活优越,应该比较有钱。” 井下昏暗,空间太小,现场勘查又是个精细活。 她们大约在井下忙了几十分钟,才完成了第一具尸体的勘查,三个人合力把尸体放入托篮,小心地躲避到一旁,等着托蓝被拉到上方。 随后三人陆续上井。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大家明显都轻松了起来,还互相开着玩笑。 洛思微也道:“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上午就可以收工。” 稍事休息以后,三位女警又起身入井,这一次她们更为熟练,下降过程也更为迅速。 很快她们就开始勘查第二具尸骨。 这具尸体被压在下面,已经大面积白骨化,从仅存的毛发和特征可以看出,死者也是男性,年龄可能比上一具尸体还要略微大上一些。 从衣服可以判断,死亡的时间是春秋天,同样的衣着和用品价格不菲,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私人物品。 由于被水泡了很久,这具尸体已经有部分的骨头脱落,她们寻找骨头花费了一些时间。 “脖颈腐烂严重,考虑可能曾经被勒颈。”蓝安安借着头顶上的微光,又摸了摸尸体的胸腹部,“胸骨有明显骨折,应该是因为高坠引起。” 有一处骨碴扎穿了皮肤,蓝安安低头仔细观察,随后她有些惊讶地抬头,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从骨折处判断,这个人被扔下来时,可能还是活着的……” 倪湘听了这话,打了个寒战,脱口而出道:“好残忍。” 洛思微用手电照了照井壁的高处,有一处可以避水的位置有几道明显的血痕,她开口道:“应该是活着的,这可能是他的手指留下的血痕。” 这个人在被勒颈昏迷之后被人丢了下来,一息尚存的他却要在这样的幽暗之中绝望等死。倪湘站在满是淤泥和污水的井底,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绝望。 进行过尸表检查以后,蓝安安又去一旁的井壁上采集了血样。 随后,三名女警又合力把第二具尸体放入了托篮里。她们陆续第二次升井。 刚来到井边,郭正尧就上前把她们一个一个拉了上来。 此时女警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将近三个小时,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 在井下待了这么长时间,汗水早就被防护服浸湿了,一到了地面上,倪湘就摘下了面具大口喘息,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没了颜色。洛思微和蓝安安也很疲惫,坐在地上喝了一些水才缓过来。 郭正尧问:“下面的东西还多吗?” 洛思微点了点头:“挺多的,有一些碎骨,还有一些身份线索,总之还得下去一趟。”这井下的复杂程度远超了她们最初的预期。 随后洛思微起身问倪湘:“你感觉怎样?” 倪湘:“可能是因为缺氧,有些头晕。” 洛思微道:“那你在上面歇一会吧。” 郭正尧提议:“你们多休息一下,要不吃了午饭再继续?我估计迟队也快到了。” 洛思微考虑了片刻道:“这么多人在现场,早点完工也能够早点回去。” 领导们都很关心这个案子,她不想在第一步打捞尸体上就耽搁太久。 休息之后,洛思微带着蓝安安第三次回到了井下。 两具尸体都已经打捞上去,加上这次只有两个人,井底显得空旷了不少。 很快,洛思微捞起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不知道哪具尸体是它的主人。 随后蓝安安那边也有了一些发现,捞出了一个小皮夹。 这次应该是做最后的排查,洛思微本来以为快要收工了,却没有想到,井下的东西越捞越多,似乎还有一些陈年旧物被尘封在了淤泥之下。 随着在井下呆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戴着面罩,呼吸受阻,蓝安安觉得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了。她有些焦急,但却欲速不达。 洛思微从齐膝的淤泥里又摸出来了几块白骨,递给了蓝安安。 蓝安安看到了一根骨头,却愣住了:“洛队,这……这是右小腿的胫骨。” 洛思微问:“是不是刚才散落的?” 蓝安安低头仔细辨认着:“可是……我刚才已经把胫骨找全了……两具尸体,四条腿……”她觉得这井下有些缺氧,让她大脑的运转速度都随之变慢了。 那这多出来的一根胫骨是谁的? 蓝安安看了看手里的骨头:“也许这里太暗我看错了,或者是混入了兽骨,等下我们上去……再找楚法医辨认一下。” 正在这时,洛思微眉头一皱,她的手在水下摸到了什么。洛思微凭借着自己的手感判断,那东西硬硬的,半埋在淤泥里,似乎是骨骼或者是石头一类的硬物,而且那东西的形状是圆形的…… 洛思微一向淡然,此时也不免心跳加速,她开口道:“这下面好像还有东西!” 蓝安蹲下身,帮她清理。 洛思微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迅速用手清理开周围的淤泥,把那东西从水中抱了起来。洛思微喘息着,借着头顶上映照的灯光,看清了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完全白骨化的人头骷髅。 这井下的死者,不止两人! 洛思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下井时觉得地面不平,那是因为她们一直就踩在那些尸骨上。 这些人究竟是谁,又是因为什么被人扔在了这里? 就在看到这颗骷髅头骨的瞬间,蓝安安惊讶得猛然起身,她刚才蹲了一会,还觉得自己的不舒服有所缓解,没想到站得急了,眼前忽然一黑,那感觉像是有人忽然按灭了头顶上的探照灯。 她想要扶住井壁,努力站直身子,可偏偏事与愿违,下一秒,她的身体就随之瘫软了下去。 长时间吸入井下的空气,让她再也撑不住了。 洛思微叫了一声蓝安安的名字,上前一步抱住了女孩的下落的身体。 不过是简单的动作,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发沉,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吸入了螺旋一般,扭曲旋转。 这个幽暗的深井仿佛化作了一张可以汲取生命的巨口,要把她们全部吞噬下去…… 第44章 红叶05 “蓝安安!”在遍布枯骨的深井之下,洛思微抱住了晕倒的蓝安安,她试图唤醒她。可是女孩的身体柔软,全无知觉。 洛思微发现,蓝安安的状况和刚才倪湘的反应很像。 长居井下,洛思微也开始头晕,心跳加速,这种感觉不太正常,并不是体力消耗或者是脱水引起,井下可能有什么有毒气体在缓缓弥漫而出。 因为这里有害气体的浓度较低,她们最初才没有感觉到异样。面罩和防护服不能完全过滤那些有毒气体,长时间作业让她们产生了中毒反应。 找到了原因,洛思微考虑着解决方案。 在井下待更长的时间,情况会越发恶化,她们必须脱离开有毒的环境。可是在昏迷状态下利用安全绳升空是极其危险的,突出的井壁可能会对蓝安安造成二次伤害。 洛思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是否要先上去呼救,随后她很快否掉了这种想法。 她不能先走。 现在尚不清楚蓝安安的情况,这种时候不能把她单独留在这里。但是她也不能抱着蓝安安一起升空,安全绳和井口的装置无法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洛思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她拖着蓝安安走了几步,女孩的体重较轻,洛思微的目光落在了井底运送尸体的拉篮上。 这拉篮是运物体的,可以很好的起到承托和保护作用。缺点是承重有限,有一定侧翻的风险性。如果拉篮半空掉落,那摔下来就是非死即伤。 洛思微忽然有了主意,她可以让拉篮更加稳固。 想到此,洛思微伸手把几根安全绳打了个结拧在一起,固定后的安全绳缠在了蓝安安的肩膀和腰部加以固定,她把蓝安安放入拉篮,穿过安全绳再次固定,最后她把绳扣在了蓝安安的身上。 这些往日里简单的动作,此时却极其耗费体力。 洛思微汗如雨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头越来越晕,心跳如同鼓擂,洛思微靠着自己的意志,全力支撑做着一切。 她想,是她的决定让蓝安安陷入了危险,她必须把她安全送出去。 终于,拉篮和安全绳完全固定,成为了一体,像是铠甲一般护在了蓝安安的身体周围。 洛思微把这些做完,用力拉了几下绳索。 望着那拉篮升起,洛思微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漆黑的井底一片安静,那些纷杂好像都远去了。 洛思微精疲力尽地靠在一旁的井壁上,滑坐了下去,她感觉到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呼吸越来越吃力,手脚都是软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她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陷入昏迷。 洛思微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她又做梦了,意识明明可以自主,梦却在她的脑内化成了具象。 这次的梦是一段一段的,像是一些细碎的玻璃片,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夹杂着混乱与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时间,她好像坐在了书桌前,妈妈在一旁做着饭,问她道:“你作业做完了吗?今天老师表扬你呢没?” “写完了,我今天数学得了优秀,语文老师也表扬了我,我还做了两张卷子,可以出去玩吗?”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力争让妈妈从她的回答里挑不出一点毛病。 妈妈皱起眉头说:“你还是自觉一点,把功课复习一下?或者看看明天老师要讲什么。多做点课外题。” 她从母亲的语气里体会到了一种烦躁感。 洛思微感觉自己分裂了开来,一个是十几岁的自己坐在桌前,一个是现在成年的自己在看着这一幕。 洛思微回想了起来,母亲的工作很忙,压力又大,后来那件作弊案发生以后,有一段时间,她的情绪开始不太稳定,有时候会对着镜子发呆,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发脾气,也会崩溃大哭。 可是在洛思微的记忆里,年幼时的妈妈是非常温柔的,她是一个漂亮和善的女人,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洛思微长得有些像她,所以从小就被人说是个美人胚子。 在当年,洛思微感觉的到,母亲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可她对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她只能谨小慎微地和母亲说话,不去打扰她。 现在她长大了,回忆起这一段记忆,洛思微又注意到了一些过去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刑警的直觉让她敏锐起来。母亲当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 高中时,她曾经怀疑,母亲在那段时间里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可能是因为这位男友的出现,导致了母亲性情大变。 当年她也曾经追寻过这条线,可是从母亲的电脑,笔记以及相关线索之中,她没有找到那样的一个男人。 再后来,她怀疑母亲的变化可能是一些心理疾病导致,就排除了这种预设。 可是现在,在半梦半醒之中,洛思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母亲的死和她的情绪变化,会不会有着某种她未知的联系呢呢? 梦还在继续着。 妈妈忙忙碌碌地在厨房里做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母亲的背影。妈妈的手不停,哒哒哒的声音像是在打着鸡蛋。 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很快把菜摆上了桌。她刚拿起筷子,母亲忽然给了她一个拥抱,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母亲的双手把她搂紧。 随后妈妈和她说:“洛洛你要懂事,要听话,不光要听妈妈的话,还要听姥爷姥姥的话,你要勇敢坚强,那样妈妈就放心了。” 妈妈说完了,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妈妈只有你了。” 洛思微想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母亲去世前的一周左右,那时候她以为母亲只是心情不好,现在回想起来,这番话就像是母亲的遗言。 她放学,路过了一个小公园,有一些年岁和她差不多的高中生,有人坐在秋千上,还有人骑在单车上,他们商量着等下要去哪里玩,而她却背着书包,坚定不移地往家走。 有朋友招呼她:“洛洛,来玩啊。” 她说:“不行,我要回家陪我妈。” 朋友愣住了,对她说:“你妈妈不是已经……” 忽然她忽然意识到,妈妈已经不在了。 那些孩子们耳语起来,后来来了几个大人,把孩子们带走了。 “她妈妈就是因为泄露了考题所以才跳楼的。” “那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女儿,你们不要和她玩。” 她在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还给妈妈清白,查清楚泄露考题的事。 恍惚之间,她好像在夜色之中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学校,登上了教学楼旁边的那栋实验楼,她站在母亲曾经站过的地方。 风好大,从这里往下看,真的好高。 忽然有只手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洛思微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从楼上跌落了下去。 身体在空中翻滚,她感受到自己在急速下降,耳边都是风声。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害怕的,怕自己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像是母亲一样死去,后来她感觉出来不对了,这高度太高了,失重的感觉一直都在,她怎么也落不到地面。 周围越来越暗,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眼前却有无数的画面闪过。她好像是个高中生,又好像忽然长大了。她考上了大学,她工作了…… 洛思微睁大了眼睛,努力在思考着对策。 终于,她落到了地上,没有想象之中的剧痛,她的双脚站在水里。 洛思微抬起头,发现眼前是个幽暗的满是尸骨的井底。 只有她一个人,脚下是厚厚的淤泥,她穿着防护服,一移动就会带动水声,地面上有尸体,头骨的眼睛是两个巨大的黑洞,有蜈蚣在里面爬来爬去。 她想起来了,现在她已经是市局里的刑侦队长,她是下井来打捞尸体的。 自己……是从梦境之中醒过来了吗?或者说,是挣脱了出来。 洛思微刚在这么想着。 下一秒,从那些黑暗之中忽然伸出了无数只已经化作了白骨的手,那些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身体,力量大得像是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那是井下的冤魂,他们已经困在这里许久,终于闻到了活人的气息,想要啃食她的血肉。 她坠入了一片黑暗,好像永远被关在了里面。 原来她并没有醒来,而像是穿入了第二层的梦境。 洛思微在心里默念着:“我会替你们查明真相的……” 终于,那些手松开了一些,他们放开了她,黑暗逐渐退散,她的手脚又能动了。 有一道光出现,她跟着光的方向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光明之地。 身上的防护服消失了,面罩也不再存在,她觉得很冷,有些呼吸困难,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没有预期的疼痛,地上有雪,厚厚的,就像是一张白色的大棉被。 她支起身体,发现场景变化了。 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她的头和胸口传来阵阵的剧痛,额头上的血顺着眉骨滴落下来,流出来的血一落到地上就被冻成了冰凌。 有一段时间,她的意识飘远了,再睁开,她趴在了一个人的背上,他的肩膀很宽,臂膀有力,她努力支起自己的头,也只能够看到那人的后脑。 那人背着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不快,步伐却很坚决。 她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有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洛思微,振作一点,你的亲人还在等着你……” 童年,青年,成年,时空好像交叠于这一瞬间。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努力地思考着。 随后她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有谁会等她。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然后喃喃说:“可是我没有亲人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妈妈在她高中时就去世了,后来姥姥姥爷也相继离世了,那个所谓的父亲,她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 正因为没有家可以去,所以这一年的过年,她才会留在学校里。 这天地这么大,再也没有人会爱她,牵挂她。 她是个聪明能干勇敢的女人,可在这濒死之际,却忽然揭起了她内心的脆弱。 身边的人都说她早熟而冷漠,可她却觉得自己是晚熟的那一个。 仿佛她只是打了个瞌睡,那些小朋友们就都偷偷长大了,留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冷静和冷漠,是包裹着自己的坚冰,她得把那个弱小的,可笑的自己藏起来,用精明和能干伪装自己,那样大家才有可能喜欢她…… 长辈,师长,领导,这些人希望她卷起来,她就像是个不停转动,不知疲惫的陀螺,一直旋转下去。 大家爱着那个聪明勇敢能干能破案的洛思微,她就尽心尽力,去查明每一个案子。 可她知道,没有人走近过她,也没有人在乎真正的她。 那个人却像是知道了她的所想,开口安慰她:“我在乎你,我不希望你有事。” 她忽然注意到,红色的血滴从那个人的身上滴落。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像是红色的梅花。 她惊呼出声:“你受伤了?”她意识到,他伤得比她严重得多。洛思微挣扎着想要从他背上下来,可是那人却没有停步。 “你把我放下来吧。”洛思微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下,可能他们都会被困死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地里。 “你配合一点,我还能省点力气。”他喘息着说,“洛洛,我带你回家。” 家,听起来多么美好,家里有让她向往的温暖,她被点燃了勇气。 脑海之中响起了一首幼年时母亲经常哼唱的歌谣,那么温柔,那么好听。 她的意识逐渐朦胧,逐渐地,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些白色的雪在往下飘,很美,很安静…… 就在这时,洛思微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就像是穿过了迷雾,驱散了黑暗。 洛思微忽然被那声音惊醒了,她的眼睛转动了几下,终于睁开,咳了几声支撑了起来。 没有什么母亲,大雪,她也没有受伤,眼前还是那个漆黑的井底。 这一次,她终于醒过来了。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弹指一瞬。 她找回了自己的知觉,洛思微想,她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她努力挣扎着站起身。 洛思微的眼前全是星点,已经完全看不到周围有什么了。她强打着精神,摸索着把安全绳挂在自己身上,两只手紧紧护住头,按照之前吴队长教给她的姿势,蜷起身体,随着牵拉逐渐上升…… . 十分钟前,井边。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时间也临近了中午。 井下长时间没有传来消息,郭正尧到旁边喊了几声,除了一些回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正在焦急着,一辆越野车停到了荒原边上,随后后车门打开,迟离从车上走下,迈步径直往这个方向走来。 “迟队……”郭正尧喊了一声。 “现在是什么情况?尸骨打捞得如何了?”迟离的会议一结束就急忙赶了过来。 楚时岁指了指排在地面上的尸骨:“进展还算顺利,已经打捞上来了两具遗骸。” 迟离的目光一扫,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问:“洛思微呢?” 郭正尧道:“洛队带着蓝安安正在下面打捞呢。”吴队长也走过来,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说明让女队员下井是无奈之举。 迟离皱眉:“我不是和她说了,我已经请求了省厅的支援,设备和人员下午就能到……” 霍存生恍然大悟:“啊……我说为什么洛队的手机放在那边一直响……” 倪湘听了这话急忙去翻找洛思微的手机,她们刚才穿着防护服下井,东西都是统一放在一起的,上面果然有几条未查看的信息。 迟离问:“她们下去几次了,每次下井多长时间?” “第三次,这次下去了四十分钟。”为了尽快把尸骨打捞上来,她们在井下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听到这里,迟离皱眉:“胡来,她们不是专业的,井下的情况复杂,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作业?你们忘了上次理县地窖捞尸时牺牲了一名法医的事情了?” 霍存生在一旁小声道:“可是……洛队她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谁也劝不住她啊。” 洛思微有些固执,也确实能干。之前的两次成功升井让他们逐渐放松了警惕。却忽略了这种作业的难度和危险会随着时间和次数增加。 迟离当机立断:“你们试着和井下联系,让她们停止打捞。” 郭正尧闻言,走到井边晃了晃绳索,然后他有些忐忑道:“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没有看到,井下没有反应。” 倪湘还穿着防护服,站起来主动道:“我歇一会了,我下去看看。” 迟离道:“万一有人晕倒在下面很难被带上来,你的身体状况不好,不适合下去,你把防护服脱了,让现场最轻的专业人员下去。” 如果井下有危险,勘查就不是第一要务了,最关键的是要救人。 迟离刚说到这里,几根绳索同时从下方拽了几下。 郭正尧欣喜道:“有回应了!快把人拉上来!” 迟离感觉到井下应该是出了状况,果断道:“晃动的绳索一起往上拉。” 吊轮和机器转动,最先上来的是托篮,井下果然是出了事。几名警员手忙脚乱地把晕倒的蓝安安抱了上去,解开面罩查看她的状况。 现在井下只有洛思微一个人了。 警员们等着洛思微晃动绳索,可是井下却陷入了安静,仿佛下面已经再没有活人。那是漫长的几十秒,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郭正尧焦急道:“是不是要下井救人?” 迟离低头思考片刻,开口道:“先做准备,我们再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以后井下还是没有消息,就让人下去救援!” 贸然派人下去,可能会堵住上升的通道,反而给洛思微带来危险,他决定再给她一点自救的时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个人都觉得度日如年,漆黑的井下依然是毫无反应。 三分钟马上就要到了,迟离站在了井边,冲着下方喊了一声:“洛思微!” 郭正尧道:“迟队,我们做过实验……井下太深,这么喊井下是……”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安全绳微弱地晃了两次。 这像是神迹忽然降临,郭正尧激动得急忙回身,“有反应了!快启动装置!” 队员们用力转动齿轮,随着一阵吱嘎声,绳索带着洛思微逐渐升空,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郭正尧想要去拉洛思微,迟离先了一步伸手把洛思微拉起,随后把她瘫软的身体打横抱着。 迟离觉得怀里的女人轻飘飘的,他把她抱到了一旁的安全处,拉下了脸上的面罩。洛思微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血色全无,额头的刘海被汗湿,粘在了额角处。 迟离叫着她的名字:“洛思微,醒醒!”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洛思微的眼睫轻轻颤动,双目没有焦距,她轻轻拉住了迟离的手,嘴巴动了动。 迟离低俯下身,侧耳去听。 洛思微感觉到自己脸上的面罩被人摘了下来,身边环绕着的再也不是那让人作呕的尸臭,而是青草和淡淡的薄荷味。此时她的眼前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只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她被一种温暖包围着。 “井下……还有其他的尸骨……”洛思微喃喃地对身边的人道,随后她的心里忽然记起自己万一要挂了,钱还没花完,她强撑着用力抓紧了那人的手。 “我的支付宝密码是……” 迟离:“……” 报出了一串数字,洛思微头一歪,陷入了昏迷。 第45章 红叶06 身边是嘈杂的,好像一直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人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可是洛思微听不清,她很困很困,只想好好睡一觉。 还好这一次没有做梦,洛思微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了意识。 洛思微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亮着白色的灯。 屋子里很安静,有着规律的滴滴声,她有片刻有点恍惚失神,感觉到脸上扣了什么东西,伸手想要摘下来。 有人按住了她的手,随后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别动。小心回血。” 洛思微侧过头,看到了迟离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他的睫毛垂落,低头看向她。 洛思微定定地望着他,愣了一会,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在医院里。她的手上扎了输液管,脸上扣着的是氧气面罩。 她问:“迟队你怎么在这里?” 看她恢复了意识,迟离把手收了回来,他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疏离。 迟离道:“我下班了,过来探望伤员。” 洛思微想起了自己好像坚持出了井就晕过去了,急忙扭头寻找自己的手机:“几点了?” 迟离似乎知道她所想,把手机递给她:“晚上七点,你昏迷了八个小时。” 洛思微把手机握在手里,看了看时间和上面的消息,她对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全无印象。随后她急切开口问:“蓝安安呢?她没事吧?” 迟离回答她:“抢救及时,她没有住院,吸氧治疗以后就回家休息了。” 洛思微问:“倪湘呢?” “做过身体检查,中毒不深。” 听到这两个消息,洛思微如释重负。 迟离有些表情奇怪地看着她,他的声音微冷,带了点怒意:“洛思微,你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洛思微的心忽地一揪,经他提醒这才想到这一点,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问:“迟队,我不会被降职处分吧……” 迟离被噎住了:“不会。” 洛思微松了一口气,可她一抬头看到迟离的脸色,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忽略了什么…… 她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单人特需病房,室内还带了洗手间那一种,肯定是价格不菲,不会是医药费太贵,迟队垫付的心疼了吧? 上次在三分局有人受伤,老韩垫付了两千块钱的医药费,心疼了好久,直到报销下来才不念叨了。 她想到这里心虚地问:“那……是不是医药费太多了?是怎么付的款?” “市局里有专门的账户可以应对这种情况,没用你的支付宝。”迟离说出这句话,凝视着洛思微,引到正题,“今天你带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原来是因为这个…… 洛思微的态度很好,急忙低头道歉:“迟队,我知道错了,我以后注意,一定等到你的回复再行动。” 迟离皱眉看她:“你知不知道,如果再晚一会被送到医院,你可能就……” 洛思微继续服软:“现在我没事了,感觉挺好的,领导你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会好好查这个案子的。” 看她一副扶我起来,我还能再卷的架势,迟离感觉这次谈话自己是在鸡同鸭讲…… 怎么会有人完全不考虑自己? 中午送医的路上,蓝安安就醒了,她分明才是情况更严重的那一个。从井上上来的时候,她还给他留遗言般报了一串密码号。 来医院的路上,他开着车,手心里都是冷汗,到了医院以后,医生直接把人送入了高压氧舱进行了几个小时的治疗。 现在刚一醒来,又对自己全不在意。在她的心里,就没有个人安危,只有案子和工作么? 迟离望着她道:“洛思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不等洛思微回答,他就继续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我想告诉你的是,领导就是帮助你解决问题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力无法达到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在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时,想到我,及时联系我。” 他顿了一下道:“我会帮助你。” 洛思微低下了头,这不是她预想到的批评,可却让她能够静心思考。 一直以来,她都是独自一人,就养成了遇到事情自己决策的习惯,她不习惯求人帮助,可是今天的事的确超过了她能够解决的范围。迟离的话,引起了她的思考。 看着洛思微还没有恢复过来的脸色,迟离又指了指床头的夹子:“那些是你的病例和报告单,明天早上看检查结果,再定什么时候出院。” 洛思微道了一声:“谢谢。”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有点空荡荡的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忽然,洛思微的肚子里发出了咕噜一响。 迟离问她:“你饿了?” 洛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是有一点。” 迟离看着她这样子,主动起身:“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洛思微道:“麦香鱼!”她不挑食,是个好养活的。 没等迟离走到门口,洛思微又想起了那个案子,她开口问:“对了迟队,打捞的情况如何了?” “下午市局增加了人手,省里调来了更专业的装备,在井边打了个简单的地基,现在工作已经完成了。”迟离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档案夹,那是最新的情况汇总,“在那个井中,一共发现了五具无名尸体。现在这个案子已经上报,领导说要作为重点案件督办。” . 等迟离出去,洛思微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有一点头晕,又闭目休息了片刻,然后她回味起了那个梦,雪地里的那一段场景在之前并没有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在当年遇险之后,她苏醒过来就是在医院里了,后来过来询问的警员告诉她,她被警方行动所救。 当时有警员因为这个案件身故。她曾经拜托当年负责案件的警员,想要联系对方的家人道谢,可是警员说,领导和家属们回绝了她的请求。 因为头部受伤又刺激过度,她那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是散乱的,很多事情想不起来,看着来探望她的慕悦心都呆愣了很久。 从那时起,她开始变得惧怕生活之中遇到的男人,不敢与不熟悉的男性共处一室。 后来,她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又经过了心理治疗才逐渐好了起来。 输液结束,她按铃叫来护士拔了针头,摘下氧气面罩,一低头发现地上放了一双新的女士的拖鞋,洛思微头不晕了,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再次躺回病床上,她想,那些画面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是梦中的呢? 只是这么想着,头开始疼了,后脑处像是要裂开一样,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 这种情况过去也发生过,洛思微有一些应对的经验,这时候不要和自己的思维较劲儿,干点别的,想想别的事情就会逐渐恢复。 洛思微又想起来,自己被从井下拉上来时,曾经被人抱在怀里,迟离刚才和她说,没用她的支付宝,那么之前抱着她的人会是迟离吗? 太丢人了……洛思微翻了个身,把头埋在了被子里。 在迟离面前的尴尬事又增加了一件,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上来以后干脆晕倒算了。 又躺了一会,洛思微爬起身想,还是看看案子吧。 她抬头想要去取桌边的案卷资料,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整整齐齐放着一些生活的用品,毛巾,杯子,吸管。 医院的护理自然不会贴心到这种程度,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同事们买的,洛思微心里一暖,打开手机在工作群里报了个平安。 很快队员们就纷纷回复,说着要等她出院请她吃饭。这群人随后开始商量起来,究竟是要去吃火锅日料还是烤肉。 一提起美食,洛思微更饿了。 还好迟离没有让她很等久,他很快就回来了,塑料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翻找了一下里面的麦香鱼递给了洛思微。 还给她带了一些饮料和小吃放在一旁。 洛思微真的饿了,她接过来撕开包装就大口咬着汉堡。 迟离自己也从袋子里面拿出一个鸡肉卷。 洛思微发觉:“迟队,那个是肯德基的吧?” 迟离嗯了一声:“两家在对门,我不喜欢吃麦当劳。” 原来迟离也还没吃饭,原来麦香鱼是给她专门卖的。洛思微略有歉意,她咬着汉堡,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和迟离说:“迟队,我没事了,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 迟离问:“那你有人陪床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可以。” “医生说今晚还是观察期。”迟离指了指他书包里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我晚上要通宵写份报告,你介意我留在这里吗?” 洛思微迟疑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迟离是要陪床的意思。 她想起了自己过去几次住院的经历。 大学时她受伤住院,那时候正赶上过年,老师看过她一次以后就回去了。来照顾她最多的还是闺蜜慕悦心。不过慕悦心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能白天来一会。 她的伤口刚经过了缝合,翻身都困难,可她又是个不喜欢求人的性格。后来稍微能活动,她就自己去做检查。 那时候她住的病房是四人间,其他的几个人都有家属陪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隔壁的阿姨看不下去,打听着:“小姑娘,你的家人呢?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也没人陪陪你。” 她笑一笑说:“他们工作忙,我一个人可以。” 其实那时,她看着别的家属陪着病人聊天,帮着拿药,打饭忙来忙去,心里特别羡慕。 工作几年里,她也受过几次伤,不想麻烦同事和领导,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的院。 现在,迟离说要在这里陪她,洛思微忽然觉得胸口里有温热的东西在涌动。这幸福来得有点突然,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她的眼睛里酸酸的,手里的麦香鱼一下子噎住了喉咙。 看她没说话,迟离以为她是觉得男女有别。他开口解释:“你毕竟是工伤,医生说今晚要观察一下,要不我让……”他正想说安排一位女警员过来。 洛思微急忙咽了嘴巴里的食物道:“不。” 迟离没反应过来:“不什么?” 洛思微换了个淑女点的吃法,咬了一小口:“不介意。” 随后她又低头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不介意,你要是困了,可以找护士租一张沙发床……” 说完这句话,洛思微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涨红,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和一名男士共处一室。有人给她陪房,她还挺高兴的。 想到此,她又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案子上。 洛思微换了姿势,蜷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左手拿起了桌上的资料翻看,继续啃着迟离买来的麦香鱼。 这么多年刑警工作做下来,她已经习惯于看着尸体的照片吃东西了。 倪湘和蓝安安拍的那些照片已经被打印了出来,后面几具尸体的挖掘和打捞也被一一记录。 洛思微仔细看着手里的案卷。 那五具尸体是叠放在一起的,下面的三具尸体几乎全都陷在了淤泥里,法医对尸骨进行了基本勘验。 死者的年龄和死亡时间法医给出了大概的范围,按照这些尸体的发现顺序进行了编号。 一号尸体,男性,年龄50岁左右,死亡时间距今一年,根据衣服上的血迹可以判断出,他的胸腹部被刺,随后大量失血。 由于他的尸骨保留得最为完整,法医绘制了模拟图。那是一位看起来微胖的中年男人。 二号尸体,男性,年龄约55岁,死亡时间距今三年,基本白骨化,曾经遭受勒颈导致昏迷。最为可怕的是,死者在被投入井中时的骨折伤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他是被活着扔下来的。受害人的个子较高,头发很短,法医也进行了模拟画像还原。 三号尸体,男性,那根多出来的胫骨是属于他的,尸骸死亡年龄75-80岁之间,死亡时间距今四年,完全白骨化,尸骨不全,死因不明。 四号尸体,也就是洛思微发现了头骨的那具尸骨,女性,年龄40岁左右,死亡时间距今四到五年,尸体完全白骨化,在头骨后部发现了明显的骨折,有些奇特的是,这具尸体已经化为白骨的手腕上居然还套了一个金镯子。 此外,这具尸体还有一些特殊之处,那就是胸骨处有一些骨折痕迹。法医特别注明,这种轻微骨折一般是抢救伤,也就是做心脏按压复苏时会留下的一种伤痕。 五号尸体,女性,年龄85岁左右,尸骨几乎完全被淤泥掩埋,后来的工作人员把淤泥完全捞了出来,这才拼凑了个大概,同样是死因不明,死亡时间距今六年。 目前,五具尸体的身份都尚未确认,不过根据血型,衣着和死亡年份可以判断出,死者之间应该没有明显的亲缘关系。并非是兄妹或者是母子。 除了两具老人的尸体死因不能确定,其余的三具尸体具有明显的他杀特征,这是一起凶杀案件无疑。 洛思微分析着已知条件,由于抛尸地点特殊,凶手肯定有车,否则无法把尸体搬运,投入那个深井。 她努力想从这些数据之中找出规律,洛思微注意到,有三位被害人的年龄偏小,其他两名年龄偏大。一般在连环凶杀案件中,老年人与中年人的受害人比率会低于年轻女性,而在这一案之中,老人有两名,其他的都是中年人。 她又从性别分析,死者为三男两女,男性比率略高。 死亡时间是一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几乎是隔年死亡一人。 不断的有人往这口井里投尸,尸体逐渐累加,让这口井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吃人井。 了解清楚了基本的情况,就像是看完了一道难题的题干,剩下就需要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凶手。 这个案子的时间跨度非常大,线索很少,侦破难度很大。 城市里有这么凶残的杀手一直逍遥法外,这对警方和普通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46章 红叶07 医院病房里,洛思微看完了资料,迟离问她:“有发现吗?” 洛思微正好吃完了汉堡,把包装袋扔入一旁的垃圾桶,随后她把几份材料在床上铺开:“现在警员们开始调查了吗?” 迟离道:“法医提取了尸骨的dna,牙模。郭正尧带着整队人对比往年的失踪记录,第一步是要确认这些死者的身份。” 洛思微点了点头,对这样的处理方式表示赞同。 她分析道:“我感觉一,一,四号死者和三号,五号死者的特征不同。凶手的行凶对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连环杀手一般会有其偏好性,杀人方式也有一些固定模式和细节。不过在现实的连环凶杀案之中,还是会有凶手忽然改变行凶对象的情况。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会和凶手的生活改变有很大的关系,比如搬家、离职、生子,有了关系亲密的同居者,或者是生活之中发生了一些巨大变化都会在案件上体现出现。 比如有的凶手以前的目标多是美丽的少女,后面却开始杀中年的女人。 还有的凶手结婚有了妻儿,会因此改变行凶时间。 洛思微又道:“还有,从衣着和随身物品看,那两名老人的衣着普通,甚至简单,从衣着和配饰却可以发现,其他三名受害人却看起来十分阔绰。他们的身份地位,活动的范围也不相同。” 足金的金镯子,名牌的皮带,真皮的皮鞋,这些物品明显和那两名老人的生活水平拉开了距离。 洛思微把两份死因不明的老人档案放到一旁,留下了第一,一,四位死者的资料。 她看了看面前被分成两叠的资料:“杀害老人和杀害其他人的手法完全不一样。” “其他的,我还看出来一点,就是暴力的进化。” 洛思微进一步分析:“四号死者头部受伤,身上有抢救伤,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对她进行了抢救。随后是一号死者,他被勒颈致死,这是一种相对不那么暴力的致死方式。而到了最后的这一位,凶器变成了刀子。凶手越来越残忍了。” “我觉得,凶手并非是以杀人为乐的变态杀手。”迟离道,“也有可能,这一案有两个凶手。” 他没有用合作行凶,而是用了两个凶手。 洛思微细想:“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一号凶手杀害了两名老人,一号凶手杀害了三名中年有钱男女?” 迟离点了点头:“甚至还有可能,那些老人不是被杀害的,只是被弃尸在这里。” 目前尚未有充分的证据表面,两名老人死于谋杀,老人已经年逾古稀,也许是自然死亡。 有可能这个丢弃了尸体的坑洞被一号凶手偶然得知,他把这里也作为了毁尸灭迹的地方。 洛思微随即开了脑洞:“也许一号凶手和一号凶手是父子或者是亲属关系,父亲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儿子,儿子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杀戮。还有可能他们只是普通合作关系,一号偶然得知了这件事,以此作为胁迫一号凶手的把柄。” 迟离道:“有意思的推测。” 洛思微道:“是在你的启发下得出的结论。” 她觉得迟离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当他开始分析案情,总能引出一些她所没有考虑到的方向,让她豁然开朗。 又低头看了一会资料,洛思微说:“看着那两名老人的资料,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说得是一个地方,只要老人上了年纪就会被背到山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像还由此拍摄了电影……” 她一时想不起来电影的名字。 一旁的迟离却知道她说的是哪一部,心有灵犀一般开口道:“《弃母山》。” 洛思微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她看了一会又开口说:“现在看起来受害人众多,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找到其中的重点,我会倾向于对第一死者和第五死者着重调查。” 迟离问:“为什么?” 洛思微解释:“第五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距离现在比较近,一定有较多的线索留下来。第一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最久,却是最先被抛尸在这里的。简单来说,这两个人一个是事情的开始,一个是事情的末尾。” 迟离点头,对她的想法表示赞同,在线索不多,警力不足的情况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刀刃上,能够让警方更快侦破案件。 过了一会,迟离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苹果,去洗手间里洗了,洛思微本来准备接过来直接吃,结果迟离又转身去护士台借了一把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洛思微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的照顾,她双手抱膝看着迟离,等着水果吃。 屋顶上投射下来的柔和光亮映照着迟离的脸,从低垂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再到微抿着的唇角。迟离的神情专注,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只手拿着刀,另外一只手很稳地转动,苹果皮从他手下连绵不断地延伸而出,又长又薄。 洛思微看了一会,感觉自己是在欣赏什么精美的艺术品。 迟离把水果削好,切成片放在一次性的杯子里,还给她插了一根牙签,推到了她的面前。 洛思微吃了一口,苹果又脆又甜,她问迟离:“你不吃吗?” 迟离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洛思微研究着资料,迟离则是在她的一旁用笔记本写着报告,两个人一时安静各自忙碌,一时又互相交流。 洛思微还是有些虚弱,到了临近十一点就眼皮打架。她去洗漱了以后躺在病床上,迟离关了灯,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洛思微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了,开始她还听到旁边传来打字声,那声音轻微,却让她觉得特别让人内心安静。 随后她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洛思微是被查房护士的到来吵醒的。 她看了看一旁的座位,空空的,就好像迟离并未在这里陪过她,昨晚的一切就像是她的一场梦。 随后护士给她输了液,又拿过来一份豆浆和油条。小护士和她说:“你男朋友给你买的早点,他让我们收着,还特别叮嘱等你醒了以后热了再给你。” 洛思微忙更正:“那不是我男朋友,是我领导。” 两名小护士相视一望就笑了:“哦,那你领导还挺有心的。” 旁边另外一位小护士道:“现在这么靠谱又稳重的男人不多了。” 洛思微心想,这就是工伤的待遇,她问:“他是几点走的?” 小护士道:“早上五点半,说是还有工作。” 早上医生来查房,洛思微问到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医生,我还需要再住多久的院?” 医生道:“最快也要明早出院。” 洛思微道:“我已经全好了,还需要在这里住下去吗?” 洛思微很少睡这么久,她自觉现在跑个三千米都没问题。 医生看她住院和坐牢似的,无奈妥协道:“上午再输液和给氧治疗,中午抽血化验,如果一切结果正常,我去问问主任,看能不能给你加急办理出院手续。” . 上午,洛思微输着液,吸着氧,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案子。 到了中午,倪湘来帮洛思微送了一趟东西,还带来了这一案的最近进展。 警员们经过了一晚的排查,终于确定了第一位死者的身份。 倪湘道:“说起来能够找到他,是因为打捞上来的几把钥匙。其中一把钥匙上贴了胶布,法医还原以后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地址和房间号。地址是在福鹿小区,三栋301室。” “后来唐玺就根据这个地址查了过去,调出了房管局的记录,确定了房东是位姓包的,体貌特征都和我们之前发现的一号尸体一致。” 倪湘翻出一页资料道:“就是这个人,叫做包鸿源。恰恰失踪一年了,没人报过警。” 洛思微问:“为什么没人报警?” 一般来说,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亲戚邻居早就发现了。 倪湘道:“我看了郭副队的查访记录。这个包鸿源年轻的时候,爹妈就去世了,给他留了好多的老房子,后来赶上拆迁,一下子就分了好多套。” 洛思微也听说过一些这样的事,一些原本平凡的人凭借着拆迁成为了富足的房东。 倪湘继续道:“亲戚们眼红想要分一杯羹,被他一一拒绝。后来还有一家亲戚过来想要借住其中的一套房子,结果包鸿源拿出一份合同非让亲戚签,说他不出借没有合同的房子。亲戚生气了,说他不近人情,忘记了过去的情分。房子最后也没有住。从此几家亲戚都和他闹掰了。” 说着话,她拿出了一张资料表,上面是包鸿源名下的房产,密密麻麻的有十来套,不过基本都是在福鹿小区,分散在几栋楼内。 “画勾的那一间最大,是他的自住房。他有了那么多的房子,索性班也就不上了,每月就靠着收房租赚钱,家里房子的房租足够他吃喝玩乐。” 洛思微看了看档案上的未婚未育:“他有关系亲近的女人或者是朋友吗?”身边的人往往是最先需要排除嫌疑的。 倪湘摇摇头:“他被女人的杀猪盘骗过,还被朋友们追着借钱,所以女人和朋友,他都舍弃了。邻居们也说他的性格孤僻,恐怕和他关系最熟的还是那些房客了。” 洛思微心领神会地点头道:“怪不得没人报警,那些房客们巴不得房东不来收钱。”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扔到井底死在那里? 凶手是图他的钱,还是有仇? 想到这里,洛思微问:“包鸿源的财务状况你们了解过了吗?特别是他被害前后,有没有什么大笔的出账?或者是异常情况。” “查过了,现在他的账户上还有着几百万的现金呢。”倪湘说着翻了翻,找出了另外一张记录表。 上面是存取款信息,可以看出来,包鸿源收取的房租有部分是打到账户,有部分是现金支付,他会定期存款,在法医预计的死亡时间之后,一些打款还在继续,不过没有再取过钱。 洛思微从记录上看出点端倪:“这里,数次密码输入错误,他的取款卡被冻结了。” 倪湘问:“是凶手做的吗?” 洛思微摇摇头:“目前线索太少,还不能确定。也许是嫌疑人,也许是亲戚,总之有人对他的钱打过心思。” 银行卡冻结发生有一段时间了,监控录像不一定还留着,她继续往后看。 包鸿源除了房子多了一些,其他的方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是什么原因让他成为了凶手的目标呢?仇恨?嫉妒?情杀?还是他无意之中卷入了什么事? 洛思微皱紧了眉头,想要了解清楚其中的情况,最好还是去包鸿源生前的住所看看。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时间。那小区正好在医院附近不远处,她当机立断起身换衣服穿鞋道:“走,我们下午去福鹿小区进行查访。” 倪湘一愣:“洛队,你还是好好休息休息……” “有这么恶劣的案子,我休息不下去……”洛思微道,“我真的痊愈了,本来没大事。再在这里待下去,都要憋出病了。而且我是去探访,也不是去做什么剧烈的运动,如果不舒服了,再回医院就是。” 倪湘理解她的急切心情,在洞底看过那些尸骨的惨状以后,她昨晚也一宿没有睡好觉。 可她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循规蹈矩,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疑惑问:“医生护士会放你走吗?” 洛思微微笑看向她,伸手拍了拍倪湘的肩膀:“这不是有你呢吗?” 十分钟以后,倪湘走向护士台:“我问一下,十四床今天的报告出来了吗?” 护士急忙走到电脑前:“我帮你查一下。”她看了看道,“目前出来的两项结果显示正常,还有一个单子要晚一点才出来……” 她们这边聊着,分散着护士的注意力,洛思微早已换下了病号服,她没有选择猫腰通过,而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当做是病人家属,快步径直穿过护士台走了过去。 到了走廊的尽头,她回身对倪湘打了个手势。 护士查完抬头:“另外一项检查结果估计得下午四点。回头提前出来也会通知病人。” 倪湘会意:“谢啦,那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她。” 两个人会和,一路走出了住院部,溜之大吉。 第47章 红叶08 福鹿小区是位于东澜城西,和医院的距离很近,也就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距离那个发现了尸体的深井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两个人打了辆车,很快就到了福鹿小区。 这小区是八年前新建的高层电梯房,面积挺大的,位置不错,入住率很高。小区里有一部分是回迁安置房,其他的则是作为商品房在市场上流通,现在这小区的房价一直稳定在三万左右一平。 这样面积大人口又密集的小区,调查起来自然有些难度。 洛思微四处看了看小区里的环境,她问倪湘:“今天是郭副队过来?” 倪湘嗯了一声:“他说下午会在小区附近做调查。” 洛思微道:“走,我们去和他们会和。” 调查自然要从受害人的住所开始,洛思微对照了一下档案上登记的住址,带着倪湘就往包鸿源自住的那套房子走去。 洛思微为了观察环境,选择走安全通道上去。 两人走到房门口就看到警方已经找人打开了房门,门口拉了警戒线。反正也都是自己队里的人,洛思微戴上手套,在门口冲着守门的辅警点了下头就往里走。 这房子一看就是独居男人的住所,里面的家具不多,门窗关着,看起来还挺干净的,就像是主人刚刚出门,外出了还没回来。 有些醒目的是,电视柜的上方摆了好几个大个的资料文件夹,有辅警正在拿下来进行整理,里面都是包鸿源这些年来的租房合同。 洛思微和倪湘刚查到这里,就看见霍存生从卧室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这个案子是大案要案,领导们催得厉害,今天中午他没能没午休,吃过午饭跟着刑侦队就出发了。 被阳光照着,霍存生有点困,他的哈欠刚打了一半,看到了洛思微生生收住,原本应该在住院的队长忽然出现,霍存生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幻影,一双眼睛随之睁大。 洛思微正想过去和他调侃几句,忽然看到霍的存生表情变得古怪,他冲着她挤眉弄眼,手也跟着比划,直冲着屋里使眼色。 洛思微猛然醒悟了过来,今天带队的人是…… 她一看情况不妙,生生顿住了迈进去的脚,拉着倪湘就急忙往后撤。 幸亏洛思微足够警觉,这边刚退到门外,屋子里就传来迟离的声音:“谁?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随后他问,“老霍,有人来吗?” 霍存生打了个哈哈,帮她们掩护:“物业的。”然后他冲外面喊了一句,“你们也真是的,没看到门口的警戒线吗?我们查案子呢,别进来破坏现场,等下我去物业找你们调监控。” 洛思微急忙拉着倪湘往电梯里走,电梯关门前,还听到迟离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洛思微坐着电梯下楼,拍了拍胸口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要是迟离发现她从医院逃了还不得拿她是问? 看来,和队员们会和是行不通了。 她给霍存生发了个信息:“进展记得同步我,还有,等下迟队走了的话告诉我一声。” 霍存生马上回复:“放心吧,迟队那么忙,说不定下半场就撤了。” 倪湘问:“洛队,我们现在查什么?要去邻居那边打听下情况吗?” 洛思微根据卷宗上的信息得出结论,包鸿源的亲缘关系很冷淡,他作为拆迁户,还是有那么多套房子的,和那些邻居们肯定也处不到一起。 她又翻了翻包鸿源的财务记录,洛思微道:“这几笔转出看上去像是中介打款,我们去小区门口,问问那几家中介知道一些什么情况。” 刚才下车的时候,洛思微就发现,福鹿小区的门外有一排的中介店。 现代生活,只要牵扯到房子,就离不开中介。 之前查峻熙的那个案子,中介就提供给了他们一些重要的信息,现在这个案子同理,包鸿源这样有多套房子的房东,那些中介人员不可能对他毫无了解。 两个人到了一家连锁的中介公司,报出了自己的警察身份,说想要了解包鸿源房子的相关信息。 店长很快调出了包鸿源在店子里的相关资料,随后叫过来一位年轻人:“小朱,包叔是你的客户对吧?说起来,我好像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叫做小朱的长得瘦瘦高高的,非常年轻,脸上有几颗不太明显的青春痘,穿着标准的中介衬衣加领带,聊了几句,小朱就引着她们往会谈室里走:“这边客户多,我们里面说话比较安静。” 进了小会议室,小朱给倪湘和洛思微一人倒了一杯水。 洛思微低头观察着小朱拿水杯的手,男人的两只手握着一次性的纸杯,杯子里的水在轻轻地摇晃,他的手在抖。 洛思微顿时明了了,说什么外面客户多不过是个借口,眼前的年轻人是在害怕什么。她严肃道:“请你给我们身份信息,我们做一下登记。” 小朱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这人叫做朱盛,今年25岁,在这个店子里做中介已经两年了。 朱盛摆出了一副职业微笑,坐在她们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根笔:“两位警官想要了解什么?” 洛思微从籍贯,个人信息问起。 这看起来不像是问询,倒像是审问。倪湘在一旁进行着记录。 洛思微问完了那些基础信息,开始步入正题:“你最后一次见到包鸿源是什么时候。” 朱盛想了想:“一年以前吧。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网上留言,他也没有回。” 洛思微问:“你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联系他?” 朱盛道:“去年的八月,正好有个房客房子到期了,当时这一单是从我们店里走的,客户退房找不到他,就找到了我这里,我替房客结了房款,连押金都是我垫付的……” 洛思微对一个词敏感起来:“垫付?” 朱盛感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解释:“我当时想着,包先生应该是有急事去外地或者是去哪里了,我先垫一下,他等于欠我个人情,以后总是要还给我的,谁想到他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洛思微问他:“你宁可自己垫付了押金都没报警?” “扣除了水电费,钱就不多了,我非亲非故的,也没必要因为两千来块钱多事。”说着话,朱盛却有些心虚地脸红了,那是面部毛细血管扩张的结果。 洛思微问:“租客退租的房子后来怎样了?” 朱盛说话声音变低:“就一直空着了。” “空了?”洛思微再次反问。 朱盛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开口道:“钥匙我这里有一把,你们可以现在去看。” “一直吗?”洛思微又问他,她直视着朱盛的双眼。 朱盛呃了一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表情停顿,然后他自己用力点了点头:“一直。” 一边点头,一边说出肯定的答复,这是一种希望别人认可自己回答的表现,恰恰能够表现出他的极度心虚。 洛思微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言:“房子只是现在空置了吧。包鸿源都失踪了那么久了,你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把这个房子当做自己的私人房源拿去出租了?” 朱盛慌了:“没……没有。” 洛思微没有放过他:“或者说,你从开始垫付押金时,心里就是这样的打算?你知道包先生房子多,如果他出现了,你就说自己帮他垫了钱,卖他人情,如果他不出现,你就可以带人占着房子,赚着房租,如果他一直不出现,钱就都是你的了。” 洛思微把小中介那点贪婪的小心思分析得透彻。 她刚说到这里,朱盛的手一抖,啪嗒一声,笔落在了地上,他急忙弯腰去捡。 趁着这个空隙,倪湘和洛思微的目光相交,交换了一下信息。 倪湘的疑问是:他会是凶手吗? 洛思微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真正的凶手不会心理素质这么差。这应该只是一个看到房东一时不在起了贪念的年轻人。他应该也不知道包鸿源已经遇害了,否则不会在这里和她们这么说话。 两个人无声地交流了瞬间,扭回头正襟危坐地面对着捡起笔来的朱盛。 “非法租赁他人的房屋是违法犯罪。”洛思微问,“你把房子租给谁了?非法盈利一共有多少?” 到目前为止,她们都没有透露有关包鸿源死亡案件的相关情况,洛思微是在诈眼前的年轻人,让他觉得她们是因为这件事而来。 朱盛的手指蜷握了片刻,额头上出了汗,他放弃了抵抗轻声问:“能先不告诉店里吗?我会丢工作的,这事你们听我解释……” 洛思微道:“你说。”她并不急于去处理这名年轻人,反正人也跑不了,从他口中得到消息才是正事。 朱盛的脸上显出了懊恼的神情,结结巴巴道:“房子真的没有租多久,就两个月,我当时也是看包先生一直没有回来,想着他的房子空着,影响他的收入,正好有人问过来,我就……就牵了个线。” 倪湘一旁记录着,心里却想,无论朱盛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起了贪念的事实。 “至于钱,我没拿多少……也就把我垫的押金给赚回来了,真的……而且我运气不好,那房子没有出租多久,还惹了大麻烦,房客一个劲骂我呢。” 洛思微问:“你详细说一下,事情是怎么回事?” 朱盛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始说:“我们店子上次帮包先生租掉的是一套四单元8楼的房子,是802户,三室一厅,租给了一家人,后来房子到期,他们就找到了我这个中介这里。” “我最初真的没想那么多,当时联系不到包先生,客户很着急,说是从我们这里租的房子,要投诉我,我怕麻烦,就帮忙垫了押金,想着房子也跑不了,包先生回来我再和他要。” “结果包先生一直不出现,我就想……反正钥匙也在我手上,于是,我就低价租给了一对正好来看房子的小夫妻。可我没想到,他们住了一个月,就来找我了。” “那对小夫妻说,楼上的人有问题,经常半夜了会有声音,就像是钢珠落地,桌角摩擦地面,或者是走路的声音,还有人晚上不停地冲马桶。他们想和邻居沟通一下,就上楼去敲门,结果楼上没有人开门,他们从楼下往上看,那户902也一直关着窗户,拉着窗帘,感觉奇奇怪怪的。” 洛思微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朱盛道:“就算是晚上经常睡不好,但是看在房租便宜的份上,他们也还是愿意租这里的,真正让他们退租的,是因为后来发现的一件事。 “有一天,那个女房客早上坐着电梯去上班,在路过七楼的时候,701里出来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背着一个老太太进入了电梯。女房客就想,大概是因为父母活动不方便,所以他背着老人出去。当时她还主动让了一下位置。” 朱盛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语速。 “过了几天,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背上还是背着一个老太太。奇怪的事情是,这个老太太和之前的一个老太太,完全不一样。而且,他背着那个老太太,瘦到像是个骷髅似的,那个老太太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趴在他的背上,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就像是……” 洛思微问:“像是什么?” “像是一个死人。”朱盛道,“这是那个女房客的原话了,她说她早上在电梯里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都没了,而且那老太太的身上还有一种明显的臭味,她也不知道是没洗澡还是失禁了,或者是……尸臭味。” “那天她回家的时候,抬头往上望,发现这间701也是拉着窗帘,奇奇怪怪的。到了周末,她就和男人一起来找我退房子了,说什么也不要再租了。” 说到这里,朱盛擦着眼角的泪:“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就是全部的事情了,我真的就是想弥补一下我押金的损失,等包叔回来再和他说,到最后也就差不多平了账,你们要是不信我把租户的联系方式还有转账记录给你们看。” 倪湘把那些资料收集了,付款的记录确实和他说的金额差不多。 洛思微和倪湘对了对表格,四单元701,902,这两套也都是包鸿源的房子。她问朱盛:“你知道这两套房子是租给谁了吗?” 朱盛道:“不清楚,包先生的房子有好多套,是这附近有名的房东,他和附近几家的中介关系都挺好的,大家有了客源就会往他那边带,有时候他也会自己把房子往出租,给一些二房东什么的。” “二房东?”洛思微问。 朱盛说起来义愤填膺:“这边是有一些二房东,会从房东手上把房子签过来,自己经过装修以后,改成群租房或者是隔间房,出租给别人。他们一般和房东几年一签,有的房东图省事,就会把房子给他们。” 倪湘抬头问:“物业不管吗?” “管什么啊?那些二房东都给物业塞好处费。附近的民警也认识,真要闹到报警的话,警察也不好管。”朱盛道,“总之,那些房东就是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这些年卷款跑路的二房东不在少数。那些二房东就是欺上瞒下的,根本就不想好好做,我见过一套三居室被隔成能住八个人的鸽子笼的,你房子给他们,几年就废了。” 洛思微继续问:“那你能够确认,那两户却确实二房东租住的吗?” 朱盛又语塞了:“呃……我也拿不准。” 洛思微起身道:“那你带我们过去现场看看。” 第48章 红叶09 他们联系了开锁匠,来到了朱盛所说的三单元。 朱盛首先用钥匙打开了那间802室,里面是三室一厅的房子,看得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过。这里就是普通的出租屋的布置,房间里非常空旷。 随后锁匠打开了楼下的701房间,这里现在也是没有住人的。 一打开门,洛思微就发现迎面扑来了一股有点怪的味道,像是臭味或者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霉味,她皱眉走了进去,屋子里没有开窗,窗帘拉着,看起来和普通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 倪湘也被这里的味道呛到了,咳了几声,捏着鼻子往里走。 楼下和楼上的802是统一装修的,结构相反,布局几乎完全一样,甚至连配备的家具都差不多,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可能是因为这一套房子常年拉着窗帘,阳光照射不进来,屋子里滋生了霉菌,有了霉臭味。 味道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大大影响人们的心情。 洛思微戴了鞋套,屏息走到里面,看了看厕所里的镜柜还有门的把手,她开口道:“打扫过,这里很干净。” 倪湘明白了洛思微的意思,刚才她们刚从802出来,两个房间看起来类似,其实却有细节处的不同。802的镜柜上,有着一些指纹,门把手上亦然,屋子里还有一些未丢弃的垃圾,而现在的这间701房间却格外干净,像是有人刻意打扫过。 洛思微觉得这样的情形非常古怪,哪个正常的房客搬走的时候会把所有的指纹和痕迹完全抹除? 随后他们又来到了902房间,屋子里也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和701房间的味道有些类似,但是明显难闻程度要好上不少。 这间房间同样是拉着窗帘,几乎没有任何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子里有一些灰尘,地板和窗户精心打扫过。 看完了这几套奇怪的房间,洛思微让倪湘拍了照片,然后她让朱盛回去等警方的消息。 洛思微坐电梯下楼,发着信息,准备让郭正尧带着物证人员过来好好检查一下。 她们刚走到楼下,迎面就看到迟离和几名警员走了过来。 洛思微一抬头被抓了个正找,她和迟离瞬间四目相对。 洛思微做了个军训一般标准的向后转动作,正准备开溜,就听迟离在她身后道:“回来,护士都打电话告诉我了。” 想想也是,医院的护士下午还要查房的,不可能对她溜走一直无知无觉,医院里紧急联系人填写的是迟离,自然就问到了他那里。 事情穿帮,洛思微有点无奈,她摆了个微笑,又转回身去:“对不起迟队,我也是心急案子,加上下午没有什么治疗,我现在就回医院去……”说完话她准备再转回身离开。 “等下。”迟离又叫住了她。 洛思微一愣,回头看向迟离。迟离俊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洛思微的心悬着,她没法推断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迟离看了看时间道:“一起查完这几套房子再回去吧。” 洛思微挑眉,有些不明所以,她不知道为何迟队长这次这么开恩。 迟离向她解释:“化验结果出来了,指标已经基本正常,医生给你开了药,等下我带你回去办离院手续。” 洛思微这才明白过来,她整个人都放松了,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嘀咕:“早知道刚才就不躲了……” 迟离问:“你说什么?” 洛思微忙道:“我刚从中介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然后她就把朱盛说供出来的事情和迟离说了。 一边说,她一边注意着迟离,这位副支队长昨晚赶了一晚上的报告,今天带队出来搜查,忙到了现在,还是看起来神采奕奕,原来真的有人能够连轴转,不眠不休,不知疲惫。 他们楼上楼下都简单看了看,迟离道:“物证人员分成两队,我负责7楼,你去查9楼。” 洛思微点头:“好,等会见。” 走进了701室,迟离摸了摸鼻子,他也闻到了这屋子里奇怪的味道。 迟离四处嗅着,想要确定味道的来源。最后他蹲下身,凝神看向了脚下的地面,味道好像是从墙角地砖的缝隙里透出来的,环境可以打扫,这些缝隙却把那些味道永久保留了下来。 这房间里常年拉着窗,透不进来阳光,有的墙角已经发霉。 除掉了霉味,还有一种味道让人非常难受。迟离在脑海里寻找,思考他在什么时候闻到过这种味道。 迟离思索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这房间里的味道,可能是死人留下的。 这是新鲜尸体才会有的,一种让人不愉快的味道,和法医室里的味道不尽相同。 简单来说,人死了以后会失禁,血液,汗液,尿液,随之渗透,沾染衣物,喷溅在墙缝处又没有办法及时清理,随后留下的,就是这种类似的臭味。 确定了这一点以后,迟离带着物证查找着蛛丝马迹。 他们先进行了鲁米诺测试,虽然经过了清扫,房间里的地面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鲁米诺的化学反应让那些残留的血迹显现无疑,在客厅里浮现出了几大片荧光色。 物证苏起道:“有大量滴落血迹。” 迟离蹲下身,招呼他:“这里,为什么有些鲁米诺反应后的颜色比较深?” 一般的鲁米诺遇到了血液以后,反应出来的颜色是荧光蓝色,可是其中有一小片的血迹,反应之后的颜色偏向深蓝色。 苏起仔细辨别了一会,抬头告诉迟离:“可能是没有擦干净,除了血液,似乎还滴落了一些颜色较深的液体。” 迟离问:“有可能是什么?” 苏起想了想:“也许是蓝色的钢笔水?” 迟离联想起了之前的情况道:“有可能是钢笔留下的,尸体的口袋里也有一支钢笔。” 苏起道:“我们进行采集以后回去化验。” 随后警方又在墙角发现了两枚飞溅出的小血点,苏起用棉棒小心蘸取,准备回去做dna鉴定。然后他问迟离:“下面搜索哪里?” 迟离道:“顺着电梯和楼道往下找,这里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需要运尸,可能会有转移场所,留下转移痕迹。” 如果包鸿源是在这里遇害,那么一定有辆车是第二现场。投尸的深井至少是第三现场。 与此同时,洛思微带着人走进了楼上的902的卧室。 那些物证人员如同她们第一次进入时,也在洗手间和门把手上观察一会儿,随后道:“擦过好几遍,太干净了。”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房间里很可能没有有效的痕迹。 洛思微道:“做一下鲁米诺试验。” 很快,屋子里喷洒过一遍试剂,物证人员回复道:“只有洗手间和厨房里有微量的血迹反应,应该是正常生活留下的。” 洛思微思考着,过去常说什么掘地三尺也要把线索找到,既然现在屋内没有什么痕迹,不妨就掘地试试。 想到这,洛思微蹲下身,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敲了敲卧室地面上的木地板,屋子里顿时泛起了一种呛人的味道,从地板的缝隙里,浮出了不少的灰尘。 这地板是前几年装修的,劣质品,人走上去就会颤巍巍的,咯吱作响,这样的地板自然拼接得不够严丝合缝,缝隙肉眼可见,有的大的地缝可以塞进去半根手指。 “应该有不少头发落下去了。”洛思微沉声道:“把木地板撬开,一点一点的搜。” 不多时,物证们就找到了撬开木地板的工具,随着一块一块木地板被撬开,他们在铺设的防潮垫上果然有所发现。 倪湘也在一旁欣喜道:“洛队,发现了毛发,而且还有不少!” 这些毛发有日常掉落的,也有扫地或者是打扫床铺的时候掉进去的,有不少是自然脱落的,带有毛囊。 渐渐的,一根一根的头发被分别放入了物证袋里,进行编号,放在了餐桌上。 洛思微把这些头发一一拍照,然后仔细观察着。 这些可能是历年住在这里的房客们留下的。不过早年刚装修完,不会落下去很多毛发,应该大部分都是这两年装修老旧后留下的。 头发有长有短,有黑有白,有的很细,有的却是自来卷,明显不是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留下的。这栋楼拆迁后没有多少年,就算是半年一换租,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的头发同时在一间房间里出现。 洛思微道:“朱盛的判断也许没有错,这两套房子可能是被二房东弄成了低价群租房。之前里面应该住了很多的人。” 也只有这样,那对802小夫妻所说的情况才有可能发生。人一多,晚上起夜的次数就会增加,难免会弄出声响来,也就会传来很多次冲厕所的声音。 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这里的住户才常年拉着窗帘,那女房客看到的情况也很好解释,也许是老人有急病,家人背出去看病,至于不是同一位老人,也许是眼花看错,也许是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丈母娘。还可能背着的男青年不是一个人。 总之一切肯定有合理的解释。 倪湘在一旁问:“这房子也没有隔断,那些人怎么睡啊?” 洛思微猜测:“也许分了男女打地铺?总之这样的一套房子,能够装下不少人呢。” 倪湘问:“现在那些人去哪里了?” “要么是因为觉得住在这里不安稳,要么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提前搬走了。”洛思微道,“回头让老霍去探一探路,看看附近的二房东主要有几个。” 那些二房东总是开门做生意的,一定会在哪里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可以供他们查对。 现在的小区都在打击群租,这种形式会带来安全隐患。可是福鹿小区这么大,物业也管不过来,甚至他们也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租了几套房子的群租房有应付检查的方法,就像是打游击似的。风声紧了,有人通风报信,等着检查的人一来他们就躲出去,没事的时候再住回来。他们甚至会注意躲避着邻居,不会同时出门。 只是群租房现象苦了楼上楼下的邻居。 洛思微一个一个仔细看过眼前的那些毛发,她忽然皱起了眉头。 倪湘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凑过来问:“洛队,这些毛发有什么问题吗?” 洛思微指了指眼前的那些物证袋:“白色的头发居多。” 这说明这里曾经居住过大量的老人。 倪湘记录下来,然后若有所思地咬着笔头。 整队人忙到了下午四点,迟离从楼下上来视察情况。 洛思微问:“你们那边的情况怎样?” 迟离道:“房间和电梯里都发现了清除过的血迹,一直可以跟踪到小区的北门处。” 洛思微沉思:“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把受伤的包鸿源一直背到了北门外,然后才上了交通工具。” “应该是这样。”迟离说着走到卧室门口,他看了看差点被拆成毛坯的房间皱眉道,“你们的搜查,真够彻底。” “付出了劳动,收获也不少。”洛思微坐在沙发上,指了指面前餐桌上堆满的物证袋。 然后她指了指分出来的两堆头发,其中一侧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大概百分之八十都是白发。” 迟离仔细看了看,他也发现了这条线索的不寻常之处。 随后他咳了一声,对跟队记录的倪湘道:“回头701的卧室地面也排查一下,保留好证据。还有,记得安排人来把这些拆掉的东西复原一下。” 倪湘把他的话记录下来:“那相关费用……” 洛思微这才考虑到了这一茬,她有些慌了:“我……是为了查案子……这些木地板,应该可以重复利用吧……” 迟离道:“费用的话和陈局另外申请大案调查金。”说到这里他看向洛思微,“总不能从队员的工资里扣。” 洛思微:“……” 她现在改支付宝密码还来得及吧? 警员们的调查刚到这里,安排的周边查访又有了新消息,郭正尧带过来了几名附近的邻居,来给他们反应情况。 为首的是位五十多岁的退休阿姨,一开口就道:“我早就觉得这几户里有问题,而且问题巨大。” 洛思微问:“阿姨你说,有什么问题?” “平时做贼似的,很少有人出去。”那阿姨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说,“我怀疑啊,这里有人在故意绑架老太太。” 一众警员都是满脸问号,这种事情他们都是闻所未闻。 一般绑匪都是绑架小孩子或者是绑架有钱的富商。绑架老太太能够要多少赎金? 而且老太太体弱多病,不好照顾,绑架回去当妈供着吗?这事情不合常理。 再说了,要真的是有人故意绑架老太太,目的是什么?杀人?赎金?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警方一条报警没有收到? 那退休阿姨却一脸严肃:“是真的,我曾经看到那窗帘拉开来,有不同的老太太站在缝隙里,表情恐怖地看着楼下。当时吓得我啊……”她说着打了个哆嗦,“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洛思微想象着画面,低头看着眼前的一大堆白色头发,难道真的有人把老人们囚禁在这里? 或许那只是有老人住在这里,正巧在往楼下看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旁边的一位老头子恍然大悟道,“我在楼下的花坛边捡到过一张零钱,上面胡乱写着什么,‘谁能带我走……我想要自由。’还有什么‘我不想活着了,让我死吧。’” 事情听起来越来越蹊跷了,洛思微皱眉:“钱还在吗?” “上面的字很难辨认,我以为是有人闹着玩的,一没留神就给花掉了。”老人为难道,“而且那不像是正式的求救啊,也没写具体是哪一户,是谁,没有留个亲人的联系方式什么的。或者他写个求救报警,我也会帮忙的。” 洛思微问:“时间呢?” “半年以前,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位置么就是左边的花园边。” 洛思微又问了一些问题,邻居们回答了,但是再没什么新的线索。他们也没有正式和这两户的人打个照面。更不知道具体的信息。 转眼到了收工时间,安排好后续的工作,迟支队长转头严肃对洛思微道:“走,我带你回医院。” 洛思微这才想起来还有医院的事情没有了结,她都忘了自己是个病号了,低头跟着迟离离开了现场。 . 迟离开车,一路到了医院里,两人先去病房收拾了东西,然后走向医生的办公室。 临到门口,洛思微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押赴刑场。 进了办公室以后,白天查房的小医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去找里面的主任。 那小大夫还冲着洛思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双手合十,仿佛是要她自求多福。 洛思微硬着头皮走进去,看到医生的桌角放着她打印出来的病例。 主任医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方形黑框眼镜,衣着古朴,那医生一看到她就火冒三丈:“姑娘,作为病人怎么能这么没有自觉性呢,你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结果还没出来,万一你在外面晕倒怎么办,会有生命危险的!” 洛思微一个劲儿地点头,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出去的时候真的就是觉得自己没事了,没想那么多。 迟离在一旁道:“对不起,刘主任,你也知道我们职业特殊,下午有紧急情况,所以我才把她叫过去的。” 洛思微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 “是吗?”医生似乎有点不信,反问了一句,“她年轻不懂事,你个做领导的怎么也胡闹?” 迟离一本正经地说:“她太关键了,刑侦队缺了她工作没法运转。” 洛思微从这话里听出了反讽的味道,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医生的表情还有点质疑。 迟离又一脸严肃道:“她下午带着物证队搜查,把人家房子的装修都拆了。” 听了这话,洛思微的脸更红了。 “拆家?那不是和二哈似的吗?看姑娘你文文静静的,我可没想到啊。”医生被戳到了奇怪的笑点,哈哈笑了。 洛思微尴尬地看向脚尖,指头抠住地面。 迟离解释道:“最后找到了不少证据,我们会给复原的。” 听到这里,刘主任的怒气消散了一半,他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做警察的也不容易。” 然后他把各种的单据还有病例拿给洛思微:“我给你开了药,按照单子上写的,不要漏服。一周以后过来复查。” 洛思微点头道:“谢谢,麻烦您了。” 都处理完了,写了出院小结,迟离又去楼下办了结算手续。他在窗口付款,医务人员递给他一张单子签字。 洛思微探头说:“我看看,一共花费多少?” 迟离用手挡了一下:“别看了,反正是公家的账。” 洛思微感慨:“市局这里福利就是好,还能够住特需病房,之前我在三分局,都是住三人间。” “谁让你舍己为人,把倪湘和蓝安安的份一起住了?”迟离抬头看向她。 洛思微被这句话怼得无言以对。 迟离却一脸淡然地把结算后的单据叠得四四方方的,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道:“我送你回家吧。” 回程的路上,洛思微还在想着包鸿源的事,这一天下来,警方的收获不少,物证们已经采集了信息,那些毛发,还有血迹,都会一一进行基础化验和信息采集。 她还在想着那些奇怪的证词。 不过根据她的经验,证词都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会带入一些主观的情绪和判断,有的时候未必是真相。 总之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 迟离开着车看着前方,问她道:“案子查到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洛思微梳理了一下脑内的线索:“我现在有点怀疑凶手是二房东。最初被丢下去的老人,可能是死在租住房里,没有亲朋的老人。二房东无法正常处理尸体,就把尸体丢入了井下。而其他被害人,可能是和二房东起过争执的人。这样,老人,房东,二房东,那口井下的尸体,就都联系起来了。” 迟离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推断合情合理,不过事情会如此简单吗? 洛思微说到这里侧头问:“迟队,你了解租房市场吗?” 迟离回答得简短:“我自住,不太了解。” 洛思微道:“我一向是租房子住,所以对这些事情有一些了解。也有点经验总结。” 迟离问:“你总结了什么?” 回去的路程还有一段,洛思微就头头是道地讲解了起来:“很多房东会对租客有要求,比如市场上最受欢迎的租客,就是独身女孩。房东会觉得女孩子爱干净,房子保存得相对完好,这类人是黄金客户,就算是降价也会愿意租给她们。” “租房市场上,其次受欢迎的房客是年轻的情侣,没有小孩子,不会在墙上乱涂乱画,情况稳定,这也是比较让中介和房东喜欢的。再往后排,就是单身男青年和带着大孩子的中年夫妻。不太好租的就是怀了孕或者是带着小孩子的小夫妻,带着老人的家庭。” “不管房子再破再旧,几乎所有的房东都特别忌讳两种人来租房子,那就是七十岁以上的独身老人,以及入不敷出的穷困人。” “老人可能会生病,可能会出意外,甚至可能会死亡,独身的老人危险系数更大,有的孤独死的老人,要死后十几天才会被人发现,没有房东会愿意自己的房子承担风险,所以独身的老人往往有钱也租不到心仪的房子,就算偶然租到,也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房租或者是押金。至于穷人,他们变数很大,可能会付不起钱,拖欠房款,找不到人。” 洛思微说到这里总结:“还有一种,租房难度最大的,是这两种相叠加。” 迟离明白了她的意思:“穷困的老人。” 洛思微道:“所以,这时候就需要二房东了,二房东把一套房子改成群租,就可以赚取中间的差价。他们只管收钱,对租客从不挑挑拣拣。不付钱就会被打包赶走。所以他们也算是给一些老人提供了容身之所。” 这是个挺残忍的现实问题。 车里一时安静,洛思微叹了口气又说:“有很多年轻人觉得自己自由自在的,不想存钱买房。不过我将来还是会选择攒钱买个房子。我觉得,那不是给年轻的自己预备的,而是给老了的自己预备的。老了,有一套房子,可以死在自己的家里或者是医院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迟离道:“你忽略了一个问题,有的老人可能本来是有房子的,他们曾经是中产,可能有子有女。有个词叫做老后破产。人们可能会因为疾病返贫,也有可能因为家人的原因失去房产。我就曾经看到过一对老夫妻,因为帮儿子偿还赌债,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这是洛思微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她愣了片刻,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沿途的路灯亮了,像是坠落的星河,她仔细思考了各种的方式,都觉得无解,人生本就无常,准备得再完善也没有办法应对各种的突发情况。 快到下车时,洛思微开口道:“你说得对,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吧。” 迟离却没有她这么悲观,他把车停在了洛思微的小区门口:“我的意思是,既然未来一切皆有可能,那不如好好把控当下,问心无愧。” 一句话把洛思微心里的结解开了,她感觉身体又暖了起来:“是啊,如果从年轻的时候就拼尽全力,当下的每一个选择都认真对待,那走到最后,即便是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会后悔。” 她学以致用地说着,“谢谢迟队,我决定,与其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 第49章 红叶10 物证的结果很快出来,室内发现的血迹的确是包鸿源的。也就是说,这位房东是在一年多前死在了自己的出租屋内。 案情似乎明朗了一分,可是随后,警方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警员们仔细搜查了包鸿源的住所,他们找到了其他出租房屋的相关合同。按照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701和902房屋的最新出租合同。也就是说,在档案中,这两处住宅在上次合同结束后就没有再出租出去。 那么后来住在房子里的人是谁呢? 是二房东转租?还是听到了消息,知道内情,想要白嫖空房子的房客? 洛思微想,也许当时租住的人还没有和包鸿源签署合同。或者是在包鸿源去世了以后,那些人才开始使用这两处住宅,甚至有可能,在包鸿源被杀害后,有人去了他住的地方,偷走了他家中的对应文件。 包鸿源的亲缘淡泊给警方的调查带来了很大的阻力,附近的邻居,他的远房亲戚都不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些神秘人是谁。 警方调取了小区附近的监控录像,那些监控却只保留了半年时间,小区里的群租房不少,那些租客们昼伏夜出,还经常带着帽子口罩,十分难以排查。 洛思微只能从下游源头着手,她让霍存生去暗中打听。然后整理了附近片区内几名收房最多,有固定客源的二房东,希望能够再查出一些线索。 几日后的下午,市局里就这一重点案件开展进度会议。 市局里的几位领导,迟离以及物鉴中心的人都参加了这次会议。 法医首先说了尸检和化验的进度,其他的几具尸体之中,又有两具确认了身份。 这两名一位是二号死者,另外一位是四号死者。 二号死者名为牛良玉,是位中年男人,他结过婚,育有一个儿子,和前妻以及儿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两年前,他的儿子报了警,由于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就被判为了失踪状态。 四号死者名叫沈丽丽,是位中年妇女,她也是孤身一人,没有婚育。 报警的是她的母亲,当年也是因为没有线索,列为了失踪案件。 这两人连同之前发现的一号死者包鸿源倒是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他们三个人,都是手下有多套房的房东。 只不过因为沈丽丽和牛良玉两个人失踪有了一段时间,家人已经把他们的房间以及出租房收回,难以找到痕迹。 包鸿源那两处出租屋内发现的毛发,物证和法医也一一进行了血型和dna的检验,这些人可能是知情人,甚至有可能凶手就掩藏在他们之中。和洛思微之前的结论一样,根据毛鳞片的损伤情况以及头发的颜色判断,这些人很多是高龄老年人。 陈局听了洛思微关于几名死者的死因的分析,点头道:“我认为房东身份是调查之中的一个关键点,凶犯可能是由此和这几名房东产生了矛盾,所以杀人。” 裴副局问:“有嫌疑人了吗?” “凶手很可能是租房的人,目前我们把调查重点放在了二房东身上。”洛思微说着把一些信息贴在了一旁的白板上,“就算不是这些二房东所为,他们的消息灵通,也有可能会知道一些情况。” 陈局眯着眼睛看了看白板上的几张照片:“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查这些人?” 洛思微道:“有考虑过把这些人叫过来挨个询问。” 陈局思考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虽然这些人是二房东,在租房交易市场上,并不算是正规军,但是我们警方还是要尊重这种市场规则。如果一下子把他们全都叫过来,这样对东澜市的租房市场不一定是好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现在警方还是在调查阶段,如果忽然严查所有二房东,并且把他们叫过来挨个审问,容易走漏消息,造成恐慌。 这几名二房东每人的手上都至少有十几套房,很多都是群租的,其中住着的就是几百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真的发现了安全隐患巨大的群租,也不是把房客赶出去那么简单,安置房和救济院不足,很多人会流离失所,这些问题需要一系列的配套方案才能妥善解决。 陈局道:“你们把这次调查作为暗访,进行摸排。我会在市政会议室提出这些群租房的问题,看看是否能够和其他部门一起联合行动,再开始进行针对群租房的治理。” 洛思微问:“那我们……去进行化妆侦查?” 陈局听了这话,点头道:“可以,而且你们最好带着一些老人去,提出要租住的要求,试探这些二房东们的反应。” 开完了会,制定了下一步的侦查方向,物证和领导们都撤了,留下刑侦队进行内部讨论。 霍存生摸了摸自己没剩几根的头发:“这租房子的试探……队里的年轻人应该都可以,不过找老人有点难找啊,算着岁数得60左右。” 郭正尧点头:“关键是,不能眼瞎耳聋,反应迟钝,得够机灵,不会乱说话。” 倪湘说:“演技要好,能够配合警方演戏的。” 沈清补充道:“万一试出来对方有问题,是要进行抓捕的,所以配合的老人也需要身体强健,不能跑不动跳不动。” 众人讨论着,有点郁闷了,这天底下有多少这样的老人? 没想到听了他们这话,洛思微和迟离几乎异口同声发表了意见。 洛思微:“并不难找。” 迟离:“这事比较简单。”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目光交流间就觉得心有灵犀,迟离做了个请洛思微先发言的手势。 洛思微就道:“找几名临退休的老警员,和他们说明情况,然后让他们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就可以了。” 是人就会变老。 警察群体现役的年轻人居多,不过老人也不少。那些老警员们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化妆侦查没什么问题。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身体素质过硬,熟悉抓捕流程,不会拖后退。 霍存生一听就道:“这事靠谱,还是洛队脑子灵光。” 迟离在一旁点了点头:“我认识一名老警员,回头应该也可以帮忙。” 计划定了下来,很快洛思微就和领导进行了协调,借来了四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员,年轻的警员们装作老人的子女,陪着一起去接近那些二房东。 警员们认真商讨着细节,要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些什么说辞,要打听哪些方面的消息。 洛思微也想要去探探情况,她准备和迟离说的那名老警员搭组。她给其他人分配好工作,转身问迟离:“你说的那名警员来了吗?” 迟离看了看手机:“马上到了,我们去小会议室等她吧。” 迟离叫来的帮手,自然不一般,洛思微对那位老警员还挺期待的。 她跟着迟离进了小会议室,迟离介绍着情况:“这次的案件重大,省厅那边也极其重视,所以特意派下了领导过来督办,等下她就到了。” 他刚说到这里,就有人敲了敲小会议室的门。迟离喊了声进来,那人就推门而入。 进门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很瘦,个子不高却腰背笔直。她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眼角也有皱纹,看起来精神很好。 在看清楚那人面容的一刹那,洛思微的心脏忽地一揪。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她。 那是叶令,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战神,曾经东澜的警界神话。 十年前,就是叶令坐在她的对面,和蔼地引导着她,还给了她一枚糖。因为她,洛思微妈妈的事情才有了结果。 现在,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姑娘变成了一名年轻警员,而当初花白了头发的女副局也已经头发全白,变成了陇川省厅的副厅长。 望着叶令,洛思微的眼睛瞬间湿了,然后她就听一旁的迟离喊了一声。 “妈。” 洛思微:“……” 她从来没有听迟离说过自己的家事,洛思微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恩人竟然会是自己领导的母亲…… 的确,也只有叶令这样的女人才能培养出这么叶令终身未嫁,难道是单亲?或者是领养? 她刚想到这里,迟离就给两人介绍道:“妈,这位是洛思微,我现在的同事。思微,这是我妈,叶令。叶副厅长也是这次省厅那边派下来督办案件的领导。” 洛思微忙答了个招呼:“叶厅长好。”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叶令或者是叶姨就好,我记得你,这么一晃眼,都长这么高了。”叶令微笑着望向她,“我还记得那个案子。” 洛思微听了这话,眼睛又湿了:“叶警官,当年谢谢您。” “那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是我应该做的事。”叶令看了看洛思微又看了看迟离,“迟离很少拜托我……” 刚说到这里,迟离掩唇轻咳了一声。 “唉,年纪大了,就变得罗嗦了。”叶令微笑着坐下道,“他很少拜托我来帮忙的。可见这个案子有点麻烦。我刚和陈局开完会,他和我说了大概的情况,你们和我说说具体的吧。” 洛思微给叶令讲完了案件的调查进度。也说了她的怀疑方向。 叶令道:“是这样啊,那我的年龄还有点不够大,你也有些面嫩,不过化化妆,扮演得老成一些,化妆侦查问题不大。” 说完这些她又道:“还有啊,我们要做个剧本,考虑好一切可能会发生的突发情况。” 两个人对了几句。 洛思微自然是极其专业的,规划好了内容,她就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地喊了声“妈”。 听到这里,一旁坐着的迟离又低头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我还有会,你们先聊。”说完迟队就急匆匆起身,还不忘出去以后帮她们把门关好。 洛思微问:“迟队他……” 叶令捂嘴笑:“哈哈哈,看到没,他脸红了。” 洛思微:“……” 洛思微怕叶令误会了,忙道:“这是化妆侦查的沟通步骤,您对我有恩,是我的偶像,是省厅的领导,更是我的前辈,叫一声妈您当得起。” 叶令摇头继续看着她笑:“不要管迟离,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多想。我觉得我们很投缘,你又努力又聪明的,真希望我也有你这么个女儿。” 第二天一早,警方行动,老警员们都换上了一身要去行动的衣服。那些老警员们经过了装扮,一个个都非常入戏,马上变得老态龙钟了起来。 警员们也换了装束,看起来比往日里精明干练的形象朴素了不少。 洛思微为了防止穿帮,还让物证那边帮忙做了一些假的身份证件,给每个警员都分发了下去。 全部布置完成,就是分组行动。 叶令戴了一话的时候,目光呆呆地注视着一旁的地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上了年龄,反应迟钝的老人。 洛思微今天戴了一副眼镜,上了深一个色号的粉底,她把头发披散下来,穿了一身宽大的衣服,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袋,还专门穿了一双破了洞的白色球鞋。 对完了细节,两人出了市局的门口,洛思微扶着叶令上了一辆公交车,不多时到站。 随后洛思微拨打了二房东的电话,很快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从马路的对面跑了过来,那人又高又壮,挥动着手一脸熟络。 洛思微早就把关于这个人的资料背熟了,眼前的男人叫做翟已非,做二房东这一行已经有五六年了,东澜城西几乎每个小区里都有他承租下来的群租房。 洛思微和叶令之前也早就定好了,两个人扮演一对新丧的母女,因为给家人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钱,卖掉了房子,只能搬出来住。 洛思微和叶令两人一唱一和地和这位翟老板说了她们租房的要求。 “只要有个能睡觉洗澡的地方就行,大小无所谓,最好是一个月一结,一定要便宜一点。” 翟已非满口答应着,领着她们先去了第一处房子,这地方是个一楼带地下室,被改过户型,外面一道门,打开了以后又被分割成了好几道小门。厨房和洗手间是公用的,每个小房间只有五平米左右大小,有的有窗户,有的干脆连窗户都没有。 翟已非问了他们一些问题,洛思微回答了几个。问到她父亲是怎么去世时,洛思微还没说话就哽住了。 叶令在一旁道:“是肝癌,打了半年进口靶向药,把家里的钱耗完了还是走了。” 随后她们就开始看房子,叶令负责对房子挑挑拣拣,洛思微则是表示预算不多,觉得租个地方就行。 于是两个人各司其职,叶令看着房子就皱眉道:“这地方怎么一股霉味啊……”过了一会翻了翻又说,“这墙壁隔音吗?” 她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看了看走廊尽头的厕所:“晚上起夜怎么办?” 洛思微在一旁宽慰她:“妈,我们艰苦点,克服一下,把债还完了就不用住这里了。” 洛思微这么说着,四处观察着,这一处房间仿佛不应该存在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里。 阴冷,潮湿,墙上有着大块的霉斑,因为有人抽烟,通风不畅,屋子里有股散不去的烟味,狭小的空间让人们的呼吸都觉得困难,洗手间更加脏乱,厨房也基本上只能做点简单的饭菜。 这里的安全隐患非常明显,消防肯定不过关,只要一把火,所有的人都跑不出去,就算是一时不动,长久也是必须进行治理的。 偶尔有别的房客出来,一个个脸色灰白,有种不见阳光的憔悴,看向她们的眼神特别冷漠。 洛思微清楚,这里聚集了东澜城的底层人群,有一些人是吸毒者,还有的人靠出卖自己的身体生活…… 仔细看过,洛思微问:“这一间多少钱?”她一边小声问价,一边用手指揉着自己的衣角。 翟已非掏着耳朵道:“一个月五百,包水电网煤,拎包入住就行,除了我这里,再没有这么性价比高的房子了。” 洛思微和叶令的目光闪动,欲言又止,两个人走到一旁,低声讨论着。她们待在隔间里,能够清晰听到房间外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翟已非似乎是对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就在一旁等着她们商量。 过了一会,她们两个人似是意见一致了,叶令摇了摇头。 “没事,我再带你们看看其他的?”翟已非也不在意,“是觉得这里太潮还是太吵?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转头,翟已非又带着她们去看了另外的一处房子,和上一处大同小异,不过,这一次不是地下室了,而是顶层,隔间甚至还要再小点,空着的是一间阁楼,在屋子里走路都要猫着腰。 翟已非道:“这套四百单月一间。” 洛思微站出来套话:“这家的房东了解这些情况吧?” “当然知道。”翟已非道,“我和那些闲散的二房东不一样,我是为了求财,没有必要和房东过不去。要是房东不开心了,我还怎么续租呢?那些房东和我哥们似的,随时能来看自己房子的情况。还有物业,也是我哥们,附近的片警我也几乎都认识,他们都叫我翟哥,所以你们放心住。有人报警也不用怕,打电话给我就好。” 叶令帮着探话道:“那你不会忽然不见吧……我从新闻上看到,有的二房东跑路,房客就被赶出去了……” “不会。”翟已非自信满满,“你们可以押一付一,有困难我还可以给你们宽裕一个星期。” 他看两人不说话又道:“你们去附近打听打听,我做这行多少年了,做这个生意,最初是靠宣传,后面就是靠口碑。我这里是农民工还有贫苦人的落脚地,你们可以把这里当做家,也可以把我当做亲人。” 洛思微出来砍价:“我妈腰不太好,老板还能再便宜点吗?” 翟已非道:“最便宜350,不能再低了,再低我要亏了。” 洛思微直说:“我们的预算不太够,最好是在三百以下,两百左右最好,睡通铺或者是地铺上下床都没关系。” 叶令在一旁问:“营市口附近的房子有吗?”那是福鹿小区所在的区域。 翟已非上下看了看她们几眼,有些警觉地摇了摇头:“没有,我这里没有这样的房子,要不你们再问问别家吧。” 洛思微没想到他一口拒绝了,怕他是起了疑心,忙把话往回笼:“我刚在那边找了个临时的工作,我妈想让我上班近一点。” 翟已非咬死了道:“真的没有了。” 几个人往出走,洛思微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到了门口,叶令哀求道:“老板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们想想,还有什么房子?条件再差点也没关系。”她说到这里道,“我们也就只认识你了。” 洛思微也在一旁眼泪汪汪地问:“翟叔,你能不能给我们指条路,哪里能够让我带着我妈住下。” 也许是被她们打动了,翟已非道:“去试试那种工作地方提供住宿的吧,看看能不能少点工资把你妈也带进去住。”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停顿了一下,又回头和她们道。 “小姑娘,我也是实话和你说了,这附近的地下室,三百的可能你还能找得到,三百以下的,真的没有。过去还有那种大通铺,什么青年旅社,一个房子租给十几个人的,还有上下床,蟑螂满地爬,现在这种已经基本没有了,至少我这里是没有了。” 说到这里,翟已非拿了根烟点着了道:“那么多人住在一起,和关牲畜的笼子有什么区别?养猪场的猪都比那活动地方大。我虽然要挣钱,但是要保证房客的基本生活,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说到这里,翟已非吸了一口烟,看着洛思微说:“按理说我不应该多嘴,可是我还是见不得人受累。老人也就罢了,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不安全。” 洛思微低了头,翟已非看着她又吐了个烟圈道:“小姑娘,我不租给你,就算是其他的二房东和你说有那种房子,你也别信。别和那些人去太偏远的地方看房子,回头给你拉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手机都没信号的,把你绑去卖了,都有可能。” 洛思微听了这话,道了声谢。 作为警察,她知道这位二房东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 洛思微低头心想,翟已非有没有可能是知情人? 他会不会是那位杀害房东的凶手呢? 这位二房东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坏人才会杀人。 如果他是凶犯,那么他和房东的矛盾点是什么?杀人动机又会是什么? 叶令还在一旁和翟已非聊着,几句翟老板一叫,就把翟已非哄得高兴起来。 翟已非主动说起了自己干这行的原因:“唉,我当年刚来东澜,就是找不到房子,后来幸好遇到了好心人收留了我。我那时候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当时我住在一间半地下室里,那里临河,一下雨,水就往里灌。每个雷雨夜,我都不敢睡,就怕睡着了以后水漫上来,门打不开,把我淹死在里面。我没有钱,但是我想留在东澜。每当我躺在那张一翻身就会吱嘎响的小床上,我就想,等我哪天有钱了,就一定要让租不起房子的人也能够留在这个城市里。” 如今,他做到了。 叶令和洛思微又提起了她们的难处。 翟已非动容了,他开口道:“我教教你们吧。想便宜省钱的话,还有一个方法,你能够凑齐了六七个人,一起找我整租一个小房间,回头你们就自己折腾吧,不出事就行。绝对比你们外面找房子都便宜。” 听到了这句话,洛思微和叶令相对一望,听起来那个凶案现场更像是这种情况。 第50章 红叶11 回程的路上,洛思微和叶令还是选择了公交车,这时候早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两个人在最后排找了两个空座位。 洛思微让了一下叶令,叶令就坐了靠窗的位置,两个人并排坐下。她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母女。 公交车到市局需要一段时间,公交车上的其他人坐得都离她们很远,听不到这个角落的谈话。 两个人就隐晦地聊了起来,叶令帮着洛思微一起分析案情。 叶令觉得,如果翟已非真的是凶手,查到这里出现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犯罪的动机,能够做到一定规模的二房东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他们的房屋改造以及一些使用是被房东默许的。 虽然不能排除一些唯利是图欺上瞒下的二房东,但是更多的二房东只是为了求财,一处房子不行可以换一处。房东和二房东如果没有完全不可调和的矛盾,没有必要因此杀害房东,还接连杀害几人。 一个是发生凶案以后的后续处理。凶案如果发生在群租房内,群租房里的人如果都是散客,那么人证诸多。除非他能够保证所有房客都守口如瓶,否则不会杀了人之后还这么淡然地做生意。 如果二房东真的是凶手,里面一定还有其他未知的原因。 两人分析到这里,叶令又道:“我觉得事情还有一种可能性,凶案可能发生在一间整租的群租房里,其中的矛盾是房客和房东之间爆发的,二房东并不了解全部情况。总之,这个案子还得再找其他的线索查下去。” 洛思微道:“回去以后我们会进行复盘,汇总信息。” “我觉得查案子就是这样,一项一项排查过去,总能够发现新的线索。”叶令道,“我们当年也经常遇到各种为难的情况,有时候感觉是南辕北辙了,一回头忽然发现柳暗花明。” 洛思微想起了叶令在一次访谈里说过的话:“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还不够努力的警员。”然后她想起来,类似的话迟离也总是喜欢说。 路程还有一段,两人就随口聊起了别的,叶令主动和她说起了一些迟离过去的事。 洛思微觉得,叶令长得和迟离特别像,眉眼,鼻梁,再到薄唇,都有一些相似,她作为刑侦队长,有些奇怪的直觉冒了出来。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叶令和她聊得投缘,有些神秘地说,“我是迟离的母亲。亲生的,不是领养来的。” 洛思微有些惊讶。 “反正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觉得告诉你没关系。”叶令的语气压低,凝重起来,“他爸爸是名缉毒警,在行动中牺牲了,我在他去世以后才发现我怀了孕,他是名遗腹子。” 叶令的眼帘低垂下来:“那时候,毒贩觉得不解恨,悬赏几百万要他亲人的命,市局里的老领导就把我保护了起来,给我临时调到了下面的派出所,后来所长更是给了我半年的假期,等我生完了孩子以后才调了回来,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洛思微听了叶令说的话,不过寥寥几句,却让她对这个女人,这位女警有了更多的认识。 她对她多了一分敬佩,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出这种选择。 似是知道她所想,叶令继续道:“我最初也纠结了很久,是否要打掉孩子。我们没有结婚,孩子即使生下来,也没有了父亲,我和他的生活都会很艰难。但是后来我想,这是我爱情的见证,我深爱着那个男人,也爱着这个孩子,也许我的人生会因此变化,我还是决定把他生了下来。” 说到这里,叶令看向了车窗外,东澜的街角车水马龙,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给人一种生活的真实感。 “我今年五十多岁了,是在27岁时生的他,一直在我父母家养到八岁才接到我身边来。我瞒着大部分的人,只说他是我收养的孤儿。我知道这些对他的伤害很大,可是比起这些伤害,我更加担忧他的安危。” “最初的时候,我不敢和他提起他的父亲,甚至不敢和他过分亲近。可是那个孩子那么聪明,我怎么瞒得过他,在他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就问我,‘妈,其实我就是你的儿子吧。’我狠心说,‘不是。’他问我,‘我爸是不是牺牲了。’” 说到这里,叶令有些失态地擦了下眼睛:“我没有告诉他的事情,他自己都查出来了。也是啊,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毫无觉察呢?后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抱头痛哭,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事情瞒着他。” 洛思微问:“那你们现在安全了吗?” 叶令的声音低沉而微微沙哑:“十几年前,那个毒贩集团全部落网了……不过,做警察这个工作,只要所有的坏人们没有被全部关进监狱,又何谈安全呢?” 说到这里,叶令转过头看向洛思微,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叶令的表情和蔼,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幸福的笑容:“不过,过去这么多年了,对于生下他的这个决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们说到这里,车到站了,逐渐有人上来,随后再次开动。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洛思微说了自己这些年的从警经历。 叶令道:“迟离和我谈起过你,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警察。我觉得,你身上有着正义感,有着优秀的工作能力,同时你是自由的,独立的,有信念的。我庆幸迟离能够有你这样的同事。” 能够被叶令这么评价,洛思微有点受宠若惊:“谢谢。” 后来话题又落在了迟离身上。 叶令叹了口气又说:“我其实,不想让他做警察的。做这个职业,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当年,我也曾经差点因为一些事情失去过他。我已经没有了爱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早早离我而去。我做过一些自私的选择,可我发现,每个人还是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必须要做的事。” 洛思微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但是她可以感觉到,叶令当初一定是面对过艰难的抉择,她需要做出警察与母亲身份之间的平衡。 叶令道:“迟离那个孩子……我时常担心他的性格冷硬,做不好领导,也和同事们处不好关系。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向你道歉。” 洛思微慌忙道:“迟队是位好领导。” 她怎么也想不到迟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需要叶令这么客气地和她说话。 两个人聊到这里,车上的人渐渐多了,叶令忽然往前方看去,然后她伸手拉了一下洛思微:“前面,中门附近。” 洛思微随着叶令的目光望去,在前排的位置上,有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伸出手去摸旁边的一位年轻女学生。 女学生明显是察觉了,害怕地往旁边躲,那男人反倒是不依不饶的,继续往前凑。 这似乎是公交地铁上经常会上演的一幕,但是她们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洛思微起身道:“我们正好快下车了,一起过去吧。” 叶令冲着她点了下头:“我帮你保留证据。” 两个人默契地站起来,往后车门走去,叶令一边走,一边把手机拿在手里打开了录像功能。 走到了门口,洛思微装作不经意地往前一站,她把那男人和女学生隔开了,伸手拉住一旁的拉环,若无其事地侧目看向窗外。 女学生看到了这一幕,对洛思微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男人犹豫了一瞬,发现无法再接近女学生,随即换了目标,伸出手就往洛思微的屁股上摸去。 洛思微早就提防着他这一招,皱眉回头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这一声,把半车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男人是个惯犯了,理直气壮道:“没干什么啊,这么挤,碰到了不是很正常?” 洛思微回身道:“你那不是碰,是摸。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公交车上也有监控。” 男人呵呵笑了,不见任何的心虚,反而是满脸的得意,他继续动手动脚:“我就摸了,有本事你打我啊。” 洛思微见状活动了一下手腕,侧头道:“你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 听了这话,男人的脸色变了,他直接跳了起来,手臂挥舞,想要打洛思微的脸。 一旁的乘客看到了这一幕都吓得闪躲。 有位大妈惊呼:“打人了!”胆小的小孩子捂住了眼,还要男的想要挤过来帮忙。 洛思微却完全不乱,她的身体一侧,动作比那男人还快,一个耳光闪电一般打出,随后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抽在男人的脸上,把男人打了个眼冒金星。 清脆的巴掌声在车厢内响起,引起了一阵喝彩。 男人挨了打眼睛红了起来,他咒骂了一声,握紧的拳头就打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洛思微用左手臂别开了男人的拳头。随后她的手腕一翻,五指抓紧,把男人的手紧紧扣住,另外一只手握拳,直击向男人的脸。 拳头最坚硬的地方与男人的鼻子相碰,男人啊了一声,只觉得鼻子被打得肿了起来。 男人还想要踹她,洛思微又是先了一步,她一提膝盖,顶在了男人的腹部。 每一次都是男人先动手,而洛思微却能够在闪躲的同时后发制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男人想要用的招数尽数被她打在了男人身上。 洛思微的下手毫不留情,这么嚣张的男人,若是碰到其他的弱女子,只怕是被他占了便宜还要被他欺负。 车厢里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甚至还有人鼓起了掌。 叶令在一旁录像记录着。 车到站逐渐减速,借着车身一晃,男人挣脱了洛思微的桎梏,急忙往车下跑去。 叶令看到这里,表面上轻轻一个侧身,实际上伸出脚绊了男人一下,男人哎呀一声绊倒,滚着就摔出了车门。 两代女警配合默契。 洛思微冲着叶令比了个大拇指。 看那男人摔了个狗吃屎,一时半会爬不起来,车厢里顿时起了一阵笑声,还有人拿出了名片递给了洛思微:“如果需要警察录口供回头联系我。” 车内的司机也说:“对,大家都能作证。” 车停稳后,洛思微和叶令不慌不忙地下了车,那男人还想跑,洛思微一伸手拉住了男人的脖领子:“身为男人,你总要敢作敢当,这旁边就是市局,跟我们走一趟。” 处理了这件事,两人押着那男人到了刑侦楼。她们先把他带入了审问室,记录口供。 坐在了男人的对面,洛思微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她记得这男人是和她们同一站上车的。 洛思微问:“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男人捂着鼻子回答:“你们是找翟老板看房子的?” 洛思微这下子认了出来,她们在第一次看房的那个地下室里见到过这个男人,当时只是擦肩而过。 坐在审讯室里,男人的嚣张气焰早就烟消云散,他问道:“你们警察是不是在查翟老板啊?我都跟了他好多年了,一直在他下面租房子。我……我配合调查,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洛思微问:“你在那边租房子,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男人皱起眉头,“他们有房客吸那个,还有女的去外面找男人,卖酒骗钱……” 没等洛思微详细问,男人就把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交待了一遍。 洛思微早就知道群租房鱼龙混杂,是违法犯罪的窝点,她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了签字画押才继续问:“关于老人的呢?有什么奇怪的事?” “老人……哦对了,我隔壁房过去曾经住过一个老头。老得可厉害了,估计都没几天了,是被儿子从家里赶出去的。有一天,我就听着老头在他的房间里面哭。后来来了个女的在房间里和他说话。再后来又过了几天,老头就不见了。我当时还问翟老板,老头去哪里了,他和我说不住了呗,你管那么多干啥?”说到这里,男人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不会是……把老头给杀了吧?” 洛思微终于收集到了一些相关的线索,失踪的老人…… 看来那个姓翟的二房东真的可能和案子有点关系,她又问:“那房子不隔音,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好像是听到了一点……”男人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们提到了一个词——红叶。不过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也不确定听对了没有,也许会记错。”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他关于房东遇害的事,男人没再说出有用的线索。 洛思微把男人的口供记录了下来,低头思索。 红叶? 这是什么意思? 和现在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 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把男人转去了拘留所,洛思微,叶令以及其他参与行动的警员们汇总了信息,他们分别对四名二房东进行了探访。 四人之中有两人有不在场的证明,另外一人似乎是身体不好,走几步路就会喘,这么看下来,嫌疑最大的还是翟已非。 临近午休时间,叶令和其他几名老警员起身离开。 洛思微送走了人,坐回座位,她正在思考着要怎么调整调查的方向,继续把案件往下推,法医楚时岁就走到门口,敲了敲他们办公室的玻璃门。 洛思微见状起身,楚时岁走进来,把一叠检验报告递给她。 楚法医稍稍有些气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第五名死者的身份确认了。通过亲属之前提供的dna鉴别出来的。” 一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组里的其他队员也急忙围拢了过来。 “什么情况?” “让我也看看……” 洛思微把资料平摊开,确定每位队员都能看到。 倪湘给楚法医用一次性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楚法医一口喝尽,他感慨了一句:“我们之前没有找到这名死者的身份,是因为在警方的系统里,她是个‘活人’。” 洛思微低头仔细查看,这名死者名为乔相君,家中父母去世只有姐妹两人。 乔相君的妹妹乔相迎曾在十年前去市局给自己的姐姐报了失踪,为了寻找“失踪”的乔相君,警方提取了乔相迎的dna。 过了半个月以后,警方从乔相君的亲戚处得知,乔相君找到了,她住在了一家养老院里,换过手机号。 警方派人前去核查,这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乔相君和自己的妹妹乔相迎在几年前因为父母的遗产闹过矛盾,所以入住养老院时才没有通知自己的妹妹。 当年,核实过乔相君的个人信息,确认无误后,警方注销了案件。 这一次能够发现死者的真实身份,还是楚时岁他们对比了失踪者亲缘dna库,就连已经销案的也没有排除掉。 他们发现死者的dna和当年报警的乔相迎有着亲缘关系,这才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在警方的系统里,乔相君都是“活着”的。 可其实,乔相君已经死在了六年前的井下。她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活死人”。 洛思微道:“既然之前包鸿源的调查进展不快,那我们先调查这名乔相君吧。” 霍存生道:“她不是曾经入住过养老院吗?那就找养老院的人问问看?” 唐玺为难道:“可是那家养老院早就已经倒闭了八年了……乔相君死在六年前,也怪不到养老院了吧。” 洛思微听到这里做了决断道:“倪湘,下午你和我出警,我们去找乔相迎问问情况。” . 匆匆吃过午饭,洛思微就抓紧时间,带着倪湘赶到了乔相迎的家门口。 洛思微走到铁门前,敲了敲门,不多时,有一位年轻的女人过来打开了门。 洛思微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这里住着一位叫做乔相迎的老人吗?” 女人态度很好,点头确认;“是我婆婆。”然后她就把洛思微和倪湘让了进来。 这么多年过去,乔相迎虽然是妹妹,现在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嘴巴里的牙早就换成了假牙,满脸的皱纹,耳朵也背。看得出来老人腿不好,拄着拐杖行动依然不太利索。 洛思微说了她们这次过来是想问乔相君的情况,老太太就开始义愤填膺:“我早就觉得,我姐姐有问题!她后来不会入了什么传销,或者是奇怪的地方吧?” 洛思微问:“当初你和你姐姐的矛盾是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我爸妈的房子,她拿出了一份什么遗嘱,还说公正过,非说爸妈把大房子留给了她。我爸妈字都不认识,那东西有啥可信的。这根本就不公平,后来她还一躲了之,我还以为她出事了呢,结果她倒好,自己住养老院里享福去了。” 洛思微问:“那现在那一处房子呢?” “已经卖了,自建的房子不大地方又偏,不值几个钱,我就是气不过!”老太太说话一快,嘴巴快速在动,一副假牙都快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了,“她后来就用卖了房子的钱,去住那个养老院了。” “可是好像她住的养老院已经倒闭了。”倪湘在一旁小声提醒。 洛思微继续问:“后来找到你姐姐以后,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老太太叉着腰道:“没有!她不仁别怪我不义,有本事就老死不要往来。” 看她这么说,洛思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之一,通知家属。 “最近,警方在东澜城西的一处井中发现了你姐姐……” 她原本以为这对姐妹感情不好,老太太岁数这么大了也会看淡生死,可没想到,老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姐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老人哭了许久,真情实意,不像是亲缘淡薄的样子。 原来也是个嘴硬心软的可怜人,洛思微安慰了她许久,过了好一会,老人情绪稳定了,她们才能继续问。 洛思微问:“你说,你姐姐卖了房子去住养老院是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道:“都是因为那家养老院!那边的人撺掇的喽,入住就要一大笔钱。现在,养老院倒闭了,钱也没了,她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洛思微比对着表格问:“你姐姐当初住的是营口西尊老养老院吗?” 乔相迎抽泣着道:“那名字太拗口了,我们这附近都叫那里红叶养老院。” 听到这里,洛思微为之一振地抬起头来,又出现了。 红叶! 第51章 红叶12 营口西尊老养老院是东澜城西市郊处的一处民办养老院,这座养老院创办于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 洛思微先去看了看这家养老院的旧址,锈迹班班的大铁门紧锁着,透过铁门的缝隙可以往里看到养老院的现状。 里面的房子屋顶缺瓦,长满了青草,墙壁上裂开了拳头大的裂缝,这里已经是危房了。 非常瞩目的是,在养老院的院子里,有着一株非常高大的红枫树,现在是夏天,枫树的叶子还是绿的,但是已经可以让人联想到,如果到了秋季,树叶全部变红,逐渐飘落会是怎样一幅如画的景色。 洛思微随后带着倪湘去附近的街道找到了工作人员打听情况。 养老院原来的院长叫做齐云生,曾经是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原本是一位大学老师,后来离校开始创业。 当时东澜鼓励私人养老院的创办,他就响应号召,齐云生从政府处利用政策优惠租了一片老房子,改建后开了一家养老院。 养老院初办的时候规模不大,只有十几张床位。后来随着社会老龄化,需求越来越多,逐渐增加到八十来个床位。养老院很快人满为患。基本上一位老人还未去世,就有人来预定着床位,当天就会住进来。 齐夫人名叫刘彤,是个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女人,是位把养老院管理得井井有条的贤内助。 养老院最辉煌的时候,配有护工、厨师,等相关的工作人员十五名。收入来源基本上是老人们交过来的款项还有一些政府的补贴。 养老院由盛转衰是因为刘彤忽然脑梗去世,自她离世,养老院逐渐显出了颓势,齐云生支撑了几年,逐渐入不敷出。 齐院长开始不断地把家中的钱款贴进去维持养老院的日常开支,到最后自己也心脏病去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工作人员感慨:“唉,齐家夫妇是好人啊,他们和那些住在养老院里面的老人都是好朋友。只是可惜走得早……” 洛思微问:“后来呢?这家养老院的管理换了谁?” 街道的人想了想:“齐院长去世,这家养老院就归了她的女儿齐茉雪。她接了一年左右就倒闭了。” 一旁的一位女工作人员道:“那丫头啊,可和她的爸妈不同,她从小学习很好,后来她爸妈送她去国外留学,毕业以后进了大公司,还嫁了一个外国人。齐院长忽然病重,把她从国外叫回来,她就和丈夫离了婚,回了国,临终时,齐院长把这家养老院托付给她。不过我觉得,她是把养老院当成是拖累了,要不怎么很快就把养老院关了?” 有人道:“她想要改革养老院,可那不是容易的事,她的步子迈得太大了。” 洛思微问:“她想怎么改革养老院?” 工作人员道:“我们都是外人,不清楚具体的,就是想要增加收费一类的吧,这件事没有推行下去,很多人反对。” 洛思微问:“那养老院关闭,那里的老人们去了哪里?” “那些有钱的老人,自然去换了其他的养老院了,有子女的就被子女接走了,有房子就自己回家。重病的被拉去了福利院。最惨的嘛,就是没房子也没亲人,小毛病不断,但是又不会马上死去的老人……”说到这里,社区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其他人说到这里也开始连声抱怨。 “这是附近几十公里内最便宜的养老院了,那些老人除了住在这里还有哪里可以去啊。” “关院的那天,好多老人都在门口哭,全都不愿意回去。” “他们在养老院里住在一起还有个伴,自己独自一个人回去,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倪湘问:“那这些老人后来被怎么安顿了?” “那叫什么安顿啊,基本上就是被赶了出去。那丫头啊,把不愿意走的老人的被褥和人都拉出来,说了几句话,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投奔亲友,随后就锁了门走了。”工作人员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状况。 旁边一人也道:“后来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路过了还看到有老人缩在墙角哭呢。他们在养老院里住了那么多年,早就把那里当做家了。” 倪湘在一旁记录着,撇了下嘴,她听不下去了,觉得这样的处理太过狠心。 洛思微又问:“那么当时的养老院有留下名册吗?” 她希望确认,乔相君以及其他老人的去处。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我们社区没有,你们要不去找齐茉雪问下?说不定她那里还留了一些什么资料。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批老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活着。” 洛思微让唐玺去仔细查了。齐茉雪在东澜市工作,她今年36岁,离异,目前单身,无儿女,是一家外企的中层。 趁着下午还有时间,洛思微约了齐茉雪,带着倪湘又杀了过去。 齐茉雪所在的公司也在东澜的城西,联系过后,齐茉雪约她们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见面。 洛思微和倪湘先到了,她们挑选了咖啡厅角落的一个位置。 东澜的这一片都是高档的写字楼,巨大的落地窗,带着挑高的咖啡厅,往来都是衣着得体的白领,仿佛和那座年久失修的养老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落座不久,两人就看到一位女白领从电梯处走了过来。 齐茉雪梳着短发,画了得体的妆容,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让人看不出年纪。 随着她走过来,洛思微微微皱了下眉头,往后拉了下椅子,齐茉雪身上喷了香水,有点呛人。她对味道非常敏感,让她的鼻子不太舒服。 齐茉雪落座,她娴熟地把服务员叫过来,要了一杯生椰拿铁,还问洛思微和倪湘:“你们要喝什么?我请你们。” 倪湘摇了摇头,洛思微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白水。 洛思微简单说明了他们的来意,一听说是警方想要问红叶养老院的事,齐茉雪的眉头就皱起来。她的眉心处显现出了一道悬针纹:“你们想问养老院的事?都关了好几年了啊。” “我们在寻访之中得知,你曾经接手过养老院。”洛思微道,“我想查阅一下,当年养老院的老人名册。” 齐茉雪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玩着手:“那家养老院里的东西能够清理的全部都清理了。至于名册什么的,也许当年有?不过我后来卖废品把很多东西都处理掉了,现在再问我,我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服务员端了咖啡过来,齐茉雪喝了一口,抬头道:“而且,这么久了,你们警方要查这些做什么?你要我配合调查,我也有知情权的吧?” “警方目前调查的案件中有一位受害人和养老院有关系。”洛思微还不死心,继续追问齐茉雪,“养老院其他的相关资料呢,你这里还了解一些什么?比如里面护工的联系方式,财务报表……” “警官,养老院当年的一切注销流程都是按照规定办理的。”齐茉雪端着咖啡杯,轻轻摇了摇头,“资料早就卖掉了,我手机也换过了,那些东西我真的都没留着。” 洛思微问:“那养老院关闭以后,那些老人们去了哪里?” 齐茉雪道:“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把养老院清空,门锁了,几天以后我再去,那地方就空了。随后我去走完了注销的流程。” 洛思微问:“你对其中老人的名字有印象吗?比如乔相君。” 齐茉雪听得专注,她的眼皮似乎轻微地跳了一下,随后她摇头:“不认识。在我的眼里,那些老人们都差不多,我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 洛思微还不死心地追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从养老院离开以后的具体去向……” 齐茉雪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当时有什么打算,也早就变化了吧。”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咖啡杯上,随后她涂了口红的嘴唇张开:“我的那段经历,太令人讨厌了。” 她的言语和态度之中,毫不掩饰自己对老人们和养老院的厌恶。 看她不配合,洛思微还没说什么,旁边在记录的倪湘忍不住了,她在刚才听了工作人员讲了红叶养老院的故事,就对这位女白领的印象很不好。此时又听她这么说,倪湘有些不客气地质问齐茉雪:“你接管过养老院,做了全套的注销流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清楚?” 齐茉雪也没急,抬头看向倪湘,她反问她:“警官,你会保留着几年前的,你不想看到的东西吗? 不等倪湘回答,齐茉雪放下了咖啡杯道:“你们或许不知道,这家养老院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当年我爸重病,我因为回国的事情,和我老公闹得很不愉快。我是离了婚,独自从国外回来。我爸爸的临终遗言是让我接管这家养老院,可是当我拉着行李箱,走到养老院时,看到的是一幅烂摊子……” 说到这里,她似乎在回忆着当时养老院的惨状:“水电费欠了很久,年老失修的房子,几乎都是危房。只要一下雨,里面就漏水,全部的桶和盆子拿过来接着都不够。所有的地方都有奇怪的味道,是霉烂和死人的味道。” “很多老人生了病,也没被送去医院治疗,就拿着药自己瞎吃,躺在床上等死。他们之间还会互相传染,那些护工的工资拖欠,半年没结了。有时候没钱买菜,他们就去菜场扫地,捡那些菜农扔掉不要的白菜叶子,回来用清水煮一煮。总之,这家养老院倒闭关闭是最好的选择。” 倪湘板起脸来严肃道:“不管情况怎样,你作为养老院的负责人,也应该做好各种的善后工作,把老人们安顿好。你当初赶了人,现在又推说没有任何的资料。希望你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 似乎是因为倪湘指责她不负责惹怒了她。 “我要是有资料,拿给你们多么简单,还要在这里和你们费口舌解释?”齐茉雪看了倪湘一眼,加重了语气,“而且小姑娘,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并没有不负责。我想过办法,让养老院改制,我希望它能够再活过来,让老人们继续住下去。可它就像是一个全身衰竭病入膏肓的老人,不是吃点药就能够好起来的。” “在做出破产决定以后,我用自己的积蓄去填了大部分的窟窿,去还了贷款,付了所有员工的工资,把人遣散回家。我还提前做好了通知,一个一个帮老人们联络家人,我去联系了社会救助院,拉走了符合条件的老人。我不欠他们什么。至于其他的,再管他们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 她的话表明自己对此已经仁至义尽。 倪湘还是不能理解道:“可这家养老院是你父母的心血啊。社区的人员说,他们和其中的很多老人都是好朋友……” “心血?”齐茉雪苦笑,“我不明白,我爸为什么要苦苦撑着这家养老院,为了让那些老人们对他歌功颂德吗?如果不是被那些老人拖累,积郁成疾,我爸妈怎么会人到中年就都病故了?那些老人们倒是比他们长寿多了呢。” 听到她这么说,洛思微微微皱了眉头,她意识到了什么,可能是因为倪湘的话刺激到了齐茉雪,她说得多了起来。 洛思微不怕齐茉雪说话,她怕她不说。 齐茉雪不说的话,他们就无法得知那个养老院的真实情况。所以想要齐茉雪开口,就必须找到她的痛点,去刺激她…… 制定下策略,洛思微故意说:“我听说做养老行业还挺赚的?” 齐茉雪靠在沙发椅上,冷笑了:“赚?去哪里赚?开那种富人享受的养老院或许可以,低端的养老院,你知道护工有多难找吗!” 果然,这个策略成功了。 洛思微又问:“当初养老院经营不下去,为什么不涨价?” 齐茉雪道:“因为可怜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我爸妈坚持着十年没有涨养老院的床位费。他们是好心人,偶尔老人有病有难,也会出钱帮忙,减免费用。有的老人离世,家人不来认领,白事都是我父母办理的,就算是再简单,也是一笔支出。我妈还会做一些开源节流的项目,我爸却不太会管理,喜欢打肿脸撑胖子。他不会算账,但是我会啊,我来到了那家养老院,就用电脑列了一张表格,把养老院的支出和各种的收入列在表格上。” 洛思微继续问:“一些基本的生活支出,会有多少?” 齐茉雪轻笑一声,报出了一串串数字,养老院各种的工资,保险,餐饮等支出,水电煤气等等…… 她的口齿伶俐,语速很快,说着那些数字的时候,就像是在给领导们做着汇报,齐茉雪的耳环在脸颊旁晃动着,神情一丝不苟。 她给洛思微她们算了一笔账。 “……这样的一家开在东澜的养老院,想要维持下去,就需要每年一笔巨款。这些不说。每位老人的床位费需要从我父亲当年定价的1200元增加到至少3600元。也许你们听起来这个数字不觉得什么,但是有很多老人只有固定存款和少量退休金的。人老了,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没有其他收入了。如果涨价,那些老人有多一半根本就住不起养老院,这个价格就能够把他们生生逼死了。” “那他们可以……想想办法?”倪湘想说老人应该都有退休金或者是养老金,可是又想起养老金制度也不完善,很多个体商人的或者是农民工老了以后不一定会有这笔收入。她又想说,老人们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再挣点钱,可是她也想不出来那些年迈的老人们能干什么?捡垃圾吗?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齐茉雪道,“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有位住在养老院的老头子,退休金一个月1800元,他有高等基础病,一个月买药就要花掉100多,再除去交了养老院的钱,买点肥皂洗发水毛巾一类,交去手机费,每个月花得光光的。那还是在养老院没有涨价的情况下。” “还有一位婆婆,六十岁的时候存了十万,那可是十几年前的十万,够买一套房,比现在值钱多了。她觉得就算是吃利息也足够养老,结果钱越来越不值钱,七十五岁的时候她得了一场大病,花掉了十几万,剩下的钱也很快花光了。” “这些还不是最惨的,什么年纪大了,被电信诈骗或者是家里侄子骗走了钱款的例子我就不说了。还有个老太太,本来打死也不住养老院,她自己找了个乡下保姆,保姆发现她脑子有点糊涂,就把她的钱取走跑了,老太太报警都提供不清楚信息,警察也无能为力。最后怎样?还不是来到了我那里?就算是有钱,等人老到了一定程度,根本守不住。” 说到这里,齐茉雪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没有老去,或许没有这种感觉,年老就像是生命进入了冬季。” 她给眼前的两名警员算了最后一笔账:“一个普通人,六十岁退休,按照现在的平均年龄和医疗条件来算,他可能会活到九十岁,那就意味着,他可能会有十年的老年生活。也就是一个人的生命里的分之一都是在年迈,无助,多病,孤独,糊涂,没有工资的状况下度过。” “有钱有房的话,那些亲戚朋友就化成了豺狼虎豹,盯着他们的钱,想要把人撕碎。没有人可信。” 齐茉雪说到这里目光放空看向前方,开口道:“冬季太漫长了。” 洛思微问:“你最后决定让养老院破产来解决问题?” 齐茉雪道:“不破产能怎样?当时,养老院已经成了危房,需要百万左右的修缮费用,我到哪里去搞这笔钱?老人们随时会发生突发情况,有的人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就忽然不行了,瘫在床上,陷入弥留之际。送医院吧,押在我们这里的钱不够,养老院要垫付。打电话给亲属吧,不是联系不上就是说太忙了,随便我们处理。我们能怎样?看着他们死吗?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要我怎么做?我是民办的养老院,又不是慈善家。” “再说,我家已经贴了不少的钱。”说到这里,齐茉雪坐直了身体,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我不想让他们死在养老院里,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我就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只要和我没有关系就好。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自然是要把这家养老院关了,否则连我自己都要被养老院拖死。” 洛思微听明白了,养老院的经营进入了一个困局,特别是当齐氏夫妇去世以后,生命和金钱就被摆在了天秤上。 生与死变成了明码标价。 继续经营养老院就意味着大笔的亏损,于是齐茉雪选择了进行关闭。 如果齐茉雪只是做了她所说的那些事,也只能说她的处理方式有些冷硬,不能说她有过错。 毕竟当年,齐茉雪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父母双亡,独生子女,老公和她离了婚,她扛不起来那家养老院,选择过自己的人生,这也是人之常情。 现在不光是这些私人养老院难以支撑,公办的也越来越吃力,床位越来越紧张,需要排队等上很久,有时候还会出现,老人都死了,还没有住入养老院的情况。 “不过还是有其他办法的吧?”洛思微继续问道,“都到老了,总会有一些积蓄吧,还有,有人有房子的话可以卖掉老房子。” 这是她从乔相迎那里听来的信息,最后乔相君就是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聊到这里,齐茉雪却忽然变脸,她抬头看向洛思微:“警官,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那地方很脏,是个让我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和那些老人产生瓜葛,所以请你谅解。关于名册的事,你们去问别人吧。” 她说着,好像那件事是她的人生污点,是一件白衬衣忽然沾上的脏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些老人甩掉。 齐茉雪说到这里看了看时间:“对不起警官,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不能离开工位太久。” 洛思微起身道:“稍后你再想起什么,就打之前联系你的电话。” 齐茉雪嗯了一声,优雅地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起身离去。 倪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啊。她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老吗?” 洛思微摇摇头道:“她没说实话。” 齐茉雪一边说着自己不愿意回想,一边把养老院的账目和她们说了一遍,她一边说自己不了解那些老人,一边给她们举了老人的例子。她的言语表现之中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洛思微去用话刺激齐茉雪,她也就开始抱怨经营敬老院的不容易,看起来她是在向她们念苦,说自己关掉敬老院的不得已。可是洛思微现在回想,又觉得她说这些话似乎是别有所图。 还有齐茉雪最后的离开,是在洛思微问她乔相君卖掉了房子的事,她像是怕自己说多了,落荒而逃。 还有,齐茉雪是被齐氏夫妇教育出来的,父母,童年,这些因素对一个人的观念形成形象很大,就算是出国留学了一趟,也不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 齐茉雪在父亲去世时,就算是和老公离婚也亦然决然地回国接手了敬老院,这说明她的本质不是坏人,只是后来的形势所迫。 倪湘问:“她可能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也许她还知道一些什么,是相关的知情人……不过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指正她。” 洛思微隐隐约约地觉得齐茉雪的身上有问题,可是她也说不出问题在哪里。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齐茉雪的资料你那里有吗?” 倪湘翻找了一下,拿出两张纸质的资料递给她:“在这里。” 洛思微看着表格上的税收金额,她是位36岁正当年的女高管,齐茉雪的薪资水平在每年50万左右。她又翻看了一下齐茉雪名下的房产记录,她没买房子。 洛思微又看了看齐茉雪在国外的丈夫资料,那男人是个双腿残疾的残疾人。齐茉雪并未嫌弃过他,从照片上看夫妻关系融洽,直到回国问题产生了分歧。 把那些资料收起,洛思微的心里有了一些新的推测。 . 晚上回到了家里吃了晚饭,洛思微却在一直想着案子,她有点后悔,自己白天的时候急着去找齐茉雪,没有打开那家养老院的旧址看一看。也许里面就有名册或者什么重要的信息,她越想越觉得应该去再去查查。 洛思微看看表到了晚上八点多,这时间不算太晚,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洛思微不是一个冒失的人,她会注意自己的安全,和同事一起前往,于是她在部门群里问了一句:“你们谁晚上有空?” 霍存生马上跳出来:“洛队啥事啊?” 洛思微道:“我想再去看一看那家敬老院。” 沈清说:“我有时间,我陪你去。” 看有人应了,其他人没再说什么,霍存生发了个大拇指:“祝你们加班愉快。” 洛思微和沈清约了时间在那家养老院的门口见面,然后她就先打车坐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洛思微先到了。 她在门口等了好一会,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沈清那边来了个电话,满是歉意道:“洛队,实在对不起,我打了车刚开了一会就堵在了西市口……大晚上的,我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堵车。”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他发过来一张地图,好长的一条深红色线,预计到达还有四十分钟。 “别急,你让师傅慢慢开。”洛思微回完了消息,抬头看了看面前紧锁的铁门,这地方并不算偏僻,小院子两边都有民宅,偶尔会有人路过,亮着橙色的路灯。 进去看看能有什么危险呢? 洛思微犹豫了一瞬,把手机放入口袋里,她助跑了几步,一个纵身上跃,脚在铁门的锁上一踩,借力上跳,一双手就扒住了门的上沿。 随后她双臂用力,轻轻松松地翻了进去。 轻巧落地以后,洛思微打开了手机照明,从院子里的视角往头上看,这株枫树比在外面看还要大,粗壮的树干足足要几个人才能够环抱。 洛思微观察了周围,走到了一旁的房子里。她按了按灯的开关,早就拉闸了,灯没有亮。就算是这么久没有住人,那些敬老院的空房间依然有一种难闻的味道。 洛思微小心翼翼,开始一间一间搜过去。大部分的房间门都没有锁,灰挺大,床铺和一些家具都被搬走了,非常空旷。 洛思微刚走到厨房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漆黑的夜里,空旷的敬老院中忽然有人出现,洛思微心里一惊,急忙关了手机照明,伸手握住了一旁的一根长棍,躲在门后。 大概那人也听到了她刚才翻找的声音,径直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洛思微躲着往外看,借着月光依稀辨认出院子里是个男人。 她在心里制定着计策,万一有危险,要拨打电话求援。现在对方在明,她在暗处,如果对方没有敌意,她就装作夜猫把这事糊弄过去;如果对方有攻击的意图,她就先下手为强,从后面偷袭,一棍子把人打晕。 想到这里,洛思微把手机调到了一键紧急呼叫,她握紧了手里的棍子,屏气凝神,心脏怦怦跳着,等着那人过来。 男人的身形矫健,明显是经常锻炼的人,他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判断了方向,往房间内走来。下一秒,他打开了手电,微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是迟离。 洛思微的劲儿松了,收住了挥棒子的动作,往前迈了一步。她想打个招呼,脑子没转过来,嘴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喵……” 迟离:“……” 他用手里的手电照了照眼前的洛思微。 漆黑的厨房里,洛思微的脸又红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打开的方式不太对,重来一遍,洛思微一把把棍子扔了,拍了拍手上的灰,装作无事发生地问:“迟队,你怎么来了?” 迟离道:“我睡不着,出来逛逛看看能不能捡到不听话的猫。” 洛思微:“……” 第52章 红叶13 养老院中,迟离和洛思微会和。 迟离今晚穿了一身干练的黑衣,他加了一句解释:“我晚上看了你关于这个养老院的汇报,就顺着线索,约了一位住在附近的相关人员了解情况,顺便也来这里看看。” 洛思微欣喜道:“那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总觉得这家养老院还有问题。” 迟离问:“你刚才的搜索有发现什么吗?” 洛思微摇头道:“我来这里不久,刚搞清楚这几间门房间门的布局。”随后她指着给迟离介绍,“从东边起的那几间门都是老人们的住所,这边是厨房,西边的应该是办公室一类。” 夜色正浓,几缕月光透过茂密的枫叶投射在迟离的脸上,透出一种莹白,衬得他的整个人像是冰雪凝成的一般。 迟离迈步道:“那我们去办公室看看。” 他的个子高,腿也长,因为有备而来拿的是专业照明的手电,洛思微急忙跟在后面。 洛思微本来觉得,她一个人搜查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迟离,她体会出了一些不一样来。 她一个人的时候,在黑暗中搜查没有办法专心致志的,需要随时小心观察其他动静。可当迟离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就倍感安全,可以全心投入。 两人一路到了西侧的办公室,里面的桌椅板凳大部分都早已搬空了,屋子里满是灰尘,透着一些陈旧的味道。 这里果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都是一些旧物,包括什么针线包,老式的电话,一些小摆件。 地面上散落了一些纸屑,都是一些满是鞋印的白纸。 洛思微翻了一会,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垃圾,难道今晚要无功而返? 迟离用手电筒照着,白色的光线穿透了黑暗。 借着光亮,洛思微的目光落在了墙上,右侧的墙面贴了几张老照片,是个简易的照片墙。 照片早就已经泛黄模糊。 她戴着手套,小心把那些照片拿了下来,仔细观察,其中一张照片应该是秋天的下午拍的,院子里的那一棵枫树已经是一片红色了,看起来炙热如火。 夕阳的颜色和红枫几户融在一起,艳丽夺目,几名老人坐在院子里,谈笑风生。 景色很美,却让洛思微想到了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是一张随意拍摄的照片,老人们没有摆什么造型,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洛思微仔细辨认了一下:“前面的这个老人,像是乔相君。”那照片中心位置处的老人不光长得和法医的复原图相似,而且和她之前见过的乔相迎特别像。 照片拍摄的时间门应该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乔相君大约是七十多岁。照片中的乔相君笑得温和,其他的老人也在幸福笑着。 然后她看到了另外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中年男女。 “这两个人,像是乔院长夫妇,那时候他们还在世。”随后洛思微的目光落在了照片的后面,照片之中不光有老人,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在背景之中,她看到了一位少女,她穿了一件蓝色连衣裙,正坐在台阶上看书。少女低着头,神情专注。 一些阳光透过红色的树叶洒落下来,照在女孩膝盖上的书页上。 在她的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的男人,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少女的身上。 洛思微道:“这两个人很眼熟……这个女的,像是齐茉雪。”然后她又辨认了一下那个男人,在脑海里搜索着,她忽然灵光一现,如果这个人再胖一些…… 洛思微脱口而出:“他好像……是那个二房东翟已非。” 原本她以为没有交集的几个人,忽然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之中,这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奇特。 迟离也拿过了这张照片,仔细端详着,随后把照片收好作为证物。 两个人仔细搜完养老院,已经快要十点半。 他们没有再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这些照片已经算是重要的证物,这一趟来得非常值得。 洛思微可以感觉到,房东,老人,养老院,二房东,一个一个线索出现,好像一切逐渐明朗了起来,他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两个人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洛思微问:“这么晚了,证人还会配合调查?” 迟离简单解释:“准确的说时间门是他定的,那位证人白天要工作,只有晚上才有时间门见我。” 说着话,他们走到了院墙前,迟离举起了双手,低下了身。 洛思微愣了一瞬才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托她上去。她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行。” 说完了她就照着来的时候的样子,助跑,用力一跳,双臂用力翻到了墙头上,随后洛思微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冲着迟离垂下手,一扬下巴:“来,拉你上来。” 迟离仰头看了一眼,没拉她的手。 他借力踩了一下一旁的石墩子,洛思微觉得眼前一花,嗖的一声,身边挂过了一阵风。她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边迟离已经轻飘飘地翻过去落地了。 洛思微啧了一声,这人,怕不是学过轻功吧? 那边,迟离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要接洛思微的动作。 洛思微感觉到了,她说她的,他做他的。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被激起了胜负欲。 “我真的不用,自己可以……”说着话,洛思微也纵身从墙头上往下跳去。 一边跳她还一边想,两个刑侦队长在深夜的废弃养老院比赛翻墙头,这幼稚不幼稚啊? 这墙头毕竟是两米多高,就算她再身形矫健也难免有意外发生。 好巧不巧,落地时,洛思微的脚底触到了一颗小石子,往前一滑…… 如果前面没人,洛思微可能会摔上一跤,而且大概率会挺惨。 但是现在迟离站在她前面,洛思微一下子就扑到了迟离的怀里,正好被接了个满怀。 洛思微:“……”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投怀送抱一般,被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而且她的脸正好贴在了迟离的胸前。洛思微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耳朵里也听到了迟离的心跳声。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迟离如墨色般的双瞳,他也在低头看着她。 时间门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住了。 然后洛思微的脸刷就红了,她手忙脚乱地站好,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迟离收了回手:“我知道,你自己能行……” 洛思微感觉到这话刺耳,话果然不能说太满,她打断了迟离,低头小声道:“这是个意外。” 迟离觉得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白天天亮的时候,你一定是自己可以的。但是现在是夜晚,环境复杂,我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帮助。” 洛思微听了他的话,微微愣了一下,她想到了之前迟离在病房里时和她说的话。也许她是应该反思一下,去尝试接纳其他人的帮助与好意。 她低头安静了片刻,说:“好。” 两个人在路灯下走了几步。 洛思微忽然顿住,她的脸色微变:“糟了!我把沈清给忘了!” 那倒霉孩子可能还在路上堵着呢。 迟离回身道:“那你和他解释下情况吧。他不用过来了。” 洛思微急忙打了个电话过去。 一接通,沈清欣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洛队,我这边已经不堵了,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洛思微石化了三秒,向他解释了情况。最后她歉意道:“那个,你先回去吧,我们这边完工了,辛苦了,好好休息,明天见。” 沈清哽咽:“我没帮上忙,是洛队你辛苦了……” . 东澜的城西市郊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建筑,遍布着狭窄的巷道,连车也开不进来。迟离却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洛思微跟着迟离往前走了一段,停在了一户小门前。迟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狗叫,然后有人出来给他开了门。 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显然是刚到家不久,还穿着工作时的工装服,迟离打了个招呼,和洛思微一起走进去。 洛思微道:“叔叔你工作好辛苦啊,这么晚才回来。” 那男人笑呵呵道:“只有现在辛苦一点,才能够保证将来老了以后多留点钱,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男人擦了擦手,把他们迎到了里面的小客厅,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洛思微看了一下,他叫做简寻秋,今年五十四岁,从他满是刀疤和油脂的粗糙双手可以看出来,他是一名厨师。 迟离再次说了想要了解养老院的事,简寻秋就道:“我是在十几年前,跟着齐院长的,我曾经在那里干过几年的厨师,那时候养老院人多,人气也很高,是这附近不少老人养老的首选。” 洛思微简单和他核对了一下养老院的信息,基本上和齐茉雪向她说的差不多。 简寻秋叹了口气道:“齐院长夫妇真的是好人啊,特别是齐先生,他是个舍己为人的人,有时候那些老人生了病,护工都嫌脏,不愿意伺候,他却亲自帮忙,我到现在想起来那些事,依然会觉得动容,只是可惜……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 “后来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无能为力,当一个人的力量达不到,但是又希望做到一些事时,就会苛责自己,同时也勉强别人。” “齐院长要求我们去买菜的时候,不能多花钱,但是又必须让老人吃饱,那可不是个好干的活。养老院里的老员工开始辞职。他就更加焦虑。我经常看到他的房间门过了两三点还亮着灯,五六点他就起床,自己去买便宜菜,等八点菜贩子要收摊了他再去捡漏,人怎么能这么熬着啊?我眼见着他越来越瘦,最后一病不起。” 话题自然说到了齐茉雪。 “齐茉雪那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在国外嫁了人。” 洛思微想起了看过的资料:“她老公好像有残疾。” 简寻秋点头道:“是啊,好好的名校毕业的女孩子嫁了个残疾老公。齐院长知道了这件事也可生气了,我们都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想的,按照她的条件,至少应该找个正常男人的。不过感情这个事,别人说不来。反正她现在也离婚离掉了,我也就不说这个了。” “后来听说齐院长重病,齐茉雪和丈夫离婚,回国接管了养老院。那时候有老员工开玩笑说,这丫头是被她爸爸坑了,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但是齐茉雪别看是个丫头,却很能干。她也不嫌弃那些老人,接手养老院以后,养老院甚至一时有了一些起色。不过倔驴也拉不起大车……” 洛思微问:“你认识乔相君吗?” “我还记得她,那是个挺随和的老太太,脾气特别好。不过她也没有太多特殊的,我也和她没有太多的交集,就记得她不吃青椒。” 洛思微又问到了翟已非。 简寻秋点头:“是有这么一个人,当年,齐院长曾经把他收留在养老院住了一段时间门,大概是住了半年,我觉得他喜欢齐茉雪,但是齐茉雪后来出国留学了。两个人没能成。” “不过……”简寻秋话锋一转,“养老院的倒闭,却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洛思微和迟离抬起头来仔细倾听。 简寻秋道:“在齐茉雪接手养老院后不久,发现了养老院的经营状态是持续亏损的,而且随着时间门的流逝,养老院的亏损会越来越严重,齐茉雪想到要改变养老院,进行过改革。” “改革的首要就是筹钱,齐茉雪认为,钱都是花在老人身上的,这些钱肯定要老人们出,但是老人们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又不能对生病的老人见死不救,所以这个时候,她提出了一些解决养老院危机的方案。” “什么方案?”迟离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简寻秋道:“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只能记得个大概,想要继续在养老院住下去,需要把自己的一些资产捐给养老院。还要削减养老院的护工什么的。” 洛思微问:“老人们用这个价格住在养老院里已经很久了,他们会愿意额外付出吗?而且减少了护工,谁来照顾老人?” 简寻秋道:“是啊,老人们怎么可能愿意?齐茉雪是个很坚持己见的人,她推出了新的制度,马上就迎来了养老院中老人的回应。” “有个别的老人拥护,也有大批老人开始抵制。一时间门人心惶惶,矛盾频发。我记得,就是在那时候,齐茉雪和乔相君长谈,乔相君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很快就决定卖了自己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来支持齐茉雪。可是那房子太老旧了,房款也没有多少。” “齐茉雪还找过我问我能不能降薪继续做下去,还表示如果我同意她会解决我老了以后的养老问题。我拒绝了,我工作也是为了吃饭的。” “最后,愿意支持齐茉雪的人是少数,凑到的钱对于修缮养老院和维持下去都是杯水车薪,于是齐茉雪还是遣散了我们这些员工,也赶走了剩余的老人。意见不同的人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后来不久,齐茉雪注销了养老院,自己去外企工作,红叶养老院成为了一个过去。从那以后,我就不清楚乔相君到哪里去,发生了什么了。” 终于了解清楚了这些旧事,晚上十一点,洛思微和迟离从简寻秋的家里出来。 简寻秋告诉了他们很多信息,但是依然没能回答他们后来乔相君去了哪里。 两人上了车,洛思微推断道:“有没有可能,之前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老人们被齐茉雪和翟已非安排在了那些群租房里?” 听起来,当时乔相君和一些老人还是向着齐茉雪的。 如果后来从红叶养老院里出来的一些老人还聚集在一起。那些白发,还有房子里奇怪的状态就可以解释了。 老人们是和房东们发生了冲突吗?还是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未知的事。 随后洛思微又喃喃自语:“不过乔相君不是卖了房子吗?老人们怎么会挤在一起,那么拮据呢?她又是因为什么,被扔在了井里?” “生病,丧葬,安置,老了以后,大概会多出来很多意想不到的花费吧。钱是会很快花完的。”迟离道,“还有时间门,我们再慢慢查,现在还需要进一步找到一些对应的实证。” 洛思微清醒过来,她的推断只是人与人之间门的关系,是她的推理假设,他们尚未找到任何一点和这些凶案相关联的实际证据。 推理是为了破案服务的,到最后,他们必须搞清楚,那些井下的受害人究竟是被谁,又是因为什么杀死的。 回程的路上,洛思微忙了一天,有些倦了,她怕在同事车上睡觉不礼貌,一直撑着和迟离说话。没想到迟离却看出了她的困倦,他对她道:“你眯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洛思微这才靠在椅背上,她本来还想挣扎一会,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而且还睡得挺香的。 有一些灯影在她的眼皮外照着,可是她懒得把眼睛睁开,她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了温水里,特别舒服,洛思微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直到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洛思微……”那声音远远传来,熟悉而朦胧。 洛思微猛然睁开眼睛,一抬头发现已经在自己的小区门口。 她急忙打开了车门:“迟队,明天见。” 下车时迟离还不忘叮嘱她:“记得吃药,还有,过几天要去复查。” 第53章 红叶14 第二天一早,其他方面的调查也有了新的进展。 洛思微来到了白板前,给队员们汇总案件调查的情况。 洛思微首先和队员们说了昨天她和迟离的发现,以及从简寻秋那边得来的信息。 随后她给众人发了复印的法医报告:“我们进一步明确了第三名死者的死因,法医在尸骨检验之中,发现了一些毒素,也就是说,这第三名死者可能是中毒而死的。” 郭正尧道:“第三名死者……就是那位八十多岁的老爷子?” 在前期调查之中,由于这一具尸体腐烂严重,难以确认死因,再加上死者的年龄很大,法医一度怀疑他是自然死亡。 幸好,法医在对骨头研磨组织的检验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进一步化验得出了最终结果。 现在,只剩下第五尸骨——最早死亡的乔相君死因不明。 倪湘看着报告有些不解:“为什么凶手要给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投毒?” 沈清道:“也有可能是误食?” 霍存生看着白板上列出来的几种死因:“二号死者是头部受伤,三号是下毒,四号是勒颈坠亡,五号是刺伤,杀个人就换种死法,这凶手搞得挺花的啊……” “第三名死者被毒杀,这也符合凶手的暴力升级。”洛思微继续道,“此外还有一条重要的线索,我让唐玺去查了乔相君的相关信息,发现有人一直在替她申请养老津贴。在乔相君死后的多年,她的养老津贴也在照常发放。” 沈清皱眉想到一点:“这会不会是凶手没有把乔相君的尸体按照正常流程火化的原因。” 洛思微道:“有这种可能性。” 倪湘开口问:“有人在替乔相君申领高龄津贴?这是怎么做到的?我姥姥有申请,我听家人说,现在申领高龄津贴有视频查验。” 霍存生见怪不怪:“对于老年人的网上查验比较简单,有漏洞可以钻。冒领高龄津贴,这种事现在并不少见。还有很多人会在老人去世以后继续冒领老人的工资呢。” 唐玺也在一旁解释:”身份信息对于年轻人的监管更为完善,对于老年人却比较简单。就拿身份证件来说,年轻人的身份证需要及时更换,而四十六周岁以上的人,身份证就是长期的,不需要更换。” 倪湘顺着想了想:“这么说……只要对方有意,找个年龄相仿,长相类似的老人,报出身份证号和姓名信息,就可以把工作人员蒙骗过去?” 洛思微点了下头。 人会随着年龄增长,容貌发生变化,头发会脱落,皮肤会松弛,甚至连指纹都会模糊,难以按出。就连一段时间不见的亲属都难以辨认老人的身份,更别提那些手头上只有照片信息的工作人员。只要衣着身高发型这些条件相似,就有可能通过验证。 洛思微道:“不过,对方的这种行为,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我让唐玺查了乔相君的卡,几乎每个月的津贴到账就会被人从取款机里取出。” 郭正尧问:“取款的规律是?” 洛思微把单据给他们看:“基本上是每个月8到10号的下午,都是在东茂区的各个取款机上。” “其中取款次数最多的一家是……”唐玺打开地图查看,“东澜金贝储蓄所门口的自动取款机!” 郭正尧对照了一下日历:“也就是说,最快会在后天。” 这样的线索出现,燃起了警队破案的希望。 “乔相君的养老金卡是直接的证据之一,它能够证明那些人和去世前的乔相君有过联系。”洛思微冷静分析道,“你们调取一下前几次取款时间的监控视频,我们根据对方的取款规律做个行动方案,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把那些人当场抓获。” . 真正开始落实计划,洛思微发现了计划的难点。 东茂区一共有132处自动取款机,对方曾在那附近的六处取款机中取过款,其中取款次数最多的就是金贝储蓄所门外的取款机。 唐玺调取出了前几个月乔相君津贴卡的取款视频,发现几次来取款的人看起来都不一样,而且那些人会用口罩,帽子,故意遮挡摄像头。 最近两次,来取款的都是一名六十多岁的女人,她戴了一顶很大的遮阳帽,走过来以后直接就把镜头给挡住了。 分析了半天,警方一张嫌疑人的清晰图像都没能截到。 不过警方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洛思微观察着监控,有了新的发现:“根据嫌疑人的停留时间来看,取款人在取款机上不止用一张卡取了钱。” 唐玺闻言从系统里调取了更多信息,对比监控得出结论:“她一共取了十一张卡!都是养老津贴账户。” 霍存生道:“果然是团伙作案!” 洛思微觉得这是一个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她叮嘱唐玺:“把这些有问题的卡全部都标出来。看看能不能查到其他老人的资料和联系方式。” 唐玺那边的结果很快查了出来:“卡的拥有者都是高龄老人,我刚才打了几个电话,手机都是关机,无法联系到他们本人或者是家人,也无法确认他们的生死。” 洛思微指着其中一份资料道:“这个人的脸型看起来很像一直没有确认身份信息的三号死者。” 随着调查深入,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领取死亡老人以及失踪老人的高龄津贴,有些人在有预谋地做着这件事。 霍存生马上起身:“我去法医办公室,和他们核对信息,如果能够对应上,那三号死者的身份也能确认了。” . 法医那边的结果很快出来,信息完全匹配,三号死者名为梁文艺,死亡时78岁。 至此,五名受害人的身份全部得到了确认。 洛思微带着最新的调查结果去见了迟离,她和迟离详细汇报了警方已经掌握的情况。 “五号死者乔相君的养老津贴在被人盗用,之前我们一直没有确认身份的三号死者也已经找到。这样的卡还有好几张,有人会定期取走里面的钱。” 洛思微有种感觉,不管对方是谁,他们已经开始离那些人越来越近。 迟离道:“所以,那些人是否会于近期的高龄津贴发放后取钱,取决于他们是否急切需要这笔钱。” 洛思微点了一下头,给迟离递上去一份取款时间制成的表格。 “根据养老津贴的发放时间和他们领取的时间来看,间隔期已经越来越短。最初取款是在津贴发放后的一周以内取钱,后来是三天左右取钱,最近都是钱款到账一天内就会取走。我觉得他们可能非常缺钱,所以这次还是会及时领取,贫困会让他们铤而走险。” 算着日子,对方取钱的时间应该就在两天以后。 如果错过这一次,可能警方要再等一个月。而且一旦这种守株待兔的调查方式被对方发现,那些人为了安全也许会断臂求生,弃用那些卡,他们就难以把嫌犯从人群之中再揪出来。 “还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迟离用手指按了按额角,下了决断,“我会让银行方的监控和取款系统对警方临时开放,当可疑账户的卡插入取款机后,警方会第一时间收到警报。你们近期对东茂区的取款机进行监控,尽可能地接近对方。” 洛思微:“明白。我亲自带人过去。” 两个人把几个街区中取款机的位置标画在了地图上。 迟离问:“你觉得他们这次会选择哪一处进行取款?”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抬头道:“我觉得还是金贝储蓄的那几个取款机。前几次负责取款的都是五六十岁的人,这个年龄的人喜欢选择他们熟悉的地方,那些熟悉的环境会带给他们安全感。” 金贝储蓄的自动取款机位于闹市区域的一个小广场旁,取款机并排有四个。小广场外是一条车流非常大的主路,左右不远处有多条小路,路况复杂。在取款处的旁边有两个大型的商场,行人很多,方便逃走,还不容易引起注意。 迟离低头沉思:“如果是在这里取款,警方的追踪难度也会随之增加。” 洛思微看着周围的环境道:“附近不好长时间停车,警方的跟踪点不好设置,广场上人流很大,有很多监控盲区。旁边的这条主路四通八达。这样的情况下,稍不留神就会跟丢,很难抓捕,我们只能尽力。” 两人把计划的细节逐步制定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计划,迟离却觉得还不够完善。考虑了片刻后他又说:“我觉得还要有一个备用的方案……” 洛思微嗯了一声,问他:“你准备怎么操作?” 迟离凝望着地图道:“刚才我们是在想要怎么进行围堵抓住对方,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就是我们拿了白棋,去围堵黑棋。至于现在……”他在图上画了个反转的标示,“我们要假设自己是黑棋,会安排怎样的取款方案和逃离路线。” 只有这样才能够想到万全之策,应对不时之需。 第54章 红叶15 “预计明日凌晨左右,超强台风尼克即将到达东澜市,预计最高风速十五级,东澜市气象局将发布台风橙色预警,暴雨蓝色预警……” 夏日中午,东澜市金贝储蓄所取款机的不远处,指挥车里,广播播放着最新的天气提醒。 这辆新的指挥车从表面上平平无奇,其实是防弹的,玻璃也更加牢固,特别是茶色的特质玻璃,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到车辆内部的情况,可从内部看出去,视野宽阔,一览无余。 坐在司机位的郭正尧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蓝,一丝云也没有,这表面的风平浪静恰恰说明,暴风雨可能已经在酝酿之中,他有些急躁了起来:“那些人怎么还不出现,不会想趁着台风过来吧。” “那也不是什么坏事。”霍存生哼着小曲,“至少人流少了很多,我们可以把对方的动向看得清楚。” 他们刚说到这里,指挥车的后门被人敲了敲。 几人一愣,郭正尧皱眉:“不会是这里不让停车吧?” 霍存生疑惑:“我们和交警打过招呼了啊。” “交警来了也是敲前玻璃,估计是自己人。”唐玺说着过去打开车门,“说不定是洛队过来了。” 本来洛思微也要跟着他们一起来,结果被迟离以要去医院复查为由,先让她去了趟医院,检查完后才来和他们会和。 这已经是他们守株待兔的第二天,因为台风将至,街道上比前一日少了不少行人,根据之前的取款时间推断,每次那些人来取钱都是下午,所以到了下午才是重头戏。 车门一开,几人就看到洛思微正站在门外。 她今天穿了方便抓捕的衣服,外面还披了一件带着兜帽的透明衣,那衣服看起来时尚,下雨还能当件简易的雨衣。 众人忙打了招呼:“洛队……” 洛思微上车,把手中拎着的一袋子食物递给了唐玺。唐玺打开,里面是刚点的下午茶,指挥车里顿时遍布了食物的香味。 霍存生马上眉开眼笑了:“谢谢洛队,我正好午饭没吃饱,给我一个汉堡。” 洛思微没贪功,开口道:“是迟队给你们买的。他下午要去附近的分局办事,把我捎过来了。” 霍存生不介意这个,他拿了一个汉堡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洛队,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有你亲自坐镇,今天的行动肯定没问题。” “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进展如何了?”洛思微的目光落在监控器上,几处监控较远,人影很小,看上去有点考验眼力。 郭正尧道:“下午的布控已经完成了,主要的几处取款机外都有人员看守。” 洛思微抿唇在监控上检查起来,她的手指点了点监控问:“左边这三个,右边三个,还有这几个,这些都是我们的人对吗?” 唐玺一看,那些正是队里的队员,沈清和倪湘也在其中,他们分别负责在小广场左右带队。 霍存生咬着汉堡连忙点头:“洛队,你眼神真好,怎么看出来的?” 洛思微扶额道:“台风天怎么能在广场上迎风傻站着?你们今天没做计划调整?” 那几名年轻警员缺乏经验,一个个站得笔直,一丝不苟地看向取款机的方向。洛思微直接把站姿最标准的圈了出来,果然都是自己人。 如果是昨天的情况,街上人多,人流量大时并不显眼,可现在,这种台风即将到来的情况下,他们简直是把我们是来盯梢的写在脸上了。 郭正尧这才恍然大悟,他一直坐在指挥车里,被提醒到才意识到这了这一点。 霍存生反应最快,把汉堡塞到嘴里准备开门下车:“洛队,还是你观察细致,年轻警员没经验不懂得变通,我去和他们说。” 洛思微拿过了总控耳麦,在频道里对那些警员道:“你们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和天气变化,去找避风的地方,或者去是找视野开阔方便观察的便利店,奶茶店,去买点东西拿在手上。不要在那里傻站着。还有,别光盯着取款机,注意身边是否有可疑人员,记得随机应变。” 警员们应答之后,纷纷活动了起来。 洛思微又开始和霍存生联络,对几名队员进行指导,把每个人调整到最佳的监控位置。 很快,警员们就隐没在了人群里,让人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随着时间推移,台风逐渐临近,还是下午,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一些临街的商铺也开始打烊。广场上的人流只有往日的三分之一,路上的人多是行色匆匆,顶风而行,急速往前走去。 这样的日子,取钱的人自然不会太多,偶尔有人过来取款,但都不是警方的目标。 就在这时,一位戴着口罩眼镜,手扶帽子,看上去有些上了年岁的女人向着取款机的方向走去。那女人有点像是上次取款的人。唐玺急忙给出预警:“可疑人员出现!” 洛思微道:“大家注意!” 一时间,所有的警员们都全神贯注起来,可是那女人却走到取款机前,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了过去。 “……” 所有人看到了这一幕都有点泄气,他们就像是守株待兔的农夫,一直等不到兔子的出现。 郭正尧更是直接叫了出来,低骂了一句:“艹……竟然不是?” 洛思微的双目依然紧盯着屏幕,一直到女人的背影消失在监控之中。 几个取款机前已经有一段时间空无一人。队员们的情绪一时有些浮躁。倪湘也猜测道:“不会是今天天气不好,对方不来了吧?” 洛思微开口,她的声音安稳沉静:“稍安勿躁,继续等。”然后她起身道,“我也下去看看。”离开前洛思微拍了一下唐玺,“监控的信号给我手机共享一份。” 几句话过后,队员们的情绪又被安抚了下来,他们像是等待着猎物的猎人,继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 洛思微下了指挥车,外面的风有点大,她没有去小广场,而是去了前方不远处的路口。洛思微在路边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咖啡,坐在里面喝了起来,看起来她像是在刷着手机,其实也是在留意着小广场上的变化。 从她所在的角度,可以远远地看到取款机的那个方向。 过了一小段的取款高峰。取款机前又变得安静空旷,随着台风的临近,坐在咖啡店里都能够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 天色越来越暗,一场风雨将至,小广场前的主路上,时不时有车辆行过。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可能又要无功而返时,之前路过的女人居然又去而复返,从路的另外一边走了回来。她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一台取款机的隔间,关上了外间的门。 “等到了!就是她,竟然还有反侦查的意识……”郭正尧看到这一幕有些庆幸洛思微过来调整了布控方案,如果今天是他来带队,很可能任务会失败。 唐玺切了一下监控摄像头,灰白的监控录像下,女人先选了个合适遮挡的角度,随后低头颤巍巍地从口袋里取出了几张卡。 随着一张卡插入,警方的电脑上弹出了提示弹窗,那说明女人手中的卡正是之前警方标注过的可疑卡。 唐玺急忙在频道里通报队友:“确认了,就是她。” 洛思微道:“按照之前的计划,警员们准备行动!” “收到!”倪湘第一个跑了出去。 沈清也道:“洛队,我这边的人马上到位。” 唐玺汇报道:“她开始输入第一张卡的密码了。” 洛思微看到了屏幕上年轻警员奔跑的身形,提醒了一句:“先不要打草惊蛇,快步走,注意身边人的速度,不要让对方警觉。” 同时多人向着取款机的方向跑去,太扎眼了。现在小广场上的人不多也不算少,如果必然会被对方发现,也要尽量晚一些。 警员们听到她的话慢下了脚步,从四周围拢过去,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 与此同时,洛思微也起身了,她拉了下衣衫,戴上了兜帽往前快步走去。 根据以往的监控推断,女人取款需要八分钟左右,他们的时间是足够的。 而且警方这边人多势众,对方却只有一位看起来上了岁数的中年女人,他们的胜算很大。就怕会出现什么情况,节外生枝。 就在警员们觉得这一次行动志在必得,逐渐临近取款机之时,变故又发生了…… . 台风日的街边,东澜商场不远处的小广场处,路上虽然人流减半,却并不是空无一人。 一位戴着口罩,看上去非常平常的黑衣路人,忽然走到了取款机的门口。他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待取款,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敲了敲取款机隔间的门。 就这一个瞬间,那位取钱的女人猛然停了取钱的动作,也没管取款机里已经取出的钱和机器里的卡,她忽然转身,从取款机隔间里冲了出去。 那在取款机外面的男人拉起了她,两人一起冲着一个方向跑去。 “被发现了!”洛思微皱眉叫了一声,这时候伪装没有了任何意义。她提醒警员:“有同伙!开始抓捕!” 看到对方跑了出去,其余的警员也飞奔起来。 与此同时,天上的雨忽然坠下,雨滴几乎是横着扫了过来,沙沙的雨声不断,原本在路上快步走着的路人也急着去躲雨。 一时间,取款机前的小广场就完全乱了。 沈清跑在最前面,他正想要上前去抓捕,一群人却忽然都向着这个方向涌来,几层人流一隔,遮挡住了警员们的视线。 沈清的心中焦急,可他被那些人流挤得有些身不由己,等他伸手分开了人群,想再去寻找那一男一女,却发现原本相隔不远的两人失去了踪影。 沈清有些歉意:“我这边好像跟丢了……” 他们是身在局中,唐玺却从路旁的监控看到了全程。他从空中俯视,仿佛是开了上帝视角,把人流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人群中有一些人可能是对方的人,比如那个环卫工,他刚才借着扫街的动作让周围的人流汇集,还有一些人故意在往你那个方向走,可能是想阻拦你们。” 洛思微思考着,那些帮忙的人会是些什么人,然后她想到了那些住在群租房里的人们…… 同一时间,另一队警员还在奋力追逐着。风雨之中,倪湘的身形灵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反倒比那些男队员快了一些。 这时候,那名黑衣男人拽着女人已经跑到了小广场的边缘。 另外一边,也有两名队员跑了过来。双面夹击之下,两人宛如瓮中之鳖。 黑衣男人和女人明显是慌了,眼神惶恐地往路边退去。 就在这时,只见到一辆黑色遮挡了号牌的小轿车忽然开了过来,那辆车刷地停在了路边,挡住了警员们的视线,有个男人探出头来,哑着喊了一声:“上车!” 后车门打开,那男人和女人就往车门里面钻去。 一阵风吹来,狂风卷着雨滴打在脸上,这个方向跑过去正是顶风而行,倪湘拼尽了全力,也只缩短了几米距离。她的心脏狂跳,怎么也来不及了…… 难道这次行动就要这么失败了? 倪湘正想着,却看到路边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洛思微。 她并没有去抓捕那对男女,也没有去阻拦那辆车,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贴近了车尾处,趁着那一男一女上车的几秒钟,洛思微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小轿车的尾巴,把什么东西沾在了上面。 停车,那两人上车,这一切在瞬息之间。 小轿车甚至来不及关好车门就发动了,歪歪扭扭地开了出去,随后司机一脚油门,加速开离了现场,不过几秒就不见了踪影。 倪湘跑得岔了气,还是没有抓到他们,她捂着肋下咳着,其他的几名队员也赶了过来。 洛思微道:“走吧,去和其他队员会和。”随后她扶住了耳麦对指挥车里的唐玺道,“我在车上贴了跟踪器,跑不了的。大家集合,进行下一步行动。” 倪湘听到这话,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动作,明白了洛思微做了什么,冲着她举了下大拇指。 其实,在这一次制定计划时,迟离就和洛思微就考虑到了对方可能也会有多人行动,对抗抓捕。 所以警方的计划,原本就留着pnb。 如果警方的行动被发现,抓不住对方,那就放他们逃跑,再对他们进行追踪。于是在出发前,迟离就从对方的角度考虑,画出了最适合逃跑的路线。 洛思微按照估算好的地点,提前在附近设伏,顺利放置了跟踪器。 可以说,目前的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控之中。 第55章 红叶16 警员们全部集结,郭正尧和霍存生坐到了指挥车正副驾驶的位置上,后排留给洛思微和唐玺,倪湘也跟着他们上了这辆车。 外勤的警员刚才淋到了一些雨,头发和衣服都湿了,洛思微自己穿着透明的外衣起了挡雨的作用,她抽了几张纸递给了倪湘。 倪湘道了声谢,接过纸巾轻轻擦着额前湿了的碎发,她回想着:“我刚才扫了一眼那车里开车的男人,看上去有点眼熟。” 洛思微拿出手机,调出了手机上翟已非的照片:“是他吗?” 倪湘点了一下头:“很像,副驾位有个女的,看起来像是齐茉雪。” 听到他们的对话,霍存生道:“我之前就觉得这几个人有问题,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团伙作案!” 很快,电脑上就接收到了跟踪器发射出来的信号。 洛思微道:“沿着江南路,一直往前走。” 郭正尧发动了车,朝着她指引的方向开去。 . 与此同时,那辆黑色小轿车在风雨之中开得飞快。 除了开车的翟已非,坐在前排的齐茉雪,车的后排还坐了三个人,坐在左侧靠窗的老人穿了一件环卫工人的橙色衣服,此时危机解除,她伸手,颤巍巍地把衣服脱了下来。 坐在她旁边的,就是刚才取款逃跑的一男一女,他们此时胸口还在起伏着,显然是惊魂未定。 齐茉雪的头发和衣服都被这场大雨淋得半湿,她带着怒意回头看向坐在后排的两位老人:“安姨,葛叔,我不是说了吗?最近风声紧,让你们小心一点。要不是已非告诉了我你们要借他的车用,还让住在群租房里面的人帮你们打掩护,我都不知道你们自作聪明地要来取钱!” 坐在后排的那两个人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头听训。 过了片刻,那叫做安姨的女人才低声抽泣着说:“可是我们没钱了啊。” 齐茉雪道:“我不是有给你们钱?最近的账目我也有看。” 安姨的眼睛红着,低声抽泣:“操办完上一场白事,就很拮据了,而且我们不能只靠着你的工资和翟老板的接济啊……” 谈到了钱这个字,车里的几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低迷。 随着时间的推移,台风越来越大,小轿车开着,挡风玻璃上的水就像是被泼上去一般,外面的世界都一片朦胧。 齐茉雪不再质问他们,她转头和翟已非商量:“我刚才看到有位抓捕的警察像是去找我的警员之一。” 翟已非嗯了一声:“我那边之前也有人去探过底,转了一圈就点名要租你们那种合租房。” 原来,情况已经危急到了这种地步。 安姨听到这里更加心惊了,她用枯瘦的手拉住前排的座位,女人的声音发颤:“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万一真的被警察抓到了……” 齐茉雪无奈地笑了一下:“万一真的被抓住了,大家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我们会被发现吗?”那名叫做葛叔的黑衣男人全名叫做葛文峰,他从后面看了看,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们一辆车。 翟已非听了这话最先反应了过来:“警方会不会有什么电子眼或者是监控?那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齐茉雪回想了一下自己上次和警员们见面的情形,开口道:“如果是别的警察不一定,可我上次见过了他们的一位女队长,她拿话激我,想从我这里套消息,我还是后来才发现……如果那些警察足够聪明,可能会监控我们的动向。” “如果‘家’被他们发现,那才是危险了。”翟已非道,“我车上的油还多,那就带着他们先兜几个圈子吧。” . 指挥车上。 下午的五点多,天色已经暗得像是深夜。大家默契,谁也没有问晚饭的事。跟踪器可能随时被对方发现,机会稍纵即逝,任务更为重要。 警车之中气氛严肃,一时无人说话。 广播之中再次开始了提醒:“东澜气象局发布台风预警,台风已经进入了东澜市,预计今晚十二点到凌晨两点经过我市,请市民们尽快做好准备,小心城市内涝……” 洛思微望着车窗外,在风雨之中,树影晃动着。街道上的车也少了不少。洛思微丝毫不敢放松大意,她从窗外收回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光点,目标车辆还在行进之中,开向东澜城西的市郊。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只有雨刷摆动后的瞬间,能够把水清除,让郭正尧暂时看清前面的路况,他凝眉看着前方:“今年的雨水真多,这雨下得比之前抓捕老鬼那次还要大。” 霍存生道:“大哥,这可是几年一遇的强台风,你怎么能和普通的雨比?” 然后他也看了看,讲了个冷笑话:“真的比雪姨敲门的那天还大。” 就这么又开了十几分钟,那辆小轿车依然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洛思微神色凝重,眉头微微皱着,一直紧盯着监控之中的信号:“他们的路线有点不对。”按理说,老人们不会选择那么远的距离取款,随后她确认道,“他们可能知道我们在追踪他们,现在在带着我们兜圈子。” 郭正尧回头问:“那洛队,我们现在怎么办?” 洛思微低头沉思片刻,做出了决断:“既然现在几名主要的嫌疑人都在车上,我们就不等他们回去了,直接通知其他的几辆警车,进行抓捕!” 得到命令之后,几辆警车忽然加速,往小轿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面上已经满是积水,甚至有个别低洼处的水面高过了轮胎。 正在开车的翟已非发现了情况不对,原本空无一车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几辆车,不约而同地向着他们行驶了过来。 “可能是警察!你们坐稳。”翟已非说着踩了一脚油门,把车加速往前开去。 坐在后排的安姨还在哭,她小声抽泣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警察引来的,是我不够小心……” 齐茉雪回头道:“现在别说这些了,先想着怎么脱身吧。” 显然警方早有布置,一辆车从前面的路口驶出,明显是要堵住他们的去路。翟已非并没有减速停车,而是一咬牙,扭转了方向盘。 漆黑的雨夜,地面湿滑,小轿车直接漂移了出去,他们的车仿佛是开在水里的船,激起了两米高的水花。 车中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齐茉雪感觉自己险些被甩出去,伸手拉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才找回了身体的控制。 几辆警车会和,根据跟踪器规划出路线进行着追踪,紧随在他们这辆车的后面。 翟已非的手心里都是汗,他握紧了方向盘,脚下的油门踩到了底,就在这时,车的后面却发生了变故。 只见安姨忽然不再说话,她的眼睛微睁,身体向着座位的侧面倒了下去。 葛文峰急忙把她拉起来,只见她的嘴唇发紫,脉搏跳动很快,这明显就是心脏病发的症状:“遭了,她的心脏病犯了。” 剧烈运动,伤心,愧疚,在警方的追逐下,女人的心脏再也难以承受负荷。 齐茉雪从前排回身叫了一声:“安姨!” 葛叔反应迅速,从一旁的书包里翻出了一个速效救心丸的小葫芦,倒出了里面所有的药:“只剩下三粒了。” 他顾不得其他,把三粒药丸塞在安姨的嘴巴里。 齐茉雪转头问他:“为什么没去买药?硝酸甘油呢?” 一旁的那位老人犹豫了一下,告诉她:“我们……没钱了啊,药已经断了一周了。我们不能事事都靠着你,所以今天我们才想要去冒险取钱的。” “附近有药店吗?”齐茉雪问。 翟已非吼了一声:“你不要命了吗?警察跟得那么紧,怎么可能这时候去药店买药?” 齐茉雪愣了一瞬,然后她做出了抉择:“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打急救电话!” 翟已非很快否决了这一点,他的额头上出了汗:“这样的台风夜,你等救护车的调度,车来了可能人都没了。” 齐茉雪有些六神无主,她问向自己身边的男人:“那现在怎么办?” “第一医院的西院不远,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翟已非咬了下牙,小轿车猛然转向,向着医院的方向开去。 . 紧跟其后的几辆警车也发现了这辆车的改道。 唐玺看了一下路线:“他们忽然改了方向,需要我们加速抓捕吗?” “不用急,他们会停的。”洛思微用手指了指监控地图的前方:“他们行驶向的方向是五路桥那边。” 倪湘也马上会意了过来:“我知道那边,只要一下雨就会积水,更别说现在的风雨这么大。” 雨天路滑,超速行驶容易发生车祸,他们的目的只是抓捕,不是杀人。 以对方那辆车的底盘来推断,可能他们根本就到不了桥对面。 不过,那些人忽然改道是想要做什么? 洛思微想到这里眉头轻皱,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过了桥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东澜第一医院的西区分院了…… . 黑色小轿车终于行到了五路桥下,这里是要去医院的必经之路。 哗哗的大雨不停,路两旁的水位越来越高,紧随其后的警车越来越近。车里除了能够听到那些雨声和水声,只能听到安姨难以呼吸的抽气声。 很快,车上的那几人也发现了,路边的水位在急剧升高,再往前开就是穷途末路。 “冲过去!”齐茉雪喊了一声。 翟已非的双眼已经红了,他狠踩油门让车辆往前开去,轮胎划开了水路,车往前猛行了一段,轰鸣着的发动机还是戛然而止。 整辆车就那么停在了半米深的水中。 仿佛是一首曲子正到了激烈之处却被强行按下了休止符。 翟已非用力地锤了一下方向盘,随后摊倒在了方向盘上。 齐茉雪的一颗心也仿佛沉入了深水里,可她这时却笑了:“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 后排传来了老人的抽泣声。 齐茉雪反过来安慰着他们:“没关系,反正警察迟早是要发现的,现在还是救人要紧……我们自首吧,警察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 四辆警车停在了距离抛锚的轿车不远处,这场台风夜的追逐终于停止了。 郭正尧道:“他们的车发动机进水,抛锚了。” 刚说了这句话,小轿车的门就被人打开。 坐在车前排的齐茉雪和翟已非走了下来,他们站在了水中,冲着几辆警车挥动着手臂。 洛思微冷静道:“我们把车开过去看看。”指挥车的底盘较高,还做过发动机防水,耐水深比普通的车要高上几十公分。 郭正尧再次发动了车,缓缓地向前靠了过去。 滂沱的大雨之中齐茉雪举起了双手,她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人……” 小轿车的后车门打开了,几名警员看到了里面的情况,这次抓捕和他们以前的抓捕都不一样,车里不是凶恶的匪徒,而是虚弱的老人和病人。 洛思微抬头看了一眼,她很快就分辨出,中年女人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心脏病发。 看她没有马上作答,齐茉雪的眼圈红了,她大声地冲着警员们求救:“她叫安季红,是名老教师,她教了半辈子的书,除了冒领了一些养老津贴,没做过其他坏事。” 站在磅礴的大雨之中,头发和衣服全湿,齐茉雪眼神之中满是哀求:“求求你们,救救她……” 洛思微在过去以为,见过太多的死亡以后,她会对一切习以为常。可实际上,她见到越来越多的尸体以后,会越来越不想让人离去。 每一条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她不希望直面他人死亡的过程。 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嫌疑人,又看了看躺在车后座处脸色越来越灰败的老人,他们是警,对方是杀人的嫌疑犯,可是同时大家都是人。 洛思微做出了选择:“先救人!” 听到了她的命令,警员们动了起来。他们从警车上找出了一件雨衣,把老人裹上带了上去。 这时,齐茉雪又拉住了她:“洛警官,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医院,我更熟悉她的情况。” 洛思微有些犹豫。 齐茉雪又哀求道:“我已经被你们抓到了,我会配合警方的行动,我会自首,你把我铐上吧。和她去过医院以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的!” 眼下的情况,齐茉雪明显更熟悉女人身份和病情,又能够安抚病人,有她在旁边,无疑对救人是有帮助的。洛思微取出手铐铐在了齐茉雪的双手上,把她也带上了指挥车。 洛思微随后又安排工作:“沈清,唐玺,你们和我把人送到附近的医院。老霍,倪湘,郭正尧你们负责扣押其他的嫌疑人,先回市局!” 第56章 红叶17 只是打开了一会的车门,车里就已经被吹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擦不完的水滴。 洛思微和唐玺把后面的设备简单做了整理,让老人得以躺下。 指挥车往前开动,顺利通过了桥下,沈清开车向着最近的医院驶去。 如果是平时,这段路程只需要开十多分钟,可是现在,可能要花费一倍以上的时间,这已经是目前最快的方法了。 齐茉雪用带着手铐的手拉住女人的手,不断鼓励着她:“安姨,别睡,千万别睡……” “你会没事的。”洛思微也开口道,“坚持住,医院马上就到了。” 女人的眼睛半合着,似乎还有着一丝意识,她的嘴巴翕动着,努力喘息着。洛思微的耳畔听着老人急促的呼吸声,她看着女人花白的头发,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她的外婆当初也是心脏病去世的,那时候她刚大一,住在警校,半夜里接到了姥爷的电话:“思微,你外婆走了。救护车到得太晚了,医生说早点来兴许是有救的。” 姥爷哽咽着,声音带着疲惫:“她留下我一个人了。” “我现在就请假回家。”洛思微说着话,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还要装作平静地安慰着姥爷,最后她说,“姥爷,你还有我呢。” 可是没过多久,姥爷还是跟着外婆一起去了。 再后来,洛思微回想起那个晚上。如果那天她在就好了,她在的话,可以想更多的办法,姥姥也许不会那么早去世。 或者那时候,如果有人能够帮帮姥姥就好了…… 暴风骤雨之中,整条马路,甚至是整个街道都空旷了,地面上有很多的积水。 这段路不好走,在强风之下,车身在晃动着,沈清努力把车开稳。 街道两旁都是被台风垂落的树叶和枝条,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马路上。 他们刚拐过一个弯道,路旁四米多高的广告牌忽然哗啦一声倒在了车后,一声巨响传来,激起了一片水花,洛思微被这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 这是导航上去那家医院必经的一条路。导航不断提示:“前方路况不明,请注意安全……” 往前开了几分钟,沈清停下了车,转头对她道:“洛队,水越来越深了,前面好像是条河,但是过河的桥被冲垮了……” 前方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唐玺皱眉道:“这个水深恐怕连指挥车都无法通过了。” 洛思微看了看身旁的老人,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意识也开始不清。 指挥车开过去,很可能也会抛锚。但是不开过去,这老人肯定也坚持不了多久。 洛思微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那么重,好像无论是怎么抉择,都需要赌上一把。 “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你们等我消息。”她说完这句话,开门跑下了车。 水瞬间就灌满了鞋子,沒过了大腿,身上挡雨的外衣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洛思微冒着台风和大雨艰难地往前走。 这边的水很深,没过一会就过了她的腰部。洛思微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发现水里已经抛锚了几辆车,其中有一辆越野车和警用指挥车的高度近似。 车被淹了大半,车里的人已经砸破天窗逃生了,留下了车停在这里。 洛思微迅速做出了判断,如果他们的车开到这里,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她急忙又冒雨跑了回去,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车上的人:“前面已经被水淹了,过不去。” 沈清急切问:“还有其他的路吗?那我们现在要倒回去吗?还是怎么办?” 唐玺出主意:“背着她走过去?” 沈清摇摇头:“走过去至少要四十分钟,还是在大雨里,风险太大了。” 前后左右没有闹市也没有商店,离民宅也很远,就连找人求救都无法做到,能够听到的只有哗哗的雨声。 雨那么大,仿佛永远也不会停。 几个人沉默了,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台风夜,如果做出了错误的抉择,会让他们越发陷入窘境。 “求求你们,再想想办法,你们是警察,一定有办法的对吗?”一旁的齐茉雪抱着老人,抬头看向他们,眼泪顺着女人苍白的脸颊滑落。 洛思微坐在对面,望着她们,她刚在台风之中走了一圈,浑身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水顺着头发一直在往下流。 车外一片漆黑,他们坐在车里,感觉像是被困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 无助感涌了过来,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水把她淹没了。 听着窗外的雨声,望着外面的一片漆黑,洛思微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死去,她做不到。 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还要怎么做才能够救人,怎样才能到达医院…… 她的脑子里不停想着这些事,她可以向谁求救? 忽然之间,洛思微想到了一个人——迟离。 他和她说过,他会帮她…… 今天下午,迟离在附近的四分局处理事务。 自己现在无能为力,但是迟离,他可能会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洛思微急忙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了迟离的电话,她生怕迟离接不到她的电话,可她没想到,迟离第一时间就把手机接了起来。 “喂。”沉稳的男声从听筒传过来。 在电话接通的瞬间,洛思微的心里就安静了一分。她快速简要地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自己的位置以及面临的困境。 迟离道:“定位发给我。” 洛思微马上把具体的位置发了过去。 迟离说:“我知道了,你们原地别动,我马上带人过去接应你们。”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和周围的人说话,然后他又对洛思微说,“有情况随时告诉我,十分钟以后,我会赶到你那里。” 手机被挂断了,洛思微关注着身旁老人的情况。 一分一秒流逝着,有昏黄的手电光照进了车里,随后指挥车的车门被人打开了。 迟离带着几个人赶到了这里,他先给老人的嘴里塞了一些急救药,递给了他们几件雨衣,然后道:“把车锁好,跟着我走。” 迟离主动背起了老人,洛思微在后面帮扶着。 沈清和唐玺拉着齐茉雪紧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脚下都是冰凉的水,漆黑的风雨让整个城市改头换面,认不出模样,洛思微望着迟离背着老人的背影。 她一只手扶着老人,另一只手伸出,轻轻拉住了迟离的衣角。 风把一切吹得七零八落,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洛思微的指尖上却可以感觉到迟离身体之中散发出来的一点温度。 原来那处低洼处的旁边有着一条小路,迟离领着他们走了两分钟,穿过另外一条只能行人通过的小桥,他们终于穿过了那片汪洋,有一辆七座车亮着车灯停在路旁。 坐上了车,齐茉雪让老人靠在她的身上,洛思微伸出手探了探老人的鼻下,也许是因为吃了药,老人的情况稍微稳定,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迟离坐在副驾位,主驾位是一位分局里熟悉路况的刑警。越野车很快发动了,短短几分钟之后,车停在了一处亮着白色灯光的建筑前。 那是第一人民医院的西院,迟离做过沟通,早就有一担架车停在大厅里,医护人员看到他们到了就迎了上去。齐茉雪上去简述了老人的病情。 一阵慌乱之后,老人被推进了急救室抢救。 洛思微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时间,从他们把老人接上指挥车以后,一共过了二十五分钟,虽然路上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是他们还是把老人及时送到了医院里。 迟离去做后续的安排,感谢那些分局的同事。沈清和唐玺把齐茉雪押到了一旁。 洛思微则是坐在了走廊里的椅子上,等着消息。 很快,迟离安排好了一切走了回来。 洛思微抬起头望向了他,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半个小时,她的身体是冷的,可是心是暖的。她必须承认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是有了迟离的帮助,才能够做到这一切。 迟离并没有坐下,他站在洛思微的对面。由于这一路的奔波,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全都湿透了,脸色有些苍白。可是他整个人依然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感。 洛思微对迟离道:“迟队,谢谢你。” “不用谢。”迟离冲她轻轻点了下头,“我很高兴,你想到了我。” 洛思微望着迟离,在过去的大部分时候,她会在心里和人保持距离,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会把事情往坏处想,她会时时保持怀疑,带着防备看着这个世界。她会拼尽全力,咬着牙自己努力。 可现在看着迟离,洛思微想,原来能够无条件的信任一个人是那么的美好。 他们在急救室的门口等了一会,有医生过来道:“注射药物和进行治疗后,病人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我们再观察一会。” 洛思微起身问:“那她……会没事吧?” 医生点头:“幸亏送医及时,如果再晚到一会,病人就危险了。” 终于,这一次没有留下遗憾。洛思微觉得,那种感觉,就好像心里的一个洞终于被填上了。 处理好了老人的事,洛思微走到了齐茉雪的对面,两名女人相对而立。 经历过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风雨,她们都是狼狈万分,精疲力尽的。 洛思微开口道:“她不会有事了。” 齐茉雪的目光落在了洛思微的身上,她微笑着说:“洛警官,谢谢你。” 洛思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齐茉雪点了一下头:“红叶养老院从未真正关闭,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这个城市里存在着。”她叹了口气道,“我曾经想要做个冷血无情的人,可我最终没有做到。” 齐茉雪没有放弃那些老人,她像是一只瘦小的蜗牛,背起了那个重重的壳子。 白天,她是个有着风光职业的成功女强人,而晚上,她依然是红叶养老院的院长。 洛思微问她:“现在的红叶养老院在哪里?” “在这个城市里。”齐茉雪没有告诉她,她低下头轻声说,“或者说,我在的地方,就是红叶养老院。” “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齐茉雪叹了一口气:“洛警官,你今晚也感觉到了,别人把生命放在你手上的感觉了吧?” 洛思微明白,一个念头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她也希望那些老人活下去,不要死。 但是想到这个案子,洛思微还是觉得惋惜,她望着眼前的女人:“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齐茉雪装糊涂:“什么事?” 洛思微道:“杀掉那些人。” 齐茉雪神情疲惫,她保持着微笑,目光之中有着水光闪动:“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洛思微仔细看着齐茉雪,眼前的女人看起来美丽贤淑,她浑身透湿着地站在那里,温柔淡笑,腰背笔直。她刚刚求助警方救下了一位心脏病发的女人,她照顾着那些老人,让他们安度晚年,做着宛如圣女般的事。 洛思微却不敢笃定,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个为人着想的好人吗? 如果她是个好人,那些人又是怎么死的? 她能够感觉到,齐茉雪和她以前接触过的犯人都不一样。她只能看到眼前的表象,看不透她的内心所想。 养老院关闭后的这数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没有可能,这些依然只是表象,他们还未接近一切的真相? 第57章 红叶18 台风夜,一些特殊的职业却还在忙碌着,甚至要比平时更加辛苦,比如治病救人的医生,一些重要路口执勤的交警,还有维持城市正常运转的水电维修工人。 这样的夜晚,市局里依然有不少警员留下来,准备应对城市里的突发情况。 钢筋水泥和玻璃抵御住了台风和暴雨。外面狂风呼啸着,市局里却是安全而温暖的。 洛思微和迟离一起回到了市局办公室。 洛思微先去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她匆匆吹了吹头发,到了半干,就挽了个发髻去找队里的队员们询问进度。 副队郭正尧还有倪湘和老霍都已经坐在了审讯观察室里。 倪湘把整理过的名册递给了洛思微:“齐茉雪被安顿好了,我让她换过湿了的衣服和鞋,其余的三人也已经被关在了审讯室里。” 洛思微问:“你们开始审问了吗?” 老霍摇摇头:“还没,洛队,现在情况有点棘手。” 郭正尧严肃道:“我们的嫌疑人有四名,这四人都说,事情就是自己一个人做的,和其他的三人无关。” 洛思微皱眉:“四个人都这么说?” “对。”霍存生点头确认,“翟已非也说,齐茉雪的房子是从他那里租的,那些房东是他杀的。” 刑侦三支队这边的四间审问室已经全部被他们的嫌疑人占满了,真凶应该就在这四人中间,可是警方又该怎么判断究竟谁是真正的凶手呢?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走到走廊的尽头敲了敲迟离的办公室。 迟离说了一声请进,洛思微就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迟离也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衬得眉眼越发的黑。 洛思微简述了一下调查进展,随后道:“迟队,现在那几名嫌疑人都说事情是自己做的。” 迟离问她:“你准备怎么做?”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道:“我准备让下属们对那几名嫌疑人同时开始审问。然后根据结果再判断究竟谁会是凶手。” “具体的审问策略是什么?” “一般这种群体犯罪的审讯,适合用的策略是囚徒困境,可是我觉得,他们并不适用于这种审问方法。我想要对他们进行详细的盘问。”洛思微顿了一下解释道,“也就是对他们进行一场摸底考试。” “考试?”迟离微微一顿,对嫌疑人进行考试,这样大胆而又异想天开的想法,怕是只有眼前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对,凶手考试。”洛思微详细解释,“我认为,那几名嫌疑人和一般的嫌疑人是不同的,一般的嫌疑人在供认的时候会说谎,那是因为他们想要脱罪。但是这几个人,他们撒谎目的很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的同伴顶罪。” 现在警方抓到了嫌疑人,但是他们只清楚案件的开端和结局,中间的过程仿佛进入了盲盒。想要了解到发生过什么,口供无疑是极为重要的。 洛思微继续道:“就算这几人都曾经身处案发现场,看到凶案的发生和自己杀人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便他们串过口供,也不可能估计到所有的细节。目前这些人都在自称自己才是凶手,那就需要他们证明给我们看……” “我会综合刑侦,法医、物证,一切相关的细节,然后尽量详细地列出来犯罪过程。用同样的问题,去问每一个嫌疑人答案。对他们进行摸底,搞清楚他们对案情了解到什么程度,又参与了哪些事。” “毫无错漏,够说出所有细节的人,更有可能是真凶。如果他们是共犯,我们也可以试探出这些人在共同犯案之中所处的位置是什么,究竟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我们可以从凶手的口供去反推,寻找到他们的真实动机,甚至找到切实的证据。” 迟离听到这里凝神思考,台灯的映照之下,他英俊的眉宇之间像是有流彩划过,数秒之后他下了决策:“我觉得事情未必有那么简单,不过凶手考试是个很好的试探方案,你先按照这个计划去操作吧。等出了结果,我们再进行判断。” 四名案件的嫌疑人同时审讯,这在东澜总局开设以来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洛思微叫来了所有值班的警员,大家商量后简单写出了所有问题,忙了一会才把一切安排妥当。 事不宜迟,晚上八点,所有的警员们进入了审问室。 除了带着案卷资料,他们还带着一份列满了案件详情的“考卷”,四间审讯室像是四间“考场”,那些嫌疑人是“考生”,对面的警员们则是“考官”。 四场审问同时开始,这些审问将会决定他们的人生,也会决定他们之后的命运。 郭正尧和霍存生都作为主审参与进去,倪湘也将面对自己的第一次独立审问。 洛思微和一位年轻的警员配合,他们面对的是齐茉雪。 观察室中,诸位警员也是严阵以待,几张单面窗中分别可以看到审讯的情况,分别有不同的警员负责监听记录。只要切换到对应的监控设备就可以听到审讯的进程。 迟离坐在观察室里观看这场审问,他宛如这场“考试”的“主考官”。 . 洛思微再次坐在了齐茉雪的对面。 齐茉雪换了一身衣服,女人的短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起来让人心生恻隐。台风夜有点冷,洛思微让警员去取了自己的一件外衣递给了齐茉雪,齐茉雪对她轻声说了谢谢, 核实过信息以后,洛思微开始了审讯,她问齐茉雪:“你上次和我说的有多少是实话?”她可以判断出,齐茉雪所说的不都是假的。 齐茉雪的眼眉低垂下来:“大部分都是真的,只不过,我的故事只讲了一半……” 洛思微顺着问下去:“那你隐藏的信息是……” “我狠心把那些老人们赶了出去,我听说他们不愿意走也狠心没有再回去看,直到三天以后……”齐茉雪说到这里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表情似是陷入了回忆,“那天也是个雨夜,我是被风雨声在半夜惊醒的。我忽然就想起来那些老人们,当时我穿了件雨衣跑出去。” 齐茉雪讲到这里,抿了一下略显苍白的唇:“我在心里一直在想,我希望他们都离开了,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希望看到空旷的大门,希望我的麻烦全部都消失掉。” “可是等我一直跑到了养老院的门口,在大雨之中,我看到那些老人们蜷缩在门口的角落里。”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一些塑料袋,尽力去盖住头和身体,可还是淋得浑身透湿,当我赶到那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刚刚经历了台风夜的洛思微能够想象当时的惨状,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能够体会齐茉雪当时的心情。 齐茉雪微微低了头,眼眉垂落下去,望向斜下方。这个表情让洛思微想起了那些被供奉着的,慈悲为怀的神佛。 齐茉雪额前潮湿的发丝轻颤,继续讲着。 “当时看到了这一幕,我就觉得,像是有刀子在我的胸口割着我的肉。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没有我自己想象得那么无情,他们中的很多人,和我的爸妈是朋友。” “我在出国前,就认识他们,我爸妈可以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会和我说他们过去的故事。在学习之余,我也会帮助那些护工和我的父母照顾他们。那些老人之中有人过去是医生,有人过去是老师,还有曾经的公交司机。他们没有多少余钱,可还是会给我买零食,会逗我开心。乔阿姨的手很巧,会把夏天的花摘下来,编成好看的花篮,韦老师会给我讲题,李叔一直说要教我开车……” 齐茉雪讲着讲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轻轻擦了擦。 “他们都曾经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一辈子遵纪守法,辛勤劳动,我还见过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就算是衣服打扮不同,还是能够看出来,他们曾经年轻美好。他们……就和我的爸妈,亲人一样……” “他们有的曾经夫妻恩爱,有的也有过子女,有的曾经是小老板,有的有过房产,可是谁也躲不过老,谁也躲不过死。总有不测风云,亲人离世,重病缠身,钱财散尽,如果还有其他的方法,不会有人愿意那么没有尊严的活着。” “当时我走上去,在大雨里和他们一起抱头痛哭。我在想,我离婚了,不准备再结婚了,我没有孩子,我挣不到足够的钱,买不起房子。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是不是也会像他们这样。甚至说,我老了的时候,因为老龄化更严重,老人更多,我的生活会更惨……” 洛思微在对面听着,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这样的老人,而将来,更是有很多人需要面对这样的老年生活。 . 观察室里,迟离重点看着这一场的审讯,由于齐茉雪和案件的关联较多,目前她是这一案的第一嫌疑人。 洛思微问得比较详细。 此时,其他的审问室里,进度明显要快上一些。 郭正尧正在负责主审那名伪装成清洁工的老妇人,老人名叫史应翠,她看起来已经风烛残年,头发皆白。郭正尧不相信眼前这样一位瘦弱的老人能够杀害那些相较年轻的房东,老人却一口咬定,自己才是真凶。 倪湘的对面是那位黑衣男人葛文峰,他在过去就是红叶养老院的一名护工。倪湘的经验不足,但是葛文峰也很紧张。小女警问得有些结结巴巴,老人的额头也出了汗。这倒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 霍存生面对的是油滑的一房东翟已非,两个人都是江湖人,有些惺惺相惜。霍存生给翟已非递了根烟,翟已非就开始说自己是如何来到东澜闯荡,当时如何临时安身在敬老院,怎么受到了齐院长的照顾,又是如何成为了一名一房东。 他刚刚讲到自己和齐茉雪的相识。 翟已非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女人,就觉得她和我过去认识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警方的审问下,一些内幕逐步显露了出来。 在红叶养老院关闭之后,是齐茉雪带走了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 最初他们也找过中介,联系过房东,可是老人们想要正常租房无比之难,他们经常四处碰壁,只能临时居住在一些烂尾楼和旧厂房里。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齐茉雪又见到了她的旧识翟已非,在翟已非的帮助下,老人们开始搬入了群租房。 几间审问室里,郭正尧那边进展最快,他已经问完了史应翠的基本情况,开始用那份考卷详细问询。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么这些案件发生的具体时间是?” “第一位女房东死的时间是那年的冬天,具体的时间……我记得是那年的十一月。第一位房东死的时候是秋天,九月份。第三位房东就是去年,是八月份……” “具体的日期。” “十一月十七,九月三号,八月一十六。” “那几人死亡的地点和死亡原因分别是?” “那位女房东是死在出租屋里,我们之间发生了争执,她摔倒了磕到了脑袋,后来就没气了。第一位房东当时我去了他家,趁着他睡觉,在他家里勒死的他……最近死的那位房东是死在出租屋里,是用的……水果刀。”史应翠迟疑了一下,“一把我带过来的水果刀。” “水果刀的长度。” “大概……十厘米……不,不对,可能有十五厘米……” “刺入的位置是?” “是……胸口?” 由于这起案件复杂,受害人众多,持续数年,很快就有一些细节她解释不清了。 郭正尧还在继续问下去:“当时现场还有谁?” “你把尸体弃尸在了哪里?” “杀人后,你还做了什么?死者的证件在哪里。” 史应翠的回答越来越迟疑,声音越来越小,诸多的细节已经开始对不上了。这如果是考试,那她给出的这些答案根本就不能及格。 郭正尧质问:“你是不是在耍我们?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凶手,这些最基本的问题却都答不上来。还有,牛良玉就算是上了岁数,他依然是个挺高大的男人,你是怎么半夜去他家里把他勒死的?” 史应翠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漏洞百出:“我岁数大了,好多事记不清了,但是我没骗你,人真的是我杀的。” 郭正尧神情严肃:“这里是警局,你说的话是要付法律责任的。别再和我胡说八道。” 史应翠用双手掩了自己的脸哭了起来:“我怎么那么没用啊,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我真的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那些事情发生了以后,我就像是催眠一样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那些事不是我做的,后来慢慢的,我也就想不起来了。” 郭正尧才不相信她的这些鬼话,他似是失去了耐心,站起身问:“我再问你一遍,真的凶手是谁?” 史应翠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看向他,老人的神情显出了一分木然,随后摇了摇头。 郭正尧冷笑一声指出:“这样明显的袒护,宁愿自己去坐牢或者是判刑。照我看,凶手肯定是对你有恩,极其重要的人。” 他这话一说,史应翠的表情僵住了,她脸上的血色渐退:“我不记得了。”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郭正尧给她施压,“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查出来的。你早点把人供出来,也能够节省彼此的时间。这么晚了,你也很想去休息吧?” 史应翠犹豫了一会。 老人似乎是真的十分疲惫,随后她合上了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郭正尧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老人的嘴巴动了动,说出了一个名字:“是齐茉雪。” 在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两行眼泪从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没有办法,是我太笨了,我保护不了她了……” 观察室里,远远传来外面的风雨声,扰人心神。 迟离神情严肃,无比专注。表面上看,史应翠洗脱了嫌疑,四名嫌疑人如今只剩了三名,真凶是齐茉雪的可能性又变大了一分。 观察室里,迟离却不敢妄下结论,他从来不轻看任何的一场审讯,这里是真相和谎言交织的战场,人心远比一切都复杂,而审判者就是要拨开云雾才见日明。 他把视线转回到了齐茉雪和洛思微的身上。 第58章 红叶19 洛思微所在的主审室里,齐茉雪擦干了眼泪,继续讲述着她和这些老人之间的故事。 “后来我就接纳下了她们,养老院已经是危房,不能再住了。我刚还了欠款,身无分未。我只能去找了一些空置的厂房,把老人们分别安置进去,然后我去找到了一些以前的护工,努力说服他们继续工作。” “安姨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岁数也不小了,今年64岁,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五十多了。葛文峰也是那边的护工,他今年五十八岁,从四十多就开始跟着我。我和他们谈的条件是,包他们的吃住,给少量的工资。今天他们照顾这些老人,明天我会找其他人照顾他们。” 她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也曾经想过是否要用更为年轻的护工,可是他们干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是一种轮回。只有老了的人才会尽心照顾更老的人,因为他们会随时想到自己的老年生活,他们希望自己老了的时候,也能够有人这么对待他们。” 洛思微问:“他们做护工照顾那些老人多久了?” 齐茉雪道:“有十几年了。” 也就是说,自从红叶养老院关闭以前,那些人就开始陪伴着她了。 “除了两名护工,其他的事情都是老人们自己做。老人们群居在一起,能动的伺候不能动的,有几位身体稍微健康一些的老人负责买菜,做饭。” “我去找了现在的工作,老板看中了我在国外的经验,让我带一个团队。我除了少部分的工资去买一些廉价的生活用品,把自己的大部分薪水也补贴了进去。” 齐茉雪穿的衣服,用的首饰大部分都还是自己在国外那几年买下来的,她的化妆品也都是买的一些小样,表面上她维持着自己高级白领的生活,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带着这些老人一起生活。她身上那浓重的香水味也是为了掩盖和老人们处在一起时沾染上的臭味。 “为了解决住宿的问题,后来我找了翟已非,从他那里整租了两间群租房,作为老人们的安身之所。” “开始这样还能够维持,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有老人生病,还有人去世,另外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老人会找过来。渐渐地,钱就没有了,有老人卖掉了自己最后的家产,符合条件的老人都去申领了高龄津贴,由安姨或者葛叔统一去替他们取出来,可这一切都是杯水车薪。” “老人们经常会出现各种的财务问题,为了维持收支平衡,我在不停地往里贴钱,开始是工资,后来是刷信用卡,再后来有借一些网贷。老人们也很苦,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很多的老人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楼透透气。” 说到这里,齐茉雪低头叹了口气道:“翟先生,他是个好人,经常帮助我,有时候老人生病他也会帮我把人背下楼,送去医院。他有一辆小轿车,曾经帮我抛过尸,不过他只做过这么多了,我骗他那些事情都是意外。” 洛思微问:“你和他那么说,他就相信了?” 齐茉雪低头用纸巾擦了擦手:“也许他猜到了,但是他没有说什么。” 洛思微继续问:“关于那个抛尸井,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齐茉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警:“是乔姨,也就是乔相君告诉我的,她在年轻的时候,在附近工作,她知道当时为了勘探地形,留下了那口深井。” “那时候乔姨快死了,她说按照她老家的习俗,人死了要入土,不能火化,然后她也知道,我们需要她的那一份高龄津贴,只要她的尸体不被人们找到,我们不去开死亡证明,她在系统里就可以一直活下去,她的津贴也就可以被其他的老人所用。” “我对老人们很好的,其他的老人都是快不行时打急救电话,在医院里病逝,有正规的流程,拉去火化。唯有乔姨,我按照她的遗愿,把那张津贴卡留了下来。” 洛思微继续问:“那随后被扔进去的第二个人呢?也就是沈丽丽。” “她是我杀死的第一位房东。她是个有些脾气刁钻古怪的中年女人,虽然把房子租给了翟先生,却总是不放心。有一天,她拿了钥匙,自己过来看,结果就看到了老人们住在里面的景象。” “当时她大声地咒骂,说那些老人是老不死的,弄脏了她的房子。还说老人们会死,会把她的房子变成凶宅,她让老人们滚出去。当时她开始动手用扫把打那些老人,还一边大叫着要找物业找警察,我下班正好过去看望老人,就看到了这一幕,我怕她发出声音惊动邻居,就去捂她的嘴,不让她叫。” “她倒下去的时候,头磕到了桌角,开始她还在叫着,‘杀人了。’我就骑在她身上,用枕头捂住她的嘴巴,过了一会,她就不动了,我当时想要救她,可是来不及了。我叫来了翟已非和他商量,他是二房东,如果沈丽丽死的消息传出去,他也脱不了干系。我想到了那个深坑,就让翟已非帮我,把她也扔了下去。” “因为怕她失踪的事情被别人发现,我们就连夜搬走了。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惶恐不安,怕这些事情被别人发现,经常晚上睡不着觉。” 齐茉雪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后来,一直没有人找来问我们,也没有人发现沈丽丽的消失。我忙于工作疲于生活,渐渐的,这件事没有像之前那么折磨我了。”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杀人经历。” . 观察室里,迟离同时也在注意着其他审讯室里的进展。 这段时间,葛文峰回答上来了一部分的题,可他标注不出抛尸地的地理位置。 “如果你是凶手,根本不会记不清这个关键问题。”倪湘质问他,“你必须说实话,谁才是真凶?” 和之前的史应翠一样,葛文峰踌躇了好一会才嘴巴动了动:“是……齐茉雪。” 嫌疑人招供,倪湘明显松了一口气。 目前还在审问的除了齐茉雪还有那个二房东翟已非。 霍存生是个习惯扮演红脸的警察,他很快开始在审问室里和翟已非称兄道弟。 霍存生苦口婆心:“我看的出,你喜欢那女人,也是啊,一个漂亮,能干又善良的女人,你们俩个人又都是单身,我觉得这事可以理解。” “不,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帮助她,是因为当年我刚到东澜的时候,被包工头骗了,又被房东扫地出门。大冬天的,我没有地方住,当时我走到了红叶养老院的门口,听到里面的老人在唱歌。我在门口听了好久,觉得那歌声简直就是天籁,什么合唱团,唱诗班的都比不了。” “齐院长出来看到了,让我借住了一段时间。当时如果没有他,我大概就在那个冬天冻死了。后来齐茉雪找到了我,我就想要报当年的恩。” 翟已非闷头抽着烟:“当然,我也不否认我喜欢她,她想要做什么,我就帮着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翟已非说着,眼睛逐渐红了,一边是罪,一边是爱。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人都是我杀的,第一个女房东沈丽丽,我怕她把老人群租房的事情泄露出去,就把她给杀了。当时我拿了个枕头压在她身上,她用手不停地扒拉着我的手臂,想要挣扎开来,我还是杀了她。” 霍存生叹气道:“我估计,就算是房东同意你把房子改为群租,也不会愿意你把房子租给那么一群老人。” 老人的卫生环境相对较差,加上随时会死在房子里。所以当房东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定会和老人以及二房东产生争吵。 这是房东与房子的使用者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激烈的争执之中,最初的杀戮就产生了。 霍存生问:“那抛尸的地方呢?” “那个洞,是齐茉雪告诉我的。”翟已非又吸了一口烟,“她说,以前有老人病故的时候,她把人扔下去过,一直没人发现,然后她就帮我一起把沈丽丽给扔下去了。” 霍存生拿出一张地图:“那你在图上把抛尸的地点画一下。” 翟已非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迟离仔细听着,霍存生和齐茉雪两个人讲述的是不同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犯罪杀人的是他,而齐茉雪才是辅助抛尸的那一个。 眼前的一幕仿佛是一出罗生门。 两个人里,肯定有人在说谎。 . 洛思微的审问也还在继续。 “后来,又有老人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去世了,我就想起了乔相君的事,趁着夜色,把尸体也扔到了那个井里……” 齐茉雪讲述着,声音逐渐沙哑。 “你是说那个叫做梁文艺的老人?”洛思微道,“法医检验证明,他是被毒杀的。” 齐茉雪低头,颤声说:“毒杀?不会吧……当时我们以为他是得了急症。”随后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毒啊?那些老人住在房子里,很少接触到毒药,或者会不会是他重病之下过得太辛苦了,误食了一些药物?” 法医给的信息不多,具体的毒理报告还在确认中。洛思微跳过了这个问题:“下一位死者呢?他是怎么去世的?” “再往后,就是第二位房东。我记得,他叫做牛良玉,他知道了我们租了房子是给老人用以后,就去着了翟先生。我们当时坐下来商量,要么是让老人们搬出去,要么是再加一些钱,让老人们住下去。为了解决这件事,翟先生说了不少的好话,我甚至去求他……” 说到这里,齐茉雪整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 洛思微问:“他做了什么?” “他威胁我说,他保留了老人们住在那里的证据,如果我们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把这件事讲出去,把我告上法庭,把事情散播给媒体,我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做。我说我愿意花任何的代价来做弥补这件事,于是他就……” 说到这里,齐茉雪伸手抓紧了自己的衣领:“他想让我陪他睡,我本以为照他说得做了事情就能解决了,可是他又开始不认账。于是,我就趁着夜晚他熟睡时,用绳索勒死了他。”她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洛思微,“我说的话是真的,我保留了一些和他的谈判录音,还有相关的证据。” “在牛良玉死后,我们又在他的房子里住了一段,后来听翟已非说,牛良玉的亲戚找了过来,我们急忙躲了出去。” “牛良玉就是我的噩梦,可是我没有想到,在那位姓包的房东身上,出现了同样的事……他用那些老人来威胁我,我真的对这种情况太害怕了,我不想再那么被动。那天,我以屋子有问题为由,把他叫了过来,随后我就用刀,捅入了他的身体。然后我打电话给翟已非,让他把车子停在小区外,趁夜把尸体背了出去……” “那两套房子,我们住了半年多,怕被发现,前几个月搬走了。” 讲述完了犯罪过程,齐茉雪又再次强调道:“人真的都是我杀的,和其他的人没有关系。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你们想了解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洛思微开始按照考题寻问齐茉雪:“杀害这些人与进行抛尸的日期是?” 齐茉雪思考了片刻,随后进行作答,她所说的日期,甚至是天气都能够一一对应。 “那口井的具体地点是?” 洛思微打开了地图,齐茉雪就在上面用手指指了一下。 “杀害那些人的凶器是,伤口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洛思微看着齐茉雪答题,她在纸上画上标识,正确的,正确的,还是正确的,她能够描述出所有凶案的细节,有合理的动机。 她……会不会是这一案的罪魁祸首? . 这段时间,郭正尧和倪湘已经处理好了他们那边,也来到了观察室旁听。 翟已非的审问还在继续。和齐茉雪一样,霍存生也说出了杀害几名房东的过程。 “我当然要杀了那个叫做牛良玉的,他竟然对茉雪图谋不轨,我骗他说,有份合约要找他看看,然后我就去了他家,勒死了他。” “还有包鸿源,他想用这件事威胁我们。我打听清楚了,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就算是外出几个月,都没有人会找他的。” 霍存生问:“梁文艺那位老人是怎么去世的?” 翟已非的脸上显出了一丝错愕:“他……应该是病死的吧?” 出现了一个和法医检验不同的答案。 霍存生不动声色,按照之前的答卷继续一个一个问题问下去,翟已非的其他回答都是正确的,随后他问到了包鸿源的死亡过程上。 霍存生把一张法医简图递给他:“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在这张图上标一下伤口的位置吧。” 翟已非接过了那张图,他的手在轻轻发抖。 霍存生道:“你想好,杀害这么多人,可是个重罪,如果这些事情是你做的就罢了,如果不是你做的,你真的要替真正的凶手话,霍存生又道:“你想想你刚来东澜的时候,过的日子多不容易啊,现在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家里还有其他的亲人吗?你得多替他们想一想。还有那些租房子的人呢?你被抓了以后,我们肯定要清退你手上的那些房子,他们又要住到哪里去?女人虽然重要,但是生活,命也很重要。而且那些,才是自己的。” 霍存生在一旁唐僧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 翟已非一个年近四十的壮年男人,忽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他抽泣了一会,在纸上画了一个标记:“刀子刺向的是这里。” 看到这一幕,霍存生的嘴角微微一挑。 观察室里,郭正尧也激动了起来:“位置不对,出现了,又一个错误……” 在诸位警员的努力下,案件的真凶似乎就要浮出水面。 . 洛思微对齐茉雪的那场“考试”,也临近结束,洛思微问了她最后几个问题。 “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话?” 齐茉雪想了想:“那几名房东身份信息都被我收起来了,我可以带着你们找到那些东西。” 洛思微又问:“还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知道的吗?” 齐茉雪凝眉想了一会说:“沈丽丽,也就是我误杀的第一位女房东,我曾经给她做过人工呼吸,但是因为太过用力,可能当时压断了她的肋骨。我记得她手上戴了一个金镯子。” 这一点和法医的验尸结果相同。 齐茉雪又想了片刻,补充了一点:“还有,我杀害的第二名房东,牛良玉,在我把他扔下去之前,我忽然发现,他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这也的确是只有真正的凶手才有可能知道的细节。 说到这里,齐茉雪苦笑了起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还要杀他,可是我已经是一个坏女人了,我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是把他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 齐茉雪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说:“我也曾经后悔过,也希望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可是我早就知道,有一天警察会过来找我,我经常会做噩梦,我会梦到那口井。想着那些被我扔到井里的人,想着我死后会不会下地狱。现在,那一天终于到了。” “在过去的长久时间,我被重重的压力压在身上,那些事情远超于我的能力,长期处于这些精神压力之下,让我几近崩溃。现在我终于可以卸下这个沉重的壳了。” “也许,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我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不用再去过那种一醒来就要发愁钱,发愁怎么活下去的日子。” 洛思微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眉头却皱得更深。 她的耳麦里传来了迟离的声音:“洛队,暂停审问,你来观察室一下。” . 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的翟已非也在霍存生的步步紧逼下招供了。 他掩面痛哭着:“是……是齐茉雪做的,我帮她进行了抛尸。” 霍存生终于完成了审问,他拿起了那张考卷,长出了一口气。 这场凶手考试终于结束了。 答卷提交,答案揭晓。 就在这时,他的耳麦里也收到了迟离的消息:“老霍,来观察室开个会。” . 很快,几名参与了审问的警员全部都来到了观察室里。 洛思微把齐茉雪的供述文件,也就是她的那份“答卷”递给了迟离:“我觉得,她在说谎。” 迟离轻轻一点头。这也是他刚才看完了整场审讯之后得出的结论:“不光是齐茉雪,其他的人也在说谎。” 第59章 红叶20 晚上九点半,观察室里的临时会议还在继续。 “为什么?”倪湘疑惑了,她的经验尚浅,没有想出来问题出在何处,“我们的考试没有试探出真凶吗?其他几个人不是都指向了齐茉雪是凶手么?” 郭正尧也皱眉,有些自暴自弃道:“要是还有错,折腾这个考试看起来也没有用啊。” “不,考试很有必要。”迟离的声音沉稳和郭正尧略微急躁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仔细翻看着眼前的四张答卷,随后进一步提示,“你们注意看这几道题。” 迟离把那些答卷之中的几题圈了出来。 眼前的这四份答卷,那两名老人的还多一些相悖处,翟已非和齐茉雪的那两份,除了在两道关键的问题上翟已非出了错,其他的基本上一模一样。 霍存生探头去看:“这……他们的答案在一些关键点的措辞和说法都一样。” “考试之中,如果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学生填写的答案完全一样,那就不能不排除漏题或者是抄袭的可能性。”迟离冷静分析,“同理,在审问之中,如果几名嫌犯所说的措辞完全一样,那就只能是对过供词。所有人忽然给出一致答案的题目,才更有问题。比如包鸿源的遇害日期,他们说得极其准确,还多提供了很多的信息,连天气,路线,楼下停着的车都说得一致。” 如果是挨个审问的情况下,这种特征还不够明显,可是在洛思微凶手考试的试探下,问题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倪湘有些难以置信地翻看着这几份答卷:“可他们开始不是说,自己才是凶手吗?这里面的逻辑是什么?” 郭正尧也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分明说自己都是凶手,审问起来却开始出现漏洞……这会不会是故意的?” 迟离冷静分析道:“先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然后再说出让人难以判断真假的第二层谎言,这样的做法,会增加第二层谎言的可信度。” 很显然,在初次审问之后,那些人的口供一致,都指向了齐茉雪。 如果警方再把问题想的简单一些,就这么盖棺定论,反而落入了那些人的布下的圈套。 郭正尧问:“那他们的目的是……” “这一案中如果有多个凶手,大家都会被判刑,既然这样不如把数罪行合并到一个人的身上,以她的个人牺牲,来换取其他人的轻判。”洛思微判断道,“看来被牺牲掉的那个人,就是齐茉雪。” 众人听到这里都一时沉默,洛思微抬头看向审问室里。 现在警员们已经结束了审讯,四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四位嫌疑人,他们独自坐在审问室里,每个人都停止了哭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警员们平时也会遇到把嫌疑人独自放在审讯室里的情况。这种独处的时候更能够从他们的表情、动作和行为看出来异常,有人傲慢,有人恼怒,有人痛哭,有人慌张。 此时四人全然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幕显得格外异常,甚至有些诡异。 迟离的眼睫微微一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有一种可能,齐茉雪在掩盖真正的真相,也就是她的杀人动机。” 即便是凶手,也还没把真正的杀机展露出来。 霍存生一愣:“真相?齐茉雪都承认自己杀人了,还可能有什么真相?” “有一些她想要掩藏起来,不希望别人察觉的东西。”迟离说着话头微低,观察室的灯光在他的下颌处形成了一道明晰的线,“现在,我们要根据这些‘摸底考试’的结果对他们进行二次审讯。” 随后,迟离让倪湘把那几份“答案”复印后交给警员们,他的声音沉静温和:“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们的是,收起你们的怜悯心。这些人或许可怜,或许做过一些好事,但是他们此时坐在审讯室里,是毋庸置疑的凶犯,是残忍的施暴者。作为警察,必须公平公正公允地去处理这起案件。” 其他的警员纷纷起身,迟离却叫住了洛思微:“洛队,你等一下。” 洛思微迟疑了片刻,说了一声:“好。” 很快,警员们再次进入审问室,几场审讯再次开始。 迟离却对此并不着急,他拿出那几页洛思微和齐茉雪的审讯记录,对她道:“我先来问你几个问题。” 洛思微不太清楚迟离的用意,但依然乖乖地坐在他的对面,像是个勤勉的好学生。 迟离问她:“如果是你,遇到了齐茉雪所面临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洛思微迟疑了一瞬,随后抬头,目光坚韧:“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会想办法去照顾那些老人,不会放弃。” 迟离继续问:“你所谓的想办法是什么办法呢?” 洛思微认真想了想:“找人帮忙,找房子安顿他们,努力赚钱,去企业里拉赞助,去了解各种合法合规的补贴,甚至可以找一些自媒体的大号,向社会和一些慈善机构求救。还有,联系一些社区部门和其他的养老院。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说到这里,猛醒了:“你的意思是,冒领津贴,让老人群租,杀死房东,这些本来就是不正常的做法!” 试想一下,一个正常温柔的女人,就算是被迫走投无路,也绝对不会这些事情来。 迟离点头:“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去做怎样的事情,这是人在成长过程之中就会学到的一点。” 被提示到这一点之后,洛思微发现,她之前在和齐茉雪审问过招,她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可是她一直没有分析出,齐茉雪这么做的真正动机。 齐茉雪的做法明显超过了她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可她依然选择要这么做,这是不合常理的。 一个人的人格,在成长过程之中,会受到诸多外界的影响,包括父母,社会关系,所受教育…… 洛思微联想到了齐茉雪的家庭出身,她的父母家庭没有教育好她这一点。 迟离继续分析:“齐茉雪向你诉说了很多的无奈,苦难,老人的悲惨经历,自己怎么去帮助那些老人,这是她夸大了的部分,而她有意隐藏起来的也有一些事情,她也说了一些慌,你要找出那些隐藏的点,那里面的才是真相。还有,你需要想清楚一点,她为什么要担下所有的罪。” 一般的同伙犯罪之中,很少有凶犯会主动地揽下所有的罪责。 洛思微皱眉思考了片刻,想明白了一切:“齐茉雪……她想要完成‘自我牺牲’。” 被牺牲和自我牺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迟离望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听到迟离给她的提示以后,洛思微茅塞顿开,她有一种陡然云破见日出的感觉,心中的疑惑全部迎刃而解。 再加上之前调查之中警方知晓得一些细节,真相便浮出了水面,现在只需要去进行印证。 迟离看她想清楚了,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枚筹码。” 洛思微问:“什么?” 迟离道:“你告诉她,警方会向上汇报,好好安顿那些老人。” 洛思微的眉头松开,表面上看这是解了齐茉雪的后顾之忧,可同时,这也是断了她最后的一条退路,这是釜底抽薪,让她没有了继续撒谎的理由。 洛思微感激道:“谢谢迟队。” 迟离望着她:“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的审讯。” . 洛思微再次进入了审问室。 这一次,齐茉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与之前的审讯有所不同,她坐直了身体,看向去而复返的女警员。 洛思微刚问了个开头,齐茉雪就低俯下身,似是无比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 她的脸色惨白,抬高了声音:“洛警官,我头疼,我都已经承认了罪行,你们为什么还要问我?你们可以把那份口供拿去交差了。法庭会审判我,法律会杀了我,让我为那些人偿命的!” 面对齐茉雪的情绪激动,洛思微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我还在这里问你,因为那些不是真相。如果你告诉我实情,你马上就可以去休息。” 齐茉雪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如果在之前,这句话还可以骗得了人,可是现在,洛思微已经不会因她的话而动容。 洛思微指出:“你在描述牛良玉和包鸿源遇害时,出现了重复性语言,描述性语句过多,情绪缺乏起伏,我推测那些应该不是真相,也不是你真正的杀人动机。” 齐茉雪一改之前面的配合态度,她的脸色发冷,靠在了审问椅上:“我已经提供了我的证词,至于信不信,那是你们警察的事。” 审讯室里的空气冷到快要凝结。 洛思微与她无声地对峙了几秒,然后她开口说:“你还有顾虑是吗?我猜,你担下所有罪行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希望他们继续去照顾那些老人。我承诺你,一旦你说出真相,警方上报,会有人负责照顾那些老人的生活。” 洛思微选择第一步就断掉齐茉雪的后路,拆掉她脚下的基石,让她在空中摇摇欲坠。 齐茉雪的脸色白得像是冰雪一般,她的瞳孔微微移动,额头上又出现了悬针纹,随后她呵呵冷笑了一声:“警官,你想多了,我并没有什么顾虑,也没有什么实情,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洛思微开始直接问她问题:“关于杀害包鸿源的日期,你们几个人给出了同一个答案。包括那天的天气状况,楼下停了几辆车这种细节都完全一致。我问你,包先生,真的是在这个时间遇害的吗?” “就是那个日期,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他是最后死的一个,所以相关的记忆比较清晰不是很正常。”齐茉雪抬眼看她,“其他人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洛思微道:“尸体被丢入枯井,严重腐烂,法医也只能给出大概的遇害时间,我判断在这个时间点上,你们可能撒了谎。” 齐茉雪没说话,洛思微就继续说下去。 “在包鸿源家搜查的时候,警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他会把租房的合同仔细整理,可是那些合同里,偏偏缺少了这两套房子的近期出租合同。” “最初,警方怀疑,是否有人拿走了这两份合同。但是我们很快否定掉了这种可能性,如果凶手真的搜查过他的家,只拿走这两份合同,就是掩耳盗铃。那么这两份合同可能是口头约定?可是包先生又是一个法律意识较强的人。自从房子拿到手以后,他就没有把房子随便租给别人,就算是亲戚来找他借住,他也要签严格的租房合同,因此和亲戚的关系闹僵。一个这么重视合同的人,为什么会没有签那两份合同?而且他以前也有和翟已非合作,签署过合约。为什么只少了这两份。” 说到这里,洛思微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了齐茉雪:“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两份合同还来不及签,那时……你们正在准备签。” 齐茉雪依然没有说话,她的双眼望着洛思微,眼神却示弱了下来,随后做了一个抿唇的动作。 洛思微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在审问过程之中,那是嫌疑人心虚的表现。 “警官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齐茉雪在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她想要装糊涂蒙混过去。 洛思微继续道:“你们把包鸿源的遇害日往后移了。移动到了你们入住以后,你说杀害包鸿源是因为你们之间有矛盾。可是那时,你们之间的矛盾根本就还未爆发。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包鸿源的血液和钢笔墨迹混在了一起。” 齐茉雪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否认这一点,抬头道:“洛警官,也许那天他只是碰巧带了钢笔,这个时间并没有那么重要。” 洛思微道:“在日期上撒谎,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可是这个谎言却是你隐藏杀人动机的关键点。” 齐茉雪的眉尾不可抑止地跳了一下,脸色又白了一分。 “你知道我们通过询问邻居,可以判断出你们的入住时间,你们故意把遇害时间说在了你们入住以后。”洛思微开口,她的目光锐利,声音清脆明晰。 他们把主动杀人说成了被动杀人。 “你们特意挑选了包鸿源,因为翟已非了解他的情况,清楚他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连续杀害了两名房东之后。你发现了一种情况,只要房东死了以后,房子就会有一个安全期,从房东失踪,到有人发现这一点或者是起疑以前,没有人会找过来,也没有人会收取房租。你和那些老人们可以占有房子,可以幸福安静地住在那里,没有人来打扰。” 齐茉雪默不作声地坐在审问椅上,她的目光由最初的温良逐渐变得冰冷。 第60章 红叶21 与此同时,其他审问室里的审讯也逐渐有了进展,那些凶犯们逐渐抵不过压力,开始透露实情,一切如同警方之前的推断。 有些案子,他们是有帮助齐茉雪的。特别是包鸿源被害时,他们抓住了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这些人都是共犯。 迟离坐在观察室里,专注地看着洛思微与齐茉雪的对峙,洛思微的合理推断把齐茉雪逼得步步后退,伫立在悬崖边缘。 他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这场对决的胜负…… . 审讯室里,审讯还在继续。 “翟已非了解那些房东,他告诉你牛良玉好色,于是你们就设计了仙人跳,以此来反向要挟他,后来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他是想要去报警?你们发现事情对你们不利,所以选择杀了他?” 洛思微推断,那些录音,很可能是在齐茉雪的引导下录下来的,所以她准备拿出作为证据。 “而杀害包鸿源,你们当时应该是和他约好了时间,准备签合约,包鸿源毫无防备地到了那间房间里,你们却忽然掏出刀刺向了他……” 如果说第一次沈丽丽的死亡是意外,第二次和第三次却是彻彻底底的谋杀。 就如之前洛思微分析过的情况一致,杀戮者的暴力在升级。 齐茉雪一步一步往前走,逐渐深陷在了泥潭里。 审讯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洛思微知道,她所说的应该就是真相,如果那些不是真相,齐茉雪会对指责大声反驳,会委屈自辨,甚至是愤怒,暴跳如雷。 可是现在齐茉雪很安静,她默认了这一切,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那些可能就是她的真实想法,真实做法。 洛思微总结道:“这就是你掩藏起来的真相,也是你的真正杀机。” 齐茉雪之前的谎言,还在维持着自己的“好人”形象,在洛思微点破她真正杀机的瞬间,她的“圣母”形象顷刻崩塌,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杀手。 齐茉雪坐在座位里笑了:“就算你说的有的是对的,那又如何呢?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如果不是我,那些老人们早就死了!我是为了他们,所以不得已才……” “你真的是为了那些老人们杀人的吗?”洛思微轻轻摇头,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怜悯,“你真的是不得已吗?” 齐茉雪僵硬了一瞬,她的嘴唇抖动了几下,脸色苍白地反问她:“那我是为了什么?” “这么多年,做这件事,真的是像你所说的那么走投无路?你没有主动寻求过其他的正向帮助。杀害房东,盗取养老津贴,你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听了洛思微的指责,齐茉雪的手在急剧颤抖着。 洛思微继续质问下去。 “我甚至怀疑,那些老人真的是完全无家可归吗?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留在了这里?为什么警方找不到那些老人?他们没有手机号,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固定地址,他们不能联系亲戚,就连死去了亲戚都不知道。他们不能发声,不能打电话。他们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就像是被人们捂住了眼睛耳朵嘴巴,被困在那些群租房里。” 之前是迟离的提示,帮她想通了这一点。 听着洛思微的话,齐茉雪猛然就崩了,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别说了!你别说了!” 这场审讯,洛思微把对方的谎言层层剥离,杀到她丢盔弃甲,当场崩溃。 “你一直陷于自己的感动之中无法自拔,你一定要把那些老人聚在一起,维持着那样的现状,真的只是为了他们吗?”洛思微顿了一下,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你是为了自己,那是你的乌托邦。” 这是洛思微根据案件的线索判断出来的,齐茉雪有着重度的圣母情结,她会陷入自我付出之中。自我牺牲,自我感动。她会去勉力做自己根本无法操纵的事。 迄今为止,很多事情都是齐茉雪讲给她,引导警方的,那些都是齐茉雪的一面之词。 可作为警察,要寻找证据,查明真相,弄清事实。 打开了那层漂亮的名为伪善的包装纸,里面呈现出来的现实,才是真相。 那些简陋的群租房,常年拉着窗帘,不见阳光。 半夜才能下楼甚至都是齐茉雪的一面之词,邻居们只能看到那些毫无生气被人背着下楼的老人。 他们只是蜷缩着,吃药,吃饭,活着。 所以那些老人们才会伫立在窗口,才会偷偷丢下言语不详的求救纸币。 齐茉雪甚至还会去群租房招揽那些新的落单的老人。 正因为此,她才会嫁给一位残疾的老公。 正因为此,她在今晚让警方救助那位心脏病发的安姨。 正因为此,她才会和其他人串供,自己愿意担下所有的罪行,完成“自我牺牲”。 在审问之中,她也在不断扭曲事实,美化自己的形象。 在犯罪心理之中,这样的犯人并不常见,但是也有出现,比如国外一些不停收养弃婴的“爱心”妈妈,收养的行为远超于自己的能力,从而引发新的悲剧。 眼前的女人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不赞同他的做法,可是她其实和他是一种人,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就从来都不会罢休。 齐茉雪就算是把身边的一切人拖下水,负债累累,甚至去违法犯罪也在所不惜。 所有的伪装都被揭穿,齐茉雪的肤色变得血色全无。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泪光,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 那些道理她其实自己都清楚,与其说是那些老人们需要她,不如说是她在需要那些老人。 她在享受他们把生命交托在她的手上,享受着自己的付出,那种感觉让她沉醉,无法自拔。 洛思微坐在对面,看着痛哭流涕的齐茉雪。 人,太过复杂了。 齐茉雪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的恶人和她是一个怜悯老人的好人并不矛盾。 而且这种扭曲的圣母精神和正义捆绑在了一起,其他人会被她引导和感染。 齐茉雪用爱,集体,还有生命来裹挟了其他同伙,让他们直到做出那样的事以后,还觉得自己是正确、正义的、逼不得已的。 用房东的死还换取诸多老人一时的生…… 这是看似正义的恶。 就算维持着那些老人的生计有诸多的困难和无奈,也不能靠着杀人来解决问题。 而且洛思微明白,一旦有了这样的开始,他们的行为不被警方发现的话,后面就会有更多的房东,死于他们之手。 “还有,那位第三名死者,他是死于毒杀的,你为什么也杀了他?”洛思微可以感觉到,这个隐藏到此的谜题其实是极其关键的。 齐茉雪从最初的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在情绪稳定之后,她止住了眼泪,讲述出了真相以及杀害几名房东以及那位老人的具体过程。 “我当初就曾经想要改革养老院。我对老人们提出了三点要求。” “首先第一点,就是要交出自己的所有财产,包括退休金,房产,养老津贴,由养老院统一规划。只有这样,才能够做到有病必看,我赡养他们直至他们死去。” “第二点,要缩减养老院里护工的数量,只留下两人,让还能够做简单劳动的老人互相帮助,能动的伺候不能动的,能做饭的照顾不能做饭的。” “第三点,听从养老院的统一安排,按照规定的时间吃饭,做事,睡觉,大家过集体生活。” “这就相当于双方有一个无形的协议,红叶养老院负责老人们的养老,而老人们则要贡献出自己的所有财产,还要在这个集体中劳动,听从集体的安排。只要他们愿意,我可以带着他们走出养老院,过着别样的生活。” “一个人是无法抵御衰老的。”齐茉雪扬起了苍白的脸颊,修长的脖颈。天真,残忍,冷酷,美丽,温柔,这些矛盾的词语在她的身上共存。 她的嘴唇轻启:“我希望他们共生,互助,无私。” 太理想了。 这就是一个所谓的乌托邦。 可是乌托邦从来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之中。 随后,齐茉雪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这一切:“乔相君是支持我的,她带头卖掉了自己的老房子。还有其他的一些老人,也在支持我。但是更多的老人对此是反对的。我生气了,就关闭了养老院,我把那些无家可归又不肯妥协的老人们赶了出去。假装要让他们自生自灭。” “那个大雨夜,我知道他们无家可归,趁着雨下到最大,我去看了他们,他们就像是一块块的肉,烂在大雨里。”讲到这里,齐茉雪笑了,甜美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她不是一位凶残的杀手,却让人不寒而战。 “就算是再硬的骨头,在那样的状况下,都妥协了,他们哭着拉着我的衣角,有的人跪在地上磕头,他们愿意答应我所有的条件,求我再次收留他们。只为了活下去。” 她现在回想起那当时的一幕,依然觉得无比的舒畅,他们蜷缩在她的脚下,在那个瞬间,她可以决定眼前这些人的生死,她仿佛是一位圣女,被他们举上了高台。 那是她所追求的,她所期望的,她感觉自己在大雨里,应该是在发着光的。 她怜悯地扶起他们:“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个共同体了。” 洛思微看着齐茉雪,觉得一种恶心感生了出来。她在胁迫那些老人们,按照她所希望的生活方式来活着。 “于是后来,我就找到了翟已非,把他们收留进去,钱款花得很快,老人们也死去,不断变少,我为了让这种循环维持下去,就让翟已非帮我寻找独自来找他租房的老人,然后再把这些人收入集体。当然他们同样需要遵循那三个原则,大公无私奉献所有,然后全身心对我臣服,与世隔绝,不再联系其他的人。” 洛思微问:“没有人反对你吗?”齐茉雪这样做,等于在把那些老人们变态地囚禁在一起。 “有啊。”齐茉雪轻飘飘道,“只要是集体就会有矛盾,他们长期待在一起也容易老年抑郁。我有时候会让翟已非把他们中的一些人背出来,我带着他们洗个澡,吃点好东西,说点好听的话,劝劝他们要想得开。一点小小的挑拨离间,那些老人们就会把最近发生了什么,谁有什么想法全部都告诉我。” 洛思微感觉到,齐茉雪在享受这种变态的权力。 “你们不是化验出那第三位被我丢进去的老人中毒去世吗?他就曾经想要掀动一群老人一起反对我。他说他后悔到这里来了,他说他宁可去捡垃圾,睡桥洞也要离开这里。” 齐茉雪面若寒霜:“这是对集体的背叛。” “于是我就处死了他。我给他煮了一把红豆,就是红黑相间的那一种,我让所有的老人们看着他吃下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反对我了。” “不过,我还是爱着大部分的老人的。”齐茉雪抬起头问洛思微,“你答应我的,会安置好那些老人,是真的吗?” 洛思微坐在她的对面,她轻轻点了一下头:“是真的,我承诺你。” 齐茉雪在警员整理好的口供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齐茉雪道:“今晚,你能替我去看看他们吗?我担心他们,他们没有手机,等不到我们回家,他们没有饭吃,不敢睡觉,他们会死在那房间里的。” 洛思微轻轻点了下头:“好,我会替你去看看他们。” . 晚上十一点,台风似乎过去了一些,车外的风雨渐小。 一队警员们根据齐茉雪提供的地址来到了城西的一个老小区,那里和福鹿小区的情况有点近似,都有大量的拆迁安置房,也是群租房,二房东的活跃之地。 车进了小区,停在了六号楼的楼下。 洛思微下车,仰头观察者楼上的情况,迎着雨滴,她被吹得睁不开眼。由于是台风夜,很多人都没有出门,楼上的各色灯亮着,透过窗帘投影出来。 “应该就是这里。”洛思微的手指向其中的501房间。 迟离跟着她指的方向抬头仰望:“嗯,这一户的窗帘和之前在福鹿小区的是同一款。” 群租房为了让其他的人不发现屋内的情况,需要常年拉着窗帘,而且需要是那种完全不透光,严丝合缝的窗帘。二房东显然是考虑过这一点,把窗帘统一更换过。 迟离拿出了齐茉雪交给他的两把钥匙,洛思微和郭正尧在他的身后,把手放在腰间的枪上,准备万一出现危险时随时支应。 沈清和霍存生站在后面,拿着从市局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各种水和食物。 迟离小心把门打开了,只是开门,屋子里那种浓重的味道就传了出来。呛得站在后面的沈清皱眉,伸手捂住了鼻子。 屋子里淡黄色的光透过了门缝照射在走廊里。 没有剑拔弩张,刀剑相向,屋子里很安全,也很安静。 迟离首先走了进去,洛思微跟着迟离迈步走入了房间,随后她的目光顿住了。 这是一间装修简陋的群租房,除了门口玄关处有一些可以落脚的地方,里面挤得无法落脚。地板上铺满了被褥,或躺或坐着的都是人,那些人足足有几十个,他们或男或女,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老人,少部分看上去不那么年迈的也已经头发花白。 有人在咳嗽,屋子里的空气污浊,氧气明显不足,让人有些窒息。 洛思微的目光在那些人的面上扫过。 一个个老人,一张张苍老的脸,仰起头来看着他们这些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们的眼神有的麻木,有的惊恐,有的无奈,有的害怕。 年轻的照顾年迈的,他们不像是人,反而像是群居在一起的动物。 这是一所移动的养老院,一旦被发现,被驱赶,他们就会从一个地方搬离,再到其他地方去。 在风雨飘摇之中,这些老人蜷缩在这一处群租房内,这装修简陋的拥挤房间,成为了他们安度晚年的居所。 红叶,那是秋日的红叶,从一片小小的嫩芽开始,逐渐翠绿,生长变成茂盛的绿叶,在秋风之中逐渐染红,再随着一阵风从树上飘荡而下,落于泥土之上。 那就是叶子的一生,也是每个人的一生。 迟离的神情格外严肃,他的发梢和睫毛被雨水浸润,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闪动着微光。 “警方目前在调查一起案件,案件的相关人员都需要进行问询,还请你们配合警方的工作。”迟离转身对沈清道,“先对这里的老人进行排查登记。然后,补录他们的口供。” 屋子里慌乱了一瞬,有人问:“齐院长呢?” 随后有人意识到了:“他们不会回来了是吗?” 从窗口边传来了一阵哭声,那是一位跪坐在被褥之中的女人发出的。 哭泣是会传染的,旁边的老人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们不敢哭得大声,小声地抽泣着,擦着眼泪。 老人们哭了一会,其中一个老太太抬起头问洛思微:“那……我们从今往后自由了吗?” 洛思微点头:“是的,你们自由了。” “我们以后要怎么活着?”有人问。 “你们会活下去的。会有人照顾你们的。”洛思微站在群租房的客厅里,把带过来的水和食物分给老人们。 那座红叶飘零,老人们可以坐在院子里唱歌的红叶敬老院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这里不是他们的家。 洛思微看着那些老人们心想,原来,这就是老去吗?每个人可能都会面对的,生老病死…… 这人世间又是何等的无奈,残酷,甚至残忍。 关于这一案,她找到了她的答案,可这一切和她想象得不一样。 在看到这个真相的瞬间,她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一种沉重的压力,从她的身体上碾压了过来。 齐茉雪是一个特殊的凶犯,洛思微从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这种移动敬老院是畸形的,正是齐茉雪的怜爱与自私让它诞生。 他们是那位圣女的囚徒。 可是如果没有齐茉雪呢? 这些老人的晚年又会何去何呢? 他们也许会过得更加悲惨,死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 也许会过得非常自由快乐,乐享晚年。 谁知道呢? 第61章 红叶22 深夜,临时安顿了那些老人,洛思微和迟离带队回到了市局里。 开完了最后一个会议,总结完案件之后,警员们终于可以下班休息。 郭正尧起身看了看会议室门口空荡荡的自动贩售机,忽然想起了什么:“艹,刚才怕东西不够,都带给那些老人了,现在饿了想找到点余粮都没有了!” 今晚一直在忙这个案子,很多警员晚饭只吃了几口,还有的干脆就没吃晚饭,这时候饥肠辘辘的众人看着外面的风雨,没有地方能找吃的了。 霍存生饿得眼睛冒光:“楼下的食堂是不是还有米啊,去熬点粥也好啊。” 郭正尧一拍他:“想什么呢?食堂师傅早就不在了,你现在去不是偷吃吗?” 霍存生白他一眼:“这怎么能算偷?这是犒劳值班警员,再说了,回头解释一下,明天给补上不就得了吗?” 郭正尧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饿着吧。传出去警员们撬了市局食堂的锁,多难听啊,而且去食堂还要几百米,刚干了的衣服又要湿了。” 听他们说着,洛思微才想起来自己也错过了晚饭,她开口道:“我那里还有点储备粮,你们饿了的话到我那边拿吧。” 她经常加班,为了图方便,屯了点方便面。 听到这消息,诸位警员眼睛放光。 沈清更是凑过去道:“洛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快告诉我有什么?” 洛思微道:“别急,还剩半箱泡面,大家分一分应该够了。” 警员们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跟着洛思微出去了。迟离看到他们离开,这才站起身,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支住了桌子才没有摔倒。 正在收拾东西的倪湘发现了迟离的异样,她的手一顿:“迟队你不舒服吗?” 迟离不想让她担心,摆手道:“没事,坐得有点久了,腿麻了。” 今天晚上淋过雨,一直忙到现在,迟离觉得自己有点感冒的前兆,头有点疼,胃也开始疼。奔波了一天,就算是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迟离的胃不太好,自己还经常不注意,结果到了现在,过了饭点不吃点什么,器官就会在身体里发出抗议。 但是作为副支队长,他不想和那些下属们抢东西,而且他也不想吃方便面。 在他小的时候,叶令总是会忙工作,经常回来晚了,就泡上两份泡面对付一下。 这是一种极端凑合的行为,迟离对此有些鄙夷。 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日子长了以后就开始换各种方便面的口味,超市里各种牌子的方便面他如数家珍,再久了以后就彻底腻了,只要吃上几口,甚至是闻到了味道他就想吐。 小小的迟离就学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他学会了做饭以后,就开始做一些简单的饭菜。 叶令每次都让他先吃,于是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变成了:“饭在冰箱里,你自己热一下。” 只不过在其他家庭里,往往是父母对子女说这句话,他们家却是儿子对妈妈说这句话。 现在这么晚了,迟离也没法再去外面买东西,更不可能去食堂偷吃的。他去倒了杯热水。支撑到了办公室里,想要再看一会文件。 迟离看了一会眼前开始发花,胃也更疼了,身体里像是有个东西在搅,随着呼吸愈演愈烈。 迟离坚持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趴在了桌子上。不知为什么他一闭眼就想起了洛思微被警员们簇拥着去拿储备粮的一幕。 刚才会议结束,她出走会议室的时候,他还坐在桌前,那时候他一时胃疼到不能起身,又不想被别人看出来。 但他有点期望,她能够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女孩走得毫不犹豫。 迟离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在之前他担心洛思微的融入。怕她不被那些男队员接受,可现在看她那么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她,沈清唐玺那些年轻的队员都爱围着她转,他反倒有点酸溜溜的。 迟离还没趴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迟离稳了下心神,抬头道:“进来。” 门外站的是洛思微,她推门走进来看向迟离:“迟队,案子的文档整理好了,我听倪湘说你先回办公室了,就来告诉你一声。” 迟离点头道:“好,你把东西放这里吧。” 洛思微早就看出来迟离晚上的状态有些不好,他的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冷汗浸染了额角,有一种往日绝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虚弱感。 她没急着离开,依然扒在在门口,鼓起勇气问迟离:“迟队,你饿吗?” 迟离没听清,抬头看向洛思微:“什么?” 洛思微解释道:“今天一直忙到现在,我把你从四分局那边叫过来,你也一定错过了晚饭吧……我给你留了点东西……” 她把刚才藏在背后的一个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两盒方便粥,两个卤蛋,一根香肠。” 洛思微说得轻松,她尽量公平分配,可还是有点乱,这仅剩的一点储备粮是从一群饿狼般的男警员手里抢下来的。 听了他的话,迟离顿时释然了,他的嘴角轻轻勾起,心里的烦躁退去,就连胃疼似乎都好了一些。他问,“你也没吃晚饭吧?” 洛思微被他看穿了:“就剩这么多了……”她怕迟离不够,就都拿了过来。 迟离道:“给我一盒粥就够了。” 洛思微:“那……好吧。” 迟离道:“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 三分钟后,两人坐在了市局的休息室里,洛思微指了指面前的两份方便粥:“牛肉蛋花粥和皮蛋瘦肉粥,迟队你挑一个。” 迟离指了指那个皮蛋瘦肉的,洛思微就帮他把方便粥的盖子打开,然后把那根仅有的香肠放了进去。 迟离问:“只有一根了吗?” 洛思微道:“你吃吧,我吃得少。” 然后她就加了好了热水,随后神情严肃地开始拿出手机掐秒。时间一到她就把泡好的粥推到迟离面前:“好了,你快吃。” 看迟离揭开了盖子,洛思微才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那一份,伴着腾腾的热气,舀起来吃了一口:“好吃,这家的调味特别不错。” 迟离看她一幅神情专注的样子,喝粥也吃出了一种吃大餐的感觉。 他就算饥肠辘辘,胃里疼着,还是优雅地打开了一次性的勺子。迟离没急着吃,而是先切了一半的香肠塞到了洛思微的碗里:“我吃不了那么多。” 洛思微也没推辞,把香肠接了过来:“粥要趁热喝。” 迟离低下头尝了一口,温暖的食物很快抚慰了肠胃,他吃了几口,胃疼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他开口评价道:“手艺不错。” 洛思微道:“迟队你又调侃我,泡方便粥需要什么手艺啊……” 迟离一本正经地说:“熬粥和炖汤都会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制作,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却会不一样。” 洛思微笑了:“那下次给你尝尝我煮的螺狮粉,那才是一绝。” 迟离道:“好。” 台风夜,深夜的市局休息室里,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这里却安静又安全。 两个忙碌了一天的刑警,对坐着享用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方便粥。 洛思微吃得很安静却动作很快,迅速就结束了战斗,随后满意地擦了擦嘴。 迟离吃得慢条斯理,他望着洛思微想,还真的是好养活,麦香鱼和方便粥就可以这么心满意足。 洛思微收拾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关于这个案子,齐茉雪刚才又供述了一些事情。” 迟离嗯了一声。 洛思微就道:“我和她确认,死去的老人不止有丢到井下的那两人,还有更多的老人在居所去世,她找到了更好的处理方式,就没有继续把老人们的尸体丢到井下。” 迟离问:“什么处理方式?” 洛思微道:“把尸体卖掉。每具尸体价值一到两万块钱。而那几名房东……她怕事情败露,就没有卖。”说到这里,洛思微用纸巾擦了擦手,“真的,我没想到,在现在,还有买卖尸体的事。那些人买了尸体做什么?” 洛思微也就在书上看到过,过去有一些医学生会购买尸体用于研究解剖,现在早就不用这样了。 迟离沉思了片刻:“也许有什么特殊的嗜好?” 洛思微听他那么说,就算是见过很多的变态,也有点恶寒。 她皱眉:“可是那些尸体,都是老人,而且对方收的频率很高,基本上是死了人就过来帮忙拉走……年轻的还可以配冥婚,老头老太太的能做什么?” 迟离道:“也许他们拿走尸体,有别的用处,有些老人的角膜还是可以使用的。” 洛思微细想下去,地球上有数亿人,每年都有失踪的人,一座大型的城市,那么多的沟沟角角,山林角落,那些不为人知的消失,会有多少? 全收拾好了,洛思微问迟离:“迟队,这个案子后续会怎么处理?” “应该会结合着实际情况进行判决。”迟离顿了一下动作道。 洛思微说:“我刚才在帮其他老人安排休息的时候,问了下他们准备以后怎么生活,有位老人和我说,即使齐茉雪不在了,他们也会努力好好活下去。” 迟离道:“我给我妈去过电话,告诉了她案件的结果,她说会报给省厅,我也会和陈局沟通一下这件事,看看怎样能够给那些老人们更好的安顿,妥善处理。” 洛思微听迟离这么说,感觉心里暖暖的:“迟队,谢谢你。” 迟离又道:“这件事会引起社会的关注,这些老人的生活会得到帮助。可是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只能靠更多更完善的制度。很多事情靠一个人两个人是很难改变的,即使你帮助了一些可怜人,可能还会有更多无助的人,挣扎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迟离的话理性而现实。 洛思微听了他的话,又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有些类似的话,她听思者说过。她看着迟离收拾起餐具,心里有一丝冲动,想要问问他。 洛思微忽然叫他:“迟离。” “嗯?”迟离抬了下头。 洛思微又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到最后挥了下手:“晚安。” 迟离道:“晚安。” 台风终将过去,明天又会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 在此以后的几天,有关这一案的警方通报终于发了出去。 一时之间,媒体的新闻稿刷了屏,几乎点开哪个app都有人在议论这桩奇案。 原因无他,每个人都会老去。随着社会老龄化加剧,那些老年人在人群之中的占比逐渐升高。这是和所有人都切身相关的一件事。 洛思微这天刚到市局,苏夜南就私聊她:“洛洛,那个新案子你这边有内部消息吗?” 洛思微道:“也就和网上现在传的差不多吧。” 苏夜南道:“唉,我今天出去采访了一天。我就觉得,这事贼讽刺,明明是件挺悲苦的事情,采访出来却成了一出荒诞剧。我这视频还没剪辑呢,我不敢发出去,估计我领导的审核关都过不了。你先帮我看看?” 她发过来一段压缩视频,洛思微点开来看着。 那是一段东澜街头的采访,台风洗涤过的街道,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苏夜南采访的是有关这一案件人们的看法。 第一位受访的是位在街头买菜的老阿姨:“哎呀,我觉得,那个女的不能算是错啊。她是有着菩萨心肠才会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老年人。那些房东凭什么拿着那么多房子,现在就该收房产税,多查查他们!” 苏夜南道:“呃……好像有当事老人表示,之前早就想要回乡下,一直被扣留在这里。” 阿姨道:“有人给吃给住给药还不满意吗?那个女的就是个女菩萨,我们社会上就是应该多一些这样的人,老年人才能够有家……” 苏夜南又问:“那阿姨您老了以后会考虑这种养老方式吗?” 阿姨瞪了她一眼:“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我要是老了,我肯定是有儿子照顾着,倒是那些没有生孩子的……你看我儿子还不结婚……” 镜头里,洛思微明显感觉到,苏夜南和老人家抢夺了一下话筒,才把话筒拿回来。 第二位受访的是一对情侣,看起来是两名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女孩子道:“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消息,想一想挺可怕的,凶手基本上是把那些老人给囚禁在那些房子里了,大家一起过集体生活,吃住都听她安排,钱也都要交给她,有的老人想要离开也不让回去。这就挺畸形的,如果是我的话,宁愿死了也不会想住那种地方啊。” 苏夜南问:“你今年多大?” 女学生:“我今年刚毕业。” “你找到工作了吗?” “工作,我们这届毕业的就没几个找到的。” 苏夜南又问她旁边的男生:“你呢?” “我工作过一年,刚失业了,我准备考研或者是考公吧。” “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老了以后怎么办?” 女学生笑了:“我离老还很远呢。回头再说吧。” 旁边的男生道:“也许都活不到老呢。” 第三位被采访的是位男白领:“我就最讨那些群租房了,好好的小区,非进来一堆脏老鼠,物业投诉也不管。” 苏夜南道:“那你可以报警,维护自己的权益。” “报警以后那些人不就知道是我报警的吗?警察能怎么办?让那些人住警察家里去?回头他们当面把警察糊弄走了,找一伙人拦住我,我的人身安全能确保吗?” 男人猛然反应过来,“唉,你们这采访会在哪里播出啊,这段掐了。别播啊,回头万一有人上门找我……” 后面受访的还有位中年大叔:“那女的根本就是在仇富啊,房东的房子也是自己的合法财产,凭什么想要免费住在人家家的房子里还要想尽办法去杀人?不过那些房东也太差劲儿了,老人家也是挺可怜的,我认为就应该加强对老年人的养老照顾,至少让他们有住的地方……” 苏夜南问:“叔叔您家有房子吗?” “啊,有两套。” “那您愿意把房子租给无房的老年人吗?” 那中年大叔脸涨红了一瞬,结结巴巴地说:“这么多的养老院,敬老院,还有人有更多房子呢,我这只有两套也不够他们住啊。唉,你别看我这么说,这不是我道德不好,这是实话啊,谁愿意租给老人啊,死在房子里怎么办?我还要出租房子留着钱养老呢。” 三观不正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不满但怂者有之,住哪里随便别住我家者有之。 世界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洛思微完这段采访,发给苏夜南一个:“……” “不能播是吧?你都这反应了,那我领导那边更过不了了!我这一天又白忙了。”苏夜南回了个绝望抓狂的表情。 洛思微想了想给苏夜南发了一条消息:“我是没有更多的内幕消息了,不过有个进展可以告诉你,我们领导和政府方面商议以后,把老人们安排进入了一家公立养老院,各界爱心人士给老人们捐款捐物,足够他们安度晚年衣食无忧。你看看能不能从这方面找找素材吧。” 洛思微知道,能够促成这一切,迟离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 苏夜南给她发来了一个感动涕零的表情。 洛思微转身,透过玻璃窗看向了窗外,东澜城这么大,是个车水马龙的繁华人间。 她想,在这些高楼大厦,宽广街道,绿树成荫之中,总有些地方能够容纳下那些老去的人们吧…… 第62章 彼岸花01 东澜市,东区。 时光荏苒,城市已经进入了夏末,这是一个普通的夏日清晨,不到六点天就开始蒙蒙发亮,随后太阳升起,阳光晴朗。 昨夜傍晚下过一场大雨,路边还有着一些积水,草丛之中传来声声的蝉鸣。随后,人的声音就出现了,脚步声,说话声,车辆碾过水池的声音。 这个城市里起得最早恐怕就是那些工人们,环卫工,送报纸的工人,还有送奶工。 宋绮巧是一名四十多岁的送奶工,这工作挣的是个辛苦钱,每天早上五点半,她骑着小车从奶厂取了奶,挨家挨户开始送奶。一般要忙上几个小时,八点多才能收工。 今晨,她提前出发,没过多久太阳升起,温度也高了上去,她的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宋绮巧负责的城东的一大片区域,这里都是一些别墅区,房屋间隔很远,客户又挑剔。 就算是天气炎热,她依然顾不得休息片刻,挨家挨户送过去。这是一件体力活,还需要耐心细致,每家每户订的奶常有不同,不能送错。 早上七点,宋绮巧赶着点来到了一栋豪华的独栋别墅前,打开了奶箱,准备放奶进去,可是随后她的手停住了。 宋绮巧仔细看了看,昨天的两瓶牛奶还是如同她当时放在里面的样子。 这么热的天气一天没取,恐怕那奶早就已经坏了。 宋绮巧皱起眉头。 她还记得,这家订奶的是女主人是她们家的老客户,她已经往这里送了年奶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宋绮巧找了找奶箱上下,没有贴条也没有留言,微信上也没有人和她说最近要出差或者是有特殊情况。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一个是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个是这家的女主人极其挑剔,不是个好相处的。 有一次在路上,宋绮巧的车坏了,晚送了十分钟过来,女主人走出来就对她破口大骂。 她仿佛有无数的戾气,想要对着她发出来。 那女主人长得很好看,身上穿的也是一身名牌衣物,可就算是有再美的容颜,玲珑的身材,说出那些话来也让人觉得她的面目可憎。 想到这里,宋绮巧把昨天的坏奶取出来,放进去新的,锁上奶箱,她转头上车要走。 鬼使神差的,她回头看向了那栋别墅,忽然想起来关于这里的一些都市传说。 宋绮巧觉得一股阴风吹过,好像天色都跟着暗淡了起来。 随后她注意到,这别墅的外侧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一般早上会拉开窗帘,可是现在窗帘没有拉开,反而从里面透出了一点橙色的光。 那是晚上的灯还没有关。 眼前的一幕明显是反常的。 宋绮巧的心怦怦跳着,她的心里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尽快离开,一个声音说万一这家人是出事了…… 最终,她还是没能过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 宋绮巧决定还是自己先去看看这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叫人来,也没有通知小区的保安,而是自己绕着别墅转了半圈。 别墅后方有一间洗手间,百叶帘子没有拉到底,露出了一条小缝,里面也是开着灯的,发出惨白色的光。 宋绮巧踩着一块石头上去,趴在墙边往里面看了一眼。 借着灯光,她看到了里面是一间普通的洗手间,靠外的是浴室,浴缸里似乎是有东西在动…… 那是什么活物,黑色的一大片,就落在浴室里的大浴缸中的物体上,还在不停地攒动。 宋绮巧皱着眉头,当她看清了那浴缸里是什么,有瞬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个怪物,落满了黑色的飞虫,怪物的身上白花花的,没有穿衣服,数不清有几个头,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缠绕在一起的海藻,手和腿也像是树根一般盘绕纠缠在一起…… 在身体下,有着很多鲜红色的血迹,甚至说,那个怪物整个就泡在血水之中…… 她难以致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冷汗瞬间就从后背冒出,全身都在抖。 宋绮巧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一旁的绿植上,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看到了什么。她发出了一声惨叫了,跌跌撞撞地从后院花丛之中跑了出来…… . 清晨的东澜市局。 洛思微今天六点多就到了,她先去了市局后面的训练场。 陈局希望警员们加强体能训练,在市局的后侧开了一片露天场地,有篮球场排球场还有一些基础的健身设施。 早上有一些年轻的警员正在锻炼,还有人在球场打球。 洛思微做了点基础的拉伸以后,绕着后面两百米的小操场开始跑圈。 她正在绕圈跑着,就看着广场边来了几个人,洛思微从中认出了腆着啤酒肚的霍存生,那叉着腰的架势仿佛是领导巡视。随后,郭正尧也走了过去。 自从洛思微到了市局里,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干劲十足。 无论是体能训练还是破案查案都冲在一线。 队长这么拼,队员们不好意思躺下摆烂,就连老油条霍存生都挂不住了,感觉要是不勤奋点好像拖了整个刑侦队的后腿。 郭正尧今天也起得早,穿了一件简单的运动体恤,晃悠过来时就看到霍存生已经站在跑道旁边。他走过去问:“老霍,洛队的速度怎样?” 霍存生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还掐了个表。听他问起低头看了看时间,评价道:“体力耐力都不错,一千米四分钟不到。” 郭正尧点了点头,小声道:“还不错。”这成绩拿到男生里都不算是差的。 两个人刚说到这里,就看到洛思微冲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她气定神闲地和他们打招呼:“早,都是来锻炼的?” “呃……”霍存生语塞,随后打了个哈哈,“早上空气不错。” 郭正尧随机应变一拍霍存生肩膀:“这不是年中考核快到了吗?我约了老霍来锻炼,准备跑个两千米。”说完他就冲了出去,那架势还想和洛思微争个高下。 洛思微是个遇强则强的人,看他跑得快,也开始加速。 “等……我……”霍存生伸出尔康手,看着飞奔出去的两位领导,犹豫了一下才跟了出去,加入了晨跑行列。 . 洛思微跑完,简单冲洗了一下,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她擦着头发出来,就看到了郭正尧也从男更衣室那边走出。郭正尧换了一件衬衣,头发还是湿的,刚跑完步,胸肌瞩目。 洛思微问他:“老霍呢?” 郭正尧指了指操场:“大概八百还没跑完吧……” 洛思微:“……”叮嘱郭正尧,“以后你督促他多做体能吧。” . 两个人来到办公室,还差十分钟才到上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洛思微拿起了报告总结,走到了迟离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迟离喊了声进来,她就走进去把总结放在了迟离的桌子上。 迟离指了指一旁的包子:“帮你带的早点。” 洛思微没客气:“谢谢迟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的包子?” 迟离抬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上次带你去查案子,路上路过这家包子铺,你目光转移,伴随着吞咽的反射动作。” 洛思微:“……”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迟离看她僵住,淡笑着开导了她一句:“没事,挺可爱的。” 洛思微脸微红了,忙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去休息室吃完了包子,回到办公室刚打开电脑准备开工,倪湘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这时候的电话铃声多半是接到了报警。 果然,倪湘接起听了两分钟,一脸凝重地放下电话听筒:“洛队,有报警。具体的位置我让他们发过来。” 话音一落,众人的手机就响起了提示音,案发地址是东澜东城的梨雨湾小区。 沈清道:“那可是东澜有名的富人区。” 郭正尧不敢耽误,急忙招呼队里的人准备出警。 其他人迅速集结,一队人正下楼时,就看到霍存生喘着粗气,一边咳一边喘地进了办公室。 郭正尧道:“走,出警!” 霍存生擦着头上的汗,头顶上的几根头发都湿成了一绺一绺:“我还没洗澡。” 郭正尧一拉拉住他:“来不及了,将就一下吧。” “等等我拿个手机……”霍存生挣扎出他的手,一把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老式警用包。 郭正尧回望一眼,看着他整个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想起了洛思微的叮嘱:“老霍,你这体能可得加紧了。” 下楼以后洛思微和倪湘已经上了一辆七座警车,沈清开车,唐玺坐了副驾,看着车上还有几个位置,霍存生就想往上爬。 郭正尧一把把他拉住,提醒道:“去坐后面那辆警车去。” 霍存生眉头皱起,满脸委屈:“郭队,你嫌弃我?”他压低了声音,“我这一身汗味算是工伤!” “好心当做驴肝肺。”郭正尧回望他,“那辆小车空调足,要不我们换换?” 霍存生这才眉眼笑开,屁颠屁颠地往另外一辆警车处跑:“不用了不用了,还是郭队你想得周到。” . 几人上了车,沈清迅速发动,踩下油门往城东开去。 倪湘作为队秘,打开了平板电脑,把接警的相关资料汇报给几人。 “案子在城东的梨雨湾别墅区,是今早接到的报警。最初的报警人是一位附近的送奶工,发现奶没有被取,感觉异常。随后小区保安和分局的刑警都到了现场,在浴室里发现了两具尸体。接警员说,尸体叠放在一起,已经浮肿腐烂。分局的法医没敢动,等着我们过去处理。” 郭正尧嘴比脑子快,听了这话,抬眉道:“那些分局的就是……” 他刚想说比较废物,一抬头看到洛思微的眼睛看着他,又想到这车上坐了好几位分局调过来的警员,生生一百八十度转弯,换了个评价——“谨慎。” 洛思微继续问倪湘:“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倪湘又看了看资料:“目前能够确定的死者之一是这栋别墅的女户主,名叫周子荼,男主人名为郑晚山。周子荼早年做过郑晚山的助理,后来和郑晚山婚后没有再出去工作,她给郑晚山生了一个女儿,和女儿住在这栋别墅里。” 洛思微问:“丈夫有嫌疑吗?” 倪湘道:“郑晚山说他最近这几天都在出差,现在人还在外地,分局和小区那边已经通知他了。” 说到这里,倪湘又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道:“接警员说,最初报警的送奶工提到了一个词……” 她实在是对那个词印象深刻。 洛思微问:“报警人说什么?” 一般报警的人是第一个亲历现场的,她的直观感受有可能隐藏着重要信息。 “怪物……”倪湘怕他们听不懂重复了一遍,“她说,‘浴室里有一只怪物。’” 几名警员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纷纷皱起了眉头。 . 案发的地点距离市局不远,警车就停在了别墅区的院子里。 先到的是五分局的刑警,保安和物业都在。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做了现场保护。 洛思微让郭正尧带着人去交接,自己带上一次性手套和鞋套,撩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走了进去,一进别墅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尸臭味。 这栋别墅的装修非常豪华,大厅里是一处五米的挑高,做了一整面大理石的背景墙,上面还有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装饰画。 两人走到了洗手间的门口,小心不破坏地面的痕迹。 沈清比她们先一步,探头看了看洗手间里的东西,扭头捂着嘴巴就冲出去了。 洛思微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浴缸里的尸体。就算是已经身经百战,看到过很多恶劣的现场,洛思微还是感觉到一些不适。 倪湘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也是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报警人要说洗手间里有怪物了。 浴缸中泡在血水里的是两具经过了简单分尸的尸体,最上面的一具是女主人,下面叠放着的是孩子的,死者的四肢被骨锯切了下来,随意丢弃在里面,扭曲的四肢盘在一起,就像是被扭断了肢体的芭比娃娃。 由于尸体死亡有一段时间,被水泡得膨胀了起来,还有飞舞着的遮挡视线的苍蝇。 乍一看,浴缸里就像是躺着一个长了两个头,好几条腿和胳膊的怪物。 第63章 彼岸花02 这么诡异的现场,所有的警员都是第一次见到。 倪湘也有点被吓到了,一时站在门口犹豫着没敢进去。 就连拎着勘查箱进来的法医楚时岁也皱起了眉头,感觉问题有些棘手。 这间洗手间虽然比一般人家的大了不少,但是人多了还是会有点拥挤。 洛思微开口道:“洗手间太小,法医痕检留下,其他的人先出去吧。” 这一句话解了一些年轻刑警的围,洛思微安排了几句,他们就开始在客厅和其他的房间进行勘查。 洗手间里的人少了不少,楚时岁开始整理器材,蓝安安则是拿出相机对着尸体进行拍照。 洛思微淡然蹲下身,全神贯注地往浴缸里面看去。浴缸里面都是血水,有一些尸块浮在水面上,因为被水泡发了,看起来又白又肿。 洛思微仔细观察着放在最上方的女性死者的上半身。 那女尸看起来有些年纪,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依然可以看得出来生前保养得很好,皮肤白净,眉毛仔细修过,她的脖颈修长和躯体相连,胸口有刀刺的痕迹,伤口非常深,可以初步判断死因可能是心肺受伤。 看起来尸体的表情有些怪异,特别是她的嘴巴是微微张开的,嘴唇像是无法合拢。 洛思微观察了片刻道:“尸体的嘴巴里似乎有东西。” 楚法医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俯身,用手指轻轻打开了尸体的下颌,由于尸僵早就过去,女尸的嘴巴没费多少力气就被打开了,屋子里的味道变得更加难闻。 楚时岁的手指在女尸的脸颊边捏了捏,促使她的嘴巴张大。 楚法医努力辨认着:“好像是一张纸……”他用手指探了探又道,“非常深,卡在喉咙里。” 洛思微也凑近,帮他打开手电往里照去,女尸的喉咙深处卡着东西,像是咽了一半,又没有完全咽下去。 纸是姜黄色的,被叠成了三角形,早就被血水和唾液沾染,随后又干成了一团,和舌头的根部黏在了一起。 楚法医正准备用镊子把那张纸夹出来,霍存生正好来到了现场的门口,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急忙叫道:“唉,别动!” 洛思微和楚时岁回头看向霍存生。 老霍果然是见多识广,指着那女尸里的纸道:“那东西是封口符啊!” 他这么一说,众人反应了过来,好像是在电视里见过这种东西,那黄色的颜色,的确是和符纸近似。 洛思微关了手电问:“老霍,你对这个了解多少?” 霍存生先对着尸体双手合十鞠了个躬,嘴巴里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念着什么。随后他走进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这东西又叫做镇魂符。”霍存生的脸色越发严肃,“一般来说,是放在死人嘴里安魂的。比如杀人以后亏心害怕,就会塞个这玩意。还有人会在符咒上画上一些诅咒,能够让死者下地狱,连带子孙后代永世不得超生。” 随后老霍又神神叨叨地说:“这符纸必须在死者将死或者是刚死的时候塞在嘴巴里。据说符纸能够压住死者魂魄,还能够防止起尸化为厉鬼。唉,我也是听说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说到这里,郭正尧和几位分局的刑警交接完,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进入洗手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一下子让整个房间显得狭小起来。 郭正尧正好听说霍存生说了这些,一拍他道:“行了知道了,别宣扬封建迷信了,老霍你站远点别妨碍法医办事。” 霍存生退到了洗手间门口,嘴巴里叫道:“这哪里是迷信,我们要对未知事物心怀敬意,现在贸然取出符纸,说不定会尸变的……” 这边老霍说着,那边法医们没耽误干活。 楚法医观察着女尸的嘴巴,喃喃自语:“这事情有点难办……”他说着用镊子轻轻拉扯,脸色微微一变:“遭了!”凭着手感,他感觉那符纸要碎。 洛思微在一旁看得真切,提醒他:“小心!” 郭正尧以为他们是真信了霍存生说的话,掰了掰手指咔咔作响:“怕了?放心吧,就算是起尸了,我也能给她按回去。” “怕尸体就不当法医了。”楚时岁的双眼还是盯着女尸的嘴巴,他换了个角度,“我这辈子解剖的尸体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唯物主义战士不信这个,我们是在发愁怎么能把这东西完整取出来……” 洛思微在一旁道:“这种符纸都是手绘的,每个人画出来的风格不太一样。符纸如果是为了作案特别准备的,纹路一定非常特殊,回头去查查符纸的来路,问出是谁购买了符纸,或许可以锁定凶手。” 所以符纸要尽量完整,这样才能够把符上的朱砂以及图案当做线索,去反查凶手是谁。 可以说,这是这一案的重要物证和线索。 霍存生听他们说着,也不再提起尸的事,适时拍了个马屁:“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洛队想得周到,回头我去联系一下东澜的半仙神汉,保证把事情的原委问出来。” 时间推移,尸体移动都有可能让证物受损,但是现在女尸的舌头和符纸沾到了一起,很难分离。 说到这里楚时岁看向人高马大的郭正尧:“郭队你别光看着啊!过来帮忙。” 操作的难点在于稳定尸体,符纸被塞到了喉咙里,必须让女尸的头扬起来,脖颈伸直才能够取出。那尸体又重又滑,很难固定,蓝安安和洛思微在一旁扶着吃力。 郭正尧闻言急忙撸起袖子站上了浴缸的边缘,隔着手套从耳朵下方托起女尸的下颌。 女尸下巴的触感又凉又滑,隔着一层手套让人恶心。郭正尧和楚时岁两个人配合着,一个拉着脖颈,一个用镊子把那些黏在舌头上的纸屑仔细刮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把符纸从女尸的嘴巴里夹了出来。 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把那张符放在了物证袋里。 楚法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幸好那符纸叠得厚,中间有一部分没有被沾湿,应该能够做展开还原。” 洛思微道:“辛苦了。” 楚法医把物证袋递给了蓝安安:“回头试试用电脑扫描重建。” 接下来就是常规的尸检,尸块被从浴缸里打捞出来,放在一旁的地面上。 清理过后可以确认,尸体一共有两具,是这里的女主人周子荼和她十三岁的女儿郑聪聪。 蓝安安一边做尸表勘查,一边自言自语:“惨,这也太惨了。” 尸体胸口处有刀痕,其中周子荼身上的伤口最多,密密麻麻足足有十几处,最深的是胸口的一处,扎穿了胸腔,贯穿了身体。 分尸的伤口处没有生活反应,应该是死后分尸。除此之外,周子荼的身上还有一些陈旧伤,应该是多年以前留下的。 法医确认,两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前天晚上十点到第二日凌晨四点这段区间内。 等尸体被放入了裹尸袋,搬运上运尸车,整个现场的味道终于散去了一些。 . 处理完了尸体,郭正尧在一旁道:“我已经让人去物业拷贝监控了。” 洛思微冷静分析:“凶手应该踩过点,他已经考虑到了监控的因素。我刚才看了看,这院子里的监控摄像并不多,估计会有很多盲区,我们很难从监控中找到凶手。” 随后她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屋子里没有丢失贵重物品。从杀人方式和分尸方式判断,凶手力气很大,应该是男人。死者有两人,屋子里痕迹众多,不过有效信息不多。那些痕迹大部分是被害人挣扎时留下来的,凶手应该是带了手套和鞋套,避免留下更多的痕迹。” “从现场来看,像是仇杀、情杀,也不能排除是雇凶杀人或者是多人犯罪……” “我感觉凶手,非常憎恨她。” 她刚分析到这里。 似乎是为了印证洛思微所说,那位去调取监控的警员回来了,对郭正尧道:“郭副队,监控我拷贝回来了,不过我在保安室看着他们快进了一遍,没有拍到可疑人员……” 郭正尧接过了拷贝监控视频的u盘,转头问洛思微:“洛队,接下来怎么查?” 洛思微的脸上平静,她开口道:“我们先来还原凶手的作案动线。” 别墅很大,勘查刑警和痕迹检验人员在楼上楼下寻找着各种痕迹。 洛思微和几名刑警重新走了一遍楼梯,上面非常干净,没有一丝血迹。 几人来到了别墅的主卧之中,洛思微低头望着床头,周子荼的拖鞋还在这里,她的手机被随意放在床头柜上,已经没电了,手机并没有被凶手带走。 洛思微观察了一会,冷静道:“凶手的计划很周密,不过……他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这话一出,几名警员都看向了她。 洛思微用手指指向了卧室的中央。 这间卧室足足有二十平米左右,最中间是一张奢华的大床,这床下方悬空,床头和床尾支着四根床柱,床上铺了厚厚的席梦思床垫,上面的丝绸床单垂坠落地。 洛思微蹲下身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灰尘:“这家里很大,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请保姆。床头柜上有灰尘,说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房间。” 倪湘低头看了看:“地面上也有一些灰尘,应该是经常开窗,但是有几天没有打扫了。” 洛思微又撩起了床单,指给众人看:“床下靠外这一侧的地面上出奇干净,下面一点灰尘的痕迹都没有。” 老霍皱眉:“这……难道是因为凶手打扫过房间?” 洛思微摇头道:“就算是打扫房间,也不会打扫根本无法留下痕迹的床底下。而且这张床放在中间,床下没有灰尘的只有离门近的这一侧。” 倪湘跑去另外一边看了看:“的确,这边的床下灰尘非常明显。” 洛思微望着床下干净的区域道:“根据灰尘被擦去的面积来算,躺在床下的应该是个男人。这是凶手或者是凶手之一,他一直躺在床下,等待着周子荼休息。” 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早就进入了别墅,潜伏其中。 在那一晚,那位凶手可能手握着尖刀,躺在床下,屏住呼吸,直到被害人躺到床上。 周子荼对此一无所知,她换上了真丝睡衣,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和凶手也就隔了一层床板。 那床铺看起来非常干净,上面的被褥凌乱,像是睡梦之中起床留下的痕迹。 倪湘问:“难道凶手是挟持着被害人,走到了洗手间,再残忍杀害?” 洛思微凝望了片刻,把所有的床铺被褥撩了起来,随后她在床垫上仔细检查。终于,洛思微在床垫的中上部,发现了一小片褐色的印记和刀尖破坏的痕迹。 洛思微总结道:“凶手首先到的,应该是女主人的卧室。他躲在床下,随后起身,用刀刺入了受害人的胸口。” 一边说着,洛思微一边比划了一下,她单膝跪在床上,做了个刀刺的动作。 “刀尖穿过了周子荼的胸腔,扎入床垫,随后凶手把被害人用被褥裹着运下楼,又更换了床上铺着的床单,处理掉染血的被褥床单,进行伪装。这里应该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物证人员急忙上前拍照,把床垫上的痕迹记录下来。 倪湘一边写着记录一边皱眉道:“这是多大的仇恨,才能一刀把胸口扎穿……”她刚刚看过周子荼的尸体,虽然她比较瘦,但是这也需要很大的力气。 很快,警员们在隔壁衣帽间的柜子里找到了染血的被子和床单。 洛思微又招呼物证:“你们再把床搬开,查一下床底。这里曾经是凶手的藏身之处,说不定会留下一些线索。” 听了这话,郭正尧跟着动了,他撸起了袖子和沈清还有一名男警员搬开了大床。 这下警员们看得更清楚了,床下靠外一侧的地面较为干净,而且还有一些地方的灰尘被衣物擦出了痕迹。 苏起上前拍了几张照片,随后他蹲下身仔细寻找,很快,他从地面的灰尘之中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根毛发。 苏起兴奋地叫道:“有根头发!” 他把头发对着光观察:“是一根新鲜的黑发,看长度应该是男人的,在头发的底端,带有白色的毛囊。” 汇报完情况,苏起小心翼翼地把这根来之不易的头发放到了物证袋里,这将是这一案锁定凶犯的重要物证。 有了重大发现,其他的警员也面露欣喜。 郭正尧侧头,看向了低头站在一旁的洛思微。 洛思微道:“在杀害女主人后,凶手并未离开,而是去了女儿的房间杀掉了女孩,随后他把两具尸体扛下楼,在洗手间里,对尸体进行了残忍分尸。” 警员们进一步还原了凶手的动线,在别墅里喷洒了一遍鲁米诺,在洗手间的外间,他们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血脚印。 那是半个男性胶鞋留下的鞋印,在中间的位置有个模糊的鞋码——43号。 第64章 彼岸花03 上午,东澜东侧的梨雨湾小区里,勘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洛思微在别墅里走走停停,仔细观察,她时不时低头沉思,又时不时让倪湘进行记录。 过了一会,她有了一些发现。 洛思微下楼拍了拍郭正尧的肩膀:“你和我过来看一下,楼上有些奇怪的东西。” 这别墅的布局一楼是餐厅客厅还有一间客卧,二楼是主卧和女儿的房间,三楼是阁楼还有书房。 郭正尧紧跟在洛思微的身后,两个人一起上了三楼书房。 倪湘正在这里做勘查记录。 洛思微指给郭正尧,让他看书房吊顶处放着的一样东西:“和案件目前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不过有些奇特。” 郭正尧个子高,只要稍微垫脚就可以看清楚,在吊顶侧面放着的东西,是一把用红色丝线缠绕着的桃木剑。 那剑看起来已经在上方已经放了很久,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桃木剑的旁边有一些灰烬,看起来像是残留下来的香灰。 郭正尧皱眉:“这东西是……” 洛思微道:“镇宅的。”能够买下来放在这里,应该是户主做的,洛思微想了想又说,“你把它收归证物吧,给老霍让他去查查来历,看看和那个压口符有没有关系。” 郭正尧从一旁找了个凳子,带着手套,上去把桃木剑取了下来。 桃木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看起来就和淘宝上那些便宜的样子货不同,雕刻非常精致,价格应该不菲。 郭正尧手指一动,把剑拉开了,在剑身上也有花纹,是用红色朱砂描画出来的一些纹路,最下方剑刃的地方画了七颗星辰。 整把剑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木头的香味。 这样传统的东西出现在一栋现代风格的建筑中有些格格不入,却和那个女尸口中的符咒似乎是同出一脉。 买下和放置它的人,应该是极其迷信的。 随后洛思微转头问倪湘:“倪湘,你检索一下,这栋房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或者是事故。” 倪湘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把勘查册放在一旁,打开平板搜索。 “没有买卖更迭记录,从开始这套房产就是登记在户主郑晚山名下。”查了一会倪湘抬头道,“洛队,郭副队,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意外!” 郭正尧听闻此话,放下了桃木剑,走过去看向倪湘的平板电脑。 洛思微也凑过去查看。 倪湘找到的是一个帖子,有人盘点东澜市的凶宅时算上了这里。为了佐证这里是凶宅,那楼主贴上了一份旧报纸。其中的一则报道是,梨雨湾小区发生了一起意外。 事情的起因是一栋别墅在冬天装修,工人烧了炭火取暖,引起了一名装修人员一氧化碳中毒死亡。而这起意外的事发现场,便是今天他们身处的这一栋——梨雨湾26号。 隔了几楼有人回复。 “这事是真的,当时我在上小学,有人在小区门口撒纸钱,还有人哭着跪在门外,拉横幅讨公道。” “我也看到过有请人做法事,驱邪避鬼。” 下面有网友评论:“后来呢?好像闹了一阵没有下文了。” “看了那么多凶宅盘点,这一栋背后的故事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对对对!这故事比起来什么落凤阁小区电梯死亡案,花园街小区碎尸案差远了。” 洛思微看了看报道上的日期:“十四年前。” 有人枉死,无疑是一桩惨剧,也怪不得这屋子里的顶楼吊顶上,会放着驱邪的桃木剑。 倪湘又查了警方系统里的资料,当初那起案件报了警,被认定为意外事故,就那么结案了。 郭正尧看完,把笔记本还给了倪湘,他起身打量着这装修豪华却阴气森森的老宅,开口道:“就算过去这地方只能算是普通的凶宅,现在又死了两个人,绝对算是顶级凶宅了。” 有多大的几率,在曾经出过意外的房子里,再发生恶性案件呢? 倪湘收起了平板电脑,在一旁皱眉问:“这房子的主人郑晚山好像挺有钱的,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妻女住在凶宅里?” 在一般人的想法里,横死过人的房子都是不适合居住的,办过法事,房梁上放着桃木剑,说明业主也在意这一点。周子荼和郑晚山的名下还有其他的房产,没必要非要住在这里。 洛思微道:“这就得问郑晚山本人了,他什么时候到东澜?” 倪湘道:“在路上,他上午的飞机从鹿城过来,预计下午可以赶到市局。” 郭正尧又看了看四周:“这男人和她老婆关系不好吧。这么大的一栋宅子,不说死过人这件事,就说大晚上的只有女主人和自己的孩子在,也没有个保姆司机什么的。就算是遇到危险叫救命,邻居都听不见。” 洛思微分析道:“郑晚山和周子荼是二婚,郑晚山离过一次婚,随后才娶了周子荼。” 倪湘翻看了一下资料:“是的,郑晚山原来的妻子二十岁时就嫁给了郑晚山,他们在十五年前离婚了,随后很快郑晚山就娶了周子荼。” 郭正尧盘算了一下:“这么看,周子荼和郑晚山的交往时间有交集,几乎是无缝对接,她当年是小三上位?” 洛思微点了下头又道:“现在这套屋子里没有多少郑晚山的痕迹。放着的几双男鞋还是冬鞋。男性的洗漱用品也被放在镜柜里,男士的衣帽间衣服不多。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半年都在分居,还在闹离婚。” 倪湘道:“案发的这段时间,郑晚山都在鹿城出差。没有高铁和动车的购买记录。” 洛思微道:“鹿城到东澜,飞机一个多小时,高铁两个多小时,开车的话全程高速也不过五个小时,案发时间是前天半夜,郑晚山如果是前天下午出发,到晚上赶到这里,杀完人再坐车连夜回去,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和人会面。” 倪湘道:“这么看,这丈夫也有嫌疑。” 洛思微却又道:“有嫌疑,但是也有一些事情难以解释。首先是动机,两个人虽然是在闹离婚,可是却没有非要杀了对方的仇恨,除非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况。其次,如果郑晚山是凶手,他可以有更多更隐蔽的方法杀死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躲在床下?为什么要用刀刺?而且郑晚山的鞋是45码,和那处留下血脚印的鞋码不符。” 倪湘听着分析困惑了:“那凶手会是谁啊?” 洛思微道:“查查看吧,这案子才刚开始。” 虽然警方现在发现了一根头发,一个脚印,但是那点证物作为线索远远不够。 看完了楼上,现场勘查也差不多结束了,郭正尧下了楼,通知警员们收队。 倪湘和洛思微走在后面,她忍不住小声感慨:“洛队,你怎么推理出他们夫妻在闹离婚的?” “不是推理。”洛思微谦虚,“是我在书房里发现一个关着的碎纸机,我把里面的碎纸拿出来,拼出来几个字,确定应该是一份打碎的离婚协议书。所以我刚才才那么说。那东西我交给物证了。”她先看到了协议书,随后再观察细节,确定最近郑晚山应该没有住在这里。 这倒真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其他勘查人员查得没有她仔细。 说到这里,洛思微提醒倪湘:“对了,你记得让唐玺整理一下当初意外死亡的工人信息。” 她不相信鬼神,也不信什么阴魂索命。 杀人的是人,心中有鬼的人。 . 中午,勘查后的警员们终于回到了东澜市局。 洛思微一回来,就被迟离叫到了办公室,迟离对这个案子非常关注,仔细问了案件的情况。 洛思微也把现场勘查结果汇报给了迟离。 听完洛思微的汇报,迟离沉思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下午你们去和丈夫聊一下,晚些我们再交流进度。” 洛思微嗯了一声,站起身正准备出去,迟离忽然又抬头叮嘱了她一句:“辛苦了,记得按时吃饭。” 洛思微一时觉得,自己像是被关照的幼儿园小朋友,她开玩笑反问:“迟支队长,你对下属都这么客气吗?” “也不是。”迟离顿了一下抬头看她,“我只会对需要关心的人才这么客气。” 洛思微品味着这句话,从迟离的办公室里出来,点了一份排骨面。 . 午休以后,洛思微分配了队里的工作,郭正尧和沈清带着人出去了解被害人的情况,唐玺负责在搜集各种相关资料。霍存生终于得以借着午休的时间去冲了个澡,洗完以后神清气爽。他急忙发动线人,去问桃木剑和符咒的信息。 很快,相关的信息传了过来。 洛思微看着他们整理的资料,对那位被害人周子荼有了一些更深的了解。 周子荼有些孤僻,家中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什么好友。 她今年三十八岁,在年轻时曾经遭遇过一场严重的车祸,她的父母在车祸里去世,给她留下了一栋小别墅和一些遗产。周子荼休息了两年,做了两次手术。随后才开始了正常生活。 二十四岁时,她进入了郑晚山的公司,最初做的是普通的销售,因为工作努力,业绩突出变成了郑晚山的私人助理,后来她跟着郑晚山出去谈生意,慢慢做到了副总经理,直到现在,她还在那家公司里有一些股份。 周子荼的女儿郑聪聪,今年十三岁,孩子也死于非命。 警方开始从她的同事,邻居,进行调查。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对她的死亡表示惊讶和同情,甚至还有人说,早就觉得她要出事了。 在那些人的描述之中,周子荼是个冷血,无情,自私的人。她的脾气古怪,性格泼辣,稍不如意就对人连打带骂。 洛思微翻看着相关的证词。 “她就是个助理小三上位,最初她是进来做销售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被郑总看上了。她到郑总身边以后,把看着她进入公司的那些老员工都开掉了,我是因为一直在做财务,没人能接班所以才留了下来。” “周子荼对公司里的小姑娘特别苛刻,把郑晚山盯得很死,大概是因为自己做小三上位的,就对男人看得紧吧?有一段时间,她让人事向她汇报,遇到年轻漂亮的就不让进来。” “她的娘家人也就在婚礼上露过一次面。基本上没有看到她有什么亲戚朋友,这样脾气古怪的人,也不知道当初郑总看上了她哪一点。” “周子荼和别人处不到一起,别的不说,他们家换了多少了保姆阿姨了,每一次干不了一个月,就会被她骂出去,有时候还会动手打那些阿姨。” “最近这几年,她好像越来越奇怪了,连麻将也很少打,每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对女儿上心。” “她一边疼爱自己的女儿,溺爱她,一边会打骂她的女儿,那追着打的时候简直是鬼哭神嚎,在我家阳台上都可以听到。” “她的那个孩子,也被这当妈的带坏了,在学校里经常带着头欺负同学。你别看她才小学,也学会骗人了。小姑娘污蔑说班里的同学偷她的文具,后来老师调了监控才发现是她自己偷偷塞到人家书包里的。” “她女儿才十来岁,就和外面的坏孩子混在了一起,把同学堵在洗手间里,头往马桶里面按,差点闹出人命。这件事弄得挺大的,附近的邻居都知道,那小姑娘差点被学校开除了。” 洛思微看完了这些,又查看了一下周子荼的电子信息,手机电脑已经成为了现代人的必备之物,可是他们在周子荼的家里没有找到电脑,只找到了她的手机。 洛思微发现周子荼的通讯记录非常少,手机之中除了骚扰电话,就是经常约着一起打牌的牌搭子,一位离婚律师,和其他人少有联络。 洛思微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号码,有过几次通话,她问唐玺道:“这个号码是什么身份?你们电话联系了没?” 唐玺扶了一下眼镜:“联系过,那个人说他是一家公司的负责人。约了下午晚些时候过来。” “是什么公司?” “是家咨询公司,电话里没有和我细说,他说会上门解释清楚,也会尽力向我们提供线索。” 刚查到这里,倪湘走过来问:“周子荼的丈夫郑晚山到了。需要安排在接待室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不,安排在审讯室。”随后她起身道,“我们去见见这位受害人家属。” 第65章 彼岸花04 下午,东澜市局,在外调查的警员们也早已回来。 洛思微让郭正尧和霍存生进入审讯室审问,自己和倪湘在观察室里进行观察记录。 郑晚山是一家空调地暖安装公司的老板,他的公司和很多知名品牌都有合作,几年前这家公司就成为了东澜相关领域最大一家,近几年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即将上市。 如今郑晚山人到中年,依然很注意形象,就算是来到市局配合调查,也穿了件高档衬衣,打了领带。 郑晚山先去法医室认过了尸体,稳定了情绪以后,坐在了审问室里等待问询。 从机票和行程记录来看,郑晚山说自己案发期间一直在鹿城,没有作案时间。 案发当天中午,郑晚山和客户吃过饭。第二天一早他去客户的公司参观,这两次会面都有人证。酒店的电梯监控显示当晚郑晚山没有出现在电梯里,不过他所住的房间离酒店的安全通道不远,无法证实他是否整晚都待在房间里。 洛思微早就分析了郑晚山坐车回城的可能性。面对这种无法证明不在现场的情况,警员们就把他也当做了嫌疑人处理。 对于这种安排,郑晚山颇有微词。 他用手指敲着桌面道:“死的是我的妻子和女儿!我是受害人家属,甚至说我也是受害者!案子发生的时候我远在几百公里外,是今早听到了消息才飞机回来的,你们不抓紧时间寻找凶手,给我们亲属交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审问我?!” 霍存生哄着他:“郑先生,我们也是想尽快破案嘛,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是有谁有作案动机?” 郑晚山道:“我妻子就是一个家庭主妇,她平时的事情只是看管孩子,玩玩电脑。我也一时想不出来有谁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郭正尧问了家里保姆司机的情况。 郑晚山道:“我妻子对卫生的要求不高,可是她对保姆却非常挑剔,我们换了好几个保姆,每个都是被她骂走的。后来她干脆就不要保姆了,每天从附近的餐厅订餐,然后过一段时间让保洁公司过来打扫一下。” 郭正尧又问了他一些日常的情况,包括他公司的经营状况,郑晚山的公司一直生意兴隆。 霍存生又问了周子荼和家人的关系,郑晚山道:“她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家里也没有亲戚。” 随后他再次强调了这些事和案子没有关系,说他们的审问是在浪费时间。 郑晚山道:“我要是知道谁是凶手,那还要你们这些警察干什么?” 洛思微坐在观察室里,观察着郑晚山的表情,她从他的脸上并没有看出来多少的悲伤。 想到这里她对着郭正尧的耳麦道:“还是在夫妻关系上下功夫。你多问问他相关情况。” 郭正尧会意,问郑晚山道:“你和周子荼的关系怎样?” 郑晚山的表情发生了微妙变化:“我们感情挺好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你们是在准备离婚吧?而且早就分居了。”看他装糊涂,郭正尧身体前倾,把话挑明了。 郑晚山的脸色变化:“没有,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只是因为我工作很忙,不常回家。” “对于警方的问询,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郭正尧仔细盯着他的双目,“我们可是在周子荼的书房里发现了离婚协议书。” 感觉瞒不过去,郑晚山这才低下头来,实话实说:“本来人都死了,我想要给她留点颜面,既然你们都查到了,那我就说了吧。我们是在分别找律师,准备打离婚官司。” 随后郭正尧又问了郑晚山一些问题。 郑晚山道:“自从决定了离婚以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不多了,她的手机你们发现了吧?查查她平时都在联系一些什么人。” 郭正尧问:“周子荼的常用电脑你知道放在哪里吗?” 郑晚山道:“我知道她买了一个挺高端的笔记本电脑,有段时间经常带着出去,还会带着去附近的咖啡厅。她和我说,会偶尔帮别人代线上课程,做兼职。最近一段我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她的电脑去了那里。” 洛思微在纸上记录下来一些关键词。 按照郑晚山现在所说,他虽然不那么喜欢周子荼,但是也没有非要置她于死地的理由。 不过这些只是郑晚山的一面之词。 洛思微还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就算是周子荼死了,夫妻关系淡漠,他不太伤心,那女儿呢?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好像他对那个女孩的死也不太伤心。甚至警察不问,他都不会主动提起女儿也被害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洛思微又对着郭正尧的耳麦道:“问问他和周子荼相识相恋的过程。” 郭正尧闻言,开口问郑晚山:“你和周子荼是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直接把时间倒回了十五年前。 郑晚山长叹了一声,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问到这里,洛思微终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对于妻子的感情。 郑晚山用手指又敲了敲桌面,依然是一副大老板的做派,他问眼前的警员:“能给我一根烟吗?” 霍存生闻言,走过去给了郑晚山一根烟,还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为了审问犯人,也为了日常交际,霍存生的口袋里是时常揣着烟的,不过他的烟也是见人下菜碟,一般犯人就用最差的烟,同事就用一般的烟,只有遇到了领导时,才用好烟。 今天为了让郑晚山说实话,配合调查,霍存生下了血本,给了他一根软中华。 郑晚山吸了两口开始讲述。 “那时候我刚开始在东澜做空调生意,招聘到了一位销售,就是周子荼。她长得年轻漂亮,身材很好。简历无可挑剔,外语讲得特别流利。可能是因为小姑娘初出社会,要的薪资也不高。她进入公司就特别珍惜这个机会,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这女的挺能吃苦。” “周子荼原来不了解空调行业,一进入公司,就把所有的产品说明书的中英文背了一遍,提起那些专业名词对答如流。” “她的小腿上有道疤,后来我和她聊过才知道,那是车祸留下来的,她的父母都在车祸里丧生了,她也因此颓废了很久,后来才鼓起勇气重新进入了社会,所以她的简历上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后来我看她工作勤奋,就让她做了我的私人助理。” “有一段门店那里缺人,其他坐办公室的不愿意去,她就主动表示愿意帮忙,那段时间,她又要去门店,又要在公司帮我整理各种的资料,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那时候有一些小的公司开始冒头,大家都去争那几家大公司的代理权,特别是一些国外知名的大品牌,竟争非常激烈。作为公司的老板,我自然要去争取更多的合作方。” “后来,我开始带着周子荼出差,到外地一家一家去那些公司拜访。我公司的硬件条件不错,她给我充当翻译,能够和我很好配合。很快,我们就拿下了几家公司的代理权,也逐渐开始日久生情。” “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爱好,喜欢吃的东西一样,喜欢看的电影一样,开始的时候,我和周子荼会彻夜的聊天,我真的觉得……我是找到了灵魂伴侣。” 郭正尧听到这里问:“那时候,你和你前妻还没离婚?” 郑晚山犹豫了片刻道:“周子荼和我的前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前妻是过去订的婚,没有什么文化,我们之间也没有多少真的感情。周子荼却是知书达理又肯下功夫的大学生,我就和我的前妻分了手,和周子荼结了婚。” 他这个说法,委婉地承认了周子荼是小三上位。 什么所谓的优秀投缘,不过是他们地下情的遮羞布。这是一个渣男喜新厌旧,有了美貌的小三,就抛弃了糟糠之妻的故事。就算是打着真爱之名,依然无法抹去他出轨的事实。 “我和周子荼在一起以后,有一段事业很不错,我们拿下了好几个品牌商,就在那时候买了那套房子,进行装修……” 郭正尧继续问:“那你和周子荼为什么关系不好了呢?” 郑晚山垂眸吸了一口烟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周子荼不再愿意和我一起打拼,她似乎是觉得钱赚够了,每天就在家里带孩子,玩电脑。而且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我们会无缘无故地吵架。” “生活就逐渐变成了鸡毛蒜皮,然后我发现,过去我觉得心有灵犀的事情,很多是她装出来的……就好比喜欢吃日料这件事吧,其实她根本也不喜欢,只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装作喜欢吃。后来我才知道,每次吃完了日料,她都会去洗手间,把那些生鱼片吐掉。” “她喜欢的也根本就不是我这个类型,我毕竟比她大了十几岁,每次我们同床后,她都会去洗澡,我曾经还想要一个儿子,可是她却在偷偷吃避孕药。” “时间久了,大家都腻了。我的新鲜感过去了,她也不装了。朱砂痣也就变成了蚊子血……我就更不想继续这场婚姻了。” 他说离婚是双方共识,只是大家在财产分配上没有达成一致。 后来郭正尧问到了别墅中曾经出过的事故上。 郭正尧道:“我们在网上看到了一些相关信息,这栋别墅里发生过一起意外。” 郑晚山道:“哦,我知道那些事,是我的竞争对手借机黑我,把这地方说成是凶宅,我要求平台下掉了大部分的不实言论,还给一些造谣的人发过律师函,可是还有少量的帖子在网上。” 郭正尧又问:“那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那个死去的工人是我朋友公司里的监理。”郑晚山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摸了摸鼻子道,“那件事发生在十几年前,我是做空调的嘛,自然认识不少的装修公司,是我朋友找工人帮我装的那套别墅。死因是因为冬天里工人们烧火取暖,引发了一氧化碳中毒。” 普通家庭装修就需要三个月,别墅的装修更复杂,半年一年都是常有的事。 郭正尧对那一年有点印象,好像是忽然来了寒潮,下了大雪,还持续了半个月没怎么化。工人们在还未完工的别墅里干活,烧个炭火似乎是情有可原。 说到这里,郑晚山两手一摊:“我好好的房子还没住呢,就莫名奇妙死过人了。这件事我是受害者,警察也来了,查过之后说是意外。” “发生意外是谁也不愿意看到,后来装修公司赔了钱,我朋友本来是好意,遇到这种情况,给我减免了很多的装修费。我也没有办法责怪他,就出了一些钱安抚家属。总之,这件事情很早就了了,死者的家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听到这里,郭正尧又道:“我听说你曾经办过法事,也在你家中三楼看到了一把桃木剑。” 郑晚山拈灭了手里的烟:“那是周子荼执意要办的,她有点迷信。我个人是不太在意那些事情的,也根本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卖掉这栋别墅了。周子荼和我提出过两次想要搬出去,可是我没同意,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这别墅好好的,搬出去不是反倒显得我们亏心吗?至于那把桃木剑,也是子荼买的,她说要买个安心。” 随后,他们又问了郑晚山两个小时,获取了一些周子荼的个人情况以及家庭信息。 郑晚山这个人戒心很重,没有什么主动交代的,基本是问到了他才说。 问询结束,洛思微让法医过来,提取了郑晚山的dna。 现在案子的证据不足,郑晚山连嫌疑人都算不上,他们也只能让这位丈夫先行回去。 下午四点,几位警员回到了办公室,刚坐下,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 洛思微抬头,只见门外站了两个年轻男人。 站在前面的个子瘦高,眼睛偏小,一副笑模样,跟在后面的则是个子不高,长相平庸,就是混入人群之中都记不住的那种人。 洛思微迎过去,那站在前面的男人戴着手套,他微笑着递出一张名片:“你好,我们是东澜寻迹调查公司的。之前有警官电话通知了我,所以过来配合调查。” 洛思微接过了名片扫了一眼上面的业务信息,怪不得这人之前说得神神秘秘。 这并不是一家咨询公司,而是一家私人调查公司。 第66章 彼岸花05 自从人类有了婚姻制度以来,破坏婚姻的第三者也就随之出现。 在谴责这种情况的同时,人们也想了很多种方法,检查随身物品,盘问去处,进行跟踪,为的就是能够及时发现这种背叛行为。 私人调查公司也就应运而生。 洛思微以前听说过一些类似的调查业务,这还是第一次碰到相关的人员。 她扫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那个笑模样,戴着手套的是调查公司的经理,叫做刘延,另外一个长相普通的人也进行了登记,名字叫做关隽逸,是公司下属的调查侦探。 洛思微对此表示理解,如果选择俊男靓女或者是长相丑陋的人来做调查侦探,还没开始调查就要被人发现了,只有这种放在人堆里找不到的,才更加隐蔽。 洛思微让着倪湘把人领到了审问室里。 这一场,郭正尧和霍存生负责录制,洛思微和倪湘进行问询。 那名叫做刘延的是个话唠,一进去就把自己的公司业务说了一遍。 “说白了,我们就是私家侦探。主要的业务方向就是小三调查取证。不过警官们放心,我们公司合法合规,按时纳税,只在公共场合和相关人员偶遇,比如饭店,公共交通工具,酒店大堂,不会搞什么窃听偷窥之类不合法的事。” 倪湘好奇问:“主要业务是这个,那其他业务还有什么?” “那可就多了。”刘延笑眯眯道,“我们还有人可以做小三考验,小三分离。只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相关的业务,我们都可以做。” 倪湘感觉自己又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边记录一边问:“什么是小三考验?” “这个嘛……”刘延还是介绍了一下公司的业务,“一般购买这一业务的是女方考验男方。我们就曾经遇到过一位年轻的女孩,考验自己的未婚夫。我们的演员在那个男人常去的健身房出现,主动加联系方式,还约他吃饭。最后呢,男人没有经受住考验。不光去吃了饭,还主动提出了去旅馆约炮,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未婚妻带着人去抓奸,这婚也就没有结成。” 洛思微过去也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她并不排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进行操作。 结婚没有后悔药,如果能够在婚前认清了人渣的本质,避免了女方被骗,算是逃过了一劫,也免得婚后再离婚。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混蛋,这个世上还是有真爱的,有不少的人经受住了考验,那小夫妻的结合自然是百年好合了……至于小三分离,也很容易理解,就是有的人发现自己的伴侣有了小三,却并不想离婚,我们一般会再找英俊多金的人帮忙把小三勾走。当男人发现,小三对自己不过是虚情假意,也就会放手了,回归家庭了。” 刘延说到这里,笑眯眯地主动推荐自己的公司:“我们团队下有专业的演员,也可以按需聘请合作演员。你们如果有相关的需求都可以联系我们。” “那倒不必了。”洛思微冷冷道,“我们来聊一下这个案子的相关情况。” 霍存生在耳麦里急着道:“洛队别急着拒绝,等下我去加加他们,说不定可以发展成市局的下线呢,等我们人手着急不方便出面的时候,他们也能帮个忙啥的。” 一旁的郭正尧奚落道:“想得挺美,发展调查公司做下线得花多少钱?用你的工资报销吗?” 霍存生回嘴:“这些人都精明着呢,面对警察,自然不会像是骗那些老板一样报价了,不得给个优惠的价格?” 郭正尧道:“事情可不是这么做的,那你就没考虑过,人民警察和调查公司搅合在一起,名声不好听?” 霍存生道:“都是为了查案子,名声重要还是案子重要?” 耳麦里宛如在说相声,洛思微没搭理那两人,她把话题引到眼下的案子上来:“周子荼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们?” “一般来说,我们都会和我们的客户签署保密协议,也不会把他们的告诉别人,但是现在出了人命案,我们也希望能够给警方提供线索,尽快破案。”刘延说到这里终于稍微收了收脸上的笑容。 “就在六个多月前,周子荼找到了我们,希望我们帮忙调查她的丈夫郑晚山也就是郑先生的情况,她怀疑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坐在身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关隽逸:“小关是负责这件事的业务员。” 那叫做关隽逸男人不光是相貌普通,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透明人。听到刘延介绍他,关隽逸才从书包中拿出了一个密封着的牛皮档案袋,放在桌子上。 刘延把那个袋子推向洛思微:“这里面就是关于这件事的调查结果,期间周子荼打来几次电话,都是在说这件事。” 周子荼一直想要和郑晚山离婚,她除了寻找律师外,自然是希望能够抓到郑晚山的小辫子,这样打离婚官司时她会更有利。鉴于郑晚山当年就有婚内出轨的前科,周子荼就想到了调查一下丈夫有没有第三者,这样的逻辑也没有问题。 洛思微接过了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些关于郑晚山的记录,他那段时间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和什么人吃饭。 可以看得出,那些照片都是在很远的距离拍摄的,有些模糊。 调查公司来警局,很可能已经去除了其中最为敏感的资料,但是依然能够给他们提供很多信息。 郑晚山晚上喜欢出入各种烟花场所,ktv保健按摩店,他会见不同年轻漂亮的女孩,还会出去开房。 刘延介绍:“就我们的观察,郑晚山的红颜知己挺多的。” 洛思微拿起了一张标注了日期的照片。照片中拍到了郑晚山和一位年轻女人一起走上车的一幕,那女人身材纤细,化着妆,面容姣好,低头弯腰正准备坐到车里。郑晚山帮她打开了车门,伸手还护了一下女人的头,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对女人的喜爱。 照片之中的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忘年交的情侣。 随后她又拿起了另外一张照片,是郑晚山搂着一位年轻女孩进入宾馆的大堂,不过这位女孩明显和之前的不是一个人。 还有几张,是难得的郑晚山和男人在一起吃饭,看起来像是商务洽谈。 监控室里,霍存生道:“看来这郑晚山还是出轨了。” 郭正尧在耳麦里呵了一声,表示鄙夷:“狗改不了吃屎而已。” 倪湘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这些女人的身份你们确认过吗?” 这一次,那名叫做关隽逸的开口了:“我们只是调查员,只有在公共场合拍照的权利,如果想要知道她们是谁,就要人肉搜索了,犯法的事情我们不做。” 这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洛思微却不太信,这些人赚的就是这种钱,只不过现在来警局装乖学生。 但是她手上没有证据,对方也非常配合,警方不能凭空指控他们。这些人不愿意说出这些女孩的身份,那警方只能自己去查,甚至去问郑晚山。 洛思微想了想又问:“周子荼知道这件事吗?” 刘延点了下头:“我们的工作有了进展,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告诉客户。” 洛思微就问:“她的反应如何?” “她……挺平静的。”刘延回忆了一下,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说真的,做我们这行,很多人虽然让我们去查小三,其实是没有实际的证据,等我们拿到了证据过来,真的把出轨的情况摆在他们眼前,那可就非常精彩了……” 刘延说到这里,双手抱臂放于胸前:“客户们有暴跳如雷的,有痛哭流涕的,有不肯相信,说我们做假证据的。而周女士是少有的,平静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和周子荼会面是在下午的咖啡店里,对面的女人看到那些照片以后只是面色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她就爽快地结算了款项。 洛思微问:“就好像她有所知?” “对!”刘延急忙点头,“她也没有问过多的情况,就在确认了这些事情以后,周女士让我们停止了对郑晚山的调查,所以后面的情况如何,我们也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里,耳机里郭正尧哼了一声:“看来周子荼真的是对郑晚山毫无感情,这些证据的收集只是为了离婚而已。” “这些材料,我们警方需要复印一份。”洛思微说着,思考着眼前的这些信息和案件的关联度有多少,又和周子荼的死亡有没有关系。 聊到这里,却见那刘延面露古怪,开口又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向警方坦白。” 洛思微眉头一皱,从他的表情之中猜到了一些,心中有了预感:“你们不会又反向接了郑晚山的生意吧?” 果然,刘延点了点头:“是他主动找过来的,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里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们也不可能告诉他,你的老婆也曾经查过你。总之就在三个月前,郑先生找到我们希望调查她妻子周子荼是否有第三者的事。而且他还指定了业务员,要小关负责。” 听了这话,不仅是坐在他们眼前的倪湘有点绷不住,就连坐在观察室里的郭正尧和霍存生都被惊讶到了。 夫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找调查人员调查自己的伴侣是否出轨,而且找到了同一家调查公司。这样的事件也未免太戏剧性了。 郭正尧正在喝水,直接呛到:“好家伙,这对夫妻在这里演碟中谍呢?” 霍存生道:“这哪里是碟中谍啊,充其量也就是个中年版史密斯夫妇。” 洛思微还保持着淡定,她问刘延:“关于周子荼的调查结果如何?” 关隽逸拿出了一个新的档案袋递给她。 同样的,里面有很多偷偷跟踪拍摄的照片,和之前的那个调查包大同小异。 周子荼健身,外出,在咖啡厅等着女儿上完课外辅导班。 她用手指翻动着那些照片,大部分拍摄的都是侧影和背影。 有一张是夜景,周子荼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老街上,她拎着书包,凝眉低头,似乎在若有所思。 刘延道:“整个调查持续了一个多月,随后在雇主的要求下停止,我们也就知道这么多了,所有的都已经知无不言。” 洛思微道:“谢谢配合,你们如果有其他的线索,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第67章 彼岸花06 一连审问了两场,洛思微走回了办公室。 她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案件到此时的线索。 唐玺那边也已经把十四年前别墅里意外中毒事件的详细资料整理了出来,放在了洛思微的办公桌上。 当时死去的人叫做丁兆墨,二十五岁,他是一位施工队里面的工头。 那年一月,别墅正修建到木工入阶段,为了赶工期,工人晚上都住在里面,丁兆墨睡在楼下的一间房里,也就是现在别墅对应的客卧。 事情发生时正赶上下了大雪,东澜市整个大降温,他可能是在睡前烧了炭火盆取暖,结果引起了一氧化碳中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如同郑晚山所说。 丁兆墨死亡,也让这栋别墅变成了一座凶宅。 洛思微仔细看过丁兆墨的资料。 她找到了几张遗照,照片上的人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面容算得上精神。警方认定了这是意外,家人没有上诉,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洛思微想,也许这件事和现在的案子没有关系,是她自己多心了。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了下午要下班的时候,法医那边也有了一些进展,蓝安安终于把初步的尸体检验报告以及那张符纸的复原件发了过来。 洛思微问:“头发检验得如何?” 蓝安安道:“送到了市里最好的检验室,预计一周左右能够出结果。” 头发上残留的dna很少,市局这里做不了检查,在检验室做dna检验要排队,这已经是加急的结果了。 洛思微谢过她,她低头看着下面的资料:“指纹有些残缺不全,身上有陈旧伤疤。” 蓝安安道:“是啊,应该当年的车祸留下的伤痕。” 附在最后的是那张符纸的复原件,洛思微低头扫了一眼那张符纸,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绘制了图案,图和字都很奇怪,难以辨认写的是什么。 洛思微把符纸放在一旁,又去看尸检报告,死因和她预想的一致。 两个人都是利刃刺伤导致的死亡,凶手的分尸感觉像是为了转移尸体,可是不知为何,最后半途而废,把尸块留在了浴缸里。 看起来案子遇到了瓶颈,洛思微却是个越挫越勇,不愿服输的性格,她去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脸,回来以后,把长发重新挽了个发髻,盘在脑后。 然后她站在白板上汇总了这一案目前为止的线索。 两名受害人的照片被贴在中央,丈夫郑晚山作为嫌疑人写在一旁。 案子目前最主要的证物一共有三个,一根头发,半个鞋印,以及那个符咒。 线索看似错综复杂,可是细细核查起来,能够跟下去的却不多。正理到这里,有个人走到了她的身旁,拿起了那叠资料。 洛思微刚才想得出神,没有注意有人过来,她慌忙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的是迟离。 迟离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衣,黑色长裤,在有些杂乱的办公室里,显得沉稳内敛。 洛思微急忙起身,叫了一声:“迟队。” 迟离对这一案件十分关注,他看完了文档,低着头看着那张符纸的复印件。 洛思微道:“我们在符纸上发现了一些异常,这里,还有这里,像是被咬过。”说着她用手指给迟离看。 迟离点头,把复印纸向着光照较好的方向移动,那符纸难免有一些破损,上面有几个孔,看起来像是齿痕留下的,甚至可以说,像是咀嚼留下的痕迹。 迟离开口道,“这符咒的下角部分,有个地方像是点了一朵花。” 洛思微仔细看,那是排列规律的几个小点,有点像是花的形状,只不过因为破损,有些不全。 迟离道:“而且,有一个细节我觉得应该注意一下,目前我们只在周子荼的尸体中发现了这张符纸。郑聪聪的口中却没有。” 洛思微锁眉思索,这也是一处不合常理之处。 迟离进一步分析:“如果符纸是凶手带来的,他是有预谋的杀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郑聪聪的存在。凶手会使用符纸,必然极其迷信,那他为什么杀害两个人,却只准备了一道符?这个道理讲不通。” 说到这里他总结道:“还有这符纸不像是老霍说的诅咒用的,反倒像是一种驱鬼的平安符。” 洛思微听了迟离的话,忽然想明白了。 “那……”洛思微试着分析,“会不会,这张符纸不是凶手放在周子荼嘴里的。而是她自己准备吃下去的?” 只有这样,才能够合理解释符咒卡在喉咙里的状态——她在拼命想要把符纸咽下去,只是因为那时候她被刺伤,最终符纸卡在了喉咙里,也正因为此,她在吞咽的过程之中在符咒上留下了齿痕。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迟离回答得非常严谨。 他看向一旁的白板,走过去在符纸上画了一个圈:“无论这符纸是谁的,凶手留下的,还是周子荼自己买了以后咬在嘴里的,这都是这个案子之中最为特异之处,也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最直接的线索。我建议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洛思微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周子荼的生活圈子太过简单了,他们并未从中发现其他的线索。 dna和鞋印都需要有嫌疑人才能够比对,目前只有这个符纸和死者有直接关联,也让这个凶杀案变得特殊起来。 是谁买的符纸,为什么要买符纸,这张符纸又是如何到了周子荼的口中。 洛思微有种预感,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是破解这一案的关键。 郭正尧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拍了拍前排的霍存生:“老霍,关于符咒的卖家,你那里问得如何了?” 霍存生抬起头摆出了一副苦瓜脸:“找是找到了,东澜城做这个业务还做得大的,一只手数的过来,其中肯出符咒的,也只有两三家。有一家的风格和这个非常像。但是他们的符咒只给自己的客户提供,不愿意给我看,而且现在,有点小情况……” 迟离问:“什么情况?” “就是吧,那位大师毛病挺多的,说什么不到晚上八点不开张,非得夜深人静才能算,而且他非常忙碌,一天只接一单。大师他过后的几天都被人预约出去了,我和客服聊了,排不上队……” “跳大神的业务还这么繁忙?”郭正尧一把把霍存生的专用钓鱼手机拿了过来,上下翻动他和客服的聊天记录。 霍存生呵呵道:“现在没点脾气,怎么好意思称大师呢?” 郭正尧很快发现了问题,指着那客服的答复道:“也没忙到那程度吧?这不是说除了今晚,就只能约下周了?我们晚上杀过去呗!”找到了线索,他的声音透着兴奋,眼睛里闪着光亮。 “今晚……这不是快要下班了嘛……”霍存生作为一位社畜,满脸写着不想加班。 看着众人射过来的目光,霍存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个什么,为了破案加班也可以,我就是觉得太仓促了,我们准备不好……你想,要调动人手,安排事情……怎么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洛思微听他这么说,看向了一旁的迟离。 迟离作为领导下了决断:“事情宜早不宜迟,就是今晚吧,我和你们过去一趟,辛苦大家加个班。” 领导都发了话,霍存生终于不再推辞,他问迟离:“那今晚是明查还是暗访啊?” 明着查,就是亮出警察的身份直接盘问,暗访就是装作客户,去和对方套话。两种方式各有利弊。 洛思微道:“还是暗访吧,不容易打草惊蛇。” 霍存生马上附和:“洛队考虑周到,而且他们一屁股乱账,听说警察上门,肯定不说实话。” “先暗后明。至少先骗着对方把符画出来,让我们核对。”迟离说到这里看了看时间,“大家准备一下,等会晚上见。” 听到这里,霍存生又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是暗访的话,我刚才一直在和客服套话,说是我家老板有需求,要找大师去算命求符,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整个老板出来?这个老板谁来当?” 话说到这里,几人面面相觑。 郭正尧看起来孔武有力,洛思微像是位精英女老板,迟离更是不说话就自带威严气质。 众人犹豫了片刻,洛思微和迟离望着对方很快移开了目光,最后两人的目光落在霍存生身上,异口同声道:“你。” 两人说话的同时,郭正尧也正好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霍存生的方向。 众人的意见一致,难题很快解决。 霍存生笑呵呵地摸着啤酒肚:“哎呀,既然各位领导都觉得我更像是老板,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晚上我好好准备。” 随后,几人又商量了详细的计划,霍存生假扮成要算命的老板,洛思微装作他的女伴,迟离扮演秘书,郭正尧是司机兼保镖,每个人的身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们约了八点在市局附近见面,随后就先下班进行休整。 霍存生去找同事借了根名牌的腰带,去了趟洗手间,戴上试了试,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价都不一样了。霍存生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没剩几根的头发,他看到郭正尧走进来,喜滋滋道:“唉,郭副队,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有钱人吗?” 郭正尧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同情道:“因为我们之中,只有你看起来好忽悠的样子。” 第68章 彼岸花07 晚上九点,东澜城东南。 郭正尧开了车先到了约定的地点,为了执行今晚的任务,他对警队里的车挑挑拣拣,到最后也没选出来。最后郭副队回了趟家,从家里开出来一辆奥迪a8。 为了装得像是保镖,郭正尧特意戴上了一副黑色墨镜支在了头顶,他穿的是件白色衬衣,外面搭配了一件黑色薄款西服,特别还打了领带,领带夹看上去平凡普通,其实是个新款的微型执法记录仪。 第二个到的是迟离,为了像是个秘书,迟离今晚特别戴了一副眼镜,看起来更是文质彬彬的,他上了车就坐在了副驾上。 随后霍存生也到了,他也是一身西服革履,那腰带上大大的logo勒得他的肚腩越发明显。霍存生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后排。 郭正尧问:“洛队呢?她联系你们没?” 迟离道:“还没。” 霍存生指了指前方:“呦,那个美女好正。” 郭正尧往前看去,只见从前方走过来一位穿着白色上衣,红色裙子的美女,女人个子很高,翩然地走过来,一双眼睛还向车上望去。 随后那女人走到车门前竟然停住了…… 郭正尧和霍存生全部看愣了。 迟离转头提醒道:“开门。” 霍存生揉了揉眼睛才确认眼前的人是洛思微。 他唉了一声,急忙打开了车门。 洛思微上了车,下班这段时间她抓紧时间简单画了个妆。长发打了卷,有些慵懒地落在肩头,肩颈的曲线完美,皮肤略施了粉黛,看起来就像是白瓷一样。 霍存生盯着洛思微,看得人都呆住了,这身装扮离近了以后比远处看还要好看。 郭正尧也没想到洛思微化了妆以后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洛思微偏瘦,可是身材匀称有致,她的眼睛有点桃花,稍微涂个睫毛就让双眼显得更为有神,再加上个微微上挑的眼线,原本的冰霜美人如今看起来简直能够把人的魂魄都勾走。 洛思微被他们看得有点不自然起来:“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迟离道:“没有,挺好看。” “啊,那啥,没有,这件衣服挺适合你……”霍存生急忙坐正,“如果你平时这样打扮,走到大街上我都不敢认。” . 东澜的雨季到了,最近总是阴雨绵绵。 今晚有些阴天,天上没有星星,车开了一段,开始落下小雨,那雨不大,沙沙地打在前裆的玻璃上。 细密的水珠很快就把车窗弄得像是蒙了一层纱,郭正尧无奈,开了雨刷器,刷刷滑动几下,视线终于清晰了。 洛思微抬头看向前方,这条街被人称作五里莲花路,是过去的水乡道路改建。 此时已经临近深夜,加上下雨,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路的左边一侧是民居,那些民居都是一些古式的建筑。被改成了店面,大部分是餐馆和民宿,这里古韵十足,亮着各色的灯笼和彩灯。 路的右边一侧是水道,开的都是大朵的莲花,如今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里面各色的莲花争奇斗艳。水面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白色的莲花洁白无瑕,看上去仿佛是人间仙境。 洛思微望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了周子荼被调查公司拍下的一张照片,她的眉头微皱道:“周子荼好像来过这里。” 郭正尧道:“那不是正好?说明我们这一次可能是找对了。” 霍存生介绍着情况:“那位大师姓张,所住的地方就在这条街的中间处,白天挂着大锁,门窗紧闭,只有晚上才会开门。他和几位徒弟在这里。还有啊,这家不接生人,只接熟客,都是会员制,我问了好几个线人,才预约上的。” 郭正尧听到这里道:“我是没想到,东澜的迷信活动发展到了这种程度,这也算是监管漏洞了。” “有钱人都爱这个。”霍存生挪了挪身子,“你家生意做得大,就没找人算过?” 郭正尧耿直道:“没算过,我家老爷子最看不起封建迷信的事,他常说一句至理名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霍存生道:“迷信是有,封建么不一定,这位大师是个杂家。” 看众人不解,霍存生解释:“就是博采众家之长,甚至还兼容了互联网思维,他们家还有廉价的线上业务。无论是星座,塔罗,还是周易八卦,神佛鬼道,只要是能来钱的法子,他这里都做。就算是你找他来下个诅咒,给个降头,测个星盘,驱个魔,作个法,只要钱到位了,都能接,该怎么说呢……” 霍存生总结道:“人和钱没仇嘛。为了挣钱,不寒碜。” 郭正尧惊讶:“这也能杂交着与时俱进?我狮子座,能算个姻缘吗?” 洛思微对星座也略看过一些,插话道:“那射手和你百分之百适配。” 霍存生主动相认:“郭副队,怪不得我们这么有缘分,我正好是射手的!” “那我宁愿出家为僧。”郭正尧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回头嫌弃地看了看霍存生,“那被害人的丈夫郑晚山也是狮子座的,生日就和我差三天,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和他有缘分?下次让你单独审审?” “单独审讯违反警员规定!”霍存生被嫌弃以后嚯了一声,“你个没良心的,过去还叫人家小甜甜。就欠让大师给你算个不靠谱的,上个杀猪盘。” 说到这里,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的迟离指了指前面亮着灯笼的地方。 “到了。” 他们把车停在一旁空着的停车区。郭正尧从车里拿了把黑色的伞,率先开了门,他迈开长腿,打着伞绕到了另外一面的后排。 霍存生神情严肃地从车里出来,摆足了老板的派头,他整了整自己的西装,单手扶在腰带上。 洛思微跟着从车上下来,站在霍存生的身侧,手中握着个手包。郭正尧戴着墨镜跟在他们身后,一把雨伞罩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看起来三个人就像是来占卜的老板情人以及保镖,气场十足,仿佛打个光就可以拍出一组时尚大片。 一队人里只剩迟离一个看起来像是正常人。 走了几步,迟离皱眉回头看了郭正尧一眼,他提醒:“墨镜还是摘了吧……” 这大晚上的,戴着墨镜有点奇怪,装的有点过了。 郭正尧这才把墨镜取了下来,插在西服的口袋里。 又走了两步,迟离道:“伞也别打了,正常点……” 这段时间雨变小了,郭正尧戏瘾没有过足,意犹未尽地把雨伞合拢,拿在手中。 几人走到门口,霍存生挺着肚子,报了他留下的名字。有两位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小徒弟穿着改良的道服,对他们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把四人迎了进去。 洛思微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层层叠叠的香味,能够分辨出的有檀香,木头香,还有藏香。 宅子里面是一个大厅,正中间有一张红木桌。桌前摆了两个座位。小徒弟把他们让到了里面,倒了茶水给他们:“大师等下就来,请贵客稍等。” 霍存生微笑道:“好,我们等等大师。” 小徒弟退下去,一时大厅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霍存生拿起茶杯喝着,洛思微则是站起身来看着这里的环境。 在来到这里之前,洛思微没想到在东澜迷信活动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还有了这种专门的窝点。 这里看起来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 两米多长的红木桌正中铺了一张挺大的粗麻卦布,画的是周易之中的各种卦象,右上角上放着文房四宝,旁边还摆了一个巨大的水晶阵。 大厅两侧的墙面上都是百宝格,格子有大有小,里面放置的东西各异,从大件的降魔杵,桃木剑,葫芦,再到小件的天蓬尺,镇坛木。 洛思微的目光落在了其中的一个格子里,里面摆了大大小小的几个玻璃瓶。 玻璃瓶里加了一些液体,有什么东西漂浮在其中。 她仰头看着那一个一个的小瓶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有点像是黑色晒干了的小海马。 看洛思微望得出神,霍存生走到她旁边小声道:“那是婴尸,也就是俗称的小鬼。”他的声音故意压的低沉,在这暗夜空荡荡的房间里,听起来有点阴森森的。 洛思微极轻地哦了一声,那东西很小,与其说是婴儿的尸体,不如说像是个还没发育完全的胚胎,仔细看,有的上面还带着胎盘。 卖这些东西无疑是违法的,洛思微小声问霍存生:“这地方有实体吗?最后结账怎么算?” 霍存生道:“应该是有皮包公司,我问了客户,收益名义上是咨询费,还能开□□呢。” 洛思微点头:“那就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站在一旁的迟离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公司都有专业的洗钱流程,并不好追查。” 正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铃声,那铃声极其清脆,带着回响。随着铃声,两边挂在墙上的帆布都在动。 “三清铃。”霍存生似乎是对这里的东西非常了解,他示意洛思微道,“人来了。” 他们回身走了几步,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迟离走过来安静站在他们身后。他的位置可以纵观全局。郭正尧也站在了迟离旁边,偷偷调整了一下胸前的执法摄像。 从后堂处走过来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人头发和胡子皆白,留了几道胡须,穿了一件中式的衣服,手腕上带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珠串,一手摇着铃铛,一手端着一个瓷杯,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坐在霍存生和洛思微的对面。 男人很瘦,加上故意打扮,装出了几分所谓的“仙风道骨”,可是仔细去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头发大概是染色的,冒出了几点黑发。手上的念珠也不是正规的款式,看起来更像是网红款。 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还不算是高端的那一种。 那张大师先看了看后面的郭正尧:“闲杂人等……” “没事,这是我的保镖和秘书,我家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不用避讳,就让他们在这里旁听吧。”霍存生开口道,“张大师,我今天……” 那位张大师伸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不要说,让我算上一算。”说到这里,他半眯了眼睛,捻着自己的胡须,右手做了个掐诀的动作,嘴巴里念念有词,他的手抓住了桌边放着的几枚铜钱,随手一扔,形成一个卦象。 看着这神神叨叨的大师,郭正尧站在后面轻咳了一声才止住了笑,装神弄鬼到了人民警察面前,还真是有点夸张。 就这片刻,张大师停止了算卦,他忽然坐正了身体,一双眼睛略微睁大:“你们今天是为了凶宅而来!” 听了这话,郭正尧一愣,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鬼神之说他从来不信,那一瞬间他的想法是:艹,这老骗子还真蒙对了? 第69章 彼岸花08 五里莲花街的算命屋中。 随着夜越来越深,大堂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这里是中式古建筑,摆了那么多的法器,却让人感觉到一阵阵阴风。 霍存生嘶了一声,配合着打了个哆嗦。 随后洛思微发现,这地方的屋顶上藏了台空调,那出风口正对着他们。她也早就看穿了这位张大师的把戏,他说的话都是套路。 这些富商们来找他,花着价格不菲的所谓咨询费。其中的原因无外乎几种:求财,求姻缘,求孩子,驱灾,免祸,给别人下绊子。 张大师是见人下菜碟,早就把客户分门别类,往各个方向上去套。 霍存生看起来人到中年,带着女友来,不避讳保镖在现场,一来了就是急茬,那大概率就是驱灾的了。 一般的驱灾都是和家人有关,很大几率就是去凶避祸。 而且张大师提及了凶宅,也讲得模模糊糊,恰巧蒙对了,他就是料事如神活神仙。蒙错了,就说自己是在预言将来将要发生的事,能帮着逆天改命,他怎么都能够把话接上。 只见大师继续又道:“你印堂发暗,应该是遇到了小人,或者是遭了鬼缠。” 这话也是套路,谁平时没有遇到不喜欢的人,觉得小人难缠的? 霍存生心想,我遇到的小人就是你。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晦气,手却摸上了自己的脸,装作动容道:“大师,有这么明显吗?” 张大师摸着胡子道:“根据这后天八卦推算,我看到了家宅不合,血光之灾,小人挡道,大凶之兆。” 霍存生听了这话戏精上身,满脸焦急道:“我就知道朋友推荐的没错,大师你料事如神,还请你救我一命!我……应该怎么做啊。” 戏演到了这一步,张大师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道:“说吧,具体是怎么回事。” “唉,都是我前妻,知道我在外面有了人,就开始要死要活……” 霍存生是个话匣子,平时审问那些犯人,相近的故事早就听得多了,有鼻子有眼地现场编了一段。 “……我是没想到,她真的喝了药,离婚办完的当天,还没搬出去,人就死在了家里。我本来也没当回事,给她办了丧事,还请了大师超度。可是我妻子的娘家人非说是我把人给害死了,对我不依不饶,还要起诉我。再后来,我家里就有了奇怪的事,那天是我前妻的头七,我晚上睡觉,就听着外面有脚步声……” 霍存生讲得绘声绘色。 张大师神情严肃,用手摸着手腕上的珠串:“死后七天?这是回煞啊,你没有回答你前妻吧?如果你恰巧叫了她的名字,那这鬼你想送也送不走了。” 霍存生摆出了委屈的表情道:“大师……我一个普通人,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啊?我那时候特别害怕,又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喊了一声‘是谁’……自从那天起,我就倒了霉运,客厅里的灯总是莫名奇妙的亮,两位保姆一名保镖被吓得提了离职。” 反正吹牛不上税,霍存生充分发挥了自己编故事的天赋,讲得绘声绘色的。到最后对那张大师道:“我也是因为朋友都说你这里特别灵,才想着过来试一试。大师帮我算算,这事怎么才能了结。” 张大师问了问详细的情况,那所谓前妻去世的日期,又煞有介事地让霍存生留下了自己和前妻的名字还有八字,还问了房间的装修布局。 霍存生全是编的,套了个以前见过的户型,撒谎的时候一个磕巴没有打,张大师拿出了个涂满了字符的八卦,神神叨叨地又算了半天,撵着胡子道:“你这个事有点难办。” 霍存生的腰背一弯,整个人耷拉下来,有些失望道:“那大师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张大师抬眉:“我看你有诚意,也不是无法可解。” 洛思微适时问:“大师有什么方法?” 张大师一开口就是老套路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一些装修的建议,你把门,主卧,灶台,按照我说得重新布置,做个风水局。然后我会给你一把镇宅的桃木剑,一些法器,再给你开坛做次法事,这样,你或许能够逢凶化吉,度过此劫。” 霍存生听了一会一知半解,开口忍不住问:“大师那这一套要多少钱啊?” 张大师沉默不语,伸出手,举了个八的手势,还顿了两顿。 霍存生问:“八万八?”他已经使劲往多里猜了。 张大师翻了个白眼:“八十八万,整套的改造方案,桃木避灾和起坛法事。” 这价格也未免太高了,简直是把人当傻子,霍存生的嘴巴张大到合不上。 洛思微看向张大师的眼神也变了。 他明明可以直接抢,居然还给了装修建议和一些赠品。 在场的只有郭正尧和迟离保持着淡定。 两个人一个是家财万贯,一个是处事不惊,站在后方淡定地等着他们谈下去。 “我朋友介绍的时候没说这么贵。”霍存生一句话脱口而出:“那这能打个折吗?” 他只是作为劳动人民习惯性砍个价。没想到听了这话,张大师的一张脸就黑了下来。 “我是看你是熟人介绍来的,才接的这一单,你前妻的八字加上她自杀选的日子,那是煞上加煞,极其凶险。” “而且你家的这个位置,和你的五行相克,家中还有穿堂煞,你的卧室正是黄泉入口。” “实话说我今天要是不救你,过不了一年半载你就会暴毙而亡!” 张大师语速奇快,说了一堆专业的道法名词,目的就是为了把人吓住。 霍存生听到这里非常配合,装作害怕啊了一声。 看威胁有用,那张大师就更得意了,继续从经济方面来论述这单生意。 他用手敲打着桌面,铿铿作响。 “霍老板,你买个别墅花了多少钱,装修花了多少钱?好好的一栋房子,不想办法就变成了凶宅。我们这小本生意,不过是你房价的零头。再者说,霍老板难道觉得你的这一条命不值这么多钱吗?” 好像有点道理。再说下去霍存生感觉自己都要被说服了,他忙摆手:“张大师,我不是不做了的意思,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我的生意只做有缘人,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说完一套pua的套路,那张大师一拱手作势要走。 眼看要聊爆了,霍存生忙摸出了里面只有八百余额的工资卡,把大师拦下来:“做做做,我等会就去刷卡,不过大师你还是得让我们听听详细方案,再看看东西。” 洛思微也适时撒了个娇:“大师,嫌货才是买货人,你让我们了解清楚,我们肯定要求你救命的。” 张大师真的是给了台阶就下,几句话就被他们哄了回来,他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给他们介绍自家法器的功能,末了还加了一句:“我这里没有凡品。” “就按照大师说的价格吧。”洛思微柔声细气,“只要能够逢凶化吉,钱花的就值。” 霍存生也开始顺着说,什么一见到张大师就觉得一见如故,什么大师是世外高人,不要和他这样的俗人一般见识,总之就是不停给这位张大师戴高帽。 张大师被哄得开心,脸色也逐渐好了起来。 铺垫得差不多,虚实也基本探明,洛思微终于把话题引入到了符咒上:“另外还有件事要麻烦张大师。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睡觉经常睡不好,总是做噩梦,还会鬼压床。我听人家说,大师你的符咒特别灵,所以能不能帮我也画张符,能够驱散恶鬼?” 那张大师做成了生意,心情不错:“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着话从桌子里取了一张黄纸,又打开了一盒朱砂。从桌前拿起了毛笔沾染了朱红,提笔就在纸上画着:“我这符从来只赠有缘人,轻易不画的。” 说着话,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符咒勾勒出了基本的图形。 洛思微和霍存生低头看去,都有些不免紧张,他们这演了一出戏,如果落笔一画发现了证物不相符,整个就全白忙活了。 随着一笔一划画出,眼前的符纸从大小,纸张,材质,再到上面的图案文字,和周子荼口中的如出一辙,甚至还有一些细节和笔触也是一模一样。 看到这一幕,霍存生紧皱着的眉头打开,洛思微的嘴角浮现了出了难得的笑意,郭正尧装作探身去看符咒,随时准备动手,迟离也稍稍往侧面动了动,堵住了张大师的退路。 符咒复杂,大师画着,洛思微就接着问:“大师,如果真的撞了鬼,这符咒应该怎么用?” 张大师道:“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只需要把符咒叠好放在枕头下。” 洛思微问:“那如果那鬼极其凶险呢?” 张大师上了套,认真教给她方法:“那可以把符咒含入口中,我还可以教给你一个六字真言,心中默念恶鬼必除。” 洛思微娇滴滴地问:“如果那恶鬼还不走呢?” 张大师道:“那你可以把这符咒吞下,就有金刚法王护体,能够保你平安渡劫。” “请几位去刷卡交钱吧。”说到这里,张大师大师在符咒的下角点了几点朱砂,恰似是一朵花的形状。 这些正好能够证明,这位大师画的和之前周子荼口中的符咒出自同一家。也正好能够解释为什么警方会在周子荼的嘴巴里发现符咒。 更重要的是,他们做实了这大师宣传迷信,企图诈骗的犯罪事实。 “今晚上麻烦大师了。”洛思微说着话侧头回望了郭正尧一眼,郭正尧对她微微一点头,刚才的一切都已经被他身上的执法监控录了下来。 现在他们只差瓮中捉鳖。 路探到了这里,戏也就不用演了。 洛思微伸手抽出那张符纸,折了几折,放入一个勘查袋中,随后打开手包,那个精致的手包之中放了一副银色手铐。 霍存生则是收起了银行卡,脱下了那碍事的西装外套,往后捋了捋头发,按了按拳头。 张大师一愣,抬头看向他们:“你们这是……” 迟离抬手晃了晃警官证:“警察。” 那张大师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起身要溜,郭正尧早就等着他,一个反手把他按在了桌子上, 洛思微淡笑着往前倾身:“张大师,你最近有没有给自己算上一卦?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要倒大霉。” 第70章 彼岸花09 洛思微掏出手铐把张大师扣上,迟离去打了个电话,安排市局那边的警车过来拘人。 郭正尧趁着这功夫去后面想要抓几个大师的徒弟,结果大概是看着势头不对,那些其他的工作人员跑了个干净。 迟离挂了电话回身道:“没事,反正鱼都抓到了,至于虾以后慢慢打击吧。” 冰冻尺非一日之寒,看样子这家店子开在东澜很久了。 他们毕竟只是个刑侦支队,追查案件线索查到了这条线,可以给陈局打个严查申请,但是没必要越俎代庖。 洛思微和霍存生来到了张大师的身旁,抓紧时间盘问他相关的情况。 张大师的手上被戴上了一副手铐,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之前的“仙风道骨”完全不见。他缩成一团,一直在喊着冤枉。 老霍上下摸了摸张大师的口袋,给他搜了身,摸出来一张名为张安骨的身份证,在系统里滴地一扫,上面显示出了这位张大师的信息和籍贯。这位张大师今年四十二岁,就是东澜附近人。 霍存生看了看他的详细资料,学历只有初中,老霍还记得刚才的仇,气不打一处来:“初中毕业你也敢出来招摇撞骗?你才活不了两年,你才家宅不合,你血光之灾!” 郭正尧也在一旁奚落他:“你这卦算的真是不准,一屋子装神弄鬼的道具,也没能帮得了你。” 张大师:“我就是没算到今天,阴沟里翻了船。” 霍存生毫不留情地抓了细节回怼:“你才阴沟呢,你全家都住阴沟。” 张安骨缩着身子承认了:“警官说得对,我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你们英明神武,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再说了,我真没有做什么,就是帮人看看风水算算卦。你们也知道,都是骗人的。我……我……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洛思微把话题引到了眼下的案子上:“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要问凶宅的事。”她并没有把话说得细致,想要诈一下张安骨。 “凶宅啊……”张大师的表情一僵,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呆在了座位上。 洛思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那个瞬间,她从张大师的眼中显出了一丝恐惧,她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何,这个天天算命起卦,把凶宅挂在嘴边的骗子,为什么在听到这个词时,整个人僵住了?难道是因为敛财太多,提起凶宅对不上号? 迟离看到这一幕,追问道:“关于那些凶宅,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就这么个瞬间,张大师又恢复了神智,眼球转动,赔笑着打了个哈哈:“警官大人,在你们的眼里,那是凶宅。在我们的眼里,那都是生意啊……” 洛思微又问:“你算过的凶宅,有什么特异之处?” 张安骨抬起眼睛望着她,摇了摇头,他苦笑道:“警官你高看我了,我哪里知道啊。我真的就是个小虾米。而且这些钱也没到我的口袋里啊,我就是那被推到前台的……演员,你们知道么?就和特型演员类似,他们觉得我能演,我又打小喜欢这个,就被人发展了……” “发展?”洛思微没想到,这封建迷信还有组织,她顺着问,“背后的人是谁?” 张大师说到这里,又结结巴巴起来,他把身体蜷缩起来,低声咳了两声:“就是那些有钱的老板嘛,他们自己信这个,就觉得其他人都信这个……我师父就是跟着他们混的,慢慢的就成了得道高人,我就跟着他学艺。” 洛思微问:“你师父是谁?” 张大师道:“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被人叫做命理师,又被称为桃木仙人。几年前我师父去世,人们就开始找我算东西了,有人让我过来坐堂,我就来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洛思微又问了他几个问题。 张安骨低着头没有说话。 看他一时不开口,洛思微翻出手机上拍的那张周子荼口中的符咒复原图,拿给他看:“这个符咒你认识吗?” 手机抵在他眼前,张安骨眯着眼睛辨认了片刻,这才承认了:“是我画的。” 洛思微道:“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这张符给谁了吗?” “记得个大概。”张安骨低头思索了片刻道,“周太太说最近撞了鬼,晚上睡不好觉,想要个符咒,我就是那时候画给她的。” “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张安骨点了一下头:“记得,住在梨雨湾的周子荼,她是我的老客户了。十几年前他们那别墅出事的时候,就是我师父带我去做的法事。我们从那时候起就认识了。” 那时候张安骨还年轻,是个站在旁边帮忙的小徒弟。 “她死了。”洛思微说着话仔细观察张安骨的表情,“死的时候,嘴巴里就咬着你的这张符。” 张安骨的表情在瞬间又化作了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他颤声道:“这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就是卖给她一张纸……” 洛思微仔细问他:“周子荼因为什么找你?她还说了一些什么?” 张安骨道:“她说……她说……那个男人回来了。” 她追问:“那个男人是谁?” 张安骨道:“我也不清楚啊,周太太也没细说。”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嗖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外面一闪而过,往后门的方向跑去。 “谁?!” 迟离喊了一声,抽身就追了出去。 “老霍,郭副,把人看好!”洛思微喊了一声,她也紧随其后,跑出了算命铺子的后门。 今晚算是探底行动,洛思微看似穿得温婉,其实却故意选择了一条侧边开了叉的红裙子,脚上穿的是一双轻便的平底鞋,在夜色之中跑得飞快。 对方只有一个人,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戴了帽子和口罩,那人看起来熟悉环境,在黑色的巷子里穿梭。 他们追出去一段,暗夜之中,道身影前后在巷道里追逐着。 迟离看了看环境,从周围的一条并行的巷子里穿了过去,先一步到了前方,把那神秘人从前面堵住。 一时间,神秘男人被夹在了巷道里,像是只被封入风箱里的老鼠。 他看了看前面站着的迟离,一回身又看向了洛思微。 那男人以为洛思微是个女人会好对付,转身拳头就挥了上去。 拳头带着风声,直接向洛思微击来。 洛思微面无惧色,灵活的一个侧身,迎面抬腿一个侧踹把男人逼退,两人之间拉开距离,随后她快速旋身,长发随着身体动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下一秒,洛思微的手肘快速击中了男人的胸部,发出了砰的一声。 人的肘部是身体上最硬的部位,洛思微的招式又准又狠。 男人受伤闷哼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他的脸上露出了凶光,伸手去拉洛思微的手臂。 洛思微没有躲,用了个巧劲儿。 她的手上拎着个链条手包,啪的一下就甩了出去,重重打中了男人的肩头。 就着两人近身的机会,洛思微伸手一抓,拉下了男人脸上的口罩。她的指甲略长,在男人的脸部划出了一道血痕。 借着一丝周围的亮光,擦身而过的瞬间,洛思微看清了男人的脸。 她却在那个瞬间忽然愣住了,汗毛根根倒竖,那是一张死人的脸。眼前的人和她看过的卷宗上的死者长得几乎一样! 洛思微记得那个人叫做丁兆墨,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十四年前梨雨湾…… 她也终于理解了张安骨为什么说“那个男人回来了”。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刀,挥刀就向洛思微刺来。迟离喊了一声小心,从后方击向男人。 洛思微如梦初醒,急忙矮身躲闪,刀锋擦着她的身体划过。 男人没有恋战,转身用手中的刀又向着迟离捅去。 迟离看到刀划过来,侧身躲过。 个人近身搏斗,洛思微和迟离默契地打了个配合,迟离打向男人的下路,洛思微则是攻向男人的中路。 男人撤腿去躲,背上又挨了洛思微的一击。 几招过后,瞅准时机,迟离的身高和体力都更占据优势,他伸手捏住了男人的手腕,匕首叮当一声落在地上,男人却脸色发狠,不要命般提起膝盖顶向他的小腹。 迟离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侧身躲过。 就在这时,洛思微听到了砰的一声在耳边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迟离叫了一声小心,他急忙把她拉到了一旁一处掩体之后。 洛思微马上明白过来,那是枪声,对方可能还有同伙。 随后第二枪又至,这一发子弹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洛思微甚至看到了子弹打在不远处的墙上,飞溅而出的碎块。 她凭借经验分辨出,打出子弹的方向是河的对岸。 一旁的男人趁着这两枪的时机翻过了护栏,转身跳入了一旁的河中。 洛思微和迟离小心隐蔽了身形,往荷花水道望去,天色一团漆黑,荷花之下看不清状况。 那男人似乎是水性极好,下水以后数秒,在几米之外浮起换了一口气,还不等他们定位,水声又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在十米外。 随后周围变得安静无声,那男人仿佛就在这荷花甬道中凭空消失了。 枪声也再没有响起,暗夜归于平静。 “已经走了。”迟离说着,从掩体后走了出来,他回身掏出个手套带上,捡起了掉在现场的凶器。随后又准备去收集子弹。 洛思微在一旁伸出右手,用左手托住手腕。 迟离看到她这个动作,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没受伤吧?” “没有。”洛思微摇了一下头:“我的指甲抓破了男人的脸,应该可以做个dna取样。”她为了防止血样被污染,这才托住了自己的手。 迟离这才放了心,低头继续忙碌。 洛思微走过去,她想起了刚才惊险的一幕,感激道:“迟队谢谢你。”那时候她的反应慢了一步,如果迟离不拉着她躲开,很可能她会中枪。 “是我应该做的。”迟离的语气一如往常般平静,他把一枚子弹捡起,然后在地上做了个标识,“匕首上应该有指纹,子弹可以做弹道试验。” 虽然让对方逃了,但是他们获得了不少的线索。 洛思微点了下头:“后续怎么操作?” 迟离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物证收好:“发布通缉,申请支援,沿着河寻找,全城抓捕。” . 等他们回了那间算命铺子,后续的支援已经到了。 张安骨被带上了警车,最先到的是几名分局的刑警,帮着他们拉了警戒线,随后有物证人员过来提取了洛思微手指上的血迹。 霍存生去做交接,迟离带着人去勘查他们刚才打斗的现场。 洛思微则是站在现场整理着思路。 她到这时完全冷静了下来,今晚遇到的那个神秘男人自然不可能是鬼,也不可能是丁兆墨,他长得和丁兆墨去世前的照片几乎一样,如果丁兆墨还活着,不可能不变老。 所以,他要么是丁兆墨的亲戚,要么纯粹是长得像。 可是黑暗之中,乍一看到他,洛思微还是被他吓了一跳,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桩旧案。 另外一个躲在暗处开枪的人不知道是谁,也许是他的同伙,也许是和算命屋有关的人。 此时洛思微的心里满是疑问。 那个长得像丁兆墨的男人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是不是杀害周子荼的凶手? 随后洛思微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如果当年发生在别墅里的案子,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会不会是周子荼……是知情人? 甚至有可能丁兆墨是死于周子荼之手…… 所以周子荼来找张大师算命,口中说着那个男人回来了。 那天晚上如果是神秘男人去了别墅行窃,在半睡半醒之间,周子荼看到了一个像是丁兆墨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会不会惊恐到把放在枕头下的符咒咬在嘴巴里,试图吞下去? 洛思微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正在这时,有物证人员叫道:“洛队,我们在后面发现了一个鞋印。” 洛思微猛然抬起头来,今晚他们来的时候下过雨。看来那个神秘人还是在现场留下了一些痕迹。 她走过去查看地上的鞋印,那鞋印虽然有些不完整,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中间的一个鞋码图案。 洛思微低俯下身,仔细辨认。 43号。 第71章 彼岸花10 当晚,迟离安排人连夜审问了张大师,确保他并不知道关于案件的其他线索。 张安骨交代了一些关于算命点的信息,那一处窝点算是废了。 警方在凌晨时分,又抓到了两个躲起来的小徒弟,他们都是在网上揽客的客服。顺着实体公司的线索,他们最后找到了一个皮包公司,很多非法收入都被打到了境外的账户。 最大的收获是警方拉出了一些结算的单据,收集到了一些受骗人的资料,金额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其中还有一些知名的大佬,演员,企业家…… 因为这起案件只是连带的关系,迟离查到这里之后交接了出去。 至于抓捕方面,东澜市步下了天罗地网,不仅是各大车站机场有人排查,就连路上的巡逻人手都有所增加,只不过相关的人员一时还没有抓到。 警员们一直忙碌到深夜。 第二天清晨,洛思微从值班室到了刑侦队的办公室。她听到霍存生和几名警员还在讨论那份找张大师算卦的名单。其中有一些,和八卦传闻还真的对应上了。 “想不到啊,那小花居然还会找大师改命,现在已经糊到查无此人了。” “所以说,都是骗人的把戏。” “我没想到网上的帖子……就那个风水对局是真的。” “唉,那些大佬不止会请一个人来帮他们算了,张大师估计也就是个咨询的,要不是他师父去世了,指不定会爆出什么大瓜……” “他师父是命理师?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后续这事会不会上热搜啊。” 霍存生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这些事,内部聊聊也就算了,记得警员保密协议。你们想想那份名单里面都有谁,这件事情媒体报不出来的。” 看到洛思微进来,郭正尧忙道:“大家开早会吧。” 八卦声戛然而止,几名警员各自回了座位。 早会依然是汇总案件查到目前的所有线索。 洛思微在白板上又记下了两个关键的人名,写在上方的是张安骨,写在下方的是那个神秘人,她用43码来进行指代。 刚准备分析案情,倪湘的电脑忽然一响,她查看了一下传过来的消息,欣喜道:“洛队,郭副队,凶器上的指纹匹配上了,我们能够确定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了。”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倪湘鼠标双击了档案资料,一份信息表展开。 洛思微凑到电脑屏幕前去看,信息上的人名叫许驰乐,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八。 这个人是个惯犯,在十五岁时就曾经因为入室抢劫,□□未遂被判刑,后来服刑期满,又因为盗窃罪入狱过一段时间,现在他刚出狱不久,又牵扯进了案子里。 因为许驰乐有案底,所以他的指纹信息在警方的数据库中,经过对比,很快就被查找了出来。 可以这么说,许驰乐成年以后,在监狱里度过的时间要比在外面自由的时间还要多。 洛思微看到了警方留存的照片,许驰乐的确长得有点像丁兆墨。他们的脸型,体型甚至是五官都很接近,不过在警方的照片上,许驰乐被剃了平头,看起来只能算是六分像。 洛思微对比着,照片上的人和她昨晚所见的应该是一人。 不过,他好像做过一些面部的整容微调,垫了鼻子,眼睛也做成了双眼皮,原本六分像的相貌变成了八分。 昨天晚上的时候,许驰乐的发型,衣着都和丁兆墨的风格近似,再加上环境昏暗光线不足,足以以假乱真。 一位二十多岁,多次入狱的惯犯。 案子查到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位像样的嫌疑人。 加上鞋印近似,鞋码一致,他会不会是那晚杀害了周子荼母子的凶手? 洛思微对倪湘道:“你把这些信息补充一下,汇总在通缉令上,让各个分局加紧排查。然后尽快把许驰乐的档案整理出来,发给大家。” 倪湘和唐玺马上开始忙碌,很快,资料汇总完成。 从信息上看,许驰乐的籍贯,年龄,所读的学校,都和丁兆墨差了很多,两个人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除了长得像,这位许驰乐和十四年前的案子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霍存生翻看了一会资料,摸了摸下巴,仿佛是看穿了一切:“昨天的脚印和案发现场的足印非常接近,只是还需要专家评估。不过我觉得,这个人八成就是43号,这案子离破案不远了。” 郭正尧问他:“霍小五郎,你来分析分析?” “来,我给大家理一理。”霍存生也就当仁不让地走到了白板前,指着那白板道,“梨雨湾杀害两人的凶手,应该就是这位刚出狱的许驰乐。” 随后他详细分析着。 “你们想,许驰乐刚出狱,找不到工作,这种几进宫的惯犯,肯定是想重抄旧业。随后他就盯上了住在别墅里的周子荼,不过许驰乐很贪心,他不光盯上了周子荼的钱,还盯上了她的色。他想要趁着夜色进入别墅,办了周子荼,再把家中的钱财盗走。” 说到这里,霍存生画了个箭头,指向旁边的凶宅二字。 “好巧不巧,这栋别墅正好是个凶宅。周子荼却是个很胆小的人,她一直觉得,丁兆墨的魂魄就在这里跟着她,阴魂不散,所以她才会一直在三楼留着那把桃木剑,经常光顾张大师的算命馆,也和郑晚山之间有了隔阂。” “许驰乐选定了目标,开始观察周子荼。这时候周子荼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因为许驰乐和丁兆墨长得很像,周子荼就觉得自己是撞了鬼,她再次跑去找了张大师,让张大师帮忙驱鬼,张大师就给了她一张符咒。” 霍存生把线索又连到了符纸上,随后他道:“这一切呢,也被许驰乐看到了。” “后来,许驰乐踩好了点,到了周子荼的家里,藏在床下。等到周子荼睡觉,他就爬起来想要侵犯她。可是周子荼一看,这人怎么这么像以前宅子里死过的男人?这肯定是见了鬼了,她害怕得挣扎尖叫,还把符咒咬在了嘴巴里。许驰乐怕引来人,一激动就杀了她。” “许驰乐杀了人,把周子荼用被单裹着抱到了楼下的浴缸里,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又把周子荼的女儿杀死,他把尸体简单处理了一下,清理了现场,转头跑了。直到之后的第三天,这一切被送牛奶的工人偶然发现……” 霍存生像是讲故事一般,说得活灵活现,有很多细节有些经不起推敲,可是乍一听又让人觉得有点道理,而且他的这套说法难得地把所有的细节都串联了起来,一一对应上了。 郭正尧打断他道:“就算你说得这些是真的,昨天许驰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郭副队你别急嘛,我马上就分析到。”说到这里,霍存生在白板上用一根线连接了许驰乐和张安骨。 他继续从凶手作案的角度分析:“这几天许驰乐一直在担惊受怕,怕被警方找到,后来他就想起来,之前跟踪周子荼的时候,她去找过张大师。” “第一种可能性,许驰乐怕周子荼在张安骨那边留下了什么线索,总是不安心,想要再去探查试探一下。第二种,许驰乐抢劫别墅失败,想着要去再做一单,解决财务危机,他那一晚跟着周子荼,发现这个张大师骗了不少的钱财,所以动了歹念。第三种,许驰乐想,如果不是周子荼去找过这个半仙,也不至于那晚上挣扎得那么激烈,说不定他就不会杀人,一不做二不休要去找张安骨算账。第四种可能性,他兴许只是想去算一算命。第五种可能性,他要找的人不是张安骨,而是张安骨下面的小徒弟,只是赶巧了。” 霍存生一一分析着,随后总结。 “总之不管原因是什么,许驰乐明白,杀一个人是死刑,杀三个人也是死刑。于是他就一不做二不休,跑去五里莲花街,他是个翻门撬锁的惯犯,到了宅子里的后堂,可惜他没有想到当晚有我们警方的行动,与他交了手,差点把他抓了个现行。” 听霍存生说到这里,郭正尧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那昨晚上开枪的人又是谁?” 霍存生道:“也许是他号子里的同伙,也许是路过的大侠。” 郭正尧的眉头皱得更深:“动机不足,逻辑上有些问题。你刚才说的,许驰乐杀害周子荼还说得通,去找张安骨却没有充分的理由,反而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霍存生摊手道:“凶手就是个疯子杀人狂,有些奇怪那不是正常的吗,你看国内外那些破获的案子,什么因为路上遇到个好看的姑娘就杀了人的,什么被同学笑话了一句就杀人的,多一半的逻辑都很奇怪。” 听完这些,洛思微望着白板,凝眉思索,没有发表意见。 沈清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以前许驰乐犯罪主要是为了求财,为什么周子荼家里的各种奢侈品,金银首饰一点也没有丢?” 霍存生挠了挠头道:“大概是怕警方一下子就抓到他,作案方式太明显了。” “我还是觉得事情不太对,本来警方都还没有查到这个许驰乐的身上,可他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忽然跳匪,也太奇怪了……”沈清说到这里,猛然恍然大悟,他看着霍存生在黑板上划出来的各种线条,坐直了身体,“我有点想明白了,也许那张大师没说实话,这两个人,可能是共犯!” 随后他也来到了白板前,分析出了案件的第二种可能性。 “也许,许驰乐和这位张大师认识在先!” 随后沈清仔细分析。 “许驰乐总是入狱,觉得自己命不好,在别人的介绍下,他去找张大师算命。这些年里,周子荼一直去找张大师算卦,张大师知道她住的那栋宅子是凶宅,也在多年前做法的时候,见到过丁兆墨的遗像,张大师一看到许驰乐,就发现他和丁兆墨长得特别像,觉得有生意可做。” “于是,张大师授意,他让许驰乐假扮了丁兆墨,不断地去吓唬周子荼,周子荼就给他钱财,张大师就给她符咒。随后狼狈为奸的许驰乐和丁兆墨再进行分赃。这是一个合伙的诈骗联盟。” “可是张安骨没想到,许驰乐起了色心,误把周子荼杀了。他怕张大师说出来他们一起诈骗周子荼的事,这才想去杀人灭口!” 这么一说,犯罪的动机是比刚才霍存生说的版本合理很多。而且也合理解释了,为什么许驰乐经过了微调,看起来更像是丁兆墨了。 洛思微听到这里,转头开口道:“如果沈清的假设是真的,那么张安骨和许驰乐一定会有更多的交集,回头我们再去查查这位张大师。唐玺,你也仔细查一下他们有没有财务上的往来。” 目前张大师的口供没有牵扯到这方面的内容,但是那是只老狐狸,说的话不可信。洛思微甚至觉得,张安骨报出来其他的事也有可能掺杂着假话。可这人被迟队安排审问过,已经按照陈局的指示转了出去……洛思微思考着要怎么向领导申请。 倪湘在一旁记录,听到这里抬头道:“可是这事情还是不对啊,你们的假设前提都是,周子荼很害怕,一直记怕着这栋别墅是凶宅,可是如果周子荼被这件事困扰,她为什么不搬家呢?她那么有钱,去住旅馆也好啊……”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兴致勃勃在推理的霍存生和沈清都问住了。 “这一点我倒是觉得可以解释。”洛思微站起身来,“周子荼的名下资产并没有多少。她在嫁给郑晚山以后,不久就做了家庭主妇。郑晚山是很有钱没错,周子荼却对这些钱无法自由支配。周子荼也提出过想要搬出去,郑晚山却不迷信,还有点大男子主义,他坚持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住在这里,不同意她们搬家。郑晚山拒绝后,周子荼就不敢再触怒这个男人,因为她还要依靠他的钱来生活。除非他们之间离婚,她才能够有钱,也才能自由。” 霍存生啧啧两声:“所以看来做了富家太太也并不快乐。” 倪湘道:“我可算理解了,为什么都说,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说话才能够有份量。” 洛思微把话题扯回案子:“此外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你们讲的故事虽然都串联了起来,却有一些问题。别墅里的那个现场非常缜密,凶手做了仔细的伪装,给床上换了床铺,几乎没有留下指纹,凶手仔细打扫了房间,除了洗手间里的混乱,其他的地方都非常干净。” 她说到这里指给众人看之前的记录:“可是,从许驰乐的前几次犯案中我们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没有什么缜密的计划,往往是临时起意,现场也很随意。我不能排除他在监狱里学了一些别人的手法,实现了作案进化,但是这一点依然留下了疑点。” 洛思微说到这里习惯性地摸了摸头上的发夹,她想起了思者过去和她说过的话,复述了出来。 “罪犯的作案方式就犹如他们的指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就算是会随着他们的心理产生一些变化,但是在每个案件之中,一定会留下一些共同的特质。” 洛思微目前没有在这几起案件之中发现共性。 分析到这里,洛思微站起身道:“不过,现在的线索太少,目前许驰乐还是我们的第一嫌疑人。我觉得警方现在有两个实际的方法来检验我们的推理是否正确。”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第一就是等那根头发的化验结果,如果头发和许驰乐的dna相同,说明藏在床下的人就是他,加上那半个脚印,我们基本就可以认定他就是那晚闯入宅子的凶手,至少是凶手之一。至于第二点,我们要尽快抓到他,进行审问。” 第72章 彼岸花11 早会结束,洛思微给警员们安排了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霍存生和郭正尧带着人继续去追捕43号,沈清带队去进行寻访,唐玺继续调查网络信息。 洛思微和倪湘则是开始调查十四年前丁兆墨的死亡。 由于相隔久远,当年的很多知情人都不在了,丁兆墨的父亲去世,母亲再嫁远迁。洛思微打了电话过去,老太太似乎是记忆出了问题,关于儿子的事情问起来一问不知。之前的装修公司也早就已经关门,老板移民出国,对于这件事不愿意多说。当年案发时在别墅的工人也纷纷失联。能够提供线索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面对这样的状况,警方还是得继续查下去。 洛思微从资料之中得知,十四年前丁兆墨的那起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案件经办警员之前被调到了五分局,她就直接带着倪湘到五分局去找人。 东澜几个分局之中,五分局是最远的,坐地铁要将近一个小时,回程时还会收到东澜城欢迎你的信息。 她们一路坐着地铁,赶到了五分局楼下,洛思微对倪湘说:“你先稍等,我去和以前的师哥打个招呼。” 倪湘好奇:“你有认识人在这边么?” 洛思微轻轻点了一下头:“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了……” 随后洛思微就去了五分局二楼的刑侦办公室,她敲了敲门,鼓起勇气问:“孟致孟警官在吗?” 有个队秘模样的年轻小警员起身道:“孟队不在,出去跑现场了。” 洛思微说明了来意,那小警员去给孟致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孟队一时赶不回来,让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回头你可以联系他。” 洛思微拿到了孟致的联系方式,道了谢,又去找了已经约好的分局领导。 沟通后,她们得以和当年处理这件事的刑警见面。 十四年前处理这起案件的刑警队长叫做杨沛云,如今五十四岁,已经临近退休,被调到了闲置的部门,这位杨警官头发花白,身材也微微发福。 他们找了一间小会议室,对坐了下来。 倪湘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在一旁负责记录,洛思微则是问着杨沛云当年丁兆墨案件的细节。 老杨开始都没对上号,皱眉回忆了好久才道:“哦,就那个烧炭意外的吧?” 然后他为自己开解:“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在十年以前,互联网手机还没现在这么发达,人们的安全意识也不高,每年冬天,烧炭自杀的,意外的,都要死上一些人。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就那段时间,死的人就有十几个。至于这起死亡事件……” 老杨翻了翻洛思微他们带来的案卷复印件,指给她们看:“法医验尸确认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报警的是一起同住的工人,这件事除了发生在一栋正在装修的别墅里,其他的没有什么稀奇的。” 洛思微问:“你们当时调查下来,案发现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比如一些细节。” “特别的……”老杨无奈挠了挠头,仔细回忆,“屋子里只有那年轻人一个人,炭盆是放在地上的,下面垫了块装修用的方砖,窗户紧闭着,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就是普通的现场。” 洛思微又问:“丁兆墨是个怎样的人?” 老杨道:“他是那里的工头,装修队里的工人很多都学历不高,负责的就是这种小工头。我就记得,丁兆墨人缘挺很好,那些装修队里面的工人都说他日常待人和气,有困难会帮着工人们,出了事以后,装修队的人都吓坏了,还有工人在那里哭。比他家亲戚还伤心。” 洛思微问:“当初你们调查过哪些方向?” 聊到这里,老杨坐直了身体:“当年,在别墅里做工的工人一共有八个,我们和其中四个采了口供。首先排除了自杀和仇杀。丁兆墨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在那个建筑公司已经做了年多了,在寻访过程之中,我们没有发现丁兆墨和人有过节。” “随后我们又排除了财杀。丁兆墨特别节俭,我记得收拾遗体的时候他穿着的袜子都是自己补的,其实工头的工资是比工人们高的,但是他穿的都是旧衣服,用的也是老款的手机,一直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基本上没有什么开销。” “和他有关系的亲戚朋友我们也做了了解,他家的父母亲戚多在外地,有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杀人。” 倪湘在一旁记录着,老杨想了一会又说。 “要说奇怪的点,是有一些……丁兆墨之前是和几名工人一起住的,后来他说那些工人里有人打呼噜,睡不好,自己搬到了楼下的一间房间独自睡觉,还安了个简易的门,我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门是反锁着的。” “还有一件事,丁兆墨那么省钱,存折上却没有多少钱。他家里来处理后事的是他爸,那是个见钱眼开的老酒鬼,满身酒味,他说丁兆墨是个不肖子,从来不往家里寄钱,肯定是在外面养了人,后来又一个劲儿地叫着,说有人把他儿子的钱偷走了,才没有遗产留给他们。还好最后装修队给了个满意的赔偿金额。业主又出了一些钱,家人才没有继续闹。” 洛思微认真听着,那个年代,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方便的电子支付,多是取用现金,金钱的款项很难追踪。丁兆墨的钱花在了哪里估计难查了。 不管怎样,这一趟没有白跑,她们有了一些收获,当面询问果然比看档案资料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 洛思微思考着,周子荼和丁兆墨的籍贯并不相同,唯一的交集就是她是这栋别墅的女业主,郑晚山带她来工地看过进度。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导致到了后来十几年后,周子荼还在畏惧一个死人? 再假设,周子荼和丁兆墨的死亡有关系,她会是凶手吗?那她的杀机会是什么? 洛思微把关注点放在情杀上,有没有可能,丁兆墨和周子荼之间有过其他的关系? 可是看起来,他们一个是别墅的女主人,一个是施工队的工头,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差了很多。或者是……丁兆墨无意之中知道了能够威胁到周子荼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又问:“丁兆墨除了父母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他有没有女朋友。” 老杨按着太阳穴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无奈抱歉道:“真的对不起,已经十来年了,我也就只能回忆起这么多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当初也是仔细调查了的,查了足足一个多月,只是因为当年的刑侦技术有限,没有那么多摄像头和电子信息。如果案子不结,别墅就不能继续装修,家属也得不到赔偿,拖到最后,几方都在求我们结案,领导催着要结果,法医那边证据确凿,家属急着要火化尸体,我们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嫌疑人……所以最后下了结论,是取暖意外身亡。” 杨沛云说到最后看向面前的两位女警员,眼神有些戒备:“你们市局的现在找过来,不会是……这案子有问题吧?” 洛思微和倪湘都是从分局上去的,对这种情况非常熟悉,分局的警员都怕上层翻案子,特别是老杨这种临近退休的,他怕万一查出来点什么,晚节不保。 洛思微没有细说:“我们最近接到了一起案件,案发地点就是那栋别墅,所以过来排查一下。” 老杨表示惋惜:“可惜了,那别墅挺不错的,又大又豪华,怎么总是赶上这种事。” 临走时,洛思微起身,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那丁兆墨的衣着,遗物,有没有留在警局的?” 这类报警的案子,经过法医的尸检和警方的调查,死者的尸体会被解剖确认死因,衣服和随身物品会当做证物封存。案件被定性为意外之后,家属可以来领取死者的遗物和随身物品,尸身也会被拉去火化。 道理和流程是这样,但是有的家属因为各种原因,总有一些人不会来取死者的遗物。那些遗留下来的物品按照规定不能丢弃,最后都会被归入警方的储存室。 洛思微听完了老杨的讲述,感觉丁兆墨那个酒鬼老爹不会特别上心,说不定他的东西还有留下的。 老杨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当年我是在金南派出所处理的这个案子,你们可以去那边的物证储存室自己翻一翻。” 洛思微和倪湘又是一路奔波,去了金南派出所的储存室。里面的工作人员十分客气,只是他们查了半天资料也没有给个确切的答复,最后那些人把她们带到了一间储存室,让她们自己翻找。 那间储藏室大约有二十平,窗户很小,光线有点暗,开了灯才能够看清里面的状况。房间里放了十几个高高的储物架,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储物盒,就连地上的角落也放置了一些箱子。 倪湘看着宛如一个小型垃圾堆的储存室,皱起了眉头:“我的天呀,这里怕是年没有人打扫了吧。” 洛思微拿起了一个箱子看了看上面模糊的年份:“可能不止年,这一份是上个世纪的。” 这间屋子明显很久没有人打理过,箱子上落满了灰尘,还有的发了霉,箱子上的标识不全,还不是按照年份等规律排列的。 洛思微估算了一下工作量,撸起袖子戴上了手套道:“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由于很多箱子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她们只能打开盒子,进行排查和分辨。 倪湘有点粉尘过敏,灰尘一多就开始打喷嚏,洛思微递给她一个口罩。 倪湘道了声谢,把口罩戴在脸上。 每个盒子里装的都是案件相关的遗物。 那些盒子感觉像是在开遗物盲盒,还好里面的物品能够让她们快速分辨死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倪湘打开的第一个盒子里面就放了一件血衣,上面的血迹早就已经干涸。确认不是以后,她又打开了第二个,她尽力把相关年份的都放在了一起,男左女右排列,就算是以后有人遇到她们这样的情况也更好寻找。 盒子里经常会开出一些让人有些意外的东西,项链,戒指,小荷包,钥匙扣。甚至还会有手机,随身听之类。女性的遗物中会有一些化妆品。 两个人从两头开始翻找,倪湘找北边的,洛思微找南边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的位置越来越近,丁兆墨的遗物却还没有找到。 倪湘问洛思微:“洛队,你觉得……丁兆墨是个怎样的人?” 洛思微道:“目前的信息太少。” 倪湘道:“嗯……我看了那么多的照片,资料,听了杨警官说了信息,可是脑海中,那个人的样子还是模糊的。” 洛思微道:“这种感觉是对的,人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凭借观察和对话了解一个人,可是一旦人死了,你就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他,无论是谁来讲述,那些讲述都是片面的,带有个人色彩的。” 聊着天,倪湘又打开了一个盒子,遗物的主人应该是个小女孩,里面有一叠好看的彩色皮筋,一个兔子包包还有一个摔裂了的水壶,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欣欣爱妈妈”。 倪湘忽然鼻子有点酸,她有些惋惜道:“这个死者是个小孩子,为什么这些遗物会被丢在这里啊,都没有家属来认领吗?” 她难以想象,女孩的母亲该是多么的伤心。 “有的家属可能一起遇难了,还有的是家人在外地,遗物之中没有贵重物品,嫌弃晦气,怕睹物思人,总之有各种原因。”洛思微的动作不停,从高处把一个箱子取下来,看了看时间对不上又放了回去,她拍了怕手上的灰尘,“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死了,无论是生前发生过什么,都会变成一缕烟。” 倪湘听着洛思微的话,似乎觉得自己懂了,可是又似乎觉得还没有完全理解。她还太过年轻,父母都在,没有深刻思考过死亡这个问题,现在站在这间储藏室里,讨论到了这个话题,倪湘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一天,她也死亡了,骨头放入骨灰盒,遗物被收拢…… 想着想着,倪湘忽然觉得身体发凉,自己的电脑手机会不会被人翻看,自己的笔记本是不是会被随意丢弃,自己那么珍爱的东西,是不是就变成了垃圾? 别人会怎么说她呢?是为她哭泣?是为她惋惜?是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会干脆忘了? 应该是会忘了吧,因为他们的生活还会继续,谁会总想着一个死人呢。 倪湘颤声问:“所以人死了以后,就不存在了对么……”问完以后,她发现自己说的是句废话,还好洛思微没有在意。 “当然。”洛思微的动作不停,“就像是你生了病一样,就算是亲人爱人非常着急,还是没有人能够替你痛。你心里难过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死了就是死了。” 洛思微的声音很冷,说得话却很现实,像是撕开了一块包裹着伤口的创可贴,把真相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洛思微总结道:“所以要勇敢,但是尽力不要死,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够做到爱世人。” 倪湘感慨:“我有点理解你的意思了。我的奶奶七年前去世的,去世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哭了好久,大人带奶奶去火葬场的时候,我拦着不让,我说我不要奶奶走。第二年奶奶忌日的时候,我去坟前哭到背过气去。第年……因为一些原因,我们都没能再回老家。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奶奶的脸在我心里都模糊了,别人问起来,我也能够释然地说一句,奶奶在天上。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没有她的生活。” 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随着时间逐渐变成一种麻麻的感觉,到最后化成了一抹怅然若失。 两个人聊到这里,洛思微翻动箱子的动作忽然停住。 倪湘转头去看她,发现洛思微的手中抱着一个盒子。再次核对了一下,洛思微道:“我找到了。” 两个人翻找了一上午,不幸之中的万幸,丁兆墨的那些遗物还在。 倪湘急忙把自己查看的盒子放归原位,她在地上蹲了许久,站起身锤了捶酸疼的腰,走到洛思微面前。 洛思微找到的是一个不大的盒子,盖子上的年份一致,旁边写了一个丁字,标注了一串座机电话。 里面装的是男人的衣物,朴素老旧的款式,被补过的袜子,洛思微的目光一停,她拿起了盒子里的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头花,而且是女士的,就是路边常见几块钱的那种。洛思微把那个小头花拿出来,放在了一个物证袋里。 随后她又翻到了最底下,有一个老旧的翻盖手机。手机早就没电了,上面有不少的划痕,像是个刚刚出土的老古董。 倪湘道:“希望还可以开机。” 洛思微道:“等回去我交给技术部试试能不能复原,还有,你注意这里。”说完之后,她指给倪湘看,在手机的后盖背面,贴了一张大头贴。 这是过去很多人用翻盖手机的习惯,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大头贴有些褪色和模糊,还是把上面的图像保留了下来。 那是丁兆墨和一个女孩子拍下的合照,两个人的表情非常亲昵,那女孩子年纪轻轻,打扮有些普通,不过胜在年轻,她的五官精致,下巴很尖,面对镜头笑得很开心。 倪湘辨认着:“这个是……周子荼吗?!但是……我看不清楚,照片有点太模糊了,就是觉得眉眼有点像。”她试着推理道,“那有没有可能,周子荼其实是丁兆墨的女友,为了嫁给有钱人,就杀害了自己的男友?” “这其中应该还有故事,我们仔细调查一下。”洛思微说着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对着大头贴拍了几张,随后她把旧手机放入了证物袋中。 两个人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走出了储存室。 刚走了几步,倪湘就接到了一个打来的电话,她拿着手机一边听一边给洛思微说着情况。 “洛队!电话是郭副队打来的,有人发现了许驰乐……”刚说到这里,倪湘的眉头皱了起来,侧目把手机贴近耳朵,她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地表情,又抬头道:“发现了许驰乐的尸体,他死了……” 倪湘说完这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洛思微。 洛思微倒是还保持着镇静,接过了倪湘的手机和郭正尧聊了几句,尸体是在城西的一处河里发现的,郭正尧正在组织警员进行打捞。 洛思微挂了电话,低头沉思。 这下子死无对证了。 第73章 彼岸花12 下午,东澜城西的一处桥洞下。 洛思微和倪湘赶到现场的时候,郭正尧刚刚和打捞队把尸体从水中捞了出来, 根据身上的衣着和面容判断,死者正是警方的嫌疑人许驰乐。 尸体被浸泡了几个小时,已经浮肿了起来,毛发贴在脸颊上,皮肤是一种有点慎人的灰白色。因为天气炎热,尸体一拉上岸,就传来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洛思微站在河边,帮着那些刑警们把尸体抬上来,放在河边的空地上。不久前还在和他们对峙的嫌疑人如今已经死了,这种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楚时岁带着蓝安安早就赶到了现场,蓝安安蹲在一旁拍照,楚时岁打开了许驰乐的口腔,仔细观察了片刻道:“口鼻处可见吸入泥沙,初步判断是淹死的。” 郭正尧对附近的地理环境比较了解,做了个判断:“这里和五里莲花街的河道是不通的。” 东澜市的河流很多,不过这两处河水跨越了半个城市,就算是想游也游不过来。这就证明许驰乐的死亡和与警方的交手没有直接关系。 许驰乐的水性很好,洛思微和迟离都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死在了河中,如果说是单纯溺亡不合常理。 楚法医拉起了死者的手仔细观察:“从尸体的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十个小时。” 倪湘算了一下:“那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四点以后?” 也就是说,在和警方交手之后,许驰乐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落在河中。 楚法医检查着尸体表明,解开了许驰乐穿着的衣服,摸了摸口袋:“没有手机,可能是遗落了。”随后他指着身上的淤青,“死者身上有一些伤痕。” 洛思微蹲下身和他一起核实:“胸口,肩膀,后背,手腕这几处是和之前和我们交手的时候留下的。” 楚法医检查完那些淤伤处,又伸出戴手套的手摸了摸许驰乐的头,他的眉头一皱:“你们打他的头了吗?” 洛思微摇摇头:“没有。”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无论是她还是迟离都没有袭击到许驰乐的头部。 楚法医仔细观察后道:“后脑处有一处伤。伤口有生活反应,他可能是被人用凶器打晕了以后,丢下水淹死的。具体的情况还需要等解剖结果。” 郭正尧问洛思微,洛队:“接下来怎么办?” 洛思微道:“你带着人,顺着河流做现场勘查,还有,记得找沿途的协管部门,调取监控视频。” 尸体是顺着河流飘过来的,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无论人是从哪一处落入河中的,一定会有一个案发现场。 郭正尧叹了一声:“这河有点长,我估计得找上一段时间。” 说完,他带着沈清和一队人准备去上游勘察,倪湘也跟队去做勘查记录,这里只留下了洛思微、霍存生以及几名资历较浅的小警员。 洛思微指挥着小警察们分散在沿河的两侧,去寻找各种痕迹,自己继续和楚法医一起做尸表勘验。 霍存生带了几个人,绕着周围转了一圈,他们这一队人最早收工。等他回来时,楚法医正在把尸体放入裹尸袋中。 霍存生凑过来问:“楚法医,反正就是个人渣,死不足惜。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磕到了头,头晕眼花,走到河边晕倒导致了死亡?” 楚法医谨慎回复道:“从那一处头上的疮口可以看出来击打物的形状,那是两道平行伤痕,说明打中他头部的是棍状物。” 霍存生又问:“还有没有可能,他和别人打了一架以后,良心发现,想不开,跳河自杀了呢?” 楚法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呃……” 洛思微听不下去了,在一旁道:“楚法医你先把尸体运回去解剖吧,回头告诉我验尸结果。” 楚法医被解了围,向着洛思微投来感谢的目光,他们把尸体抬上车,跟着运尸车走了。 看着一旁工作的小警员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洛思微对霍存生正色道:“许驰乐的死亡还有很大的疑点,有可能是同伙或者是真凶杀人灭口。你们好好勘查现场,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她这句话把性质定了,其余的警员都噤了声,低下头去河边巡视,还有人去附近的人家进行寻访。 一队人忙到了下午六点半,郭正尧那边传来了消息,能够调取的监控都调取到了,不过沿河的线路太长,天快黑了不好作业,他们那一队准备收工了,其他的明天再来。 眼见着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洛思微也让这边的警员收拢队伍。她用通讯器和警员们联络完,站在警车旁,等着去对岸的警员赶回来。 洛思微又忙碌了一天,驻足远望,才发现这一处的风景挺好的,天边的太阳还剩下一缕光辉,把几片云彩染成了一种浓郁的橙色。 霍存生似是在主动求和,走过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洛思微拧开水喝了,微凉的水让她冷静下来。 每次遇到了案子,洛思微都像是憋住了一口气,非要等案子破了,这口气才能出来。可现在这个案子和她以前处理过的案件都不太一样。 嫌疑人忽然去世,让洛思微感觉一只脚踏空了,她忽然就从紧绷的状态变得松了下来,让她无所适从。 以往遇到案子,洛思微有种强烈的直觉,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可是如今,她以为自己到了迷宫的出口,却发现这其实是另外一个迷宫的入口。她仿佛坠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洛思微又喝了几口水,稳定了心神。慢慢想着接下来要怎么查,原本她想审问许驰乐,可现在人死了,两条路断了一条,新的调查方向只能寄希望于那根头发了,也许还有其他的线索,可以深挖…… 她准备催一下技术部,不知道丁兆墨的手机复原得如何了。 霍存生看了看四下无人,笑眯眯地和她说:“洛队啊,许驰乐死了是件好事,这个案子快要结了。” 洛思微眼眸微转,看向老霍。 她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心思,现在警方查不出来许驰乐是凶手,同样的,也无法证明许驰乐不是凶手。他们只要把证据列上去,注意措辞,这案子就看起来天衣无缝,哪怕后面再出现新的证据,或者是其他的变故,也不能说他们这么处理这么判断是错误的。 霍存生放松了,右手扶在警车上道:“反正现在恶有恶报,没有人再会受到伤害,现在案子刚发生,关注会多,等过个十天半个月,谁还记得?依我看,这案子可以结案了,凶手意外坠河死亡,自产自销。” 洛思微低头听他说话,老霍是个聪明人,但是带着油滑世故,他会很好的把握着分寸感。这位老警察的手上有着众多的线人,消息灵通,这一点就足以保着他不被开除,也不会被调出一线。所以他偷懒的时候,也会肆无忌惮。 刚才老霍在问楚时岁时,洛思微觉得霍存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没想到这会霍存生又来找她。她不讨厌老霍,反而觉得有点惋惜。 想到这里,洛思微微微低头道:“老霍,这案子不对。不能这么草草结案。” 霍存生道:“这个案子如果没有新的线索,领导也会这么处理的。现在结束不仅破案效率好看,还免去了后续的麻烦。而且,这个案子和何锦的那个案子完全不一样,我们作为警察的,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是像许驰乐那样的人,绝对是死有余辜。” 洛思微又问:“关于那个射击的人呢?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霍存生道:“那肯定是许驰乐的狱友或者是同伙了,开了两枪也没有伤人,我估计要么是枪法不行,要么是目的只是为了给许驰乐制造逃脱的机会,并不是为了杀人。反正回头弹道分析出来,通缉挂着,我们慢慢查……” 洛思微打断了他的话:“我办案子从来不靠运气,我只讲究证据,证据还不够实,这案子就不能结。” 霍存生似是妥协了,他摊开两手:“好好好,聊证据,你说哪里还能够找到证据?” 听到这反问,洛思微一时沉默。 老霍又道:“我们又不是没尽力,都查到这个程度了,就算以后再节外生枝,领导也没法说我们什么。问题是解决不完的,案子也是查不完的。” 洛思微问他:“你是为了领导,为了工资查案子吗?” “不然呢?不为了吃饭还能为了什么?”老霍继续分析,“就拿这个案子来说,你觉得郑晚山在意真相吗?你觉得市局的领导们在意真相吗?你觉得那些看了几条事件通报的吃瓜群众在意真相吗?最后这个案子只会成为一个数字。真相,无人在意。” 这是工作了多年的老油条的现身说法,洛思微过去在分局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言论,对于很多人而言,做警察就是一份工作,每个月到手就那么点工资,真相其实不重要,结案最重要,破案率和工资挂钩,其中有个系数就是破案时间。只要没有人对案件的结果有异议,那就是案件的结果。 真相就像是被深藏水底淤泥之中的石头,只要无人去翻查,淤泥只会越积越厚。 无人在意。 古时候就有葫芦僧断葫芦案。 这种现象不是个例,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案子,在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很多情况就是这么处理的。警察们也是凡胎,被破案率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必须给个结局。 沉默了片刻,洛思微开口道:“曾经有个年轻的警员,进入分局被分到了最累的反扒组,他入组三年立了无数功劳,在分局连续三年都是优秀标兵,后来转了刑警,抓捕的时候冲在一线,被歹徒捅了两刀也没放手,救过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辅助破获过8.21大案……” 霍存生听她这么说着,表情僵住了,那是他曾经的履历,随着时过境迁,竟然有点陌生。 霍存生有些尴尬道:“人都是会变的,谁都有犯傻的时候。” 他早就被时间和人际关系磨去了棱角,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改变的呢? 是升职临到头上被个官一代顶了的时候?是那个小领导暗示他不要那么耿直,要学会人情世故的时候?是自己冲了上去,同事却在后面躲着看热闹的时候?是受了伤只有亲人为他着急哭啼的时候?还是案子有疑点,上级却不许他查下去的那一次? 渐渐的,失望与不甘化成了懒散。充满热血的小鲜肉也被晒干了,变成了一条老咸鱼。 他的口袋里装上了各种牌子的烟,日常审时度势,学会了溜须拍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开始学会偷懒,既省力气又让领导没法挑刺,习惯了没案子的时候下了班绝不多待一分钟。 他不愿意和市局里的人多来往,宁愿去相信那些线人。 洛思微望向他,认真地继续说:“有个女学生,初中的时候,陪着自己的同学去逛展览,那时候她同学的手机丢了,其他的警察都说没有办法,找不到了。只有那个人,认认真真地记录了信息,最终找回了那个手机。失主特别感谢他。女学生想,有这样的好警察在,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因为那个手机,因为那件事,洛思微一直对霍存生有更多的容忍,更多的理解。 她说:“老霍,我心疼你。” 几句话,说得霍存生的眼睛里冒了泪光。 他在反扒队干了三年,归还过无数个手机,就算职场再虚伪,那些感谢是真诚的。 可是他还是要把现实告诉眼前的女警。 霍存生看了看其他警员都站在远处,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往前迈了一步,把话说得更明白了。 “丫头,我知道,你是想查查这案子和十四年前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关联。可是就算有联系又会怎样呢?那起一氧化碳中毒的案子都十几年了,死的人无权无势,无亲无故。你把它翻腾出来,如果没问题还好,如果真的发现点问题,五分局的老杨,还有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领导,不和你急吗?” “还有,你别看三名死者和四名死者就差一个数字,三名死者就是我们能处理的案子,上了四以后,那就是大案要案,要给上面交代的。万一案子查不清,那是我们的锅,即便我们最后查清楚了,非但没有多少功绩,还不好收场,是笔亏本的买卖。” “还有……你再这么翻腾下去,指不定会翻出来什么不能碰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市局过去有位牺牲的队长叫做江郁?他就是遇到了案子非要一查到底。结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郁…… 洛思微听到过这个名字,那是当年负责她那个案子的队长,在她伤愈归校的时候,听到了江队长牺牲的消息。那时候他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查的大案,被凶犯杀害。 洛思微听出来了,老霍的糊涂有多一半都是装出来的,他早就看出来她在怀疑什么。 霍存生是在提醒她,案子再查下去可能有危险。 霍存生等着洛思微的回答。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霍存生的心脏砰砰跳着,内心有点矛盾,又有点忐忑。他既期待着洛思微知难而退,又有点害怕她顺势说个“好”字,真的就这么算了。 他既希望洛思微能够明哲保身,又奢望他自己做不到的铮铮傲骨,不惧生死,能够出现在这名年轻的女队长的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洛思微低头沉思着,新人进入新的工作环境,头三个月是蜜月期,在这个时间内,领导与下属的关系往往是最为和谐的。如果这三个月里可以搭建起来信任,会对日后的相处打下良好基础。如果这三个月里她的任何一次行动让人有所失望,都会给以后开展工作都带来不利。 她来市局,头两个案子解决得还算是顺利,这个案子就算是她觉得有疑点,也不能拖太久没有结果。 洛思微理解霍存生是在好意提醒他,他对于市局的人员架构,领导的脾气秉性都要比她熟悉得多。案件陷入了瓶颈期,再查下去可能会费力不讨好。 年轻的女队长和中年警员站在河边,各自心思,两个人都一时安静,只能听到河水流淌的水声。 风吹起了洛思微的头发,她终于下好了决断。 洛思微深吸了一口气说:“你问我知不知道江队的事,我知道。” “我大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可以说,我的命是被江队,被那些警员们救下来的。后来他们中有人牺牲,有人退居一线。” “我时常觉得我的命不是自己。遇到事情,我会想,如果是当初救了我的那些人遇到了这样的事,会做怎样的抉择?会不会勇敢地冲上去……” “这么想着我就会有勇气。我没有父母,可以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所以我宁愿以身犯险。” “还有老霍,这是案子,不是买卖,不是生意。我领着这一队人,会对案子负责,我选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身警服,我选择值守正义。我相信我们可以尽快查明真相。”洛思微转头看向霍存生,她的面容冷清如雪,目光却灼灼而坚决,“老霍,你会帮我的对吧?” 听了这些话,霍存生竟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洛队,你是队长,听你的。” 笑着笑着,他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眼角更湿了。 霍存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皮糙肉厚波澜不惊,可是听到那“正义”两个字的时候,他不觉得老套过时,反而发现他的心竟然会跟着一跳。 血还是热的。 他发现,洛思微和他不一样,现在也和过去不一样。 案子看似遇到了瓶颈,可说不定再查下去,会出现什么峰回路转呢。 第74章 彼岸花13 接下来的几天,整队人都在全力查办案件。 关于周子荼和郑聪聪的死亡,再也没有新的嫌疑人出现,洛思微以调查情况为由,把郑晚山又叫过来问询了两次。 至于许驰乐的落水,警员们陆续查看了沿河路段的所有监控录像。 与此同时,洛思微让唐玺查了一些关于周子荼的网络线索,她让倪湘去电话联络周子荼过去认识的人,又让沈清和霍存生带着人上门去查问各种相关人员。 案件调查的范围非常广,那些被问到的人之中有周子荼的邻居,初高中同学,有许驰乐当初的狱友,甚至还有丁兆墨建筑公司的老人。 警员们不清楚洛思微具体在查什么,只是按照洛思微给他们的命令进行排查,询问着情况。那些人们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 查到后来,郭正尧都有点急了。 所有人之中只有洛思微不急不躁,甚至有一种波澜无惊的淡定。 让大家有些意外的是,这次霍存生居然没有发任何的牢骚,作为老油条的他这次竟然开始了加班。 又过了几天,之前那根被拿去化验的头发终于有了结果。有些出乎预料的是,头发不是许驰乐的,而是郑晚山的。 看到这结果,郭正尧紧锁了眉头,霍存生则是啧啧两声,直接感慨了出来:“这情况不太妙啊。丈夫在自家床下落了根头发,那是什么时候,怎么掉到那里的就说不准了。这个是无法被当成证据的。” 洛思微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找郑晚山核实,而是把那份报告放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 转眼又到了周一,市局的刑侦队开了个例行会议。 会议是裴副局主持的,老副局一上来就捋了捋自己剩得不多的头发,清了清喉咙道:“我要再向大家强调一下,破案效率以及破案时间的问题。我们也要学习互联网公司的思维,他们是要完成kpi,要拼搏,要996,对于我们市局来说,kpi就是我们的破案率。所有的警员都必须全力以赴,什么摸鱼的,划水的,都给我滚出警察队伍。人民的钱不能养闲人!” 洛思微早就听迟离科普过,这是裴副局的管理风格。当然这一点不能算错,在他接管刑侦队以后,整个东澜市局的数字报表不止好看了一个等级。 随后每一位队长都汇报了手头案件的情况。 到了洛思微这里,她也汇报了案件的调查进展:“目前,双尸案的嫌疑人依然是许驰乐。我们外聘了足印专家,对两枚43码的鞋印进行了鉴定,确认那两枚足印确定为同一人所留,证明许驰乐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至于许驰乐的死亡,目前尚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他杀。我们正在排查所有相关人员的详细情况,寻找新的线索。” 裴副局听完以后道:“这个案子,你们也查了一段时间了,市局的警力有限,我认为脚印这个证物证据确凿,再加上重点嫌疑人已经去世,案件可以暂时以结案封存了。” 裴副局说的这个提议就是之前老霍说的处理方法。 随后,裴副局又做了个解释:“当然啦,我的意思并不是永久封存,而是让队伍可以接入新的案件。如果这边有了新的线索,你们随时可以把工作重心转移,再继续调查回去。” 随后他道:“现在可不比以前,查个案子能够有数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警队的人手吃紧,又被社会各面监督着,案子要加紧查办,越早有结果,我们警方越主动。” 洛思微听到这里,不禁感慨老霍把市局里面几位领导的脾气秉性都摸了个透。霍存生或许早就猜测到裴副局会这么说,所以才在上次的时候提醒她。 有了和老霍的那次谈话,洛思微有了心理准备,她坐直了身体,刚准备回复裴副局,就听一旁的迟离道:“裴副局,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这个案件死者众多,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此外,警方在追捕之中还曾经遇到枪击袭警,这说明许驰乐很可能有同伙。所以,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迟支队长发了话,裴副局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道:“那你们就再查上一段时间吧。迟支队长你也多费点心。” 洛思微又争取到了一些时间,松了口气。 她有些感激地看向了迟离。 迟离发言以后,发现洛思微在看向她,冲着她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又低下头去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资料。他的发言不多,但都十分关键。 会议上的问题得到了领导的批示,到最后裴副局总结道:“你们各位队长一定要负起责任,案子要破得快,还要破得对。在座的每个人长了嘴巴,有嘴就要用,你就要会和领导提要求,反应困难。缺人的,我给你人,缺权限的,我去给你开。一切条件我都可以帮忙创造,可案子如果没进度,那就是你们的问题。”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大家加油,尽快侦办手上的案件,有结果随时汇报。” . 周二又是忙碌的一天。 刑侦队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丁兆墨的手机得到了复原,从恢复的数据之中,洛思微找到了一个名字:谢沉鱼。 丁兆墨曾经给她打过多个电话,她急忙让倪湘去调取了所有相关资料。 倪湘很快按照身份证号进行搜索,向洛思微进行汇报:“这是一名失踪人员,家人报警,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了。”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和我们现在查的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洛思微道:“我发现,她和丁兆墨的沟通频繁,有一个手机号绑定的是情侣账号。” 十几年前的事,留下的线索太少了。 倪湘哦了一声,把资料递给她:“你怀疑那个发带是她的?我找到了几张家人报警时提供的照片,长得有点像我们之前从丁兆墨手机上发现的那张大头贴,也很像年轻时候的周子荼。不过照片太模糊了,角度也不一样,估计还要请法医专家鉴定。” “家属那边我也打过电话,她的母亲去世,父亲老年痴呆,只有一个弟弟在,他说姐姐失踪的时候自己年幼,加上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洛思微接过资料,仔仔细细翻看着谢沉鱼的档案。 洛思微在今天早些时候提了个搜查申请,申请搜查周子荼家的老宅。 到了下午陈局还没有批准,她害怕错过消息,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前,时不时注意看着,可是期盼的审批通过一直没有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下班的时候。过了一会,老霍说今天有事,他关了电脑,打了个招呼走了,郭正尧和洛思微汇报了一下进度,转身下班,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起身。 洛思微去拿了自己点的外卖,当做晚餐,在电脑前默默吃完。 七点,倪湘离开了。 到了七点半,沈清也站起身,他回头看了看洛思微,有些歉意道:“洛队,我姥爷今天过生日,我妈催我回去吃饭。” 洛思微摆摆手:“你快去吧,别让家人等你。” 过去沈清基本上每天都是最晚下班的,她已经很感激他了。 办公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就剩下了洛思微一个人,她看着电脑上搜集来的各种信息,眉头时紧时松。 到了快八点,洛思微有些倦了,她看了看手机,审批还没下来,让她有些失望。 洛思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站起身回头看向身后的窗。 整个城市已经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各色的灯点亮,道路上的车灯亮起,排着长龙。那些点点的灯光像是坠落的星火。 窗外的景色像是一张静谧的画,洛思微却没有心情好好欣赏,她的心里还在想着案子的事。 案件查到了这个阶段,看起来进展甚微,没有了急需出警和调查的方向,警员们也没有了最初的干劲十足,失去了明确可以努力的方向。 可洛思微知道,查到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就像是五千米长跑跑到了四千米,既不是开始体力充沛之时,也还不到冲刺的阶段,可越是这时候越是要靠心性和耐力,不能松懈,咬牙熬过去。 她正想得出神,听到了身后有敲门声。 洛思微回头就看到了迟离站在刑侦队的门口,忙叫了一声:“迟队。” “我要下班,看到你这里的灯还亮着。”迟离问,“案子有进展吗?” 洛思微道:“有一些方向,不过假设太多,我怕有问题,就没在汇报上说。” 这个过程就像是画画的时候打稿子的那个阶段,纸面上都是凌乱的线条,可是还没有连接起来,无法让人看清楚整个画面,这时候说错话会让人误会,指错方向,还不如不说。 迟离走近他道:“没关系,先等调查确认。关于那道搜查令,我帮你催过。陈局今天一直在省厅开会,他说等会议结束了帮你过流程。” 迟离是洛思微的直属领导,洛思微提交的流程他是第一个审批人。好在现在警方的申请流程也启用了电子远程审批,不会耽误事。 两个人刚说到这里,他们的手机同时一响,是陈局那里终于通过,把搜查令批下来了。 洛思微一直在等这个流程,她的眼睛一亮,面露欣喜。可她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一片漆黑的窗外,冷静了下来。 迟离读懂了她的心思:“你想现在去看看?” 洛思微追了这个案子一段时间,她可以感觉到,在那栋房子里一定发生过一些什么。她想要尽快印证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这时候恨不得能够飞到那处老宅子里去搜查。 可她看了看迟离还是犹豫了,克制道:“还是等明天上班以后再处理吧,我带两三个警员一起出警。” 迟离道:“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就陪你过去吧,抓紧时间的话,晚上十点可以回家。” 洛思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是不是要联系个开锁师傅?” “不用了。”迟离道,“我会。” 洛思微:“!” “工具我一般随身带着。”迟离反问她,“你不想去吗?” “想!”洛思微马上行动,“我现在就关电脑!” 收拾着东西,洛思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迟离会开锁?那他上次在养老院的时候非要和她比翻墙头? . 两个人刚开上路,迟离问洛思微:“你是怎么查到那边去的?” 随后他把问题问得更加详细:“我看了资料,这一处房产是自建房,是周子荼的父母留下来的,两人去世后留在了她的名下,已经十几年没有住过人了。” 正常的调查中,警方不会翻到那么久远的信息。 “因为……”洛思微有些迟疑。 听出了她的顾虑,迟离道:“现在不做正式汇报,只做为案件参考。我知道每个刑侦人员在调查时都有自己的习惯,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解释的话,可以不说。” 洛思微摇摇头:“不,可以透露给你。我没有告诉队员详细情况是因为我怕我的判断误导了他们,让他们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去办这个案子。”她顿了一下道,“我想下这件事情要从何说起。” 两个人刚聊到这里,洛思微的手机上就打过来一个电话。 迟离看着她接起电话,转回头,安静地开着车。 洛思微喂了一声。 对面是个苍老的女声:“你上午打了这个电话?” 洛思微想起,这个号码是之前她偶然翻找到的,当时用手机试着拨打了过去,之前一直没有拨通,她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现在忽然对方打了电话过来。 她忙问:“请问是谢莲云吗?” “是,我是。” “你好,我是东澜市局刑侦三队的刑警洛思微,我的警号是……”洛思微报着身份,随后问,“我这里想问一下关于你的侄女谢沉鱼失踪的事。” 老人犹豫了片刻道:“好,你问吧。不过我知道的不多。” 洛思微问了一些关于谢沉鱼失踪的具体时间,情况。 对面的老人有的做了回答,有的表示记不清了。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谢沉鱼她……有没有什么姐姐,或者是妹妹?” 在之前调查许驰乐和丁兆墨的关系时,洛思微曾经考虑过。长相相似,首先要排除的就是兄弟姐妹或者是双胞胎。 可是她后来调查出来,那两人只是整容之后的单纯相似。 后来洛思微在看到谢沉鱼的照片时,总觉得她和年轻时周子荼长得很像。 洛思微把之前的推理想法带入了过来。有没有可能……其实谢沉鱼和周子荼是姐妹,或者她们之间有着什么关系呢? 她急于找谢家还健在的亲戚证实,可是那些人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不清楚。 这位老人是谢家的表姑,也就是谢沉鱼父亲的表姐,她之前和谢家的关系很好,走得很近。也许,这位老人会知道一些什么。 手机对面的人停顿了片刻,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有。” 洛思微顿时振作了起来:“我没有看到在户口上有所体现……这其中的事情你能够和我详细说说吗?” “那件事,只有我们这些亲戚才知道。那年,老谢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都长得很漂亮可爱,老谢给她们取了名字,老大叫做谢沉鱼,老二叫做谢落雁。因为后来家里又生了个儿子,实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老谢就让村子里贩孩子的人帮他找了个城里有钱的买家,那人从两个女孩里挑走了一个。”他顿了一下,“他们带走了谢落雁……” 听了老人的说法,洛思微心里的好多谜团迎刃而解。很有可能,谢落雁当年改名为了周子荼。 她追问:“你知道买了谢落雁那个人家的具体信息吗?” “我不清楚。这都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的事。而且那买家说,以后再不往来。我只记得,那家人好像是姓周……”老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那姐妹两个啊。她们本是同根的并蒂花,到最后却是同相不同命啊。” 第75章 彼岸花14 周子荼家的老宅在城北,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走高架过去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迟离一路往城北的方向开去。 夜晚,道路上没有什么车,迟离把车开得又稳又快。电话的内容他也听到了一些。 挂了电话,洛思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想着怎么把事情和迟离说清楚,她开口道:“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吧。这些很多都是侧面推导出来的,里面有我的猜测,可能有与现实有出入之处。所以,只能当故事来听。” 迟离嗯了一声。 车厢中,洛思微的声音冷静而好听。 “这是关于两个女孩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一个穷女孩的故事,这个女孩名叫谢沉鱼,她从小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有一个差她四岁的弟弟,父母外出打工,把她作为留守儿童,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她长大。在别人看来,她是一个生活在村子里的异类,甚至可以说是个疯子。在农村里,她每天跑步锻炼,坚持写日记,学着化妆,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她。” “女孩初中毕业考上了高中,父母不让她念书,于是她就去附近的城市打工。因为她学历不高,只能做一些服务员之类的工作。她住过烂尾楼,去工地扛过水泥。” 迟离嗯了一声,继续安静听下去。 洛思微道:“在十几年前,互联网刚刚开始发展,那时候网吧和聊天室都在流行,人们也开始试着交网友,甚至有人奔现成功。谢沉鱼在上网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她住处附近的一家装修公司工作。” “两个人见了面,谢沉鱼很快就大胆表白,他们和很多网恋奔现的年轻人一样,开始谈恋爱。男人很喜欢也很珍惜他的女朋友。谢沉鱼很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她年纪轻,说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早早交了男朋友,男人就一直配合着她,对家人还有朋友隐瞒她的存在。” 迟离听着故事,做出了判断,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死去的丁兆墨。 “他们的恋爱像是地下情,不过年轻人有喜欢的人还是藏不住的。他们买了很多情侣款的东西,手机号用的也是情侣账号,两个人经常聊电话到深夜,还会一起出去拍照,偷偷去旅馆约会。男人把和谢沉鱼的合影贴在了自己手机壳的背面,没人的时候就会打开手机壳,看着她。” “他们都是穷苦家庭出来的,都没有上过大学,吃了很多没有文化的亏,后来谢沉鱼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问题,一怒之下辞了工作。那个男人就表示,自己的工资够养她。于是谢沉鱼就去另外租了房子,努力自学想参加成人考试。而男人就担负起了她的生活和租房的费用。那时候电子转账还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一发了工资,男人就会把工资取出大半,在见面时交给谢沉鱼。” “谢沉鱼天资聪明,她自学了很多的课程。这样的生活过了两年,男人就养了她两年,那个男人甚至考虑着想要和她结婚。可是谢沉鱼却一直没有提结婚的事。也许她太过年轻,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和这个男人度过一生。” “谢沉鱼21岁那年,她忽然说自己家里有事,向男人借了一笔钱,从此以后,杳无踪迹。男人曾经去她的家中找过她,发现家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谢沉鱼的母亲报警,多方寻找后无果,把她列为了失踪人口。” 迟离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洛思微道:“从此以后谢沉鱼就像是人间蒸发了。男人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他怀疑自己遇到了骗子,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说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道:“我现在要给你讲第二个故事。” “这个故事也是关于一个女孩子的,这个女孩子内向文静,家中虽然不算是大富大贵,但是也是有房有车,是标准的中产。女孩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完成了学业。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女孩的家中出了变故,她和父母驾车外出,出了严重的车祸。” “父母双亡,只有她活了下来,脸上和身上还留下了一些伤疤,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忽然遭遇了最亲近的人离世。在操办完后事以后,女孩住院治疗了很久,花光了家里的钱,看到这家败落,亲戚们都和她断绝了来往。” “经历过了世态炎凉,又毁了容,女孩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她住在父母留下的一栋老房子里,几乎不和其他人来往。事实上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偶尔上网,基本上不做其他的事。” “长此以往,女孩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出去买菜,她害怕别人盯着她脸上的伤疤看,每一次出去都要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女孩的家里的还有一间空余的房间,她萌生出了一个想法,找一个合租的室友,和她一起同住,帮她出去买菜。” “后来,女孩就在同城的论坛上发了个帖子,希望寻找女性合租室友,要求是人要勤快,能够做饭承担家务,房租可以予以减免。这样优惠的条件,自然有很多人去找她。很快,女孩就找到了合租室友。而且,这个来合租的女孩子,和她长得特别像。” 故事讲到了这里,迟离的车刹住。 他们已经到了城北市郊,面前有一座孤零零的老房子。 那是一栋老式的二层小楼,窗户不大,拉着厚厚的窗帘。 在暗夜之中,其他的地方都有光亮,只有这一处角落完全昏暗,感觉有些阴森森的,洛思微往车窗外看去。 这里太安静了,只能够听到草丛之中微弱的虫鸣。 迟离和地图上的标识确认了一下,看向一旁锈迹班班的门牌号。 他开口道:“就是这里。” 两个人下车,打开了手电,一路穿过了长长的杂草,来到了院门前。 洛思微给迟离用手电照着亮,迟离拿出了一些简单的撬锁工具,他娴熟地把工具插入了锁眼。 洛思微停下了讲故事,好奇地问:“迟队,你怎么会这个?” 迟离道:“因为过去每次行动,都要等着锁匠来,实在是耽误查案子。一来二去,我就看会了。和锁匠要了一套工具备着。” 他说到这里,门锁发出了嗒的一声,迟离一推门,老旧的门就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他们穿过院子,又如法炮制地打开了里面的房门。 因为已经空置了很久,从屋子里飘散出了一阵有些奇怪的味道,洛思微递给迟离口罩和手套,两个人鱼贯而入。 洛思微摸到了灯的开关,按了几下,灯没有亮,这房间的电闸应该早就被拉下来了,又或许欠费许久。他们一时找不到电闸在哪里,迟离拿着手电拧到最亮:“先用手电照亮吧。” 他们望向里面,这是过去的老式结构住房,家中的所有家具都被蒙上了床单或者白布,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房子并不算特别大,楼上楼下也就不到两百平,一楼是客厅厨房和洗手间,二楼是两间卧室,整个房屋都是木式结构,走起来那些老旧的木板咯吱作响。 有特点的是连接着一二楼的是一个长长的狭窄的弧形楼梯。从上面往下看,能够把楼下的圆厅尽收眼底。 两个人先上了二楼,东西收拾得挺干净,有床铺,桌椅,看得出已经好久没有住人。随后他们又回到了一楼,仔细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那两个女孩合租之后呢?”迟离问。 老房子的大厅有点空旷,洛思微的声音略带回声。 “那个女房客很快就住了进来,两个人成为了室友,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女房东年岁不大,女房客也很年轻,她自称是个要考学的学生,想要找个地方复习功课。两个女孩年龄相当,性格却完全不同,女房东孤僻不喜欢与人来往,女房客却活泼开朗。” “女房客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每天出去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最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可是后来,因为生活习惯和成长经历不同,她们之间有了一些罅隙,偶尔的时候,有邻居听到这间房子里会传出来吵架声。” “不过因为女房东依赖着女房客的照顾,女房客再也找不到比这里合适的住处,她们依然维持着这种关系。”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一束手电的光亮,刺破黑暗。 屋子里非常安静,能够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及洛思微的说话声。 “因为女房东几乎不露面。她们又长得很像,到后来,甚至这附近新搬来的邻居都以为那女房客才是这栋老宅的主人。” 迟离找了一个来形容:“鸠占鹊巢。” 洛思微嗯了一声:“女房客入住了这里半年后,有一天,房门锁了起来,女房客和女房东都不知所踪了,过了三个月,女房东回来了。发型,说话的口音和以前别无二致,她说这段时间她去又做了一个手术,处理了面部的疤痕。女房东整个人变得阳光开朗,她走出了这栋老宅,去另外租了房子,住进了市里。她找到了新的工作,进入了一家公司,甚至还和公司的老板谈起了恋爱……” “从此以后,她和自己的过去割裂,再也没有和亲戚朋友以及过去的同学来往。而那个女房客,有人问起她,女房东就说合约到期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个女房东,就是真正的周子荼吧?”迟离猜测道,“而你说的那个女房客,可能就是那个名为谢沉鱼的失踪女孩?” 两个故事看似毫无关联,讲到这里却连接到了一起。 “这两个女孩,其实是一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正说到这里,洛思微感觉自己一脚踩空,身体失去了平衡,险些摔倒。 迟离喊了一声小心,伸出 第76章 彼岸花15 黑暗之中,迟离扶住了洛思微的身体。 洛思微只觉得迟离的手止住了她下滑的趋势。她急忙借力,扶住了迟离,站稳了身体。 看她脱离危险,迟离才敢松开:“你怎样,有没有受伤?”黑暗之中,他一向沉稳的声音有点发颤,那语调跟着急切起来。 “还好。”洛思微活动了一下脚踝。 迟离听她说了,还是蹲下身看了看她的脚腕,没有划破出血。 洛思微道:“刚才脚下好像有东西。” 迟离用手电照过去,发现洛思微踩过的地方有块木板已经腐朽。 她刚才把木板踩断了,脚踝险些卡在了断裂的木板中,如果不是迟离反应迅速扶住了她,她肯定会受伤。 迟离蹲下身仔细观察,他用手指敲了敲那附近的几块地板,发出了吭吭闷响。 迟离判断:“下面是空的。”他在一旁找到了一个拉手,上面挂了一把锁。 原来老房子楼梯下面的角落里,被人挖了一个空间,像是一间地下室,又像是老式家庭的储存室。 这里处理得特别简陋,就在储藏空间的上面铺了几块木板,因为年久失修,洛思微一踩险些掉落下去。 迟离用工具打开了锁,晃动了几下,用力把那几块木板拆了下来,一阵烟尘飘起,就算是戴了口罩,洛思微还是觉得有些呛人。 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陡峭的楼梯。随后一股腐朽的恶臭味从下面传了上来。 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刑警,闻到这种味道就知道,那是明显的尸臭味,而且是放置了很久才会有的特殊臭味。 之前他们在门口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只不过这里的味道更加明显也更加浓郁。 洛思微用手电照着下方,那是一个大约两米多深,七八平米大小的储藏室。 等味道散了一些,确定了下面没有异常,洛思微站起身。 迟离道:“我先下看看。” 洛思微:“小心。” 迟离冲着她轻轻一点头。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地下室里并不大,最显眼的就是地面中间放着的一大块水泥,在水泥块的周围堆满了活性碳包。 迟离用手电环视了一周,直到确认了安全,才招呼了洛思微下来。 洛思微拿开几个碳包,看着眼前的水泥块,水泥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形状像是一个长出了地面的茧。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水泥块的长度有两米左右,应该是生手做的,搅动得不太均匀,上面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缝,从其中渗出一些不明液体。恶臭味就是随着那些液体散发出来的。 洛思微借着手电的光亮仔细寻找,她在水泥块的裂缝处发现了一些露出来的长发。 事到如今,众多的谜团解开了。那关于两个女孩的故事也终于讲到了结局。 洛思微指了指地面上的水泥块道:“这里面包裹着的,应该是真正的周子荼,也就是谢沉鱼的妹妹谢落雁,她们调换了身份。” 简单勘查过现场确认了情况,两个人从储藏室里退了出来。 为了不破坏现场,他们暂时回到了车上。 迟离给值班的刑警打了电话,叫法医和物证过来。 洛思微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到现在,那些事情不再是她脑内的猜测和故事,而是有了实际证据的现实,她也终于可以向其他人汇报案件的进展。 洛思微在刑侦队的小群里透露了一些情况,询问谁有空可以过来加班,倪湘第一个报名,郭正尧也说有空,准备赶过来。 迟离打完了电话问她:“你是怎么发现,现在去世的周子荼其实是谢沉鱼的?” 洛思微道:“接到了这个案子以后,我就始终觉得里面有些无法解释的情况最初开始调查时,我也没有想到,会是案子的受害人有问题。” “可是随着调查深入,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发现了更多的问题。首先是指纹。别墅之中发现的尸体有几枚手指的指纹残缺,我想是因为谢沉鱼害怕周子荼曾经在银行或者是身份证信息上留下了指纹信息。不想被查证,所以弄掉了自己的指纹,却恰恰留下了一些破绽。” “第二是谢沉鱼和丁兆墨的关系,我在假定丁兆墨是被周子荼杀害时,反复核查也没有发现这两个人有过多的牵扯和关系,所以我就进一步去调查了丁兆墨,随后我发现了谢沉鱼的存在。” 最初她找到的只是翻盖手机后盖之中的一张模糊的大头贴,根据她的年龄,样貌,和丁兆墨的交集,她逐渐确认了,和丁兆墨在一起的人是谢沉鱼。 “谢沉鱼的失踪,让我对这起凶案有了新的怀疑。” “接下来,我让几队警员花了大量的时间去走访周子荼过去的亲属,朋友,甚至找到了她过去的班主任老师,车祸以后的主治医生,还有搬走的邻居……” 就是在那时,警员们感觉案子遇到了瓶颈,他们不明白洛思微让他们这么去调查的用意,洛思微又不能把自己的怀疑直接告诉他们,因为那样会让他们问出来的问题具有目的性和诱导性。失去查访价值。 他们收集上来的查访信息看似和案子无关,但是其实隐藏着重要的信息。 “那些人透露的信息非常有限,拼合起来,却越来越让我肯定,现在遇害的周子荼并不是以前的周子荼。” 说到这里,洛思微低头轻声道:“我不得不说,谢沉鱼伪装得很像。除了长相天生相似,其他的细节也几近完美。为了变成周子荼,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她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大概从入住不久,谢沉鱼就在模仿周子荼了,说话的方式,头发的长度,练习字迹,签名,几乎无懈可击。” “直到时机成熟,她杀害了周子荼,又和丁兆墨借了一笔钱,最后她盗取了周子荼的所有证件,让自己摇身一变,从一个进城的打工妹变成了大学毕业的女白领。从此,谢沉鱼就人间蒸发了。” 迟离整理思路道:“谢沉鱼是在装修别墅的时候遇到了自己的前男友丁兆墨。这样,谢沉鱼对丁兆墨的杀机就出现了。” 洛思微点头:“也许是因为她露出了破绽,让丁兆墨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也许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她怕丁兆墨向郑晚山说出这一切,那么她的苦心经营就都白费了。我推断,她可能先用谎言稳住了丁兆墨,然后在深夜找他约会,借机在房间里放入炭盆,再趁着丁兆墨熟睡关闭了窗户,反锁了房门,致使丁兆墨死亡。” 因为周子荼之前几年主动和亲人朋友断了联系,时隔多年也没有被人发现这些秘密。谢沉鱼作为小三顺利和郑晚山结婚,生下一个孩子,摇身一变变成了阔太太。 整个案件的前情到现在为止都被串联了起来。 之前的走访并非是毫无进展的无用功,正是那些邻居,同学,亲属们的只言片语,让警方得以窥见其中真相。 说到这里,洛思微叹了口气:“不过,目前我还没有确定,杀害谢沉鱼和她女儿的人究竟是谁。” “至少现在,我们离真相更近了一步。”迟离对她道,“你做得很好,这个案子到了别人的手里,可能查不到这里。” 他说得委婉,这个案子背后的隐情复杂,想要调查清楚这些背后的事,细致度,推理能力都至关重要。 事实上如果这个案件负责侦查的人不是洛思微的话,很大几率真相会石沉大海。 城市太大了,总是有人尸体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也总会有人悄悄消失,不被人发现。 洛思微想起了之前和老霍对话,她问迟离:“你觉得真相重要吗?” 迟离毫不犹豫:“当然,寻找真相就是我们的工作,只有找到正确的方向,警方,检察官,法官才可以得出正确的结论。所以真相就是真相,是任何的假象都取代不了。” 洛思微听了他的话有些欣慰,幸好,市局之中还有迟离这样与她志同道合的人。 她开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理不清这些过去的事,就无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对于现代法律秩序来说,真相就像是基石,如果这一点都不能保证,人类文明又怎么能够再上面搭建出高楼大厦? 车里一时安静,迟离取了矿泉水过来,他还拿来了一袋小圆饼干,递给了洛思微几包。洛思微正好饿了,撕开了一袋包装,坐在车上吃了起来。 随后,迟离又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洛思微平时喜欢自给自足,可她发现,偶尔有人照顾一下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她接过了矿泉水,喝了几口,忽然有些感慨:“我发现,现代社会看似有了很多辨识的机会,但是其实,人与身份的连接依然薄弱。” 人们做了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这些东西,但是在生活之中,被冒用的情况却依然很常见。只要是长得足够像,拿着那些证件,就可以畅通无阻,不被发现。 迟离:“当然,日常生活里,谁也不会随时化验个dna,检验个指纹,做个笔迹鉴定。” 洛思微又说:“除非是一直从小到大在一起知根知底的朋友家人。那些忽然认识的同事,朋友,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似乎都无法确认,你所看到的人,就是本人……” 很多人根本不会想到,也不会怀疑,自己身边的一个人,其实并不是本来的他。 迟离的动作停了一瞬,他开口道:“人们对除了自己之外的很多人,本来就一无所知。” . 到了晚上十点,市局里值班的警员和法医物证都到了。人差不多齐了,附近社区的干部也赶过来。 为了方便调查,旧宅子里终于通了电,整个亮了起来,看起来不那么阴气森森。 让洛思微有些惊讶的是,老霍也赶了过来。他还乐滋滋地给来加班的警员们递烟:“我们组的案子有了重大进展,大家过来加班辛苦了。” 郭正尧冲他挥了下手:“老霍,难得你也来加班。” 霍存生摸着自己的肚腩:“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够少得了我?” 郭正尧和洛思微聊起了案子:“洛队,我真没想到案子会查到这样的新进展。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洛思微简单讲述了一下情况。 倪湘抱着勘查册道:“这让我想起了那些电视剧,叫什么来着,《安娜》?还有那个恐怖片《女蛹》?或者说《白夜追凶》?” 霍存生道:“你只看过那几个片子么?要说身份顶替,最早的不是《水浒传》《西游记》?” 郭正尧打断了他:“这是什么稀罕事,这些年,冒名顶替上学,冒名公职入职,甚至还有冒名骗保的还少吗?这都是冒用他人身份罪。” 其实在日常办案之中,冒用身份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只是像这样时间跨度长,冒用人又变成了被害人的并不多见。 被冒名顶替的周子荼,也就是真正的谢落雁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亡,这给警方的调查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你们现在说得容易,洛队能查出来特别了不起。”霍存生不停地给洛思微戴着高帽,“我早就觉得洛队你明察秋毫。这回,我们队是不是有嘉奖了?” 洛思微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迟离在一旁道:“回头有的是时间感慨,你们先去帮法医把水泥弄开。” 洛思微挽了下袖子:“我也去帮忙吧。” 郭正尧拦住了她:“洛队,我去吧。” 霍存生也道:“对啊洛队,你是大功臣,这点小事哪里用你亲自出马,你在上面等着就行。” 最终是迟离带着几名男警员下去帮着法医一起清理水泥。 今天值班的是一名叫做赵文信的老法医,他本来都准备休息了,忽然一个电话被叫到了这里。 赵法医迷迷糊糊的,顶着一头鸡毛头,他先拍好了照,又让他们把活性炭包弄到一旁,再分配工具让几名壮劳力敲打水泥块。 地下室只有一盏低瓦数的灯泡,照得不太亮。几位男警员把下面围得满满当当,洛思微和倪湘只有在入口处围观的份儿。 郭正尧分到了一个锤子,劺足了劲儿就要往下锤。 赵法医在一旁拦住道:“慢点慢点!你们要是把尸体给破坏了,我可饶不了你们!” “知道,我有分寸。”郭正尧挑着边往下一锤,发出当啷一声。结果是他震得手臂疼,可是眼前的水泥块纹丝未动。他皱眉道,“赵法医,你还担心我把尸体砸坏了,你不如担心担心我的胳膊会不会工伤骨折。” 赵法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为没有破坏尸体松了口气,还是因为水泥没砸开而惋惜,他扶了下眼镜道:“真的是造孽啊。” 一旁的霍存生也跟着敲打了几下,水泥块没有任何反应。 这水泥里里外外糊了好多层,硬得像是石头。别看浇筑得不太规范,倒是挺结实的。 霍存生蹲下身,闭上双眼,对着水泥块双手合十:“姑娘,我们是好人,不是为了打扰你的清静,你要是想要我们查清案子,找到真凶水落石出,就帮帮忙,别为难我们。” 郭正尧刚想和他说封建迷信不可取,霍存生话音一落,水泥中就发出了一声脆响,随后裂开了一条小缝。 霍存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指着水泥块道:“看到没?!显灵了!” 郭正尧刚要表示惊讶,就看到一旁的迟离站起身来:“我从这里撬开的。”迟支队长把一把骨钳递给郭正尧,“你们处理问题注意方法。” 刚才是迟离找了个缝隙,把钳子塞进去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破开了水泥的外层。 霍存生马上改了口:“我就说呢,要不是有迟队,我就是对着这水泥块念一晚上经也不会有结果。” 然后他自己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这地上洒了什么?真是太滑了,我刚才就摔了一跤。” 虽然现在有了裂缝,但这水泥还是很不好弄开,几名刑警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缝隙扩大了一些。 看这势头,干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弄完,洛思微有点看不下去了:“倪湘,你去帮帮忙吧。” 倪湘应了一声,卷起了袖子,她走下去拿了一把扳手,冲着水泥块的中心用力一砸。 卡啦一声,整块水泥一下子四散着碎裂开来,里面的尸体就像是被蚕茧包裹着的蚕蛹,终于重见了天日。 洛思微怜爱地摸了摸倪湘的头:“乖女,干得不错。” 倪湘:“嘤嘤嘤……我还以为会很难打开。” 郭正尧:“……” 霍存生:“……” 迟离:“……” 赵法医一下子精神了:“让让让,让开!给法医腾个位置。” 水泥块裂开了,接下来的处理就简单多了,几人的共同努力下,大的水泥块逐渐被碎成小块。 由于已经过了十几年,女人的血肉完全被尘封在了水泥里,内层的衣服也已经和水泥糊在了一起,想要分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法医开始一点一点耐心进行清理。终于,一具腐烂的枯骨渐渐从水泥里露了出来,腐烂的臭味也越发明显。 “等一下。”迟离忽然开口。 几人的手一停,迟离指着女尸胸口旁边的一块水泥道:“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郭正尧拿起来看了看,双臂用力掰下来一大块水泥,从中间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再仔细清理以后,众人发现,那是一本带着锁的老式笔记本。 要不是被迟离发现了,这笔记本有可能会随着其他水泥一起被处理掉。 女尸是平躺着的姿势,本子放在胸前,看起来就像是她怀抱着。 因为曾经糊在了水泥里,本子的侧面一时打不开,迟离取出一个物证袋把本子装了进去,叮嘱道:“交给物证进行复原。” 很快,尸体被搬运了出去,水泥块也被清除了。赵法医站在地下室里,按照流程喷洒了一遍鲁米诺。 灯一关,整个地下室泛起了一种蓝紫色的荧光。这说明地下室的地面上曾经有过大量的血迹。 郭正尧皱眉:“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周子荼的尸体可能是勒颈致死,并没有太多的出血,就算最后渗出了一些液体也并不多,这些血迹明显不是她的。 “我说这地上怎么这么滑呢?”霍存生看到这一幕更是发出了呦的一声感慨,“那女的不会还杀过什么人吧?这里是分尸场所?” 迟离在一旁蹲下身仔细观察,他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下了结论:“血迹虽多,但是大多数是滴落血迹。” “其实很好推测。”洛思微坐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处看着下方那些荧光色,她开口道,“这些血迹应该是谢沉鱼留下来的。” 郭正尧反应不过来了,皱眉问:“为什么?” 洛思微解释:“因为周子荼经历过一场车祸,留下了一些明显的伤痕,为了能够更好地伪装成周子荼,也就是她的妹妹谢落雁。谢沉鱼把谢落雁的尸体搬到了地下室,按照她身上的伤痕划伤了自己的身体,伪造了那些伤疤。随后她才处理掉了尸体。” 所以,这栋老宅关了一段时间,谢沉鱼才再次伪装成周子荼出现。 听了这些话,倪湘感觉自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狠到什么程度?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面对着尸体的女孩,在阴暗的地下室里,一刀一刀划向自己的皮肤,割开血肉,然后再进行缝合。 她并不需要把伤口做得很深,但是样子一定要像,至少不要让人一眼看出破绽。 她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画布,刀子当做画笔,照着妹妹的尸体进行临摹。 她强忍着剧痛,自己消毒伤口。女孩不敢叫出声来,只能咬着毛巾发出低吟。没有麻药,不能去诊所,一次不能完成,那就分成几次,然后再吃消炎药,生生扛过去。 这是她计划的重要一步。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迎来重生。 第77章 彼岸花16 当晚,警方把遗体和遗物一起送回了市局法医室。 死者已经死亡十六年,是被用绳索勒死的,经过指纹比对,她的确是周子荼,也就是谢沉鱼的妹妹谢落雁,而警方最初在别墅中发现的那具浴缸女尸则是谢沉鱼。 这一案在东澜市局引起了一场小地震。 一时间,市局里的相关人员都在讨论这一宗奇案。 陈局把这个案子提为了重点侦办案件,依旧让洛思微负责,叮嘱她不要急,好好查办案件,一定要查明真相,让一切水落石出。 就连之前催着结案的裴副局都对洛思微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给她的手下临时加派了一些警员辅助办案,还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这样的结果也给查办案件的警员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质疑声全都被压了下去,队员们更是对洛思微的侦查推理能力心服口服。 赞誉声中,洛思微是最为冷静的,这个案子到此时还没有破,甚至可以说刚刚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她还需要找到幕后真凶。 接下来的几天,洛思微全身心都扑在案子上,几乎吃住都在市局里。 两天后,那本在水泥之中找到的笔记本被物证进行过清理,终于能够打开。 本子的前半部分和后几页都已经被水泥侵蚀,还好中间有一部分的内容得以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洛思微小心翼翼翻开了笔记本的原件。 里面的字迹娟秀,记载了很多琐碎的事,还有一些花费和账目,看起来谢沉鱼把这个笔记本既当做记事本,偶尔也会当做日记本来用。 从那些金额和记录来看,谢沉鱼的钱不多,经常需要精打细算,她非常节制,买的东西也都是必需品。她还经常会记录一些省钱的方法,一些优惠提示。 里面还抄写着一些英文的单词。 洛思微看了几页,她的手顿住,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那一页纸满满地写着:“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写到最后,字迹逐渐潦草,还有几个大大的感叹号。 再往后翻,有一页纸写满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又隔了几页账目,出现了一些内容,像是日记,又像是在发牢骚。十几年前微博还没有出现,谢沉鱼似乎在把这个笔记本当做树洞用。 “人生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我们明明是亲姐妹,为什么她可以拥有有钱的父母,而我拼尽了全力也只是为了活着。” “天气这么冷,我呆在小屋里,瑟瑟发抖睡不着,只要一翻身,床就要塌了。这时候谢落雁会在哪里?她应该穿着漂亮的睡衣,打扮得像是一个小公主,在暖和的房间里,听着催眠曲睡觉吧?” “老畜生今天又打电话来找我,让我掏钱供弟弟上学,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不接他的电话,他就把电话打到了我工作的地方,让我丢人。我主动辞去了工作。就小畜生那个烂成绩,花钱供出来又能怎样?我可不想养他一辈子。” “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当初处理妹妹一样把我也卖掉?非要把我留下来受苦受累?那样我的人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洗澡的时候,我又摸到了头顶上的旧疤,到现在还有一小块头皮没法长头发,我也想敲打那个老畜生的头,让他尝尝在冰水里洗碗的滋味。” “我妈又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一套了,总有一天我要逃到他们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 本子的前半部分基本上都在说原生家庭的不幸还有生活的艰辛,看得出,谢沉鱼活得很辛苦。在她的想象里觉得谢落雁一定过着愉快的生活,她在羡慕自己的妹妹。 洛思微继续翻看下去。 “我端盘子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和我年岁相当的女顾客,她们穿着光鲜靓丽的衣服,坐在餐厅里,而我在一旁服务着她们。” “谢落雁是不是也是这样?有时候我会把那些漂亮的女人想象成她,想象成我自己。” “我们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是出生时的家庭不同,就会有这么明显的差异。” “谢落雁会有几套衣服?会有多少漂亮的包包?她的那对父母,应该会供她上大学吧?而我即使考上了,也不能去读书。” “我不愿意过那种蜷缩在合租屋里,一眼就能够望到自己老年的生活。我不会屈服于自己的命运,我会竭尽全力往上爬,在这条路上,我的尊严,我的身体,我的劳动都是可以牺牲的。甚至我的心,我都愿意出卖。” “都说学习可以改变命运,我从来没间断过自己的学习,我每天锻炼。可是现在这样还不行,工作榨干了我所有的力气,为了更稳定的生活,我得找个饭票。” “现在网恋很流行,我下班以后去网吧,在论坛上找了好几个同城的男人。” “我从中选择了最老实的一个。” “我不喜欢他,可是我需要他的钱。男人肯不肯为女人花钱,和一个男人有没有钱没有多大的关系。有的男人只有一百块,却愿意给女人九十九,有的男人有一万块,却只愿意给女人一块钱。至于他能给我多少,试一试就会知道了。” “我不觉得拿别人的钱生活有什么不对,我付出了自己的身体,这是各取所需。” “丁兆墨竟然说想要娶我,我低下头,说让我考虑考虑,我年纪还小。可我心里想的是:嫁给他?怎么可能?他人太傻,而且他还不够有钱,他无法满足我的野心,根本不适合我。” “我是个什么东西呢?一个老畜生生下来的小畜生。一个卑鄙的怪物。一个不择手段的渣女。” 洛思微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往后翻看下去。她看到这个女孩的路越行越远。下面的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去找大师算过了。他说,其实,当年被接走的人应该是我。是我的妹妹换走了我的命,我请大师指点我,怎么才能够改变我的人生。他说,他有办法能够让我得到我失去的那些东西,只不过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够让一切回到正轨。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我问他代价是什么?他说等到我衣食无忧,富贵加身时,他会来收取我的灵魂。” “我对大师的话将信将疑,他竟然没有提向我要钱,可他如果是个骗子,能够从一无所有的我的身上骗到什么呢?我仅有的有价值的东西就只有我的灵魂了,他要怎么才能够拿走我的灵魂呢?” 洛思微算着,这个时候,张安骨应该还不是大师,谢沉鱼口中的大师很可能是张安骨的师父命理师。原来谢沉鱼早就和他们认识了。 看起来这个算命人所说的话神神叨叨的,她继续往后看着。 “大师竟然算出了我妹妹住在哪里,现在叫什么名字。还说她正在找合租的人,让我打电话过去联系她。” “我找妹妹已经找了好几年了,都没有消息,大师却轻轻松松地帮我找到了她。我开始有点相信有命理这回事了。” “我按照大师的安排,住进了妹妹的住处。虽然那个地方有点阴森森的,但是比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要强上千百倍。妹妹看着我,说我长得和她很像。我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陪笑着说。房东姐姐,我长得才没你好看。我觉得,她过了那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家是什么样,早就忘记了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妹了。” “住进新房子的第一晚,除了做家务,我的其他时间都是自由的。” “女房东,女房客,就差了一个字,彼此就不在一个层级了,多可笑。我竭尽全力在照顾她,问她喜欢吃什么,平时是怎样的生活习惯,我把那些信息一一记录下来。” “周子荼对我很满意,她说我做的饭菜很好吃,她已经很久没有一顿饭吃这么多东西了。” “我发现她有病,把自己关在这栋房子里,不见太阳,也不和任何人交流接触。” “我看不懂她,她明明什么都有,脸上的疤也并没有多重,稍微化妆收拾一下就可以很好看。她为什么不出去工作?不去见人?她明明有我想要拥有的一切,却不知道珍惜。” “大师说,让我杀了她,这样她的命格就会回到我的身上,我的人生才能步入正轨,可那是杀人啊,还是我的亲生妹妹!我怎么能够做这样的事?” “可是我又忍不住想,如果那些东西是我的,我将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我和周子荼说,你得出去逛一逛,和别人多接触,她向我发了很大的脾气,把水泼在我的衣服上。好心当做驴肝肺,她早晚死在这栋房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丁兆墨又和我提起了结婚的事,我才不会嫁给他,我要嫁给比他有钱数倍的人,就算是老头子也没关系,我要成为美丽的新娘。等我结婚的那一天,我会请来一群演员装扮成我的亲戚,他们围绕在我的身边,大声地恭维我,那才是我想要的诚挚祝福。” “我给周子荼端上来我做的汤,仅仅是咸了一点,她就打翻在地上,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把地上的汤收拾了,然后给她端上新的饭菜。” “我打定了主意,要怎么做了……” 谢沉鱼的计划开始了,洛思微往后翻看着。 “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有个邻居家的阿婆正在收拾院子。她和我打了个招呼,叫我周小姐,她把我认错了,果然只要稍微打扮,外人就分辨不出我们谁是谁。” “今天我在门口扫地,竟然有个女的叫我房东,还问我这房子租不租,我告诉她我找到了房客了。” “……” “今天早上我在听英语,没有听到周子荼叫我,她又发了脾气,拽着我的头发说如果不好好做事就滚出去。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在威胁我,除了我以外,又有谁能够忍受得了她的臭脾气呢?” “果然,周子荼为了昨天的事情向我道歉了,她还抱着我哭,让我不要离开她,她说我是她现在唯一亲近的人,我是她的朋友,亲人,她说她只有我了。这个女疯子,放心吧,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给她抛弃我的机会,而有一天,我将会抛弃她。” “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要好好的努力,让自己更像,我的身材还需要消瘦一点,头发也要长一点点,她的声音要比我细,说话的时候,眼睛会习惯性地右撇,我对着镜子进行练习。” “我一直在注意防晒,这样有一天,我就能够和她一样白了。还有我的手,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有一双像我一样粗糙的手?我故意把右手指肚粘上热油,烫伤了几枚,有几块皮整个被撕了下来,这样我的指纹就不清晰了。” “今天我走进屋子的时候,周子荼在看电脑,她背着我输入了密码,以为我没有看到,其实我早就从镜子里记住了那几个按键。不光是电脑的密码,就连她银行卡的密码我都记了下来。我知道她家的房产证放在哪里,她的身份证放在哪里。” “趁着她洗澡,我去试了试她的衣服,只要我再瘦一点,就可以穿上她的裙子了。” “今天有社区的人过来摸底,周子荼让我去开门。来盘问的是个男工作人员,我和她说我叫做周子荼,我熟练地报出了她的身份证号,说明了家庭情况,男人竟然没有看出来一点问题,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胸口看。呵,男人。” 后面有几页,都是在练字,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三个字“周子荼”。洛思微知道,那是谢沉鱼开始练习签名了,在那个大师的谋划之下,她的取代计划在有条不絮地推进着。 “我已经足够瘦,足够白了,我的头发也长长了。不过仔细对比以后,我发现,即便是双胞胎,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微小的区别。亲近的人大概可以一眼就把我们区分出来。她的鼻梁似乎比我高一点,下巴比我的短一点,不过这些没关系,我只需要简单的伪装一下,就可以更像她了。反正周子荼已经有两年没有怎么见过别人,那些人都和她不够亲近,他们会忘记她的模样。” “给周子荼端过去饭菜时,我观察到,我们越来越像了,我看着她,就像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时间差不多了,不过还不到时候,大师说,我要沉得住气……” 本子的后面又被污染了,有着字词夹杂在琐碎的记录之中,就像是一片一片的碎片。 不甘与野心裹挟着戾气,谢沉鱼在一步一步地实现着自己的计划。 洛思微读着这些语句,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 她理解了谢沉鱼为什么要把这个笔记本一起放到尸体的旁边了,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把谢落雁的尸体,连同过去的谢沉鱼一起埋葬掉。 洛思微仿佛看着谢沉鱼在把周子荼一口一口吞入口中,随后披上一张画皮,成为了她。 洛思微又往后翻去,忽然,一页纸掉了出来。 她打开了纸,发现那是一封信,或者说,那是一封遗书。 从笔记上判断,那不是谢沉鱼留下的,而是出自周子荼,也就是谢落雁之手。 洛思微看了看开头就震惊了。 “我亲爱的姐姐:” 原来周子荼知道,她一直都清楚,进入宅子的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案子似乎变得更有意思了。 洛思微发现,即便是已经过去发生的事,也不能只看一个方面。 洛思微按捺着心跳,继续看下去。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从你进入我家,我就认出了你。我一直都记得,我有另外一个家,我还记得你的存在。” “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对卖掉我的爸爸妈妈,对你,有着深深的恨意。我会故意刁难你,大声责骂你,然后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 “我的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你是那么开朗,活泼,从不服输,不愿低头,你像是荆棘一样野蛮生长。”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经历过什么。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庭不久,我就开始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寄人篱下。从我七岁起,我的后父就会在半夜摸进我的房间。而我的后母,会偷偷扒开房门,听着我的惨叫。她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我的求救,却从来没有帮过我。甚至我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深深的妒意。” “原来收养我,不过是这个女人为了不离婚做下的妥协。” “他们或许并不需要一个孩子,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他需要一个年轻的女人。” “他们供我上学,可晚上回来以后,这座小屋,就是我的地狱。男人会用皮鞭抽打我的身体,女人会用高热的水和冰水交替着给我冲洗。我曾经想要逃离这里,可是每次失败他们都会对我变本加厉。欺负过我后,他们会买好看的裙子给我,把我打扮成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会向外人介绍我,说我是他们可爱的女儿,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无数次想着,如果当年他们带走的人是你,那有多好。我愿意待在那个破败的家里,愿意失去一切,愿意用我的生活来换。” “我假装温顺,这才换来了读大学的机会。” “一想到大学毕业,我又要回到这个家,我就觉得害怕。有一次他们带着我出去,在车上,男人又说着侮辱我的话,我再也忍无可忍,去夺他的方向盘,和他扭打起来。” “这样的行为导致了车祸的发生。” “当我睁开双眼,我看到了男人和女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我也因为车祸遍体鳞伤。我本来有机会打电话呼救,可是我没有。我听着他们的哀求,道歉,怒骂。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我本来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最后我却活了下来。” “我依然好好地活着,可是那些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伤痕永远无法消除。” “姐姐啊,我的人生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光鲜亮丽。而我懦弱胆小,再也不能鼓起勇气面对陌生的人。” “再次看到你,我就在羡慕你,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要过你那样的人生。可是我的心里萌生出了邪恶的想法,我想让你体会我体会过的那些事,我想让你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的姐姐,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所以,你不用为杀了我而愧疚。因为我会因死亡得到解脱,而你会因杀戮永坠地狱。” “替我好好活下去吧。姐姐,我在下面等你。” 信的落款是谢落雁。 手中拿着信,洛思微久久未能平静。 她不知道,当年谢沉鱼找到这封信时是什么感受。 总之,这封信被谢沉鱼夹在了本子里,最后放于谢落雁的胸口处,被糊上一层层厚厚的水泥。陪她长眠。 十几年后,尘封着的真相终于被层层拨开。 洛思微翻过了信纸,在信的背面,是一张画。 画上画了两朵并蒂的彼岸花。妖娆的花朵,肆意奔放地努力生长,它们有着像鲜血一样的颜色,浇注人们的泪水,每一根花蕊都缠绕着痛苦与悔恨。 传说,这种花开在黄泉的路上,存于生死之间,既象征着死亡,又意味着新生。 它代表着离别与思念,是回不去的过去,是绝望的爱情,是源自地狱的召唤。 洛思微一时分不清,这两个姐妹究竟谁更为不幸。 是年幼时就被亲生父母卖入畸形家庭的谢落雁? 还是在贫苦的原生家庭里艰难长大的谢沉鱼? 她只知道,从杀害了谢落雁的那天起,谢沉鱼真的如愿成为了周子荼,可是她真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人生吗? 谎话连篇,杀人,毁尸,爬上老板的床,做小三,她使用了一切的手段。 她的计划是成功的,这十几年来,她真的成为了一个富有的女人。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怕杀死过的人会回去找她。 她杀掉了自己的妹妹,杀掉了爱她的人,到最后她和自己的女儿死于别墅之中,似乎拥有了荣华富贵,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拥有,没能改变。 她是否如同大师所说的,真的献上了自己的灵魂? 她是否会偶尔想起自己长眠于老宅中的妹妹? 在死亡的刹那,她会不会羡慕早亡的她呢? . 中午午休的时候,洛思微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在睡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座布置了很多木制品的老房子。 她站在客厅里,阳光从长条形的窗户里洒进来,这里十分明亮,甚至可以看清那些飞舞在空气之中的灰尘。 脚踩在木头上咯吱作响。 她顺着旋转楼梯往上看去,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女人长得很美,她的眼神冷漠,神情木然,她叫了一声:“周子荼。” 可是下一秒,她就看到楼梯的更高处站着一个和周子荼差不多高矮胖瘦的女人。 她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洛思微后退了一步,她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个是谢落雁,哪个又是谢沉鱼。 随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从上方楼梯上走下来的女人伸出双臂,拥抱住了另一个女人。 她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不停重复着:“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们的身体像是化掉的蜡烛,逐渐融合在了一起。手指相握,四肢交叠,五官也随之变形,最终两个人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难以言述的恐怖怪物。 怪物挣扎着,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跌跌撞撞地从旋转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洛思微的梦到这里就断了,她猛然抬起头,过了几秒才看清了自己还在办公室。 她看了看时间,距离她趴在桌子上不过过了二十分钟,虽然以前就有午休小憩的经历,但是她很少在座位上睡得这么熟。 洛思微努力撑起了手臂,揉了揉额角。 郭正尧走过来道:“洛队,我们把沿河的所有监控视频都整理完了。”他递给了洛思微一张表格,“这些是出现在附近的可疑车辆。” 他们虽然发现了周子荼的尸骨,但是现在谢沉鱼和她女儿郑聪聪的案子还是要继续查下去。之前的监控视频终于被分析得差不多了。 由于许驰乐落水的时间发生在凌晨,所以那一段时间经过的车辆并不算多。 洛思微仔细看过那几个车牌号,点了点其中一个道:“你把这辆车的行驶路径模拟出来。” 郭正尧答了一声是,随后他又问洛思微:“现在我们的调查重点要放在谁的身上?” “仔细排查郑晚山的动向。”说到这里,洛思微打开了抽屉,取出了关于那根头发的检验报告,放在桌面上,“现在,该到使用这份证物的时候了。” 第78章 彼岸花17 下午,东澜市局。 郑晚山按照通知来到了市局的刑侦审讯室,他进行过登记,被扣下了手机以及随身物品。不过和前几次不太一样的是,今天的警方似乎尤其忙碌。 郑晚山坐在审问椅上,一时没有警察进来开始审讯。 算起来,他已经是第四次坐在这个位置上了。郑晚山对这里早就熟悉,最初的紧张与局促已经不见,反而多了一份坦然。 看着没有警员进来,他甚至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不过这种坦然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失。 在他等了十分钟以后,郑晚山开始有些不耐烦,等了一十分钟以后,他开始频繁看着墙上的表。 一直呆坐了半个小时,郑晚山起身,试图去开审讯室一侧的门,门被反锁了,他又重新坐了回来。 郑晚山觉得百无聊赖,可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位于观察室里面的警员们记录了下来。 这是个熬鹰的过程,就是要把他的耐心消磨掉。 过了四十分钟,门才被人打开。 郑晚山侧目看去。 走进来的是一位一十多岁的年轻女警,那名女警察身材高挑,面容娇好,怀中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身后跟着她的是一位看起来更为青涩的女记录员, 通常审问他的是两位男性刑警,一位是高个子的年轻小伙子,另外一位是有点胖的中年大叔。郑晚山都已经熟悉那两名负责案件的警员了,对于他们的问询套路也非常了解。 他并不清楚眼前这是什么情况,警方为什么改变策略,换了审讯人,不过郑晚山并没有把这两位年轻的女警员放在眼里。 不过是两个小丫头片子,吃的饭还没有他吃的盐多。她们能问出什么来? 郑晚山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来回看了片刻,选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他对刚才的等待有些不快,语气不善地开口道:“警官,麻烦你们抓紧点时间,我晚上还约了人吃饭。” 那名主审的女警抬起头道:“那不巧,今天的审讯可能要多耽误一会时间。你约了谁可以告诉我,等下我帮你打个电话取消,说不定还来得及。” 郑晚山听了这话,嘴角抽动了一下,坐直了身体。 看起来对方这是来者不善。 . 与此同时,观察室的门也被人从外面推开,郭正尧和霍存生刚刚开始调好设备,进行录像,他们转过头就看到迟离从外面走了进来。 霍存生急忙打招呼:“迟队。” “我正好有空,过来看看。”迟离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观察窗前,他的目光沉静看向审讯室内,随后加了一句,“你们不用告诉洛队。” 所有的准备工作全部到位,审问室里的审讯也正式开始。 郭正尧知道这一场审讯非同小可,点头开始了工作。他点了个外放按钮,洛思微的声音就从审问室里传了出来…… . 洛思微今天亲自主审郑晚山。 为了今天的这场审讯,警方做足了准备与功课。 洛思微和倪湘两个人坐在对面,洛思微开始询问问题。审讯从郑晚山的个人信息核实开始,她又不厌其烦地仔细核对了一遍。 倪湘在她的旁边低头记录,沉默着并未问话。 郑晚山回答完后主动问洛思微:“警官,今天你们叫我来又是为了什么?我妻子那个案件有调查结果了吗?” “警方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所以希望你能够配合警方的工作。”洛思微给了他一个官方的答复,她的语气平和,听起来很有礼貌。 随后她就开始问郑晚山各种详细问题:“警方对你的家庭情况和公司情况进行了摸排查访,有一些问题我们要进行核实。” 郑晚山点了点头。 “你的公司里共有六大部门。” “是。” “你给员工制定了严格的考勤制度。” 郑晚山的眉头微皱,但还是做了回答:“是的。” 洛思微继续问:“每周一,你都给员工们亲自开会。” “是。” “你给员工们制定了详细的工作kpi,强调必须达到销售数额。” “那是自然,作为公司的领导,我当然要确保公司的进度,为销售数据负责。”郑晚山有些不耐烦起来,提出了抗议,“可是这些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洛思微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问:“公司里员工的流动性很大,你对员工的要求也十分严格。” 郑晚山有些不快地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我总不能养着闲人。” “一些具体的措施是……” 尽管他不太配合,洛思微还是一条一条地问了下去,大部分是和他郑晚山核实一些在公司中的情况,还有的会具体牵扯到一些事件。 比如三个月前,他的公司中曾经出了一起劳务纠纷,当事人和郑晚山公司的保安险些大打出手。 还有两个月前,郑晚山所负责的工地出现了一些延迟,他因此对下属们大发雷霆,他的秘书被他丢出的茶杯打伤。 这些都是洛思微从各种的查访之中归纳总结出来的。 渐渐的,郑晚山也觉出来不太对了,这些问题串联起来,很多都指向他平时隐藏起来的一面。 他再次抗议:“这些和我妻子被杀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是在浪费时间!” 洛思微把问题问得差不多了,抬头看向他开口道:“这些都是我们在寻访之中得到的信息,找您核实情况。这是正常流程。” 郑晚山初见时看起来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可其实,他的性格非常强势,执拗,他有着大男子主义,独断专行,他的自尊心强,占有欲强,平时看起来善于沟通,可是真的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建议,甚至他发火时,有人用恐怖来形容。 最关键的是,郑晚山认准了什么事,绝对不允许对方违背他的意思。 他的公司纪律严明,员工却对此怨声载道。 这些问题看似和案件无关,其实却非常重要。 正如之前洛思微在会议上做出的推断,这就是谢沉鱼无法搬出那栋别墅的原因,她曾经和郑晚山谈过几次相关话题,但是都被郑晚山强硬拒绝。谢沉鱼就算自己的名下有资产,也要仰仗着郑晚山的钱款过日子。在不离婚的情况下,她不敢擅自搬离出去。 洛思微询问这些问题,不光是在了解实情,为后续的审讯做铺垫,也不光是为了印证郑晚山是个怎样的人,这些问题同时也是为郑晚山又立了一遍“人设”。 果然,在等了四十分钟,又被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以后,郑晚山“毛”了起来。 看得出,他在压抑着怒火。 接下来,洛思微打出自己手中的第一张牌:“郑先生,你曾经让调查公司,调查过你妻子的生活。并且怀疑她曾经出轨。” 对于郑晚山这种性格的人,自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但是绝度不允许自己的妻子有不忠于自己的行为。郑晚山的性格冲动易怒,如果他知道了妻子背着他做了一些事,那无疑会为后续发生的一切埋下了导火索。 郑晚山犹豫了一下,承认了:“不过我并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你威胁过她,如果出轨会做出偏激行为。” “谁都有生气发脾气的时候,那些都是气话。”郑晚山承认了这件事,他说到这里双手合拢,十指接触在一起,眼睛往下看去,同时清了清喉咙。 洛思微注意着他的动作,这些心虚的表现。 “你最后一次见你妻子是什么时候?”洛思微继续问。 “一个月以前。”郑晚山强调着他的不在场证明,“我妻子出事的时候,我在外地。” “郑先生,当晚你真的在外地吗?”洛思微面色平静地取出了几张照片,“在当天晚上,有一辆□□,从你所在的鹿城开到了东澜。随后在凌晨时分,又从东澜开回了鹿城,在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段,你足够打个来回了。” 这是洛思微的第一张牌——郑晚山当晚到过东澜的佐证。 郑晚山低头去看。 那是高速路口拍摄下来的一组监控照片,照片中央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玻璃是黑色的,开车的人带了口罩和帽子,看不清楚容貌。 当郑晚山看到这辆车的照片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如同普通人一样的辩驳,也不是面对指控产生愤怒。 他仔细去看照片上拍下来了什么,随后脸色微变了。 他表情的微妙变化,落入了洛思微的眼帘。 她越发确定,照片之中的人就是郑晚山,那天他偷偷来过东澜。可是光有照片和猜测是不够的,她必须找到让人信服的实际证据。 郑晚山下一秒反应了过来,他把照片往前一推:“警官,这辆车和我没有关系,这照片上什么也看不清啊。再说,每天从东澜往返鹿城的人很多吧?” 洛思微安静望着他,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每一场审问都像是一场心理战。 目前警方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手头的证据也并不是特别的硬,面对那些油滑的律师,可能会被当庭翻供,导致警方无法惩罚真凶。 所以她在审讯时就必须非常谨慎,洛思微希望让郑晚山承认自己的罪行,还要留意在审问之中出现的新的证据。 她要一点一点压垮郑晚山,只有这样,这一案的结果才能够板上钉钉,再无翻供的可能性。 洛思微打出了第三张牌。 她又拿出了几张照片:“警方查到了一名名为许驰乐的嫌疑人。可是他却溺死在了一条河里,非常巧合的是,在许驰乐身亡的那天晚上,同一辆车也出现在了案发地附近。郑先生,当晚你在哪里?” 这就是之前郭正尧带着一队人查出来的结果,同一辆车出现在了两处案发现场附近,洛思微合理怀疑,这辆车的实际使用人就是郑晚山。 许驰乐遇害当晚,监控摄像头拍下来了那辆车的踪迹,开车的人依然戴着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看过了监控照片,郑晚山道:“当晚我在家。” 洛思微侧头问:“郑先生,关于这一起溺水案,警方目前为止还没有发出警方通告,你知道许驰乐是哪一晚死亡的?” 那个瞬间,郑晚山的面色一沉,他发现自己大意了。 这女警察别看年轻,却要比之前的男警还要难缠,他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入了她布下的圈套。 随后郑晚山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稳定了心神,打了个哈哈:“那个,自从子荼去世以后,我很伤心,工作也很忙。每天晚上我都是早早回家,所以无论案发是哪天,我应该都是在家的。”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到最后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反应迅速,这些话听起来应该没有什么破绽。就算是将来上法庭也不能指证什么。 可郑晚山并不知道,他的那些小心思根本就逃不过洛思微的眼睛。 这些还不够,洛思微必须继续给他施压。 “也就是说,你不认识这位许驰乐?” 郑晚山点头:“当然,那是谁?” “那这又是谁?”洛思微问着,把几张照片放在了桌面上。 这些照片是警方追踪那辆车的行进路线以后,进行反推,在另外一处监控录像中找到的。 照片上背着身的人,明显是许驰乐,正对着镜头的人戴着口罩,有些模糊不清。两个人正在往车上走,当时这两个人在监控镜头中一闪而过。 这已经是警方能够找到的最清晰的画面,还经过了技术还原。 如果一开始洛思微就拿出这张照片,郑晚山无疑是会快速否认,可是在洛思微戳破了他一个又一个谎言,拿出了一个又一个实证的时候,郑晚山已经在心里打鼓了,他不知道警方还掌握了什么讯息。 就算已经极度心虚,郑晚山还是嘴硬道:“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认识照片之中的人。” “不认识?那郑总我帮你回忆一下。”洛思微打开了之前调查公司的档案袋,从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当时刘延那家调查公司提供资料之中的一张照片。 在复查各种线索时,洛思微又重新翻看了一遍那个文件袋,她在那时发现了这张照片另有玄机。 照片拍得足够清晰,所拍摄的地点是一家高档餐厅,坐在桌椅两侧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名是郑晚山,另外一名喜笑颜开低头吃饭的则是许驰乐。 这张照片证明了,这两个人早就相识。 从始至终,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针对谢沉鱼的。 看到了这张照片,郑晚山的嘴唇发抖,随后抿了一下嘴。 慌张,谎言,已经让他处于了劣势,彻底掉入了洛思微布好的陷阱。 “在许驰乐遇害前晚,有人持枪射击,为许驰乐逃脱警方的抓捕进行了掩护,郑先生你家里有枪吗?” 郑晚山脸色微变,随后还是坚持摇了下头:“没有……” “我们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将要对你名下的住处进行搜查。”洛思微说着,双手压住桌面站了起来,向他施压,“警方怀疑你串通许驰乐杀害了你的妻子,女儿,并在事成之后,再次杀害了同伙许驰乐,进行灭口。” 在洛思微的指控之下,郑晚山节节败退,他开口狡辩道:“我真的和这个人不熟,他说他姓张,是要来采购空调的。我每天见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一一记得?再说了,我都要离婚了,为什么还要杀掉我妻子?我又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女儿。” “最初,警方也不了解,你的杀妻理由是什么,直到我们在她的床下,发现了这个。” 洛思微拿出了证物袋,里面放着的是一根头发。 “警方曾经怀疑,有凶手躺在床下,埋伏准备杀害家中的周子荼,可是后来,化验结果却有点出乎我的预料。”洛思微放慢了语速,“郑晚山,你猜,这根头发是谁的?” 这个问题之后,郑晚山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 “是你的。”洛思微替他回答,她把证物袋重重压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响。 郑晚山的嘴唇动了动:“不……不会是我的,就算是我的,那也可能是别的时候不小心……” 洛思微打断了他的话:“郑晚山,你不用再否认了,你那时候躺在床下,是想要捉奸。” 郑晚山抬头看向她,洛思微就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出你和许驰乐联合演的戏。因为你听说,许驰乐和周子荼以前的出轨对象长得很像,所以你给他钥匙,安排他闯入家中,而你躲在床下,等着看你妻子的反应……” 洛思微一边说一边随时注意着郑晚山的表情,如果眼前的男人是紧张的,那就说明她说的是真相,如果郑晚山的那口气散了,则说明她的推断之中有假象,就必须调整审问策略。 还好,郑晚山的那口气是一直吊着的。 “夜晚之中,面对忽然闯入的男子,你的妻子很怕那个男人,在惊恐之中,她说出了另外的秘密……” 洛思微在带着眼前的男人重返当晚的案发现场。 郑晚山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她。 洛思微可以感觉到,郑晚山的心中不光有惊恐,还有怒意,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根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弹簧。那种怒火在他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只需要一个火星,就会引起一场爆炸。 “那一晚你知道了,那个女人,和你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妻子,她其实根本就不是周子荼,而是一个叫做谢沉鱼的女人。”洛思微说出了郑晚山的杀机,“她有过男朋友,根本没有上过大学,你被那个女人骗了十几年,耍得团团转。” “别说了!”郑晚山忍不住怒吼出声。 洛思微却偏要说下去,她抬起头,直视着郑晚山的双眼:“至于女儿……那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剑笔直插入了郑晚山的心脏。 他的身体都在颤抖,随后举起双手抱住了头,那是审问之中自暴自弃的投降动作。眼前的人已经愤怒到了失去理智,如同他杀掉谢沉鱼的当晚。 他咬住牙道:“是她,是她自找的……” 洛思微知道心理防线一旦失守,就会如同长河溃堤,对方会露出马脚,她很快就可以得到案子的真相…… 审问室里的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像是弓弦应拉到了极限,只要松手,箭就会射出。 “你承认你杀害了你的妻子以及女儿?”洛思微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一个“是”字几乎就在郑晚山的嘴边将要脱口而出,他的双目血红,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女警,然后他忽然看到了审讯室的灯。 那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郑晚山猛醒了。 他发现自己立在悬崖的边上,面前就是万丈深渊,而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在虚空之上。 郑晚山顿时惊出了一头冷汗。 就在来之前,杀人以后的这些日子里,他也曾经半夜从噩梦之中惊醒,他设想过警方如果发现了什么怎么办。 他不想坐牢,也不想被判死刑。所以他在潜意识里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不到绝路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罪行。 在关键时刻,这个暗示起了作用。 郑晚山的表情狰狞了一瞬,他的嘴唇动了动,艰难而小声地否认了:“不。” 洛思微面对着他,她听了这个回答以后,神色依然平静,似乎在等着他作出解释。 “不是我。”郑晚山抬起头来,他的声音还带着激动的颤音,心跳如同鼓擂,他唤醒了自己的理智。 那天晚上只有他和许驰乐在别墅里,其他人不会知道那晚发生过什么。眼前的女警是在虚张声势,她妄想惹怒他,让他承认那一切,他才不会中计,她已经把警方所有掌握的资料都出尽了。他们并没有什么证据能够实质威胁到他,所以他只要否认就可以了。 他只要否认,就没人能够知道他做了什么! 被压垮的理智层层重建。 他的内心再次架构起了铜墙铁壁。 郑晚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拾了信心。 洛思微问:“那这一切是谁做的?” 郑晚山顺着想下去,如果他要把自己洗脱出来,就必须再创造一个真正的凶手,而许驰乐就是个绝好的人选。 他开口道:“是许驰乐杀了我妻子,还杀了我的女儿。我不清楚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不是我杀的。” . 此时,在审问室里观看这场审问的郭正尧一句国骂直接飙了出来:“艹,这傻逼竟然把到口的话咽回去了。” 就在刚刚,他几乎以为胜利在望,这场审讯就要结束了,可他没想到峰回路转,郑晚山竟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许驰乐身上。 现在许驰乐死了,就是死无对证。 霍存生努力保持着镇静:“淡定淡定,你看洛队还没急呢。” 他们出现了慌乱,站在他们身后的迟离却忽然开口道:“郑晚山快要招供了。” 这个时候,只有迟离是淡然的。 郭正尧没有反应过来,开口问:“为什么?” 迟离解释道:“现在看似郑晚山只要说自己是从犯,一切都是许驰乐做的,就能够逃过一劫,可实际上,是他落入了圈套。” 郭正尧更糊涂了:“迟队你的意思是,这也是洛队的策略吗?” “郑晚山是在自作聪明。”迟离目光沉稳,望向面前的审问室里的男人,“他这么回答,是比直接承认或者是缄口不言都要愚蠢的处理方式。” 第79章 彼岸花18 观察室里,郭正尧还有些看不明白。他抬头去仔细观察,洛思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也并没有停下问询,而是马上就开始问郑晚山案发当晚的细节,随后又去确认他和许驰乐那一晚会面的事。 迟离的目光也注视着审讯室里的变化。 霍存生侧头听了几句,恍然大悟道:“郑晚山现在说的话都是谎话。而且是慌忙编出来的,细节一定会对不上。只要是编的,就会出错,他就会慌张……” 看似洛思微退了一步,可其实她已经稳操胜券。 郭正尧终于也明白了过来:“也就是说,郑晚山被洛思微的审问逼入了绝路以后,临时找了一条不存在的路。只要他踏出去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 迟离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有后招!”霍存生跟着放松了下来。 果然不出五分钟,郑晚山就出现了第一个破绽,随后又过了两分钟,第二个破绽出现了。他的额头上逐渐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郭正尧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指着审问室里的郑晚山道:“呦,姓郑的慌了。” . 最初,郑晚山恢复了淡定自若。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了许驰乐身上,绘声绘色地讲着案发过程。 “当天晚上,我的确到过那栋别墅……” 在郑晚山的故事里,自己只是因为怀疑妻子不忠,所以请了许驰乐帮忙,可他没有想到是引狼入室。那天他怒气冲冲地离开,许驰乐却见色起意,折返回去□□未遂,就杀了自己的妻子周子荼和自己的女儿郑聪聪,还试图嫁祸给他。 后续他曾见过许驰乐,和他发生了争执,两人发生了肢体摩擦,只是他始终不是年轻力壮的许驰乐的对手,让他逃跑了。许驰乐为何身死,他也并不清楚。 郑晚山编了一个故事,尽力为自己脱罪,他都要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动了。 洛思微一边听着他的讲述,一边记录。随后,她开始问他细节。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许驰乐的,你为什么知道他和周子荼的前男友长得像?” “你们一共见过几次?聘请许驰乐你花费了多少钱?” “当晚你是什么时候到别墅的?又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在别墅时周子荼醒了吗?你和周子荼说了些什么?” “当你发现许驰乐杀害了你的妻子女儿,你的反应是?” 郑晚山忽然发现,一旦自己撒了谎,就需要有无数的细节进行填补,并且每个细节都需要一一对应,这些细节不光是行为上的,逻辑上的,还包括心理上的,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只要有一点错误,就再也圆不上了。 郑晚山越来越慌,回答问题变得结结巴巴,汗顺着额头就流了下来。 “我当然是……是恨他的,可是我又有点害怕。” 洛思微问:“你知道许驰乐杀了你的妻女,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我当时心里很乱。想要把事情了解清楚。” 洛思微紧追不放:“郑先生你当时还来警局配合我们调查了,还不止一次,你有重要的信息,知道谁是凶手,却没有告诉警方?” 郑晚山顿了一下才回答:“威胁……”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是许驰乐威胁了我,所以我才没有报警。他说如果我去报警,我也没有证据,而且他会杀了我。” 洛思微看向他,面色淡然地指出了他说法中的不合理之处:“如果遇到危险,你不是更应该报警让警方保证你的安全吗?” 郑晚山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出现了严重的漏洞,他咽了下口水,大脑拼命地转动着,可是他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这些日子,他对妻女的死亡没有过多的表示,曾经多次到了警局,依然在照常上班,处理公司里的事务,这些都不合常理。 他不说话,洛思微就那么望着他,等着他回答,每一个空白的片刻都像是有刀在刮着他的皮肤。他不得不跳过一些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或者说自己不记得了糊弄过去。 郑晚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编一个这么复杂的谎言。 对面的女警并没有声音拔高,也没有强硬地逼迫他回答问题。相反,她泰然自若,面色平静,语气和语调都没有多少变化。可是郑晚山却从她的问题中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而且这种压迫感是绵延不绝的,一个一个问题问出,审讯还未结束。渐渐地郑晚山的呼吸变得急促,喘不过气来。 看他愣神,洛思微提醒:“郑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郑晚山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他伸出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到了这里,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之前轻视了眼前的这位女警察。 洛思微又问:“后来见面,是你约的许驰乐还是许驰乐约的你?” “是他约的我。” “他为什么约你?” 郑晚山:“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去……就来市局,把一切都栽赃在我头上。” “于是你就独自去了?”洛思微抬头,语气有些质疑。她似乎在提醒他,明知道对方在威胁他,还要去单独赴约,这样的逻辑圆不上,和之前他所说的有矛盾。 “不是……我……我是因为。我想去看看。探探他的底。”郑晚山已经开始结结巴巴了。 “许驰乐约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他想和我要钱……”郑晚山说出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为什么许驰乐会向你要钱?”洛思微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抬起头重复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郑晚山再也编不出来了。 郑晚山不说,洛思微就替他说:“因为他的手里有证明你有罪的证据?” 洛思微从郑晚山的回答里拼凑了出了一个事实。 许驰乐的手里有着郑晚山害怕的东西,这才是他们见面,许驰乐被杀的真正原因。 审问到了最后,郑晚山已经不敢开口了。 看他再也提供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洛思微站起身问他:“对了,郑先生,你晚上约的谁来着?还需要我帮忙打个招呼吗?” 郑晚山听了这话,整个人摊在了椅子上。 观察室里,看到了这一幕的迟离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局,只不过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大快人心。 . 又是繁忙的一天,整个城市从白昼降入了黑夜。 晚上,洛思微把郑晚山转移到了东澜市第一看守所,那边依然是林霜亭值班。 中午自信满满的郑晚山如今已经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脸色苍白地带着手铐,被带入了体检室。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林霜亭帮他完成了体检,拿着体检表格出来。 他在体检表上标注了个星号,对洛思微道:“这名嫌疑人的血压偏高,不过还没有到临界值,我们会留所观察一段。如果情况恶化或者是合并器官损伤,可能就要申请保外就医了。” 洛思微有些头疼,不过她也大概知道郑晚山为什么血压升高。这一下午的审讯,郑晚山的心情估计就和坐过山车似的,当她找到了证明他有罪的实证,郑晚山的脸色变得煞白,全都招供了。 洛思微签了字:“他应该没有严重的基础病,林医生看看是否可以给他开一些降压的药物,没到临界值就先在这里住着吧,我估计过两天冷静下来,血压会下去的。” 林霜亭答了声好,随后道:“这人看起来像是个有钱有地位的人,是犯了什么罪?” 洛思微回答得简单:“杀妻杀子。” “人不可貌相。”林霜亭感慨着,却做了个毫不意外的表情,“反正这里的警官有办法,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给训得服服帖帖的。” 随后他抬头看向洛思微道:“洛警官,你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洛思微道:“当然,又有一名凶犯被绳之于法。” 林霜亭问:“那你可以下班休息了?” 洛思微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身体:“还不行,估计今天还要回市局加会班。” 林霜亭问:“案子破了还要这么辛苦?” “这个案件有点复杂,还有很多的后续问题没有收尾。”洛思微说到这里转身道,“我先回去了。” 林霜亭望向她,有些惋惜道:“这么着急?还想请你喝杯咖啡的。” 洛思微摆摆手道:“下次,下次运人过来,我提前和你打招呼。” . 回到了市局,洛思微趁热打铁,把这一案的相关文件进行了梳理。 随后,她对整个案件进行了复盘。事到如今,大部分的谜题都已经解开,可是还有一些地方,有一些点说不清楚。 洛思微感觉自己好像还遗漏了一些信息,可是她又一时找不出问题所在。 深夜,她走入了刑警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迟离刚接满了一杯清茶,看她进来问:“处理完了?” “嗯。”洛思微低低应了一声,“我们先从郑晚山的住处里搜出了一把枪,枪的型号和那晚袭击我们的子弹对应上了。然后我们在许驰乐住处的电脑上找到了一份视频备份。那是能够证明郑晚山有罪的直接证据。” 洛思微已经连续工作了十来个小时,案子告一段落,郑晚山也被转移了出去,她终于放松了下来。 洛思微刚整理完那些文件,人有点晕,一边说着话一边接水,杯子没对准,另一只手去按了开水键。 “小心!”迟离忽然按停,拉开了她拿着杯子的手。就算如此,还是有几点热水滴在了她的手指上。 洛思微嘶了一声,放下了杯子,下意识就把烫到的食指关节含在了嘴巴里,从小到大,被烫了以后她都会这样。 迟离问她:“烫到了吗?” 洛思微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她有点难为情地把手指从嘴巴里拿出来,只是红了一小块,没有到要起泡的程度。 “烫到了要用凉水冲洗。”迟离提醒她。 洛思微哦了一声,这才恍然打开了一旁的水龙头,把手指放在了下面。 迟离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她的杯子问:“你要喝咖啡?” 洛思微困得厉害,脑子有点不转,她点了下头。迟离就撕开了一旁的咖啡包,帮她冲了起来。 洛思微看着迟离帮她接了热水,兑了糖和牛奶,又加了点冷水,最后一杯咖啡放在了离她不远桌子上。 这些动作自然而然地完成,洛思微才反应了过来,刚才迟队给她冲了一杯咖啡? 洛思微关了水龙头,坐回了沙发上。 她的脸更热了,恨不得把脸埋在杯子里。那咖啡不凉不热,她低头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和她平时泡的比例差不多,甚至味道比她调配得还要好。 迟离坐在她的对面问:“郑晚山肯说实话了?” 洛思微嗯了一声:“证据找到以后,他就都招供了。” 随后她详细给迟离讲述了调查情况。 “刀子是谢沉鱼放在自己床头防身的,许驰乐进来以后,谢沉鱼叫出了丁兆墨的名字,她惊恐地把符咒放在了嘴巴里。大意是在说什么当初我不是故意杀了你的,我错了,我不该假冒周子荼……后来郑晚山从床下出来,暴怒之下杀害了谢沉鱼。随后郑晚山又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了郑聪聪。这一切都被许驰乐用手机拍了下来。” 洛思微喝着咖啡继续道:“两个人打扫了现场,郑晚山为了脱罪当晚要赶回鹿城,他许诺重金,想让许驰乐让他帮他继续处理尸体,可是许驰乐等他走后,把尸体放在了洗手间的浴缸里就匆匆逃走了。” “后来在电话里,郑晚山责问许驰乐,许驰乐却想用拍下来的视频威胁郑晚山。那一晚,许驰乐约了郑晚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郑晚山到的时候看到我们在和许驰乐缠斗,怕他被抓交出证据,所以开枪助他逃跑,随后他们另外约了见面的地点。郑晚山在存储卡到手以后杀害了许驰乐。还想让许驰乐替他背锅。” 洛思微最初审问郑晚山时,本意就没有指望他能够老老实实地认罪。 那时候警方的证据其实是不足的。 头发,监控,这些都是侧面证据,如果郑晚山坚持不说,警方也只能把他当做从犯。 可是郑晚山是个刚愎自用,脾气暴躁,容易被激怒的人。 当洛思微一点一点磨去了他的所有耐心,用侧面证据把他逼上绝路,郑晚山就开始自做聪明地把一切嫁祸给了许驰乐。 那时才是局势扭转的开始。 谎言铸造的大厦瞬间倾覆。 洛思微顺着郑晚山证词里出现的线索,一点一点填补了信息,做实了那份关键视频证据的存在,最终找到了关键物证。 有了它,才是铁证如山。 警方终于能够把郑晚山绳之于法。 “辛苦了。”迟离道,他之前听了半场审问,如今洛思微终于把一切连在了一起,锁定了胜局。 迟离感慨,“如果郑晚山以后回想起来,警方手里最实的证据是他自己交待出来的,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茶水间里满是咖啡和茶的香气,洛思微低垂眼帘又喝了一口:“郑晚山对谢沉鱼假冒身份的事情耿耿于怀,特别是郑聪聪的身世……” 直到最后供述,那个男人依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对谢沉鱼的欺骗咬牙切齿,更觉得郑聪聪是他的人生耻辱。 迟离道:“我看过法医的报告。” 洛思微嗯了一声,她也看过结果:“是他的亲生女儿。” 谢沉鱼谎话连篇,骗了很多人,不过这件事她没有骗郑晚山。 命运弄人,疯狂的男人杀死了亲女。 洛思微喝着咖啡看向窗外,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城市的夜晚一片宁静。很快,明天的太阳就会升起。 案子破了,洛思微喝着咖啡,却总是觉得心里还有一些不安…… 想到这里,洛思微抬起头对迟离道:“迟队,凶手已经找到了,并且郑晚山对杀害三人的事实供认不讳。可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好像还有一些细节讲不通。” 迟离问:“哪里?” 洛思微仔细思考着,努力把自己的那份不安转化成实际的问题:“比如,郑晚山是如何找到许驰乐的,他又怎么知道,许驰乐和丁兆墨长得相似?” “还有,为什么……郑晚山那么肯定,觉得郑聪聪不是自己的女儿?” “许驰乐被郑晚山雇佣着去抓奸,他又怎么会想到进行录像?” 好像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迟离举杯喝着茶,“那你觉得,谁会去做这些事,又会是因为什么动机去做这些事?” 洛思微的眉头忽然松开,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对了,在整个的案子里,她漏算了一根线…… 洛思微兴奋了起来,她急忙起身:“谢谢迟队!我去查证相关的信息!” 第80章 彼岸花19 两日后的清晨,东澜市北郊的墓园里。 一位穿着风衣的男人手捧着白色的百合花,缓步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贴了一张灰白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十分年轻,脸上带着微笑,他却永远长眠于此处。男人把花放下,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男人抬起头,就看到一位身材苗条的女人站在了墓碑旁。他站起身和女人打了个招呼:“洛警官。” 那女人正是洛思微。 今天一早,洛思微就带着市局里面的队员开车来到了这片墓园。不过为了不惊扰来悼念亲人的人们,她让警员们把车停在了外面。 洛思微看着眼前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刘经理。” 那男人正是调查公司的总经理,之前他和下属去过警局,给警方提供了一些线索。 “洛警官也是来扫墓的吗?好巧。”刘延站起身来。 “不巧,我是专门来这里等你的。”洛思微望向他,“我们聊聊?” 刘延微笑:“好,知无不言。” 两个人走到了树荫下,刘延从口袋里抽出根烟,问洛思微:“洛警官,不介意吧?” “介意,这里绿植太多,不太好。”洛思微冷冷回绝了,她看得出,眼前的人想要借助抽烟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不过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又一次被顶了回去,刘延尬笑了一下,把烟又收了回去。 他可以感觉到,这一次是来者不善。 洛思微往前迈了一步,单刀直入,她的声音冷硬:“关于这个案子,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捣鬼吧?” 刘延避重就轻:“洛警官,这从何说起呢?我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 “是啊,如果你做了严重违法的事,你现在就应该待在看守所里,我也不会来这里找你。”洛思微的目光灼灼,紧盯着眼前的人,“可是我现在既然来了,就说明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和证据。” “对于那件事,我是稍微做了一点点努力。”刘延大方承认了,他反问,“洛警官,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洛思微道:“这片墓园的来访需要登记,我让管理员查找了一下,谁会在什么时候祭拜丁兆墨,很快就发现了你的名字。时间都是历年的今天。” 而这一天,正是死去的丁兆墨的生日。连父母亲戚都不会记得他的生日,这个刘延却要来每年祭拜,这本身就是个疑点。 刘延哦了一声。 洛思微继续道:“这个案件之中,所有事的发生都非常巧合,像是有人在故意进行引导。” 洛思微是位经验丰富的刑侦队长,她从开始接触这个案件时,就感觉得到,这个案子是非常规的,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迟离给她的提示,让她想通了所有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一切早就有蛛丝马迹可以寻。 最初第一次见面时,刘延作为调查公司的负责人,就已经把相关的一些线索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随后在案件继续调查时,她也在处处发现了人为的痕迹。 为什么这对夫妻会相互调查,为什么许驰乐会认识郑晚山,郑晚山又怎么开始怀疑眼前的妻子,他们又怎么想到深夜捉奸,对妻子进行试探? 这一切事情,都需要有人从背后推波助澜。 想要制定这个完整的复仇计划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有人识破谢沉鱼的秘密,知道了当年她和谢落雁互换了身份,知道丁兆墨的存在,了解他和谢沉鱼的关系。 在审问郑晚山之前,洛思微整理资料,她从调查公司的文件之中,看到了郑晚山和许驰乐一起用餐的照片。 那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复盘以后,她就查到了墓园的这条线索。 洛思微越发确定,这个案件和刘延以及那家神秘的调查公司有着关联。 随后洛思微开始调查刘延,她查出他在年轻时,曾经当过木匠,在一些装修公司做过散工,只不过刘延不做长期工,这才没有出现在职工名单之上。 洛思微还发现,那个调查公司之中,有很多员工也曾经有过在装修公司打工的记录。 不起眼的装修工人们形成了一张关系网,他们出入于东澜城的各个小区,接触着各种业主,看到,听到着诸多消息。 整个调查公司就是由此为基础搭建。 墓园之中,一片肃穆,忽然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树叶发出了一阵沙沙声,打破了安静。 洛思微又往前迈了一步,她问刘延道:“你是在为丁兆墨复仇吗?” 刘延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说:“丁哥是个好人。” 洛思微点头道:“我们在调查之中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有的工人没有人说他的不是,都说他乐于助人,他的钱经常拿去接济那些打零工的农民工,谁家的孩子交不起学费,忽然有了窟窿都会来找丁兆墨,别的工头会对工人们非常苛刻,只有他和工人们同吃同住。 刘延低头拉下了自己的手套,给洛思微看向他的手,他的手上有一条巨大的伤痕,几乎把整个手掌一分为二。 “当年我做木工活时,出了意外,我没有钱,没有去做缝合,伤口感染,引起了高烧,差点连这条命都没了。是丁哥把我送到了医院,帮我付了钱,他还惋惜地问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要不然不会这么危险。” “他那个人总是这样,谁有困难了,就会帮助谁,从来不会计较什么得失。我对他说过,有朝一日,我会报答他这份恩情。” 说到这里,刘延的声音有些发颤。 洛思微道:“可是后来,丁兆墨去世了。” 时隔多年,提起这件事,刘延的眼睛依然有些发红,他低头把手套戴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爱上了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刘延道:“我一边打工,一边没有忘记当年的事。几年前,我找到了过去受过丁哥恩惠的工友,所有人凑在一起,我们拼凑出了很多细节。当年丁哥住在工地的时候,曾经有个女朋友,正是那个女人出现以后,丁哥才提出要搬到楼下去住。有人看到过那个女人半夜的时候来找他。我们意识到,丁哥他……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幸好,丁哥曾经和一位工友提起,那女人姓谢。我们发现他和那个女人注册了一个情侣手机号,顺着线索找下去,我们找到了谢沉鱼那个名字,却发现她已经失踪了。” “当年丁哥去世,我也去过那处别墅,看到过大师做法,那栋别墅的女主人,长得和他当初的女朋友她非常像。我们就一点一点,逐步怀疑到了周子荼的身上。” “我们成立了这家调查公司,一边接生意,一边慢慢查那对夫妻。” “我们花费了数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打听,我确认,现在的这个周子荼其实应该是当年的谢沉鱼……” “然后,我故意打电话给周子荼,告诉她,她的丈夫有外遇。我让郑晚山的朋友给他递信息,告诉他,他的妻子在暗中调查他。” 可以说整个公司,就是一个专门为了郑晚山和谢沉鱼布下的圈套。 “很快,他们就都上钩了。人要是有所求,就会有所短。那女的害怕被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还想要尽快离婚。郑晚山那样多疑的人,只要给他的心里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他就会自己去做接下来的事了。” 洛思微问:“那许驰乐呢?” “许驰乐是来我们公司应聘的,他出狱以后找不到工作,听说这里需要演员,就过来想要混饭吃。我一眼就发现他长得像丁哥。我出钱让他去整容,又就故意把他介绍给了郑晚山。” 可以说,许驰乐是他布下的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 “我告诉郑晚山,我们查出来,周子荼曾经有个出轨对象,长得和许驰乐一模一样。而且她一直旧情难忘,他们当年就在那栋别墅里偷情。听到了这些,郑晚山的脸色就变了。我给他们讲了几个捉奸的案例,明确告诉他们,我们公司只能做合法范围内的事。他们就互相加了联系方式,想要不通过我们,自己偷偷执行计划。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你们知道的了。” 洛思微知道,刘延说得简单,他们一边在引导和恐吓谢沉鱼,折磨她的精神,让她惶恐不安,不敢信任任何人。甚至有可能谢沉鱼放在床头的刀也是他们暗示的结果。 另一方面,他们在引导郑晚山,带着他一点一点揭开谢沉鱼身上隐藏着的秘密。让这个丈夫发现妻子的不忠。 甚至有可能他们还做了一些诱导,比如制作了一份假的亲子鉴定,让郑晚山相信,郑聪聪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们给谢沉鱼准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让她亲口承认自己当年做过的事。 刘延道:“在我们最初的设想之中,只是希望这场闹剧进行下去,这对夫妻吵架离婚。这一切会被曝光到网上,让谢沉鱼接受调查,让郑晚山被戴绿帽子的事人尽皆知,没脸做人。可是事情的发展,竟然让我充满了惊喜。”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一直闪动着光。 他在感受着报复的快意。 “这就是我们做过的所有事,洛警官你觉得我们犯法吗?又具体触犯了哪条法律?”说到这里,刘延狡黠一笑,“杀人的是郑晚山,想敲诈勒索又弄巧成拙丢了性命的是许驰乐,咎由自取的是谢沉鱼,我们没有做太多,是他们罪有应得。” 洛思微问:“那孩子呢?” 刘延道:“那是个意外。杀死她的是她的亲爹。不过,那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杀人犯和诈骗犯教育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好人?许驰乐如果按照计划,把那张信息卡交给我们,也就没有了危险,可他偏偏不知好歹,拿着东西去敲诈郑晚山,所以他的死也不值得惋惜。” “可是如果没有你们的参与,他们不会死。”洛思微道,“查清了真相以后,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不把一切交给警方处理?” 如果报警的话,谢沉鱼会受到惩罚,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样,牵扯到其他人。 “当年丁兆墨死在别墅里,没有人报警吗?”刘延反问。 洛思微一时沉默。 “你知道报警的结果可能会是什么。警方一定能够查清楚这个案子吗?”刘延继续反问。 洛思微思考了片刻,假设刘延没有采取行动,而是选择报警,警方接案。 时隔多年,丁兆墨已经火化,真正的周子荼也不知所踪,如果谢沉鱼还活着,他们也只能证明她冒用了周子荼的身份,很难证明周子荼就是死于她手,这个案子很有难度。 但是洛思微想,他们一定有办法查到更多的证据和事实,把那个女人绳之于法。只要去搜索周家的老宅,一切秘密就可能被公之于众。 她严肃道:“如果案子交到我手上的话,我可以查清楚。” 刘延摇着头苦笑道:“洛警官,你的案子的确查得精彩,你是个好人,可是我不敢赌。你这样的警察又有几个?就像丁兆墨死了十几年,没有人为他做过什么,那个杀害他的人反而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今天的这个案子,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个不该死的人,就那么被人杀了!” 洛思微听他说到这里,开口道:“我这样的警察还有很多个。我承认,可能会有一些不幸的事情存在,也会有一些错漏出现。但是我们作为执法者,就是要努力解决一个一个的不公正,查清每个案件。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都用私人的做法去处理仇怨,那事情只会更糟糕,甚至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刘延没说话。 洛思微又道:“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和你辩论这些,也不是为了说服你。我是来通知你。请你和我到警局,把你所做的事情录下口供。作为警方,我们会在档案里如实记录案件相关的情况,呈交法院,让法官来对你进行审判。并且刘经理,以后我都会好好看着你,请你务必不要过线,不要让我抓到。” 她说得义正言辞,让刘延一时愣住了。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那些戾气完全不见,又换上了往常的那副笑模样。 “我的心愿已经了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洛警官,最后把所有人绳之于法。”刘延微笑着说,“你说得对,该让法官来对一切进行裁决,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 洛思微带着刘延往警车处走去。 事已至此,才是尘埃落定。 又是一阵风吹过,洛思微听到了耳边风响,像是有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她一时有些恍惚,回头去看,却发现硕大的墓园里已经空无一人。 洛思微的心里忽然又跳出了一个问题,那一晚,许驰乐为什么要去五里莲花街呢? 他要去那里做什么? 现在许驰乐已经死了,张安骨装疯卖傻,没有提供多少的信息,恐怕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知道了。 . 十六年前,五里莲花街。 已经临近午夜,整个街上一片漆黑,唯有街中的一座宅院门口,亮着两个大大的红色灯笼。 带着念珠的小徒弟急急跑了进来:“师父,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来了,就是那对双胞胎。” 命理师抬起头,问他:“来的是哪一个?” 小徒弟偏头想了想,明白了师父的话:“是脸上没有疤的那一个。” 命理师点头道:“你把灯关了,然后把她带进来吧。” 屋子里暗了下来,命理师借着月光,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一盏油灯,把里面倒入了酥油。一时四周都是酥油的味道。 他知道,事情有结果了。 之前,他在一个坛子里放入了两只蛊虫,活下来的一个,一定是吞噬掉了另外的一只。 这蛊,算是练成了。 无论活下来的是谁,一定是毒性最烈的那一个,六亲不认,举目无亲,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掌握着她最大的把柄,可以任由他的摆布,听从他的安排。 小徒弟走出去,把女人领了进来。 她长得消瘦,漂亮,可却十分憔悴,看起来就像是一缕飘在空中的孤魂野鬼。 命理师坐在屋子里,他穿了一身宽大的衣服,看到女人来了就微笑了,冲着她勾了勾手:“过来,坐。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的。” 谢沉鱼往前迈步,感觉自己的腿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上。她觉得自从她杀害了谢落雁以后,就像是进入了一场噩梦。 “大师,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可是我在怕……” 命理师点燃了面前的酥油灯,屋子里终于有了光亮。 他看向跪拜在眼前的少女:“别怕,那些是你应该做的事,你只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从此以后,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记住,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秘密。” 女人在瞬间陷入了无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的妹妹她,谢落雁她……是抹不掉的。我感觉,她好像住在我的身体里……” “你的妹妹也已经得偿所愿,她会祝福你的。”命理师说着拉住了她的手:“我们很有缘分,我会为你指点迷津。” 她问:“大师,你之前说……需要我的灵魂。” “看,它已经在这里了。它在发出光亮。”男人说着指向面前的灯,“你已经找到了你的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迷茫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怎么做,你可以引导那些人,让他们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谢沉鱼皱眉:“可是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别人的。” “没有什么,是比言传身教更好的指引了。帮助了别人,也是为自己积福。”说到这里,命理师端着灯起身道,“你跟我来。” 屋子里唯一的光被男人拿走了,很快周围遁入黑暗。 谢沉鱼犹豫了片刻,眼神迷茫地望向一片漆黑的夜色。 最终,她站起身,跟着命理师走进了那片黑暗…… . 多年以后,谢沉鱼的口中含着那一张符咒。 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女人顿悟了,原来从当年她再次返回算命屋子起,她的灵魂就已经被收走了,那条路通往的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第81章 曼陀罗01 周六的下午,洛思微趁着周末,又约了一次孟致,正好孟致今天值班,她一路坐着地铁到了东澜市的五分局。 洛思微从地铁的高峰段坐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了到达的曙光。 最后的一段地铁变成了地上铁,人还特别少,整个车厢里只有几个人。 洛思微望着车外的景色,城市边缘也建起了不少的楼宇,高楼大厦,钢铁森林从地铁的两侧滑过。 洛思微有些出神,今天她到这里是来见孟致的。那曾是东澜警校大她几届的师兄,也是处理她大三时那起案件的警员之一。 她遇袭的那一年,孟致已经在市局里做警员了,当时是他和另外一名警员来和她做的口供,问了案件的相关情况。 询问的那天,她还在医院里,刚刚苏醒过来,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胸口连呼吸都在痛。她是慌乱的,害怕的,面对着两名男警员,她要求开着门,缩在被子里的双腿抖得不能自已。 孟致问得很详细,认真负责,还时不时安慰她。 她作为受害人,如实告知当时的情况,当时她没敢问关于案件的相关情况。 洛思微在上次翻看那位蜡像师的卷宗时,又看到了孟致这个名字。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那些过去的记忆就像是潮水一般向她侵袭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从那些事情之中走了出来,做好了准备,去寻找真相。 洛思微知道,有些事情越是逃避,越是无法避免。那些当初她逃开的,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总需要有一天需要勇敢面对。 案件的后续卷宗已经作为机密封存,她唯有询问当年处理案件的警员才能够得到更加详细的信息。洛思微拨打了孟致的电话,和他约好了时间,踏上了这趟旅程。 时过境迁,孟致已经是五分局的刑侦队长。 洛思微上楼孟致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她了,看她出现在门口就和她打招呼:“洛师妹,进来,坐。” 洛思微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 孟致看起来和当年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洛思微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瑟瑟发抖的被害人。 孟致给洛思微倒了水,“他们和我说了你上次过来的事。”他问她:“吃午饭了没?” “吃过了。”洛思微顿了一下说,“我想了解当年那个案件的详情。” 经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内心的挣扎,犹豫,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些事。 孟致也就没有聊别的,他神情严肃,直接给她讲起了案子的事:“那起案件由于性质恶劣。出于保护相关人员等多重考虑,市局的领导封存了其中的部分档案,包括你的个人信息。不过由于你是案件的亲历者,又是警务人员,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情况。” 孟致取出了他这里的一些资料,包括更多详细照片图片和信息。 案件的前期案情和洛思微了解到的差不多。 那几年,城市里陆续有年轻的女人失踪,这些女人都是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年轻貌美,后来人们发现了被安置在空房子里面的第一具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位清洁工,开始她还以为是被人丢弃的假人模特,后来发现是真人,这才报了警。” “那些女性尸体被处理过,在人快要死,还有血液循环之时,一边放血,一边注射化学试剂进入身体,再把内脏去除,填充,整个尸体就会变得硬邦邦的,但又不会腐烂。看起来就像是蜡像。所以凶手那个蜡像师的称呼,也是源自于最初发现尸体者的描述。” 这是一种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可怖的处理方式,而且必须在人还有一息尚存时进行,可谓残忍之极。 “后来,警方陆续在一些空置的房子里,发现了更多的受害人,那些人都是年轻的女人,衣着完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些资料洛思微最早在一些媒体报道上看到过,后来她也在市局里看到了一些相关的档案。算起来,蜡像师为害的时间跨度很长。差不多最早的案件发生在她的高中时期。 孟致这里的照片更为清晰,洛思微仔细观察着那些照片上的遇害女性,她觉得这些女人美丽,文静,她们的头发被仔细梳过,穿着一些文静的长裙。 洛思微看着照片,感觉到了一种不舒服。她联想到自己也差点成为一名受害者。 洛思微发现,这些被害人的特征和她很像,准确的说,大三的时候她还没有长开,那些女人和现在的她更像。 洛思微全神贯注地看完了照片,听着孟致继续说下去。 “警方开始查找这些女人的身份,逐渐确定了凶手的犯罪时间和犯罪的方式方法。我们发现,受害人普遍是长发,高挑的女性,在她们被绑架之后,由于要进行一些药物处理。也就是被害人到死亡时有至少二十四小时的存活时间。所以这二十四小时就是黄金救援期。” “还有,在她们濒死时,需要有专业的仪器进行处理。那些仪器笨重,很难搬运。” 洛思微整理思路道:“也就是说,她们在不同的地点被绑架,被凶手带到了那个工厂,被杀害,随后凶手转移了尸体,挪到了那些房间?” 孟致点头:“我们根据受害人失踪的时间、地点,尸体发现的地点等信息,估算出了凶手的活动范围。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得到了你失踪的消息。警方加紧排查工作,最后把怀疑重点放在了沿河的一处废旧工厂,那里由于环境污染问题已经关闭多年,却有人偷偷拉了水电,有生活痕迹。” 孟致继续道:“市局制订了紧急营救计划,当天,一组警员进入了工厂,与嫌犯发生了激烈的搏斗。在这个过程之中,嫌犯引燃了几处早就准备好的炸药,引起了厂房的部分坍塌,导致警方的联络中断。最终我们把你救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洛思微问:“当年……是不是有警员受伤?” 她在医院里昏迷了几天,刚刚醒来,孟致就来找她,给她录口供。那时候她就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当时孟致没有直接回答她。她在后来查看过警方通告,也没有详细的说明。 洛思微曾经努力回忆过那一天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些事情应该就是她噩梦的来源。 可是每当想起来,都会觉得头疼欲裂,她记得的,只有剧痛,枪声,爆炸声还有惨叫。 孟致看着她,表情凝重起来,随后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这个案子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是案件的被害人,所以我才会把这些告诉你。当时,是有警员因为这个案子受伤,工厂中的连环爆炸,给警方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障碍,当时有数人受伤,不过幸好无人死亡。” 孟致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用自责,这件事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当时你差点遇害。现在你也是警察了,应该会知道,为了救人挂彩,这对警员而言,是一种光荣。” 洛思微问:“蜡像师已经死了吗?” 孟致点头:“在当天的交战之中,蜡像师吕明泗中枪不治身亡。” 洛思微又忽然想起了在井中时她看到的幻象:“那天,是下了大雪吗?” 孟致嗯了一声:“好像我们进入那个工厂的时候,开始下的。” 洛思微继续问:“是有人把我背出来的吗?” 孟致道:“当时……警方被切断了联络,现场混乱,我也是在后续得到了你获救的消息。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给我们提供的信息。” 洛思微只有自己被袭击前的记忆,那是大三的假期,华灯初上之时,她从便利店打完工出来,有人在身后尾随着她,随后猛击了她的头部,用刀子刺入了她的胸口。 再醒来时,她就被人绑在了一张床上,有人和他说话,往她的血管里扎入了针,冰冷的液体流入了她的血管。 她努力保持着意识,不想昏迷过去,她听到了有两个人在对话,还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随后她就听到了各种混乱的声音,洛思微确定中间她曾经醒过几次,可是她什么也记不起来。等她再度恢复意识,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给警员们提供了一些有效的信息,比如犯罪人可能有同伙。 孟致发现,越聊下去,洛思微的脸色就越发苍白。 他岔开话题道:“警方也曾经担心过,吕明泗是否有同伙会为他报仇。而你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可能那些人会对你采取一些报复行动。所以在此之后的两年内,你的身边其实一直都有便衣警员在暗中保护。直到后来,你在分局里任职,一直警惕性很高,才渐渐撤去了对你的保护。” 洛思微的身边之前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她,对于这件事,她是有所觉察的。她努力锻炼自己的身体,去反复练习那些格斗术,也是为了不再发生当年那样的事。 洛思微道:“谢谢。” “你不用谢我,这些也都是身为警察应该做的。”孟致道。 五分局的办公室里,谈话进行到了这里。 孟致道:“关于这个案件,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回去了。”洛思微站起身来,腿碰了一下一旁的桌子,孟致想要伸手去扶她,她却躲开了。 洛思微低着头道:“谢谢师兄,以后我再联系你。” 孟致道:“好啊,如果我这里有什么后续的消息,也会和你说。” 洛思微走出了五分局的办公室,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她已经和孟致聊了两个多小时。 洛思微感觉自己的手脚发软,指端发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分局里走出来的,再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地铁上。 洛思微的脑子里反复回忆着那天的事,她想要记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开始想,头就开始疼了。她反复尝试着,感觉有一把锉刀在她的胸口伤口处反复划过。 一直以来,那是她不能触碰的记忆。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听完了那些事,看到了那些图片,她还是难免情绪发生了变化。 地上铁开得很快,车窗外是一片血红色的夕阳,像是被鲜血染成。 等她忽然猛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自从姥爷去世以后,洛思微就很少流泪,可是那些过往的经历却让她陷入了崩溃,眼泪好像不受她的控制,止不住地往下流。 洛思微开始还在无声地哭着,到后来逐渐泣不成声…… . 等洛思微离开以后,孟致回到了桌前,他考虑了一会,拨出了一个电话。手机很快被对面的人接通。 孟致道:“喂,迟离,洛思微你还记得吧?她刚和我聊完。” 对面传来迟离的声音:“嗯,我把她调到市局里了,这边安全一些。”随后他又问,“她找到你是因为什么事?” “她过来……就是想问我当年的事,她详细问了一遍蜡像师的相关案件。”随后孟致补充,“不过关于她被绑架后发生了什么,还是没能想起来。” 迟离道:“那应该是当年留下的应激障碍,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外力是无用的。” 孟致道:“你还记得我们分析过蜡像师可能有同伙的可能性吗?我最近,越来越不安……” 迟离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作为案件的亲历者,作为处理这起案件的人,他们一直不敢放松警惕。 虽然案件已经侦破,警方却一直无法排除一种可能性,吕明泗可能还有同谋人。 废旧工厂里的那些布置绝非是一个人,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 这么多年来,城市里看似归于平静,那些人再未出现,迟离也就一时蛰伏了下来,一边小心地去追查当年的蛛丝马迹,一边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在随时小心着,罪恶卷土重来,也在努力保护着当年那个唯一幸存者。 孟致叹口气,结束了那个话题。 他聊了几句近况,话锋一转:“我知道,那个女孩对你的意义是特殊的。否则当年,你也不会那么着急,冒死去救她了……” 迟离打断了他的话:“她从你那里离开多久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里下起了小雨,有一些微小的水点打在玻璃上,发出一阵沙沙声。 东澜每年都会经历漫长的雨季,不光有台风来袭,还有各种的阴雨连绵,有的时候会半个月连着下雨。 孟致一愣:“有一个多小时了吧,你也知道,我们五分局这鬼地方……” 迟离道:“谢了,有空下次再聊。”他挂了电话,拿起一把伞走了出去。 第82章 曼陀罗02 洛思微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东澜市的街角,纷纷亮起了各色的灯,正是夜晚最繁华时刻。 洛思微没有带伞,她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一处地铁口外的长椅上。 雨水很快就淋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她甚至连长椅上的积水都毫无觉察。 她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在了开放地,这是一种人在恐惧之中,希望能够贴近人群的本能。 她不知道这种恐惧源自于何处,但是她可以感知道,自己是危险的,似乎有人,在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多久,接下来要怎么办。 大都市的夜晚非常繁华,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叫卖声,还有人们聊天的声音,小孩子天真的笑声。 她被这繁华的一切包裹着,整个世界却让她感觉到陌生与不安,有一种满满的疏离感。 泪水还在不停地流着,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如果这时候她抬起头,应该可以看到,就在马路的对面,站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戴了眼镜,长得斯文俊秀,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透明的伞,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 他站在一处公交站台前,半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侧广告牌子上大片的蓝色映照过来,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森,就像是站立在东澜街角的一抹鬼魅。 他的眼神穿过了人群,紧紧落在坐在长椅上的洛思微身上。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就像是紧盯着一只猎物。 随后他开始练习嘴角扬起的角度,最初那笑容是僵硬的,诡异的。他看着身侧广告牌子上明星微笑的表情,反复练习了几次,终于可以做到自然。 男人又开始构想应该怎么和她打招呼,说些什么话题不会引起她的戒备。 他看得出女人哭得忘情,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越是脆弱的时候,就越是方便趁虚而入。 想好了一切计划,男人迈出了脚。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看到有人走近了洛思微。 男人瞬间愤怒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眼睛瞪大,后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暴怒只是一瞬,很快他稳定住了情绪,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脚又收了回去。 还是慢了一步。 他凝望了一会,看着一把黑色的伞支在了女人的头顶,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 捕捉猎物的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不过,即便错过了一次,也没有什么可惜,总会有下一次。 男人有点遗憾,留恋地望了一眼。 他转身,很快地汇入了人流,消失在了雨中。 . 雨并不算大,落在雨伞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迟离一路走到了距离市局最近的地铁口。人来人往,形色匆匆,他在地铁口站了一会,等着两拨人散去了,一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他以为错过了时,一回身,看到一道纤长的身影坐在地铁口旁边的一处长凳上。 他走近了,还看到洛思微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了大半,显然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段时间。 他低头望着她,在她的头顶支起了伞。 洛思微还在哭着,她哭了一路,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可是那种不安感并未褪去,反而越来越明显。 就在茫然无助之时,她忽然发现头顶的雨停了。 洛思微抬起头才看到眼前站了一个人,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那些商铺门口的霓虹色折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而那团光影之中,那人向她伸出了手。 洛思微擦了下眼泪,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 是迟离。 她慌忙叫了一声:“迟队……”随后想说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迟离道:“我是偶然路过,看到你在这里。” “我……忘了带伞。”洛思微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希望迟离没有发现她在哭,她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化解尴尬,“为什么我遇到你的时候,总是在下雨……” 在山上抓赌的那一次在下雨,在抓齐茉雪的那一晚在下雨,她每次在工作之外遇到了迟离,好像不是在尴尬,就是在狼狈。 迟离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他轻声问:“你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没有问洛思微更加详细的情况,他看得出来,洛思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去找了孟致,他不想提醒她再想起那些事。 洛思微擦干了眼泪,她乖乖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到迟离的身旁,低头跟着他往小区的方向走去。 随后她低着头,如同台风过境的那夜一般,轻轻用手指拉住了迟离的衣角。只是一点点的牵拉,却让她感觉到了安全。 迟离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回头,而是把手中的伞偏了一些,遮住了洛思微的头顶,他的另一侧肩膀逐渐被小雨淋湿。 雨还在下着,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语。 她紧紧跟着他,像是一个怕自己走丢了的小孩。 他们穿过了城市的街角,来到了小区的门口。 快到家时,洛思微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她开口道:“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失态了,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洛思微努力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她知道,她的情况很糟糕。 强硬逼着自己去回忆那段经历,就像是在把她一遍一遍地凌迟。那是一个她逃不出去的噩梦。 恐惧,害怕,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意识中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她是安全的,她的身体依然会颤抖,会起鸡皮疙瘩,会恶心反胃,心跳加速。 洛思微很久没有陷入这种崩溃,像是被人抽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说:“没事,迟队,明天我就会恢复了。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她不习惯把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更别说那人还是她的上级。 迟离看着她,目光柔和:“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事,努力挺过来就好了。” 他们一直走到了小区里,迟离说要把她送到门口。 洛思微给迟离指了路:“我住在左边的一栋。”她说这话牙齿有些打颤,之前在哭的时候,她完全不觉得冷,现在她却发现,衣服早就完全湿透了。像是寒冰一般,贴在皮肤上,让她很不舒服。 快走到楼下时,洛思微刚想和迟离道别,她却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腿一软,险些摔倒。 迟离伸手扶了扶住了她,他发现她的手腕有些发烫,脸上也有些不正常的发红。 迟离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然后他说,“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我应该就是着凉了,家里有药……”洛思微犹豫了片刻小声说,“迟队,你……能不能上楼陪我一会。” 她很少把自己的虚弱和崩溃示于人前,可是今天,她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弄得不知所措。不想一个人呆在冰冷的房间里。 迟离没有多说话,回答她:“好。” 两人上了楼,洛思微按亮了灯把迟离让进了房间。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共处一室,可这还是她的小屋第一次有异性光临。 洛思微找了好一会,才在门口找到了一双大一点的兔子拖鞋,那还是她上次买东西时店铺送的赠品。 她拿给了迟离,脸涨得更红了。 迟离没介意,穿上了,拖鞋有点小,上面的兔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洛思微换掉了湿了的衣服,她用电子体温计测了测体温:“38.0c,温度还好,我吃点药,去睡一会就好了。” 迟离拉住她:“等等,至少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洛思微去简单冲了一下,拿出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这么一会功夫,迟离就很快反客为主,他问清了东西在哪里,给她倒了温水,看她吃了药。又给她拿了退烧贴出来。最后他问:“厨房可以用吗?” 洛思微嗯了一声:“可以,不过我现在还不饿。” 她的厨房虽然小,但是里面的东西还挺齐全的,之前也收拾得很干净,冰箱里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菜。 “那也得多少吃一些,你先躺一会。”迟离道,“我去给你熬点粥。” 洛思微没想睡,但是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就好像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她今天不停地在想着那天的事,她的头还在疼。 她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却感觉像是躺在一张钢板之上。 一闭上双眼,手臂上就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有一些液体,顺着输液管不停地注入她的身体。 当她睁开双眼,这些幻觉就消失了。 可是眼皮好沉。 她急促呼吸着,努力让自己不能失去意识,仿佛只要睡着了就会死去。 忽然,洛思微觉得自己的耳边听到了一声笑声。这是一个她之前没有想起来的细节。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笑声,声音和蜡像师的明显不同。 洛思微躺在床上,额头上出了汗,她努力让自己从这个梦境之中挣扎出来。 似乎有片刻,意识恢复了清明,可是那笑声还像是在她的耳边回响。 洛思微越想越觉得那笑声十分耳熟,她思考着,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那个笑声。可能是因为发烧,记忆不受大脑的控制,她一时恍惚,感觉自己站在了一间画室门口。 眼前的画室很大,大约有一百平左右,水泥的地面,四周是白墙,在画室里立了一些画架和座椅,摆成了圆弧形,在中央的空地上,放了一些静物。 画室里亮着白色的灯。 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颜料的味道,从窗户向外看去,一片黑暗,学生们应该已经放学,空荡荡的画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有些消瘦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一条黑色的裤子,正在安静而又专注地作画。 洛思微看到那个少年坐在画架前,用画笔涂抹,画着什么,她想要凑近了去看,母亲却一把拉住了她:“嘘,不要打扰他。” 洛思微记起,这可能是她的记忆,那时候她年龄还不大,大概也就是小学六年级,母亲刚转到那所学校工作,开始负责几间画室。 她抬头问:“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在画室画画?” 母亲道:“因为他不是美术班里的学生,只有晚上才能过来画一会。” 她奇怪:“那他为什么不读美术班?那样就可以一直画画了。”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还是不太理解,这间画室是由妈妈管理的,必须所有的学生都离开,母亲才能打扫画室,把门锁上。而母亲却总是要等这个少年画完,才能带她回家。 她的作业早就已经做完,肚子饿得咕咕叫。怎么有人完全不考虑他人?母亲每天都会因为这个学生加很久的班。有时候六七点也就罢了,最晚的一次将近八点。 她有些气不过,趁着母亲离开,想要去催催他。 洛思微鼓起勇气从后面走到了少年的画架前,往纸上看去,随后她被看到的画面吓了一跳。 画面上一片黑色,中心画着火焰,在火焰的下方是一座堆满了骷髅头的小山,地上满是鲜血,四处开着鲜花,这画面就像是地狱的场景。 阴郁的色彩,诡异的构图,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她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碰到了一旁的画架。 全神贯注的少年听到了声音,顿住了画笔,他扭过头看向惊恐的她,随后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在嗤笑她看不懂他的画,又像是对她的惊恐表示愉悦。 洛思微的身体一颤,双目睁大,记忆深处的那声笑和她脑海里少年的笑叠在了一起。反复回响。 他是谁? 这究竟是她的记忆,还是因为她太想搞清楚一切了,做的梦? 洛思微努力像要看清楚眼前少年的脸,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世界开始旋转,扭曲,崩塌,她想要动动手指,可是身体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她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嘴巴不受控制。 随后她听到了高高低低的笑声,猖狂的,冷漠的,讥讽的,开怀的,变态的,歇斯底里的,无数的笑声像是在她的大脑里忽然炸开。 那么多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她头疼得像要裂开。 洛思微感觉自己被生生地从画室里抽离了出来。 眼前像是有一盏灯不停地被人打开,关上,一切忽明忽暗着。 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身体在随着什么晃动着,随后她听到了刺耳的尖叫。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洛思微……”那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她的耳边。 随后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梦变得悠长。 她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洛思微感觉自己安全了。 她努力抬起眼睫,发现自己趴伏在一个男人的背上。她连睁大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片。 那是男人的脖颈,她的眼睫微颤,天空之中在飘着雪,白色的雪花落在男人的领口之中。 她就安静地看着那一片一片的雪花。 每一片的形状都不一样,六个花瓣,纯白无暇,像是一朵朵好看的小花。 那些雪花一片一片地消失,融化,化作微小的水渍。 洛思微静静数着,数到第一百片雪的时候,她终于能够把眼睛睁开,看清眼前的一切。 她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那人似乎受了伤,红色的血滴落下来,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像是绽放的红梅。 洛思微忽然发现,在男人的颈间的头发里,藏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反复在心里描摹那颗红痣的位置和形状。 洛思微想着,这次醒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了。这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梦终于醒了。 她睁开了双眼,洛思微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她听到了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洛思微又试了一次表,她的温度降下来了一些,但是身体依然觉得有些虚弱。 她借着客厅里透出来的光亮起身,一路走到了厨房里,看到了迟离正在忙碌的背影。 洛思微忽然心里一动,她踮起了脚尖,看向了迟离的颈间。 她的心脏咚咚跳着,对答案有些期待。 迟离的脖颈上,那个记忆之中的位置上,有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到过迟离脖子上痣,除了他就是当初的那个人别无他解。 梦境与现实相连,那一瞬间,洛思微像是走出了一座困着她的城堡。 洛思微有些自责。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记起这些,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点? 原来答案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原来那个人一直在她的身边。所以一直以来,她才会对迟离有着熟悉感,有着莫名的好感。 地铁里的那一次,并不是他们的初遇,而是他们的重逢。 她早就被他搭救过,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她。 洛思微有些情不自禁,她的双目热泪盈眶,伸出手从身后抱住了迟离。 迟离没有料到她的这个动作,被她的双臂环住,他停下了动作,身体微微一顿。 洛思微没有说话,她清除了脑子里的全部杂念,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头靠了上去,贴在了迟离的背上,她第一次这么靠近了一个男人,而且是主动的,没有畏惧,没有恐怖。 就像是当年的大雪中,她趴在他的背上一样。 迟离的肩膀宽阔,温暖,带着体温,她感觉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也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动着。 厨房里亮着灯,锅子里的粥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他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让她能够安静下来,仔细思考。 她按着自己的记忆去触碰着他,隔着衣物,她的指尖碰到了衬衣下一道崎岖的伤疤。 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 像是有一道光明终于刺破了漆黑的永夜。 洛思微的鼻子有点发酸,她闷声问:“迟离,当年把我救出来的那个人,是你吗?” 第83章 曼陀罗03 迟离轻轻地握住了洛思微的手,他过去也曾经想到过,她会不会有一天发现那些过去发生过的事。可当一切真的发生,他又觉得好像还没做好准备。 迟离回转身,低头看着她。 洛思微穿着一件家居的睡衣,长发披散下来,因为下午哭过,她的眼尾微微泛红,眼睛却因为这样的发现激动得发亮。 大概是因为在病中,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唇色发淡,几缕头发贴在颊边,和往常精明能干的女警形象完全不同。可是这样的她却会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迟离一时没有回答,洛思微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她仰着头再次问:“迟队,你当初是不是参加过蜡像师的抓捕行动?” 她失去了那时的短期记忆,有一段时间门在刻意回避着那个案子,没有去核查,但是现在仔细回想,迟离的工作时间门,正好可以对应上,很多事情也早就有蛛丝马迹。应该是因为档案封存,专案组的那段履历才没有被写在他的公开档案上。 洛思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心脏咚咚跳动着,等着他的回答。 迟离顿了一下,回答了她:“曾经参加过。”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洛思微满心激动,可迟离的语气却平平淡淡的,就好像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怕是他忘记了,认真说:“我就是那个当年被你救出来的女孩。” 迟离道:“嗯,我知道。我记得你。” 洛思微想,果然,他早就认出了她。至少在当初她去地铁接她时,就应该已经认出她了。 也是啊,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洛思微自己也曾经参与过多次任务,她也救过人,抓过人,每一份档案她都仔仔细细研究过,那些人的经历全部都研究得清清楚楚。每个名字,每个人的样子都不可能忘记。 何况是次那么凶险的任务。 洛思微觉得眼睛热热的,在发胀,她回想着刚才触碰到的那道伤疤:“那你当时受伤了吗?” 迟离的语气没变,转身去拿东西:“没有很严重,早就痊愈了。” 洛思微追着他又问:“你为什么没有早些告诉我?” 迟离低着头,从柜子里拿出碗筷,把菜盛在盘子里,仿佛在和她聊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我觉得,无论当天要救的人是不是你,我都会去那样做的。”他顿了一下擦了下手说,“那是我的工作,我并不需要你的报答和感激。” 这和洛思微的想象完全不一样,若是换成别的男人,肯定憋不到现在被她问到才告诉她,而且迟离的语气还这么轻描淡写的。 她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就那些而言,行动一定是惊险万分的。 难道他不应该告诉她当时的过程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又是怎么历尽千辛万苦命悬一线地把她救出来的吗? 可是迟离竟然完全不想因为这件事在她面前邀功,如果她不记起来,他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在之前他们的交流过程中,她也一点没有看出来一点端倪。 洛思微还想问些什么。 迟离回身搅动了一下锅子里的粥,对她道:“粥熬好了,先吃饭吧,等吃好了,我们再说这些。” 洛思微只能作罢,帮他把筷子拿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迟离细心地在粥里放了一点山药枣子和枸杞,山药已经被熬到了软糯,吃起来有一种淡淡的香甜。 他还炒了个青菜,蒸了个鸡蛋羹,打开了一盒芋头腐乳。 虽然只是清茶淡饭,但是洛思微觉得,两个人坐在桌前吃饭和她一个人匆匆吃东西完全不同。 以前,她往往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才吃下那些食物,现在她却可以分辨出每样东西不同的味道来。 眼前的清粥小菜要比那些山珍海味还让她觉得美味。 喝完了粥,洛思微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迟离主动收拾了碗筷,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小房间门里亮着橙色的光,一旁的桌子上摆了一盆花,里面是深红色的丝绒玫瑰。 洛思微看着他,脑子里还是在反复想着那些事,她忍不住问:“迟队,如果我不发现这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主动告诉我?” 迟离道:“那些事情于你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可能是你的阴影,所以我不希望让你时刻记得那些事,再陷入到那些情绪里。” 无论是洛思微母亲身上发生的事,还是她身上发生的事,他希望她可以把那些事情统统忘记,不再记起。 洛思微沉默了片刻道:“但是对于我来说不一样。那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也许前半段的记忆是噩梦,是阴影。但是你救了我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美好,珍贵的回忆。是我的安全感和勇气的来源。” 她鼓起勇气道:“你是我的英雄。” 迟离听了她的话,迟疑了片刻,看着眼前的洛思微道:“我没有告诉你那些事还因为……我不希望你会因为那件事,影响我们之间门的关系。” 影响关系? 洛思微猜想,他是不是怕早些让她知道,就不会在工作的时候专心致志了? 或者是害怕她知道了纠缠不清,想要报答他,两个人就没法正常相处? 洛思微忽然有点沮丧起来,仿佛她忽然记起了这件事,说破了这一点,是做了什么错事。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迟队,我会分清楚工作和个人感情的。” 迟离听出来她好像误会了,慌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我的生命里,你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看向洛思微:“因为看到你,我就会觉得自己的工作,自己做过的事有着意义。” 那是他看着成长,是他浴血奋战救下来的女孩。 洛思微像是明白了迟离的意思,又像是没有完全领悟,她怀疑自己的温度是不是又上去了,为什么有点听不明白迟离的话。 她侧着头看着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迟离低头喝水。然后洛思微忽然发现,迟离的耳朵尖红了。 审讯时的微表情观察法还真的很有用,就算是语气可以隐藏,总有一些细节可以把人的真实想法显露出来。 洛思微道:“你说我不用特别感激你,可是我还是想要谢谢你,迟离。” 两个人安静而坐,过了片刻,迟离岔开了话题问:“你现在头还疼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 迟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点微热:“洛思微,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洛思微点了点头:“好……” 迟离犹豫了一下道:“你等下好好休息吧。今天你生病,为了方便照顾,我就不走了,我今晚在客厅睡沙发。你要是晚上不舒服,就喊我。” 洛思微哦了一声,她起身,从卧室里找了床被子出来,又拿了一次性牙刷和毛巾,还递给他一个充电器。 迟离又说:“我明天可能还要去市局加班,你回头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我早上就自己先走了。” 洛思微道:“好。” 迟离在门口看着她上床,走过去帮她掖了一下被角。 洛思微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她说:“迟队,你真好。” 迟离把手收了回来,像是哄小朋友一般拍了拍她:“安心睡吧,我在这里。” 洛思微闭上了双眼,呼吸逐渐均匀。 迟离在旁边坐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 等他出去了一会,洛思微忽然醒了,她轻轻睁开双眼,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些事,好像还有事情没有和迟离说清楚,然后她翻了个身,把那些杂念清除了出去,闭上了眼睛,“下次吧,总有机会可以问到他。” 躺在床上,洛思微还是忍不住想着刚才那一幕。 她好奇,迟离是喜欢她吧? 应该是喜欢的,他救过她,帮过她,他会投喂她食物,会帮助她梳理案情,会在病床旁陪着她,会送她回家,今晚还因为她生病留宿在这里,给她做东西吃。 他说,她对于他是特殊的存在。 可是她还有一点点拿不准,他不会像其他的男人,会对女生说什么甜言蜜语,他对她更多的是礼貌,疏离,尊重。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捉摸不透。 思来想去的太过磨人了。 洛思微感觉自己就像是拿着一朵花,犹豫着是不是要一片一片撕下花瓣,可她终究不是一个陷入情爱之中的小女生。到最后她把整朵花插入花瓶。 那些嫌犯的嘴巴那么硬,都能被她攻破,更别说是迟离了。 洛思微想,等到明天,病好了她就可以满血复活。她得想个办法把他的态度更明确地试出来。 . 迟离去刷了碗,收拾过厨房,又把垃圾小心收好,他用手机办了一会公,洗漱后才躺到沙发上准备睡觉。 沙发侧对着卧室的门,能够看到里面透出一点小夜灯的光亮。 迟离又想起了洛思微追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把那些事告诉她。 今天他说了几点原因。 可其实,他还有一些私心,没有和她说得很清楚。 他并不希望洛思微因为他帮助过她,或者因为他曾经解决过她的难题,就对他抱有感激。他希望她对他的感情更为纯粹。 他最早认识她,是因为大学时做志愿者偶然接到的一个电话。 对面是个声音稚嫩,听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她说着自己的一些经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他听起来却逐渐心惊。他难以想象,那些事情如果是真实发生的,她的身上经历过一些什么。 她讲完了她的故事,可没等他问她具体的情况,电话就被她挂断了。 晚上回家,他想起了这件事,觉得像是心里打了一个结。他觉得女孩说的事情应该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她的话中故意隐藏了一些信息。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去检索了相关的消息,找到了她的存在。 他记住了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洛思微。 他注册了号码去加她,第一次被拒绝了,他又尝试了第二次,还好这次被通过了。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盟友,也像是师徒。 他们开始隔着网络交流。 一点一点追寻着她母亲去世的真相。 他逐渐对这个坚强倔强又聪慧敏感的女孩产生了好感。 每天打开电脑,他似乎就在期盼着她报来平安,告诉他最新的进展。 当她查清了事实之后,他去找了叶令,他很少拜托母亲做什么事,可是那时,他开口问:“妈,最近那个学校的案子,你有没有时间门关注一下?” 他原本以为,他们会萍水相逢,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有一天会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然后隐没于人群之中。 可是几年后,他正在刑侦队中调查蜡像师的案件时,忽然收到了一起女孩失踪的消息。 最先接到电话的是孟致,那天是晚上十一点的警局,孟致和几名队员道:“路上有行人看到一名女孩遇袭报警。分局经过调查确认,受害人是名警校的大三学生。带走人的车辆是我们之前锁定的有嫌疑的挂牌车。” 一时间门,专案组中紧张了起来。 江队道:“不能再出现新的受害人了。必须全力救人!” 那时候他冷静地主持工作:“资料发给我,我们抓紧时间门。” 打开资料的刹那,洛思微这个名字,再次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向沉稳冷静的他,第一次慌了。 在极短的时间门内,把以前的调查结果汇总,找到凶手可能在的位置,组织警员进行突击,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整队的队员争分夺秒,通宵调查,他们在和死神赛跑。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到达了那个工厂。 女孩的失踪是在那天晚上的十一点,他们超过了黄金救援期几个小时,也就是说她随时可能死去。 那座废弃的工厂很大,地势复杂,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警员们对地形不够熟悉,武器和防护都不充足,来不及等后续的支援,江队就下令进入救人。 所有人几乎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们冲入那座废旧工厂不久,爆炸就发生了,有的警员被困。为了尽快找到受害人,他们选择了分开行动,当他找到躺在床上,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女孩时,一切努力似乎都变得值得了。 他射杀了吕明泗的同时,自己也被子弹射中。 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他的手扶在钢床边,咳着吐出鲜血,却伸出手去探她的脉搏,当感觉到那微弱的搏动时,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外面下了大雪,通讯中断,救护车开不进来。他也身受重伤,可是他知道不能停,如果他停下来,可能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背着女孩走出工厂时已经是翌日的清晨。 初升的晨光照亮一片无暇的雪地,天上飘着雪花,他的浑身发冷,感觉几乎无法呼吸,眼睛睁开的瞬间门,视线的周遭都会发黑。似乎每走一步都会力竭倒在地上。 中间门她苏醒了片刻,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 他全凭意志,把她背出了那片工厂,联系上了急救人员。再等来救援的片刻,他终于陷入昏迷。 最终,他还是救下了她。 醒来时,他看到一向坚强的母亲坐在他的床头哭红了眼。 他这才知道,因为伤后背着女孩走的那一段路,引起了大出血。他的手术做了八个小时,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 可他对于自己做的事,下的决定并不后悔。 做完手术脱离了风险以后,他最担心的还是她。 到了几天后,孟致终于来告诉他,洛思微醒了,应该可以录口供了,那时候他拉住了孟致:“能不能让我一起去。” 孟致皱眉:“你还有伤呢……” “我没事了。”他咬着牙按住伤口换了衣服,“我不问话,我就站在门口看看她。” 他想要确认洛思微的安危,想要知道嫌犯是否只有吕明泗一人,想要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 孟致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他去了。 医生和他们介绍着情况:“病人可能是因为头部受伤,或者是因为刚被男性攻击后产生了心理原因,状态不是很好。她……比较害怕男医生,所以我们都是用的女医护,你看你们是准备现在问她,还是换女警来?” 孟致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就换女警来。” 等洛思微的情绪稳定,他们两个人这才走入了病房,迟离几乎是站在门口,孟致离得稍微近一些,他们开着门,问了话。 迟离可以看出来,洛思微在极力地配合着他们,可是她那苍白的脸色,惶恐的眼神,无一不在透露出,她很害怕。 她瘦了很多,特别憔悴。 只是和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她就在微微发抖,甚至都不敢抬起头和他们的目光对视。 她记不起来很多细节,但是还在努力着给他们提供线索。 迟离有些自责,他们为什么没能早点抓住吕明泗,为什么没能够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凶手去世了,他们却不敢放松大意,专案组开始调查是否有同伙存在。他们也开始了对洛思微的日常保护。 几个月后,他再次从同事的口中听到了洛思微的近况。 “你还记得那个案子的幸存下来的受害人吧?” “洛思微?警校那个?” “对,最近我当值实行暗中保护,结果看到了一段八卦。他们大学里有个男生,长得还挺帅的,好像是想追她吧,约她吃了个饭,不知道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把女孩吓跑了。” “那女孩好像曾经被变态杀手绑架过,不是以后都会对男的有阴影了吧?” “也挺可怜的,经历过那些事,想要和普通人似的,肯定是不可能了。” 迟离默默地听着这些议论,没有说什么。 在她刚分配到分局的那段时间门,他也曾在暗中保护过她。 她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强,很快就从那次的事件之中恢复了过来。 晚上,他把车停在楼下,仰望着亮着的窗,看她把整理好的花摆上窗台;清晨,他远远跟在后面,看她一边赶路,一边在路边摊买着早点;他看到她下班以后还在加班查案子,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不遗余力。 他们终于能够再次相见。 地铁站里,她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随后兔子一般跳下地铁,拿走了他的手机和钱包…… 他在地铁站的广播台里等着她,看到那些工作人员们开了一句玩笑,她就惶恐得急忙辩解。 他不是一个会求人的人,却为了她找过认识的前辈,拜托那些人照顾好她,最后还要叮嘱一句,别让她知道。 那么一个美丽又努力的女孩,好像站在人群中都会发着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总是会无法移开。 他翻看过她处理过的每一起案件,他看着她把那些坏人绳之于法,看着她逐渐变得更加成熟,勇敢…… 对她的喜欢就像是无声的细雨,细腻无声,却会一点一滴汇集在一起,逐渐变成溪流。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把她视若珍宝。他知道,她就像是一件已经留下过细微裂痕的美丽瓷器,必须加倍小心呵护。 他越是喜欢就越是关心她的感受,越是不想再让她再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迟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保留着她握住的温度。 迟离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没有必要非让对方知道。那是一种默默的守护,是动心却不着痕迹,是付出但不奢求回应。 所以,他并不准备现在说些什么,他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而且她还在生着病。 可那时候,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表情,他差点就忍不住了,最后他告诉她,她是特殊的。 她是最特殊的。 第84章 曼陀罗04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你的电子设备,特别了解你。 互联网诞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小小的一个手机电脑涵盖万千,成了所有人生活中无法取代的重要之物。 你有多少钱,买了多少的东西,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你每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走了多少步,去过哪些地方,吃了哪家餐厅,听了什么歌,坐了哪一趟公交车。 你在搜索什么,你在地图上标记什么,你在登陆什么,你在看着什么,你在想什么,你在参与什么,你在聊些什么,你在抱怨什么? 你出行过几次,走了什么路线,迈出了多少步。 你家住在哪里,在哪里读书,钱存在哪家银行,密码是什么。 甚至于你喜欢谁,你讨厌谁。 你交往过几个人。 你的爸妈,你的父母,你的同事,你的同学,闺密,老师。 你生活中朝夕相处的每个人。 他们甚至可能没有一个翻看过你手机后台的陌生人足够了解你。 了解真正的你。 因为人们习惯给自己的表面披上一层伪装,把相对真实的自己留到那个网络世界上。 明明文静的人有时候会有狂野的想法。胆小鬼其实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表面温和的人可能内心暴躁。看起来诚实可靠的人其实谎话连篇。 背后的真实会让人们意想不到,大跌眼镜。 如同是风月宝鉴的正面美人反面白骨。 可在电子信息时代,在互联网的面前,你没有秘密。 一层一层的马甲,一层一层的伪装,在那些数据之后一切形同虚设。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 可其实,能够看到后台侵入你手机,看到你的所有账号,浏览记录,所有发言的人,就能够看到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甚至不用多做调查,通过一些基础的信息,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关联定位到那些真实世界的人们。 寂静的夜晚,女人翘着腿坐在落地窗前,目光逐一扫描着屏幕上的信息。 她所操控的是一个软件的后台。 最近人手不足,她不得不多承担一些工作。 女人会对一些重点的信息进行监控。复制,粘帖,开放权限,关闭权限,大部分时间,这是一个简单枯燥的工作,可是她却习以为常。 那些屏幕上的话语,能够让她窥见到人的内心深处最为之处。 女人看了一会,点选了一些无用的信息,按下了delete键,一些数据和账号就此被清除,在这个网络的一隅,犹如被判定了死刑。 女人想,如果人生也能够如此简单能被清除就好了。 那么那些该被清除的人们,也可以被一个小小的按键左右。轻轻一按,就从整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带着她自己,都可以从这个世界上轻而易举地消失。 操作着,女人的目光忽然顿住。 她看到了一段视频。 随后,她打开了一个对话框,输入了一行字。她用的是轻软的键盘,噼里啪啦清脆的键盘声宛如在耳边细碎的低语。 对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为了证实那些事,她给对方开设了后台的权限。 一个一个的马甲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扒掉了,变成了皇帝的新衣。 后台的数据犹如魔法一般穿透了那些语意不明的网络id,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真实姓名真实信息身份证号。 那些原本隐藏在虚拟符号下的狰狞的嘴脸,那些丑陋的心思,口无遮拦的谩骂,讥讽的言语,残酷的行为,瞬间就暴露于人前。 原来是他,原来是她,原来是他们,原来是她们…… 他们不是人吗? 他们也是人。 可是为什么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自以为躲在屏幕的后面,披上了一层虚拟的外衣就可以罔顾道德了吗?就可以肆意伤害别人了吗?他们怎么敢的? 背叛,侮辱,嫉妒,猜疑,伤害,这些罪行每天都在网络之中上演。 受害者的不甘似是化作了无声的凄惨哭号,无人听到。 很快,女人收到了回复。 看着屏幕上的话,女人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之前他说得没错,下一个会更乖。 很快,她会收获新的猎物,得到新的灵魂。 . 天气由夏转秋,东澜市局进行了年中的一次重要考核,随后就到了市局里一年一度的团建时刻。 这团建之风还是外面的公司带起来的,很多公司会借着团建的机会让员工们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社会实践课程,还有的去荒野求生,美其名曰增加合作精神。 陈局作为一位开明的领导,他觉得市局里往日的工作就已经很忙碌,没有必要搞什么□□,应该给点时间让年轻人参加集体活动,彻底放松,找点乐趣。 团建活动金是按照团队的考评结果发放的专项奖金包,所以这奖金和队里的破案率还有日常表现挂钩。 洛思微带领的三支队一分队一直表现不错,奖金包非常丰厚。 看到这种情况,一些支队里的辅警主动过来想要和他们一起活动,再后来法医物鉴中心也加入了进来,就连迟离都主动问起洛思微团建的事。 洛思微来者不拒,最后一共凑了三十多人。 钱到手了,人也足够多,团建的时间定在了周末,大家决定趁着最近没案子,好好玩个两天。 结果最后,众人在玩的项目上犯了难,到了这天临下班,警员们还专门准备开个会议商讨一下。 开会前十分钟,洛思微接到了苏夜南的求救信息:“洛洛,你关注过杀猪盘吗?” 洛思微作为刑警,自然非常关注这些消息,发信息回她道:“有些了解,怎么了?” 苏夜南道:“你现在有空没?我们网站要做一篇关于杀猪盘的专题,想听听你的分析。” 杀猪盘的危害以及科普已经做过很多了,可是警方依然会接到诸多的报警,这些年此类的案件只增不减。 洛思微正好无事,她怕在办公室说这些不方便,拿起耳机插入手机,然后端着杯子走出办公室来到茶水休息室。 苏夜南那边向她简述了一下这篇报道要写的内容。 洛思微一边洗杯子一边给苏夜南分析:“这些案子里,让人上钩的就是完美的幻想……很多人明明知道不对劲,可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一个从网络上忽然冒出来的伴侣,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长得好看,身材好,能力强,聪明,善良,正直,几乎具备了一切优点。满足被害人对异性的全部幻想。” “他们会有固定的剧本和话术,低端的就是塑造一个精英人设,高端的则是把自己塑造成传奇。甚至还会现实见面,雇人演戏。” “有的案例之中,对方会主动故意告诉受害人,他们受过情伤,被前任戴过绿帽子。一个深情的另外一个目的,是为了凸显被背叛过的人还愿意给对方献上忠诚。方便以此为理由对受害人进行pua。” “他们会说‘我认为感情之中最重要的是忠诚,你不会像我的前任那样伤害我吧?’,‘对不起我因为以前的经历太敏感了,所以才对你说了一些话,那是因为我太重视你了。’由此把受害人套牢。” 对面的苏夜南道:“原来套路比我想象得深,我多总结一些。” 洛思微继续和她说:“很多人道理都懂,可是真的遇到了,被那些花言巧语迷惑了以后,还是会一头陷进去。这是当局者迷。你记得不光要总结受害人案例,还要总结一下及时识破陷阱的案例。” 苏夜南赞同:“我看到过一些分享,好像不是开始的时候没有深陷,保持了清醒,就是在后期和家人朋友分享了经历,让亲友帮忙把关,很快旁观者从描述之中听出了问题。劝住了受害人,阻止了被骗。自己深陷泥潭还挣扎出来的案例很少。大多数在被骗了以后才幡然悔悟后悔莫及。” “还有,”苏夜南翻了翻资料说,“我发现被骗的人中不乏高学历者。” 洛思微道:“高学历者和有钱人更容易成为骗子的目标。现在的年轻人面对诈骗和杀猪盘不能很好保护自己,这也说明了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缺失,人们过分强调了成绩,却没有教给孩子们该有的辨别谎言的能力。” 苏夜南又问:“洛洛,你觉得你会被杀猪盘骗到吗?” “我当然不会!”洛思微道,“一个英俊完美的男人,和你熟悉之后就开始嘘寒问暖,各种关心,到了这一步就应该警惕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清楚这些就能充分抵御诱惑,不为所动。” 洛思微这边刚说完,关了水笼头,她一回身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迟离也进入了茶水室。 洛思微一愣,慌忙叫了一声:“迟队。” 迟离端着茶杯望向她:“嗯。” 洛思微忽然慌了,不知道刚才她说给苏夜南的话迟离听到了多少。 洛思微的心砰砰直跳,心虚地想,迟离不会觉得自己是对他的关心不领情,还说非奸即盗吧? 她怕迟离误会什么,若把那些作为她的择偶观还真是奇奇怪怪的。可她又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迟离解释,又该解释什么。 洛思微灵机一动一捂耳机,把话拢回来:“不过,如果是现实里,见过了面,知根知底,了解清楚对方的为人以后,相处试试也是可以的……” 这话题转换让对面的苏夜南听懵了:“啥,啥,你在说啥啊?” 幸好这时候,洛思微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提示音,她看了看是自己设的定时提醒,忙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开会了。” 然后她不等苏夜南再回话就急忙挂了电话,摘下耳机。 迟离奇怪地看向她,皱眉问了一句:“你……要去相亲?”那语气还酸溜溜的。 洛思微听到这话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叫做越抹越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假装淡定道:“啊,没有,我朋友要去相亲,问我要意见。我给她提供参考建议。” 反正这事情是因苏夜南而起,作为好闺蜜就要把锅背好。她这么回答完了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会说谎,答得有点慌乱,漏洞百出,洛警官的脸微红了。 迟离的眉眼一弯,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其实,我都听到了。” “什么?”洛思微微微一愣。 “你们开始在说的是杀猪盘吧。”迟离道,“我来了有一会了,不是故意听的,实在是你耳机的声音有点大。你是怕我误会才加的最后一句吗?” 洛思微可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弄巧成拙。她明白过来迟离是故意的:“那你刚才还问我要去相亲……” “逗你的。”迟离放下了茶杯对她道,“走吧,一起开会。” . 洛思微在白板上写出了这次会议的议题:团建准备会。 然后她清了清喉咙:“大家有些什么想法,可以踊跃发言。” 以往遇到案子能分析个十几分钟不打磕巴的刑警们,此时却像是哑了火,一个一个互相看着,默不作声。 洛思微不得不点名:“你们挨个来,从老霍开始。” 作为一个标准的吃货,霍存生道:“在我看来,玩什么都是次要的,大家以和为主,主要是要吃好,那个,最好是海鲜大餐。” 洛思微又问:“郭副队呢?” 郭正尧发表意见:“有了钱自然要好好玩了,回头找个地方好好喝酒一醉方休是正事。” 唐玺代表的一众年轻警员:“团建人多要不去包个高端的电竞旅馆,大家一起去玩几盘?” 作为不爱吃海鲜,不喝酒不玩电竞的倪湘沉默了,洛思微发现了她的尴尬,专门问她:“倪湘你说。” 倪湘说:“我想去东澜山的旅游景点……” 郭正尧否掉道:“周末出城会堵在路上。” 楚法医也笑了:“这年月,周末去东澜山的景点你是要去看人人人吗?” 倪湘只能改了,提议道:“那就去剧本杀吧。” 老霍又不同意了:“剧本杀不就是开会吗?还是研究凶杀案的,我们平时开会你还没开够啊……” 洛思微帮倪湘解围:“剧本杀能和我们开会一样吗?” 倪湘道:“就是,剧本杀又不用写结案报告。” 楚法医道:“看个厚厚的本子,挨个发言,这些都让人头疼,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不用我们验尸。” 蓝安安举手:“还是有区别的,我们平时也当不了凶手啊,还有,狼人杀也不错。” 沈清思考:“可是大好的团建,都关在小房间里玩剧本杀也太浪费了吧,至少得三个小时才能玩一盘,打两局一下午就过去了,想再玩别的时间也不够了。” 郭正尧也道:“就是,你们平时周末去杀不好吗?非要花团建的资金玩这个,我们三十多人呢,剧本杀店都包了还坐不下。一坐做一天,讨论到口干舌燥。回头陈局问我们玩了什么,我都不好意思回。” 霍存生长叹一声:“还是保留项目,游乐场吧!” “别!”唐玺想去捂他的嘴,“三十多个警察去游乐场团建再加上你霍小五郎的名号,我总觉得该叫做东澜游乐场鬼屋杀人事件?” 后续又有一些新的提议。都是有人喜欢,有人不满。 真可谓是众口难调,比查案子还令人头疼。 洛思微在白板上写了一堆旅游项目,那连线图画得比案件线索图还要乱。就算是投票也没有任何一个项目超过半数。 洛思微可算知道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没人说话了。 谈团建意见,伤害同事感情。 这还没团建,往日里和睦的同事关系就要面临分崩离析。 一伙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统一意见,眼看大家七嘴八舌快要吵起来了,洛思微求助似的转头问旁听的迟离:“迟队,你觉得呢?” 迟离淡然看向她说:“你定吧,我都行。” 迟队长气定神闲,答得随意,做了个甩手掌柜。 殊不知,这世界上最难找的餐厅就是随便,最难定的项目就是都行。 洛思微心想迟队你平时倒是排忧解难随叫随到,这重大问题上却把烫手山芋丢了过来。太不够意思了! 郭正尧道:“那洛队你拿个主意。” 一时间其他人的所有目光也都汇聚过来,落在了洛思微的身上。 洛思微手拿白板笔:“……” 她顿时感觉到了重重的压力,感觉定了哪个也会得罪一群人。得罪人还是事小的,这是一年一度的公费游玩,如果玩不好,那得落下多少怨言? 洛思微的脑子飞快转着,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能够同时满足这面前的一群人? 迟离看她有点为难,对她道:“你不用考虑所有人,每个人都满意的团建基本上不存在,你想想看,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团建?” 洛思微低头思索,她想要什么样的团建? 她喜欢安静,喜欢独处,但是偶尔和这些同事们在一起,也会觉得非常愉快。 团建自然要吃要玩要high起来,要自由,要尽兴。 还有,一想到迟离会去,她就觉得这次团建的意义又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洛思微清了清喉咙下了决断。 “这样,我们去租两天度假别墅,要里面有影音室,ktv,电竞房的那一种,然后点酒水和送餐的服务送过来。你们愿意剧本杀狼人杀的就在楼下的大厅,想看电影自己放,想唱歌自己点,晚上可以有卧室休息,白天可以去附近的景点。” 自由度足够,这主意一出,所有人全票通过。 洛思微解决了难题,又进行了工作安排:“郭正尧你见过的别墅多,去挑合适的地点,老霍你去看订餐餐厅,也可以叫私厨上门,沈清你负责酒水饮料,蓝安安和倪湘去选剧本杀的本子,还有选几个片子让大家看,最后每个人报一下分项预算,汇总结算在倪湘那边。你们看还有问题吗?” 没人反对。 洛思微如释重负:“大家散会。” 第85章 曼陀罗05 在紧张的工作之余,队员们开始了团建筹备。 郭正尧发动了全家的力量,让那些叔叔伯伯们把去过的高档别墅会所都列了出来,随后他带着队员们利用下班的时间,挨个去现场考察情况。 倪湘她们则是周末扫荡了附近的剧本杀店,为了节约时间,开门见山:“老板,把你们这里最近最火的本子交出来。” 霍存生去跑了几家餐饮店,专门挑选了星级大厨的全套服务。 很快,各项的准备工作都得到了落实。 除了刑侦队,市局里扫黄缉毒的也是全线出动,寻找合适的团建项目。 这么大的阵仗,吓得城里的一众老板们战战兢兢的,一度盛传东澜的警方最近要搞什么大型突袭检查活动。于是生怕做错什么撞在枪口上,服务都规范了很多。 最后他们选定的团建地点是在东澜城的西北方,是东澜有名的一片度假村。 郭正尧租下了里面的小会所,功能齐全正好能够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 转眼,周末团建的日子就到了。 众人上午就到了租好的会所,整个小会所足足三层,大几百平,装修风格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现代风格。 蓝安安一进来就被一个巨大的水晶灯闪花了眼:“这地方得花不少钱吧。” 郭正尧正在指挥一群工人往里运啤酒,听到这感慨就道:“不多,度假村的老板听说警察搞团建,直接打了个五折。” 倪湘领着几名年轻的警员楼上楼下地把整个别墅逛了一圈,这会所真的是超级豪华,特别是那个地下室,巨大的ktv影院,挑高的大客厅,功能齐全。 霍存生往大沙发上一躺,摸着自己的啤酒肚:“妈的,这就是纸醉金迷啊,有钱人真会享受。看到这地方,我都不想走了。” 郭正尧踢了他一脚:“醒醒,起来干活了,快去催催那几名厨师,还有甜点摆台什么时候到?大伙等着开饭呢。” 倪湘和蓝安安几个也开始忙碌,把需要做的布置安排到位,会所里很快变成了休闲活动空间。 楼下的茶室正好可以用来剧本杀,他们根据剧本选了几件简单的服装,一一挂好。郭正尧设置了ktv的点歌系统,霍存生忙进忙出,指导着几名预定好的厨师在厨房里忙活。沈清早就盯上了电竞房,和几名男队员做好了准备工作,只等开杀。 午饭时,洛思微来了,她今天化了妆,穿了一件火红色的裙子,看起来像是朵冷艳的玫瑰。 开餐前,迟离姗姗来迟,他一身黑衣,外面披着一身休闲西装,穿过了会所的大厅。 霍存生笑呵呵地去门口迎接:“迟队,就等你了。” 团建的第一个集体项目就是聚餐,海鲜刺身和各式的美食陆续端了上来,年轻警员见了这阵仗都举着筷子扑了过去,菜上来以后几乎是秒光。 酒足饭饱,影音室的音响就开了,剧本杀那里也开了局,沈清带了五人冲入了王者峡谷。 洛思微毕竟是这次团建的组织者,楼上楼下的每处战局一一看过,陪着他们每个项目都观摩了一会,还重在参与唱了几首歌。 除开了警员身份,他们也是一个个青春洋溢的普通人。 今天他们终于告别了往日的辛苦和紧张,不用再出生入死,只需要好好的享受生活。 下午茶和甜点一直没断,到了晚餐改成了院内烧烤。 一直high到了晚上八点多,洛思微走进了洗手间拿起酒精喷雾,往发梢和衣服上喷了一些,补妆时脸上又上了一层腮红,然后端了两杯红酒,口袋里踹了一盒扑克,楼上楼下地找着迟离。 洛思微寻了一圈,终于在楼上天台上找到了他。 天台的护栏上被围了一圈的太阳能彩灯,橙色的灯光把氛围烘托得很好。 迟离脱掉了外衣,只穿着衬衣,他一身黑色,看起来几乎是和夜色融为一体。 洛思微看着迟离的背影,他的个子高高,肩膀宽阔,腰却很细,人是穿衣显瘦的那一种,侧面看起来是笔直的一片,犹如刀刃,衣袖挽起,露出的小臂有力量蕴含其中。 他的目光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思微走过去,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片建筑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从这里俯视下去,可以看到半个东澜市。 现在已是深夜,四处亮着星星般的灯火,像是银河坠入了凡间,那景色真的是太美了。 她还没靠近,迟离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头望向她。 洛思微端着两个酒杯,叫了一声迟离,随后她的脚下一软,人就往前摔去。 “小心。”迟离叫了一声,往前一步把洛思微扶住了,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酒气,柔软带着温度的身体贴了过来,让坐怀不乱的迟离也呼吸一抑。 他忍不住问:“你喝酒了?” 吃饭的时候迟离注意到洛思微喝的是饮料,没想到一会没看着,她就喝醉了。 “刚才在唱歌,那边氛围好。”洛思微笑了,眼睛却亮晶晶的,“没多少,我没醉,还能喝。” 迟离拉着她坐在一旁的休闲椅上:“一般喝多的都这么说。” 洛思微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迟队你怎么不去玩?” 迟离道:“我和他们玩了一盘剧本杀,这种活动还是适合那些小孩子。” “我听说了,你摸到了凶手角色还一本正经地带着他们分析剧本找真凶。一局玩了四个小时,越走越偏,最后还是你自己忍不住跳的身份,小孩子们都快被你欺负哭了。”对于迟离这种“老谋深算”的,和其他人玩有点越级碾压,的确胜之不武。洛思微说着从口袋里取出扑克,当着他的面拆了封,“迟队玩牌吗?” 迟离问:“玩什么?” 洛思微:“诈金花,不比别的,真心话大冒险,谁输了谁回答问题。” 迟离沉默了片刻道:“可以。” 洛思微洗了牌,拿出去大小王,又仔细洗了几遍,然后发出去。 炸金花很简单,又叫做三张牌,主要是比大小,如果觉得自己的牌比较大,就赌上一把。最大的是三张同点的豹子,其次是同花顺或者是同花。 很快,第一局就结束了,迟离摸到了一幅对子,赢了第一盘。 洛思微道:“迟队你可以问问题了。” 迟离想了想:“你最喜欢的电影是?” 洛思微道:“《肖申克的救赎》。” 迟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不出预料。 洛思微笑着对迟离道:“迟队,你这问题问得有点浪费了。” 第二盘,洛思微摸到了一把同花顺。 她看起来像是醉得不轻,赢起来却不含糊,开口道:“我来问问题。” 洛思微看着眼前的迟离:“迟队,你理想中的爱情是怎样的?或者说,你的爱情观是怎样的?”她问完了还提醒了一句,“真心话,不许说谎。” 这个问题有点犀利,迟离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我的爱情观是有变化的。在我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是一种是碰撞,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有着激情,像是冰霜与火焰,一见面非你不可的那种执念。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动人的爱情却不一定是这样了。” 洛思微问:“为什么?” 迟离道:“相差太远的人或许初见会有激情,但是这种激情会随着岁月而流逝,不断褪去,所以有时候会有七年之痒,那就是因为当初对方吸引你的地方消失了。” 他进一步说明:“生活并不会时刻充满了惊险刺激的,两个太过个性的人在一起,要么是一方的妥协与牺牲,要么是双方的磨合。就像是两块形状特殊的石头相遇,注定会磨掉一些棱角,从特质鲜明变得索然无味。” 夜晚的天台山很安静,迟离的声音清朗好听:“双方在一起的前提,肯定是有三观的一致,要相处起来舒服,能够了解对方所想,也能够替对方着想。就像同一张拼图上相临的两片,正好可以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洛思微点头,她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些爱情电影,往往止步于两情相悦的美好,却不敢去描述之后的鸡毛蒜皮,年华变老。 她开口道:“我理解,有的爱情喜欢的时候很疯狂,却并不持久。真的在一起以后,不是吵架就是互相迁就。” 迟离道:“所以我所希望的爱情,一定是两个有共性,有共同爱好,某些方面非常契合,但是又有一些特质的人。”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爱一个人不要为了对方去改变自己,也不要奢望对方会去为了你而改变,因为那些改变和包容是不长久的。只有两个人互相吸引时,才是最好的。” 洛思微听完了他的回答道:“我们来继续吧。” 她又是洗牌,分牌,两个人亮牌。这一把又是洛思微赢了。 洛思微问迟离,“我想知道,迟队你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迟离思考了片刻道:“不矛盾,我认为日久生情是建立在一见钟情的基础上的,在第一眼有了好感以后,再慢慢接触,深入了解,就会更喜欢那个人。” 洛思微低下头来继续洗牌。 很快,第四盘开始。 不出两分钟,又是她赢了。 “还是我问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比较简单。你可以只回答是或者不是。”洛思微说着抬起头来望向迟离,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迟队,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次,迟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洛思微的手里抓着一把牌,开始洗着,她刚想要催问,迟离却没说话。 他忽然伸手袭向她的手臂,用的是擒拿手里的招式。洛思微往后一躲,侧身闪过,迟离起了身,伸手要去拉她。 洛思微伸手去拦,迟离的另一只手又临近了她。 洛思微见这架势不妙,手臂一撑,一个后翻就从椅子上腾空翻了过去。这动作大了点,随着她的裙摆一动,从中掉出来几张牌。 眼看要露馅了,洛思微急中生智,把手中的牌一弹,一时间,那些纸牌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洒满了天台。 迟离还不准备放过她,他往前迈了一步,洛思微就被他抵在了天台上的墙角里,背后紧贴了墙壁。 随后迟离伸手,手臂支往她的头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洛思微感觉到迟离离她很近,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他英俊的面容,有着一种淡淡的压迫感。她紧张到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随后她猛然发现,这不是壁咚的标准动作么? 下一秒,迟离就低俯下身。 洛思微一时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她思考着自己要不要闭上眼睛…… 结果迟离的手一夹,从她的领口处抽出了一张牌,这下子,人赃并获。 洛思微:“呵呵……”她好像刚才是想多了。 迟离这才放过了她,低头看着一地的狼藉,弯腰捡着:“你想玩牌是假的,想来问问题是真的。” 洛思微也走过来帮他捡牌,脸不红心不跳道:“迟队,兵不厌诈。” 两个人很快把牌又整成了一副。 “还玩吗?”迟离问。 洛思微一愣。 他又道:“我来洗牌。” 洛思微把一堆牌拱手交给他,自己坐了回去。 迟离接过来洗了三次,这一次是他发牌。 有了之前的波折,洛思微低头紧盯着迟离,防着他出千,迟离的手指修长,切牌的手法非常迅速,看得她眼花缭乱。 只见迟离把牌分好,摆在两个人的眼前:“你先挑。” 就算是洛思微知道一些简单的出千方法,也看不出来这牌究竟有没有被做过手脚。 她看着眼前的两叠牌,硬着头皮选了右边的三张牌拿起来。看来她的手气不太好,洛思微看了看自己手里是三张二,感觉到自己要输了。 果然,下一秒,坐在对面的迟离把左边那三张直接翻了过来,三张a牌压在了桌面上。 原来高手在身边,迟离早就发现她之前出千,一直没搭理她。 洛思微用牌挡了脸轻咳一声:“是我班门弄斧了,迟队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迟离抬起眼睫问她:“洛思微,你喜欢我吗?” 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迟离,洛思微脸颊微红,半天没说上来话。 她不想先承认,又说不出违心的“不”来。 眼前的男人帅得过分,可她觉得,先承认仿佛自己就输了。 好像两个人对答案都已经心知肚明,可是两个傲娇谁也不想先说出口。 他们正僵在这里,霍存生忽然跑了上来,他一看到这架势急忙低头拱手:“打扰了打扰了。” 迟离和洛思微同时转头。 迟离:“什么事?” 洛思微:“怎么了?” “那个,先说明,我不是有意打扰的哈。”霍存生解释道,“狼人杀还缺人,你们来不?” 迟离:“好。” 洛思微:“我去。” 说完以后两人起身,迟离走在前面,洛思微紧随其后。 霍存生一边跟着他们走一边问:“洛队你喝了多少?这么大的酒味。” 迟离道:“你们洛队没喝酒,她就是拿酒精喷雾当香水用了。” 霍存生:“……” 第86章 曼陀罗06 第二天一早,洛思微睡到八点半才起了床,她换了一件简单的衣服,把头发扎了个马尾,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白色的窗帘。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美景。 昨天晚上他们一直玩到了凌晨,最后一局狼人杀中,洛思微抽到了狼,到了准备杀人时,她睁开双眼,发现迟离坐在对面望着她。 两个人心有灵犀,迅速决策,他们玩的是双狼上警,配合极其默契,于是那一局他们大杀四方。 昨日的一幕一幕回忆起来,洛思微还有点意犹未尽。为了方便下午结束旅行,她提前收拾好了东西,封入旅行箱中。 随后,洛思微顺着旋转楼梯走下楼。 大部分的同事们都还没有起床。会所的大厅里有点空旷。 洛思微看到迟离背身站在餐厅里,正在做着早餐。 他没有穿昨天的那身黑衣,换回了往日里经常穿的白色衬衣。 不等她走近,他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身道:“早。” 洛思微也道了一声:“早。” 她走过去看了看,迟离用的是昨天聚餐剩下的一些食材,熬了海鲜粥,热了牛奶,烤了面包片。 最后他煎了培根和鸡蛋,还切了一些简单的配菜和水果。锅子里的煎蛋和培根已经焦黄,正是外焦里嫩的时候,在平底锅中滋滋作响。 这样的早点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迟离的声音温柔:“马上就好,你可以稍等一会。” 煎鸡蛋和培根做了双份,洛思微坐下来,面前就摆好了盘子和丰盛又热气腾腾的食物。洛思微低头尝了尝早餐,虽然简单,但是味道清淡又好吃。 两个人正吃着早饭,头发睡得飞起的郭正尧从影音室里冲了出来,一幅发现了新大陆的语气:“迟队,有早点?!” 迟离指了指一边的厨房:“有海鲜粥,自己盛。” 郭正尧看了看洛思微面前已经吃得差不多的美食:“迟队你这是区别对待!” 洛思微道:“还不是你起得太晚。” 郭正尧带着宿醉,低头认真考虑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自己没了早饭,否则和迟队相对而坐享用美食的就是他了? 迟离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起得再早也没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有剩下的食材,你如果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做。” . 用过早餐就是第二天的团建行程。 说是团建,安排的却是自由活动,有几位男警选择继续宅在别墅里打游戏,还有的去了度假村不远处的一个卡丁车场地。 洛思微早就规划好了,想去望江湖去玩,迟离也选择了这个项目。 其他跟过来的还有倪湘和霍存生。 望江湖是东澜最大的一个内陆淡水湖,这里的湖心岛是网红打卡地,经常有人登岛游玩。几家湖心的餐厅也很不错,有诸多的鱼虾美食,那些河鲜打捞上来直接下锅,味道鲜美得不得了。 几人开了辆车,出发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一个叫做溪口的小码头。 下车以后洛思微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空气新鲜,景色秀丽,郁郁葱葱的树林再加上一片湖光山色,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湖水和海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海水辽阔,有一波一波的海浪,湖水却非常平静,风吹来时波光粼粼。 这一片湖面很大,一眼让人望不到边,远远的能够看到一点湖心小岛的形状。 因为这里的湖景不错,溪口这边的渔民大部分有个副业,就是节假日的时候过来开船揽客。 载客的有能够坐十个人左右的电动中型船。也有只能坐三四个人的手划小船。 看到他们走近了,马上有人招手揽客:“大船五十一位,小船三十一位。如果老板们想要在湖面上逛一逛,每人两百可以在湖上绕一圈。” 洛思微有点犹豫,她感觉小船风景好,比较有旅游的气氛,不过大船看起来结实一些。想到这里洛思微转头问众人道:“选大还是小,大家投票吧。” 迟离道:“我都可以。” 霍存生急着去吃湖鲜:“选大船我们人不够啊,还得等其他的人一起才能开船吧?” “我想坐小船,可我不会游泳……”倪湘说着,走到岸边问师傅,“师傅,你这船上有没有救生圈啊?” 那些渔民们哈哈笑她:“用什么救生圈,就几分钟的路程。” “对啊,这么近能有什么事?” “我在这里开船这么久了,都没听说什么救生衣救生圈的。” 有个大叔还笑道:“怕什么啊小姑娘,你这么瘦,要是掉下去我也能够把你捞上来。” 倪湘被他们说得脸红了,这船和她想象得不一样,她开口道:“可是穿救生衣比较安全啊。” 一旁有个四十来岁的女船娘,她坐在小船上一语道破:“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我们也就是过来赚点小钱。划过去总共十来分钟,那救生衣不少钱呢,还要定期检查更换,穿啊脱啊多麻烦。再说了,就算我们准备了,游客都不一定要穿呢。” 那大叔继续笑着道:“对啊,又没人查,你们要是怕就坐我这大船,又快又安全。” 洛思微回头和三人商量道:“要不我们和船老大砍砍价?” 几人正说到这里,就听不远处湖面上的一艘小船上有人在叫嚷着,伸手指着前面,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些微弱的叫声。 距离有点远,众人听不清楚师傅在说什么。 洛思微听力优于常人,仔细侧耳,听到了“救人”两个字,她马上道:“前面好像有船出事了!” 不等她说完,迟离也反应迅速,一个健步跨上一艘电动的中型船,他拿出警官证晃了一下:“警察,麻烦开船,越快越好。” 洛思微也跳上了船,倪湘和霍存生也顾不得讨论了,跟着上去。 救人要紧,那船夫就是刚才说出了事要捞倪湘的那一个,见到这阵势他愣了一下,急忙转身发动了船,其他的渔民见状也纷纷开船,向着湖中驶去。 打脸来得太快,事发突然。 望江湖也就是在东澜算大的,实际面积在淡水湖里排不上号。 可这回真出了事,大家就觉出来远了。 他们所在的船马力大,很快就把其他的小船甩在后面。师傅寻着喊救命的声音往湖心的方向开去,众人心急如焚,可这湖面上不比陆地上,足足开出去了两分钟,才远远看到了一艘小船。 那船进了水,在众人眼前就那么缓缓沉了下去,船上的几个人一起没入水中。 船上不仅没有救生衣,就连最基础的救援设备也没有,湖水很深,湖下还有各种的水草,别人就算是想救援都有心无力。 “救命啊!”远处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呼喊,“救救……” 湖面上一阵波澜,几只挥动手在湖面上挣扎,水面一片波澜。 不过那只是短短的瞬间,几名游客看起来完全不会水,扑腾了两下不等救援到来就纷纷沉了下去。 倪湘远远看着这一幕,吓得身体打颤。 洛思微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记住,不会游泳万一落水了千万不能举手呼救,有句学游泳的口诀就叫做,‘手起头必沉。’手不能乱动,只有憋住气头后仰才能够浮出水面。”她顿了一下道,“不过你还是最好去学个游泳吧,我们这一行,可能会用到。” 虽然游泳并不是警方的必备技能,但是如果会了就可以应备不时之需。 等他们的船逐渐开近,水面上已经归为了平静,可这平静却煎熬着每个人的心。 水面静悄悄的,一望无际,几名警员都沉默了。 人们都说水火无情,火是炙热的,会灼伤人,人们也对它更为警惕。可这水,无形无色,无声无息,平时在生活里必不可少,却能够迅速让人毙命。 “那里!有一个人!” 洛思微眼尖,指了个方向。 其他的人也看到了,有一抹红色飘在水面之上,那是个女人,身体在一起一伏,似乎正在奋力游向他们所在的船。 师傅急忙把船贴过去,他怕发动机把人绞进去,用船身小心翼翼贴近。 离近了众人才看清楚,在水里游着的是个年轻的女人,霍存生和和迟离急忙伸手想要把女人拉上去。 船侧有点高,女人似乎手脚都是软的,爬也爬不上来。 迟离正要下去帮他,霍存生却先了一步,一脱褂子放下手机跳了下去,他的水性不错,从下面托着女人,迟离和霍存生合力,终于把她救了上来。 上了船,女人打着寒颤,脸色发白,看到他们道:“谢……谢谢。” 洛思微急忙问:“船上一共几个人?” 女人捂住了脸道:“加上我刚才一共四个游客,我……我不认识他们,船已经沉下去几分钟了,那些人可能没救了……”她似乎是喝了一些水,说到这里就开始不停地呛咳。 迟离道:“船老大呢?”这片开船的都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不可能不会水。 女人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进水很突然,他好像也跳下水了。” 迟离听到这里,转头对开船的大叔道:“我们在附近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洛思微侧头打量着被救上船来的女人,她咳嗽了一会,马上缓了过来。 那女人个子不高,大约二十多岁,长头发,穿了一身短衫上衣,外衣是红色的,下面一条牛仔的短裤,她已经在水里游了一段距离,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倪湘向开船的人借了个毯子,给了她。 女人呆愣愣地坐了十几秒,捂住脸哭了起来。 倪湘蹲下身问:“你还知道一些什么情况,尽快告诉我们。” 女人抬头问:“你们是警察吗?” 倪湘嗯了一声,承认了:“我们是市局的警察,你会没事的。” 女人说:“多亏了你们救了我,你们到得好快,要不然我也坚持不了多久。” 倪湘说:“我们今天正好在附近。”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过了一会她开口道:“我眼睁睁地看着船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我老公也在船上,刚才很乱,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倪湘拍了拍她以示安慰:“我们会进行搜索。其他人我们会尽力寻找。” 他们的船开到了沉船的地方,不过是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故,他们到的已经够及时了,平静的湖水依然一望无际,四周寂静无声。 那几条生命,就这样被这眼前的湖水吞噬了。 船围着找了一圈,再没看到有其他的幸存者,那几名游客看来真的遇难了。 洛思微还没放弃,她又看了一会,指了一下方向:“那边,有人被救上来了。” 女人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去看。 迟离也往远处看去,是游了一段的船老大被另外一条船拉了上去。 几条船在湖面上转了大约半个小时,再没新的发现。迟离无声地叹了口气:“倪湘,联系一下附近的打捞队。”他顿了一下,看向一旁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还有,通知法医过来看看。” 洛思微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红衣女人,女人低垂了头,似乎是因为冷,打了个寒战。 . 在东澜的景区,已经好久年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故了,迟离处理着紧急状况,联系了相关的部门,又要赶回市局向领导汇报情况。他把现场交给了洛思微。 洛思微让倪湘先给船上幸存的两个人做了个登记,船老大今年42岁,叫做刘艺龙。 那名红衣女人今年23岁,名叫朝思,她的老公名叫宴修明,两个人刚刚结婚半年。 随着打捞队开始打捞尸体,不多时,第一具尸体就被捞了上来,死者正是那女人的丈夫。红衣女人看了一眼,就趴在了尸体旁痛哭了起来。 倪湘看到了这一幕,她走到洛思微的身边小声问:“洛队?迟队怀疑这件事有问题?” 洛思微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嗯了一声:“这女的很可疑。” 倪湘没想明白,皱眉问她:“是哪里不对?” 洛思微解释道:“一是遇到我们不喊救命,不说明情况,直接说谢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客气的溺水人。还有,在搜寻前,她直接说那些人都死了。” 倪湘想了想:“可是她说……她开始落水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洛思微摇了摇头:“真正遇到重大事故,大脑空白的人我见过,会语无伦次,不是她这种反应。她对问的问题会做出回答,反应也很正常。” 随后洛思微又解释道:“而且这女人一上来说船上有四个人,还说我不认识他们。后来却改口说自己是和丈夫一起出来玩的。我判断,她开始大概是以为我们只是路过的游人,顺手把她救起,所以没说自己和丈夫同行的情况,后来猜到了我们的身份,知道瞒不过去,才说自己的老公也在船上。落水紧张一类的,都是她假装的。” “还有,现在的天气,穿那么短的短裤有些冷了,那件显眼的红色外衣……”阴谋论一些,洛思微甚至觉得女人是考虑到了会落水,才选择了这样的一身穿着。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朝思补充:“她脸上的妆甚至都是防水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被洛思微这么一分析,倪湘也开始觉得,这落水的女人太奇怪了。 洛思微看出了这些,迟离自然也看了出来,所以他要把名女子和船老大都扣下,还把法医都叫了过来。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问船老大详细的情况以及游客上船的时间地点。 这些人不是从他们刚才所在的那个大一点的渡口上船的,而是不远处的一个小渡口上的船,一艘船凑了四个客人出发,半路上船舱进水,很快就沉了下去,到最后死了三个人。 那名船老大一直在说:“这事和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船怎么漏了。我不可能杀人的。这三个人是谁,从哪里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就是今天赶巧了,到那里停了下船,他们过来说想要搭船去湖心岛,我才让他们上来的……” 听了他说的话,洛思微的眼睛微微一眯。 倪湘也在一旁试着分析:“这船老大好像也有问题,哪里有自己的船刚发生了事故,船主不害怕,不惊恐,不着急处理,不关心是否要赔偿,一个劲儿地分辨自己不是故意杀人的?” 这样的反应未免也太此地无银了。 由于沉湖地点比较固定,打捞及时,不多时,另外两具尸体也被打捞了上来,并排陈列在湖边。 这三具尸体是两男一女。 霍存生刚下去救人,一身衣服都湿了,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拧过了上衣又穿上,走到了法医旁边。 这么一折腾,几人原定的旅行计划全部泡汤了,但是几名刑警没有怨言。 楚时岁急忙开始勘查尸体。 由于都是溺亡,尸体还很新鲜,没有多少难闻的味道,每具尸体都是湿漉漉的,满是水渍。 尸体的脸色惨白,腹部还有些鼓胀,那是因为在水中溺亡,喝了不少的水。 蓝安安翻看着尸体的手:“指端有泥沙,还有的抓握着水草。”随后她又看了看尸体的口鼻,“口鼻处均有泥沙,是淹死的没有错。” 忽然老霍发出了嘶的一声,提醒他们:“眼睛里流血了。” 他说着指向那具年轻女性死者的尸体,两汗血泪从眼睛里滑落,顺着脸颊直入鬓角。 楚时岁非常淡定,蹲下身看了看:“不光是眼睛流血,鼻底也有血迹,这种情况在溺亡之中也很常见,是压力变化引起的。恰恰说明死者应该是溺亡的。不过眼下这个……”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伤口破裂,她生前曾经整过容,水压下,引起了一些出血。” 洛思微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女人和那位船老大。 女人除了在他们的船上哭了几声,后来一直没有哭,她坐在那里很安静。 船老大已经像是没事人一般,立在湖边,眺望着湖水。 洛思微想,如果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了他们,这件事很可能会被定为意外溺亡。 不过,他们在这里,就要把这里面的情况查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洛思微回身对警员们道:“把这两个人带回市局,暂时安置等待审讯。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 东澜城的这起事故很快就被媒体发布了出去。 洛思微随队回到了市局。还在假期的刑警们也被通知团建提前结束,他们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午到岗查案。 在群里感觉到众人的情绪有些低迷,洛思微决定给大家打打鸡血。 她宣布了一条新消息:“由于事发突然,我们这次团建提前结束。不过我和迟队向陈局反应了情况,等这个案子破了以后,领导会给我们另外加批三天假,追加奖金。” 听了这话,刑警们终于把心里的郁闷化作了查案的力量。 迟离那边和领导沟通完后,走出会议室就看到洛思微拎着一份刚拿过来的外卖,迟离心里一动,有些歉意。 他对洛思微说:“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吃饭。” 洛思微脚步一顿:“迟队为什么这么客气?” 迟离道:“旅行中途被拉过来查案子,请你吃点好吃的作为补偿。” “这是做警察应该的,而且,破了案子有种出去玩都无法替代的成就感。”洛思微道,“还有我觉得,只要是和喜欢的同事在一起,玩和工作都是一样的。” 迟离的表情似乎略微有些失望,他看了看周围无人,反问她:“只是同事吗?” 洛思微抬眸望向他:“迟队你说呢?” 洛思微忽然想逗逗他,她往前迈了一步,靠近了迟离。 她贴过来,迟离反而礼貌地轻轻后撤了半步,随后洛思微满意地看到迟离的脸色微红了。 她笑了一下,义正言辞道:“我觉得至少还是合拍的搭档。” 迟离眼眸轻动,他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案子上:“关于这个案子,你觉得那船人落水可能是什么情况?” 洛思微道:“已经可以确定,女人和船老大都有一些问题,不过其他的死者的身份和信息还没有查明。” 迟离顿了一下道:“也许他们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也许……” 洛思微点头,心领神会:“也许这这件事还有其他动机和缘由。” 第87章 曼陀罗07 洛思微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条小船上,湖水平静,一望无际,水面像是镜面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四周安静无声。 她可以看到小船上坐了五个人,两男,两女,再加上一个船夫。 除了那一对情侣,其他的人应该互相之间不认识,头看向不同的方向,也没有什么交流。 船行到了水中央,忽然停住了。 那船夫扭头,做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就从船尾跳了下去。 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洞,那好像是一眼泉,从中不停地往出冒着水。 船上的人瞬间就慌了起来,他们起身,大声呼救,想要堵住那个洞,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船无声地往下沉,冰冷的湖水迅速漫过了脚背,小腿,大腿,腰部…… 身体无法平衡掌握平衡,铺天盖地的水压了过来,裹住口腔和鼻底。无法呼吸,无法呼救。 洛思微安静地泡在水中,却并不觉得难受。 她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那些人们的反应。 惊恐是人的本能。不会游泳的人们试图尖叫,呼救。他们伸出手来抓握着,双脚不停踢蹬,手臂乱舞,甚至拉住对方。 身体在水中不停地浮沉,越是想要呼吸,越是不想死,身体里的空气就会越来越迅速地流失。 他们的表情逐渐狰狞,溺死原本就是一种临近恐惧的死亡方式。渐渐地,几个人陆续不动了,身形各异地浮在淡蓝色的水面中。 洛思微抬起眼眸,几人中唯有其中的一个女人,背过身向着远处游去…… 随后她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掌声。 洛思微匆匆回头,发现自己好像漂浮在一处舞台的中央,舞台的四周坐着的原来都是人,掌声正是那些观众们发出的。 噼里啪啦的掌声之中,还有什么东西滚动摩擦着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隐隐的雷声,越来越近。 洛思微被惊醒了,急忙睁开双眼,随后她看到了沈清拉着她的行李箱。 “洛队,我把你的行李帮你拿过来了。“沈清略有歉意道,“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事,我本来也只是休息一下。”洛思微接过箱子道了声谢,她看了看手机,按灭了三分钟以后即将响起的闹铃。 尸表检查的文字报告还没出来,家属也还没到,在吃过午饭以后她小憩了二十分钟,就做了那么一个有点诡异的梦。 没过一会,倪湘那边接了个电话,转头对她道:“洛队,接警台说,有一名死者的家属过来认尸了。” 洛思微把头发重新系了一下,站起身拍了拍手招呼着警员们道:“大家开工了。” 来认领的死者家属有三名,一位少年扶着一对老夫妻,老头子有点驼背,老太太好像腿脚不太好,少年便站在两人中间,搀扶着他们。 倪湘登记了他们的姓名,老爷子名叫周硕,妻子名叫郑守颜,年龄都是60岁。 那位少年是他们的小儿子,今年在三中读高二,名叫周冰橙。 三中,听到这个校名,洛思微抬起头来,一时间无数的记忆涌入。那是她母亲曾经就职的学校,她当年也在那里读的高中。 死者名叫周寒,是那对老夫妻的大儿子,也是周冰橙的哥哥。 两个人说自己的大儿子今天早上出去,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正好小儿子看到了网上的消息,就来了市局,前台的警员接了警,把他们带了过来。 洛思微让霍存生先带着他们去法医室认尸,她暗中小声叮嘱他:“如果有疑点记得记录下来。” 没过一会,霍存生就小跑着回来向洛思微汇报:“洛队,我觉得那老两口有问题。” 洛思微抬头问:“是什么问题?” 霍存生想了想说:“老两口确认了死者是他们的儿子以后,虽然也哭了,但是反应冷淡,特别淡然。老头子基本没掉几滴眼泪,老太太就是在后面一直抹眼睛。他们都没问我具体的船是怎么沉的,死了几个人,发生了什么,就很快签了字认领了尸体。” 洛思微嗯了一声,又问:“同意验尸吗?” 霍存生道:“还没,法医让他们签署同意解剖的意见书,老头子说麻烦,想给儿子留全尸,不愿意签。老太太哭了一会以后开始问我,怎么处理后事,好像急着要火化似的。”他想了想,“反倒是那个同来的少年,劝说他们应该配合警方的调查。” 洛思微道:“人确定是溺水而亡的,解剖验尸也只是固定流程,就算是验了也很难有新的发现。这对父母年纪大了,不愿意解剖也是情有可原。还有没有其他的疑点?” 听她问了,霍存生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亲属没问是否有赔偿。” 霍存生毕竟也是多年的老刑警,敏感度很高,哪个父母死了儿子,不是哭天抢地想要搞清楚死因的?就算是亲子关系冷淡,也会因为儿子的意外身亡想着赚上一笔。 人都没了,脑子里却想着让对方赔一笔钱,这事情听着不道德,可在现实之中,却是很多人的必然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家没了儿子,又是意外死亡,至少要一笔钱来养老。 现在这对老夫妇不提死因也不提钱。这种反应太过异常了。 洛思微又问:“那名弟弟的反应呢?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霍存生道:“周冰橙我也打听了,他是老来得子,和他哥哥差了十几岁,两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感情。” 洛思微早就画了一张关系图,标注了一二三名死者,原本她在一号死者,也就是那名丈夫的后面标注了一个问号。 现在听完霍存生的讲述,她在第二名死者的后面也画了一个问号。 一名无业的宅男,社会关系更加简单。 如果目标是他,是谁想要杀他?会因为什么目的去杀他? 还有那对老夫妻,他们是在隐藏什么,或者是在害怕什么? 倪湘迅速按照那对老夫妇填写的表格搜索了死者周寒的对应信息,她的眉头微皱:“35岁无业,和父母同住,这男人不会是啃老吧?怪不得父母和弟弟的反应是这样……” 郭正尧问:“要开始审讯吗?之前的那名妻子和船老大还在审讯室里。” 洛思微摇摇头:“再等等,我们等一下第三位死者的家属。” 霍存生问:“……这,要等多久啊?” 洛思微却道:“不要急,应该很快就会来。” 倪湘有点奇怪:“为什么?” 洛思微介绍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上同城的热搜,很多人都会看到。如果,这件事是被人有意为之,那么一旦时间到了,那些人就会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去关注相关的消息……” 霍存生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皱着的眉头松开:“心里有事藏不住?想要尽快确认事情的结果是吗?” 洛思微道:“不过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想,具体的我们再等等看,到了三点如果没有人来,就开始审问之前的人。” 一队人等到了下午两点半。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洛思微的所料,一名十几岁的女孩来到了市局刑侦队的办公室。 女孩气喘吁吁地用怯生生的声音问:“我姐今天去了溪口,我听说……今天在那里出了事故。接警员让我来这里。” 最后一位死者的家属也到了。 洛思微转头看向女孩,那女孩梳着短发,小鼻子小眼睛,塌鼻梁,肤色黝黑,相貌普通。 她的年龄大约十四岁,个子不太高,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穿着不太合身的一套校服,那校服似乎是洗过很多次,有些污渍已经洗不掉了。 今天是周末,不是上课时间,女孩却还穿着校服,而且是这样的一身校服,让洛思微觉得有点奇怪。 她对比着看了看死者的照片。 那名女死者虽然是被淹死的,眼鼻都有出血,但是依然从照片可以看出,她的容貌姣好,皮肤白净,这一对姐妹花的差别有点大。 似乎是感觉到了警员们的目光,女孩在往后躲。 洛思微看她害怕,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钟梓凌。”女孩怯怯地回答。 “你父母呢?” 女孩抬起头结结巴巴道:“我给我妈……打了电话,她可能快到了,我爸他……在外地打工,平时只有我妈照顾我们。” 洛思微自然不会让一名未成年的女孩子单独辨认尸体。 她抬头问:“是你先看到消息的吗?” 女孩低低嗯了一声。 洛思微让倪湘陪着女孩等了一会,先记录了基本的信息。 巧合的是,这女孩也在三中读书,今年上初二。 到了下午三点,一名中年妇女终于急匆匆地从走廊的那一头跑了过来,她看起来像是从工作的地方急忙赶过来的。 女人被晒得黝黑,身材微胖,可能是做餐饮相关的行业,身上穿着一件略显油腻的围裙,两只手臂也带着袖套。 进了门,女人就一脸焦急地喘着粗气,她的马尾辫在脑后快要散开了,一些枯黄色的碎发垂落在脸颊旁。 一看到了钟梓凌,女人就一把拉住了她哑着嗓子问:“是不是你姐?那淹死的到底是不是你姐?” 钟梓凌慌忙拉住她:“妈,你别急,我也还没看到……” 霍存生起身,把这对母女带走,引到了法医室。 过了一会,洛思微收到了他发过来的消息:“我本来觉得女孩子太小,让她在外面等着,可她主动要求去看。母亲在哭,非常伤心。觉得事情非常突然,她在给孩子的爸爸打电话。妹妹一直在旁边,看起来倒是挺冷静的。” 随着这第三名死者的家属也出现。 所有死者的身份已经被逐一确认。 相关的人员也都被带入了不同的审讯室里,由于地方不够,他们还和二支队借了几间房间用于审讯。 倪湘那边很快就把这次事故的信息总结出来。洛思微带着警员们开了个简单的案情简述会。 “事故发生的地点是东澜城北的望江湖,时间是今日中午十一点十分,一条小渡船行到了半途中忽然进水。在湖水最深处发生了船体沉没。” “除了船老大刘艺龙和女乘客朝思会游泳侥幸获救,船上的其余三个人无一会游泳,全部殒命。” 洛思微一边说着,一边把信息写在了白板上。 这个案件,死者的身份确认尤其顺利。 “第一名死者是朝思的丈夫,宴修明。朝思今年24岁,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女白领,她和丈夫是家里介绍相亲认识,随后很快闪婚,于今年春天领证。宴修明今年32岁,是研究生毕业,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是位中层领导。” “第二位死者名叫周寒,35岁,中专毕业,近几年一直在家没有工作。他在家中和父母同住。报警后过来认领的是周寒的父母和弟弟,周寒的弟弟名叫周冰橙,今年高二,在东澜三中就读,成绩优异。” “第三名死者名叫钟梓宁,大专毕业,还没有固定工作,首先收到消息赶来的是他的妹妹,三中初中二年级的钟梓凌,后来到的女人名叫王桂凡,是死者的母亲。” 作为事故的亲历者,洛思微把她和老霍之前所见以及发现的疑点告诉了诸位警员。 “如果这件事不是意外的话……”郭正尧皱眉问,“船老大和船上的人无冤无仇,这些人互相之间也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杀人?” 洛思微道:“我只是感觉,其中有些疑点,那些问题正是我们现在需要查的。” 沈清疑惑:“如果是谋杀?那凶手会是谁?” 霍存生也道:“一般的案子,大部分是情杀,仇杀,财杀,这死去的三个人都是很普通的人。既不像是谋财,也不像是为情,我觉得事情奇奇怪怪的。” “先从家人查起,我们首先要收集信息。”洛思微的手在白板上点了点,“由于事故,死者的手机大多已经落入湖中,死人是无法说话的,我们需要了解清楚,这些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在当时同一时间来到了这里,选择了这条船。” . 下午三点半,警员们走入了审问室,开始对受害人的家属进行信息采集,他们既是家属,同时也是警方的嫌疑人。 过了一个小时,警员们纷纷从审讯室里出来,向洛思微汇报着情况。 船老大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冤枉。 几名家属倒是说出了自己所知的信息。 朝思说,她和宴修明是来这里旅游打卡的,为的是上湖心岛上拍照。她最近开了个账号,想做一期旅游vlog,路线和地点都是他们商量着选定的,两人坐公交车到了附近,11点左右到了那处小渡口,正好遇到了那艘船。 船老大收了他们每个人25元,一共五十的费用。 他们和船上的另外两人都不认识。 一路上大家没有说话,行驶到中间,船老大忽然说船进水了。他们曾经试图自救,但是船进水很快,随后就沉了下去。她会最基础的蛙泳,就独自游了一段,被救了上去。 周硕和郑守颜那对老夫妇也提供了一些信息,他们的儿子周寒是在来岛上的餐厅准备见一位女性朋友的,说是要和人去约会。周寒是个宅男,平时很少出去,更别说和女孩子出去玩了,老两口听到这个消息都很开心,叮嘱儿子要穿好看点,早点去,千万不要迟到。 地点和时间都是对方定的。 警员们问起来那位朋友是谁,郑守颜又开始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还有警员问到了王桂凡,那女人说,自己的女儿说是接到了湖心岛上一家服务员的应聘要求,就按照对方说的路线找了过去,准备去面试。具体是哪家餐厅,她也不清楚。 这些信息之中看起来有用的并不多。 郭正尧道:“这几个人都说,事情应该就是意外。还说自己对其他的事毫不知情。” 霍存生也道:“是啊,就算这其中真的有凶手,或者是案件相关的嫌疑人,我觉得他们似乎也认定了,我们手上没有其他的证据。” 洛思微又问:“船老大呢?他说了什么。” 倪湘道:“那个人一直在车轱辘话,说自己和其他人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今天会遇到那几个人。船费那对夫妻每人25,另外两人每人30,一共110元,都是现金。他的船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沉下去的。还有他的手机也在落水时遗失了。” 沈清问:“洛队,我们会不会是想多了啊?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按照规定,目前没有证据,警方只能扣留他们八到十二小时。其中那名被救的女青年朝思和船老大从中午就在市局,也就是说他们还剩几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最后确定这些人无罪,越晚放人就会留下越多的话柄,警方也会越被动。 “别急,我们慢慢查。”洛思微依然淡定,她回头道,“唐玺,你根据这些信息,和岛上的商家进行核实。” 洛思微布置完,把刚才反馈来的信息在白板上记录了下来。 三名死者,两男一女,最先赶来的亲人分别是。 妻子。 父母弟弟。 妹妹母亲。 他们登岛的目的分别是。 旅游。 约会。 应聘。 然后洛思微给警员们看了一些她之前从网上搜索出来的信息。 第一张是周冰橙的朋友圈,有两条被洛思微标了红。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把啃老做得光明正大的。” 下面还有一条:“身边有个垃圾,这种事情简直太让人烦躁了。” 第二张纸是钟梓凌的网络空间。 洛思微也专门圈出了两句话。 “好丑啊,她鼻子里的假体,都快从脸上戳出来了。” “她冲着我咧嘴笑,让我好好学习。呸,让我想要连早饭都吐出去。我好好学习干什么,像爸妈一样被她吸血,花钱供她整容吗?” 郭正尧道:“这是……那两个学生?” 他们刚才虽然也对他们进行了问话,但是毕竟那两人未成年,问得没有其他的人详细。 洛思微双手抱臂道:“我从这些吐槽之中,感觉到了一些熟悉感。” 众人闻言努力想着。 霍存生猛然想起来,抬头道:“何锦?!” 洛思微轻轻点头。 何锦在当初也发过类似对家人的吐槽,在事发以后,她的那些言论还被网友们翻了出来,作为了指责她的证据。 中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多少会和家人有一些矛盾。 何锦说她只是单纯的发泄,那么这个男孩和这名女孩呢?他们有没有把内心的想法付诸于实际? 这边正说着,唐玺过来汇报核查的结果:“我和岛上的八家餐厅进行了联系,没有任何一家最近在招聘服务员。还有,我让那几家餐厅调取了当日的监控,餐厅之中没有单身的女性。” 也就是说,无论是去找人约会还是去招聘,都和证词对不上了。 几个人的手机丢失,难以确认聊天记录。 沈清到这时也觉出来不对来了,这起沉船案似乎还有他们不能解答的问题。 洛思微道:“不光如此,还有更加巧合的。” 她又把之前何锦的档案也打印了一份:“朝思几年前从三中毕业,何锦的初中是在三中读的,高中才转了学,可以说她们都是三中的校友。” 倪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几份资料:“这……怎么会这么巧?” “我们再搜集一些关于死者的资料,继续审问这些人,特别是两名未成年人。这一次,我们需要重点判断,他们和死者之间的关系。” 洛思微顿了一下道:“把那名男生,周冰橙留给我来审问。” 第88章 曼陀罗08 家人,特指有亲缘关系的人,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再到夫妻…… 这样的关系,原本应该亲密无间的。 可是现实之中,却往往不是如此。 一个人遇害,警方会优先从他的社会关系开始调查凶手,其中首要要排除的就是家人的嫌疑。 洛思微让倪湘把三名死者的信息都打印了出来。努力分析着一切蛛丝马迹。随后她带着那些资料,走入了关着男生周冰橙的那间审讯室。 男孩子坐在他们的对面,他的个子很高,一双长腿伸着,表情有点桀骜不驯,单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洛思微仔细观察着他,男生的刘海偏长,有点遮眼睛,但是长相不差,加上洛思微之前看过的学习成绩,这绝对是个班上的风云人物,不知道会有多少小姑娘暗中喜欢她。 同时,周冰橙也在抬头打量她,眼前的女警长得很漂亮,和刚刚那些审问他的凶巴巴的男警员风格完全不同。 洛思微开口道:“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紧张,告诉我实话就好。” 这样的开场,宛如老师要和学生谈心之前的铺垫。 周冰橙换个了坐姿,放松了下来。 之前的审讯已经问完了基本的信息,洛思微开门见山,直接问他道:“你的哥哥今天中午去世了,你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他去世的消息的?” 周冰橙完全不像是刚死了亲人,他的声音冷静,眼神清明。 “我是今天中午上网偶然看到的消息。我妈给我哥打电话一直没有打通,我又正好看到了网上的事故新闻。那时候我就有点不详的预感,把消息念给我爸妈听。他们说要来市局看看,我怕他们身体不好,就提出来要跟着一起来。”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毕竟,这是我家里的大事。” 这个回答非常周到,几乎堵死了所有的疑问。 洛思微在纸上记录了几笔,又翻了翻之前郭正尧他们的询问记录。 她打定了主意,不能使用常规的审讯方式。随后她抬头继续问:“你知道你哥哥今天是去那边做什么吗?” 周冰橙道:“是去约会。” “他的女朋友是谁?” “我不知道,我平时就不关心他的事。”周冰橙的语速和呼吸急促起来,“他也从来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些事。” 洛思微抬起头,有些为难道:“警方调取了当日餐厅里的监控录像,我们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约会对象。” 周冰橙侧头看向一旁:“那看来他是被放鸽子了,我哥哥这样的人,被放鸽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洛思微继续问:“你这么确定是他被放鸽子了?有没有可能,你哥哥说了谎话,他其实是去那个岛上做别的事情的?” 周冰橙的下颌有些紧绷,开口道:“我不清楚,我也是猜的。” 洛思微在之前心里就有一种模糊的假设,那就是这个约周寒出去的人,可能是和周冰橙是认识的,或者说,他去岛上这件事和周冰橙有关。 周冰橙的紧张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喜欢紧张的受审者。 想到这里,洛思微没有继续问他那件事,转而问他:“你认识钟梓宁吗?” 周冰橙顿了一下,嘴巴的线条又收紧了,随后他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她。” 洛思微哦了一声,她明显感觉到了少年的紧张和心虚。 她装作不经意地透露道:“她的亲人也在那条船上,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只是在不同的年级,她是初中部的,我以为你们之间可能会认识呢。” 首轮试探结束,洛思微并没有追问这件事,就此略过了这个问题。 一上来就把被审问者追得太紧不一定是件好事,他们会非常紧张,进而如临大敌,隐藏起更多的信息。想要从他们的嘴巴里套出实话就更难了。 洛思微决定慢慢来。 就像煲汤时用文火慢炖。 随后她开始问周冰橙一些在学校的事,比如他在哪个班,老师是谁,班上有多少学生,他的成绩怎样,最喜欢什么课程,什么时候开运动会。甚至细致到他会参加什么项目。 两个人聊了一会,等周冰橙放松了下来,洛思微把话题绕回了他的家庭中。 她先问了周冰橙父母的工作,在多少岁的时候生的他,过去家住在哪里,家里谁做家务,他怎么去上学。 倪湘听到了这里,感觉到了这场审讯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可她还没有看出洛思微这么问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两个人聊了几十分钟,洛思微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周寒身上:“你和你哥哥的关系怎样?” 周冰橙的目光嗖地看了过去,警觉道:“我不喜欢他,可我没有杀他。” 洛思微凝望着他,目光沉静:“你哥哥,是溺水引起的窒息死亡,你之前陪着父母去法医室,看到他了吗?” 周冰橙哦了一声,他的语气和表情冷淡到仿佛死的不是他哥哥,而是一个路人,甚至只是一只蚂蚁。不过他还是做出了一个潜意识的动作,伸出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又快速把手放了下去。 洛思微见状,让少年休息了一会,还专门给他倒了一杯水。 今天面对这位嫌疑人,洛思微改换了策略,没有用强硬语气和一般的审问方法,而是耐心,温柔,细致。 她很好地把控着审讯的节奏,会偶尔把距离拉近,小小地进行试探,刺痛周冰橙一下,随后又会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在他觉得安全和舒适的范围内谈话。 这样的审问方式下,周冰橙就会时而紧绷,时而放松。 他的心弦就像是一根皮筋,被洛思微拿在手里把玩着。 周冰橙的很多回答并不重要,但是他的紧张反应非常重要,他的紧张程度也能够反应出很多的问题,洛思微在根据他的反应,判断着他和案件的关联度,从侧面可以推导出一些结论。 而此时,周冰橙对这些的审问方式毫无觉察,他面对洛思微问的问题,大部分都在诚实回答。 洛思微心想,这样的小孩子还是太稚嫩了。 周冰橙或许成绩出类拔萃,是他这个年龄里的佼佼者,他觉得自己是聪明的,聪明的人一般都会有点自负。 可惜,他还不够聪明。 洛思微引导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早就已经布置好的陷阱。 “我们在调查里,并没有发现周寒有什么不良的行为。”她的语气温和,像是个知心姐姐在和他聊天。 “那也不能否定掉,他惹人讨厌这个事实。”周冰橙说到这里,手指轻轻地握了一下。 洛思微注意到了那个细节,那是一个蓄力动作,说明周冰橙可能和死者有过肢体冲突。 她继续问:“有人喜欢过你的哥哥吗?包括你的父母,你们家的亲戚,你们过去的邻居,他的老师,同学……” 周冰橙不屑地轻呵了一声:“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喜欢他。” “他除了没有出去工作,似乎没有别的大的罪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 “但是……和一个让所有人都讨厌的人做兄弟,应该很辛苦吧?”洛思微的声音温柔。 少年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执法者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周冰橙被这句话触动到了,他的眼睛眨动了几下。 洛思微继续柔声问:“你能给我讲讲,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吗?比如他的习惯,在家都会做些什么?” 周冰橙似乎不愿意谈到这个话题。 洛思微也不急着催他,她又问:“他和你说的话多吗?从小到大你们发生过一些什么?你们住在一起,过生日,出去玩,过年,总有一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吧?” 洛思微是在挖掘周冰橙的杀人动机,如果这个少年足够警觉,他可能会拒绝回答这些问题,或者胡乱编造一些糊弄过去。 可是经过了之前的铺垫,加上情绪的引导,周冰橙这时候想要进行发泄。 在周冰橙的认知之中,他认为就算是他说出周寒的讨厌之处,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和哥哥的死亡有关。 回答这些问题,他是安全的。 周冰橙低头犹豫了片刻,抬起头道:“他是个神经病,平时看起来温温吞吞,不爱说话,可是只要不如他的意就会忽然暴起。” 洛思微像是心理导师一般,启发他继续讲下去:“他大你那么多,欺负过你吗?” 周冰橙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他道:“从我小时候有记忆起,我就觉得我家的情形和其他的家庭不太一样,我的父母战战兢兢的,总是害怕他们的大儿子,也就是我哥。” “我哥他……有一些变态的规矩,比如他的东西放在哪里,其他人都不许碰。一旦碰到,他就会反应很大,轻则骂骂咧咧的,重则就会打人。我七岁的时候,动过他一根钢笔,那时候我正在写作业,他忽然起身打我,一巴掌给我扇得连椅子都倒下来。” “还有一次,因为我喝了西红柿拌白糖的汁,他就把我打得鼻青脸肿。爸妈都拦不住他,他就是个疯子。” “小时候,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能够长大,能够变得强大,能够高过他,我经常在学校的操场上练习跑步。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战胜他。” 洛思微仔细听着,随后问:“他有没有打过你的父母?我看你母亲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周冰橙的眼睛湿了:“有一次,我妈做了一盘清蒸鱼,他吃得好好的,忽然就站起身把整盘子滚烫的鱼扔到我妈的身上,然后他质问我妈为什么没有放葱。” 周冰橙的头低下去:“我当时吓坏了。” 洛思微也见过一些这样的人,可能是有狂躁症或者是什么疾病,平时看着好好的,可在发作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个疯子。 她皱眉看向周冰橙道:“这样发脾气太没有道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不讲理的人。” 周冰橙感平时很少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些,可是此时却忍不住对眼前的这位语气温和的女警说出了心底的秘密。 “正因为这样,我哥哥他没有办法出去工作,只能在家里啃老。他最近的一次发作是三个月以前。当时,他正准备洗澡,我妈问他,‘你已经一个星期没下楼了?要不要下楼走走。’他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转过头很凶地问我妈‘你有什么权利管我?’我妈当时就不敢说话了,他只穿了内衣,忽然就跑过来,双手掐住我妈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整个脸都狰狞起来,他说‘我杀了你!’” 洛思微问:“当时你父亲在家吗?” “在。”周冰橙的语速加快,呼吸也越发沉重,“我爸想要上去拦着,他就一脚踹在我爸的肚子上,我爸就倒在了地上,他的腿还磕到了桌角。我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我妈被掐得都快没气了,冲过去掰他的手让他放开……” 洛思微道:“你很勇敢。” 少年受到了鼓励,他继续讲下去:“我和他打了一架。他像是疯了一样,把我按在沙发上,打我的脸。我就死命地踹他。那件事后,我爸走路就不利索了,我妈的脖子一片紫。我的伤也疼了好久。可是我不后悔,只要我再慢一点,我爸妈可能就真的被这个疯子给杀死了。” 讲述到这里,周冰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的双手紧握成拳。然后他闭合了一会双眼。 “第二天晚上,我疼得整晚睡不着觉,写作业手都在疼,而那个疯子,就像是完全失忆了一样,让我妈给他做排骨汤。他还和我说,感觉爸爸妈妈更疼我,全家人都在针对他,他嫉妒我。” 洛思微看向他:“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在一起,想一想就很可怕。” 周冰橙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就是我的阴影。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有个这样的哥哥。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会产生幻想,我害怕我会不会也忽然暴起,把东西摔得满地都是,我的基因里是不是也会有疯狂的那一部分。” 周冰橙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恢复了平静,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残酷,让人惊心。 洛思微判断,周冰橙描述这些的时候是有真情实感的,杀人的动机似乎是有了。 但是她明白,单凭这些还不够,这些不足以让少年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成为杀人的诱因。 一定有什么人,什么事在后面推波助澜。 他一定还隐藏了一些什么信息。 第89章 曼陀罗09 审讯还在继续。 洛思微因为他的供述表扬了他:“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你不这样做,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等少年的情绪平复了一会,又问:“你爸妈对这些事怎么看呢?没有想过带他去看病,或者是做些什么努力?” 周冰橙摇摇头:“他……隔天就和我爸我妈有说有笑了。而我爸妈,对他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就好像失忆了一样。我曾经问过我父母,我爸爸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妈说‘那能怎么办呢?那毕竟也是我的孩子。’他们还让我别管……” 说到这里,周冰橙苦笑了一下:“他们真的是宽宏大度,可是我,对于这样的哥哥,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属于家人的爱意。他是我最讨厌的人。” 洛思微点头:“我理解你。” 他们聊到这里,审讯中看似没有交流案子相关的情况。可是洛思微知道,她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想要得到的答案也一个一个得到了印证。 这个少年和当初的何锦一样,有着对家人的恨意,很有可能,正是有人利用了这一点,把他引入了邪路。 铺垫得差不多了,洛思微准备开始收网,进入审讯的后程。 她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诚实,善良,优秀的孩子。你和你的哥哥绝对不是一种人。” 周冰橙的眼睫一眨,坐直了身体。他在人生之中受到过很多的表扬,但是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洛思微的鼓励,却是能够触动他的心灵。 周冰橙讲完了哥哥做的那些过分的事,他此时,恢复了理智。 洛思微说的话,让他感觉到了有些奇怪。 对面的女警说是要审问他,可是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他聊一些和案子无关的事情,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周冰橙怕洛思微有什么后招,又紧张了起来,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可是洛思微只是感慨了那么一句。随后又转开了话题。 她没有给他施加压力,反而像是在和后辈谈心:“你告诉了我那些事,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警方的调查进展。” 周冰橙哦了一声,有些警惕地看向洛思微。 洛思微这样的做法出乎了他的预料,也不符合他的认知,案子在查办的过程之中,警方还会主动告诉嫌疑人调查进展? 这种情况他在以前看的电视电影之中从来没有看到过。 对面的女警,是要做什么? 周冰橙看着洛思微诚恳的目光,他又觉得,这应该并不是警方的圈套,她可能是真的在心疼他,可怜他。 “首先第一点,警方已经确认了这起案件不是单纯的意外,里面有问题,这极大可能是一场谋杀。”洛思微吐字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洛思微心中的想法,同时她也在用这一句话来试探周冰橙的反应,如果他和事件无关,一定会表示惊讶。 周冰橙认真地倾听者,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洛思微知道了试探的结果,她继续道。 “第一点,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一个人做的。所以,你们这些死者家属,你,钟梓凌,全部都是警方的嫌疑人。” 这句话是洛思微根据现场和整体情况得出的结论,她无法确定,是三家的家属连带着船老大一起参与了案件,还是说其中的一些人参与了案件。 周冰橙依然在认真听着,他微微抿了一下唇,还是没说话。 洛思微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其中罪孽最深的。” 周冰橙的身体轻轻地往后缩了一下。 洛思微把他的动作看在了眼里。 审问到了这一步,就像是在冰河上行走,绝对不能问错一句话。 洛思微玩了个文字游戏,她甚至没有说,你不是主谋,因为她目前还没法确定。 这句话可以有多重解释。 如果这真的是一起谋杀案,如果这些人真的都和案子有关,周冰橙和钟梓凌两个都是未成年人,船老大和朝思两个是成年人,就算做了同样的行为,成年人的罪责肯定比未成年人更重。 “不,我和我哥哥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周冰橙的脸色苍白,摇头道。他还谨记着自己内心的防线。 洛思微道:“警方会继续调查的。” 看样子这场审讯也快要结束了,周冰橙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警方无法扣留他们太长的时间,只要放他回家,他可以想更多的办法,有更好的应对。 皮筋松开了。 可是周冰橙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下一秒,洛思微就神情严肃地开口:“警方高层非常重视这个案件,领导和我们下令了,一定要严查,所以这个案子的所有相关人员,只要参与了犯罪……”洛思微故意放慢了语速,“没有一个人可以逃掉。” 看他不说话,洛思微就继续说。 “我们已经在申请搜查令,很快警方就可以查取你们手机上,电脑上的全部信息和资料。” 说出了这句话,洛思微看到了周冰橙的眼皮微微一跳。 他慌了。 “如果搜出来的资料中证明你和案件有牵连,就会受到严判。” 在给周冰橙施加了第一层压力以后,洛思微缓和了语气。 “所以如果你还有隐藏的信息,一定要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帮到你。” 皮筋瞬间又被绷紧了。 到此时,洛思微的铺垫完成,她伸出橄榄枝。 “我推断,有人利用了你对哥哥的恨意,让你做了一些事。先供述的人可以得到轻判,但是机会只有一个。我原本也可以先问钟梓宁的,但是她的父母尚且年轻,你的配合度更高。所以,我先来问你了。你的爸妈年岁已高,身体不好。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洛思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我想,他们不同意尸检,想要尽快把你哥哥的尸体火化,其实是想要保护你吧?” 听完她的话,周冰橙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女警。 洛思微的目光清透,仿佛早就已经洞悉了所有的真相,让罪恶无处可藏。 这些是洛思微从之前掌握的信息里推断出来的,父母对小儿子厌恶大儿子并非毫无觉察,他们甚至在劝小儿子,希望他不要干出什么傻事。 周冰橙呆坐在审讯椅上,眼睛酸得厉害,他感觉有人在击打着他的胸腔。 整个审讯室里非常安静,只有洛思微柔和的声音。 “你可能会觉得,你要去上大学了,你的父母身边有这样一个暴躁的哥哥,会让他们随时处于危险之中,可是你有没有想到一点……如果确认你和这个案子有牵连,看着你锒铛入狱,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更大的毁灭性的打击,你真的要不顾他们吗?” 在之前,拿到这几个人的资料,综合评估以后,洛思微选择了周冰橙,因为家庭和整体的情况,她觉得这个少年会是这个案件最为薄弱的环节。 如果这个案子是一条船,那么周冰橙很可能就是最先漏水的那个缝隙。 只要撬开他的嘴,她就接近了真相。 周冰橙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和案子的牵连不多,年龄又小,尽快坦白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可以申请减刑。” 洛思微继续撬动着:“如果我现在结束了这场审讯,你就失去了这次机会。如果我转而去问了其他的嫌疑人,他们会怎么说?” 说完这句话,她故意停顿了好一会,让周冰橙自己想象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等他们先供述,你就被动了,不仅没有减刑的可能性,他们可能还会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你的身上。你甚至可能会被重判。” 事到如今,倪湘终于明白了过来,洛思微的审讯思路是什么。 她在这接近一个小时的对话里,挖出了受害人与嫌疑人之间的关系。不断地给周冰橙加强孝子的人设,肯定他,和他共情,透露给他一些信息,把他逃脱律法的天真击碎。告诉他,他已经无处遁形,最后巧妙设置了囚徒困境,再打出亲情牌,用家庭状况让他认清现实。 这样的方法是以柔克刚。 洛思微是根据周冰橙的特点设置的审问方法。 如果她的面前是一名成年人,她不会用这样怀柔的审讯方式,但是面对着叛逆期的少年,她明白,如果一味地强硬,逼迫,可能不会套到有用的信息,得到想要的结果。 少年涉世未深,思考方式简单,容易被人蛊惑,她在取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画了圈套引他进入。 等周冰橙抬头,就会发现,已经身处牢笼之内。 审讯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洛思微仿佛看到了,那条船上的一处缝隙已经大到肉眼可见。 周冰橙一时没有说话。 洛思微的目光转向了墙上的钟,秒针咔哒咔哒一下一下走着,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周冰橙低着头,也听着这咔哒声,感觉每一秒都像是有针在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脏。 眼周的血管在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涨得生疼,他紧紧地握住了双拳,咬紧了牙关。 他想要再进行抵抗,想要默不作声。 可是在审讯的开始时,洛思微提出的那些问题,那些和案件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带着他回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虽然有个不成器的哥哥,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他的人生是美好的。 他有着疼爱他的父母,有着喜欢的一切,有着光明的前程。 可是现在,他真的会被判刑,会锒铛入狱吗? 他的妈爸怎么办? 周冰橙的脑子乱掉了,心跳越来越快。 漫长的三分钟以后。 洛思微起身,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说的话,我只能去问别人了。” 这是最后通牒,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的手扣住了门把手旋动的瞬间…… 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微弱的声音:“等等。” 洛思微顿住脚步,她知道,她赢了。 随后她稳了下身体,面无表情地转回身,重新坐到了周冰橙的对面。 这是一种心理战,宛如购买商品砍价时,和商家说出一个价格,商家不同意,就说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一旦对方把你叫回来,就意味着,这单生意被促成了。 现在也是一样,这声“等等”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它说明周冰橙做出了最终选择,他决定说出实情。 又过了几秒,少年抬起头开口道:“我本来以为,这次的事情不会被警方发现,所以才参与的。” 可他们偏偏遇到了洛思微,那点小小的诡计很快就被警方看穿了。 一旁记录的倪湘望向了洛思微,满眼的钦佩。 这是一场型的审讯,可她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句:“精彩。” 洛思微柔声细语,徐徐善诱,实则步步紧逼。 到最后,她划出了温柔一刀。 无形的刀根本就让人无法看清,可却能够听到风声,感觉到利刃贴近了皮肤,危险降临,活下来的机会稍纵即逝。 在这样的连番操作下,少年终于开口准备说出实情,他们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洛思微依然保持着冷静,她问:“你们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周冰橙的眼睫眨动。“那是因为,有人和我们说起了一个计划……”为了让洛思微听清楚,周冰橙的语速放慢,几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家人清除计划。” 洛思微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微微一愣,随后眉头皱起。 对面的人看起来是个年轻俊秀的少年,却带着一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冷血感。 周冰橙神情严肃而认真:“我报名参加了这个活动。” 第90章 曼陀罗10 家人,清除? 两个完全不相关的词语被揉捏到了一起,亲情被染上了一抹血色。 “很多人的家里,都有一些令人讨厌的人存在吧?” 周冰橙神情严肃地继续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垃圾。插队的,打人的,偷窃的,骂人的,诈骗的,借钱不还的,故意欺负小孩的,酒驾撞死人的,甚至是杀人放火的。这些人在很多人看来只是路人,可是不要忘了,他们在自己的家庭里,也是某些人的家人。” 周冰橙继续说:“像你们这样,家人幸福的人,不会理解家庭里有一个这样的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你们遇到这样的人,躲开了就是了,但是那些人带给他们家人的却是无尽的伤害,无穷的痛苦。我们作为家人根本就躲不开。而且,法律往往在灾难发生前也无法制裁那些人。” 洛思微听着他的讲述微微皱眉。 一旁记录的倪湘也认真听着。她曾经遇到过一些这样的人,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心生厌恶。 “我可以给你举一些例子。比如,一事无成,只会吸毒,打老婆的男人。大年十闯回家里,抢走了妻子从亲戚那里借来的给女儿动手术的救命钱,抛下重病的女儿,继续出去吸毒的男人。” “比如,控制欲极强,全家必须按照他的安排做事,无赖一样四处借钱,占着别人家的田,到处惹事的老头子。到老了也管不住自己,还会翻墙头去欺负村子里的寡妇,被寡妇的弟弟拿棍子追得满村子跑。” “再比如,表面看是天真小孩,背过身去却是满口谎言,会偷偷把耳机线绞断,往鱼缸里倒消毒剂,给猫吃耗子药,把伤害人当做理所当然,并且以此为乐的小孩子。” “还有,像我哥哥这样的暴力蛀虫。” 倪湘记录着这些事,拳头硬了。 洛思微在一旁还保持着理智。 说到这里,周冰橙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圈红了:“在你们听来,这些人,这些事是远在天边的奇异新闻。但是这些事,是我和很多网友身上的亲身经历。他们的亲人就是这样子的,他们明明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好人,明明只想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一切却都被那些少部分极端的人毁去了。” 周冰橙似乎是把话题扯远了,洛思微却一直神情凝重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她觉得周冰橙所说的这些供词非常关键。她需要搞清楚周冰橙杀兄行为的背后逻辑究竟是什么。 说到这里,周冰橙问洛思微:“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人,你会怎么做?” 洛思微道:“尽我的努力强大自己,然后躲开。在那个人变好以前,就算是背井离乡也绝不回头,就算是最亲密的血亲也绝不联系。” 周冰橙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保全自己的方式。但是现实之中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决心,魄力和能力呢?” 他顿了下又说:“而且,躲也不是办法,万一被找到了,会得到变本加厉的报复。有个女人离了婚,搬了家,以为摆脱了自己的变态家暴前夫,后来她被那个男人找到,却被杀害。这虽然是极端的个例,但是你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再说我家,就算我带着我爸妈躲出去,难道房子就留给我哥哥那样的人吗?” 他说到这里,表情有瞬间狰狞起来:“只有让他们消失,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洛思微问:“所以针对这样的情况,为了除去你哥哥,你参加了家人清除计划?” 周冰橙承认了:“是。”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我必须杀掉我哥哥,要不然他会一直欺负我,伤害我父母,所以我加入了这个计划。只有清除掉那些垃圾。我们,才能够得到解脱,才能够得到幸福。” “而且,只要我们每个人都这么做,清除我们身边有问题的家人,社会就会变好。我们不光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每一个陌生人,世界上少了那么多的不安分子,少了那么多道德败坏该死的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洛思微无声叹了口气,无论任何时候,杀人都不是解决问题的首选。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些都只是周冰橙的一面之词。 周寒已经去世了,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作为警方,她还需要去询问周家的父母,根据他们的证词才能做最后的判断。 还有一点,洛思微可以确认,她从周冰橙的言行里感觉得出来,这位年轻人受到了蛊惑。 他失去了对杀戮的恐惧感,对杀害兄弟的罪恶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迫切,他把自己的行为理解为不得不做的正义之举,是伟大的大义灭亲。 洛思微分析,可能有人对周冰橙进行过洗脑,让他夸大了自己心中的仇恨,并且让他的思维走入了一条死胡同,让他根本就看不到除了杀人之外的解决方法。 洛思微能够感觉到,提出这种理论的背后之人非常可怕。那个人在引导人们向着身边的亲人发泄心中的仇恨,引导着罪恶的发生。 可是,以杀止杀从来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一旦家庭中的成员对另外一名成员起了杀念,向着那些人伸出毒手,那他们也就和他一样堕入了地狱。 就像是现在,就算是杀掉了周寒,周冰橙也赔上了自己的人生,毁掉了自己的前途。 洛思微问:“你是从哪里看到那个计划的?” 周冰橙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耳边低语,简称低语的app吗?” 洛思微点头,他们最初看到类似的设计画面,相关文件,是在查峻熙的电脑文件之中,他参与过这个app的编写。 随后纵火案后,何锦向她反应过情况,提供给她一张截图。 她当时也把这件事报告给了迟离,迟离曾经安排了人去追踪这些线索,可是警方在查找的过程之中遇到了难题。 这个app并不存在于任何的公开下载平台,警方在网络上搜索,也没有找到所谓的安装包,甚至连对它的传播方式都无法确定。 他们没再找到手机中安装有这个软件的人。 根据查峻熙电脑中的文件研究结果,警方判断,这款app软件有木马功能,只要你在联网,对方就可以远程操控你的手机。它还有一键清理的功能,一旦发现有可疑登入就迅速销毁以前的数据。 一直以来,对方都在暗处,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抹掠影,一旦沉入深海,就难以再寻到蛛丝马迹。 因此,警方的调查进展缓慢。 洛思微觉得,这个app就像是幽灵一样,让警方难以追踪和调查。 现在,周冰橙主动提到了这个app。 看起来,他们终于有机会了解那些人做了什么,在案子里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说到这里,周冰橙坐直了身体,目光有些殷切:“关于这个app,如果我多供述一些信息,是不是能够争取减刑?” 洛思微维持着淡定公正的态度道:“如果你说出来的信息经过核实是真实的,具有价值,我们会如实上报。会判定为你的立功表现。” 得到她的回答,周冰橙才像是放下了心。 洛思微问:“这个app你是从哪里下载下来的?” 软件的由来和传播方式是极为重要的。 周冰橙的眼神忽然戒备,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天我打开自己的手机,忽然发现多了一个灰色的图标,我好奇打开来,就看到了一个耳朵的图形,那就是耳边低语。” “这个软件现在还在你的手机上吗?” 周冰橙又摇了摇头:“今天中午,软件就从我的手机里自动消失了,我开始还以为我自己不小心触碰了删除,可是我确认我没有点过删除键。” 反正周冰橙的手机已经被没收,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很快就可以被证实。 洛思微继续问他:“软件里面都会有一些什么功能?” 周冰橙道:“有一些功能像是微博,有一些功能又像是普通的交友软件。上面并不需要注册,只要你有手机号,设置个密码就可以发言。” “软件里面的主要功能有几种,一个板块叫做秘语,可以用注册id也可以选择匿名,你可以在秘语广场发布吐槽或者爆料,找到和你同类的人,就可以拉群进行群聊,还可以一对一聊天。” “还有,app有一种和现实可以连通的游戏,我们把它叫做低语游戏。完成游戏就可以得到一种只在app里流通的虚拟货币——心意币。我们使用这个软件时都在努力挣心意币。” 洛思微随口问:“这些虚拟币有什么用?”她心里想,这该不会又是什么兑换之后就没有什么用的骗局吧? 没想到周冰橙道:“可以换成钱。” 洛思微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他,少年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在说假话,他强调道:“是真的,一比一的兑换比率,可以换成人民币,我兑换过几次,其他的人也兑换过,钱会打到我们预留的账号里。” 洛思微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金钱的刺激”,她整理着思路,抬头问:“除此之外,这个app和以往的其他的app有什么不一样?” 周冰橙思考了片刻,开口道:“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担心会被人嘲笑。无论是再怎样孤僻怪异的人都能够找到和你感同身受的同类。这是个让人不再孤独的软件。我用了几次,就喜欢上了它。”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你的心意币挣得多,或者行动积极,还会得到嘉奖。” 洛思微听到这里,越来越觉得这个app处处透露着诡异:“你和其他的人就是在这个app上认识的?” 周冰橙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曾经在广场上匿名吐槽过我的哥哥,后来我就被加入了一个群里,群里的其他人也会吐槽自己的家人。” 洛思微推断,在秘语那个专区里,即使是匿名吐槽,也是有专人进行审核。 在后台,可以直接看到哪些用户发布了怎样的留言,再根据手机号,ip地址等信息去对照寻找,很快就可以和他们的真实身份一一对应。 那些幕后之人会把人们分门别类,聚集在不同的群里,仇视家人的,厌恶师长的,有反社会人格的…… 有同样想法的人们被聚集在一个群里,再加上一些披着马甲伪装其后的水军。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共同话题,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挑拨起人们的情绪。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低语软件的?” “大概……半年以前吧,我是加入比较晚的。” 洛思微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关键词,又问:“你提起了你们会做一些游戏赚取心意币,你能否告诉我,你参加过的游戏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直对这个发放人民币的游戏,感觉不太舒服。 周冰橙低头仔细回忆了一会:“游戏分为不同的游戏室,会给你自动分配游戏间。比如我所在的,是37号游戏室,最初的时候,游戏室里有六十多个人。” “随后,就会出现题目,完成了低阶任务的人才能够看到中阶任务,做到了中阶任务的人才能够看到高阶任务。如果在哪一个阶段卡上太久,就会被淘汰出局。随着层级越来越高,一间游戏室里面的人数会越来越少。” 洛思微一边听他的描述一边记录,听起来,对方是在用这些任务来进行人员筛选,被淘汰出局的人无法看到后面的问题,也就保证了软件上这些任务的保密性。 周冰橙还在继续说着。 “做到了一个题目就可以领到相应的心意币,心意币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满100个就可以兑换成钱。” “题目根据层级不同是由浅入深的,出题也是不定期的。” 洛思微问:“你能够给我举几个具体的例子吗?” 周冰橙回忆:“最开始的游戏都挺简单的,比如,在你不喜欢的家人喝的牛奶里放盐,然后看着他喝下去。5个心意币。” “在你的公开软件里发一条骂你家人的话。10个心意币。” “偷拿家里的钱。50个心意币。” “离开家一天,手机关机不联系任何人。100个心意币。” “其他的还比如,上课接老师的话茬,给同学的帽子塞上纸团,在汽车上和人吵架,在奶茶里放进去一根头发,去指责店员。每一个游戏奖励的心意币金额不同。” 听着他的话,洛思微想到了一些网络谜题破解游戏,甚至还想到了那个大热片子里的鱿鱼游戏,可是这个游戏似乎和那些都不太相同,却都有一些共性。 这些题目让人做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也不至于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 目前听起来,完成这些题目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 她皱眉想,出题的人目的是什么呢?纯粹撒钱吗? 周冰橙想了想说:“对了,还有一次,要求我们在特定的一段时间内在几家餐厅里点外卖,然后找个理由退单,并且投诉外卖员。” 这像是在鼓励孩子们的恶作剧,让他们去伤害辛苦的外卖员。 洛思微听到这里却忽然一惊,她想起了什么。 洛思微抬起头问:“哪一天?你还能提供一些具体的细节吗?” 周冰橙回忆了好一会,报出来了一个日期。 随后他解释:“我之所以记得那一天,是因为我点了一份麻辣烫,和快递员吵了一架,那个快递员好像脾气很暴躁,但是他还是求我不要投诉他,提出来要赔偿我。我为了完成任务,拒绝了他,点了投诉。这一局游戏我得到了200元的游戏币,够我点好几天的餐了。” 洛思微把那个日期写了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李慕姚被激怒的那一天。 这个游戏被公开发在游戏室里,指定人们去点附近片区的餐,那有很大的几率让同一个站点的外卖员碰到反复的投诉单。 洛思微忽然意识到,这些游戏可能并不是无意义的,有人在利用这些人,下一盘棋。 第91章 曼陀罗11 洛思微抬头问:“你现在在app上一共挣了多少钱?” “有两千了吧?”周冰橙道,“我已经做到了第十三级,但是还不是最高级。在低语app上,等级越高,就越有话语权。” 洛思微问:“对方用什么方式监督你们完成游戏?” 周冰橙道:“当你完成了任务,就可以上传拍下来的图片或者影像,点完成按钮。”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我觉得,他们有其他的办法了解完成情况。有一次,我的一个同学没有完成任务,他就随便摆拍了一张图,点了那个上传按钮,结果他就被淘汰出局,软件也自动删除了。还有一次,我在学校做了一个任务,我忘记了汇报,等级也升了上去,我感觉,有人可能在看着我们。” “你的同学也在玩这个?”洛思微回顾了一下周冰橙的回答,发现了一些问题,她翻过头去重复了一遍软件的安装问题,“你到底怎么安装的软件?” 洛思微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眼前的少年,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它真的是自动出现在你的手机上的?请你告诉我实情。如果你想要申请减刑就不能说谎。” 周冰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犹豫了一会,终于说了实情:“是……是我的一名同学发给了我一个邀请码,是一维的,我点进去,就开始自动下载了。然后我录入了自己的真实信息,第一天通过了审核,可以进去了。” 洛思微问:“所以,这个软件邀请是加入的?” 周冰橙解释道:“只有高级会员,才可以邀请其他人来参加。新账号可以有一次领取心意币的机会。邀请的人也能够获得奖金。我还没有邀请过别人,不知道能够挣多少钱。” 洛思微把周冰橙所说的一一记录了下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的人会为了几块钱就注册会员,进行推广。还有人为了几块钱就做软件的各种任务,那些实例都证实了,只要有钱,就可以换来用户。 更别说这种大把撒钱的app了,依然不缺人来。 他们甚至把介绍别人加入当做了一种恩惠。 这样就可以解释很多问题了,为什么警员在外面搜索不到这个软件,因为它是在以内部会员制来进行扩散。 周冰橙又道:“不过,这个软件也不是谁都可以下载的,有人会对申请人进行审核,我知道的就有一些同学没能通过。反而会浪费一个申请码,所以大家都很谨慎。只能邀请志同道合的人。” 洛思微问:“你身边使用这个软件的人多吗?” 周冰橙有一种出卖了同类的罪恶感,小声道:“我们学校有一些人在玩这个,为了赚零花钱。” 对于未成年的孩子们,还有一些普通人来说,他们把这个作为了挣钱的途径。 洛思微心里想,用金钱去诱惑普通人,简直是太卑鄙了。 她继续问:“你所说的家人清除计划,就是软件上所说的?” 周冰橙点头:“是软件上发出的一则公告,可以自愿报名。” 洛思微给他看打印出来的那个卡通小人:“你看到过这个吗?” 周冰橙辨认了一下,随后点头:“这是低语者,相当于app的管理员。他们有很多人,会以不同的卡通形象出现,会指导我们完成游戏。或者是和我们沟通一些任务细节。” 这是一个逐步筛选和完善计划的过程。 眼前的少年,就是被这个软件培养成了一名狂热的信徒。 洛思微继续问:“你们所参加的清除计划,方案具体是怎么操作实施的?” “想要参加家人清除计划的人,首先需要报名。报名要填写申请表,通过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你要填写你的情况,以及希望清除掉家人的原因。” “随后,低语者私聊了我,让我填写了另外一个信息表,把目标家人的生活习惯,包括兴趣,特长,爱好,甚至还有喜欢吃的菜,喜欢的异性类型,有没有基础病,会不会游泳,固定的出行路线,等等诸多信息都填了上去。” 这听起来就像是在量身定做死亡计划,他们这次选择了不会游泳的几个人,所以有了最终的计划。 洛思微越来越确认,这应该就是查峻熙制作的app。也是为了保守这个app的秘密,查峻熙才在狱中被人灭口。 随后她把细节详细了解了一遍。 周冰橙一一供述,到最后他道:“我知道的,全部都已经告诉你了。” 洛思微觉得,现在严重的已经不光这起引起三人死亡的沉船案了。 致命的,是这个隐藏其后的app,还有那些危险而潜藏其后的低语者。 洛思微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纵火案中何锦的情况,偷钱,离家出走,在公开的账户上辱骂家人。 周冰橙所做的那些事何锦也曾经一一做过。 何锦还说过,她妈妈摔过她的手机,让她和游戏里的一些人失去了联系。她觉得那些人对她极其重要,当时何锦的情感真挚,关于这一点,不像是假话…… 洛思微大胆地推论,何锦曾经也安装过这个app。 洛思微想到这里,走出审问室给何锦打了电话,何锦那边似乎是在打工,等到了外面才开始回答洛思微的问题。 她犹豫了一会,给了洛思微答复。 “是,我曾经安装过,还在低语的秘语板块里吐槽过我的家人。” “嗯,我参加过那个游戏,我所在的是59号游戏室,玩到了十四级,我在游戏里赚了快三千块钱,后来因为我妈摔坏了我的手机。就暂时没玩了。” “那个卡通小人,我当时也是第一次见,我吓了一跳,所以截图给你了。我不太清楚它和那个软件的关系。” 洛思微问:“是谁邀请你安装这个软件的?” 何锦犹豫了一会才说了实情:“是以前三中的一个朋友,她好心拉我挣钱,我不想把她牵连进来,之前才没有告诉你。” 洛思微叹了口气,这真的是被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 她又问了一些详细的情况,确定何锦不知道更多的消息,才挂断了电话。 随后洛思微拿着所有的口供记录,直接去了迟离的办公室。 迟离放下手头的工作,翻看着那些记录。 洛思微道:“我刚刚联系过何锦,她也下载过这个软件,有人在app里对他们进行游戏引导。不同游戏室里需要完成的游戏不同,低级的任务有一定的重复性,最初的任务稀疏平常,随后逐步升级。” “我基本上已经证实,当晚点李慕姚外卖的人,也是那些幕后人安排的。” 听着洛思微的话,迟离的表情严肃。他正好翻到了口供的那一页,凝神仔细看着那几行供述。 随后迟离分析道:“看起来,这些事都是叛逆年轻人会做的一些小事。可是实际上,让他们一步一步做出这些行为,就在不断地被对方引诱和进行驯化……” “对方是在培养恶人。” “每个人会在软件平台上炫耀自己的层级,这会让参与者有攀比心理……” 迟离来到白板前:“我们可以根据现在已有的信息,得出一些结论。” “从软件的开发逻辑来看,首先的第一步是引诱人们发泄,鼓励他们展示更多内心的阴暗面。秘语板块是通过爆料,隔空喊话,吐黑泥等方式,匿名发布。这些都是年轻人喜欢的发泄方式。” 迟离继续写:“第一步,就是交流。同类相聚,进行引导。一起骂同一件事,能够让他们找到共识者,迅速搭建友谊。” “第三步,就是开始通过游戏逐步操控。”迟离分析,“那些行为被披上了一层游戏的外衣,但是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游戏。问题的难度是在逐步增加的,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登门槛效应”,又被叫做得寸进尺效应。一旦年轻人开始进行游戏,就进入了对方的心理陷阱。随后,他们会把真实的用意隐藏其中。” 洛思微连连点头,她觉得迟离的几句话就分析出了软件的背后逻辑,十分清晰,直中要害。 迟离在白板上又画了一个括号,假设出了软件用户画像。 “低语app的这一套规则,吸引是道德感较低,收入较低,年龄较低的人。” 道德感高的人本身就不会被这种app所吸引,只会觉得是垃圾的大本营。收入高的人工作繁忙,不会为了几块钱折腾,上了年龄的人也不是这些人的目标人群。 “他们筛选的可能是在生活之中受过折磨,在学校里,工作中,生活里被人欺负、被人忽视的年轻人。他们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集体。就算是做一些出格的事,也要待在那个世界里。” “他们获得了游戏上的成就,也会带给自己满足感。” “在游戏里,不配合完成任务的人会很快出局,剩下的人都是在努力做任务的人。这就形成了一个相互影响的环境。” “经过了一步一步筛查,留下来的人成为了这个软件的忠实奴隶。当他们无法完成任务时,就会产生一种危机感。” “再加上奖金和奖励的诱惑,很多人会开始盲从。到了最后,甚至会失去分辨善恶的能力。” 分析到这里,迟离退后一步,他的面容冷清俊美,目光锐利,声音冷静。 “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找到集体感,逐渐堕落,放松警惕,丧失思考能力。这一套流程可以培养邪恶的信徒,逐步对他们提出的要求言听计从。” 听到这里,洛思微忽然有了个想法:“我怀疑,是不是其实何锦才是杀害她家人的最初人选。可是她由于摔坏了手机,一时和那些人断了联系,所以那些人才临时选择了李慕姚,让他来杀死那一家人?” 迟离点头道:“有这种可能性。这样很多问题就可以解释通了。” 可是,像何锦那样在计划的最后一步临时脱逃的幸运儿会有几个? 不幸的就会如同眼前的男孩一般,被深度洗脑,做出协助杀人的事情来,还觉得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两人分析到这里,迟离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网警追查那个app一直没有什么结果。” 植入的软件只会出现在特定人的手机上。既能够保证软件传播,又无法让警方和外界探知到。 洛思微点头:“在前期,那些人已经对目标对象进行过层层筛选和洗脑……里面还有老会员带新会员,有人会负责盯梢。所以周冰橙完成了任务,就被人升了等级,那说明他的身边有人在监视他的完成情况。这样的情形下,警方根本就潜伏不进去。” 这个app是完全按照幕后之人的逻辑做成的。对目标人不断地进行考核和观察,确认过他们的真实信息,稍有问题就会被清除出去…… 所以外面的人根本就无法进入那个世界。 迟离面色凝重:“这样的模式下,调查很难进行。我们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而且我们现有的信息还无法回答一个问题。软件的制作者制作这个软件,利用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现在他们已知,这个app牵扯到了鹤兰小区的纵火案,现在又牵连了望江湖的溺水案。 软件的开发者开发了软件,不断地在用金钱诱惑这些人。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帮这些人清除掉不想要的家人吗?还是另有所图? 洛思微问:“我们现在需要往上汇报吗?” 看起来这案子背后的事情牵扯众多,事关重大。 迟离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先获取其他几个人的供词,目前的信息太少,我们无法判断周冰橙供述事实的真实性和可信度。” 随后他低头权衡了片刻道:“而且,周冰橙招供了并不一定代表着这个案子就破了。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调查案件真相。” 洛思微起身道:“好,我去继续审讯。” 第92章 曼陀罗12 随后警员们开始把其他受害人的家属叫过来询问。 有了周冰橙的供词,其他的人也开始纷纷招供。 在一天一夜的审讯之后,警方终于撬开了所有人的嘴。 正是他们亲爱的家人,帮他们报名参加了这一次死亡之旅。 第二位崩溃说出实话的是那位整容女的妹妹,钟梓凌。 郭正尧和霍存生一起审问。两个人依旧用的是好警察和坏警察的套路,郭正尧板起脸来问话,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霍存生再把话圆回来。 在他们的连环施压下,钟梓凌终于透露了实情。 “我姐姐她……她从我八岁起,就开始不停地整容。她对自己的容貌永远都不自信,整过了一次以后,又想要动更多的地方。” “我曾经劝过她,可她就是不停手。她甚至还会离家出走,过一段回来又变了一个模样。把自己整得人不人鬼不鬼,鼻子里都是假体,我根本就不敢直视她的脸。” 钟梓凌低着头,瘦小的女孩显得楚楚可怜,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家里如果有钱也就罢了,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家庭,我爸妈都是打工的,哪里供得起她这么花钱。” “她最开始整容的钱是和爸妈要的,家里没有钱了就开始找亲戚朋友借。再后来就变成了网贷。她整容就像是上了瘾,一直不停,整到整个脸都变了形。” “她自己的征信出了问题,后来又开始用我父母的名义借钱。那些讨债的人找到家里来,给家里泼油漆,可是她依然我行我素。” “我爸为了帮她还欠款外出打工,我妈妈也每天打几份工,我的晚饭经常是馒头夹着榨菜,这样还不是最坏的,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别人来要债,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胆战的。” “我姐她上一次回来,告诉我说,她要去找一份工作。我还以为她要改了整容臭的毛病,好好努力挣钱了。可她居然和我说,只有找到了工作发了工资,她才能把嘴巴再做一下。” “她太过虚荣了,把自己的容貌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也比我们这些家人重要。” “我觉得她已经没救了,她就是个只考虑自己的自私鬼。她活着,会把我们全家,都拖入地狱的。就在那个瞬间门,我下了决定,我要解决这件事。于是我就报名参加了那个低语app上的家人清除计划。” 郭正尧问:“你玩那个app多久了?” 钟梓凌道:“有两年左右的时间门,我是同学带我进去的,我按照那上面的要求完成游戏,就可以领到一些钱补贴家用。” “你在第几号游戏室?你的等级做到了多少?” “32号游戏室,我那个游戏室里面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玩到了第十五级。” 洛思微记录下来。 看起来,她玩游戏的时间门很长。洛思微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幼的女孩,居然有这么高的等级。 “里面定期会发一些私信公告,家人清除计划也是通过私信发给我们的。” 郭正尧严肃问:“那个私信上写了一些什么?” 钟梓凌回忆着说:“我只记得一段导语,大概的意思是……” 女孩清了清喉咙,坐直了身体,用稚嫩的童声朗诵着。 “你有讨厌的家人吗?他们的存在,让你深陷泥沼,夜不能寐吗?你是否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只要想到他们,你就会无比痛苦,无比抑郁?你想要抛弃他们,摆脱他们,甚至曾经想过要杀了他们吗?你想要生活恢复平静,让他们彻底消失吗?只要填写这个表格。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就再也不会受到影响。” 她说完了这段话,又恢复了怯生生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的。” 霍存生问:“你看了这个东西以后,心里怎么想?” “我想……我想要让我姐姐消失。”钟梓凌说着,又仰起头来。 洛思微从观察窗里看向她,女孩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情绪。 洛思微对这种感觉难以言述,就像是生活里遇到了难题,忽然找到了可以解决问题方法时,充满了希望的兴奋。 “我按照要求填写了我姐姐的各种信息,后来我姐姐说,有一家湖心岛的网红咖啡店,需要找服务员,看到了她的照片……约她见面,她准备要去面试。找她去的人有应该就是那些人。但是我没有告诉她这一点。” 对面的郭正尧和霍存生听到这里愣住了,这个女孩就这么恍如儿戏一般,害死了她的姐姐。 霍存生问:“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钟梓凌点了点头:“我知道。” 洛思微皱眉了,女孩知道她自己做了什么,却看起来毫无悔意。 郭正尧问:“你父母知道是你安排的这件事吗?” 钟梓凌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她低下头去说:“这件事是我做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妈听到我姐姐的死讯哭了很久。我和她说,他们还有我,我会孝敬他们的。” 郭正尧拿着这些信息去找钟梓凌的母亲王桂凡审讯,情况基本上都对上了。 钟梓宁的确多次整容,整个家庭因此负债累累。 另外的几间门审讯室里,事情也有了进展。 在得知周冰橙供述出了自己的犯罪动机以后,周冰橙的父母也证实了他所说的话,并且让警员们看了他们被周寒虐打留下的伤疤。 这对老夫妻开始哭着为周冰橙求情。 周硕道:“周寒……他虽然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但是他会打我们,还会拿刀威胁我们。他会逼着我们要我们拿出养老钱,给他买房子。” 他描述了一些周寒平时欺辱他们的过程,随后叹了口气道:“冰橙是个好孩子,是我们拖累了他。” 另一间门审问室里,郑守颜哭着说:“我早感觉到了,冰橙对他哥有了杀心。所以我之前想要事情尽快过去。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儿子。” . 最后招供的是那位被救上来的朝思,也是除了船老大之外的唯一幸存者。洛思微亲自审问了她。 “是低语者联系好了一切,我算好了时间门到的那里,拉着我丈夫上了那条船,我会游泳,游泳还挺好的,高中时游过几公里。” 洛思微问:“你为什么要谋杀你丈夫?” 朝思垂着头,几缕发丝遮住了额角,女人看起来斯文温柔,完全不像是个刚刚杀过人的凶手。 “我丈夫他……你别看他文质彬彬的,他很能挣钱,工资一直很高,看起来人也很好。可是其实,他杀狗,他会买来一些狗,把那些狗开膛破肚,整个皮都扒下来。那个过程和平时厨师杀鸡杀鱼完全不一样,就是为了凌虐。我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他拍过类似的视频,他还加了那些群,聊的都是让我害怕的话。” “我开始发现了这一点,还在明敲侧击地劝他,因为我还是爱他的。有那么一段时间门,他真的没有再杀狗了,我以为他改掉了。” “直到有一天,我因为一件小事,惹火了他。” “当时他背着我就睡觉了,我以为第二天就没事了。” “可没想到,我第二天起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我走到厨房里,就看到了一地的血,还有好多的狗毛,他在锅里炖着什么东西,然后看到我出来,就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对我笑着说:‘亲爱的,很好喝,你要不要尝一尝。’” 朝思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就恶心到吐了。”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掩饰了。我想要离婚,他威胁我,如果我敢离婚就有一天会杀了我,杀了我全家。如果他不出事,那么将来肯定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睡在他的身边,我不止一次从梦中惊醒,梦到那些狗,我还我梦到自己鲜血淋漓,死在他的刀下。” “是我的一名学妹推荐我这个app的。” “我在那个app上遇到了一些和我经历相似的人。有些人和我一样,被家人所累,生活在地狱里。后来,我就报名了家人清除计划。” “船翻下去的时候,我有点后悔了,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说到这里,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我想起来,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一起出去旅游,一起看电影,他会给我系鞋带,给我做饭。” “那个瞬间门,快要沉下去的瞬间门,他似乎是警觉了,红着眼睛和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要害我?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瞬间门清醒了,这是我最后逃离他的机会。我不能优柔寡断。就算我要救他,拖着他我也游不了那么久。我转身,自己拼命地往前游,然后我就被你们的船救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女人哭泣着,“我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男人结婚啊……” 由于她和丈夫的手机都已经遗落,很多信息无法采集。 沈清连夜带人去了他们的居所,进行了搜证,男人电脑上的一些虐狗视频证明了女人的话所言不虚。 所有人全部透露了实情,他们共同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我参加了那个家人清除计划,按照他们的报名方式,在资料上填写了信息。” 这是有预谋的谋杀,然而那些人在登船的时候,无人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黄泉之旅。 拿着这些铁证一般的口供,船老大终于也招供了,有人给他老婆的账户上转了一百万,让他在那个时间门点到达那个小渡口,接上四个人,在湖中央弄沉这一艘船。 供述了犯罪事实以后,那些人都在痛哭流涕,在他们的供述之中,自己是可怜的受害人。 可随后他们扬起了脸来,擦去脸上的泪水。 “是他给我展现了世界的恶,我没有那么宽宏大度,对他还之以爱。” “这是一件正义的事,只有清除了这个杂碎,我们才会好过。” “我必须杀了他,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法律没有办法制裁他,只能我们这些亲人大义灭亲了。” “我不后悔做这样的事。” 亲人,原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他们在被至亲伤害,随后又狠狠地伤害了回去。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一种鱼死网破的谋杀。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他们同时也毁掉了自己。 他们已经被人深度洗脑…… 这个案子很简单,从接警到破获不过一天时间门,没有激烈的抓捕,也不用殊死搏斗。 这个案子也很难,他们需要扒开层层表象,探知人心之中的阴暗面。那是深不见底的恶意。 一间门间门小小的审问室成为了警员们奋战的战场,一场场的心理审讯并不比肉搏来得轻松。 几乎是一夜的不眠不休,洛思微穿过市局的走廊,精疲力尽地走出了办公室。 她走到洗手池处,想要洗把脸,拧开了水笼头,洛思微弯下腰去,眼前一阵发黑。有瞬间门她甚至觉得手中捧着的水是黑色的,像是墨水一样的颜色。 那些应该是幻觉,她屏住呼吸把水浇到了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水带给她一丝清明。 洗漱完成,她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由于熬夜,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发丝和睫毛上沾着水滴。 洛思微可以感觉到,这个案子像是一个诡异的漩涡,在把她拉着往下坠。 她刚准备再回去工作,迟离的信息就发了过来,洛思微拿起手机看着。 “休息一会吧,帮你买了早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是有一只伸出的手,把她从黑色的漩涡里生生拉了出来,回到了尘世之间门。 洛思微转身看向窗外,城市里静谧无声。破晓的朝阳却偷偷染红了天空。 原来,天已经亮了。 第93章 曼陀罗13 早上六点多的市局还没有多少人到岗,那些奋战了一夜的刑警都抓紧了最后的时间去值班室休息。 整个刑侦队里空荡荡的。 洛思微走到了休息室,看迟离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低着头,正在整理着那些早点。 包子,豆浆,油条和茶叶蛋被他整齐地分成了一排,一如他办公桌上那些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件,仿佛在排着队等待检视。 他绅士地指了指道:“你先挑。” 洛思微没有客气,走过去道了谢,她拿起了一个肉包。洛思微认出,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家店铺买的。 在忙碌了一个晚上以后,忽然看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这种感觉让人心情愉悦。 洛思微问:“迟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的包子?” “以前看你买过,今天顺路就带过来了。”迟离看洛思微拿起包子吃着,自己却没急着开动,“昨天审了一夜?” 洛思微摇了摇头:“中间按照审讯条例空了几个小时,让受审人休息来着。我在整理资料,就没睡。” 薄薄的皮子浸满了肉汁,里面是一个大大的肉丸,吃起来肥瘦相宜,调味特别好,感觉味道九曲十八弯般丰富,却又巧妙地融为了一体。 洛思微还记得,那家店的店主人是一家三口,夫妻两个齐上阵,干活的时候也是有说有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一旁写作业,写完了还会帮着大人收钱擦桌子。 那才应该是正常家庭的样子。 食物很好地抚慰了心灵和身体。 吃着包子,面对着迟离。 洛思微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多了。 迟离看着她吃了一会,才拿起了一个茶叶蛋,低头用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把蛋壳剥掉。 洛思微注意到,他连吃鸡蛋的时候都是小口咬着,吃得斯斯文文。 早饭吃完,迟离问了洛思微案子的进展。 洛思微把最后一个包子塞到嘴巴里,最后还有点意犹未尽:“现在口供差不多了,我会再核查一遍所有的细节。不过这个案子,我总觉得哪里还有点问题。” 迟离问:“你觉得哪里不对?” 洛思微想了想:“我说不上来,就是我们经常有句老话,不能偏信嫌疑人的口供。不能光听他们说了什么,更要关注他们做了什么。我感觉,我对他们还不够了解。 “还有时间,慢慢查。”迟离低头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我觉得你不能忽略一点。” 洛思微问:“什么?” “除去那些家人各有卑劣之处。你还需要关注那些嫌疑人。”迟离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深邃,“那些人都是软件的长期使用者。” 洛思微想了一会,忽然顿悟了:“成为软件的使用者,这一点本身就很有问题!” 洛思微光是凭这那些嫌疑人的描述就可以想象到,这个软件里面充斥着暴力,谩骂。 网络上一些吐槽,爆料的帖子她也看到过,在可匿名时,人们的邪恶会更加肆无忌惮。 可以说,低语app是罪恶的源头,是无序之地。 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这样的软件呢? 那几名看起来“无辜”的嫌疑人,都使用了这个软件许久,并且有着很高的等级。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使用软件挣钱,更想要做点什么,比如“家人清除计划”。 初中生,高中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本的道德观念应该已经形成,就算是叛逆,也应该知道生命之重。 洛思微假设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即便是看到这种软件,很可能也不会安装。 就算是一时兴起安装了,感觉到上面的游戏不对劲也会停止,她不会为了几百块钱就去做一些看起来微小的恶事,更不用说更严重的事情了。 现在想一想,像是何锦那样,因为缺钱在游戏里赚了一些钱,被摔坏了手机就不再登陆这个游戏。虽然厌恶自己的家人却不会真正杀人,后续有问题会截图发给警察,这恐怕才应该是普通正常人的做法。 和外卖员吵架,为难奶茶店员,对家人加以伤害,这些事情就算给洛思微再多的钱,她也不会去做。更别说是其他的更为露骨的坏事。 退一步说,就算是一名软件用户,因为缺钱,好奇,叛逆,道德感不强,家庭不幸福,心智不成熟,被人洗脑等各种原因,一直在使用这个app。 只要他是有着法制底线的人,也绝对不可能被洗脑到去清除自己的家人。 遇到不好的家人,正常人的第一选择一定是尽自己所能远离那些杂碎。可是这几名嫌疑人都没有进行过类似的挣扎与尝试。 他们可以报警,可以求救,可以想更多方法。 法律之中有正当防卫,如果事态严重到危及生命,可以采取自救措施, 可是他们选择杀人,让自己成为杀人凶手。 以杀止杀,甚至是先下手为强。 洛思微想明白了:“这个软件具有诱导性,但是那种诱导可以让小恶之人放大恶意,却无法引导一个完全正直的人!” 迟离点头:“没有人能够给一个毫无杀意的人植入杀念。” 他的一句话,让洛思微茅塞顿开。 她感慨道:“谢谢迟队,你总是能一语道破关键点。” 迟离道:“你只是当局者迷,我相信给你点时间,你肯定能够发现其中的问题的。” 洛思微回顾了一下整个案件:“我觉得我有点想清楚了那些低语者们的用意……” 迟离嗯了一声,等着她说。 洛思微侧头整理着思路:“首先,从低语app的那些游戏的设置就可以看出来,背后的人是邪恶的。我们常说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可是那些人就是要用金钱作为诱惑,让人们逐渐养成为恶的习惯。完成从小恶到大恶的转变。” “由此,我觉得,他们提出的家人清除计划,并不是想要帮那些人解决问题,也不是想要充当救世主。”说到这里,洛思微喝了一口豆浆,润了润喉咙继续说。 “我从计划里,感觉到了一种蔑视。对人的蔑视,对生命的蔑视,这种蔑视不光是针对那些受害人,同样也针对那些报名的人。背后的人似乎觉得所有的人都低他一等,他可以随意摆布他人。 迟离听了她的分析,点了点头:“之前的那起纵火案也有同样的特质。” 毫无疑问,能够想出这些的人一定是极其聪明的,也就是高智商罪犯。 如果幕后之人是救世主类的凶犯,那么他的目的是为了惩罚恶者,他会严格让事情的发展按照自己的规划来,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他认为该死的人。 可是在纵火案中,李慕姚的杀人具有一定的随机性。 现在的沉船案也具有一些不可控因素。 洛思微道:“我有种第六感,不知道是否正确。那些人把这三个人选为了目标,进行了一场谋杀。他们首先利用了那些详细的资料,其次利用了亲人们对那些人的恨意。凶案发生在这些人身上,他们的家人可能会低调处理,甚至放弃赔偿要求。这样的一场谋杀会很快被包装成意外息事宁人。” 迟离继续启发她:“我最近在复盘那起纵火案,有一个细节你有没有注意到?如果他们引诱何锦是为了让她杀害家人,为什么他们会在她的家人死后再次联系她?” 洛思微明白了过来:“也许……何锦同时也是目标?” 迟离点了点头:“我觉得,如果他们帮助那些人杀了自己的家人,那么后续……周冰橙,朝思,还有钟梓凌他们都再也无法逃脱那些人的控制了。” 想通了这一点,洛思微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杀死家人这件事会成为他们这一生的把柄,他们的‘灵魂’会被对方收割走。”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低语者是软件的管理员,也许他们也是被从参与游戏的用户之中选择出来的……” 休息室里,迟离的声音冷静到不近人情,他道破了背后隐藏的玄机:“所以,这不是老实人被逼迫到走投无路时的绝地反击。这是在鼓励他们搏杀,是在‘养蛊’。那些人的目的是让他们杀人。比的是谁比谁更狠,谁更有机会,谁能够活下来。胜利者会被他们拉拢。至于后面,低语者一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迟离顿了一下道,“我猜,可能和某些利益有关。” 洛思微点头,软件的制作,运营,维护,管理,发放心愿币,买通船夫都需要大量的金钱。 早上的休息结束,迟离起身道:“我们从长计议,慢慢查吧。” . 洛思微来到了办公室,做好了上午的工作安排。 随后,她走进关着王桂凡,也就是那名母亲的审问室。 洛思微坐到了王桂凡的对面,开始核实她之前的口供:“你的大女儿曾经多次整容?” 王桂凡垂泪着,点了点头:“整过几次。具体是几次我都记不清楚了。” 洛思微问:“她因为整容欠了网贷?” 王桂凡又是点头。 洛思微继续问:“你们也经常给她钱,支付她的整容费用?” 王桂凡抽泣了几声,又点了点头。 “你们开办了信用卡,套出的钱也给了钟梓宁?” 听起来,这些和钟梓凌的供述一致。也在之前郭正尧的审讯里得到了证实。 洛思微继续问:“我想要了解,你的大女儿是个怎样的人?” 王桂凡的眼睛肿肿的,她木然了一会,开口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洛思微把问题问得更明确了一些:“你们是否因为她的借债和向你们要钱而心生怨恨?” “怨恨……”王桂凡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有过那么一点点吧。我会偶尔抱怨她。但是谈不上怨恨。” 洛思微继续问:“你的二女儿是个怎样的人?她和姐姐的关系怎样?” 女人道:“我毕竟是做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不想再说凌凌的不好。” 洛思微从她的回答之中,敏锐地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果然一切如同她和迟离的推断。 “你的供词非常重要。钟梓凌还未成年,对于这样的嫌疑人,我们更多是教育和改造。如果她真的有其他的动机,导致了钟梓宁的去世,性质和意义是不同的。你帮她隐瞒,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王桂凡听着她说话,表情依然呆呆的,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洛思微继续道:“如果钟梓宁的死亡还有隐情,希望你能够如实告诉我们。钟梓凌是个怎样的人,也会影响我们警方的判断。” “凌凌的脾气不太好,她们两姐妹总是吵架。有时候凌凌也会和我们吵架。”王桂凡终于捂住了脸,说出了一些实情,“宁宁她……虽然她有点虚荣,爱美,总是喜欢整容,但是女孩子哪个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她只是有点过分追求外表了……凌凌也有自己的问题,她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有些嫉妒她姐姐。她觉得家里穷,看不起我们这对父母。” “其实……宁宁要去做这么多次的整容手术,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这么多年,我心里的一根刺。”王桂凡的双肩颤抖。 “我的宁宁,打小就好看,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夸她。有一次我带着她们姐妹一起游乐场滑滑梯玩。那一年,凌凌七岁,作为姐姐的宁宁十四岁。不知怎么的,宁宁忽然就从大滑梯上面头冲下摔了下去,当时孩子就摔得满脸是血。她的鼻梁骨断了,下巴也骨折了。当时,我心急如焚地把她送去医院,事后才想起来寻找究竟是谁把孩子推下来的……” “凌凌说她不清楚,但是我当时总觉得好像看到了她站在她姐的身后。” “这件事凌凌否认了,我也没有告诉宁宁。可是这事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这么多年来,我家里有钱就让大女儿去做整容手术,这也是为了弥补我没有照顾好孩子的内心亏欠。只是后来,事情变了味道,她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可是宁宁总觉得,她自己应该更好看……” 拿到了王桂凡的证词以后,洛思微又去打电话询问了钟家的其他亲戚,钟梓凌的老师同学。 她总结完了所有的信息,又回到了钟梓凌所在的那间审问室。 女孩坐在对面,依然是之前的一副无辜表情。 洛思微开始询问,她就把之前面对郭正尧还有霍存生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洛思微打断了她:“当年,你和姐姐一起去游乐场。你姐姐是怎么从滑梯上摔下去的?” 一句话,问得钟梓凌愣住了。 洛思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她继续问:“你在网络上,和那些人一起吐槽,你所说的很多事情,也都是你编的吧?” 几个人里,她是最积极地去完成低语app上的游戏任务的,也是级别最高的一个。 钟梓凌的内心早就扭曲了,只有不停地说着姐姐的坏话,她才能够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听到了洛思微的话,年幼女孩的表情逐渐狰狞。 她就像是一只被点燃了的炮仗,忽然急了起来,又像是一只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开始张牙舞爪。 “是我推的,那又怎样,我当时年纪小。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没有成年!” “我就是不喜欢她,明明都是亲姐妹,为什么她长得那么好看,我长得那么丑?亲戚们都说她好,把我当做透明人。” “他们生我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根本就不想出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根本就不想做她的妹妹。” “她好不容易变成了丑八怪,爸妈还要凑钱给她整容,她从来都是穿好看的衣服,我只能穿她的旧衣服……” 说到这里,钟梓凌的眼睛翻了起来,带着怒意看着洛思微。 “或者说,那一对没钱却偏偏要生俩个孩子的老东西,才是一切的原罪!如果不是报名有限制,我真想把他们一起杀掉。” 事到如此,钟梓凌终于卸去了她的伪装。 从审讯室里出来,洛思微又下令警员们从嫌疑人入手,去仔细调查其他人的过往。 很快,又有一些细节被警方发现。 朝思大学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保险推销员,她熟知保险规则。 朝思的父母意外双亡,母亲先是失明,随后意外从高处跌落。父亲死于服用药物过量,几件意外都有一些疑点。 此外,这两个人在受伤和死亡以前都曾买过高额的保险,保险受益人正是朝思。 这次在出发前,朝思也给宴修明买过高额的保险,如果警方没有发现这起意外另有玄机,她的罪行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随后,洛思微又发现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 她在宴修明的笔记本电脑上,找到了一张填写表,这张表上的资料是关于朝思的,上面有她的一切生活习惯。 只是这份表格的填写日期,比之前朝思供述的,她参加家人清除计划的报名时间晚了一天。 看似好学生的周冰橙,也有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是转学去的三中,在之前的学校里,他参与了打架和霸凌。周家夫妇曾经付过一些赔偿款,又给他转了学,才让他没有在档案上留下污点。他一边厌恶着自己的哥哥,一边又在逐渐地成为他…… 家人清除计划。 该清除的,究竟是谁呢? 生命,律法,刑罚,这些都是多么严肃的词,一旦私刑泛滥,就会漏洞百出。 整件事中最让洛思微恶心而又心生惧意的,是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 得到了案件的真相,洛思微再次确认。 幕后之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人杀人的真正缘由,他们就是想要献祭人命,想要让这些人能够背负更重的罪孽。 他们把毒虫关在一个密封的坛子里,谁生谁死都不在意,那些活下来的,可以为他们所用。 杀人者和被杀者都宛如别人手中的棋子。 洛思微合上了案卷。 这一案终于真相大白。 警方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们还需要查询背后是谁买通了船老大,可是那个付款的账户是境外的账户。 app的心愿币兑换也是一条线索。不过那些钱币的兑换也经过了好几道洗钱的流程,就连最好的经侦警察也难以追踪。 看起来有很多可查的方向,仔细研究起来却又举步维艰。 洛思微思考着,想要清查背后的事,只靠他们这几个人是不够的。 正想到这里,她的手机轻轻一响,弹出了一条迟离发来的信息:“我刚和陈局开完会,稍后会成立专案组。针对这个app和相关案件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第94章 曼陀罗14 几日后,由市局的领导决定,针对这一系列案件进行专项调查的专案组正式成立。 整个专案组由东澜市刑侦第三支队为基础进行搭建。 迟离为专案组的组长,也是总负责人,洛思微为组内的副组长。 一队的几名队员也都被并入了专案组内。 专案组成立之际,迟离主持会议,向各位组员讲解了案件的相关情况。 “目前警方发现,近期的一系列案件是围绕着低语app进行。这个app非常隐蔽,以会员的老带新模式传播,定期会对内部数据进行清除。针对这种情况,这次的专案组内集结了网警,经侦等不同警种配合行动……” 迟离先介绍了组员的构成,让大家互相认识,又把几个与此app关联的案件进行了详细分析讲解。 组员们凝神听着。 如今的生活,小小的一个手机早已经成为了每个人必备的工具。它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人心中的善恶。 “……我们已知,有一些案件与这个软件有联系,软件背后的低语者提出了家人清除计划,这很可能不是他们第一次利用这种方式招募人员。老于,你所带的刑侦二队近期对过去的案件进行核查,重点排查是否有更多的案件与本app有关。” “好!”于凯旋接过了迟离递给他的一叠案卷。 “洛思微所负责的一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制定计划,追踪软件的传播途径,遏制相关案件的再次发生。” 洛思微道:“收到。” 迟离道:“专案组要尽快查明情况,从移动端,网络端,校园端等多个源头,对这个软件的进行跟踪,调查,尽快查明软件的传播范围,消除影响。” . 市局之中一时忙碌起来。 于凯旋那边翻找着过去的案件,排查疑似和低语app相关的案件和事件。 洛思微这边先和有关部门沟通,把软件列为封禁软件,一旦发现立刻做下架封存处理。 随后他们开始依照涉案人员的口供,一个一个摸过去,寻找传播上游,细致排查软件的使用人和传播途径。 警员们挨个审讯,很快就画出了一支传播树。 在涉案人员之中,有多人都是三中就读过的学生,这证明,该软件已经在三中的学生之中流传许久。 迟离把三中作为了调查案件的第一站。 专案组很快和三中的校方约好了时间,就此案展开一次沟通会议。 陈局极其重视这个软件在教育端的影响,这一次他亲自出马带队,迟离和洛思微带了几名警员一起参加会议。 走进校园时,洛思微还做了心理建设,结果进入了学校,她发现已经和她当年就读的时候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学校里盖起了新的教学楼,食堂也换了位置,宣传栏早就变成了一大片的绿化。 她的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实验楼,随后自然地往上看去…… 迟离发现了,问她:“在看什么?” 洛思微急忙把头低了下来:“没,没有看什么。” 那是妈妈当年跳下来的地方。不过,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事过境迁,当年她认识的老师很多也已经离开了学校,这几年引进的师资不少,就算是还在的那些老师,也没认出来她就是当年的女学生。洛思微是来处理案子的,她也没去找那些老师打招呼。 陈局带着一队警员到了三中,先给他们打了招呼:“三中前几年转为了私立,学校的性质比较特殊。具有群体性,聚集性,闲散性,我们不是教务系统,不是他们的上级部门,你们把握好交流的尺度,和那些老师好好说,尽量争取他们配合。” 迟离道:“明白,我们先了解下情况。” 随后他们面见了中学的现任校长梁友南。 梁校长是过去的副校长,在正校长退休后转正。他是位挺好说话没什么架子的校长。很快就和陈局聊得投缘。 听了警员们的介绍,梁校长给了他们学校的人员分布资料,具体的信息和名册,又把校内系统对警员们开放。 随后他皱眉:“事情我大概了解了,不过……现在的学生课业很重,老师们的配合我也不敢打保证。那群老师啊,都是自扫门前雪,你们聊聊就知道了。” 梁校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这样,我把各个年级组和统管艺术专业的老师们叫过来,大家一起开个会吧。” 很快,校方和警方就在大会议室里坐在一起。 洛思微简述了低语app的特点,以及警方的调查发现。 她介绍完,有位岁数有点大的男老师就皱眉道:“洛队长,你说的这个软件,我们没有见过。” 洛思微解释道:“这个软件并不在已有的软件下载平台上,不是常规的软件,是通过会员制传播。” 一旁有位年轻的女老师道:“我们学校管理非常严格,学生们手机都不许带过来,发现了就会没收。虽然有一些学生会偷偷带,但是根本不成规模。我们学校一直有走读生,他们如果在家里玩,我们也管不到那边。” “对啊,我们的学生我们了解,你们说的这个软件我看就是个交流的软件,也不是什么沉迷的游戏,短视频平台一类的,学生们不会喜欢的。” 洛思微耐下性子,告诉他们已经出现了几起相关案件,其中有几名涉案的学生。只是因为案件还未查明,她不方便说出过多相关的细节。 随后洛思微道:“我们在调查之中发现,这个软件很有可能已经在三中传播开了。” 有位管舞蹈的老师甩锅心切:“就算是有,也肯定是从别的学校传过来的。” 其他的年级组长应和着,连连点头:“对,那些学生们经常在一起上课外课。说不定就安上了。” 陈局长轻咳几声,出来主持工作:“各位老师不要急,我们警方也只是希望调查清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梁校长道:“那老师们是不是给学生们出个调查问卷?看看他们有没有安装这些奇怪的东西?” 洛思微忙道:“不能做大范围的调查问卷,这个软件有自动删除程序,如果大范围调查可能会打草惊蛇……我们就找不到线索了。” 有位老师叹了口气道:“我也觉得不合适,现在的学生啊,特别叛逆,我就怕我们一问,本来没有多少人装的,结果知道了以后好奇,一窝蜂去装了,耽误学习。” 洛思微提出了之前他们商量过的计划:“我们会对比较确定的学生进行搜证检查。后续也会和家长电话,了解情况。另外我们希望临时征用一下心理教室,对涉事的学生,进行单人问询。” “你们这调查需要多久啊?学生还是要学习为主,我们这快要考试了。”高三的组长跳了出来,“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大量学生参与了吧?” “对啊,就不说考试,过几天还有秋游,秋游怎么办?”其他的年级组长也怕警方拖延太久。 陈局忙道:“我们会在重点年级和班级进行摸底,然后挑选重点学生问话,你们学校的正常学习工作正常进行。” 老师们这才似乎放下心来,可还是有些不情愿。 “我们用加班配合吗?” “万一家长投诉过来……” “我们上着课,有学生被拉出去谈话了,那这后面怎么补……” 洛思微在过去在三中时,就知道这边的老师之中有一些特级教师和艺术老师,有的老师本身在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在校内比领导还有话语权,再加上有的人性格奔放,桀骜不羁。私立学校的大环境就是只认升学率,其他的在他们看来都是无关紧要。 怪不得梁校长刚才给他们打预防针,这次开会她算是见识到了,一人一个主意,只关心学生的成绩。 梁校长和陈局两位是好好先生,就在一旁和稀泥。 洛思微又怕话说重了,老师们干脆来个不配合。不说别的,他们拖延点时间,警方就不好操作。 她感觉头都要大了。 迟离刚才一直在一旁听着,到了这时,他终于站起身来:“各位老师,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本职工作,但是还是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根据警方掌握的证据显示,这款软件已经在三中传播了至少两年。” 有位老师说:“可是我们真没听说过。” 迟离道:“传播了这么久,你们还没有察觉,更说明了问题的隐蔽性和严重性。” 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老师们听了这话被顶了回来。 老师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各异,明显是不信,不服,可是面对这位正气凛然的刑警队长,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随后迟离又严肃道:“我知道各位老师工作很忙,我们的工作也很忙,如果不是情况严重,我们不会在这里和你们开这次会议。” 下面有位老师小声嘀咕:“一个软件app,能有多大的影响?” 迟离严肃道:“关联案件已经导致了至少六人死亡,涉案的多名嫌疑人和你们学校有关系。” 提到了具体的案子,老师们一下子都噤声了。 迟离的目光环视在坐的诸位老师:“作为学校,教书育人,成绩固然重要,学生的思想同样重要,你们希望辛苦培养出来的学生成为杀人犯吗?”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了梁校长:“由于现在这起案件还没有审判,又牵扯未成年人,警方才没有公布消息。但是一旦事情传出去,或者是事态恶化下去,你们作为自主招生的私立学校,应该比我们还清楚会对学校造成怎样的影响。”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老师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到时候,恐怕生源会出大问题。 “目前这个案件的性质极其恶劣,现在学生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迟离顿了一下道,“我想,好好活着,不进监狱,接下来才轮得到好好学习。这个道理,大家都应该明白吧?” 很多老师、家长眼中只有成绩,可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导向,成绩远没有生命和生活重要。 硬话说完,迟离又心平气和道:“当然,牵扯到具体的问题,我们会和具体的老师以及班主任进行沟通和核实。我们工作的进展,取决于你们的配合程度,如果老师们愿意配合,我觉得我们的工作会很快结束的。” 他的话说完,那些老师们一个一个头都低了下去,不再说什么反驳的话。 洛思微望向了迟离,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波是压下去了。 “诸位老师一定好好配合警方的工作。”梁校长打了个圆场,“回头辛苦几位警官了,如果真的有相关的情况,我们校方绝不姑息。” 他转头道,“孟副校长是我们学校里负责教学的副校长。这件事就由你和警官们配合吧。” 随后他往人群后的桌尾看去:“孟校长?” “哦。”坐在后排,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位女老师忙答了一声,伸出手来扶了扶眼镜。 她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一身黑衣,带着黑框眼镜,人有些干瘦,表情十分严肃,显得不苟言笑。 洛思微过去没见过这位副校长,大概也是这几年新调过来的。 梁校长布置好了工作,起身道:“那先散会吧,如果有其他的问题,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95章 曼陀罗15 会议之后,陈局和梁校长继续沟通。 迟离带了霍存生和一队警员去学校周围了解情况。 洛思微听孟校长介绍了一下现在的班级总数和基本情况。 她没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孟校长,我们想从高二六班开始查起。” 那是周冰橙所在的班级,他们已经把周冰橙的邀请码从何而来了解清楚,打算直接去找他的上线。 现在迟离帮他们把老师这一边压下去了,算是开了个好头。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如果他们查不到什么,那后续还是会落下话柄。 所以这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要趁着对方措手不及,把隐藏其中的“鬼”抓出来。做实了证据,其他的老师才不会说什么。 孟校长给他们引路:“那我带你们去教室……” 洛思微根本不用她领路,自己就带着人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现在正是大课间休息,有学生趴在教学楼的窗口处,好奇地向下张望。 万一有人联想到了什么,发到低语app上,有人删除软件或者是做什么其他的小动作,那他们这一趟就要白跑了。 想到这里,洛思微走得飞快,那孟校长一路小跑才能够跟得上她。 洛思微问:“孟校长,你是管教学的?” 那位副校长嗯了一声。 洛思微又问:“你知道学生们使用过这个软件吗?” 刚才她注意到,在其他的老师纷纷说学生没有参与过事情时,这位孟老师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孟校长被问到了,含糊地回答:“我不太清楚。”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那些学生们,正是胆子最大的年纪,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就算是安装这种软件,我也不会奇怪。”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教室门口,正好打了上课铃,高二六班的班主任正好就是高二年级的组长。 女老师姓张,刚才就是她在会议上说,学生们不会把手机带到学校来,肯定不会装这个软件的。 这时候看到一队警员都来到了教室外面,张老师有点慌了。她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道:“我们班上有位叫做周冰橙的男学生,这两天一直没来上课,他爸妈说家里出了事,给他请了假……不会和你们今天说的那件事情有关系吧?” “他是一起案件的嫌疑人。我们也是从他的证供之中找到了这个软件的所在。”洛思微道,“张老师,我们想先问问于婷婷相关的情况。” 张老师把这节课临时改为了自习课,又把那名叫做于婷婷的女生叫了出来,为了方便搜查,还让她拎上了书包。 于婷婷有些不情愿,提着书包来到了走廊里。 几人向于婷婷表明了警察身份,开始问她软件的相关情况。 于婷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无辜:“啊?你们说的是什么软件,我没有听说过……” 洛思微严肃问:“周冰橙安装低语app是不是你推荐的?” 于婷婷摇头:“我都没和周冰橙说过几句话。再说了,我们的手机不能带到学校来的。” 张老师听了几句,把洛思微拉到一旁为学生开脱。 张老师道:“洛队长,你们有没有可能搞错了,周冰橙是转学生,在以前的学校曾经打过架,这个情况我知道。不过,于婷婷是班上的好学生,一直担任学习委员,她应该不会参与这些事,也和周冰橙没有什么联系。” 话说到这里,沈清正好把于婷婷的书包翻了个差不过,他对着洛思微摇了摇头:“手机没在书包里。” 洛思微听了这话,眉头轻皱。随后她道:“张老师你先稍等一下。” 说完话,洛思微打开了教室的后门,直接就走入了进去。 教室的布局她早就清楚,中间空着的一个位置应该就是于婷婷的,洛思微不顾那些回头疑惑看向她的学生,走过去敲了敲于婷婷的桌子,然后搬起来轻轻晃了晃。 桌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的声音。 洛思微伸手摸进去,从桌兜里打开了位于桌子后方的一层隐秘隔板,从中间摸出一个手机来,又在学生的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教室。 “这么多年了,你们藏手机的手段还真是一点没有进化。”洛思微说着把手机递到女孩面前,“撒谎是没用的,麻烦你输入一下密码。” 看着洛思微手里拿着的手机,张老师的脸色变了:“于婷婷,你不会真的……参与了吧?” 于婷婷小声嘀咕着,但还是乖乖把密码输了进去。 洛思微打开了锁屏,在手机的第一页上,赫然就有低语app的图标。 洛思微点开软件,直接面对的就是匿名广场。 里面的帖子还在不停发地出。 洛思微点了一下于婷婷的关注贴。 张老师好奇地看向屏幕,打头的第一条就是:“张婊又留了三张卷子,祝她个老处女不得好死。” 下面几条回复:“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那张便秘的脸。” “把卷子给她剪成纸钱烧了吧。” 仅仅看了几行,张老师的脸色变了,仿佛洛思微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可以吃人的可怕之物,她失色道:“怎么真会有这种东西?” 洛思微抓紧时间,顾不得和张老师解释。她扭头叫了一声:“唐玺!” 后方的唐玺早就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插入了数据线,一边复制数据,一边打开了app上的游戏区。 这还是警方第一次找到了安装了软件的手机,洛思微也看到了用户的等级和信息,28号游戏室,等级15。 就这一会,软件的广场上忽然多了几条信息:“好像是警察来了。” “在高二六门口呢。” “他们把2婷的手机拿走了!” 半分钟以后,又出现了两条。 “管理员呢?” “还不删,搞什么?等着抄家?” 忽然,于婷婷的手机一黑,洛思微再次把手机按开,上面的低语软件已经不见了。 洛思微冷静地转头问唐玺:“复制下来了多少?” 唐玺道:“录了屏,复制下来了一部分数据,不过不多,对方好像会经常删除数据,历史记录都不可查看。” 时间太短了。 “作为证据足够了,回头哪些老师再不当回事就把这视频给他们看。”洛思微倒是不急,“没关系,这就像是打地鼠,我们一个一个顺着藤慢慢找慢慢抓。看是他们删得快还是我们抓得快。” 说到这里,她问于婷婷:“是谁推荐你安装的这个软件?” 于婷婷眉头轻皱,报了一个名字:“乐小茜。” “你还推荐谁安装了这个软件?” 于婷婷又报出了两个名字。 张老师的脸色变了,她结结巴巴道:“也……也都是我们班上的。” 想了想那些骂人的话,绝对是他们班上的人骂她。张老师愤而道:“我就知道这帮小骗子最近不安分!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仔细查。” 洛思微道:“你们继续跟着去查问,找不到手机的话就多搜搜。” 随后她转身拉住了于婷婷:“走,和我们去心理教室,我想问你一些情况。” . 心理教室位于隔壁的艺术楼。 洛思微带了沈清一起过去,但是她没让沈清跟着进去,而是让他在外面等着。 三中的心理教室洛思微之前就来过两次,为了让学生谈话时心情愉悦,教室的墙壁被刷成了淡粉红色。 洛思微坐在于婷婷的对面,仿佛是一位心理医生在面见她的病人。 洛思微拿出本子记录,她开始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个app的?” 于婷婷小声道:“前年夏天。”随后她又说,“同学们都玩,我也就跟着玩……我用的是我妈的旧手机,我偷偷拿的,她没发现。” 洛思微问:“你们都会在里面聊些什么?” 于婷婷想了想:“大部分都是吐槽,爆料,抱怨一类的,我关注的学校相关的帖子比较多,广场可以匿名也可以固马,会定期冲水,我们叫它马桶。” “你和你父母家人的关系怎样?” “挺好的。”于婷婷顿了一下又追加了解释,“我就是在里面和同学们一起吐吐槽,聊聊八卦,比如不喜欢的老师,同学,生活里厌烦的事。我没有参加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 洛思微道:“我看到,你的游戏等级比较高。” 听到这话,于婷婷的脸色变了。 她的头埋得更低:“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就是为了赚零花钱。”女孩咬了一会嘴唇,抬起头来道:“我没犯法,我没有触犯法律。你不能抓我走。” 洛思微点头:“我知道。所以这并不是审讯,而是和你的单独谈话。”随后她放缓了语气,“我想要了解情况,我想帮助你。” 心理教室里安静了一会。 洛思微没有再问,于婷婷却主动说:“我承认,我的确在app上说了一些人的坏话,我骂过老师,骂过同学。我还把软件推荐给了周冰橙,因为我觉得那小子也不是好人。我为了和别人一起,显得合群,所以……我做过一些坏事。我现在想一想,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然后她抬起头道:“你看到了,我手机上的那个软件被删除了,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以后不会玩那个了。” 洛思微问:“低语者联系过你吗?” 于婷婷摇了摇头:“没有,我在去年的时候玩得疯一点,到了今年,就不太玩了,参加的新任务很少,所以我的游戏等级涨得很慢,只有在不参加就会被清除的时候,我才会跟着玩一局。”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于婷婷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抵触了,一个一个回答了。 但是问到她参加过哪些游戏,都有哪些细节时,于婷婷又回答得支支吾吾的。 她显然也知道那些不是什么好事。 问到最后,洛思微拿出了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什么,可以提供给警方线索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于婷婷把名片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你。你们可以不告诉我爸妈吗?” 洛思微道:“这个要看整体的调查情况,我们可能会通知家长。” 于婷婷低头,哦了一声。 洛思微让沈清把于婷婷带回教室,她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做,忽然抬起头看到了走廊里挂了一张画。 三中是艺术高中,当年的老校长为了布置环境,有艺术氛围,特别选了一些学生的优秀作品挂在走廊里。 那是一张很大的画。 黑色的背景,火焰的纹路,加上白骨,虽然和她记忆之中的画不完全一样,但是风格近似。 洛思微皱眉,她走近了,想要从画上找到一些签名或者是标注。 她正看得入神。 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你看的这张画,名为《地狱变》。” 第96章 曼陀罗16 三中的走廊里,那副暗色的巨型挂画前。 洛思微听到了声音回头,她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人是位自己认识的男老师。 他叫做尹安然,曾经是她妈妈的副手,在洛思微的母亲去世以后,就是他负责继续看管画室,管理几个美术班。算着岁数,他今年差不多有三十多岁。 初秋天,尹安然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里面一件休闲服。 这么多年过去了,尹老师和洛思微的记忆里没有分毫的差别,整个人有着一种独有的艺术气质。 特别是站在满是画作的走廊里,尹老师的脖颈修长,人很消瘦,肩膀是溜肩,长发梳了个马尾留在脑后,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高高立着的鹤。 尹安然也认出了洛思微,和她打招呼:“思微,好久不见。” 终于看到了熟人,洛思微放松了一些。 她说明了自己今天的来意,两个人又聊了几句近况,洛思微加上了尹老师的微信,随后她好奇问:“我听说过《地狱变》这个名字,那好像是一本日本的小说,后来还拍成了电影。这张画为什么叫做《地狱变》?” 洛思微的妈妈对艺术有研究,十分了解这些,提起学生的画作如数家珍,对各种艺术流派也很熟悉。但是洛思微从小就对画画兴趣不大,对艺术的了解不多。特别是母亲去世以后,她更会刻意回避一些相关的话题,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别人主动问起。 尹安然解释:“《地狱变》只是那部作品的译名。最早‘地狱变’这个词语的由来是佛教的术语,意为地狱苦相图,又名地狱变相图,这类艺术作品,都是在描绘的地狱之中的各种景象。” 洛思微问:“地狱变很常见吗?” 尹安然点头:“在印度和我国内的一些石窟,佛洞,都留下了大量的地狱变壁画。这些作品带有神秘的色彩,有着宗教意味和神秘性,它们的存在也是为了警戒世人。告诉人们为恶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说着话,尹安然迈步往前走着,来到了和洛思微并排的地方,抬起头仰望着画。 “至于我国,在唐以后,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地狱变。其中,最有名的画家就是吴道子和张孝师。他们创作了多幅作品,有很多至今可以看到。”说到这里,尹安然总结,“这幅图就是取材于此,所以也叫做《地狱变》。” 洛思微看着图中浓重的血迹,像是一片汪洋血海,漆黑的背景前,燃烧着熊熊火焰,地面上铺设的是累累的白骨。 她无法欣赏这种艺术。 尹安然似乎对此研究颇深,他向洛思微讲解道:“其实这张画有着很多的细节,对应的是地狱里面的酷刑,比如第一层,拔舌地狱,入这一层地狱的人会被拔去舌头。第二层,剪刀地狱,第三层,铁树地狱……”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对应的场景指给洛思微看。那些有的被画出,有的是隐喻。 一大片的血迹正是舌头的形状,还在顺着舌尖滴落。地面上有些几根被剪掉的手指,后面是一颗高树,耸入云天。 “其他的还有什么孽镜,刀山,火海,蒸笼,铜柱等等。” 洛思微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黑色里面暗藏玄机,其实有着几个小人。里面的一些情形和尹安然所说的可以一一对应上。 洛思微看着就感觉到头皮发麻,背后发凉,整个人很不舒服。 这样的一副画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一所中学里。 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画面上的一个人似乎是在受着残酷的刑罚,可是他的表情并不是扭曲的,而是在笑着的。那身后驱赶他的小鬼似乎也在笑着。 洛思微皱眉:“画上的人好像是在笑。” “那不奇怪,地狱图还有地狱极乐一说,也有很多类似的作品。比如日本就有著名的《地狱极乐图》,有《地狱八景亡者戏》。”尹安然顿了一下道,“这也许正是这张画的魅力所在。什么是极乐,什么又是地狱,我们活着的人,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洛思微轻声道:“画这幅图的人,应该很了解地狱。” “是啊,没见过地狱,怎么能够画得出来地狱的景象。”尹安然笑了一下,“我很喜欢这张画,经常会站在在这里研究它,这是源自于地狱的召唤。” 洛思微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尹老师,我妈妈当年在这里看管画室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个年龄不大的男生来这里画画,他不是美术班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尹安然回忆了一会,摇了摇头:“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大概是我来的太晚了吧。我入校以来,画室已经有了严格的规定,到了时间就必须关闭,从来没有学生延用的情况。” 洛思微问:“那尹老师,你知道这幅图的作者是谁吗?” 她觉得这张画的风格和她梦中看到的那一副非常相像。 不过她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那可能只是一段梦,并不一定是她的真实记忆。 也许是她偶尔在哪里看到过一张类似的图画,然后就产生了那个梦境。 尹安然道:“我不知道具体的作者是谁,但是这张画好像是从这里毕业的一位学生所画,这张画后来参加了国内的一个知名艺术比赛,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所以梁校长才把它挂在这里。” 洛思微的心里一动,她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照片存入了手机,她还没来得及进行搜索,就看迟离走了进来,霍存生和那位孟副校长也紧随其后。 另一边,沈清也刚把于婷婷送回教室,走了回来。 见状,尹安然道:“你们忙吧,我这边也还有事。” 洛思微冲他摆了摆手,收起手机,转身去和其他的警员会和。 . 洛思微带着他们走入了心理教室。那位孟校长也紧随其后。几个人在桌前坐好。 霍存生的面色沉重,难得的一脸严肃:“洛队,我们在学校的周边寻访,打听到了一些事,我向店家拷贝了监控的视频,来这边找你们一起看。” 沈清从背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接了u盘插上,复制着文件。 资料有点大,拷贝过来需要几分钟,这空档里,霍存生介绍道:“这是附近的一家店铺拍到的,摄像头的分辨率不高,角度也不是太好。不过能够看到全程。” 他说到这里撸了撸袖子:“我听了那些商家的描述,就觉得这应该也是其中的一次游戏,而且绝对是足够卑劣的一件。” 沈清听得有点糊涂,开口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霍存生道:“看这段录像前,有个前提需要了解,这学校附近有一段路是个小吃街。” 洛思微回忆了片刻,点头道:“西边那一条?” 霍存生点头:“对,还是洛队了解情况,就是那里。” 母亲在这里工作,她又在这里念书,洛思微对周围的环境自然非常熟悉。 西边的一条街摆满了各种的摊位,只要走到附近,就会闻到好闻的味道。 手抓饼,凉拌米粉,肉夹馍,臭豆腐,羊肉串,炸鸡柳,那些小吃很多都特别好吃,也广受学生们的喜爱。 在繁重的课业之余,走在满是烟火气的小巷子里,看到什么都想尝一尝。 有学生平时就会偷偷过去买吃的,放学以后肚子饿了,那边更是生意兴隆。 “小吃街上有位婆婆,七十多岁,摆了个小摊子,卖麻酱烧饼。这位婆婆在那里摆摊有十几年了。她应该就住在附近,到了中午吃完饭就推着小车出来卖一下午,做的就是学生们的生意……” 洛思微也记得那位婆婆,她做的饼子好吃又料足,只不过摊位在角落,加上面食做得再好吃也比不过那些烤肠和辣条诱人,所以生意一直一般。 霍存生讲到这里,视频正好拷贝完了。他双击文件:“我们先看视频吧。” 画面拍摄的是俯视角度,从这个方向,只能够看到阿婆在低头忙碌,面前有人来了,监控拍摄到了那人的双腿双脚。从衣着判断,穿的应该是校服。监控是有录音功能的,从嘈杂的喇叭声中,洛思微依稀辨别了出来。 “你好,麻酱饼怎么买?” “五元一包。” 那人很快买走了两包麻酱饼。 然后他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旁边传来了小小的声音:“叮咚,支付宝到账10元。” 很快,又有人陆陆续续来买东西,金额都不大,大概是五元或者是十元,最多的买了二十元的。 霍存生点了倍速,就见不停有人光顾这个小摊位,然后转身离开。 这天的生意似乎是格外好,阿婆也格外忙碌。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卖掉了最后一个麻酱烧饼,阿婆欣喜地收拾着摊位。 沈清问:“这是……有什么不对吗?” 霍存生道:“你别急,继续看。” 洛思微隐约猜到了什么,微微皱眉,迟离也是一脸的凝重。 随后,阿婆掏出了放在一旁的手机。她忽然发出了一声哭号,随后转头焦急地看向左右。现在的人已经不多了,其他的摊位也已经开始纷纷撤走。 老人无助地跑出去几步,随后又无措地慢慢跑了回来。 她低垂着头,用手抹着眼睛,似乎是哭了起来。 监控之中录到了几声哽咽的哭声。 忽然,画面之中,老人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只留下了她的两只脚在不停抽动。 洛思微忍不住紧张,感觉到一颗心悬了起来,她对视频的结局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摊位在路边,加上学生放学的高峰期已经过去,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监控上的时间不停跳动,阿婆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 一只鞋从脚上掉了下来。 “怎么还没人发现?”沈清凝视着画面,经历着心急如焚的等待。 看到了这令人揪心的一幕,此时坐在屏幕前,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几分钟,才有位旁边的摊主发现了老人的情况,急忙跑了过来。 随后一群人围拢过来,乱做一团,有人给老人做心脏按压,还有人在拨打着救护电话。 监控录像到阿婆被拉上救护车停止,霍存生叹了口气,关了视频:“事情发生在十天以前,就在学校附近。人被送到了医院,三天以后死亡。” 沈清问:“是有人偷走了她的钱吗?” 洛思微明白过来到了发生了什么,她开口道:“这可能是支付骗局。” 一旁的迟离点头道:“她根本没有收到转账款。” 一个个的恶意逐渐累积,化作了利刃,把人割得遍体鳞伤。 正是那些少年的行为,引发了恶果,最终导致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第97章 曼陀罗17 洛思微知道,现在有种骗局,就是会故意播放支付录音。蒙骗一些用语音提示又来不及看到账情况的小老板。 当人听到了到账提示,会本能以为钱到了,可其实,那根本就是假信息。 老人的站位离手机距离较远,马路边非常嘈杂,她又耳聋眼花,对这种骗局不够熟悉,也不够警惕。 洛思微冷静分析道:“这种骗局只要一次之后受害人就会警觉,他们应该是在进行游戏。否则的话,不会有那么多的学生忽然同时盯上这一个摊位。” 霍存生点头,说出了一个细节:“我注意到,他们播放的录音,就连音量大小都是统一的。” 这就是一次游戏任务。 甚至可能有人在背后指导他们操作方法。 那些少年们,有的单独前来,有的两个结伴。 他们离开这个摊位时,会加快脚步,甚至视频里会传来他们的轻笑声。 按照推算,他们完成游戏就能够拿到几百元的奖励金。 这天的生意非常好,老人在不停卖货时是非常兴奋的。 当忙碌了一下午的老人打开了手机,看到手机上没有一条收款记录时,很有可能会从大喜变为大悲,整个人被无助包围,进而心脏病发。 从而,这起悲剧发生。 沈清也想明白了一切,他骂道:“真是一群畜生,他们的家里没有老人吗?怎么能对一位年迈的阿婆做出这样的事?” 霍存生也叹了口气:“这位婆婆,她原本不该死的。” 理清楚了原因,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太好受,一条生命,就这么逝去了。 洛思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我们把视频再看一遍吧,统计一下具体的人数。看看还有一些什么线索。”随后她招呼沈清,“你进行一下记录。”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迟离忽然开口道:“27。” 沈清的笔刚拿出来,他一愣:“什么?” 迟离解释:“刚才这段视频里,过来买东西的人,一共有27人。其中,16个男生,11个女生。应该付而没有付款的钱数一共有325元。” 其他人第一次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迟离却已经把数据数了个清楚。 随后迟离又冷静分析道:“从游戏的情况判断,这至少是一道中高级的题目。有27个人参与,也就是说明,学校里玩到了这个层级的学生,至少有27人。” “低中高阶像是金字塔分布,这么算的话,低阶的人数可能比我们估算得还要多。”洛思微轻声道,“我们还有更多的调查要做。” 随后她转头问:“老霍,其他的监控没有拍到这些人是谁?” 如果能够有这27人的名单,再顺着传播链,往上下层分别摸排,可以节省很多的调查时间。 可惜这一处监控,只拍到了那些人的腿和部分的背影。 霍存生叹气:“我啊,为了找到监控刚才问了好几家,这已经是最为清晰的一处了。其他的更没价值。” 洛思微问:“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霍存生道:“确认了,就是住在学校附近的孤寡老人,户口本上只有一个人,连丧事都是远房亲戚过来办的。” 洛思微凝眉道:“这样的一位普通老人,为什么这次游戏把她选为了目标?” 霍存生分析:“也许,这只是一次游戏考验,老人的死亡或许是个意外。毕竟心脏病发有一定的偶然性。如果她足够警觉,在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被骗,也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发生。” 洛思微忽然发现,那位孟校长一直沉默坐在一旁,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也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 她敏锐地转头问她:“孟校长,你知道这件事吗?” 孟老师摇摇头:“最近没人来学校反映情况,我们在学校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洛思微注意到,她的身体有些轻微发抖。 孟校长忽然轻声问:“那些孩子们杀了人,你们会怎么处理?” 霍存生听她这么说,以为是校方担心处理结果,他开口道:“这件事在流程上可能有点难处理,那些孩子们没有亲手杀人。而且……法难责众。” 沈清道:“当然和他们有关系,这是过失导致人死亡。” 迟离理性分析:“你们不能忽略掉,背后还有发布这个游戏的主谋,他才是罪魁祸首。27个孩子,属于从犯,他们的行为导致了老人死亡。但是事情处理起来会有一些难题。孩子们还未成年,每个人诈骗的金额不大。最为关键的是,婆婆的家人至今没有联系学校,恐怕尸体已经火化了,没有进行尸检,很难证明老人的死亡和诈骗行为的直接联系。” 迟离一说,洛思微也冷静了下来,老人的逝去固然让人觉得可惜,可是把所有进行游戏的学生全部进行审判和处罚,也有一些困难。他们是从犯,从法律判决上也很难衡定。 孟校长皱眉了片刻,随后反问他们:“警员们,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就这么算了吗?” 霍存生道:“那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如果能够查清,肯定要对学生们进行批评教育,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怎样的后果,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我们会把事情上报,依法审判,再看怎么处理。” 沈清点头道:“我们要遏制住事态的发展。因为他们的游戏,有人失去了生命,而他们还在挥霍着游戏的奖励。如果不告诉孩子们这些事,他们可能会犯下更多的罪恶。” 孟老师叹了口气,似乎对他们的处理方式还不满意,她低下头去:“他们是杀人犯啊。难道不应该被抓起来严判,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吗?” 老霍挠挠头道:“道德是道德,法律是法律。他们的行为固然可恶,但是对未成年人我们还是批评教育为主。” 洛思微道:“我觉得,能够让孩子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让其中的一些人迷途知返,是最重要的,就算是能够教育回来几个也是值得的。” 迟离总结:“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先尽力去确认这些少年的身份。” 不调查出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其他的都是空谈。 洛思微进行工作安排:“我们稍后再去附近进行查访,继续调查这件事。不过首要的,还是要摸清那个app在学校里的传播情况,找到源头。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沈清和霍存生点头答好。 几个人开完了小会,趁着那位孟校长离开的功夫,洛思微又找到了迟离。 她开口道:“迟队,我又看了一遍那段视频,从中间认了一个人。” 迟离问她:“是谁?” “于婷婷。”随后洛思微解释,“刚才我和她在心理教室谈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穿了一双粉色带花边的袜子,而那段视频里的第七个女生,正好穿着一双同样款式的袜子。” 看完了这段视频,洛思微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她问到于婷婷做过什么具体的游戏时,她有些支支吾吾,特别警惕,最后还说了那样的一段话。 “于婷婷在害怕警方的调查牵连到她。她的言语之中有一些反思的情绪,她可能并不是无药可救。还有,也许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老人去世的消息。” 洛思微说完了这些,看向了迟离道:“还有,我有办法能够把这些学生们中的大部分都找出来。” 迟离问:“你准备怎么调查?” 洛思微提出了自己的办法:“西街离校门口很近,可以用时间估算,综合上其他的监控录像来完成调查。” 看迟离有些疑惑,她进一步详细解释:“为了避免校外拥堵,三中的放学是分时间段的,同一时间段内,一个校门口只有一个班级会放学,岔开三分钟后,第二个班级才会出来。所以一般一个年级的十个班级,会陆续放上半个小时。” 迟离明白了她的意思:“学生并不会出现大量拥堵,其他的监控摄像可以看清是哪个班级,哪些人路过了那个街口。也可以根据步行的速度来推断出买东西的人是谁?” 洛思微点头,她的目光清澈,声音冷静:“虽然西街的那一处监控视频不够清晰,但是校门口的监控,还有主路的监控,都可能会拍摄到关键的画面。” “我们已知那段视频之中,每个人的路过时间。视频拍摄到了他们的脚,我们可以观察出那些人的特点,腿的粗细,身高的高低,鞋子,袜子,甚至是步态,背影。这些线索综合起来,我们就可以从其他的监控上,找出那些人的清晰画面,从而确认那些人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补充了一下:“不过,我现在说的是理想状态,这是个慢工出细活的比对过程,还有可能会出现其他监控不清晰,不足以判定的情况。但是我觉得,至少能够找到这27人之中的一些人。” 洛思微说到这里自信满满。这个方法只是需要人力和一些时间。 “很聪明的做法,可操作性也很强。”迟离表扬了她,随后道,“你让倪湘带着人去试试吧,看看能不能有一些发现。” 聊完了这些,洛思微问:“迟队,我需要先和于婷婷再聊聊吗?” 迟离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还是等名单较为完整以后吧,反正事情已经造成了,我们慢慢查,避免打草惊蛇。” 洛思微点头:“我有种预感,这份名单可能会对警方的后续调查非常重要。” 两个人聊到这里,迟离又问洛思微,“你分明有了破解的方法,可是刚才却没有说,你是在……试探那位孟校长?” 洛思微点头:“我觉得那位孟校长有点奇怪。” 她试着分析:“按理说,梁校长会派一名最为信得过的老师跟着我们,随时向校方汇报警方的调查情况。从学校的方面考量,尽力消除不良影响。可是这位孟校长,好像希望我们从严处理那些学生。” 她想了想怎么去表达那种奇怪的感觉,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能够描述的词语。 洛思微只能低头道:“总之,有点奇怪。” 迟离道:“也许她是因为道德感较强,从防微杜渐的方向在考虑问题。我认为,能够给那些学生一些实质上的教训和惩罚,对整体事态来说也许是种威慑。” 洛思微想了想:“杀鸡儆猴。” 迟离点头:“还有,我们这次的调查一定要足够迅速。我担心战线拖得太长,会节外生枝。” 对方已经开始清除一些数据了,这说明警方的行动已经被觉察。 他们在明,对方在暗。那些人可能会采取一些应对方式。 他们必须非常小心,才能步步为营。 调查才刚刚开始,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洛思微点头:“明白。” 迟离顿了一下道:“注意安全。” 从开始这次调查起,迟离的心中就有一些不安,他难以描述自己的感觉,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在随着事态的发展波澜暗涌。 就像是有一只沉眠已久的海底怪兽,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睁开了一只琥珀色的眼睛,遥望着整个海底,随后开始伸展触手。 也许,一场狂风骤雨正在酝酿之中。 而他们,似乎正处于漩涡的中心。 第98章 曼陀罗18 接下来的两天,校园调查持续进行。 到了周三,警方已经陆续摸到了涉及app的学生44名,牵扯到了三个年级中的六个班级。 所幸的是,除了少部分的学生,大部分学生还处于游戏的初级阶段,涉及不深。 警方向学生们询问了情况,登记了详细的信息,对他们的电子品进行了封存。由于还是在摸查阶段,他们并未限制学生的自由,也没向家长交底。只是告知家长最好限制这些学生们的手机使用。 与此同时,倪湘那边拷贝了校方和校园附近的所有监控,开始查找那27名学生的身份。 除了于婷婷,警方又陆续确认了几名特征较为明显的学生身份。 警方工作的工作有条不紊地持续推进,他们对整体的情况了解逐步深入。随后警方开始比对这些名单,把涉案学生的档案资料进行汇总。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因为怕被发现,有的学生已经开始主动删除手机上的app,还有的在被警方查到以后,app被清除。加上软件会每天“冲水”,定期清除数据。唐玺那边收集到的电子信息非常有限。 不过随着问题暴露出来,校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梁校长特别准备了几间教职工宿舍,让警方能够在校内休息。 洛思微从第二天开始,主动留在这里加班,她被分到了一间小宿舍。 周三的晚上十点,洛思微抱着一叠资料进入了屋内,这里环境还挺好,有简单的家具,可以洗澡,也有床可以休息。 坐在桌前,洛思微认真翻看着一份份的学生档案。 经过调查洛思微发现,那些会员们可以根据调查结果分为低中高三级。 低级会员大多涉及不深,还维持着正常的人生观,道德观以及世界观。 中级会员则是失去了基本的分辨善恶的能力,会做一些丧失道德的任务,但他们尚有良知,不至于直接去杀人放火。 高级会员就是像钟梓凌这种,完全失去是非观念,被深度洗脑,但凭一般的手段,很难改变。 这种分级和他们的积分并不完全对等,比如周冰橙虽然积分不够,但也做出了杀人放火的配合。 洛思微判断,中级会员如果不加控制,很可能会继续堕落下去。 她根据情况划分,这次涉及的27名学生可能就是中到高级的会员。 接下来洛思微试着从那些低语者的思维角度进行思考,为什么是这所学校,为什么选择了这些学生。 所涉及的学生之中,有好学生也有坏学生。家境有穷有富,有独生的也有有兄弟姐妹的。 洛思微仔细研究下去,逐渐发现了这些涉案孩子们的共同点,他们都有不幸的童年。 孩子之中,有的是留守儿童,是兄弟姐妹之中不被父母喜爱的那一个,有的还长期遭受忽略或者是虐待,比如何锦,钟梓凌。有的孩子,他们的家人有着暴力倾向,比如周冰橙,朝思。还有一些孩子出身于单亲家庭的,比如于婷婷以及其他的几名学生。还有的使用者,本身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这些孩子们在人间备受冷落,反过来就把这些情绪发泄了出去。 虽然洛思微不想把逐步沦陷完全归咎于童年原因。但是从资料上看,这样的人确更容易走上邪路。 缺乏爱,没有安全感,会让孩子们抱团取暖,开始使用低语app。 这也符合之前迟离的侧写,低语app就是为了吸引这些人设计了诸多功能。随后利用互联网的特性,开始操纵人心。 洛思微想,警方行动的第一步行动就是发现,他们要把有问题的孩子找出来。随后要隔离,尽量让他们和那些人分割开来,不让他们再登陆这些软件,不让他们受到更多的影响,让他们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最后是慢慢进行教育,也许他们其中有些人并非无药可救。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战役。 他们在试图把孩子们拉回现实世界,像是在试图收复一座座被敌人攻陷的城池。 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这些毒瘤全部清除出去。 忙到了深夜,洛思微躺在宿舍的床上,她有点择床,这几天总是睡不好,随后她就开始习惯性地刷着手机。 洛思微忽然心里一动,她打开了前几天拍摄的照片,仔细查看着那张地狱变。 随后洛思微把照片用搜索网站的识图功能进行搜索。她找出了一些类似的图片,但是没能搜到作者。 洛思微又尝试着搜索一些关键词:东澜,三中,获奖,地狱…… 还是没有搜索到明确的结果。 洛思微锲而不舍,她去掉了几个关键词,终于在一次美术比赛的获奖名录里找到了一个名字:华文意,东澜三中。 这个人是位年轻的画家,也在东澜市美术协会之中。 洛思微的手指一停。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她好像听妈妈提起过这个学生,他应该只高她一届,也就是那年考试作弊案牵连到的那个美术班。 但是这里和梦境又有点对不上了,洛思微记得梦里的那个少年比她要大上一些。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是她一闭上双眼,眼前似乎就闪着那张诡异的画。 洛思微觉得至少要搞清楚这个华文意是谁。 华这个姓并不常见。 洛思微联想到了一个人——华言茗,那位东澜市中拥有众多公司的媒体大亨。 洛思微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又用手机搜了一下,这个华文意竟然是华言茗的亲弟弟。 现在那些事连起来了,怪不得当时,华总会来参加妈妈的葬礼。也许他作为哥哥,参加过华文意的家长会,也因此和妈妈认识。 洛思微想要继续查下去。 不过现在专案组有案子,她分身乏术,抽不出来时间去调查这些。 再说,她对这个华文意只是有点起疑,无凭无证无据的,连从哪里查起她都说不好。 洛思微灵机一动。她给苏夜南拨了个语音电话。 苏夜南那个夜猫子果然没睡,她很快接起来:“喂,洛洛,你难得有事找我。” 洛思微道:“有正事,你知不知道华总有个弟弟?” “知道啊,你说的是小华总?好像叫华文意?” “对,关于他你还了解一些什么?” “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小华总是位艺术家,三天两头的去各种派对,花边新闻不少,一堆姑娘觉得他是个单身钻石王老五,想要嫁给他。” “那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他?他是不是不是大我们一届?他有没有画过一些地狱变的图?其中还有一张获过奖?还有,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 苏夜南道:“等等等等,你说慢点,我记一下。”然后她问,“怎么,你查案子查到了他?” 洛思微连忙否认:“不,不是,我只是偶然回忆起了当年我妈的事,就想起来她有这么一个学生。我没别的意思,他也和案子没有什么牵扯……我就是……” 洛思微还没想好怎么说。苏夜南就在电话那头道:“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的第六感。我帮你了解一下,有消息告诉你。” “谢了。”洛思微道了谢,她把手机放在了床头,了了这桩心事,她翻身睡了。 . 深夜的东澜,却还有一些人夜不能寐。 于婷婷望着眼前的语文卷子,她已经做到了阅读理解,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她怎么也读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脑子似乎自己有了想法,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她在反复想着最近的事,学校里进出的那些警察,反复的问话。 题目做不出来,于婷婷去锁了房门,负气上了床。她躲在被子里,偷偷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备用手机。那是她从奶奶家拿来的,妈妈并不知道。 纠结了好一会,于婷婷还是决定要把那个软件装回来,了解下事情现在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她在心里默念着,我就是看看……我不发言,我也不参加游戏。 之前她分享给同学下载的二维码还在。 于婷婷点了识别,下载,用之前的手机号加设定的密码登陆。 很快,熟悉的软件又回来了。原来软件只是在她的手机上被清除,账户并没有彻底注销。 只是这一次,她点开软件没有之前的那种愉悦的心情,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负罪感。 于婷婷深吸了一口气,她点进了一个三中相关的匿名群,里面的人果然在讨论这几天学校的事。 “为什么警察会来?” “他们是不是在挨个找人问?我看好像今天查了高二的几个班。” “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 “哪件事啊?”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住在附近,听说……西街里卖麻酱烧饼的那个老太婆去世了。” 于婷婷忽地睁大了眼,手指冰凉。 去世了? 不会和他们上次的游戏有关系吧? 她后来再没见到那个老婆婆,听同学说婆婆心脏病发,被送去了医院。 群里的人继续问:“真的吗?你没骗人?” “骗你这个干嘛?真死了,当天被拉走,过了几天就不行了。” 群里安静了一会,随后有人发出信息。 “我们……成了杀人犯?” 于婷婷拿着手机的手在抖着。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沉甸甸的人命,就算是顽劣的少年,此时也不免心虚难受了。 于婷婷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手心热热的,手掌里好像有血,她之前并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怪不得警察要来问自己,那名女警察还要单独找她谈话。 她开始后悔了,自己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甚至当时还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那么现在呢,现在怎么办呢? 她参与杀人了。 这件事会被别人知道吗? 她会坐牢吗? 于婷婷咬着嘴唇,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凝固了。 “早知道她这么脆弱,我就不做那件事了……”明显,其他人中也有后悔的。 “那不怪我们,她本来就会死的。” “那就是个老不死的,也许是因为别的事情才去世的,你们怕什么?” “她这么蠢,要是遇到诈骗的肯定也会被骗钱的。” “就是,我们只是做了个游戏,我才骗了她十块钱,是我们运气不好,真晦气。” 有些人的言语,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看到这些言论,于婷婷没有得到开解,反而更加难受。更多的人在关心事态的发展。 “我们会被判刑吗?” “警察根本没有证据。” “我听说六班有个男生已经被抓了。说不定他们正在查着。” “搞笑,那天参与游戏的人不少吧?怎么可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抓进去?” “自首有用吗?” “笨蛋,除了你家人为你的行为羞愧,根本没卵用。” “那就是一个贫穷的蝼蚁,死就死了,地球上每天死那么多人呢。” “反正谁要是把我供出来,我就杀了他!” 群里乱了一阵。 有个名为凌空的账号没有匿名就跳了出来。 于婷婷认识这个账号,他向来就是个挑头的。 “不会有事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最近小心,白天把软件都删了,手机千万别再带到学校去,那些废物警察们查一段查不到什么,就会离开的。” 群里的讨论停止了,他又继续说:“学校顾及声誉,会保护我们的。很快人们就会忘记这件事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零点一到,整个对话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刷的一下,聊天记录都被删除了。 随后群主启动了禁言功能。 于婷婷的心还在咚咚跳着。 杀人了,她杀人了。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哪里是说忘了就能忘了的。 忽然,母亲敲了敲她的房门,女人关切的声音传来:“婷婷,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啊?” 于婷婷慌忙把手机藏好:“我马上就睡了。” 门外的人执着着还未离开:“我知道你学习忙,也别太辛苦了,要喝牛奶吗?我去给你热了端过来?” “不了。”于婷婷道。 “要不我给你煮点馄饨吧?” “不!我不吃!”于婷婷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她按灭了灯。 是的,那位女警问她和家人关系的时候,她说了谎,她的家庭关系也不好。 她不想接受母亲假惺惺的关怀,当初她既然觉得爸爸老实就不要嫁给他啊,既然结婚了,她为什么要出轨?为什么要离婚?因为她,她没有了家,她好怨恨她。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终于安静了。 于婷婷松了一口气,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忽然她的心跳几乎停住了。 窗帘外面的光影映照在她的卧室墙上,像是勾勒了一个人形。乍一看,那好像是一个驼着背的老人。 于婷婷啊了一声,把头蒙入了被子里,她感觉着被子的外面有着沉重的呼吸声。 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响:“你拿了我的麻酱烧饼,为什么没有付钱呢?” 于婷婷躲在被子里哭了,她咬着手指小声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我再也不会了……我该怎么补偿你?这局游戏我得了300块钱,加上我攒的一些,我把钱都烧给你可以吗?” 于婷婷哭了一会,鼓起勇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还是她的卧室。 房间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的,墙上什么也没有。 好像哪里都没有发生变化。 但是她知道,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因为贪婪的想要摘几朵外表好看的花,中了花的毒。 鲜花到手,她才发现花下埋藏着枯骨,那骨头上的穿戴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回了头,她发现已经身处地狱。 身后就是一条冥河。 明明知道家在哪个方向,可是她回不去了。 第99章 曼陀罗19 两日后的深夜,东澜城里一片静谧。 落地窗前,一男一女对坐在沙发上,他们的面前摆着两杯咖啡。 忙碌了一天,女人刚刚处理完app的后台。 她几乎已经有两天没有睡了,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全靠那些咖啡硬撑着。 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警察已经入住三中一周了,他们问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慢慢查下去,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不会。”对面的男人回复得斩钉截铁,依然保持着气定神闲,“他们查不下去,也查不到我们。” 女人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按照我说的做,首先……”男人的声音淡然,“删除它。” 女人急着解释:“我已经删除了所有被发现的学生手机上的信息……也在定期进行处理。现在人手不足,我要忙不过来了。” “不。”男人道,“我的意思是,删除掉所有三中在读学生的手机软件。” 女人愣住了,她瞪大了双眼看向眼前的男人:“那可是我们多少年的心血……” 他们一个一个查那些学生的资料,一点一点制定游戏规则,慢慢发展才做到了今天的这种规模。 女人明显是心疼了。 男人摇头:“只有这样,才能够彻底切断警方的线索。” 女人低着头默不作声。 “在这所学校里,低语app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犹如一座已经挖空了的宝藏。”男人继续道,“你删除掉那些信息,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更加安全。” 说到这里,男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还有,你觉得,那些人,那些孩子们还能够回到过去吗?” 听到了这个问题,对面的女人道:“如果我们不能联系他们,不再引导他们,他们就可能会忘记这些事……”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之中却透出一股冷意:“那些刚刚参加游戏的人可能会这样,我们可以借此舍弃掉虚伪无用的胆小鬼,排除掉不稳定的因素。而那些已经玩了很久的人,他们早就成为了我们的忠实拥护者,有过这段经历,他们会食髓知味,无法无天,期盼着继续做坏事。” 他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经历过这些的人,再也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他们会日夜等待着我们的召唤。所以,这个时候,重要的已经不是这个软件,而是我们手里的名册,只要名单还在,联系方式还在,我们就能够随时找到他们每一个人。” 女人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可是就这样算了吗?我总感觉,这样是我们输了。” “输了?不会。”男人摇头,“这是以进为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倒逼着警方撤出校园。” “能够逼着警方撤出校园?”女人喝了一口咖啡,这样的话是对他们有利的。 男人道:“我来操作。” 女人想了想,还是有些害怕:“可是,那件事情你知道了吗?就是西街的那件事,那些参与者知道不少的秘密……如果警方顺着线索查过来……” “放心,我也会处理掉这件事。”男人笑了,“他们等着接受我们的大礼吧。” 女人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她乖巧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喝完了咖啡,她坐回了电脑前,女人望着屏幕上熟悉的后台,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清除键。 在暗夜之中,一个个在联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随后遁入黑暗。 女人还设置了一条五秒自动销毁的弹窗。 明天一早,当那些孩子们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时,就会看到这样的信息。 “因技术原因,低语app将进行技术维护,部分用户的登陆会受到影响,你的数据和个人将会受到保护。期待与你的再次相会。” . 这段时间,警方的工作进展一直非常顺利,洛思微可以感觉到,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和那些软件之后的人。 可是这日清晨,警方却很快就发现局势发生了变化。 学生们开始对参与app的事情绝口不提,他们也没有再搜出新的使用痕迹。很多的线索忽然全部断掉。 一切就像是烟尘一般,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了。 洛思微觉得情况不对,她一连问了几名学生确定受到牵连,曾经安装过软件的学生,一点一点撬开他们的铁齿钢牙。 洛思微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问出了真相。 “我今天一起床,就发现那个app自动删除掉了。” “app弹出了一个维修的公告,我还没看清楚,弹窗就消失了。” “他们说……会帮我们保守秘密……什么期待来日再会什么的。” 不管怎样,软件自动消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迟离今天被陈局叫到了市局里开会,洛思微趁着中午的时候把几名专案组的组员叫过来沟通情况。 霍存生听了最新的情况,眉眼都笑开了花:“这软件后面的人是怕了吧?我就知道,他们的这些鬼把戏见不得光,一旦我们查起来,就吓得连夜删除跑路了。” 沈清问:“看这意思……我们可以很快撤出学校了?” 霍存生点头:“是啊,我们的本来目的就是要这个app消失嘛,现在它自己没了,不是省了我们的力气?” 郭正尧这几天带着人也没少忙,宿舍的那张床对于他这样的身高体重显然太小,郭副队眼睛上挂了俩个熊猫一般的黑眼圈。他听了这个消息欣喜道:“这是好事啊,不是我说,这学校的食堂简直太难吃了。抱着资料回市局,我看效率能够提升一倍。” 洛思微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软件的忽然消失,看起来是对方的退却,洛思微却有一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被人蒙住了双眼,堵住了双耳,面对着剪断的线索。 原本他们审讯学生,搜出手机,找到痕迹学生就会承认,但是现在…… 无法对证的情况下,学生们肯定会矢口否认。能不能问出一些什么,全看警方的审讯技巧,所需的时间和调查难度都大大增加了。 洛思微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警员们却把这当做是阶段性的胜利,甚至都开始商量着等案子破了去哪里吃饭了。 洛思微转头问倪湘,“监控对比如何了?” 倪湘道:“已经确定了大部分的嫌疑人,还差八名学生没有找到。”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算是软件被删除,监控的对比也不会受到影响。 . 到了下午,梁校长单独把洛思微叫了过去,让她去校长室会面。 洛思微不知道梁校长忽然找她有什么事,她隐约觉得可能和app的神秘消失有关系。 洛思微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校长室,坐到了梁校长的对面。 老校长看着她微笑道:“洛警官,我记得你也是三中毕业的,对吧?” 面对这个开场,洛思微一愣,她和梁校长打过的交道并不多,梁校长不太可能还记得她。这时候他故意提起了这件事,反倒像是查过她的底。 梁校长又说了第二句话:“当年你母亲的事,我个人觉得非常遗憾。” 洛思微的脸色一沉,冷冷道:“都过去了。” “我们学校出过像你这样的,“洛队长,你们警方入驻校园也有一周了。我们三中和过去你就读时不同,已经转为了私立,师生的日常都是以学习为主。学校的老师,家长,各位领导,以及校董都对这件事非常关注。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调查进展如何了?” 洛思微听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可这时间也未免太巧和了。昨晚软件刚刚被清除,今天梁校长就来问进度。而且他一改之前的态度,又换了说辞。 她把一些可汇报的官方数据讲了一遍。 梁校长往前倾了身子说:“我听出来,你们警方的工作非常努力,进展也很顺利,让原本严重的事态得到了很好的遏制。” 洛思微没说话,梁校长就来了个转折:“但是,我觉得,如果只是一个软件的问题,还是要从长计议,如果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查明了和大部分的学生无关,那不妨让警员们先回去。” 感觉到了洛思微的目光,梁校长缓和了语气,在她的面前倒上一杯茶:“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不管了,你们还可以继续追查,公事公办。警方可以把一些受到牵连的学生叫到市局里去。这样警员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也不会影响到大部分学生和老师的工作生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一旦撤出学校,警方就不能随时找到这些学生们了。 想要把学生叫过去配合调查,需要正式的手续和流程。 现在,手机上的软件全都被删除了,除了重点的,有实际证据的涉案人员,其他相关人员会很难传唤。 洛思微觉得,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在她与真相之间竖了起来。 洛思微的目光清澈,不卑不亢:“梁校长,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稍后我会和市局里的领导进行沟通,再做后续的安排。” 出了校长的办公室,洛思微有了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发烧。那种不适好像源自于她的内心。 洛思微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应该怎么做,现在出现了这么多的状况,她想和迟离沟通一下。 洛思微的电话还没拨出,迟离的电话就先拨了过来。 此时正赶上大课间,洛思微怕说话被学生听到,不太方便。 她一边和迟离打着招呼,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洛思微对这校园非常熟悉,有几条路几乎是下意识都不会走错。 来到了无人处,洛思微先说了梁校长找她的事。 迟离也讲述了和陈局汇报的结果。 然后他道:“我收到了你发来的信息,把情况和领导们说了。你做好准备,尽快从学校里撤出来。” 洛思微一愣:“连陈局也觉得要从学校里撤走了吗?” “不是陈局说的,是我建议的。”随后迟离向洛思微解释,“软件被删,说明那些人要丢卒保车。他们撤离,我们坚守的意义也就不大了。继续留在这里,不会再查到什么关键信息,如果没有进度,拖延下去,反而更难行事。” 洛思微原本觉得心里有点憋闷感,但是听了迟离这么分析,觉得好受了一些。 她恢复了理智:“你说得没错,而且,这里毕竟还是学校的地盘,我们就算是赖着不走,没了校方的支持,只会自讨没趣。万一再被抓住什么小辫子,就更被动了,还不如主动退出对局势有利。” 迟离嗯了一声,继续道:“那些人不光删除了软件,应该还对市局的工作进行了施压,想要阻碍调查的进度。他们这么做,反而让我看明白了一些事。看清了背后的线。” “梁校长也忽然改变了态度,这说明幕后的势力可能牵扯众多。”她问迟离,“我们后续怎么做?” 迟离道:“撤回来不是停止调察,而是为了更好的布置接下来的工作。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你们先回来整顿一下,养精蓄锐,稍后和老于那边碰一下,寻找更多的线索。” 洛思微道:“好。” 迟离又说:“我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必要追寻那些下层的会员了,只要确保他们无法登陆软件,和对方拉开距离,慢慢的他们会回归正常。” “那接下来……” “我们要找的是软件背后的人,是那些推波助澜的低语者,还有那些被洗脑控制的高级会员。这些才是罪恶的源头,是我们的工作重点。所以接下来,我们要从那份27人的名单入手,只要找到他们,我们的线索就没有断。”说到这里迟离又道,“还有,你记得回来以后带着唐玺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我这里从其他方向找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重要的线索?” “是的,我可能找到了一名低语者。”迟离道。 “是谁?我认识的吗?”洛思微满心好奇,这个消息就像是忽然柳暗花明,他们好像距离谜底越来越近了。 “具体的等你回来再说。”迟离并没有直接告诉她。 洛思微挂了电话,抬起头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实验楼的顶楼。 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下午,那时候无助的她也曾经登上过这个天台。 洛思微想明白了,她今天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身处困境,不甘心的无力感。 但是当她和迟离打完了这个电话,那种感觉消失了,她又燃起了希望和斗志。 这一次,不止她一个人在战斗。 时过境迁,怀着不同的心情再次站在这里,她发现,从这里俯视校园的景色原来很美,视野开阔。 洛思微正准备下楼,忽然一阵风吹来。 她回头看向天边,那些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照着厚厚的云层。那些云被风吹着,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空中拽着那些云彩往前走。 洛思微忽然想起了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像是深处在暗夜里,看不清敌人的所在,却可以感觉到刀光剑影。她又像是低头看着战局焦灼的棋局。 在博弈之间,双方各出了一招。 胜负尚未分晓。 第100章 曼陀罗20 下午,东澜市局。 专案组的警员们用最快的速度从三中撤离了出来。 洛思微收拾完东西,回到了办公室,急忙带着唐玺去见迟离。 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迟离就喊了声“进来。”他让两人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这几天我在复盘之前市局调查过的案件,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是关于之前凶宅案的。” “凶宅案?”两个人都有些惊讶,异口同声道。 唐玺直接问出来:“那个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洛思微也没想到,上个案子和现在他们调查的案件扯上了关系。 “要说线索,还是你们提供给我的。”迟离道,“洛队,你还记得在证物搜查时,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谢沉鱼的笔记本电脑。” 洛思微点了下头,这一点她写在了结案报告里,从银行账户信息上可以看出,谢沉鱼曾经购买过一台笔记本电脑,郑晚山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在证物搜查时,警员们反复查找,到最后也没能找到那个笔记本的所在。 迟离道:“我在最近复盘时,发现你们的调查报告中还提到过一个细节,谢沉鱼每个周六下午会送郑聪聪到一个美术班,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等上一个下午。” 洛思微嗯了一声,这也是警员之前查访时获得的信息。 迟离解释道:“我让于队那边的队员去咖啡店再次排查,那里的监控保留期是半年时间,于是他们调取了一段时间的录像,在其中发现了谢沉鱼的身影。有几次,谢沉鱼在咖啡厅里操作了电脑,于是就有了新的收获。” 这是洛思微之前没有获得的信息,后来案子破了,她就没有再去查证咖啡店的监控视频。 可是水比她想象得还要深,案情也要更加复杂,微小的行为背后隐藏着重要的信息。 迟离发现还有疑点,去补上了这一调查环节。 查案子就是这样,需要仔细再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介绍完基本情况,迟离用电脑打开了监控画面。 洛思微和唐玺两个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画面之中的谢沉鱼喝着咖啡,玩着手机,有几次,她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在电脑上打着字。 那个消失的笔记本终于出现了。 这样的视频有几段。 迟离又打开了其中一段视频,给了他们提示:“你们注意看这段视频。” 视频之中,拍摄到的是谢沉鱼的侧面,从这个角度,主画面看不到她的屏幕打开了什么,只是能够看到她的神情逐渐严肃,嘴唇微抿,双目看着笔记本屏幕,随后在键盘上打着字。 过了一会,她有些警惕地抬起头来,整理了一下坐姿,随后,她被一旁的柱子挡住了。 整段过程很短,也就一共一分半。 洛思微看出来点什么,那个咖啡厅为了增加室内的采光,有很多镜面装饰。 她用一旁的鼠标把视频的播放条拉了回来:“后面的镜子,拍到了她的屏幕!” 迟离指了指道:“还有这里,右上的玻璃镜,拍到了她的打字动作。” 他们凭借谢沉鱼的动作可以看出来,她输入了一些文字。 洛思微再次把视频拉回,放到了四分之一播放速度,仔细辨认着。 唐玺对键盘的排布更为敏感,他在一旁小声念了出来:“d……i……y……u……” 洛思微想到了之前迟离在电话里提到的进展,顿悟了:“她登陆的是低语软件的操作后台!她是一名低语者!” 在之前的调查里,洛思微他们找到的都是用户这边的线索,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了掩藏在软件之后的人。 仔细回想,谢沉鱼也的确符合低语者的侧写。 迟离道:“我根据咖啡店里玻璃的镜像拼写出了登陆地址。随后根据谢沉鱼手指移动的规律,推测了她的登录名以及密码。” 洛思微问:“那迟队,我们现在怎么办?” 迟离道:“谢沉鱼已经去世,但是有可能她的id还没有被注销掉,我们做好准备,进行一次登陆。所以我今天把你们叫了过来,让唐玺进行操作。” 由于那个网站搭设在国外,需要一些特殊软件登陆。 迟离和唐玺商量了技术细节,包括如何录屏,隐藏ip信息等。 随后唐玺用一旁的台式机输入了网址。 洛思微还是第一次看到低语软件的后台登陆界面,整个页面非常简洁,只有黑白红三种颜色,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字体,红色的则是重点标识。 在网页上有两个登陆口,上方的登陆口是两个并排的白框,那是管理员的入口,需要填写用户id和密码。 以前警方获取的都是手机端普通用户的登陆账号,那些账号随时可以被管理员注销,还会自动删除,根本没有接触到多少内部的情况。 他们都希望,这一次能够有一些突破。 唐玺活动了一下手指,启动了相关的程序,小心翼翼地点到了登陆框,按照迟离之前写下的账户名和密码进行了输入,随后点了回车。 界面一下子变亮了。 网页弹出了登陆信息:“欢迎登陆,低语者谢沉鱼。你可进行操作管理。” 低语者,操作管理…… 看来警方的推断是没错的,所谓的低语者,其实是更高阶的操作员。 唐玺操作以后,打开了新的界面。 “进去了!”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页版,下半部分是对话框,可以选择人名单独进行对话。右侧是操作栏。 有了管理员身份,里面的所有信息都可以直接查看,每个用户名显示的都是真实姓名,后面跟着的是他们的手机号和身份证号。 网友的身份在那些人的眼中犹如皇帝的新衣。 每个帖子都可以进行删除,置顶等操作,还有全站公告,黑入手机系统等功能。 洛思微看着上面的信息,一行行文字,鸡皮疙瘩随之而起,内心无比震撼。 随后她神情严肃,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谢沉鱼一直在小心翼翼掩藏着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会用实名进行注册,还是说,早就有其他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甚至可能,那些人知道她做过什么,因为她杀害过两个人,所以谢沉鱼被那些人发展,进入了低语者组织? 谢沉鱼后来辞去了工作,就一直在做着这些事? 她的大脑还在飞速分析着,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行新的字:“账号异常,登陆点非日常登陆地点,请输入你的密保号,如不输入或输入错误,你的账号将在60秒后自动注销。” 唐玺转头,焦急地看向迟离:“怎么处理?” 对方使用了密保,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在之前的调查里,他们连谢沉鱼的电脑都未找到,更别说什么密保了。可这是他们目前关于幕后之人的唯一线索。 迟离希望能够了解更多的信息,他快速决断:“能够获取名单吗?或者是聊天记录……” 唐玺尝试着打开了程序界面,键盘上十指如飞。 时间一秒一秒飞逝,只有短短一分钟…… . 同一时间,坐在落地窗前的女人大口喘息着,她的脸色苍白一片,手指还在颤抖着。她有些难以相信刚才的一幕,可是这件事真实发生了。 今天下午她收到了警方撤出三中的消息,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刚过了几个小时又出了这样的变故。 那些警察太难缠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女人拿出手机,急忙拨出了一个电话。 对面传来了男人不悦的声音,他压低了声音:“我不是让你不要随便打这个电话吗?” “出事了。”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刚才,谢沉鱼的账号被人登陆了。她不是已经死了……” “别慌。”男人道,“没关系,我早就回收了她的设备,后台有密保保护功能。他们无法进行操作。” 男人这么说着,安慰着女人,同时他的脑子里也在飞快地梳理着这件事。 自从查峻熙被抓以后,系统就没有进行过维护,已经很久没有升级了。这是他们的疏漏。 在他们发现谢沉鱼的账号两天没有登陆,失去联系以后,就抢在警方到达前回收了相关的物品。手机和密保都在他们手里。 但是谢沉鱼的账号,又是怎么被警察发现的?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那些警察比他估算得查的更深。 “登陆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密保保护启动了。”电话对面的女人终于松了口气。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男人安慰了一句,“快要结束了。” 他挂断了电话,目光阴冷地盯着白墙上的钟,时间在分秒流逝,他必须加快速度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切断他们的线索。 . 市局的支队长办公室里。 键盘被打得噼啪作响。 看着眼前的一幕,唐玺的背后出了汗。 一分钟太短了。 屏幕悠然一黑,唐玺遗憾道:“账号被弹出来了……”时间有限,他根本就没能输入几行代码。 迟离安慰他:“没关系,进入了网站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刚才你都录屏了吗?” “录了。”唐玺说着话,打开了另外一个文件,“不过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这里获取到了一些网站的构架信息。” 这句话无疑又燃起了他们新的希望。 迟离和洛思微低头往屏幕上看去。 唐玺指着上面的那些代码:“这是整个网站的结构树,从编号我们能够推断出,网站的架构是站长一人,维护人一人代号为,下面还有几名各个板块的管理员,但是权限都没有这些人高。刚才我们登陆的是x这个账号。” “yd是查峻熙,谢沉鱼是x,所以这是姓名的缩写?还是自己起的名字?”洛思微问,“那个站长又是谁?” 唐玺道:“只写了站长两个字。” 迟离直起身道:“不急,这条路走通了,就会有更多的突破点。” 洛思微点头:“我们可以逐行分析那些信息,还有谢沉鱼是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和这些人联系上的?她在其中做过一些什么?是不是因为这些事逐渐性情大变?总有蛛丝马迹可以调查。” 谢沉鱼毕竟是他们寻找到的第一位低语者,虽然她已经身亡,但这的确是调查的极大进展。 迟离凝望着网站结构树:“慢慢查下去,我们就可以找到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在过去,他们在明,那些人在暗。 但是现在,拔丝抽茧,步步为营。 他们距离幕后之人又近了一步。 . 下午的第三中学,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很快就背起书包,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 有人招呼着坐在中间的一位女生:“于婷婷,等下一起走吗?” 于婷婷抬起头:“不了,我今天还有点事,我想自己回家。” 同学三三两两都离开了,女孩这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书包,她走出去,慢慢地往心理教室的方向移动。 于婷婷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还是确定要去找警察自首。 她一直走到了心理教室的门口,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推了推门。 门被锁了。 于婷婷忽然有点慌了,早就做好的心理建设顷刻崩塌。 她转过头,有些无助地站在了阴暗的走廊里,走廊尽头照过来的光在她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 于婷婷有点害怕心理教室不远处的一面墙,那面墙上挂了一张诡异的画。 她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刚转过身,就看到有一位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几乎无声无息。 她吓了一跳,随后认出来,那是负责附近几间画室的老师。 于婷婷颤声问:“老师好,我想问一下,那些警察去哪里了?” 那名男老师转过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警察啊?好像回去了吧?” “什……什么时候?”于婷婷颤声问。 “就今天下午吧?反正都走了,东西也搬走了。他们的调查结束了。”男老师低头问她,“你找他们有事?” “没,没有……”于婷婷慌忙道。 她很心虚,就像是一只刚刚鼓起勇气把头伸出了壳子,晃动着触角的蜗牛,慌忙又缩回了壳子里。 于婷婷的心慌得厉害,转身想要逃跑。 身后的人笑了:“你们明天就要秋游了,记得,要做好准备啊。” 第101章 曼陀罗21 隔天就是周末,也是三中早就定好了要秋游的日子。 秋游是三中的传统项目,年年举行,这是标准的一日游体验活动。 参加的是全体高中部学生。 学校组织的活动怎么可能让学生纯玩? 基本就是学习科普融为一体,前年是科技馆,去年是老区历史遗迹,今年的主题是了解农业现代化。 行程安排得很满,上午师生们先去参观东澜城附近的农场基地,下午再去参观附近的现代化养殖场。 学生们比上学时起得还早,吃过早饭,到学校集合,一起坐大巴出发。 他们列队完毕,老师们重申了活动纪律,班长带队去了操场。 十几辆又高又大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了操场上,看起来颇为壮观。 上车前,老师忽然道:“我叫到学号的同学们过来一下。” 于婷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叫到了名字,和她一起出列的还有班上的一名男生。 于婷婷四处张望,张老师就冲她摆了摆手:“你过来,跟着孟校长走。” 于婷婷有些不解其意,她跟在孟校长的身后。只见每个班的老师都叫出了几名学生,孟校长把这些学生聚集到一队。 于婷婷跟着队伍来到了另外一辆车前。 孟校长指了指身侧的一辆中巴道:“大巴车的位置有限,有的班级的学生无法全部坐下,所以我们随机抽取了一些同学,辛苦大家和我一起坐这一辆中巴车过去。” 每年的大巴安排都是道难题,三中的艺术班是小班,普通班却有40多人,大巴车的座位有限,经常需要打散了一起坐。看来今年老师们又换了安排方式。 看着其他班级的学生们陆续都上了车,这辆车下的同学却都没有动。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着,还有些学生在小声腹诽。 “凭什么让我们坐这一辆?” “这究竟是怎么分的?” “就不能再找大点的大巴吗?” 那些学生们大部分都不互相认识,忽然要和陌生的同学们坐在一起,一时没有一个主动上车的,原本期待的秋游也变得让人失望起来。 孟老师又道:“首先大家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下车以后还是以班级为单位活动。其次,感谢大家体谅和配合学校的工作,在这辆车上老师给大家专门准备了一些零食巧克力还有饮料。” 有学生好奇问:“老师,别的车上都没有吗?” 孟老师点头:“对,别的车上都没有饮料零食,只有这边有。” 有人小声耳语:“这边没有老班看着,还有吃的,听起来也不错。” “就当是去旅游吧,我家出去旅游也要和陌生人做大巴的。” “学校的安排,又是短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那些学生们的脸色这才逐渐好了一些,一个个排队上了车。 于婷婷又在学生里认出了两名隔壁班的同学,终于安心了一些。 孟校长挨个点了学生的名,数过人数。 他们这辆中巴车这才得以发动。 免费的饮料和零食谁不喜欢?于婷婷也去领了一包薯片,一瓶可乐,还有果冻和巧克力。她没有吃,把零食放在了书包里,坐在了车子的后排位置。 车子开得很稳,孟校长强调了一下要系紧安全带,随后就坐在了前面。 这边果然管得比较松,一时车厢里都是吃薯片的咀嚼声,有的学生直接把手机或者是游戏里拿了出来,玩得明目张胆。 于婷婷注意到,自己的旁边坐了一位不认识的高个子男生,那男生有点紧张,一直向前张望着,还在不停看手机上的时间。 于婷婷不认识他,以为他就是着急想去洗手间。她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插上耳机放着歌,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在向前开着,慢慢的,零食吃完了,由于车上的学生们大部分互相都不认识,聊天的都少。车里特别安静。 于婷婷听着歌,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过了一会,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之前那张女警员给她的名片,按着键把女警的电话输入了进去。 于婷婷凝望了那串数字一会,她叹了口气,又一个一个把数字删除掉。 过了一会,她还是不甘心,又把手机拿出来打着数字。 这样的动作反复重复了三次,那串电话号码于婷婷都背下来了,他们秋游的目的地也到了。 上午先到的是那处农业基地。 下了车,于婷婷就急忙跑回了自己班级的队伍。 有同学问她:“于婷婷,你怎么没坐我们班的车?” 于婷婷:“孟校长说坐不下了,把我给分了出去。” “那你可真够倒霉的。” “老师包车都没算一个班级有多少人?” “车上有别的班的帅哥没?” 于婷婷有点懒得解释,她开口道:“反正就这一路,那车上还发饮料和零食。而且管的很松。” “那比我们好,我们唱了一路的歌,还比赛背课文,手机都不能玩。”同学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吐槽道,“老张又把我们当猴耍。” 这么交换完信息,其他的同学反倒羡慕起于婷婷来,她也拿出了自己一直没有吃的薯片和果冻,分给了其他女生。 接下来就是秋游的行程,有导游带着学生们参观了现代化的农场,上午完成了采摘。午饭吃的无公害无农药的饭菜。 随后转站,一队人步行去了附近的现代化养殖场。 下午的行程相对轻松愉快多了,学生们参观了养鸡场和猪圈,和他们想象中臭烘烘乱糟糟的养殖场不一样。 现代化的农场非常干净,没有太多异味,还会给猪听歌。学生们看完鸡蛋孵化和鸡仔的选拔过程,又去了旁边的养殖馆,最好玩的项目是亲自喂养那些牛羊马。 于婷婷拿了几块薄饼,喂给了一只白色的羊驼。 晚饭吃的是黑猪肉和生态鸡汤。别的不说,味道还挺好吃的。 最后上来的是主食,是一种小饼子。 于婷婷看到这东西,顿时眼睛发直,脸色变得惨白。随后她开始反胃,强撑了一会,她借口要上厕所,请了个假。 这边的洗手间距离用餐的大厅很远,她跑到卫生间,把刚才吃的晚饭全吐了。 用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她听到男厕那边有点乱,有几名男生把同学堵在了厕所里。 那些男生们打打闹闹的就像是原始人,这样的事情在学校里早就屡见不鲜。 于婷婷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要过去阻止,或者是告诉老师,可她自嘲地想,她已经自顾不暇,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心里这么想着,于婷婷还是一时正义感发作,站在不远处没有离去。 还好,那些男生们吵嚷了几句,很快和解了,勾肩搭背地出去了。 于婷婷这才松了口气往回走,她回想着这一天的行程,觉得项目都挺好玩的。 如果是在以前,她大概会和同学们一起笑得没心没肺。可现在,她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整个人都是麻的,感觉不到开心快乐。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也许今后的人生里,她都会笼罩在这种阴影中。 到了晚上六点,学生们集结,准备再次回校。 班主任留下功课:“明天是周日,大家记得把今天的参观写上一篇八百字的作文。” 原本还在兴高采烈聊着的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啊了起来。 于婷婷正想跟着上车,班主任提醒道:“大家还是上来的时候的那辆车。” 于婷婷只能跟着孟老师又去了那辆中巴车,她依然是坐在之前的位置上,等人上得差不多了,老师清点人数准备上路。 于婷婷发现自己的身边换成了一名小个子胖胖的男生。 她有些奇怪:“你之前……是坐这辆车的吗?” 那男生的脸红了,局促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杨哥非要和我换。他说,反正目的地都一样,老师只点总数,根本就不认识每个人……他还说这边有零食,可以随便吃,所以他让我帮他忙。” 然后他指了指前面:“我们班上有三个人坐这辆车,杨哥拉着他们和我们换了。”解释完以后,他的目光闪烁,“你别告诉老师。” 于婷婷哦了一声,她主意到小胖子的脸上有个隐隐约约的巴掌印儿,于婷婷忽然想起了洗手间那边发生的事,心里明了。 看来是那几位男学生不想再坐这辆车,就拉着班上的同学和他们换了。中间的过程看起来有点“暴力胁迫”。 于婷婷想,她如果多管闲事,这小胖子说不定还得再挨一顿打,反正回去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她就没说话。 孟校长清点完人数,并没有发现换了人。车子很快就顺利发动了。 走了一天,又美食了一顿,很多学生们都乏了,纷纷靠在椅子上,眼皮打架。 于婷婷拿出了耳机戴在耳朵上。她又打出了那行数字,凝望着那串号码。 于婷婷心里清楚,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想,要不……先加对方的微信试试?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夜色之中,一队大巴陆续前行,而那辆中巴车,就排在所有车的末尾,向前开着。 渐渐的,它和其他车辆之间的距离逐渐变大。 行到了一个路口,所有的车左转鱼贯而行。 无人注意,最后的这辆车转了个方向,向右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 又是一天过去,洛思微从座位上站起身才发现天色已经快黑了。 周末的办公室,只有几名警员在加班,她正准备点餐,就看到迟离走了进来,他主动招呼她:“我请你吃晚饭。” 洛思微问:“迟队,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迟离解释道:“是上个案子破时欠你的那一顿。今天正好有空。”他抬起头看向洛思微,“这次不请你吃,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洛思微想回个哪有?最近他们刚撤回来,不像是在学校里那么忙,想要吃饭总有机会。 而且来日方长,大不了这个案子破了放假的时候一起吃。 可她一抬头看到迟离的神情非常严肃,这句话咽了回去。 洛思微乖乖地披了件外衣,跟着迟离一起下楼。 “等下我可能还要回去加班,所以今天就在附近吃了,你别嫌弃。”迟离主动问,“你想吃什么?” 洛思微看了看对面一片闪着霓虹的小店,选了其中一家:“水煮鱼。” 那家水煮鱼在这边还挺有名的,因为生意太好,只做堂食不做外卖,洛思微早就想过来尝尝了,这次终于有了机会。 两人进去以后选了一个鸳鸯锅,一半是苗式酸汤,一半是辣锅。 迟离坐在外面,洛思微坐在里侧的沙发位上。 他们谁也没挑明这是不是约会,可是暧昧的氛围还是拉满。让旁人看了,都会觉得这应该是一对登对的情侣在一起吃饭。 没过一会,锅就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再然后鱼片就摆了上来,去了刺,白色的鱼片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在滚烫的锅里一过就熟了。 沾上一些酱料,吃起来嫩滑爽口。 洛思微不是第一次和迟离一起坐下吃东西了,从同事的聚餐,病房里的麦当劳再到办公室里的粥,车上的小饼干,迟离照顾她去她家做的饭,团建会的早餐,休息室的包子。 不过那些不是多人的场合就是在工作之中,再不就是在生病中。 小餐厅里,两个人单独好好坐下来吃饭这还是头一次。 洛思微原本以为她和迟离一起单独吃东西会紧张,没想到还挺舒服的。 两个人像往常一样聊着工作,随后又说到了生活里的事。 洛思微觉得自己平时话挺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了迟离就会不由自主地话多起来。 话题怎么也说不完。 她和迟离说到自己最近新买的花,网上淘到的好东西,小区里看到的猫,最近看了本什么书,还有最新的调查进度。好像很多事情都想和他分享。听到他哪怕只是说个嗯字或者是点下头,都会变得开心。 迟离一直在吃酸汤锅,洛思微一直在吃辣锅。 迟离平时很少吃辣的,现在看洛思微吃得起劲,忍不住问她:“辣锅好吃吗?” 洛思微道:“好吃啊,你尝尝,这家的辣锅很有名的。它不是纯辣,是很香的那种麻辣。” 迟离犹豫了才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初时还觉得味道挺好,仔细一品只觉得一把火之冲着喉咙烧去。他呛到了,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侧头咳到脸都红了。 洛思微第一次看到高冷的迟离这样,忙说:“喝点王老吉,解辣。”她给迟离的杯子里倒了半杯饮料。 迟离一口喝下去,脸还是红的。 “迟队,我可终于发现了你的弱点。”洛思微笑了,“你这习惯就像是老干部似的,平时喝茶,这点辣的也不能吃。” 迟离歇了一会才缓过来:“我还是继续吃酸汤锅吧。” 洛思微道:“我也要尝尝酸汤的。”她夹起一筷子,直接吃了,随后嘶了一声,“好酸啊。” 那是浓郁的番茄汁加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熬出来的酸汤。满满地包裹在白嫩的鱼片上。 洛思微感慨:“这家店子下料真足。” 案子还没破,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好像远离了那些罪恶。蒸气腾腾的鱼肉火锅前,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看迟离捞着酸汤鱼吃,洛思微脑子里忽地冒出了一句“酸儿辣女”,她想如果男人能生孩子就好了,迟离长得斯文俊秀,应该能生个长得像他的漂亮儿子。 想到这里,洛思微忍不住笑了。 迟离抬头问她:“你笑什么?” 洛思微看着迟离就无法正常思考,把刚才想的脱口就说了出来,“酸儿辣女。” 迟离听了这话,微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的眼睫低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眸。因为这句玩笑话,这次他没吃辣,脸也微红了。 餐厅里暖色的光打他的额头上,迟离本来就有一种脱俗的气质,加上袅袅蒸腾的水汽,洛思微忽然有点恍惚了,她觉得那些仙侠故事里的下凡的谪仙也不过如此。 就在她欣赏“美色”之时。 迟离忽然低声说了一句:“男孩女孩都挺好的。” 洛思微猛然反应了过来,迟离刚才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了。 她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下去了。 洛思微欲哭无泪。 等等,迟队你先不要误会,我还没说要给你生孩子啊…… 第102章 曼陀罗22 好在洛思微不用尴尬太久,他们这顿饭快要吃完了。 忽然洛思微听到邻桌的女孩哽咽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坐在女孩对面的男人语气格外严肃,透着不快:“你为什么点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人根本吃不掉。” 这餐厅因为位置难排,座位都挺近的,间隔也就一米来远。旁边的一桌也是坐了一男一女,比他们到的晚,这时候刚上了锅。 看那边的氛围不对,洛思微低下头来吃菜。迟离也不再说话,餐厅的这一角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很年轻,普通长相,看起来就是一对出来吃饭约会的情侣。 他们又聊了几句,洛思微不想听也在被动输入。她的职业病犯了,从他们的谈话里理清了吵架的缘由,那些菜是那女孩点的菜,她选了点评网站上的一个套餐。 刚才男的一直没有说什么,等到菜上来,男的却嫌弃菜多贵了,又是说点多了吃不掉是种浪费。 女孩子委屈极了:“可是刚才我点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你要是不开心,那这顿饭算我的行了吗?” 男人道:“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做了。而且别拿谁付账来说事。你的意思是我出不起吗?” 两个人一时沉默了,只有锅子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顿了片刻,男人冷着脸说:“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你没有认识到你的错误。”他说着话停了筷子,抬眼看着对面的女生。 现场的气氛更加尴尬了,男人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用冷战的方式逼着对方认输。 片刻的沉默仿佛是审讯室里难耐的空白时间。 洛思微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数着秒,大概过了两分钟。 女孩投降了,她带着哭腔说:“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们先吃饭吧。” 然后女孩说着补救方案:“我会把这些都吃掉,吃不掉的我打包,然后我请客。” 听着这样的话,洛思微简直觉得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 男人这才面色不快地开始动筷子,一边吃还一边数落着女孩子最近犯过哪些错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什么多用了纸巾,周末没洗衣服,去公司非要打车。 女孩子开始哭起来,后来越哭越伤心。 洛思微听着声音不对,往旁边看了一眼。 女孩的唇色有点发紫,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随后那女生踉跄起身道:“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男人皱着眉头,对女孩打断了他的训斥似乎有些不快,一幅开恩的语气说:“去吧。” 这简直就是小红薯上的极品案例照进现实。 洛思微怕女孩出事,她和迟离交换了一下眼色,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小声道:“我吃好了,去趟洗手间。” 迟离会意点了下头,洛思微就起身跟了出去。 这边的洗手间是在外面。女孩一路出了小饭店的门,没走几步就呼吸急促,捂着胸口蹲了下来,不停咳着,洛思微好心问她:“你没事吧?” “我有哮喘……药……药在包里……”女孩子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书包。 洛思微帮她把喷雾剂拿出来,女孩往嘴巴里喷了几下,这才止住了咳喘。 洛思微扶着她到一旁的公共休息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女孩的情绪稳定下来,逐渐平复了。她抬起头对洛思微道:“谢谢你,我没事了。” 洛思微跟着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是两人的关系危及到了女孩的生命,还是想要提醒她一下:“里面的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女孩点了点头,还在低声抽泣。 洛思微提醒她:“他对你有点凶。” 女孩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用羡慕的语气说,“你和你朋友看起来感情很好……” 洛思微想要点醒她:“一份感情自然是为了相处舒服才在一起的,如果相处不愉快,那还不如分开。” 她的话引起了女孩的反思。女孩眼泪汪汪地低头说:“我最近也想到过分手,可是我一提出这件事,他就会发脾气,还会威胁我。” 洛思微正义感上身,索性把话挑明了:“我觉得,你那位那朋友,他可能在pua你。如果他有什么威胁的言论,或者是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你可以保留好证据,打电话报警。” 女孩抽泣着说:“我们谈了年了,本来准备今年结婚的。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个月前,他参加了一个什么学习班,回来以后就性情大变,整个人怪怪的。” 洛思微心里一动问:“是什么学习班?” “心灵动力课程。我问过他学了什么,他没有告诉我。那个机构还挺有名的,叫做什么……”女孩皱眉想了一会,“潜力……潜力工坊……” 洛思微皱眉,她记得,那是她闺蜜慕悦心所在的培训机构。这家机构在东澜城做得挺大的,随处可以看到他们的各种宣传,上网的时候也会看到各种的报名提示。 洛思微看女孩没事,到外面去给慕悦心打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慕悦心接了手机。 她听洛思微说了情况,开口道:“我们课程都是成人英语,一类,心灵动力类的课程也有,不过参加的多是一些企业高管,为了提升潜力,重塑自我。” 洛思微道:“我之前看到过一些学习班,打着这一类的幌子,其实是在洗脑传销,教心灵控制,pua一类的课程。” 慕悦心矢口否认:“我们是正规的培训机构,怎么可能去做那种课程呢?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洛思微道:“没有就最好。” 慕悦心那边还是留了个活话:“不过我们机构做得大,借用我们教室的也多,也许是什么野鸡的学习班,打了我们的招牌也说不定。还有啊,我们的课程分很多种,针对的是不同人群,有的导师的授课方式会激进一些。但是性格变化这个事情,一个短期的学习班可不一定能够影响到,有病得去看心理医生。” 洛思微嗯了一声。 慕悦心又问:“洛洛你最近在忙什么?” 洛思微道:“最近还好,不太忙。” 慕悦心小心问她:“那你周末怎么还问我这个事?是有案子相关的?” 洛思微道:“没有,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听到了一些事情,就想起来问问你。” 慕悦心道:“那回头我们约着吃饭。还有啊,你要是有怀疑的话,可以来我们机构看,或者是你那边有更多的信息,我帮你查详细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 洛思微挂了电话,回到了餐厅,那之前在他们旁边吃饭的一男一女已经打包了食物离开了,从锅子的情况看,基本没动。 迟离道:“我买过单了,你还要再吃点吗?” 洛思微摇了摇头:“我们回市局吧,我也想再加会班再回去。” 她刚说到这里,手机忽然一响。 洛思微拿起手机,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那个账号是个卡通头像,自我介绍里写了个名字:于婷婷。 “于婷婷忽然来加我了。”洛思微和迟离打了声招呼,急忙通过了申请。 她还记得那个女孩,她也参与了那件事,在警方的重点名单之中。这个时候于婷婷忽然来加她,也许是要自首,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她主动来找你是件好事。”迟离在一旁道,随后他补充了一句,“最好约她面谈。” . 大巴车上,于婷婷靠在车窗旁。 她纠结了整整一天,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申请键。按完了以后,她有一会不敢看结果。女孩心慌,手抖,怕被拒绝,怕被忽略。怕连这个机会老天都不给她。 结果叮的一声,她听到了提示音。 对方几乎是秒通过了。 于婷婷深吸了一口气,手都在因为激动颤抖着。 她打字道:“洛警官,我有事情想要像你坦白。就是……我在之前的游戏里,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打出这一行字,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于婷婷的眼圈红了,感觉眼睛又酸又胀。 对面很快打过来一条回复:“我今天在市局加班,我们能见面聊吗?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于婷婷看了看车窗外,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也认不出来是在哪里。似乎是不知不觉之中,他们这一辆车已经落在了车队的尾巴处。 路上的车不多,前后都看不到什么车辆。 “今天学校组织了秋游,我在秋游的车上。老师说会在学校附近让我们下车。”于婷婷打完了这一句,发了一个位置共享。 随后于婷婷看着地图忽然皱眉,这好像,不是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 车在飞速开着,于婷婷又打开地图仔细确认了一下,那的确是一条她不认识的路。 学生们走了一天,这时候都有些困倦,车上非常安静,还有人干脆靠在座位上睡着了。那旁边的小胖子狂吃了几袋子零食,现在睡得都开始打鼾了。 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她更慌了。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车开上了一条陌生的路,而且好像离学校原来越远……” . 小饭馆的门口,洛思微和迟离皱眉看着手机上于婷婷发来的信息。 洛思微问:“你们今天是去哪里秋游了?” 于婷婷发过来农场的名字。 迟离很快发现了问题:“这不是回程的路。” 洛思微继续问:“你的班主任在车上吗?” 很快她收到了于婷婷的回复:“没有,这辆车上是各班余出来的人。跟车的是孟副校长。” 孟校长,那个有些古怪的女校长…… 看到了这条信息,洛思微抬头看向迟离,两人目光对视,刑警的直觉让他们有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我们去停车场,我带了车钥匙。”迟离道,“你问她车上的人数。” 洛思微打字:“你先冷静,不要告诉别人。你偷偷数一数,这辆车上有多少名学生?” 他们刚走到市局的停车场,对面的回复到了。 “27。” 第103章 曼陀罗23 迟离带着洛思微上车,洛思微坐在副驾驶位上,还在和于婷婷不停沟通着现场的情况。 她怕是她想多了,或者是于婷婷的手机定位不准,她希望事情并没有所想的严重。 “你们出发了多久了?” “车上除了司机和孟校长还有没什么人?” “那些同学们你都认识吗?能够提供他们的名字吗?” 洛思微抿着嘴唇进盯着屏幕,她打字很快,迟离上车做好了准备,看她全神贯注着,伸手帮她从侧面拉过了保险带,扣在了身上。 事发突然,迟离却保持着冷静,他发动了车,在车顶上放了警车的红蓝色紧急避让灯,向着之前于婷婷提供的定位方向开去。 看着于婷婷反应过来的情况,洛思微的眉头紧皱,事情好像并不简单,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了最坏的方向。 洛思微转头对迟离道:“车已经出发了四十分钟,车上的学生基本和名单对应上了,应该就是那27名学生。但是于婷婷提供了一条信息,有位学生和同学换了位置,也就是说有无辜的学生混了进去……” “我们先往现场的方向赶,看看是否可以让车停下来。我会和陈局沟通,在市局成立指挥部,衡定事情的危险性。你先保持着沟通,让于婷婷随时通报车上的情况。”迟离说到这里,目光看向前方,旋转方向盘避让过一辆车,他补充道,“让于婷婷小心手机的电量,还有你给她充100的话费,一定要保证流量,不能断了联系。” 洛思微哦了一声,急忙去给于婷婷充值话费。 迟离一边全神贯注开着车,一边插入了蓝牙耳机和陈局以及各位领导一一通话沟通,陈局那边对事态极其重视,表示会马上进行核实。 五分钟后,陈局的反馈消息来了。 其余的大巴车已经陆续临近了学校,车队之中确实少了一辆车。校方刚刚发现了这一状况,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人劫持车辆,还以为这辆车就是走错了路,还在尝试联系。 在陈局问过以后,梁校长也拨打了孟校长和司机的电话,发现两人的手机关机,这才慌了神。 迟离道:“让校方尽快给出一份学生以及人员的名单。还有,问一下那位原本应该上车的学生,他们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我让洛队把车辆现在的位置共享给你们。” 陈局道:“迟队,你觉得还应该做些什么安排?” 迟离道:“看起来对方的目前只是劫持车辆,我们还有时间。天眼监控应该可以看到车辆的前进方向,可以增派无人机从空中观察。我建议封锁沿途道路,进行道路肃清,减少其他车辆。” 陈局道:“你放心,我会对带人在市局成立指挥部,特警,消防,医疗的人全部待命。现在市局这边已经又出动了四辆警车,赶往车辆的方向。特警队的车也随时准备出发,不过我们的人之中只有你们距离最近,你估计还有多久可以赶到那里?” 迟离的车速提得飞快。由于有紧急避让灯在,他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已经在穿过市区。 他估计了一下:“如果对方的车速保持不变,我大概十分钟内应该可以追上。” 陈局道:“好,你让洛队保持联络,我们需要搞清楚那位孟校长劫持这辆车是要做什么。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 在车上,于婷婷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处,快要被现在的局势吓哭了。 按照时间算,他们应该已经快要到学校了,可是现在这辆车还行驶在不知名的路上。 车在向前飞速开着,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车窗外一片漆黑,仿佛是要开向地狱,她害怕极了。 那名女警一直在通过微信安慰她,于婷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手机被充上了话费,洛警官还提醒她注意电量。 于婷婷这才发现手机的电已经不多。旧手机的电量下得飞快,还好她带了一个备用的充电宝,于婷婷把线插进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听着洛思微的指挥,偷偷拍着车内的情况,发了过去。 孟校长一直背着身坐在前排,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腰背笔直,一身黑衣,一言不发。 那些同学们显然还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车上有人起身,是位女学生鼓起勇气来到了前排,她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学校……我想去洗手间。” 她问完这句,孟校长居然毫无反应,她脸色霜白,还是保持端正坐姿坐在那里,整个人宛如石雕。 女生以为她没有听到,她又抬高声音叫了一声:“孟老师?” 孟校长终于侧了头,她的脸色苍白,瞳孔却漆黑。她开口厉声责问女学生:“是谁让你离开座位的?” 女学生被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发抖:“老……老师我还能再等一会,我……我不去厕所了。” 女学生转身,急忙往回走,甚至是往回逃。 孟校长见状,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她站起身,面对着一车的学生,目光在那些孩子们的身上扫过。 随后她倒退了一步,走到了司机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师傅,该到把孩子们叫醒的时候了。” 司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连续按起了车上的喇叭,刺耳的声音吵醒了车上的学生,位于车厢内的顶灯也亮了起来。 “什么声音?”学生们纷纷皱眉,还有人被光刺了眼睛,捂住了脸。 有位男生正在睡梦中,忽然被惊醒,直接骂了一句:“艹,干什么啊!睡得正香呢。” 于婷婷旁边睡着的小胖也伸了个懒腰,问:“我们到了吗?” 更多的学生发出疑问:“怎么还不到学校啊?这是哪儿?” 于婷婷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了,她使劲儿把头往后缩,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小。想着要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 这边的信号不好,视频估计会卡顿,她给洛思微偷偷拨了个语音电话,对面很快接起。 孟校长一如往常讲话前,她拍了拍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然后她往前走了几步。 面对着一车的少年,孟校长神色凝重地开口道:“各位同学,我有几句话要说。” 学生们坐直了身体,打起精神望向她。这可能又是什么无聊的集体项目,唱歌朗诵喊口号,老师们最喜欢搞这些。 孟校长严肃道:“我还记得刚入学的时候,让你们每个人都填写了一张调查表格。其中有一项,是问你们将来想要做什么,这次秋游出发前,我把你们当初填写的调查表都找了出来。” 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纸,一个一个念着:“马明莎,你说想要做律师。刘谨远,你想做设计师。王瑶,你说想做一名宇航员。” 孟校长念了几张,抬头抖动着手中的纸:“你们中,有的想做医生,有的想做律师,还有的想要做老板,运动员,程序员……” 车上安静了下来,孩子们看向她,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孟校长也盯着一个个学生,她的目光在每一个孩子的脸上扫过。顶光的照射下,她的目光深沉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我那时候讲了话,说希望你们能够达成梦想。我希望你们在高中年努力学习,希望你们能够考上心仪的大学。我说,未来是属于你们的。”孟校长说着这些话,面上却冷漠毫无表情。和她在开学演讲时的热情洋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语气低沉下来:“现在,老师要掐断你们的梦想了。因为你们不配去成为那样的人。” 所有的学生都愣住了,他们的眼中有懵懂,有不解,有疑惑。他们不明白,一向温柔的老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你们都玩过低语app吧?”孟校长环视四周。 车上更加安静了。 他们玩过,而且他们玩了很长时间,等级都不低。 在之前,警方入住校园,他们中的一些被找过,进行过谈话。 少年们像是被戳中了软肋,眼神变为了惶恐与不安。 于婷婷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每个字都在往她的耳朵里钻。 “你们,都参加了那些游戏。你们随意地辱骂,欺负那些快递员,外卖员,服务员。你们看不起贫穷的劳动者,觉得他们都是愚蠢的人。你们自私自利,只关心自己,你们看不起老师,看不起同学,看不起兄弟姐妹,甚至看不起自己的父母。” “上个月28号的下午,你们在西街买了一位老人的麻酱烧饼……16个男生,11个女生,你们27个人,每一个人都参加了那次游戏……” 那些学生们骚动了起来,他们想要为自己辩驳。 于婷婷知道,最冤枉的是坐在她身边的小胖子以及另外两名同学。可是他们坐在后面,一双眼睛惊愕地看着孟校长,根本吓到了腿软,什么都不敢说。 前排有一位男生有些不祥的预感,他站起来问:“孟老师,你要干什么……” 孟校长紧盯着他:“刘忻林,那天你是第十二个路过了摊位的,你买了二十块钱的烧饼,是你在匿名区炫耀。说那位婆婆是个那老不死的,死了活该。你说你们是在替社会清除无用的垃圾,节省养老金。” 男生无言反驳,羞愧地低下了头。 孟校长路过一位女生,拍了下那名女生的肩膀:“还有你,江莹露,你带了一个朋友一起过去,两个人一共买了一份。你一边笑着,一边走开,在路上你们两个就把几个烧饼吃完了。” 女生的脸涨红了,用手捂住了脸。 孟校长却不肯放过她,她低头说:“你在匿名区说,麻酱烧饼太难吃了,如果不是白送你,你根本就不想要。你说她是心脏病发死的,早晚都会发作,是你们晦气。你说有本事来抓你啊,反正也没人会知道你是谁……” 说到这里她又站起身,提高了音调。 “还有你,胡梓灵。你说,她那么笨,活该被诈骗。你说你们也没干什么,每个人活得都辛苦,为什么就她这么脆弱,因为几百块钱就去死。” 被她点到名的学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他们意识到了,那些发在匿名区的话,孟校长全部知道。 他们的所有丑陋和不堪,最恶心的,恶毒的想法,都被剥开来,展现在人前。 “我已经把你们发出来的所有言论都截图保存,设定了定时发送。今天晚上八点,那些信件就会自动发给你们的父母,你们的班主任,你们的同学,让所有的网民都看到。”孟校长道,“你们把那些话发出的一天,就要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你们要承受这样的代价!” 学生们仿佛体会到了末日来临,只要那些言论发出去,他们就彻底社死了。 有学生哭了起来:“老师,我们只是在做游戏……” “我……我那么说,是因为别人都在说,我怕被瞧不起。” 还有的哭着说:“孟老师,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孟老师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 “游戏?放过?”孟校长冷笑了,那笑容无比恐怖,“你们就是这么洗脑和催眠自己的?我放过你们,你们有没有放过那位老婆婆?!” 她迈步往前走,吐出的真相像是寒冷的冰刃,毫不留情地刺入学生们的胸口。 “你们不认识她,那我今天告诉你们,那个女人叫做邵夏月。她曾经是我家的保姆阿姨,在我家的生意破产以后。是邵阿姨反过来资助了我读书,我能够上学,都是因为她一个一个烧饼卖出来的。她供了我几年的生活费,那些钱我在工作以后,省吃俭用又还给了她。” “我和她说,我可以帮她养老,她不用再这么辛苦了,可是她却说,她喜欢卖烧饼,她要自食其力,不用我的钱。” “我是因为她在这边摆摊才来的中,她喜欢呆在学校附近,看着我路过。她喜欢看着你们这些学生吃着她亲手做的烧饼。她和我说,只要别人喜欢,她的生命就有意义,她就能够感受到幸福。她说她愿意这样,一直干到自己老到不能动了,那时候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听着这些话,更多的学生哭了起来。 哭声响彻了整个车厢。 这些是他们不曾了解过的真相,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亲人,朋友。 最后,邵夏月没想到,自己的爱没有换来别人的尊重,她倒了下去,却是因为这些顽劣的学生,要进行一场诈骗游戏。 “我那一周在出差,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孟校长说到这里,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滑落,她的眼角变得赤红。 “我看到了你们路过现场的视频,我看了邵姨倒下去抽搐无助的样子。我看到了你们在那个软件上的发言,你们刻薄,参与网暴,散播恶意,你们残酷,不思悔改!你们每天都享受着匿名的快乐,躲在屏幕后,说着那些恶心的话。你们还是人吗?!你们都是杀人凶手!你们不光杀了人,还在肆意诅咒,咄咄逼人。” “你们是高中生,念了那么多年书,还不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吗?” “如果不是警察找过来,你们都不害怕!就算是警察在校园里调查这些事,你们还觉得法不责众!还觉得你们会没事!你们无法无天,觉得什么人都无法惩罚你们!” “我因为邵姨的死而伤心,我更加心寒的,是因为做出这样残忍行为的,是我的学生!你们的残忍没有底线,这种残忍让我感觉到害怕,我作为一个老师,教书育人,又有什么意义?你们这样没有良心的人,不配再有梦想!”孟校长嘶吼着。 学生们坐在车上,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孟校长把那把那27张写满了愿望的纸撕碎了,扔了出去,白色的纸纷纷飘落,散在了车厢里,就像是一只只飞舞着的白色蝴蝶。 于婷婷的面前也落下了半张纸。 纸上写着,“我想要成为一名医生。” 她认出了,那恰好是她的字体,笔迹还很稚嫩,那是她进入学校时写下来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了样子呢? 是因为父母离异,她开始叛逆? 是因为沉重的课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想要反抗? 是因为她打开了手机,开始感受到网络世界的恶意? 还是因为她想要一点零花钱,下载了低语软件,开始玩那些游戏? 没什么没有后悔药,为什么一切不可以重来?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孟校长低头看着那些纸片和眼前面色惨白的学生们。 她眼角带泪,呵呵冷笑了,伸出手指向一张张稚嫩的脸孔。 “成绩再好又如何?什么记者,律师,医生,主持人,程序员……如果有朝一日,你们成为了你们所期盼的人。那才是更可怕的事!你们成为了满心恶意的大人,我们的社会才会真的完蛋了!” 她的话像是鞭子,抽在在每个学生的脸上。 “你们对生命早已经没有了敬意,你们没有了最基本的,身为人的道德。你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看不起那些普通的人。你们会因为对方和你们的观点不同,就在网络上开始黑人,人肉,随便诅咒,谩骂。你们以为隔着一层屏幕,就可以不用负责的话,去随意侮辱欺凌一个个真实的人。” “你们麻木,残忍,甚至人死了,你们都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只会高声叫着死得好。” “你们以为邵夏月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错了,她是被你们每一个人杀死的。我今天就会替她报仇!” 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身体都在发着抖:“我不想把未来交给你们了。所以今天,老师陪着你们,一起去死吧。” 第104章 曼陀罗24 东澜市局指挥中心。 周末,刑警们都收到了信息,纷纷赶到了市局加班。 指挥室里很快就坐满了人,所有人都神情严肃。 有人急匆匆地查询着资料,还有的警员在负责进行联络。 整个城市都因这一突发事件行动了起来,为了保证中巴车的安全,临近路段的所有路口全部封闭。 孟校长在车内说的话通过洛思微的手机直播出来,再通过迟离的手机传到了这边,陈局长眉头紧锁听完这一切,随后他长叹了一声。 倪湘那边的案件资料最多,打印机不停作响,她把相关的资料全部整理了出来。 孟副校长今年45岁,名为孟阑珊,她的父亲孟鸿曾经是东澜的一名小老板,而邵夏月当年是孟家的保姆。 在破产以后,孟鸿自杀,留下妻儿,反而是邵夏月资助了孟阑珊读完了师范。 在孟阑珊毕业以后,她一直未嫁人。 这么多年的教学工作之中,她认真负责,一心一意地培育着学生。孟阑珊做老师二十多年,曾经多次获得市级优秀教师,有不少被她教过的学生考入了名校。 后来三中转成私立,她被现任梁校长挖了过来。负责学校的行政教学工作和日常的管理。是三中的二把手。 这次的秋游活动整个都是由孟阑珊安排的,客运公司也是她负责联系。其余的大巴车都是客运公司安排,只有这辆中巴车是单独租过来,司机也是单独安排的。 开车的司机叫做刘明朗,今年55岁,原本是名开长途的司机。根据资料看,他身患绝症,家里欠了巨额债务,最近他的账户上忽然多了一大笔钱,他明显是被雇佣的。 上车后不久,孟阑珊就关了自己的手机, 刘明朗也无法联系。 每个班上的哪些学生坐这一辆中巴车是由孟阑珊单独通知的各班班主任,她说是从学生之中随机抽取的,班主任也没有发觉异常。 陈局让人对比了车上学生的名单,和警方已经掌握的学生名单基本一致,除了那几名提前找人替换的学生。 学校的老师已经找那三名学生问过一轮话,打头的学生名为李烁,他说在来的路上,他发现孟校长和司机的神色不对,加上自己之前使用过app心虚,就找同学换了车。 了解了基本情况,陈局道:“离得近的分局行动如何了?” 裴副局汇报道:“路口封闭完成,他们尝试在一处道路上放置路障,还没放好就被中巴车冲了过去。” 陈局问:“有人跟车或者是尝试拦截吗?” 裴副局道:“有辆分局刑警的小车伪装成路人车辆尝试靠近,那司机开窗说……” 陈局问:“说什么?” 裴副局这才汇报:“司机说,他看出来是警方的车,说再敢跟着,他就撞上去车毁人亡。”他顿了一下道,“分局怕激怒司机,把车又撤了下来。万一出点事,那边的领导怕担不起。” 陈局道:“那就远远跟着,不要靠近。迟离他们到哪里了?” 于队看着电子地图:“还有几分钟能够追上。” 最早出发的无人机已经到了,盘旋在上空,拍摄了一些航空画面。 道路已经清空,只有大巴车在沿路行驶。不过因为是夜晚,无人机摄像头的能见度不高,往前的方向植被茂盛,沿途的枝叶遮挡了视线,很快无人机也会无法追踪。 郭正尧在地图上模拟着中巴车行进的路线,他看了一会,皱眉道:“车子再往前开,可能是要进山。” “他们进山干什么?”霍存生皱眉,“这在山下还方便拦截,一旦进山,又不能靠近,就更加危险了。” 说话的这会功夫,中巴车又行过了一个路口,于队长研究了一下地形图道:“这条山路再往前开,尽头是澜星大坝……” 听到这个消息,陈局问:“那边的建设是什么情况?” 裴副局眉头紧皱:“一期工程完成,二期工程尚未开始,道路没有连通,是条死路。” 大坝还没有修建完成,一旦车到了大坝那里,就无路可走了。 也就是说,如果一直开下去,这辆车只有两种结果。 一种结果是冲上大坝上面的道路,撞破护栏,从几十米的高空落下,翻入深水之中。 另一种结果是选择大坝下方的隧道,车辆可能会和坝身相撞。万一尚未建好的大坝出现什么破损,那问题会更加严重。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指挥室里的诸位领导开始就目前的棘手情况进行商讨。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强制拦停?” “这条路一边是山崖,另外一边是山体,在中巴车不减速的情况下,拦停的危险极大,可能学生会出现重大伤亡。” “用破胎器呢?” “破胎可能会导致车辆失去控制,跌下山崖。” “特警夺车是否可行?” “有一定的危险性,并且前提是特警要能够追上,现在特警的车还有一段距离。” “只有老师和司机两人劫持,有没有可能发动车上的学生进行反抗?” “目前情况不明,尚不知道他们是否携带有其他的武器。” 陈局开口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强制手段,还是要想办法和车上的人联系,尝试对话。”他让人拨通了迟离的手机,“迟队,你到哪里了?” 迟离的声音传来:“大概还有几分钟可以追上。” 老局长神情凝重:“你认为,孟阑珊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现在情况紧急,但是陈局认为还是要寻找到事情的根源所在。这样事态才能够得到解决。 迟离进行分析:“除了邵夏月去世的原因,其他的动机可能是因为她的信仰崩塌。还有,我认为可能有人故意把学生们的言论和信息泄漏给了她,她受到了诱导和洗脑。简单来说,为人师长的孟阑珊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是杀人的恶人。” 停顿了片刻,迟离又道:“孟阑珊不像一般的绑架犯,会索要赎金或者是有一定诉求,所以常规的方式可能并不适用。她应该有明确的目的和规划,就是要带着那些学生死在那里。” 陈局道:“刚才我们进行了讨论,目前怀疑这辆车的目的地是澜星大坝,一定要阻止他们的车撞向大坝,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迟离道:“在前期的工作中,洛思微和孟校长有过接触,我建议先由洛队和孟校长进行对话,看能否说服孟阑珊,尝试让车停下来。” 这是目前代价最小的尝试方法。 洛思微虽然不是谈判专家,但是她有多年的审讯经验,又最为了解情况,是尝试说服孟阑珊的不二人选。 陈局权衡了片刻道:“批准行动,千万要注意孟阑珊的情绪,不能激怒她,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迟离挂了陈局的电话,回头望向洛思微:“你准备好了吗?” 洛思微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入一行字:“你可以帮我把手机给孟校长吗?我想要和她谈一谈。” . 中巴车划过山道,像是一支射出的箭,冲入黑暗。 车上,坐在后排的于婷婷忽然站了起来。 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手机,鼓起勇气大声说:“孟校长,市局的洛队长想要和你通话。” 孟阑珊的情绪刚刚平复了下来,她一愣,随后皱眉看着于婷婷。 看孟阑珊没有说话,于婷婷举着手机,推开了身旁哆哆嗦嗦的小胖子,来到了孟阑珊的面前,直视着孟阑珊的双眼。 这名女孩孟阑珊认识,她是六班的学委,那是一个老师眼中的乖学生。成绩好,听话,平时不声不响,她在那个软件上的言论也并不多。 孟阑珊在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于婷婷会卷入这件事,也做出了伤害人的行为。 而于婷婷所说的洛队长,应该就是前几天进驻在学校的女警员。她记得,于婷婷是洛思微找到的第一名安装了低语app的学生。 学生们有人带着手机,孟阑珊早就想过可能会有人偷偷报警。看来,于婷婷早就联系了警察。 孟阑珊原本不想接这个电话,但是她对于婷婷还有洛思微的印象都不错,看着伸到眼前的手机,她因为眼前女孩的勇气动容,也想听听洛思微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孟阑珊把手机拿到了耳边,喂了一声。 洛思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孟校长,我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几句话。警方最近一直在处理这起案件,也在查找那些孩子们的身份,我们都在努力调查这起案件。” “首先,我对邵夏月的去世非常遗憾,车上的孩子们的确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但是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低语app的引导。警方已经在调查幕后的人。比起他们,我觉得更应该惩罚那些罪魁祸首。这些学生们都是警方的重要的证人,掌握着关键信息,请你相信警方,把他们交给我们。” 洛思微先表面赞同了孟阑珊的行为,对她进行安抚,再慢慢进行分析,给她一个更为合理的处理方式。 她冷静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了孟阑珊的耳边,唤醒了她的一丝理智。 可是孟阑珊现在还在气头上,不会轻易地放弃这件事。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那是你们警察的事,与我无关。而且这些孩子你们也已经问过一轮了,并没有任何结果。我把他们交给你们,你们也没有办法惩罚他们。” 洛思微知道,想要说服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只要孟阑珊没挂电话,就说明他们还有机会,她继续分析。 “我认为这件事发展到这样,学校和社会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的学校,平时只注重抓教学,告诉学生唯有读书可以改变人生,却忽略了道德教育。这样恶劣的软件在学校里传播,老师却一无所知,或者说是故意视而不见。” “他们这一代的孩子,生活在电子信息时代,看到了什么,接受到了什么就会学着样子去做出来。他们吸收了网上的戾气,就会照样学样。所以我认为,你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他们。” “还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就算你和孩子们都死了,邵夏月也回不来了。你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你觉得邵夏月想要你杀了这些孩子们为她报仇吗?杀了这27个人,27条生命,你和眼前这些轻视生命犯下错误的孩子们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怕孟阑珊挂断手机,洛思微的语速很快,她努力把自己的话说得清楚,用最简洁的语言,最有力的论证来和这名凶徒对话。 洛思微的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凌厉。她在努力把控着尺度,既要触动孟阑珊的心灵,又不能彻底激怒了她。 洛思微希望自己的话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孟阑珊改变想法。 对面的孟阑珊没有说话,洛思微就继续道:“孟校长,你是个老师,教育这些孩子们是你的责任。我希望你可以预想一下你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如果这辆车被撞毁,这些孩子和你一起死去,这件事会变成一起骇人听闻的惨剧,制造无数个伤心的家庭。除此以外,你改变不了任何事。甚至会因为这件事的性质太过恶劣,怕出现效仿案例,不能报道背后发生的一切。” “但是如果你停车放了他们。孩子们会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世人会因此警醒,你的行为才会更有意义。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和改变成千上万的孩子们,让他们知道怎样才是为人处事的边界,怎样才是对错,那样才是救了更多的人……” 教育他们…… 孟阑珊听到这里,目光转向,她看向那些少年们。 那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孔。 她为人师长这么多年,最初是抱着怎样的热忱走上了这条道路呢?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还有教育的意义吗? 孟阑珊的目光宛如一潭死水。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一旁的于婷婷身上。她想,也许有几个孩子,还有救的? 电话对面的洛思微感觉倒了孟阑珊的动摇,这说明她的说服是有效果的,她丢出了手中最重的要一张牌。 “还有,车上有三个孩子不是你本来选择的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做任何错事,甚至没有安装过那个app,你要因为你口中的正义和复仇杀害无辜的人吗?他们才十几岁,他们的家长怎么办?” 孟阑珊惊讶:“混入了三个人?”她说着话看向车后,“你们有人不是坐这辆车来的?” 三名男学生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孟老师,我们是被同学换上来的……” “老师求求你……” 时间有限,就连她也没有办法记下所有孩子的姓名样貌,那的确是三个陌生的脸孔,这样的变故让孟阑珊有些始料未及。 洛思微乘胜追击,她请求道:“孟校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是不会伤害无辜的。我求求你,至少停车,让我们把这三名孩子接走。” 这是缓兵之计。 他们这辆车已经临近了中巴车,洛思微可以看到中巴车的尾灯就在他们前方三十米左右的地方。 这个时候只要对方停车,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夺车,或者是用其他的办法救人。 孟阑珊没有说话,她明白,一旦停车就意味着失败,她就很难再把这辆车开走了。 她心一狠,挂断了电话,把手机递回了于婷婷。 随后孟阑珊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站在了车子的走道里。 车顶的灯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表面看似平静,孟阑珊的内心里却在激烈地斗争着。 她不得不承认,刚才那名女警察的有些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有些事情是她在愤怒之下没有考虑周全的。 但是现在……要停车吗? . 东澜的一角。 在这个无数人夜不能眠的夜晚,男人穿过了长长的走廊,仰头望向了窗外。 一轮圆月悬挂在夜幕之中。 男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发出一声轻呵。 那些车上的人或许还不知道,这就是一趟死亡之旅,他们并没有回头的路。 今晚的夜色不错,二十九个,或许还有更多的生命即将逝去。 鲜血,惨叫,死亡,那是他所期盼的地狱之景。 第105章 曼陀罗25 车内的孟阑珊踉跄了几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她一时沉默无语。 电话已经挂了,但是刚才那位女警察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翻腾着。 “孟校长,你是个老师,教育这些孩子们是你的责任。” “你觉得邵夏月想要你杀了这些孩子们为她报仇吗?” “车上有三个孩子不是你本来选择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孟阑珊的心很乱,进了山,车上的温度变低了,她的手开始冰冷。这是她的老毛病,她体寒,一到了秋冬天,手就总是冷的。 过去邵夏月在他们家当保姆,每次她发现了,就会给她塞上一个热乎乎的暖水袋。 她微笑着说:“邵姨,你真好。” 邵夏月每当这时就会抿嘴笑着:“我们阑珊是要做老师的人呢,你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 她回想起了自己当年上学的时候,每当父母老师问起,她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她就会说,我想要做老师。 她的家道中落,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唯有这个梦想没有变过。 她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终于成为了一名老师,并且是一名优秀的好老师。 在这快要生死诀别的一刻,她这人生中的无数记忆都向她涌了过来。 一次次的开学,放假,考试,班会,运动会,文艺节,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孩子们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收到的教师节礼物,还有那些暖心的节日的问候,此时回忆起来的,一点点填满了她的心。 想到这里,孟阑珊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感觉到了她的犹豫,身侧有孩子们哭着求她。 “老师,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孟老师我想回家……” “我不会再犯了,我回去会去自首的。” 孟阑珊的眼睛湿润了。 在昨晚,她夜不能寐时,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要放过这些孩子们。 她多么希望,一切就是一场噩梦,等她睁开双眼,梦就会醒来。 天空还是那么的蓝,学校里还是那么的热闹,孩子们友爱听话。 邵夏月没有去世,她还在校园的西街里卖着麻酱烧饼。她看着她路过,笑盈盈的,给她递过去一包热乎乎的麻酱烧饼,她让她不要太辛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像是往常一样,走进校园,看着年轻的学生们从身边路过。她提醒他们:“注意路上的汽车,早点回家,不要乱跑。” 孟阑珊又哭了,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怎么也停不住。 之前她是因为愤怒而哭,现在她是因为留恋而哭。 漆黑的山路上,她知道,他们坐着的车已经临近了大坝,一旦走到那里,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车上一共29条生命,会一起死去。 她真的要把自己变成一名杀人犯吗? 就算要杀了那些犯错的孩子,她也不能带着无辜的孩子们一起去死。 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那她和那些学生们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学生们已经受到了教育,会永远忘不了今天,其他人也会知道这件事…… 一旦动了这样的念头,孟阑珊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被针扎着,她再也硬不下心肠来。 孟阑珊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她起身问那些学生:“你们……答应老师,再也不会做那样伤害别人的事?” 少年们擦着眼泪:“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不做了。” 那些邮件应该已经发出去了,这件事也会被所有人知晓,警方会严查,他们会受到审判,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这样,结束吧…… 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孟阑珊忽然轻松了。 她好像挣扎着走出了那座地狱,回头一看,那原来是她给自己画出来的牢笼。 萦绕着孟阑珊的戾气全部消散,她又变回了那个往日里不苟言笑却一心想着学生们的好老师。 看着坐在车里的孩子们,孟阑珊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你们说到做到,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一天。”她哽咽着说,“这是老师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 “谢谢孟老师。” “我们不会忘的。” 听着学生们的保证,孟阑珊退后了几步,站到了司机的旁边:“刘师傅,你停车吧。” 刘明朗叹了一口气,他侧头问:“你想好了。” 孟阑珊道:“想好了,他们已经受到教训了……我觉得,就算他们犯了错,我也该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同时做好了自己会被警方带走处罚的准备,做出这样的行为,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付出代价。 听着他们的对话,车上的孩子们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喜极而涕。 于婷婷也欣喜地向洛思微汇报着最新的结果:“孟老师她说要停车了!你把她说服了……谢谢,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就算是身患绝症,刘明朗也没有做好准备直面死亡,他踩下了刹车。他的脚掌落下,那种感觉却完全不对,中巴车的车速没有降低,还是一直在往前开着。 刘明朗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又反复踩了下去,车速依然没有变化。他终于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刘明朗伸手去拉手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手刹就被拉到了底,中巴车的车速依然没有变化,刘明朗的汗瞬间就布满了额头,这辆车彻底失控了。 他回想着今天经历的一切,早上来的时候,刹车还是好的,后来他也下车,去吃了饭,在那附近逛了逛。刚刚开了这一路,他这名老司机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难道是下午他们在农场时,刹车被人动过手脚?随着开出去的行程渐远,刹车就失灵了? 孟阑珊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她皱眉问刘明朗:“师傅,快停车啊……” 刘明朗颤声道:“我停不了,刹车……刹车失灵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控制着车辆开下去。随着中巴车开上了一段山路,车辆一个颠簸。 车上响起了孩子们变了调的尖叫声。 孟阑珊被这个变故弄懵了,她一个踉跄,跪倒在了车前方,现在冷静下来,不再被戾气蒙蔽双眼,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被利用了。 这些孩子们都是警方的重要证人,有人要借她的手来灭口,这不是什么复仇正义之旅,那些人希望他们一起都去死。 这是一趟死亡之行,从汽车发动之时,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于婷婷的信息刚发出去,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听到了同学们失了声的尖叫,看了看漆黑的窗外,这辆车还在飞速行驶着,刚刚的惊喜化作了悲哀。 她颤抖着手把最新的消息发了出去。 “刹车失灵了……我们逃不掉了。” . 洛思微刚刚收到了于婷婷的第一条信息,还没等她开心,抬起头就发现情况不对,那辆大巴车丝毫没有减速停车的意思。 随后她就收到了最新的这条回复。 洛思微的心里一时酸涩,就算孟阑珊已经改变了心意,她还是救不了这些孩子们吗? 迟离并未降低车速,他们的车已经来到了中巴车的后面,紧紧跟随着,他把消息同步报告给了市局。 指挥室里,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一变故沉默了。 看着逐渐临近的澜星大坝,一种无力感在警员们的心头萦绕。 “别愣着,还有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这辆车停下来。”陈局最先反应了过来,“迟离,你已经离近那辆车了吗?其他的车现在哪里?” 郭正尧看着电子地图:“几辆刑警的车距离这段路程还有五分钟左右时间,特警的车还有七分钟路程。” 虽然一直在奋力追赶,把车速提到了最快,但是毕竟有着时间差存在,警方现在也是鞭长莫及。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时间,一切都快要来不及了。 陈局道:“迟队,目前我们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有你们的车距离那辆车最近……” 迟离道:“明白,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阻止悲剧发生。” 他这么说着,但是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在这样的路况下拦停一辆刹车失灵的中巴车,还要保证车上孩子们的安全,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夜色之中,迟离还保持着理智和冷静。 他挂断了指挥部的电话,对一旁的洛思微道:“你再拨一下于婷婷的电话。” 洛思微忙点了语音键,然后把手机拿到了迟离的耳侧。 电话很快再次接通,迟离安慰着女孩:“于婷婷,你刚才做得很好。我会努力把你们救下来。现在,你要保持冷静,然后你把手机拿到司机那里,按免提,让他和孟校长一起听电话。” 这会功夫,车上的学生们已经脸色惨白地开始抱头痛哭,孟阑珊也六神无主地坐在一旁。 于婷婷听到手机那边换了人,她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路摇晃着走到了前排。 由于司机不方便接听电话,她就扶住一旁的护栏,单手把手机拿到了司机的耳边。 迟离冷静的声音通过免提传来:“刘明朗,我是东澜市局第三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迟离。上山的路警方之前就封锁了,路上不会有其他的车辆和障碍,你把控好方向盘,继续行驶。我们来想方法让车停下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们。” 刘明朗唉了一声,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他的心神稳定了一分。 从接到这次任务起,他就非常犹豫。刘明朗之所以答应下来,是因为那些人开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价格,那个价格可以让他偿还之前看病的债务,还可以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刘明朗原本以为这些孩子们都是十恶不赦的,但是刚才听着孟阑珊说的话,他才知道,孩子们也是被坏人蛊惑,他们并非无药可救。 刚才孟阑珊自己都说想要放弃了,一旦没有了最初视死如归的心情,他也不想带着这么多的孩子一起死去。 迟离道:“我在你这辆车的旁边,你通过后视镜可以看到我们的车。警方的增援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赶到。” 刘师傅往旁边看了看,一辆小型的车正在他们的外侧行进,他的心态又稳定了一分。 “我知道了。” 迟离继续道,“首先,你不要放弃尝试踩刹车和手刹,再次确认刹车的情况,然后你告诉我这辆车的型号,油箱的剩余油量,以及你现在的准确车速。” 他说的都是车辆刹车失灵以后应急处理应该获取的信息。 刘明朗毕竟是个老司机了,马上反应了过来:“好……我确认……” 他说出了车型,又看了看油箱:“还有二十升的油,车速现在是六十。” 这个油量,想要等油耗尽自动停止是来不及了。 虽然他们进了山,但是这一段路基本是平路,没有明显的上坡,想要借助地势停车也是不可能的。 迟离道:“前方几公里外就是大坝,你必须在这最后的几分钟内尽力把车速降下来。你把学生聚集在车的左侧,用右侧车身去摩擦一旁的护栏和树枝,努力控稳方向盘,尝试摩擦降速……” 第106章 曼陀罗26 暗夜之中,两辆车几乎并排行驶在漆黑的山道上。 听到了迟离的话,坐在一旁的孟阑珊如梦初醒。 她站起身组织着学生:“你们都坐到车的左侧,把最右边的一排空下来,然后扣紧安全带!” 幸好这辆车上没有坐满,有一些空位置,学生们飞快地换了位置。 这个时候,孩子们异常团结,他们动作迅速,互相帮扶着来到了车的左边。一些男生自主和女生们换了位置,坐在了右侧靠里的一排,把最外侧空了出来。 “于婷婷,你往后坐一些,我来拿着你的手机。”孟阑珊说着把于婷婷往后推去,自己坐在了刘明朗身后的位置上。她紧张地看向前方,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绵延的山路。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刘明朗哑声问:“迟队长,选择上面一条还是下面一条……” 这段路他们研究过,上面一条是通往大坝的上方,中巴可能会撞破护栏,冲入水中。下面的一条却是可能会直接和大坝相撞。 迟离的声音传来:“上面一条。” 在原有的计划之中,他们准备走的是下面一条。 现在刘明朗反应过来,这大坝还没完工,猛烈的撞击可能会导致坝体坍塌,到时候就不止是车毁人亡,有可能大坝中的水会冲毁下游的民居,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下面的一条是死路,唯有选择上面的一条才有一线生机。 过了这个路口,刘明朗抬头望去,幽暗的山林中,路灯极少,这段山路有多个转弯,夜光照射下,宛如盘在山林间的银色盘龙。 导航显示,路的尽头是一段几百米长的直道,再往前就是一条拦着铁制护栏的断头路了。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要把车速尽快降低下来。 看学生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刘明朗心一横,右转方向盘,中巴车的右侧玻璃碰的一声就和山崖相触,同时车身猛烈一颤。 刘明朗咬紧了牙关,双臂紧紧握住方向盘,把控住车的方向。 车身不断蹭在了一旁的山崖和树枝上,发出各种怪异声响,没过百米,有几块车玻璃就就碎了,车身也一直在随着摩擦剧烈震动。 刘明朗一边控制着前进的方向,一边还在不停地踩着刹车,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在摩擦之下,车速果然有变缓,在他的努力下,速度从六十迈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降。 噌噌的摩擦音就像是响在耳边,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遇到大的障碍物,车身随之颠簸,那种感觉就像是飞机遇到了猛烈的气流,少年们的脸色全都变得惨白。 想要在这样的车速下开着夜晚的山路,是件极其困难的事,稍不留神就会车毁人亡。 刘明朗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他的身上不停冒着冷汗。刘明朗身患绝症,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天都是靠吃止疼片硬撑下来的。但是这时,他根本就不敢有任何的放松,他的手上有一十九条生命。 车厢里有着低声的抽泣。 “你们别怕。”孟阑珊喊着,安慰着学生们,“所有人低头,蜷起身体,你们有书包的可以顶在头上,护住自己的身体。很快……很快我们就安全了。” 学生们抱在了一起,又是一个猛烈的颠簸。 有女学生发出了一声惊呼,但她在啊了一声之后,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个关键时刻,她不能分了司机的神。 这最后的几分钟路程让他们感觉到无比漫长,中巴车和山崖不停摩擦,蹭出了火花。所有的人惶恐地蜷缩着,咬紧了牙关默默忍耐,甚至有人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生与死似乎就在一瞬之间。 . 迟离把控着方向盘,他们的车一直护送在车的左侧,防止中巴车直接失控跌下山崖。 洛思微坐在一旁的副驾位上,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一边观察着形势,一边估计着车速。中巴车的车速肉眼可见地变慢了,但是在到达大坝之前,车辆是无法彻底停下来的。 同时洛思微也在努力地想着让中巴车停下来的方法。脑内不停地推算着,可是一个一个的可能性都被她否掉,那些方法不是条件不足就是风险过大。 除非……想到那最后的方法,洛思微的心中涌起了彻骨的寒意。 迟离忽然转过头对她道:“我要和车里保持联系,你的手机可能暂时没法还给你了。” 洛思微有些不详的预感,她侧头看向迟离,暗夜下,迟离的侧脸冷若寒霜。 洛思微开口:“迟队,你是要……” 迟离打断了他的话:“下面有一段相对平缓的路,我马上会压一下车速,尽力降低速度,你抓紧这个机会,做好跳车准备。” 洛思微颤声问:“你准备碰撞断油?” 根据那辆车的型号可以估计出,在刹车失灵的情况下想要紧急停车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碰撞断油。 那是车辆设计时所做出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旦碰撞发生,气囊弹出,车辆会切断油门慢慢停下来。 所以碰撞必须足够猛烈到能够切断油门,但是同时又不能造成车毁人亡。 车辆在相对速度较低时发生碰撞,才是最为安全的,周围没有合适的路障,唯有他们驾驶的这辆车。 迟离这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又不想连累她一起。 迟离没有直接回答洛思微,他目视着前方,声音有些冷硬:“救人要紧,这是命令。”然后他缓了语气道,“没有必要两个人去,你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我不希望你因此受伤。” 洛思微哽了一下:“迟队……” 援军还没有赶来,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洛思微的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可是她在情感上,接受不了,她放不下迟离。 洛思微怎么也无法想象,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餐厅里面对面吃着饭,开着玩笑,可是现在却要面对这样的生死抉择。 就在她迟疑的这几秒钟内,平缓路段到了,迟离踩下刹车,让到了中巴车的后方,同时他打开了车门锁。 迟离开口道:“我会开始数秒,数到三,你就跳下去。” 洛思微还记得自己身为警察的责任,这个时候,她不会以自己的情感为重,更不会劝迟离不要牺牲。 她的心情起伏了片刻,安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开口道:“我知道了。” 洛思微回答得干净利索,可做出这个决断并不轻松,她感觉心如刀绞。 迟离并未迟疑,他开口道:“一、” 洛思微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一、” 洛思微的手扣住了一侧的车门。 “三……” 就在迟离即将数出三的瞬间,洛思微忽然侧身,在身边人的脸颊上落下了极轻的一个吻。 随后她转身,护住了自己的头,打开车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洛思微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卸去了车速的力,她抬头,看到迟离已经扣紧了车门,那辆车再次加速向前开去,在前面的道路尽头,小轿车一个加速,超过了中巴车,消失在了拐弯处。 洛思微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奋力往前跑着,努力让自己跑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洛思微在害怕着,害怕迟离失败,害怕一车人没有救下来,迟离也当场牺牲。但是她又期待着,期待着能够出现奇迹,化解掉这一场危机…… . 车上,迟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一丝残留的温度证明刚才不是他的错觉。 想起洛思微,迟离难得微笑了一下。随后笑容消失,他收回了手,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 他对手机对面道:“刘明朗,你听好,大概一分钟以后,你的车会驶入一段直线道路。请你做好准备,撞到我这辆车的后方。” “你是准备撞击断油?”刘明朗惊讶道,“那你的车不是会……” 之前的道路多是弯路还临近山崖,只有最后的这一段直线才适合进行操作。 那段直道并不长,撞击的时机和速度必须很好把控,否则中巴车的惯性就足以把两辆车一起带入深渊。 迟离的声音理智而冷静,几乎不带有一丝感情:“我是你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救不了车上的学生,我会陪着你们一起。” 刘明朗的眼眶湿润了,他明白了迟离刚才说的会尽自己的全力是什么意思。 他开口道:“我明白了,谢谢。迟警官……你……是个好人。” 经过了一路的刮蹭,中巴车右侧已经伤痕累累,凹凸不平,不过好消息是,车速也成功降低到了五十以下。 迟离做好了准备,随后他降低了车速。 走在最后的这段路上,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前方大坝尚未修完的坝体,上面缠绕着电线,周围有一些裸露的钢筋,还亮着几盏红色的提示灯。 他们明白,这最后一段路程是最后的机会。 迟离把控着行驶速度,两辆车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刘明朗看到了前面的车,他拼命地踩着刹车,可到了最后一刻,刹车也没能恢复。 到了最后的关头,刘明朗心一横,握紧了方向盘,调正了方向,向着前方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中巴车的车头和小轿车的车尾猛烈撞击在了一起。 嘭的一声,中巴车上的安全气囊首先弹出,车上的灯忽的就灭了,有瞬间车辆彻底失控,刮蹭着坝体上的钢筋水泥,继续往前冲去。 猛烈的失重感让一直克制着的学生们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片刻巨震之后,迟离可以感觉到,后面车的势头未停,在推着他的车不断向前。 迟离几乎已经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了,他全凭着意志力咬紧了牙关,把脚下的刹车踩到底,手刹也紧紧拉住。 在中巴车的推动力下,两辆车可能会一起冲破护栏,坠入大坝下的深水。 他们距离护栏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一米…… 直到嘭的一声,迟离的车头和护栏撞在了一起。 由于惯性,迟离的身体往前一冲。 车窗碎裂,安全气囊终于弹出。随后气囊又被什么尖锐物划破,迅速瘪了下去。 与此同时,迟离感觉有些什么刺入了身体,那是撞击护栏飞溅出的钢筋和车窗碎裂弹出的碎片。 他的额头被擦破,身上也受了伤。 更为糟糕的是,轿车向前的势头并未就此停止。 小轿车在两股力的夹击下,后方被顶得离开了地面。在沉重的挤压下,护栏的主体受力,发出吱嘎之响,随后逐渐前移,摇摇欲坠。 钢筋铁皮的车厢受力变形,更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迟离觉得似是有人在用力推着他的后背,把他压在方向盘上。他的耳边嗡鸣作响,无法呼吸。 体内传来剧痛,坚韧如他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车身不堪重负,还在一分一毫地前移。迟离感觉身体被压到了极限,五脏六腑似乎被挤成一团血肉。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压出。 迟离呛咳一声,吐出一口鲜红,车前破碎的前档瞬间就被鲜血染红…… 第107章 曼陀罗27 距离事故地点一公里。 一跳下车,洛思微顾不得身上的擦伤,用最快的速度向前一路奔跑着。 两辆车开了过去,附近的山林遁入了黑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 当她跑上了那条直道,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声巨响。 嘭的一声,撞击发生,中巴车上的灯灭了。随后整辆车因为余速和惯性向前冲去。 洛思微的一颗心随之悬起。 大坝的护栏之下,就是几十米深的坝体。 下方是深水,如果汽车坠入,人肯定会死。 一定要停住……一定…… 在哪个瞬间,洛思微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急速奔跑着,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终于,她借着大巴上红色的提示灯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护栏已经被完全压弯变形,小轿车车头也已经探了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辆中巴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大坝上被挂断的电线擦出了火花,点燃了地上的狼藉…… . 终于得救了。 司机刘明朗扒开开白色的气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刚才撞击的瞬间,他憋了一口气,到这时候才敢大口呼吸,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坝,他的汗已经完全渗透了全身的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孩子们也感觉到了车身停止晃动,他们纷纷抬起头来,抖落着头上身上的碎玻璃。 孟阑珊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她起身道:“大家抓紧时间下车,从碎裂的车窗出去,个子高的男生先下去,然后接一下女生们!” 孩子们如梦初醒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涌向窗边。 孟阑珊道:“大家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 洛思微冲过了最后的百米,来到了小轿车的一侧。整个小轿车卡在了中巴车和护栏之间,已经全完变形。 车窗玻璃已经全碎了,洛思微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随后她又闻到了油味,由于撞击,油箱漏了,汽油顺着车身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地面。 地上的明火点太多,散发着焦糊味,这里随时有危险。 洛思微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车内…… 迟离的安全带还系在身上,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不知生死。 洛思微的眼睛瞬间就湿了,她伸出手,尝试着晃动把手,想要打开车门:“迟离,醒醒……”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声,车内的人有了反应,迟离的身体微微一动,他的眼睫轻颤了片刻,缓缓睁开了双眸。有瞬间,他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连呼吸都极轻。 “迟离!迟队……”洛思微焦急地呼唤着。 迟离望向洛思微,在夜里,他的眼眸漆黑,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意识很难集中。 迟离刚想说话,一开口就涌上来一股血腥味,他怕吐血会吓到洛思微,轻咳了两声,把那口血咽了下去,可还是有一缕血线顺着唇角垂落。 洛思微急切问:“迟离,你伤到了哪里?” 迟离判断出,刚才有飞溅出来的金属片划破了皮肤,不过那些只是皮外伤,侧腹处刺入了一截钢筋,大概有几厘米深,血顺着衣服在往下流。最严重的是胸口的挤压伤,肋骨大概断了,每次呼吸身体里都像是有刀片在搅动。他的头还有点晕,不过思维正在逐步恢复。 迟离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艰难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走,危险,车漏油了,外面有明火,可能会起火……” 洛思微急切道:“救援马上就到了,我会救你出来……”她双臂用力,车门被她晃动得发出声响,可却纹丝未动。 “不要浪费时间。”迟离喘息着,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他伸手解下了安全带,就这么一点动作,就疼得他眼前发黑,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剧痛,他低低闷哼了一声,压住侧腹处的伤口。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车里的位置变得狭小,他几乎被完全卡死了,没有人帮助根本无法出来。 迟离抬头咬牙道:“躲远一点,你一个人救不出我的。” 洛思微反复尝试也没能打开车门,她意识到,迟离说得没有错。 这辆车经过了撞击,几乎被卡死在了缝隙里。车身变形,车尾翘起,几乎是被架在了空中。 这样的情况下,不移开后面的中巴车,根本没有办法打开车门把迟离救出来。 救援人员不知道还有几分钟才能赶到,可是这里随时可能会起火。 迟离看她不动,靠在车内,像是哄小孩子一般道:“乖,听话,快点躲开。” 洛思微放弃了试图打开车门,她弯下腰,趴在了车门处看着迟离。 眼前的人难得的狼狈,他的头发凌乱,精致的眉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脸颊苍白染血,右手按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流出。 这样的一幕让洛思微无比心疼。 “我不走!我会想办法,我会把你救出来。”洛思微的语气坚决,目光坚定,她反问,“迟离,如果困在车里的人是我,你会离开吗?” 他们俩个人都非常清楚答案是什么。 不,不会。 就像是当初在大雪之中,他在重伤之下还是把她背了出来。 “你还是……那么固执。”迟离叹了口气,眼睫因为剧痛忍不住地轻颤,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当年理直气壮地说,“你阻止不了我”的小女孩。就算再怎么成竹在胸,稳操胜券,他每次对上她,都会败下阵来。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洛思微回头望向了中巴车。 这段时间,车里的那些学生们已经互相帮扶着从破损的车窗里爬了出来。救援还没有来,洛思微心急如焚,她跑了两步,冲着那些孩子们喊了一声:“警车被卡住了,你们能不能帮帮我,把后面的车推开……” 她说出这句话,并没有报多少的希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些孩子们的力气不一定够,但是这种时候,洛思微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 于婷婷叫道:“大家帮帮忙。” “警察刚才救了我们,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一名男学生主动来到了车前,用肩膀试图把车往后推去。 “等等我。” “我也来,给我留点地方……” 随后第二名,第三名……很快,车下聚集了十几个人,司机刘明朗开始指挥着学生们:“你们要推下面,用身体的力量,大家一起使力。” “一,二,三……”下车的几名学生一起努力,巨大的中巴车还是没有一动。 想要推动一辆中巴车又谈何容易。他们之中很多人还只是少年,有几名是瘦弱的女生,还有一些学生受了伤,额头上的血一直在往下滴。 洛思微冲上前去帮忙。 随后,更多的孩子们一起加入了进来。 “加油!再使点力……一、二、三!”刘明朗喊着,跟着他们一起往后推着车。在众人的一起使力下,车身终于出现了一丝晃动。 最后一个离开车的孟阑珊也无声地加入了推车的行列。 二十七个孩子,现在又加上一位老师,一名司机,一名警察,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 “就差一点了!一、二、三!”推车的男生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们发出嘶吼声。 站在人群之中,洛思微的眼睛湿了。 这些孩子们,是之前被孟阑珊视作无药可救的孩子们…… 他们也许曾经干过一些卑鄙的事,他们害死了邵夏月,但是此时,他们是真的想要帮忙,想要救人。 好与坏的差别,好像只有那么一点点。 有的时候好人会犯下错误,有的时候,坏人也可能有闪光之处。 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最让人琢摸不透的,恰恰是人类自己。除了人性之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人与人之间的影响。 耳边的低语能够把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们引入地狱,英雄的舍身为人也可以把他们拉回人间唤回人性。 中巴车终于被推动了,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 变形的车身逐渐回落…… 洛思微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跑回了警车旁,振作起精神,再次试图拉开变形的车门。 砰的一声,这一次,车门终于被打开了。 洛思微顾不得喘息,探进身去拉住了迟离,双手扣在他的腋下,有两名男生过来帮忙,把他整个人一点一点从车里拉了出来。 迟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心脏跳动得不太规律,被拽动时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还是全力配合着她。 洛思微咬着牙,双臂用力。 就在他们把迟离拉到了一旁的安全处时。 腾的一声,早就流了一地的汽油终于遇到了一小团明火,火焰燃了起来。 随后火势绵延出去,迅速扩散,迟离之前乘坐的那辆警车瞬间就被火焰包裹其中,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火球,车上的一切都被燃着了。 火势很大,火舌舔食着周围的一切,燃得劈啪作响,红橙色的火光映照了半个天空。 众人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 洛思微的心脏猛烈跳动着。 幸好…… 只差那么一点点。 她到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后怕。 洛思微让迟离靠在自己身上,低头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势,白色衬衣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自己出任务时不怕受伤,可是这时候看迟离伤得这么重,她的心口疼得像是有刀子在割,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滴落。 迟离感觉到了凉凉湿湿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心里一动,用尽全力伸出手,擦去了洛思微眼角的泪滴,他的唇轻微动了动,反过来安慰她:“已经没事了,别哭……”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舍不得她掉下一滴泪。 时间好像很长,可原来撞车,推车救人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五分之内。 远远的,一辆辆警车驶来,停在周围。 终于援军到了,洛思微松了口气。 这时,迟离却拉住了她的手道:“你等下……不要跟去医院……” 洛思微听了迟离话愣住了,她对他的安排有些不解。他伤得那么重,她想要陪着他。 迟离喘息着,费力道:“需要有人留下来……处理现场……” 洛思微明白了过来,赶来支援的同事都是别组的刑警,只有她最了解情况。 迟离到这时还在想着案子的后续,她是最佳的处理人选。 一众奔过来救援的市局同事和医护人员一起把迟离推上了救护车。 洛思微记得迟离刚才叮嘱她的话,没有跟着上去。她明白,这样的工作安排是正确的,也足够理性。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迟离,怕他重伤危险。 两个人,一个躺在急救床上,一个站在救护车的车门外。 迟离做出了这个安排,还有个私心,他不想让她看到他重伤的狼狈,他也怕自己可能会牺牲,不想让她看到那一幕。可现在分离,迟离的心里又有点不忍,他也希望洛思微可以陪在他的旁边。 迟离侧了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支起一点,凝望着洛思微,洛思微也红着眼睛,恋恋不舍地望向他。 在嘈杂纷乱的现场。 一瞬间,片刻无声,两人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对方说。 洛思微的胸口起伏着,眼泪又滴了下来。 她记得老人说过,要给重病重伤的人留点念想,有着牵挂,人才不会离去。 “迟队,这个给你……”洛思微说着从头上摘下了那个黑色塑料发夹,上前一步,塞到了迟离手里。“这是我的幸运符,一样也可以保佑你……” “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事!”抬头看了看诸多的同事,洛思微不敢说什么真情流露的话,泪眼婆娑地憋出来一句话,“你……还得赔我的手机呢……” 迟离:“……” 迟支队长觉得一口气哽住了,他握紧了那枚发卡,刚想说点什么。小护士一把把他按在了床上,手上接上了体征测量仪。 救护车的门终于关上,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开下山去…… 第107章 曼陀罗27 距离事故地点一公里。 一跳下车,洛思微顾不得身上的擦伤,用最快的速度向前一路奔跑着。 两辆车开了过去,附近的山林遁入了黑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 当她跑上了那条直道,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声巨响。 嘭的一声,撞击发生,中巴车上的灯灭了。随后整辆车因为余速和惯性向前冲去。 洛思微的一颗心随之悬起。 大坝的护栏之下,就是几十米深的坝体。 下方是深水,如果汽车坠入,人肯定会死。 一定要停住……一定…… 在哪个瞬间,洛思微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急速奔跑着,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终于,她借着大巴上红色的提示灯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护栏已经被完全压弯变形,小轿车车头也已经探了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辆中巴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大坝上被挂断的电线擦出了火花,点燃了地上的狼藉…… . 终于得救了。 司机刘明朗扒开开白色的气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刚才撞击的瞬间,他憋了一口气,到这时候才敢大口呼吸,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坝,他的汗已经完全渗透了全身的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孩子们也感觉到了车身停止晃动,他们纷纷抬起头来,抖落着头上身上的碎玻璃。 孟阑珊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她起身道:“大家抓紧时间下车,从碎裂的车窗出去,个子高的男生先下去,然后接一下女生们!” 孩子们如梦初醒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涌向窗边。 孟阑珊道:“大家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 洛思微冲过了最后的百米,来到了小轿车的一侧。整个小轿车卡在了中巴车和护栏之间,已经全完变形。 车窗玻璃已经全碎了,洛思微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随后她又闻到了油味,由于撞击,油箱漏了,汽油顺着车身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地面。 地上的明火点太多,散发着焦糊味,这里随时有危险。 洛思微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车内…… 迟离的安全带还系在身上,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不知生死。 洛思微的眼睛瞬间就湿了,她伸出手,尝试着晃动把手,想要打开车门:“迟离,醒醒……”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声,车内的人有了反应,迟离的身体微微一动,他的眼睫轻颤了片刻,缓缓睁开了双眸。有瞬间,他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连呼吸都极轻。 “迟离!迟队……”洛思微焦急地呼唤着。 迟离望向洛思微,在夜里,他的眼眸漆黑,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意识很难集中。 迟离刚想说话,一开口就涌上来一股血腥味,他怕吐血会吓到洛思微,轻咳了两声,把那口血咽了下去,可还是有一缕血线顺着唇角垂落。 洛思微急切问:“迟离,你伤到了哪里?” 迟离判断出,刚才有飞溅出来的金属片划破了皮肤,不过那些只是皮外伤,侧腹处刺入了一截钢筋,大概有几厘米深,血顺着衣服在往下流。最严重的是胸口的挤压伤,肋骨大概断了,每次呼吸身体里都像是有刀片在搅动。他的头还有点晕,不过思维正在逐步恢复。 迟离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艰难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走,危险,车漏油了,外面有明火,可能会起火……” 洛思微急切道:“救援马上就到了,我会救你出来……”她双臂用力,车门被她晃动得发出声响,可却纹丝未动。 “不要浪费时间。”迟离喘息着,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他伸手解下了安全带,就这么一点动作,就疼得他眼前发黑,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剧痛,他低低闷哼了一声,压住侧腹处的伤口。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车里的位置变得狭小,他几乎被完全卡死了,没有人帮助根本无法出来。 迟离抬头咬牙道:“躲远一点,你一个人救不出我的。” 洛思微反复尝试也没能打开车门,她意识到,迟离说得没有错。 这辆车经过了撞击,几乎被卡死在了缝隙里。车身变形,车尾翘起,几乎是被架在了空中。 这样的情况下,不移开后面的中巴车,根本没有办法打开车门把迟离救出来。 救援人员不知道还有几分钟才能赶到,可是这里随时可能会起火。 迟离看她不动,靠在车内,像是哄小孩子一般道:“乖,听话,快点躲开。” 洛思微放弃了试图打开车门,她弯下腰,趴在了车门处看着迟离。 眼前的人难得的狼狈,他的头发凌乱,精致的眉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脸颊苍白染血,右手按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流出。 这样的一幕让洛思微无比心疼。 “我不走!我会想办法,我会把你救出来。”洛思微的语气坚决,目光坚定,她反问,“迟离,如果困在车里的人是我,你会离开吗?” 他们俩个人都非常清楚答案是什么。 不,不会。 就像是当初在大雪之中,他在重伤之下还是把她背了出来。 “你还是……那么固执。”迟离叹了口气,眼睫因为剧痛忍不住地轻颤,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当年理直气壮地说,“你阻止不了我”的小女孩。就算再怎么成竹在胸,稳操胜券,他每次对上她,都会败下阵来。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洛思微回头望向了中巴车。 这段时间,车里的那些学生们已经互相帮扶着从破损的车窗里爬了出来。救援还没有来,洛思微心急如焚,她跑了两步,冲着那些孩子们喊了一声:“警车被卡住了,你们能不能帮帮我,把后面的车推开……” 她说出这句话,并没有报多少的希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些孩子们的力气不一定够,但是这种时候,洛思微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 于婷婷叫道:“大家帮帮忙。” “警察刚才救了我们,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一名男学生主动来到了车前,用肩膀试图把车往后推去。 “等等我。” “我也来,给我留点地方……” 随后第二名,第三名……很快,车下聚集了十几个人,司机刘明朗开始指挥着学生们:“你们要推下面,用身体的力量,大家一起使力。” “一,二,三……”下车的几名学生一起努力,巨大的中巴车还是没有一动。 想要推动一辆中巴车又谈何容易。他们之中很多人还只是少年,有几名是瘦弱的女生,还有一些学生受了伤,额头上的血一直在往下滴。 洛思微冲上前去帮忙。 随后,更多的孩子们一起加入了进来。 “加油!再使点力……一、二、三!”刘明朗喊着,跟着他们一起往后推着车。在众人的一起使力下,车身终于出现了一丝晃动。 最后一个离开车的孟阑珊也无声地加入了推车的行列。 二十七个孩子,现在又加上一位老师,一名司机,一名警察,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 “就差一点了!一、二、三!”推车的男生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们发出嘶吼声。 站在人群之中,洛思微的眼睛湿了。 这些孩子们,是之前被孟阑珊视作无药可救的孩子们…… 他们也许曾经干过一些卑鄙的事,他们害死了邵夏月,但是此时,他们是真的想要帮忙,想要救人。 好与坏的差别,好像只有那么一点点。 有的时候好人会犯下错误,有的时候,坏人也可能有闪光之处。 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最让人琢摸不透的,恰恰是人类自己。除了人性之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人与人之间的影响。 耳边的低语能够把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们引入地狱,英雄的舍身为人也可以把他们拉回人间唤回人性。 中巴车终于被推动了,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 变形的车身逐渐回落…… 洛思微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跑回了警车旁,振作起精神,再次试图拉开变形的车门。 砰的一声,这一次,车门终于被打开了。 洛思微顾不得喘息,探进身去拉住了迟离,双手扣在他的腋下,有两名男生过来帮忙,把他整个人一点一点从车里拉了出来。 迟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心脏跳动得不太规律,被拽动时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还是全力配合着她。 洛思微咬着牙,双臂用力。 就在他们把迟离拉到了一旁的安全处时。 腾的一声,早就流了一地的汽油终于遇到了一小团明火,火焰燃了起来。 随后火势绵延出去,迅速扩散,迟离之前乘坐的那辆警车瞬间就被火焰包裹其中,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火球,车上的一切都被燃着了。 火势很大,火舌舔食着周围的一切,燃得劈啪作响,红橙色的火光映照了半个天空。 众人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 洛思微的心脏猛烈跳动着。 幸好…… 只差那么一点点。 她到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后怕。 洛思微让迟离靠在自己身上,低头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势,白色衬衣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自己出任务时不怕受伤,可是这时候看迟离伤得这么重,她的心口疼得像是有刀子在割,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滴落。 迟离感觉到了凉凉湿湿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心里一动,用尽全力伸出手,擦去了洛思微眼角的泪滴,他的唇轻微动了动,反过来安慰她:“已经没事了,别哭……”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舍不得她掉下一滴泪。 时间好像很长,可原来撞车,推车救人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五分之内。 远远的,一辆辆警车驶来,停在周围。 终于援军到了,洛思微松了口气。 这时,迟离却拉住了她的手道:“你等下……不要跟去医院……” 洛思微听了迟离话愣住了,她对他的安排有些不解。他伤得那么重,她想要陪着他。 迟离喘息着,费力道:“需要有人留下来……处理现场……” 洛思微明白了过来,赶来支援的同事都是别组的刑警,只有她最了解情况。 迟离到这时还在想着案子的后续,她是最佳的处理人选。 一众奔过来救援的市局同事和医护人员一起把迟离推上了救护车。 洛思微记得迟离刚才叮嘱她的话,没有跟着上去。她明白,这样的工作安排是正确的,也足够理性。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迟离,怕他重伤危险。 两个人,一个躺在急救床上,一个站在救护车的车门外。 迟离做出了这个安排,还有个私心,他不想让她看到他重伤的狼狈,他也怕自己可能会牺牲,不想让她看到那一幕。可现在分离,迟离的心里又有点不忍,他也希望洛思微可以陪在他的旁边。 迟离侧了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支起一点,凝望着洛思微,洛思微也红着眼睛,恋恋不舍地望向他。 在嘈杂纷乱的现场。 一瞬间,片刻无声,两人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对方说。 洛思微的胸口起伏着,眼泪又滴了下来。 她记得老人说过,要给重病重伤的人留点念想,有着牵挂,人才不会离去。 “迟队,这个给你……”洛思微说着从头上摘下了那个黑色塑料发夹,上前一步,塞到了迟离手里。“这是我的幸运符,一样也可以保佑你……” “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事!”抬头看了看诸多的同事,洛思微不敢说什么真情流露的话,泪眼婆娑地憋出来一句话,“你……还得赔我的手机呢……” 迟离:“……” 迟支队长觉得一口气哽住了,他握紧了那枚发卡,刚想说点什么。小护士一把把他按在了床上,手上接上了体征测量仪。 救护车的门终于关上,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开下山去…… 第108章 曼陀罗28 洛思微擦去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回转过身。 迟离把这里交给她了,她不能乱,案子还没有破。现在迟离不在,她需要自己独立面对这些事。 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洛思微现在更想把幕后的人尽快揪出来绳之于法。 她转身问一位认识的同事道:“我的手机还有通讯装备都在事故中遗失了,你能不能帮我接通指挥部,我和陈局通报下情况。” 同事急忙把通讯器给她,她向陈局简述了刚才事故的过程。 陈局那里刚刚得到了迟离将被送往医院的消息,他对洛思微道:“洛队你最熟悉现场,现场的人都听你调度,务必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洛思微又问:“叶副厅长那里……”迟离重伤,肯定需要通知他的家人。 陈局道:“我亲自给她去电话。医院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一定要让最好的医疗团队对迟队进行全力抢救。” 挂了电话,洛思微深吸了一口气,她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干练。 看着消防人员已经扑灭了现场的大火,洛思微走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她确认了孩子们的安全,说了安抚的话。 洛思微注意到,有名女孩的外衣在刚才的撞击中撕了一道口子,她脱下了自己穿着的外衣,披在了女孩的身上。 然后洛思微安排着现场的警员:“你们三个负责检查孩子们的伤势,核实身份,进行人员登记。联系家属,向家长报平安消息。” “……通知大坝的相关负责人,看看下方的值班室是否有值班人员,进行上报,鉴定撞击对大坝的影响。” “……勘查现场,注意保存中巴车上的痕迹……特别是手刹和刹车器处,看是否能够收集到指纹。” “先把嫌疑人孟阑珊和刘明朗押回市局。还有,需要安排孩子们今晚的住处。保证他们的休息,稍后对他们挨个进行审讯。” “拖车联系了吗?还有多久到?需要安排人员,打扫现场。” 她穿梭在人群之中,发布着一条一条的命令,有条不紊。 很快在洛思微的安排下,现场秩序得到了控制,工作逐步开展。 . 东澜城,已经是深夜。 男人下班回家,他习惯性地把手表摘了下来,手机也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仔细摆好。 墙上挂了一张画,那是一张地狱变,只不过这一张比三中走廊里的那一张更大,也让人更为震撼。 那张画几乎占了半面墙,画了地狱之中的各种景象,烈火与冰刃之间,一个一个人微笑着,挣扎着。 男人去洗过手,随后打开了电视,背身脱去外衣。 电视里的新闻正在播报一条消息:“……今晚,东澜市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一辆满载了学生的中巴车刹车失灵。冲上了尚在修建之中的澜星大坝。在市局刑警的努力之下,车辆终于安然停下……” 男人听到这里,咬了一下后槽牙。他转身,看向电视。有记者拍摄了相关的画面,他看到了人群中洛思微的身影。女警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独特气质。 “……在这次事故之中,有一名刑警重伤,五名学生轻伤。事故的具体原因还在警方的调查之中。本台会对事件的后续进行跟进,持续报道。” 这条突发新闻很快过去,男人无心再看电视。他皱眉坐在了沙发上,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丢掉了猎物的野兽般惆怅若失。 这件事的结果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些孩子们非但没死,孟阑珊还落到了警方的手里,那些警察会不会查到他们身上? 局面似乎发生了逆转变化,现在风浪将至,他们必须做好应对。 呆坐了一会,男人的目光逐渐变化了。他微抿薄唇,起身穿上了一身黑衣,走出门去…… . 凌晨,审问完了孟阑珊,洛思微拿到了移动公司加急帮她办理的手机卡,插入了备用手机。 她看了看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消息,感觉自己之前和全世界失联了。 没有手机无法通信,在现在的城市里简直是寸步难行。 洛思微打了辆车,赶往了东澜市第一人民医院。 沈清在那边盯着,迟离还在抢救之中,这种时候没有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 洛思微坐在车上,还在回想着刚才的审讯过程。 孟阑珊说,她收到了匿名邮件,里面包括监控拍下来的内容。随后她在邮件的诱导下,安装了低语app的另外一个版本,在那个版本上,她可以看到自己学生们的真实信息以及对话内容。 在邵阿姨的刺激下,对方加以引导,她就做出了这样冲动的行为。 司机,路线,以及车辆都是对方的人帮忙安排的。 在审讯中,洛思微敏锐地注意到,孟阑珊在情绪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固执,偏执,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自律,自负,道德感极高。 如果是平时,在工作和生活中,这些特点并没有什么不对,甚至在教师工作之中,这种认真偏执可能会是优点。 但是当遇到了突发的情况,被人利用以后,这些特质就变成了绝对的劣势。 她就像是一个运行错误的程序,陷入了死循环,得不出结果。又像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找不到出去的路,却不会转弯掉头,自我化解。 洛思微想要找到孟阑珊这种性格的成因,她审问得非常详细,了解了孟阑珊的童年,家庭关系,学生时期,工作经历。 到最后洛思微也没能够判断出形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只能归咎于她家庭的变故。 孟阑珊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签字画押后,洛思微让倪湘负责看管,等着明天一早复核后把人送到东澜市女子看守所。 回忆完这些,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洛思微急忙付款下车。 她一路坐电梯上了医院的急诊楼,手术室外,手术中的标示还在亮着。 沈清坐在走廊里,有些无错,看到她走来就急忙站起身。 洛思微问:“叶副厅长呢?她还没赶过来?” 沈清道:“叶厅长在首都和领导们参加重要会议,要明天才下午才能够过来。” 洛思微明白,叶令肯定是有特殊任务在,首都距离这里几百公里,想要连夜回来也不现实,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洛思微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回去吧。” 沈清迟疑了一下:“洛队你一个人……” 洛思微摆了摆手:“是医生抢救,又不是我抢救,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来和我倒班。” 沈清这才哦了一声,收拾东西和她道了声别。 洛思微坐在了椅子上,医院的走廊里特别安静,抢救室的外面是一排的空座位,只坐了她一个人。晚上她把衣服给了一名女生,这时候才觉出来有点冷。 随后洛思微感觉到,这种冷并不是因为温度低,更源自于她的内心。她在紧张,在担心迟离。 夜越来越深,洛思微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苏夜南打来的,她开口道:“洛洛,我正在写稿子,正好看到了事故现场的一段视频,我才知道你在现场,你……没事吧?” 洛思微道:“我没事,不过我同事受伤了,我现在在医院呢。” 苏夜南哦了一声,又道:“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人,我帮你查过了。小华总的确是三中的,就是弄出作弊事件的那个班。不过我搜了很久,也找人问了,别人都没怎么见过他的画,他当初的同学也说他画的一般般,主要是家里有钱,就学了艺术。也是因为家里有门路,就把画送去评了奖。” “还有啊,他借着艺术家的身份,参加了美术协会,还经常参加各种的活动,喜欢去拍卖会,艺术展。小华总的私生活有点乱,他认识不少人,经常和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们在一起,回头我发张名单给你。都是和他一起玩的。其他的,我还查了他名下公司情况,都是外面可以搜集到的信息,稍后我给你发过去。” 洛思微道:“好,谢谢你。下次请你吃饭。” 苏夜南道:“以后有空了我们出来详细聊吧,今天晚上出了那件事,今晚所有的媒体人都得加班写稿子了。” 洛思微有点歉意:“对不起,事情还在调查中,我也没法给你什么消息。” “懂得懂得,老同学,越是这种关键的事,我越不会打听,我总不能害了你。”苏夜南道,“不过我看了看网上其他媒体的新闻,方向有点跑偏了。” “跑偏?”洛思微忙了一晚上,还没看新闻。 “也可能是他们挖不出来其他消息吧。”苏夜南道,“你自己搜搜看吧,我赶快去加班了。” 接完了苏夜南的电话,洛思微坐回了走廊里。 她打开手机,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一打开网站,果然看到了那起事故变成了热搜的头条。随后她往下翻去,相关的报道已经有了好几篇,关键词都是:事故,澜星大坝。 洛思微逐渐皱了眉头,她明白为什么苏夜南说跑偏了。 那些报道都在分析,澜星大坝一期工程偷工减料,草草竣工,二期工程迟迟未开,原本是惠民治水的工程却被荒废。好像如果不是因为澜星大坝,这次的事故就不会发生。 而这一次事故的背后原因,影响,并没有多少的介绍。 洛思微想,也许是因为媒体对这次事件不太了解? 她正看到这里,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洛思微急忙站起身来。 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一位医生急急问:“你是病人家属?” 洛思微急忙点头。 医生道:“我们科室的几名专家正在进行手术,患者肺部重度挫伤,失血严重,还出现了血气胸,现在有呼吸衰竭迹象,需要家属签署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 洛思微听到这个词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那种感觉就像是全身的血液忽然被人从身体里抽走了,冷得发抖。 她的脸色上血色全无,足足愣了两秒才开口道:“他的家属没过来,我是他同事,我马上联系一下。” 医生急急道:“那得快一点,你联系好了敲手术室的门。” 洛思微应了一声,急忙给叶令拨了个电话过去,叶令也还没睡,听到她说了情况,叶令问:“那时候你也在现场是吗?” “他……把我在路上放下了,然后让我处理现场,我审完了人过来的。”洛思微把迟离受伤的过程向她讲述了一遍。 叶令安静听着,到最后她说:“他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然后她顿了一下说,“我现在实在是特殊情况赶不过去,你能够帮我代签吗?我会给你发信息作为凭证。出了问题,也不会怪你的……” 洛思微说:“好,我去找医生。” 她拿着手机,敲了敲门,刚才那名医生就把她让进去,把她带到了手术室隔壁的清洁室。这里是医生换衣服洗手消毒的地方,一般也用作和家属谈话的场所,和旁边的手术室只有一墙之隔。 这里隔音不好,洛思微站在里面,可以听到隔壁手术室里各种仪器的声音。 她开口问:“他的家属在外地,赶不过来,我可以代签吗?” 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给她看,上面有一堆洛思微看不懂的名词,她只知道事情非常严重。 医生有点为难:“我需要告知家属现在的情况和风险,这个一般情况下是需要直系亲属……” 刚说到这里,里面有人喊了一声:“呼吸心跳骤停了……”随后就是哗啦啦一阵急促的抢救音,仪器也滴滴滴发出蜂鸣般的报警音。 这暴击来得猝不及防,洛思微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了。 那医生急急站起身来,要往手术室冲。 洛思微急了,她看过一些电视,好像家属不签字,一些抢救的药物和机器就没法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的是,为什么她不是迟离的直系亲属? 她怕会耽误了治疗,一把拉住了医生,哀求道:“我是他的女朋友,她妈妈让我先签字。你们先救他,无论花多少钱,用多少药物,我签字可以吗?” 医生这才解释:“签字就是个流程,主要是告知情况,不签也没关系。市局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我们肯定会上最好的设备,全力抢救的。” 就在这时,手术里传出了欣喜的声音:“心跳恢复了,血压也开始升高……” 洛思微这才发现,刚才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她轻轻放开了拉着医生的手:“他今晚刚救了二十多个人,无论如何,求你们救救他……” 手术又继续了。 洛思微从手术间里出来时,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手也无法抑制地抖着。她坐在手术室的门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那片空白逐渐被填满了,她想起了和迟离在一起的所有点滴过往,她知道这个人对他极其重要,不光是因为他救过他,更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 她一向觉得自己对感情一窍不通,可是坐在深夜的手术室外。 洛思微确定,那种感觉应该是喜欢,甚至说是爱。 这份感情藏在她的心里,再也无法隐藏,随着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在告诉她迟离对她有多么重要。 夜已经深了,整个东澜城静谧极了,和白天的喧嚣完全不是一种模样。 洛思微就这么傻傻地枯坐着,等待着。像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凌晨两点,手术中的灯忽地一灭。 手术床被推了出来,洛思微急忙迎了上去。 迟离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脸上带着氧气面罩。 只是几个小时没见面,她就觉得好像过了好久没有看到他。 主治医生摘下了口罩道:“中间出现了一次呼吸心跳骤停,不过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很快就挺过来了。手术很成功,就是失血过多,可能要过一段才会醒来。我们先把患者转入特护病房。” 听了这句话,洛思微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跟着手术床来到了特护病房外,又给叶令打了个电话。 对方秒接起来,叶令显然也没有入睡。 洛思微说了手术的结果。 叶令这才松了口气:“他没事了,我就放心了。” 洛思微道:“叶姨您放心,我会在这里的。” 叶令道:“谢谢你,幸好你在那边。” 挂了电话,洛思微走到了特护病房,她和护士打过招呼,小护士就特例让她进去了一会。 洛思微帮着迟离整理了一下被子。 他的衣服换过了,穿的是病号服。眉眼闭着,安安静静,看起来特别乖,就像是睡着了。 洛思微发现迟离的手是虚握着的,她帮他打开来,发现手里握着的是她那枚小巧的塑料发卡。 她帮迟离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发卡别在了病号服的衣领上。 第109章 曼陀罗29 迟离睁开双眼,他看到自己站在一条悠长的走廊里。 走廊非常长,顶面上亮着灯。目力所及处望不到尽头,地上铺着冰冷的方砖,这里没有窗,两侧都是房门,看起来是无数的房间。 这地方似乎是座废弃的建筑,又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迟离迈步,他往前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走廊的尽头,甚至连个拐弯都没有。 他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如果这是栋建筑,那么它的长宽都是不合逻辑的。还有,虽然走廊的顶面上有灯,墙上却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开关,这也是不合常理之处。 迟离放弃了寻找前方的出口,而是转向了一旁关着的门。 他推了一下,一扇门就自动打开了。 门里有一种让他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人的味道。 迟离迈步走进去,看到了一具吊死在房间里的尸体,那是一名女性受害人,穿着睡衣,吊在一个金属晾衣架上。 迟离没有深入进去探查,而是决定先保护好现场,退了出去。 随后他走入对门的另外一间房间,同样的,门没有上锁,地面上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中年男人,他的一双眼睛圆睁着,似乎是死不瞑目。 第三间房间,迟离看到了一个花坛,里面没有长出花来,却有一只伸向天空的手。他蹲下身,发现尸体的指甲里都是泥土,这是个被活埋的人,窒息在通向曙光的最后一刻。 退出房间,站在了走廊里,迟离眉头轻皱,用手指轻轻婆娑着下颌。 这一间间的房间,似乎是一个个的凶案现场,所有的房间都是凶宅。整个走廊把这些房子连接起来,像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凶宅组成的城堡。 随后他想起来,自己之前是在大坝前的路上,他好像被送上了救护车,不久后失去了意识。 迟离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他好像跨越在阴阳两界之中。 一直往前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座电梯,同样在走廊的侧面。 与其说是电梯,不如说是笼子。这是那种建造楼房未竣工时工人使用的工业电梯。 迟离走近,电梯门打开,四个死人在电梯里,鲜血染红了带着铁锈的地面。 迟离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了每一具尸体,随后他抬头向上望去,上方是无尽的黑暗,不知道有多高。 这电梯是从上面坠落下来的。 迟离仔细观察着,在电梯的侧方,发现了一个变了形的长螺丝,这螺丝是被故意拧断的。他猛然想起来,这好像是当年他还在警校时,母亲处理过的一起案件。 那时候她把卷宗拿了回来,他偶然打开了,就看到了这张图。 叶令收起了卷宗,神情严肃地问他:“儿子,最近发生的那起电梯坠亡事故你听说了吗?” 他点头:“听说了。” 叶令问他:“你觉得那件事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 他道:“我觉得是谋杀。” 叶令问:“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注意到,最近几年里,东澜出现的意外事故比以前多。”随后他一个一个细数,“长岭河桥梁垮塌,东澜商场的吊灯坠落,再加上现在这起,那栋写字楼即将建成却忽然发生了电梯事故。” 叶令听到这里,轻轻点头:“网络上也有一些说法。” “这些事看似没有明显的联系,但是实际上却似乎有着一些共性。”他开口分析道,“我认为,凡事异常必有妖。我感觉有人在后面操纵着这些事。” 叶令问:“那你觉得,谁会是凶手呢?” 他道:“能够因为这些事牟利的人。” 后来这起案件成为叶令在东澜市破获的一起大案,在她的带领下,警方找到了一个以出狱犯人为首的犯罪团伙,和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交火。在交火之中,数名案犯死亡。 叶令因为这起案件荣升,成为了省厅的副厅长。 媒体对这个案子的报道不多,叶令也没和他说过更多的情况,那时候他还在上学,只是隐约知道,那个团伙会威胁那些老板,索要钱财进行敲诈。 如果对方没有理会,敲诈不成,就会故意制造一些事故。 他走出了电梯,一路顺着房间继续往前走,他打开了一扇扇的们,越往前走就越熟悉。 后来他来到一间房间的门口,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泥尸块。 他知道,里面藏着的是谢落雁。 迟离望着那巨大的水泥块,手轻轻一压,水泥就随之破开,四分五裂,里面躺着的是一名和谢沉鱼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她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微微睁开。 迟离好像忽然好像找到了方向。 从古至今,自从人类有了杀戮,就有人开始侦查侦破这些凶案。 作为一名警校毕业的警察,他们学习过这些知识。 案件的主体为人:受害人,嫌疑人,行凶者,集体犯罪…… 案子有不同的形式:单独犯案,共同作案,连环案……不同的动机:钱,情,仇,还有很多的特殊的原因。 案件有不同的手法:溺死,烧死,勒死…… 案件有发生的时间:早中晚,春夏秋冬,时年月…… 还有一点就是不容忽略的,那就是案件发生的地点。 发生在建筑内就会成为凶宅。 发生在旷野里,也会形成一处现场…… 他再往前走,终于似乎来到了尽头,在前面的一个房间里,他碰到了人,而且是认识的人。 江队坐在里面,一看到他进来就拉住他:“哎呀迟离,我们好久没见了,快快,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他好久没见过江队了,迟离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他一时分辨不出。桌子上有酒有菜,江队热情的拉着他往桌前坐:“你来了,这案子就离破不久了。” 迟离刚要坐下来,就听到外面有一阵嘈杂声。里面有他熟悉的声音。 江队笑了:“呦,你女朋友找你来了,真是离开一会也不放心,那我就不留你了。”他把他往外一推。 迟离忽然注意到,周围开始晃动,这个世界似乎快要崩塌了,整条走廊变得软绵绵的,像是一只扭曲的蛇一般舞动起来。 迟离拼命往前奔跑,身侧的长廊化作了片片碎片,他坠入了一片白色的光中。 就在这时,迟离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单凭那脚步声就听出来,应该是洛思微进来了。 她和护士在交谈着,似乎在说什么情况稳定下来了。 随后,护士就出去了。 他感觉到有人拿了湿热的毛巾,给他擦了脸,随后又开始擦他的手,就连指缝也擦得仔仔细细。 迟离有了一些意识,他的眼皮微动,想要睁开,却还是浑身没有力气,眼皮也很沉。 然后迟离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人坐在了椅子上,似乎在低头看着他。 . 清晨五点,洛思微终于得以进入了特护病房,她帮迟离把手擦好,又帮他把被子盖好。 洛思微坐在床头凝望着他,迟离的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胸口轻轻的起伏和面罩上的水汽证明他还好好活着,只是尚在昏迷之中。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看起来还很虚弱。 手术完成后已经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生命体征一直平稳,好像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洛思微安静坐了一会,这病房里太安静了。她看到迟离就忍不住想要汇报工作。 迟离没醒,洛思微就开始自言自语。 她轻声说:“迟队,手术中途你的心脏骤停了,我被你吓坏了……医生说,手术挺顺利的,不过你失血很多,还要过一段才能醒来。” “你妈妈今天可以出发,大概下午就能赶到了。” “还有你放心,孩子们都没有大事,只有几个人有点擦伤,我已经把后续都处理好了。” “孟阑珊我审问过她,其他的也都安排了。” 洛思微说了一会案子的事情。 然后她又低头看向了迟离,她发现他的一缕发丝垂下来,正好落在眼角,就伸出手帮他把头发撩开了。 洛思微原来觉得自己是害怕触碰男生,可是现在面对还在昏迷之中的迟离,她却一点也不忌讳这些肢体的触碰,甚至想要摸摸他,抱抱他,安慰他。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俩个人。 洛思微忽然问:“迟离,你到底喜欢我吗?” 她觉得迟离的眼睫似乎是轻轻动了一下,但是她仔细去看,发现他还是没有其他的反应。 洛思微有点失望,她顿了一下又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可是你又一点相关的话也没有说过,而且也很少表示。就像是你受了伤,我担心你,想要陪你来医院,你却让我留下工作。我没有说工作不重要的意思。我也很理解你的安排,只是……我那时候很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她继续说:“我审问过那么多的犯人,有些人我可以直接看出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到了你这里,我却不知道你的答案。” 洛思微说到这里,目光落在迟离的身上,她鼓起勇气道:“你要是有一点点喜欢我多好,我就不用偷偷喜欢你了,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你了。” 说完了心里话,洛思微安静了一会,她有些自嘲地想,迟离还在重伤昏迷之中,她怎么竟然有点期待起他的回答了。 想到这里,洛思微起身,想要再去接点水给迟离用棉签沾着湿湿嘴唇。 她刚站起来,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衣角。 洛思微一回头,看到迟离的眼睛微微睁开,躺在床上平静地望向她。 他的眼眸深邃,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易碎的瓷器。 洛思微一时恍惚,她不知道迟离这是真的醒了,还是意识不清做出的下意识动作,下一秒,迟离的声音传来。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还很虚弱,说话只能用气声,但是他努力把那些字说得清晰:“洛思微……你从现在起可以爱我了。” 洛思微猛然反应过来,迟离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 这么一想,她的脸就红得发胀。 可同时,她的心跳快到失速,迟离终于醒了,而且她一直以来的疑问忽然就得到了答案,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迟离的胸口轻微起伏,病房里白色的灯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上,黑色长睫轻轻颤动,留下浅影。 他继续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不止一点点。” 第110章 荼蘼01 东澜第一附属医院的病房里,迟离毕竟重伤,他和洛思微说了几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他在睡梦中似乎也在忍耐着痛苦,眉头轻轻皱起。洛思微就在床边守着他,手术后有一段时间禁食禁水,她就用棉签一遍一遍地沾了水去擦他苍白的唇。 洛思微基本没睡,就在医院里的床头柜上眯了一会,迟离有些什么动静,她就警觉起身。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 熬了个通宵,洛思微没有丝毫的倦意,反而思路格外的清晰。 只要想到迟离醒了,他还活着,而且他也喜欢她,她就驱散了疲惫,有了无穷的动力。 早上她临走前,迟离又醒了过来,洛思微帮他洗漱过。 洛思微和他说了几句昨晚审孟阑珊的过程。迟离安静听完,然后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过来。 他肺部挫伤,不能用力呼吸,也不能大声说话。 洛思微会意,把头发挽到了耳朵后边,身体贴过去。迟离就在她耳边小声说:“偏执的性格不一定源自于童年……也有可能是后天培养……你多注意她后来的经历。” 洛思微听了他的话想起了什么,觉得找到了一丝方向。 反正人还在市局,她可以用上午复核的时间多问一下。 洛思微正要起身,迟离又轻轻用手指拉了她一下。 “回头帮我……”迟离说了几个字就停了下来,他用手指按住了胸口处的衣服,修长的手指逐渐攥紧,长睫低垂下来,唇色都有些发白。 洛思微担心他,想去按护士铃,迟离却摇摇头,示意没有大碍。 忍过了一阵痛他才开口继续道:“拿一些卷宗过来……具体需要什么,我稍后让沈清发给你。” 洛思微说:“可是你还没好呢,医生说肺部挫伤重在修养,你现在就要开始看案子吗?” 迟离目光沉静,固执地摇了摇头:“下午,我妈会来……我有些事想要问她。” 洛思微这才答应了他,叶令难得来东澜,而且对于东澜过去的情况,她是最为了解的。 洛思微以为迟离终于说完了,迟离却拉着她的手没放。他的一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那眼神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洛思微心里一动,伸手虚虚抱住了他,她怕动作太大压到了他的伤口,抱得小心翼翼。 迟离半躺着,洛思微的头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处,他就抬手,理了一下她前额处的头发,低头亲了一下道:“那你好好吃饭,记得……休息。” 洛思微心里一暖,又蹭了蹭迟离才坐直了身体:“你乖乖的休息,多睡一会,我处理完了事情就再过来看你。” 早上八点沈清准时来换班,洛思微才依依不舍地从病房里出来。 一路到了市局,她匆匆吃过早点,向陈局汇报了迟离的情况。 上午开完案件总结会,沈清就发来了迟离需要的卷宗单子,还指明了要一份东澜市的大地图。 洛思微把这些工作给了霍存生,让他上午就整理好,中午午休时给迟离送过去。 忙完这些,洛思微就又找了孟阑珊进行审讯复核。 经过了一晚,孟阑珊的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不再是之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昨天哭了很久,今天眼睛有点肿,但是看得出来,孟阑珊仔细洗漱过,努力维持着一位女校长的体面。 洛思微把之前的一些问题再问了一遍,孟阑珊的供词不变。 随后洛思微记得迟离的话,开始重点问孟阑珊毕业之后的经历,而且是一年一年的跟着她对,每一年教的哪一届学生,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大事。 当她问到三年前时,洛思微问:“这一年你带的是毕业班,暑假这三个月你做了什么?” 孟阑珊低头思索了一会:“我去上了一个培训班,是学校帮着报名的。” 洛思微精神一振,她急忙问:“多长时间?在哪里参加的?都学习了什么内容?” “大概为期三个月吧,正好把假期占满了,就在东澜市活动中心上的课,是封闭学习。”孟阑珊随后解释道,“作为老师经常需要进行一些学术交流,有时候还需要去其他的学校进行培训,所以我参加过很多的培训班。不过这个培训不太一样,是梁校长组织校内的教师骨干们参加的,学习的也不是普通的课程。” 洛思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昨天晚上他和迟离在水煮鱼店子里碰到过的那对小情侣,那脾气古怪的男人也是参加过培训课。 她问:“那个机构叫做什么名字?” 孟阑珊迟疑道:“那个培训公司……过去好几年了,我也得想一想。” 洛思微问:“是不是潜力工坊?” 孟阑珊回忆了一会道:“好像就是这个……我就记得那个公司的logo有点像是一个魔方。每份学习资料上都印了这个。” 那就是潜力工坊的标识,一个变了形状的魔方。听了孟阑珊的回答,洛思微的眉头皱得更紧,就在昨天,慕悦心还向她保证过工坊没有问题。 她继续问孟阑珊:“具体的学习课程你还记得多少?” 孟阑珊想了想:“整个培训过程有很多老师上课。这一类的课程都大同小异吧。大概的教学过程是打破常规,弥补遗憾,重塑人格,增强记忆力,领导力,帮你进行人生规划,会喊一些口号。我只记得其中的一些内容。记忆最深的一门课叫做精神力提升。” 洛思微警觉起来:“有没有什么精神操控,pua一类的违规内容?” 孟阑珊有些奇怪地望着她,仿佛洛思微才是多虑的那一个:“哪儿能呢?那些不都是自媒体编出来哗众取宠的吗?我是成年人,对这些是有分辨的。去参加培训的都是老师,对这些问题也非常敏感,如果有pua现象,我们肯定会发现的。” 她回忆了片刻道:“而且说实话,我觉得这些课程对我还有一些帮助的。在上过那个课以后,我对自我的认知更加清晰,工作上也更加得心应手了。” 她这么说了,可是洛思微却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古怪。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具体的细节?”洛思微详细问她,“你记得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孟阑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我……上这个课程的时候签署了保密协议,而且那些事和案子没关系吧?” 洛思微道:“我问你的都是案件相关的重要问题,了解这些有助于我们评定案情,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 倪湘在一旁听得好奇。她奇怪,孟阑珊在那个培训班中到底经历了什么,让这个女人在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以后,还试图帮着对方保密。 孟阑珊沉默了一会才开始讲述:“我记忆最深,最特别的,是一位年轻的男老师给我们上的课,一共只上了几天。只有优秀学员才可以进行这次培训,一个教室里一共只有几个人吧,其他的人我都不认识。” 洛思微在纸上写:筛选。 这和低语app的游戏如出一辙,在这一环节,他们会把不适合的人筛选出来。甚至那些来路不明的其他人,洛思微在怀疑是不是那些人的托儿。 孟阑珊继续讲述:“那位老师年纪轻轻,却对人生的认知很深,说话非常睿智。” 她的眼神放空,显然是在进行回忆。 “比如他说,我们从小到大,面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认知都是从外向内的。我们先学会了说话,做事,相处,才去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有些人直到长大了,才明白了‘自我’这个概念。才知道应该爱护自我,给自我足够的空间。可是这些话,老师,家长,过去都不会告诉我们。可以说,我们的成长过程是本末倒置的。” “而他认为,真正的认知应该是从内到外的,重要的是内心想什么,再去做什么。人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所以,这门课的第一节,就是要把自己的心扉彻底打开,暴露出来。需要直面那些心灵的创伤。” 审讯室里,各种仪器把孟阑珊的审讯过程录了下来,倪湘也在一旁认真记录。 “我们每个人会讲述自己的经历,由于人不多,所以有大量的时间能够用于交流。我讲述了自己的人生,他就开始问我问题。老师的问题非常犀利,等他提问完了以后,我对我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说到这里,孟阑珊抿唇撂了一下头发:“那种感觉,好像我原来看到的世界是虚假的,我没有看清一切的本相。” “随后我在老师的带领下,用模拟的方式,来进行场景还原。模拟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模拟师生,同事间的关系……” 洛思微问:“具体过程是怎样的?” 孟阑珊道:“那些人像是群众演员,配合我演一些在过去记忆深刻的场景。我一边重复着我的人生,一边思考。我发现,从成年人的角度来看那些问题,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我小时候是恨我的父亲的,觉得他在家里的债务问题上处理不当。可是当那个扮演我父亲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时,我的心情完全变化了。” “我发现,对于父亲,我的思念大于怨恨,我更在意的是他抛弃我们母女自杀离开的这件事。总之,这个环节,让我看清楚了我身上发生过的每件事,每一条伤痕。我在中间几度崩溃,嚎啕大哭。” 她说到这里,头低了下来,似乎不愿意再触碰那些回忆。 洛思微听完问在纸上记录下来:宣泄。 看孟阑珊停止了说话,她抬头问:“接下来呢?” “然后,需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尝试把自己变成一张白纸。老师带着我们玩了一些游戏,我真的把那些事情都忘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我的身体成为了一个躯壳,那些过去的事是别人经历的,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孟阑珊说着这些,逐渐从不愉快的记忆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神里有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最后,做出改变,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从未那么清晰地知道我想要什么。这个课程真的把我的人生变成了我想象中的样子。把我变成想象之中的人。我在心灵的废墟之上又建了一座城堡,我丢掉了过去的虚伪的自己。我变得强大了。” 洛思微的眉头皱起。 孟阑珊似乎从洛思微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些什么。 她再次辩解道:“我知道市面上也有一些类似的课程,做什么精神操控的,可是那些和我参加的这种课程不一样。我参加的这个课程总体来说是正向的,让我自尊自爱,宣传真善美,要做正直的,有道德的人。我的梦想就是要做一个好老师,于是那些培训人员就鼓励我勇敢去尝试,后来我也是一直在这么做。” 洛思微问:“你之前说,觉得课程对你有帮助,你的感觉是怎样的?” 孟阑珊把身体坐直:“过去的我,怎么说呢,是个有些迟钝的老好人,平时看到事情,都不敢去说,更别说去做。可是在我上完了这次学习班以后,我感觉自己有力量了。而且这种力量不是外在的,是内在的源于我的内心。我变成了行动派。” “在那以后有一天,我去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排队取钱,我看到一个年轻人在插队,如果是以前的我,是绝对不会去多管闲事的,可是那天,我勇敢地站了出来,把那个年轻人呵斥了一顿。”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以前我管理学生的时候,有时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长都不关心,我们作为老师的操什么心,但是上完了这个课程,我对孩子们更尽心尽力了,也知道如何更加严格地管理他们。” 洛思微问:“那些导师和这个机构有没有再联系你?有没有其他的行为?” 孟阑珊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培训班的老师没提什么收费啊,传销啊一类,我上完这个课程以后,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事。” 听到这里,洛思微有了结论,这个课程处处透露着古怪,等于是对方把她的脑子洗了一遍,但是当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时至今日,孟阑珊还会说对方的好话。 这是一种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的行为。 还有,不光要听那些人说了什么,还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从结果来看,孟阑珊的性格改变,甚至做出了劫车这样的事,锒铛入狱。 所以,这个看起来美好的改变,是失败的。 眼前的女人失去了对人类行为的基本判断能力和法制观念。 洛思微结束了对孟阑珊的审讯,她和倪湘一起把人押送到了女子看守所。办理完了手续,洛思微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临时填写了一份约见齐茉雪的单子。 齐茉雪的案子由于案情重大,至今还未开庭审理,她一直被关在女子看守所中。 狱警把人带了出来。 几个月没见,齐茉雪没有太多的变化,就是头发长长了一些,人清瘦了一些。 她来到接待室看到了洛思微和倪湘,眼睛一抬打了个招呼:“洛警官,好久不见。找我有什么事情?” 洛思微道:“我有件事想要和你核实。” 齐茉雪侧头道:“哦,你说。” 洛思微问:“你在公司里,有没有参加过一些心灵动力或者是类似的培训班?” 齐茉雪低头思索了片刻:“参加过,几年前,我参加过潜力工坊的学习课程。” 洛思微的眉头一跳。 她似乎找到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第111章 荼蘼02 时至今日,在审问红叶养老院一案时,洛思微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齐茉雪也受到过影响。 现在想一想,齐茉雪和孟阑珊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 中年,女性,业务骨干,高知分子,她们之前的人生安分守己,可是后来却都做出了残忍的事。 一切像是一张密不透风又环环相扣的网,把整个东澜市包裹其中。他们很早就接触到了被潜力工坊引导过的人。这些东西也早就已经开始在城市的角落里滋生。 看守所的审讯室,洛思微向齐茉雪详细地问了一遍情况。 齐茉雪和孟阑珊说的内容大致相同,她是公司替她报名参加的,是她上一年度优秀员工的奖励。 开始培训以后,她和其他认识的人就被分在了不同的班里。 齐茉雪上过和孟阑珊类似的课程,为期一周,同样是一位男老师讲课。 她也受到了导师的鼓励,和其他人进行了游戏。 在游戏里,她和“父亲”达成了和解。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下定决心,要把红叶养老院一直支撑下去。她开始扩大了养老院的规模,并且对老人们的生活加入了更多的管制。也开始杀人…… 后来的故事随之发生。 齐茉雪道:“我觉得那课程讲得还挺好的,给我上课的是一位男性导师,他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引起了我的思考。” 洛思微在以前的工作中也接触过一些被深度洗脑的人。 那些人或是接触过传销,或是被诈骗,或是经历过杀猪盘,他们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人也非常偏执。 这些人还有一些共同点,他们对自己的怪异并不自知,对自己相信的东西坚信不疑。 有时候几个民警都劝不住他们,对家人的阻拦也置若罔闻。就算是面前是万丈深渊也跳得毫不犹豫。 他们那么笃定结果,甚至整个人的身心都深陷其中。就算是别人怎么说也没有办法让他们进行思维转换,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模式来进行思考。 孟阑珊和齐茉雪似乎就是陷在这种诡异的状态里。 而且,她们对那名男性老师的描述非常相似,洛思微怀疑,给她们进行授课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只可惜时隔已久,她们无法描述出那名老师的具体长相。 洛思微觉得这一类课程不光是在pua,而是洗脑与精神控制。这种课程比pua还要更具有危害性。 把人关在封闭的空间内,隔绝通信,通过摧毁和救赎,进行各种各样的游戏和诱导。在其中,处处有心理暗示的痕迹,直击人类心灵中最脆弱的部分。 这种摧毁重建的把戏,等于是把过去的自己抹杀掉,敞开心灵再重新开始,对心理的隐形伤害极大。 就算是个正常人,经过这么一番折磨,也可能会不正常了。 那名导师还让她们打开心灵的枷锁,其实是毁去了她们的道德观念和法制意识,教她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不择手段。 身体上的伤疤可以看到,心灵上的创伤真实存在,却不易察觉。 洛思微感觉得到,这就是她们偏执性格的成因。 那些人经过心理诱导,放大了她们性格里面的某些部分,让她们把一些原来不敢想不敢做的情绪释放了出来。这种行为犹如在检修一辆车时,故意弄坏了车的保险措施和刹车。 孟阑珊的敬业和高道德标准,齐茉雪的圣母掌控欲,这些部分原本就存在在她们的性格里,所以她们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改变,也不会对这种释放感觉到排斥、难受,反而感觉到了舒适、自由。 洛思微又想到了那家水煮鱼店里的男人,也许那个男人并不是在pua那个女人,他可能真的就是那样的一个人,那些是他的真实想法,男人参加完了培训班,撕去了身上的伪装。 所以,这不是pua,但却比pua更为可怕。 . 回程路上,两个人上了警车,洛思微开车。 倪湘问她:“洛队,那个课程肯定有问题吧?” 洛思微反问:“你觉得呢?” 倪湘仔细想了想:“当局者迷,我觉得上完了这样的封闭课,心理不可能不受影响。”随后她道,“齐茉雪和孟阑珊,她们已经不正常了,深陷泥潭而不自知。但是我还是有点想不通,那些开设课程的人没有骗钱也没有后续的动作,那些人在图什么?” 洛思微道:“齐茉雪那么做是否受到了指使我并不确认,和她聊完以后,我觉得对方对她的洗脑并没有很深,也许她只是一个失败品或者是附属品。孟阑珊那个案件的脉络比较明晰。在现在这个事件之中,那些人意图的就是让孟阑珊做出劫车杀人的事。” 倪湘低头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孟阑珊做的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 洛思微点头:“她参加的那个训练班和低语app上的游戏设置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些人用心理学的原理,一步一步设置了课程。” 她一边开车,一边想着怎么和倪湘解释清楚。 洛思微用了个比喻:“你知道反射弧吧?训练狗的时候,摇晃铃铛,给狗喂食。长此以往,狗就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对方在孟阑珊的思想里,对所有的恶行进行了魔化。让她的道德感更高,性格更加固执。让她觉得自己有超越旁人的力量,拥有处决别人的能力,加上她的教师职业天然面对学生就有一定的权威性。一旦有一天,遇到学生做出不符合她预期,突破了她底线的事,她就会有过激反应。” 随后她想了想怎么把事情和倪湘说的更清楚:“《体》那个小说看过吗?” 倪湘:“看过。” 洛思微道:“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在她的思想里植入了‘思想钢印’。” 听了这个比喻,倪湘秒懂了:“平时看不出来,一旦触及到那些问题,她们就会产生反应。” 洛思微又说:“而且我觉得,开设心理课程的人和制作低语app的人,很可能是一伙人。否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学生们使用app,老师就收到了匿名的邮件。” 她等了个红灯,继续补充:“还有,你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孟阑珊在学习班里讲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那些人估计早就知道邵夏月的存在。” “我查看了邵夏月的病历,在那之前,她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学生们进行游戏,害死了孟阑珊如同家人一般的恩人,当孟阑珊知道了真相,肯定会做出一些事情来。背后的人就是这么推波助澜。把控事态发展的。” 倪湘愣住了,就算她觉得课程有问题,也没有想到可能会和那些散播恶意的人是一伙。 她努力跟上洛思微的思维:“所以,这件事是量身打造的?他们怎么有把握事情会按照他们的预期发展?” 洛思微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人们会什么会在网络上吵架?” 倪湘想了想:“因为观点不同?” 洛思微道:“对于同一件事,道德高的人有一种说法,道德低的人又另外一种说法,每个人立场不同,会站在不同的角度说话。网络吵架是个比人多定输赢的事,偏偏这两种人的数量都不少。于是里面的激进分子就会势不两立,掐架到你死我活。放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同理。” 倪湘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了,孟阑珊这些人是白的,周冰橙,钟梓凌他们是黑的,那些人在制造机会,让黑白猛烈碰撞到一起。” 分析到这里,倪湘打了个寒战,终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扭头问洛思微:“那我们能够调查那个潜力工坊吗?” 洛思微摇摇头:“不能明查,证据不足。” 倪湘惊讶了:“为什么?孟阑珊和齐茉雪的供词不够?” 洛思微解释:“从表面上看,整个机构是合法合规的,课程也并没有多大的问题。里面有问题的,可能只是一些老师的引导。” “而且,她们的供词只能说明,她们去上过潜力工坊的课。甚至无法说明这些课程切实对她们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这种几年以前上过学习班,然后学员干出了杀人放火的事,想把一切归咎于课程?”洛思微轻轻摇了摇头,“很多的分析都只是我们的推理,不是实证。不了解案情的人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别说这些无法上法庭,见法官了,就算只是案件调查,证据链也不完整。” 倪湘的小脸一皱:“那怎么办?” 洛思微道:“那么大个公司开在那里,不能明着查,那就暗地里去查。这已经是重大进展了,拽出了这条线,我们可以顺藤摸瓜。” 倪湘恍然大悟,认真道:“好,我晚上加班整理一下这家机构的相关资料。” “最好可以整理一份导师和学员名单。”洛思微把车开到了第一附属医院的门口,她停车道,“我现在要去探望迟队,你先回去吧。” 洛思微在担心迟离,另外她有些急于把自己今天的这些发现告诉他。 倪湘唉了一声,洛思微问她:“车你会开吧?我打车回去就行。” “会。”倪湘脆生生应了一声,很快换了位置坐在了驾驶位,然后她向洛思微汇报,“洛队,我报了周末的游泳班。” 洛思微下了车,冲她伸了个拇指。 倪湘人聪明,又刻苦,发现了自己的短板就会努力去补。只要加以时日,她就会成长为一名好警察。 洛思微走到了医院门口,意识到自己空着手来的,她想要买点东西。水果现在迟离不一定能吃,她看到旁边有家花店,进去买了一束鲜花。 洛思微买的是红色的玫瑰,装了好大的一把,她没要包装纸,直接要了个花瓶,让店主兑了营养液泡进去,端着花瓶一路往病房走去。 那玫瑰是红丝绒的,怒放着,拿着它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人,引着路人侧目。 算着日子,等这一束花开得差不多了,迟离也就要出院了。 来到了病房门口,洛思微还没敲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她看到叶令站在门口,微笑着望向她,洛思微急忙打了个招呼。 进了屋洛思微看到了迟离,他的脸色和状态比早上的时候好了很多,就是手背上的滞留针还在,正在输着液。 叶令看了看迟离,又看了看洛思微,打趣他们道:“我儿子这耳朵,真的是比警犬还好使,你还没走过来呢,他就让我开门去。” 叶令是早她几个小时到的,两个人许久没见,不过之前他们经常互发信息问候,昨天又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所以一点也不生疏。 洛思微把玫瑰花放在了床头上,低头整理着。 迟离侧头看着,忽然道:“真好看。” 洛思微道:“是吧,我挑的卡罗拉。” 迟离望着她轻声说:“我说人。” 洛思微长得白,怎么出外勤也没晒黑,在那些花的映衬下更显得肤白如雪。 洛思微抬头冲他一笑,眉眼一弯,那雪就全化了。 她还记得正事,回身道:“对了,关于那个案子,我有了重大发现。” 迟离道:“我们也有一些新发现。”他说着指了指病房的一角。 洛思微这才发现,病房里被放了个好大的白板,上面贴了各种的复印卷宗,右上角还挂了那张东澜市的大地图。 上面的娟秀字体应该是叶令留下的,写得密密麻麻。洛思微算着,估计叶令下午到了就一直在忙这些。 感情这一老一少是来病房里加班来了,一点也没闲着。 洛思微观察敏锐,好奇问:“这白板是哪里来的?” 这么大的白板估计推进来都困难。 迟离一指叶令:“我妈从医生办公室里抢过来的。” 叶令呵了一声,教育儿子:“干嘛要用‘抢’?连架子都是主治医生帮忙推过来的,这叫做警民合作,临时征用。” 第112章 荼蘼03 下午,东澜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内。 说完了那些玩笑话,就要聊正事了,三名刑警在场,刚才还轻松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叶令去检查了一下病房的门口,关了洗手间的门还去拉上了纱帘。她认真地对洛思微道:“病房里我之前检查过了。思微你如果带了手机,也暂时关掉吧。” 看叶令这么小心,洛思微掏出手机关机。 她先把她调查到的潜力工坊的事情说了。 叶令和迟离对视了一眼。 迟离轻轻点头道:“怪不得,那现在更多的线索就对上了。” 叶令走到白板前:“我等下就告诉你,那些人究竟是在做什么。” 由于迟离现在说话还有些费力,所以主要由叶令给洛思微进行介绍。 叶令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卖了个关子,带着洛思微先回顾了一下东澜刑侦的发展历。 洛思微坐在她的对面,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警校,听着老师讲课。 这位老师的水平可不是一般人能及,多年的刑侦工作让叶令对那些过往了然入怀。 叶令整理着面前的那些文档资料:“为了说清楚这些事,我先给你总结一下东澜市的犯罪规律。犯罪学你肯定学过。” 洛思微作为一位好学生,秒答了:“犯罪现象,犯罪原因,犯罪预防。” 叶令回转过身,在白板上挑选了一小块空白的地方,准备书写。 “这么多年以来,城市一直在发展,那些罪恶也在不断发生变化。这里不说散发案件,就说一些大案要案和基本规矩。” “最早期,50-70年代,这是无序的蛮荒时代。犯人大部分是低学历,犯罪手法也多是简单粗暴。这个时期也有一些是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当时刑侦手段有限,基本都是靠查访,破案较慢。 洛思微安静听着,她记得这段时期里发生过一些严重的案件,一位农民杀害了十几个人,都埋在自家的院子里,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 还有位屠夫,用自己的屠宰场做掩护,甚至还有人传说,他会把尸块混着卖出去。 不过那些都是极早的事,他们还没有出生。 洛思微过去没事就喜欢看什么大案要案的纪录片,看着看着就把自己也看成了一名刑警。 叶令简单介绍后,画了个箭头,指向了第二阶段。 “接下来是70-90年代,随着时代发展,蛮荒时代结束。我把第二个年代命名为草莽时代。这个时候通信交通依然不发达,火车还是绿皮车,联络基本靠打电话和写信。” “那些年陆续出现了一些悍匪,他们杀人越货,在城市里制造了很多骇人听闻的杀人,抢劫,绑架案件。给警方的侦破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难度。不过,黑恶势力在发展,警方的侦破手段也在进步,很多的刑侦技术开始应用在日常的调查之中。” 这些洛思微也了解过一些,那时候国内有几大悍匪,在本市造成了恶劣影响的比如东澜银行抢劫案,劫匪和警方对峙了十四个小时后被击毙。 她印象深刻的还有一起儿童连环绑架案,最后是笔记专家和足迹专家靠着勒索信和几枚足印发现了凶手,作案的是一对兄弟。 叶令又继续道。 “第三阶段,基本上也到了我们这代人从业的时候。90-10年代,这是丛林年代,犯罪逐渐和利益勾结道了一起。由于黄赌毒的滋生,在东澜有了一些灰色产业和黑色势力。帮派成为了罪恶的温床。于是,他们开始了弱肉强食,分割地盘。” 叶令的声音温柔但有力:“由于教育的普及,我们很少再遇到穷凶极恶,仅以杀人抢劫为目的悍匪。但是这时的犯罪行为并未减少,比如,贩毒,比如团伙性劫案,再比如一些势力之间的械斗,枪击案。这个年代,那些凶犯开始有预谋,有计划的犯罪,团伙作案数量增多,犯罪也更多的开始利用枪,毒等工具。这段时期,东澜市局不断进行扫黑扫毒,建立了排爆队,针对大案要案成立了专案组。破获了一些案件。” “最后,就是现在的第四阶段,奔腾时代,10年往后,互联网高速发展,加快了社会的进程。随着不断打击黑恶势力,社会治安逐步变好,但是依然会有一些案件散发。” “网络犯罪异军突起,它打破了地域的限制,能够迅速扩张。罪恶多元化,集体化,产业链化,防不胜防。与此同时,刑侦技术飞速发展,dna技术让血液化验几个小时就可以得出结果,监控摄像让调查更为便利,电子设备让很多事情有迹可循。” 洛思微被叶令说得热血沸腾起来,善与恶的斗争一直都没有停止。 说到这里,叶令打了个星号:“蜡像师一案也是在这个阶段。” 然后她问洛思微:“你发现了什么问题没?” 洛思微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待这个案件,叶令的提示给的足够多,她想了想,领会过来:“突兀。蜡像师这个案子,是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件,近些年并不多见,如果是个人作案,似乎更应该放在第二到第三阶段之间。” 可是这一案真实发生了。而且发生在连环案件少发的现在。 像是一枚放错了位置的棋子。 叶令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她点头道:“这一点我们稍后分析,我先给你讲一起我处理过的案件。” 说到这里,叶厅长道:“这是一起发生在十余年前的大案,案件跨度很长,信息也众多。而且,这些卷宗在市局里无法查阅。所以你们年轻刑警中知道这个案件的不多。” 洛思微问:“案子被封存了?”在过去,通讯不那么发达的年代,东澜市局对于一些恶性的,不适合被媒体报道,或者是容易被效仿的案件都会低调封存处理。但是随着社会环境变化,刑侦技术发展,时过境迁,也有一些案件会被解密。 叶令点头:“这些案件发生在过去,但是今天我和迟离核对之后发现,这些当年的事可能和东澜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觉得把真相告诉你,可能会对查清这一案背后的真相有帮助。” 洛思微有些担忧地问:“那我知道这些不会有什么纪律问题?” 叶令道:“今天我已经和陈局通过电话,要向你们专案组开启调阅案件的权限,所以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不违反纪律。” 洛思微这才放下心来。 “在距今十几年前,东澜连续出现了一些凶案,开始这些案件只是散发,但是在后来的侦破之中,我们发现这些案件是连环案件,案犯的主谋有三位。” 叶令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她分析起案件来,自带威严,她的身上有一种独有的震慑力。足以让那些罪犯们闻风丧胆。 “第一位凶犯,名叫谭天玥,这个人曾经是位工程师,早年因为打架斗殴等原因多次入狱。在狱中,有人他起了谭天师这个外号。” “出狱以后,谭天玥利用自己的职业优势,还有在监狱之中认识的人脉,开始谋划一些工地意外事故。他频繁的出入各大工地,杀死了数人。” “他做出的案件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比如云芳小区电梯事故,在建立交桥垮塌案,澜月广场的护栏断裂,工地电梯坠落四人死亡案件,总之就是一系列和建筑相关,伪装成意外的案子。” 洛思微对其中云芳小区电梯事故有着童年阴影,十几年前,东澜的很多楼房都是现房卖卖,事故发生在一个即将开盘的建成楼盘。 一名负责打扫的女清洁工按时下班,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入电梯,电梯忽然出事,女人被急坠的电梯门夹掉了脑袋。 更为可怕的是,电梯坠落后断了电停在了一楼。由于小区还没交付,没有什么人在,那清洁工的小孩就在鲜血淋漓的电梯里和母亲的人头一起被关了一宿。 现在回想起这起这起事故,洛思微还觉得背后发凉。没想到这不是意外,而是一起案子。 “谭天玥犯下的案这些事隐藏极深,警方追了他很久才锁定了凶手。” “第二位凶犯,名叫屠永长,别人叫他毒蝎。也有人叫他屠厂长,他会挑选有一定社会地位,有钱,上了年龄的男人作为行凶对象。曾经杀害过几名富商,律师,医生,撞死过东澜市的一名检察官。 “第三位,这个人从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杀过人,但是很多的案件都是由他而起。” 叶令的手指指向白板上早就写好的一个名字:“这个人名叫周景望,是位算命大师,或者说是位算命先生。” 洛思微想起了什么,在之前谢沉鱼的案件中,张安骨曾经说他有位师傅,她脱口而出:“算命的?他会不会是命理师?” 叶令道:“今天迟离和我对了一些细节,我目前有怀疑,命理师可能是他的外号。” 随后她详细讲解:“最初,警方只是发现了一些工地的事故,还有一些散发案件,并没有怀疑到工程师还有毒蝎身上。但是后来,经过调查,警方逐步发现,那些凶案的相关人员,都曾经接触过周景望。” 洛思微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明白了过来。 “两名凶犯是和周景望有联系的,一个算命大师想要百算百中,那最好的方式就是有人替他行凶。他言明有问题的工地会发生事故,他说有凶兆的人会马上死亡。这样剩下的人无论是信他,还是怕他,都会把他当做希望,成为他的信徒。他可以借此敛财,再用那些钱来豢养那些凶犯作为杀手。” 叶令道:“正是如此,这个团伙的性质极其恶劣,当年一线的刑警为了查清这个案件用了整整两年,到最后警方终于搜集了周景望的所有犯罪证据。在一次行动之中把这三人当场击毙。” 正义获得胜利,这无疑是激动人心的,叶令讲到了这里,眉头却轻皱,她低头道。 “在当初,我也曾害怕这些罪犯还有余党,那时候我在东澜市局升为了副局长,甚至成为了厅长的预备人选,但我一直提防着,我怕这种犯罪模式死灰复燃。随后,一年,两年,城市里再没有这么恶性的案件发生。直到,蜡像师的出现……” 洛思微一愣:“蜡像师……他和这些人有关系?” 她没想到事情的牵扯会这么深,洛思微侧头看向迟离,迟离的神情也格外严肃。 叶令指了指白板上早就标注好的一些案例,那上面的犯罪时间,地点以及对应的照片正是蜡像师一案。 “对于蜡像师这个案子,我一直觉得其中有一些十分奇怪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那些尸体的放置方式,凶手好像故意把一些尸体暴露在人们的面前。警方后来发现,制作“蜡像尸”的工厂极其隐蔽,那就是一个天然的储存尸体的好地方,为什么犯罪分子不把尸体放在那里?” “而且,这是第一起媒体大肆报道的连环案件,很快就在整个东澜引起了轰动影响。媒体有时甚至会比警方先得到消息。” “凶手把尸体放得到处都是,却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就算是最后复盘,我们也没能还原一些尸体的运送方式。” 叶令列举了一些诡异之处。 洛思微顺着她的话想下去,如果凶手真的把尸体藏在那家工厂里,恐怕很多人会被归为失踪,人们根本就不会轻易发现这个连环杀手的存在。 第一具尸体进行了抛尸,随后,警方和民众发现了一条一条的线索,逐渐在城市的各处房间里找到了那些女人,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进行着指引。 “于是,今天我们把这些过去的案件再次进行了总结。”叶令说到这里,指向了那张进行了标注的东澜地图,“这是蜡像师所有犯罪的地点,我们进行了汇总。” 洛思微仔细看着图上的标识,她问:“所以,他的用意是……” “是制造凶宅。”坐在病床上的迟离终于开口,他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领口下的绷带中透出隐隐血色,神色却平静无波,“这是一张凶宅地图。” 第113章 荼蘼04 或许是迟离平时看得案子太多,在脑中形成了意识。 或许是昨天昏迷时看到的奇异景象给了一些提示,在今天醒来以后,他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凶宅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自古以来,人们就对凶宅有所避讳,特别是性质恶劣的案件所留下的凶宅。那些幕后的人利用了人们的恐惧心理。 而最早这么做的,应该就是命理师周景望。 “在后来查明的案件之中,周景望不光会给在建工地制造麻烦,还会在把凶宅作为开发商的一种竞争手段。比如云芳小区的那起案件,马路对面的小区请了周景望去做法事,另外一侧的还没开卖就变成了凶宅。” “开盘以后,相隔一条马路的两个小区,一侧售罄,另外一侧却无人问津。事后查明,单单这一单,周景望就赚了开发商上千万。而这千万,就是一条无辜的人命换来的。” 叶令简单解释完,总结道:“蜡像师的犯罪行为,像是周景望那个团伙犯罪行为的进阶版,而且更加具有隐藏性。蜡像师的案件加上网络的大肆报道,引起了城市里对于凶宅的热议。案发地点是和很多因素息息相关的,包括城市发展,拆迁等众多因素。” “如果提前知道消息,进行买卖,就可以用最快的方式进行牟利和敛财。案发当年,东澜并未限购,由于这起案件发生在多年前,我们可以看到后续的结果。” 说到这里,叶令翻动着桌子上的资料。 洛思微也起身走到了她的旁边,一起查看。 “今天中午,我就让相关的人员帮忙调取了案发区域的房产交易信息以及相关的资料。经过了分析,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拿出其中一张分析表给洛思微看:“所有发生了凶案的小区,周围的房价全都大跌。而相对的,一些临近区域因为供不应求,房价大涨。有人提前垄断了那些房源,故意抬价售房。” 她又拿出了几张法院公示的判决结果:“还有这里,一些凶案小区的房价大跌,等房东低价抛售了以后,却因为修建地铁或者是建筑拆迁。政府提出的补偿条件高于当初房东的卖价,那些房东觉得自己亏了钱。曾经提起过多起诉讼。” 洛思微试着分析:“所以……蜡像师那些尸体的放置地点就像是在下一盘棋,有人决定了落子的地点。每个犯罪现场都是精心选择过的。” 叶令点头:“在凶案被报道以后,后续引起的结果就像是推到了多米诺的骨牌,会产生一系列的效应。” 这只是简单的逻辑,现实情况肯定比这个复杂多变得多,但是这个逻辑是通顺的,只要操作得当,就可以无声无息地进行敛财。 他们聊到这里,迟离坐在病床上总结:“所以,蜡像师的案子,可能只是表象。这也是我们觉得,这个案子像是发生错了年代的原因。” 叶令又道:“还有,思微,根据你的证词,警方也曾经怀疑吕明泗是有同伙的,现在看来,他有的可能不止是同伙,也许,吕明泗就是被推到前台来的演员,他背后还藏着其他人。” 说到这里,叶厅长长叹一声:“不过,当年的警方就算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想到,有人会利用连环杀人案和凶宅来操控房价,从中渔利。” 聊完了这个案子,叶令把那些资料放于一旁:“再说回现在,也就是你们遇到的那几起案件。” 洛思微很快明了:“鹤兰小区的案子和这些案件的操作方式很像。” 叶令继续给她看一些新闻简报。 “鹤兰小区纵火案后,小区的原住民抛售房产,可马上,那里传来了拆迁补贴的消息。这和当初蜡像师的一起案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望江湖一直是工业开发的热点,但是由于开发会带来污染,一直受到当地人的抵制。沉湖案发生以后,网红打卡地生意全无,餐厅纷纷倒闭,岛民开始移居,原本受阻的湖心岛开发计划得以施行。近期审批了下来。” “还有刚刚发生的澜星劫车案,澜星大坝忽然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坝的工程可能会停工,一直在推动大坝建设的一些领导会被处罚,而这甚至会引起整个城市格局的变化。” “其他的……还有一些整理出来的疑似案件,每一件都有一些对应的结果。我们可以从这些结果,反向推导出那些人的目的。” 面对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洛思微一一翻过,她猛醒了过来:“那些人……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只利用差价来赚钱了,这是把人命当做可以利用的条件。” 日常生活之中,财务的分配,城市的建设,官场职位,只要变量够大,一切都会随之发生变化。 每次伴随着死亡,就会引起一系列的改变。 很多变化是突发的,不可控,比如意外事故,天灾,而人命恰恰是最好把控的变量。 在那些人眼中,它可以是敛财的工具,可以是改变格局的推动力,可以是射向政敌的利箭。 叶令站在拉着纱帘的窗前,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分:“这些不是我发现的,是迟离发现的。我帮助他汇总了一些信息。我们经过了一下午,推断到了现在的结果,现在这些推论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进行作证。” 讲完了这些,叶令说放下了手里的笔总结:“思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东澜的犯罪史开始和你讲了吧。这一条线就是从周景望的风水案,到蜡像师的凶宅案,再到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些案件,很可能都有关联。” “这是进化。”迟离望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线索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科技进步了,侦查的模式进步了。同时,罪恶,也进化了。” “是啊,进化。”叶令感慨道,“让我觉得越发可怕的是,最初周景望的杀人还需要让人出马,蜡像师时候需要选取凶宅的位置,进行摆放。而现在,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只要躲在暗处,在背后安排好一切,案子就会自己发生。而且极难查到他们身上。” 洛思微感觉从指尖开始发凉。 她开口道:“听了这些分析,我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纵火案临时改换了凶手?为什么在沉船案的时候,我们感觉那些背后的人似乎是在养蛊?为什么劫车案最后的媒体方向转而开始攻击澜星大坝……” 她低垂下头,自问自答道:“因为那些人……他们根本并不在于谁生谁死,在乎的只是人命案子在他们所需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人命是他们握在手中把玩的筹码……” 这是对人命的轻视,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做符号,当做数字。 时至今日,几条线索终于穿在了一起,潜力工坊,低语app,凶宅制造人…… 冥冥之中,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整个城市。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无法避免。 东澜市有各个市局,上面才是总局,不同的警察处理不同的案子,因为能力问题,角度问题,不同的案件会有不同的结果,错漏和疑案的产生几乎无可避免。 谁能想到,许多散发的案子,背后竟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有着同样的幕后之人? 这么多年,那些人在暗处,而警方在明处。 叶令,迟离,洛思微,他们绝对都是好警察,可即便这样,在那些真相没有展露于人前时,在没有足够多的案件暴露出来时,他们接触单个案件,都像是管中窥豹,根本没有办法看清那些敌人的全貌。 . 聊到这里,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洛思微点了外卖,三个人就在病房里把饭吃了。 迟离刚能进食,洛思微喂着他喝了点粥。 吃完饭以后,洛思微又开始跟着叶令整理那些资料,细细研究起来,又发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 “你们现在的工作,就是要证实这些推断。”叶令看着面前的两位年轻人,“我要提醒你们,如果这一切是真相,那背后的操盘者绝对不简单。这可能是一场硬仗。” 洛思微虚心问叶令:“叶厅长,你觉得这些事我们从哪里入手查比较好?”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个同学,在潜力工坊工作。我不确认她和这些事有没有牵扯,又知道多少。” 叶令问:“你同学?她叫什么?” 洛思微道:“慕悦心。” 叶令低头思索了片刻:“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好像听说过。”她想了一会,越发确定道,“她好像是当年的受害人之一。” “受害人?”洛思微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叶令道:“对,就是你们那位姓燕的副校长,他曾经和这个女孩发生过关系。” 洛思微忽然得到了这个消息,有些愕然:“我没有查出来这件事,我不知道她竟然……” 叶令道:“你同学如果在潜力工坊工作多年,不可能对一些事情一无所有。不过我觉得……潜力工坊树大招风,这个机构跑不了,不要打草惊蛇,你们可以先查其他的方面。” 迟离开口道:“这些事和当年的事有牵扯,不是偶然……周景望如果真的是命理师,说不定张安骨还会知道一些什么。” 当初张安骨的事情查下去,牵扯到了一起举报案,所以这个人还在看守所里,被关押着。 洛思微道:“好,我明天去走个流程,把人提出来再问一下。” 看着天色已晚,三个人开始商量今晚的陪护问题。 医院有规定,十点以后只能有一人陪床。叶令省厅那边有事,可能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她毕竟岁数大了,昨晚没睡好,今天坐车回来,又跟着研究了半天案情,到了晚上有点打瞌睡。 晚上陪床是个磨人的活,迟离还没好,就算是去洗手间都需要人扶着,需要有人照顾,洛思微就自告奋勇留下来。 她这边送走了叶令,按照以前的步骤去护士站去租简易床。 洛思微刚问了一下,小护士就遗憾道:“你今天来晚了,最近医院满员,简易床下午三点多就租完了。” 护士说,如果有了余床再通知她。见状,洛思微只能留了个联系方式。 她走回了病房,还没说话,迟离似乎就知道了结果,他道:“你也回去睡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洛思微看着迟离的手上还连着检测仪,摇头道:“不,回去了我也不放心你。” 迟离说:“你昨晚就没怎么睡……” 洛思微不服气道:“两年前在分局忙一起案子,我三天三夜没合眼,更何况这边有桌子有椅子,回头困了我桌子上趴会。” 迟离这才没再劝她回去。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白板擦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还给了医生们。 洛思微帮着迟离洗漱完,自己也去收拾了。 夜深人静,她坐回到床边,看着迟离还在睁着眼睛望向她。 “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洛思微用手掌轻轻盖住了迟离的眼睛,哄小孩一般催眠道,“闭眼,睡吧。” 可是迟队长并不听话,也不好糊弄。 洛思微感觉他的眼睫在眨动,就像是蝴蝶在扇动蝶翼,弄得她的手心里痒痒的。 她把手掌移开,看着他的眼睛。 迟离迟疑了片刻,拉了一下她的手,然后他往里轻轻移了移:“特需病房的床有点大,你介意上来一起睡吗?” 第114章 荼蘼05 洛思微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迟离。 虽然特需病房的床比普通的床铺大一些,但是依然大得有限。 她是真的困了:“我不介意,可我怕我睡着了会碰到你的伤口。” “你生病那次我陪床,你睡觉很老实。”迟离说着又往里移了移,给洛思微空出了一片空位置。 从昨天晚上开始,洛思微就一直没有休息好。她不再坚持,关了大灯,只留下了一盏小夜灯,合衣爬上床去。 洛思微侧躺在迟离的身边,她闻到迟离的身上有种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干净冷冽的味道。让她感觉又温暖又安心。 迟离也半侧了身去,两个人之间空了一段距离。 洛思微看迟离躺得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她,她开玩笑说:“迟队你怕我吗?我不吃人。” 迟离道:“我怕你会不喜欢别人碰你。”他记得当年她在病房里,面对他和孟致瑟瑟发抖的样子,也听说过那些传闻,看到她会躲开男同事,不坐在一起。 洛思微轻声道:“可你不是别人。” 听她这么说了,迟离终于放松了下来,洛思微从这个角度看着他,眼前的人眉目俊秀,鼻梁高挺,就算是在夜里,借着微弱的光,也可以看到他的眼眸清澈。 只是片刻的对视,洛思微就觉得心里涌上了蜜意。 她喜欢迟离平时那种平静无波的淡然,却又能够把一切握于掌中的把控力,而且他那么聪明,那么勇敢…… 洛思微想着,把手指轻轻抚上迟离的胸口,她问他:“疼吗?” 迟离道:“本来有点疼,但是看到你就不疼了。” 洛思微闭上双眼,想要睡觉,她越是想要早点入睡,就越是睡不着。过了一会,她轻轻喊他的名字:“迟离。” 迟离也还没睡着,他低低回应:“嗯?” 洛思微道:“我现在有点害怕。” 今天提到了很多过去的事,那些过往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会感觉到恐怖,不光是直面鲜血的那种恐怖,更多是心理的畏惧。这么多年,那些恐惧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 她靠近了迟离,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我恨那些后面的人。” 她从那些人的做法中感觉到了对生命的蔑视。 正常人都认为生命为重,所有的难题面对人命时都需要退让,这是基本的为人的道德。 而那些人,他们把死人这件事,当做了握在手里的刀。 那些刀指向的是普通人。 她也曾经差点成为那些人刀下的一只鬼,一个数字,一缕亡魂。 迟离拍了拍她:“别怕,我在。我会保护你。” 夜晚,他的眼睛像是星芒,目光坚定:“就像是过去我保护过你。现在,将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保护你。” 洛思微觉得自己被这句话拉回了尘世。这不是爱情里哄小姑娘的漂亮话,迟离他真的这么做过。 洛思微又问:“当时……就是车开上大坝,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害怕吗?” “当然会怕,我也是人。”迟离开口道,暗夜的病房里,他的声音低沉,可随后他又道,“但是怕并不代表着退缩。有些事就算是害怕,还是需要有人去坚定地完成它。” 迟离说着,眉宇之间有一种至死不渝的气魄。 洛思微知道,他们的行业里不缺挺身而出的英雄。 听了迟离的话,她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她从未和别人这样贴紧睡在一起,此时此刻可以感觉到迟离皮肤传来的温度,甚至听着他的心跳。 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安全。 她不是一个人了,他们可以一起对战那些黑暗。 . 勇气驱散了那些魑魅魍魉。 这一晚,洛思微睡得很好,她没有做梦,脑子里也不再有那些乱七八七的东西。 后来,洛思微在迷迷糊之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然后她听到了迟离温柔的声音:“嘘,别吵醒她。” 周围安静下来,洛思微又迷糊了一会。 她忽然觉得事情不对。 洛思微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了迟离的怀里,手还搂着他的腰,而且抱得好紧。 说好的她的睡相好呢? 洛思微不禁怀疑自己是被迟离忽悠了。而且她这睡相估计被所有来查房的医生、护士都参观了一遍。 她急忙把手收回,一抬头对上迟离有点宠溺的目光:“早。” 洛思微不知道迟离这么盯着她看了多久。 “几点了?”洛思微起身看了看时间,沈清都快到了。她兔子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急忙收拾东西洗漱准备去上班。 “注意安全,来得及,不会迟到。”迟离道,“还有我给你点了份早点外卖,放在护士站了。” . 市局里一如往常一般忙碌,最近迟离受伤不在,基本上专案组的工作都由洛思微来负责,由于这次张安骨的事牵扯到其他的案件,洛思微还不能直接填个单子提他出来,到了十点多,陈局批了流程。 洛思微起身看了看,郭副队带着一队人出外勤了,倪湘和唐玺在搜集潜力工坊的资料,审问男犯人还是有个男警在比较好。 她招呼霍存生:“老霍,你跟着我,一起去一趟第一看守所。” 老霍唉了一声,急忙起身。 上了警车,老霍问:“洛队,迟队还好吗?” 洛思微道:“还好,除了第一天有点凶险,恢复得还挺快的。” 霍存生又问:“我听说总局这里要给我们解禁一些案件资料?是不是有些什么发现?” 洛思微想,霍存生不愧是市局的百晓生,叶令昨天刚打好招呼,今天他就收到了风声。不过现在还没收到通知,洛思微怕有变数,她开口道:“等等通知吧,这两天就下来了。” 然后她想到霍存生消息灵通,又在几个分局供职过,也许会知道什么消息。 想到这里,洛思微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叫做周景望?” 霍存生果然点头:“知道,那是十几年前东澜城有名的大风水师,多少大佬有钱人都是他的座上宾。” 洛思微道:“他可能就是命理师。” 霍存生的嘴巴张大了有些惊讶:“就那个张安骨的师傅?”没等洛思微回答,霍存生就啧啧两声,“那他可比他的师父差远了,看起来没得到半点真传。” 洛思微继续问:“你了解周景望吗?” 老霍道:“洛队你问对了人,我还真和周景望打过一段交道,我当年在进反扒队之前,在四分局干过一段,十几年前,东澜出了一件很有名的意外事件。是一起电梯坠楼案。” 洛思微昨天刚复习过这些案卷,直接道:“云芳小区?” “对,就是那件事,真的是惨绝人寰。”霍存生皱了眉头,似乎都不想回想那现场的惨状,“这事媒体也报道过,你肯定也知道,尸体是第二天才被其他清洁工发现的,女人的尸体停在了十楼,人头被夹在了电梯了。老法医去收拾现场,就看着地上的那些东西都忍不住吐了。” 他顿了顿又说:“最关键的是,那女人的孩子目睹了全程,自己被关在电梯里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才被别人放了出来。” 洛思微顺着问:“男孩女孩,多大了?” “是个男孩,我记得年龄不大,十来岁吧。”霍存生叹息一声,“那小男孩就在漆黑的夜里,和母亲的人头呆了一晚上,你说这吓不吓人。我现在回想起来啊,还是头皮发麻。” 洛思微问:“这案子当时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法医确定是意外,我那时候的队长也这么说。后来,我们去问那唯一的目击证人,也就是那男孩,结果那孩子特别奇特。” “奇特在哪里?”洛思微问。 霍存生回忆着:“我问他害怕吗?他说那是自己的妈妈,他不怕。大人都不能保持淡定,他却还能正常说话,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子很不一般。” “然后他和我说,这件事不是意外,是有人要谋杀他和他妈,他只是运气好没有死。这些话在我们听来有点天方夜谭,他妈妈是个清洁工,他是个学生,有什么人会要杀他们呢?” “我问他凶手是谁。他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那孩子放学的时候会路过对面的小区,那边也刚竣工,周的时候,对面的小区做了一场法事。” “这才两天,这边就出了事。他怀疑整个事情和对面的小区有关系。” 洛思微的眉头皱起,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如果当时有人多查查,说不定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也能够早点结束那些凶案。周景望所做的事,当时根本没人发觉,一个小孩子竟然想通了里面的逻辑,这孩子很敏锐。 她问:“后来呢?” “那孩子没成年,没人信他的话,除了我。我当时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这事情挺蹊跷的,我就去查,后来就查到了周景望身上。我上门去找周景望了解情况,那老瘪几句话就把我搪塞掉了,什么命啊,理啊,乾坤啊,就给我糊弄掉了。他下面还带了一堆的小徒弟。那些人都替他说话。”霍存生的故事讲到这里,学着那些人的语气,“‘这出了事你怎么能怪看风水的。是她命里有这一劫,我师父只是料事如神。’” 洛思微问:“后来你查下去了吗?” 霍存生摇摇头:“怎么查啊,那时候早,想找个监控都困难,你说不是意外,那总是要证据,这件事没凭没据的。我们整队人,只有我抱着怀疑态度,其他的人都说我想多了。” “过了一段,那孩子来我们分局找我了,他问我,‘警察叔叔,我妈的事你们查得如何了?’我硬着头皮告诉他,‘那事是意外。’他哦了一声眼睛黑黑的,看得我特别的心慌。就好像那里面没有光了。” 他顿了一下,警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心里憋气,可也没有办法。”霍存生和洛思微直说了,“那个周景望,你知道他后面多少人捧着吗?求官的,求财的,东澜市的大佬权贵都是他的座上宾。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总之后来电梯公司承认是事故,背了锅。保险公司赔了钱,很多钱,那女的家人特别满意,笑着走的。开发商自认倒霉。至于周景望,就算他有问题,谁敢抓他啊。不过这人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周景望就忽然销声匿迹了。我估计是报应。” 洛思微听到这里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叶令打掉周景望花了很大的力气。 她以为故事结束了,结果霍存生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这事情有个后续。” 洛思微:“哦?” 霍存生道:“后来,我又看到过周景望一次,那大概是他最风光的几年。不知道是在给什么人做法事。就那么穿戴着招摇过市。让我惊讶的是,在那堆帮忙的小徒弟里,我看到了当年的那个男孩……” 洛思微猜到他说得是谁:“那个在电梯里的男孩?” 霍存生点头:“对,长大了一些。那小男孩长得挺漂亮的,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时我就急了。我有点多管闲事,但是这事……周景望就算不是凶手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孩子这不是认贼作父?更别说当初怀疑周景望的线索还是他给我的。我开始怀疑他想要给他妈报仇,但是又不像,他好像真情实意地想跟着那些人混。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从队伍里拉出来问了两句:‘我说,你怎么跟了他了?’” 霍存生说到这里还卖了个关子:“你猜那孩子怎么说?” “说了什么?”洛思微好奇。 “他对着我鞠了一躬说:‘警察叔叔,我妈不信命,所以她死了,我现在信了这些,跟对了师父,才能够平平安安。’然后他还对我笑了,就那个笑容,我怎么也忘不了。” 霍存生想了想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就那种生死都看淡了,自己主动跳到火坑里去,也要别人不得好活的笑。” 他这么一说,洛思微大白天的,汗毛就竖了起来,起了鸡皮疙瘩,背后也出了一层冷汗。 霍存生讲的话不知道和她脑中的什么搭上了。洛思微回忆起了记忆里男人的轻笑。 “呵。” 第115章 荼蘼06 事情刚说到这里,车在看守所的门口停下了。 洛思微和霍存生两个人下了车,霍存生东张西望,有点不认识门。 洛思微问:“老霍你不常来这边?” 霍存生道:“对啊,我以前在反扒,都是把人往送拘留送,那边都是我哥儿们。来市局以后,送押都是郭副队的活,我这还是第一次来。” 洛思微道:“那看来带你过来是带对了,你认认流程,以后做事方便。” 两人一路走到了看守所里面。 洛思微故意要练兵,把登记表递给霍存生,让他在旁边填表。 今天当值的小领导正好是郑林,洛思微站在他对面,摆手打了个招呼:“郑警官好。” 郑林和她见过一次,也还记得她:“你是上次跟着林狱医过来的……洛队长。” 洛思微点了点头。 他们在当值得时候不能玩手机,也不能看书。 郑林端着一个大茶杯喝着茶,看起来闲得厉害,好不容易见到能说话的人,就和她聊了起来:“你们市局的今天怎么过来?要提人?” 洛思微道:“来调一名嫌疑人。”然后她随口道,“我最近没过来,林狱医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郑林慢悠悠喝了口茶:“哦,小林啊,他离职了,说是要调回三院去,已经办好了手续。” 洛思微好久没有林霜亭的消息,忽然听到这件事有点突然。她问:“林狱医是什么时候调走的?” 郑林算了下日子道:“就上周?我还以为他和你说过呢。” 洛思微摇了摇头:“没有,我也刚知道这个消息。” 郑林道:“林狱医和我们处的都挺好的,他临走还给我们都送了东西,还寄了一些老家的特产。他要走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洛思微想了想:“他和我说,这里工作悠闲。” 郑林道:“那肯定是家里不差钱了,这在看守所当狱医又没有什么油水。一个医学生读出来也要好多年,甘愿当狱医的不多。” 洛思微知道,很多医生不喜欢呆在这里,觉得这里不是正经地方,就算是医院分配过来,也是不得不轮岗性质待个一年就跑。 郑林又感慨道:“林狱医是难得的尽职尽责地在这里干了好几年,耐得住寂寞。不过水往高处流,他另谋高就,我还是替他高兴的……” 他们就像是普通的员工聊着离职同事的八卦。 说到这里,霍存生终于写完了表,把表格交了过去,他自来熟,看到郑林就递烟,然后抱怨:“唉,不是我说,你们看守所这流程该改改了,就是提个人,电子流程走完了还不算,这还要手写流程。连警号都要默写上,太繁琐了。” “电子的表格容易丢失还容易被黑。小心驶得万年船。”郑林接了烟,拿过表格看了看,念着上面的名字,“张安骨……” 洛思微以为流程完了,正准备进去,却看郑林脸色微变,他侧头小声问一旁的小狱警:“上午过敏的那个是不是他?” 小狱警也对上号了:“对,是他,所长签字了,已经派车和人送医院去了。” 霍存生听了这话惊讶了:“那我们这提人的事怎么办?” 郑林道:“吃了早饭以后,这人就开始过敏,到了上午手和脸就都肿起来了,新来的张狱医给他看过,判断是急性过敏,怕喉咙水肿威胁生命,就派车送医院了。” 旁边的小狱警也道:“对,我们两个同事陪着去的。” 郑林道:“反正流程走完了,你们去医院找他也行,等看了病送回来了再提也行。” 洛思微却觉得事情太巧了,他们这边刚要提人,那边人就保外就医了,而且早不过敏晚不过敏,偏偏今天过敏。 她有些不放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究竟是什么过敏?” 小狱警道:“大概走了十来分钟吧。” 郑林道:“等会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到了没。至于究竟是什么过敏……我带你们去找张医生吧。” 郑警官带着他们穿过看守所长长走廊,一直往里面的狱医室走。 一边走郑林一边道:“我们这里一年病着送医院的犯人也不少,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和三院流程都熟,近几年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洛思微道:“我想问清楚情况。” 郑林听她说得坚决,话锋转了一下:“我理解你们,你们工作也不容易,毕竟是重要的犯人,不问清楚,这也不好回去交差。” 洛思微曾经到过这里一次,那时候还是林霜亭在,现在这里已经换了一位个子不高,小眼睛的男医生,整个医疗室的布置也换了一遍。 洛思微记得之前林霜亭在的时候,这间狱医室干净整洁到地上一根头发都没有,整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排序得井井有条,就连书都是按照从大到小的开本挨个排列的。冷冰冰到没有一丝人气。 可现在,屋子里变得有点杂乱,听诊器随手放在桌子上,书也是摞在一旁,还放了一盒没吃完的汤包,这么看,倒是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那位张狱医听他们说完道:“我也觉得奇怪,我们这边怕犯人过敏食堂里都是特别小心的,什么容易引起过敏的海鲜,虾,花生,芒果一类的,明令禁止使用。但是人们的过敏体质千差万别,有的人小麦鸡蛋也会过敏,还有的过去不过敏,忽然有一天就过敏了……早上大家吃的都一样,别人都没过敏,只有那一个犯人过敏还挺严重的……” 洛思微听他分析了一堆,绕口令似的,感觉都是没大用的废话,就听出来是在推锅了。 她问:“能不能带我去厨房看看?” 郑林又带着他们往后面的食堂走。一行人急急穿梭在看守所中。洛思微神情严肃,脚步越走越快,那位张狱医也在后面跟着,明显跟不上,到最后都跑了起来。 一行人来到了食堂里,早饭时间早就过去,午饭正在做着,那些师傅忙忙碌碌的,郑林问了一句,有人指了指一边:“早上就吃的这些,我们都没动过。” 洛思微低头看了看,一旁还剩了一些馒头,鸡蛋,稀饭,咸菜,这是最保险不过的食物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过敏源。 洛思微推断,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在厨房里,她的目光忽然一转,落在了一旁放着的半箱桃子上:“这桃子也是给犯人吃的?” 一旁的师傅道:“哪能呢,这么好的大桃子,这是给狱警们吃的。我们这个食堂除了给犯人备餐还会给工作人员备饭。” 霍存生也在一旁看着,忽然他鼻子一痒,背身打了个喷嚏。 洛思微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微微皱了眉头,蹲下身来仔细查看。桃子的表皮很干净,她用手捏了捏那些桃子,明显被洗过:“你们早上洗桃子来着?” 师傅道:“对,洗了,切了一部分,每个人几片桃子。” 正说到这里,外面有名小狱警跑了进来:“郑警官,不好了,出事情了……” 郑林瞪了他一眼,显然怪他在外人面前慌慌张张,那小狱警嘴快:“医院说车还没到,我们的车失联了。” 郑林脸色变了。 “你们的车被劫了。”洛思微起身断然道,“张安骨很可能是桃毛过敏。” 随后她解释道:“桃毛因为厨房师傅的清洗,飘散在空中,随后混在了食物里。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对这种过敏源敏感的人,吃下去或者接触到就会引起过敏反应。因为对方熟悉看守所到医院看诊的流程,特别有人制定了这个计划。” 郑林和那几名狱警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千防万防还是漏算了,犯人丢失,还是他们亲手送出去的,工作人员都慌了,一边打电话和领导汇报,一边想着怎么弥补。 洛思微转身道:“我会联系总局,尽快调查天眼,追踪车开出去的路径,在警务系统内对张安骨进行通缉,还有,查清这些桃子的来源。” 洛思微被郑林带到了看守所的办公区,她给局里的领导打了电话,又给迟离发了个信息过去,随后洛思微低头沉思。 从昨天分析到了张安骨身上,她除了吃饭睡觉,已经在加快流程的速度了。 就算如此,依然慢了一步。 对方的一切似乎早就算计好了。 看来张安骨比他们预计得更为关键,也知道更多的内情。 只是之前她和迟离都曾反复审问过张安骨,也没有审出来什么关键信息。 这可能是因为他们那时候还没有查明背后的事,审问方向性不明。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无论他们怎么问,张安骨也不敢说。 那说明,他可能随时被那些幕后之人盯着……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计划,监狱里一定有他们的人,而且是熟悉张安骨的,否则不会想到利用桃毛来把人转出去。 洛思微刚想到这里,郑林跑过来擦汗道:“查出来了,那箱桃子是有人送到了后厨的,厨师好心早上洗了,给工作人员们分了……” 洛思微问:“送桃子的是谁?” 郑林的目光闪烁,张口吐出一个名字:“林狱医。他叮嘱一名狱警送过去的。” “林霜亭?”洛思微有些难以置信。 霍存生问:“你们说的这位林狱医究竟是谁啊……” 郑林在办公室里翻了一阵,从文件袋子里取出了一份林霜亭的记录表,上面贴着一寸照。 霍存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长得眼熟。”他皱眉凝望了一会,抬头对洛思微道,“这人像是当年那个男孩啊,就是名字不一样,我记得那个男孩,叫做余轻尘……” 洛思微问:“你没认错?” “不会……”霍存生又仔细看了看那份资料,“出生年月一样,我当时还和同事感慨了,这个名字起的不好,乍一听让人想起轻生。意思也不好,人生微不足道,像是一粒烟尘。” 洛思微猛然抬头,如梦初醒。 从当初的余轻尘到现在的林霜亭。 狱医,年龄相当,最近辞职。 他留在这座看守所里就是在盯着警方,盯着那些犯人的。 洛思微忽然想起了之前抓捕张安骨时他说的一句话。 洛思微低头,眼睛微眯,轻声把那句话念了出来:“‘在你们眼里,那是凶宅。在我们眼里,那都是生意。’” 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事,谢沉鱼不光是去找张安骨求符的,他们可能都是低语者。 他姓张……张安骨是不是低语者中的z? 那么余轻尘呢?他是不是y? . 市郊外,一辆车停了下来。 张安骨躺在床上,脸和手上红肿严重。 他的一头银发自从进入看守所就被剃了,漂染的白发下早就长出了黑发,加上严重过敏,肿到整个人都变了形。 张安骨打小有个毛病,就是桃毛过敏,海鲜和普通的吃喝都没事,路过个水果摊,风大了吹过来点桃毛都能进医院。 而且他这过敏和一般的不一样,一发作起来就爱走脸,整个脸一肿舌头发麻,呼吸都困难。 跟车的狱警下了车,然后就没了声音。 张安骨预感到了什么,他的左手放在喉咙处,费力呼吸着,右手撑着,努力支起身来查看。 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他的背后出了冷汗,这里哪里是什么医院,根本就是荒郊野岭。 后车门被人打开了,张安骨的双眼猛然睁大,眼球都突了出来,仿佛见了鬼一般。 投生无路,地狱有门。 面前的男人背着光,看向他:“好久不见,师兄。” 开门的人是林霜亭。 张安骨慌了:“我没说,我什么都没有说,那些警察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林霜亭上车坐在了他的身侧,“你不敢说。” 林霜亭从上往下俯视着张安骨,他戴了金丝眼镜,脸上满是微笑,那是英俊的一张脸,看在张安骨的眼里却比饿鬼还要可怕, 张安骨还在继续说着,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伶牙俐齿,天生就长了三寸不烂之舌,可是面对着眼前铁石心肠的男人,却不能打动分毫。 林霜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在嫌他烦。 看到这一幕,张安骨就停了嘴,目光中显出恐惧。 明明是小他好几岁的师弟,入门也比他晚,却在师父生前最得师父的宠爱,师父死后又迅速笼络住了那些人。 吕明泗,谢沉鱼,这些人哪个不是双手沾满了血,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可他们偏偏都听他的话。对他言听计从。 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忤逆这位师弟的想法。 林霜亭望向他,目光冰冷,毫无回旋余地:“你知道的有点多,死人更安全,我送你最后一程。” 第116章 荼蘼07 看守所这边的调查一时没有结果,洛思微和霍存生先回了市局。 陈局和几位领导因此事召开了会议,开始通缉张安骨。半个市局都因紧急情况行动了起来,利用天眼开始追寻那辆运送车的行进路线。 随后,他们发现,运送车开离了既定的路线。联系方式也被切断。 洛思微简单汇报了她查到的信息,包括怀疑林霜亭利用桃毛造成了张安骨过敏,她问:“陈局,我们专案组用参加行动吗?” 陈局道:“你们组暂时继续跟进手头的线索,找人的事让其他组先来。” 随后陈局看向洛思微,神色凝重道:“以后你们专案组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走流程了,特事特办,你直接找我。还有让迟队修养好,快点归队。你们专案组才是把那些幕后之人全部挖出来的希望。” 开会回来,倪湘那边已经把潜力工坊的资料都整理了出来,洛思微又开始让他们查关于林霜亭的资料。 由于张安骨被劫这个突发事件,洛思微一直在忙碌着,顾不得仔细理清其中的关系。下午,拿到了林霜亭的文件,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查看资料。 林霜亭虽然是三院的工作人员,但是被外派到看守所这种地方也需要经过审核。他除了因为被收养改过一次名字,其他简历看起来并无问题。 林霜亭的相关资产也不多,名下无房产,只有一张发工资的银行卡,里面的钱根本没有取过,从他入职到离职,钱一分没有少。 另外,他常用的那个手机号也不是注册在他本人名下的,现在手机已经关机,无人知道他的住处在哪里。 看来从辞职起,甚至要早到从入职起,他就做好了遁形的准备。 洛思微想到林霜亭曾经用过余轻尘这个名字。她检索了一下,发现他曾经在三中就读,只是不是美术班。 洛思微按住了太阳穴,她又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一声轻笑…… 当初画画的人会是他吗?还是她记错了,其实那个人是华文意? 她的脑中有不同的景象变换着,那些过往交织,场景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 洛思微记得,当初她躺在床上时,有人把麻醉针剂注入了她的血管。 她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所以……她被劫持的那一次,林霜亭是不是曾经在现场?当时给她注射的人是不是他? 洛思微想到了这种可能性,顿时感觉一股冰冷从脚下直入大脑,这种感觉让她全身发麻。头也开始剧痛,她用手扶住了额头,强迫自己继续往下推理。 所以,最坏的一种情况是,林霜亭可能早就认出了她,她知道她是陶老师的女儿,知道她是蜡像师曾经的受害者,知道她是市局的刑侦队长,他故意在盯着她…… 每一次谈话,每一次接近都是有目的的。 她曾经和一位这么危险的人说话,还加过他的微信。 那么,他接近她,和她对话是为了什么? 洛思微仔细回想着自己和林霜亭的所有交集,对一切进行复盘。 她和林霜亭过去一直都是公事公办。 第一次走得近一些就是在虞晚樱的案子以后,林霜亭主动帮她包扎伤口。她记得,那时候他说,他希望让她欠他一个人情。 在谈话之中,他似乎对那些犯人深恶痛绝,认为他们没有改邪归正的可能性。 洛思微记得林霜亭的观点,有些偏执,带着愤恨。 他认为查峻熙该死,洛思微不应该阻止他跳楼,他觉得监狱改造不了那些人,他们出去还会继续犯罪。 当时洛思微只是觉得,她和林霜亭的价值观不同,在那个人心里,对善恶的判定,对法律的认知和她不一样。 现在想一想,也许林霜亭当时就希望查峻熙自己跳楼,会省去很多后续的麻烦。 随后洛思微又想到了查峻熙在监狱里受伤的事。 那一次很可能也是林霜亭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了解那些犯人的经历,知道其中一名犯人的女儿曾经被人杀害,最看不得欺辱杀害女孩的犯人。他故意把查峻熙所做的事情告诉那名罪犯,就挑起了这场争端。 甚至作为第一时间来给查峻熙治疗的狱医,林霜亭可能还做了其他的手脚,导致查峻熙成为了植物人。 头越来越疼了,就像是有一根电钻在脑子里钻,洛思微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继续往下回忆。 第二次交集,她通过林霜亭找到了郑警官。 如果林霜亭是低语者,那很可能在当时,他就知道何锦不是真正的凶手。 那时候,林霜亭明显在关注这个案子。他似乎希望通过诱导她来让何锦当替罪羊。 到最后,她问出了一些情况,林霜亭才妥协,他说:“也许你是正确的。” 这句话意有所指,那时候他看着她奔波努力,应该觉得她守护的正义很可笑吧? 所以在抓到李慕姚以后,他会告诉她:“坏人是抓不完的。” 还有一次,洛思微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林霜亭。 那是她从孟致所在的分局坐地铁回程后,在雨中的长凳上,她虽然哭到力竭,但是朦胧之中,看到对面汽车站台旁有个人像是他。 如果那时候迟离没有找到她,林霜亭会不会趁着她最为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洛思微用颤抖的手指按上了自己胸口的伤疤。时至今日,她终于知道那挥之不去的噩梦和那总感觉有猎人潜藏暗处的感觉源自于何处。 洛思微察觉到了很多情绪在自己的身体里酝酿,气愤,悲伤,还有后怕,她感觉胸口里憋住了一口气,连心跳都失速起来。 就在这时,迟离的电话打了进来。 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洛思微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她拿起了手机,走出了办公位。 迟离经过了今天的治疗,气息又稳了一些,他问了她张安骨和林霜亭的情况。 洛思微一向是条例清晰的,可今天,她感觉自己第一次叙述一件事这么颠三倒四。她怕迟离听不懂。 迟离却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催促她,安安静静地听她讲完。 然后他道:“你小心一点,不要落单,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洛思微应了一声。 迟离说:“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玩狼人杀吗?” 洛思微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还是乖乖道:“记得。” 迟离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却能让她听得清晰。 “林霜亭就像是一只狼,狼人杀最危险的时候,是狼没有被抓出来的时候。在过去,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他会在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做些什么。但是现在,他再也没有办法用狱医的身份来接触你。我们逐渐把那些人从黑暗中挖了出来,局势会慢慢变得明朗的。” 不愧是处事不乱的迟支队长,就算战局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依然能够保持冷静,客观分析。 洛思微被迟离的话安慰到了。 是的,纠结过去于事无补,她应该继续往前看。 把这些人都抓住,才是她现在要努力的事。 迟离继续道:“我简单梳理了一下林霜亭的个人经历。他的母亲去世,警方当年没有找到真相,他转而选择与那些恶人为伍,后来又深入了监狱之中。他的行为中有很多的矛盾点。我觉得林霜亭心目之中的善与恶,可能早就已经发生过变化,这个人应该有反社会人格。” “还有,如果林霜亭的本名是余轻尘,我们就要考虑他是y的可能性。” 洛思微也冷静了下来:“是的,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张安骨可能是z,余轻尘可能是y,谢沉鱼是x,我们现在还需要确定就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闺蜜,慕悦心……” 洛思微冷静了下来,思路格外清晰,她回忆起了很多的细节:“当年我在医院里醒来时,慕悦心就来看我了,她说是看到了新闻报道,知道了我受伤的消息。可是当时,只有我的大学本校同学知道我出事,我们那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报道没有提及我的真实姓名。她是怎么找到医院里来的?” “还有,慕悦心特别关心我还记得一些什么,也曾经向我套过话。我想,她可能也是被派来监视我的,确保我不会说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同时她也在关注着市局的举动。” 慕悦心,林霜亭,这些人早就已经围绕在了她的身边。 洛思微不知道是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阴错阳差,她失去了当时的短期记忆,否则可能那些人早就对她下手了。 她也一直把生活和工作分开,她非常警觉,严守纪律,从来不会和朋友讨论案情,透露不该透露的事。 迟离听完了她的讲述道:“林霜亭和慕悦心接近你是别有用心的。在这些关系之中,你没有错,不用自责。” 洛思微道:“发现了林霜亭的身份,我没有什么,但是一想到慕悦心可能有问题,我有点难受。” 迟离道:“也许你了解的是过去的她,不是现在的她。” 洛思微摇了摇头轻声说:“虽然我们是闺蜜,但是也许……我从未了解过真正的她。” 说到这里,洛思微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恢复了理智:“迟队,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迟离道:“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陷入对细节的追查。” 随后他解释:“做出了劫持看守所在押人员的事,说明对方已经急了。这个时候,我们查到一些线索,他们会尽力掐断。查到一些人,他们可能会继续灭口。而且,这个案件错综复杂,如果一个一个摸排过去,会花费很多的时间,那些人虽然可能知道一些内情,但是大部分都是被利用的人。” 洛思微回想了一下,学生们虽然说出了一些线索,但是进展有限。孟阑珊和齐茉雪也是身在局中。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张安骨,又被对方劫走。现在她怀疑到了慕悦心,但是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也不能贸然去问她。那样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更加警觉,可能还会故意隐藏起一些信息,造成调查困难。 所以看起来,警方的调查进入了困局。 她感觉到迟离应该有了方向,问他:“那现在我们怎么做?” “一方面,我们要继续追查现在已经掌握的线索,对重点对象施行监控。”迟离道,“另一方面,打蛇要打七寸,我们可以釜底抽薪。” 洛思微陡然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跳出案件的常规调查,从既定资料和他们的上层入手?” 迟离道:“是,这些机构涉案众多,肯定有资本在背后扶持。以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不足,了解的也是一些钱款的单向流动。那些钱经过了对方的操作流向往国外账户,很难单笔追踪。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知道了对方牟利的一些手段,也推理出了他们下属的一些机构和公司,钱款流出后需要流入,只要找到经济方面的证据,就可以进一步查下去。” 洛思微明白过来,维持潜力工坊的开销,凶宅买卖交易,雇佣那些人为恶,这些钱在进进出出,而且是大笔的流动。 也许一笔两笔可以隐藏,但是在现在的电子信息时代,大量的金钱流动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无痕的。 警方可以从中发现规律。找到蛛丝马迹。 而且从账目下手要比从细节证据下手容易多了。 比如潜力工坊,想要证明它其中的人和现在案子有牵连,需要人证,物证,这些是难以寻找的。 但是查清楚谁在背后出资,机构每年的营收,有多少资产,每年的税收,从他们递交的公开账目就可以进行查询。 一旦有问题,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调查公司背后的法人、董事、股东…… 可以搜集更多资料,拿到他们的电子设备。 警方就可以向那些背后的机构伸进手去。 对于那些学生,他们可以利用完就丢掉,对于张安骨,他们可以杀掉灭口,这些幕后却是树大招风,一时逃不掉。 而这,是对方的弱点,也是痛点。 洛思微觉得,迟离的方法是在独辟蹊径,但是可以预见会有奇效。 她又恢复了斗志,起身道:“好,我尽快和组内的人开个会,然后把方案汇报给陈局,准备开始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