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至上主义的赤司》 【1】 当赤司征十郎顺着被拉开的门走下车时,他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看到那盏大门、以及旁边写明“入学式”的招牌时,自己是有一点恍惚的。 东京都高度育成高等学校,明面上隶属于官方,拥有99.9%的就职率和升学率。当然,也少不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相对更加苛刻的入学门槛。 不过,最重要的讯息还不止这些,赤司微不可察地轻叹,它是完全的封闭式管理,学生禁止携带电子设备入内,也不允许外出和外人联络。 ——看来父亲确实为你的变化而感到忧心。 脚步停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突然接收到这样的声音,赤司神色一凛,随后又马上意识到什么。他面上的神情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内心安抚道:没有关系,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不好。 无尽的昏暗里,“他”坐在白色的方块上。像是并不认同赤司的说法,“他”轻哼一声,却也不想反驳赤司,黑暗的内心世界重新归为寂静。 感知到“他”的不忿,赤司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察觉到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最终也只是住了口。 父亲派遣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能说和对方全无干系,这估计也是“他”只开口一句,便匆匆隐下去的原因。赤司若有所思,毕竟,若是换成自己的话,那种歉意感总是难以避免。 虽然是自己分隔出去的一部分,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但有时候,就连自己也无法时时弄清“他”的想法,便也只能设身处地地假设推算,毫无捷径可走。 不过,“他”也是不会添乱的就是了。赤司走进校门,浅红的校服外套拥有光滑的面料,他没有修剪的尾发已经有些过长,从肩头滑下。 毕竟,“他”就是自己,也拥有着自己的全部记忆,全身心地为自己考虑着。 被“他”主导的时间并不算长,而赤司原本以为这种状态将持续很久。毕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可没有人能想到,父亲竟然会有所察觉,如此,所有发展都被轰然打断。 说起父亲是如何发现情况不对的...赤司想,这真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情节。 他有考虑过绿间、黄濑他们可能会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毕竟,“他”和自己的不同更多地展现在篮球上。 也有猜测过,作为自己“胜利”欲望的具象化,“他”可能在一次失败中轰然消失。尽管赤司不认为后者会真的发生,但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 ...可这一切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毕竟,无论是同伴的劝诫,还是“失败的打击”,都需要时间来促成。最让赤司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和“他”的替换居然在不久之后就再次发生了。 空旷的主宅中,难得回到家中安坐一次的父亲,在自己走上楼梯时抬起头,沉默地打量自己。作为晚辈,“他”自然也停下了脚步,恭敬地回望父亲。却只见对方几乎在同一时间移开目光,开口,声音略微低沉:“...晚饭的时间,空出来吧。” 而这顿几乎没有交流的晚餐中,父亲也是一直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餐食。最起码,根据“他”的描述,理应是这样的场景才对,赤司回想。 可未曾想到,晚餐时间刚刚过去,父亲便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汁液,然后,他皱起眉头,一双眼睛冷漠地盯住自己,沉声道:“你不是征十郎,你是谁?” 随后,赤司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不知道是由于药物治疗的效用,还是“他”完全出于不甘的积极抵抗。一旦试图回想,脑海中的人物和场景就会呈现碎片化来回播放,却一直无法拼凑出一个清晰的模样。 直至一切结束后,他睁开眼,侧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他没有看他,目光的焦距落在了不知何处,可能是墙上壁画,也可能是更加上方的家庭合照。赤司猜测是后者,毕竟,上面有他已经逝去的母亲。 而即使是关心,他的父亲依然是那幅不容置疑的口吻:“我已经给你定好了高中。” 高度育成中学...赤司在花坛旁和人擦肩而过,他的目光放在中间激起的水流上,它被阳光完全穿透,最终在地面打下金色的璀璨光影。 关于这所学校,他所知的其实不多。每逢问起父亲的意思,总会被来看顾他的佣人含糊其辞地蒙混过去:“...反正,老爷总是不会害小少爷您的。” 所以,即使已经过去小半个月,赤司也只能从校纪校规的方向上去考虑,父亲是否认为之前的环境对他造成了不良的影响,以至于要将自己和过去完全分割开。 ...这样的想法,真是容易令人懊丧。赤司面上的笑容温和,在封闭的礼堂里,他垂下眼帘,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完一整节演讲。 虽然是父亲临时做下的决策,时间上,已经完全超过了这所学校的报名期限,但赤司还是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学生一般入学了。他平凡地参与了学校的各项体检和测试,最后以满分的成绩,拿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以及A班的名额。 演讲后,便是班级内的集合。当然,学校也有体谅到新生或迷路,或可能抱有的好奇心理,很是为他们预留了一段时间出来。 这种考虑确实周全,开学仪式接近尾声的时候,赤司算是从场馆出来得最早那批。即使是这样,他一路上也都能发现不少学生,看上去和自己的年龄相差无几,都在毫无目的地乱转,时不时对着自己身旁的三两同伴发出一声惊叹。 赤司没有闲逛的想法,等到老师将今天的事务一切明了,他再去干这些也不迟。至于班级的位置,他也没有找多久。 教学楼的位置特殊,而A班的地点又在楼梯旁边,和教师办公室挨得最近。在地理的形势上,被称为“最便捷”也不为过。 原本顺畅的脚步在门口暂时地停了停,赤司眯了眯眼,他一眼望去,明明离正式开始的时间点还有好一段,教室里却也已经来得七七八八。想来,不少人的想法和自己是一致的。 并且,和更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不一样,班中几乎没有嘈杂的吵闹声。无论是私下的交流,还是单方面的询问,音量都控制在一个适度的范围里。即使是对环境最敏感的人,放在这里,怕是也不会产生任何不适的状态。 这样的差距,真是明显到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其他联想...思绪进行到这里,赤司不由失笑。 说起来,使用A、B、C、D这样常年用于分级的字母标注班级,确实容易让人生出其他的猜测来。可惜,即使再明显,空中阁楼依然是不值得人持续推敲的,他走进教室,想要继续下去,“验证”的环节不可避免。 不过,一切还尚未开始。赤司环视教室一圈,课桌之间尽是宽敞的走道,是没有同桌制度的独立摆放。他走到教室左上角的靠窗位置,同时漫不经心地否定自己的心急:再者,这种事情,不是一探便知吗? 插入书签 【2】 表面上,没有人注意到他。 当然,这很正常,靠在椅背上的桥本正义想。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开学的第一天,就像野兽们第一次试图接触一样,许多势力的分配都是在这种开场埋下伏笔的,没有人会无聊到这种地步,去关注一个刚刚走进来的人。 ——但这个人不一样。 他停下了打哈欠的动作。 就像是属于绵羊的群体中闯进一只狮子、大象在休憩时发现一只老虎在散步,他一进来,就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目光。 坐在人群中间,桥本甚至能感受到教室的交流声都有一瞬间减小,随后才若无其事地变回原样。 ——但那绝不是刻意为止的,桥本如此笃定,不管是对方,还是自己的这些好同学。 应该说“自然而然”...还是“顺畅”......啊啊,桥本挠了挠头,他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受,最终也无法将自己直觉感受的东西充分表达出来。 这或许也很正常,毕竟“学习”并不是他的突出项,国语自然也不算出众拔群,找不到描述词汇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桥本望向那个人,意思总是不会变的。狼群的特征和传统,会让它们再最短时间内找到那只头狼,对方就是能够做到那种事情的人。 ...直白地来说,这个结论甚至能让桥本生出一点欣喜的情绪。 相对于赤司,桥本到教室的时间更早些。能够在入学测试中得到一个中上的评价,他自然不会不善交友。A、B、C、D实在具有象征性,而自己又被“随机”分到了最好的A中...对于清楚自己入学成绩几何的桥本,这实在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 环境给予了他契机,桥本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在短暂的交流中,他将自己的猜想很是证实了一番。 能最先发现未来的领导者是一件不错的事,桥本想,无论是攀附还是投诚,时间的选择都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桥本正义对于“领头羊”的位置并没有特殊的偏好,他对于为群体做出贡献并不热衷,也不认为自己有领导其他人的能力,却认为自己有必要拥有一个崇高的地位。 毕竟,桥本打量了一下四周,“泯然众人”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特质,哪怕是最优秀的“众人”也一样。 赤司明白,自己是受到关注的。这个结果对他有利,所以,赤司不会旁若无人地去纠结过程,而是在旁边的同学探过身来时,拿出自己习以为常的亲切姿态和对方交谈。 音量很小,时间也不长,但这场交流依然是成功的——不管是对于对方,还是赤司来说。 邻桌满意地转过身去,他认为自己的的观点得到了肯定,也认为自己的看法没有谬误,赤司确实是一个能够交谈的人。 赤司明白了邻桌、也可以说旁人对现在的自己的看法,并且映证了自己的猜测:班级怕是和入学测试确实不无关系。 可能是因为种种迹象太过鲜明,赤司竟然没有生出多少意外来。他若有所思,根据成绩和表现分班,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情,而这所学校种种规定如此独特,自己得到的消息却依旧没有这一条...相比于巧合,赤司更愿意相信这其中还有其他门道。 赤司得到的关注只是短短一瞬,毕竟,作为所有人的初次见面,今天的时间是如此重要,即使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而在这种打量过去后,他最终也获得和其他人肆意交流,而不被时刻关注的自由。 或许是因为被“他”取代了好一段时间,赤司放下自己的手上的提包,这些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目光,即使只是一瞬间,亦让他感受到了些许的突兀和不自在。 这本应该是他最习惯的事情,赤司回想起国中的画面,恍若隔世的感觉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他”视角下的情节,一向是有些影绰的。 而若是强行展开那些回忆...赤司发现,那种出于惧怕的不安感又一次涌上来。 这是“他”获得身体支配权前,自己最后拥有的情绪,当然,也有一定的愤怒,赤司安静地思考,但那终究曾经是自己的同伴,所以后者的含量很是稀少。 ——...... “他”没有出声。 这是正常的,赤司想。无论是因为药物,还是单纯他们的特殊性,对方都不会经常发声,就像当时的自己一样,沉默地在黑暗的世界里停留,没有感知,没有概念,直到被药物唤醒。 ...类似这种自言自语式的胡思乱想,在他醒来后就格外得多。或许是因为自己明白,有人能听到并理解这些的原因吗。 赤司并不清楚这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的举动,教室虚掩的门被推开,他望过去,看见A班的班主任走了进来,赤司安静地想,自己应该接触一些心理方面的书籍了。 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总要了解些才是。 ...... 作为够资历的老教师,真岛智也接任了A班班主任的职位。他已经年近中年,这样的安排,足以称得上一种体贴。 毕竟,A班绝对是最容易管好的班级了,甚至不用班主任插手,他们自己就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当然,真岛强烈的老牌教师作风不会让他真的变成一个撒手掌柜。就像现在,即使接到了任命,真岛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放松要求。 拉开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猜出“咔、咔”的响声,真岛将手里的册子“啪”地一声甩在讲台上,激起一片微尘。他环视教室一圈,音量大得像是自动安上一个喇叭:“我是你们,也就是1年A班的班主任,真岛智也!接下来,发放学校手册!” 插入书签 【3】 赤司坐在第一排,他率先伸手接过薄本。 《东京高度育成高等中学要项》,光看名字,倒是正常得很。他抬起头,听到真岛在台上激情昂扬的声音:“直到毕业的这三年里,我都会担任你们的班主任。” ...那么,也就是说,“班主任”的人选是和班级绑定,赤司用指腹摩擦了一下略显得有些粗糙的封皮。足以看得出这所学校资金充足,连这样人手必备的薄薄一册,封面都有设计特殊的纹路。 毕竟已经下发到个人,赤司并不急于一时。他重新抬起头,继续聆听真岛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介绍:“我们学校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规定,比如寄宿制度。在校期间,限制外出以及一切对外联络。” 说到这,这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扫视了一下他面前的高中生们。这点已经事先通知过,是可以在入学之前,就接收到的信息范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校内设有各种各样的设施,无论是生活必需品,还是娱乐设施,都不会让你们产生生活上的不便。” 这一点,在他来到教室的路上,赤司已经见识过了。班中也没有人出声,学校给予了那么长的时间,A班若是有人没有发现校内这些安排,那才叫一件怪事。 显然,真岛也对此不甚在意,他讲出这些,完全是为了下面的内容进行铺垫:“当然,即使是完全限制和外界练习,在学校内的生活,自然也和金钱无关。” 他的手边放着学校统一发放的手机,真岛敲了敲讲台:“学生证终端里持有点数,只需要用它来购买东西即可。” 赤司拿起自己的手机,想必是有相关的定时、或是触发机制,原本只有时间显示一个界面的手机,在真岛讲解后不久,就变得能够接收反应。赤司点进去,真岛的声音依然悬浮在A班的每个人耳畔:“...点数每月一号自动汇入,能够自主交易。校内的所有东西,都能使用点数来购买。” 这样明确的话语,无疑在学生中掀起了一番躁动。稀奇吗,确实稀奇,最起码,在他们从前的研学道路中,没有人接触过类似的事情。 然而,没有人想到,更加充满震撼的事情还在后面。真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上的严肃依然没有变化,声音的音量却拔高了些:“...1分等于1日元。而现在,你们的学生证里,想必已经打进了这个月的十万分。” 一片哗然。 不一定都和具体数额有关,而是以“‘点数’作为货币交易”...这个想法本身,就足够疯狂。 对于这些刚刚升上高中的学生来说,即使能够被分配到A班,已经能足以证明他们的优秀。但一个人的想象力终究是拥有限度的,这种行为,说是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也不为过。 这是如此的绝无仅有,而不在人意料之中。 因此,就算是赤司,也有一瞬间的震惊。他望向真岛那端正严肃的国字脸,明白对方开出这种玩笑的可能说是约等于为0也不为过。 如果学校的一切规则都是为这一条单独服务...赤司想,那么他所思考的一切都拥有了结果。 为什么建在岛屿上?为什么不允许学生和外界联络?为什么不同意学生将大量个人物品带入校园中? ——为了保证点数的稳定性,确保没有其他外界因素,干涉到点数的流通。 当然,赤司目光沉沉,真是大手笔的想法。即使是“隶属”于政府,有能力促进它建设的人恐怕也没见几个。 而这样兴师动众,只是为了“给国家培养出人才”?真是荒唐到不计后果的想法。 “进入到这所学校,已经足以说明你们的价值。”真岛扬起了手中的手机,他大大方方地向周围展示屏幕上的十万点:“这所学校以‘实力’来衡量学生,自然会给予你们反馈。” 即使已经在这里工作这么久,真岛依然觉得给新入学的孩子们讲解这些,说是“让人热血沸腾”也不为过。 和外面那些按部就班照本宣科的老师不一样,他告诉这些孩子社会的真实,打破他们美好的幻想,将他们从象牙塔里拯救出来,提前让他们过上积极、充沛、有意义的人生。 真岛如此确信,自己和其他同职业的人都不一样,如果他们是软弱的园丁,那么自己就是叛离天堂的普罗米修斯。对方为人类带来火种,他为孩子们带去希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话题的最后,真岛一巴掌拍在讲台上,他显得有些激情昂扬:“所以,尽情地展现自己的‘实力’和‘价值’吧!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都不会亏待你!”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淌在震惊的尾音里,一片寂静中,真岛理了理领口,表情重新变得端正严肃,甚至能看出一丝刻薄来。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和教案,昂首阔步地离开了教室。 ...... 每个学生不被允许携带电子设备入校,在这样的局限下,身上的单肩包也不可能装有任何价值过于突出的东西,更多还是一些个人偏好的物品,比如日记本、具有特殊意义的挂饰之流,用以熬过漫长的寄宿生活。 而在这样的容量限制下,得到过赤司征呈嘱咐的佣人,自然更不可能往单肩包里塞大量生活用品,除了惯用的几样,他的包里都是各种各样的药物。 基本上都是家庭医生的安排,有些是出于身体可能的考量,而更多的,是用来稳定他那特殊精神问题的“有备无患”。 赤司没有仔细翻看,即使知道“他”不一定会接收到清晰的画面,他也不想对对方产生多余的刺激。在浅浅的打量之后,赤司便明了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购置生活物品。 这并不困难,赤司想,想必是为了满足大部分学生的日常生活需求,教学楼附近就有好几家便利店。 当然,这想必也是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第一件去做的事情。A班算是放得最早的那批,地形的优待同样也体现在这里,等到其他班从安静重新变得躁动,赤司已经能听到同班同学的脚步声从更底下传来,直奔最近便利店的方位。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赤司也没有太过意外。不过,想来自己是赶不到旁人之前到达了。他不太喜欢在人群中拥挤的感觉,因此脚步一转,向更僻静的一家走去。 虽然位置较那家远些,但或许是因为被二层投下的阴影遮挡,让它更多了一层伪装。 再加上拥有更近的选择,也不是所有人都厌烦人山人海的景象,所以,在以A班为先锋的队伍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犹豫中走向了它。 赤司是其中一个。 插入书签 【4】 “多谢惠顾。” 结账完后,收银员欢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作为刚刚购置完生活用品的新生中的一员,绫小路清隆一手提着满载而归的购物袋,一手将刚刚完成付款的手机拿在手里。 他举起手机,上面扣除的点数和先前计算的一分不差。“滴”的提示音响起,手机接收到一条消息:“【便利店消费】”。这让绫小路发出了听不出情绪的感慨:“诶,这真的能当钱来用啊。” 一个班有25个人,各学年有四个班,那么整个学校,光是学生就有300人。绫小路看着自己手机的点数界面。按照这样计算,每人每月发10万的话,一年支出就是3亿6千万。 如此消耗,就算这所学校是国家运营...思考到一半,绫小路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终止了思绪,半转过身。 对方明显也发现了他,拥有着精致编发的少女侧过头,声音一如前几次一般含有冷意:“又是个令人讨厌的偶然呢。” 绫小路面上看不出半点沮丧,他叹了口气:“别那么防着我啊,”对面的少女不置可否,“算了,我们也是同桌,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你叫什么?” 少女明显没有被触动的意思,只是稍稍递过一个眼神,就又将自己的注意力全盘放在面前的洗漱用品上。这让绫小路有些骑虎难下,当然,他也不是这种会在意他人看法的人:“告诉我个名字也无妨吧。” 而这一句获得的回应明显比前面的独角戏都要快,绫小路的话音还未落地,少女立马开口:“那我拒绝,也没有关系吧。” 这样否认的回答让绫小路闭了闭眼睛,他描述感受的话语听上去是如此的坦诚,以至于让人心中生出不忍来:“同桌却不知道对方名字,心理觉得有些不太舒坦。” 少女望向他。 他本不应该这么做,他有一双很独特的眼睛。 不过,这也许是个正确的举措。因为那双眼睛再美丽,也改变不了它什么都没有的事实。 ...... 作为夸下海口,“能够满足全部学生购物需求”的学校设施,便利店中售卖的洗漱用品,显然不可能只有稀少的一两个架子。 不论其他,此时此刻,赤司正在挑选漱口杯的铁架背后,同样是洗漱用品的陈列区。 长短有限、还设计有孔洞的铁架自然不存在“隔音”一说。这家店面又足以称得上空旷。作为先来者,赤司被迫将对岸这场谈论听完了全程。 不过,这种谈话也算不得稀奇。 赤司一边将看上的玻璃杯放进购物篮中,一边带有几分笑意地回想。 以前还在帝光的时候,他的伙伴从来都是被竞相追逐的对象,无论是谈话还是采访,都从不缺少。他们疲于应付,这样的你来我往倒也不在少数。 可惜,这种掺杂欣喜的回忆注定不能持续很久。少女的反应依旧不热烈,吐出的语句却足以给赤司带去稍许的惊讶:“我叫堀北铃音。” “堀北”...?赤司记得分明,学生会长也是同个姓氏。尽管对于入学式中对方整场演讲的聆听,他并没有时刻都聚精会神,但这种关键信息,确实是没有人会错过的。 在日本,“堀北”并不算异常大众的姓氏。更何况,能够在在和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挑选生活用品,结合她于男方的谈话,新生的身份母庸置疑。 这样相近的年龄差距...赤司若有所思。他并不认为,能在拥有这样校规的学院,学生会会长会是个善茬。 那么,在声音未曾耳闻的情况下,是B班吗? 想到这里,对面的谈话还在继续,赤司看了看手中的购物篮,必需品已经挑选得差不多了。 即使对那名女生有所猜测,赤司也不认为对方值得自己继续留下来,做出类似于“听墙角”的举动。 比起这个...他最后望了一眼铁架上的陈列品,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拿起了第二个玻璃杯,准备去收银台处结账。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当赤司拿起手机结完账后,他没有注意到,站在堀北身边的绫小路在自己走出铁架时,在和前者聊天之余,却也投来一束余光。 不过,即使绫小路注意到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铁架后面的红发少年,现在的他恐怕也无暇细想。门外的声音音量极高,甚至在室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像是有人暴跳如雷时吼出来的一样;“你别小看我啊,啊?!” ...啊,好像碰到了认识的人呢。 ...... 为购买东西付费的结账时,收营员会摆出一张笑脸,亲切地询问学生需不需要购物袋。而作为新生的第一场购物,无论单肩包是否鼓囊,总是没有人拒绝的。毕竟,如此多的必需品,想要赤手空拳地抱回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赤司在表示感谢后,一件件地将他为自己将要到来的崭新生活,所添置每一样东西,都仔细地放进购物袋里。 那一声叫唤,赤司自然也听到了。不过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了解详情的想法。 现在的他可不像帝光时的那样,拥有权力的同时也背负责任,没有事事都要他来收拾残局的必要,更没有这样“当牛做马”,还不一定能讨得好处的偏好。 可时间卡的是那样好,等到赤司顺着自动打开的感应门走出去的时候,耳畔的闹剧正好进行到高潮。 一头红色短发的男生怒目圆瞪,他双手紧握成拳,身高体格看上去胜过对面,稍稍填补了一下人数上的劣势。 可惜,对面的三人却不将这一幅随时要大打出手的姿态放在眼中,位居中间的人看了看愤怒神色中夹杂着戒备、似乎打算随时以一敌三的须藤健,嗤笑道:“你是一年级D班的吧?” 见到对面这幅不以为然的架势,须藤健更是怒火中烧。仿佛是为了给自己进一步增强气势一样,大声嚷嚷道:“是又怎样!”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以宣泄自己被对面这些杂碎“狗眼看人低”的不爽。 当然,须藤的表现如此不加掩饰,对方明显看出了他的意图,也张了张嘴,预备开口,试图完全将须藤嚣张的气焰打压下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唰——”,便利店的感应门完全打开, 对于站在便利店门口对峙的两拨人来说,赤司的出现明显不在他们任何一人的预料之内。几个人都愣了愣,尤其以须藤健为甚。毕竟,他现在是完全缺少人数优势的那个人,无论是否有意识到,都会对突然出现的“有生力量”敏感非常。 而三人组也是摸不着头脑,作为拥有优势的一方,他们自然也不希望这场羞辱中多出多余的变数。 而且,这个小子...和其他的组合没有不同之处,位居中心的人在这个三人小团体里,一向是作为首领存在。他打量了一下赤司,目光从对方略长的红发一直移到他手中的购物袋上。 面对须藤健,他可以随意以待,毕竟,D班是绝对翻不出太大风浪的。但眼前这个人...是D班的吗? 便利店里,绫小路望向超市外,他背对着正在结账的堀北,声音平静无波:“那个...好像是我们班的人啊。” 插入书签 【5】 赤司本不想掺和这件事。 当然,这样的说法未免不太客观。如果使用一种更加直接的说法,他甚至连看完全程的耐心都没有。 在自己没有义务要求的情况下,赤司一点也不知道,这场闹剧除了能浪费他的时间之外,还能给自己带去什么价值。 因此,在便利店门开之后,他步履不停,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绕过这场言语的“斗殴”,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赤司没有遮掩的意思,原本有些纠结的高年级见状,也在心底松了口气。 校内也算得上人才辈出,在“点数自由交易”的大背景下,要是惹上什么厉害人物,他可能不会被退学,但日子多半不会好过。 不过,确实也是。这里虽然偏僻,但好歹也是便利店门口,在这里闹起争端的话,实在也不太像样。 想到这里,他更没有再纠缠须藤健的意思,一个冲动易怒的蠢货而已:“今天就放你一马,”中间人的目光从毫无停顿的赤司,重新转移回须藤身上:“再欺负你们这些悲惨的‘瑕疵品’,未免太过可悲了。” 听到背后的“战场”传来这句话,赤司的脚下顿了顿。这句话的思考空间实在多,而最浅显的地方,无疑就是他已经猜出、或者说,如果只考虑他观察的A班,赤司认为大部分人都能够猜出的分班制度。 那么,“悲惨”......? 明确地讲,赤司并不觉得这是现有的东西。 即使没有回过头仔细观察高年级那三个人的表情,完全情绪化的语气也将他们的得意暴露的一干二净。 这群人无比确定,他们眼前这个冲动易怒、头脑直接的人,一定会被这件事毫无保留地打击得痛苦万分。 并且,这件事不会是即定的事实。只有它不说出来,比说出来能给这个人带来更大的痛苦,他们才会放弃享受这个过程。 ——所以,这件事情的结果,绝大部分可能是现在仍然可能影响到。 而“分班制”,且不说已经定下、无法更改了,就后者之前说过的几句话来看,须藤比起自己伤心难过,更有可能做出的事情,说不定会是怒骂学校的管理层,认为他们目不识丁,竟然这样怠慢自己。 不过,赤司有片刻沉默,根据对方之前的反应估计,赤司并不觉得须藤能够提前依靠自己领悟到分班制度。 这并非轻视。即使是再显眼的东西,有时候也必须具备某些条件,才能将“一叶障目”的叶片从眼睛上取下。 而对方莽撞易怒,不客气地讲,赤司完全不认为他能够拥有这种可能。 果然,即使是听到了如此具有指向性的话语,须藤也没有半分思考的架势。他双拳握得更紧了些,甚至能听到关节的“咔咔”声:“你们打算夹着尾巴逃走吗?!” 这句话实在歹毒,自己都要佩服他激怒人的本事了。已然停下脚步的赤司半转过身,他望向这边,心知这场对话多半还会进行一个来回。 即使三人再怎么嚣张跋扈、以大欺小,也无法改变对方一众确实在学校里呆得更久的事实。 在这种学校处处隐瞒,规章制度还有部分违和感的情况下,知识和经验确实是力量的一部分。 而现在,在这些高年级学长们看不得须藤嚣张气焰的同时,想必会吐露出更多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信息来打击他。 果不其然,位于中间的那个人甚至没有转过身:“你尽管乱吠吧,”他挥了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反正,你们很快就会见识到‘地狱’的。” ——地狱。 目光落在仍然怒火中烧,满心认为对方故意嘲讽的须藤身上,赤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点开时间界面后,上面显示的点数如此清晰。 ——十万。 赤司过惯了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这不代表他不清楚如今平均的物价水平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校内的便利店维持和外界相同的物价,而学校在提供住宿的情况下,却依然给每个人发放了十万点数,即十万日元。 原本的赤司暂时没有想到这一点上,可一旦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加上校规中“点数能自由转让”,超市里还算突兀的免费区,那代表着什么就呼之欲出。 所以,赤司少见地望向高年级离去的背影,他在心中有所质疑,每个月的点数分配,是和班级有关吗? ...不,应该不止这些。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赤司就否定了自己这种过于单一的猜测。他眯了眯眼,即使有所关联,应该也不止一个“班级”。不然,点数的获取会飞速固化,A、B、C、D四个班级会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不可逆转地拉开巨大的点数差距。 毕竟,转班是拥有相关点数要求的。如果完全按照班级分配,并不有利于学生的成长,点数的流通也会只在一部分人中存在。 所以,即使分级存在,应该也还有其他评判标准从中辅佐。 而不远处的须藤在看见对面“跑”前,还留下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来嘲讽自己,本来就恨得咬牙切齿。 而他再扭头一看,原本以为已经走了人也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看自己笑话的模样,须藤不禁更是热血上头,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沉重的铁皮外壳在地上炸出巨大的响声:“什么啊,混账东西!” 话语的尾音带上了点不忿,盛怒之下,须藤甚至没管从店内出来、快步走到自己身边的绫小路。 他的目光在赤司身上一扫而过,发现后者略有几缕耷拉在肩上的发丝,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就像是从这个举动中得到了某种优越感一样,表达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恶意后,自觉找回场子的须藤双手插兜,一点东西没买就昂首挺胸地离开了便利店门口。 这话听起来...颇带着几分指桑骂槐的气势。赤司被垃圾桶砸向地面的巨大噪声打断了思绪,注意力刚回到现实,就发现须藤落在自己身上、含有几分恶意的目光。 这让赤司皱了皱眉。不从对方的话语里获得无法接触的信息,反而在自己身上找气撒...? 虽然赤司大致能从对方的体格身上,猜到须藤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入校,但头脑如此简单,还是让赤司对D班产生了个不太有意思的估计。 至于那个被踹翻的垃圾桶...赤司望过去,无论是目前已知的校园规则,还是A班班主任口中激情澎湃的鼓励,都能够看出这个学校是在极力还原一个接近于“社会”的环境。 那么,如果这种情况在日常生活中真实发生,店员要求赔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毕竟,作为拥有“巨款”,在校内相当于钱的点数,学生是完全具有偿还能力的。 出于他自小的生活经历,赤司对摄像头还算得上敏感。他记得清楚,那个门口是有安装摄像头的。无论是尝试还是探索,这都是一个相当合格的情境。 绫小路看到那个人朝这边望过来。明明刚刚才被挑衅,他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怒意,而是一幅沉着的模样,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 对方的视线率先经过斜角的摄像头,然后,来到了自己的身上。 绫小路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愣了愣,他维持蹲下的姿势,将垃圾桶完全扶起,随后站起身来。 阳光炽烈,幸好高层投下的阴影将绫小路完全笼罩。他拍了拍手,对视半晌后,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够礼貌,绫小路像是刚刚在班级里那样自我介绍一般,缓慢地开口道:“...我叫绫小路清隆,请多指教。” 听到这句话,那个人笑了起来。场地空旷,没有东西遮挡,他面上的每一寸都沐浴在阳光下,显得他那样闪闪发亮。 很标准的笑容,绫小路想,没有恶意、没有狂妄...每一块肌肉都调动得很好,就连嘴角的上扬都像是经过周密运算一般的标准,是最能够表达友善的弧度,让人心生好感。 “绫小路君,”他咬字清晰,却自然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我是赤司征十郎,请多指教。” ——原来是D班。 插入书签 【6】 天空被清透的湛蓝色完全渲染。薄得近乎透明的蓝色上,几乎看不到一点云彩。 在这样的纵容下,烈日毫无保留地倾洒,它的每一寸恩泽都不会无故消失。 今天确实是上佳的天气,赤司从被树荫遮蔽的阴凉处走上台阶,晴空万里,想必落日也能一览无余。 “快来快来,那边那边!” 或许是因为发现了新奇的事物,女生略带兴奋的嬉闹声传进他耳中,这让赤司短暂地投去一瞥,又重新看向前方。 此时此刻,赤司正行走在天桥上。不熟悉的店面布局在眼前一点点展开,他将可能用到的记在心中。 毕竟是为了熟悉校园,赤司的步伐并不算快。同样,和周围左顾右盼、四处闲逛的学生一般,除去手机放在身上,他没有再携带别的东西充作累赘。 原本的购物袋和单肩包都在刚刚的返程中,被赤司一并放进了单人宿舍里。 宿舍是刷卡制度,只有学生本人拥有唯一一张,当然,也可以另外配给。寝室中的座机能够根据“班级”和“姓名”直接指名拨打,不过会被宿管阿姨记录。 和料想的一样,占地面积如此之广的情况下,这所学校也没有在日常生活中亏待学生的意思。 最起码,作为将要常住三年的单人间,无论是大小还是环境,都能够称得上符合赤司预期。 而等这些事务都收拾完后,另一项行程就不可避免地提上日程来。是初来乍到必备的“参观”项目呢,赤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吗,虽然他不觉得拥挤,但许久未曾面临这样的人群密度,稍有不适也是理所应当。 想到“新生”,赤司脑海中最先跳出来的意象反倒和他所在的A班无关,而是便利店一程的三人。 这倒也正常,赤司揉了揉太阳穴,为自己的反应辩解。 作为距离教师办公室最近的班级,A班的地理位置让身为班主任的真岛反而最先到达班中,如此短暂的空档,先不说需要人主动站出来牵头组织的“自我介绍”,就是周围一圈的人,一般人也未必能认全。 两相比较下,记住特质更为鲜明的人,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 不过,居然是D班吗? 一个毫无思考能力、对一切信息视而不见,另一个看穿规则、却不出言提醒...赤司略微皱了皱眉,除了测试之外,这个学校的班级分配,到底还依靠着什么去进行?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赤司也不认为那个自称“绫小路清隆”的少年是纯粹的热心肠。 既然是铁皮的垃圾桶,本身的重量自然不会小到哪里去,更不用说,里面还有大量废物,在被人踹到在地上后,里面半满的垃圾很是落了一些出来。 而对方不仅事先提醒,试图叫住那名实质闯祸的人物。更是在失败之后,放下了自己手提的东西,亲自去将垃圾桶扶起立好,却看不出半分艰难来。 比起“心疼打扫工人”这样荒唐的解释,赤司更相信对方同样猜到了什么,才会去做这种一般人眼里,实属“多此一举”的事情。 而且,违和感也不止这些。单单上面两位,就已经不像是一个单靠成绩分班,能够同时跑出来的物种了。 若是用“体育特长生”这点来牵强附会,那名名叫“堀北铃音”的少女却又难以解释。 毕竟,按照他们的谈话推算,对方极有可能和当今的学生会会长,拥有极近的亲缘关系。 学生时代,一个人的成绩总是不能和家庭完全脱开关系。赤司是先来者,他们的谈话从一开始就被听入耳中。 在最初的询问里,那名少女对这个话题高度敏感。既然明白自己姓氏的含义,赤司便更倾向于直系亲属一类。 若是推算成立,这就更加令人费解:一个能培养出兄长的家庭,竟然会让妹妹落进末尾。 如果只有成绩系统,那么,无论使用怎样的背景来解释,“不合理”的存在都会大大超过这件事的合理性。 毕竟,作为白纸黑字的“数字”,成绩完全不存在造假的可能,即使是超出规格之外的手段,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所以,赤司更加倾向学校在个人测试的成绩之外,另有系统去评判学生的价值,它可能是弹性的、易更改的,或是主观性较大的、易被影响的。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猜测,后者的占比可能不低,甚至比个人的成绩还要重要才是。 不得不说,这样的结论虽然并不完全,但还算能够让赤司满意。他还拥有不算短暂的时间去探寻更多细节。 对于自己来说,所有的判断都并非一次性的,赤司想,他仍旧存在,所以只是需要一种想法,而非一定要在得出它的同时,就验证完全它的正确。 想到这里,赤司不禁有了些笑意。这种愉悦,让他面对自己被半道拦截的事情都能平和以对。只见赤司停下脚步,他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桥本君?” 和赤司完全规整的穿着不同,面前的少年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蔷薇红的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奇异般地能显出一种干练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赤司,原本微笑的唇瓣因为震惊而略微张大,却也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让人觉得更加诚恳来。 赤司望向这个人的面容,剔透的浅蓝色眼睛因为被叫出名字,而仿佛火花般一瞬间亮起。浅金色的短发在脑后扎起一个小揪,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是毛色更加浅淡的金毛呢,赤司移开打量头顶的目光,盯住桥本正义的眼睛,将自己的话又一遍地重复:“桥本君,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在第一个疑问处接上话的桥本还来不及沮丧,就听到了第二次重复。他连忙开口,调整后的笑容能让人联想到刚刚升起的日出:“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汉堡店。现在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吧,赤司...君,要不要一起去试试看?” ——他居然知道我。 桥本的惊讶根本无法掩饰。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对于抱有目的的自己来说,这甚至不一定能算作一件好事。 为什么,对方不仅认识自己,还能够直接叫出自己名字? 论时间,自己比赤司先到教室;论位置,自己和赤司不说隔开四万八千里,多少也是个互不相干的状态。 更重要的是,赤司的名姓是自己在放课后,询问和他有过闲聊的邻桌才得知。 他得到对方名姓的方式如此繁琐,因而如此,从一开始,桥本就如此确信,对方不应该知道他才对。 所以,他设计的这场“拦截”里,几乎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如何表明自己的身份,又不被解读出冒犯或恶意来。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原定的步骤进行,对方一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分辨出他的身份。 这不应该。 插入书签 【7】 那么,是自己有哪一部分出错了吗? 这样的想法在桥本的内心不断涌现。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天然失去问出来的资格。 赤司看着即使拼命克制自己表情、惊讶却还是从眼眶中流出的桥本,在温和的笑意下,他开口答应了对方的邀约:“好啊。” 这样的反应...实在是令人难以判断。如此,桥本更加确信——他不能问这种问题。 最起码,他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的自己如此清晰,却也如此渺小。初见是最关键、也是美妙的时刻,最起码,在这种时候,他不能问这种问题。 被势先夺人已经不能算作足够优秀的开局,即使是打算让出主导地位的投诚,桥本也不希望自己的价值被人轻贱。 而这个时候,自己就需要“展示”。 他率先转过身,走在前方为这个人领路。确认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之后,桥本的话语重新充满最开始设计好的笑意和活力:“赤司君,真是做了一个很棒的决策呢。” 他手插在兜里,仿佛随口一说般:“赤司君一定不会后悔的,那家汉堡店的汉堡真的很好吃。” ...... 这顿中饭是桥本请的客,不得不说,味道确实没有挑剔的地方。 桥本应该有特意挑选过,赤司这样判断。当然,其中也体现出他一部分能力来,能在如此繁忙的第一天,就在下午做出如此精细的安排,确实将桥本自身的行动力彰显无遗。 不过,味道值得称赞的同时,点数的消费也是巨额的。 且不说餐厅周围几乎看不见新生,二人进去时,内部空旷的环境就可见一斑。 若是按照赤司从菜单上看到有限的菜品来推测,他们这顿餐食的消费不会小于2000点,如果和日元1:1互换,比之正常的快餐店2倍有余。 而如此不寻常的一切,和桥本的共同进餐比起来,似乎也只能算作锦上添花的一部分。 即使不谈论食物,和桥本吃饭依旧是一件能让大部分人都享受的事情。他看着就是一幅能下饭的相貌,说话又风趣幽默。而在尽可能迎合他人的时候,这一点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一个几乎不会在人际交往中,让自己处于任何不利的人。赤司如此肯定到。 桥本的表现实在出色,或许他就是拥有一部分这样的天赋。 身处学校这个不能说难、却也不算简单的环境里,就像他不会在差生面前,大肆吹捧绩点的重要性或考试的难易,他也绝不会在优等生面前,将他们的成功尽数归功于环境或其他。 如果交往的朋友家境贫寒,他不会贸然同情,若是伸出援手,也会表现得异常爽快;如果对方非富即贵,他也不会显出贪婪之色,他的情感如此真挚,尽管直白到粗俗的地步。 一个如此懂得眼色的人,一个宁肯少说、也不愿意说错的人,想要惹人厌恶、不悦,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以赤司见到的聊天者中,比桥本更懂得让人放下戒心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用餐结束后,桥本询问赤司是否还有行程的安排,赤司用“继续参观校园”的借口推脱了他。 而桥本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他站在汉堡店门口,目送赤司的离去。 “...为什么不接受他?” 那个人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 明明也是自己的声音,可当它无端出现在脑海中时,赤司还是感到了一瞬间的陌生。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后才同样在内心世界里回答:“我不喜欢自己的一切被打探,你是知道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冷哼一声。 正常情况下,自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表现的,赤司略有些无奈。或许是药物的原因,赤司想,这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敏感,表达起来也更加冲动。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在一片漆黑的内心世界里开口:“反正,真太郎当时也不是一直跟在你身后吗?” 啊,为什么会扯到绿间身上...赤司感觉自己更加无奈了,他耐下心来解释道:“那也是我们同在篮球社之后的事情,我认可了他。” ...而他也选择了追随我。剩下一句,赤司没有完整地说出口。但它存在在脑海中,“他”是能够看到的。 “可你也将会认可他。”听到这样的解释,“他”反倒是轻笑起来,这让赤司有些始料未及。后面的“他”明显指的是“桥本正义”,“他”的声音那样温和,像是一条循循善诱的毒蛇:“不过,我早就料到这一点了。” ——“所以,我才在你走进教室的时候,告诉你,有这样一个人,他在看着你。” 不是言语,而是行动。“他”指引他发现那个人。 “他”是赤司因为对“胜利”的极致追求而分裂出来的人格,这一特质在“他”身上是如此纯粹。 而人对于自身价值的追求,又让他们对拥有和自己相似之处的人格外敏感。这一点,即使放在“他”的身上,也不例外。 当赤司感受到那道目光后,他便下意识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桥本身上。 桥本如此聪慧,他珍视“初见”,明白“第一印象”对于势力分配的重要性,自然不会让自己错过这一机会。 即使无聊到打哈欠的地步,桥本依然会不断去做。除去“挖掘”出赤司的那一小会儿,几乎没有任何时间被他浪费。 桥本不断和周围人交谈,试图建立良好的印象,为之后友善的关系埋下伏笔。 所以,在只和一个人产生过交流的情况下,赤司将桥本的姓氏听在耳中,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和我,”他的笑声越发沙哑:“当然,还有你,对胜利的追求都是那么纯粹,如此相同。所以,你难道会不接受他吗?” 啪。 赤司踩到了一个易拉罐,脚底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他抬起头,望向传出声音的斜前方。 一时不注意、导致可乐砸在地上的男生也刚刚回过头,嘴巴大大张开,同样惊讶地望向他。 发现赤司浅绿的裤脚被可乐罐挤压喷出的液体弄脏,他瞪大眼睛,一幅慌乱不已的模样。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生有些手忙脚乱地围上来,拿出纸巾蹲下腰,不断认错的同时,还想将脏污处擦净。 望见这一幕,周围的人群渐渐聚集起来。当然,也少不了窃窃私语。 或许是因为没有涉及学校确切的规则,他们也不觉得有多私密。还算正常的音量下,自然是被赤司听入耳底。 “是二年级D班的呢。没想到一上来就闯了祸,这下难熬了。” “惨喽惨咯,这才刚刚发放点数。身为D班的学生,要是被索赔,怕是大半个学期都要靠免费用品度日了。” “不止如此,怕是每日啃馒头也少不了呢。毕竟,就那么点点数了,哈哈。” “也是...我说,他真的不会觉得羞耻吗?要是我,早就主动退学了。” “哎呀,管他做什么,一个D班而已,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啦。刚刚发点数,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我都行,难得开学,今晚倒是想去开个香槟塔。说起来,对面是生面孔呢...刚刚开学就在这种地方消费,是A班的新生吗?” 碳酸饮料的液体想要用餐巾纸就擦干净,无非是痴人说梦。赤司皱了皱眉,望着疯狂鞠躬,口中还在道歉不停的学长,他向后退一步:“我不介意,你走吧。” “...!”对方如蒙大赦。 这就是D班吗...原来如此,在这样的氛围中,作为笑料和谈资感到无地自容,几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D班,倒也合该如此。 思绪顺畅地想到这里,赤司却突然一滞。紧接着,仿佛为了掩饰刚刚的一抹不自然,他加快了脚步。 没有人发现他的朝向出现变化,自然也不会有人猜测,就在刚刚短短一瞬里,他已经更换了目的地。 更快的速度带起一阵风来,耷拉在肩头的几缕发丝扬起。 赤司紧紧地抿住唇,在风流的刺激下,他眨了眨眼。 ——如医嘱所说,我该服药了。 ...... “果然,还是能够发现吗...”黑暗中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他看上去很有些真情实意的疑惑:“不过,为什么‘我’总是会往身后看呢?” ——既然是追求胜利,不是一往无前就好了吗? 插入书签 【8】 入学的一天就这样过去。而接下来的几天里,A班的学生也和其他班一样,别无二致地进行着“上学-回寝”这个重复性步骤。 虽然也能发现有些人在互相靠近,小团体有逐步形成的趋势。不过,或许是由于其本身,就已经属于“优中选优”的一部分。A班的团体聚集的速度,并不和其他班一样那么雷厉风行、迅速停止迭代,推出或者“被”推出自己班级最后的领导人。 比如B班的一之濑帆波,C班的龙园翔。无论是依靠性格还是暴力,他们的变革在短短几天内就完成得彻底,明确得让人失去旁观的兴致。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其乐融融、看不出有人领导的A班成为了整个一年级最后的焦点。 若是作为A班的一份子,便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这种外部环境,带给整个A班的冲击和影响。 A班看似平静紧密的氛围下,潜藏的暗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汹涌,这是任谁都无法忽视的。毕竟,都是被判定成“最优秀”的一群人。就连底下都会有不服气的情况,他们怎么会是例外? 不过,无论是挑起争端还是获得认可,都是需要契机的。索性,刚刚开学,所有人的欲望都能挤压得更久些。 没有有志者选择率先爆发,都在沉默中旁观,等待中窥伺,盼望那个最合适的时间降临,将一切格局一扫而清。 第四天的课程已经完全结束,赤司将课程的用书收在手提包里,而他的邻桌,小平奏真也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手机收起来。 人的虚荣心不可避免,他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将手机举给旁边的赤司道:“快看,我约到了一位二年级的学姐去咖啡厅。” 咖啡厅,赤司大概清楚那里。消费不算高,位置也相对便捷,仅仅开学几天,就已经在新生群体中传开。 不过,相比对方的私人交际,赤司更加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他含蓄地提醒道:“刚刚真岛老师的课程还未结束,对方已经开始给你发送信息了吗?” 要知道,二人可是坐在没有任何遮挡的第一排。小平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赤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即使真岛暂时没有做出反应,他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件没有后果的事情。 听到赤司的话,小平笑了笑,表情看上去满不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担心真岛老师吧。” 他大刺刺地将手机放在一边:“虽然看着凶了些,但真岛老师应该不打算管这些的,我听后排的户冢说了,他上课的时候打游戏,被真岛老师发现,也没有多说什么。” 高度育成高中是放眼全国都称得上顶级的学校。小平奏真出身的国中虽然不差,但遇到他这样优秀到甚至能在A班排个中等的苗子,自然是震惊之余,还有些喜不自胜。 因此,在被老师校长一致的重视下,整个国中,小平都接受的是放任式教学。 当然,结果也没有出现差错。小平正式收到高度育成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他的校长和老师也切实地感到欣慰,认为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错。 “想来,育成高中的老师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小平咂了咂嘴,他的目光又重新瞥向手机屏幕,对面已经回复了信息:“反正最后都是看成绩,这我可是不会落下的。” 赤司相信小平描述的情况,却并不认为他的总结是正确的。 既然拥有除去成绩之外的判别系统,而且具有主观性,就无法肯定这些行为是否真的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毕竟,如果将发放点数,即“发放工资”整个行为投射到真实社会里,作为工作岗位,诸如印象、考勤等等,造成的评价又能真切地影响职业的升降,以及薪资的涨跌。 既然已经分在了自己班中,赤司就不愿意冒被牵连的风险。说起来,他回想起便利店一程中,面色平静的少年扶起被自己同班同学踹翻的垃圾桶,想来对方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思,才会自甘收尾。 既然如此,自己就更有必要对小平的举动做出反应了,望向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往咖啡厅走的小平,赤司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光。 而且,说不定,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把你手中的游戏机放下!” 未等赤司来得及开口,后排就率先传出响声。听到这句话的一瞬,赤司就明白了它的分量。 和班上大部分被声音惊到的人一样,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光头壮汉站在后排的一张课桌旁,正双手叉腰,大声斥责。 面对这声音量不低的怒吼,课桌的主人明显也被吓了一大跳,他畏畏缩缩地靠在椅子上,将原本光明正大拿在手上的游戏机,颤颤巍巍地放在课桌上:“...好、好的。” 赤司凝神望过去,他记得他的名字,不管是站在课桌旁的葛城康平,还是因为被突然吓到、所以小心翼翼的户冢弥彦。 前者一开始在A班就很有名气,先不说一眼就能发现的不俗体格,因为无毛症而没有任何毛发的头部也很显眼。 同时,还有那无论是上课还是做事,葛城都无处不在体现的“认真”态度。这种没有任何松懈的作风,让他在班中很是被一部分人关注。 当然,如果换算成桥本的说法来说,就是头狼的候选人之一。赤司想起自己的“追随者”来,这个说法将人比喻成野兽,却也让人会心一笑。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桥本,在第一天的晚上。 回到寝室的赤司按照医嘱,在服下药物后进行了适当的休息。再度醒来,天色已然黑全。 他坐在床沿,认真进行了思考——就像“他”说的一样,自己会接受他的,无论过程。所以,赤司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做下了这个决定,并确信它是有效的、自己愿意承担责任的。 当赤司通过房间的座机,打通电话,告诉桥本决议的时候,他拥有了新的邑从,而桥本也拥有了新的国王。 而现在,邑从要为他的国王解决问题了。桥本向斜前方望过去,赤司已然偏过身来,他正在观摩这个场景。 看到这样的动作,桥本明白了什么。他坐在教室的中部,此刻却突然站起,吸引了不少目光。 在无数视线的环绕下,桥本走向葛城:“葛城君,”他笑得蜻蜓点水,能被人轻而易举地看出不悦来:“现在已经下课。户冢怎么了,能叫葛城君这么生气?” 插入书签 【9】 看见有人站出来,葛城首先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他的目光向来锐利,仿若鹰隼扑食,但桥本却是一幅巍然不惧的模样。 这让葛城稍稍加重了语气:“桥本,你与其问我为什么生气,”他重新低下头,俯视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的户冢:“还不如早些劝他停止这种行为比较好。” “停止什么行为?”听到这句话,桥本正色道:“户冢的性子,大家有目共睹。不过是贪玩儿些,其他也没什么。倒是你,葛城...” 说到这里,他也不打算继续客套下去。桥本话锋一转:“户冢只不过打了个游戏而已,你就如此咄咄逼人。要是这样,岂不是以后我们买个东西、去趟餐厅,也得向你一一汇报了?” 这番话虽然听着便不成道理,就图一个胡搅蛮缠,但如此多的人聚集在这里,就图一个看看热闹,又怎么会特意去分析桥本的一言一行? 思及此处,赤司的余光瞥向身边的小平奏真。后者右手握住手机,此刻青筋更加明显了些。 力道加大了,赤司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内心却在对桥本的举措做出判断。很成功的方法,即使只就小平来说,接下来的言语交锋,他的第一反应都是站在桥本这边。 作为刚刚跟学姐联络好,打算去咖啡馆的人,桥本这番话明显是将小平这类休闲活动相对丰富的人,和葛城打成对立面。 而且,这种“言语挑拨”的手法能够经久不衰,恰恰有其高明之处。 不管这个“对立”是否有其道理,甚至连逻辑也不是那么必要,只要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将自己代入进去,那种反感和厌恶的产生可就只需要短短一瞬。 作为这番言论的矛头所指,葛城明显也发现了桥本这反驳漏洞百出的用意。 他倒没有怒极反笑的意思,整张脸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桥本,我不希望你跟我开这种玩笑。课下的事情,我不打算插手,但户冢在课上就已经打开游戏机,这是我绝对不能够容许的。我已经找二年级学长打听过...” “葛城同学想说,他已经找二年级同学打听过,课上的违规行为和我们下个月发放的点数有关。” 话语刚刚进行到一半,一道略显稚嫩的女声强行插在中央。对于因为个子矮小,所以不得不坐在前排的坂柳有栖来说,她走到教室的中后排时,还拄着一根手杖。 听到有人帮自己出声,葛城的冷脸非但没有所好转,反而还更加难看了。 他刚刚被为难的时候,坂柳没有开口。等到他决定将自己的结论公之于众的时候,坂柳却偏偏这个时候站出来。 这种情况,“抢功”都是委婉的说法,她是想要把自己努力造就的一切光辉印象,尽数揽到她自己身上。 那些同学抉择领导的时候,可不会去细细思考,谁出的力气最多,谁给的结果更好,他们只会想,啊,好像这个结论,是坂柳同学告诉我们的;局面这么混乱,也是坂柳同学出来稳定的。 即使仍旧有小部分人,会切实地记得,这是葛城努力总结的东西。但和那一瞬间的冲击相比,被无数细节组成的真相是能够被时间的洪流抹平的。 由于被占去了益处的大头,葛城冷下来了,坂柳却是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她将简洁的黑色手杖放在身后女孩的手上,随后坐在旁边的座椅上——是那个女孩拉过来的椅子。 看到这一幕,桥本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对坂柳有一丝印象,不如说,班上就不会有人对坂柳没有印象。入学的时候,便有时刻佩戴一顶圆帽,齐肩的短发和称得上精致的容貌相衬得宜。 再加上因为有些跛脚的问题,而不得不时时拿着手杖,几乎受到男生女生的一致怜爱,说是A班无可置疑的明星人物也不为过。 感受到桥本持续的打量,坂柳没有表态的意思,倒是她身后的少女率先忍不住了。 赤司望过去。披散着头发的神室真澄将刘海夹到耳侧,她压低眉毛,眼睛略微张大:“坂柳都说清楚了。既然葛城是真的为班级考虑,桥本你站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见的不成?” 仅仅三四天而已,赤司深深地看了眼神室。捋完刘海后,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处,一幅防守警惕的姿态。 而在开学的那一天,对方还和被人瞩目的坂柳有栖素不相识,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位置里。 如此看来,作为身体有所缺陷、足以称得上“重大”的坂柳,敢于站出来争取的原因,还是足够说道一二的。 现在的话题焦点,还暂时地放在葛城身上,当然,也有他“提出”的说法——课上的违规行为会影响到下个月发放的点数。 在听到坂柳的叙述后,周围的同学便是一片讶异之色,而在葛城没有反对的情况下,这种说法无疑变得更加可信。 可目前的情况瞬息万变,他们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由于神室的快言快语,桥本已经重新成为了新的焦点。 绝对不能让自己陷入自证的陷阱里,可目前的情况...对,也不是没有突破点的,桥本定了定神。 出乎旁人意料的是,面对神室的疑问,他没有直接回答一句,而是直接反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坂柳,神室,你们和葛城的关系都没那么好吧,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葛城和别人的对话内容的?” 桥本越说越自然,话语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嘴角也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来:“难不成...是葛城没话说了,你们见不得他被反驳,这才出来胡编乱造?” 桥本的话语干脆利落,表情又是一直信誓旦旦的模样,这让原本以为局面稳定的旁观人群又一次沸腾起来: “是哦。如果是葛城找学长问出来的,坂柳又怎么会知道呢。” 无论怎么看,葛城都不像跟坂柳商量好的意思。 窃窃私语络绎不绝,单单赤司身旁,就能听见两三种类似的句式:“可葛城也没反驳啊,总不能说坂柳的意思是错的吧。” “...诶,说不定,真的跟桥本说的一样,坂柳看不下去,这才站出来把自己的理论说成葛城的?” ...这下好了,赤司有些啼笑皆非。他勾了勾唇角,忍不住望向仍旧站立不动的葛城。即使坂柳自己说明了真相,如此一来,也不算顶用了。该说人的解读能力真是是丰富吗? 随后,赤司的目光转移到葛城对面的桥本身上。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桥本也能够切实地喘口气。 现下,唯一能打破这种局面的人就是坂柳。可现在的情境是有利于她的,葛城的功劳被尽数归于其一人之上。 只要坂柳放弃在此时多话,将这个结果默认下去,在今后稍作推手,她就能够完整地继承这份荣光。 但那就意味着放弃追究桥本,葛城成为最后的被瞩目者。而且,因为桥本和自己的关系,他也将重新获得主动权,和暗处旁窥的机会。 坂柳的时机选择如此明确,她的聪明才智从这得以彰显。赤司相信,她不会缺少看出这点的能力... 硬要说起来,赤司真的很好奇呢。他单手支撑下颚,紧紧盯住班级的中央。桥本环视周围的目光像是不经意扫到他身上,赤司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所以,她会因此选择放弃吗? 插入书签 【10】(一更) 坂柳喜欢狗。 当然,她也善于养狗。 不然,在另一条世界线的未来上,坂柳就不会对执掌C班的龙园开口:“啊啦,那你也来乖乖被我饲养吧。” 可已经拥有主人的狗...坂柳望向身前的神室,她面上的笑容浅了些:“不碍事的,神室。既然桥本同学抱有疑惑,那就让我来告诉大家为什么吧。” ——这是选择。 就像被家养犬冒犯,没有人会揪住动物本身不放,而是基本会直接找到主人寻求赔偿一样。 对于习惯高位的坂柳来说,事情尤其如此。 她不会在犬类身上计较,因为对于身为“人”的她来说,对方并不拥有和她等同的价值。所以,找到“主人”,才是坂柳往往会去做的事。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谁,但“狗狗”不是在这儿? 坂柳的目光瞥向前方不远处的桥本来。这个时间段便选择投诚的“宠物”是如此珍贵,更何况,无论是台面上还是暗地里,A班的权力归属都没有被完全决定瓜分。 付出和收入不成比例,客观地来讲,坂柳完全不认为对方会选择放弃已经“驯化”的狗,选择更长久地隐藏在暗处。 “...当葛城同学和学长在餐厅里交流的时候,我和神室正好在离他们不远处就餐。” 她的声音如此甜美,仿佛提拉米斯上的巧克力雕花。而语气中的笃定恰如其中适当的可可含量,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接受了她的说法:“是这样的吧,神室...还有葛城同学,你选择在大厅讲述这样一个私密话题,未免也太不小心了些。” 对于坂柳的解释,神室自然不用多说。她的动作改为双手叉腰,冷哼一声:“就是这样。我当时坐在坂柳身旁,可是将他们两个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怎么样,桥本,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做派,桥本没有回应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坂柳身上挪开,最后紧紧锁定在葛城的面上。 作为坂柳话中提到的另一个人,葛城却面色不定。坂柳的解释传入耳中,他沉默着没有出声。 虽然听上去和事实无差,但坂柳没说的地方有很多:比如,那个位置虽然也在餐厅的大堂里,但是用屏风直接隔开;再比如,他和对方谈话的时间,根本不是正常的饭点。 ...因此,也绝不会出现因为“巧合”才得知的情况。 可葛城能否认吗? 赤司同样望向他,他轻叹一声。对方根本没有给予葛城选择的余地,葛城只会“承认”,因为这是唯一对他有利、能让他沾上一部分荣光的决定。 ——这是坂柳漏在指缝里给他的,容不得他拒绝。 所以,在坂柳开口的那一刻,赤司就对自己将要做的心知肚明。 仅仅是第一次相争,他不可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桥本。 而若是要让对方一如既往地保有价值,自己还希望营造后来居上的局面话,他只能拿出更多东西。 索性,他已经准备好了。赤司微阖眼帘,将自己杂乱的情绪完全隐下去。和围观群众一样,他的目光同样落在葛城蠕动的唇瓣间,等待着暂时的落幕。 没有意外,葛城略微有些沉默,最后还是从鼻腔里逼出声来:“...嗯。” 话语的尾音处,赤司遥遥对上桥本投来的目光。他想,该他进场了。 ...... 赤司没有偏好。 可如果不将食物的厌憎拿到明面上来,他唯一讨厌的东西就显得那么突兀——“不听话的狗”。 而桥本是听话的。 赤司站起身来,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幅度不算大,椅子在地面划过的声音倒也不算刺耳,可这依然惹得坂柳和葛城齐齐望来,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二人都不愚蠢。刚刚开学不过四天,桥本和户冢也称不上什么至交好友,他却偏偏在葛城借题发挥的时候,冲上来搭腔拿调。 如果不是为了打开局面,便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那为什么桥本是“狗狗”呢...坂柳看着站起身的红发少年,面上的笑容重新扬起。 因为他目标过于明显啊,一心放在反驳葛城、打压葛城的气焰上,甚至将葛城逼迫得如此狼狈。 那样贵重的理论,居然差点是以一种完全被动的姿态,被人从嘴里“逼问”出来。 不如说,这个做法相当成功。坂柳瞥了桥本一眼,他虽然还是那幅无所畏惧的姿态,但那个人站起来后,桥本明显放松了许多。 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葛城说出了这个理论,也不会显得多么有冲击力。而在这个时候,只要他的主人像现在这样...她笑得越发灿烂,“咔——”地拉开椅子,从前排站起,气势上便稳压一头吧。 这么思考,自己还算沾光了呢。坂柳看向那个人,她率先开口,笑容透出些狡黠来:“赤司同学,是有什么额外补充的地方吗?” 对于这种程度的势先夺人,赤司并不在意。 他和葛城不一样,后者之所以在被抢先开口后,就一直无法再起,是因为葛城恰好就知道这么多。 而在信息相同的基础上,坂柳拥有的追捧和支持便能让她稳压葛城一头。 胜者恒胜,坂柳手段不差,在这种情况下,夺取葛城的功劳也并非难事。 而赤司不一样,他本身便拥有比葛城和坂柳都多的信息。就像蚂蚁与巨象一般,如果实力的差距过于庞大,那么这种小手段能起到的作用就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最起码,对于现在的赤司来说,是这样。 他转过头来,不偏不倚地望向坂柳的眼睛:“嗯,想来坂柳同学的信息还不算明确,我确实拥有想要补充的地方。毕竟,作为一个班级,‘荣辱与共’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坂柳吃了一惊,又很快冷静下来。“Knwledge is pwer”,生长在具有科研背景的家庭里,这个道理,她比其他人都更加明白。 坂柳紧盯着赤司,如果对方确实能拿出额外的、和葛城给出的一样重要的信息,那自己确实是竞争不过了。 毕竟,他们都清楚,“课上的违规行为和下个月发放的点数有关”,这是最浅层的东西。 即使有点数的收买,葛城询问的那个二年级学长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更多来了。到底只是D班的人物,浑浑噩噩混过了一年级——他就知道这么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赤司能拿出更多同样重量级的信息,只有两种可能——一,他打通了更具有价值、更值得询问的人物;二,他依靠某些东西推断出来它的存在。 无论指向哪种途径,坂柳都不认为自己有继续争夺班级内话语权的办法。 那么,现在最需要关注的事情,坂柳面上的笑容归于平静,她沉默地望向赤司,如同在等待铡刀的落下一般——对方的信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重要性? 而这,将直接关系到她还需不需要将自己的“争取”持续下去。 赤司没有让她失望,当然,他是从来不会叫人失望的——他环视四周,口中的语句仿佛重锤,猛烈敲击在周围的每个人心上:“不仅仅在课上的表现,会被计入点数的计算,课下的部分行为也会被监控下来,同样对我们获得的点数造成影响。” 一片哗然。 插入书签 【11】(二更)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太亏,毕竟,他确实是知道的更多的。” “...只是可惜了葛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最开始,他还说什么,‘课下的事情,我不打算插手’。此时回看,岂不是将自己的无知更彻底地暴露出来了?” “真让人可怜啊,葛城同学。” 神室望着身旁的坂柳,她微微抬起精巧的下颚,皮肤被暖红的阳光染成橙色。 像是发泄自己的情绪一样,她闭上眼睛,这样感慨道。 她的声音那么柔软,仿佛刚刚盛开的花骨朵一般。神室想,谁能想到这样可亲的女孩儿将人驯化成忠犬,并非依靠抚摸或诱哄,而是利剑和皮鞭? 赤司的观察不会出错,神室原本确实和坂柳素不相识。 但就像他在偏僻的便利店遇见绫小路和堀北一样,坂柳能和神室撞见,进而将她收入麾下,也完全依托于便利店这个场合。 和桥本、甚至户冢都不一样,神室的家境最初甚至称不上一个“好”字。年幼的时候,神室有时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饥饿”对于人来说,是最难以忍受的酷刑,懵懂的小孩子尤甚。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拥有了顺手牵羊的习惯。滚落在地上的糖果、还未来得及打开的面包...更往后,就是超市的水果、零食,等等等等。 小时候年龄小,即使被发现,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如果按照老一辈的话来讲,虽然神室的成绩算不上可圈可点,但“点子多,人聪明”,倒也没被发现过几次。 而父母又常常忙碌,即使想要关心,也没时间了解小神室的一举一动,自然不用提“教育”、“警告”这些了。 如今升入高中,就连神室自己都已然忘记,第一次伸手是在什么时候。 虽然谈不上好,可在家庭的贫困时期,这种举动极大地改善了神室自己的生活。因此,这个习惯便得以保存下来。 即使后来父母重振旗鼓,生意蒸蒸日上,再也不愁吃穿用度,神室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唯一幸运的是,虽然家境算不上好,也因此疏于培养她的各方面能力,但神室仍能算得上的聪慧。这点在她偷窃的时候,便让她变得更加如鱼得水。若是用于正途,也能称一句“得天独厚”。 在家中富裕起来后,神室接触到更多的学习资源,成绩稳步上升,升入高度育成高中的时候,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都很是欢庆了一把,将神室越发吹捧成“大器晚成”、“后起之秀”。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连带着神室也放松了下来,因为国三繁忙的课业而压抑许久的习惯再次支配了她。作为最先下楼的一批人,她自然选择了最近的店面。 彼时,店里还算得上空荡。神室故态复萌,结账后逛回货架,取下了一袋棒棒糖,若无其事地放在收银员给予的购物袋中。 ——“神室同学,我劝你还是放回去比较好。” 稚嫩甜美的女声落进自己耳中,神室被吓得浑身一颤,右手下意识一松,购物袋掉在地上。 虽然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惊慌,但神室还是害怕,她感觉到自己就连牙齿都在打颤,发出不明显的“咯吱”声;“...坂、坂柳同学,你为什么这么说?” 神室知道坂柳。甚至没有等到进入各自班级,对方在入学式上就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入学式的位置是根据班级来排位,坂柳拄着手杖的体弱模样实在吸引人眼球。别人小声讨论她的时候,神室也浅浅地听了一耳朵。 可那个时候,自己根本不会想到她会和对方有交集,还是在这种情况!神室的内心有些抓狂,但她也不愿自暴自弃。 ——要是对方只是一时诈唬呢?要是对方并不确定呢?如果是这样,自己反倒害了怕、露了怯,岂不是再蠢不过了。 坂柳似乎猜到了神室的侥幸心理。她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我看没看见反而是次要的,神室同学。不过,我想要提醒你的是,”坂柳的视线往上抬了抬,神室下意识一并往上看去:“虽然不甚起眼,但这里的监控使用的是尖端科技,据说就连手机屏幕上的信息,也能一个字一个字解读出来。怎么样?神室同学,想要亲身实验一下这个传闻吗?” ...怪她不够谨慎,一时得意忘形,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神室忍气吞声,她心中清楚,坂柳跟她说这么多,肯定不是为了让自己跟着她去认错:“...你想要什么?” 那个女孩儿拄着手杖,她姿态优雅地站在原地。比起真实存在的人类,一身被精心打理的装扮恨不得从脚精致到发丝,让她更像一个巧夺天工的洋娃娃。 坂柳有栖歪了歪脑袋,她笑起来的时候,恍若浮世绘里的美人一样: ——“跟在我身边吧。” 漫天彩霞下,神室将余光默默地从坂柳身上移开,她不敢再看,担心被对方注意。而坂柳也拄着手杖,敲在地上的韵律节奏未变,一幅浑然未觉的架势。 二人的书包均被神室拎在手里,伴随着敲击声,坂柳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宿舍楼的位置按照年纪划分,一年级的新生自然不和其他的学长或学姐挨在一起。 路上没看见多少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胆寒,神室装作好奇的模样往四周望了望。 道路两旁的树叶被落下的夕阳映得火红,而一条如此宽敞的街道上,竟然只有她们两个在慢吞吞地往宿舍楼挪动。 而坂柳似乎也看破了神室的这种疑问,她带着几分笑意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到几乎凝固的氛围:“刚刚放学,想必大家压抑了一整天,现在都去商业街或食品店里放松了吧。” 这种情况,神室摸不着头脑,坂柳却是心知肚明的很。 在没有家长规劝的情况下,自由发放给学生的点数又能代替金钱使用,大部分人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即使已经过去,也会沉浸在这么一大笔财富随意支配的幸福感里。 就像贫民窟的人突然成为百万富翁一样,这些在前半生被当作“苦行僧”培养的学生,说不好他们之间有什么差别。 在这种情况下,“报复性消费”在绝大部分人身上,都会成为必须存在的事情。 想到这里,坂柳微微抬头。她看了看神室打理得颇为整齐的刘海,夹在上面的发卡还是入学第一天看到的那个:“当然,神室,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过去,不用管我。” 面对这样的提议,神室刚想要推辞,就被坂柳下一句轻飘飘地盖过:“说起来,今天放学的时候,赤司同学和桥本同学据说也一起去食堂了呢,我们也来凑凑这个热闹,如何?” 插入书签 【12】 当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按时响起时,赤司已然收拾好东西。 作为学业紧张的高中,今天难得有半堂课的自习。思及今日已经完成的课业,赤司在内心把自己的安排默默划掉一项。 这节并非主课,台上的老师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课上到半程,他才发现今天班里的学生似乎各个心不在焉,除去诸如赤司这种平时就认真听课的模范生,其他几乎没有例外。 明明没有人做其他事情,上次授课,出现的零星打游戏、聊天,现在全都消失不见。 可当老师朝学生座位上看去,又明白大部分人都没有在听他讲课。看着坐得端正,脸上表情认真,躯壳里的三魂六魄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状态实在不有利于授课,偏偏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师感到有些无奈,只能认为是半晌暂时出现什么事故,致使众人的状态都有所下滑。 作为A班,想来下一次课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他在内心这样自我安慰道,便放了下半节课给同学自习。 这样的情况下,赤司自然早早做完功课,顺便将书本和文具收进包内。 当下课铃声响起后,他首先是回应了老师临走前,对他满怀歉意的一笑——赤司如此认真,自己因为与他毫不相关的因素停止授课,这位尚且年轻的老师很有几分过意不去。 而且,这份工作的薪资又开得那么高...一种不负责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赤司当然发现了对方这种别扭的心理,他笑意中满怀安抚,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情理之中,这样的举动明显让这位老师心中宽慰了许多,赤司望见他呼出一口浊气,最终重新扬起笑脸来。 对赤司点了点头后,年轻的老师停止“模仿蜗牛”的伟业,脚下的速度恢复正常。他抱着教案,转身离开了教室。 赤司目送这位年轻的老师离开,等到对方的背影完全消失后,他才提起手提包。 所有人都在闷声整理自己的课桌和背包,赤司的站起并不显得突兀。他回过头,已经收拾好东西的桥本靠在自己的课桌旁。此刻回过头来,双方的目光正正好好地直直对上。 见赤司望过来,桥本上前几步,他步履轻快地走到这个人身后。 金发的男孩笑容明朗,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今天的功课不算繁重,想来你也是有时间的吧。” 作为一个恰到好处的邀请,桥本并不担心赤司会拒绝。 虽然对方在刚刚的环节里,通过分享更多重要信息,来证明自己拥有超出其他二人的能力。 但人心向来从众,和神室跟随左右的坂柳相比,赤司看上去还是太突兀、也太孤军奋战了些。 而这个时候,就是自己出场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里,桥本的笑容没有变化,却微微眯了眯眼睛。 作为刚刚受过赤司“帮助”的他,率先站出来接触对方,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此刻,赤司正在被难以想象的注视包围,只要自己在明面上选择靠近,所有人都会记下这个举动。 赤司看着桥本的眼睛。和对方有所接触过,他自然最能明白面前的人在想什么。 对他有所帮助当然是一部分,这也是自己不会拒绝的原因。 但桥本的心思也非常明显,只要“投靠自己”这件事情过了明路,赤司就不可能毫无缘由地舍弃他。 并且,作为再特殊不过的“第一个”,其他人也多多少少会明白桥本的位置。在自己已然成功的情况下,他的地位当然同样得到维持。 不过,出现一个双赢的决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赤司点了点头,他笑得温和,语调平静:“好。” 只是一顿简餐而已,桥本没有忌口,又是带有“宣传”的目的性。赤司思考半晌,最终还是决定选在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无论风格统一的装潢,还是样式丰富的菜品,都更像一家包罗万象的餐厅。只不过,因占地面积广,菜品又实在齐全,从供无点数者食用的免费餐,到上不封顶的昂贵料理应有尽有,所以是大部分学生惯来的地方。 久而久之,这处也传下了名声,无论是在高年级口中,还是老师的嘴里,都变成毫无二致的“食堂”两字。 当然,对赤司和桥本来说,除却巨大的人流量能保证相当同班同学看见之外,这里同时也是葛城和学长交易情报、却被坂柳“黄雀在后”的地方。 以葛城的脾性,不可能如此不小心。选在这里,也是赤司想看看,葛城到底是在哪张餐桌上打探,以致于被坂柳听个通透都毫无所觉。 他们去得还算早,刚刚擦洗完的餐桌被洒下的灯光映得雪白。二人坐在不算角落、却也称不上中心的地方,赤司将桌面上的菜单推给坐在对面的桥本:“你想点些什么?” 桥本笑起来,这样的举动,他大概也能理解赤司的意思。 也算自己没看错人,如今形式一片大好,桥本很有几分放松:“是因为上次我请客,所以,今天这餐,你想要来结账?” 说到这里,桥本刻意停了停,见面前的赤司没有反驳的意思,他夸大了语调,更加夸张地开起玩笑来:“不得了,看来我得好好选一选了。当然,不会有诈吧?” “哪里,怎么会。”桥本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如此纯熟,惹得赤司也不禁放松下来。 在自己认可的朋友面前,他向来是很好说话的:“你既然请我一次,我理当回请,如此才算得上礼数周全。”像是模仿桥本一样,桥本看到赤司也故意在此停顿了半晌:“而且,即使我有诈,你难道还会不吃吗?” “这可不成。”明白赤司不会因为这种行为而感到冒犯,桥本自然放松了些。虽然他有辅佐讲究者的心理准备,但既然未来相伴时间不短,这种状态无疑理想得多。 学校方面,对着装并没有严格的规制,桥本便一直没系领带,外套也散乱地披着。 此时此刻,他更是上半身完全瘫在椅背上,徒留一只手懒洋洋地翻过菜单,倒是与外表更加贴合:“不论是‘便宜’还是‘恩惠’,我总是不好不占的。” 插入书签 【13】(双更) 空旷的大道上,两个人仍在缓慢地朝宿舍楼挪动着。 神室向前方看去,她默默地注视着坂柳的背影。 在提出“凑热闹”的说法后,对方就再没开过口,脚下的路径也没有更改。而刚刚那句话,就像是完全出于神室自己的错觉一样。 神室其实并不清楚,路已经走了一半,为什么坂柳会突发奇想去凑这个热闹。 如果是朋友,神室或许会刨根问底,并和普通的朋友一样,适当地给出自己的提议。但她和坂柳认识的时间太短,又具有强烈的主从关系。 于是,神室只是将握在手里的背包系带紧了紧,没有对此发表什么额外的见的。 最终,还是坂柳率先停下脚步。似乎是因为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传来振动声,她拿起后将手机亮起。 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看完消息后,坂柳回头望了一眼神室,语气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轻快,这让神室不敢细想:“好了,如果从这里返回,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神室,我们走吧。” ...... 刚刚放学的食堂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毕竟,太阳已经开始落山。 商业街离几栋寝室楼都不算近,即使有路灯指引,也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踏着夜色独自回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等到放学后,立即将晚餐解决。这样,还能剩出不少时间留给晚上的功课或娱乐。 从这上面来看,学校里的大部分人还是很有一番规划的。 桥本一边将舀满海鲜饭的木勺塞进嘴里,一边环顾左右,在心里点评道:“不走夜路”这种行为...——“咳!” 一心两用下,被突然噎到的桥本猝不及防地咳嗽出声来。听到这个声音,连对面一直安静用餐的赤司都抬起头。 又是虾壳...桥本很有几分纳闷,他用木勺戳了戳埋藏在米饭下面的半截软壳。 以前没吃过,食堂的海鲜饭有这么多虾仁吗,怎么这么多壳啊?桥本内心刚刚一阵腹诽,就察觉到了赤司的目光。他抬起头望去,坐在对面的赤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眼带几分笑意地看过来。 “怎么又卡着了,这盘西班牙海鲜饭是有放坚果吗?”笑完以后,赤司不禁也有几分好奇起来。 他是有察觉到这份食物...可能不是很符合桥本的口味,毕竟桥本一勺勺喂自己的时候,越往后精神越不在焉。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一连噎住好几次吧。这可只是一盘海鲜饭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赤司或许会考虑,以后和桥本的用餐,无论是烤鱼还是鱼羹,都尽量避免了。 毕竟,普通的噎住还能抢救,要是把鱼刺之类卡进喉咙里…赤司可不希望两个人吃着吃着,最后的归途居然是学校医院。 “咕噜咕噜...咳。”给自己灌完水的桥本重新低下头。他有几分不信邪,用木勺再度扒了扒面前这盘海鲜饭,最后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只能闷声闷气地回答道:“没有,只是虾壳有点多。” 赤司听着都要忍俊不禁了。因为虾壳多,所以被一连噎住好几次,这都是什么话。 到底是桥本亲口说出来的,他强行压抑住自己想要开玩笑的心思,忍笑安慰道:“没办法,菜单上的图片确实有不少龙虾进行点缀。你点菜的时候,不也认为它看上去鲜美异常吗?” 既然是赤司请客,桥本惦记起自己那第一次“见面礼”的汉堡,下手的时候,可没有半分替赤司节省的意思。 想到这里,赤司不禁更有几分好笑起来,这算不算某种程度上的“自食恶果”? 闻言,桥本立即反应过来赤司隔岸观火的本质。他并不是个乐于吃亏的人,立马想开口说些什么。即使不能完全反驳回去,也要好好地叫对方吃上一瘪才好。却在这时,被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其中:“两位,打扰一下,我们坐这里可以吗?” 是要求拼桌的,桥本不甚在意地继续灌下一口水,他总有种错觉,觉得那半截虾壳还卡在自己喉咙里。 现在正是食堂人流量的高潮,大堂的空位几乎都被坐满,而上面的包厢又和外界普遍采用的规矩一样,具有一定消费限制。 因此,就在这短短的用餐期间,都不习惯和旁人共用一张桌子的两人,已经连续打发掉好几个来询问“要不要拼桌”的人了。 得亏赤司也不是会被动接受对方要求的人物。 感觉好受些后,桥本重新拿起木勺,打算将自己这盘海鲜饭翻个底朝天,将各种“隐患”通通绳之以法。 他还从未和陌生人拼过桌,也并不对这种感受产生向往。 在这一共同点上,桥本倒是毫不吝啬对赤司的吹捧,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再者,他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桥本望了望赤司面前的盘子,想来再过几分钟就要离开了,即使实在等待得急...... “...可以。” ——诶诶诶?没注意到周围情况的桥本终于抬起头来,他饱含诧异地望过去。 正好,微微弯下腰来的女孩子也偏过头,朝未来得及掩饰的桥本嫣然一笑。 “看来桥本同学没注意到我呢。”坂柳一手拿着手杖,顺便用空余的手撩了一下披散在背后的散发。 显而易见,她的餐盘被身后的神室拿在手中。坂柳笑意盈盈:“这样表情的桥本同学...还真是可爱啊。” 桥本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拿着舀起虾壳的勺子,感觉放回盘中不是,直接扔下去也不是。 最后,桥本干脆将整个木勺都放在一旁:“坂柳和神室...没想到你们会直接来食堂。” 坂柳说是班中的焦点也不为过,关于她的各种传闻当然不会少。即使桥本不刻意去打探,他听过的消息也是一茬又一茬。 而关于“吃饭”这点,桥本记得清楚,或许是由于坂柳腿脚不便的缘故,她放学后,基本都是直接回寝室楼。 在外面用餐都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在来到这种人流量非同一般的拥挤场合吃饭了。 要是从这个方向上来看,坂柳“撞见”葛城和学长进行交易,这个没有补充叙述的借口也实在找得漏洞百出。 提到这里,桥本想了想当时葛城一言难尽的憋屈表情。 果然,即使是将荣誉从自己的指缝里,漏给本该属于它的主人,坂柳的举动也并非是个好相与的。 “何必这么说?” 看上去,坂柳也对自己在班中的各路消息心知肚明,这让桥本瞟了一眼神室。 后者端着两个餐盘,依旧一幅面无表情的架势。她似乎是察觉到桥本的目光,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最终还是将两个餐盘平稳地放平在餐桌上。 得到允许之后,坂柳在正方形餐桌空余的一边坐下,神室坐在了另一边。 她望着神室将自己的餐盘摆好,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上挑的嘴角依然弧度分明。 坂柳将自己的手杖靠在椅边,她接着刚刚的话说到:“赤司同学和桥本同学,不也不怎么来食堂吗?” 对于坂柳的说法,赤司和桥本都不怎么意外。不仅是对这个消息本身,还是坂柳了解这个消息。 光是从桥本第一次请客的地点,赤司就能够看出,他平日的消费水平怕是不低。如今进了学院,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降下来的。 而桥本就更是如此了。要是有人问他,他甚至难以想象,坐在自己面前、正在展开餐巾的赤司,有朝一日节衣缩食,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自然更不会对这样的消息感到意外。 四个人中,唯一因为这句话,脸上显露出一些诧异的,居然只有刚刚将自己和坂柳的餐盘都摆放完全的神室。 谁能想到,A班之中,对于规则打探最分明的几个人,都没有“节省”这种想法。 这让在听完葛城、坂柳、赤司三个人对规则的解读后,想要好好节省、积攒点数的神室一个冲击。 要知道,她可是担心了大半节课,要是每月发放的点数很少怎么办这种问题。甚至好几次,都在脑海里,快进到自己穷困潦倒啃窝窝头度日的模样。 而且,神室相信,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会和她想的一样。毕竟,最后一节课上,大家的心不在焉…可没有太多人试图掩饰。 不是这么说吗,“未雨绸缪”是一种良好的品质。可刚刚...神室略微张大了一点嘴巴,然后又意识到这样实在不妥,连忙将自己余韵未消的那点惊讶隐藏起来。 餐桌就这么大一张,赤司没有错过神室的表情。即使是听到桥本和坂柳的拌嘴,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没有发生变化。 赤司将擦拭好嘴角的餐巾叠起,放回餐桌上。这件事并不奇怪,不如说,身处A班的他们这么做,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论是坂柳、桥本,还是他,赤司都相信,他们都对自己本身的卓然超群充满自信。 这意味着,他们完全确定,即使自己不使用点数交换,他们本身获得的成绩、还是资格什么,都会是最好的。 而在按照学生个人优劣进行分班的情况下,A班又是最为卓越的班级。 并且,他,葛城,已经提供了一个相对的范围,关于“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会因为个人行为和成绩而波动的月供点数,A班基本上会拿到最多的一部分。 同时,在学生手册中写明,其他有更多想法的班级需要筹措的巨额转班费,对于A班来说,也相当于完全不存在。 A、B、C、D完全在学校的安排下,呈现有如“金字塔”的构造。既然有给点数不足的人选择的免费用品,也肯定有更加高昂的消费配套给A班。 按照这样理解,那么,无论是桥本最开始选定的汉堡店,还是赤司在理清地形时,发现的部分商店、KTV,他们说是专门为表现最好的那部分学生单独建立的也没什么不对。 而这些场所都有人在消费,这也基本验证了学校的安排:正常情况下,总有部分人的点数都充盈到足以享受这些的。 坂柳和桥本都不认为自己会成为剩下那部分,赤司也是。在这样的推断下,按照自己的习惯来用餐,不至于委屈自己,总是好的。 不过...赤司回想了一下刚刚神室的诧异,他若有所思。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是完全不清楚关于他们膳食安排的消息。对此,一无所觉么...... 桥本不算高调,自己也没有刻意宣扬,而坂柳却能直接地吐露出两个人的习惯。 既然不是神室在事先打探,那么,按照这样的逻辑推断,坂柳身边理应还有其他人存在。 赤司已经吃完了,此刻正端正地坐在座位上,等到坂柳说明自己的来意。 他心如明镜,坂柳刻意选在这个点来,而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必不止是为了和他同吃一桌饭这么简单,理应有其他目的才对。 毕竟,赤司扫了扫周围的同学。虽然其中的A班面孔,赤司有些印象,但数量并不算庞大。让他们传递自己和桥本原本打算的,“桥本跟随赤司”这条消息,倒还算得上方便。 可若是再复杂些,在这些表示人物的名词里再加上个“坂柳”,事情的性质就不那么简单了,一言两语也不是小道消息能说得清楚的。 如果坂柳还是打着“传闻”的主意,赤司倒认为,不如直接班级里谈比较方便——周围一圈都是A班,他们站在一起,甚至不一定需要开口,就能被关心的人平地起浪来。 最起码,按照对方现在的表现,赤司不认为坂柳会不清楚这一点。比起“传闻”的影响,赤司更相信,对方打的是“灯下黑”的主意。 人多,自己和桥本光明正大。而且,今天刚刚在班里进行过争辩。这个时候,无论坂柳说什么,都不会传得太过离谱,也不会太过偏门。 要是再稍稍引导风向,更大的可能就是被当做“解释”或“道歉”之流蒙混过去。 即使对坂柳的意图有所猜测,但真正的关键,还是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赤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在脑海里娱乐自己一下:当然,要是对方十分肯定自己风向宣传的能力,一定要在这种场合促成小道消息的诞生,然后再把它引导到自己需要的风向,那现在的自己也不能改变未来,对吧。 不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听到声音,赤司看向坂柳。女孩的餐盘摆在面前,却没有动筷的意思。 因为在微笑,她弯起了眼睛——“赤司同学,你觉得,我们结盟如何呢?” 插入书签 【14】 ——理所当然。 “哦?” 在坂柳的视角下,坐在旁边的红发少年同样不紧不慢地扬起笑脸来。 他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嘴里吐出的发音似乎并不代表其他的含义,而只是单纯的疑惑。 出乎坂柳意料的是,赤司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这是她本来估计的选择。 毕竟,自己还未曾开口,现在的局势明面上来说,确实对对方要更有优势一些。 以己度人,如果换做坂柳自身,她可能连让自己坐下来共进晚餐、提出这条提议的机会都不会留下。 当然,没有拒绝,也不代表着答应。坂柳想。 像是对这样的询问毫不意外般,赤司的笑容看起来仍然温和:“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认为,今天的‘争斗’已经决出胜负了吗?” ——只是第一天而已。赤司想。第一天没有拿到明确的优势,就立马准备齐全地来找自己结盟,真是出色的局势判断力。 赤司还以为,坂柳这种骄傲到毫不掩饰的人,会再行试探几次,再做下这种相当于“主动认输”的耻辱决定。 他没有怀疑对方的意思是以自己为主导,坂柳也没有提及,但双方都对这点心照不宣。在这短短几句话里,二人就将主次关系确定下来。 应该不止和整个一年级局势的瞬息万变有关,对方不像是会因为这种外界舆论,而有所动摇的人。 那么,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吗,还是因为有东西超出了坂柳的原定计划,让她有了追求稳定局势的迫切感? 恕赤司直言,坂柳看上去可不像个天生懂得谦让的人物。 “赤司提供的信息更有价值”这点,即使是坂柳也不会想着去否定。 A班的同学到底是人,而不是她凭心而定的傀儡。即使在一部分消息上有混淆的空间,如此明显的功劳也不会被众人忽略。 可以说,她主动来找赤司结盟,就已经是对他在班中地位的一种承认。 “分没分出胜负这点,”听到赤司的话语,坂柳敛起些许笑意来。哪怕她有心理准备,亲口阐述自己的技不如人这个举动,到底不会让人那么欢欣:“当然没有,但你需要我。” 像是对自己接下来出口的语句感到陌生,她的神色有一瞬间冷凝,这让坂柳看上去如同教堂里的天使雕像:“当然,我更需要你,赤司同学。” 这样的情绪变化实在动人,赤司起了几分兴致:“愿闻其详。” 对于胜者来说,倒下的对手履历越辉煌,能获得的荣誉感和快感就越强烈。 老实说,赤司是真的对“自己同样需要坂柳”这个说法,产生了几分好奇。 坂柳需要自己,这是理所当然,但自己需要坂柳...这就要看坂柳选择怎样去论证自己的观点了。 想到这里,赤司有几分漫不经心,当然,哪怕坂柳舌如灿花,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落入下风。 “你知道,即使你、我、葛城,都没有把话说全,”坂柳咬字清晰,她抬了抬下颚,指向对面的神室:“就像神室那样,班上的大家还是产生了不好的情绪。毕竟,‘固定发放’的梦想被戳破,有所不安是难免的事情。”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最后一节课上,即使赤司一如平日般认真,也不妨碍他发现,班上的大部分人都心有戚戚,胡思乱想或者害怕都很正常。 “在我和葛城离开教室后,你和桥本确实第一时间来了食堂。”或许是不知道怎么精准地叙述,坂柳难得有所停顿:“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在这种关头,点数或许不能让他们为我驱使,但一定可以让他们不妨碍我。” ——“有时候,比起事实,确实是人心的偏向更为重要。赤司同学,我觉得,我的人缘还不算太差,你觉得呢?” 坂柳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赤司的脸庞,这是威胁,她却没有在这个人脸上看到理应存在的情绪波动。 当然,这个说法不是没有漏洞存在,对方必然不会轻易相信。 不过,坂柳也不需要“信任”这么奢侈的东西。 她来找赤司的目的,“结盟”是更加示弱的说法,坂柳必须确保,即使是最差的情况,赤司也不至于针对她。 桥本在一侧也吃得差不多,正在一杯杯喝着白水,旁听着二人的谈话。 坂柳的话有所提及,他便望了望坐在自己旁边的神室。尽管她已经在竭力控制声响,狼吞虎咽的声音依然源源不断朝桥本这边传来。 神室是这张桌上唯一在吃东西的人,而坂柳,桥本的目光在仿佛刚刚出炉的餐盘上一扫而光——她还没有开始动筷。 至于坂柳的说法...桥本以一种隐蔽的方式瞅了瞅坂柳的神情。 如果只是以青少年男性的视角来看,坂柳有栖当然是可爱兼美丽的。而这样的女孩儿还聪慧有加,连她跛脚的缺陷,放在这种情况下,都只会让人的怜爱之心越发高涨。 其他的不敢断言,但就以桥本自己的想法来看,一个完好无损的坂柳有栖,未必能比现在、一个跛脚的坂柳有栖,获得更多的拥护和怜悯。 而如果放在将视角放在自己这边...桥本偏过头,隐晦地望向赤司。 即使对方确实达到了震惊朝野的效果,打探出的消息也更为稀罕难得,按理来讲,班中的认可确实要占去大头,但确实不是一点操作空间没有。 虽然其如同黑暗中米粒之光,但 “指鹿为马”尚且存在,如果每个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困难说得简单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可关键问题就在于这里。赤司盯住面前女孩的眼睛。大家不过都刚刚入学四天,这么多资源:能指使的人力、自由支配的个人点数...坂柳是否拥有,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夸大其词...若是空口白话呢? 插入书签 【15】(双更) 不,关键不在这里。 坂柳发现,赤司盯住自己的眼神突然和缓下来,仿佛刚刚一瞬间的锋利只是错觉一般,对面再次露出会面不过寥寥几次、却已经让她略感熟悉的笑容。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坂柳的呼吸都下意识顿了顿,内心都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确实是迅速到令人惊讶的应对和措施,”那个人开口便是没有含糊的称赞,他望向坂柳的目光柔和又可亲,仿佛在看一只没有威胁的小动物一般:“可既然是结盟,我能得到什么呢。” 对,关键从不在坂柳有没有威胁赤司的能力,而在于她愿意为此献上什么样的诚意。 虽然因为此前的地位,赤司有不接受合作的权力。 但坂柳既然没有争夺主位的念头,选择主动退让,那赤司有什么理由,使得他一定要抗拒她呢? 而既然对自己本身的利益没有损害,那么赤司合作的意愿肯定会超过拒绝,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来讲,为了加深这种想法,作为请求者的坂柳肯定要将自己的诚意一一摆出,尽最大可能加深从赤司希望合作的想法。 可现实情况中,她的实际做法却恰恰相反,赤司望向面前的少女,坂柳开口,竟然是对自己的一番威胁。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样超出常理的举动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种。 ——坂柳并不想给赤司展示自己的“诚意”,比起“付出”,她更希望强迫赤司低头,让他来选择妥协。 思及此处,赤司甚至多了些笑意。 他少见地在和人谈话时想要真心实意地微笑,这可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当然,赤司也的确这么做了。 所以,坂柳才能在赤司脸上重新看到温和来。 按照赤司的认知,他其实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的稀罕。毕竟坂柳的能力确实可圈可点,不想付出也情有可原。 她甚至猜测了自己一部分心理,认为他不是会意气用事、因为威胁便会恼怒的人。 因此,坂柳才放心大胆地将话语说得那么严重,她认为赤司不会逞一时之气,而是会在理性的思考后,真正选择和她同谋。 但坂柳没有想过一件事情,赤司摩擦了一下指尖,既然她认为自己会理性地思考,为什么不设想自己将她的伎俩一一看穿? 听到赤司的问询,坂柳先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感到有些超出计划之外的棘手。 明明自己已经愿意让赤司为主,他居然还有条件另行提出,真是...! 坂柳强行抑制住自己皱眉的冲动,内心情绪少见地有些忿忿:“...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到底从小顺风顺水。和身为家族继承人的赤司不一样,硬要说起来,生长在纯粹的科研背景下,坂柳受到追捧的纯粹程度,说不定比赤司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样突然的情绪变化,她不能很好地掩饰下来也是自然,这点不忿被赤司尽收眼底。 察觉到坂柳的不情愿,赤司顿时明白,为什么她不会担心这个问题。 在坂柳看来,她让出主导地位,就已经是一种天大的让步。 即使赤司如今有优势在身,自己甚至需要赤司的应允,才能在和葛城的交锋中获得胜利。坂柳也初心不改地认为,“主导权”合该是她掌中之物,自己的“付出”,就是将它主动舍弃。 自己被小看了。意识到这一点,赤司一瞬间产生的不敢置信,甚至大于坂柳没有准备后续的步骤。 当然,他也很快地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用一种不变的神情和坂柳对话:“点数。” ...是个没什么争议的选择。 坂柳有些气闷,这个步骤完全不在她的筹谋范围里。 她本来以为,这一场结盟会在自己将“威胁”说尽后,就得到解决。毕竟,她没想要赤司付出什么,只要不横加插手就好,可是...! 坂柳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个痛惜的表情:“你打算要多少?” 这种不舍的情绪从话语里完全透出来,就连一直在埋头苦吃的神室都察觉到了。 她将一直低下的头抬起,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探向坂柳,将对方没有掩饰的表情看个正着。 毕竟是被威胁,坂柳也没有在短短几天就化敌为友的能力,神室自然无心关心她成功与否。 而眼下,听见坂柳的声音饱含如此丰富的陌生情绪,和自己以往相伴的大大不同。一时惊讶的冲击下,神室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听罢坂柳的话,出乎她意料的是,赤司并没有自己开口。他沉思半晌,是完全安静的模样,连带着整张餐桌的氛围都冷凝下来。 不过,赤司最后也没说出准确的数字来。他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桥本:“桥本,你认为,该是多少?” ...... “...这样的结果,你还算满意吗?” 桥本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终于...在尾音落下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释然的轻松来,随后又提起了紧张的心态——赤司没有做出回应。 无法猜测到这个人在想什么,桥本只得提心吊胆地观察起对方的神情来。可看到这个人的面色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不禁感到有些泄气。 桥本和赤司作为一年级的同性,寝室自然被安排在一幢宿舍楼里,只不过上下差了几层而已。 而两个人饭后又都没有什么额外的安排,一同打道回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食堂出来以后,身旁的人就没有再露出惯常的笑容来,平常时候,可几乎从没见赤司将这幅笑脸下下来过,这种变化让桥本很是突兀地感到一阵不适应。 当然,桥本的精力没有丰富到一开始就胡思乱想的地步。原本,他还只是以为,赤司是在和坂柳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有揣测到的东西,所以才沉下心来思考。 可只见二人脚步不停,对方却一直维持这种面无表情的寂静状态,这让桥本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不安起来。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啊。”被询问所惊醒、打破内心世界的赤司下意识回应道。 他刚刚回过神来,就发现桥本在自己身旁,长出一口气的动作,这顿时让赤司明白了什么。 桥本见赤司又挂上了那幅温文尔雅的神情,用自己已经完全熟悉的口吻安抚道:“你做的很好,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句话倒不是完全的敷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桥本倒是注意得非常彻底。 在坂柳和赤司的谈话期间,他屡屡观察坂柳一口未动的菜品,借此估算出她对自己的生活要求,再在此基础上,推测坂柳能够承受的最大损失是多少,借以提出自己和赤司的需求。 最后,桥本给出的要求点数,和赤司在内心推算的十分相近。对此,赤司还是称得上满意的。 “桥本,”犹豫了一下,赤司还是选择询问道:“你觉得,坂柳是一个怎样的人。” 对,和桥本的担忧截然相反。让赤司如此沉默的,并非点数、表现这些已经过去的东西。他正在纠结一样更加深层的问题——坂柳是一个怎样的人。 来自他人的小看是如此的罕见,在这不敢置信的一瞬间里,赤司居然完全体会到坂柳的心情。 那种“居然会这样”“这是为什么”的心情,令赤司感到完全的陌生。 出于对自己当时状态的肯定,赤司并不认为问题会出在自己身上。“旁观者清”的名句流传至今,赤司当然不会想不到这点。于是,桥本得到这样一个笼统的问题。 很显然,桥本也对这个问题呈现出一种茫然来。当然,这种状态被一种试图回答的苦思冥想极快地取代。 桥本绞尽脑汁思考的模样如此新颖,以至于赤司甚至多看了两眼:“呃......” 在赤司目光的注视下,桥本罕见地词穷了。他并不是没有想要说出口的东西,可那些要么太繁杂,要么太片面,以至于桥本几番努力,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词句都吐不出。 这次的难以形容发或许和以往有那么不一样,不仅仅是词汇的匮乏,而有什么别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后,桥本呆了呆。 不,是一样的,他想,但是,只和赤司那次一样。 ——这样的词穷。 他第一次见到赤司,就深信这个人和其他人的不同来。 他不知道如何描述赤司带给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如何描述那样非刻意的气势。 最终,他只能用似是而非的比喻去模拟,用模糊而美的意象去形容。 坂柳或许也是这样的存在。 对于桥本来说,除去具象化的外貌之外,坂柳的一切表现都是如此陌生,是他在以前的生活中从未熟悉的存在,当然也做不到具体的形容出来。 当然,和赤司的相处也不会让桥本一点收获没有,最起码,他现在能将自己的灵光一闪清晰描述。 “骄傲,”拥有一头璀璨金发的少年偏过头,他神情里满是笃定,却又出现一些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词汇一样,桥本不自觉地将它再一次重复:“...骄傲。” ——骄傲。 啊,原来是这样。 赤司眨了眨眼睛,他仿佛能够感受到荒芜的内心世界里,一片黑暗中,坐在白凳上的“他”微微抬首,安静投来的满含笑意的目光。 “你们都一样骄傲,”“他”的声音很轻,非常柔和,和前段时间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赤司想,“他”变得更像自己了:“所以,你才能下意识理解她。” “可你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也有同样的特质。”或许是早已接受“他”的存在,即使是听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轻笑,赤司也没有生出不适应来,反而有种理所应当之感:“所以,你才会奇怪,为什么她不会去思考后果。” ——因为我骄傲于自身,所以,我认为自己被轻视,会感到茫然。 ——因为我不知道我骄傲于自身,所以,我完全不明白,坂柳为什么不去考虑后果。 论及旁人,赤司的“设身处地”其实是一种完全理性的思考,只不过加入了由他的知识和经验共同模拟而成的参考模型。 而坂柳不去考虑后果,是被一种稀有的性格缺陷所控制。 这种性格缺陷如此稀少,赤司不会在别人身上看到,所以,他失去了参照。可他却同样拥有,以至于能体会到相差无几的情绪,稍稍一点便完全通透。 ——原来是这样。 不是因为“瞧不起”,也并非是出于对赤司的小看,而是单纯的——坂柳有栖太骄傲了,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和赤司一样骄傲。 她天然地认为自己站在最高位,就连放弃这个位置,也表现得仿佛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一般。她真心认为自己已经付出极大的让步,所以就连结盟都表现得像施舍。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这次,它蒙蔽了她的双眼。赤司想。 不过,殊途同归,即使发生这么大的失误,坂柳也没有结果上的损失。 哪怕拥有一定程度上的失误,坂柳的猜测也是正确的,自己不会意气行事。而若是按照能力划分,坂柳收获的人心同样具有重量,相比于葛城,她确实是强过些许的。 赤司看得分明,即使坂柳不提出“结盟”,她和葛城也是六四开的格局。而这其中,坂柳的残疾又需要负到一定责任。 想来,这个概率,坂柳本人也并非一无所知。而她为了完全消除一切不稳定性,确保自己的成功,付出了不菲的点数作为代价。 ——理应是这样。 “多谢你了,桥本。” 海岛的天色总是黑得早,已经落山大半的夕阳如同火炉上的余烬,红发的少年偏过头,声线让人联想到唱诗班的清澈。 路灯已然亮起,白炽灯的灯光打在他的面上,将整张脸照的雪白。 桥本沉默地听着,或许是因为解决了疑惑,对方的声音重新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桥本甚至能从中听到一点冷漠:“既然如此,就按照坂柳的意思,将班内的格局最快稳定下来吧。” “A班的格局...不能再被整个一年级关注了。” 话语的尾音,他的声音轻得恍如柳絮。 也许是因为天黑,桥本突然失去了插科打诨的勇气。他抓紧单肩包的背带,无声地点了点头。 插入书签 【16】(三更) 在和坂柳合流后,A班的一切局势都变得明朗起来,接下来的事情是如此顺理成章,甚至无需赤司过多操心。 毕竟,班中本身就有类似“坂柳为了顾全葛城脸面、所以站出来说话”的传闻,若是没有坂柳亲自澄清,这个传闻说不定还会更加轰轰烈烈一些。 而“澄清”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当时的坂柳为了通过桥本逼迫赤司现身,不得不做下的举动。如今两人既然选择结盟,将这段经历弱化也不会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不如这么描述,当时的坂柳选择将这份光荣漏出一点给葛城品尝,如今,得到赤司的帮助,将它重新拾起也并非异常困难。 而在这方面上,桥本的执行力至关重要。 这件事在本质上并不困难,但到底是“辅佐”坂柳,掌握好度的关键性非同一般。 赤司在确认桥本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后,就将选择权完全放任给他,确保桥本能完整地表现出自身的能力。 与此同时,赤司自己远离事态的中心,冷眼旁观对方的举措。可是说,这是一场二人都心照不宣的考验。 当然,桥本最后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 两天后的早晨,赤司照常来到教室上课的时候,发现一个平时在班级里还算默默无闻的少年憋得满脸通红,努力挺直脊背,直挺挺地站在葛城身旁。 而在他对面的葛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课桌后的椅子上。 这个场面看上去很有些吊诡,但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少年明显失去了对氛围的判断力,当然,也可能是现在的他完全不在意。 等到少年声音颤抖,但仍然坚定地说出“将他人功劳据为己有是不对的!”这类听上去,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时,赤司就对桥本的执行能力产生了判断——确实和他慧眼识人的水平不相上下。 ——时机巧妙,人物合适。在这样的情况下,葛城甚至失去了为自己辩驳的能力。 有人站出来,而不得到抑制,就会有更多人陆陆续续行动。 月供点数关系到生存,而B班、C班目前的情况,可没有A班的学生敢于忽略。站队的正确性逐渐成为最先需要考虑的事情。 在发现葛城确实势弱后,即使是最能看清真相的人也陆陆续续走进坂柳的队伍里,因为他们同样能看清胜负。 不过短短几日,坂柳和葛城针锋相对的传闻就几乎已经完全消失,被一边倒的关于“坂柳”的呼声尽数取代。 确实是值得赞赏的执行能力,对此,赤司非常满意。而这种态度,他当然毫不忌讳地将其展示给桥本。 这无疑是一记定心丸,肉眼可见的是,桥本的反应变得放松了许多。 虽然桥本不会自我贬低,认为自己会无法通过赤司的单项筛选。但紧张是人之常情,用桥本的话来讲,历史上的国王按照军功,将勇武的兵卒封为将军,他没有理由不去渴望这种赞赏。 而经此一遭,在回去的路上,桥本甚至能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起坂柳和身为她的“随从”的神室之间的最新进展:“神室最近...和坂柳的关系也变好了呢。和之前明面上假装的心悦诚服可不同,坂柳的跛脚……” 桥本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思考了一下形容词,最终还是运用了一个繁琐、但更加具体的说法:“在细节上,神室注意的地方可比原来多多了。比起现在,神室之前的表现完全凝聚在表面上,完全看不出用心来。” 这是赤司没有得到的信息,他若有所思,顺便将这番言论完整地记在心里。 即使是“同盟”,赤司也不认为对方会永远满足这种主次分配。 坂柳看上去并非是那种愿意永远屈居人下的人,而作为那个“人上”,赤司当然要为这个目前看上去、唯一能为自己在内部造成阻碍的人一点余光。 和“背刺”这种行径无关,赤司更愿意将它视为一场“有备无患”。毕竟,现在的局势已然稳定下来。 离开学已然过去的大半个月,A班的领导人物终于诞生,无声的硝烟就此暂时消失在A班的上空。 和被人频繁关注的动荡期相比,它消失得实在过□□速,怕是没有外班的学生能想到,A班的斗争会这样便落下帷幕。 但若是将它摆在台面上的“斗争期”和一年级的其他班级相比,无论是B班还是C班,这个速度又是那么中庸——比C班慢一些,比B班快一点。 而这种看似正常的表现,使得A班的一切看上去都正常极了,即使是最有心的人也会暂时失去观察它的兴趣。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次打分的测验即将来临。即使没有揣摩出规则,成绩依旧是学生眼里的第一要务。 更何况,这还是开学的第一次测试,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规则和处罚。 因而如此,虽然真岛老师的意思只是小测验,但整个A班几乎上上下下都在准备,没人敢于在这个时候懈怠。 毕竟,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主动去当那只出头鸟。 当然,就更没有人选在这个时间点,消耗自身本就不算充裕的精力和时间。 下课铃声响起,这堂英语课放在下午第二节,由作为班主任的真岛亲自教授。 “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联想到圣诞老人所乘坐的麋鹿鹿角上,那小小的金制的铃铛。 真岛扫视教室一圈,见台下的这些自己班的学生都安分地坐在位置上,没有人因为下课铃的响起而躁动,出现什么不该有的小动作来。 这让他面上的笑容更加欢欣了些,眼角的细纹也更加紧密地堆叠起来:“那这节课就这样,先下课吧。” 直到听到这声宣布,台下才渐渐有人开始动身,将台面上的笔记或是书本陆陆续续地收起来,换上下一节课会用到的东西。 这种行为无疑比真岛的想象更加好些,在赤司的注视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这种更换用具造成的细密且琐碎的声响中,真岛合上教案,将它夹在腋下,步履轻松地走向办公室。 等到真岛走出教室,A班的教室里才渐渐有交流和说话声响起。 自打赤司和坂柳宣扬过规则后,即使课下还会有人粗心大意,课上无论是谁都谨慎乖觉了多。 这或许就是A班的优越之处。即使目前对于月供点数的发放标准,还没有出现来自校方的正式反应,这些超于平均线上的学生也会仔细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会抱有无用的侥幸心理。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更不用说,身为A班的班主任,真岛是“校方”和A班难得的交集,自然更没有人将这种变化瞒着他。 这也让大致了解情况的真岛更加满意了些,连带着上课都变得比从前和谐。 这种变化无疑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是对他们行为所拥有的正确性的证明。 而这让A班的学生在认真于课堂的同时,也对规则的正确性多了一份肯定。 赤司不清楚真岛对自己造成的引导是否心知肚明,但总的来说,这是对他和坂柳都有益的举动。 真岛多重复一次对他们改正后行为的满意,就会在接受他们口中“学校的规则”的学生里,多增加一份威望和可信度。 伴随着真岛脚步声的尾音完全消失不见,教室内紧张的氛围也是骤然一松。讨论的声音从单纯的学习相关,逐渐出现其他诸如八卦、闲聊之类。 而在一片嘈杂声中,赤司收起书本的动作停了停。 原本只是单纯的注意力随着真岛的动作而转移,他却不经意间看到,葛城正在一脸严肃地将自己做好的笔记合起,伸手递给一旁的户冢。 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发现,让赤司抿了抿唇。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他继续将自己的书本收进包内,在原位上布置下节课需要的用具。 老实来讲,这并不是个打眼的举动,即使是A班也不缺乏偏科的人存在,互相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情。 赤司的思绪一闪而过,对他来说,这件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它的两位主人公,一位是葛城,而另一位竟然是最开始被他当面指责的户冢。 桥本的行动完成后,赤司有试探过葛城的意思,确信对方暂时没有再次掀起风浪的想法,而是将班内的主导权分配默认下来,就没再将自己宝贵的精力分配给他。 真有意思,赤司的表情里有几分玩味,没成想,竟然错过了这两人的交好。 公共场合被指责后,自己难以下台、沦为笑柄,却依然能做到在这种情况下,和身为罪魁祸首的葛城交好...这实在是一件稀罕事,不见多少仇敌冤家都由此产生? 不论是为“得利”,还是单纯被葛城的人格魅力感化,都能看出户冢拥有值得尊敬的容人之量来。 思及此处,赤司半闭了闭眼,户冢入学以来的表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划即过。 无论是用不菲的点数购买游戏机,还是在上课期间进行多次玩耍,赤司看不出哪怕是最基本的自制力来,自然也不对他的成绩还是其他,抱有过高期望。 不得不说上一声“可惜”,赤司想,这样的品性...若非本身目前的表现实在属于稳扎稳打的中下,说不定真是一个能够培养的好苗子。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赤司心知肚明,即使户冢真的具有培养价值,自己怕是也不会为他垂首折腰。 且不论葛城对他如此亲厚,在对方那边,户冢想必也是处于“桥本之于自己”“神室之于坂柳”这样、即使并非亲信,也相差无几的地位的。 毕竟,虽然他和坂柳占据大头,但葛城也没到众叛亲离、无人可用的地步,就像是赌马的时候,不是人人都会选择大热门一样,葛城身边总是有一些支持者在的。 其次...赤司的脑海中闪过诸多面孔,最后定格在桥本的脸上,他摩擦了一下指肚。高度育成高中本就是取国之精华的制度,更逞论A班,未经雕琢的璞玉...实在太多了,赤司没有时间,同样没有这个耐性进行一一培养。 思考到这里,赤司倒是发现了什么。葛城身边的那些人不算多,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硬要说起来,即使将品性的优秀算上,也不是没有跟户冢的总额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人物。 赤司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是葛城对于品性格外看重吗?还是他难得走眼,虽然户冢自制力不够,但学习的能力确实一等一的存在,所以能让葛城细心教导、仔细培养? ——当然不会走眼。 5月1日当天,坐在第一排的赤司望向白板,他沉默半晌,最终在内心否定自己曾经的猜测。 他颇有些无语哽咽。对于赤司来说,这绝对是一个足够稀罕的情绪。 果然,他不该因为一个户冢,就轻易怀疑自己眼力的准确性。 巨大的纸张白纸黑字,将上面的名字,以及旁边的数字都印得清清楚楚,刚刚将它贴好的真岛长舒一口气。 他很有几分满意,一边上手将这张白纸上的褶皱抚平,一边笑眯眯地开口道:“就在这里了,这次小测的成绩。” 真岛的态度并不是无风起浪,只要看一眼白板上的纸张就能明白,A班这次的成绩绝对值得嘉奖,没有不及格,即使是最差的分数也在70以上。 哪怕已经在入学的分班时进行过分流,但对于全是崭新知识的高中来说,这依然是任何一位老师都能感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所奉献的成绩。 但相比为自己或好或坏的成绩惊喜或惊吓,班上的大部分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却都相当一致——惊讶,纯粹的惊讶,然后,是一种庆幸,仿佛在世界的终焉之前,登上诺亚方舟那样的庆幸。 真岛仍旧保持着一种极尽和善的笑容,他笑眯眯地看向台下。经历过这么多届学生,这些孩子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真岛自认不猜个完全,也能猜个□□。 不过,不得不说,即使这样,真岛想,今年的这届也是他教过的那么多年里,表现最好的那一批:“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真岛笑容可掬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今天是5月的第一天,点数已经发放下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对,都发放下来了。和许多同学一样,在内心无声地回答真岛这明知故问的话题后,赤司不禁回想起今天早晨,他在洗漱穿戴好后,一身整齐地打开手机。 ——九万六千点。 如同便利店扣费,手机上会弹出提示耗费点数的窗口一样。赤司最先划开时间界面,他看到的就是这个转款弹窗。 比十万少了四千,赤司看着这串数字,他取消弹窗后,最新显示出来的点数余额显示略显夸张,即使换算成日元在京都进行消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购买力。 果然是这样,赤司将手机黑屏。他淡淡地想,如果是在十万的标准上,进行违规行为的扣除,那么校内那些种类繁多的娱乐设施就能够理解了。只要注意言行,想必即使是C班也能够承担这些开支,更不用说更加往上的B班和A班了。 不过,足足有四千的缺口...想到这里,在自己床铺的边沿做下,赤司微微皱眉。 如果按照理想的情况来猜测,所有有关扣除点数的违规行为,都发生在葛城、坂柳和他三人没有开口之前。 可这段时间并不长,班中同学开始在课上放松的苗头离出现,再到被葛城借题发挥,规则被宣布,也不过二到三天而已。 如果因此便能产生四千的差额...赤司思考到,那只能说明,学校方面,对于点数扣除的态度比他想象得还要严厉。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是在模拟社会的话。毕竟,公司因为绩效而扣除月薪,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不受控制的,赤司想到了桥本的譬喻。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高度育成高中,到底是一所学校,而非开在真实世界里,完全以追求利益为先的公司。 以追逐利润为首要的公司拥有选择,它可以自由地辞退、招聘,随意纳入新鲜血液。 但学校不同,拥有三年学制的学校,不可能将身处别校的学生直接化为己用,辞退也不算现实......等等,赤司突兀地停下思绪,他眉心隆起,辞退、不、退学,真的不现实吗? 而现在,赤司将自己的意识从回忆中拉出来,他沉静地抬起头,望向站在讲台上的真岛。这种规章是否真实存在,赤司想,就看真岛是否提及了。 “退学”和“点数”并不一样,赤司这样判断。 用以生活的点数即使花光、无力延续,食堂、便利店,也都有提供给他们的免费食物和免费用品,寝室的单间也无需学生用点数支付。 “衣、食、住”,可以说,点数是完全具有容错的,即使不加以告知,一个高中生的基础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顶多没有那么好过而已。 可退学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身为本身就是优中选优的高中,哪一个学生进来不是敲锣打鼓、国中引以为豪的? 一旦被退学,需要重新安排学籍的问题不提,如此巨大的落差,无论是家长还是学生本人,恐怕都难以接受。 而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校方还对于“退学”的条款瞒而不报,而是满足条件,直接让学生退学...赤司想,如此作为能引起的轩然大波,就不是“点数”能相比的了。 点数制度好歹能说是校内对于学生培养的手段,“退学”这种决策,如果不提前告知,只会百害无一利。 像是也认为自己继续卖关子没什么意思,真岛又推了推眼镜。他假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想必,你们已经发现了今日早晨发放的点数。” 很明显,这是一句真岛自己都心知肚明的废话,因此,他的语速很急促,像是豌豆射手一样词汇连发:“不过,恭喜你们,960的班级点数,即使放在整个A班历史上,都是首屈一指的。” 不同于前一句的迅速,真岛在后一句放缓了语速,情绪也很饱满,能毫无妨碍地听出这完全出于他的真情实感。 这让班上的大部分人都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 除却刚刚开学那会儿的激情四射,平日里的真岛一直以难以接近的严肃形象示人。 就像生活中常常存在的那种刻薄长辈一样,你永远无法想象他和蔼可亲、体贴关心你的模样,即使是偶尔露出的微笑,也透露着一种中年男性特有的古板。 而真岛往往就是这样表现的,若是采用略微不客气的说法,如果不是月供点数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在A班的各位同学身上,赤司相信,“获得绰号”这样的殊荣绝对不会漏掉真岛。 而真岛现在的表现,明显是颠覆了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像是为了确定自己的感受是否属实一般,大家都下意识互相看了看,直到发现对方脸上如出一辙的惊讶,这才肯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更有甚者,还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赤司听见了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吸气声。他有几分好笑起来,想必对方用的力气绝对不小,这才能在已经有所忍耐的情况下,仍旧发出这样扭曲的声响。 或许同样因为自己难得出口的夸赞,而感到略微尴尬,真岛又是一声假咳:“你们对S系统的适应程度让人惊讶。而在这所学院里面,既然你们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能够获得完全等价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拿起讲台上的马克笔,将笔盖轻放在台面上。只听“唰唰”声,不一会儿,简洁的字母和数字就出现在白板上:“也对,想来你们还不知道什么是‘S系统’吧。这是个专有名词,是学校中特殊的考察项目。” 这个开头一出来,没有人不知道真岛接下来要讲述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怕是世界上最乖巧的木偶也不过如此了。 似乎是为了方便理解,真岛一边在成绩单旁补完自己要写在白板上的内容,一边开口道:“嗯...你们可以理解成团体作业,以‘班级’为单位......” 板书的最后一点内容也被补全,真岛转过身来,背后的白板上,处在整个一年级的四个班级,旁边的数字显眼无比:“——这,就是你们目前的班级点数。” ——“960cp”。 赤司将这个点数收入眼底,他想,校方关于点数的扣除,真是放得比他想象中还要严格啊。 插入书签 【17】 根据真岛的说法,完整地推断出整个月供点数的发放规则并不是一件难事。 旁人难以观察到的地方,赤司捻了一下手指。 毕竟,“960cp”表示的班级点数,和今日早晨发下的96000点月供点数之间能够存在的关联,实在显眼得令人无法忽视。 真岛没有因为台下这些学生的脸上,渐渐由惊讶、犹豫转为凝重、认真的表情变化,而停下自己的话语:“‘班级点数’,由班级的成绩、评价,既为班上的每一个人共同影响。每一点班级点数,都会在每个月开头为全班同学,分别带来100点私有点数。” “私有点数”,一个相比于A班已经习惯的“月供点数”,更加充满社会性质、市场性质的词汇。 赤司长久地注视真岛,自己名义上的老师。即使已经有所认知,他仍旧从这个词语上,更加明白“点数”被设置出来的本质。 ——不是玩闹,不是过家家,在几乎无法被外界力量触及的学院内,私有点数就是身为一名学生,所能够拥有的、最为重要的私有财产。 瞧见底下的学生各个坐得笔挺,如同已然固定形态的枯木,而自己的话语好似天降甘霖,被他们如饥似渴地吸收下去,真岛满意地点了点头:“入学的时候,所有班级都会得到1000班级点数,这是所有班级都能拥有的基础。” 这倒是没有什么意外,赤司将目光挪回白板上。在视觉效果上,D班的“0”显得无比刺眼。 这是确保平衡的手段,毕竟,在刻意隐瞒规则的情况下,违规的人总是会出现,只不过行为多少的区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予一定程度的点数作为缓冲,这件事就很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让学生名义上倾家荡产,不可能是任何一所学校的本意,即使是实行如此残酷制度的高度育成学校,也不会是这个意外。 哪怕点数制看上去再不可思议,它依然有其独特的价值和道理。 无论是地位的差距,还是娱乐的不普及,最终都是为了激发不满者向上奋进。 因此,“倾家荡产”作为一种手段,绝对不能取代目的。 更何况,如果差距的数额一旦拉开,人是很容易在踏过最初那道心理门槛之后,选择放任自流的。 ——既然我都差这么多了,那也别想着继续/努力了,反正将钱全部用于消费,还能不少好日子。 即使是已经迈入社会的成年人,拥有这种想法后选择自暴自弃,也绝对不在少数。 而且,赤司记得分明,高度育成学校的地位之特殊,拥有巨量国家补贴的它,绝对不可能倒行逆施到这种份上。 不过,赤司不禁想起那本略显单薄的学生手册里,对于各种政策的含糊解释,他有一瞬沉默。 能够耗尽1000班级点数的违规行为...这种程度,即使是学校规则的开发者,也未必能够想得到吧。 虽然听着十分离奇,不过,这种事情和现在正在教导A班的真岛,明显没有太多关系。对于他来讲,这是自己同事需要担忧的话题。 “而在不了解校规的情况下,四月份的审查后,你们还能剩下960点...”话语停在这里,真岛又是一笑,情绪中的得意和鼓励言溢于表:“我说过,这在历史上的所有A班中,都能够称之为首屈一指的。”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继续保持。”似乎是认为鼓励已经完全足够,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中,真岛忽然话锋一转:“S系统的具体审察内容无可奉告,所以,依靠你们自己的时候到了。当然...” 自身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完全的发泄,他又恢复到最初笑眯眯的模样:“‘规则’这种东西...完全是一次性、为‘被探索’而服务的。你们能够在第一个学期就做到这种程度,我不认为是巧合,对吧。” “而且,虽然扣除点数的规则,你们能做到借此率先拉开一定差额,”真岛用笔圈了圈B班:“——足够大,对吧,但我可不希望,你们沉浸在沾沾自喜的海洋里。 要知道,这只是区区第一个月的成绩而已。从前的A班,三年级、甚至二年级时,就被其他班级后来居上地踢下舞台这种事情,绝对不算少见。” 作为本身就评价为“最优秀者”聚集而成的班级,大家接受同样的教育,过同样的校园生活,按照常理来讲,这样的排序应该永远维持下去。 但变化本身即是美的一种,人生的不可预测也同样在此体现。A班的失败确实匪夷所思,可这种可能性也确实客观存在。 是否属实暂且不论,最起码,真岛这句话让班上的大部分人更加振奋了一些。他敲了敲黑板:“班级点数是一个班级的生命,如果能够比前面的班级高,就可以取而代之,而不需要任何个人点数花费。”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诱人,赤司打量了一下真岛的神情,即使没有亲眼见证其他班级的场面,他也能大致猜测出那些学生的反应。 在学生手册中,虽然有一部分的规则写得囫囵吞枣,刻意模糊不清,但转班的月供点数需求,可是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标示出来——2000万。 2000万,即使按照每个月获取10万点数来看,也要足足省吃俭用20个月才能达成。 当然,这也是启发赤司思考月供点数相关规则的一根暗线——既然20个月的点数就能够任意转班,那衣食节省些,最后岂不是人人都能通过这个方法上达到A班去? 哪怕只是一种可能性,赤司也不认为校方会留下这种...让整个学院规则看上去仿若小丑一般的漏洞。 因此,当时的他便能够断言,月供点数是否增加不甚明晰,但理应会有和其减少相关的惩罚机制。 至于数额的大小...赤司早已明白班级之间的差距,因此不对这个巨额消耗感到意外——证明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当时的他同样认为,不应该只有这一种晋升方法。即使还算合理,也会使得很多人失去斗志,或者转向起内部的勾心斗角来。 ——毕竟,点数是可以自由进行转让的东西。 只是没有想到,赤司半阖眼帘,破解这种可能局面的方式,是对班级的凝聚力和主要人物的领导力具有要求。 沉浸在思考中,赤司的目光没有从D班硕大的零蛋上挪开。他的思考乍然停止,赤司再次被迫重新欣赏一遍那个他从未单独获得过的数字,其所拥有的独特的曼妙身姿。 赤司轻叹。不知为何,视线定格在“D”上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莫名闪过刚刚开学的时候,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绫小路的面容来。 【18】 或许是认为自己的鼓励起到成效,真岛的声音依旧洪亮激昂:“也为了让所有班级都有从底层爬起来的机会,学院会给予一些增加班级点数的契机。当然,这也相当于变相增加私有点数。” 这是完全不在意料之内的崭新信息,自然更加容易让人集中注意力。 回过神后,赤司眨了眨眼。他将自己脑海中的景象暂时压下,安静聆听真岛的话语:“就比如,不久之后的期中考试。 作为首月的第一次测试,即使拥有具体的分数,也没有奖惩措施,而接下来的期中考试却不一样。” “当然,‘低于平均分数的一半便会退学’的惩罚机制,我不认为和你们会有关系。” 真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兴奋的余韵中脱离的他,又重新恢复A班同学习惯的扑克脸。 “而奖励...只要保持和这次小测一样优秀的成绩,就能获得100班级点数。我相信,你们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吧。” ...确实如此。赤司扫了一眼白板上的数字。 就拿这次小测来打比方,如果期中考试里,班级的平均分数线最终为80分,那想要被退学的话,必须考到40分以下。 对于A班来说,这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要是放在最底层的C班或是D班...想到这样的问题,赤司的目光不禁又飘忽到那个硕大的零蛋上。 他沉默半晌,这个分数实在具有震撼力。从这上面看,这个惩罚规则也不一定毫无价值,依然拥有它存在的原因。 当然,这一切,暂时都和A班无关,也不与赤司产生关系。 下课的铃声按时响起,真岛结束了早课的宣讲,胳膊下夹着从不离身的教案,施施然地离开A班教室。 教室内有一瞬沉寂,随后便轰然杂乱起来——疑惑的质询声、惊讶的发泄声,在短短一瞬充满了整个教室。 有人急忙向自己好友探过头去,宣泄自己的目瞪口呆和震撼之情。有人停下整整一节早课都在不断记录的笔记,反复与旁人核对上述内容的准确性。 所有人都显得那样忙碌,而各自为主,看不出一点共有的目标来。 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直到一道拍手声响起——“啪、啪”。 听到声音的人下意识向发声处望去,随后,他们会停下自己手头的动作,选择将自己发出声音的嘴巴乖巧闭合。 坐在原位的桥本亦是闻声抬头,他望向那个人,停下准备使劲站起的动作来。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算好,外面是阴天。因此,即使是早晨,没有太阳的情况下,A班也将室内的灯光完全打开。 在人造光束的波及下,桥本清澈的瞳孔呈现出异常昏暗的海蓝色,但站起的红发少年映在他的眼眸中,却依然炽热而明亮,像是自带光源的发光体。 赤司开口,明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却难以从他身上看出半分突兀来,好似由他来主导是理所当然一般:“想来大家也都知道了,关于规则和月供点数的关系。” 硬要算起来,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亲自进行这种事后总结了。发觉到这点,赤司停顿了一下,内心涌起一种似是而非的惆怅心理。 当然,这也不会影响他继续自己的讲话:“这个月份的94000点月供点数,和开学发放的100000点月供点数相比,我们已经扣除了40点班级点数,” 赤司环视室内一圈,目光如同蜻蜓点水般,在面无表情的坂柳、微微拧眉的葛城身上一一划过:“规则方面,我们确实并不算一开始就提供。没有人强求你们主动去探寻规则,因此,我并不希望大家对这丢失的40点耿耿于怀,任意猜度,但是......” “——我不希望下个月,还有人出现已经讲述过的谬误。” 说到这里的时候,赤司的声音反而有些压低下去,而不是上扬。这让他的表现,看上去并不能称之为“威胁”或“警告”,这种过于不近人情的词语。 可是,桥本想,或许是这样,才不会让人的内心,产生任何和“违抗”有关的词语。他的一切指令都是那么自然,仿佛“遵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赤司的话语由班内的种种赞成结尾,而葛城依然是沉默的姿态。在被坂柳打压后,他的沉默看上去总是格外的多,这让最早和他起冲突、后来成为他亲信的户冢,总是感到格外的不适应。 眼下,赤司的开口完全出在户冢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心骨,瞧见葛城没有半分想法的模样,不禁有些莫名的恨铁不成钢起来:“葛城,这么好的抢先时机,你怎么不也试一下。” 说道这里,户冢用余光瞧了瞧站在前排的赤司,小声嘟囔道:“多好的吸引人的机会啊。我看啊,经过这一遭,大家都完全默认这个小白脸的身份了。” 葛城原本只是单纯地沉默,当然,或许还有一些对于以后的考量。 毕竟,既然是赤司站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而坂柳甚至没有得到开口的时间,他们二人之间的结盟条件就已经十分明朗,这让葛城不得不思考自己未来的走向。 可户冢的话语实在显得过于不经大脑,这让葛城不得不打断自己的思绪,提醒这位已经被看作自己亲信的少年:“不,因果关系错了。” 和赤司不一样,葛城本身的音色就偏向低沉,如今再压低一下音量,便更显得郑重:“不是因为赤司说出这番话,他的身份才会被默认。而是因为他已经被大家承认,赤司才能够说出这番话。” 和户冢不同,熟悉流程的葛城自然更早地想过,要是自己在混乱中发表一番见的会怎样。 当然,他也是率先否决的。 和坂柳还有赤司相比,聚集在自己身边的人实在太稀少了。 赤司能够无人反驳,自然是因为他本身的功绩可圈可点,又已经和坂柳达成一致。若是换成自己,葛城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坂柳出来搅合场子怎么办? 要知道,葛城并不认为,自己在班级里已经拥有以一敌多的威信,因此,他选择默不作声。实力是需要积累的,葛城不认为,自己该急于这一时片刻。 坂柳坐在位置上,即使有人在下课期间乱窜,也会默认避开她的附近。 她将葛城和户冢的反应收入眼底。对于坂柳来说,即使听不清声音,也不妨碍她将这两人的大致言行解读完全。 发现户冢心有不甘的模样,坂柳有些不屑地轻哼一声,甚至懒得对后者的不自量力做出点评:“葛城还算突出,更不是个鲁莽的性子,怎么偏偏会将这么个人视作亲信。要是指望他,可真是天方夜谭的玩笑话。” 且不说认为葛城和赤司一样,单是没把自己考虑在内,就让坂柳不得不产生些许不悦之情。 为了照顾坂柳,神室坐在坂柳的斜后方。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因此,神室也不凑上去接这个话头。 下课期间,使用电子产品并不算违规行为。神室掏出手机,她上下划了划聊天界面,里面的消息令人应接不暇:“坂柳,学校的社团招新要开始了。” 见坂柳注意,神室抬起头,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据说,学校的社团已经开始准备宣传和迎新了。” “为了贴合首月关于规则的考验,甚至故意减少新生和高年级的接触,将社团招新这种集体活动硬生生挪到现在吗...” 坂柳接过手机,她翻看了一下历史记录,随后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我暂时没有想法。神室,你观察一下班内的大致情况就好。” 【19】(双更) “嘀嗒”。 下课铃声的尾音刚刚过去,伴随着震动,桥本桌肚中的手机突然响起。 信息提示音使用的是钟表到达准点后的声响,作为手机自带的出厂提示音之一,它并不算特别。在整个教室一片嘈杂的情况下,更能被人轻而易举地忽略过去。 但这对桥本的手机来说并不一般,它意味着有特殊的联系人来信。这样的提示音,赤司也有一个。 桥本原本在收拾桌上的用具,此刻听到手机收信的提示,他略有些惊讶,“诶”了一声。 刚刚开学,学校的一切用“迷雾重重”来形容也不为过,桥本既然要在A班的领导人群中博出自己的一个位置,自然没有更多精力去当交际花。 因此,在这第一个月中,这个提示音只给了两个人。 一般来讲,都是赤司的消息。下意识的,桥本望了望前排的赤司,对方正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么,既然不是他,那就是另一位了。 桥本划开手机,并不是白底黑字的语言条。 学校赠予的手机在“收发信息”这个功能上,并没有多余的花哨功能。因此,桥本只是粗略一眼,便能确认这是两张聊天截图。 没有任何寒暄,对方发过来的两张截图清晰,左上角显示的截图时间和现在完全一致。 其中,最上端的联系人名称一行让桥本更加确定,明白这是什么。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也不再将自己桌面上的残余收拾干净,而是选择站起身,走到前排的赤司身边。 “赤司。”桥本在赤司的斜后方停下,面前的人坐在座位上,正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桥本安静地住了嘴,以免自己打扰到他。直到对方将水性笔放下,这位恭敬的“骑士”才再度开口到:“有消息。” 发现桥本在自己身后停下,赤司就清楚约莫是有事。桥本的话具有很明确的指向性,他“嗯”了一声,让桥本继续下去。 明白赤司的意思后,桥本将截图点开放大。这是学生会方面分派任务的消息,对方只截断了联络人发布的那一部分,自己的回应并没有发给桥本。 缺少回应是意料中事,索性,作为聊胜于无的分派任务,他的回应也不算太重要。 若是对方愚蠢到将能够彰显自己身份的回应都一并发过来,桥本才会担忧,自己和赤司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被对方一并拖着翻了车。 赤司安排的线人会将学生会的任务截图传给桥本,这件事在桥本和对方商量的那一刻便完全定下,整个过程都是完全保密的。 虽然学校关于点数的解释便是“自由转让”,但这种事情无论是对桥本,还是对线人来说,都是低调些为好。 毕竟,作为整个学校内,学生能够获得最多权力的组织,学生会暂时没有对新生展开纳新。 而在这种“学生会长拥有全部权力”的大背景下,赤司暂时也没有主动进去当牛做马的想法。 可不得不说,里面的消息依旧是有其独特价值的。在赤司的首肯下,桥本会负责和他的线人进行联络,再将有用的消息整合给自己。 至于为什么是和桥本进行联络...当时的赤司本意是想由自己亲自控制,但在定下准备“贿赂”的学生会成员后,桥本自告奋勇地出来承担风险。 关于这一点,桥本想得也非常清楚。先不说在赤司和坂柳结盟,将葛城打压下去后,自己和赤司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情境。 更何况,自己不像神室之于坂柳,在完成打压葛城的任务后,他总要保证自己对于赤司一直存在价值才好。 再说回这个行为本身,谁也不知道它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即使赤司有猜测,但危害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消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桥本的提议确实有其道理。赤司在思考半晌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于是,出面的人成为桥本。那名学长虽然明白自己在为一年级A班的某个人服务,但他最终也只了解桥本一人。 真正遇到不对的情况,这种“亲信”的弃卒保帅似乎有些困难,但总是比赤司亲身面对好些的。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地位太低,还是学生会本就如此。 新生入学后的第一个月,那名线人没有接收到任何有关学生会的通知,更逞论和学校规则有关的事务。 这让赤司在和坂柳结盟后,原本只是单纯为了探听更多规则而做出的安排,竟然没有在第一个月内发挥分毫作用。 现在想来,这也是那名高二的B班学长答应得如此爽快的原因。 在他看来,先不说不会触及学校的首月考验,而且,自己也就是学生会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小卒子。重要到需要封口的安排,他基本也都不知道。 这样算下来,他个人需要传递的消息寥寥无几,要冒的风险和没有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当然,也不能光吃光拿不办事啊,要是对方以后记仇怎么办。 作为点数并不那么稀缺的B班,这名学长如此轻易地答应赤司,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 作为A班的一员,对方进入学生会后的上升途径肯定比自己多些,他甚至还隐隐指望对方在以后拉自己一把,自然不好得罪。 某种程度的恩威并施下,让他对待赤司的态度是完全慎重的。今天一获得新的消息,这位B班的学长就迫不及待地传到了桥本的信箱里。 第一张截图不长,桥本扫了一眼内容,最终还决定原样念出来。他心中清楚,第二张应该才是重头戏。 不过,桥本也没有敷衍的意思,依然发挥了自己出色的口才,将如此无趣的官方文件念得抑扬顿挫,发挥了这种音量不该存在的效果:“‘通知各个社团社长,四月份已过,想要招新的话,可以开始准备宣传材料了’......” ——社团。 当赤司从桥本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脑海中的思绪有一瞬的断裂,呈现出完全空白的姿态来。 而桥本浑然未觉,他念了一段后,不由觉得有些费时,便用大拇指滑动了一下手机屏幕,确定接下来都是正式文件应有的客套话后,决定用自己的语言总结收尾。 早课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桥本声音里依然饱有几分A班的成功而产生的笑意:“...学校的社团打算开始招新。目前看上去,和正常的学生活动没什么不一样。不会给予点数,但应该会有相关场地的使用权等其他优惠。” 按照自己过往经验,去推断这所高中会如何设置社团的桥本没有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已然不在自己身上了。 人真是种奇怪的东西,明明“他”没有出声,赤司依然会不受控制地重新想起过去的结局。 ——最后的时光完全被“他”取代,曾经投入感情的一切,最后仍旧走向四分五裂的结局...那样的结局。 这样的经历完全违背赤司的意志。无论从何种角度去解释,对于赤司本身来说,或许都是完全致命性的。 可是,身为赤司的父亲,赤司征呈并不会认为这是多么痛苦的经历。不如这样说,即使是百千个社团分崩离析,在他眼里,也没有赤司本身出现问题来得重要。 第二人格的日常表现再正常,也不能和主人格一概而论。因此,赤司征呈要求身为家庭医生的川井,让赤司必须恢复过来。 当然,徐徐图之的方法不是没有,可赤司的优秀同样重要,他的“不正常”之处也绝对不能为人发觉。 因此,为了同时兼顾这两点,赤司征呈在川井隐晦的劝导下,选择了最保守的治疗方式:让赤司不经常回想,也不主动承担这样的责任。 手法并不高明,所以,药物的辅佐治疗就显得格外重要。 在赤司家管控的诸多医疗资源迁就下,只要赤司按照医嘱按时服药,即使他暂时不能完全摆脱双重人格的窘境,理智和日常状态也是可以保证的。 明明是心理状态造就的问题,却诞生出这样的方法来,算得上足够荒唐的结果。 赤司征呈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可对于他来说,这样的选择,能够让他的孩子,赤司家的继承人,赤司征十郎最快恢复正常生活,这就已经足够了。 既然家主选择了这样的治疗方式,它又关系着小少爷的康健。在医嘱的压力下,主宅的佣人自然人人噤声,任何可能触发赤司相关回忆的词汇都被禁止。 而原本定下的有关篮球的课程和训练,也被管家佐藤以“刚刚苏醒,身体虚弱”的理由取消。 ...这一部分的逃避或许并不是没有代价。 当猝不及防从桥本口中听到这个词汇时,赤司像是重新回到那片黑暗里一般。他完全茫然地坐在内心世界的白凳上,任何思绪和话语都不再具有重量,只有一种不在忧愁的轻松能被感知。 可当时的赤司并没有发现,那些没有被“他”扰乱的过往,他同样在慢慢失去感知。 可能是出于一种保护措施,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药物影响。 明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段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最起码,时光没有漫长到足够一个几乎过目不忘的天才被迫“遗忘”的地步。但结果就是如此,赤司关于它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 如同无知无觉的溺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沉入其中。即使拼命仰头也望不到陆地,即使用劲呼喊也难以传出音符。 直到侥幸获得救援的最后,才发现他的过去早就成为一盘散沙,被掩埋在海洋的深处。 就像是鱼和熊掌一样,他选择获救,所以他再也找不到它们了。 这样澄澈的少年只能将其归咎为药物的疗效,然后在发觉这一点后,感到一种近乎疲惫的空虚——多么惹人怜爱,多么令人痛苦的彷徨。 这样长久的沉默如此罕有,甚至让原本未曾发觉的桥本抬起头来。他将手机捏在掌心,眉眼间是没有掩饰的疑惑姿态。 这样完全陌生的目光将赤司拉回现实,像是被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的声线也失去以往的澄澈,如同重感冒一般,带有浓重的鼻音:“嗯,你接着说。” 桥本或许察觉到有什么发生在赤司身上。当然,赤司没有感情地想,他理应察觉到有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桥本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的敏锐之处。 所以,他会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因为桥本如此敏锐,当然能察觉到赤司并不想让旁人关注自己现在的情况,哪怕是掩耳盗铃、惺惺作态也一样。 从这上面来讲,和聪明的人进行交往确实是值得庆贺的好事。 如他所想,桥本重新低下头,语气轻得像是在照顾一束花、安抚一棵草,生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他的语言更加简洁,用词也更加精炼:“第二条消息...是非正式的任务。听说是因此今年的一年级班级点数差距过大,学生会会长对一年级很关注,希望他们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上呈。” 相对于第一张截图来说,第二张明显有价值的多,桥本的目光聚焦在上面的大段文字上。 他的本意是更想给赤司原句原样地念出全部的篇章,毕竟,作为一道非正式的私人命令,单词用语这样的细微之处同样能窥见真章。 可是...桥本不敢再想下去。作为并不算亲近的角色,他的理智阻止他去探寻这种更加隐秘的情绪。毕竟,“合作”和“依附”这种考虑价值的位置能够长久,可是掺杂了情绪的“朋友”却不一定。 ...要是可以的话,以后再问吧。内心这样想着,桥本安静地将手机平放在桌面,轻轻推给已然完全平静下来的赤司。 突然涌上来的情绪犹如水龙头,赤司以最快的速度调节好。不过两三分钟,他又恢复了以往平静温和的模样。 “唔...”屏幕上的信息让赤司有些意外,他将图片往下滑了滑,将所有内容都过完一遍后,才抬起头,对桥本说道:“看来我们的学生会长,对于一年级实在关注呢。” 甚至不能单单用“实在”,赤司想。在桥本看来,这条“口谕”里面,三番五次提到D班,是对一年级整个得分差距的看重。 但要是换做了解更多的赤司,他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想到便利店的场景里来。 所以,是担忧自己的妹妹吗。赤司这么想着,他抬起头,告诉桥本:“不用担心。比起A班,他的注意力应该更加放在D班身上才对。” 对于不知道堀北铃音的桥本来说,这句话同样没有什么问题,他点了点头。D班的0分,于情于理都更值得关注。 倒是赤司看到桥本这个动作,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不过,也说不定呢。” 按照真岛的话,作为有史以来保持最高的班级点数。赤司若有所思。在这所拥有如此冷漠规则的学院内,A班的价值明显比D班要大得多,不是吗? 像是为了映证他的话语般,教室外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是敲击木门的声响。 扎着丸子头的女生逆着光,她站在走廊上,面上看不出表情来,声线倒是异常软糯:“A班的负责人在吗?学生会有事邀请。” 闻言,坐在座位上的赤司和站在他斜后方的桥本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