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第001章 初次相见 夕阳西下,漫天霞光给偌大个京城蒙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时不虞靠着马车抬头看了许久,直到身边的人提醒:“姑娘,他回来了。” 眨了眨眼,时不虞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言宅。男人勒住马纵身而下,算得上身姿轻盈,这让她的心情好了点,虽不知长相如何,总算不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眼见着他进了屋,又等了一会,妇人才驾车上前,将一封信递给迎出来的门子:“故人来见。” 门子自有一双识人的眼睛,看两人一眼不敢怠慢,接过信往里飞奔。 又一个门子从门房出来请两人进屋等,时不虞摆摆手,依旧抬头看着天空,那片似狐狸又似鱼的云彩扩散了些。 没让她等多久,门子领着个管事模样的人快步出来。 “小的言则。贵客盈门,主子已在正堂相候,您里面请。” 时不虞看他一眼,眉眼中正,面相不奸。 跟着管事往里走,时不虞丝毫不避讳的打量这宅子。据她所知,这宅子只有一个主子,那这宅子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主子的性情气度,一路看下来,处处对称工整,干净雅致,该有的一样不缺,不该有的半分不多,无可挑剔。 时不虞轻笑一声,过于完美了。 步入正堂,背对着她而立的男人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出乎她预料的俊秀面孔。 两人对视一眼,男子率先行礼:“在下言十安。” “时不虞。”时不虞自报家门,在左侧挑了张椅子坐下,自在的如在自己家里。 言十安微微一愣:“时?” “没错,就是那个三日后便要抄斩的时家。” 言十安看着她,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和时家人的相似之处来,坐到她对面道:“满城皆知,忠勇侯府没有女儿。” “我帮你回忆回忆。时家有女,伴灾难而生,是为灾星。半岁能言,一岁出口成章,三岁早夭。耳熟吗?”时不虞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灾星。” 说着自己是灾星的人还挺自得,言十安笑了,顺着这话往下讲:“灾星想做什么?” “既是灾星,自是要带来些灾难才对得起这名号,比如……”时不虞微微往前倾身:“掀了他的皇位。” 言十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垂下视线,把折在掌心的纸张打开,看着上边那两个字:计安。 计,国姓。 “不知姑娘说的故人,是哪位?” “一个假道士,给自己取了个道号叫勿虚。十卦九不准,准的那一卦能吓死人。”时不虞把自己说乐了:“我自己听着都像编的,你可以不信,后边的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言十安,我和你做个交易。” 言十安直接点出她的来意:“你想我帮你救下时家人。” “没错。” “不容易。” “若是容易我就不来找你了。” 这倒是,言十安眉眼低垂:“既是交易,不知姑娘能付出什么代价?时家今后为我所用?” “我能给的代价只和我有关。”时不虞起身坐到他身边,摆弄着衣袖慢条斯理的道:“你帮我救下时家人,我助你成事。” 言十安平生不曾见过这般……这般口气大的人,偏她还一脸轻松寻常,好似不过说了句‘今天天气挺好’,倒像是他少见多怪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一会后,言十安道:“不知姑娘此话仰仗的是什么?” “仰仗的,是这儿。”时不虞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阿姑。” 始终像个影子一般跟在她身后的妇人将一个卷筒双手奉上。 “这是我的诚意,言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言十安朝言则轻轻点头。 言则上前接过,从纸筒中抽出一卷不小的纸打开来,手指从头扫到尾,见手指没有变色才放心的递给主子。 这算是真人版银针试毒了,活得挺小心,不过以他的身份倒也值得这份小心。时不虞看着管事的手指有些好奇这其中玄机,决定等以后熟了问问。 言十安的目光落在纸上,这是一份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东西。 满朝文武,皆在其上。每个人都如同那砧板上的鱼,哪条红哪条白,哪条能用,哪条得丢,哪条有毒,哪几条能混在一起煮,被人开膛剖肚研究了个明明白白,皇帝恐怕都没这么了解他的臣子。他对这其中的有些人颇为了解,所以更确定这不是胡写。 言十安暗暗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托腮看着他的女子,视线相交,对方还开心的笑了笑,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这是姑娘所书?” “一笔一划皆出自我手。” 言十安低头看着上边一个个名字心跳渐渐加快,若这真是时不虞的本事,那这桩送上门来的交易自己大赚。若不是她的本事,而是身后有高人……也值得一赌,只要能为他所用,他不在意对方以什么方式效力,更何况事情若成,还能搭上一个忠勇侯府。 “交易可有时限?” 成了! 时不虞身体往后靠,端着的肩膀放松下来:“到你事成那天。” “若我穷其一生都未能成事呢?” “我时不虞的人生里,没有失信二字。” 真是……自信得几近嚣张。 言十安俊秀的脸上浮起笑意:“时家的漏网之鱼,不为人知的皇室血脉,也不知哪个身份更让他害怕。” “现在是你,以后,是我。” “拭目以待。”言十安将纸张卷起来放入卷筒中递过去:“需要我做些什么?” 时不虞将卷筒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忠勇侯府的人擅用长枪和双刀,请言公子准备好足量的武器和飞索,把人劫下来后护送他们出城,只要离了京城,时家人便能自保。流放的人救下来后送到禹县西城门外最近的长亭,交到一个叫吴非的人手里。” 看似什么都说了,可最关键的去向却只透露了一个明显不是终点的禹县,言十安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一事想请言公子帮忙。”时不虞对上言十安的视线:“我得去大牢见他们一面,有他们配合才好行事。” “这个不难。”言十安应下:“明日巳时初你过来,我会做好安排。” “多谢。” 第002章 时家灾星 目的达成,时不虞将卷筒推到言十安面前道:“虽说是桩交易,我仍感激言公子愿意和我联手。小小谢礼,请收下。” 言十安并不推拒,他确实想要这份东西。 “我绝不相信忠勇侯会叛国,只是我如今不成气候,许多事有心无力,只尽我所能的护了女眷几分,让她们少吃些苦头。” 时不虞有些惊讶,这是她没想到的,在这之后的事都是交易,可在这之前他做的,便是这个人的真心实意。 “我这人,遇上恶人我比他更恶,但遇着好人了,我会比他更好。”时不虞站起身来,微微欠身一礼:“很高兴结盟的人是言公子,告辞。” 言十安将人送到门口,目送两人随管事往外走。 女子身形修长,走路时并不如女子那般莲步轻移,也不会低着头含羞带怯,她就那么自在的行走着,莫名就透出一种孤高洒脱的感觉来,是他从不曾在女子身上见过的姿态。此时回想,他才发现,这人其实生就一副明艳的好相貌。 屏风后一蓄须男子走上前来:“公子信她?” “我希望忠勇侯府能逃过这一劫。”言十安信步出屋,抬头看着微红的天空道:“于公来说,时家从来都对得起太祖所赐的忠勇二字,不该倒在小人的阴私算计上。于私,时烈是父亲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母亲说他非常得父亲信任。若有朝一日我需得向谁坦白身份求助,我唯一能想到的人是他。时不虞的身份多半是真,她既然敢找上门来要我帮忙劫人,当是做好了其他安排。若她本事不够,最后功亏一篑,事情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公子算无遗策。” 言十安回头指了指桌上的卷筒:“看看。” 男子应喏,看清楚是什么时面上难掩惊容,顿时明白了公子为何应得这般痛快,若能网罗一个这样的帮手,于公子大大有利。 “属下好奇她的来路。” “会知道的。” 言十安不期然想到了时不虞那双大而有神的杏眼,明明忠勇侯府抄斩在即,那双眼睛里却不见半点焦急紧迫,就连脚步都显得从容,明明有求于他,姿态却自始至终不落下风。可若是不在意,又怎会冒着危险来救人。 “还是要再确定一番,罗伯,你从这名单里选几个我们不熟悉的去查查,看是不是真如她写的这般。” “是。” 出了大门,时不虞抬头看了看之前那片云彩,虽然散了些,但仍能看出之前的形状来,可见她进去的时间并不太久。 “阿姑,刚才是在天罗地网里吗?” “插翅难飞。”妇人的眼里满是笑意,姑娘不愿吃练武的苦,至今连套拳都打不全,但对危险的敏锐是天生的。 “不意外。”在人家大门口说了这些,时不虞拾阶而下:“阿姑,我饿了。” 妇人应着,来时就有留意食肆,离着不远有几家。 时不虞选了人最多的那家,要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大佑朝风气开放,女子出门游玩乃是寻常,楼上便有两桌客人带着女眷,在她们精心打扮的衬托下,一身灰扑扑的时不虞并不引人注目。 倚着窗台,时不虞托腮往下看:“真热闹。” 妇人点好菜食打发了小二,边倒茶水边回话:“三更才起宵禁,这会还早。” 收回视线,时不虞正要说话,就被旁边突然拍桌子的人打断了:“忠勇侯忠勇侯,忠勇个屁!忠勇到丹巴国去了!他时烈怎么对得起太祖给他们时家的这个封号!” 时不虞端起茶喝了一口,静静听着。 “他这一跑自己是痛快了,忠勇侯府百余口人要人头落地。” “我是真想不通,丹巴国这是给他许了多大的好处,值当?” “他在大佑已经是侯爷了,去了丹巴国能封王?” “家人都快死绝了,封王也不值当啊!” “要我说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那灾星能无故落他家?这不就应在这了吗?” “果真是灾星,不但毁了自个儿家,对我们大佑也没半点好处!” “之前我还不信,灾星不灾星的,到底是玄乎了点。现在是由不得我不信了,忠勇侯府忠诚了多少年,怎么偏就在出了个灾星后不忠了?” “当年忠勇侯要是听劝,早早把那灾星烧了,说不定还不会有这一劫。” “谁说不是呢?” “……” 妇人给姑娘续茶,轻声道:“哪里都不缺嘴碎之人。” 时不虞却笑了,语气轻缓:“这么好的名头,我可得坐实了才行。” 就着闲言碎语,时不虞吃了三碗饭,别说,这食肆的饭菜味道着实不错。 离开时,她看了之前说话的那些人一眼,把他们的相貌记下来,灾星是给人带去灾难的,比如这些人。 其中一人喝酒正上头,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左右瞧了瞧,奇怪,大热天的,怎么觉得凉飕飕的? 主仆俩就近找了个客栈入住,次日按约定时辰来到言宅。 出面接待的还是言则,他解释道:“公子早早去了书院。先生对公子期望甚高,无要事不允假,不过公子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必不会误了姑娘的事。” 时不虞微一扬眉,她对言十安是有些好奇的。 白胡子自把她带在身边,就拿历史人物当故事说给她听,一朝一朝的说下来,把前边的都说完没得说了,就把大佑朝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扒了个底掉。她给言十安的那份东西不过是无聊时随手做的,那时她还不知道会以这种方式回到京城来,白胡子之前也从未和她说过言十安其人。 直到忠勇侯府出事,她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才给她指了这条路。不用白胡子多说,她也知道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虽然只在忠勇侯府待到三岁,但是府中上下足够对得起她,无论外边怎么传她是灾星,无论姻亲故旧怎么劝,时家一直护着她,直到最后已经将她传成妖邪,侯府护不住了,才将她诈死送走。但即便如此,也给她找了最好的去处。 她记事早,离开时母亲的眼泪,父亲握着她手的不舍,祖父对白胡子的殷殷托付,是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和时家连接起来的羁绊。每每在她快把时家抛之脑后的时候,她就会把那一幕挖出来回忆回忆。 虽然多年未见,但是当年的维护之情是要还的,她心甘情愿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没想到当她问白胡子计安这个人时,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问:“若我告诉你他是怎样的人,你可会听我的话去做?” 时不虞一身反骨,想也不想就道:“那不能。” 于是,时不虞对朝中百官如数家珍,对结盟对象却陌生得很,眼下倒是知道了一点,先生挺看重,这是打算走科举路子?要真能中个进士,以他的身份在历史上也算是独一份了,到揭露身份的时候,那些整天一副天要亡大佑的老学究怕不是要痛哭流涕! 想了想那个场面,时不虞笑出声来。 第003章 亲人相见 主仆两人装扮成下人模样,提一篮子东西跟着言则去往刑部大牢,而带她们进去的则换成了另一个人,听言则叫他三寸。 时不虞什么都不问,知道了言十安的身份,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三寸和狱卒很熟,见着谁都能说得上话,牢头也极给他面子,接了他递过去的好处还打趣:“你那些个亲戚真是不省心,全住牢里。” 三寸塌着腰摇头叹气:“这亲戚可忒多了点。” 牢头被这话逗得大笑,留下个狱卒守着,交待了句不要乱走,尤其后边不要去,便带着其他几个去吃三寸准备的席面。留下的狱卒无声的和三寸说了句什么,去了前边守着。 三寸带着她们往里走,越往里人越少,待过了拐角,三寸低声道:“时家人在最里边,你们只有一刻钟。来人了我会敲击牢门,你们留一个人在半道上留意动静,若有意外情况没来得及,立刻去到拐角那个监牢门口,关那里的叫张春,自己人。” 时不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应下来。 三寸停下脚步,主仆俩继续往里走,然后阿姑留在张春附近。时不虞看了眼靠着牢门的男人,知道这是个打掩护的,将篮子放到他面前独自去往最里边。除了关押着时家人,其他监牢都是空的,可见防备得紧。 最先看到的是女眷,时不虞一眼认出来母亲。当年因她的离开哭得伤心的女人,此时即便是一身素衣也看不出半分软弱,似是要给人遮风挡雨一般,她坐在最外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不是熟悉的狱卒立刻警惕的站起身来。 时不虞走近了些,正待说话,就听得对面的女人突然一把抓住牢门,声音似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不虞?不虞!” 时不虞一愣,孩子认大人好认,大人要认孩子却要难上许多,她没想到分开了十三年,母亲还能一眼认出她来。 “万霞呢?她怎能让你来这里?!” “她在前边放风。”时不虞走近,看着紧紧盯住她无声流泪的女子想叫声母亲,可这称呼实在太陌生了,最后她也只是点点头:“我是不虞。” 时家人听得动静,全都往这边靠过来竖起耳朵听。 “你这时候回来做甚!”时母声音压得极低:“听话,立刻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这个罪名多你一个也只是多砍个头,没有转圜的余地。” 时不虞看向其他人,她都认得,她们眼中的光芒在听完母亲的话后渐渐散去。 她一个人,确实是救不了时家人。 “长话短说。”时不虞靠近母亲附耳道:“行刑那日劫囚。” 时母一脸惊容,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几度张口才说出话来:“你可知道防守会有多严密?” “反正结果不会更坏了,不如去争这一线生机。此事需要里外联合,我来通个气。” 时母知道女儿冒了多大的风险来见他们,再不舍得松手也不敢耽误,指着更里边道:“去和三叔说。” 时不虞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去。 时母不错眼的看着,她怕以后再见不到了,见一眼就少一眼。 时家的男人也知道了来人是谁,看着她想说话,却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这些人里,时不虞最熟悉的只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二哥时绪。每年她生辰,无论她在哪里,二哥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年纪小的时候由家将带着,后来便自己一个人前来,非常有个哥哥样的陪她过完生辰,送上生辰礼物,再画一幅画带走。 此时他一身狼狈,却仍朝时不虞笑着:“自投罗网来了?” “当灾星来了。”时不虞看着他散乱的头发觉得碍眼得很,索性不去看,去到三叔时衍面前。记忆中年轻的男子已经蓄了短须,身体也壮实许多。 一声三叔仍是无法唤出口,时不虞又点了点头当是打招呼,从怀里拿出纸铺在地上,用炭笔飞快描出一幅简易地图,时家非常默契的把脑子最好用的几个推到前边。 指着标记的几处地方,时不虞把计划低声告知,在城里如何配合,有哪几条路线,出城后怎么走,此路不通时怎么做,最坏的情况时又要如何,几乎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时家人听着觉得,若按她的计划来,他们说不定真有可能逃出生天。 时衍看着地图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帮忙的人信得过吗?” “我和他做了交易,既是交易,便是利我也利他,互相需要比一方帮忙更值得信任。” 时衍认可这个道理,看着神情从容,也不知是不是真那般信心十足的侄女道:“我们会全力配合。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事不能成万不可把自己折进来,我们这一支就剩你这点血脉了。真到那时你远远的离开,永不要回京。待风头过去,再尽力去照拂流放的旁枝亲族。” 时不虞眼神环视一圈,时家人的状态比她预料的好了太多。他们或许曾经崩溃过,不甘过,愤怒过,也害怕过,可眼下,他们眼神殷殷的看着她,点头附和着时衍的话,无论亲不亲近,都希望最后能留下她这点血脉。 “按大佑律,满门抄斩,刑不及七岁以下的孩子和九十以上的老人,没想到对方会斩草除根得这么干净,一个都不放过。” 时家人皆是又悲又恨,他们又何曾想过忠心耿耿的忠勇侯府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时不虞不再往他们伤口上洒盐,在地图上添了数笔,把地图变成另一回事后折了折收起来,起身道:“两日后见。” 没人再说话,带着微末的希望看着她离开。 若能活着,谁愿意死?还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经过母亲面前时,时不虞停下脚步转头问:“您为何能认出我?” 时母忍着再摸摸她的冲动,怕被人听了去,紧紧抓着牢门哽咽着用气声道:“娘是看着你在画像上长大的,岂会认不出你。” 原来每年的画像是起这个作用的,时不虞走了两步又停下:“画像还在吗?” “不是古画名迹,他们应该看不上。当时烧掉已经来不及了,反而会被人留意上,就卷起来放在画缸里,只不知毁坏没有。” “咳咳。”听到阿姑的示警,时不虞立刻过去会合,蹲到大口吃喝的张春面前似是在说话。 “什么话要说这么久?差不多得了。”牢头到底是有点警惕心在,剔着牙往这边走,看他们老老实实也就放下心来,指着三寸笑骂:“五天内不想看到你。” 三寸笑得谄媚:“是,五天后再来看您。” “滚滚滚。” “嘿嘿嘿。” 第004章 画上长大 从大牢出来,言则正等着。 他给三寸塞了包银子,又放低姿态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要不是刚刚亲身经历,时不虞都要以为这真就是言则用钱打通的关系。 还有那个给他们放风的狱卒,打掩护的张春,时不虞发现言十安的手伸得比她预料的长,而且是往这个方向伸手。 监牢,确实是个探查见不得人事的好地方。 上马车离开那片地界,坐在门口的言则才转过身来问:“姑娘可有去处?” “迎来客栈。”时不虞看着他:“那个张春何时进去的?” “时家进去的次日。” 时不虞又问:“时家被人特别关照了?” “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言则看她一眼主动告知:“据我们的人打探到的消息,是相爷这边吩咐下来的。” 相国章续之,百官第一人,朝中能和他匹敌的只有手握兵权的太师伏威。而忠勇侯府是先皇旧派,自从先皇过世就越发低调。 时不虞把两家的过往扒出来翻了个遍,也实在找不出结仇的地方。可要说时家这一劫和他无关,他又为何不让人探视?在防着什么? 待回了房间,时不虞便问:“阿姑,你在京城的时候有听过两家有什么恩怨吗?” 万霞回想了下:“不曾听说。” 那就怪了,总不能是在防着他人看时家落难来落井下石。时不虞摇摇头,两家也没这交情,太师这么做都更说得过去,毕竟都是武将这边的。 先把这事按下,时不虞道:“今晚我要去趟忠勇侯府,眼下还早着,阿姑你难得回来,要去见见故人吗?” 万霞有些恍惚,要去吗?好像……也不是那么必要。 “能十三年不见,那三十年不见也无妨了。”万霞走到姑娘身后解开她的头发,边梳边道:“此时去侯府会不会冒险了些?” “时家名册上的人要么死在前线,要么进大狱了,没有需要防备的人,一个空了的侯府不重要,不会盯得多牢。” 万霞仍是不放心:“我先去探探。” 时不虞不拦着,她对阿姑的身手很有信心,把心思都放到了后日的安排上。 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人来车往,一幅盛世繁华景。 主仆俩随着人流往前,越往西越安静。万霞熟门熟路的领路,到一个死角背起姑娘翻墙进了忠勇侯府。 侯府很大,她们进来的地方是在后院杂屋一角,一路往前,处处都是经历劫难的痕迹,残花败枝,满地杂乱,连小花园里都被挖得稀烂,这家,抄得很彻底。 凭着小时候的记忆,时不虞找到他们这一房的住处,稍一分析,就找到了时绪住的屋子。 受家风影响,时家人喜欢舞文弄墨的不多,像时绪这样自小就坐得住,愿意看书胜过玩刀枪的更少见,时家还挺稀罕,但该练的基本功半点没落下。 屋子里一片狼藉,椅子柜子倒在地上,笔筒滚到了角落,笔这里一支那里一支,书画纸张更是铺了一地,有的一分为二,有的只剩一截。 就着月色,主仆俩捡出一条路来,万霞找到就近的油灯点亮。 偌大的画缸中只剩两幅画,点兵点将般点了点,时不虞拿起其中一幅展开来,笑了。 “阿姑,这是我几岁的时候?” 万霞凑过来看了看,也笑了:“应是姑娘七岁那年,您看脸上这道伤,是生日前一天和猫打架被抓花的。” 时不虞想起来了,那一年白胡子带着她去了北边,那里不止是人彪得很,猫狗都是,她先是被狗追,后来被猫抓,天天净和它们在打架,不是她要找回场子,就是猫狗要找回场子。 神奇的是,打了几架后猫猫狗狗都爱跟着她跑,抓花她脸的那只甚至还偷偷跟着她上了船,跟着她去了很多地方。 后来那只被她取名叫九命的猫儿死在了一个冬天,白胡子说,它的寿数到了。 看着画像上仿佛随时都要找人干架的人,时不虞回想了下:“我那时候一天打几架?” “姑娘每天都是干干净净出去,干干净净回来,您从来都是动口的那个。”想起过往,万霞也有些忍不住:“不过您和动物犯冲,和老鼠都能打一架。” “那东西我一脚一个。”时不虞拿起另一幅打开,不是,随手从画缸旁边的地上捞起一幅,是了。 “这是姑娘十岁的时候,已经不打架了。” 时不虞看向阿姑。 万霞笑出声来,不再打趣她:“这一年我们去了沿海一个县城,姑娘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新鲜事物,还看到了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用几个月便学会了他们的话,您说想去他们的国度看看。” “白胡子不让。” 时不虞再捡起一幅,还是她,只是没有落款,显然不是生日那天画的。这样的频率,也不知道平日里画了多少,那些抄家的人看着,怕不是要以为这是时绪的意中人。 席地而坐,挑着一幅幅看下来,有完好无损的,也有撕烂了的,从她的四岁至十六岁,画技从生涩到成熟,时不虞好像看着自己在长大,每看一幅画,思绪自然而然的就被带回那个年岁。不知他人的人生是什么模样,她的过往没有束缚,没有责骂,全是随心所欲,每一天都肆意飞扬。 “她说她是看着我在画像上长大的,所以她能一眼就认出我来。”时不虞把生日的十三张画像找出来一张张卷好:“可我并没有想念她,甚至经常都忘了他们。” “母亲挂念孩儿是天性,姑娘性情如此也是天性,并没有对错。”万霞帮着卷画,边道:“老先生不是说过吗?您性情如此是在自保。有过于聪慧的脑子,若再生就一副敏感脆弱的性子,真就要早夭了。” “所以我并不愧疚。”时不虞抱着画起身:“但知道她一直惦记我,还是有点开心。” “您不惦记,可您为救他们付出的代价,世间没几人付得起。”万霞找了块布把画包起来,抬头看向她陪伴长大的孩子:“姑娘不必像任何人,这样就很好。” 第005章 联手劫囚 次日,时不虞挑了个言十安在家的时候,背着那些画再次登了言家门。 这次无需通传,畅行无阻。 两人就明日的计划最后再对了一遍,静候明日到来。 听着打更声,时不虞推开窗户抬头看去,明月高悬,是了,今日五月十五,对方着急得根本等不到秋后问斩。 倚着窗棂,时不虞将明日的事在心里一遍遍演算,将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过了一遍,至于她,自是不立危墙之下。 次日一早,城门初开之时,时不虞便随着早起的第一批人出城了,留下最了解她计划的阿姑在城中看顾。 这日的京城早早的便有些躁动,哪哪都人头攒动。无论是茶水铺子还是酒肆,到处都是痛骂声,对卖国贼,哪朝哪代都是为人所不耻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街上越加喧哗,备着臭鸡蛋烂叶子的人不在少数。 “来了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齐齐往路的尽头看去,身带枷锁,手脚带着镣铐的一行人缓缓行来,一时间,臭鸡蛋烂叶子满街飞,骂得更是难听。 “祖父绝对不会叛国!”迎着臭鸡蛋烂叶子,十一岁的时怀嘶喊着对祖父的信任:“祖父是忠勇侯,太祖皇帝亲封的忠诚勇敢,他绝不会叛国!” 回报给他的,是更猛烈的臭鸡蛋。 他怒瞪着街道两旁的所有人,眼眶有泪,却拼命忍着不让流下来。祖父说过,时家男儿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他不怕死,但祖父从未说过,时家男儿有一天会送上断头台,不是站着,不是跪着,是遗臭万年的趴着! 狠狠的瞪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张扭曲面孔,时怀握紧拳头,时家子永远永远都不会趴下来! “天,翎羽巷这么大烟,这是哪家走水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那么大烟雾,一看火势就小不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杨柳巷也走水了!” 众人同时脑袋一转,又看向杨柳巷,烟雾比邻水大街还大!而他们所待的守台大街,在这两条巷子中间。 反应快的人觉出不妙,左突右冲着想离开这地儿,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哪里能挤得出去,反倒引得骂声一片,场面越加混乱,无论禁军怎么喝斥,都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 就在这时,从人群里同时跃出一群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除时家男儿身上的枷锁,斩断镣铐,获得自由的时家人接过武器和飞索,跟着一起解救家人。 与此同时,在相隔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同时出现了蒙面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绳子往前方一扔,并同时接住了相邻的人抛过来的绳子,蹲身往旁一扫,将要去拦截的禁军横扫在地,再往上往下一拉扯,乱跑的百姓被清出了中间的大道,扫来扫去,绳子在他们手里玩出了花,禁军被他们压制着再没能站起来。 他们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时家人终于全部脱困,时家男儿和身手不弱的家将背上老弱妇孺,借着飞索飞上屋顶跃入小巷。追上去的士兵被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射中接连倒地,后面的人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等他们再追上去时,时家人已经不见踪影。 蒙面人对看一眼,绳子一扔,弯腰往人堆里一钻,再站起来时脸上的蒙面巾已经不见,如水般融入慌乱的人群中。待禁军终于能站起来,眼前只剩一地的枷锁镣铐和慌乱的人群。 “聿聿……” 此起彼伏的马鸣声突然响起,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 看不清多少马疯了般横冲直闯,尖叫声四起,本就混乱的大街,完全失控了。 刹那间,满城都是示警声,听懂的人知道,这是要关城门了。 与此同时,京城几个地方烟雾再起,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忠勇侯府。禁军突然收到命令,放弃追击,转而去往忠勇侯府灭火。他们不是很担心,大佑建国至今,还不曾有过从京城劫囚成功的先例。 正因为没有被劫过,城门处没有安排重兵把守,可劫囚的人准备充足。 可时不虞和言十安的计划里,从来都不打算硬闯城门。 时衍领着身手最好的十来人抛飞索最先上了城墙,先废了威胁最大的弓箭手,将飞索放置到合适的地方,掩护带着孩子的人先行滑下。 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来,时家人手有限,人人带伤死扛。 时衍将手臂上的箭矢一把扯下,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得多扛一会,他们这里扛得久一些,其他人才能走得远一些。只要他们能平安离开,时家就完不了! 这时,有飞索同时扔了上来,他心下一动,立刻喊:“掩护!” 看着那个熟悉的飞钩,心知来的必是援兵,时家士气大振,拼着一口气往前冲,掩护着蒙面人顺利落地。 领头的蒙面人道:“你们先撤!” 时衍不和他废话,领着时家人攀着飞钩的绳子往下滑,这时他看到了桥上的弓驽阵,心惊于弓驽阵所用的弓驽和盾牌不比军队中的差,借着他们的掩护,终于从城门撤离。 京城,自此有了劫囚成功的先例。 “吁!” 看到前边单人匹马等着的人,言十安勒住马,心情非常美好,他的这部分交易已经完成,以后,就该对方履约了。 时不虞策马上前:“人都出来了吗?伤亡如何?” “都出来了。”手臂鲜血淋漓的时衍策马上前:“死了七个家将,其他人多少都受了伤。” 这个结果已经比时不虞预期的好,看了眼人群中的母亲,她道:“走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日,中间除了让马歇脚喝水,再没做其他停留,所有人都咬牙扛着,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来。 时不虞开口没废话:“这山上有一窝土匪,没一个人是无辜的,皆可杀。” 时家人听懂了,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时衍点齐人手上了山。剿匪这种事以前轮不到忠勇侯府来做,但并非做不了。 时不虞附耳和阿姑说了几句。 万霞轻轻点头,策马离开。 “马蹄印不能断在这里。”时不虞看向言十安:“让你的人假扮成时家人将马都骑走,一直往前,经过幸安县和桃柳县,去码头。” 水路无痕,够他们费劲折腾许久了,确实是好法子,言十安朝属下示意,很快,马蹄声响起。 时绪走上前来问:“痕迹是不是要清理?” 时不虞点头道:“我带人先进山,扫尾的事交给你了。” 这事对时家男儿来说不难,家将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先将马蹄印修饰一番,看着就如同不曾在这里停留,再将不该有的痕迹清理干净,待所有人进了山,这里好似从不曾有人停留过。 第006章 抢到地盘 进了山,往里走得稍微深一些,看到了几个自然形成的山洞,不深,仅能供部分人栖身。 时不虞走开了一会,再回来时将一袋子肉干递给时绪:“之前过来踩点准备了这些。” 时绪看了眼不远处眼巴巴看着这儿的母亲到底是心疼,低声道:“家里是娘当家,你去拿给她。” “不熟。”时不虞往他怀里一送就松开了手,转身往无人的树荫下走去。 时绪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虽心疼母亲却也无法。做为时家和小妹接触最多的人,对她的性子多少有点了解,她说不熟,那就是真不熟,有血缘关系也不熟。 言十安步入树荫下,把水壶递到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的人面前:“干净的。” 时不虞接过来喝了几口:“你亲身参与进来并非明智之举。” “若事情不成,我自有办法脱身。”言十安心有不解,这会便问:“其他几处纵火我都能理解,但是火烧忠勇侯府……为何?” “用白胡子的话说,就算大佑朝灭亡,我那祖父时烈都不可能叛国。”时不虞避开时母看过来的视线:“忠勇侯府自先皇过世后就夹起尾巴做人,在京城的影响力远不如其他公侯,实在威胁不到谁,可偏就有人给他安了这么个没有活路的罪名,连孩子都不放过,摆明了不给人翻身的机会,是谁在害怕?时家在这时候都还要把府邸烧了,在有心人眼中,那座府邸里一定有着天大的秘密,可不就得多叫些人灭火吗?” 言十安猜白胡子即是她曾说过的假道士勿虚道长:“那是时家住了一百多年的府邸。” “以后你再给他们一个更大的就是。”时不虞不以为意,人都快没了,宅子有什么要紧。 言十安失笑:“姑娘有一种让人愿意去相信的本事。” “是个好本事。” “确实是。”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酷热的夏日好像都不那么炎热了。 连着数日筹谋,没睡一个安稳觉的时不虞昏昏欲睡。 言十安转头正欲说话,见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横移一步替她挡住那缕过于炙热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对面休憩的人群,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吴非是谁?男的女的?这是时不虞提及的唯一一人,可等在那里的绝不会只有一人,今日在京城配合行事的更不知有多少人,她究竟有多少人手? 时不虞是被一阵响动惊醒的,张眼一瞧,面前一堵墙,眯着眼睛认了认,坐起来打着呵欠问:“他们下山来了?” “只回来了两个人。”言十安回头看她一眼,侧开身,让她看到走过来的时绪。 “地盘打下来了。”时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三叔让人回来传话,说先安排些干活利索的人上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我们再去。” “收拾什么?血迹还是人头?” 时绪蹲到小妹面前,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岂会不知她这段时日有多辛苦。这些年她就没在一个地方久居,这次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赶回来,京城要做出种种安排,要找到这处安身之地,还要和人谈交易,哪桩都非易事。 不回她的话,时绪道:“你再歇一会。” 时不虞真就再睡了半个时辰,总算恢复了点精神,跟着时绪从小路上山。 虎头寨名声不显,尤其是和那些臭名远扬的山寨比起来根本排不上号。 言十安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寨子,想起时不虞之前说这山上的人都不无辜,于是问:“为什么会选中虎头寨?” “虎头寨名声不大,其实坏事做绝,很适合黑吃黑,还不用担心会引来他人注意。”时不虞提着下摆,避免衣裳被路边的树枝勾破,阿姑要念叨的:“谁能想到呢?一窝山匪实际是一窝水鬼,常出没于奉先河,不说远了,去年奉先河上沉了一艘船,所有金银细软不翼而飞,就是他们干的。” “这事我听说过,船主是一富商,携妻儿老母返乡祭祖,算上家丁五十九口无一生还,官府追查过,没有找到半点线索,竟是他们干的?” “他们身上的命债何止这五十九条。”这么说着,时不虞却没继续往下说。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内情,并盯上他们的地盘呢?看着前边不紧不慢走着的人,言十安把这个问题压在心底,以两人现在的交情,他怕问出口也就换来一句:我们还不熟。 这条羊肠小道大概是虎头寨的人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但平时并不大用,枯枝落叶遍布,藤蔓攀爬,若非前边有家将开路,怕是没几个人的衣裳还能保持完好。 时不虞随手摘了一颗野果塞进嘴里,酸酸甜甜中有点涩,记忆中的味道。 “这个……能吃?” 时不虞回头,看他指尖捻着一颗,想起他那个真身试毒的管事不在,上手拿了送进自己嘴里,道:“我能,你大概不行。” 言十安搓了搓染了色的指尖,是的,他不行。吃的需得别人先吃,东西需得别人先拿,陌生房间需得别人先进,从小母亲就是这么要求他的。 虎头寨名声不大,但寨子挺大。 时不虞走在后边,看到在小道尽头等着的时衍,她血缘上的三叔。 “比预料的大上不少,还找到不少值钱东西。”时衍等着她走近了道:“寨子里一共只找到十九人,没有女人小孩。” “人数你们自己去确定,我只知道他们的家小都不在这里,且明面上都有个干净身份。每年夏秋两季作案,这两个季节才能在这里逮到他们,至于值钱的东西,月初他们才干了一票。” 原来如此,时衍也不问她怎么这么清楚:“这些东西你想怎么处理?” “埋了吧。”时不虞看着前边地面上隐隐的暗色:“不义之财,不取。” 时衍赞许的点头,冲着这话他就知道,甭管这侄女平时如何行事,心性坏不了,是他时家的好孩儿。 第007章 时家去向 虎头寨依山傍水,房子从半山腰开始依山往上建,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仿若是个远离尘世的村落,一点都看不出这里是个杀人越货的水匪窝。 当然,以后也不是了。 时衍把两人带到最上边的那栋宅子,正堂之上竟然堂而皇之的挂了个议事堂的牌匾。 时不虞看笑了:“一帮水匪议的什么事,看哪个黄道吉日适合要人命?” 言十安回头看着下边的景致:“这虎头寨当家看着像是个读过书的人。” “大当家勇猛,二当家才是那个读过书的毒秀才。” 时衍脚步一顿:“你很了解他们?” “不了解怎么敢把他们当成目标。”时不虞往里走:“谁人行事必会留下痕迹,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巧了,我恰恰最爱解谜。” 时母正领着人在议事堂仔细拾掇,她知道比起其他地方,这里是立刻就要用到的地方。 听着动静她快步从屋里出来,想亲近女儿又不敢,尽量露出自然的笑意,道:“三弟,这里差不多能用了,我让人煮了茶,这就让人送来。” “里里外外那么多事,都要辛苦大嫂了。” “应该的。”时母再看女儿一眼,见女儿一直看着别处,笑容黯淡下来。 看着平时爽利的大嫂这般模样,时衍暗暗叹了口气,侄女的性子要是和其他人家的姑娘一样,那做为叔叔他还能说上几句,可她自出生以来便和她人不同。虽不知这些年有多大变化,但从她今日行事就知,她绝不是能仗着身份随意拿捏的人。 这时候时衍也只能道:“大嫂,劳你派人通知一声,让各房都过来人议事。” 时母应下,偷看女儿一眼,领着下人离开。 三人进屋,时衍行至主座,朝言十安伸手相请。言十安便也不客气,行礼后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时不虞自然而然的在他下首落座。 左边是客座。 时衍到了嘴边的话化为一声叹息,虽然冒险救时家人出困境,可不虞并未把自己当成时家人。 “你娘……” “我其实叫不出三叔这个称谓。”时不虞恰到好处的和他同时开口,似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继续道:“其他人也是,于我来说都太过陌生了,请见谅。” “……”时衍只能再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而道:“你三岁便离家了,对我们陌生实属正常,以后多多相处,自然而然就能叫得出口了。” 时不虞不置可否,多多相处这一点就不大可能。 言十安低头摆弄衣袖,嘴角微扬。 下人上了茶。 没让他们久等,时家人陆续到了,辈份最高的只有一个二叔祖时庆,忠勇侯时烈的二弟。他自小身体不好,不能像大哥和三弟一样从军,常留家中坐镇,倒成了如今时家唯一的长辈。 忠勇侯这支只剩一个老三时衍在支撑,三叔祖带着幺儿上了边境,生死不知,如今家中仅剩长子。孙辈以时绪为首,最小的是个半大孩子,瞧着不过七八岁模样。 短短时日,偌大时家分崩离析。能保下这些,都多得有个时不虞在外竭力谋划,此时见她坐在客座,虽面色各异,却也都没有多说半个字。 “咳。”时衍轻咳一声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放在四十三天前,我万万想不到爹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在今天之前,我也想不到我们还能活着从京城离开。不虞。” 时不虞抬头看向唤她的人。 “三叔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三叔知道这有多难。你能做成此事,足可见你的本事,三叔不和你客气,想问问你对时家的将来可有安排?不必讳言,直言便是。” 讳言?不存在的。 “最近什么都不要做,避过风头再说。派信得过的人乔装去边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时家军全部死绝了,不然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时衍点头:“我正有此打算。” “时家流放的人我也做了安排。”时不虞看向言十安。 言十安会意,接过话来道:“算着路程,晚上便会有消息。” 双眼微阖的时庆睁开眼睛,皇帝下令斩时家三族,流放六族,他本以为能保住嫡支就已是万幸,没想到她连旁枝都没放弃。 其他人显然也极为欢喜,家族荣辱一体,大难临头时,不论关系好不好,能多保住一个都是开心的,全都保住更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 高兴过后,时衍问:“旁枝有几个不长进的,留下他们会给家族招祸吗?” “我没打算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时不虞一点不觉得把时家人比喻成鸡蛋有什么不对:“我托人把他们送岛上去了,那座岛上有七百多人,除非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让人去接,不然他们回不来。我帮过他们首领的忙,这次让他还了这个人情。” 顿了顿,时不虞道:“若你们有想用的人,给我个名单,我让人送回来。你们还想送谁走的,我也可让人送去。” 言十安转头看向时不虞,连这种极难打交道的首领都能有交情?并且还是欠了她的人情! 时衍显然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深深看侄女一眼,道:“你也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嫡支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要送走。另外旁枝有些个兄弟子侄兵法和枪法都学得非常不错,父亲曾带在身边教导过,有两个跟着去了边境,不知……” 深吸一口气,时衍跳过难以说出口的那几个字:“如果不是太麻烦就送十来个人回来,麻烦的话就作罢。” 时不虞点点头,时家现在是需要人用。 时衍又问:“还有其他安排吗?” 时不虞回得干脆:“没了。” “你呢?” 她怎么?时不虞面露不解。 “你把万霞打发走了,如今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若你遇险,可能自保?” “阿姑去禹县一趟,明天就会回来。” “……”想派几个家将给她的时衍默默的把话咽了回去,瞟她身边的人一眼,他转开话题:“这位,你还没有正式介绍过。” 第008章 翻天之事 言十安正欲站起来自报家门,就听得身边的人道:“假名言十安,真名还没到说的时候。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他帮我劫囚,我助他成事。他答应我的已经做到,如今该我应约了,等阿姑回来,我便随他下山。” 时衍心下一沉,问:“成何事?” “皇座上换个人的事。” 一阵抽气声传来,过于大逆不道的话,惊得所有人一脸错愕的看向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人。 时衍站起身来,沉声道:“不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忠勇侯因忠诚勇敢而得名,传至今日,从不曾堕了祖上威名。” “若现在的皇帝本就得位不正呢?把一个窃位的贼子拉下皇位会损了忠勇侯英名?若真是损了……” 时不虞笑了笑:“那把我逐出家门好了。” 满屋肃静,一时没人说话。 忠勇侯忠勇侯,时家数代人,都以忠诚勇敢严格要求自己,如今却出了个根本不把这个当一回事的人,说的话甚至还让他们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咳……”时庆连着咳了数声打破这沉默,问:“你可有证据?” “你们比我更了解忠勇侯,他可会叛国?若他不会,为何要给他一个置于死地的罪名,连时家的婴儿都不给活路?” 斩草除根!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几个字。 时不虞继续道:“先皇在时家长大,上任忠勇侯教他习时家枪法拳法,忠勇侯是他的伴读,这份情谊满朝文武谁人能比?先皇死得突然,你们谁又敢说忠勇侯暗中没有追查此事?心里有鬼的人怕是不怕?” 言十安反应极快,猛的站了起来:“你是说……忠勇侯查到了些事,才会引来这灭顶之灾?”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白胡子说有理。”时不虞看向他:“他已稳坐皇位二十年,为何无缘无故要动一个全无威胁的忠勇侯?还是说,你觉得忠勇侯不忠了?” “忠勇侯不会。”言十安缓缓坐了回去,他虽因时不虞那番话乱了分寸,但理智还在。就像时不虞说的,先皇在时家长大,和现任忠勇侯感情莫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是让母亲去找忠勇侯,是母亲对忠勇侯没有那般信任。 时绪却想到了别的:“老先生可知道你的打算?” “他知道。”时不虞垂下视线,老头儿不常算卦,十一阿兄说上次算卦还是十三年前,之后去了一趟京城,带回一个她。这次得知忠勇侯出事,他再次算卦,问他卦象也不说,只说她该回京了,神神叨叨一副神棍样,要不是看他脸色不好,他那把胡子一根都保不住。 “他知道了也不曾拦你?” “不曾。” 时绪和三叔对看一眼,他不知那道长到底是何身份,只听祖父说过他非一般人,便是先皇在世也要尊他敬他,喊声先生,有他庇护,不虞一生无虞。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不虞从一开始的敏感尖锐,冷漠凶狠,变得一年比一年更肆意张扬,看人的眼神变得柔软,利爪仍在,却已经收放自如,不会不自知的再伤人伤己。 他花了十多年把不虞教成这般模样,却不拦着她做这翻天之事。 时绪看向屋子里唯一一个外姓人,言十安。 十安,十方安定之意。 “此事和你们无甚关系,不必多想。”时不虞站起身来:“乏得很,我去歇着了。” 言十安跟着起身:“吃穿嚼用一应东西随后会有人送来,诸位最近还是不要下山为好。” 这是时家眼下最大的忧患,时衍起身郑重行礼:“多谢言公子。” 除了时庆,其他人皆随他行礼。能从囹圄中脱身是时不虞之功,却也离不开这人相助。 时衍又道:“不虞因时家和言公子做交易,这交易便和我时家所有人有关,言公子若有需要,只要是我时家能做到的事必不推阻。” 言十安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他看向门口转过身来的人。 “我和他的交易你们替不了,我的主,你们也做不了。”时不虞声音轻缓,但说的话却份量十足,完全不因对方是长辈而把自己放低。 时衍还欲在说,时庆突然开了口:“时绪,让你娘好生安排,不要怠慢了贵客。” 时绪忙应下,引着两人离开,不虞锋利的爪子伸出来了,他担心再说下去,关系还没亲近就会先走远。 时庆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下时衍。 “二叔,您拦着我是何意?” 时庆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言十安三个字:“你看看。” 时衍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虞说这是假名。” 时庆再次蘸了水写了一遍:“你再看看。” 时衍不知道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二叔把名字写出来,他愣在那里,言和十挨得近些,这不就是,不就是计?计?皇室中人?不虞说皇上得位不正,那就只能是从先皇那里不正当得来,当年先皇突然薨逝…… 时衍一脸惊骇的看向二叔:“您是说,是说……” “算算他的年纪,也并非没有可能。”时庆轻轻揉着手腕,他身体弱,在狱中不见天日这么多日,今日又折腾一天,骨头缝里都在疼,但是他精神却很亢奋,若真如他所想,时家,并非没有翻身之日。 时衍来回走了几圈,又激动又有些焦躁:“我信不虞从道长那学了大本事,可她才十六岁,再厉害沾上这事也不行。” “你怕是只记得她灾星的名头,却忘了她怎么得的这名了。我平生从未见过比不虞更聪明的孩子,翻遍史书也找不出几个来。若那道长真是个大能,以不虞的天资受他教导,你又怎知她是不是有那翻天的大本事。”时庆的眼神亮得吓人:“说不定呢?” “若真能成事,那自是千好万好,可若是事败,不虞没有活路。” “不赌这一把,时家世世代代都要背着这叛国罪,子子孙孙只能苟活着,全无将来可言。那样的时家,又有何存在的必要?”时庆起身走到门口,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染上红霞的天空:“把孩子送走,已经留下足够多的香火了。” 时衍走上前,和二叔看着同一片天空,片刻后笑了:“爹曾说二叔可惜没有一个好身体,不然一定会是最富胆色谋略的将军,果然是。” “以前我也可惜,现在,不了。”时庆背着手走出门,轻声道:“我得活着,替大哥和三弟看着时家从跌倒的地方再站起来,不然,如何瞑目。” 时衍立刻红了眼眶,忠心耿耿一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爹要如何瞑目! 第009章 要当反贼 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时不虞呵欠连连,她半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伸了个懒腰,时不虞看向身边人:“安排了人在下边接应?” “自然。” “那我就不管了。”时不虞摆摆手:“我随意了,你也随意。” “……”时绪看着就这么走远了的人有些头疼,也是太过肆意了些,他转头要替小妹向贵客赔个不是,却见他脸上全是笑意。 时绪上前一步相请,那么恰好的挡住了言十安的视线:“怠慢了,言公子随我来。”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时绪做为主人,率先道:“昨日在监牢中,有个狱卒给我们送了些肉干过来,报的是不虞的名字。” “不报她的名字,你们可敢吃?” 这等于是承认这确实是他安排的了,时绪停下脚步朝他抱拳一礼:“多谢,有这些肉干打底,今日才不至于腿软。” 言十安也不看他,按下他的双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你不必如此,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和时姑娘的交易能成。” “若用时家来换小妹,你可愿?” “不愿。”言十安看向他:“比起时家,时姑娘更有可能让我达成所愿。” 两人视线相交,谁也不让谁。 片刻后,时绪笑了,点点头道:“言公子好眼光。” “我也这么觉得。” “那,在你们的交易之上再加一个时家如何?” 言十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时二公子这般说,我会误会时家打算投靠我。” “言十安,好名字。”时绪退后一步,低头弯腰行礼:“两个字的名字,也好听。” 言十安看着他半晌,托住他的手臂扶起来:“你能代表时家?” “我不能。”时绪看着他:“但忠勇侯府传至今日还能被皇帝忌惮灭门,便不可能是没脑子的人当家。” 言十安颇为心动,却并不应下:“我很想得到时家这个助力,可此事需得时姑娘点头,我和她的交易不包括把时家收为己用。若我应下惹恼了她,那就得不偿失了。” 得不偿失用在这里,意思是整个时家拧起来也不如一个时不虞?时绪一时不知是为不虞高兴好,还是为自己不平好,他应该也没那么差?! 这一天过得格外的漫长,死里逃生后的时家人身体极致疲惫,精神却极度亢奋,呵欠连连也不愿意去歇下。私心里,他们也怕醒来后又是另一翻局面,毕竟这地方,离京城实在也称不上多远。 时不虞终于睡够了,听着动静过来见他们都集中在议事堂有些意外:“议事到现在?” “终于自在了,到一起说说话。”时绪起身迎向她,没拆穿家人那点担忧:“饿了吧?娘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醒你。” 时母忙过来接着话头道:“饭菜都温在灶上,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我去灶屋吃就行了。”时不虞也不用人引路,自个儿就往灶屋去了,这宅子格局她挺熟。 时母眼神黯淡下来,女儿还是不愿意和她亲近。 “您太着急了。”时绪轻声劝慰:“小妹就这么个性子,小时候天天在您跟前时也没有多亲近,分开这么多年再相见,别说她了,换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家人相处。她若真对时家无情,怎会在这生死关头冒死相救,眼下也就是真把我们救出来了,要是没有呢?不过是白白搭上性命。” “不虞当然不是无情的人。”时母想也不想就先帮着女儿说话:“我就是,就是想和她说说话,想让她多看我一眼。绪儿,你说她是不是怨我?把她送走那会她还那么小,她是不是怪我们狠心?” “她那么聪明,怎会不知送她走是救她的命。您别多想,给她一点时间。”时绪眼神往她身后一扫,扶着她提醒道:“该歇了。” 手臂被紧握了一下,时母顺着儿子的眼神看向一众哈欠连连的人反应过来,对抱着两岁孙子的大儿媳招招手:“明天还有的是事忙,都散了。” 有人带了头,实在扛不住的一众女眷和孩子便都跟着离开。男人则不行,他们得轮流巡逻,虽有家将守卫,可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多谨慎都不为过。 时衍做好安排,只留下时绪说话。 “言十安的身份你可知?” “猜到了。” 时衍不意外,侄子脑子向来好使:“你怎么想?” “时家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时绪看向三叔:“除非……时家要舍弃小妹,让子孙世世代代做缩头乌龟。”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是觉得我能舍弃家人,还是觉得我能忍得了让后代做缩头乌龟?” 时衍气笑不得,抓着手边喝空的茶碗就扔了过去。 时绪轻松接住,在手里转圈玩着:“时家没有骨头这么软的人。” “那你还说这话。”时衍敛了笑容:“若踏出这一步,时家就成反贼了。” “比叛国贼好听。” “这倒是。” 叔侄俩苦中作乐一番后又都叹了口气,反贼也好,叛国贼也好,都是要遗臭万年的事,要不是万不得已,谁想从中二选一。 “今日出城时,我以为会要折在那里。”便是此时回想,时衍仍清晰的记得那种生死间徘徊的感觉:“禁军这些年是越来越不行了,可我们就这么点人,又在高处做着靶子,用车轮战也能耗死我们,可结果远比我想象的要好。不止是那些突然出现的弓弩手,还因为城墙上有人留出了口子。” 这是时绪不知道的,他忙问:“禁军中有他的人?” “不一定是他的人,但肯定有人在帮他。”时衍轻轻按着越跳越快的心:“时绪,我觉得我们有翻身的机会。” 时绪没有接话,他想到了不虞,她选择做交易的人,一定有可取之处。把自己赔进去的事她不会做,老道长也不舍得。 “时绪。” 时绪看向三叔。 “我要去肆通城,明日就走。” 新斧镇丢了后,大佑军队退往肆通城,而新斧镇,是忠勇侯带兵驻守五年的边境重镇。 第010章 未婚妻? 时绪站起身来:“三叔,家里得你坐镇拿主意,你不能去,我去。” “家里有你二叔祖坐镇就够了。”时衍抬手阻止他说话:“爹驻守新斧五年,我跟着去了三年,对肆通城也熟悉。今年要不是你四叔犟着要去,这会不知生死的应该是我。你就去过一次,哪里有我熟。时绪,我得去。” 时绪红了眼眶:“三叔,我就剩你一个长辈了!” 时衍起身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肩膀:“你祖父没那么容易死,你爹,你四叔个个身手不差,他们一定在哪里等着我,我得去找到他们。” “三叔!” “你二叔祖身体不好,受不得累,多数时候都得靠你,还有不虞。”时衍语气一顿:“我听她那意思只打算带着万霞跟言十安走,完全不打算让时家做点什么,可我们不能因此就真让她一个人去付这个代价。家里她就和你有几分亲近,你想想要怎么做。” 时绪沉默着点头,他知道拦不住三叔。 时衍笑了笑:“家里交给你了。” “活着回来。”时绪眼睛红了又红:“三叔,你要活着回来。” 时衍用力拍他肩膀一下:“三叔的命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不会轻易丢了。” 他要留着这条命,给时家遮风挡雨。 那边,时不虞已经吃了两碗饭,正打算添第三碗。虎头寨囤了不少粮食和熏肉,留给她的又都是最好的,香极了。 听着脚步声她抬头一瞧,是言十安。 言十安并不进来,站在门外和她说话:“我的人送消息回来了。” “进来说,我没那些个规矩。”肚子里有食,时不虞也不急着吃了,放下筷子问:“人都安全?” “安全。”言十安提着衣摆迈过门槛,坐到她对面道:“赶在京城的消息扩散前下手,就那点押送的人拦不住我的人,顺利交到吴非手里了。” 时不虞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举杯道:“交易成立,我会信守承诺。” 言十安端起茶杯和她碰一下,笑:“不等阿姑回来确定一番?” “在你失信于我之前,我会信任你。” 信任。 言十安品了品这两个字,在他的人生里,这两个字实在是稀缺了些,他不信任何人,也自知,自己不被他人信任。 如今有个人却说信他,多稀奇。 两人眼神相对,互相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时不虞拿起碗装饭,虽然自己说没有规矩,但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一直到吃完这一碗才又闲闲说了起来。 “明日阿姑回来我们就回京。” 言十安给她续茶,边笑:“这边就撒手了?” “他们不是三岁小儿,知道怎么样才能活下去。”慢慢旋着茶碗,时不虞垂下视线看着茶水轻轻荡漾:“我的人清了一遍痕迹,你的人清了几遍,只要他们自己藏好了,找不到这里来。” “说到这个我有些好奇。”言十安看向她:“从种种安排看得出来,姑娘有不少人手,靠自己也未必不能成事,为何还要和我做交易?” “有些事可以冒险,失败了大不了重头来过。有些事不行,人没了不能再活过来。而且,我没有人手,他们是我的……”时不虞想了想用什么词合适:“他们是我的熟人。” “那姑娘的熟人一定很多。”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认识一些,不过也不都是熟人。” 大概是这简陋的灶屋太小,让两人离得太近,言十安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好像窥探到了时不虞和她人截然不同的精彩过往。她定是去过许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认识新的朋友,可能也会有人和她过不去,然后斗智斗勇,让她的日子过得五光十色。 当时家出了事,她那些熟人从各地赶来相助,他们或许富甲一方,或许还是官宦之家,或许是岛上不与人往来的部落首领,相同的是,他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都要来相助于她。这些人里,说不定还有曾经和她过不去的人。 时不虞掩嘴打了个哈欠,吃饱了她又想睡了。 “最近太缺觉,我去歇着了。” “还有一件事。”言十安跟着起身,看着打完哈欠眼睛水润的人道:“京城最近必定会严查生人,你以我表妹的身份随我入京,姓骆,名字不变。这是早先准备的一个身份,查不出问题来。” 顿了顿,言十安又道:“这个身份用起来的时候是父母双亡,小的时候父母为我们定下了婚事,你守孝期满前来投靠于我。若姑娘担心于名声有碍,可把婚约改为口头婚约。” 时不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是你想用这层关系。” “是。”言十安直接承认了:“我已年满十九,先生看重我,又见我常年一个人在京城,总会多心疼我几分,对我的婚事极为关心,我既不想驳了他的好意,也不能接受。平时和同窗往来,也会有意无意提及家中姐妹,若有个未婚妻,我能省许多事。” 时不虞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他:“你长相俊俏,又有个声誉极隆的先生,就是上三品大官也未必看不上你,就没想过去结一门贵亲?以你的心智,让他们为你所用当不难,怎么没有走这条路?” 被她当面称赞长相俊俏,言十安面上微微有些发热:“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年纪还能容我折腾几年,等到把心气儿折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就走那条路去了。” 倒是实诚得很,时不虞再次掩嘴打了个哈欠:“我不在意那些虚名,有用就用着吧,歇去了。” 言十安没再叫住她,跟着她走出灶屋,看着她在月色下走远,连背影都透着洒脱。 相识以来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好像于她来说,任何时候都不会陷入两难的抉择,干脆,果敢的直奔着目标去,哪怕是劫囚这样的大事。交给他的事就彻底撒手,不怀疑,不插手,不多问,只管自己要做的那一部分,并且在安排妥当后毫不犹豫的先行离开。 理智得都有些无情。 第011章 心思深远 断断续续一直在睡的人,在次日又成了起得最晚的那个。 时衍已经点齐人手,做好伪装,和家人都告别好了,以至于时不虞吃了早饭过来就看到一片愁云惨雾。看着伪装的时衍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了,她有些意外,时家肯定是要去查个清楚的,但她以为会是时绪去,现在的时家需要时衍坐镇。 倒有些佩服。 “我这就走了。”时衍走向她:“有什么要交待我的,你直说。” 时不虞本也没打算拐弯抹角,直接道:“监军肯定有问题,过去后暂时不要接触时家军。时家被劫走,他们很有可能会用时家军引你们露面,并非所有时家军都值得信任。丢城的速度也不对,白胡子说那根本不像是打下来的城池,倒像是有人开门放进来的,我怀疑有人里通外敌,只是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在军中还是京城。” 时衍立刻想到了:“因叛国致大佑丢城,忠勇侯就是大佑的罪人,就算有人想替父亲说话都开不了口!背后那人用大佑的一座边境重镇设局,就为了要坐实父亲的叛国罪,让他没有翻身的可能!” “性格鲜明的人最好算计,以忠诚勇敢做为家训传家的时家人更好算计。”时不虞道:“背后那人但凡有点脑子,都会在肆通张开一张大网等着你们。在劫囚之前可能还有人对忠勇侯叛国起疑,劫囚之后这事也就洗不清了,去了肆通被抓,没有活路。” 对这些时衍心里都有数,但是听侄女把这些事说透仍是心下一凛,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我不是去送死的,不会做犯蠢的事。” 时不虞屈指轻敲掌心:“与其去肆通,不如去新斧镇。忠勇侯若真留下了什么线索,也必定在那里。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落在敌军手里,那直接叛投就是,反正已经有这罪名了,先保下命来再说,比落在大佑手中直接没了命强。” “……”叛投说得这么容易,议事堂有了片刻的寂静,忠诚勇敢的忠勇侯府素来离这两个字很远很远。 时不虞无知无觉,回头道:“请言十安过来。” 言十安避嫌没有来议事堂,但离着也不远,很快就过来了。 “肆通城你有路子吗?” 她问得太过直接,言十安适应了一下才回话:“有,若是为忠勇侯之事,我已派人前去打探情况。” “那肆通就不必去了,等消息就行。去新斧镇,不从肆通走。”时不虞一锤定音:“去扎木国,扎木国和占据新斧镇的丹巴国关系不错,从丹巴国的后方进入新斧镇会容易许多,也不会被人怀疑。” 言十安立刻接话:“身份我来解决,大佑和扎木国通商,可以跟商队过去。” “就这么办。” 两人都是拿惯主意的人,一来一往就把事情定下了,没人去问时衍怎么想。 时绪看向三叔,见他并无怒色才安心了些,同时心里又有些难受。爹三个兄弟里,三叔的脾气看似最温和,其实最是傲气。这个最傲气的人,如今为了家人把自己放在了后边,再后边。 言十安离开去准备身份文书。 时不虞觉得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正欲离开,听得时衍道:“什么时候送孩子离开?” “吴非把时家旁枝安顿好后会给我送来消息,到时再送孩子走。” 时衍拿出一张纸递给她:“到时你顺便把这份名单给他,我带走了十个好手,他们要尽快回来补上这个缺。” 时不虞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当是应下。 时衍想和她说几句与家族这些无干的事,可张了张嘴,却发现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不虞看他们的眼神,太过于有距离感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时衍道:“有用得着家人的时候,随时让万霞送信回来,时家虽然元气大伤,但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真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看他没有其他话要说,时不虞转身离开。离别于她来说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没多会,时绪带着母亲过来了,不等时不虞说什么,他先说明来意:“来和你说说时家与各家的关系,你回去京城应该用得上。” 时母忍着不说话,也不让自己盯着女儿看,只跟着点点头。 时不虞没有拒绝,这些她确实用得上。 这一说就说到中午万霞回来,凡是能想到的时绪都说了,他说哪一家,时母就在一旁将自己所知的种种补上,只在这时候,她才会将眼神放在女儿身上。丈夫和长子生死不明,女儿归来是她这些时日里唯一的慰籍。 只是,现在也要走了。 万霞并非忠勇侯府的下人,见着两人也只是行了半礼。 时绪起身拱了拱手:“这些年辛苦万姑姑。” “照顾姑娘不辛苦。”万霞接过姑娘倒来的水喝了,温声告知:“姑娘放心,人都安全。我先回屋洗个脸。” 时母看着她放下的茶碗心下黯然,女儿都没给她倒过茶。 “我一会就走了。”时不虞看向两人,她并非看不出母亲的期待,只是……太陌生了。 时母不敢留人,只是道:“吃了饭再走吧。” “带上几张饼就行了。” “我让人准备。”时绪接过话,不让母亲再留人:“去了京城后,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时不虞应下,从小白胡子就告诉她,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无论何时她都惜命,不会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目送时绪扶着母亲离开,时不虞回头对走出来的万霞道:“我知道她想听我喊一声母亲,我也想满足她,可是叫不出口。” “姑娘性子慢热,以后相处得多了就好了。” 时不虞摇摇头,归根结底是她冷心冷情不想喊。她有白胡子,有阿姑,有阿兄们,有许多熟人,这些年她并不孤单,所以也从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还需要一屋子家人。这件事之后她就将生恩还了,将来,她不必再经常提醒自己记着时家。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2章 装扮不虞 时不虞坐回去问:“吴非那边什么情况?” “吴公子准备了一艘非常豪华的大船,接到人后扮成富商走的水路,我租船跟了一段,确定没有尾巴才回转。” “他有说什么吗?” “有。”万霞笑:“吴公子说,下次能不能别有事才找他。” “没事我找他做甚。”时不虞哼了一声,然后笑了:“给他个机会,等这事儿完了去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吴公子要是知道您这么说,定要让您立个字据签字画押。” 就因为他听不到才说,时不虞托着腮想,这事儿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完。 “听说阿姑回来了。”言十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京城的局势在变,他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有些待不住了。 万霞听着这声阿姑眉头都扬了扬,从来都只有自家姑娘这么唤她。 “他着急要回了。”时不虞朝走进来的人道:“和他们说一声就走。” 言十安心下一松:“我在外边等你。” 得知不虞要下山了,时家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她的住处,在半道上就碰上了,连骨头缝里都在痛的二叔祖时庆也让人抬了过来,见着人就问:“现在就走?” “嗯,京城那边耽误不得。”时不虞看着这个满脸病容,却被时衍信任的长辈:“流放的人都安全脱身了,孩子什么时候送走,你们等我的消息。” 时母忍不住问:“到时你回来吗?” “阿姑回来。” 时绪轻轻把母亲推到身后大嫂身边让她扶住,上前道:“等风声过了,我送几个面生的人到你身边听用,需要往家里送消息的时候也有人给你跑跑腿,不能事事让万姑姑受累。” 时不虞稍一想便点了头,什么事都让阿姑去办,确实太过大才小用了些。 该说的说了,时不虞不再多做停留,抱抱拳转身离开。 时家人看着她的背影全都沉默了,这礼节,不是和家人用的。 “不虞离家多年,不知如何和家人相处实属正常。”时庆沉声道:“但是大家也不要忘了,我们能安全脱身,是她以自己为代价换来的,无论将来时家能否翻身,都应记着她为时家做的一切,记着她此番进京赴险,是因为我们。” 一众人纷纷应是,刚还觉得不虞把他们当外人的那些个悄悄红了脸。 *** 虎头寨离京城有大半日的路程,晚上住在离京城最近的丰饶县城,言十安在那里有座宅子。 歇得早,次日一早时不虞就醒了,趴在床沿打量这显出几分精致的屋子,道:“狡兔三窟,计安这只狡兔怕是有三十窟。” “以他的身份,三百窟都不嫌多。”万霞边回话,边把地上的铺盖收起来,这些年无论在哪里,她都是睡在姑娘床前。 时不虞伏到手臂上,模样懒懒,语气也懒懒:“白胡子看到他,都会赞他一句聪明人。” “聪明人才有可能成事,不然姑娘都要受他拖累。”万霞打开门提了水进来:“阿姑就盼着他能更聪明些,不要把姑娘的好年华都耽误在算计来算计去的京城里。” “不是非得二八年华才是好年华,只要活着,哪天都是。”时不虞翻身躺着,方便阿姑给她擦脸,声音闷闷的从脸帕下传出来:“你也不过三十多岁,就非得认定自己年华不在,谁规定的二八才是好年华?你看白胡子,一大把年纪了不也天天挺快活。” “姑娘说的都对。” “本来就是,别人画个圈在那,你站进去了,别人说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你别出去了,你就真不出来了?那不得把他踹进去站着吗?” 万霞被逗笑,这是姑娘会干的事。 “阿姑记着了,再有人这么说,阿姑把他踹进去。” 时不虞不乐意再说,下床张开手臂由着阿姑给她穿衣。多少年了还这样,阿姑根本没有把这话当真。 出了会神,觉得穿衣裳的时间久了点,她放下手臂低头看了看,面露疑惑:“阿姑,我有这样的衣裳?” 万霞退开两步看着此时的姑娘,上身着窃蓝色襦衫,下穿红白间色高腰襦裙,外搭一件红色对襟直领半臂,衬得姑娘气色好极了,也更显出了姑娘的好颜色。 将挂着的金色帔帛拿过来给她披上,万霞道:“昨晚您睡得早,言公子让人送了衣裳过来,说我们之前在京城露过面,今日进城得装扮着些,免得有人认出来。” 时不虞有些稀奇的摆了摆衣袖,常年在外,素来是怎么方便怎么穿,这还是她头一次穿这锦衣华锻,是挺好看。 万霞拉着姑娘坐下,给姑娘梳了个分肖髻,又将首饰一一添上。 时不虞看着梳妆台上一溜的胭脂水粉:“这也是他送来的?” “是,全是昨晚一起送来的。” 难得有机会能妆扮自家姑娘,万霞托住姑娘的下巴仔细端祥。姑娘没有养在深闺,肌肤不是那种捂出来的惨白,而是泛着光泽的白净,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润,完全无需再用胭脂。眉毛不浓不淡,杏眼大而有神,算计人的时候笑得最好看。鼻子挺翘,唇角自然上扬,显然此时心情不错。 万霞越看越觉得京城时兴的那些妆容用在姑娘脸上都太俗,太艳,想了想,只给姑娘上了薄薄一层粉,描了描眉,抿了点口脂,然后在眉心贴上梅花花钿。 “姑娘看看,喜欢吗?” 时不虞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的花钿:“果然是人要衣装,装扮一下,我也是大美人儿。” “姑娘不用装扮也好看。” “好看也当不了饭吃,我肚子在唱戏了。”时不虞起身:“我得问问言十安,要是天天都得这么装扮,我可就不去京城了,住这里也不错。” 拉开门,两个丫鬟在外侯着,行礼道:“问姑娘安,公子在外相候。” 背手而立的男人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看着从门内走出来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愣神,这几日看到的时不虞都是灰扑扑的,现在的她却像是被拂去了面上那层灰,明明也没有浓装艳抹,却显得明媚极了,以她为中心的那一片地界整个都亮堂起来。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3章 回到京城 “言公子早。”时不虞走过来,仍是一如既往的大步流星:“我以后都得这般装扮吗?” 言十安内心里觉得这样装扮挺好,但听她语气就知道她不愿,便顺着她的意道:“进京后姑娘只需稍做改变即可。” 时不虞放心了,她不乐意把时间浪费在装扮上,还不如多睡半个时辰。 一行没在丰饶县多做耽搁,时不虞主仆改坐马车前往,走得就慢了许多,将近午时才到京城。 时不虞撩起窗帘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皱眉:“这得多久才进得了城?” 言十安本策马走在前边,听到她的声音调转马头回来:“我让人前去交涉了,长居京城的不必这般排队。” 时不虞一听就明白了,长住京城的人嫌疑确实没那么大。 果然,没等多久言十安的人就回来了,时不虞放下帘子坐回去。 马车一直驶到城门前停下,言十安递上自己的鱼符,又将马车里两人的鱼符和路引递过去。 禁军验过鱼符,看着路引问:“从白水县来?” “对,主仆俩人。”不等人催,言十安便轻轻敲了敲车厢。 很快,万霞从里打开车厢门。 禁军上前一步打量车内,确实只得两个女人,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又蹲下看了看车底,然后把东西递回去挥手放行。京城各家关系盘根错杂,谁也不知道哪家是不是就有不得了的关系,他们最清楚住在哪一片的人尤其不能得罪。 进城比预料的更顺利。 时不虞又把帘子打了起来,伏在窗口上看着外边。不止是进城,出城的队伍同样排着长龙。烈日炎炎,一个个晒得满头大汗,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这一道道关卡,有权有势的拦不住,有钱打点关系的拦不住,坏人拦不住,他们真正想要抓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来了他们也抓不住。真正能拦住的,只有守着规矩的小老百姓。 万霞把帘子放下来,扶着一身懒骨头的姑娘靠在自己身上:“太阳太晒,您避一避。” “阿姑,我苦夏。” “姑娘不止苦夏,您心情不好的时候,春夏秋冬都苦。” 时不虞靠着车厢去了。 *** 言宅中门大开,言则领着下人沿阶而立,见主子迟迟不见身影,转身走向门内阴影处的罗伯。 “算着时间,应该要到了才对。” “进出城门会要耽搁点时间。” 言则自也知道,只是不见着人心里总是着急:“公子这次冲动了。” “不如说,公子竟然会有冲动的时候。”罗伯从阴影处走出来,背着双手看向路的尽头:“来公子身边十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冒险行事,不知为何,我却有些开心。这样的公子,有些人气了。” 言则跟着公子的时间更久,岂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公子不能冲动。” “弦崩得太紧了会断。”罗伯看着巷子尽头出现的一行人,理了理衣裳走出门去。 马车停下,言十安在下边抬高手臂。时不虞丝毫不避讳的扶着他的手臂步下马车。 “小的(奴婢)见过表姑娘。” 时不虞挑眉看向言十安,这么大阵仗? 言十安沉声训话:“自今日起,表姑娘即是家中半个主子,若有人轻慢,必不轻饶。” “是。” ‘表姑娘’稍微适应了下这个新身份,不过一想到以后会有这么多人侍候她就觉得自己已经适应好了。三岁前的记忆太久远,后来跟着白胡子满天下跑,阿姑要是被派出去干什么了,她饭都吃不饱,还没过过家仆成群的奢靡生活呢,这下正好过过瘾。 挥退其他人,只让罗伯和言则随侍着,言十安领着她往里走,一路给她介绍,哪里是书楼,哪里是客院,哪里可置办宴席,如此等等。 时不虞听在耳里,去到正堂时对这宅子的格局已经了然于心。 “罗伯原名罗青,是我的幕僚,言则是大管事,府里大小事都归他管。” 两人上前见礼。 时不虞抬手虚扶,从言十安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这是他得用的人。 言十安继续又道:“之前府里没有女主人,拢共也只得几个仆妇婆子,就没有置管事娘子。阿姑,以后她们就都归你管了。” 万霞并不推辞,姑娘以后要在这里长住,自是把管事权拿在自己手里为好,不过:“言公子以后叫我一声万姑姑就是。” “时姑娘是我表妹,她唤你阿姑,我跟着她这么唤你是应该的,以后你也该称呼我表公子。”言十安理由充足:“最好是家里家外统一称呼,以免他人起疑。” 这么听着好像也有理?万霞看向姑娘,等她定夺。 时不虞对这些小事全不在意,点点头就同意了,比起这事,她更想知道:“你的身份,家里的下人都知道?” “都知道。表妹可曾留意到,下人里没有年纪特别小的?” 这就表妹了?时不虞一生不服输,脆声声就是一声表哥:“表哥不说,我确实不曾留意。” “咳……”言十安以拳抵唇,转头轻咳一声掩住笑意:“年纪最小的是我的贴身小厮岩一,刚满了十七岁,所有人皆是跟我多年,并且没有家累,有问题的留不到现在。” 时不虞点点头,言十安身后必是有人的,能将他教导培养至此,非一般人能做到,以他的身份,侍候的人也必是千挑万选,在他年纪小的时候,这些事都需要人替他精心打点。 言十安又提醒她:“风波没那么快过去,表妹可在家里歇上些日子,少出门为好。” “你呢?继续上书院?” “自然。” 时不虞觉得言十安这人挺有意思,说他全无打算吧,他的手已经不知道伸了多远。说他精于算计吧,他非常沉得住气,交易的主动权都握在手里了,也不催促自己拿出章程来。 “我以为,你更想和我谈谈将来的计划和打算。” “成大事者,忌急,忌躁,忌贪心。”言十安轻轻笑了笑:“我已经得到时姑娘这么大助力,若再着急的想要得到更多,恐怕姑娘首先就要对我失望。” “失望不至于,但是会多给自己多留几道保命的后手。”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4章 给我信任 两人对看一眼,眼下对对方都挺满意。 罗伯抬头看向神情轻松的公子,心里开始琢磨,公子这次行事是真的冲动了,还是……为了得到更多? “还有一事。”言十安像是突然想起:“你的次兄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不意外,时绪在时家这一代里走的是智将的路子。”时不虞问他:“他找你投诚了?” “算是,我没应,但也没拒绝。时家这么大个助力,我自然极想要,但我和你交易在前,我想听听你怎么说,若你不同意,我便拒了。” “在我面前你不必装。”时不虞对上他的视线:“我同不同意时家你都会拿下,区别只在于是明着拿下,还是通过我去掌控。言十安,我们需得约法三章,比如在我信任你的时候,你需得给我同样的信任,在我全力为你筹谋的时候,你也要对我坦诚些。我脾气不太好,若总让我事倍功半,做那多余的无用功,我会掀摊子的。” 茶盏盖子‘锵’一声合上,时不虞语声如刚才那一声般清脆:“在你坐上那个位置之前,我并不低你一头,希望言公子不会把我当成下属使唤。” 言十安活至今日,除了母亲,这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话这般不客气。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生气,好像时不虞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把自己放低,更不会讨好。 “我和时姑娘是联盟关系,平等相交,当然不是上下属。” 时不虞满意了,玩笑般给出一个遥远的承诺:“等你事成那日,短暂的做一做下属也不是不行。” “真到那时,时姑娘别跑得太快。” “行,那我走快点。” 两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同时起身。 言十安伸手相引,道:“家里所有地方表妹都可去得,有任何事只管交待下人去办。若表妹还有人要带到身边,只要你信得过,亦可放进来。” 这里已经被打造成铁桶一般,时不虞不打算往里添变数:“我身边有阿姑就够了。” 这样自然是最好。 言十安顿了顿,仍是把话题拐了回去:“那时家……” “你需要时家这个助力,时家何尝不需要你这个机会。”时不虞看着前边自己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要住的院落:“我只做我自己的主,时家的事自有他们的当家人去做决定。” 是真拎得清,言十安笑着停下脚步:“辛苦多日,表妹好好歇息。” 一声声表妹,让时不虞下意识的反抗:“表哥慢走不送。” 又得着一声表哥,言十安心满意足的离开。他自小身边就围绕着许多人,可他也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书,一个人高高在上,看到最多的就是家仆下属低下的头颅。 他有亲人,却谁都不能见,连亲娘都难能见面。他不知道有兄姐照顾是什么滋味,不知道照看弟妹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有家人依靠是什么滋味。他只有一把鲜血淋淋的大刀悬在头顶,提醒着他,威胁着他,也……恐吓着他,让他时常半夜惊醒,摸着脖子确认自己还活着。 小的时候,他和难得见面的母亲说他的害怕,母亲说,他的父亲不能有一个胆小的儿子。 从那之后,他就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言十安回头看去,时不虞正凑近院墙拿着一株藤蔓辨认。 他很清楚他们是一桩交易,可那一声表哥,却让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让他觉得,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只是这么想着,心里有一个角落就满满当当的,甚至忍不住想,若真有事成之日,他很愿意多一个这样的表妹,那他就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了。 他会学着那些做人兄长的,给妹妹买漂亮的首饰衣裳,送她宅子田地,只要她用得上的,都给她。 *** 院落显然仔细收拾过,院墙上的藤蔓攀爬缠绕成了绿墙,时不虞认出来那是三角梅,待到花期,满墙都会开出绚烂的小花儿,绿墙变红墙。 院子里有个小花园,绿植花卉排列有序,中间的小池塘种满了荷花,正是盛放的季节,可惜这会时间已经不早,已经半闭合成花苞了。 再往后,才是住处。 时不虞也不进屋,在风雨廊下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坐着打量眼前这个精巧的院落,感慨道:“有钱真好。” 万霞掩嘴笑:“姑娘不差钱。” “但是没人教我怎么用钱!我要知道钱能这么用,早就享受上了。”时不虞伏在手背上长长的叹气:“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以后白胡子再想带我游历,我都得先问问有没有好吃好住。” 万霞只是笑,真到那时候,姑娘会是跑在最前头那一个。 虽是夏日,这个地方却觉凉风习习,时不虞泛懒,就趴在那里不动了。万霞则去各个房间转悠,盘算着要置办些什么,姑娘恐怕要在这里住上不短的时日,需得做长久些的打算。 没一会她就从书房出来:“姑娘,看这是什么?” 时不虞歪头看了看,笑了,当时寄放在言十安这里的画,他都放在这了。 “小的言则,来给表姑娘送些东西。” 万霞把画放回去,扬声道:“言管事请进。” 言则在前,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檀木箱子的仆妇:“小的送两个人过来给万姑姑用。青衫,翟枝。” 两人放下箱子,应声上前朝着万霞行了礼,见那边的表姑娘看过来,忙行了大礼。 时不虞遥遥摆了摆手。 把人交接了,言则指着箱子道:“绣娘按着表姑娘那日换下的衣裳大小赶制了几身,您暂且将就穿穿,下晌您看什么时候有空,绣娘过来给您量身。” “什么时候都行,替我多谢表哥。” “是。”言则又道:“饭食一会着人送来。院子里有小厨房,万姑姑可列个菜单给小的,小的每日早上送来。” 这事正是万霞要说的,她接了话道:“姑娘一直吃我做的饭菜,劳烦言管事了。” “不劳烦,应该的。”说完这些,言则便退了出去。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5章 哪里熟? 青衫和翟枝还在原地未动,等着主子训话。 时不虞走过来将两人的相貌和特点记住:“你们都跟着表哥许多年了?” “是。” “我这里只有一点规矩,未得召唤,不得进主屋,平时你们按着你们原本的规矩来即可。” 两人齐声应下,眉眼不抬,不卑不亢,一看就是被用心调教过的。 示意两人下去,万霞把箱子扛进屋里,打开来拿起最上面那件展开来在姑娘身上比划,打趣道:“姑娘可以放心了,不是您今日穿的这样式。” “看着和我之前穿的差不多。”时不虞蹲在箱子前把一件件拿出来看,颜色不同,细节上也有变化,但确实是更接近她之前的穿着。 为了方便出行,她常穿圆领袍。大佑朝风气开放,完全不必刻意扮做男人,女着男装的人不少见,他人也不会误以为是男子。 “以后我也要养绣娘,想穿什么样的就让她做。” 万霞无限纵容:“是,多养几个,还得是手艺一等一的才行。” 时不虞趴在箱子上,有点想换上穿惯的样式,但想着难得能穿这么好看也就作罢,反正都穿上了,那就好看一天,明天就不费这劲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两人并未觉得有何不便,时不虞根本不出院子,若非言十安每日回家后会过来一趟,他们连面都见不着。只是每次过来都见时姑娘在思量着什么,话都不乐意多说,只以为她在为自己的事筹谋,便次次都不久留,生怕打扰了她。 一晃五天过去了,京城风声鹤唳的氛围终于松散了些。 在家安安心心躺了五天,把骨头缝里那点懒劲都放出来透了气后,时不虞终于愿意想想正事了。 她把京城一众官员的关系捋了捋,恰巧这日言十安回得也早,见着他便问:“这几日抓捕时家最积极的人都有谁,你能查到吗?” “这个不难。”言十安让言则去安排,然后问:“知道背后动手的人是谁了?” “不知道。”时不虞回得干脆:“京城总这么严管着不行,得他们动起来我才能摸着尾巴。” 言十安若有所思的点头,无论背后的人是谁,眼下都会把自己藏严实了,只有让京城松了劲,对方才会有所动作,忠勇侯府的人跑了,他不可能不着急。 名单是言十安亲自送过来的,比时不虞预料的详细许多,出动了哪些人,哪些人出了城,哪些人在城里,哪些人最积极都写得清楚明白。 时不虞尝到和言十安联手的甜头了,她惯来是动口的那个人,但事情办得让她这么满意的,这还是头一个。 把每个人的背景过了一遍,时不虞的手指按在程净两个字上:“查查这个人。” 言十安倾身看了一眼:“他有问题?” “他可以受命抓捕,但不应该是积极的其中一个。其他人立场明确,要么是相国的爪牙,要么是太师的人,可程净,和忠勇侯府关系不错。” “有没有可能,他是想快人一步找到好通风报信,免得时家人落在其他人手中?” 时不虞摇头否定:“他和时家的交情没到这份上。” 排除了这个可能,那就是想拿这个功劳了,言十安问:“你一早就疑他了?” “没有,我本想看看积极的都是哪些人,挑挑事让相国和太师斗起来,没想到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时不虞轻弹那个名字一下:“我要开始揪尾巴了。” 言十安听得心中一动:“把痕迹扫干净了也能揪出来?” “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就能。”时不虞直接把他的担忧点出来,末了又给他保证:“放心,天底下只有白胡子能抓到我尾巴。” 言十安眉头微皱,他习惯掌控,可这事显然不在他掌控之中。 “你要学着信任我一点。”时不虞把纸张折了折放到茶几上:“若我于你来说没有用,你何必与我做交易,既然做了交易,就要相信我于你有助益。” “我非是不信你,只是……不习惯。”言十安拿起那张纸打开,然后按着那个折印又折上:“我没有给过这样的信任,不知道怎么给。” “简单,我说什么你相信就行了。” 这对他来说,并不简单。 言十安看着把这话说得轻轻松松的人:“你那些熟人都这般信任你?” “自然,不然怎么做熟人。” “那个吴非,知道自己参与的是什么事,送走的是什么人?” 时不虞点头点得理所当然:“知道。” 言十安是真的不能理解:“……一旦事败,这是会诛连全族的,他们也愿意赴险?再者说,你把实情告知,就不怕他们背刺你?” “你以为,谁都能做我熟人?” “我呢?”言十安忍不住问:“我算是熟人吗?” 时不虞一脸莫名其妙:“我们才认识几天?哪里熟?” “……”言十安后悔了,他就不该问。 “熟人还有翻脸的可能,但是我们的关系翻脸等于翻船,一旦翻船大家都得死,这不比任何关系都牢靠?”时不虞眉头紧皱:“你脑子坏了?我是不是太过高看你了?” “我只是……想从你的熟人那里学一学信任怎么给。”言十安脑子转得飞快,力证自己脑子没问题:“熟人都能信任你,我当然也能,以后你说的话,我会学着相信。” 时不虞皱紧的眉头松开了些:“以后我们定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怀疑我。” “我记下了。” 时不虞看他一眼,眉头仍是没有散开,这是第一次,她不被人信任。但是信任这个东西,强求不来。 一想到这人不信她,时不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直接赶人:“我要歇了。” 言十安看着屋外西斜的阳光,心知她是因自己的不信任着恼了,可他没有的东西要如何给?从来没人教过他如何信任人。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让人去查程净。” 时不虞起身走了。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6章 十安见母 罗伯在公子院门外来来回回的踱着步,见着人回来忙迎上前去问:“表姑娘怎么说?” 言十安把信任那些话摘除了,其他话没有隐瞒。 “把京城的水搅浑了,才好浑水摸鱼。”罗伯跟着公子进屋:“表姑娘似是在疑相国和太师。” “动得了忠勇侯府的人不多,那些个公侯和忠勇侯府多年相依相存,便是有些龃龉也没到要将满门上下斩草除根的地步,怀疑他们两个也正常。” 罗伯点点头:“公子说的是,忠勇侯府虽然大不如前,但底子还在,一般人动不了。” 接过岩一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言十安道:“今早送来的佛桃不错,挑最好的给表姑娘送去。” 岩一应下,见厨娘把饭菜送来了,帮着摆饭放碟。 言十安催促:“现在就去。” 岩一一愣,赶紧退下去办。 这看着像是在哄人,罗伯心里多转了几个念头,试探着问:“表姑娘不高兴了?” 何止不高兴,都恼得直接把他撂那了,言十安拿起筷子数着饭粒。信任啊,他从来学的都是如何防人。可隐隐的,他又有些高兴,家里有个人会和他发脾气,会对他不客气,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对方活生生的,他也活生生的。 “公子,有信来。”言则提着下摆快步进来,将一封信奉上。 言十安夹菜的动作一顿,没去接信,不紧不慢把这碗饭吃了后才接过来拆开。 这封信比他预期的来得晚,他的身边多了个人,那人不可能不知道。 信里只得几个字:“明日巳时,建国寺。” 将信纸沿着折印重又折好放回信封,言十安道:“明日替我去和先生告个假,我遭梦魇,明日去建国寺拜一拜。” “是。” 建国寺香火鼎盛,在寺外自然而然的形成了集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可只要进了建国寺,那些动静就像是被隔绝了一般,同样人来人往,却个个安静虔诚。 言十安在殿内上了香,抬头看着镀了金身的菩萨,眼神沉沉,让人不敢打扰。待他转过身来,在角落候着的婆子才走出来在前引路。 言十安缓缓跟在后头,似是和她无关一般跟着进了一个院落,门在身后关上。 正堂内,着一身白的妇人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头发挽在脑后只用一根木簪固定,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首饰。 言十安迈过门槛躬身行礼:“母亲。” 妇人没有动,声音微哑:“从小我便告诫你不可冲动,更不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你的性命不止属于你,这些话你是全都抛之脑后了?” “不曾忘。” “没忘,却也没听。她是谁?” “时不虞,时家当年早夭的灾星。我和她做了个交易。”言十安看着身前的背影,将和时不虞的交易,和时家的交涉一一道出,下意识的突出时不虞的本事,将她的行事方式不着痕迹的带过。 妇人似是想回头,但最后仍是按捺住了:“时家愿意为你所用?” “愿意。” “时家认她?” “认。” “她信得过?” “是。” “她背后有人?” “应是。” 妇人沉默片刻:“即便是她千般本事,你也不该置自己于危墙之下。” 言十安嘴唇微微上扬:“母亲放心,我时刻谨记我的性命不止属于我,不会轻易丢了。” 妇人沉默得更久了些:“她以后都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表妹,父母俱亡来投奔于我,身份上我都已处理好。”微一停顿,言十安继续道:“她身后有能人,是通过她为我所用,还是出面为我所用,于我都是好事。” “你不必话里有话,于你有用的人我不会动。什么做得,什么说得,你也要心里有数,你的身边,绝不能留下祸根。” “我有数。”言十安声音淡淡:“母亲可还有其他问询?” 片刻后,妇人用更哑的声音道:“你回吧。” 言十安弯下腰去:“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告退。” 妇人没有说话,听着脚步声走远,听着门开了又关,她始终直着的腰身迅速塌了下去,低低的咳嗽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 时不虞趴在风雨廊的一头,一边啃着佛桃一边撒着饭粒给下边池子里的鱼儿喂食。 万霞端着茶水过来:“您喂了自己一上午佛桃,喂它们一上午饭食,都该撑着了。” “得快点把它们喂大,鱼有好多种吃法。”时不虞吸了下汁水淋漓的手掌:“回头言十安来了问问他这佛桃哪里买的,好吃。” “品相是不错。”万霞拿湿帕子给姑娘擦手,打趣道:“送个桃儿就不气了?” “吃人嘴短,消气了。” 万霞眼里堆满笑意。 把吃得干干净净的核扔进池塘里,惊走了一片鱼儿,时不虞趴在手臂上道:“他要是那么容易信任别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那您还生气。” “他没信任过人,我还没被人不信任过呢,怎么就不能生气了。” 有道理,万霞无条件站自家姑娘:“他来了也不理他。” “要是带着佛桃来就算了,我爱吃。” 万霞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家姑娘真是,在外威风八面,在家又馋又懒,但就是招人疼,想把所有好东西都送她面前。 主仆俩不再说话,伏在栏杆上看着下边散了的鱼儿又聚到了一起,像是知道在这儿就能吃到食一样,就在这一块游来游去。 时不虞一身反骨又冒出头来,就不喂。 言十安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幕,时姑娘懒洋洋的伏在那,万霞笑着一脸纵容的看着她,说是主仆,倒像母女。 至少,比他们母子亲密百倍有余。 “言公子。”万霞起身微一倾身,见他手里真捧着一盘佛桃眼里笑意更甚。 朝万霞微一点头,言十安走近了道:“佛桃不经放,我一个人吃不了多久,给表妹再送一些过来。” 时不虞托腮看着他:“哪里买的?还有吗?” 言十安一听就知她爱吃,将桃子放她面前道:“我让人再送些来。” 那行,他们的交情暂且恢复了。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7章 谁最可疑 时不虞起身领着人进屋:“查到了?” “查到了。”言十安将佛桃放下,坐到时不虞身边道:“程净确实送了我们个惊喜,表面上他是中立派,其实早就投靠伏太师,但实则,他是章相国的人。” “小看他了。”时不虞猜到了这人不是相国派就是太师派,结果人家这身份叠着几层,是个两面派。 言十安看向她:“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拆穿他了。太师的心眼就针尖那么大,和章相国互别描头这么多年,一直自认斗得旗鼓相当,结果却被相国往他身边扎这么大一颗钉子,这是面子里子都丢了。” 时不虞拿起一只佛桃闻了闻,嘴还馋,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若他能忍下这口气,继续把心力都放在抓捕时家人上,那他就很可能是背后那人。若时家人还不及他的面子重要,转头去和相国过不去,那他就不是。” 言十安点头,事有轻重缓急,看他重哪头就知道了。 “明日便见分晓。” 次日早朝过后,相国和太师差点在朝堂上打起来的事传遍京城。 因着劫囚一事安静好一阵的京城突然就热闹起来,各个茶楼酒肆饭馆时隔数天终于又坐无虚席了,小二在各桌间来回奔走,脚步轻快。 一开始大家还会压着声音说话,到最后看京城里巡逻的士兵少了,那嗓门就亮堂起来了。 “今日皇上未临朝,听说太师和相国大斗了一场,就差动手了。” “是没动手,唾沫星子肯定是溅脸上去了。” “两派都斗多少年了,这也不稀罕。” “到这地步是有些年没见过了,别说得云里雾里的,这次是为着什么事啊?” “据说太师府新收的姨娘是相国安排过去的。” “不对,我听说的是伏太师把章相国的人收买了。” “……” “伏太师昨晚知道的消息,当晚就去查实了。”书院今日休沐,言十安一得知消息立刻过来告知:“今日早朝太师的人把程净给参了,罪名罗列了六七个,如果相国不管,最轻也是个流放,抄斩也不是没有可能。” “相国必须管,不然以后谁敢替他卖命。” “太师不会让他轻易把人捞出去。”言十安笑:“两人得斗上一阵子了。” 时不虞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太师的嫌疑小了,你让人盯着相国的动静,要是他在和太师斗法的情况下还死揪着时家不放,那是他的可能性就大了。而且,时家在监牢的时候,是他不许任何人来见。” “已经让人盯住了,要真是他……”言十安顿了顿:“不曾听闻他和忠勇侯有仇。” “没仇都能下这样的死手,可见事情不会小。京城解禁了?” “基本解禁了,西市开市,晚上宵禁也恢复到了平日的时辰。” 时不虞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言十安站起身来:“同窗相约,我需得出门。风声不那么紧了,表妹也可出去走走。” 时不虞挥挥手,目送他离开后去往书房,她这院子虽不大却样样齐全,并且无一不是好东西。 磨了墨,在书桌上铺开一张未裁剪的宣纸,取一支小毫蘸墨,在纸上一左一右写上两个名字:章续之,伏威,然后依次将两人的关系网罗列出来。 有两个以上的皇子就会有党派之争,便是一母同胞也难以避免,大佑朝自也是如此。皇帝膝下子嗣艰难,活下来的只得两子一女,且一子一女同为贵妃所生,另一位皇子的母妃难产而亡,养在端妃名下。 中宫无主,贵妃为尊。如今虽未立储,但贵妃常年宠冠六宫,儿子虽排行第四,却是现存的皇子里最年长的。 五皇子生母位低,端妃性情软弱,受她影响,孩子也养成了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无嫡立长,名正言顺。更何况在五皇子的对比之下,四皇子算得上出色。 时不虞在章续之的名字下面写下四皇子,贵妃是相国远亲,通过相国才得以入宫,所以相国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党。 太师没得选择,只能做了五皇子党。 一方强势,一方软弱,也就导致相国始终稳稳压着太师一头。 章续之要将时家赶尽杀绝,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可忠勇侯府大不如前,就算站队五皇子,于大局来说也没到需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步。 万霞端着茶壶进来,给姑娘倒了一杯花茶,看着姑娘将名字一个个写上,最后眼神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好一会没动。 时不虞看她一眼,放下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挂心就去看看,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万霞摇摇头:“相见不如不见。” “那就不见,我还担心你见了就舍不下了,那就把我舍下了。”时不虞给阿姑倒茶:“等这事完了,我们满天下哪里去不得,何必把自己困在这小小一城。阿姑你就安心跟着我,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 万霞满腔愁思瞬时什么都不剩了,愿意给她养老送终,这已经是姑娘能说出来的最亲近的话,是她用十三年时光换来的。 才到姑娘身边那会,说十句话也得不到一句回应,回的那句没一个废字。很长一段时间看她的眼神都是陌生的,晚上她得装睡才能让姑娘安心睡下,用了将近一年时间才让姑娘接受她。 那时老先生说会渐渐好转,果然,等姑娘过了六岁,她不再需要那么长时间去接受一个人,到得七八岁时都能和人打成一团了,可她最亲近信任的,除了老先生就是她。 “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 时不虞恍然:“所以那时你把我当成你的孩子来照顾了。” “……”万霞心里那点苦水还没泛上来就没了,把原本要说的话收回去,顺着这话道:“嗯,我没了一个孩子,又有了一个孩子,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从时家离开的时候一点都不难过。”时不虞双手捧着茶盏给她看:“从我出生,他们就是这么捧着我的。” 万霞揉了揉姑娘的头,姑娘不和时家人亲近,也不喊他们,可她从没有忘记过时家对她的好,所以得知时家出事,她才会这么拼了命的去救。 老先生曾说,姑娘要不是出生在忠勇侯府,养不出现在的时不虞来。 确实是。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8章 进入局中(1) 另一边,言十安到了相约的地方——醉贤楼,京城最好的酒肆。 “就你来得最晚,来来来,罚酒三杯。” 言十安笑容温和,接过好友递过来的酒喝了摆摆手道:“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这么三杯下去我都不必坐下,直接打道回府得了。” “好不容易有空出来,别净喝酒。” 言十安看说话的人一眼,今日这顿酒,怕是有鬼。 刚才递酒的人也乐了:“张世晋,难得你今日竟能说句人话,这面子我得给。” 张世晋面色一沉,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 言十安一如往常般出来做老好人:“元晨,少说两句。” 窦元晨嘿嘿一笑,坐下来不说话了,可看着张世晋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挑衅。 席间还有六个人,知道两人素来不对盘,端着酒杯在一边看热闹。 酒过几盏,话题从朝中两党之争说到书院的人和事,窦元晨突然转过头来道:“听说你要参加今年秋闱?” “嗯。”言十安举杯和他碰了碰:“我想试试。” 在坐的哪个也不是需要下场参加科举的人,听到两人的对话都很惊讶,再一想到言十安虽家中有钱,在京城却无根基,就也理解了。 窦元晨皱眉:“这条路可不好走,你想好了?” “和先生说过了,先生也支持。” 连齐心先生都同意,窦元晨没了置喙的资格,和好友碰了一杯,道:“你一直就是我们书院学得最好的,就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也一定会是稳稳当当走过去的那个。” “嗤……” 窦元晨看向张世晋:“你再嗤一个试试,本公子大方,这杯酒让你的脸先喝。” 张世晋知道他做得出来,可当众被顶到这,他要是怂了以后在书院也不用做人了,当即就要站起来和他拼了,外边传来掌柜的声音:“张公子,您请的人到了。” 张世晋借机收了势,怒哼一声,语气算不得好:“进来。” 窦元晨嗤笑一声,看向进来的人,笑了:“这不是绮梦画舫的七七姑娘吗?今儿竟然上岸来了?” 画舫上的姑娘很少登岸,便是客人要登船,也是放出小船接过去。 绮梦画舫颇有名气,当家头牌绮梦姑娘艳绝京城,七七仅次于她,并且还是个清倌。 “七七见过各位公子。” 七七行礼过后抬起头来,众人这才看到她眼睛红得兔子一般。 窦元晨顿时不干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张世晋,你别不是使了什么肮脏手段迫使人来的吧?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可别恶心人。”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张世晋杯子放得比他更重:“七七姑娘一手古筝天下无双,我花大价钱请人来弹上几曲,到你嘴里怎么就成恶心人了?” “都少说两句。”言十安仍然做着他的好好先生,看向女子温声问:“姑娘若今日心情不佳便不必勉强,张公子大方,不会和你计较,改日再听姑娘唱曲。” “这好人做的,我还能说我不大方?”张世晋哼笑一声,意味不明:“京城谁不知言公子面如冠玉,心如棉絮,见到蚂蚁都要绕行。有什么委屈还不赶紧和他说上一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七七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眼泪哗哗的往下掉,膝行到言十安面前哽咽着道:“七七知道公子心善,恳请公子救救七七,七七愿意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在七七进来抬起头的那一刻,言十安就看明白了这个局,七七是个清倌,之前听窦元晨说快要挂牌了。做为心地善良的言公子,这戏他得接着往下唱。 “七七姑娘不必如此,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一定不吝相帮。” “明日,七七便要挂牌了。”女子抬起头来,脸上的悲戚真真切切:“这两年我自己也攒了些银钱,可想要赎身还远远不够,我也想过纵身一跃,可船上的人水性都好,想死都死不了。也不是没想过求人,但是那些来听我唱曲的客人,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的身子,得到了后只怕也是弃之如敝履,到时再转手把我一卖,不过是从卑贱变得更加卑贱。” 七七泪流满面,却始终吐词清晰:“七七也曾是好人家出身,自小也读圣贤书,知道明日过后等着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公子,七七不做任何奢望,只想从那泥潭中脱身,今后便是,便是做个外室,做个奴婢也甘愿,至少不必,不必……” “说起来七七姑娘也是无辜。”张世晋接过话:“若非父兄犯事受了牵连,如今正该是备嫁的时候。” 因着这个原因沦落到妓院画舫的女子不少,有些还要更惨一些。 言十安似是受了触动,眉眼间跟着露出些不忍来:“绮梦姑娘愿意放人?” “绮梦姐姐心好,只是有些规矩她坏不得,只要给够了银钱,她定是放人的。”七七看到了希望,语气更加急切:“不用公子出所有赎银,我自己能出一部分,我还有些首饰,全部典当了也能换点钱。公子,求公子救我!” 七七脆伏于地,因为紧张耳中嗡嗡作响,她集中所有精神去听动静,生怕错过半个字。 张世晋看他似有犹疑,立刻嚷嚷着道:“你这算是求对人了,言公子就爱管这闲事儿。” “你闭嘴吧。”窦元晨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个麻烦,再是个清倌,那也是个妓子。 “十安你别烂好心,别忘了你要下场科考的,不能坏了名声。” “我心中坦荡,不怕别人说。”言十安看向七七:“你起来说话。” 七七猛的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想问却又不敢,生怕是自己多想了。 言十安打开荷包数出几张银票递过去:“应该还能剩下些,你收好,做人外室不是什么好事,远远的离开京城找个好人家嫁了,有银钱傍身,日子不会太难过。” 七七下意识的接过银票,愣愣的看着温和的看着她笑的男人,来的路上想过种种结果,也想过是不是能得偿所愿,但是再怎么想,也没敢想的这么好过。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19章 进入局中(2) 言十安端起酒杯朝几位同窗举了举:“表妹从老家过来,我天天去书院话都没好好说过,今日得先回。做为赔罪,这顿酒我请了。” 窦元晨喝了酒跟着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走。” 两人一走,七七朝着张世晋磕了个头,快步追了出去。 屋里沉默了片刻,有人呵笑了一声:“还是窦元晨了解你,张世晋,你手段是脏了点。” “你们看热闹不也看得挺开心?” 张世晋看着杯中的酒,他就看不惯言十安披着那张温文尔雅的皮招摇撞骗,占尽好处,他倒要看看,待他养个妓子在身边的消息传开,那些想招他为婿的女人是不是还看得上他。 酒肆外,言十安翻身上马。 “言公子。” 窦元晨眉头一皱,今天这事明显是张世晋在挖坑,这女人不可能不知情,见她还追上来,牵着马上前拦阻道:“七七姑娘,十安和你无怨无仇,还给了你一大笔钱赎身,你要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再纠缠不清,是不是太过恩将仇报了一点?” 七七忙后退一步,马背上的言公子背着光,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言公子的恩情七七永世不忘。” “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若这举手之劳能姑娘人脱离苦海,便值得。”言十安轻夹马腹:“元晨,走了。” 窦元晨上马走到他身边:“她必然会来找你,你这是沾了个甩不掉的麻烦。明知这是张世晋挖的坑,你为何还要往里跳?” “若我置之不理,明日过后,她这辈子就再无其他可能了,将心比心,换成我,我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去争一争命。” “你这性子太好拿捏了,张世晋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救才敢使这么个坏招。”窦元晨无奈:“你家财万贯,多少人都救得了,可你也得想想是不是能从中脱身,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言十安看着为他着想的好友,脸上的笑意真心许多:“放心,我也不是那般没脑子。” “除了学习,其他方面我还没看出来你多有脑子。”窦元晨主动揭过这一茬,说起他之前听到的那句:“你表妹来了?你一个人在京城,她要投奔也该投奔你父母才对,怎么来找你了?” “也是我父母的意思。”不知为何,接下来要说的话让言十安突然有些心跳加快:“她和我定有婚约,是我的未婚妻。” 窦元晨惊呆了:“你有未婚妻?!” 言十安好笑:“我为什么不能有?” “不是。”窦元晨拉着缰绳离他更近一些:“别说你不知道多少姑娘看中你了,每次大宴小宴,多少人偷偷来看你,齐心先生没给你保过媒?” “先生知道我会参加科考,找到他那的都婉拒了。” “那更没错了。”窦元晨一拍马背,把马儿拍得‘嘚儿嘚儿’的跑了起来,他忙拽着缰绳重又回到好友身边,继续道:“齐心先生肯定是以你要参加科考为由拒绝的,以你的学识肯定不会落榜,不知多少人等着榜下捉婿,你这就有未婚妻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幸好有未婚妻了,真被人榜下捉了去,你来救我?” “我只会帮我妹妹来捉你。”窦元晨还是不太信:“真有了?你考虑清楚,有个未婚妻于你来说可未必是好事。” 想到那个贪吃佛桃的人,言十安低头笑了笑:“我觉得她挺好。” 窦元晨怒其不争:“你就是什么都觉得好,这性子太吃亏了,若在京城有个强大的岳家借力,以你的能力将来一定大有可为,你这是生生断了自己的青云路!” “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来的才是青云路,其他的,都叫捷径。”言十安拍他后背一下:“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用为我可惜。最近我估计不大出门了,要是有人从你那约我,你替我拒了,我表妹刚出孝期,我想多陪陪她。” “才貌俱全,不知被多少人惦记的言公子竟然有未婚妻了,这个消息要放出去,啧啧,芳心碎一地呐。” 窦元晨万般感慨,他还想过要把这同窗变成妹夫呢,书院里有这念头的可不少。十安虽然出身低了点,可学识一等一,相貌一等一,性情一等一,扶持起来后也不用担心他是个白眼狼,而且还是齐心先生最看重的弟子,有的是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 “你慢慢感慨,我先回了。”言十安摆摆手,策马往家赶,那模样看着竟像是家里有个人在等着,他迫不及待往家赶。 窦元晨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这消息是捂着好,还是放出去的好,真要传开了他妹妹恐怕得哭。祸害啊,长那么好看干什么,把个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作孽。 得知时不虞没有出门,言十安直接往她院里走去。 “回得挺早啊!”时不虞一手饭食一手石子的在玩鱼,身边摆着水果茶点,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言十安看看她的左手,又看看她的右手,感觉像是两个性情截然不同的人揉和到一起,并且相融得挺好。 时不虞歪头看他:“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言十安拿了把饭粒往鱼群里扔,眼看着她跟着扔了颗石子,把鱼都惊跑了,饭粒往水底沉去,鱼儿没吃着。顿了顿,他慢悠悠的把事情说了。 “简而言之,你是个有钱还心地善良的人,那个张世晋拿捏着你这性格,使计让你圈养妓子,坏你名声。”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时不虞伏在手臂上转头看他:“她肯定会找过来,你有后手了?” “光明正大的把人远远送走,张世晋的打算也就落空了,还成全了我的名声。” 时不虞把饭粒和石子同时扔下去,看着已经训练出来些许的鱼儿没跑多远立刻返回,把饭粒吃进肚里。 “不着急,我会会她。” 言十安扬眉:“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哪里的消息最灵通最快吗?是妓院。”时不虞轻笑:“比起这位七七姑娘,我更想见见绮梦。” 言十安听着她这语气,像是去过那等地方。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20章 跟着我吧 七七来得比他们预期的还快,下晌时不虞正打算出门走走,去到大门口就看到了被门房拦住的漂亮姑娘。 她穿一身素衣,未用什么首饰,而是用小小的鲜花妆点,衬得本就出众的相貌更俏丽三分。 面向这边的七七看到了她,愣了下后飞快绕开门房来到她面前福身:“七七受公子大恩,求姑娘怜悯,让奴见见公子。” 不愧是在欢场三年还能保住清白的清倌儿,这话说得既示了弱,又表明了来意,还以一声‘奴’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时不虞笑得意味不明:“你可知我是谁?” 对言十安稍有心思的都知道他既无妻室,亦无红颜知己,七七根本不往那个方向想,猜了一猜,道:“姑娘可是公子的妹妹?” “说是妹妹,确也没错。”看着她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时不虞笑着继续道:“不过,表妹是可以亲上加亲的。” 七七大惊:“亲上……加亲?” 时不虞挥手示意门房退下,她转身往回走:“进来吧。” 七七牙一咬,提着裙摆跟上,便是,便是真是她想的那样,她也要求得对方心软才行。 时不虞地盘意识强烈,没把人带回自己院子,随意进了个客院坐下。 七七快走几步到她面前跪下,急声道:“姑娘,我不贪心,更不敢有任何的痴心妄想,只求一处容身之地,求姑娘成全。” “先得一处容身之地,为了这个容身之处能安稳再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再想要个身份,到那时便是正妻也不能随意打发你了。” 时不虞接过阿姑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咦,甜的,再喝一口。 七七心下一沉:“我,奴万不敢如此想!” “你也不必急着自称奴,我不同意你就当不了言家的奴。”时不虞嘴里甜丝丝的,态度也挺好:“在场那么多公子,为何只求我表哥?” “言公子心地出了名的好,谁求到他面前,只要他能搭把手的都会搭把手,我便……” “不止因我表哥是个冤大头吧!除了他,在场几位公子家中都是官身,你要敢坏他们名声,前脚把你赎出来,后脚就有人让你魂归西天。我表哥不一样,爹娘不在身边,家里就他一个主子,只要把他拿捏住了,即便将来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当家夫人,你进门在先,以他的性情也不会允许把你赶出门去。” 时不虞似笑非笑:“所以,张世晋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着他一起来祸害我表哥?” 一句接一句,把七七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心里已经慌了,再听着后面的话吓得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没有!张公子只说给我一个见到言公子的机会,我绝没有要坑害言公子的意思!言公子去年曾帮一个姐姐脱身,那时我便留心上了,只是言公子素来不爱眠花宿柳,我一直没机会能见到他。明日便是我挂牌的日子,我实在是着急了,张公子说能帮我这个忙,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张世晋那点心思好猜,七七这点心思就更好猜了,所以这话能信。 时不虞又喝了口甜丝丝的糖水,嘴里一甜,说的话好像都不那么刺挠人了:“起来吧,坐那说话。” 七七迟疑着坐下,心下忐忑至极。她怎么那么命苦,机关算尽,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了,可拽住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想要爬床的公子的未婚妻!她都不敢想自己会落个什么后果! 看着只剩小半的糖水,时不虞舍不得喝了,放下杯子,正眼看向七七:“你以为做人妾室是你最好的出路?” 七七不敢说,在心里回道:比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要好得太多太多。 “一旦为人妾室,当家主母和主子随时能将你送人或卖掉,要是买你的人心思再不正一些,最后也不过是落个家妓的下场。等你年岁渐长,随手把你扔在哪个角落苟活着,这又比你之前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 七七抿唇,小声驳嘴:“言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当家主母不一定。” “……”没有这么说自己的。 似是看出她在腹诽什么,时不虞嗤笑一声:“这当家主母可不一定是我,未成亲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据我所知,这京城中想招他为婿的人家不少。” 七七重又跪了下去:“姑娘愿意和我说这些,定是怜悯我的,还请姑娘指条明路,离了这里,我没有活路。” 确实是聪明的,时不虞笑了笑,她说没有活路,也确实是没有活路。没有娘家,没有自保的本事,却生就一副好相貌,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灾难。 “跟了我吧,待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上你,到时你要是想嫁人,我给你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七七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怎么看都有点像是在以合情合理的方式赶走言公子身边的人…… 要说她对言公子完全没想法,那是假的。就像这位表姑娘说的,只要拿捏住言公子的心,将来再生个孩子,她这一辈子也就安稳了,她所求也不过如此,再多的是真没想过。以她的出身,她再伏低做小,能拿住的最多也就这些。 可如果有机会做当家娘子,便是门第低一些又有何妨! 她试探着问:“跟着姑娘要做些什么?姑娘说的离开,是指什么时候?” “做的肯定是干干净净的事,你花了多少心思才走到这一步,不会再让你沾一身泥。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暂时还说不好。” 时不虞微微倾身,语气放缓:“跟着我,不用讨好男人,无需担惊受怕,若有人算计你,迫害你,我会帮你打回去。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在大街上,可以光明正大的面对每一个人,不必退避,不必自卑,将来还有三媒六聘的婚约可期,你不想过一过这样的日子吗?” 想吗?太想了!这就是她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可在那之后,她的人生翻天覆地。如果能重新拥有,她怎会不愿?她太愿意了啊!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21章 见七阿兄 七七膝行上前:“姑娘若真能给我这些,别说是跟着姑娘做事,就是让我将十年阳寿送与姑娘我都愿意。” “我都嫌自己命长了,要你的阳寿做甚。”时不虞将她拉起来:“空口承诺难免让人怀疑,晚些我让你信任的言公子做个保人,我们签个契。” 七七一听,心下更安,眼下她确实更信言公子,表姑娘说的太好了,她想信,却不敢全信。 “言则。” 言则从外进来:“表姑娘。” “去给七七……你原来的闺名是什么?既然离了那个地方,便用回原来的名字吧。” 七七心底酸涩,沉默片刻,说出那个数年不曾被人喊过的名字:“我闺名雪宁,阮雪宁。” “去给雪宁安排个住的地方,离我院子近些。” 言则应是,引着阮雪宁离开。 万霞这时才开口说话:“姑娘想用她?” 时不虞端起糖水小口小口的喝着:“十二岁沦落到那种地方,三年多时间里还能保住清白之身,并且得到绮梦的庇护,这不仅仅是聪明能做到的,心眼手段都不简单。” “这样的人难以信任。” “不一定。”时不虞抱着仅剩最后一口糖水的茶杯:“从言十安查到的情况来看,她所有的心眼手段都用来保护自己了,图谋的也是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帮她从那里脱身。所以哪怕知道张世晋没安好心,也要死死抓住这个机会。她曾经非常幸福的生活过,如今所求的,也是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只要她确定了这种生活只有我能给她,她就会很好用。” 万霞不再问,老先生说她家姑娘生就一双慧眼,擅辩忠奸。 “姑娘今日还出去吗?” “得去啊!”时不虞站起身来伸了懒腰:“再不去,七阿兄怕是要找上门来了。” *** 京城大大小小书局数家,其中两家最有名:南城的意兴,西城的礼贤。 站在意兴书局门外,时不虞有些讶异,还以为七阿兄信中都是吹牛呢,没想到书局是挺大。 进去后,一排排排列整齐的书架更让她直观的感受到了书局的大气。 正要去找掌柜,后脑就挨了一计,时不虞想也不想就往后踢了一脚,后面那人意料之中的灵活避开。 “明知道踢不到,还每次都来这一招。”身后的人语气里都带着笑意。 时不虞转过身去,微微抬头看向着一身文士衫的高大男人,轻哼一声道:“说我之前七阿兄你先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每次都拍我脑袋。” “我每次都拍到了。” 时不虞理直气壮:“我每次都没踢到。” “哈哈哈,两年没见,咱们小十二真是半点没变。”男人笑容可掬,高大的身躯下意识的弯下来些许,让别人抬着头看自己是种乐趣,在小师妹面前他可不敢居高临下,毕竟,小师妹是真的会拽着他的头发让他低下头说话。 “万姑姑,好久不见。” 万霞弯腰行礼,笑道:“见过七公子。” 男人手臂一挥,一脸得瑟的朝小师妹道:“阿兄这书局里有所有你能想到的书,要是哪一本你想要阿兄这里没有,阿兄把这书局送你。” “那这书局是我的了。” “哦?” 时不虞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翻:“我有一本书还在脑子里没写出来,你这有吗?” 男人大笑着拍她脑袋一下:“你怎么不说你将来会有个娃儿,只是这会还没揣上呢?” 又挨了一下,时不虞不管不顾的拽住他的头发还了两下回去,又利滚利的补了四下:“你又没说不可以!” “行行行,书局你的了,你的了。”男人抢救自己的头发:“轻点轻点,阿兄这段时间头发掉得厉害,再这么拽剩不下几根了。” 时不虞看了看他头顶,确实比两年前稀疏,松了手道:“阿兄,你头发危矣。” “幸灾乐祸。” “均喻,这是……” 和小师妹笑闹得正开心却被打断,成均喻不是很开心,只是说话的人交情不错,也不必交恶,便道:“家里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想到突然来京城了,你和大家说一声,今日小宴我便不去了。” 时不虞懒得回头看,拿着一本书低头翻阅起来,那人本想见见人,见状只得先行离开。 成均喻最清楚这京城的公子哥儿都什么德性,带着小师妹从书局侧门离开,他就住在书局后边的巷子。 知道兄妹俩有话要说,万霞没跟进去,自觉在正堂门口守着。 成均喻朝她略一抱拳,嘱咐下人煎师妹爱喝的果茶,又把其他下人都挥退,道:“那日之后都六七天了,你要再不来,我真要上门寻人去了。” “最近不好出门。”时不虞往圈椅里一坐,非常自在的把腿盘了起来。 师兄里最惯着她的就是成均喻,尤其是自打他回了京城后就难得见面,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这会正稀罕得不行,别说盘个腿了,就是踩在他身上都无妨。 “家人都安顿好了?” “嗯,五阿兄告诉我的那地方不错。” “要给你藏人的地方,当然得是最安全的。”成均喻笑着,没告诉她那里本是五阿兄打算报与朝廷的地方。 虎头寨虽然名气不大,但那伙水匪名气不小,个个身上都背着数条命债,官府也不是没围剿过,只是他们滑溜得泥鳅一样,次次都让人跑了。五阿兄去年赴燕西郡任太守,频频出事的奉先河正是在他辖下,他花了大力气才查到他们藏身在名声不显的虎头寨。 他没说的事,时不虞却也能想到大半:“五阿兄肯定还是会让那伙水匪明明白白死一回,阿姑。” 万霞应了一声,从门外露出身形。 “你明儿去一趟虎头寨,把那些埋了的金银细软挖出来给我五阿兄送去,有这些东西为证,阿兄更好设局。” 万霞眉头微皱,她不想离开姑娘身边,可她也很清楚,这事只能她去。 时不虞太了解阿姑了,立刻给出保证:“今天回去后,到你回来之前,我都不出门。” 万霞这才应下,言家打造得铁桶一般,只要姑娘不出门,安全上没问题。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22章 阿兄支招 成均喻听两人说完才继续往下说:“你五阿兄都给你准备了好几条退路,没想到还真让你成了。” “这么多人来助我,我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要是这样都失败,最应该哭的是白胡子,他都教了些什么学生出来,可见他本事也不怎么样。” 想到白胡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时不虞明明想笑的,可她却笑不出来,这么多年来,她还没离开白胡子这么久过,也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 成均喻看她垂下头去的模样,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才离开老师那一年,他也常常说着说着话思绪就飘远了,跟在老师身边那些年,是他一生中最开心,也最轻松的时候。 原以为小师妹会一直留在老师身边,没想到她也要入世。 “言十安的身份,是我猜的那样吗?” 时不虞对自己的师兄绝对信任,当下点了点头。 饶是成均喻有心理准备,此时也深吸了一口气,他倒不怕别的,只担心小师妹到最后无法全身而退。 皇室中人,哪朝哪代出过好东西了? 万霞把煎好的果茶送来,甜甜的一口喝下去,时不虞心情好些了。 “阿兄,我想做个买卖,你给我支个招。” “书局不要?” “不要。”时不虞一口回绝:“要俗一点,消息好流通的买卖。” 成均喻笑得不行:“都说要俗一点了,这不是心里有主意了吗?” “只有个大概的方向,而且我手里没有买卖。” “阿兄我听明白了,你就是来我这要买卖来了。” 时不虞理不直气也壮的点头:“就是。” 看她终于又有精神了,成均喻跟着开心起来,这种买卖不用想也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他念头转了几转,道:“言十安未必没有这种买卖。” “我和他还不熟,外人的东西用着不顺手。” 外人的不要,来找他要,果然还是和他最亲!成均喻心里舒服了,认认真真的替她谋划起来:“要说消息最灵通的肯定是秦楼楚馆,多喝得几杯,被人捧上一捧,哄上一哄,不要说嘴巴不严的,就是严的最后也不一定能守住。” 时不虞听得直点头,开个妓院也未尝不可。 “但我不赞成。”成均喻对上她疑惑的视线笑道:“那里边的姑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或为生存,或被卖去,或为官妓,总归是各有各的苦,你若开个妓院,要以何种态度面对她们?” 时不虞不敢置信:“在阿兄心里,我那么容易心软?” “你从来也不是对谁都心软的人,是我舍不得。”成均喻喝了口茶:“老师素来一个猴儿一个栓法,你情感欠缺,在你眼里,人和动物植物,甚至和一张纸无异,他就带着你常年在外游历,看尽世间百态,让你知道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师疼你,又有万姑姑跟着,定不会在生活上苦着你,可你经历的这个过程又岂会轻松。你看到了美好,才会知道美好,看到了黑暗,才会了解黑暗,看到了肮脏,才知道人可以烂成那般。” 成均喻笑容越加温和:“咱们小十二多不容易才养成这般模样,阿兄想让你离那些不那么美好的事远一些。” 经由这些话,时不虞仿佛看到了那些年的自己。白胡子从来不用语言教她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只是让她看,让她听,让她去感受。 渐渐的,她知道人会笑是因为高兴,知道哭不一定是因为伤心,还可能是因为开心。她也知道了在时家时,因为冬天里的火让她觉得舒服就去烧屋子是不对的,知道了有人在水中扑腾的时候,她要做的是伸竹杆把人拉上来,而不是把他打下去。 那时候,她真称不上是个良善人。 可时家没有放弃过她,父母大兄用心教导,一遍听不进去就多说几遍,直到她改过来。祖父非但不觉得她是麻烦,在家时会带她去演武场练枪给她看,还很遗憾她对枪法不感兴趣。那时祖母还在世,便是不那么喜欢她,也会在别人说她时出言维护。 后来知晓世间事了,她才知道做到这般有多不易。 时不虞喝了口果茶,嘴里蜜甜,话也软糯:“听阿兄的,不做这个买卖。” 太乖了,成均喻心疼得满袖袋的掏,想找个玩意儿哄哄小十二,最终掏出来一首酸诗,只得作罢。 “大俗即大雅,不如换个思路?”成均喻向小师妹的方向倾身:“出来玩的这些人,说他们俗吧,是真俗,有酒有女人就能玩得夜不归宿,但给他们阳春白雪他们也能玩得来,不如……弄一个高雅的地方?” “多高雅?”时不虞想了想:“琴棋书画?” “那倒也不一定。”成均喻笑:“毕竟是玩乐的地方,歌舞还是要有的,其他的看能找到什么人,要真能找着书法一绝的,那不也是一道美好风景?那些人就爱附庸个风雅,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 在理!时不虞若有所思的点头,弄这么个卖艺不卖身的地方,雪宁是可以去当个掌柜的。她吃过身不由己的苦,对其他人必然会有几分怜悯在,不要求对人怎么好,不坏就行。 “我有点方向了,阿兄,你给我些人。” 成均喻左寻右找,恨不得脱了鞋子扔过去:“在你心里,阿兄就这么不上进,天天在脂粉堆里私混?” “怎么就不上进了。”时不虞当然不认:“阿兄你看不起人了啊,那些色艺双绝的哪个不是一身本事,你还不一定比得过呢!” “你是要让我和人比唱曲还是比跳舞?” “都想看。” 成均喻真脱了鞋子扔过去,就是扔得偏了点。 闹腾了会,成均喻把事儿包揽下来:“人我来找,你想想让谁出面来管,不能是你。” “我手边有个人,做这个掌事很合适。” 成均喻便不说什么了,做为兄长,他只是希望小十二能少看一些男人的丑态,其他事他都鼎力支持。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023章 被人信任 兄妹俩说不完的话,时不虞留下吃了晚饭,又聊了许久才回转。 成均喻正想会会言十安,一直将她送到言家门口。 还未下马,就见屋里出来几人,走在最前面的人个子高挑,面容俊俏,脸上笑着,步子迈得飞快。 “怎么回得这么晚,我正欲出去找你。” 时不虞眼睛微瞠,以他们的关系,他还能管她回得晚不晚?好悬想起现在是在外边,猜着他是在做戏,下了马顺着把这戏往下唱:“我和阿兄许久未见,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这时候。” “均喻兄。”言十安欠身一礼,他没想到文人里赫赫有名的成均喻会被时姑娘称一声阿兄,从不曾听闻他先生名讳,有何了不得的过往,没想到竟和时姑娘有牵扯,这么说来,这成均喻恐怕也不止是成家次子这么简单。 “十安公子果如传言一般俊俏。”成均喻看小师妹一眼,见她全无那些缱绻心思也就放心了,再俊俏在不虞面前也没用,她和谁相熟都需要时间和契机,更不用说倾心了,怕是根本没那根弦。 两人年龄差着些,来往的人也完全不在一个圈子,从无相交,虽都知道对方,今日却才是头一遭打交道,不过因着不虞都没有交恶的打算,气氛算得上融洽。 “时间还早,均喻兄进屋坐坐?” “不了,有约。”成均喻看向小师妹:“有事来找阿兄,没事也要来。” “来来来。”时不虞连连应着,语气里全是亲近:“白胡子回了信要告诉我。” “你都说几遍了。”成均喻一脸宠溺的戳她额头:“回去好好歇着,想那么多。” 不想不行啊,时不虞看身边的债主一眼,挥着手送阿兄离开,直到人都看不见了才转身进屋。 言十安忍了许久,这时才问:“表妹和均喻兄是……” “他是我七阿兄。”时不虞甩了甩腿,踮着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疼。 万霞忙上前搀住:“怎么了?” “抽筋了。” 万霞蹲下身去让姑娘靠着自己借力站着,力道适中的给她按揉小腿缓解。 言十安伸出手臂让她扶着:“疼得厉害吗?以前有没有过?” “很久没有过了。” 那就是之前有过了,言十安看她一脸忍耐,抓着自己的手臂也很用力,不再引她说话。 一会后,时不虞道:“阿姑,差不多了。” 试着走了两步,确定不疼了时不虞才把脚步踩实,一抬头见自己还把着言十安的手臂,松开道了声谢。 “无事。”言十安把手背到身后,和她并肩往里走。 时不虞转头看他一眼:“我要用一大笔钱。” 言十安一愣,赶紧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打开,把里边所有银票都拿了出来递过去。 时不虞不接,把和七阿兄商量的事儿说了,又道:“要盘个供人纸醉金迷,奢靡无度的地方,还要请真正有本事的人,这点钱远远不够。” 言十安一听就知道时姑娘在做什么打算,他手里有赌场,有妓院,消息也算灵通,可那些行当都属于下九流。风雅的门槛不低,能进得来的家境差不了,他们才是时姑娘想利用的人。 “地方我有,银钱不是问题,明日就给你。” 时不虞笑了:“有你掏银子,有阿兄去找人,我只要动动嘴就行,真好。” 言十安有些意外:“均喻兄找人?” “他天天和那些诗人才子在秦楼楚馆泡着,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谁水平高谁水平低?”时不虞看他:“你吗?” “我去得少。”言十安当然不认:“偶尔去赴同窗的宴请,也会有姑娘来面前哭诉,帮了她后,便会有更多的人来求,我只能尽量少去那种场合。” 时不虞笑:“怪不得七七要把你当成目标,抓住你,就是抓住了希望。” 夜晚的京城还没彻底安静下来,可在这如水的月色下,两人的身影粘合在一起,渐渐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言十安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就离时不虞越来越近,看着几乎合二为一的身影突然回过神来,脚步顿了顿等影子一分为二,强迫自己不再低头去看:“你和均喻兄的关系还是不要被人知晓为好,他日我们若有危险,也不必拉他下水。若有事你直接和我说便是,我都能处理。” 时不虞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想起什么,道:“白日我还答应雪宁让你去做保,结果拖到现在,明日你又要去书院了。阿姑,你去看看雪宁歇了没,没歇的话请她来正屋一趟,我们把契签了。” 家里发生的事言十安自然知晓,闻言并不多说什么。 七七过来得很快,见到言十安眼神一亮,可看他根本不看自己,心里那点火苗顿时就熄灭了。言公子和那些想买她初夜的男人不一样,他赎自己只是因为心地好,不是贪她身子。 而她,也可以不必以色侍人。 心思一正,七七立刻端正了态度,在言十安面前跪下来磕了个头:“七七自知给公子带来很多麻烦,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我赎你不是图你的报答,不过确实也是我思虑不够周全,忘了你一个弱女子携钱财在身有多危险。”言十安示意她起身:“表妹说你答应跟她。” “是,表姑娘许给我的,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表妹比我更值得你信任。” 万霞上前将墨迹正新的契书递给她。 契书远比七七以为的要详实,不但将之前答应的事落在了纸上,还写明了以两年为期限,即便到时表姑娘不离开,也会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心里所有的隐忧,这份契书都给了她保证。 只是好得太过了,反倒像假的。 看着上边保人的名字,七七暗中一发狠,跟着万霞去旁边按上手印。 时不虞问她:“就不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相信言公子。” 时不虞看了眼自己都没那么信自己的人,很给面子的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待人走远了才问:“被人这般信任,什么感觉?” 感觉?言十安走到门口看着屋外月光照耀的地方没有说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不差。 , 喜欢惹金枝请大家收藏:()惹金枝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