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陆青帆》
第1章 初露锋芒
青州码头数船靠岸,人头攒动;船家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当心脚下!”
“注意点咱们的货!碰坏了可要赔的!”
“芝麻汤圆小馄饨,要啥有啥了哎!”
甲板上跃下一个包子脸的可爱丫鬟,挎着两个大包袱站在小馄饨摊儿前不动了,她吞了吞口水扬声道:“小姐,奴婢好饿啊,咱们吃碗馄饨再走?”
后方的云曦露出微笑,小小的梨涡清丽甜美:“好青果,先赶路吧?再迟要错过仵作面试了。”
“好吧小姐,”青果可惜地揉了揉肚皮。
主仆二人正在打听按察司衙门该怎么走,恰好同乘一船的张生经过,他也要去衙门,主动提出为二人引路。
路上,张生时不时地瞟着云曦主仆,想不通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得要去干仵作这污糟行当。
“到了,”半刻钟后,张生指了指前方的小侧门:“祝姑娘应试顺利。”
“多谢公子。”云曦主仆同张生就此别过。
云曦清眸转向近在咫尺的按察司衙门,心底暗暗发誓,今天务必要争取留在青州按察司。https:/
青果奉命留在外院,云曦独自进内院考试。
内院四四方方十几丈,挤满了来面试的十几号人,居中有间正屋,摆放着一具尸首,看样子就是今日的面试题了。
云曦迎着众人惊艳的目光颔首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哎,今儿来面试咱们的好像是个大官儿!”
不知谁小声窃语一句,胆子大的便攀谈起来:“陆大人可是按察使司的活阎王!严格着呢!”
“司里又不是没仵作,为啥还招新的?”
“还不是为了青州大案,说是想寻个生面孔破案呢……”
云曦也想探探当地人的口风:“听说陆大人破了青州大案就要调任京城了,是真的吗?”
“小姑娘消息灵通嘞!陆大人是调去刑部了!”
云曦还想再问,正屋走出个身形干瘦、五官肃正的中年师爷,扬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诸位静一静。我是按察司衙门的师爷任丹青,主持今儿的面试。咱们按照今日报到名单考核。”
也就是说,她是最后一个。
云曦紧张地握拳。
“赵元志。”任师爷喊道。
人堆里挤出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上去就粗暴地切开尸首腹腔。
云曦一眼便瞧出这“尸首”不是人皮、而是猪皮做的……腹内五脏也是假的!
“我们用猪皮、猪下水做了个假人,但尸首的情况都与死者无异,不影响验尸。”任师爷摸了摸八字胡,为众人解惑。
没两息的功夫,壮汉有了结论:“师爷,死者乃是溺亡!”
“没了?”
壮汉一懵:“还有啥?”
“淘汰!”任师爷挥手让一脸莫名的壮汉退下。
“下一位,杜彩儿。”
第二位面试者是个女子。
片刻后,杜彩儿说死者死前中了毒,却说不出中了啥毒。
任师爷眉目皆是可惜,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屏风:“下一个。”
他的举止没能逃过云曦的眼睛,她好奇地歪歪头。师爷怎得淘汰一个就要斟酌着看一眼屏风。莫非……
“下一个。”
“淘汰!”
“答得不对!”
……
说死者溺毙且只讲了肺中有积水这一个结论的,无一例外直接淘汰;言说死者中毒却说不出个一二三的也淘汰了;还有猜出中毒却讲不出中毒场景的……
此,还没人能准确说出“尸首”的死因。
“最后一个,云曦。”任师爷吐出一口浊气,只想赶紧结束面试,缓一缓被猪腥气熏得发胀的脑壳。
终于轮到她了。
云曦捧着工具,上前行了一礼。
任师爷狐疑地打量着云曦,小姑娘五官清丽漂亮,桃花眼如水一般澄澈,行走间裙带轻飘……更像是哪家的千金出来踏春了。
“你当真会验尸?”
“会。”云曦认真点头。
会个屁。会胡闹差不多!
任师爷面色严肃地道:“那开始吧。”
云曦抽出一套自制的羊皮手套子套好,仔细翻看尸首。
早在前头面试者剖验尸首的时候云曦就发现了几处问题,只待确认一下、便可确凿“尸首”的死因。
“任师爷,民女验完了。”
任师爷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他瞪大眼:“这么快?”
云曦点点头。
本就对云曦没报啥希望,任师爷恹恹地道:“说吧。”
“死者确实死于溺毙。”
任师爷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立刻抬起手:“淘汰……”
“民女还没说完。”云曦反驳道。
任师爷耐心早已告捷,压着性子冷道:“开头就不对,你还要说啥?”
“死者生前也确实中了毒,蓝环之毒。”
云曦精准地说出了毒物,任师爷心头一喜,面上却波澜不惊地抱怨:“年纪轻轻的,说话搞什么大喘气?继续说吧!”
这会倒是不喊着要淘汰她了。
云曦忍俊不禁。
“死者肺中有积水,但水量太少,说明死者落水时处于昏迷或者将死之态。加之死者胃壁呈蓝色、胃内有酒,可证死者生前曾与人共饮、且用了含有‘蓝环’毒的食物导致昏迷后,才被人丢入河中溺毙身亡。”
云曦一边说,手指向肺部、胃部,示意任师爷看。
任师爷捏着鼻子凑近“尸首”的肺和胃。
没错,肺部是有不多的积水,寻常呛溺死亡之人肺部不该只有这点水量,可若“尸首”处在昏迷或濒死状态就对得上了。
胃内壁上混着血肉浮现淡淡的银蓝色,若不仔细瞧都分辨不出。
任师爷看完就赶忙走开了,猪下水实在太臭。
“对凶犯可有什么推论?”
“死者衣裳整洁、身上并无外伤,虽有可能是凶犯蓄谋下毒杀人,但不排除意外中毒、继而被人惊慌之下仓促淹死的可能。故而,当晚同死者共饮之人、用膳的店主,都有嫌疑。”云曦谦逊地道。
任师爷再也忍不住喜上眉梢,殷切地追问:“丫头,到我们按察司干不?吃住全包、月银半两!”
原死者是去赴宴的时候在席间食入毒野味昏厥,惊慌害怕的酒家和共饮的商客怕担上罪名,联手把没断气的死者丢进了河里。
三日后,尸首捞出,案子告破。
两个凶犯直到被逮捕后才知晓,是那野味本就有毒,轻则致幻、重则昏厥致死。
此刻屋内就剩任师爷,云曦问出心声:“进了按察司……有机会调去京城吗?”
任师爷眸光下意识地扫向屏风:“应该……有吧?”
“我不信师爷,”云曦指着屏风扬声道:“我要听他亲口说,有机会就带我去京城当差。”
第2章 及时赶到
任师爷没料到云曦竟察觉了屏风后有人,他立刻挡在屏风前,瞪大眼睛斥道:“休得无礼!”
“任师爷。”低沉磁性的嗓音阻止了任师爷,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里走出来,他剑眉星目、五官肃冷,眸光闪过一丝不明神色。
“我叫陆青帆,乃按察使经历。若你能助我破青州之案,可随我调往京城。”陆青帆一开口就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云曦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他定是大家伙口中的那位威名赫赫的“活阎王”了,想到自己的目的,她目光坚定起来,“定不辱命。”
临行前,陆青帆同云曦低语几句,云曦微讶之余,还是点头应下了。
陆青帆事忙,率先告辞。
云曦告别任师爷,和青果寻到了周记馄饨铺。
只留半个时辰让她们休整,时间紧迫。
云曦肩膀微松,露出一抹微笑。
她不仅面试顺利,还成功跟陆大人搭上线……前往京城指日可待。
青果吸溜馄饨的功夫还不忘夸道:“奴婢就知道小姐定能马到成功!啊真好吃!小姐我还想要一碗!”
“行,管够!”云曦哭笑不得。
青果这丫头天生神力,饭量也比旁人要大些。
此刻,忙完庶务的陆青帆从按察司衙门出来,他冲房顶上的护卫略一扬手,护卫冷海落地,笑嘻嘻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人在哪儿?”
“谁?”冷海一懵,被自家大人瞟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云姑娘主仆在周记吃馄饨。”
“倒是会吃。”陆青帆嘴角淡笑一闪而过,大步流星往周记的方向去了。
冷海八卦地勾着脑袋看,发现大人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进”的冰坨子脸,赶紧缩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到了周记,陆青帆就瞟见馄饨摊儿前两个小黑脑袋闷头吃得正欢,惹得陆青帆也有些饿了。
“老板,来两碗馄饨。”冷海鸡贼得很,立刻扬声招呼店家上馄饨。https:/
直到陆青帆坐到云曦对面开吃,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轻呼一声:“陆大人?”
武将出身的陆青帆,对比一旁呼噜噜干完一碗又要了一碗的冷海护卫,用膳优雅的模样倒更像个矜贵的世家公子。
陆青帆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直接进入正题:“五年前,两名女死者皆在雨夜遇害,身穿青衫长裙、被重锤击打头部而亡,其中一名死者乃青州通判之女。”
“当时的按察使还不是我们宗毅大人,而是如今的正三品刑部右侍郎,聂勤大人。”嘴快的冷海接茬儿道。
聂勤查到一个名叫牛大壮的铁匠,他妻子偷人、又在雨夜与人私奔。
牛大壮在雨夜杀死了形容跟偷情的妻子相似的孤女,又害了同样容貌秀丽的通判之女,而差役也找到了他家枯井中藏着的凶器:铁锤。
人证、物证、动机皆在,牛大壮无可抵赖,半月后问斩。
按察使聂勤破案神速被上官提拔,后升任刑部,如今随巡抚私访办差,遇案有先斩后奏之权。
“案子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大人还在强调时间紧迫……难道是当初抓错了人?”云曦喃喃一句。
“不错。”陆青帆颔首,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云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半年来又接连死去三个女子,任师爷在按察司好多年了,他去辨过,几个受害人死状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冷海忙不迭补充。
五年前的“真凶”可能并没落网,死者又牵涉青州三处县城,故被百姓称为“青州大案”。
破案本不应急在一时,但云曦今儿面试仵作的时候,“真凶”张生已然落网,明日便要问斩。
“张生?”云曦一怔。
“正是为姑娘带路的张生。”陆青帆沉声解释:“他一进入青州地界,便被我们的人盯上了。死者失踪的日子和他离开青州的日子都对得上,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但……”
但陆青帆认为张生不是凶手。
“更巧的是,原本在江南巡游的聂大人一行最近又到青州了;着急抓捕张生并下令明日处斩的,也是聂大人。”
冷海说完不爽地撇撇嘴,被自家大人瞥了一眼再不说了。
“世上的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云曦恍然。
她不仅要赶在明日午时之前验过五具尸首,还得找到关键证据洗刷张生冤屈,揪出狡猾的真凶、为死者伸张正义。
如陆青帆所言,时间紧迫。
云曦拍了拍还在喝汤的青果:“别吃了,干活。”
“有劳姑娘。”陆青帆起身抱拳。
“案子告破时,还望大人别忘了承诺。”云曦提醒道。
陆青帆眼底涌过一丝复杂,云曦她改名更姓、不惧危险也要去京城……倒是有几分白家人的骨气。既如此,他愿推她一把,当即开口道,“必定守诺。”
云曦主仆二人在冷海的保护下悄然穿过繁华的街巷出城,在城外上了一辆马车……
次日,法场。
“畜生啊!我女儿才十四岁!”
“杀千刀的,为我儿偿命吧!”
“生儿他是冤枉的,他那般文弱的身子哪里能用重器杀人哪?”
浑身血污的张生跪在中央,百姓愤慨的叫骂声盖住了张家父母微弱的喊冤声。
勿怪青州百姓这般痛恨张生,青州大案前后间隔五年、身死五人,皆为妙龄女子。死者死状凄惨,令人发指。
凶犯落网,青州百姓和死者亲眷哪里肯松松放过这“禽兽”?无数鸡蛋、烂菜叶子,不要命地往张生的身上砸。
张生出了一趟门会友,才回衙门登记就被冠上了“凶犯”之名扣押,巧的是,几个死者失踪的时间和他出门的时辰次次都能对上。
他拒不认罪,却百口莫辩。
陆青帆抱剑沉默地望着日头渐渐升高。
“云姑娘还没回来么?她到底行不行啊……”任师爷眼睛一个劲儿地看时辰。
“你自己招的人还不放心?”容貌端方的提刑按察使宗毅瞟了眼从容的陆青帆,“还不如个年轻人淡定。”
任师爷讪讪地闭上了嘴。
午时已到。
端坐在最上首监斩的刑部侍郎聂勤大人轻咳一声,法场内外安静下来。
“张生,你还有何话说?”聂侍郎扬声问道。
“下官……当真冤枉。”张生嘴皮布满血痂、声音嘶哑干涩。
“哼,自古在这青州法场斩首之人,无一不说自己冤枉,可真冤枉的又有几人?!”聂侍郎再不废话,扬手丢下令牌。
“斩”字令牌清脆落地,伴随着一声“行刑”,刽子手饮酒喷刀,揪掉张生背上的“犯由牌”,长刀寒芒如炬,晃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张生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蓦地,一个清婉绵软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且慢!大人,张生有冤!”
第3章 法场还清白
张生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硕大的包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是云姑娘。”张生小声喃喃一句。
她怎么来了?
等待行刑的老百姓亦是一片哗然。
“丧良心哪!凶手都要死了还被拦下!”
“这不是昨儿按察司招募的仵作云姑娘吗?”
“哎,还真是她!我昨儿跟她一起面试的!她的水平……”法场外的男子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是这个!”
“张生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
“法场之上,岂容你放肆?!”聂侍郎只等张生人头落地便能结案,怒火中烧的他冲差役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她拉下去!”
不待差役动手,云曦就不卑不亢地朝着监斩台行叩拜大礼,随即扬起一张清丽出尘的小脸朗声道:
“民女云曦,见过侍郎大人。民女找到了张生没有杀人的确凿证据。若不能证明张生清白,愿受擅闯法场之罪,与张生同罪处斩!”
云曦的话让行刑的官员和围观的老百姓将信将疑,张氏夫妇险些没吊住的那口气儿又续上了,再次跪在地上喊冤。
此刻若是再叫差役把云曦拉走,倒显得聂侍郎以权压人了。筆趣閣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青州大案已经彻查清楚、并无疑窦。你胆敢拦截法场行刑罪加一等……”
“敢问大人,张生可是屈打成招?”
“自然不是!”聂侍郎话一出口便已后悔。
坏了,上当了。
云曦清眸满是智慧:“既然张生并非屈打成招、行刑前又拒不认罪,这便是此案最大的疑窦了。大人代天子巡察,必是黜邪崇正、大公无私的好官,不会放过案子任何疑点的,对吧?”
聂侍郎被云曦的高帽子压得险些背过气去。
“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且说来!”
聂侍郎倒是要看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比得上整个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不成?!
云曦再不废话,将包袱搁在地上,沉甸甸的“证据”卷起一圈灰尘。
她拆证据的间隙,按察使宗毅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哪儿找来的小丫头?可惜了是个女儿身,不然倒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瞧把聂侍郎给堵的,憋屈坏了吧?
宗毅心里暗爽,这些日子被聂大人弹压的郁闷总算纾解了不少。
“街上捡的。”陆青帆嘴角微扬,一抹淡笑很快散去。
“民女昨日验看五具尸首,包括五年前的孤女、通判之女,去年末身亡的卖货郎之女、今年初的脂粉铺子老板娘,以及最近遇害的芙蓉坊淸倌儿。”
云曦指了指面前贴着字条的一整排小包袱,令众人一眼就能区分哪个包袱对应哪个死者。
“五人皆系雨夜受害,头部遭重击而亡,死前并未失身……”
“呵,这些结论同衙门仵作的验尸结论有甚区别?”聂侍郎轻嗤一声打断云曦:“若你再废话连篇,本官便……”
“要继续行刑”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曦一脸诚恳地道:“请问大人,那衙门验尸记录上可写了凶犯打了死者多少下?”
“这……”聂侍郎一讪。
“创口是平是凹?”
“死者身量几何、是否壮硕?”
“……”
云曦后面几个问题,别说办案的差役了,就算经验最丰富的仵作,都未必能精准判断。
聂侍郎的脸再度涨成了猪肝色,他目光转向提刑按察使宗毅和陆青帆。
上峰和下属二人齐齐抱臂看天,压根不跟聂侍郎对视。
他们又不是仵作,哪能知晓这些?!
“尸首上哪里会有这些?!”聂侍郎硬着头皮反驳,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有的。”云曦指着地上的五个包袱:“雨夜孤女,两下致死;通判之女,十六下;其他的分别是十四下、十二下、十下。第一个死者创面凹入,说明凶器为有弧度的圆锤;后四个死者创面平整、凶器偏平,当是普通平锤便能行事。”
饶是时隔五年的遗骸,云曦也精准地解读到了枉死之人的哀鸣。
“重锤击人致死的数量差距极大,说明……”
“说明什么?!”聂侍郎忍不住追问。
“说明我们都错了,‘青州大案’的凶犯有两个人。”陆青帆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陆大人所言甚是。”云曦望向陆青帆,欣赏之色溢满清眸。
“犯下第一个案子的便是聂大人当年捉拿的铁匠,他身形壮硕、常年打铁,凶杀死者两锤致死……而剩下四起的凶犯身量五尺二寸有余、力气比普通人稍大些,他为了混淆视听、逃脱律法制裁,刻意模仿了铁匠作案。”
所以,当年的提刑按察使聂勤大人并没有抓错人,只是两个案子相距时间甚近,牛大壮被逮捕后认罪不讳,这才被众人误认为两个案子都是铁匠牛大壮做的。
若不是凶犯再次犯案,又遇上了验尸水平极佳的云曦,恐怕真相就此淹没、张生枉死,而聂大人此生都得背负“冤判错案”的污名。
聂侍郎的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云仵作,按察司办案都要讲究个‘证据确凿’。你所言只能证明‘青州大案’有两个凶犯,可不能证明法场上的张生是无辜的。”
陆青帆突然开口,明为质疑、暗为相助。
他相信云曦既然敢提出来这些疑点,必是有备而来。
“大人说得对,”云曦感激一笑,“民女按照后四桩凶案仿做了一个铁器,又制成了跟几个死者硬度相似的头盖骨……张生是不是凶犯,只待他按照民女的测验数目一捶便知。”
云曦一行之所以险些错过午时行刑,便是因为准备这些物件费了些功夫:赶制凶器、用石膏仿制足够坚硬的头盖骨,以及绘画死者头骨皲裂的纹路图。
聂大人扬手让差役给张生松绑。总归午时已过,倒也不怕再耽搁些时辰了。
云曦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中型小钉锤递给张生,温声提醒道:“张公子若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敲击头骨的时候务必用尽全力!”
张生点头,皲裂的嘴唇微动:“姑娘大恩,张生无以为报。”
说完,他便按照云曦说的,用尽全力分别敲击四块头骨。中间因为受伤力竭还缓了片刻才继续,切实做到“用尽全力”。
期间陆青帆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跟身后的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同冷海长得一模一样,闻言后眉眼微垂,抱拳离去。
等到张生击锤完,云曦按照骨裂痕迹用炭笔拓印,跟死者头骨的裂痕图进行对比,发现两者痕迹大相径庭。
张生的臂力难以在指定的数量下造成同凶犯一样的致死击伤。
一时间百姓哗然,行场内的官员们也止不住窃窃私语。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没想到仵作的能耐这般厉害!”
“幸好有云姑娘,否则咱们险些冤枉了好人哪!”
……
张氏夫妇得见儿子洗刷冤屈,已然激动地哭成了泪人。
坐上聂大人叹了口气,“既然张生是冤枉的,那真凶在哪儿?”
“已经知道真凶的身量,现在只需按照犯案时间筛选出五年前在青州、去年又回归的本地人对比一番便可知。”
这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和县府衙门的活儿了。
云曦一番话说得聂大人心神一颤,这凶犯的行动轨迹怎得跟自己如此相似?
若非自知清白,险些要怀疑自己是那真凶了。
聂大人自嘲一笑,摇摇头道:“说了半天,你也并无凶犯线索。”
云曦张张嘴想解释,沉默半晌的陆青帆蓦地接道:“大人,下官有一嫌疑人,想带上来一验。”
第4章 戳穿面目
不知何时,陆青帆身畔的孪生兄弟护卫押着一端方俊秀的公子来到法场内。虽然二人并未给此人戴上镣铐,可两大高手严密看守的架势,此人也断没法有什么小动作。
冷氏兄弟一个眉眼清朗、一个气质冷峻,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云曦一下就能区出来谁是冷海。
冷海冲着云曦眨眨眼,示意她放心验。
云曦含笑颔首,再瞧被羁押上来的“嫌犯”,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公子同她方才推论的凶犯模样……十有九似。
聂大人一见此人便“蹭”地站了起来怒喝:“陆青帆你大胆!竟敢押解我儿来法场勘验,难道他是凶犯不成?”
“下官已按照云仵作对凶犯的猜测调阅了几年内符合要求的青州本地人,聂公子乃其中之一。为免冤枉好人,想当众测验聂公子,不知聂大人意下如何?”陆青帆主动给聂大人递了台阶。
话虽如此,其实陆青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聂大人的嫡公子聂政。
因为聂政曾诱导按察司抓捕张生、且聂政在死者遇害时辰里也没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最重要的一点陆青帆没有当众说明。
五年前,聂政对青州通判之女爱而不得,有明显的害人动机。
云曦说过,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大人莫慌,验过了自然能知道是不是凶犯。”提刑按察使司宗毅冷不丁一句,如同冷水倒灌进聂大人的心口。
若再阻止当众验凶,聂大人反而有包庇之嫌。
恍惚间,聂大人想起那日他回驿站,正巧见到浑身湿透的儿子从外间回来。当时聂勤没有细想,只严肃地让聂政赶紧换衫、莫要着凉……
现在想来,那日不正是第五个女子遇害的大概时辰吗?
心底油然而生一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一旦生了根,便如同施了肥的树苗瞬间长成参天大树,动摇了聂大人心底那一抹侥幸。
这边云曦已经配合地又拿出了四个石膏头骨,可见果真是“有备而来”。
她冲着脸色难看的聂大人无辜地道:“民女怕不够用,特意多备了一套。”
百姓恍然,怪不得云姑娘那包袱沉得能砸死个人,合着里面放了这么多东西啊!也难为她吭哧吭哧地背上来。
至此,不必聂大人发话,宗毅扬手示意开始测试。
聂政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铁锤,对准四个头骨一通敲。
片刻后,四个头骨皆有了细微裂痕。
饶是云曦不讲,围观的百姓和众位官员也瞧得出,这聂小公子看着一切顺从安排、实则敲击头骨的力气却颇有保留。
“聂小公子咋不用点儿劲啊?!”https:/
“嗨,怕是心里有鬼呢!”
“聂大人为官多年,自己的儿子却是个连环凶犯,这也太……”
“俺瞅着聂小公子身量跟云姑娘的推断可差不离!”
……
百姓越说越笃定,最后在云曦临摹出头骨裂痕对比图的时候悄然安静下来。
云曦扬起手中的宣纸,以便让周围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即使延伸出去的裂痕浅显,但同样击打数目下出现的两次裂纹竟然惊人的相似。
“是你。”云曦笃定地望着聂政,沉声下了结论。
完了,一切都完了。
聂大人白着脸跌回椅子上。
此刻他终于了然为何云曦对凶犯的推测仿佛在指明自己是凶手似得。从凶犯轨迹来看,即便凶手不是他,那也是他身边的人。
而他的儿子,全都符合。
“虽然张生出入青州的时间符合死者失踪的时辰,可张生并非青州本地人,而是三年前调入提刑司后才与父母在此定居,五年前的凶案他没有作案条件。”
陆青帆凌厉的墨眸直视前方聂政,“真正的凶犯,是聂政。”
聂政目眦欲裂地盯着两张图纸,脸色逐渐变得狰狞。他自恃聪明、杀人后又藏匿多年,不想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的骨裂图抓到了证据!
“贱人!”聂政扬起手里的铁锤对准云曦的头狠狠挥去!
就算死,他也要拉这个贱人垫背!
事发突然,云曦躲闪不及,本能地闭上双眼。
“咻”地一声轻响,铁锤迟迟不曾落下。
云曦睁开眼,就看到那铁锤停在了距她头顶半寸的地方,面目狰狞的聂政浑身动弹不得,一双眼却恨不能化为利刃将她切碎。
“云姑娘莫怕。”冷海一把将被点穴的聂政扛走,联合弟弟冷川把人捆上,嘴里还不住嘟哝着:“真是不知悔改……”
事发不过几息,云曦悄然松了口气,正正撞进一双担忧的墨眸中。
陆青帆见云曦没事,随即转向脸色越发惨白的聂大人:“令公子五年前心系通判之女,后求亲不成、因爱生恨,争执之下将其杀害;其他几位女子,或形容与通判之女相似、或不愿与聂公子结成连理,皆先后遭其毒手。”
这便是作案动机!
“枉读圣贤书!”
“禽兽不如!为了情爱就害了这么多性命!”
“大人,大义灭亲哪!”
“杀了他!杀了他!”
……
一时间,群情激奋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提刑按察使司宗毅神色复杂地望着聂大人,不知他会如何决断。
“孽畜!你糊涂啊!”
聂大人办案数年,跟无数穷凶极恶的凶犯打过交道,哪里想到自己精心教导的儿子,会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哈哈哈……”聂政爆发出一阵大笑,饱含仇恨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的父亲。
“儿子自是比不上父亲英明神武,为了保住位置,连发妻都能逼害!我杀几个如蝼蚁一般的贱民,又算得上什么?!”
“你、你……”聂大人气怒攻心,指着聂政这个混账儿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云曦诧异地望向聂大人,随即眸光又转向陆青帆。
聂政杀人似乎不仅仅是为情,还在蓄意报复这位“大公无私”的聂大人吧?
陆青帆冲云曦略一摇头,表示隐情他亦不知。
任师爷小声说道:“八年前,聂大人岳家出了事,聂大人大义灭亲、与发妻和离。聂母不愿下狱受人蹉跎,就在临行前悬梁自尽了。”
聂母性烈,死也要死在聂家。
自此,聂家父子二人也有了些许隔阂。
只是无人知晓,这隔阂在五年前酿成了一个杀人凶魔,生生害了五条无辜的性命。
“聂公子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凶行根源冠到父母头上。”
云曦义正言辞地戳穿了聂政的虚伪面具:“若是冲动杀人,击打几下也便停了。可你刻意模仿铁匠牛大壮的犯案手法,雨天、死者穿着同色衣衫、随身携带的作案工具……分明是蓄意行凶!”
第5章 悲剧收场
聂政悲怆的脸色在云曦的解释下如同脱落的面具,一点点爆出令人熟悉的狰狞之态……一如方才想要杀死云曦的可怖模样。
“蝼蚁尚且偷生,第四名受害者临死前挣扎逃跑,被你揪着头发继续逞凶之时,你心里可有对生命的半点敬畏?可曾想到你母亲自尽时的无奈?”
云曦摇摇头,“任何自身的痛苦,都不是你杀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聂政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怒吼着冲云曦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娘!”
“逆子,最不配提你娘的人便是你!”聂大人捂着胸口,身形颤抖地道:“你哪里担得起你娘的牺牲?”
“她牺牲是为了你这个负心寡性之人,哪为我想过分毫?!”聂政梗着脖子反驳。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当真枉费聂大人一番教导!”按察使宗毅大人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聂政怒道:“你脑子里是灌了泥浆吗?!”
云曦眼底的痛恨逐渐化为同情。
原来聂公子从未理解过聂夫人的苦心。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你这个贱人为何要这般看着我?!老子用不着你们可怜!”聂政挣扎着就要起身,被冷氏兄弟一把扣住肩膀死死摁了下去。
“若我猜得没错,聂大人选择和离是为了保住聂夫人的性命、也怕外家获罪影响你未来的仕途;可聂夫人不愿拖累夫君和儿子的前程,才在和离后于聂家自尽,断了聂大人救人的念想。”
陆青帆的话让暴怒的聂政浑身一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曦望向聂政的目光越发悲悯:“你不怜母亲牺牲之恩,又不惜父亲教诲之意,哪配为人?”
聂夫人母族获罪,可她出嫁多年,就算下狱也罪不至死,还有机会转圜,大可不必以自尽收场。
世人只道聂夫人性烈、聂大人大义灭亲,却未触及她的私心:保护聂大人的官声,就是保住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聂政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台之上的父亲,颤抖着嘴唇低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聂大人眼底湿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想到,这点私心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九泉之下的妻子该如何瞑目?
方才还叫嚣暴怒的聂政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颓然地跪在地上。
“父母之爱,恩重如山哪!”
“这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都是爹生娘养的,我的闺女做错什么了!”
“杀了他!替我闺女报仇!”
“我儿张生总是无辜的,你杀了人不够,还险些冤死了他!”
……
聂政行事令人发指,连张生的父母都恨得直咬牙,百姓的唾骂声连绵不断。
“是我做的。”聂政突然开口:“但不是因为爱而不得。”
百姓的吵嚷逐渐安静下来,他们还想从聂政的口中得到一个真相、听到一句忏悔,以抚慰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聂政扬声道:“五年前,青州通判之女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爹官位不正、我娘是罪臣之女。我气怒之下便刻意接近,便有了‘心悦于她’的传闻。也是巧了,牛大壮案刚出,我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模仿其作案。细节同云仵作所言无二。”https:/
聂政转而钦佩地望向云曦:“云仵作验尸之能确实高绝……剩下四名死者,有两人实属偶遇、另两人模样酷似通判之女;她们言行无状、冒犯了我娘,杀她们是为泄愤。至于张生……”
聂政苦涩一笑,“他有一身份低微的心上人,几次出门皆是为了暗中见她。我知我爹破案心切,便故意诱导按察司调查张生。如我所料,饶是被大刑伺候,张生也不愿暴露那女子的存在。”
唯一的不在场证明没了,张生百口莫辩,只有受死。
被父母搀扶着的张生脸色瞬间煞白。他没想到自己早就被聂政盯上了。
“所以,张生是你早就选好的替罪羊。”陆青帆突然沉声追问:“后四次行凶,是踩着张生出门的时辰办的,可对?”
聂政大方承认:“不错。”
“聂公子行事缜密、心思细腻,若能把才干用在正道上,定成国之栋梁!可惜,可惜啊!”任师爷忍不住扼腕叹息。
低下头,聂政第一次流露出几分后悔:“如果我早知娘的苦心,如果能早些与爹把事说开,也许……”
云曦喟叹一声:“可这世上又哪有‘如果’?五条活生生的人命,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
聂政向台上叩首:“聂某愿以死抵罪!”
高台之上的聂大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看看聂政,又盯着监斩台的“斩”字令牌,迟迟下不去手。
一时间,偌大的法场竟无一人催促聂大人行刑。
聂大人要斩亲子于法场,旁人便是想想都觉得揪心。今日不斩,实在难平民怨。
半晌,聂大人终于颤抖着手缓缓地举起“斩”字令牌。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住了聂大人的手腕。
神情恍惚的聂大人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是按察使宗毅。
宗大人沉声道:“还请大人命下官监斩。”
不令父斩子,已是宗毅能为这对父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聂大人缓缓起身,“不,本官亲自来。”
说罢,聂大人挺着最后一口气,将令牌丢在地上,道:“斩!”
宗毅不忍地别过头去,反观聂大人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儿子行刑。
鲜血伴随着艳阳的余晖洒落,云曦望着聂政人头落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聂政亲手将屠刀递给父亲,是想保住父亲的官声。那模样与当年决绝自尽的聂夫人隐隐重叠。
可惜,走错了路的凶犯,从一开始便回不了头了。
“大人万岁!”
“大人英明!”
……
一时间,法场内外无数百姓拜倒高喝,但这些虚名却换不回儿子的命。
聂大人一口血喷出,晕倒在监斩台上。
“聂大人!”宗毅赶紧上前扶住气怒攻心的聂大人。
云曦心头一紧,快步往监斩台跑去,嘴里扬声提醒道:“快将聂大人放平!”
说着,她还不忘冲后面的青果挥手:“针袋!”
青果一边跑一边从包袱里掏出针袋丢过来,云曦利索接住,赶到聂大人身边。
“丫头,你还会医?”此刻,已经赶到的任师爷一行都在紧张注视着骤然晕厥的聂大人。
三品大员若是在青州地界出了事儿,莫说京城、便是还留在青州的巡抚大人,也必会参按察司一本。
“会。”云曦吐出一个字,手已经捻起银针,对着聂大人的指尖一扎就要为他放血。
陆青帆立刻从旁协助、帮云曦按掐聂大人的指尖放血。
终于,聂大人幽幽转醒。
他呆滞地望着天空,心头悸动,蓦地大哭出声:“我的儿啊!”
哀鸣萦绕法场不绝,无数百姓再度叩首。
至此,延续了五年的青州大案,终是破了。
次日,云曦主仆随陆青帆的马车离开了青州。
马车上,云曦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手心悄然沁出汗水。
终于要去京城了。
白氏一族满门抄斩能否平反、十年不录江南学子入朝的冤屈,皆系她一人。
“你很紧张?”陆青帆蓦地开口,云曦眼底的惊慌都来不及收回,便被他捉了个正着。
是了,白氏遗孤偷生数年,如今隐姓埋名接近京城调查旧案真相,很难不紧张吧?
“有点。”云曦惭愧一笑:“我在神医谷十年,没出过远门。”
“云姑娘机智聪慧、验尸神准,去京城定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你那一诈,只怕还诈不出聂政那凶犯呢!”
冷海的脑袋从车帘外钻进来,笑嘻嘻竖起大拇指:“骨裂图真神了!”
云曦谦逊摆手:“哪里是我的功劳,是陆大人率先锁定了嫌犯。”
不错,法场之上的“骨裂图”是局,专为诈聂政亲口承认逞凶之行。
云曦验了五具尸首是真、尸首线索亦是真,但凶器造成的骨裂创口毫无规律可言,很难以此锁定凶犯。
她索性背下了骨裂图,在聂政测验后画出来,击溃他自认“天衣无缝”的布局,接着“杀人诛心”挑明他的凶残之举,令聂政认罪。
牵扯出聂家旧事,倒是意料之外的。
在此之前,陆青帆已暗中找到了张生的心上人,她的左邻右舍都为张生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
后来按察司各处线索汇总,陆青帆开始怀疑聂政。可聂政行事缜密、聂大人又为上峰负责监斩,提审聂政困难重重。
不得已,才有了“法场揭凶”之举。
“张生喜欢的女子乃是清倌出身。”陆青帆低声解释道。
本朝官员不得狎妓,张生若认下死罪只他一人受刑。若是牵扯出那女子,连带着家人都得获罪。
为了家人、为了心上人,张生蒙冤也只能咬牙不言。
这也是聂政最为阴狠的谋算。
云曦一讶:“怪不得张公子宁死不肯讲出来,当真执着。”
“执着的,又何止他一人?”陆青帆神色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
十载过去,她还要只身前往京城调查当年贪腐大案,又怎一“执着”了得?
云曦没读懂陆青帆眼底深意,疑惑地歪歪头,正好同一头栽倒的青果撞了个脑门子!
“唔……”好疼。
青果一点不疼,还重新靠倒在云曦肩上,嘴里嘟哝着:“小姐,青果好困。”
云曦安抚地拍拍青果的小脑袋,再回头看去,陆青帆眸光如墨,仿佛方才的晦涩难懂只是她的错觉。
行至半路,大家都有些疲累。恰好见路边有一不大不小的茶肆,冷海兴奋地提议道:“主子,咱歇歇脚吧!”
陆青帆转头看了一眼云曦,只见她清亮的眸子亦难掩疲色,顿了顿,挥手道,“休息一个时辰。”
冷海朗声应“是”,接着掀开茶肆的门帘子,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涌出……
他面色凝重地转过头道:“主子,里面无一活口。”
第6章 茶肆惨案
“别踩。”云曦立刻制止了准备进入茶肆的冷海,低声说道:“带上这个。”
她递上一副又薄又软脚套子,冷海捻在手里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皮子做的。
把脚套子穿上,冷海这才进了茶肆。
陆青帆剑柄轻轻碰了碰云曦的肩头。
往帘内张望着的云曦转头对上陆青帆的墨眸,她疑惑地问道:“陆大人,怎么了?”
陆青帆薄唇微启:“我也要。”
“要什么?”
说完云曦立刻恍然,让青果也给陆青帆一副脚套子。
“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用兔子皮缝制的,满共就做了两副!舒服不?”青果一边看着陆青帆套脚,一边笑嘻嘻地自夸。
“……舒服。”陆青帆略一颔首,冲云曦主仆道:“你们稍候。”
既然只有两副脚套,大家只能分拨进去查探。
片刻后,陆青帆和冷海就出来了。
冷海捏着鼻子,对换上脚套的云曦主仆道:“云姑娘,里面血水喷溅、污脏得很……”女孩子家家的,就别进去了吧?
“我是仵作。”云曦抬首强调道:“最不怕的就是案发现场。”
若仵作都嫌弃污脏恶臭,还有谁能替死者沉冤?
冷海惊觉失言,忙不迭抱拳致歉。
云曦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陆青帆欣赏的视线随着主仆二人掀帘进去后才悄然收回。
“云姑娘,很好。”冷川干脆地吐出五个字。
“切,就你知道似得。”冷海不忿地撇撇嘴。
这厢云曦刚一进去,便被茶肆内的狼狈模样弄得一惊。
“乖乖,凶犯也太残忍了。”青果轻呼一声。
屋内两女五男皆亡,其中一女一男死在桌边,另外一女四男倒在血泊中。
周围桌椅摆放凌乱、血水喷溅得到处都是,明显进行了激烈的打斗,可地上的脚印却不多,云曦只能大致辨别三四个人的足迹。
她戴着半透明的手套子稍微翻看了一下死者身上的伤口,淡淡地道:“记录。”
青果立刻掏出随身的小本本,“小姐你说。”
“甲男、子时女两人死于割喉、生前不曾与人缠斗,尸首僵化未褪、死亡不足一日。”云曦指了指桌边二人。
青果完整记录下来。
对于不认识的死者,云曦习惯用“天干地支”代替姓名,好作区分。
“乙男、丙男、丁男、戊男,皆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不止一处,死亡时辰……比甲男、子时女晚半盏茶左右;丑时女不会武,被一刀穿腹杀害。”
说完,云曦看向青果,青果停笔,表示写完了。
“出去吧。”云曦摘掉羊皮手套子往外走。
“啊,咱不验尸了吗?”青果化身好奇宝宝紧跟上去。
“换个地方验。”
案发现场血污严重,万一破坏了什么隐藏线索就麻烦了。
掀开帘子,云曦才发现,冷氏兄弟不见了。
陆青帆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低声解释:“冷川去寻奉县县丞调取经年通缉嫌犯;冷海在清理后面的小间。”
那小间是堆放杂物的地儿,清出来方便云曦就地验尸。
“大人思虑周全。”云曦感激点头,随即冲青果露出一个微笑:“你去帮帮冷护卫吧?”
“得嘞,奴婢最擅长体力活!”青果笑着挽起袖子,就加入了搬运小间杂物的队伍。
冷海嘴里劝着“小姑娘就别干这活了”,在看到青果一手拎着一个巨型腌缸往外走后,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确实需要天生神力的小姑娘来帮衬帮衬哈!
“青果姑娘力气不小。”陆青帆望着二人忙活的身影,眸光微亮。
“青果体质特殊,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云曦感叹一句,便把话题拉回了这起茶肆惨案上来,禀告初步验尸结果。
听到云曦用“天干地支”称呼死者,陆青帆饶有兴趣地瞟了一眼记录尸首情况的小本本,也学着这个叫法讲出自己的判断:
“甲男、乙男虎口、指腹皆有厚茧,当是擅武之人。此二人面相凶狠、年过三十,又在这不着村镇之处开了个茶肆……”
以陆青帆多年断案经验,兴许是有案底躲藏在此的团伙。
“甲男、子时女应该是夫妻,在一众人里地位最高。”云曦轻轻点了点下巴,推测道:“他们被人割喉、桌上血迹量却不够,兴许这茶肆不是二人的丧命之处。”
“你是说,还有别的案发现场?”陆青帆持剑的手一紧。
甲男、子时女才是这茶肆七人命案的起点。
那二人的死亡现场就务必得找到了。
陆青帆让云曦留在此处,他去搜寻。
云曦点头应下。
这边厢,冷海和青果已经把小间清理出来,二人用白单子把尸首挨个抬出,在小间里整齐放好。
青果又搬来茶肆角落两处落灰的桌子放齐、擦拭赶紧,方便一会儿小姐在上面验尸。
云曦翻出验尸工具、套上手套,便进了小间。
冷海刚想跟着进去,怀里抱着一打蜡烛的青果便将他拦在门外:“海大哥你守着茶肆吧,我跟小姐能行。”
想围观的冷海讪然一笑:“好嘞。”
陆青帆一行分为三拨人各司其职:冷川前往县城寻找帮手;云曦主仆验尸;陆青帆在茶肆周围查探寻找甲男夫妻的案发地、冷海看护茶肆现场。
云曦虽然刚任仵作,但直觉敏锐地判断出凶犯残杀甲男、子时女的目的,可能是本案的关键;她选择先验看这俩人。
灵动的秀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甲男尸首,勘验牙齿、鼻翼等处,不放过任何细节。
“甲男,年三十二至三十四岁之间,惯用右手、善剑法拳法……”
云曦盯着他手背上已然浅淡的伤痕和褪去大半的茧子,“但这几年已经疏于练武、养尊处优了。”
瞟了一眼死者隆起的腹部,云曦又大概摸了一下此人头骨、股骨等处,确认了死者骨架偏大、形似北方人,便准备剖腹验尸。
“平刀,”云曦伸出手,青果便利索地为她递上需要的刀具。
“勾钳。”
“肠刀。”
……
死者腹腔内的脏器被云曦完整摘出,再逐个验过。期间青果递工具、做记录,点蜡烛照明,忙得团团转。
主仆二人围绕死者尸首忙活的功夫,陆青帆也没闲着。
此间茶肆占地不过小半亩,前厅茶肆、柜台,旁侧两间小卧房,还有外头单独分开的堆放杂物的小间。
七个人安置在两个卧房、其中还有一对夫妻,实在不合常理。
陆青帆即刻想到茶肆内定然别有洞天。
可方才同冷海查探时并未在其内发现密室,他想在外面碰碰运气。https:/
陆青帆先查看了一下房顶,并无异样。他目光落在茶肆后头,连接着前方稻田的荒地潮湿泥泞,乍一看没甚不妥,细看却有点别扭。
他运轻功稳稳落在荒地上,就听到脚下传来一声闷响。
是空的。
陆青帆二话不说挑开杂草,就看到两只铜制手柄。拽着手柄抬起一个圆形铁盖,陆青帆低头一看:黑黢黢的圆洞下,有一段深不见底的干净台阶。
密室竟藏在这。
第7章 双刀客
“巧思不少。”陆青帆眼底浮现一抹讥讽,便掏出火折子孤身走进暗黑的密室。
他艺高人胆大、走得不疾不徐,颇有闲庭信步之态。
从幽深的台阶直达地下,眼前便出现一个宽敞的主厅,华贵的屏风将其一分为二,后面是一间茶室。
地下屋内陈设与上方简陋的茶肆截然不同,其奢靡程度堪比百年宗室府邸。
绕过茶室,内间左右各一甬道,通向不同卧房;卧房皆是二进的厅子,可同时容纳四五人歇息,宽敞得很。
陆青帆看过左边、又往右边,终在右手甬道尽头发现了血迹。
沿着血迹一路向上,陆青帆在台阶尽头破开一道暗门,入目便是血淋淋的茶肆了。
陆青帆墨眸沉吟片刻,绕着血迹出了茶肆。
他一冒头可吓坏了守在门外的冷海。
“嚯!大人不是到后面查探吗,怎得从茶肆里冒出来了。”冷海一边嘟哝着,一边收起指缝的暗镖。
差一点,暗器就全朝着主子爷发射了。
“有密道。”陆青帆言简意赅说完,就来到小间外。
乍一看到紧闭的房门,他薄唇微抿。
“青果姑娘说不让属下进去打扰,”冷海小心地打量着自家爷的脸色,低声问:“要不属下再陪大人走一趟密室?”
陆青帆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冷海,眼底染上一抹兴味:“也行。”
不知怎的,冷海的后脖颈有点泛凉。
很快,那股凉意就得到了印证:大人把他锁密室里了。
通往荒地的铁盖也好、进茶肆的暗门也罢,在不破门的情况下,只能由外往内开。
这也是为何茶肆内也要留两间卧房的原因:保证外面有自己人开门。
“一间普通的茶肆,却要七个人轮流看守;地上看店、地下享乐,突然被人齐齐灭口……”
有点意思。
陆青帆沉吟思考,冷海幽怨地在茶肆暗门内嗷嗷:“大人,属下啥时候才能出来啊?这茶肆好多血,属下害怕。”
陆青帆没好气地低哼一声:“住着吧。”
一个刀口舔血、驰骋沙场的副将说“怕血”?
敢不敢更离谱些。
冷海一听大人口气便知可以了,嬉皮笑脸地从暗门钻出来。
“大人,属下回来了。”茶肆帘外传来冷川启禀的声音。
陆青帆快步出去,冷海紧随其后。
从午后时分来到茶肆发现惨案,到云曦验尸结束,外头已是日落时分了。
云曦就着青果端来的清水洗手,漂亮的桃花眼不住地观察着茶肆周围多出来的数名差役,小声问道:“这些是陆大人请来的帮手?”
“川大哥说是奉县县丞调来的人。”青果勾着小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奉县一年到头都没几桩案子,听说茶肆一下死了七个,给县丞吓坏了。”
是了,换谁辖区里一下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恐怕都得惶恐一阵,何况是一向太平的奉县?
云曦擦净了手、又涂上自制的护手膏,低声问:“陆大人在哪儿?”
“奴婢差点忘了,陆大人说在地下密室等小姐。”青果忙不迭把净手的水倒了,带着记录验尸的小本本,跟小姐一起去密室。
荒地的黑洞如同地面张开的大嘴,云曦绕着铁盖子转了一圈,这才和青果提着灯笼往下面走。
主仆二人循着陆青帆之前查探的轨迹走了一趟,最后在右手甬道处找到了案发现场。
“云仵作来了。”陆青帆一瞧见云曦便主动扬手示意她过去。
云曦主仆走近才瞧见,陆青帆身边除了冷氏兄弟,还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一张脸愁云惨雾的。
云曦猜测他可能就是奉县县丞了。
“云仵作验尸神准,青州要案得破便多亏了她。孙县丞不妨一道听听验尸结论。”
孙县丞听陆青帆这般说,不禁佩服地朝云曦拱手道:“早听闻法场上出了位巾帼英雄般的女仵作,一力破获了青州大案,想来便是云仵作了。”
“不敢当,破案皆按察司的功劳,民女只是按照计划行事罢了。”云曦谦逊两句,便直接进入正题。
“甲男、子时女被一刀割喉,腹内食物并未完全克化,死亡时辰最早;紧跟着,凶手一刀毙杀了丑时女,与剩余四人一番缠斗过后杀害;五人胃内空空、不曾用膳。”
七名死者,两个死于割喉、一个死于内脏破裂失血、剩下四个死于外伤失血。
两拨人身死相距不足半盏茶的功夫。
“七名死者皆毙命于刀伤,刀型如图所画。”云曦说着,青果配合地掏出凶器图。
陆青帆一行上前围看。
冷海惊讶道:“双刀?”
“不错,是那种形薄如蝉翼、运内劲后可削铁如泥的双刀。”云曦颔首:“凶犯右手力大、左手力小,双刀同出,在死者身上留下的伤口深浅不一,所以看上去血多凌乱,让人误以为凶犯是多人联合行凶。”筆趣閣
从出刀力道和痕迹来看,是一人双刀。
“凶犯是个高手。”陆青帆下结论。
半盏茶内,先杀毫无还手之力的甲男夫妻二人、又搏杀茶肆人,还要将甲男夫妻二人的尸首摆成他们来时看到的样子,可见对方武艺之高、行动之迅猛。
此时别说冷氏兄弟,孙县丞的脸色都有些晦涩难言。
“有什么问题吗?”云曦疑惑地歪歪头。
“不是云姑娘的问题。这双刀使得好的刀客,在咱们大明都是数得着的。”冷海挠挠头,打量了自家大人一眼,见大人没拦着他,这才继续解释道:
“江湖上有一门派名曰‘双刀门’,专门训练双刀客行侠仗义,据说那门主就是用双刀的行家;另外……贤王殿下身边,据说也有个隐姓埋名的双刀客。”
杀害这七人的凶犯,不论是涉及江湖门派、还是牵涉贤王殿下,于破案而言都会变得复杂棘手。
一时间,众人沉默。
“再难也要破案。”
陆青帆率先打破沉默:“我们先来看看凶犯的行动轨迹:甲男、子时女在密室用膳,期间凶犯闯入、从身后偷袭杀人,未曾惊动上方茶肆;凶犯提着二人尸首来到台阶上探听茶肆内动静,后悄然出去时跟准备膳食的丑时女相撞,一刀毙其命;后与乙、丙、丁、戊四人厮杀,夺其命。”
当时,留在茶肆上的五人还没来得及用膳,黄泉路上就当了饿死鬼。
第8章 失踪的银子
云曦赞同点头,“行迹确如陆大人所言。案台上有昨日剩饭、酒盏内没有迷药,蜡烛、熏香一应皆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这一次发问的是孙县丞。
“只是这里摆件贵重、灯盏不凡,制造这般大的密室、还要装饰得富丽堂皇,肯定要花费不少银子。”云曦指了指上头:“一间小小的茶肆可负担不起。”
这七人定有旁的来财途径。
身死之谜未破、钱财也来路不明,孙县丞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只恨刚才多嘴一问。
“对凶犯可有猜测?”陆青帆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云曦迟疑地看了一眼孙县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凶犯身长五尺二寸到五尺四寸之间,茶肆内没有留下凶犯脚印,体型胖瘦、是男是女难以预估、但内力惊人;双刀可能不会随身携带、也许会藏匿于袖间护腕或腰带内。”
云曦虽然剖验了七具尸首,但凶犯留下的痕迹极少、可用线索不多。
加上茶肆周围环境偏远,多得是流动歇脚之人,很难锁定嫌犯范围。
“既然有画像模样,下官先循着这个方向去找!”孙县丞扬手告辞,去寻差役们颁发通缉令。
冷氏兄弟跟上青果去处理尸首,要给奉县衙门做交接
这边,陆青帆带着云曦在第一案发现场转转。
方才云曦已经粗略地看过,此刻在陆青帆的带领下,她再一次仔细观察右侧的卧间。
“你对孙县丞有疑虑?”陆青帆翻看着书房一隅的书册,低声问云曦。
刚才让她推论凶犯模样的时候,云曦明显迟疑的态度没能逃过陆青帆的眼睛。
“只是怕孙大人误以为我托大。”云曦讪然摇头:“我擅长验尸、剖腹取验的法子又有些……怕给大人惹麻烦。”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推论凶犯轮廓,换成普通仵作,哪里敢说?
“不必担心。”陆青帆墨眸深邃如海,望着云曦淡淡道:“有本官为你作保,你大可直言。”
“是。”云曦心头一松,樱唇扬起一抹淡笑。
陆青帆被那抹清丽可人的笑容惹得心头一悸,重新故作平静地低头看书。
屋内似有若无的情愫让云曦的耳根微红,她脆生开口问道:“大人对死者可有猜测?”
“有些。”陆青帆点头:“他们来财之路不正,十有八九通缉在册……说不定手上还沾着人命。”
“大人,有发现。”冷海大步流星走过来:“隔壁的墙内好像……”
“去看看,”陆青帆高大挺拔的身形快速略过,没等属下说完就出了卧间,云曦一溜小跑跟上。
徒留在最后的冷海一脑袋问号。他刚才……莫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左右两个卧间中间有一巨宽的墙壁将其隔开。方才在找线索的差役听到墙壁之间有缝隙,就用铁锥敲了敲。外头的墙皮掉落,里面的水泥和着坑坑洼洼的骨头就浮现出来。
“大人,水泥和外头的墙皮都是后砌的……这像一截手骨。”提前一步赶到的冷川指着露出的一截儿骨头沉声道。
陆青帆侧身让云曦上前,她伸手接上青果递来的羊皮手套戴上,用小刷、小锥叮叮当当地敲打一番,将最后一点浮灰刷掉,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手骨。
“是手骨无疑,与其相连的尸首应该都在墙内。”云曦口气沉重,秀眉在眉心打了个深深的结。
“看来,陆大人对这七人的推论,没跑了。”
“来人,挖。”陆青帆铁青着脸下令。
不大一会儿工夫,差役们将墙掏挖了三分之一的厚度,从中翻找出好多骨头……其中有除了头骨还能清晰辨认、其他部分已经跟水泥混为一处,取不出完整型儿的。
云曦趁着差役挖白骨的功夫,和青果一点点将白骨按人体骨骼数量拼凑出来。
“墙内死者共计九人、皆为男性,照白骨化的情况来看,最起码死了八年以上。”
云曦指了指其中几具白骨:“他们是被勒死的、颈骨有明显断痕;这三个头骨开裂是被重物击打而死、剩下这两个……是被活埋的。”
因了砌入墙内时还活着,临死之前必定痛苦万分。
饶是想到那死法,云曦都忍不住颤了个激灵。
若他们没猜错,这些墙里面堆砌的是当初帮助茶肆七人挖密道、建密室的工匠。等活做完了,便被残忍杀害、砌入墙内。
青果不忿地道:“这七人的享乐窝最后变成了埋尸地,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旧案没破、又添新案,这些死去的工匠悄然被埋骨于此,怕是家里人都找疯了。
陆青帆却突然道:“冷川,你再跑一趟县衙,寻找这十年前后奉县发生的怪事,例如地龙翻身、山石流等等,找到具体位置标记下来。”
“是。”冷川即刻去办。
冷海赶紧把头凑过来:“大人,我干啥啊?”
陆青帆望着还在摆弄白骨的云曦主仆,没好气地道:“待命。”说着,他径直往左侧书房去了。
既然七人藏富于此,就定然不会是小动作,那么茶肆这伙人被灭口定然有迹可循。
墙内发现的工匠尸骨,恰好印证了陆青帆的猜测。
云曦和青果利用石膏将尸首的骨骼黏住,将拼好的骨架固定住,再用白布包拢。
“冷护卫,还要劳烦你跟着青果把尸骨都安置了。尸骨见了天地、家人必定会来寻找,届时也算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云曦说得郑重,冷海顿觉安顿尸首的重要,庄严地一口应下,这才同青果去忙活。
没过多久,一个模样陌生的高大捕快循着人声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纸,挨个询问陆青帆的行迹。
很快,来人便问到了云曦跟前:“你一个小姑娘怎得在案发处?赶紧上去,这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额,我是仵作。”云曦略一行礼,反问道:“大人是?”
“啊,是仵作啊!抱歉,是我孟浪了。实在担不起您这声‘大人’,我是奉县的衙差,大家都称我一声‘赵五’。”赵五憨笑一声,眼睛仍旧四处搜寻着陆青帆的踪迹。
“陆大人在死者书房,”云曦说着,便走到前面,带赵五往左边卧间去寻。
二人在卧间书房看到了身形高大的陆青帆,剑眉星目的男子在烛光映照下专注于手中文书,那模样英俊非凡。
“陆大人,赵五大人寻你。”云曦开口打断了陆青帆。
“说。”陆青帆眼睛都没抬,视线仍旧落在手中的文书上。
“大人神机妙算,这死者里,确有三个通缉犯,名唤周席、刘放、宋治;他们之前在岭南一带活动,专门打家劫舍、杀人掳人……后来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一直在奉县藏着。”
赵五将画像展开,云曦一一对应上了几名死者。
那甲男便是周席,也是这伙人的头头儿,刘放和宋治分别是乙和丙。
“其他人有消息么?”陆青帆听到这番话并不吃惊,追问道。
“两名女死者还没消息,已经派人寻找十年来奉县周围失踪的女子了,另外两个男死者的画像也已经传出去了,快得话这几天就能收到消息。”
赵五看着憨实,做事却缜密。
云曦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赵五大人当真是经验丰富的老捕快了。”
被漂亮的姑娘夸奖,赵五瞬间喜笑颜开:“仵作姑娘谬赞,我们判案确实不行,但找人却是行家……”
“退下吧。”赵五还欲展开说说,就被陆青帆冷冰冰的五个字打发了。
他讪讪闭上嘴,抱拳准备告辞。
云曦瞟了一眼神色不改的陆大人,心下有些好笑。
“等一下,”陆青帆似是想到什么,又突然叫住了赵五。
“大人还有吩咐?”
“赵捕快是本地人?”
“是,小人是土生土长的奉县人,对这一带熟悉得很。”赵五露出一口白牙憨笑。
“这十年来,附近可有什么异动?例如……炸山。”筆趣閣
陆青帆这话问得稀奇,云曦走过去,恰好瞧见他手边都是奉县各处山脉的地形图、地理志……
云曦是验过尸首的,人会撒谎、尸首的痕迹不会:周席这起子人里,绝对没有一个爱读书的料,指腹那里更是半点用笔的痕迹皆无。
那他们买这么多地理志作甚?
云曦蓦地一怔,脑海里涌出一个大胆且惊悚的想法。
十年前,白家卷入江南科举贪腐案,被污蔑受贿数十万两雪花银泄露考题……圣上下令彻查,还未得清白,满门便获罪抄斩、无一活口。
可令人疑惑的是,白家都被铲平了……那所谓的“受贿的巨额银子”也没能寻得一两踪迹。
周席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跟当年白家的冤屈有何关系?
陆大人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怀疑周席一行藏匿的银子很可能是十年前白家蒙冤灭门时奇怪不见的巨款?
那……陆大人又是何时联想到的?
云曦悄然攥紧了手,兹事体大,她想问、又不敢问。
“炸山?”
赵五思索片刻,“没有啊,我们奉县地处平原、山水顺流,别说是炸山,地龙异动都得绕开奉县……哎,小人记得年幼时曾听到东南角的孤山上有几次巨响。”
“几年前?”陆青帆知道自己问对了。
“八年前还是九年前?太小了,小人不记得了……”
“快,带本官一探!”陆青帆拉着赵五就要走,临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他转头正对上云曦神色复杂的眸光。
“云仵作,一起吗?”
第9章 暗藏情愫
思绪挣扎的云曦一听陆青帆愿意带她同往,清眸瞬间晶亮,“可以吗?”
陆青帆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又很快散去,冲她挥手示意跟上,便率先走了。
赵五也快步跟上。
一行三人上马车往孤山方向驶去,路上巧遇了拿着卷宗驾马赶回茶肆的冷川,陆青帆让冷川上车细说。
“属下找到几处不妥。”冷川从卷宗里拿出一张地图,上面清晰地勾画了几处山岭;还有几张附录山岭资料,应该都是冷川认真誊抄的。
“奉县地处平原、数年来不曾有地龙翻身,倒是有不少商人暗暗采山。属下摘的这几处山脉分别在十一年前、十年前、八年半前、八年前有异动;也派人问过本地人了,确认属实。”
冷川行事堪称滴水不漏。
陆青帆拿起地图细细看过,云曦见状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炭笔递过去。
“多谢,”陆青帆俊眉舒展,心底暗暗感叹云曦的体贴细致。
“你回去后,让孙县丞寻这几处山脉着重查探,我们和赵捕快先去一趟东南角的孤山。”说着,陆青帆将地图还回去。
他标注的几处,皆是从奉县往江南和京城的必经之路。
“是,属下告退。”冷川抱拳告辞。
云曦探窗目送冷护卫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忍不住赞叹道:“大人身边的人都好能干。”
“云仵作也是本官身边的人,”陆青帆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说她也很能干了。
云曦轻咳一声,收回小脑袋。
她悄然扣紧十指,心底的疑问不知当不当提。
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云曦抬眸直视陆青帆:“陆大人,我有一疑问。”m..nět
“问。”
此刻,身形修长的陆青帆总算露出一抹疲态,肩膀倚靠着窗棂、慵懒的指节轻轻扣着太阳穴,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大人可是怀疑,周席等人被杀牵涉了巨款银子?”
陆青帆沉声道:“你可听过十年前的‘学政贪腐案’?”
云曦一怔,陆青帆他竟然知晓?还这般、这般不避讳地讲了出来。
“科举贪腐案”爆发十余载,莫说整个江南学子,便是普通百姓都讳莫如深、多一个字都不敢言。
“江南学政白琨科举舞弊、收受十万两雪花银,被圣上判处满门抄斩。”陆青帆言简意赅地道:“可白家被斩首抄家后,那所谓收受的巨额‘贿银’却分文不得见。”
“大人怀疑……”怀疑她爹爹是冤枉的吗?
这世上,也有人同她一样,坚定地相信爹爹的清白吗?!
云曦浑身紧绷,努力隐藏着心口汹涌的情感。
“那么大一笔贿银,绝不会凭空消失。”陆青帆继续道:“周席等人户籍在岭南、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后又躲在奉县隐姓埋名、不敢露富,怎么看都像另有隐情。”
十年来,刑部也好、提刑按察使司也罢,都没再出现过丢失大笔“脏银”的案件,周席一行拿得是十年前贿银的可能性很大。
云曦压下心底那丝失望,故作恍然道:“所以,大人猜测周席等人便是当年偷盗贿银的劫匪?”
“有可能。至于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人蓄意指使,都得等找到贿银才能确认。”
陆青帆查探数载,从不指望好运从天而降,万一周席他们藏匿的不是十年前那笔贿银……他不想云曦也平添失望。
“陆大人不仅想在前面、也做在了前面。云曦自愧不如。”
“还有段路程,你歇息片刻吧。”陆青帆坐直了身子,如夜的墨眸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
他不提云曦还没觉得,一提她才想起来,今儿从午后到验尸完,云曦不仅滴水未进、也不曾合过眼,确实有些疲累。
“是。”她倚靠在窗棂上,片刻就睡着了。
陆青帆神色复杂地望着云曦灵秀的睡颜,手下意识伸出、又很快收回,紧握成拳放在膝上。
还不是时候。
江南学政贪腐案盖棺定论多年,想要平反,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陆大人、云仵作,到了。”赵五笑嘻嘻地准备掀开帘子……居然没掀动。
“赵捕快稍候。”陆青帆声冷如冰,吓得赵捕快立刻缩回了手。
“云仵作,到了。”磁性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暖意。
云曦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轻声问:“到了吗?”
“嗯。”陆青帆率先下车,留云曦醒盹儿片刻。
等人儿掀开车帘,陆青帆本能地伸手欲扶,云曦却快一步拽着车楞跳了下来。
她冲陆青帆微笑:“多谢陆大人,我可以的。”
“走吧。”陆青帆颔首走开。
赵五再迟钝也瞧出陆大人对云仵作态度不一般了,他慌忙追上去道:“大人,在这边!”
几近子时,孤山周围漆黑一片、马车难入。
为安全计,武艺最高的陆青帆打头阵、云曦居中,赵五垫后。
脚下路难辨清晰,云曦走得很慢。
陆青帆突然停下,惹得她险些撞到陆青帆背上。
“大人?”
剑鞘冰凉的触感伴随着陆青帆温热的大掌落在云曦手中,“握好。”
她小声道:“多谢大人。”
二人一触即分,陆青帆用剑鞘引着云曦往前。
后头的赵五对前方二人的小动作浑然未觉,依旧警惕地边走边观察四周。
不长的一截小路,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山脚下。
赵五指着高耸的孤山说道:“陆大人,就是这了。”
云曦主动松开剑鞘,陆青帆走到山脚处用剑削了半天,坚硬的山体发出细微的闷响。
“咦?”这山体的声音不大对。
云曦紧走两步,就着陆青帆磕下的石块摩擦半晌,又掏出火折子观察片刻,眉眼一松:“不是这里。”
陆青帆手上一顿:“怎么说?”
“这山石质地太硬了。若是寻常山脉,藏匿十万两银子需要炸开一处小窟,所需火药也不过数十斤。”
但此处山岭石质极硬,便是拿数吨炸药来,都未必能开出个洞窟藏银子。
“走吧。”
陆青帆转身要回,一脸云里雾里的赵五却没懂:“不是,大人,咱不在附近转转了?万一不在这里、在旁处开的洞窟……”
“只要是这孤山,旁处也开不出的。”
云曦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陆大人在军中待过,知道炸药来之不易。普通劫匪想要寻到百斤炸药都难上加难、何况按吨计用来炸山?”
赵五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云仵作一说山石过硬陆大人就要走。
“云仵作还懂山石呢?”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笑:“学医枯燥,偶尔也会看些杂书。这孤山与普通的石山、土山皆不同,石块内泛白、还有些亮晶晶的,都是因为它内造过于坚硬……”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跟着陆青帆出了密林,上马车回茶肆。
路上,三人再遇驾马而来的冷川。
他为大家带来了好消息:“孙县丞的人在琼山找到了银子。”
第10章 再寻人
云曦、陆青帆一行转至琼山。
琼山匿于崇山峻岭之处,在黝黑的深夜宛如庞然大物窥视着整个奉县。
据赵五说,琼山周围有白虎、豺狼出没,鲜少有人靠近。
“这倒同陆大人的猜测对上了。”云曦略一沉吟。
说不定那些传闻就是悄然来到此处的周席等人散播出去的,为得便是不让普通百姓靠近琼山、避免发现贿银。
“诸位当心脚下,”冷川说着,便从马侧掏出一个火把点燃,为众人照明。m..nět
琼山脚下,孙县丞的人已经在清点挪出来的贿银了。
看到陆青帆,孙县丞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陆大人来了。”
“如何?”
“额,这……”
孙县丞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男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大人,大人!确实只有九万余两!”
这下孙县丞再也绷不住了,“陆大人,我们来的时候就清点过好几回了,那十万两贿银当真是分文没敢动啊!”
陆大人是即将去刑部调任的上峰大人,打死他也不敢拿十万两贿银开玩笑的!
云曦闻言低头忍笑。
陆青帆眉眼一松,安抚道:“孙县丞莫慌,这贿银少了才正常。”
“啊?”孙县丞的心慌得七上八下,还没反应过来。
云曦压下笑意低声提醒:“孙大人,那周席一行暗建密室、骄奢度日近十载,要是贿银一分没少才奇怪吧?”
“哎嘿,倒是把这帮混账给忘了!”孙县丞一拍脑瓜子。
可不是?整整小十年,周席一行由三人增至七人,每日骄奢淫逸、花去万两银子差不离了!
陆青帆要去发现贿银的洞窟瞧瞧,他眼神示意云曦跟上。云曦了然,接过冷川护卫手里的火把一道去了。
进洞窟的甬道只容一人通过,陆青帆要来火把走在前面,云曦紧随其后。
穿过狭长的甬道再转过两个小弯,就瞧见一扇被撬开的铁门。
“云仵作懂石质,可能推测出炸开此山挖动藏银,需要多少斤火药?”陆青帆问道。
云曦捻着山体的石头观察片刻,又到洞里转了一圈儿,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在外头看到的几个大木箱,笃定道:“三百斤左右足矣。”
陆青帆点头,便准备出去。
临快到山口的时候,他停下略一偏头:“炸药的事,不必跟孙县丞提及。”
他私下调查即可。
云曦干脆应下,心知陆大人恐怕是不想就周席一案节外生枝。
陆青帆检查了银子的制造年份,大致能确认,这就是十年前御史状告江南学政的那批从未出现过的“贿银”。
“我即刻修书一封、将此事回禀圣上,还请孙县丞明早派人将贿银护送入京。”
陆青帆神色肃然,孙县丞更是不敢怠慢,拱手道:“兹事体大,下官即刻派人启程,还请大人一回茶肆便奏请刑部接应。”
“自然。”
所有人打道回府,孙县丞邀请陆青帆一行到县衙内休息,被他婉拒。
“待周席一行死者身份确认、案件明了,本官便要赶往京城赴任,就不叨扰了。”
孙县丞见陆青帆心意已决,便留下几个差役守门,率众带上周席七人的尸首和墙内九人的尸骨离开。
陆青帆一行分成两拨歇息:云曦主仆去地下密室左卧、冷川在密室外厅看顾;陆青帆和冷海留在茶肆卧房,一旦有其他死者的身份消息,方便知晓。
云曦和青果简单梳洗一番,二人便分躺在软榻上。
累了大半天,青果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云曦心里惦记着周席和十年前旧案的联系,反而没了睡意。
她应聘仵作,就是为了调查旧案真相、为家人沉冤昭雪。
当年云曦在神医谷跟小姨夫妇学习医术,家中巨变时侥幸躲过一劫,旧案内幕一概不知。
如今在去京城的路上偶遇周席一行,不知是福是祸。
她很确定,白家除了自己再无活口,周席一行人定然不是爹爹的人。
他老人家一生清高、最重声誉,压根不会同周席这等草莽有任何勾连往来。
那么……这被泼到白家身上的十万两贿银究竟从何而来?如今藏在奉县的琼山之中又怎么说?
说周席一行草莽是盗贼主谋,没人指使的话,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一大笔银子的?若有人指使……周席一干人又怎么敢花去万两过奢靡日子?
除非……
云曦一脑门关系还没理清,就被浓浓的疲惫席卷,陷入昏睡中。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云曦揉着眼睛,听到青果坐在桌边“吧唧吧唧”吃东西,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姐你醒啦?这会儿午时刚过!陆大人他们正在上面讨论案情,让咱们吃完了再过去。”青果再顾不得吃了,赶紧起身就要去帮云曦打水。
“你吃吧,我自己去打。”
“奴婢马上回来!”青果不由分说,拎着洗脸盆就往外跑。
云曦无奈笑笑,起身到后间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劲装,将头发盘了个利索的发髻缠好,这才走出来梳洗用膳。
云曦只用了一碗粥就饱了,剩下的全让青果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
包子脸的小丫鬟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笑眯眯地道:“小姐,饱了。”
云曦揉了一把青果的脑袋,二人从后方上台阶,径直进了茶肆。
绕着血迹来到卧房,陆青帆一行,连捕快赵五都在。
“不好意思,云曦起迟了。”云曦歉然行礼。
“不妨。”陆青帆招手,“有几个失踪的女子条件跟死者相符,但画像委实差了点意思,你来辨一辨。”
云曦上前,将十几名女子的画像同户籍信息、家中情况一一对照看了看,从中挑出两个来。
“柯兰,谢凤儿?”冷海不禁念了出来。
“是她们。”云曦指了指柯兰:“此女身形纤细消瘦、家境不佳,脾胃虚弱、食肉颇难克化,故而被周席强抢之后也鲜少食肉。”
密室内的膳食有一半是素的,恐怕就是为这位“压寨夫人”准备的。
“谢凤儿失踪时不过十六,如今二十有二,擅长厨艺、心灵手巧,故而茶肆泰半的活计都是她在做。她右臂下方有一处胎记,符合家人报案时的描述。”
只是可惜那胎记之处过于隐秘,寻常人看不着,家人四下寻找的时候,恐怕费了不少波折。
听完云曦的判断,赵五钦佩不已,“想不到死者身上竟然也能有这么多的线索。”
“尸首不会说谎。衣食住行的习惯,都会在身子里体现出来……另外两名男死者身份还没确定吗?”云曦偏头问道。
“还不曾。”赵五讪讪地道:“这二人好像不是奉县人,周围协查的消息也没能筛出来。”
“你可有什么线索?”陆青帆知道云曦不会随便探问,说不定能换个线索方向。
第11章 突破口
“丁男和戊男都是骨节粗糙之人,手上、身上细伤不少……可从逃兵、江湖门派叛徒里找一找;出海后失踪的船夫、纤夫也可以问问看。”
云曦歉然一笑:“可用线索委实不多,不知能不能有些帮助。”
赵五一拍大腿:“云仵作可莫要妄自菲薄!我这就去问问看!”
别说,他们只顾着寻找失踪的常驻人家,当真没考虑那些可能流窜的船夫、逃兵。
“有劳。”陆青帆颔首,目送赵五匆忙离去。
现下,卧房里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周席七人茶肆被杀案调查到现在,脉络已经明了。”陆青帆抬手轻轻敲击桌面,将案情重新梳理一番。
周席三人带着十万两银子来到奉县隐居,期间为了藏匿巨额银钱四处摸索炸山、建造密室,闹出不小的动静,为了保密,悄然杀害了数名工匠、埋砌墙里藏尸。
最后,三人选择了琼山藏匿银钱。
“这期间,他们许是温饱难抑、许是贪念起,便动用了这笔银子,还招募了两个小弟、抢了两个女人,一起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最近却出了岔子。”云曦就着陆青帆的思路补充道。
她话音一落,屋内人皆是一静。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她还要不要继续说?
“云姑娘咋判断是出了岔子啊?”冷海好奇地追问,打破了沉默。
“因为他们突然被人杀了呗。”青果理所当然地道。
冷海闻言竖起大拇指:“青果姑娘大智若愚!”
一语中的啊!
陆青帆瞟他一眼,冷海再不敢作怪,讪讪闭上了嘴。
“你继续说。”陆青帆望着美眸含笑的云曦道。
“假设周席身后有人,那人在他藏好银子后就没了消息……他以为幕后之人再不会出现,所以胆大包天地擅用了巨款,让自己过上了畅快的日子。”
陆青帆眸光闪烁,接道:“可幕后主使又出现了,周席一行人慌乱之下便想干票大的,将那万两银子填补回去。”
但万两雪花银可不是十两百两,想要短时间内填补回来谈何容易?
重操旧业是最好的选择。
云曦和陆青帆一唱一和,推论到这里的时候,冷海的惊呼就打断了他们:“那周席这帮子人就不是幕后主使杀的吧?不然谁来帮他填补那万两银钱?”
“未必。”冷川吐出几个字:“若是发现他们盗用贿银、泄愤杀人也未可知。”
“那就是两种可能都占了。”陆青帆沉声道:“起码,我们的客人能帮忙筛掉一种可能。”
“客人?”云曦回过头去瞅,谁会来案发现场当客人?
“云姑娘,不在那。”冷海指了指头顶:“在上面。”
哈?
云曦一脸懵地望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男子在头顶上破开个洞,稳稳落在干净的床铺上,带起一片灰尘。
陆青帆:“……真不讲究。”
“江湖人哪来那么多讲究?若不是不想破坏案发地,这茶肆早被我烧成渣渣了。”
来人行事粗犷、话也说得不客气,却通身都有股侠气。
云曦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腰间别着的两柄长刀。
讲真,若非陆青帆有言在先,此人身量、体型皆符合她对凶犯的推测,还会武善刀……
“这位便是双刀门门主,来配合我等搜集嫌犯情报。”陆青帆淡淡介绍一句,云曦终于收回了怀疑的目光。
昨日云曦验完周席七人的尸首,得出了凶犯有可能是“善双刀”的江湖人之后,他便立刻给双刀门飞鸽传书了。
就算凶犯也有可能是贤王身边的客卿高手,能筛掉“双刀门”这个疑虑也是好的。
“周席一行七人身死的消息,双刀门上下应该传遍了吧?”陆青帆略过寒暄,单刀直入。
“都知晓了。在下来之前已经倒查过门内帮众的行迹,确认他们并未瞒着我等作案。”
能一招之内杀死周席的双刀客高手寥寥无几,更遑论在
双刀门门主沉声道:“周席这起子人无恶不作、死不足惜。双刀门听说他们打劫经过茶肆的商户时,已经准备用江湖规矩办了他!可惜……”
双刀门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门主不吝情报、知无不言,让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起码可以确认周席一行并不是被路过的仗义剑客所杀,幕后主使行凶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否请门主辨别一下伤口,为我们缩小一下刀客嫌犯的范围?”陆青帆再度提议。
“陆大人心怀大义,双刀门上下心悦诚服,无敢不从。”双刀门门主冲着陆青帆抱拳,干脆应了。
“不敢当。”陆青帆谦逊回礼。
这边,云曦用炭笔寥寥勾勒、将几个尸首的伤口模样快速画了出来。
“尸首已经运回衙门,只能委屈门主看个大概了。”云曦画好之后递过去,七张宣纸、七名死者的伤口皆在。
双刀门门主望着纸上栩栩如生、见骨见肉的刀伤痕迹,忍不住感叹道:“陆大人身边人才辈出啊。”
“比不得双刀门人才济济。”云曦被夸奖,陆青帆剑眉得意地微扬,墨眸浮现些许笑意。
“小姐被夸奖,陆大人高兴个什么劲儿……”青果小声嘟哝一句,云曦瞪她一眼,小丫鬟赶紧闭上了嘴。
在座众人除了云曦主仆皆会武,耳目聪明得很,却各个儿装聋作哑。
双刀门门主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在下还真认识这刀伤。数年前,我同一人约在泰山顶切磋惨败,身上的伤便与这图十有九似。”
“那人是谁?”陆青帆追问。
“江湖人称‘凌霄刀王’,骆九天。”
双刀门门主此言一出,除云曦主仆外,陆青帆一行脸色骤变。
云曦心头一紧:“大人认识他?”
“此人便是化名‘骆九’、为贤王所用的客卿高手。”陆青帆喟叹道。
嫌犯锁定在了最棘手的人身上。
为保险计,云曦请双刀门门主在一块猪肉上使了一套刀法、比对过刀痕确认他不是凶犯后,陆青帆送客离开。
冷海望着拓印刀痕的云曦,小声嘀咕道:“都确认不是双刀门干的了,云姑娘何必再费力气拓印?”
“我家小姐是仵作,存下这些线索痕迹以备未来不时之需嘛!”青果说得理直气壮。
冷海举手投降。
冷川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很多时候,他真的想把冷海的嘴缝上。
陆青帆归来后,通知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至此,牵涉了十万两贿银的茶肆灭口案,只能交由孙县丞上呈京城刑部接手、进一步探查真凶了。
第12章 上门求救
坐在马车上,云曦主仆和冷海皆神态恹恹,都有些提不起劲儿。
路遇茶肆凶案,不仅牵涉巨额银钱、还葬送了十数条人命,最后却落得个不清不楚的结果,换成谁都不免憋闷。
云曦心里惦记着周席和十年前贪腐案、和京城贤王之间的关系,亦是思绪难平。
“茶肆凶案暂时告一段落,都别想了。”
突然,安静的马车里响起陆青帆低沉内敛的声音。
他闭着眼、双手抱剑于胸前,说出口的话却别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安定力量。
“大人,属下就是不明白,案子提交到刑部可就未必会落在咱们手里了。”冷海叹了口气道:“咱辛辛苦苦查出来的成果,最后不知要被谁摘了桃儿……”
“只差一步棋,谁走都一样。不必将虚名放在心上。”陆青帆反而看得很开。
云曦微微侧头,好奇地看着陆青帆。
“怎么?”陆青帆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目光,略一偏头转向她。
“我只是没想到,”这次反而换云曦不好意思了,“大人断案如神,我还以为你会执着于追到双刀客嫌犯。”
“此案错综复杂、是否牵涉贿银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若表现得太过执着,恐怕……”会被人盯上。
他倒罢了,云曦一介女流、又身份敏感,若是提前被人扒出身世,恐怕京城城墙还没摸着便会被就地正法,更遑论平反冤情了。
陆青帆后面的话没挑明,可马车内的众人都猜到了,太惹眼很容易成为京城贵人们的活靶子。
“因缘际会最是难讲。说不定这案子最后又转回我们手里也未可知。”云曦调皮地眨眨眼,也学着陆青帆的模样闭眼假寐。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是夜。
奉县茶肆火光四起,茶肆屋内人影哀嚎渐息,逐渐同房屋一起化为灰烬。
茶肆一里开外的地方,一个通身玄黑劲装、身穿斗笠的蒙面男子眺望茶肆所在的方向,眼底灼灼火光逐渐在夜色里湮息下去。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从茶肆的方向赶来,恭敬地抱拳行礼。
“参见门主。”
带着斗笠的男子温声问道:“主上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了么?”
“启禀门主,都烧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戴着斗笠的男子满意点头:“给主上传信儿,让京城的人准备起来。”
“是。”
……
云曦一行疾行两日,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陵水城外。
众人风尘仆仆、疲态尽显,陆青帆当即决定进陵水城休整一晚。
青果脑海已经浮现出陵水城的各色美食,馋得她直吞口水。
要进陵水城,需穿过一条长长的乡间道。
心里有了进城的盼头,云曦好心情地探出头来,秀颜迎着黄昏暖意未散的光芒舒服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眼,云曦的目光就被不远处祭拜的老乡身影吸引住了。
她好奇地又往外勾了勾脖颈,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提溜住了衣服领子拽回车厢。
“当心些。”
迎上陆青帆黑透的俊颜,云曦讪讪地指了指外头:“大人,您眼神好,看看老乡们都在祭拜什么?”
“想看也不许再探身子出去。”陆青帆可没被云曦糊弄过去,口吻冷硬地驳回了她的请求,手却诚实地掀开了车帘往外看。
不瞧不知道,一瞧陆青帆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是无字灵位。”
“‘无字灵位’?”云曦数年都在神医谷,对民间这些风俗陌生得很。
“不少地方都有供奉‘无字灵位’的习俗。”说起这个,冷海的话匣子就止不住了。
“岭南、南洋,还有不少西南峻岭的蛮夷部落都有流传……据说有的老百姓为了感谢不知名的恩人,也会搞‘无字灵位’供奉呢!”
“好奇怪啊。”青果一脸不解:“名字都不知道,不怕供奉错了人吗?”
“也没甚奇怪,有人求神拜佛、自然就有人告慰祖宗保佑。‘无字灵位’也是一种朴素的心灵寄托嘛!”冷海说得煞有介事,把青果唬得一愣一愣的。
外头赶车的冷川实在听不下去,恰到好处地冷哼一声。
青果蓦地反应过来,抬手捶了冷海一记:“你骗我!”
“天地良心,真没骗你!哎冷川你哼什么哼?”
冷海气得掀开车帘一把勒住了冷川的脖梗子:“我差点就把小姑娘给忽悠住了!”
“滚!”冷川憋着嗓子冒出一个字,逗得云曦轻笑出声,连带着陆青帆都嘴角含笑。
最后还是他踹了冷海一脚才让这厮安分下来。
说笑的功夫,马车驶离乡路,终于得见陵水城高耸的城墙。
云曦赶路数日、又接连没休息,一个“苦”字都没提,可身子到底还是累的。
等她和青果挨个沐浴后,连饭都没顾上吃,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冷海敲门叫二人用膳的时候,只看到青果一个人坐在桌边已经吃上了,才知云姑娘已然累得睡着了。
他回去以后就对自家大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责怪大人不懂怜香惜玉,难怪这么多年都还在打光棍。
等冷海被撵出来的时候,屁股上又多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云曦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饥饿唤醒。
她一边套繁复的锦衫长裙,一边感叹一路疾行弄得她连脏衣裳都没来得及洗,只能换上这中看不中用的衣裳。
“青果!青果?”云曦喊了两声都没人应,她呐呐地自言自语:“这丫头,跑哪儿找吃食去了?”
她出了门下了楼,在小二的引路下来到一处雅厢。
“陆大人就在里面等您呢。”小二笑得一脸谄媚,同昨日的冷淡态度判若两人。
“有劳。”云曦敲敲门,得了陆青帆允许才推开门。
岂料屋里不仅有陆青帆和冷海,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陌生人,冷川和青果却不在。
愁容满面的中年男子激动地迎上来,一把拽住了云曦的胳膊。
“云仵作,你可一定要帮帮下官哪!”
云曦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拉了个踉跄,身子一歪,正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陆青帆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肩,墨眸瞪着中年男子,眼底已涌出几分怒意。
“宋知府,太孟浪了。”
第13章 棘手凶案
宋知府被陆青帆看得后脊背一凉,忙不迭退开两步作辑:“下官情急之下失礼,还望原谅则个。”
云曦站稳了身子,疑惑地望向陆青帆:“又有案子了?”
这般着急忙慌找上门来,恐怕不是小事。
陆青帆瞟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宋知府,淡淡地道:“坐下说吧。”
众人落座,陆青帆让宋知府将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再对云曦说一遍。
宋知府心下暗暗惊讶因青州大案声名大噪的云仵作,竟是这般年轻娇美的小姑娘。
怪不得陆大人刚才那般维护。
“宋知府?”云曦扬手在宋知府眼前晃晃。
不是有急事吗,怎得这会儿盯着她又不说了?
“啊,冒昧叨扰,实在是下官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宋知府叹了口气:“前些日子,陵水城发生一起凶案、死了两个商人,嫌犯已经逮捕归案了,但……”
但还有两个棘手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
一是嫌犯杀人割头,大刑伺候了都没说出两名死者的脑袋藏到了哪;二是直到现在,两名死者谁是谁都没能确认。
“这俩死者都是皇商,跟上头关系紧密,”宋知府指了指天,“死者的家人天天到衙门闹,惹得我们旁的案子也办不了,当真是不胜其烦。”
宋知府听说陆青帆一行下榻陵水城,今儿一大早就来候着了。
“陆大人助断案如神、云仵作验尸神准,可一定要救下官一救啊!”说着,宋知府便起身做了个深辑。
见状,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她踌躇的小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
陆青帆淡淡道:“宋知府的案子需要再剖验尸首,本官并未替你应下。”
言下之意,云曦可以自行决定帮还是不帮。
“知府大人,寻颅断案我不太在行,可是分辨死者身份,当不是什么难事吧?”寻常仵作都有鉴尸验断的能耐,不是非云曦不可。
宋知府苦涩一笑:“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看来是两具尸首有猫腻,才会让陵水知府的仵作没法确认死者身份。
云曦转头望向陆青帆,眼底皆是跃跃欲试。
她最喜挑战,越是稀罕古怪的尸首、越想一探究竟。
陆青帆哑然失笑,如寒凌冰霜融化一般:“事不宜迟,请宋知府带路吧。”
宋知府大喜,“诸位是答应了?太好了!多谢陆大人、云仵作伸出援手!”
“案子悬而未决,大人谢早了。”陆青帆不想把话应得太满,免得破案不顺再替陵水知府顶了黑锅。
云曦钦佩的目光悄然望着陆青帆挺阔的身形,不愧是年纪轻轻便任刑部三品侍郎的人。
自接触以来,陆青帆在云曦面前都表现得刚肃沉敛、行事果敢,没想到同官场之人打交道亦是游刃有余。
短短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既挡了宋知府过度指望的心思、也给众人留了后路。
宋知府是老油条了,哪会不懂陆青帆的言外之意?他讪然一笑:“是,还请诸位往知府衙门一观。”biquiu
一行人刚出客栈,迎面碰到回客栈的青果和冷川。
云曦看了一眼空着手的青果、一旁沉默大包小包拎吃食的冷川,诧异地道:“你还用川护卫帮忙拎东西?”
她家青果可是天生神力啊!
“我打不过川大哥,全被他抢走了。”青果小包子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皮,连路上想偷吃几口都没机会。
云曦哪能不知道贪吃小丫鬟的心思,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青果沮丧的小脸儿低声安慰几句。
“小姐跟大人们要干啥去?”青果忘性快,注意力已经转到大家身上。
“去一趟衙门。”云曦颠了颠肩头沉沉的小包袱反问:“你要去吗?”
“要!”青果二话不说就接过包袱背到了自己身上,“劳大人们久等了,咱们出发吧!”
“云仵作身边的丫鬟都天真烂漫得紧,”宋知府笑着调侃:“我家中有一女,也同这姑娘一般大,跟个皮猴儿似得,根本管不住。”
云曦主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气地请知府大人引路。
“你放下东西跟上来。”陆青帆吩咐冷川一声,便跟了上去。
冷海落后几步嗤笑自家兄弟:“噗,青果力气大得能举起一头牛!你这殷勤可真是献错了地方,说不定那丫头心里还怨你没给她偷吃的机会呢!”
“用你管?!”冷川恼羞成怒、抬脚就踹,冷海灵活躲过,嬉笑着追上了前方的大队伍。
刚转到知府衙门那条街,云曦一行就看到衙门口已经乌泱泱地聚着不少人,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再往近了瞧,闹事人主要以女眷为主,为首两个女子穿金戴银、模样富态,素玄锦衣上金丝勾勒的花纹低调奢华。
“快叫你们知府大人出来!”
“呜呜,我家老爷尸骨未寒,这是要让人身首异处下葬啊!”
“我家祖上可都是有规矩的书香世家,尸首残缺决不下葬!知府衙门到底干什么吃的,啥时候才能给我们个交代!”
“对!什么时候才能给个交代?!”
……
两个为首的妇人一发动起来,身后的女眷小厮都跟着哭嚎,那动静整条街都能听得见。
差役们熟练地掏出杀威棍,一脸麻木地阻拦着吵吵嚷嚷的众人,可见这些天来对这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又来了,又来了!”
宋知府一看到死者的遗孀家属瞬间头大,就想带着陆青帆一行往偏门去,却不知被哪个眼尖的给瞧见了,大嗓门叫破了宋知府。
“哎!知府大人来了!”
“知府大人在那儿呢!”
这下子,胖妇人们也顾不得叫骂了、莺莺燕燕们也不哭嚎了,有一个算一个,冲上来就将宋知府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陆青帆立刻站到云曦身前挡住了扑上来的庸脂俗粉;青果张开双臂、跟鸡妈妈护着小鸡崽儿似得把云曦护在身后,二人合力形成了保护圈,愣是没让她踉跄半步。
反观宋知府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拥上来的女子揪袖子扯衣裳,没半刻的功夫,发冠都东倒西歪了!
冷海忍笑不已,赶紧肃板着脸扬声喝道:“当街堵截殴打朝廷命官,尔等是要造反么?!“
冷川配合地抽出长剑威慑,周围瞬间一静。
紧跟着,便爆出比方才还要响亮的哭嚎声。
“好啊,那你们就杀了我吧!我家老爷死无全尸,我也不想活了!”
“对,我不活了!”
一瞬间,妇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再度淹没了云曦一行,吵吵得人脑壳疼。
第14章 相似的死者
钱家人和吴家人联合起来攻讪衙门,不过是为了能尽快寻到亲人遗骸。她们并非大奸大恶的凶犯,莫说陆青帆一行、便是普通差役也无人当真与她们动手。
两家人就是看准了官府不会真的打杀她们,所以才气焰这般嚣张的。
“当街围堵、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宋知府发了飙,怒气冲冲地让众人撒手,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凌乱的局面。
他没好气地把衣裳拉扯好,沉声道:“为了钱丰和吴泰的案子,本官特意请了刑部的人来协助我等。你们还要如何?”
“刑部的官儿……可是比知府大人还大?”人群里不知哪家的娇媚小妾贸贸然开口询问,被最前头面如银盘的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再不敢吱声了。
“只要能尽快找齐了老爷的遗骸……我们钱家断不会亏待了恩人。”中年妇人话音落,旁侧的痩妇人亦不住点头。
想来,应和的这位便是吴夫人了。
“我们陆大人即将调任刑部侍郎、他身边这位云仵作更是破了数年难解的青州大案。你们还怕寻不着钱丰的尸首?”宋知府立刻将陆青帆和云曦推了出来。
“她?一介女流当仵作?会验尸吗……”莫说钱夫人和吴夫人,便是人堆里的几个小厮都面露不信。
“我会的。”云曦认真强调:“两位夫人,辨认遗体、寻尸验踪,我都会。”
她还擅医、药毒、调香……只是这些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云仵作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得了官帖的衙门人,二位还有疑虑么?”陆青帆一开口,那不怒自威的冷冽气场颇能令人信服。
两个夫人面面相觑、没再提出质疑。
云曦见状温声道:“若要辨认两位老爷的遗体,云曦还有些细节要问,不知两位夫人可愿到衙内一叙?”
与陆青帆的锋芒压迫不同,容貌清丽、态度温和的云曦更令人有亲近之意。
吴夫人征询的视线探向钱夫人,钱夫人略一颔首:“也好,我们便随几位大人小叙片刻。”
两位夫人要去衙门、其他人只好散了。
待衙门口街巷重新恢复宁静,云曦清楚地看到宋知府紧绷的肩膀松了松。
他最近是被钱、吴两家折腾得够呛哪!
云曦主仆要先去验尸,陆青帆一行则跟着宋知府去提审嫌犯;钱、吴两位夫人在偏厢内候着云曦。
一行三拨人各自忙活,随后再到后衙汇合、交换消息。
云曦主仆在一个差役的引领下来到后院深处一个小间。
打开房门后,云曦发现这就是个普通的柴房,根本没有尸首啊。
“小哥儿,咱们要验的尸首在哪儿呢?”青果一脸疑惑地问。
“两位姑娘别急,尸首确实在这屋中。”差役大哥嘿嘿一笑,用脖子上的钥匙在地上戳开一个锁扣,拉开木板之后露出一个能容几人并排通过的大地窖。
“原来是别有洞天啊。”云曦轻笑一声,拉着青果跟上。
前头带路的差役骤然红了脸颊,还不忘小声解释道:“钱家和吴家之前是一道做生意的,家大业大不差钱。这不,两个老爷意外被杀、尸首还分不清楚,她们索性用冰棺把尸首都存上了。”
“怪不得。”云曦了然点头。
四月气候回暖,江南一带已经换上轻装薄衫,想长久地保存冰棺,放在地窖中确实更合适。
只是对于仵作来说,冰封过的尸首很容易误判死亡时间,说不定有些线索也会因为尸首温度过低而消散。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有先验过再计较。
走进地窖便是一片平地,云曦这才发现,地窖内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口棺木,棺木侧边还贴着字条、写着名字,方便甄别死者。
不得不说,陵水城保存尸首真讲究。
她心底对陵水知府衙门也平添几分好感。
“这两位便是了。”差役找到了正主儿的尸首,客气地问道:“云仵作,可需要将尸首抬上去?”
“需要的,有劳了。”
云曦话音落,那差役又一次红了脸,急忙退出去找人搬运尸首。
片刻后,一行人便将尸首安置到了专门的仵作房内。
云曦套上围兜、戴好羊皮手套,准备验尸。
她粗略看过两具尸首后,忍不住感叹道。“怪不得宋知府说棘手呢。”
两具尸首一人穿绿紫吞金鹤锦袍、一人穿紫缎八宝龙盘衫……乍一看还真像同一个人。
“小姐,这两位死者怎么像一个人似得。”青果也觉出不对来了。
“是啊。所以宋知府说难以分辨,就连家眷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位死者身形相似、年岁相仿,连穿衣款样都很是接近。
要想精准判断二人究竟谁是谁,少不了得剖腹验尸。本朝仵作鲜少有人擅长剖腹验尸,最好的仵作都在京城,来往所需时日不少、委实耽搁不起。
宋知府这才不得不求到途径此处的云曦一行身上。
若是尸首的颅骨还在,云曦开颅测验、说不定能更精准判断出两个死者谁是钱丰、谁是吴泰。
现在么,只能靠剖腹验尸了。
解开死者的衣衫摆放整齐,云曦拿起术刀对准死者的胸膛,轻声道:“干活吧。”
此刻,陆青帆和冷氏兄弟跟着宋知府去了大牢。
路上,陆青帆已经快速看过卷宗和口供……不,也许这不能称之为合格的“口供”。
因为吴泰喝多了,对于衙门提审的问题,重要的一概回了“不知”:既不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也不记得自己没有杀人。
这般含糊其辞都不敢喊冤的嫌犯,陆青帆也是第一回见。
“发现死者当日,嫌犯张掖同钱丰和吴泰一起吃饭喝酒,酒量最大的钱丰都把自己喝倒了,更别提三人里酒量最不济的张掖。他都不记得当夜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宋知府口气略显无奈,“这三人共饮已是寻常之事,陵水城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第二天钱家就来报官了,说钱丰彻夜未归;巧得是,不到午后,他们就在荒园的树丛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
“我们当然认为被砍了头颅致死的人就是钱丰了!钱夫人也佐证,死者的衣裳正是前一天出门穿着的那身。”
谁知三天后又冒出一具无头尸首,身量、模样,都跟钱丰很相似、可衣裳却是吴泰的。
“吴家的娘们儿糊涂啊,自家男人三日不见都没报官,还是我们找过去的。”
宋知府说着,请陆青帆往左边甬道走,扬手指着尽头的那个牢房道:“那就是张掖。”
第15章 分开行事
陆青帆顺着宋知府所指的方向看去,甬道尽头的牢房里坐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高大汉子,唯有衣衫上染了尘土血渍的黄金鱼麟祥云图,依稀能显示出他入狱前的身份也是非富即贵的。
“张烨,过来。”宋知府站在门边低喝一声。
张烨抬起头,迷茫的目光打量着陆青帆,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宋知府带来的生面孔委实年轻了些。剑眉星目、英俊非凡,通身都释放出一股冷然的凌厉肃杀之气,与宋知府的文官气质截然不同。
“宋大人,我不是都画押了吗,为何还要提审?”
宋知府被张烨的软钉子怼得气血飙升,颤抖着手怒道:“陆大人你瞧瞧!就是这么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能恼死个人!”
谁当嫌犯当成他这样的?!
“在下陆青帆,即将赴京任刑部侍郎,途径陵水城时,宋知府专程拦下我等想为你伸冤陈情。张烨,你莫要不知好歹。”
陆青帆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警告,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张烨一听自己有冤,哪里还坐得住?他一个猛子扎到门栏上,激动地问道:“不是我杀的人?宋知府,不是我杀的人?!”
“有可能不是你!”宋知府没好气地道。
他对张烨一直有疑虑。
来的路上,陆青帆也猜测张烨未必是真凶。人喝再多的酒,也不该对做过的事毫无印象、尤其是杀人的大事,除非……张烨从头到尾都没做过。
“案子未结,张烨,你还有机会。”
前提是,张烨愿不愿意配合官府调查。
张烨一改方才的死鱼样,不住冲陆青帆点头:“是是是,大人有什么尽管问,小人定然知无不言!”
“终于活过来了。”宋知府小声暗骂了一句。
张烨刚过而立之年,是陵水县有名的盐铁皇商,善器通造、靠本事吃饭,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家产。
“小人能靠上钱丰的关系成为盐铁商,是因为吴泰。”
吴泰家中世代经营绢丝生产,手握良田百亩、桑田数顷,可谓家大业大。自从承接了皇家买办,吴泰挣得银子多了、花银钱的地方更多。
“七八年前,吴泰流水银子不够,找小人周转。小人也一直想攀上钱丰的路子当皇商,不仅给吴泰凑了万两银钱,还托他给钱丰送了万两银票的‘铺路财’。”
提及钱、吴两位死者,张烨毫无悲戚之情,眼中讥诮满溢。
“‘铺路财’是什么?”陆青帆追问。
他还没听过这叫法。
“陵水城给钱丰送‘铺路财’的人不在少数,都是托他办事的。事情办成了自然好;办不成、‘铺路财’就全进了钱丰私人口袋。”宋知府替张烨解释道。
说白了,“铺路财”就是贿赂钱丰的一种特殊叫法。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厌恶。
“别看吴泰家大业大,却是个十足的小人!对钱丰溜须拍马,对桑农却极尽苛责:年年提高桑田税,收购的桑钱也是一压再压……周遭桑户过得苦不堪言。”
“既知吴泰、钱丰不是好人,你还同他们蛇鼠一窝?”宋知府早听说了,三人经常聚在一处用膳畅饮、张烨永远是那个送二人回家的“不醉人”。
张烨苦涩一笑:“上船容易下船难,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陆青帆稳了稳心神,道:“说说案发的情况。”
“是,那日小人按照约定时间去酒楼找钱丰和吴泰。当时他们特别高兴,说寻了几坛好酒,非要拉着我也尝一尝。我酒量浅,没喝多少就醉了……第二天醒来就在家里了,门房说我是被萧逸送回来的。”
“萧逸?”陆青帆皱眉,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卷宗和口供上。
“哦,萧逸也是干丝绢生意的,没吴泰那么厉害,听说他也是普通桑户出身,因养桑虫好、吐丝多,被吴泰一手提拔的。他偶尔也会送我们回家……”张烨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宋知府一眼。
“你怎么不早说?!”宋知府脸色难看得很。
“您早前也不像陆大人问得这般详细啊……”张烨在宋知府的眼刀子下呐呐地闭上了嘴。
陆青帆转身就往大牢外走,冲守在角落的冷川道:“立刻提审萧逸。”
“是。”
烈日西斜,临近晚膳时分,云曦主仆终于从仵作房里出来了。
云曦揉着发麻的脖颈,无奈地抱怨道:“裙子又毁了。”
她只要一穿上漂亮裙子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弄脏……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姐干仵作以来,也没做几套漂亮衣裳啊……可不是都弄脏了。”青果吐了吐舌头,“咱们现在就去找钱夫人她们吗?”
“嗯。”云曦已经将两具尸首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验过了。
只需确认几个问题,便能知晓谁是谁。
此刻,候在内衙的钱夫人撑着太阳穴小憩,反而是吴夫人一直在屋内不安地来回走动。
“都等了两个时辰了,验尸这么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们回去歇着……夫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衙门就是要让我们等着、询问的时候好打个措手不及。你且坐下吧,晃得我眼晕。”钱夫人心下冷哼,只觉这吴家的是个草包、没甚城府。
吴夫人听完更紧张了。
她坐到钱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衙门防着咱们哪?不会是怀疑我们杀了老爷吧?”
钱夫人眼底涌上几分不耐,正想开口回绝、便看到房门外出现了一抹人影。她立时警觉地坐直了身子,吴夫人马上乖觉地闭嘴。
“是谁在门外?”钱夫人厉声呵斥。
人影由模糊变清晰,随即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钱夫人、吴夫人可在?”
是云曦的声音。
钱夫人心神一松,知是方才敏感过度了。她扬声道:“云仵作请进。”
云曦和青果二人推门而入,云曦歉然一笑:“抱歉,让两位夫人久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夫人到嘴边的抱怨悉数咽了回去。
“只要能辨清老爷遗骸,让我们再多等些时辰也无妨。”钱夫人话说得客气,却是在逼迫云曦拿出个明确的结果。
“夫人高义。”
云曦似是浑然没听懂,坐到对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本本道:“云曦还有几个问题,待问明两位夫人,便能确认尸首身份了。”
“你真能认出来?”吴夫人惊呼一声:“衙门里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辨不清,你一个小丫头……”
“夫人不是期盼着尽快认领吴家老爷归家的吗?”
云曦故作惊讶地反问:“夫人的口气怎得有些不情愿呢?还是吴夫人一直都知道哪个才是你的夫君?”
第16章 大意了
云曦一针见血,噎得吴夫人半晌都接不上话。
她是好脾气,但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吴夫人想拿捏她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怎、怎么可能嘛!我要是知晓哪个是老爷,何必在衙门浪费这功夫?”吴夫人干巴巴地解释这,求助的目光探向钱夫人。
钱夫人心里暗骂吴夫人蠢货,面上却丝毫不显:“她那胆子,埋怨人是顶敢的,知情不报却是万万不能。”
“就是就是,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哪……”吴夫人越说声音越小,讪讪地坐回椅子上,再不蹦跶了。
云曦也不再提,顺势将话题引到两个死者身上:“敢问两位夫人,吃花生就浑身泛痒的是哪位?”筆趣閣
“都不痒啊。”吴夫人话音刚落就被钱夫人恶狠狠地瞪了。
这蠢妇,她不说话没人将她当哑巴!
云曦似笑非笑地道:“想来两家定是亲近非凡,连钱老爷吃什么不耐受吴夫人都知晓。”
方才吴夫人是怎么质疑云曦的,现在就如何就凑上脸被云曦打。
她还不得不接过云曦递去的台阶,讪然道:“云仵作聪慧,确是钱夫人告知的。”
青果在一旁捂嘴偷笑。
“左臂脱臼过的是哪位老爷?”云曦再问。
“我家。”对比吴夫人,钱夫人就老练得多。
云曦在本本上划个勾。
“长长夜里胃疼的是哪位?”
“我家。”这次吴夫人学乖了,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云曦在这一行留下个圈。
“家住北方、更喜面食的是哪位?”
“钱家。”
“夜间喜食甜口宵夜的是?”
“吴家。”
……
若方才钱、吴二人还会质疑云曦的验尸水平,那经过十几个问题确认后,二人恍然意识到,这清丽的小姑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身为枕边人都忽略的细节,云曦竟然都从尸首上发现了!
终于,云曦合上手里的小本子道:“据两位夫人所言,尸首身份已经能确认了。”
她起身,请钱、吴两位夫人走一趟仵作房。
“这丫头当真厉害,相公爱吃南方宵夜她都知……”吴夫人被钱夫人拽了一记,再不小声嘟哝了。
走在前头的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皆抿唇偷笑。
仵作房内,两具尸首衣衫整齐地躺在冰棺内,浑然没有被剖验的痕迹。
吴夫人一看到夫君熟悉的衣衫,不由分说便趴到棺前痛哭:“呜呜呜呜夫君你死得好惨哪!那杀千刀的凶手不得好死!”
“吴夫人,夫人?”云曦好心上前拍了拍,对瞬间涕泪横流的吴夫人十分佩服。
演技绝佳哪!
“别拦着我,让我哭哭灵吧!”吴夫人哪里顾得上云曦,扎在冰棺上继续哭嚎。
“额,我家小姐倒不是想拦你,只是吴夫人,您哭得是钱老爷的尸首呢。”青果讪讪地指了指旁边:“那才是吴老爷的尸骨。”
哀嚎声是怎么突然开始的、就怎么结束了。
吴夫人不可置信地惊呼诘问:“当真?”
云曦点了点头:“当真。凶犯给两位死者换了衣裳,所以……”
穿着钱丰衣裳的,才是吴泰。
钱夫人早在哭嚎声中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既然已经验明正身,我们总可以把尸体带回去了吧?”
云曦踌躇了下,“我只是仵作、负责验明尸首正身,带回尸首的事得知府大人首肯。”
“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等我们也死了跟老爷合葬啊?!”
吴夫人气得抬手就要推搡云曦,被青果反手攥住了手腕轻轻一推,就将人搡到了棺木上。
“当心!”钱夫人嘴上紧张、身形不动,眼睁睁看着吴夫人撞到冰棺,冰棺发出闷闷地“咚”响,吓得她一激灵。
“这是作甚?”宋知府一行推开门,就瞧见倒在地上的吴夫人、挡在云曦前面的青果,以及一脸“惊吓”的钱夫人。
陆青帆墨眸沉敛,通身的冷意静静地盯着钱夫人和吴夫人。
若他猜得不错,这二人怕是想欺负云曦,反被青果给制住了吧?
“我们……”
云曦刚想讲出始末,吴夫人却自个儿爬起来粉饰道:“没啥没啥,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青果愤愤地轻哼一声,小包子脸别到一边,没再计较。
“大人提审嫌犯如何了?”
“验尸情况如何?”
云曦和陆青帆默契发问,又各自道:“你先说。”
“两位默契天成啊!”
宋知府笑着揶揄一句,见陆青帆神色淡淡、云曦大方微笑,无奈道:“也别在仵作房待着了,怪阴森的。陆大人,咱们后衙叙话?”
“也好。”陆青帆率先出去。
宋知府警告地瞟了两位夫人一眼,便引陆青帆一行到后衙正厅内商议案情。
案子未破,细节不足为旁人道。
钱、吴二位夫人确认完夫君身份,被衙门的差役请了出去。
正厅内,众人喝着热茶、吃着点心,聊起本次的无头尸案。
陆青帆示意话痨冷海复述张烨的口供。
冷海绘声绘色地将张烨在大牢内的口供分享了。
临说到那送张烨回家的萧逸,云曦便好奇起来:“这位的名字有些陌生。之前嫌犯没提过吧?”
“确没提过。”陆青帆点头:“本官随宋知府调查了萧逸不在场的供词,没问题。”
“别提了!酒楼的小二、茶肆的老板,还有张家门房、萧家管家,愣是把萧逸的行事时辰卡得死死的,他比张烨还不像嫌犯呢。”
冷海张嘴吞下一整块点心,“白忙活一场!”
云曦叹了口气,“辛苦了。”
轻啜一口茶水漱口,陆青帆沉声道:“尸首可有线索?”
满屋子吃东西的人手上皆是一顿,云曦轻笑一声:“等大家吃完再说吧?”
“没事,没事。”宋知府大手一挥,表示无碍。
冷海一下子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茶水顺下去,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旁边的冷川直接没吃。
满屋内,只有不明所以的宋知府和浑然不怕的青果嘴没停。
“说吧。”陆青帆道。
云曦同情地看了一眼宋知府,“先说钱丰,四十出头,土生土长北方人;喜酒色、重养生。”
她示意青果把东西拿出来。
青果一手吃、一手递上个包袱。
云曦解开包袱,掏出几个包成团儿的羊皮纸,屋子里骤然弥漫上一股难掩的恶臭。
“呕……”宋知府立刻捂住了嘴:“什么味儿?!”
第17章 线索堆积
云曦无辜地道:“钱丰胃里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出来这么点儿……”
“别说了!呕!”宋知府方才有多大义凌然、现在就有多后悔狼狈。
大意了!他咋就忘了,云曦是会剖腹验尸的小仵作!
“噗!”冷海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连带着素来严肃的兄弟冷川都转过头去不停地抖肩膀。
陆青帆嘴角含笑轻咳一声,眼神警告冷氏兄弟别太过分。
小青果笑得见牙不见眼,到底没再继续吃、省得让反胃的宋知府更难受。
云曦认命地叹了口气,“那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
“对对对,等会儿,容本官缓缓。”宋知府猛地灌了好几口茶水,这才做好了心理建设似得,点点头表示云曦可以继续了。
云曦望向陆青帆,得他首肯后才继续道:“钱丰是北方人,喜面食、腹中内脏脂多,胃无隐患;虽然酒量极佳,但很少醉。”
宋知府瞪大了眼,暗自惊叹云曦这小丫头验尸水平高啊!
他和陆大人方才去死者用膳的酒楼又问了一遍,那酒楼的小二也是这般说的:钱丰酒量极佳,鲜少被张烨搀扶出去,反倒是共饮的吴泰、经常喝得不省人事。
“吴泰正好相反,他自小就居住在江南一带,饮食、身形骨骼,血稠、容易胃痛,都是典型南方人的特性。此事我已经跟钱、吴两位夫人确认过。”
此外,钱丰左臂脱臼、受过不少暗伤,像被人擒拿过留下的;而吴泰惯性崴脚,喝酒会致使脚麻,这也是张烨经常扶吴泰归家的原因。
“发现这些细节,反推二人的身份便不难了。”
宋知府对云曦越发赞赏,只觉若能留这样的人才在陵水城,岂非妙哉?他捋着胡须赞道:“女儿家验尸确实比男子细心不少。我们那个仵作跟你比可差远了!”
“不敢当。”云曦谦逊地道:“我是外来人、对死者一无所知,故而查得便仔细了些;知府衙门仵作熟悉死者才会一叶障目的。”
小丫头真会说话。
宋知府对云曦的欣赏之色更甚,“云仵作在青州开多少月例银子?陵水城愿意开双倍……”
蓦地,宋知府脑门子一凉。他浑身一僵,望向释放冷气的来源:陆大人那双墨眸跟会射寒刀似得,削得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宋知府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敢再看陆大人、也不敢再提留下云仵作了。
陆青帆冷哼一声,他还能不知宋知府觊觎人才的心思?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他当时不也……
“说说案子吧,”陆青帆轻咳一声,扯回飘忽的心思。
辨认死者的依据已经说清楚了,现下到了本次的重头戏。
宋知府忙不迭坐直了身子,合着现在才开始说到重点吗?
云曦用事实证明,方才的分析只是开胃菜。
“根据官府发现尸首的时辰倒推,钱丰于七日前子时后死于割颈,吴泰晚于钱丰两个时辰左右身死。”
虽然两名死者是间隔三日才分别发现的,但他们死亡的时辰间隔不到两个时辰。
两具尸首被冰棺封存了几日,腐烂程度不同、但二人性命体征消失后的尸斑、胃里的消化情况差距都不大。
羊皮纸里包着两名死者胃里没消化完的食物残渣,同酒楼小二提供的菜单一致。
说明二人就是在出了酒楼没多久之后被杀害的。
云曦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大锯子:“凶器为锯齿铁锯。二人死前没有挣扎伤口,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活着且毫无反抗力的情况下,被人硬生生锯断了脖颈而死。人首分离的时候,心脏还在跳动、眼睛还能视物……”
云曦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神色逐渐复杂。
凶犯对两名死者抱有相当大的怨恨心理,才想让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首分离,直到血水喷溅、不甘咽气。
“二人死后,凶犯将钱丰、吴泰的衣裳互换、混淆身份,还藏匿头颅、分别抛尸,应该是为了拖延官府发现尸首的时辰。”
“这两个时辰,足够凶犯先杀钱丰、再割吴泰。”陆青帆冷声道:“凶犯好谋算!”
不论是给死者换衣裳、还是藏匿头颅,都是为了混淆二人死亡时间、拖延官府找人、找头。
“但是,”云曦轻点下巴,“钱丰和吴泰都是陵水城的名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我不理解凶手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除非,凶犯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还有一点奇怪之处,便是二人死前都饮了酒,那酒很古怪,浓度极高、令人生醉。”
“酒楼店家也不知道那两坛酒钱丰是从哪里搞到的。”宋知府脑海里蓦然涌出一个猜测:“云仵作的意思是……”
“是,凶犯很可能是蓄谋杀人。”云曦点头,说出了宋知府想说的后半段。
“若咱们猜得不对呢?”一直没出声的冷海蓦地冒出一句。
陆青帆饶有兴趣地道:“展开说说。”
“两位大人想啊,这凶犯不论是让死者活着咽气、还是死后割头,都有股子泄愤的意味。那他把钱丰和吴泰的头割了以后,会不会不是为了藏起来拖延时间,仅仅就是为了送给仇家泄愤?”
这推论看似在意料之外、实则又在情理之中。
要说最恨钱、吴两家的人……
陆青帆被冷海提醒,猛然起身道:“也许,我知道头在哪儿了。”
“在哪儿?”宋知府也跟着立刻起身。
陆青帆薄唇微扬、露出一抹笑意:“请宋知府随我等走一趟吧。”
云曦和青果收拾好地上的证物,统一交归衙门,便坐上马车随陆青帆去找死者头颅。
路上,宋知府不住地感慨,案情这一天的进展比他们此前七天的都多,线索是一个接一个往出冒。
“多亏了陆大人和云仵作,咱们应该很快就能拨开迷雾了。”宋知府难掩激动之色,恨不能马车再快些。
为了这桩案子,他一直亲力亲为,就怕没法尽快结案、报送京城。
陆青帆却没这么乐观,“先找找看吧。”也未必就如他所猜那般,顺利找到二人头颅。
“对了云姑娘,凶犯的形容模样你还没说呢!”冷海一脸八卦地凑上来:“有啥线索没有?”
寻着钱、吴二人的尸首固然重要,最终破案还是得落在抓凶犯上。
宋知府一听惊呆了,“云仵作还有推论凶犯模样的能耐?”
乖乖,云曦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啊?!
第18章 老实人骗人
“仅是根据尸首伤口推论,当不得准。”云曦赶紧摆摆手,“也不能当做破案的依据。”
更不能写在破案的公文卷宗里。
“有推论也比没有强啊!”宋知府想要招揽人的心思再次喧嚣而上。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宋知府一眼,宋知府赶紧轻咳一声,收敛了过于热切伸出的脖梗子。
云曦略一沉吟,“之前知府衙门锁定张烨为嫌犯,一来是因了凶器铁锯是在途经张家的河边上捞到的,二来则是因为张烨身形壮硕、割颅力气足够。”
但验尸后确认两个死者死前没有挣扎伤、处于醉酒或昏迷状态,张烨身形力气就不足为依据了。
“行凶的铁锯没啥特点,家中会些木工活的可能都会有铁锯。”
也有可能是凶犯为了故意栽赃张烨、将凶器丢弃丢在河里。
如此一来,但凡是经过河边的、家中有铁锯的,都有嫌疑。
“我推测嫌犯是身量在五尺三寸上下的男子、身形力量与普通人一样,他熟悉钱、吴二人的酒量、三人经常相约用膳的酒楼、归家的路线。”
唯有了解这些的人,才能根据酒酿精准放倒张烨在内的三个人。
“云仵作是说,那酿酒之人极有可能是凶犯?”宋知府心神一颤,反而将之前隐藏的线索悉数串联到了一起。
怪不得方才在衙门里,那酒酿古怪会让众人联想到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
“会分成两批人吗?一个或者是一拨人准备酒、另外一个杀人藏头?”陆青帆沉声问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动手杀人的绝对是一个人。”云曦笃定道:“尸首的伤痕基本出自一人之手。”
宋知府想起钱、吴二人身上的饰物钱袋悉数不见,应当也如之前推论的那样,是凶犯为了拖延破案的时间。
“那也排除嫌犯是见财起意了?”
“是。”陆青帆判断,拿走死者身上值钱的财物跟换尸首衣裳的目的差不多,都是为了搅乱官府破案的方向。
验尸、取证到现在,还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例如凶犯跟钱、吴二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二人的死同那些奇怪祭拜的桑户是否有关?
钱、吴两位夫人似乎刻意隐瞒着什么、她们隐瞒的事跟凶手有没有关系?
一时间,马车上的人都陷入思考而不言。
直到马车停在城外乡间小路上,宋知府“害”了一声,略显不悦地道:“陆大人,你早说是要来桑户门家中搜查头颅啊!”
“宋知府何出此言?”陆青帆剑眉微蹙,“搜查桑户有什么难处吗?”
“喏……前头百余户、后面几十户,衙门挨家挨户都搜过了!没有!”
宋知府好歹是一方父母官,破奇案的能耐没有,基础探查的本事当是不缺的。
他没想到陆青帆竟然连这种事都要再亲为一遍,第一次流露出不快的情绪。
陆青帆一怔,随即道:“那就再查一遍。”
初查时,真有问题的桑户必然会对衙门严防死守;如今案子过去几日,桑户心里放松警惕、再搜说不定会有收获。
“这小二百户人家,再查一遍谈何容易?”宋知府不愿再费一遍事。
云曦脑海里转过一个想法,她清眸眨了眨,拉着不情不愿的宋知府到旁边叙话。
她轻声低语几句,宋知府先是一讶、随即点头应了,便转身去寻领头的差役,吩咐他们召集人手、准备搜户。
云曦背着小手笑眯眯地走回来,“陆大人要搜的话,这点子人怕是不够的,咱们稍等等?”筆趣閣
陆青帆没问云曦怎么说动宋知府的,颔首道:“行。”
“云姑娘,你刚才跟宋知府说了啥?”陆青帆不问,可不代表冷海这个包打听不问。
他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就等着云曦一解疑惑。
旁侧,一脸深沉的陆青帆和故作平静的冷川也悄然支起了耳朵。
“我跟宋大人说,我此前在话本子上看过一个案子,”云曦指了指这一大片桑户:“桑户们起早贪黑、日夜劳作,却被残忍的员外老爷压榨抽利钱,还要额外上缴分田税银;桑户苦不堪言之下,便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杀了员外老爷。他们高兴地在家中传放员外老爷的头颅,并教育子女:此生不可获取不义之财,否则员外老爷就是下场。”
云曦的故事深入浅出,却提示了宋知府:桑户们对钱、吴二人的怨恨,就像话本中桑户们对员外老爷的仇恨一样。
“第一次挨家挨户搜查,桑户们很有可能辗转藏匿头颅、蒙混过关;这次咱们一户不落、集体搜查,这般声势浩大之下,就算猜错了、我们也更容易从惊慌的桑户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宋知府宁肯再麻烦一趟、也不敢轻易放过有藏匿头颅嫌疑的桑户,自然就去召集人手了。
冷海竖起大拇指,“哇,云姑娘高瞻远瞩!这故事是从哪个话本子上看的?”
云姑娘聪慧过人、真真厉害!
“噗,哪有什么话本子,这故事是我现编的呀!”云曦眯着眼睛狡黠地笑,青果已经乐弯了腰。
冷海一怔,哑然道:“原来老实人说谎能骗死个人!”
冷川无声咧嘴,陆青帆望着云曦的笑颜悄然勾了勾薄唇。
小丫头,歪招倒不少。
宋知府被云曦一唬,也不怕“兴师动众”了,将能调集的闲散人手、交好的指挥司人马都召集来了,命所有桑户点灯出门,好放衙门的人马齐入、搜查头颅。
快睡觉的点儿,桑户们披着外衫、头发散乱,稀稀拉拉地站在乡间路边上。当来到了在看到官府出动这么多人搜查时,众人全都没了睡意。
“官府才来过,咋又要搜查?”
“好像还是要找死者的头,你说要找头不去乱葬岗,来咱这作甚。”
“啥人死了这么大阵仗?”
“还不是钱家老爷……”
桑户们越说越小声,窃窃私语的人却多了起来。
云曦和陆青帆的目光一直观察着桑户们:有人迷茫、有人惊慌,还有些人心神不宁地紧盯着差役出了这家去那家……
“你、你,还有你,家住何处?”陆青帆点了三个神色最可疑的桑户出列。
陆青帆话音刚落,那三个桑户话都不答,扭头就往田地里钻!
“抓住他们!”陆青帆一声令下,便率先运功飞身而过。
冷氏兄弟紧随其后,捉拿逃跑的桑户!
第19章 桑户执着
几个桑户对乡间田地的小路很熟悉,但到底抵不过三个高手的追赶。
“跑什么?”陆青帆扣着桑户的胳膊,墨眸迸射着寒芒。
被擒拿的桑户踌躇着,半晌都没说出个话来。
陆青帆也不再提,将人拎到宋知府面前。
冷氏兄弟也各自擒着一个桑户回来了。
“重点搜查他们三人,”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见到官府全面搜查宅院的架势就跑?
宋知府一挥手,差役便按陆青帆说得办。
云曦的目光一直随着差役转来转去。
“大人!找到了!”
伴随着差役扬声高喝,云曦快速拉着青果过去,陆青帆、宋知府一行紧随其后。
“别擅动啊!先让云仵作看看!”这次宋知府学精乖了,陆青帆斜睨宋知府一眼。
说得倒及时。
三户人家、两户发现了头颅,一户一个。
云曦主仆走进其中一户,入目便一眼看到祭奠台上放着一个头颅、脸上有不少明显的伤痕、痰水。
黝黑泛血的白布巾展开来,头颅后方放着一个无字灵位。
袅袅燃烧的供香和尸臭味纠缠在一处,一股又臭又香的复杂味道,悄然弥漫着。
云曦皱了皱鼻尖,望着早就该血肉腐烂脱落的头颅仍然保持着鲜活不腐的状态,轻声道:“‘福禄香’?”
陆青帆一行也到了,闻到屋内那股怪味的时候,他难得地剑眉微蹙。
“‘福禄香’是什么?”宋知府捏着鼻子问道:“毒香?”
这屋里死者的头颅,正是钱丰。
“算是‘毒香’吧,”云曦带上自制的羊皮手套子,上前翻看头颅、确认灵位供奉的就是“福禄香”,便转过身对众人解释道:
“‘福禄香’原本叫‘尸臭香’,是用一些毒草调制成香的。在尸首周围点燃、有延缓尸首腐化的效用。有些人家为了寄托哀思、想让尸首不腐,便会专门寻来用。”
后因“尸臭香”被富贵人家争相使用、众人为了避讳,便起了个“福禄香”的名字。
云曦检查完头颅的颈部断面,低声判断道:“应该是钱丰。”
说句实话,宋知府一进来没有叫破头颅是钱丰,就是想看看陆大人带来的这个小仵作还有多少能耐。
钱丰的头颅血水干涸、伤口也不知道被放过多少个供桌、断口看着都有点平了。包裹着头颅的白布中间血水污得辨不清布料……云曦仅仅是比对了一下伤口,竟然就确认此人是钱丰?
他惊讶地望向陆青帆,却见陆青帆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里越发讪讪:陆大人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不知从哪聘到云曦这个宝贝仵作。
云曦又观察了一阵,随即直起身子、冲青果点点头,二人又去另一间房看吴泰的头。
期间青果一直写写画画、验完后又去打了一盆清水,方便云曦净手。m..nět
云曦洗手的时候也在将验看的结果暗暗归纳总结。满院子的人都围在两个头颅桌案旁、却无人催促她洗快些。
好几次,宋知府都有些按捺不住;在对上陆青帆沉敛从容的眼神后,他不服输地别过了头。
既然陆大人不催,他也不催。
说不定云仵作会喜欢陵水县衙的办案氛围而留下呢?
“通过比对伤口,确认两名死者头颅是钱丰和吴泰;二人头颅因熏用了‘福禄香’、导致死亡时辰难以辨认、腐烂程度也得到一定程度延缓,但……”
云曦眸光复杂地望着夜色下百十户桑农,低声道:“两个头颅在这几日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磕打、重砸,钱丰的头上还有人吐过痰、丢过鸡蛋……大家极尽羞辱头颅之能事,两个头最显眼的骨伤,皆是距今七日。”
“福禄香”能延缓血肉腐化、却没法遮掩骨裂伤痕。
“这是钱丰、这是吴泰。”涂过护手膏的素白指尖先点过一个头颅、随即落在另外一个头颅上:知府大人,可对?”
“没错。”宋知府恍然:“骨伤也从侧面佐证了二人确实是同一天死的。”
“宋知府英明。”陆青帆赞同道。
在衙门的时候,陆青帆就在思考,钱、吴二人若是死了,谁能获益?
他阅过卷宗,钱丰是户部侍郎的表弟,多年来一直在外负责江南采买、招募皇商之事。
多少商人挤破了头想跟钱丰攀上关系,吴、张二人是众多送“铺路财”里数额较大的,才会立时钱丰看中重用,暗中给钱丰好处的只会更多。
跟钱丰勾搭成奸的人最不愿意看见钱丰死,他一死,人脉门路就都倒了。
可之前张烨就提过,钱丰和吴泰狼狈为奸、剥削桑农,令大家的日子苦不堪言。
若陵水城谁最有可能让钱、吴二人的头消失于无形,那必然是这些桑户了。
二人一死,头颅便被桑户们挨家挨户传送羞辱,他们对钱、吴二人的仇恨厌恶可见一斑。
那么,凶犯会是桑农么?陆青帆心里仍然打个问号。
若真敢杀人,桑户们会被吴泰压着剥削这么多年么?
“云姑娘编的故事,还真应了上次宋知府搜查未果的原因。”冷海小声喃喃一句,正戳到了宋知府的官威上。
冷川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咳!将那三个桑户提来。”想到自己被桑户们戏耍才没能搜到死者的头颅,宋知府就无名火起。
云曦的差事做完了,跟青果让到一侧去。她偏头偷偷打量着沉吟思考的陆大人,心说难不成陆大人已经对凶犯的人选有猜测了?
那她心里的想法,还要不要讲呢?
“说罢,你三人方才为何要跑?为何钱丰和吴泰的头会在咱们桑户的村子里?这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宋知府厉喝之下官威赫赫,让不少胆子小的桑户吓得都哆嗦。
地上跪着的三个桑户各个胆颤心惊。他们都是一辈子踏踏实实采桑卖桑的老百姓,何曾跟官府打过交道?
偏生就是这样的老实人,面对官府的诘问、怕得哆嗦也一言不发。
“冥顽不灵!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本官就查不出来了?还是天真地以为‘法不责众’,只找到头颅并不会被治杀人之罪?”
宋知府指着数百户人,怒声道:“包庇凶犯、将会与凶犯同罪论处!”
“宋大人竟然知道……”云曦轻声喃喃道。
宋大人竟然已经猜到,杀人的不是桑户、他们只是藏匿了两颗头。
第20章 露馅儿
数百名桑户从一开始的惧怕、变成了无言的沉默对抗。
发现头颅的那两个汉子跪在地上道:“大人,人是我们杀的,请治我们的罪吧!”
“大人带我们走吧!小人愿意一死抵偿!”
二人的话让宋知府脸色煞白、又很快气得通红:“混账东西!你们当衙门是什么地方、任由尔等戏耍认罪不成?”
陆青帆沉声道:“凶犯才是该抵偿杀人罪名的人。”
如今尸首齐全、破案只是时间问题,拖延这点子时间、还要拉诸多不知情的无辜桑户下水,属实不值当。
“头是谁给你们的,若你们愿意主动说出来、知府大人肯定会小惩大诫,不会为难大家。”云曦扬声劝道。
岂料她不说还好、一说桑户们竟又都沉默了下来。
云曦心下暗道糟糕。
桑户们看似配合、实则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不让官府抓到“为民除害”的凶犯。
“大人,就、就把我们两个带走吧。”地上的两个桑户又一次开口了。
一旁跪着的第三个桑户猛地站起来,指着二人怒道:“你们两个怂包别装了!杀人?都没胆子提刀!大人、知府大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带走吧,我认罪!”
“全子!”家中藏头的两个桑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突然“认罪”的兄弟。
“全子,你,你……”几个乡亲们瞬间忍不住了,也殷切地喊着那“认罪凶犯”的名字。
大家的呼唤都化作了不忍,却也默认了全子的话。
“你糊涂啊!就算再恨他们,也不该、也不该……”一个妇人说完就痛哭起来,想来是准备帮助全子“坐实”罪名。
牺牲一个、总比牺牲两个“凶犯”好。
一时间,一部分桑户面露痛苦地讨伐全子;一部分桑户“恨铁不成钢”地红了眼眶。
唯独那全子,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在黑夜里耀眼夺目得紧。
宋知府哪会不知桑户们的心思?他们宁肯随便推出来一个“凶犯”,也不想让官府抓到真凶。
案子不复杂、复杂得反而是牵涉案子的人心。
“你们、你们!害!本官管不了你们了!”宋知府拂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身为陵水城的父母官,这些桑农们的苦,他何尝不知?
可律法大于天,推无辜者顶罪之事,宋知府也是万万容不得的。
此刻,一直沉默的陆青帆走近了全子,认出他就是自己刚才捉拿的那个。
大掌握在全子肩上,陆青帆低声问道:“你叫‘全子’?”
全子被陆青帆温和的态度弄得一懵,无措地点了点头。这大人身手极好,他被擒扭的肩膀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全子兄弟,既然你都认罪了,本官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一问。”陆青帆本就长得英俊非凡,此刻刻意温和的模样引得全子放松了心神。
“大人问便是了。”
云曦见状心口一松。是不是凶犯,一问便知。
陆大人出马套话,全子光认罪、却不知犯罪细节也没用。
宋知府不知陆大人究竟要作甚,他心下疑惑,暗搓搓地瞄着陆青帆这边的动向。
“你是何时杀害了钱、吴二人?”陆青帆发问了。
“七天前的子时之后。”全子笃定地道。
“你先杀的是钱丰还是吴泰?”陆青帆再问。
“钱丰。”
“哦?”陆青帆一脸狐疑,“确定吗?”
这一问让全子有些晃神,他呐呐地道:“不,先死的是吴泰。”
此言一出,云曦主仆也好、冷氏兄弟也罢,甚至官府差役看全子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陆青帆恍然点头,似是赞同了全子的说法,换了个问题。https:/
全子心底暗自庆幸,猜对了。
然而,事态从这一刻开始脱离全子的掌控。
“开始了。”云曦轻声道。
此后陆青帆的每一个问题,全子都会根据他的神情接连改口,笃定地说出偏离事实的答案。
作案手段也好、抛凶器的地方也罢,错漏百出、无一对应。
最重要的是,全子自始至终都没过钱、吴、张三人喝的酒。
他甚至不知道,钱、吴二人是喝多昏迷的情况下被杀的。
青果偷偷附和云曦:“全子好像落入陆大人的陷阱了。”
云曦点点头,眼底涌上一抹同情、又很快散去。
天大的理由,杀人也要偿命。
“割喉以后,我就把这俩人的头用锯子锯下来!贱人的头就是硬邦,我削了很长时间才弄好……”
全子还浑然不知自己中套,自顾自地编着杀人场景,却不知道,割喉以后锯头喷溅出来的血迹极多,反而露出更多马脚。
“我问完了。”陆青帆说完,望向全子的墨眸划过一抹怜悯。
值此,知晓具体案子的官府差役收敛头颅、遣散桑户,无人收押全子。
全子一脸疑惑地望着乡亲们,诧异地道:“怎么不带我走?知府大人,带我走啊!”
一个白须老人拍了拍全子,不甘地感慨道:“全子,你露馅儿了。”
旁观者清。
那位年轻大人询问的时候就存心套话,官府差役望向全子的古怪模样所有桑户都看在眼里,恐怕全子压根没几个说中的,怕是想顶罪也不行了。
“来人,将桑户村子入口封禁、严加看守,除日常采买,不许随意出入。”
声声令下,宋知府看了一眼懊恼捶头的全子、仍旧执着未散的桑户,终是叹了口气,径直上马车先走了。
陆青帆一行目送宋知府的马车离开,青果小声道:“知府大人很伤心吧?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费尽周折查丢失的头颅,居然被老实巴交的桑户们给耍了。
“知府大人是内疚自责。”云曦轻声道:“他是陵水城的父母官,知钱丰作威作福、吴泰剥削桑户,他却无能为力,最终酿成了二人惨死、百姓维护凶犯的可悲局面。”
陆青帆闻言心有触动,这也是他选择助宋知府一臂之力的原因:宋知府是心怀正义的好官。
“若有得选,宋知府只怕更想查办毒瘤一般的钱丰和为富不仁的吴泰,而不是同维护凶犯的百姓互相提防。”
陆青帆微微低头、正好看到云曦不簪饰物的发髻,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第21章 思路同步
从城郊回来,约定明日再去衙门提审三名顶罪的商户、修补人首分离的死者,宋知府就神色疲惫地率先告辞了。
陆青帆一行则回到客栈歇息。
临睡前,青果想起今日买来的吃食还一口没动,又拽着云曦在桌边大快朵颐了一番,主仆二人这才梳洗睡下。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云曦便坐在床畔犯了难。
穿啥呢?
“小姐,你咋还不换衣裳?”
青果把早膳端进来,瞧着仍旧一身中衣的小姐,忍不住催促道:“陆大人他们可都收拾好了,在大厅里喝茶等咱们呢。”
“没衣裳了,”云曦叹了口气,昨日那套芙蓉裙染上血迹已经用草药泡洗了,几套劲装还没干。手里只剩一套岚蓝色的水雾裙……好看是好看,缝合尸首就很不方便。
青果闻言嘻嘻一笑,“这事还是得看奴婢的。”m..nět
包子脸的小丫鬟一脑袋扎进昨儿买的一堆牛皮纸包里,“啊,找到了!”
她当着云曦的面儿拆开一个小包袱,将手中的东西邀功似得挥了挥,小脸儿得意地笑开了。
青色的劲装泛着淡淡的光泽,明显是适合做活的好衣裳。
“哎?”云曦惊喜地站起来:“你给我买劲装了啊!”
“那是,奴婢就得事事想在小姐前面!”青果探上小脸儿,“体贴不?”
“太体贴了。”云曦笑颜如花地捏捏小包子皮,对新衣裳爱不释手。
主仆二人用过膳快速下楼,云曦清亮的桃花眼在大厅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陆青帆三人。
陆青帆星目流转、薄唇微启,端正的身形气势迫人。这般出众的相貌鹤立鸡群一般,气质不输给任何王公贵族。
他正低声同冷氏兄弟商议着什么。
冷川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反而是冷海一会儿瞪大眼、一会儿恍然点头,神态丰富得紧。
“小姐,陆大人好英俊哪!”青果勾着小脑袋低声道:“这么多吃客,就属陆大人最扎眼。”
云曦赞同点头,刚想附和两句,便见陆青帆已经抬眼望向了她们。
她秀颜微红,暗道坏了。
陆大人武艺高强,怕不是听到了青果夸他好颜色?
“陆大人早,海护卫、川护卫早。”云曦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唇瓣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青果大喇喇地跟在后面行了半礼。
“云姑娘,你这两天的衣裳都好漂亮啊!”冷海眼底涌上惊艳:“昨儿的裙子、今儿的劲装,都很惹眼!对吧大人?”
陆青帆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耳根悄然粉了。
哪里是衣裳惹眼,分明是人儿漂亮惹眼,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冷川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身、我挑的。”
此言一出,陆青帆和冷海的目光齐齐射向冷川:陆青帆眼神晦暗不明、冷海满脸都是“兄弟你怕不是找死”?
当着大人的面说给云曦挑衣裳,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明明是我挑的!”青果不服气地叉腰反驳:“川大哥只是觉得青色比红色更好而已。”
“我也觉得青色更好,多谢两位啦。”云曦配合地点点头,揉了揉青果的小脑袋。
陆青帆收回视线,大掌摩擦着茶盏边缘,通身的冷意散了散。
“走了。”他率先起身出了客栈,临走前瞥了冷川一眼。
突然挨了眼刀子的冷川一脸莫名。
冷海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好小子。”也有你脑子打结的时候呢!瞧不出大人有点醋了?
他偏不点醒冷川!
看冷川还敢不敢嫌弃自个儿话痨!
“云姑娘!属下很好奇,您是怎么区分属下和冷川的?”冷海挤到云曦跟前,小声道:“好像从第一回见面之后,您和青果就没弄混过我们哥儿俩。”
冷海和冷川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当年参军的时候,陆大人也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能准确区分出二人。
“我是仵作啊,”云曦笑了笑,“对骨相、五官差异能一眼辨别。”
分明说得都是正常话,可冷海听得后背直窜凉。
想到那双素手翻弄尸首、那双慧眼精准判尸……冷海摩擦着胳膊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噗,自找没趣。”冷川瞥了自家兄弟一眼。
“嘿,说谁自找没趣呢?你才自找没趣!你全家都自找没趣!”活该白白挨了大人的眼刀子!
“你不就是我全家?”冷川反唇相讥。
去陵水衙门的路上,冷氏兄弟互怼、云曦主仆偷乐,见怪不怪的陆青帆间或格挡开险些冲撞上来的路人……这样温馨和睦的场景,直到数年后,都是云曦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一行人来到知府后衙才知,昨日子时后,说要回去休息的宋知府去而复返,一直在案边埋头查案直到天亮。
听完差役启禀,陆青帆止步:“我去看看宋大人。”
“那我先去将尸首复位,”云曦保证道:“一定让钱、吴两位夫人带着完整的尸首回去。”
两拨人分开行事,云曦瞟了一眼冷海,才发现不知何时、冷川护卫又单独行动去了。
青果一边跟着云曦往仵作房走,一边小声道:“川大哥是属猫的吗?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应当是陆大人交代了差事吧。”云曦猜测道。
主仆二人再不耽搁,进仵作房撸袖子干活。
日上三竿,青果推门去打水,候在门口的差役赶紧去通禀宋知府:尸首缝合好了。
宋知府和陆青帆赶来后,望着完整躺在冰棺里的两具尸首皆是一惊。
两个死者面部被凌虐羞辱痕迹已经看不出了,白里透红的模样更像是安详睡着,说人没死怕是都有人信。
宋知府忍不住凑近了看,惊讶地道:“怎得连缝合线都没看着?”
“有缝合线的,不过是用透明蚕丝制成的。”云曦指了指两个死者脖颈处的断痕,宋知府定睛细瞧才能勉强分辨一二。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宋知府越发喜欢这巧思不断、细致机灵的小仵作,心里暗暗下了要跟陆大人抢夺的决心。
陆青帆对云曦的欣赏之意皆溢于墨眸之中,低声提醒道:“案子破了,尸首才能还给钱、吴两家吧?”
“自然!只是……我彻夜阅调卷宗,还是没能寻着什么线索。”宋知府熬了一宿、青黑的眼圈也藏不住他沮丧的心情。
陆青帆略一沉吟,“关于凶犯,本官倒是有些猜测。”
宋知府双眼一亮:“陆大人有线索?”
“只是个猜测,”陆青帆淡淡道:“需要提审全子那三个桑户确认一下。”
“那还等啥?陆大人请!”
云曦目送陆青帆和宋知府离去,望着一脸跃跃欲试的青果:“怎么,你想去听?”
“小姐不好奇吗?宋知府说没线索,陆大人却说有嫌犯……”青果双眼亮晶晶的,“肯定是意想不到的人。”
“就是酿酒的人啊。”云曦好笑地道:“目前为止,只有这个谜团还没被解开。”
她一语中的,在小丫鬟不明所以的眼神里,道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也许那酿酒之人,就是萧逸呢?”
第22章 灵机一动
云曦的猜测和陆青帆心中所想一致。
他和宋知府率先提审了全子。
全子知晓昨日自己露了馅儿,坏了村里人顶罪的一步“好棋”,打定主意今日面对官府时,要像个没开过口的蚌、一个字都不吐露。
奇得是,陆大人和宋知府提审了他、却一句都没问审,只让他坐下喝了一杯茶,就命人把全子带下去了。
陆青帆望着一头雾水的全子离开,薄唇勾起一抹淡笑。
“陆大人,能行吗?”宋知府神色忧虑,追问道。
“尚不知晓,再看看。”陆青帆嘴上说着“不知”,那笃定从容的模样,分明有十成把握这些村民会中套。
全子出了正衙,就看到同村的两个同伴也被押解了过来。
还沉浸在官府为啥不审问自己的疑惑里,全子狐疑地打量着两个同伴,难道官府要重点审讯这俩人?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顶得住。
那俩同伴望着全须全尾回来的全子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这厮不会是什么都招了吧?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却都没明白彼此的意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擦肩而过。
衙门正堂,宋知府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汉子,“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人范大壮。”
“小人吕田。”
范知府质问道:“藏匿头颅的第一户人家,不是你们吧?”
范大壮和吕田对视一眼,没吱声。
“别装了,全子都招了。”陆青帆抱剑轻嗤一声:“给你们头的是萧逸,杀人的也是萧逸。”
范大壮神色由惊恐化作愤怒:“全子这个叛徒……”
“大壮!”吕田低喝一声!
范大壮立时反应过来,懊恼地闭上了嘴。
然而,已经迟了。
陆青帆薄唇微扬,起身跟冷海大步流星离开,前去捉拿萧逸。
“你这个蠢人!”吕田不是傻子,一看便知他们上当了,气得怒骂范大壮:“咱们又中了陆大人的奸计了!”
陆青帆这个魔鬼!
“陆大人那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命!”
宋知府拍了一记惊堂木,怒道:“一帮子不识好歹的东西!难道要为了一个萧逸拖累整个村子的人获罪不成?!”
“萧公子为了桑户都杀人了,你怎能出卖他!”吕田压根没理会宋知府的话,气得揍了范大壮一拳!
范大壮也不还手、只默默流泪,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得。
宋知府瞪了二人一眼,望着陆青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江山代有人才出啊……陆大人很不错。”
是他老了。
陆青帆经过院子时,看到了坐在树荫下喝茶的云曦主仆。
他薄唇微抿,正准备抬脚离开、就被云曦主动叫住:“陆大人,喝茶吗?”
陆青帆想拒绝,脚却诚实地转了个弯儿来到树荫下。
他没注意冷海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向云曦道了一句“多谢”,便从那双白皙的小手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冷海也嬉皮笑脸地从青果手里讨了一杯茶,神秘兮兮地问道:“云姑娘,跟我们抓犯人去不?”
“萧逸没逃?”云曦眉眼微抬,好奇地问道。
这么老实留在原地,等着被逮捕吗?
“冷川看着呢,逃不了。”陆青帆道。
“等一下!”这下轮到冷海懵了。
“是属下脑子有问题了吗?大人提前控制住了萧逸,咋云姑娘也猜到犯人是他了?”
玩心有灵犀呢?!
“你给冷海说说。”陆青帆也不急着走了,抱臂倚靠在树干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云曦。
冷海一屁股坐到小凳上,一脸好奇宝宝地托腮、眼神催促云曦快讲。
他身长腿长的,窝坐在小凳子上的模样有些滑稽。
清丽的少女微微一笑,宛若三月春风拂面、令人心神一荡。
“因为咱们只剩萧逸没查了。”
“没了?”冷海一脸不满地坐直了:“难道不该有些什么石破天惊的推论吗?”
“哪有那么多‘石破天惊’。”陆青帆轻嗤一声:“你跟随我这么多年,还没习惯么?”
破案大多数时候都是拼凑琐碎的线索、得到一个可能、再枯燥地查证,一点点排除错误项、逐渐接近真相。
云曦不住地点头,“陆大人说得是。从我们接手这个案子以来,钱丰、吴泰身首异处;张烨作为嫌犯被逮捕;酒楼、供奉‘无字灵位’的桑户大村……每个线索之间看似没有联系、实则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处。”
她从脚边捡起了一根枯树枝,将陵水城的图随意几笔勾勒出轮廓、又明确地标注了几处她们去过的方位。
正当云曦迟疑酒楼位置的时候,一颗石子稳稳落在图内、嵌入一个点,标出了酒楼的位置。
云曦抬眸冲陆青帆露齿一笑:“多谢陆大人。”
陆青帆故作平静地颔首,示意她继续讲。
“萧逸是桑户出身,最懂桑农苦楚;他善经营,攀上了吴泰的关系、一点点蚕食吴泰的势力,并顺利地跟钱丰、张烨搭上线。”
云曦在地图几处地方都勾了线,汇聚在写着“萧逸”名字的小角落上。
“张烨说当夜是萧逸送他回得家,期间不少人都能作证。但是……”云漪迟疑了下,看向陆青帆。
推论心里想想还行,说出来无凭无据的,容易引人误会。
“无妨,你且说说。”陆青帆瞟了一眼正厅:“宋知府还在忽悠那两个桑户呢。”
云曦偷笑一声:“萧逸送走张烨,说是回家歇息了,那若是……他和家中管家勾结串供呢?”
萧逸将送张烨回家作为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洗清了“可能作案”的嫌疑;可他“歇息”以后的时辰却无人证明在作甚。
换做云曦,大可从家宅后门溜走折返到藏匿钱、吴二人的地方,杀人割头、丢掉凶器,再摸黑回家,按素来起床的时辰出现,表现得一切如常。
“等到差役发现钱丰尸首、群情恐慌之际,趁乱将二人头颅送到桑户家中,让桑户出气。”
云曦轻轻点了点陵水城的小地图,轻声道:“如果酿酒的人也是萧逸、那可就全对上了。”
陆青帆听到这话,蓦地站直身子:“我知道了。”
“大人你别突然吓唬人哪!”冷海被自家大人吓得险些从小凳子上滑下来。
“知道什么了?”云曦也站了起来,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似乎没什么特别。
陆青帆眼底涌上几分喜色,情难自已地攥住云曦的双肩又蓦地放开,他低声道:“你可真是个福星。快带上验尸的东西,随我走一趟吧。”
“哎?”
云曦主仆揣着满肚子疑问,一行人在来到汇丰酒楼的时候终于明白了。
陆青帆猜到了凶犯的犯案的手法。
第23章 案发现场
“我等一直不曾考虑过,案发现场有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之前,陆青帆一直想着找钱、吴二人的头颅和重新锁定嫌犯人选;思绪没完全落在寻找案发现场上;可初次来酒楼的时候,他便直觉这雅厢有些不妥,却说不出哪里不妥。
后来有旁的调查线索打断,陆青帆就没再细想。
等锁定萧逸是嫌犯、云曦分析众多线索之间的联系时,陆青帆的思路又被引向了起点。
“云曦,你进去看看。”陆青帆指了指被衙门贴条封住的雅厢。
他需要细致的云曦验证自己的猜测。
云曦主仆也不废话、套上脚套子便撕开封条走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雅致,是典型陵水城的风味:红木圆桌周围整齐地放着红木圆凳,明显被店家精心打扫过了。
云曦略一沉吟,“青果,把验血草准备一下。”
“哎,”青果从包袱里掏出一套捻药材的工具,又抓出一把干草碾碎、浸泡在茶壶内,等着备用。
冷海站在门口探头,小声说道:“大人,咱不进去?”
陆青帆斜睨冷海一眼,二话不说,一掌就将八卦的属下给拍进屋中。他关门前扫了一眼转角,发现一抹衣角。
如墨的星眸略过一道暗芒,陆青帆瞥了一眼隔壁躲在暗处、身着常服的差役,眼神示意他快追。
差役了然,冲陆青帆行了一礼便快速跟上方才偷听的人。
安顿好一切,陆青帆将雅厢的门合住,转身去看云曦主仆的进展。
云曦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将注意力锁定在墙根前两个不大的瓮上。
“云姑娘,你不会觉得这个瓮里能藏人吧?”冷海顺着云曦的目光看去,诧异地道:“这么小的瓮,装小孩子还差不多。”
“如果没有看上去那么小呢?”云曦反问道。
“啊?”冷海一怔,没懂。
“我之前听人讲过,有一些手艺人会做双胎瓮。”
云曦指了指瓮说道:“‘双胎瓮’上面一个、下面一个,两个瓮之间有个机关,能形成一个巨大的蚕蛹缸,平时乍一看,只能瞧见最上面的部分;不少私运、贩人的江湖组织,都会用双胎瓮躲过官府搜查。”
“所以,这个瓮也有可能是‘双胎瓮’?”冷海望向自家大人,心道那“双胎瓮”怎么拆解?
正当冷海犹豫的时候,云曦主仆已经默契地开始寻找双胎瓮的破解之法了。
“双胎瓮的做法跟工匠的技巧有关,机关破法也各不相同。为了不破坏瓮内线索,最好不要强开。”
云曦从青果手里拿过一包粉末,对着瓮一吹,那白色的粉末就沾染在瓮的表面,浮现出几个浅淡的指印。
陆青帆顺着手印的纹路,在瓮后方摸到一个小小的按头,只听“咔”地一声,瓮头突然绽开个扇形。
四个人齐齐探头往里一瞧。
好么,还真是个宽敞的“双胎瓮”。
“海护卫,这大小够装下一个人了吧?”云曦眯着眼笑。
冷海伸出大拇指:“佩服佩服。”
陆青帆瞟他一眼:“还愣着?”
“啊,属下这就去问问,这俩大瓮是谁拿来的。”冷海一拍脑门,脚底抹油就去寻掌柜的。
云曦叹了口气:“所以,喝醉了的钱丰和吴泰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藏在了这里。”
“那奴婢就不明白了,有嫌疑的人不是萧逸吗?他扶着张烨回家了,同一时间、是谁在帮萧逸藏人?”
青果在陆青帆面前也丝毫不露怯,想问啥便问了。
“青果姑娘所言不错。”陆青帆颔首:“谁在,就是谁藏的。”
主仆二人立刻恍然,当时是店小二为萧逸佐证:张烨是他扶着送出酒楼的。
说不定,这雅厢收拾的那般干净,也是小二在配合萧逸毁灭痕迹罪证。
“那小二还在店里吗?”云曦问道。
“刚刚还在、跑不远。”陆青帆已经让差役追人了。
“大人,我回来了。”冷海从门外急匆匆进来:“上次作证的店小二不见了,我叫来了掌柜的。”
冷海侧身让开,露出一张憨态可掬、富贵吉祥的胖脸,正是汇丰酒楼的掌柜的。
“给我家大人说说你这瓮的来历。”冷海一改素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肃正着脸颇有几分威严。
云曦主仆见冷海这样皆有些吃惊。冷海搞怪地冲二人眨眨眼,扭过头面对掌柜的又成了肃穆的冷面护卫。
嚯,海护卫居然用两副面孔示人!
“几位大人,这瓮是半年前一个丝绢商人卖给小人的。酒瓮放在雅厢里、时间久了能飘出酒香……不仅是这里、好些个雅厢都放了。”掌柜的指了指旁侧几个房间解释道。
他说完以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众人,低声道:“小人酿酒应当没触犯刑律吧?”
“出售的绢布商人可是萧逸?”陆青帆皱眉追问。
掌柜的讪笑一声:“萧公子人不错的,前些日子这瓮裂了,费了我不少好酒!萧公子听后特意给我送了两个新瓮来、还补上了酒钱,小人这才没赔本……”
“原来如此,”陆青帆轻嗤一声:“你这瓮坏得真是时候。”
恰好给了萧逸换上双胎瓮、谋划杀人的好机会。
掌柜的脸色煞白地道:“小人就是做做小本生意,可万没有跟凶犯勾结啊!”
“掌柜的别怕,我们没说你跟凶犯有勾结。”云曦指了指下面:“楼下也是厢房吗?”
“楼下是库房,一般没人去。”掌柜的迟疑片刻:“几位大人要去看吗?”
“带路。”陆青帆道。
一行人一边往楼下走,冷海一边若有所思地道:“我就说么,楼下也是雅厢的话,头顶上悬着两个大瓮怎么可能没人发现。若是鲜少有人进出的库房、那就解释得通了。”
掌柜的心中暗暗叫苦:酒楼死了人不算,现在又要搜查他的库房了吗?
掌柜的打开门请众人进去,云曦主仆仍旧走在最前面。
小姑娘走了两步就停了,挥手阻止:“别动。”
陆青帆和冷海被堵在门口。
“怎么了?”冷海举目四顾,这库房里干干净净、没啥问题啊!
“青果,用验血草。”云曦吩咐一句,转身冲陆青帆和冷海道:“在此稍候。”
云曦和青果刷验血草经验丰富得很,地面墙壁,用大刷子一扫而过;小的摆设、木箱等物用小刷子刷。
一茶壶的验血草汁没够,又泡了一大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库房就被验血草汁刷过一遍。神奇的是,草汁在刷过之后很快就干涸了、没留下什么痕迹,更没出现令人期待的血痕。
“云姑娘,这也没血迹啊?”冷海望着仍旧干干净净的库房。
验血草验血草,总得能验出血水吧?
云曦微微一笑,“把油灯和蜡烛都灭了。”
冷海和青果依言灭光,整个库房陷入黑暗。
蓦地,库房的地上、墙上、还有木箱上,幽蓝光芒闪烁、成滴成行,仿佛泼墨一般、从房子正中间最浓郁的蓝色扩散到周围,最后消失在库房门口,清晰地展现了一个布满幽蓝血迹的凶犯现场。
陆青帆等人蓦然变色,连掌柜的都忘了官民身份有别,悄然往库房中探头。
钱丰和吴泰身死的第一现场,就在这。
第24章 证物
“这发光的都是血水?”冷海仍旧不敢相信,蹲下抹了一把地上的幽蓝光芒,发现怎么都擦不掉。
“这草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云曦点燃蜡烛,给了众人一点亮光:“一种能跟血水融在一处的草药罢了。”
说破了也就不稀奇了。
“我偶然发现,这草药沾到血水会在夜里发出蓝色的幽光。后来就会随身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刚一进来,就发现库房干净过头了。
掌柜的说了,这库房的钥匙只有他和账房有。
每月初一十五,掌柜的会对一次账、账房只有检查物资的时候才来;洒扫的小二只月余来一次。
“一尘不染的库房,未免太奇怪了。”陆青帆顺着云曦的思路沉声道:“你方才判断就是因此,可对?”
云曦点点头。
“通知宋知府接手案发现场,我们去找萧逸。”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冷意。
“他跑不了。”
赶去萧氏衣行的路上,陆青帆暗暗总结:萧逸此人行事缜密、犯案细节没有漏洞,有很多维护他的桑户不愿作证指认、店小二也是他藏匿,让原本简单的割头案变得冗杂。
“要不是大人给桑户们下了套,我们连这厮的首尾都抓不住。”冷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冷川能不能看住他!”
“他没想跑。”云曦轻声道。
杀害钱、吴二人都过去八天了,萧逸若是想逃,都等不到他们来陵水城,便已经能改头换面、逃到天涯海角。
届时别说破不了案、就是能破得了,凶犯也难以缉拿了。
冷海呐呐地叹了口气:“好好地,为啥非得杀人呢。”
“是了,还差这个。”
云曦喃喃一句,望向陆青帆诚恳建议:“我们若是找不到他杀人的行事动机,恐怕很难让萧逸伏法。”
这样缜密的人,连调换双胎瓮都能沉着气等到瓮身自己裂开崩坏再谋划杀人,她不信萧逸没有应对官府的法子。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二人齐齐脱口而出:“钱夫人。”
“车夫,掉头去钱府。”陆青帆当机立断,冷海和青果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小姐,你和大人打什么哑谜嘛?”青果急得直拧手,“快告诉青果嘛!”
“稍安勿躁。”云曦望着青果低声道:“去找一下钱夫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至亲至疏夫妻。
钱丰生前酒色俱沾、美妾无数,钱夫人的地位从未被撼动。想找到萧逸杀人的原因,钱夫人是个突破口。
云曦领教过钱夫人的厉害,知道她不会轻易说实话,撬开她的嘴难度不亚于让萧逸认罪。
陆青帆思绪翻涌,沉声道:“线索太少了。”
马车里四人皆叹了口气。
云曦揉了揉发硬的脖颈,突然袖口掉出来个小物件,她“咦”了一声捡起来,蓦地想起来:“啊,这不就是咱们需要的东西嘛!”
“是什么?”
“小姐我也想看!”
冷海和青果都把脑袋凑过来。
云曦打开小小的牛皮纸包,轻声道:“刚才在案发现场捡到的。我怕掌柜的瞧见,就藏起来了。”
牛皮纸包里裹着一颗小小的珠子。
“碧玺?”陆青帆一眼就认出了这珠子的材质。
“还是很贵的碧玺。”冷海强调道。
“我在钱夫人的手腕上见过类似的珠串。”云曦笃定地道:“钱夫人跟萧逸肯定有关联。”
陆青帆一行人在钱府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出了府邸往萧氏衣行赶去。
大约几息的功夫,一身孝服的钱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也坐上了马车离开。
临去前,她望了一眼“钱府”的匾额,眼底浓郁的恨意一闪而过。
萧氏衣行门口热闹非凡,前来买成衣的客人不在少数。
片刻的功夫,衣行门口就停满了三辆马车,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铺内走出一个青松玉立的年轻男子,他望认出了马车上的车标。
官府中人、钱夫人,都到了。
来者不善。
“诸位,不好意思,小店今日要提前关门了。”年轻男子对客人们露出和煦的微笑,扬手大家先行离去。
坐在马车上的青果悄然红了眼眶,小声说道:“分明是那样温和的老板。”
怎得偏是个凶犯呢?
“小青果,你可不能当着凶犯的面哭鼻子啊!”冷海赶紧制止了青果的同情泛滥。
青果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我才没有!我只是可惜、可惜小姐身上这样好看的青色劲装,偏是在凶犯这里买的!”
“衣裳无罪,”云曦轻叹一声,安慰地拍了拍青果的手:“客人散尽了,该下去了。”
陆青帆目送云曦主仆下车,墨眸亦涌上几分复杂。
不同于聂政的嗜血偏执,萧逸确实……可惜了。
宋知府率先进了衣行,紧随其后的便是陆青帆、云曦一行,最后进来的是面如素缟、一身重孝的钱夫人。
萧逸见到众人都来了,微笑着拱手抱拳道:“见过宋知府、钱夫人。这位想必就是未来的刑部侍郎陆大人了吧?”
“不敢当。”陆青帆礼貌颔首。
萧逸好奇的目光落在云曦身上,“这位姑娘是助陆大人破了青州大案的女仵作吧?”
“民女云曦,见过萧公子。”云曦亦行了半礼。
萧逸认出了这身衣裳是他铺子里的:“这青衣劲装很适合云仵作。”
“衣裳很好,我十分喜欢。萧公子手艺绝佳,本该有大好前程。”云曦口吻里都是惋惜:“何必为了钱丰和吴泰那样的人赔上后半生?”
萧逸蓦地攥紧了拳头,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突然轻嗤一笑,“云仵作这话说得稀奇,恕萧某人不解……”
看来,萧逸是不打算认了。
“萧逸,我们让你自己说,是给你机会。”陆青帆沉声提醒道。
证据他们有了、案发现场找到了,萧氏制作双胎瓮的工厂地址确认了;就连萧逸跟钱夫人的母子关系,还有钱丰和吴泰做过的恶事……他们全都悉数知晓了。
负隅顽抗毫无意义。
“逸儿,他们、他们都知道了。”钱夫人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萧逸不可置信地望着钱夫人:“你出卖了我?”
“没人出卖你。”云曦从怀里掏出那颗碧玺珠子,低声道:“你的物件,总会以别样的方式回来的。”
此物一出,萧逸立刻握住了腰间的吊坠。
那上面打络子用的碧玺坠珠,同云曦手里的成色几乎一样!
“就算如钱丰那样的畜生,也有挣扎求生的本能。”云曦轻声道。
她猜测,这坠珠是萧逸锯断钱丰头颅时,剧痛之下挣扎的钱丰无意拽掉的。
一颗小小的碧玺珠子,却成为指认萧逸、确凿他杀人动机的唯一证物。
第25章 认罪伏诛
“钱丰这个混账!”萧逸唾骂一声,仿佛浑身失去了力量一般颓然地靠在桌边喃喃一句:“到底是我棋差一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缜密的杀人手段、只要做过,便会留下痕迹。”陆青帆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吗?”
云曦眸光透着几分忧虑,“萧公子,你纵然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他们啊。”
莹白的小手指向外面:不知何时,萧氏衣行竟然聚集了无数桑户,连被押解的汇丰酒楼店小二也在其中。
大家的目光那样殷切感激、又那样复杂惋惜。
“萧逸,你杀人毁尸、死罪难逃,‘帮凶’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没了钱丰和吴泰,张烨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咱们陵水城桑户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宋知府郑重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任陵水城知府一日,就再不会出现第二个‘钱丰’!”
方才还颓然恼恨的萧逸低笑一声,他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对,是我做的。”
对比钱丰做过的恶事,萧逸杀人问心无愧!
死者尚不曾恶名昭著、他怎能弯了脊梁?!
“我有个妹妹,叫萧灵儿。”萧逸眉眼温柔地望着云曦:“若她没死,该同云姑娘这般大了。”
云曦屈膝福身。
“我们自小跟着外祖一家采桑、养蚕,妹妹心灵手巧、最是擅长培育好蚕,时间久了,家中日子也好过许多。”
萧逸在制衣一途展露天赋、设计的衣裳得到不成衣铺子的赞赏,他开始专门在外头教人做衣裳。
外祖父、外祖母过世后,兄妹二人相依,日子也算平静安宁。他都想好了,一定努力挣银子、给妹妹攒嫁妆。
一日,成衣铺子里来了个难缠的贵夫人,她手腕上的碧玺珠同萧家家传的珠子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接近那贵妇人,萧逸主动提出为她量身定制几套衣裳赔罪。
“陵水城没有碧玺,只有黄海周围的岛屿才盛产碧玺……我外祖父一家,便是黄海人。”
萧逸指向人群中的钱夫人:“那位前来闹事的贵夫人,便是她。”
所有祸端便是从那一刻埋下的。
他猜到了钱夫人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又伺机出入钱府做衣裳。早出晚归之下,不放心的萧灵儿上门送过几次饭。
云曦闻言倒吸一口气,“萧公子的妹妹身死、同钱丰有关系?”
话音刚落,钱夫人便忍不住痛哭出声。
萧逸嘴角冷冽的笑意更甚,望着低头流泪的钱夫人恨声道:“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猩红的恨意逐渐弥漫,萧逸继续道:“五年前的一天,吴泰故意寻隙将我支走,钱丰便趁机在府里糟蹋了我妹子!后来还以我的性命为要挟、强纳她入府!可笑我当时压根不知这些,还以为她是被钱府的富贵迷了眼……”
萧逸一手捂着眼,强行将眼眶的泪意压了下去:“他们狼狈为奸、不堪为人!”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他们终于知道了,萧逸是怀揣着怎样的恨意让钱丰活生生地睁眼看着自己去死。
这近乎于凌迟的死法,又何尝不是在惩罚萧逸自己?
“自妹妹入府后,吴泰想培养我、连张烨都开始跟我套近乎,被我拒绝数次后他们还恼羞成怒打过我几顿……没过多久,我妹妹便一卷草席,被钱府丢去了乱葬岗。”
萧逸这辈子都记得他在大雨滂沱下翻找妹妹尸首的心情:崩溃绝望、双手抠得都是血污也没法让心里好过半分。
“萧灵儿是被钱丰和吴泰一起折磨死的!”萧逸决定复仇。
他刻意搜集钱丰的罪证,才知道钱、吴二人在陵水城坑害的女子何止他妹妹一人?
“剩下的你们应该都猜到了。”
萧逸闭了闭眼,缓了口气道:“我明面上当了吴泰的狗腿子,一点点蚕食他的势力、还得了钱丰和张烨的信任,暗地里联合被钱丰害死女儿的家人亲眷,用了五年的时间筹谋才走到了今天,没想到……”
他望着云曦和陆青帆一行苦涩一笑:“确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钱丰和吴泰为富不仁、行事腌臜,最后死在你的手里,是他们的果报。但你,也必须为杀人付出代价。”
陆青帆眸光微动,示意差役将人带走。
萧逸被带上镣铐,堵在萧氏衣行的百姓们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叩首磕头、痛哭求情道:
“求大人开恩哪!”
“青天大老爷开恩!”
“我们愿意替萧公子死!”
“那钱丰就是个禽兽!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没被他糟蹋过?该死的人是他,不是萧逸啊!”
……
宋知府嘴唇颤抖着,他何尝不知萧逸是为民除害?
可他是陵水城的父母官,为凶犯求情,那将法度刑律置于何地、又将天下公理置于何地?!
“多谢诸位,萧某死得其所,还望大家不要为难官府了。”萧逸望着宋知府:“知府大人,别忘了您的承诺。”
“永生不忘。”宋知府颔首应诺。
萧逸临走前连看都不愿看钱夫人一眼。
在他心里,他和钱夫人一样,都是害死妹妹的帮凶。他厌恶自己、也恨透了为富贵抛弃家人的钱夫人。
冷静自持的钱夫人再不复以往的精明矜持,她猛地冲上来抱住差役的腿哭道:
“你们放了我儿子,杀我吧!我替他死!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此刻,她再也不是“钱夫人”,而是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萧逸凄然惨笑,“我最后悔的,便是那日在陵水河畔,认出了你是我娘……”
他揪下腰间的碧玺,狠狠地甩在钱夫人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跟着差役走了。
“儿啊!是娘的错!娘不该撇下你和灵儿,娘该死!娘错了!”钱夫人匍匐两步,任丫鬟婆子如何搀扶,都站不起身来。
云曦不忍地别过头去。
若不是当年萧逸认母心切,那他跟妹妹萧灵儿还会在桑户村里过着平安富足的日子,而不是一人丧命、一人含恨复仇的悲剧。
她眼眶一热,温热的大掌落在肩头、无形之中传递着一股坚实的力量。
陆青帆低声问道:“云仵作,还好吗?”
“还好。”云曦目光所及,陵水城的桑户百姓们,皆朝着押解萧逸马车的方向拜别。
“萧公子好走!”
“萧公子,你为我女儿报仇,小老儿给你磕头了!”
……
一时间,押送萧逸的场面倒不像是押解杀人犯的大快人心,反而带着一股送“英雄归去兮”的悲壮。
至此,陵水城无头尸案,终是在百姓声声不舍的泪诉中拉下了帷幕。
第26章 商船顺行
审讯萧逸、得到证词都没费什么力气。
宋知府他们在城郊萧逸的老宅里找到了跟凶器一模一样的铁锯。据说萧逸为了栽赃张烨特意多备了一把,将干净的留在祖宅里、将染血的丢进了河水中。
萧逸就怕有厉害的仵作出现,从凶器着手查证,他便可以借此摆脱罪名。
云曦交出了清晰的验尸记录,又跟知府衙门的仵作进行了友好的交流、留下了制作验血草汁的方法,陆青帆便提出告辞。
他们在陵水城耽搁了三天三夜,赶路更紧张了。
出发当天,宋知府一大早就来了客栈,跟准备离开的陆青帆一行撞了个正着。
“我就知晓你们定会提早出发!”宋知府一脸抱歉地道:“陆大人和云仵作帮了陵水城破了大案,我们却忙着做卷宗、都没能请大家吃顿佳肴……”
“宋大人不必客气,我们得赶路了。”陆青帆墨眸皆是无奈,摆手止住了宋知府的客套话。
宋知府讪笑一声,眼底都是狡黠:“诸位可是要走陆路?”
“知府大人是有更好的法子吗?”冷海双眼一亮:“难道……”
可以坐船?
冷川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心道这厮怎么走哪儿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们这边都安排好了,保准能让大人按时到京!咱们走吧?”宋知府嘴上是询问,手却不由分说地攥住了陆青帆的手臂。
陆青帆又不能对一介文官动武,他略一颔首:“可,宋知府放手吧。”
宋知府得了保证这才嘿嘿一笑撒了手,走前还不忘招呼云曦一行跟上。
“唉,下官是真想留住云仵作!这样的人才,放到哪里都是极好的。可……”
宋知府望着正在后面跟小丫鬟吃点心的云曦,“可下官已经知道了大人的心思,也看到大人和云仵作之间的默契……唯有跟着大人,云仵作才能心想事成。”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不得不说,云仵作和陆大人一道破案的默契,压根没有留给旁人插进去的余地嘛!m..nět
陆青帆先是一讶,随即肃冷着脸沉声警告:“大人说笑了,本官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明白,下官明白!”宋知府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心里悻悻地想,一提到云仵作的事,陆大人就从“我”变成“本官”了。
陆青帆和宋知府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青果不知说什么逗乐了云曦,她清丽白皙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好看。
突然,陆青帆落在冷川身上的目光一僵:这厮为啥眼神那么古怪?
顺着冷川的视线看去,青果捋起袖子又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塞得小包子脸鼓鼓的。冷川的眉眼越发地柔软了。
一旁似有所感的冷海下意识地抖了抖,捋了一把胳膊。
陆青帆薄唇微抿、压下笑意,收回目光。好么,有旁的心思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人。
宋知府带着陆青帆一行来到码头,云曦望着前方耸立如高塔的大船,惊得樱唇微张。
这么大的船啊?
“小姐,这船可比咱们去青州时候坐得客船大了几倍不止呢!”青果也激动地轻呼起来。
“知府大人,这船票不便宜吧。”陆青帆神色复杂地望向宋知府。
据他所知,想要乘坐这种规模的商船,除了得有足够的银钱买票、还得跟船老大打好关系。否则任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未必放行。
“船票是张烨出的,他感谢大人一行还他清白、但委实不敢露脸,怕引起民愤。至于这船老大么,他跟我有些交情,同意咱们上船;不日东风就要来了,你们乘坐此船顺流而下,不出六日定能到达冀港,再陆行两三日便能抵京。”
宋知府说着,便冲着他们身后努努嘴,“你们助陵水城良多,老百姓们都感激你呢。”
云曦扭过身子一看,才发现她们身后聚了好多人、不少熟悉的面孔,有人拎着鸡蛋、有人捧着干粮,都是来送行的。
这边,宋知府从属下身边接过两个包袱:“这是萧逸让下官转交的,说是给陆大人和云仵作留个纪念;另外这个包袱里有几套外衫,是内人这两日赶制的。船上风大、诸位披着不易着凉。”
陆青帆忙扬手推拒:“破案乃是职责所在,宋知府这般让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我自家的料子比不上萧老板的手艺,大人可是嫌弃?”
“自然不是!”
宋知府一腔肺腑,老百姓们也一直在帮腔:“大人收下吧!”
“我们准备了自家种的一点特产,几位大人尝尝鲜吧!”
“这十个蛋我都用红糖煮过了,是家里鸡自己孵的,给青果姑娘路上当零嘴儿!”
“还有我家的!”
“还有我家的!”
……
不要倒也罢了,一旦接下一个人的、其他人给的也不得不接了。
“好多、好多好吃的!”青果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呼自己还能拿!
等到上船的时候,除了云曦力气小、手里拿的少些,其他人手臂上、怀里、甚至脖子上都挂着各色篮子和吃食。
这一番行走起来,像是搞杂耍的。
“哎呦,我船上可不许你们卖货啊!”粗犷的声音夹着几分笑意,来人催促道:“动作快点,要开船了!”
云曦望着招呼众人的粗犷汉子,猜测他可能就是船老大了。
众人放下东西,与陵水城众人告别。
“再见了!”
“再见!”
云曦挥着手与宋知府等人告别,陵水城百姓朴实的容颜一直印在脑海、久久不能散。
直到大船彻底开出了港口,云曦这才低声喃喃道:“这样好的城、这样朴实的百姓,偏偏摊上了个钱丰。”
“这就是‘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冷海重新拎起地上的篮筐,笑嘻嘻地道:“怪不得船老大不让咱们卖货,我瞧着这些篮筐都能换银子!”
青果赶紧摇头:“那我可舍不得卖!”
冷海主动询问一位经过的船夫:“劳驾,请问我们的船厢在哪儿?”
“陆姓?”那船夫反问,待冷海点头,他说道:“我带你们去。”
“有劳。”冷海忙不迭道谢。
“大船就是不一样,还有专门的人带咱们去厢房哇,”青果小声冲垫后的冷川道。
“嗯。”冷川回了一个字。
青果扁扁嘴,跟川大哥聊天真没意思。
她加快脚步追上了自家小姐,却没注意到身后失落的眼神。
云曦和陆青帆各自默契地打量着船只的布局:偌大的商船上面有四层,如今他们正在往下一层走。
大约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那魁梧的船夫才指着最里头的两间低声道:“这两间都是你们的,请吧。”说完,不等云曦一行道谢,那船夫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人好怪。”冷海压低声音补充一句,便率先推开一扇门。
“额,门没锁。”
冷海讪讪地回头解释了一句,众人却盯着他身后的厢房,面上皆是一惊。
第27章 海上盛景
冷海心里一咯噔:“不是吧?”
可千万别是凶案!
他扭过头一瞧,也愣住了。
船舱内如同一个小型的客栈上房:肃正的外厅和内厅被一面红木屏风阻隔开来,侧面软榻小几上和正桌上都放着水果点心;透明的琉璃窗外,海面和天际共成一线,美得惊心动魄。
“我的天……”冷海揉了揉眼睛,“这么好的房?”
“张烨下血本了。”云曦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陆青帆偏头望向小女人:“你们住这间吧。”
“多谢大人。”云曦也没推拒,笑着跟青果进了屋,将满手的东西搁下就趴在窗边看海。
陆青帆见状唇瓣勾起一抹淡笑,跟冷氏兄弟去了隔壁。
青果好奇地戳了戳窗外缝隙夹着的水螃蟹,发现这窗户不仅能看清楚外头、还能防水,稀罕地瞅了好半天。
云曦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绕成半弧形的大厢房里,左侧放下帷帐歇息入眠;屏风隔开的正中待客用膳;右侧梳洗沐浴、还有专门的恭房……当真极好。
张烨的银子花得也好。
“小姐,我想去看看陆大人他们的房间!”青果终于舍得从窗边下来,笑着道:“这厢房太棒了。”
“走,去看看。”云曦走到门边,看到了大门旁挂着的钥匙。
出门后,她拿钥匙拧了两圈将门锁住,就和青果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陆大人,海护卫、川护卫?”
“来啦!”
应门的是冷海,他笑着说道:“怎么样大人,属下赌赢了!云姑娘还是想来看看咱们的厢房!”
被戳穿了的云曦主仆齐齐红了小脸,青果狡辩道:“我和小姐之前都没出过神医谷呢!没见过这么大的厢房,当然想多看看呀!”
陆青帆眉眼隐笑,淡淡道:“进来吧。”
云曦拽住红透脸的小青果,大大方方地笑着走进来:“多谢大人,我们没见过世面,想看看。”
“随意,”陆青帆坐在桌边将茶水一饮而尽,就加入了冷氏兄弟归置“特产”的琐碎事务中。
陆青帆主仆三人的房间同云曦主仆的房间有很大不同:正厅的位置不大,四方桌透着两分严肃;正厅旁侧三个小玄关甬道以帷帐隔开分成了三个卧间,最右侧还有个能容两人做事的小书房。
四个隔断房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在最东北角处便是浴间和茅房了。
“还是我们的厢房漂亮。”青果得意地笑道。
云曦望着屋内琉璃窗子的形状也是四四方方的,同她们厢房里那种走花边纹的窗棂也是截然不同。
两间厢房风格分明,显然是张烨为云曦一行量身定制的。
“多亏张烨这十成十的心意。”云曦再次开口感谢。
“属下听说,衙门放出张烨不是真凶的第二天,张家人就上衙门好一通闹,宋知府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冷海笑嘻嘻地道:“宋知府费了大力气才把人安抚走。”
“张烨死里逃生,倒是想开了不少。”陆青帆听陵水城百姓说过,三个商贾之中,数张烨对酒色一般、最看重钱财。
如今愿意为他们花这么多心思,属实难得。
“虽然奴婢是沾了张大商人的光才坐上了这样好的商船,可奴婢心里一点儿都不感激他!”
青果撇撇嘴,嫉恶如仇地道:“都是剥削桑户来的财富,有甚骄傲的!”
云曦弯了弯眉眼,“我家小青果是明白人。”
冷海和冷川将陵水百姓送的吃食一并归置好,留下五日的口粮后,就去给船客们分送,毕竟吃食太多、放坏了委实可惜。
临走前,冷海还不忘询问云曦:“云姑娘,你们的吃食还送不?属下一起代劳了!”
云曦摇摇头,笑着道:“青果够吃了。”
冷海立刻了然地“哦”了一声,戏谑地瞟了小丫鬟一眼,就径自出去了。
说“够吃”,而不是“吃不完”,足见小姑娘的饭量了哈!
“小姐!”青果羞得捂住了脸:“那我不是力气大才吃得多嘛……”
冷川轻咳一声压住笑意,陆青帆亦是手握成拳,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叙了会闲话,云曦和青果就告辞了。
回到厢房,云曦脸上再没了笑模样,她从怀里掏出一份极小的花名册悄然翻看着。
很快,她在上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易铎、钱丰、吴泰。
炭笔将钱、吴二人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杠,表示身死。
“小姐,这是啥?”青果正在归置吃食,看到云曦手里巴掌大的小本本好奇得很,凑上来瞧。
“嚯,好多名字!”青果惊讶地翻看了一会儿才还给自家小姐。
“是啊,好多名字。”云曦苦涩一笑:“不知道要调查到几时。”
这小小的花名册,是云曦前两年回白氏旧宅的时候,在母亲已经焦黑的妆奁暗格中找到的。
“我小时候会偷偷藏耳环,”云曦抿唇一笑,“每次不知道藏哪,就会放在母亲的妆奁里。”
儿时的记忆逐渐模糊,连爹娘的容颜都很难清晰回忆:“后来我才知道,那妆奁的暗格其实是我爹设计的,他会偷偷藏些小惊喜给母亲。”https:/
云曦看到这个花名册的时候,就直觉这不是娘亲放的,而是爹爹。
本是夫妻情趣的小物件,却在家族蒙难之际,成为父亲留下线索的秘密暗格。
“这上面的人,小姐都认识吗?”青果难得听小姐讲起过去的事。
“之前不认识。”云曦笑了笑,翻过一页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可是你看,这里有周席的名字;接下来就是钱丰、吴泰。这位易铎大人就是钱丰的后台、当今正四品户部侍郎。”
青果神色一紧:“他们都在名册上、而且他们相继死了。”
云曦点点头:“是啊,也不知道他们跟我爹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也在数年之后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此刻,一墙之隔的厢房内,陆青帆坐在书房内写写画画、勾出一幅人物关系图。
最上方是打了个问号的“双刀门门主”,中间便是周席一行匪类;最下面是这次案子的死者,钱丰、吴泰。
所有人的关系串联在易铎身上,陆青帆沉吟片刻,浓墨从鼻尖滴落,染黑了易铎的名讳。
“大人,暗哨传来消息,双刀门没有任何异动。”冷川启禀的声音打断了陆青帆的思绪。
陆青帆将手中的纸团起丢入火盆,低声问:“户部侍郎易大人在京城如何?”
第28章 血色预言
冷川启禀道:“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户部的差事基本倚仗易大人,连圣上都对易大人颇为信重。堪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在辈分上,钱丰是易铎的表弟;在年岁上,钱丰却比这个年轻有为的“表哥”大了五岁不止。
而立之年就位居户部侍郎、在毫无根基的京城如鱼得水的易铎,怎会是个简单角色?
也难怪钱丰能只手把控陵水城的皇商名额,多年来无视法度、肆意妄为。
“不好办哪。”陆青帆瞟了一眼被烧成灰烬的宣纸,低声喃喃一句。
“大人,易大人同白学政的案子可有牵涉?”冷川迟疑片刻,终是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陆青帆瞟了属下一眼:“你也觉得钱、吴泰二人死得太巧?”https:/
“属下只是不希望咱们坐个船也死人。”冷川一脸正色道。
始终有案件跟随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是啊。”陆青帆望向窗畔,幽蓝的海水拍打着琉璃、房内没有一点海浪的声音,宁静安详。
云曦主仆吃了些东西便歇息了。
这几日可给她们累个够呛:赶路、验尸、破案,还要给陵水衙门留些验尸的“私货”,云曦几天都没能睡个踏实觉。
大船顺风而行、船速平稳,云曦再醒来时,黄昏的橘光扑洒在海面上,光晕呈圆弧状随水波漾开,影影绰绰的盛景让云曦只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
“青果、青果?”无人应声。
门关得好好的,想是小姑娘稀罕坐商船,出门去耍了。
云曦整理好衣裳,也出了门。
将钥匙挂在脖颈上,云曦顺着长长的甬道来到船甲板上,开阔的海景令人心神一漾。
云曦眼角眉梢亦浮现出几分笑意,在人群中兜兜转转,寻找青果。
没想到船上竟有这么多人: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侧立在船边嬉笑着,右侧几个身着灰袍的道长们眼观鼻鼻观心、皆不向旁边多看一眼,其中一个含蓄的俊道长似是被姑娘们调侃了,脸涨得通红。
再往前看去,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没好气地冲身边的畏缩妇人道:“连定位置的差事都办不妥,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妇人委屈地红了眼眶:“夫君莫气了,我、我再去找人说说……”
“说个屁?丢人现眼!”
云曦眼底涌出几分不赞同,到底什么都没说,默默经过。
“小姐!”甲板最前方,包子脸的小丫鬟冲着云曦挥挥手,她旁边站着陆青帆主仆三人,大家都在。
陆青帆容貌英俊、身形高大,冷氏兄弟挺拔俊俏、又是双生子……不论走到哪里,他们都是最显眼的存在。
余晖的暖光染红了陆青帆如墨的眸子,暖得动人心神。
云曦扬手应声,朝大家走去。
她只顾着看前面,却没注意周遭,疾走两步就蓦地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云曦头都没来得及抬就忙不迭退后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姑娘没事吧?”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齐齐抬头看向对方。
一温润出尘的俊颜撞进云曦眼中,他清澈的眉眼微讶,随即弯成月牙一般,笑着道:“看来姑娘没事。”
云曦赶紧收回视线,讪然福身:“实在抱歉,云曦莽撞、撞疼公子了。”
“当不得姑娘一声歉,”清俊公子抱拳回礼:“在下花间影,没仔细看路、冲撞姑娘了。”
“没事吧?”
陆青帆看云曦跟人撞上便已按捺不住冲了过来。
青果更是攥着自家小姐来回验看。
冷氏兄弟自然不敢上手的,只能在一旁投去关切的目光。
陆青帆墨眸不住地上下打量,确认云曦无碍,这才看向花间影:“冲撞公子了。”
“这几位是云姑娘的同伴吧?幸会。”花间影客气抱拳,在看到冷海的时候轻呼一声:“原来是冷兄。”
他还记得,今晨冷海是如何提着食篮不由分说地敲开了所有船客的门、一一送上见面礼的。
“花兄,又见面了!怎么样,我今儿给你带去的点心不错吧?”冷海充分自来熟的话痨特质,勾着花间影的肩头笑问:“那点心可是独一份的,除了花兄,旁人都没有。”
“这话海大哥已经对船上所有的船客都说了个遍,连船老大都没放过。”青果暗搓搓在云曦耳畔吐槽冷海。
云曦一讶,“那他还敢对花公子说?”
脸皮厚呗,青果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到底是不好当面说出来。
花间影好脾气地冲冷海笑了笑:“多谢冷兄,点心很好吃,颇有陵水城膳食的特色。”
估计冷海自己都没想到,花间影竟然这般温柔,立刻竖起大拇指夸道:“识货。”
冷川被自家兄弟叨叨得烦透了,揪住冷海的衣领子就把人带离。
“哎哎,别拉我呀!让我再跟花公子叙叙旧!”
“叙个头。”冷川无情地拒绝了兄弟的要求。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忍不住偷笑。
陆青帆无奈:“属下孟浪,让花公子笑话了。”
“无妨无妨,我性情内向,倒挺喜欢冷兄这样的朋友。”花间影含蓄一笑,越发衬得他温润如风。
“小姐,快来,海上的落下可好看了!”
眼看好不容易占到的“宝座”快被纷涌而来的船客占满,青果再顾不得陆、花二人,拽着云曦就上了甲板的最高处。
还没来及告别,云曦就已经被拉着站在船头,桃花明眸捕捉到那浑圆如盘、光晕如橘的日头一点点落入海平线,最终消失在大海里。
幽幽的暗夜弥漫而上,只听船上方传来一声响亮的号子:“点灯了!”
霎时,被无边月色吞没的商船灯火通明,如同海河中渺小的光影,一点点地盘旋前进。
云曦轻声感慨道:“好美啊。”
“咕噜噜。”
她惊讶地望着捂住肚子的青果,青果可怜兮兮地道:“小姐,我、我又饿了。”
人忙活的时候顾不得用膳,也不容易肚子饿;可一旦闲下来,那嘴馋的欲望就止不住了。
云曦拍了拍青果的脑袋:“走,咱们找陆大人去。”
陆青帆和花间影简单客套两句,两个大男人之间就弥漫起一股难言的尴尬。
花间影微微一笑,提出有空请陆青帆一行尝尝他做膳食的手艺,便告辞了。
云曦主仆归来,望着陆青帆悄然松懈的肩头,云曦好奇地问道:“花公子刚说了什么?”怎得把大人都聊尴尬了?
“说有空请我们用膳。”陆青帆瞟了一眼揉肚子的小青果,问云曦道:“你也饿了吗?”
云曦老实点头。
睡了一天,肚子早空了。
“二层船板有膳房。”说罢,陆青帆走在最前面带路。
云曦仰头看了一眼甲板,只觉这商船真好。
云曦主仆走到台阶口,一个衣衫古怪的婆婆猛地朝云曦撞了过来插进前面,转身死死地攥住了云曦的手腕:“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云曦手向下一翻、借了两分巧劲儿挣脱,再一看,手腕上通红一片。
“你干啥啊?”青果见状不悦地瞪向婆婆:“插队还要伤人?”
“你的身上有血腥气!要死人了!今夜就要死人了!”婆婆大喊道。
第29章 一语成谶
“你这婆婆说话怎得如此不中听?”青果还没见过一上来就咒人死的。
云曦却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妥。
她盯着脸上画着特殊图腾的老婆婆,温声解释道:“婆婆,我是当仵作的,身上是会有血腥气……今夜哪里会死人?”
“船上!”老婆婆又一次拽住云曦的胳膊,一脸惊恐地道:“船上!死人了!要死人了!”
那副被吓到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案发现场。
云曦神情一凛还想细问,突地,一个跟老婆婆同样装扮的年轻姑娘冲过来,上前就挡在云曦和老婆婆中间。
“对不住,我师父脑子不太好,总是会拉着人胡言乱语。”小神婆一般的少女冲云曦主仆歉然一笑,不由分说就要拉着老婆婆离开。
“姑娘,我精通医术,不若让我为老婆婆看看病症……”
云曦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小神婆打断:“不用不用,谢谢姑娘!你们先请!”
小神婆拉着老人家急匆匆地下了船梯,像是生怕云曦追上去细问似得。
“什么人嘛,”青果撇撇嘴,愈发不忿道:“小姐的医术便是放眼大明都千金难求呢,咱们主动为她看诊、她倒拿起架子来了。”
云曦哭笑不得,“没事,先走吧。”
她和青果上了甲板,心头仍旧萦绕着老婆婆的话。
“怎么了?”等在甲板入口的陆青帆望着云曦通红的手腕,面色一沉。
他在楼梯上就跟云曦一行被人群挤散,索性等在甲板入口处。
片刻的功夫,小姑娘的手就被人抓红了?
“没事。”云曦揉了揉手腕:“被一个婆婆抓住说了两句话。她力气太大了。”
“是我们云姑娘皮肤太娇嫩了!”冷海从旁边探出头来,“咱们的位置在那,某人为了喂饱大胃王,可点了不少吃食呢!”
冷海揶揄着自家兄弟,站在桌边的冷川听到后面色一尬。
“哇,太好了!”青果小包子脸激动得通红,欢呼一声就朝着冷川走去,脑海里只剩下吃的了。
小丫鬟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压根不懂男女情愫,冷川属实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云曦同情地看了冷川一眼,冷海嘿笑一声,拍拍自家兄弟的肩膀。
“吃吧。”陆青帆示意云曦坐。
五个人围坐在圆桌上用膳,头顶的火把灯制作成鸟巢的模样照亮桌面,摆盘也精致漂亮。
云曦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就蹙着秀眉沉思,魂不守舍的模样落在一双有心的墨眸里。
一只大掌不动声色地往云曦的碟中夹了几口菜。
等云曦回过神来,她的碟中已经被菜肴堆成了小山,一直夹菜的陆青帆见云曦惊讶地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云曦哭笑不得地望着满满当当的盘子:“在想怎么吃完。”
陆大人,你给的属实太多了。
“我是问你,刚才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刻意强调了“刚才”二字。
云曦四下看了一眼:富商夫妻正在前头隔桌说着什么;甲板中间的船舱里坐着五六个小道士;花枝招展的女儿家们则在较远距离的船尾,说些什么压根听不着。
那对神婆师徒没来用膳,花间影也不在。
“我刚在甲板上碰到了言灵婆婆。”云曦就着茶水,在桌上临摹出老婆婆脸上的图腾。
陆青帆一怔,“神婆?”
“差不多……也有些区别。”
云曦指着图腾道:“传说东海以南还有村落,那里的人擅长预言占卜、口出成谶,有些野史、地理志上,会称其为‘言灵婆婆’。”
一语成谶、那得是多大的能耐?
“那不就是巫师嘛,”冷海最喜欢凑着听八卦,小声补了一句。
“巫师和神婆职责不同,但都擅长传达神明之意。”云曦继续解释:“虽然那言灵婆婆有点神道,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得不让我在意。”
“她说什么?”
“她说,”云曦望着自己的同伴:“今夜船上会死人。”
众人一默。
夜里的海风带着丝缕的凉意,少女的温言都难抵挡那股瘆人的诡异。
冷海配合地哆嗦了一下,云曦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我也不知真假,大家别怕。”云曦掩唇轻笑,将青果盘里的点心塞进小丫鬟嘴里。
“属下可不想有案子。”冷川难得吐露心声。
好好地赶路不行吗?
“这事儿也由不得咱们。”冷海说完就被陆青帆瞟了一眼,他赶紧闭上自己的“乌鸦嘴”,双手合十祈祷大家平平安安!
“诸位,晚餐还合口味吗?”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三楼甲板上走下来两个大汉。
为首笑得粗犷的是船老大雷威鸣,另外一个云曦等人也不陌生,正是之前帮他们带路去厢房的汉子。
雷威鸣向众人介绍过自己,又指着为云曦等人带过路的男子道:“班有为是我船上的教头,负责船上巡视、看管奴隶,若找不到我,寻他办事也一样!”
“多谢雷老大。”
富商笑着冲雷老大抱拳,雷老大走到富商那一桌笑着道:“彭老板,不给我来点好酒?”
“你这老家伙,动不动就惦记我存在船上的好酒!”
彭老板说着,从腰间拽下一把钥匙,“有为啊,还在老位置!”
“哎,小人去去就回。”班教头一听有酒喝,憨厚的脸上堆着笑,快步往船舱下走。
云曦一行坐得离彭老板他们最近,将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属下之前送点心的时候就打听过了,雷老大在江湖上就有些名头,听说不少漕帮门派都挺给面子;班教头是个实诚人,有船夫说他是雷老大最忠心的走狗。”
冷海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少说废话。”
陆青帆制止了冷海的“擅自评价”,冷海继续道:“那富商叫彭嵘,好像是贩卖水产起家的。”
彭嵘跟雷老大私交不错,据说每年都要带着妻子坐船到京城畅游一番、再坐船归家。
“彭老板的水产生意没少挣。”这次轮到云曦评论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青帆偏过身看了一眼彭老板,心说这厮恐怕富贵得有些年头了,否则也吃不出这么大的肚子来。
大家难得平静地坐在一处闲聊叙话,也小酌了几杯酒。
临走之前,云曦特意看了眼彭老板那桌,雷老大、班教头和彭老板推杯换盏,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彭夫人却已经不在桌边了。
微醺之下,人最容易入睡。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
天色微亮,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船舱各处响起。
“砰砰砰!”
“杀人了!杀人了!”
……
吵杂的声音搅进了梦里,云曦蹙着眉睁开眼,就见青果已经迷迷糊糊去开门了。
“陆大人咋这么早?”
“云姑娘可起身了?”
“没呢……”
“我醒了。”云曦披这外裳走出来。
看到陆青帆一脸凝重,她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班教头死了。”陆青帆沉声道。
第30章 踹服彭嵘
云曦还清楚地记得,昨日从二层甲板上离开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班教头通红着脸托着酒盏,笑得酣畅。
不过一夜的功夫,那个憨厚粗犷的汉子就没了命。
“明白了。”云曦重新回到里间,换上了那套青色劲装,一边将头发盘成利索的髻发一边道:“请大人带路。”
“我让冷海、冷川控制案发地,不许人靠近。”路上,陆青帆便低声道:“人死在了厢房里。”
商船颇大,案发后陆青帆便去摸过一遍船只构造。
从他们这一层算起是地下一层,船票最贵、厢房最好。下头还有两层:地下二层分成两个房间,一处放货品、一处是堆放船只杂货的杂货间。
当然了,储酒的酒窖是专门搁在杂货间的小隔间里。
地下三层是奴隶间,这些奴隶经由南北方流串贩卖,也算货物的一种。
“地上一层主要住普通船客和部分船夫,雷老大和班教头的房间也在其中。地上二层用膳、地上三层是专门建的瞭望台。”
船老大和舵手偶尔会上去探勘海面、观测天气。
陆青帆话音落,三人便已经来到一层甬道。
知道船上死了人,班教头房门前的甬道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船客们。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让过道透着一股死亡的窒息感。
云曦和陆青帆皆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想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听听会说些什么。
“好好的怎么就死人了,还死得是总教头!雷老大,你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彭老板冲着雷老大怒不可遏的模样,毫无昨夜推杯换盏的“兄弟情谊”。
“出门一趟命都难保,以后谁还敢坐你的船?”
“吓死人了,以后我们姐妹几个可不敢再做您雷老大的生意了!”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也跟着附和道。
雷老大铁青着脸喝道:“说够了没有?!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们在这瞎嚷嚷什么!”
他瞪了一眼彭老板,没好气地冲那女子道:“爱做不做,你看看不接我的生意之后,这海上还有谁家船会接你家的生意!”
那女子似是被戳中了软肋,讪然赔笑道:“哎呀雷哥,奴家不过是被死人吓着了,你别往心里去嘛……”
“那不是什么死人,是我兄弟,班、有、为。”雷老大硬声回怼。
差不多了。
云曦抬眸望向陆青帆,二人默契对视一眼。
再不出来主持局面,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巧了,陆青帆想得跟她一样。
他朗声道:“诸位让让,仵作来了。”
众人各自分开,在狭小的甬道里让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路。
“多谢。”
云曦和青果快步走过,在途经道长们的时候,小道士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青果挎着的大包袱。
青果脚步一顿,低头跟小道士对视一眼,小道士也不怕,乌溜溜的眼睛调皮地眨了眨。
“虚心,别捣乱。”小道士身边年长一些的道长赶紧拢住小家伙的手臂,朝青果抱歉一笑。
“女仵作?”
“噗,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到底会不会验尸啊?别一看到尸首就哭鼻子了!”
衣衫挂在肩膀上的艳丽女子们不敢招惹雷老大,冒头转向了云曦,盯着她的目光委实称不上友好。
云曦脚下不停,颔首冲她们应道:“我会验。验多了就不会想吐的。”
她认真回答的模样,让几个女子讪讪地没再说话。
刚到班教头房门口,彭老板胖硕的身子一下堵住了房门:“你们说是仵作就是仵作?要验尸就验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凶犯想进去破坏罪证?”
他身后的冷川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踹!
胖彭嵘身子猛地扎到甬道对面,撞着船舱的时候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两侧躲闪及时的几个女子“啊啊”地抱头尖叫着,生怕殃及无辜。
陆青帆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拎到彭嵘的面前。
正欲发火的彭嵘瞪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令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刑”字!
是刑部令牌!
“本官即将往京城任刑部侍郎;云曦乃青州提刑按察使司招募的仵作。调查凶案、验尸、捉拿凶犯,彭嵘,我们够不够格?”
陆青帆平淡陈述的口吻讥讽意味十足,几个年轻道士都忍不住偷偷抿嘴笑。
方才彭嵘有多嚣张、此刻他就有多打脸。他万万没想到在商船里会碰到刑部四品大员……还是这般年轻的正四品。
“大人要调查就调查,怎么还纵容属下踢人呢?”彭嵘讪讪地爬起来,梗着脖子道。
“脚滑了,抱歉。”冷川堪称“能屈能伸”之典范,前脚踹人、后脚面不改色道歉……虽然他压根没打算改就是了。
冷冽的墨眸仍旧盯着彭嵘,陆青帆通身威慑如霜的气场笼罩着彭嵘,就差把“服不服”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挨了一脚、彭嵘哪敢不服?恭敬地抱拳,示意他们进去就是。
“自讨没趣。”雷老大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陆青帆眸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雷老大。
方才不点明他的身份、也不阻拦彭嵘闹事,静观两方起冲突,等他压制住彭嵘后才帮腔的雷老大,心思也不单纯。
彭嵘被踹开的功夫,云曦主仆便已经进了班教头的厢房,没再管外间的纷扰。
冷海站在尸首旁,举起双手保证道:“云姑娘,我啥都没动,还是戴着鞋套子进来的!”说着他还配合地抬了抬脚。
自从上次见识过云曦的全套装备之后,冷海也给自家大人和兄弟各准备了一个。
这不,今儿都派上用场了。
“海护卫有心。”
云曦夸赞一句,注意力早就被半躺在床铺上的尸首吸引了:班教头下半身在地上、上半身脸朝下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套着羊皮手套子的小手落在班教头的后背,轻声道:“果然。”
“果然什么?”陆青帆解决了刺头儿彭嵘,换上脚套子就大步流星进了案发的厢房。
屋内,云曦指着班教头的后脊背:“他断了一节椎骨。若我没猜错,人是窒息而亡的。”
“猜的不错。”陆青帆赞赏道。
“尸首也是大人刻意搬动、摆成死前模样的,对么?”云曦歪歪头,追问道。
陆青帆已经见惯了云曦的厉害,点点头道:“最先发现尸首的是雷老大。”
第31章 时辰清晰
今晨时分,到了班老大该上值的时辰,人却迟迟没来。醒酒后的雷老大去寻人,就发现班有为死在了屋中。
“雷老大进来时,看到的班教头就是这个姿势趴卧着吗?”云曦温声问道。
“是,但我当时不知有为他……还当这厮是喝多趴着睡了,就拉了他一把。”
等班有为仰翻过来,雷老大才发现人死了。
陆青帆一行的身份,没人比雷老大更清楚。
他面色凝重地道:“我的好兄弟死了,无论如何都得抓住凶犯!我即刻去请陆大人主持公道。”
陆青帆来后,让雷老大恢复了班有为的死态,这才去找云曦来验尸。
“没想到云仵作年纪轻轻,经验却不俗。”雷老大欣赏地道:“还没验尸就猜出了有为的死因、甚至发现尸首被人动过了。”
“好你个雷威鸣,知道陆大人的身份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出丑。”门外,彭嵘的声音在安静的船内分外清晰。
“我说了你听得进去吗?有为都死了,你就知道鼻孔朝天地耍那两个臭钱的威风!”
雷威鸣几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惹得彭嵘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拂袖便走。
雷老大也没管他,继续对云曦说道:“我去找陆大人的时候特意锁了门,也没惊动任何船客,就是怕现在这样。”
他看了一眼厢房外探头探脑的众人:“去找陆大人的路上,我只遇见了彭老板一人,也只跟他说了有为没了。”
消息只能是彭嵘泄露的。
云曦点点头:“您行走江湖多年有经验,案发地保存得很好,接下来还请您给我寻个方便验尸的地方。”
“额,不如就在这吧。”雷老大轻咳一声:“这屋子已经死了人,怕是船客们也再不敢住了,若是再寻个房验尸,我就一下子损失两个厢房……”
那真是亏大了。
云曦颔首表示理解,冲青果道:“青果,咱们准备一下。”
“是,小姐。”青果立刻一手一个方桌夹放到宽敞的正厅、并在一处组成临时验尸的案台,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又厚又白的布巾铺上。
随即,她走到旁侧的餐厨柜子里寻了些小碟子之类的物件一一摆在旁边的小几上留待备用。
云姑娘验尸可不是旁人能随便围观的,冷海即刻走到门边遣散船客,“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验尸血腥,不宜观看啊!”
他还笑着点了点小道士虚心的脑门,故意道:“小孩儿最不能看!”
小虚心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拉着旁侧师兄的衣衫,别别扭扭地走了。
眼看着整个船舱走廊清净了,冷海忍不住松了口气。
别说,虽然他话多,也听不得那么多人叽叽喳喳,吵吵得脑子嗡嗡响。
云曦掏出刀具袋撸开放好,等青果把班有为的尸首抬上桌案。m..nět
雷老大看云曦主仆这一套操作看呆了。
“青果姑娘天生神力。”站在一旁的冷川略显自豪地道。
雷老大一怔,随即配合地竖起大拇指:“陆大人身边人才济济。”
“那是。”冷川略一扬下巴,示意雷老大出去。
雷老大没懂,这边青果已经动作麻利地将案台周围都用帷帐拢了起来,顺便搡了雷老大一记、把人推到帷帐外,还不忘提醒一句:“外头等候,小姐验尸不许人打扰。”
雷老大心头愠怒,再一回头,发现陆青帆、冷川都已经先他一步出去了。
他憋屈着一张黑脸,从善如流地出去、顺手关门。
“冷川守在这里,冷海去调查船客的情况。雷老大,随本官去吹吹风?”陆青帆三言两语安排完,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雷老大。
“大人请。”雷老大苦涩一笑。
大家各自散去,唯独冷川揣剑抱臂,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口,耳朵时刻听着门内的动静。
屋内,云曦率先检查班有为的致命伤:“是被一种坚韧的绳索勒紧脖子窒息而死。”
她抬头略想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是自制的绳索。”
班有为死前双眼充血、没能合眼,指甲抠痕明显,显然死前挣扎过。
身为这么大的客船总教头,班有为武功自不可小觑。他虎口有厚茧、骨节异于常人的粗大,证明班有为不仅力大、且是个拳法极好的练家子。
云曦摸着班有为的指节低声道:“尸僵已经开始扩展到全身了,起码死了两个时辰。”
“现在是卯时三刻,陆大人叫醒我们是卯时二刻的事儿。”青果对答如流。跟在自家小姐身边,青果已经习惯了随时观察时辰。
“嗯,不错。”云曦对小青果不吝夸奖。
检查完尸首体表之后,她低声道:“准备开膛。”
班有为行动规律,昨日用膳时分还跟云曦等人碰过头,再加上喝多之后归来睡觉便被人杀害,死亡时间线较为清晰。
云曦低首,眸子专注地盯着班有为的内脏观察,时不时低声补充几句,青果快速地在一旁记录下来。
验尸的过程漫长而枯燥,云曦主仆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验完了。
她重新将班有为的内脏归位、缝合刀口,又为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整理遗容、上妆。
临走之前,云曦和青果又看了班有为一眼,二人朝着死者福了福身,便将多余杂物卷起收拢,转身离开厢房。
末了,云曦还没忘记将房门锁紧。
冷川见云曦主仆出来锁了门,恭敬地颔首道:“大人在甲板上。”
他那不着调的兄弟冷海,在地下三层跟奴隶们聊天呢。
“多谢川护卫。”主仆二人随冷川上了甲板,在客船最高处看到了陆青帆和雷老大,猎猎海风掩盖了他们的交谈。
陆青帆拿着望远镜,在雷老大的提示下观察海面变化,镜头一偏,就望进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
他下意识地拧了一圈儿望远镜,镜头逐渐缩小,将云曦灵动秀美的小脸整个儿扩进去,逐一划过那秀挺的鼻尖、樱粉水润的唇瓣、小巧的下巴……雷老大后续的话,陆青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陆大人,陆大人?”雷老大粗粝的大掌挡住了镜头:“云姑娘她们验完了,咱们下去听听?”
陆青帆压下心底那抹失落,神色晦涩不明地将望远镜还给雷老大,率先下了瞭望台。
雷老大被陆青帆那一眼瞧得莫名,跟着下去了。
【作者题外话】:陆大人:打扰我看媳妇?没眼色。
雷老大:……
第32章 彭夫人失踪
“大人,我验完了……”
“海上风大日头大,进厢房说吧。”陆青帆抬指压下了云曦的话头。
云曦点头,转身和青果一道回船舱,冷川和陆青帆紧随其后。
雷老大见状也忙不迭跟上。
谁知他刚走没两步,陆青帆就扔下一句“案件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便兀自走了。
冷川立刻堵在船舱口,不让雷老大跟了。
“不是,大人,我是报官的人啊!”雷老大扬声辩解:“连我也不能听?”
哪怕光知道有为的死因也好啊!
“雷老大,请。”冷川态度冷淡、说话还算客气。
毕竟,他若不客气就会直接“动手动脚”。
“好吧。”雷老大讪讪地目送云曦一行进了厢房,心道刚才陆大人还答应让他听呢,怎么临了就变卦了呢?
厢房内,云曦瞟了一眼青果,见她小心地放下包袱,就转身小声问陆青帆:“雷老大惹大人不高兴了?”
陆青帆一怔,“为何这么问?”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额,就是看你没让雷老大听我们汇报……”云曦提议道:“其实光听个结果也无妨?”
旁的她也不会当着外面人的面讲。
“……怕他隐瞒细节,何况雷老大也不是一点嫌疑没有。”陆青帆说得一脸正色:“小心为上。”
云曦果然被唬过去了,“哦”了一声表示赞同,就去把证物拿过来摆在桌上,准备讲一讲班有为的情况。
“班有为死于今日寅时到寅时三刻,被人用自制绳勒颈而亡。”
云曦立刻进入状态,冲青果招招手:“我演示一下死者被弄断椎骨的情况。”
陆青帆神色一肃,“继续。”
青果演死者班有为,云曦用帷帐圈住青果的脖颈:“死者被凶犯勒住脖颈之后剧烈挣扎;他身形壮硕、又精通拳法,是个极难对付之人。凶犯怕死者再反抗就会挣脱,杀人计划就付诸东流,就会这样……”https:/
云曦脚虚虚地落在青果的后背上,双手假装用力紧拽帷帐,“以脚借力,束缚死者。”
班有为椎骨被踩断,人又无法呼吸没了力气,最终窒息死亡。
冷川惊讶地微微张嘴,又惊觉自己的窘态,赶紧闭上嘴往墙根阴影处挪了挪。
“凶犯身量不如死者?”陆青帆沉声反问:“那雷老大就没有嫌疑了。”
“未必。”
云曦坦白道:“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若不是班教头醉得厉害,只怕雷老大也未必能在短息内杀他。这也是为什么凶手必须要在今日动手的原因:他怕后面再遇不上班教头宿醉的好时机。”
起码单从杀人手法上,很难确定凶犯身形。
陆青帆眸光微闪,“我料想也没那般容易。”
“但我有别的发现,”云曦狡黠一笑,“班教头后背上出现了明显的尸斑。”
测量死者留下的尸斑脚印大小,可以大概推论出凶犯身量。
陆青帆不由赞道:“妙极!”
他哑然摇头:“既然早有发现,方才还卖关子?”
这丫头胆子是越发大了。
云曦俏皮地歪了歪头:“大人总得容人娓娓道来嘛。”
还反倒成他的不是了?
陆青帆无奈摇头,扬手示意她继续说。
“班教头死亡时间在寅时到寅时半刻之间,”云曦沉声道:“昨日我们在甲板上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戌时左右。”
“戌时之后、寅时半刻之前,接触过、见过班教头的人,都务必签一份口供。”陆青帆望向冷川。
冷川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冷海同冷川二人擦肩而过,一个出门、一个进门。
“大人、云姑娘。”冷海礼都来不及行,进来就端起茶壶猛往嘴里灌。
渴死他了。
“嚯,属下这辈子就没一口气问询过这么多人!”
手边又递来一个茶壶,冷海看都没看就又吨吨吨喝下,这才转头看到笑嘻嘻的青果。
“多谢青果姑娘!”冷海感激地道:“确实还缺这么一大……口。”
“你还是没说够。”陆青帆揉了揉太阳穴。
冷海赶紧摆手:“够了够了,属下这就说!”
云曦笑了笑,“不急的,海护卫坐下慢慢说。”
冷海小心地瞟了一眼自家大人,见大人没吱声,这才笑嘻嘻地坐下了。
“属下先去问询了那些小道士,据说他们是要去冀港附近的山城参加‘论道大会’,结果船票买岔了,一行人贴补了不少盘缠才买下了雷老大的末等位置。”
说着,冷海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头顶:“昨儿船舱内用膳的地儿,就是给末等位置的船客留的。”
“这客船的规矩好生奇怪,怎得里舱用膳的位置留给末等船客;反而是外间的位置留给花钱更多的船客吗?”青果大为不解。
“因为里舱看不到海上的风景,你想想昨日咱们所坐的位置,不仅视野开阔、能让海景尽收眼底,还会点上特制的熏虫香避免搅扰客人用膳。”云曦微笑反问:“多少乘坐大客船的人享受的不就是这海上风光吗?”
青果恍然,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
“是,”冷海应声道:“彭嵘便是仗着跟雷老大关系好才能每年都来的,而且每次的位置都是次一级尊贵的豪华厢房和膳位。”
“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是船女支,分别唤为春花、秋月、朱颜、烟萝。春花是她们的领头人。”
雷威鸣间或在江南一带包租几名船女支随同出行。客人优先享用,若客人没有需求,船夫便自掏腰包叫姑娘。
住在地下一层的船夫们对班教头的死表现得都很内敛,嘴上说得悲伤,却无人前去祭拜。
“这倒也能理解。船夫当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到歇息的功夫,谁都不敢擅离职守,这也是班教头当初定下的规矩。”
至于奴隶所在的地下船舱,冷海也去了。
那地方阴冷潮湿,臭味、汗味弥漫,进去问了会儿话的功夫都熏得他脑子疼。
“那些奴隶唯唯诺诺、胆子极小,夜间船舱门是外头锁住的,没有作案的可能。”
冷海说到这里,迟疑了下。
“有话就讲。”陆青帆长剑磕了磕冷海肩头,催促道。
“今日没来围观的三拨人,属下没去问。”冷海呐呐地解释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总不至于没听见。他们不出来围观定是有些可疑的。属下想请大人和云姑娘也一起走一趟。”
冷海一个人心里没底。
“没来围观班教头案发现场的有言灵婆婆师徒、花间影,还有谁?”云曦戳戳下巴,一时间没回忆起来还差个谁。
冷海犹豫了下:“还有彭夫人,她失踪了。”
“失踪?”屋内三人异口同声重复道。
【作者题外话】:冷海:属下为了大人和云姑娘的约会付出良多!(还得装胆小)
陆青帆:多管闲事(我谢谢你!!)
第33章 雷老大嫌疑
陆青帆墨眸涌上一抹愠怒:“你怎得才说?”
冷海也懵了,“属下是想着,兴许是彭夫人气恼彭老板招了船女支风流快活赌气藏起来了,万一不是失踪……”
“彭老板昨夜招了船女支?”青果惊呼一声,关注的重点跟大家截然不同。
云曦亦面沉如水:“凶手未卜、很有可能再次犯案。”
就说话耽搁的功夫,也许彭夫人已经遭遇不测。
冷海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恐怕是闯了大祸,他面色一白:“我方才已经通知船夫注意彭夫人的动向,属下这就再去找找看。”
陆青帆摆手,示意冷海赶紧去办。
“哦对了,雷老大他撒谎,就是他将班教头死了的消息散出去的,不是彭老板说的!”
说完,冷海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咱们不跟着冷护卫去找找吗?”云曦神色忧虑地道。
船上刚死了班教头,人心惶惶的,若再有人遭遇不测,只怕船客们会先乱起来,届时更不利于破案。
“你先说说凶犯特征。”陆青帆倒沉得住气。
这么大的客船,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难上加难。冷海既然已经叮嘱过各处的船夫注意彭夫人的动向,一时半会怕不会有消息。
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捉住凶犯。
云曦恍然,才想起正要说到对凶犯推论的时候,冷海就进来了。
“凶犯身量在五尺四寸上下,不算魁梧、属于精瘦有力型。勒死人所用的绳子有些特殊。”云曦略一沉吟:“像是用什么东西自己编织的,但……”
但她拿不准,所以没有画凶器图。
“此人脚上功夫强,对上拳法极佳的班教头委实有些艰难。架不住班教头喝多了,二人这才有了一较之力。”
饶是如此,凶犯杀害班教头的时候也颇耗费了些力气。
陆青帆闻言点点头,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雷老大确实没有嫌疑。”
所以云曦方才提议让雷老大听听无妨。
“大人,小姐,奴婢不明白。既然雷老大不是凶犯,他为啥要散播班教头死了的消息给船客听?”青果已经被无数信息弄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诚如雷老大之前所言:他是船老大,最忌讳的就是船上出事。一旦客船坏了名声,嫌死了人晦气的客人还会光顾么?
“既然有疑,去问问便是。”陆青帆干脆起身,临走前,他特意瞟了一眼桌上青果拿出来的“证据”。
“脏腑内的证据味道太大了……你们解决一下。”
不然晚间歇息的时候,熏得人睡不着。
云曦和青果偷笑一声,俩人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收拾好、放回房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跟陆青帆一道去寻雷老大。
经打听,雷老大还在瞭望台。
没能听到班有为的验尸情况,手里拿着望远镜的雷老大坐在凳子上,目光放空、眼神失焦地望着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雷老大,”陆青帆一行走到近前招呼,他才惊觉有人上来了。
“陆大人,如何?可是排除了我的嫌疑?”雷老大面上一喜,想到班有为,他眼底的光芒重新黯了下去。
云曦望向陆青帆,眼神询问讲不讲。
得了陆青帆首肯,云曦低声道:“班教头死于窒息,是在与你们分别后……”
她简单概述了班有为的身亡过程,眼睁睁看着那钢铁一般的汉子悄然红了眼眶。
“雷老大,节哀。”
“多谢云仵作。”雷老大抬手压住微湿的眼眶,讪然道:“让大家笑话了。我跟有为少年相识、白手起家至今,情谊自然不同。他遭人毒手,我势必要为他报仇!”
雷老大眉宇间不复初见的爽朗、涌上浓浓的戾气。
“本官既然插手,便断不会放过凶犯。但也绝容不得有人徇私复仇。”陆青帆握剑的手紧了紧,冷声警告道。
他眼里揉不得沙子。
“那是自然。”雷老大收敛情绪,抱拳道:“实不相瞒,雷某初始确有私下调查之意,但见云仵作如传言那般手段非凡、陆大人又秉公明断,雷某就改了主意,愿尽全力配合大人调查。”
“如此甚好。”
“既然雷老大跟班教头兄弟情义颇深,为何他一死你就立刻散播消息,还污蔑此事是彭老板做的?”既然话都说开了,云曦也不含糊,有疑就问。
“额,”雷老大黝黑的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实乃雷某故意为之,存着想要试探彭嵘的心思。”
“船老大怀疑是彭老板……”青果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没别的,因为她想起了自家小姐的推论。凶犯身量也好、体型也罢,都跟彭老板相去甚远。
“你二人同彭嵘也是旧识、亦有过节,可对?”陆青帆办案无数、经验丰富,一语戳中要害。
雷老大承认了。
三人是同乡,初时一道合伙做水产生意,彭嵘是个见利忘义的,在一个大单上故意坑了二人、还卷走了千两的货银,逼得雷老大和班有为险些跳江。
“因缘际会,我二人没死成、还结识了船老大,这些年仗着会些拳脚功夫、又敢拼命,反而闯出了些名堂。岂料五年前,我们就在这艘船上又遇见了彭嵘。”
三人都已不是年轻时的模样,成为了船老大的雷威鸣和当上总教头的班有为不再意气用事,而衣衫富贵的彭嵘主动道歉,三人明面上算是“握手言和”了。
“彭嵘这厮仗着有两个臭钱,行事却无赖得很。每次都仗着与我们是旧识,用普通舱房的银钱住尊贵厢房,吃用极尽奢靡浪费。有为私下对彭嵘颇有微词。”
雷老大苦涩一笑,“若不是张烨临时寻我包下最好的两个仓房,这一趟航行,我怕是还得自己贴钱。”
虽然心里怀疑彭嵘,可雷老大又觉得彭嵘没有杀人的本事,所以才想着借此试探一二。https:/
好像也说得通。
云曦沉吟片刻,抬眸望向陆青帆,陆青帆也在看她,“还有问题么?”
“没了。”
“稍候我等整理好供词,还请雷老大签字画押、留作凭证。”陆青帆道。
“一定。”
三人还要去拜访其他船客,便离开了瞭望台。雷老大冲三人抱拳,眼底的悲意久久不见消散。
从瞭望台到地下一层,主道向左转,便会出现另外一条岔路,是次尊贵的船客厢房。
彭嵘的房间便在甬道的尽头。
路上,陆青帆沉声道:“雷老大应该还有隐瞒。”
云曦一讶,“我跟大人有同样的猜想。”
直觉雷老大定然还没全说实话。可供词也好、前因后果也罢,乍一听确实挑不出错漏来。
雷老大究竟隐瞒了什么呢?
第34章 谜团重重
“……还找个屁!让那个拈酸吃醋的贱人死了才好!”
云曦一行三人还没走到彭嵘厢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彭嵘的唾骂声:“老子用不着你们保护,走走走!你们赶紧走!”
陆青帆加快脚步,刚进门就瞧见了被掀翻的桌子、地上满是杯盏碎片,彭嵘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冷海和一个面生的船夫皆一脸愠怒。
他扬手止住正欲进来的云曦主仆,低声提醒:“当心脚下。”
云曦低头一看,好么,这彭老板真如雷老大所言,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儿:地上的一套茶杯可是上好的景德镇白玉骨瓷,一套起码千两银子起售,还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暴殄天物。
再看向彭老板,云曦眼底满是对这粗人暴发户做派的鄙夷。
“大人,云姑娘。”冷海一脸尴尬,上前行过礼之后低声道:“彭老板死活不愿说出彭夫人可能的藏身处。”
说完,冷海朝天翻了个白眼。
云曦蹲身观察着碎裂的茶盏,清眸专注而澄澈。
“彭老板,何必这么大的火气。”陆青帆看了一眼船夫,温声道:“有劳了,接下来我们接手彭老板。”
“好的陆大人,小人告辞。”船夫憨厚一笑,黑红的脸上露出一排白牙,干脆离开。
面对陆青帆,彭嵘到底是有几分怵的,他腆着肚子站起来:“陆大人,在下不明白,商人狎妓难道还要官府通允不成?还是你们连我彭家的内宅事都要插手?”
陆青帆从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声未出、剑已掀翻了旁侧的小几,吓得彭老板一个没坐稳险些从软榻上滑下来。
冷海被这厮色厉内荏的模样逗得“噗嗤”一乐,立刻上前“搀扶”住死胖子,嘴上还不忘警告道:“彭老板,您可坐稳了。”
他手上用了几分暗劲儿,疼得彭老板敢怒不敢言,龇牙咧嘴地哀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陆青帆双手抱臂,淡淡地道:“想来彭老板还没太弄清楚,船上潜藏着一个凶犯,随时可能杀人。”
他朝彭嵘走近一步:“或许会杀彭夫人、也或许会杀你。”
彭嵘瞳孔一缩,惶恐道:“我确实不知那贱……她在哪儿!”
“我知道。”检查完茶盏、又看过厢房布置的云曦扬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找人要紧,陆青帆不再磨蹭,给了冷海一个眼神,“让彭老板把地上收拾干净,莫要麻烦旁人了。你盯着他干。”
“是!”冷海瞬间眉开眼笑,这差事他喜欢!
云曦和陆青帆走在前面,背着小包袱的青果走在后面,一行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地上一层。
“彭家夫妇所住的厢房是另外装饰过的,有些小物件都是景德镇的特色,船上没有……那套景德镇茶盏恐怕也是彭夫人备的,她在这里肯定另租了一间厢房。”
云曦脚步一顿:“因为,那茶盏少了两只。”
彭夫人再不济也是享受惯了的,她临去前揣走了两只茶盏喝水。
青果“哎”了一声,“茶盏都碎了,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是说,这白玉骨瓷是八只茶盏?”陆青帆一点就透。
“对。”云曦用过,知晓这种品级的茶盏必然是八只四对。
陆青帆推断:“彭夫人在彭嵘面前十分受气,应该没有足够的银钱再要一个好厢房,最有可能住普通厢房。”
那必然是在地上一层了。
云曦点点头。
三人二话不说,径直敲开了所有普通厢房的大门,连在屋内歇息的船夫都没放过。
等所有人站在各自的房门口,哪个房子没开门、哪个屋子有人住便一目了然了。
迎着小道士们、船女支和船夫们不解的目光,陆青帆扬声道:“多谢诸位配合,可以回去歇息了。”
所幸大客船里没人住的客房都不会上锁,三人轻松排除了没人的房间,最后站在一间没有开门、且没扭动门锁的厢房前。
“恐怕就是这了。”云曦心底萌生一股不详的预感,提前套上鞋子、戴上羊皮手套。
她跟陆青帆交换了个眼神,陆青帆便抬脚踹开了房门。
房门半大板子已经破碎,再拆锁就容易得多。
三人顺利进屋,一眼就看到了桌上两只同款白玉骨瓷茶盏。
“果然在这!小姐你真神了!”青果佩服地道。
茶杯里水已凉、屋内吃食有,彭夫人应当是走了一阵子了。
令人吃惊的是陆青帆接下来的话:“门被反锁了,墙上没钥匙。”
“小姐,屋子里没人。”青果的声音从内间传来:“奴婢转遍了,确实没有。”
云曦从桌边站直了身子:“成密室了?”
“人会凭空消失么?”陆青帆略一沉吟,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可不信这个。
“云曦,你好好找找线索。”
“是。”
二人分头行动,云曦拿出自制的粉末,将茶盏上的手纹拓下来,希冀若是屋内出现第二个人的手印,彭夫人就不是凭空消失。
然而,她将所有能看的地方都看了,甚至用验血草将整个屋子都喷了一遍,拉上所有帘子测看……什么都没有。
“这间屋子,没进过第二个人。”云曦迟疑了下:“除非……”
“除非什么?”陆青帆望着毫无线索的厢房,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除非带走彭夫人的人身手极佳、一招制敌,所以没在房内留下丝毫线索。”
云曦看了看被破开的门锁:“若是这样,从屋内锁门反而是最简单的操作了。”
“怎么说?”陆青帆皱眉,“人都在外头,还能把门带上?”
“借助工具就可以。”
为了印证这个说法,云曦在无人的空房里,利用她那几近透明的蚕丝缝线、长刀薄片,还有一些陆青帆没料到的稀奇小物件,演示了起码五种以上“人不在但能锁门”的操作。
“原来如此。”陆青帆看得意犹未尽,“必定是船上的人悄然带走了彭夫人。”
至于凶犯带她离开的目的、带走她的人跟杀害班教头的是否系同一人,皆不得而知。
解开了一个谜团,却迎来了更多的谜团。
揣着乱麻一样的谜团,三人离开地上一层船舱、到地下一层船舱时,突然看到了舱内甬道上多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今夜将会死人。
血水顺着船舱缝隙流成了狰狞的模样,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甬道。
巡逻的船夫发现也不敢凑上去,见到陆青帆一行到来,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解脱。
“陆大人,我们也是刚来才发现的!明明早晨还没有呢!”
陆青帆颔首:“我们刚刚离开时也没有。”
云曦抹了字迹一角的血水放在指尖轻捻、又闻了闻,冲陆青帆道:“是鸡血,书写的人离开没多久。”m..nět
青果一拍脑袋:“奴婢知道是谁干的了!”
云曦和陆青帆异口同声地道:“言灵婆婆。”
她竟又留下了血字预言!
第35章 中蛊的老人
知道了“血书”是鸡血不是人血之后,两个船夫心里的惧意散去,吆喝着把血渍擦掉,避免被其他船客看到、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第二个要会面谈话的人,临时调整成留字示警的言灵婆婆。
没想到又要折返去地上一层,云曦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腿,快步跟上陆青帆。
陆青帆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俊挺的背影染上一抹柔软的光。
青果偷偷地戳了戳云曦的胳膊,无声地道:大人照顾你的步子呢,小姐。
云曦反手轻轻掐了青果一记,示意她可别孟浪,免得惹陆大人笑话。
主仆的小动作陆青帆哪能不知?他薄唇微勾,笑意一闪而过。
到了一层甲板上,陆青帆本能朝身后的云曦伸出手,想让她借力上来。
云曦却一把勾住了旁边的护栏轻巧地跃上去,这才偏头瞥见陆青帆收回的大掌。
她想道谢、又见陆青帆已经混若无事地往前走了,再提好像有点突兀,便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快步跟上。
陆青帆敲响一处房门,开门的却并非言灵婆婆师徒,而是香肩半露、浓妆艳抹的船女支。
“呦,大人也有需要吗?”女子如同无骨的妖精,上前两步就想去勾陆青帆的脖颈。
谁知脖颈没勾上,却触到一柄凉飕飕的剑柄。
“抱歉,敲错门了。”陆青帆后退两步、脸色微沉,磁性的嗓音透着两分“生人勿近”的警告。
“大人不是来找奴家的?”女子媚眼如丝、仍不打算放过英俊逼人的陆青帆,却被一声噗笑打断了。
她头一扭就看到一旁没作声的云曦主仆,笑出声来的正是青果。
“嘁,”女子撇撇嘴,立刻收起媚态、将衣衫拉回肩头。https:/
她终于确认陆青帆说得是实话:真的敲错了门。
毕竟谁都不会带着女子来狎妓不是?
云曦弯了弯眉眼,也被这女子的真性情逗笑了:“敢问姑娘芳名?”
“春花。”知道陆青帆不是客人,春花竟是连应付旁人都懒的。
陆青帆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云曦一眼。亏得她主仆方才解围,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把人揣进海里。
“请问春花姑娘,言灵婆婆住哪个房?”云曦继续问道。
“那对儿神经病?”春花轻嗤一声,指了指对门,说完连招呼都不打,“砰”地关上了门。
云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姐姐好凶。”青果被关门声在震得缩了缩脖子。
“怪我鲁莽,记错了门。”陆青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人重新敲响对门,半晌都没人应声。
“没人吗?”云曦问道。
“有人,”陆青帆笃定地说道。他听到门内有细微的声响,必定有人在。
“开门,否则本官就破门强入了!”陆青帆警告声凌厉、惹得好几个房间的船客都好奇地探头出来围观,其中便有相隔两间的小道士虚心。
不过没看片刻,就有一只大手提溜住虚心的脖梗子把人揪了回去。
云曦劝道:“姑娘,我们不是来为难你们的。只是已经知道了婆婆的身份、想了解一些情况,还请你开开门。”
二人软硬兼施,屋内却仍无动静,陆青帆准备强行踹门而入。
突地,门内响起很轻的“咔”声。
敞开的不大缝隙里,露出小姑娘的一只眼睛。
门开了。
“你们真不是来抓我们的?”小姑娘警惕地打量着陆青帆一行。
云曦哭笑不得,“姑娘,你们做坏事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
“没做坏事,官府抓你们作甚?”
犹豫片刻,小姑娘到底还是把门打开,请众人进去。
刚进屋,小姑娘立刻把门关上,生怕其他船客看到屋内的景象一般,主打一个“小心谨慎”。
普通船客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副餐桌凳子,茅房的味道还隐隐从屏风侧面传来。
不大的小榻上,言灵婆婆背对着众人,头不停地磕墙,嘴里还念念有词:“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你们坐吧。”言灵姑娘挠了挠头,讪然奉上茶水。
陆青帆摇头示意不喝了,云曦却没客气坐到了桌边。
她长得好看、又颇有亲和之态,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小姑娘放下了戒备。
小姑娘名唤方诺,是言灵婆婆最小的弟子。
方诺初初修习“言灵占卜”时,言灵婆婆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精准预言、一语成谶,在她们的村落都是远近闻名的。
可最近,言灵婆婆就变成现在“时灵时不灵”的神叨状态。
“我听说大明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城,便想去京城为婆婆看病。”
说到这里,方诺眼眶一红,“村里所有人拼拼凑凑才买得了两张船票。谁知、谁知就遇上了凶案!”
她一把攥住云曦的手臂:“我们不会到不了京城吧?”
“有我家小姐在,你们不到京城也行。”青果阴阳怪气地道。
“青果,”云曦出言制止。
她知道,小丫鬟还在为方诺昨天拒诊的事情替自己打抱不平。
“为啥?”方诺疑惑地反问。
“我家小姐师承神医谷,不比你们满京城寻名医要稳妥嘛?万一再碰到什么庸医治坏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青果越说越小声,偷偷瞟了一眼始终沉默的陆大人。
“你倒是不谦虚。”
云曦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随即冲仍旧一脸狐疑的方诺道:“我精通医术,可以先为婆婆看看,若你觉得我看得不妥,再去京城寻名医不迟。”
“是距离东海很近的神医谷吗?”方诺小声问道。
见云曦点头默认,方诺一改之前的疑虑,激动地问道:“神医谷之名,我们言灵村也是有所耳闻的!云姑娘,求你看看我师父!”
若真能得云曦救治,何必舍近求远去京城波折这一遭?
云曦走到言灵婆婆身边,伸出手挡住老人家的额头,她就磕不到墙、而是次次撞在了她的手背上。
云曦冲青果道:“拿个软垫来。”
人的脑袋不是铁球,任由老人家这么个磕墙法,额头早晚得肿。
青果应了一声,几下就将一个软垫子用钉子固定在墙上。
趁着青果忙活的间隙,解放了手的云曦已经开始为言灵婆婆诊脉。
身为徒儿的方诺都没有云曦想得周到,一张麦色的小脸儿臊得通红。
屋内除了言灵婆婆的呓语,再无人开口。
云曦低声哄着老人家转过头来,又观察了言灵婆婆的舌头、面中,随即在老人家的后脑处摸了摸。
她收回手,冲焦急等待的众人吐出两个字:“能治。”
方诺惊喜地站起来,“太好了云姑娘!我师父她到底是什么病,好治吗?”
“言灵婆婆不是病,而是中了盅。”云曦严肃地道:“准确地说,是毒盅。”
第36章 神秘保货人
“毒盅?!”
屋内人脸色皆是一变。
“此事另有隐情?”陆青帆就怕节外生枝。
本想问过“血字预言”就罢了,谁知这疯癫神叨的言灵婆婆并非生病,竟然是被人下了盅。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姑娘,言灵婆婆可是突然开始发病的?从一开始的不记事、丢三落四,随后变成了胡言乱语、疯疯癫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概持续了小半年之久。”
云曦一番话勾起了方诺的记忆,她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一个劲儿道:“对对对!”
“言灵婆婆的毒盅不是在船上中的,是在村子里被自己人暗算了。”云曦看向陆青帆。
她最清楚陆大人担心什么,就怕案子越来越复杂,牵扯的人和事越多,船客就越难保安全。
方诺被云曦一语点醒,小脸煞白,她呐呐地道:“是他,一定是他……”
“谁?”青果激动地追问道。
“是五长老!五长老最擅盅蛊!他嫌师父守旧闭塞、让村子越来越穷,想要改制开放村子,遭到了师父的反对。”
方诺痛声道:“太可恶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对师父下盅啊!”
“此盅毒素由浅至深、逐渐扩散到脏腑,就算是颇有经验的老大夫也极难发现。”
云曦顿了顿:“幸而我师父对盅蛊有些研究,这几日先施针控制毒素蔓延,等上岸以后找到药引将盅引出,言灵婆婆就能康复了。”
“多谢云姑娘,我师父、我师父就靠你了!”方诺含泪叩首,哽咽声越来越大、化作声声痛哭。
好不容易安抚了小姑娘的情绪,云曦哄着言灵婆婆吃了个“瞌睡丸”,等老人家睡着了,便在屏风内为其施针控毒。
陆青帆的目光从屏风的缝隙撇过,云曦那莹白如玉的小手指尖,一抹锐利的银芒一闪即逝,落在言灵婆婆身上……好利索的手法。
“……是我将师父带回来的。”
方诺一脸抱歉地解释道:“晌午刚过,我去了一趟茅房,出来就发现师父不见了。”
方诺在甲板上找了一圈儿,就见师父捧着一盆血去了地下一层的船舱,留下了那几个“血字”还不走,嘴里念念有词的。
船夫走动说话的声音惊到了方诺,她情急之下强行把人拽回来了。biquiu
“我刚进门没多久,你们就敲门了。”方诺小心翼翼地道歉,手紧张地卷着衣角:“大人你相信我,我们真没杀人。”
“来往的路上,你们没遇到其他人?”陆青帆沉声问道。
“没有。”
“这就怪了。”陆青帆抿了抿薄唇。
船夫巡察的时辰都是固定交错的,一个中毒疯癫的老人家和急切寻人的小姑娘,是如何“恰巧”避开了所有岗哨的?
施针的云曦全神贯注在病患身上,并未听到二人的谈话。
陆青帆又简明扼要地问了几个问题,确认这师徒二人大部分时辰都躲在屋内,昨日用膳都是趁着晚上无人打回来吃的,便没再问询。
他沉敛的墨眸静静地看着云曦,脑海里交织着雷老大、小道士们、神婆师徒,还有富商彭嵘夫妇的口供及行动轨迹。
想着想着,陆青帆的大脑便一片空白,只有云曦在屏风后忙碌的倩影。
“好了。”云曦从屏风后走出来,额头沁出薄汗,她释然一笑:“毒素控制住了,婆婆这几天就会有些好转。”
她望着一脸焦急的方诺,低声嘱咐道:“这几日莫要吃些贪凉的食物,以清淡营养为主。若出现嗜睡、发怔的情况都是正常的,不要惊慌。明日我会再来为婆婆施针。”
“多谢云姑娘!我、我给你磕头了!”方诺激动地就要给云曦跪下,被她一把托住。
“别别别!当不得方姑娘大礼!”云曦哭笑不得,这丫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哪有一上来就要叩首谢人的?
方诺跪坐在床畔,望着安详入睡的师父,冲云曦一行露出个感激的笑:“师父很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了。”
陆青帆率先出去,云曦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幸好没真的踹开。”云曦小声喃喃一句:“不然大人又得多赔一扇门。”
陆青帆眸光一讪,哑然失笑:“你揶揄我?”
“不敢不敢。”云曦立刻否认,小脸儿一本正经地道:“是说大人英明神武、拳脚凌厉!”
陆青帆:“……”
从言灵婆婆的厢房里出来,云曦一行就在甲板上碰到了前来启禀的冷川和“看管完毕”彭嵘的冷海。
“大人,口供都已收入房中。”冷川道。
“我们这边除了花间影,旁人都问到了。”陆青帆颔首道:“尔等辛苦。”
“嘿嘿,不辛苦!属下就喜欢看着彭老板扫地!”冷海顿时眉开眼笑。
“属下还有一事启禀。”冷川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
“船客登记簿上没有花间影。”所以,冷川现在还不知道花间影住在何处。
云曦一讶,偏头去看冷海。
冷海也愣了,“云姑娘你这是什么眼神?咱们绝对不是撞鬼了!我只是今晨到现在一直也没找着他!”
可不代表这个人不存在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曦哭笑不得:“你是被言灵婆婆吓出癔症了吗?”
怎得上来就是“鬼神之论”。
她将昨日遇见花间影的前后细节过了一遍,反问大家:“他会武功吗?”
“不知。”冷川说完自己就是一怔。
莫说他,连陆青帆、冷海脸色也是一变。
“哇,陆大人也没瞧出他会不会武吗?”青果呐呐地道:“这花公子看着人畜无害的,没想到这么神秘。”
连陆大人这种一等一的高手,近距离接触之下都不知对方武艺深浅,结论只有两个:要么花公子就不会武、要么他武功极高。
青果寻常只会吃,难得提出真知灼见,连一向没个正型儿的冷海都竖起了大拇指:“青果姑娘聪明!”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
陆青帆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归、回了厢房。
屋内,陆青帆和云曦一人翻看口供、一人阅览船客花名册。
冷海眼睁睁瞧着自家大人同云姑娘的小脑袋越靠越近,冲着冷川就是一波“挤眉弄眼”。
冷川斜睨冷海一眼:“你眼睛疼?”
“我没!”冷海反驳,又冲着他挤弄片刻,却见这兄弟虽在看他、却并不是真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了软榻边上坐着吃东西的小青果。
冷海何曾见过兄弟这般痴汉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完了完了,自家大人和自家兄弟同时被云姑娘主仆妥妥拿捏住了。
情路坎坷啊!!
“找到了,在这。”云曦葱玉食指落在一批货物上,无名、无姓、无接收人。
“花间影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保货人’。”陆青帆放下一沓口供,剑眉锁成个结:“这下麻烦了。”
【作者题外话】:冷海:大人,兄弟。情路坎坷啊!!
陆青帆:单身狗,事真多。
冷川:单身狗,用你管!
冷.单身狗.海:……
第37章 送上门来
“陆大人,啥是‘保货人’?”青果突然化身好奇宝宝,嘴边的吃食都不香了。
“这事不用问大人,你海大哥就知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冷海自告奋勇地解释道:“且听你海大哥细细道来!”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些暗地行事的帮派会互相夹带私产交换。比如东家的银子换走西家的粮食、南家的绢布换了北家的珍珠。
为了保证公平交货,他们会从江湖中比较有信誉的门派或者生意人里挑个中立方看顾交易,俗称“保货人”,事成之后抽利成给保货人。
“那不就跟保镖一样么?”听到这里,云曦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既然二者差不多,用保镖便是了,何必又弄个‘保货人’?”
“不尽相同。”陆青帆薄唇微启:“虽说都是保货,但镖局是明面上交易,只运货、不管接手后其余事宜;保货人的交易是以物易物,不仅负责来往运货安全、还要看着两方人交易完毕,任务才算完成。”
都是刀口舔血的差事,保镖行事温吞、以护镖为主;保货人则拥有强大的“背后势力”,一般门派轻易不敢招惹,且“保货人”行事作风狠辣,既不怕惹事、更不怕人寻仇。
故而,不论是陆运还是水运的头头,遇上“保货人”,都秉承着不惹不管、听之任之的态度。
“也就是说,咱们就算问了雷老大,他也不会知道有关花间影的具体消息,对么?”云曦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陆青帆沉重地点了点头。
屋内空气骤然凝滞,案子的调查一下子又走进了死胡同。
“也别放弃那么早嘛,”云曦打破了沉默,轻快地道:“其实我……”
“叩叩!叩叩!”
“来了,”青果没精打采地应声,搁下吃食打开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花、花……”
“我听说大家在找我,”花间影温润好听的声音仿佛天籁:“船夫们讲陆大人住在这,花某便冒昧叨扰了。”
“不冒昧不冒昧!花公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青果一把抹掉嘴边沾上的酥馅儿,赶紧侧身让路。
迎着云曦又惊又喜、陆青帆主仆复杂古怪的目光,花间影冲众人微微一笑,抱拳行礼:“见过陆大人、云姑娘,两位冷兄弟。”
“花公子来得好,”云曦回了半礼,请花间影屋内坐。
就算花间影不来,云曦也从他的衣着打扮上推论出,花间影应该也住在地下一层,实在不行还有搜房的笨法子……当然,花间影主动上门更好就是了。
陆青帆和花间影坐在正厅桌边,云曦主仆则退到小榻上坐,冷氏兄弟各自站在门侧,宛如两个门神。
“花公子,昨日班教头死了,你可知晓?”陆青帆沉声问道。
“知晓了。”花间影和煦的眸子涌上几分黯然:“我方才听说了,还有船夫说什么‘血字预言杀人’之类的。陆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biquiu
花间影这番话乍一听没甚古怪,实则该透露的信息一样没少透露,连陆青帆一行的身份也已知晓了。
陆青帆目光审视着花间影,沉声问道:“昨日子时到寅时半刻,公子在哪儿?”
“地下二层,货仓。”花间影温声道。
“可有人证?”
“无人证明,我是一人单独行动,期间不曾离开货仓。”花间影答得干脆。
“昨日晚间、今晨时分、还有晌午后,花公子又在何处?”陆青帆再问。
“我昨儿下午就提前拿了膳食,跟诸位偶遇之后,便一直留在货仓中不曾离开。”
还是无人证明。
连番诘问之后,屋内有了片刻的沉默。
“花公子可是传说中的保货人?”
云曦直言不讳,惹得花间影忍不住一讶,随即望着众人道:“诸位已经猜到了?”
根据云曦对死者身量的大致推论,花间影身量在五尺五寸左右,是在大致范围内的。尤其他之后一直独自行事,案发期间、案发后数个时辰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嫌疑属实有些大。
“身为‘保货人’,买卖两家身份不能透露、货物、交易时间,都不能讲,是吗?”
云曦再次追问,只得到花间影一个苦笑:“确实不能讲。我唯一能说的,便是我确是保货人,名字也确叫‘花间影’。”
破案需要线索,面对一个谜团一样的花间影,推进案件实在棘手。
“那你会武吗?”青果小包子脸吃得鼓鼓的,还不忘好奇花间影的身手。
“会。”花间影承认得干脆。
当保货人的不会武艺,岂不是性命和货物都任由人宰割了?!
“那就是第二种了。”青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没说“第二种”是哪一种,但懂得都懂:众人之所以没看出花间影是否身怀武艺,盖因他武功高深莫测、甚至能与陆青帆一较高下。
冷海叹了口气:“这可咋办,既无人证、又有那么一点儿嫌疑。总不能把花公子捆在腰带上随身携行,以证清白吧?”
此言一出,云曦双眼一亮:“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本就与诸位投缘,也自知现在嫌疑颇大……在破案前,我愿与诸位一起行动,直到捉住凶犯。”花间影没有杀人,自然不怕跟官府如影随形。
云曦眉眼一松,望向陆青帆,眼底尽是征询之意。
“也好,在靠岸前我等必会破案。在此期间,烦请花公子至少跟我们其中一人共处,以证清白。”
陆青帆也没想到事态竟会发展到这一步。
监看花间影,已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冷海特意去看过花间影藏匿看货的所在,根据桌面残留的吃食大概估算了一下,确认花间影是在这里凑合了三顿饭,这才回来禀告。
至此,所有船客的情况,大家已经基本掌握了。
“目前,暂且可以排除的有雷老大、言灵婆婆师徒,其他人或多或少有嫌疑、或是无人佐证。”陆青帆说到这里,瞥了花间影一眼。
花间影冲着大家无辜微笑,清俊的眉眼越发温柔。
人员繁杂、凶犯杀人目的不明,是本案最大的阻碍。
众人齐聚在桌边继续分析案情。
云曦想着,偌大的客船,只有将近二十来个船客,有杀人动机的却未必只有船客。
船夫的动机总也要摸一摸的。
“云姑娘的思虑,属下适才已经想到了。”
冷海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花名册:“客船上有专门的《航行记》,不仅记录了航行当日的天气,每个船夫的当差情况、克扣佣金的理由……班教头居然都记下了!”
云曦翻开《航行记》,里面当真事无巨细,将每次航行的大小事都写得颇为清楚。
“海护卫,你从哪儿找到的?”云曦欣喜抬头问道。
“我又去了一趟班教头的厢房,在一个暗格里摸着的。”冷海得意地扬扬下巴。
“确定不是偷的?”陆青帆意味不明地反问,惹得冷海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作者题外话】:冷海: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家大人天天揭短!
陆青帆:难道不是你短处太多的缘故?!
冷海:……你看,又揭短
第38章 醋了
“办案所需,不过是‘借’来一观,算不得偷吧?”花间影笑着为冷海解围:“你说呢,海护卫?”
“对对对,花公子说得不错!既然雷老大请我们破案,跟案件相关的线索,我们当然得带走调查了。”冷海把自己顺走《航行记》的行为讲得冠冕堂皇。
“顺杆爬。”冷川总结了某人没脸没皮的行事。
云曦阅过后圈出几个人的名字,随即把《航行记》递给陆青帆:“请大人过目。”
陆青帆快速阅览一遍,并未因云曦的圈动而略过其他船员;看到有疑虑的便将那一页折一下。
等厚厚一沓看完后,折页的地方和云曦圈动的人员一致。
陆青帆抿唇道:“我跟你看法一致。”说着,他将《航海记》递给冷海:“重点讯问这几个船夫。”
“是,”冷海和冷川应声离去。
屋内只剩下陆青帆、花间影和云曦主仆。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云曦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她讪讪地道:“我饿了。”
从早晨匆忙去验尸、随后又来回在偌大的船舱里奔波,这都快到黄昏了。
陆青帆面色一讪,“是我疏忽了,这就去为大家传膳。”
他起身欲走,却被花间影叫住:“陆大人且慢。”
花间影饶有兴趣地望着云曦:“我来之前已经让伙夫准备膳食了,云姑娘再忍耐片刻吧?”
他温声体贴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拒绝,云曦弯了弯眉眼:“多谢花公子。”
“小姐,我这里还有些点心呢。”青果端着一小碟儿吃食走过来,不舍地递过来,一双眼却巴巴地瞧着:“都给小姐吃!”
云曦被小丫鬟又不舍、又要给的模样逗笑了,无奈地道:“你吃吧。”
敲门声响起,花间影应了一声,“饭菜来了。”
他主动起身开门,果然是几个伙夫一人举着一个托盘,满满当当地,佳肴很快就把桌子摆满了。
“哇。”青果一看,手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美味:“花公子也太会点餐了吧?”
“青果姑娘谬赞了。咱们好歹是客船的座上宾,总不能辜负这张船票,是也不是?”
“是!”青果脆声附和,激动地坐到了自家小姐身边,等着开饭!
云曦忍笑不禁,调侃自家小丫鬟道:“你怎么这么容易被美食收买呀?”
“谁吃谁都得被收买嘛!”青果说得理直气壮。
自己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被收买的人!
花间影起身请陆青帆入座,他温和体贴的模样,倒比自己更像这厢房的主人。陆青帆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怪异,也不好多说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
“花公子有心了。”陆青帆邀大家动筷。
过了片刻,冷氏兄弟也回来了。
众人先大快朵颐一番。
花间影见多识广、又善于倾听,让冷海这个寂寞的话痨仿佛遇到了捧哏的话友,立刻将花间影引为知己。
插科打诨的功夫,话题便重新回到了去调查的那几个船夫身上。
“圈中的几人,属下等一一问过了。”
冷川沉声道:“口供一致、恨意不足。且船夫们对班教头颇为信服,打骂皆心甘情愿。”
冷海和冷川长得一模一样,二人会故意扮演彼此、交换重复讯问同样的问题,寻找口供里的错漏之处。
兄弟二人本就是孪生兄弟,船夫们压根分不清谁是谁,自然是他们说自己是谁便是谁……如此往复几回,一旦有人说谎,就很容易在细节上露出破绽。
云曦听到二人的讯问手段,惊得微张樱唇,不由叹道:“厉害啊。”
“那是,这种法子也就是我们孪生兄弟能办,旁人怕是想搞都搞不了。”冷海被快以后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被陆青帆撇了一眼,赶紧低头扒饭。
“若只是问询的话……多找几个人来回问,应该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吧?”花间影看着陆青帆:“陆大人,可对?”
“孪生兄弟的效果稍好些。”陆青帆道:“更容易让嫌犯头晕。”
“噗,那不是跟搞变脸杂耍似得?”青果嗤笑一声,惊觉失礼又赶紧捂嘴了嘴。
“没错。”不待冷海否认,冷川便立刻赞同道:“一个意思。”https:/
冷海讪讪地闭上了嘴,这个重色轻兄弟的家伙!
晚膳过后,日暮西斜,伴随着影影绰绰的霞光,夜幕再度降临,也到了今日最为困难的时刻:守护所有人。
船上有个不明动机的杀人凶犯,还有一个从早晨就失踪至今未归的彭夫人;神秘无人证的花间影、刻意隐瞒了什么的雷老大……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云曦望着瞭望台上陆青帆和雷老大说话的身影,又瞧了一眼跟青果聊天的冷氏兄弟,清眸转而看向逐渐黯淡的海岸,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着急。只要凶犯不跳海,你们定会抓住他的。时间早晚罢了。”
花间影倚靠在船头,他的发丝被海风扬起,挠得云曦肩头有点痒。
“花公子说得是。”云曦释怀了些,“希望今夜别再死人了。”
花公子望着海平面,低喃道:“是啊。”
瞭望台上,陆青帆和雷老大还在说着今夜如何值守的事。
他垂眸就看到云曦和花间影并肩而站,二人的衣角时不时地被海风吹拂到一处。
陆青帆眼一热,三言两语把剩下的事情沟通完毕,拜别雷老大,下去时连台阶他都顾不上走了,径直飞身落在甲板上。
身后明显的坠感让甲板上的二人瞬间回头,皆对上陆青帆墨色深邃的眼。
“陆兄商议完了?”花间影似是浑然没注意到陆青帆眼底的寒意,温和地道:“若有用得着花某的地方,花某一定配合。”
“只要花兄不擅自行动,便是最好的配合。”陆青帆说完,冲云曦道:“云仵作,我们再去看一下尸首。花公子请便。”
“大人放心。”
云曦临走前喊上了青果,冷氏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花间影身畔,她回望花间影的瞬间,花间影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挥挥手,示意她自去忙吧。
云曦转身跟上陆青帆,却见男子黑沉着脸问道:“云曦喜欢花公子这类人?”
“哈?”云曦被问得一懵。
这话从何说起啊?!
【作者题外话】:花间影:我发挥得不错。
冷海:我也发挥得不错。
冷川:我还行。
陆青帆:我醋了。
云曦:????
第39章 又死一人
“大人何出此言?”云曦清亮的桃花眼在朦胧的夜色里越发清亮灼人,眸底多了几分困惑、少了几分暖色。
她家仇未报、十年江南士子冤屈未洗,谈何“喜欢”?
陆青帆一看到小女子陌生的眸光,便知自己这话问得孟浪了:“花间影背景神秘、又与案件牵涉甚深,与他走得太近凶吉难料。”
他板着脸将话题引回正途。
云曦心里隐隐涌上几分难言的不快。
可拍板同意花间影与大家在一处的也是陆青帆哪。
“大人放心,云曦心里省得。”云曦外泄的情绪不过片刻便收敛不见,也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回话。
“罢了,去看尸首吧。”陆青帆径直朝着地下一层船舱走去,眼底的懊恼没让主仆二人瞧见。
“小姐,你生气啦?”甬道内,落在后方的青果小心地攥住云曦的衣袖。
“没有,只是觉得陆大人的话让我有些失望。”云曦心头一软,反握住小丫鬟的手,低声道:“我没事的。”
京城近在咫尺却案件频发,这不得不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就怕平冤不成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奴婢倒看着,陆大人好像是有些醋了。”青果说完,自己都不大相信地摇摇头:“不,陆大人这般英武之人,不会醋的。”
云曦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可别当着大人的面瞎说。”
一行三人走进班有为的厢房,他的尸首如早晨离开时那般躺在偌大的桌面上,容貌安详、像是睡着了。
陆青帆已经能明显看到他额头显出的尸斑。根据云曦的讲解,陆青帆对验尸结果亦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留下的线索太少了。符合条件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陆青帆揉了揉太阳穴。
根据云曦对凶犯身量的推论,几个道士、花间影、彭嵘,都有可能是凶犯。
当然,云曦直觉地排除了彭嵘的作案可能……怎么说呢,许是彭嵘那副视财如命的嘴脸,属实不像能舍下泼天富贵杀人的那种人吧。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萧逸。
说完了正事儿,云曦和陆青帆难得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陆青帆想为方才的孟浪之言道歉,但小女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公事公办、温和从容的口吻,像是软和的棉花,委实让人找不到突破口。
他憋屈了半晌,提出让云曦回去歇息。
“身为衙门中人,大家都在巡察守夜,我和青果也不能例外。不如我们去守着言灵婆婆师徒吧。”云曦主动提道:“也好进一步排除她们和船女支姑娘们的嫌疑。”https:/
直觉告诉她,言灵婆婆留下的血字绝非简单的预言。
陆青帆想烂、又怕行事引得小女人越发不快,只得无奈同意。
云曦主仆告别陆青帆,回到地上一层。
期间她们遇到好几个眼生的船夫在船上、甲板上来回巡逻,头顶上方的瞭望台上,雷老大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船内动向……这般细致的安排,确实令人心安。
方诺见到云曦二人去而复返,惊讶之余又有些紧张:“云姑娘,是不是我师父……”
“婆婆的病情尚可,方姑娘不必忧心。我们是来守夜的。”云曦笑了笑,低声道:“婆婆既然留下预言,我们怕让人钻了空子。”
闻言,方诺眼底涌上感激:“云姑娘,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云曦和青果换着歇息,青果先睡、后半夜换云曦。保证二人之中有一个人绝对清醒,随时注意隔壁和走廊的动静。
酉时半刻左右,对面时不时地有姑娘进进出出,远近间隔不同的好几个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欢好的声音。
屋内除了昏睡着的言灵婆婆,三个少女皆毫无睡意、瞪大着眼听那些孟浪之言。
她们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红着脸对视一眼又臊得错开视线,各个儿僵着身子枯坐不语。
真真羞人。
戌时左右,对门的人嬉笑着回去后再没动静。整个船舱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间或的呼噜声似有若无地在甬道里回荡。
云曦松了口气,再看向青果和方诺也一脸如释负重的模样。三人默契地笑出了声,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方姑娘快睡吧,我们守着你呢。”云曦温声安抚道。
“哎。”方诺应了一声,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果盘坐在小榻上,没一会儿就咕噜翻倒,睡得五仰八叉、毫无形象。
哭笑不得的云曦给青果盖上毯子,端着凳子坐在门边,从门缝里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紧闭的大门。
一开始还好,枯坐着的云曦尚且能坚持。后面困了就背医书。可到了子时前后,到底还是困倦上涌,好几次脑袋都低了下去。
云曦忙不迭给自己扎了提神针,又妥妥地枯坐了一个来时辰。
青果醒来接替云曦,云曦挨着软榻便睡沉了。
梦里,鲜血淋漓的大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个船舱,云曦不仅找不到青果,陆青帆、冷海冷川,甚至方才还在一起的言灵婆婆师徒,都不见了!
“青果!陆大人?海护卫、川护卫,婆婆,婆婆……”
不知何时,云曦被自己的呓语猛然惊醒,她蓦地睁大眼,却对上一双温柔如波的栗眸。
是花间影。
“花公子?”云曦的困意骤然褪去。
“云姑娘还好吗?”花间影俊颜皆是担忧,温暖的手浅浅地落在云曦额头又立刻收回:“你好像着凉发烧了,才呓语不断。”
“啊,多谢花公子,我没事。”云曦额头薄汗淋漓、确实有点烧。
“我刚才没说什么吧?”云曦故作羞涩地反问道:“让花公子见笑了。”
无人知道,此刻她后背已经浸出冷汗,就怕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一直在喊‘婆婆’。”花间影冲云曦无奈笑笑,“她老人家好得很。”
“是啊小姐,咱这一晚上太平着呢,啥事没有!”青果赶紧补充道。
一看小姐煞白的脸色便知她在想啥了。
目光扫过正在洗脸的方诺和仍旧躺在床上熟睡的言灵婆婆,云曦松了口气:“那就好。”
“倒也并非太平。”花间影苦涩一笑:“又有人死了。”
“是谁?”云曦一惊,急急追问道。
“雷老大。”
第40章 群情激奋
昨夜船上风平浪静,云曦主仆所在的地上一层更是如此。
后半夜青果精神抖擞地守夜,没发现任何异状。
三炷香前,从各处巡察的陆青帆回到甲板上,发现了瞭望台上悬挂着的尸首。
雷老大死了。
船夫们熙熙攘攘地在甲板上闹腾起来,一个两个都喊着要为雷老大收尸。
陆青帆主仆三人为了不破坏案发地,在瞭望台主持大局,实在脱不开身,这才让花间影来通知云曦去验尸的。
云曦用布巾随便擦了一把脸,招呼青果背上包袱,即刻准备离开。
临走前,云曦还不忘嘱咐方诺:“留在房间里,除了我们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方诺呐呐地点头,目光焦急地追随着云曦一行离开,嘴里忍不住喃喃道:“果然又死人了,又死了……”
师父又说中了!
从地上一层船舱甬道赶去甲板上不过几十息的距离,云曦却仿佛走过百年那般久。
上甲板的一瞬间,云曦脚下一滑险些栽倒,青果“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伸手,花间影的速度比她更快。
男子手臂托着云曦的半个身子,不逾矩分毫。
“当心些。”
云曦借力站稳,不好意思地道:“多谢花公子,我太着急了。”
“……雷老大的死,不是你的错。”花间影低声劝慰道:“你们尽职了,是凶犯过于狡诈。”
云曦摇头:“既是被钻了空子,便算不上尽职。”
交谈间的云曦无意抬眸,就望进了一双深邃如海的墨眸之中:陆青帆不知何时站在前方不远处、也不知看了、听了多久。
他英挺高大的身形迎着朝阳,在甲板上落下长长的阴影。
云曦眸光一沉,快步走到陆青帆面前:“大人,雷老大的尸首在哪里?”
“……随我来。”陆青帆略一颔首,带着云曦离开。
临去前,他特意回头看了眼停在原地的花间影。
花间影似是没料到陆青帆回头看他,朝陆青帆微微一笑。
陆青帆面沉如水、不见丝毫笑模样,略一扬手,示意花间影跟上。
“唉,原来还是要监视我啊……”花间影无奈叹了口气。
“哎呀,花公子你快点吧!人命关天呢!”青果搡着花间影的胳膊,一溜小跑追自家小姐去了。
云曦刚来到瞭望台,瞳孔便惊得一缩。
雷老大,那个昨日还扬言定要为班教头报仇的粗犷男子,此刻被吊在瞭望台上,舌头伸得老长、瞳孔瞪大如铜铃,死相十分狰狞。
甲板上起码站了十几个船夫,有些云曦见过、有些却很面生,他们各个儿神色哀戚愤慨。
有那爆脾气的已然破口大骂:“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了老大?”
“班教头死了,老大也没了,以后咱们可咋呢?”
“都怪你们官府!把我们折腾了半天都没找到凶犯,现在又死了一个!”
……
冷川和冷海一个劲儿地安抚着船夫们,生怕他们激动之下把偌大的客船丢在海上,那大家才是真的完了。
“先上去看吧。”陆青帆的到来让船夫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云曦紧跟着他越过众多双目通红的船夫们,上了瞭望台。
大家都知道云曦是仵作,连雷老大生前都对她颇为赞赏,此时倒无人为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青果三步并作两步就撵上二人,也跟着上了瞭望台。
从二层上三层瞭望台的台阶时,突然袭来的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云曦险些站立不稳,被陆青帆一把抓住了小臂。
云曦猝不及防本能反握回去,二人四目相对之下,她对上了那双灼灼燃烧着火焰的墨眸。
陆大人他为何要用这般灼热的目光看我?
二人保持着交握的姿势,谁都没说话、也没有动。
陆青帆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勉强让视线从小女人身上挪开,拉着她上了瞭望台。
耳根悄然粉红的云曦垂首敛眸,暗暗吐槽男色迷人眼。
陆大人委实长得太英俊了些。
“尸首没让人动过,”陆青帆看向云曦:“拉上来吗?”
“拉。”云曦点点头。
瞭望台看着宽敞,实则也只能容两个人来回转身,青果上来之后,瞭望台就显得有些逼仄。
趁着拉尸首的间隙,云曦观察了瞭望台周围的情况,又着重看了栏杆处磨损的痕迹。
等看到雷老大脖颈上的伤痕时,云曦“咦”了一声。
“怎么?”陆青帆神色一凛,蹲在云曦身畔。
“两条痕迹。”云曦轻声道:“大人你看这里。”
雷老大的脖颈上有整条勒痕,紫红的颜色约莫人的一节半指宽。
吊着人上来的缰绳却没那么宽,说明凶犯自己准备了绳索,两条勒痕在长时间充血下逐渐融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宽于普通缰绳的血痕。
莹白的手指缓缓地拨开雷老大侧面的头发……那略细的红印痕云曦再熟悉不过了。
她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我需要验尸。”
云曦没说杀死雷老大的凶犯和杀害班教头的很可能系同一人。
下方船夫们已经惶惶然,听说雷老大已死的船客们也逐渐朝这边聚集来了。若是此刻再说出凶犯是连环杀人者,势必会爆发新一轮的恐慌,让破案的局势更加复杂。
青果驮着雷老大的尸首下了瞭望台。
不少船夫们盯着青果背上白布裹着的人形儿,声泪俱下地喊道:“老大!”
“老大,你怎么就、就……”
“我不信!老大武艺高强,怎么会平白被人杀害?”
“对,这其中肯定有隐情!”
一个热血船夫立刻拦住了云曦主仆的去路:“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真是官府的人吗?”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冒充官府中人……说不定他们就是凶手!”躲在人群后的彭嵘早就对陆青帆一行不满,立刻附和。
几个船女支也小声嘀咕着:“他们五个人没上船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怎得现在死人的祸事一件接着一件?”
有一就有二,质疑陆青帆一行的人越来越多。
云曦和青果被几个高大健壮的船夫拦住了去路,后方的陆青帆三人则被千夫所指。
“陆大人他们不是凶犯!”地上一层甲板中走出一对儿师徒。
言灵婆婆醒了!
云曦眉眼一喜,青果激动地道:“呀,婆婆气色好多了。”
言灵婆婆眉目清明,先朝着陆青帆等人行了一礼,温声道:“老身病了,是陆大人和云姑娘施以援手。若他们是凶犯,大可不管旁人死活,何必费力保护大家、费心捉拿凶手呢?”
“是啊,云姑娘明明可以不管师父的。昨日她们还来帮我们守夜!”方诺恨铁不成钢地冲几个船女支姑娘恨声道:“她们也守了你们一夜!”
以春花为首的四个女子神色皆是错愕,她们压根不知云曦主仆也看顾了她们一夜。筆趣閣
“那又如何?说不定这就是你们的伪装!”彭嵘忙不迭火上浇油。
失去了理智、又怒又怕的船夫们,就这样被彭嵘煽动起来了:“是啊!凶犯狡诈,说不定这就是你们的伪装!”
“只要把他们丢下去,咱们就安全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一时间群情激奋,有几个人已经逼近了云曦和青果,连她们还带着雷老大的尸首都顾不得了,就想把首当其中的两个小姑娘丢下海!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别担心,我会出手。
冷川:不必大人出手,我来!
冷海:一个两个的,都当我不存在呗?
花间影:当我不存在吧,我去溜个号可好?
第41章 凶器特别
“大家不要冲动,我们不是凶手!”云曦扬声道:“没有我们,凶手仍会继续滥杀,难道你们要看着雷老大死不瞑目吗?”
没有了他们,捉凶手怎么办呢?
此言一出,前方两个船夫动作一顿,面上露出些许迟疑之态。
“你们如果就是凶手,那我们不就安全了……”彭嵘今儿脑子分外灵光,立刻找到了云曦话里的漏洞。
陆青帆冷眸盯准了出言不逊的彭嵘,吓得他立刻站到了一个船夫身后。
蓦地,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冷川长剑出鞘,带着浑厚内劲的剑柄在空中旋转一圈儿,把几个高大围困的船夫立时打翻了去。
闪烁着刺目寒光的冷剑直直搁在其中一个船夫的肩头,正是方才冲云曦一行叫嚣最厉害的那位。
“冷某曾于战场杀敌数万、以一当十,大人武功更在冷某之上。尔等以为,就凭你们,值得大人暗地杀人?”
若他们想,光明正大地杀人夺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青帆眼底暗芒不减,扬声问道:“还有谁有异议?”
谁还敢有异议?!
冷川刚一露手就撂倒了四五个人,若真是动手,满船的人都不够陆青帆两个护卫练手的。
彭嵘又往人堆里藏了藏,方才叽叽咕咕的船女支们在知晓云曦主仆替她们守夜的时候,就彻底闭上了嘴。
陆青帆瞥一眼云曦主仆,云曦二人极有眼色,即刻带着雷老大的尸首离开,将纷乱的甲板留给自己的同伴处理。
“诸位,距离冀港还有三日。若我等互相猜忌、自乱阵脚,那更方便凶犯浑水摸鱼、杀人行事。”
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陆青帆沉声道:“本官向诸位保证,船行靠岸之前、必定捉住凶犯,给死者、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刚毅果敢,一番话说得颇令人信服。
“雷老大信陆大人,小人也信。”站在最边缘一个长相不起眼的船夫率先表态道:“咱们就听陆大人的吧?”
“也好、也好。”
“那就听陆大人安排吧。”
……
碾压式的武力值使人清醒,方才被撺掇上头的船夫们乖乖按照陆青帆的嘱咐回到岗位,务必确保船准确航行;其余船客被冷海笑着请回厢房。
彭嵘第一个脚底抹油开溜,冷海瞟了一眼、手指微动,一个不大的石子稳准狠地砸中彭嵘的屁股!
“砰”地一声,彭嵘摔了个狗吃屎,他只觉得菊花那处好像进了个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
大庭广众之下,彭嵘想抠又不好抠,想起来又疼得起不来,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船舱。
“彭老板,需要帮忙吗?”冷海“好心”地扬声道:“我扶你回房啊?”
“用不着!”船舱里传来彭嵘一声咆哮,惹得冷海捧腹大笑。
众人哪知彭嵘遭了暗算,只瞧着走得好好的彭老板摔了一跤就……爬回去了。
那些船女支们见状不住撇嘴,几个道士们全程沉默,看完热闹就配合离开。
言灵婆婆见危机解除,拍了拍方诺的手:“走,咱也回去歇着吧,别给陆大人他们添乱。”
众人散去,陆青帆走到方才率先表态的船夫面前,低声问道:“兄台叫什么名字?”
“啊,大家都叫我阿树,大人也这么叫吧?”憨厚的阿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大人别生气,我们都是粗人,没啥坏心。大家都很敬重船老大的,他死了我们心里难受。”
“人之常情,不怪。你可会开船?”陆青帆反问道。
“我、我不会,”阿树忙不迭摆手:“我就是个普通的船夫,平日只负责搬货、拉船。开船的活都得是教头才能学的……”
“我教你。”陆青帆说完转身就走,发现阿树没跟上,转头一看,那傻小子眼眶湿润、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地道:“大人,为、为啥教我?”
“看你老实。”陆青帆抿唇道:“船再禁不住事了,若还有案子发生,需要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舵手顾好航线。这也是雷老大希望的吧?”
当船老大,最希望的不就是船能平安靠岸吗?
“是!”阿树再不迟疑,跟上陆青帆:“大人,您不是官儿吗,咋会开船呢?”
“只会一点点……前两天雷老大教我看过航线。”陆青帆抿了抿唇,没想到雷老大一个无意之举,却在关键时刻给全船的人多留了条后路。
且说,云曦和青果把雷老大的尸首安顿在了班教头的厢房。
班教头的尸首已经散出腐臭,云曦将掩尸臭的香包系在班教头的身上,二人便去验看雷老大的尸首。
半个时辰后,云曦验尸完毕,正在洗手打皂子,陆青帆来了。
“大人。”云曦赶紧把手捞出来擦拭,“船上的事情都安顿好了?”
“嗯,”陆青帆想到上手极快的阿树,唇瓣勾起一抹淡笑,随即肃问:“尸首如何?”
“是被勒死的。”
云曦略一沉吟,“雷老大死于寅时末、卯时初,距离此刻不足一个半时辰,尸僵才刚刚开始。”
雷老大与凶犯正面交谈过,二人没说拢,随即凶犯突然暴起杀人,用凶器一下子勾住了雷老大的脖颈勒紧。
云曦指了指雷老大的脖颈侧面、后面的伤口道:“这凶器很特别,它像绳子、但又能当成鞭子使,纹理同杀害班教头的一样。”
她左右看了看,解下一截儿帷帐,冲青果招招手。
青果知道自己又要扮演雷老大了。
“我是凶犯,青果是雷老大。我们交谈了几句没说拢、也可能是说及了彼此的痛处,雷老大气怒之下拍了一记船舱侧面,我立刻用凶器勾住他的脖子。”
云曦把帷帐勾在青果的脖子上,然后借力将青果摁在墙上,帷帐的结在她脖颈上环绕了一圈儿,停在了喉骨的位置上收紧。
“雷老大被扣住了喉骨没法出声叫人,但他武艺高强,被摁在瞭望台上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就竭力挣扎。”
云曦说着,青果便不住地扑腾,后背用力把云曦推开,二人倒地,云曦在下、青果在上,但帷帐还一直裹在青果的脖颈上。
“凶犯用不上力气了,索性故技重施,想揣雷老大的后背绷紧凶器勒死他。雷老大哪肯就范,在挣扎时撞断了瞭望台的木栏跌了下去,正好方便了凶手勒死他。”
云曦说着便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的青果背对着她低头垂首、模仿雷老大被吊着的模样。
“雷老大自身的重量沉,挂在瞭望台上没多久就断了气。凶犯见他死透了,就借旁边的缰绳重新勾住雷老大的脖子、抽走了自己的凶器。”
云曦松了手,揉着自己被青果撞得发疼的肩膀,“这凶器很重要,重要到指向性明显会暴露身份,所以必须带走。”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凶器,堂而皇之拿在手里也不会被人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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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意外收获
陆青帆也陷入了沉思。
根据验尸时间推论,雷老大死的时辰是天蒙蒙亮的时刻。所有人经过一夜紧张死守、眼看太阳快要升起,心神悄然松懈了。
就在这个时候,凶手寻隙悄然上了瞭望台。
“雷老大看到凶犯之后并没有提防,说明在他心里此人不具备任何威胁性。”陆青帆分析道:“这与你说此人身量并不魁梧对上了。”
起码,此人乍一看不像是具有威胁性的。
云曦点了点头:“他这一次杀人应该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像杀害班教头那般计划周详。”
船夫沿途设哨、陆青帆等三大高手坐镇,凶犯很难钻空子,只能选择破晓时分动手、速战速决。
“昨夜,地上一层的船客和船夫们可有异动?”陆青帆问道。
“没有。”云曦简单禀告了昨日二人分工盯梢的事。
“这凶犯委实狡猾。”陆青帆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分明是在人眼皮子底下作案,却始终让人抓不到首尾。
线索缠在一处,像无头的毛线团,始终找不到起始的那一根线。
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陆青帆决定四处巡察、再探线索。
云曦照例锁好放置两具尸首的房门,跟青果回房间梳洗换裳。
等除去一身浓郁的血腥味,云曦端坐在书桌前,将班教头和雷老大的案子悉数画在纸上。
凶犯杀人手法简单粗暴、凶器成迷,行动轨迹难辨……最重要的是,他杀害班有为和雷老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彭夫人的失踪又是为何?
正当云曦沉思之际,房门突然被敲响,惊了她一跳。
“云姑娘,烦请开门啊!”门外传来冷海的嚎叫,青果忙不迭去打开门,云曦也从书房走出来。
“海护卫,怎么了?”
“春花姑娘失踪了。”冷海一边喘粗气,一边将旁边的花间影拉进来:“我们要去找人,云姑娘、青果姑娘,帮忙看顾一会儿?”
花间影冲云曦主仆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劳烦两位姑娘。”
云曦先是一讶,随即哭笑不得地道:“不用我们帮忙找人吗?”
“不用不用!已经发动大家去找了!”冷海说着便丢下众人跑了。
为了避嫌,云曦大门都不关了,请花间影入座后又为他斟茶,“春花姑娘怎么就丢了?”
“在下也不知怎么回事。”花间影一开始是跟着冷川的,想着巡察地下二层的时候,他也好去看一眼货仓。
“我们刚从地下二层上来,就碰到冷护卫来找这个冷护卫了……春花姑娘失踪,也是冷护卫说的。”
花间影比划了一下两兄弟,讪然道:“我分不清他们两个。”
云曦主仆忍俊不禁。
“我们之前还见到春花姑娘了呢。”青果歪头想了想:“那会儿在甲板上的时候,大家都在。”
云曦也有印象,当时四个姑娘在冷海的招呼下回船舱了。
“先是彭夫人、后是春花姑娘,这两个失踪的人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若有点联系的话,那便是彭老板了!”
青果说完,云曦猛地站起来,“我们去找彭老板!”
青果转身拎上包袱,一脸跃跃欲试。
“哎,云姑娘、青果姑娘,等等我。”花间影临走前不忘把门锁上,提着钥匙追上去。
到了彭嵘房门外,云曦礼貌敲了好几次,屋内都没人应答。
云曦只好表明身份,可屋中还是没动静。
青果学陆青帆,抬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踹完后,青果冲门内瞪眼的彭老板,理直气壮地道:“先礼后兵了啊!”
“你、你们简直是土匪行径!”彭老板指着青果的鼻尖怒骂。
花间影立刻挡开彭嵘的指尖,微笑着道:“彭老板对女孩子要温和些。”
“老子温和个屁!出趟门媳妇儿丢了,两个兄弟死了!怎么,现在还要被个腌臜的仵作欺负到头上来?”彭嵘梗着脖子喷骂,话音才落就被花间影一把攥着胳膊扭压到了墙上。
口气明明还是笑着的,可花间影手劲儿却一点都不温和:“彭老板话说过了,还是给云姑娘道个歉吧。”
彭嵘梗着脖子挣扎,直接被花间影卸掉了胳膊,疼得他“嗷”地一声。
“活该!”青果气呼呼地道。
“花公子!花公子!算了。”云曦忙不迭拉住花间影:“就是来问个话,不要节外生枝罢?”
花间影手一抬,又把彭嵘掉了的关节安了回去,刚没缓过劲儿来的彭嵘又是一声哀嚎。
“我错了我错了!大侠饶命!云姑娘是我错了,不该满嘴喷粪,你原谅我!原谅我!”
云曦无语地望着彭嵘,闹半天就这点儿出息,根本受不住第二下疼。
花间影好脾气地撒了手,温声地道:“早点说不好吗?”
彭嵘哪里还敢招惹花间影,转过身来胖脸都本能地颤抖着。
“彭老板,仵作对于你们而言确是个腌臜晦气的活计,但对我却并非如此。只有仵作才能读懂你枉死兄弟临终的指认、你妻子无声的求救。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跟我说几句实话么?”
云曦的话让彭嵘怔忪不已,方才被自己恶言相向的小姑娘,就说出这般肺腑之言来。
“……是我言行无状,失礼了。”彭嵘蠕动了下嘴唇,致歉倒是比方才有诚意多了。
花间影见状,笑着冲云曦竖起大拇指。
“哎呀,我可找着你们了。”冷海一溜烟儿进来,压根没管彭嵘被踹烂的大门,笑着冲云曦道:“云姑娘,我这边安顿完了,把花公子请走了哈!”
说着冷海就不由分说拉走了花间影:“走吧花公子,陪我一会儿去!”
“哎,不是,我还想听听云姑娘断案找人呢……”
“听什么听,你可有点眼力界儿吧!”
花间影不情不愿地被冷海拖走了,临去前冲云曦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云曦轻笑一声,冲花间影挥了挥手。
冷海来去匆匆,云曦主仆与彭嵘相对而坐。m..nět
“云仵作想知道什么,问吧。”说话的时候,彭嵘胖乎乎的腮帮子动了动。
“彭老板和雷老大的真实关系是什么;彭夫人失踪是不是跟你狎妓有关?还有……你们每年入京不止是为了游玩吧?”
彭嵘揉着还有些隐痛的肩头,“你这不是三个问题,而是一个。”
云曦双眼一亮,“彭老板,说说?”
“我们确实不是去京城玩的,而是去送货。雷老大和班教头负责保护我夫妻二人的安全。至于她……”彭老板轻嗤一声:“男人有哪个不好色?偏这厮三不五时地闹将!”
“之前也会闹失踪两日之久吗?”云曦追问道。
“不会,一般第二天她就回来了。”彭老板踌躇了下:“她这次也会回来的,对吧?”
云曦想到了那间没留下任何线索的厢房。
两夜了,彭夫人只怕凶多吉少。
“也许……会吧。”
第43章 错手杀人?
云曦还想追问彭老板入京的目的,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主仆二人失望地离开,身后只余彭嵘嚷嚷换厢房的傲慢咆哮。
回到卧房,云曦将线索图勾出一个支线,上面添了一句“京城送货、护彭嵘安危”。
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勾出来的细碎线索,心中暗道现在竟是什么都做不了,当真憋屈。
云曦疲累之下不知何时睡着了,一旁的青果也小鸡啄米似得打着瞌睡。
且说陆青帆三人分别带着秋月、朱颜、烟萝三人,将偌大客船的房间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到春花姑娘的身影。
伴随着三个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陆青帆的视线停在平静的海面。
人不会凭空消失,除非已经遭遇了不测……一如失踪不见的彭夫人。
“大人,我们春花是不是、是不是……”朱颜算是三个人中稍显平静的,她此言一出、另外两个哭得更大声了。
陆青帆沉默以对。
“哎呀,姑娘们别哭了。说不定春花姑娘是偷偷去接客了呢,晚些时辰就回来了也未可知……”冷海立刻发挥话痨属性,一个劲儿安慰三个姑娘,把人送回了厢房。
一直旁观的花间影都心知肚明,春花回不来了。冷护卫的话也不过是苍白的安慰。
陆青帆转身往地下一层去。
此时此刻,他想见云曦。
非常想。
甬道安静如常,陆青帆看到云曦主仆微敞的房门,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剑的手都紧了几分。
当见到坐着打盹儿的青果和趴在桌案上熟睡的云曦时,他五脏六腑才算归了位。
陆青帆握剑的手力道稍松,眸光落在熟睡的人儿身上。
小女人浓卷的睫毛在眼下落成一道弯弯的阴影,吹弹可破的肌肤粉红粉红的。樱唇有些干涩,当是忙活了两日都不曾踏踏实实地喝杯茶吧……
他望得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指腹距离云曦的唇瓣只有不到半寸。
陆青帆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似得赶紧收回手,转身落荒而走,生怕慢一步就被发现了。
陆青帆前脚刚离开厢房,后脚云曦就睁开了眼,清亮的眸子不见半分睡意。
陆青帆呼吸乱了的时候,她就醒了。
云曦偏头看到小青果也醒了,坐得直挺挺的。
主仆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陆大人脚步声也太重了,是吧小姐?”青果轻咳一声,笑嘻嘻地问道。
“我们觉睡得也太轻了,对吧?”云曦促狭地反问。
二人皆捂嘴偷乐。
没了困意,云曦决定先去给言灵婆婆施针。
老人家今儿清醒的时辰不多,从甲板上回来后就又陷入沉睡。
施针毕,方诺便问起了船老大的死讯,云曦简短说了,随即轻声道:“你们今日也莫要出去才好。”
“是,陆大人已经着人吩咐了,在没有找到凶犯之前,谁都不出厢房,饭菜会按时端来。”方诺叹了口气:“啥时候才能捉住凶手呢?”
云曦无言以对。
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想捉住凶手。
入夜时分,云曦主仆用过晚膳便留在自己房中。陆青帆不让她们再守夜,避免被凶犯波及。
安静的房间和甲板上来回踱步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船夫们望着越来越深的夜色,眼底都浮上一抹焦躁的情绪。
忽然,一股阴风悄然刮过。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教头快步冲到瞭望台上,“大人,风暴要来了!”
“什么?”陆青帆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多大的风暴?”
“很大,很大!”教头神色焦急地道:“还会有雷雨,咱们得赶紧做准备!”
“准备!”兹事体大,一船的性命不容半点差错。
陆青帆吹响口哨,冷氏兄弟带着花间影落在瞭望台上,他低声吩咐几句,二人各自散去做应对风暴的准备。
花间影望着不远处黑沉的天,神色忧虑地道:“坏了,要打雷。”
话音刚落,天边骤然浮现几道闪电,暴风雨骤然袭来,一下子让偌大的船颠簸起来。
陆青帆和花间影立刻扶住船板,眼睁睁地看着旁侧的帆杆被骤然袭来的雷点打折,直直地朝着甲板压下!
“当心!”
陆青帆身形一跃用内劲托住坠下的船杆,冲站在下方的船夫吼道:“还愣着作甚?快让开!”
下方的船夫这才发现,陆大人竟用一双肉掌阻止船杆砸下来,救了他们的命!
哗哗急雨骤然袭来,偌大的风暴将船打得左右摇晃。幸而船夫们经验丰富,只慌乱了片刻就有条不紊地各行其事、稳住船只。
颠簸仍在继续,船杆的断裂并未对船有太大影响。
陆青帆第一次庆幸他们坐的客船如此之大,才能在风雨飘零之下如一叶扁舟稳妥前行。
无情的雨水伴随着猎猎海风呼啸而来,几个教头齐心协力将船舵打稳,陆青帆和冷氏兄弟、花间影把折断的硕大船杆丢进海中。
忙活完的众人浑身都湿透了。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雷雨声逐渐小了,海风也变得温柔。
没多一会儿,一个教头松了口气道:“大人,稳了,再行一会儿就没雨了。”
多亏众人齐心协力,才能迅速稳住局面。
陆青帆扬身冲众人道了几句“辛苦”。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是啊,大人辛苦了!快回去换衣裳吧!”
“您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看着,不让凶犯钻了空子!”
……
经此一役,船夫也好、教头也罢,对陆青帆彻底心服口服。陆青帆在船夫们热情的催促下回去换衣裳。
冷氏兄弟、花间影也一道回厢房。
云曦和青果在船身颠簸起伏时就料到不好,窗外汹涌的海水拍打着窗户,弄得二人颇为心焦。biquiu
待暴风雨过去,青果仍旧紧张地来回踱步。
云曦则坐在书桌旁盯着案件图发呆,手里不自觉地描画着凶器细密的线缕脉络。
听到门外响动,青果激动地道:“小姐,陆大人他们回来换衣裳了!”
云曦闻言赶紧起身走到门边,她扬声问道:“陆大人,你们可还好?”
担忧的清眸落在骤然见到四人湿透的模样后便是一怔,她秀眉一蹙、赶紧转过身,还拉着不明所以的青果也背对着几人。
“无碍,放心。”陆青帆低沉的嗓音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们进去。”
冷海轻咳一声,“那啥……云姑娘,落汤鸡没啥好看的。”
关键是衣裳紧贴着身子呢,委实不大舒服啊。
“好,诸位赶紧换衣裳吧。”云曦悄然合上大半房门。
“不就衣裳湿了么,有啥害臊的……”青果小声嘀咕一句:“忘了我们是干啥的了?”
“噗,你啊!”云曦点了点青果的小脑袋:“活人讲究礼义廉耻,尸首也要个体面。难道不该讲究吗?”
青果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咚!”
“别跑!”
“啊!”
云曦瞳孔一缩,猛然打开房门,前方,花间影正站在甬道出口的尽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同一时间,陆青帆亦披着外裳走出来。
他率先冲到花间影身边。
云曦紧随其后,“花公子,发生什么……”
花间影手上、衣衫上都沾着血渍,顺着他迷茫的目光,云曦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陌生少年。
少年腹部被木棍捅了个对穿、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作者题外话】:少年:你捅我干啥?
花间影:?
陆青帆:??
云曦:???
第44章 致命提示
陆青帆薄唇微启:“快救人!”
云曦比陆青帆更快:她从腰间掏出银针包,手起针落、接连扎在少年几处大穴。
可少年脏腑破裂,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青果,还生丹。”云曦扬声道。
青果依言奉上,少年服下丹药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底却没了生机。
陆青帆俊眉微蹙,这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究竟怎么回事?他是谁?”陆青帆转而质问花间影。
“我不知道。”花间影满脸困惑地望着双手的血渍:“我……”
“阿叶!你怎么了?”甲板上急匆匆跑来的阿树打断了花间影的话。
阿树诧异地望着血泊中的少年,眼眶瞬间湿润,他仓惶地跪在地上想碰碰少年、又畏缩着不敢:“阿叶你、你怎么会受伤,明明分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被唤作“阿叶”的少年,费劲儿地抬起被鲜血染红的手,慢慢地指向花间影。
花间影瞬间面白如纸。
少年嘴唇蠕动了一下,一偏头、咽了气。
“阿叶!阿叶你不能丢下哥哥啊阿叶……”阿树再顾不得旁的,抱着少年的身子痛哭起来。
云曦快速将银针抽出来,冲陆青帆摇了摇头。
救不活了。
“阿树,你不是说你是在船上长大的吗,怎么会有个弟弟?”冷海蹲在阿树旁边,温声问道:“他不是仓下运往冀港的奴隶吗?”
阿树只顾着伤心,并未应声。m..nět
“你说。”陆青帆望向花间影。
“他长得面生、又是从隔壁甬道过来的。我看他形迹可疑就喊他站住。”谁知花间影还没走到跟前,阿叶扭头就开始攻击他。
“我下意识以为他就是凶犯,所以……”
所以花间影动手了。
他一招制敌、用阿叶带来的棍子贯穿其腹部。
也是在这时,花间影才觉出不对……这等三脚猫功夫莫说杀人,便是想近身雷老大和班教头都难。
可为时已晚。
“他不是凶手!”阿树的悸哭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凄凉,“阿叶是怕我丢了船上的差事,才想偷偷逃回货仓的!”
阿叶确实是阿树的兄弟。
还是雷老大帮阿树找到了亲人,承诺上岸后就想法子把阿叶买回来留在船上做工,让他们兄弟团聚。
所以阿树才对已逝的雷老大那般忠心耿耿。
气氛再度凝滞,花间影蹲在阿树身边诚恳致歉:“我当真不知这是你弟弟。他一见着我就动手,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对不起,我愿意竭尽全力补偿你。”
第45章 优势亦是劣势
陆青帆在瞭望台。
他望着断裂的木杆久久不语,一定有什么他们没察觉到的线索被忽略了。
雷老大、班有为、彭老板,失踪的彭夫人和春花姑娘,甚至是无辜被错杀的奴隶阿叶……他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线,悄然串联着一切。
“陆大人!”
云曦上了瞭望台,清亮的眸子涌上几分明色:“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陆青帆疑惑反问道。
“我知道凶器是什么了。”云曦走上前来,沉声道:“是拂尘!”
此言一出,陆青帆眸光一缩:“你是说,凶手在虚贤道长他们一行之中?”
这艘船上,只有道长们在用拂尘。
“是我之前着相了,一直在思考什么自制的绳索,却一直没想过,拂尘也能拧成绳索来用。”
云曦将方才遇见小虚心的事情说了,又解释道:“‘金蚕丝’并非真的蚕丝。”
蚕又怎会吐出“金丝”来?
“它是一种麻,因其薄且易断、常与丝缎混用制衣,清透凉快得很。不少高人皆用‘金蚕丝’作拂尘,平素显白色、于阳光下却色泽透彩,十分神奇。”
但‘金蚕丝’造价极高、若非德高望重之人,是极难得一个“金蚕丝”拂尘的。
“既然薄且易断、又如何做成绳索?”陆青帆皱眉,这“金蚕丝”他也有所耳闻,确如云曦所言。
“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金蚕丝’三五根分散开来确实极易扯断,可若拧作绳索、三五成团,则会如钢一般坚韧却还能如丝缎一般软。”
云曦沉声强调:“这才是‘金蚕丝’拂尘价格极贵的真正原因。”
因为它不仅是拂尘、还是高手过招的利器。
陆青帆一阵恍然,短短几瞬便茅塞顿开,此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竟然迎刃而解。
“是了,是了。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凶犯是一个人,若是两到三人,便说得通了。”
有人搜集凶器残丝、有人诱人视野,那着手杀人的凶犯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巡察的船夫面前宛若隐形、畅通无阻。
“我们还缺证据。”陆青帆沉声道:“让凶犯百口莫辩的证据。”
“证据不是现成的吗?”
漂亮的桃花眼盯准了瞭望台断裂的木杆,“那就是。”
云曦方才说过了,只有拧成一股的“金蚕丝”才坚韧不断……这“凶器”的隐藏优点,也会变成令罪犯现行的缺点。
陆青帆顺着云曦的目光看去,迎着升起的阳光,丝丝缕缕的“金蚕丝”在木杆断裂的地方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抬一抬,嘿呦!”
“抓着绳子往上走,嘿呦!”
……
伴随着船夫们的号子,偌大的新船杆抬到二层甲板,长帆再起,迎着朝阳驶向冀港的彼岸。
“天亮了。”云曦喃喃道。
迎着海风,陆青帆没有看海面,而是看着小女人的侧颜,低声道:“是啊。”
二人又站在甲板上低语了几句,猎猎的风声将他们的交谈隐匿其中。
破解了凶器之谜,再搜寻证据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冷海和冷川猫着腰、一寸一寸地捡走了三处案发地的“金蚕丝”,归拢到陆青帆的手里。
期间,云曦又重新比对了死者的伤口痕迹;陆青帆去言灵婆婆的房间,看到了满墙黑色笔墨的“死人了,又要死人了”的字迹,那触目惊心的场景便不多赘叙了。
待众人齐聚厢房内,陆青帆望着手中盘成一股的“金蚕丝”,朝众人说道:“我等在船上度过三日,勘验三名死者、另有两名失踪、一人误杀。如今真相即将大白。诸位,随我一道去捉拿凶犯吧。”
云曦主仆、冷氏兄弟,以及发生误杀事件后再不曾开口的花间影,跟随陆青帆,齐齐前往地上二层的船舱膳房。
那里,虚贤道士一行正聚在一处用膳。
“我这猪头肉可炖了一整宿呢!软烂脱骨、好吃得很!”胖乎乎的虚佑面色红润、丝毫未被船上接连死人的事情影响。
容貌出尘清绝的虚贤道长手握拂尘,眼底满是对师弟的宽容:“老饕餮。”
“嘻嘻,正因虚佑师兄是饕餮,我们才有口福呀!”
小虚心俏皮地眨眨眼,一旁的师兄虚境宠溺地望着小家伙,沉默地揉了揉虚心的小丸子头。
望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虚贤低声道:“吃吧。”
他发了话,其余三人才敢发动。
虚贤只用了两口便搁了筷子,虚佑不忿地道:“大师兄你怎得不多用些,难道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
虚佑胖脸一惊,夸张地大吼一声:“哇,大师兄第一次夸奖我做的膳食!真的好吃吗?”
“真的。”虚贤温和微笑:“第一次发现,竟是这般好吃。”
等在门外的陆青帆一行直到四个人用完了这顿团圆饭,这才走进去。
“诸位好食欲。”陆青帆瞥了一眼桌上的剩菜残羹,凌冽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倒是一点儿没受凶案的影响。”
“害,那凶犯又不会杀我们,有啥好受影响的。”虚佑随口道。
“你如何知晓凶犯不会杀你?”陆青帆厉声喝问。
虚佑惊觉不对,跟虚贤在空中对视一眼,忙不迭解释道:“贫道的意思是,那凶犯杀的都是坏人……”
“虚佑道长又是如何知晓雷老大一行都是坏人?你们不是错过了船才意外挤上雷老大的客船么?”
“不是,贫道意思是,有大人们护着我等,我们自然是安全的,该吃吃、该喝喝……”
面对陆青帆的咄咄逼问,虚佑是越说越错,急得直挠头:“哎呀,贫道就是信口胡言,陆大人可别较真哪!”
“死了三个人,怎能不较真?”陆青帆眸光微沉:“若知情不报,与凶犯同罪论处。”
虚佑胖脸抽搐了两下,沉默了。
饶是虚佑错漏百出,云曦的注意力亦被那个端坐在椅子上、如泰山般纹丝不动的虚贤道长吸引着。
现在回想起来,唯独班教头死的那一日、虚贤道长曾出现过。此后再遇,他基本都是坐着。
“大人不去捉拿凶犯,一直难为贫道师弟,究竟为何?”一直不曾开口的虚境蓦地出声质问:“难道我们吃多吃少,官府也管吗?”
虚境向来沉默寡言,行船三日,陆青帆一行竟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吃多吃少我等自然是不管的。可凶犯的事,官府总得过问一二。”
陆青帆岂是被三言两语打发的人?他眸光锐利地望着四个人,淡淡地道:“还请诸位道长站起来,拿拂尘给本官一观。”
不提拂尘还好,一提拂尘,虚字辈的几人便将目光落在了虚贤身上。
四名道士中,唯有虚贤连用膳时拂尘都没离手!
“陆大人,这拂尘可是我们的镇观之宝,只有观主才有的。恐怕不能随便借你一观。”虚境再次开口。
陆青帆闻言不怒反笑,“如此更好,还是借来一观吧。”
差一点,云曦心底暗道。
若是虚境或者虚贤直接点明只有观主的拂尘是“金蚕丝”所制,那凶犯人选便是板上钉钉了。
第46章 罪魁祸首
一向端肃冷冽的陆青帆笑得太古怪,虚境不明所以,转而看向虚贤。
虚贤道长低垂眉眼,那般出尘慈悲的清俊容颜,此刻亦染上几分无奈:“既然大人这般说了,便起身吧。”
说着,四人听从虚贤的话,缓缓站了起来。
这下棘手了。
当云曦看到虚境和虚贤的身量那般相似时,心底也忍不住犯了嘀咕。
这两人都符合验尸后对凶犯的基本推论,该如何筛选呢?
“贫道的拂尘在此,其他几位师兄弟的在厢房,不知可要去取来……”
“不必取了,都在这。”冷海抱着三个拂尘从外面走进来:“三位道长,认领你们各自的拂尘吧?”
虚贤的拂尘已经在陆青帆手里,陆青帆接过后递给云曦,云曦略翻看了一下之后还了回去。
如云曦所料,虚贤并不打算俯首认罪,他手里的拂尘,也不是“金蚕丝”拂尘。
余下三位道长各自认回自己的拂尘,云曦一一检查过后,便认真地道:“几位道长确认拿到的是自己的拂尘吗?”
“笑话!我们日日与拂尘作伴,怎会不知?”这一次开口的仍是虚境。
云曦眼角余光扫向虚贤,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见他们早已料到若是官府找到证据,最有可能拿拂尘说事,故而才会提前交换拂尘、而虚贤还故意随身带着不是“金蚕丝”制作的拂尘,以示重视、混淆视听。
他们是料准了没人能分辨得出普通麻丝和“金蚕丝”的区别。
那虚境接二连三的暴躁行止,也是为了让虚贤蒙混过关吧?
小虚心望着一向温和少言的虚境接二连三地发脾气,惊讶地长大了小嘴:“三师兄……”
云曦弯下腰看着小虚心:“是不是觉得你三师兄不似以往?”
虚心下意识地看向虚境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你师兄认错了自己的拂尘哪,”云曦意味不明道。
她拿过虚境的拂尘,低声道:“‘金蚕丝’可遇不可求,几代观主散尽钱财才能传下来一个……敢问虚境道长,观主的‘金蚕丝’拂尘怎会在你的手里呢?”
虚境张张嘴还想反驳,陆青帆先一步问道:“虚境道长不会是想说自己拿错了吧?方才你还说观主的拂尘决不能与他人一观。”
说罢,云曦配合陆青帆的话,把虚境的拂尘拿到阳光下一抖,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拂尘便暴露了“金蚕丝”真身。
“金蚕丝”和其他几个拂尘放在一处的时候确实不好分辨,但在阳光下一试便知。
“好漂亮啊!”
“原来观主的拂尘竟有这等光彩!”
不知何时前来的秋月、朱颜和烟萝姑娘,望着如锦缎一般的“金蚕丝”,皆惊叹其华美。
“这么好看的东西,竟然是凶器……”扶着言灵婆婆赶来的方诺也不禁叹道。
一时间,船客也好、船夫们也罢,再看向虚贤一行的目光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此刻,虚境再傻也反应过来了,方才陆大人一行是在诈他们!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人会提前交换拂尘了!而云仵作一开始就会辨认“金蚕丝”!
“你们还不准备交代吗?”陆青帆扬声道:“杀害雷威鸣、班有为、彭嵘三人的凶犯,正是尔等!”
虚贤微微一笑:“大人此言贫道不敢苟同。姑且不论贫道这拂尘会不会是凶器,就算是,又有何证据证明是贫道杀的人呢?万一是旁人盗走了贫道的拂尘杀人也未可知吧?”
云曦眸光闪烁,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其实,陆青帆在案发地搜集到的“金蚕丝”足以钉死凶器就是拂尘。
看来还是不能省事儿。
云曦决定当场确认“凶器”,让凶犯心服口服。
她将“金蚕丝”拂尘一点点地平摊在桌子上,等到被摊得极薄时就停手,青果也学着她的模样去平摊开另外一个拂尘。
冷海和冷川也要帮忙,却被朱颜给拦住了:“你们大男人手粗,这种细致活儿还是交给我们女儿家来办吧。”朱颜看向两个同伴。
二人没有异议。
“我也来!”方诺也主动加入。
人多动作快,大约半刻来钟的功夫,四个拂尘丝丝缕缕地平铺在桌面上。
有其他三个拂尘作对比,其中一个拂尘的端倪很快显现出来:拂尘线带着一点弯弯的弧度,若非仔细看都瞧不出来。
见虚贤道长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云曦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虚贤道长拒不认罪,定是认为你杀害班教头和彭老板用得是小虚心捡回来的‘金蚕丝’,那断丝难以拼凑成凶器,不足为证。”
陆青帆一眼便捕捉到虚贤眼底的得意。
不错,虚贤就是这般想的!
“但道长百密一疏,在杀害雷老大的时时间紧迫、又要思虑离开时不引人注意,便临时决定用手中拂尘完成谋杀!”
被拧成绳索状的“金蚕丝”还没有完全恢复形状,才会留下些许弯弯的痕迹。
云曦比对弯痕,当众将“金蚕丝”拂尘编成了柔韧的绳索。
青果即刻掏出几张画着死者脖颈血痕印记的纸,两相比对,勒痕印记一模一样。
纵是几个死者伤痕粗细不同(恐怕是因为杀人期间也废掉了不少“金蚕丝”,才会让绳索越来越细),但编织手法一模一样,虚贤无从抵赖。
“事到如今,还要说得再明白些么?”陆青帆低喝道:“虚贤主谋杀人、虚境、虚佑堪为帮凶,虚心间接收敛凶器,尔等还不认罪?!”
若无充足证据,陆青帆一行怎会前来讯问?!
“噗,我本来是想用瞭望台上的缰绳直接勒死雷威鸣的。”虚贤低笑一声,如冰寒之巅的雪莲绽放,坐拥慈悲之圣洁、却行杀人之歹事:“可我不甘心,还是决定用‘金蚕丝’。”biquiu
“师兄!”虚境立刻出言阻止!
“罢了。”虚贤疲累地抬手,“不必再负隅顽抗。想必陆大人和云姑娘不仅掌握了凶器,也有了充足的人证。”
他看向船客身后义愤填膺的船夫们,朗声道:“你们永远不知自己效忠的是怎样一个恶魔、更不知你们一次次航行究竟在替他做着什么滔天恶事!”
“你杀了人还要污蔑旁人?”其中一个船夫怒声斥问:“我们雷老大是好人!”
“凶犯就是凶犯,死到临头还不承认!”
……
讨伐声越来越大,陆青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彭嵘才是你的最终目标,可对?”
虚贤一讶,望向陆青帆道:“陆大人英明,连这都猜到了。”
对上了。
云曦脑海里浮现出彭老板当初所说的“运货”,才是这一场海上谋杀的真正源头。
“这跟我们春花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上船谋生罢了!”朱颜压根听不进虚贤的狡辩之词:“她同彭老板、雷老大的事情可有半分关系?”
“并无关系。”虚贤点了点头:“所以我并未杀她。”
春花姑娘失踪,与他无关。
第47章 “金蚕丝”过往
此言一出,莫说朱颜三人,冷氏兄弟和其他船夫们也是一愣。唯有云曦和陆青帆面色不改,明显是早就知道了。
“那、那春花她怎得不见了?”朱颜几乎是立刻相信了虚贤道长的话。https:/
杀人的罪名他都认了,没道理在几人失踪的事情上撒谎。
“贫道不知。”虚贤目光清澈从容,怎么看都不像个穷凶极恶的凶犯。
陆青帆望向朱颜一行:“几位稍安勿躁。”
彭夫人、春花姑娘失踪一事需暂且搁置,最重要的是眼下。
“道长还是先为我等解惑为何要杀害雷威鸣三人、又为什么非要用‘金蚕丝’作为凶器吧。”
“我们师兄弟数人都是孤儿,后来被河清观收养长大成人。”虚贤望向师弟们的目光变得柔和:“但我们不是生来便无父无母、船舱下的那些奴隶们,也并非生来就是奴隶。”
虚贤的目光变得冷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彭嵘和雷威鸣!”
“莫名其妙!”
“我们船老大行船五六载,哪里就跟你说的这些事情沾染了!”
“不过是临死前的狡辩之词罢了!”
……
船夫们压根不信,在他们心中,雷老大和班教头的坚实地位不可撼动。至于彭老板……不过是个经常蹭好厢房的狡诈商人罢了。
“虚贤道长,还请为我们解惑。”
云曦也很想知道,凶案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逼得虚贤等人联手、即便陆大人在船上也要顶风作案杀了他们!
“二十年前,在海郊数里绵延的村庄里,不少人都靠着“金蚕丝”过活。‘金蚕丝’还不是如今这样宝贝的物件儿。”提及过往,虚贤眼底闪过一道柔光。
十年前左右,彭嵘和雷威鸣三人一行来到了海郊的“金蚕丝”村,发现了“金蚕丝”的特殊之处。
“这三个恶霸为了独占‘金蚕丝’的买卖,故意买通当地的长老出卖制作麻料的农户、签下卖身契。”
不同意签契的,雷威鸣和班有为就明里暗里威胁恐吓、不惜放火杀人逼迫农户就范;同意签契的,以后世世代代就只能跟‘金蚕丝’捆死,没日没夜的做活。
“几十个村子,都被这三人欺凌得日渐凋落,制麻人手日益不足,‘金蚕丝’也越来越少、变得有价无市。”
说及此,虚贤的手已经悄然握拳。
“与之相反,‘金蚕丝’越珍贵,彭嵘和雷威鸣、班有为的身价却会越来越丰厚,对吗?”云曦立刻了然,轻声反问。
彭嵘一行仿佛趴在“金蚕丝”生产源地的吸血虫,彻底掌握了“金蚕丝”这座“金山”后,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可这一切财富,都是建立在“金蚕丝”生产源地手艺失传、家破人亡的血泪基础之上的。
当真可恶至极!
虚贤点了点头:“不错。”
他望着那些仍旧一脸愤慨的船夫,讥讽地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么?”
不,这仅仅是罪恶的开始。
虚贤食指点了点下方的船板:“下面这些奴隶,你们可知是哪里来的?”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皆不明其意。
“是失去了劳作力的农户们被逼迫着生下来的。”虚贤冷笑一声:“制麻人手不足,自然需要多些新生儿。”
云曦浑身一麻、如坠冰窟,“你是说……”
“是。”虚贤惨然一笑:“农户的妻女们被逼迫着一个接一个生孩子、甚至为了**强行灌药,再将这些新生儿圈养起来,教授制麻。”
他望着身边的虚境、虚佑等人,“我们是师兄弟,但我们也是兄弟。”
虚境、虚佑,甚至是小虚心,仿佛被扯下了人生的遮羞布,面色一片通红。
云曦惊得瞪大眼,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几个小道士们眉宇间有些相似,初见时还以为是常年朝夕相处、秉性交融才导致气质相通,不想……他们本就是血亲!
“制麻的人供上来了,彭嵘一行便开始嫌弃‘金蚕丝’回钱周期太短,选择更能快速转为现银的奴隶买卖。”
“这才是雷威鸣和班有为转行当船老大营生的根本原因。他们要为自己的货物保驾护航,假以旁人之手自是不放心的。”
陆青帆脸色亦如黑墨一般难看,终于明白了这繁华客船下泯灭人性的暗黑勾当!
“禽兽不如!”冷海唾骂一声,气得攥住了拳头。
“想不到这起子人模狗样的玩意儿尽不干人事儿!我们都瞧他们不起!”
“我们虽是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偷不抢啊。可彭嵘他们外表衣着光鲜,实则芯儿都烂透了!简直不配当人!”
秋月、朱颜等几个姑娘亦忍不住骂骂咧咧。
她们出身低微,最是知晓生存不易、活着艰难。彭嵘一干人的行事亦是令她们不齿得很!
船夫们难以置信他们忠义果敢的船老大和憨厚老实的班教头,私下竟是为了钱财泯灭人性的畜生!
“彭嵘擅出谋划策,负责迎来送往、拉拢生意;雷威鸣和班教头负责调教奴隶、送货保货,分工倒是明确得很。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彭嵘该不该死?!”
虚贤眼底的愤慨在转向人堆里的阿树时化作悲悯:“你弟弟根本不是雷威鸣‘千辛万苦’帮你找到的,而是他本就知晓你和阿叶是亲兄弟。不过是伺机卖好、让你们以后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罢了。”
早就猜到真相的阿树脸上血色尽褪、竟是比亲眼目睹兄弟枉死时还要难看数倍。
阿树多年来奉若神明的雷老大,在转瞬间成了导致他命运悲苦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欺骗利用、以救世主自居……
“你弟弟比你幸运,起码我提早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虚贤抿唇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直不曾开口的花间影突然问道:“不是我失手将阿叶……”
“是你,但我推了一把。”虚贤低下头念了一声道号:“他看见我杀了彭嵘,我只能选择送他一程。”
花间影终于恍然,怪不得他觉得自己压根没几分用力,那木棍却径直贯穿了阿叶的肚子。
原来是藏匿在暗处的虚贤动的手!
闻言,云曦眼底的同情骤然褪去,反而浮上几分恼怒:“看来,虚贤道长也并非自己所言的那般大义凌然。你最终也不过是个凶犯而已。”
自诩正义、行得却是草菅人命之事,那与虚贤痛恨的彭嵘、雷老大一行又有何本质区别?!
第48章 有心算计无心
“贫道自然与他们不同!”
虚贤被拿来彭嵘等人对比,眉眼浮现浓郁的戾气,狰狞的俊颜愤怒到了极致:“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阿叶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可你却因为他看到了你行凶而故意构陷花间影、推波助澜杀害阿叶。”
云曦从未像今天这般愤怒:“杀阿叶的时候,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才构陷花间影的?轻易掌控旁人生死的时候,你敢说没有身为救世主的畅快和得意吗,一刻都没有?”
蔑视生命、不敬生死,同肆意摆弄他人命运的彭嵘、雷威鸣有何区别?同借彭、雷二人之名,行刽子手之事的班有为又有何区别?
若是没有花间影误杀阿叶一事,云曦是真的同情虚贤一行的遭遇。
但现在……
“你早已被仇恨蒙蔽,只要挡你路的人皆可杀,复仇的初心何在?”云曦接连反问,让虚贤无言以对。
他怔然之下转向自己的师兄弟们,虚境、虚佑的眼底的悲凉,小虚心悄然滑落的眼泪,都在无声地赞同着云曦说的话。
虚贤眼眶一热,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羞愧之态。
“你说得对。我早已在复仇的路上丢失了初心……”他捂住眼,片刻后才将心底的悲意压了下去。
接下来,虚贤交代了自己是如何杀人的。
云曦和陆青帆一行上船的第一夜本不是虚贤计划的杀人夜。但船上有了官差、班有为又难得喝醉,虚贤便将计划提前了。
勒死班有为后,虚贤在走廊里碰到了哭哭啼啼的彭夫人,他当时心里就发了狠,想着索性把彭荣夫妇全都处理掉。biquiu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彭夫人就失踪了。”没有了暴露的风险,虚贤决定继续复仇。
“雷老大的死跟陆大人推论一致,”虚贤赞赏地道:“只差了一点。”
“哪一点?”陆青帆眸光微沉,他也一直没想明白,虚贤一行人究竟是如何逃脱那么多双眼睛,杀害了雷老大的。
“虚境、虚佑都在。”
虚佑“体贴”地给两个值夜的船夫送了些自己做的吃食、虚境在一旁陪着,中间却借故说要离开一下,便兀自回了厢房。
等杀完人,跟虚境身量相似的虚贤举着拂尘离开。
虚贤道长一直以来都是出尘避世的行径,船夫们下意识以为来去的都是虚境,就显得再正常不过。
“有心算计无心,自然能成事的。”虚贤不复方才的狰狞气愤,再说到这些便仿佛一个局外人般平静从容。
最棘手的、也是漏洞最多的,便是彭嵘了。
虚贤没料到船上会来一个那般明察秋毫的陆青帆、一个这般会验尸的云仵作,除了凶器这一未解之谜,几乎推论出了大部分真相。
“更让贫道心烦的,便是陆大人的巡察手法。”虚贤感佩道:“当真是严丝合缝,好几次贫道都险险被发现。”
没想到他还是撞上了偷偷回地下船舱的阿叶,酿成了另一桩悲剧。
“到底还是让你们成功得手了。”陆青帆并不以此为傲:“凶案连续发生,便是我等失职。”
他比虚贤坦诚得多,面对失败也坦然得多。
“老天有眼、不愿让恶人继续作恶罢了。只是可惜了阿叶。”虚贤惭愧地望向阿树:“抱歉。”
说完,他转向花间影:“花公子,贫道也对你不住。”
一向温和好脾气的花间影却径直别过了头,显然并不打算原谅虚贤。
“虚贤愿认下所有罪名,但我这几个兄弟罪不至死,还望大人从轻处罚,尤其是虚心……”虚贤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师兄,咱们一起赴死,虚心不怕的。”小虚心眼眶含泪,揪着虚贤的袖子祈求道:“别丢下虚心一个人。”
虚贤眼眶一红,“傻孩子。”
“等到了冀港,自有官府量刑裁定。本官保证,一定让所有人得到公正的判罪。”陆青帆说完,示意冷海把人带走。
所有人目送着虚贤一行被束缚手脚、送回厢房。这几日冷海和冷川会看顾他们四人,直到抵达冀港。
凶犯落网,其他船客劫后余生,却无人释怀。
船夫中不知是谁提议的,允许船舱地下三层的奴隶们在甲板上自由活动。
云曦一个人坐在瞭望台上,望着几十个年岁不一的孩子们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欣喜地绽开笑颜,心底却越加难过。
这短暂自由的美好之后,迎接他们的又将是怎样残酷的命运呢?
“若是没有奴隶就好了,”云曦轻声道。
“曾有一位大人,上书提议废除奴隶买卖、圣上未允。”
云曦惊讶地回头,没想到自言自语会等来一个回答。
陆青帆手持长剑,站在云曦身后,沉敛如芒的目光也静静地观察着甲板上的奴隶们。
“是哪位大人这般心善?”云曦追问。
“那位大人,是曾经的江南学政,白琨。”陆青帆收回目光、瞭望波涛荡漾的海面,低声道:“距他离世,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
她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骤然听到父亲的名讳,云曦悄然别过头去,不想让陆青帆看到她眼中难抑制的情感。
原来,即使生死相隔、十年时光不复,她如今的心愿亦跟父亲曾经提出的政令不谋而合。
那感觉好像亲人一直以别样的方式陪伴着她、支持着她,影形不离。
……
此后两日,客船上风平浪静。
抵达冀港后,陆青帆一行将虚贤四人交予官府、并将口供、验尸记录等物悉数奉上。
差役把班有为、雷威鸣和彭嵘的尸首运走时,不少船夫们都站在甲板上默默目送着。
阿树在上一次面对暴风雨时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被几个相熟的船夫和教头们推选为下一任船老大。
临下船前,云曦看到船夫们将阿树扔在空中欢呼着,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希望阿树能连带阿叶没来得及体味的人生一起,努力开心地活下去。
“陆大人、云姑娘,我们这就告辞了!”下船后,秋月、朱颜和烟萝三位姑娘上前来向陆青帆一行辞行。
“我们决定不干这一行了。”朱颜笼了下发鬓,低笑着道:“凑些积蓄,回去开个小铺子,仨人好好过日子去。”
她们已经猜到,春花恐怕已经在船上遭遇了不测。可茫茫大海寻找无望、加之虚贤杀人之事令她们心中触动极大,便也想开了,没有执着于寻找春花。
“希望以后酒肆开张了,陆大人和云姑娘能赏光喝一杯!”朱颜笑嘻嘻地调侃:“记得封红包!”
“一定。”陆青帆颔首。
云曦也笑着福了福身:“人不一定到,红包一定到!”
“就喜欢云姑娘这样的爽快人!”秋月一拍手,财迷模样尽显。
第49章 后续延案
朱颜一行同云曦说笑的功夫,花间影也上前主动提出告辞:“诸位,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陆青帆薄唇微启,心底却暗暗希冀着再莫要碰见了。他眼角的余光悄然观察着云曦的反应。
云曦冲花间影福了福身,算是告别。
身长玉立的公子展颜一笑,转身重新回船清点货物去了。花间影是保货人,后续的交易还有得忙呢。
令人吃惊的是,前来收地下船舱奴隶的竟是官府的人。
陆青帆瞟了一眼那些差役的腰牌,眸底暗芒晦涩不明。
“走吧,”陆青帆招呼道。
言灵婆婆师徒跟随云曦一行,住进了冀港内最大的驿站……当然,这都是沾了陆大人的光。
云曦配置药引花了不少功夫,前后一整日都在忙活,直到夜里才准备齐全,为言灵婆婆引蛊。
引蛊祛毒十分顺利。
大约一个时辰后,云曦从内间出来,让方诺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言灵婆婆祛毒后身子虚弱、还昏睡着,屋内众人四顾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最后还是冷海憋不住了,主动道:“大人、云姑娘,我心里还是不痛快!一时觉得虚贤他们四个人糊涂;一时又想着就算没了彭嵘等人,会不会还有别人接替这份差事……”
那虚贤他们搭上自己也是白忙活一场啊!
“不错。”陆青帆抬了抬眼皮:“确是白忙活了一场。”
奴隶买卖不像虚贤所言那般简单。能光明正大做人口贩卖营生的,上面必定有高官庇佑。
尤其是虚贤所言的海郊制麻村,能将那么一大片“金蚕丝”制麻村落与世隔绝、变成人口贩卖之所,这手笔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商贾和船老大能做到的。
冷海立刻坐直了身子,抻着脖子问道:“啊,大人早就知道了?”
“虚贤他们也知道了。”云曦适时为冷海解惑:“所以才会在杀害彭老板之后,让小虚心故意暴露了凶器。”
“故意的?!”这下就是一旁的冷川也坐不住了。他还以为是大人英明神武,和云姑娘珠联璧合才发现的线索。
“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为何小虚心的提示来得那样及时。”
分明只要拖到船行入港、船客散去,届时就算发现了凶器是“金蚕丝”制的拂尘,天高海阔的,想要抓人也难上加难。
“也许是雷老大、也许是彭老板,他们说出了这腌臜营生背后还有无数跟他们一样的人,仿若蝗虫杀不尽、除不掉。”
虚贤他们的力量太过渺小,绝望之下选择自曝凶器归案。
陆青帆想到今日押解奴隶们的差役身上挂着的陌生腰牌,淡淡地道:“虚贤他们本是抱着跟彭嵘等人同归于尽的心来复仇的,结果发现自己杀的不过是听命于人的傀儡,核心之人遥不可及、报仇也成了痴人说梦。”
听完两位的分析,冷海捂着快窒息的心口:“完了,知道真相以后属下更难受了。”
自家大人从不妄言,嘴上说得是“猜测”,准头却是十成十。
陆青帆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们四人的来历在线报上。”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骨节分明的手推到桌边,示意冷海自己看。
冷海三两下看完,唏嘘道:“小小年纪就干得出火烧村落的事,不怪这四人敢只身上船杀人。”
虚贤他们很不幸,父母不详、日夜制麻,一把火将罪恶的家园烧成灰烬;他们又是幸运的,兄弟手足相依为命、在浴火重生后遇到了良善的河清观主,教授四人礼义廉耻,才有了此次的孤勇复仇。
可惜,天难遂人愿。虚贤在复仇的路上丢失了初心,泯灭了最珍贵的正义之心。
云曦很难定义他们是善是恶,但杀人、嫁祸行径皆是错,律法自会裁决他们的所作所为。
“不对啊!那失踪的彭夫人和春花姑娘是咋回事?”冷海猛地一拍大腿,才想起来这次案子里还有一个未解之谜呢!
“这个问题,上次陆大人也问过,”云曦似笑非笑地望着陆青帆,示意他自己解释给海护卫听。
想到那日的场景,陆青帆也有些无奈:“是我着相了。失踪案和杀人案,本就是两个案子。”
那日云曦一番话让陆青帆茅塞顿开。
要是将找到尸首的杀人案和没见到尸首痕迹的失踪案分开来看,之前纠结如乱麻的一切就瞬间清晰了。
“啊?难道这船上还有另外一个凶手?”冷海懵了。
掀开帘子走进来的方诺听到这话,险些没端稳手上的药,还是青果反应极快地托住碗才避免了一个时辰的心血打水漂。
“就怕大家会像方姑娘的反应那样,所以大人选择了隐瞒。”云曦无奈地道:“坐了五天船,一日好觉都没睡上。”
虚贤等人落网后,只有陆青帆和云曦还知道船上还有一个随机让人“失踪”的古怪凶犯。
后面两夜,所有人仍保持高度戒备的巡察状态,陆青帆更是彻夜未眠,一直在瞭望台周围观察着、白日就让阿树接替自己。
“饶是如此,我下船的时候听阿树说,有两个船员失踪了。”跟凭空蒸发了似得,找不到任何踪迹。
陆青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感慨道:“免费的船不好坐。”
云曦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本以为能好好享受一番海上风情,结果不是验尸就是破案、提心吊胆了一路。
一时间,屋内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给言灵婆婆喂完药的方诺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云姑娘,你不是仵作吗?难道没有另外一个凶犯的线索?”
不待云曦解释,青果率先出言反驳道:“你也说了,我家小姐是仵作、又不是神婆子,没有尸首咋找线索啊?”
云曦一脸抱歉,“我想出力、奈何尸首的衣角都没摸到,没法凭空臆断。”
“也是。”方诺讪讪地挠了挠头,再厉害的仵作,也得根据尸首测看推论不是?
“莫说云仵作,本官一行也没寻到任何线索。”陆青帆薄唇微抿:“凶犯下手干脆、不留痕迹,没让我们抓到任何首尾。”
“花公子。”冷川蓦地吐出“嫌犯”的名讳来。
冷海狐疑地反驳:“不能吧?就算彭夫人是他做的,春花姑娘失踪的时候,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冷川一懵,摆摆手,“当我没说。”
“罢了,”陆青帆抿唇道:“官府拿人,也得讲求真凭实据。”
无凭无据,便是臆测也无用。
倒不如将侧重点放到海郊那片制麻村上。
此次入京,他定要拔除彭嵘等人留下的毒瘤!
“不能再让虚贤他们的悲剧再重演。”陆青帆膝盖上的手握成拳,眸光深邃。
“大人英明。”云曦恳切地道。
言灵婆婆喝过了药,大家便四散歇息。
驿站靠近海岸,夜间时不时还能听到海浪轻轻拍打岸沿的浪花声。
此刻,偌大繁华的客船上,阿树坐在已经修好的瞭望台上,眼底含泪地望着茫茫海岸。泪水尚未滴下,他便抬起胳膊抹去。
阿树眼角余光一扫,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脖子便被扭断了。
来人手一扬,像丢垃圾似得将断了气的阿树丢进海里,“咚”的一声水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有几个警觉的船夫从船内探出头去,发现啥都没有之后又默默地收回了脑袋。
瞭望台上,来人眸光如水,冲阿树沉下去的海面温声道:“陆大人说得对,自己的货物、还是得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biquiu
【作者题外话】:阿树:???
神秘凶犯:略略略
第50章 城主府有请
次日一早,云曦敲响了言灵婆婆的房门。
开门的是神采奕奕的方诺,她一边引着云曦等人入内一边激动地道:“云姑娘,我师父昨日半夜就醒来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又喂了一次药。”
老人家好转不少,方诺也跟着开怀不已。
“言灵婆婆能有你这般孝顺的徒弟,以后养老不愁了。”云曦笑着打趣,跟着方诺快步进屋,身后的青果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大肉包子,抬脚关上了门。
诊脉后云曦满意点头,说道:“恢复挺好。方子上的药务必喝够月余才能排尽余毒,中间万不能断了。”
说着,云曦又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方诺手里:“我们即将启程入京,没法留下继续照看婆婆,这银子你留着备用。”
诊金都没给、方诺哪里肯接云曦倒贴的银票?她可劲儿推拒,一双眼却扒在银票上挪不开。
一百两的银票啊!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方诺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仵作月奉这么高吗……”居然能攒下百两银钱。
“诺诺你别胡说啊!这是我家小姐自己赚的诊金,哪里就是月奉了?当心让陆大人听到,还以为我家小姐贪腐呢……”
青果嘴里囫囵地塞满了包子,吐槽起方诺来毫不含糊。
方诺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三个人插科打诨,言灵婆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阿诺,扶老身起来。”
众人皆是一喜。
“婆婆醒了!”云曦莞尔一笑,方诺赶紧依言把老人家扶起来。
言灵婆婆起身就要对云曦行礼,云曦自不肯受:“婆婆可莫要折煞晚辈啊!”
“云姑娘于老身有救命之恩,又送百两盘缠傍身。老身若不谢过,此生难安。”言灵婆婆一脸正色地道。
她们本是供奉神明之人、最忌讳因果不平,如今受了云曦大恩,必得还之。
云曦无奈,只好让言灵婆婆行过全礼、又收了老人家送的图腾令牌才作罢。
言灵婆婆说了,令牌云曦必有用得着的一天,让她无论如何都得留下。
想到婆婆的能耐,云曦没有推却。
将令牌收好,云曦一边给言灵婆婆施针补气益血,一边询问她老人家在船上留下那么多“谶言”的缘由。
“此事提及也不神秘了。”言灵婆婆低声道:“船上那几个小道士,是海郊沿岸村落的村民吧?”
云曦一诧:“婆婆怎知?”
言灵婆婆苦涩一笑:“十来年前,老身同家人曾去过一次海郊附近的制麻村。”又过几年,她途经河清观,恰好看到了这几个小道士。
“我那日刚一上船,就认出了经常在制麻村里出没的雷老大。”当看到虚贤这些孩子的熟悉面庞,言灵婆婆心中便有了猜测。
那几个孩子,分明是上船来报仇的啊!
“老身身中毒蛊、神志不清,想留下线索的时候却毒发了……唉。”言灵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
到底没能拦住这一场悲剧。
“婆婆勿要自责了。”云曦轻声安慰道。
如今案件水落石出,他们也必须得马不停蹄往京城赶了。
为了送行,言灵婆婆撑着病体一直看着云曦和陆青帆一行上了马车,这才扶着方诺的手回驿站。
“云姑娘和陆大人真是好人。”方诺不禁感慨道:“陆大人离开前还不忘嘱咐驿站的差役让咱们多住些日子,真真周到。”
希望好人有好报。
“不仅人好,”言灵婆婆忍笑道:“未来前途也无可限量。”
“哎?师父你是说陆大人他会升官?”
“不止,云姑娘啊,也是贵不可言的命格。”言灵婆婆神秘一笑,拍了拍小丫头的手:“你且多学学罢,道行还差得远呢。”
“师父!说云姑娘呢你咋又说起我来了。”方诺不舍地叹了口气:“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跟青果还挺投缘的。”
“会的。”
一听师父这般笃定,方诺立刻高兴起来。
言灵之语、必会实现!
言灵婆婆也被小徒儿的快乐感染,忍不住微笑。
且说云曦一行离开冀港码头,又沿着西线官道行了一整日,总算是抵达了一处繁华边城。
云曦一直好奇地望着窗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大漠繁华城池的模样。
“大明未入关前,此处还是一片荒芜之地。”陆青帆向云曦解释道:“高祖心性开阔、高瞻远瞩,在地图上圈出鄂城,说要建一处要塞,抵挡北方骑兵和东北蛮夷。”
谁料城池建好之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边城和蛮夷部落全都投诚、竟再无战事,也就缔造了今日繁华的鄂城。
云曦听到这里,微笑着问道:“如今鄂城这般繁盛,可是因为通商?我方才看到这里不仅有西域的绸缎、还有江南的锦缎,连南洋的宝石珠子都不少!”
陆青帆闻言低笑一声,“是,它距离冀港不远、又太平安逸,鄂城的府兵颇有些能耐,寻常流匪和兵痞都不敢来犯。”
云曦闻言有些惊讶:“此处不是县丞主管政务、三司会审刑狱?军政合一了?”
“嘿,这事儿云姑娘你可就得问属下了!”
冷海憋了一路,总算有机会抢过话匣子:“咱们大明有几处特别的城池是军政合一的,三司不审、直达上听。”
其中一处,便是鄂城。
鄂城之大,掌控东北五处扼要,北震蛮荒、南通中原、西临盛京、东达冀港,可谓占尽地利。
“鄂城特设城主府,主掌军政、刑狱,司典文书,为得便是一旦战事起,城主府便能即刻调用兵符镇压、保京城安稳。”
冷海说完,又下意识地补了一句:“所以啊,这历任的城主不是世代勋爵子孙、便是圣上心腹大员,连京中皇子们都必争的官员势力……哎,冷川你踹我干啥!”
“话多了。”冷川斜睨自家兄长一眼。
大人不许妄议朝政。再说下去,这厮怕是龙子龙孙都要评判一二了。
“这里又没外人。”冷海装蒜不成反被兄弟点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云曦十分捧场:“海护卫果然博闻强记、消息灵通!”
连青果都忍不住给海大哥鼓掌:“可不,就是说书先生都差海大哥几分呢!”
“嘿?我给你说正事儿,你当我说书解闷儿?”冷海不服气地反驳道。
大家说说笑笑,驱散了船上凶案的憋闷、连整日赶路的疲惫都褪了些。
陆青帆一行的马车停在驿馆,却发现驿馆门口竟已经有队列府兵严阵以待,旁边还停了两辆马车候着。
来者不善。
陆青帆转身看向云曦,低声道:“我们先下去看看。”
“大人小心。”云曦担忧地道。
他低低应了一声,下马车后率先走在前面,跟冷氏兄弟朝驿馆走去。
“驿馆不对外。”面色阴沉的府兵立刻扬手阻拦,不许陆青帆一行再入。
“本官乃即将上任的刑部侍郎,并非外客。”陆青帆掏出令牌。
府兵一看令牌,方才阴沉不耐的模样悉数不见,反而激动地问道:“可是陆大人?”
陆青帆皱眉,“尔等何人?”
府兵并未回话,而是率众列单膝跪地行礼:“参见陆大人!”
“免礼。”毋庸置疑,他们是在这里候着自己呢。
云曦她掀开帘子小声道:“恐怕是城主府要请我们了。”
“真的吗?”青果勾着小脑袋也往外瞧了一眼,小声憧憬道:“那不得有很多好吃的啊?”
“天下哪有不要酬劳的大餐。”云曦哭笑不得。
“这一路走得可真艰难。”
第51章 古怪态度
云曦料得不错,确是城主府有请。
陆青帆主动提及“着急赶路,三日内必得入京”都没能打发得了府兵的头头,那头头儿还说了,“若是陆大人不愿前往,只好请城主大人亲临盛邀”。
陆青帆最是不喜被架着做事,饶是面临正三品地方大员也不肯给面子。
岂料那府兵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陆青帆突然改了主意。云曦没等到陆青帆上车,反而等到冷海请云曦下马车。
“咱们得坐府兵的马车才能入城主府。”冷海也一头雾水,低声解释道:“咱们的马车得交由驿馆照看了。”
“城主府就是规矩大。”青果小声嘟哝一句,转而看向自家小姐。
云曦抿了抿唇,“走吧,别给陆大人惹麻烦。”
一行人换上城主府的马车,向内城驶去。
路上,陆青帆脸色都算不上好看,惹得冷海都不敢插科打诨了。
云曦似有若无的目光不停地在陆青帆的俊颜上来回徘徊、想问又不问,饶是一向冷峻的陆青帆也有些遭不住。
“我无事。”
“那大人怎得突然改变主意了?”云曦体贴问道:“都是自己人,大人有难处可不要逞强啊。”
“……城主府报了个名讳。”这名字宛如扼住了陆青帆的要害,让他不得不亲自去城主府一探究竟。
哪怕是一点点的险,陆青帆都不能冒。
“名字?”
陆青帆如夜的墨眸像深海里被丢入了巨石,波涛滚滚。
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云曦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白筝。”
云曦小脸儿血色尽褪,身形一软便靠在了青果的身上。
“小姐!”
“云姑娘你还好吧?”冷海也跟着紧张起来,冷川虽沉默不语,但关切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云姑娘。
“没事。”云曦勉强挤出个笑容,很快恢复了镇定:“饿晕了,有些脱力。”
青果一脸不信,见自家小姐没有提的意思,她也乖乖地不追问。
冷海看到了大人的脸色,心头瞬间警铃大作。
他家大人是谁?
曾三进三出直取敌方将领首级,更曾血战数日、以少胜多。哪怕是最艰难凶险的战场,冷海都没见过自己大人露出这般警惕忧虑的神态。
满腹疑问都化作无言,冷海眼角眉梢的嬉笑褪去,也端坐着戒备起来。
陆青帆此前沉默便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白筝”的名字讲出来。
马车里除了他和云曦,其他人没听过“白筝”的名讳;也只有他二人知晓,“白筝”十年前满门抄斩的江南学政独女的名讳……是云曦的本名。
鄂城城主竟然用“白筝”要挟他入府,那必定是对自己和云曦的底细都尽数掌握在手了。
陆青帆望着脸色重新恢复红润、眉眼舒淡秀丽的少女,悄然松了口气。
有准备应对总是好的。
鄂城不小,从驿馆出发抵达城主府足足用了半刻钟。马车进入城主府大门后并未停留,而是长驱直入,直抵内府大门。
“陆大人,到了。”直到马车停下、府兵恭请下车,众人的警惕性到达顶点。
云曦下了马车,仰起小脑袋望着高耸巍峨的城主府,眉眼微微闪烁,便重新低眉顺眼地望着地面。
怕甚?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陆青帆扬手,“还请带路。”
府兵将一行人送至门内,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笑着迎了上来:“早听闻陆大人英气勃发、少年英雄,百闻不如一见哪!小人姜尉,乃城主府管家,劳下人们抬举,都称呼小人一声‘姜总管’。”
“有劳姜总管。”陆青帆从善如流地颔首。
姜尉命下人接过包袱,还特意提了“城主大人在内厅设宴款待”。
当侍女要接青果的包袱时,青果赶紧摆摆小手:“丫鬟姐姐,这都是我家小姐常用的物件,沉得很,你拿不动的。”
那小丫鬟怕也是第一次被人唤成“丫鬟姐姐”,忍不住掩唇笑道:“姑娘客气,自交给奴婢就是了。”
云曦认真地强调道:“真的很沉。”
那小丫鬟还有些不服气,偏要替青果拿。青果只能解下包袱。谁知包袱刚递到那小丫鬟的手里,小丫鬟便被压得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没听见云姑娘说沉吗?多来两个人抬!”姜尉肃着脸训斥道:“不知所谓!”
说罢,他笑着冲云曦主仆致歉:“下人无状,冲撞姑娘了,还请原谅则个。”那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客气。
“姜管家客气。”云曦摆摆手,视线却悄然溜到了陆青帆身上。
太奇怪了。
城主府的人对陆青帆客气是应该的,但对她这个仵作也过分殷勤了吧?
城主府若心存敌意,当不必客气;威胁过后又过度客气……委实让云曦有些摸不透。
陆青帆略一颔首,示意云曦顺其自然、见招拆招。
冷氏兄弟没因姜管家的客套而放松警惕,他们目光如炬、肃杀的气息悄然释放着,连下人们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一行人在姜管家的引领下来到宴客内厅。
“陆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陆青帆脚刚迈进去,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粗犷男人便哈哈笑着迎了上来。
“下官陆青帆,见过城主大人。”陆青帆稍退一步、错开了鄂城城主“过度热情”的拥抱姿态。
城主手臂一僵,讪讪地收了回来:“陆大人少年英才、军功赫赫,又转入按察司破案无数,真真神也。”
城主笑着请陆青帆入内:“不必那般生分,叫我窦烈便是。我虚长你些、若是不见外,叫一声窦大哥也可!”
“多谢窦城主盛情,青帆愧不敢当。”窦城主套近乎、陆青帆却也滑不溜手,两个称呼都没选,挑了个既不过分陌生、也不显得太过亲近的称呼。云曦望着睿智聪敏的陆青帆,心道若不是陆青帆一心扑在断案刑狱上,恐怕钻营权势也是一把好手。
“别让客人在门边站着了,请入内吧。”温婉动人的嗓音一下子中和了窦城主爽朗粗犷的大嗓门。
云曦从陆青帆的身后探出头,便看到一直站在旁侧恭候的城主夫人:女子宛如画中走出的洛神仙子,灵秀的容颜染着清风般得体的淡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风骨,一时间让人难辨年岁。
“这是我夫人。”窦烈提及妻子声音都温和了几分。
窦夫人叶青莞尔,“请上座吧。”
【作者题外话】:窦烈:妻管严上线!
叶青:不错,人设清晰(摸摸狗头)
陆青帆:我也……
云曦:???
第52章 恰似故人来
陆青帆心中仍狐疑不定,在窦烈夫妇的安排下于上首入席。
离谱的是,云曦不过一介白衣仵作却坐在了左一上位,连青果都有位置;而有官阶在身的冷氏兄弟却被安排在了右一、右二下位。
小丫鬟压根没觉得这般安排座位有什么不妥,一张包子脸盯着案桌上的吃食就挪不开眼了。
云曦见状心下稍松。
冷氏兄弟是行伍出身,对位置上的弯弯绕绕浑不在意,待主人家启宴,他们便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
陆青帆连象征性地动筷子都不曾,只稍稍迎了一下窦烈的敬酒。
席间没有欢畅共饮的气氛,只有客套的猜忌防备。
窦夫人并未关注男人话里的机锋,那如水波般清漾的眸子总时不时地打量着下方用膳的云曦。
云曦间或抬头总能跟窦夫人的目光对上,她眼波中流转的都是对晚辈的疼惜爱护之意。
端着酒盏的手一顿,云曦微扬笑容、冲窦夫人举盏遥遥一敬。本以为窦夫人不会回应,窦夫人却端起酒盏、郑重地回礼了。
将果子酒一饮而尽,云曦已经放下心来,一时间膳食都跟着变得美味了。
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窦夫人对她没有恶意。
云曦眼角余光瞟见,窦夫人叶氏身边一个嬷嬷模样的老妇人悄然从宴会上离开。
她只道是要为窦夫人做事才提前离席,并没放在心上。
酒过三巡,窦城主见陆青帆态度不改,便拂袖示意下人们退出内厅,只余宴中几人端坐着。
来了。
陆青帆心底暗暗道,窦烈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陆大人想必心中疑虑,为何城主府硬要请大人和云姑娘前来做客。”窦烈单刀直入、态度诚恳地道:“实是故人旧案太过扎眼,不欲与外人道也。”
这番话已然算不上暗示,已然是明示了。
“什么故人旧案,窦城主此言何意?”陆青帆并未因窦城主的坦率就放松警惕。
江南学政白琨满门抄斩一案牵涉甚广,不能确凿窦城主是敌是友的态度之前,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因为此行之中不仅有自己,还有云曦。
“自然是十年前那桩旧案,本城主听闻陆大人一直私下搜集证据,欲为白学政翻案?”
从入宴之后,窦烈都表现得开朗大气,热情诚恳,此刻却蓦然生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场,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
云曦的筷子一顿,眼眸悄然观察着上座二人。
陆青帆从未表现出要为父亲翻案的姿态,甚至在偶尔提及案子时也极尽小心、不泄丝毫态度。
现下窦城主问到脸上来了,他会承认吗?
云曦心底悄然升腾出一抹希冀。
“窦城主莫要说笑,当年圣上盖棺定论的案子,何谈翻案?至于暗中探查更是子虚乌有。”陆青帆薄唇轻启,推得一干二净。
“哦?既然不曾暗中探查,陆大人如何得知白学政独女白筝的闺名?”窦烈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一语中的。
“无心翻案、何必探查?不欲平反,又何必怕‘白筝’的名讳再现于世呢?”
陆青帆眼底涌上几分挑衅:“本官在提刑按察使司任职四载,怎会不知逆臣独女名讳!窦城主瞧不起谁呢?”
说罢,陆青帆便愤而起身,“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陆大人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窦烈火上浇油地讥讽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窦城主才心有旁骛、欲挑衅圣裁吧!”陆青帆一点面子都不再给,径自要走。
云曦立刻站起来,知晓离开城主府脱身的时机到了。
“哈哈哈……”
陆青帆没两步,身后就传来窦烈的笑声。
他一脸莫名地回头,就见窦烈越笑越大声,窦夫人叶青掩唇耸肩、也在笑。
真真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窦烈冲妻子道:“你看,我都说了陆大人不会轻易松口的吧?”
“大人勿怪。”窦夫人叶氏收敛了笑容,温声道:“我等不知大人将云姑娘留在身边的心思,便想试探一二。”
若陆青帆心有歹意,必然在窦烈戳破云曦身份后就会将她推出来、把自己摘干净;可陆青帆话说绝了都没提云曦半个字,回护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你们究竟是谁……”陆青帆问得是窦烈夫妇,看得却是云曦。
云曦也懵了,她不认识窦城主啊!
等一下!
云曦眸光微闪,陆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白筝了吗?!
这个猜测一下子攥住了云曦的呼吸,她神色变幻莫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从何说起。
陆青帆也知自己暴露了,墨眸深沉难掩地回望着云曦,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也无从辩驳。
相知不相认,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哎嘿嘿,你看看这俩孩子。”
窦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地揽住妻子,被窦夫人叶氏没好气地搡开了:“还笑?”
叶氏上前握住云曦的手腕,温声道:“孩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曦下意识地跟上,临行前还特意看了陆青帆一眼:“大人也一起吧?”
“自然是要一起的。”窦烈笑着扯住陆青帆的肩膀,“你小子,按辈分得喊我一声窦叔叔。”
方才说让陆青帆叫“窦大哥”纯属逗闷子呢。
这一次,陆青帆从善如流地道:“窦叔。”
“哎,好侄儿!快走,有个大礼给你们呢!”窦烈眉开眼笑,仿佛占了什么大便宜似得。
徒留冷氏兄弟和青果三人面面相觑,被这一番稀奇古怪的认亲场面给弄懵了。m..nět
“原来我家小姐就是白筝。”青果歪着脑袋小声道:“怪不得马车上大人说出‘白筝’后,小姐的脸色那么难看。”
原来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呀!
冷海忍不住唏嘘道:“原来大人跟白、哦不,跟云姑娘是旧相识啊。”
怪不得总是一副时时处处护犊子的模样呢!
“废话多,跟上。”冷川已经先一步走了。
冷海撇撇嘴,忙不迭跟上。
云曦和窦夫人叶氏走在最前面,其后是窦烈和陆青帆、冷氏兄弟和青果,后面坠着几个府中下人。
一行人来到一处偏厢,窦夫人看着微敞的厢房大门扬声道:“温嬷嬷,我们进来了。”
屋内没人应答。
“奇怪,说好了在屋里等我们的。”窦夫人叶氏示意云曦稍安勿躁,便率先推门进房。
“呀!”
前方的窦夫人惊呼一声,云曦忙不迭冲过去:“夫人,怎么了?”
窦夫人叶氏娇颜惨白一片,云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了内间露出了一双脚。
云曦心头一凛,人只有卧趴断气时双脚才会呈现这般古怪的角度……温嬷嬷出事了!
第53章 惊现毒案!
云曦再往前几步,就看到地上趴躺着一个中年妇人,双目狰狞充血大睁着,白色唾泡从妇人流出、在脸颊边流了一滩。
“温嬷嬷!”叶氏颤抖着手想去触碰躺在地上的人,云曦却先一步抬起两指摁在温嬷嬷的脖颈处。
她朝着叶氏摇摇头,没救了。
“是中毒,断气不足半刻钟。”云曦瞟了一眼老嬷嬷的脸,才发现此人正是宴会途中悄然离开的那位。
云曦起身想再往屋内探一下,却被叶氏拽住了:“你别去,危险!阿烈你先去看看!”
万一凶犯还在屋里,云曦冲进去岂不危矣?
窦烈大步流星地掀开侧面的帷帐走进内间,陆青帆紧随其后。
二人都在玄关处停下了脚步。
“没有旁人。”陆青帆转身冲云曦道:“戴脚套子进来吧。”
云曦闻言立刻朝青果伸手,小青果迅速地从偌大的包袱里翻出脚套子,二人越过陆青帆三人走进内间,便被眼前的场景弄得一怔。
不大的内间仿佛被洗劫过,物件乱七八糟散落在地、床铺、枕头也被翻滚得一派凌乱。
“保护案发现场。窦城主,烦请吩咐下去,将半个时辰内出入过这间偏厢的人都带过来问话。”
陆青帆行事颇有章法,窦城主没理由拒绝,干脆应下便去办事。
“看护好此处,”陆青帆冲冷氏兄弟二人嘱咐一句,随即转向眼底含泪的叶氏:“窦夫人,还请到外间来,本官有些话想问个明白。这里就交给云仵作吧。”
陆青帆特意强调了云曦现在的身份,叶氏望着已经戴上透明手套子、专注观察温嬷嬷尸首的少女,踌躇的心思悄然压了下去。
小云曦这般认真行事的模样,同她的闺中密友年轻时真真一模一样。
云曦是爱重“仵作”这份差事的。
“陆大人所言甚是。”
众人退去,屋内只余云曦和青果二人围着尸首验看尸表。
窦夫人和陆青帆落座后,陆青帆便道:“窦夫人,温嬷嬷到底是什么身份、与白家究竟有甚干系?”
“她是白夫人的陪嫁丫鬟。”窦夫人压下心底的恐惧和悲意,沉声道:“凶犯是冲着云曦来的,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灭口。”
“为何要灭口?”陆青帆继续追问。
“因为……温嬷嬷有白大人交予的遗物!”叶氏也知现在卖关子的时候,干脆地道:“方才我们是准备让云曦同温嬷嬷相认、拿到那物件的。谁知……”
谁知温嬷嬷竟然在关键时刻遇害了!
“白氏一族早在十年前满门抄斩,温嬷嬷既是陪嫁、如何逃脱官府追捕的?”
“妾身也不知……遇见温嬷嬷是七年前,她当时浑身是伤、状如乞丐,喊着求见时还被守城府兵毒打过几回。”
后来是窦夫人出门上香,意外撞见了闯入的温嬷嬷,二人这才在佛祖金身下相认了。
“当年白家满门抄斩的案件声势极大,不少莘莘学子皆上书喊冤。可当今圣上铁了心似得,不仅当朝斥责了几个参奏的御史,连与白学政是多年好友的太傅自戕在金銮殿,都不曾得到圣上垂帘。”
想到血染金銮殿的日子,窦夫人不忍地闭了闭眼。
当时窦烈夫妇便知,白家一事绝非“科举贪腐案”那般简单。
他们不敢发声、只求能留待来日。
因为,云曦还活着。
“夫人与白夫人是何关系?为何知晓……”陆青帆没问完,可叶氏知道陆青帆想问什么。
“妾身同白夫人乃闺中密友,后来与窦烈情定塞北,便嫁过来了。”窦烈军功赫赫、家中威望颇高,后来被委任为鄂城城主。
窦夫人和白夫人数年未见,却一直书信往来,知晓云曦年幼因为身子骨太弱,在五岁时便寄养在神医谷调理身子。
“惊闻噩耗后,我们夫妻当时都想好了:若云曦不愿探究真相、要在神医谷逍遥度过余生,那我们定拼命护住白家这一丝血脉!”
可云曦毕竟是白家骨血、傲骨天成,不愿苟且偷生。
“一年前,我们收到了神医谷来信,说云曦已经出世,想要探查当年真相。说实话,我和温嬷嬷又欣慰、又难过。”
欣慰得是云曦不负厚望出世探究真相;难过得是,翻案一途漫漫,其中艰难险阻哪里是旁人能够体会的?
也是那一刻,温嬷嬷才透出她手中有白学政遗物,须得亲自交到云曦手中。
“十年啊,我们等了整整十年。”窦夫人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就差一点,温嬷嬷便能跟云曦主仆相认了。”
陆青帆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前因后果。
“诚如窦夫人所言,凶犯纵然不是旧案之人、也是知情者。蛰伏在城主府,恐怕为得就是在关键时刻给温嬷嬷致命一击。”
至于是不是冲着云曦来的,目前还尚未可知。
安顿完差事的窦烈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抹泪的妻子,他朝着陆青帆怒瞪道:“你小子可不要把刑讯逼供那一套用到我们身上啊。”
陆青帆墨眸无奈,“下官不曾。”
他可真真冤枉。
“你莫怪陆大人,他只是问了几个问题罢了。”窦夫人怒嗔了窦烈一眼,“陆大人说的都安排好了吧?”
“自然,”窦烈没想到自己误会了陆青帆,也有些讪讪:“下人都集中在隔壁厢房,待会儿我随陆大人一道询问。”
窦烈一向杀伐果断,如今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死,若不亲手揪出来,难泄他心头怒火。
“如此甚好。”陆青帆点点头,有窦城主威吓,诱供更容易。
云曦紧蹙着秀眉从内间出来,她恳切地道:“劳烦窦城主准备一处空房,我要验尸。”
温嬷嬷所中之毒外症明显,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确凿毒物的话得剖腹验尸。
“啊,”窦城主看向妻子,见窦夫人点头答应,这才道:“随我来。”
城主府旁得没有,就是空厢房多。
姜管家做事利索,立刻按照府内的仵作房置办了一处临时验尸的地儿。
云曦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周围物件齐全,连裹尸布都是准备好的,验尸桌案上还放置着一套工具、四处围着白帐,阻隔着旁人的视线。
她满意点头,“姜管家内行。”
“云仵作客气了。”姜管家笑得脸上褶皱开了花,见云曦没有吩咐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青果用裹尸布托举着温嬷嬷的尸首进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她身后还跟着眼眶通红的窦夫人叶氏。
“夫人怎么也要来?”云曦惊讶地道。
“云姑娘,妾身想看。”
窦夫人抹去眼角的泪花,低声道:“温嬷嬷与妾身感情非凡,她又那般期盼着你……妾身也想代你母亲看看你究竟是如何验尸的。”
这最后一句话,云曦委实不知如何推脱。
她已经从陆青帆口中得知了窦夫人跟母亲的渊源,奈何她五岁便离开家,儿时记忆过于久远,属实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窦夫人这号人了。
可纵然如此,云曦也难以拒绝一个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
“夫人莫要害怕才好。”云曦点头应了。
第54章 叫我青姨
“不怕的。”窦夫人见云曦松了口,站在一旁强调道:“妾身定不会打扰云仵作验尸。”
云曦听窦夫人把称呼都改了,抬眸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要当心了。”
说罢,温嬷嬷的尸首上溅起一股冲天血注,弄脏了云曦的围兜衣裳。
叶氏哪里见过这等场景,吓得眼睛一翻,无声地晕倒在地。
青果正在帮自家小姐除去温嬷嬷剩余衣衫,瞟见倒在地上的窦夫人,出言提醒道:“小姐,窦夫人晕倒啦!”
“专注做事。”云曦目不斜视地盯着死者腹脏,一点点拨开内脂找线索。
青果讪讪地“哦”了一声,再不提了。
窦夫人中途醒来好几次,不是看着云曦手中托着个血糊糊的东西,嘴里讨论着“胃脏内确有毒物,但跟夜里的杂食混在一起了”、就是发现云曦捞起染血的肠子,讲“毒物尚未进入肠内,主要附着在胃壁”……后面的话她压根没听清,就再度晕了过去。
仵作的活计可真不是寻常姑娘能干的啊!
“窦夫人,窦夫人?”
待窦夫人再度睁开眼,正对上的便是云曦担忧的容颜。
小姑娘已经摘下了验尸时的围兜衣裳,干净整洁的模样不似验过尸首。旁青果还在归拢着牛皮纸袋子,将它们统一装进一个不大的包袱里,周围奇奇怪怪的味道便淡了不少。
“验完了?”
“验完了。”
窦夫人在云曦的搀扶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温嬷嬷的尸首。
温嬷嬷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安详平静地闭着眼,狰狞怒瞪的眼和毒发时嘴角的白沫悉数被清理干净,人仿佛睡着了一般……若非房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窦夫人都会以为方才看到的验尸场景是一场梦。
“如何?”窦夫人叶氏反握住云曦的手,低声道:“可是为人所害?”
云曦沉默一瞬,这才道:“窦夫人,咱们出去说吧?陆大人还等着呢。”
“也好。”窦夫人一想也是,云曦毕竟是陆大人身边的仵作,总不能越过上峰大人汇报验尸情况。
一行三人从偏厢里出来。
临近子时,温嬷嬷的院子里仍旧灯火通明。
云曦主仆望着讯问房内人影绰绰,便知陆大人这边还没结束。
“云姑娘,先去沐浴一下吧?妾身那有干净的裙衫,当是适合你的。”窦夫人温柔地道。
哪个女儿家不爱俏,窦夫人希望云曦有验尸能耐的同时,也能像个普通女儿家一般梳妆打扮,而不是为了方便总一身劲装。
云曦闻言一讶:“夫人给我准备了裙衫?”
“是,”窦夫人笑了笑,“知道你们上了到冀港的船,我就着人准备了。”
从冀港入京最近的路,必得穿过鄂城。
云曦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夫人和温嬷嬷用心良苦,我却一概不知、甚至不曾回报一二。”
“这话如何说来?温嬷嬷的死,归根结底是我城主府内务不严、才让暗处的敌人钻了空子。你身负家仇、江南学子也因此蒙冤数载……找到杀害温嬷嬷的凶犯、平反白家数年冤名,让江南学子冲入官场,便是对逝去的人在天之灵最好的回报了。”
窦夫人心疼地望着云曦:“任仵作、长跋涉。这一路上你不知吃了多少苦,我们却只能干看着、不能替代。”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亏欠?
云曦从不曾言苦,却在听到窦夫人这番话后,险些湿了眼眶。
她微敛眸光压下眼底的泪意,再抬头时又恢复成和煦的模样:“城主夫人,咱们去换衣裳吧。”
“好孩子,若是不弃便唤我一声‘青姨’可好?”
云曦主动挽住了窦夫人的手臂,温声道:“青姨。”
“哎。”窦夫人郑重应了,抬起帕子摁住眼角的湿意,不想让云曦瞧见。她心下暗暗发誓,定会替好友照顾云曦,再不让这丫头受半点委屈。
且说,陆青帆和窦城主还在偏厢里讯问出入过温嬷嬷院子的人。他问、冷海记录,窦城主只在关键时刻施压威吓。
讯问进了大半个时辰,几乎都是流水账一般,除了精准掌握了温嬷嬷的行事时辰,并无有用的发现。
“知晓了,下去吧。”又问完了一批人,陆青帆略一颔首,窦城主身畔的姜管家便示意仆人退下。
“城主、陆大人,隔壁还余五人,都是在宴会前进出过院子的,可要一起叫来讯问?”
姜管家听闻温嬷嬷是在宴会后中毒身亡的,那宴会前进出过院子的必然嫌疑最小,就把人都安排在了一起。
“有劳姜管家。”陆青帆对姜管家很满意。
方才讯问口供时陆青帆就发现了,花名册最前面的便是离温嬷嬷身死时间最近出入过院子的,依次按时间越久的越往后排……可见姜管家提前就按时间筛查过下人了。
窦烈得意地捋了捋大胡子,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本城主的人怎么样?”
“能干非常,窦叔慧眼如炬。”陆青帆十分捧场,惹得窦烈笑得越发开怀、胡子一抖一抖的。
待几人进来,窦烈又立刻换上了威严之态,哪里还瞧得出那没正型儿的样子。
窦城主的变脸演技瞧得冷海暗暗咂舌。城主大人就是不一般哈,还有两副面孔呢!
“小人等参见城主、参见陆大人。”
行礼的五人一字排开,分别是丁全、赵六、姜子光、包桂,还有毛三儿。
看到姜子光的名字,陆青帆本能地瞟了一眼姜管家。
也姓姜么?倒是巧了。https:/
姜管家被陆青帆那一眼盯得一讪,忙不迭解释道:“姜子光是小人六年前收的义子。当时子光父母都死在了战场上,孩子又是个机灵的,便动了恻隐之心……当时认亲宴城主还给小人父子撑场面了。”
窦烈冲陆青帆点点头:“确是如此。”
下方的姜子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恭敬地行了个礼。
陆青帆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消减,相反,正因姜管家义父子太过配合,让他嗅到了一丝古怪。
“你等说说吧,昨日宴会之前来温嬷嬷的房中作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一道来。”陆青帆不动声色讯问道。
丁全是负责内院修剪花草的,他来温嬷嬷院中也是为了修剪花草。
陆青帆闻言剑眉微挑:“黄昏时分修剪花草?”
“是,其实小人也奇怪呢。明明早晨已经来过了,为啥又突然要修剪什么花草?”
丁全被陆青帆看得心慌,急急地解释道:“来了以后才知道,是温嬷嬷说今儿院子要来客,她想把卧房花瓶里的花枝修一修。小人干完之后就走了,前后停留不足半盏茶的功夫!”
停留不足半盏茶的功夫,下毒也够了。
陆青帆墨眸微眯,视线讳莫如深。
丁全生怕自己被怀疑,忙不迭道:“小人走的时候温嬷嬷还好好的,而且小人出门的时候还看到赵六和姜子光也来了!”
“哦?”此言一出,莫说陆青帆,窦烈的目光亦是一紧,视线落在赵六和姜子光身上。
二人脸色一白,齐齐跪在地上!
【作者题外话】:围观验尸前
云曦:窦夫人夫人莫要害怕才好
窦夫人:妾身不怕!
围观验尸后:
窦夫人:妾身再也不想看验尸了!!
第55章 非一般小仵作
赵六忙不迭道:“小人就是来给温嬷嬷送个披风便走了,连停留都不曾!城主大人明鉴、陆大人明鉴哪!”
“慌什么,又没说是你杀了人!”
窦烈冷哼一声,他最是瞧不上一来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直觉堕了城主府的威名。再反观一旁的姜子光,虽然脸色难看了些,但这小子饶是恭敬跪着也是挺直了身板,颇有几分傲骨。
“启禀大人,小人并未进房,而是在院子里转过一圈便走了。”
“转什么?”陆青帆反问。
“义父说今日有要客抵达,命小人等加紧巡防、确保安全。小人会些拳脚功夫,来温嬷嬷院中只是跟随府兵例行检查。”
姜子光瞥了一眼丁全:“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只是小人在院门处偶遇了赵六才一起入内。赵六去办差、小人巡察过一圈就走了。毛三儿和包桂都能为小人作证。”
一旁跪着的包桂和毛三儿一个劲儿地附和:“对对,我们一起来的,等子光巡察完大家就去了隔壁院子,往日我们也是这样办差的。”
相比为了撇清自己立刻出卖旁人的丁全,姜子光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令人信服。
陆青帆一边听,一边悄然注意着姜管家的神态,随着姜子光娓娓辩驳、姜管家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如此,”陆青帆起身道:“下官问完了。”
窦烈一讶,“这就没了?”
“窦叔还有什么要问的?”陆青帆反问。
窦烈胡子抖了抖,心想还当陆青帆会有什么刑讯的奇招,谁知道还真就是问问话、整理整理口供啊?!
他意犹未尽地起身,跟着陆青帆回到了案发地:温嬷嬷的房间。
刚走到玄关,冷海就在旁边递给窦烈一双脚套子,还不忘解释道:“云姑娘专门备的,窦城主最好也带上、免得抹掉了凶犯的足迹。”
“我这就是毯子,看得出什么足迹?”窦烈一边嘟哝着一边将脚套子戴上。
这厢,云曦换上了窦夫人准备的鹅蛋色烟萝纱衣。
一行人重新回到温嬷嬷院子时,一直悄然躲在暗处的冷川现身指了指温嬷嬷的卧房:“大人在案发地。”
“多谢川护卫。”云曦没错过冷川眼底划过的惊艳之色,忍俊不禁。
窦夫人也忍不住笑了笑,“进去吧。”
“是。”
温嬷嬷的房间不止内间被搜过,外间也有些凌乱。https:/
云曦一走进去,便看到了原本碎在地上的插花已经被挪到了桌上,散落的书籍悄然放回了原位、连哪本是翻开的、哪本是合着的都归置得明明白白。
“陆大人在还原屋内的场景吗?”旁人不知晓,常来此处的窦夫人却看出了外间这些物件没出错。
“也可能是在找什么。青姨不是说温嬷嬷有东西要给我吗?陆大人可能是想找到东西、反推嫌犯的身份。”
云曦说着,便提起裙子、让青果帮忙给她戴脚套。青果手脚麻利地给自家小姐换上以后,给自己也套上了。
窦夫人:“……”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云曦极少穿繁复漂亮的裙子了,确实碍事。
“我们先进去帮忙,青姨就留在外间吧?”云曦抱歉地道:“没那么多脚套子。”
“好。”窦夫人颔首,知晓现在是做正事的时候。要尽快捉住毒杀温嬷嬷的凶手、保证云曦的安全,今夜就至关重要。
“陆大人、城主大人,我们来帮忙。”云曦提着裙子走进去,屋内人齐齐回头。
陆青帆手上的动作一顿,墨眸便挪不开了。
云曦换了一身纱裙、此前常盘着的发髻梳成了垂鬟分肖髻,头顶梅花白玉簪莹白秀雅,越发趁得她清丽脱俗,宛如大家闺秀一般。
“哇,云姑娘,你、你这也太好看了啊!”冷海激动地哇哇大叫,说出了屋内三个男子的心声。
何止好看。
陆青帆垂下眼,只愿云曦以后都别再这么穿了。当真是……太耀眼了。
云曦却对自己的容貌和衣衫不甚在意,“是青姨专门为我挑选的,她眼光独到。”
小姑娘说着,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地毯上几个浅浅的脚印上。她秀眉微蹙、冲青果道:“拿纸和纤墨,把脚印拓印下来。”
“哎,小姐,我尺子也准备好了。”青果机灵地道。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地忙活起来,陆青帆也极尽克制地收回了注视云曦的目光。
半晌无言的窦烈冲着站在玄关处的妻子眨眨眼,竖起大拇指。
窦夫人弯了弯眉眼,眼眶再度红了。
温嬷嬷在天之灵可瞧见了吗?这样好的人儿,让大家的守护都变得值得。
“身长五尺一寸、中等身形,右脚外沿有磨损,此人当是经常站立弯腰办差的……”云曦思考片刻,猜测道:“比如修剪花草的家丁、或者是厨子一类。”
她话音落,正好对上一脸惊讶的窦烈,“窦城主,怎么了?”
窦烈僵着脖子反问陆青帆:“小陆啊,咱的供词没给这丫头看过吧?”
单凭内间地毯上的一个脚印、怎么就推断出丁全的身形和行为习惯来的?
“不曾。”陆青帆对云曦的能耐司空见惯,淡淡地道:“丁全撒谎,他不仅仅在外间修剪了花草,还进过内间。”
“小兔崽子,敢当着本城主的面儿耍花招。”窦烈冷哼一声,心中暗暗将丁全记下了。
云曦从小瓷瓶里倒出一滴露、顺着宣纸涂抹展开,又把粉末一点点地刷在地毯脚印的边缘,随即将宣纸扣一下拿起来。
片刻后,宣纸上就印出一个浅浅的脚印。
云曦又稍稍量了一下地毯上脚印的深浅,随即道:“此脚印的主人身量不到五尺、重约百斤。”她疑惑地仰头:“稍站了下就离开了?反正停留时间不久。”
“有没有拿东西?”窦烈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他太好奇了,想看看云曦还能瞧出什么来。
“我不太确定。拿了的话也不重,撑死两合左右。”云曦说完后又补了一句:“我猜的。”
窦烈可顾不上这么多,他兴冲冲地去叫了赵六来,指认了拿给温嬷嬷的披风、还专门上称量一下:薄披风重量两合半,跟云曦猜测得几乎无二。
“好家伙!”窦烈确认了,云曦不是普通的仵作啊!
这精准测验的能耐,便是放之整个大明都是极罕见的!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窦城主一眼:“城主见识过了。”
窦烈再不裹乱了,老老实实退出内间、脱下脚套子换给了小娇妻,让媳妇进来看看摆件。
窦夫人也学着云曦的样子套上脚套子,嘴里还不忘吐槽夫君“孤陋寡闻”。
早在云曦会剖腹验尸的时候,她就知晓小丫头不是普通的仵作了:能将脏腑完整摘出来又完好塞进去的仵作……反正窦夫人也是没见过的。
“说说温嬷嬷的情况。”陆青帆仍旧在一点点恢复内间的摆设,企图从中寻找出凶犯寻找东西的大概方位。
换个说法,便是确认温嬷嬷所藏的物件究竟有没有被凶犯找到。
这一点很重要。
【作者题外话】:大明重量单位统一换算(毫升):1石=100000,1斛=50000,1斗=10000,1升=1000,1合=100。
文中“两合半”大概就是250g左右。
网上搜的计量资料,不准勿喷,感谢谅解!
第56章 遗物尚存
“温嬷嬷于戌时二刻到戌时三刻之间毒发身亡,所中之毒乃是北莽特有的‘兑泽丸’。”
云曦确认地毯上已经没有特意留下的陌生脚印了,这才起身直了直腰:“‘兑泽丸’毒如其名,人在服用半刻内便会口吐白沫而亡,周身如同浸入水中窒息一般、眼球充血。”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温嬷嬷都沉浸在强烈的窒息感里、甚至还能看到凶犯在房中翻找物件的模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云曦,她继续低声道:“温嬷嬷从宴席上回来以后,只囫囵吃了了几块点心,就开始准备相见事宜了。”
屋中的陈设也好、匆忙准备了一天也罢,都是期待着能见到云曦的那一刻。
她脑海里浮现出温嬷嬷一整日在屋内转来转去的欢欣场景,一时间,后面的话竟有些接不下去。
人最绝望的时刻,便是在触及希望的前一刻又失去。
凶犯就是在这一刻进了屋,温嬷嬷毒发身亡。
窦夫人亦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盼了好些日子。”
莫说温嬷嬷,整个城主府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大到厢房的装饰如何摆放、小到晚宴上的一道点心,窦夫人皆要一一亲自过问才好。
陆青帆沉默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眸底涌上关切。
可云曦比陆青帆想得更坚强。
她只沉默了一瞬,便加入了给屋中摆设归位的行列中:“下毒杀人跟利用凶器作案、留下明显伤口的案子不同,嫌犯跟尸首接触的少,下毒手法多样、时间难料、可利用物什极多,哪怕是间接下在物件上都会让死者中招,极容易影响对凶犯的精准推论,致使嫌犯范围颇广。”
“毒杀案确是如此。”陆青帆略一颔首,表示赞同。
“尸首留下的线索不多,除了确凿毒物外、温嬷嬷临死前的大致行事时辰青果已经记录好,只需青姨确认一下即可。”
窦氏夫妇以为验尸的情况基本汇报毕,却听陆青帆又追问了一句:“凶犯呢?”
陆大人也太过了,云曦是仵作又不是神探,捉拿凶犯合该是他的任务了,怎得还要问云曦呢?
窦夫人上前一步便欲出声质问,却被自家夫君拦住。
二人视线在空中撞上,窦烈一脸兴色地冲娇妻眨眨眼,仿佛在说“再听听”。
窦夫人抿了抿唇,想到方才夫君被云曦的能耐打脸的事,强行将心头那抹不快压了下去。
那就再听听罢。
“根据验尸情况,我推断杀害温嬷嬷的凶犯是北莽中人、或者身边有至亲是北莽人,能毫不费力弄到‘兑泽丸’;知晓温嬷嬷今日会提前离开晚宴回来做准备,男女不忌。”
云曦说完稍顿,看了一眼外间候着的贴身丫鬟和姜管家。
窦烈浸淫官场数载,怎会不明云曦眼神的意味?他挥手示意外间人都退出去。
待屋内只有云曦主仆、窦氏夫妻、陆青帆主仆三人,她这才继续道:“我大胆猜测一下,凶犯恐怕知道我们今日要做什么才会提前下手,阻拦我们拿到温嬷嬷的遗物。”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好消息是,凶犯虽然杀了温嬷嬷,”陆青帆目光四扫,薄唇冷启:“但并未得手遗物。”
屋子已经在众人方才的交谈中恢复了整个内间和外间的物件,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也被窦夫人推到了该在的位置上:温嬷嬷的卧房恢复了并未被凶犯闯入时的模样。biquiu
整间屋子被破坏的地方肉眼清晰可见。隐瞒遗物的存在、多年来忍辱负重的温嬷嬷,断不会把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搁在浅显易找的地方。
云曦闻言弯了弯眉眼:“大人所言极是。”
云曦和陆青帆的默契程度超乎常人,窦夫人心中是又惊又喜。
喜得是这两个孩子竟然如此投契;惊得是云曦的验尸手段已经高到可以反推凶犯线索、辅助破案。
不说旁的,便是云曦对毒物的精准辨认、对凶犯的基础筛选,便已经将嫌犯划到一个极小的范围圈了。
窦夫人欣慰地看向窦烈,窦烈哈哈笑道:“心服口服了吧!”
小云曦不愧是神医谷教出来的神医、当了仵作也是顶顶厉害的!
也不怪陆青帆年纪轻轻便要调升任刑部侍郎,有这等真才实干的判案能人,刑部若不调走才是真真瞎了眼。
窦烈大手一挥:“来人,把丁全提来!”
说罢,他看向陆青帆:“陆贤侄,咱们再去审一审?”
陆青帆颔首:“窦叔请。”
挽住窦夫人手臂的云曦好奇地歪头:“大人啥时候管城主叫‘叔’了?”
窦夫人抿唇微笑,意味身长地道:“可能就是刚才吧。”
云曦都管她叫“青姨”了,陆大人不唤窦烈“叔叔”唤啥呢?
青果和冷川留在案发地看护着,顺便继续寻找遗物的线索;其余众人则到偏房里提审撒谎的丁全。
人刚提来,窦烈不由分说就是一脚!
“好你个混账犊子,敢跟本城主撒谎?!”
丁全被踹了个跄踉,连嘴边的血迹都不敢擦,忙不迭跪在地上前求饶:“城主饶命!城主饶命!小人是鬼迷了心窍、小人再也不敢了!”
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委实不像样,连云曦看得都有些讪然。
“这人太没骨气了些。”青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屋内众人深以为然。
“还不将你杀害温嬷嬷的事从实招来?!”窦烈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陆青帆,表示自己问得没问题吧?
陆青帆略一迟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窦烈得意地双手抱臂继续讯问。
“啊?小人、小人并未杀人啊!”
“没杀人?那你为何撒谎?”
窦烈虎目圆瞪、威压摄人,丁全抖如筛子、哆哆嗦嗦地答道:“温嬷嬷素来得主子们爱重,小人一时心痒,想进去顺些首饰。”
谁知刚进内间还没翻出啥来,就听到另一人的脚步声走近。
丁全生怕自己小偷小摸的行径让人逮住,便先偷偷躲在了角帘处、趁其不备从侧窗翻了出去跑了。
“可见到来人的脸?”陆青帆沉敛的嗓音透着两分肃杀。
丁全忙不迭摇头:“小人太害怕了,哪敢探头?”
城主府内务森严、姜管家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若知晓他偷东西,不得把他的手剁下来?差事也定是保不住的了!
“东西呢?”
丁全双手奉上金耳环,五体投地叩首求饶:“小人就顺走了两只金耳环,当真不曾杀人哪!请大人明鉴!”
云曦上前看了一眼,冲大家点点头。
温嬷嬷的梳妆盒内确实少了饰物,其中有两处浅浅的弯痕像是这副耳环留下的。
“念在你如实交代、认错态度尚可,暂且狱中收押吧。窦叔,可行?”陆青帆前一句给丁全下了判、后一句则征询起窦烈的意思来。
“……行吧。”
待丁全被带走,窦烈立刻不忿地道:“陆贤侄怎得就这样轻松放过凶犯?”
他还没过够刑讯逼供的瘾呢!
陆青帆一脸古怪地道:“谁说丁全是凶犯了?”
“他不是?”窦烈看向云曦,“你们咋不早说?”
云曦哭笑不得地反问道:“窦叔也没问啊!”
他们不是来问丁全撒谎一事内情的吗?!
【作者题外话】:窦氏夫妻:干了这一碗狗粮!
冷氏兄弟: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青果:什么狗粮???
第57章 兑泽丸入手
“你这憨货,丁全不是凶犯,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窦夫人没好气地轻拍一记窦烈的脑袋:“这厮偷鸡摸狗都吓得屁滚尿流了,有杀人的胆子?!”
窦烈一想,确实如此啊!
他一拍大腿,“我就说丁全这个混账怯得不成样子,闹半天是心中有鬼,怕我们因为窃金把他当凶犯抓了,可对?”
“可不是,”云曦立刻帮腔,小手却暗暗地冲窦夫人竖起大拇指。
还得是青姨。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却并没有浇灭窦烈断案推论的热情。
“丁全进内间是为了偷东西;赵六搁下披风就走了,那凶犯是怎么下毒的?”窦烈追问道。
这也正是案子的关键点:弄清是如何下毒的,才能锁定嫌犯。
“虽然毒发的时间是发现尸首的半刻钟,但毒不一定就是那半刻钟之内下的。”
云曦略一沉吟,继续道:“凶犯甚至不必亲自下毒,只要将毒涂抹在温嬷嬷必定会接触的、吃用的物件里也尽够了。”
屋内众人皆是一默。
看似简单的毒物案,想捉住真凶竟颇为棘手。
“明明也掌握了不少线索,怎得还跟无从下手似得!”窦烈有些恼怒地拍了一记大腿。
“先从毒物的来历下手吧。”陆青帆恳请窦烈开放档案库房,查阅所有人的来历。
“行,让姜管家带你去。”窦烈大手一挥,无一不应。
陆青帆却婉拒了让姜管家插手帮忙,直言有冷氏兄弟两人即可。
云曦走到桌边写下一张方子递给陆青帆:“大人,这上面是制作‘兑泽丸’所需的药材,天亮之后可以在城内药店打听打听。”
不能排除凶犯自己会制作兑泽丸的可能。
“好。”陆青帆接过药方叠好,郑重地放进袖笼中。
暂时没有云曦主仆的事儿了,她和青果随窦夫人一行回去歇息,陆青帆则与冷氏兄弟前往档案库查阅城主府内仆从的来历。
另外一边,姜管家也并未对昨日进出过温嬷嬷的仆从们放松警惕,停了他们手里的差事,让聚在一处院子里、等着陆青帆随时传唤。
云曦主仆被窦夫人安顿在了主院隔壁的烟水阁,距离温嬷嬷的住处也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
“你们舟车劳顿一整天、又摊上温嬷嬷的事,必是累极了,且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咱们再说不迟。”
窦夫人温声安抚,柔荑握着云曦的手臂、半晌都舍不得松开。
云曦也低声劝慰道:“青姨也辛苦了……温嬷嬷在天有灵,必定不希望青姨这般悲痛。”
窦夫人眼眶又是一红,“你说得是。”她急急转过身去,抬手阻止了云曦相送,扶着丫鬟匆匆走了。
云曦主仆目送着窦夫人离开院子,这才回屋。
“温嬷嬷好可怜啊,明明再坚持一下就能见到小姐了。”青果一边洗脸一边叹道:“这贼人忒可恶!”
云曦“嗯”了一声,托腮望着烛光发怔。
“……小姐,小姐?”青果的手在云曦的眼前晃了晃,低声问道:“想啥呢,半天不理人。”
“我在想,用什么法子能将‘兑泽丸’的毒性显出来。”云曦说着,看向青果:“温嬷嬷胃部留下的点心和毒物都混在一起了,根本分不清。”biquiu
青果一听也跟着苦恼起来,主仆二人齐齐坐在桌边叹了口气。
“罢了,睡吧。”
云曦拉着小丫鬟躺在床上,分明疲累得紧、却都没甚睡意,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且说窦夫人回屋后半宿都不曾入睡,一直在床铺上来回烙饼似得翻身,惹得窦烈也睡不踏实。
他叹了口气,将妻子拥入怀中:“你这心思也太沉了些,别担心了,凶犯肯定逃不出鄂城。”
黑暗里,窦烈的眸光涌上几分冷色。
“妾身是怕。”窦夫人将脑袋搁在窦烈的怀里蹭了蹭,轻声道:“温嬷嬷一死,妾身怕有人对云曦下手。”
“放心,我早就吩咐暗卫将她的院子围住了……还有陆青帆,他那个擅用剑的贴身护卫也匿在暗处守着呢。”
别说凶犯了,便是一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窦夫人闻言一讶,陆青帆也派人了?
“他倒是有心。”
“嗯哼,他未来的媳妇儿,仔细点不是应该的?”窦烈闷哼一声,小声嘟哝道:“现下可以安心睡了吧?”
窦夫人唇瓣终于涌上几分笑意,嗔怪地拍了自家夫君一记,终于安心睡下了。
陆青帆和冷海则没那么轻松。
陆青帆将药方给了暗卫探查,便来到了高耸入云的城主府档案库。
冷海仰头望着那么多档案书柜,忍不住咂嘴:“啧啧,大人,咱是就查这一辈儿、还是往上查三代?”
要是查三代谁有北莽血统,嘿,估计一辈子都查不完,可以住在鄂城不走了。
“话多,干活。”
陆青帆墨眸沉敛,直接从十年前江南学政贪腐案前后开始筛起,着重翻阅温嬷嬷入城主府的时间、最近一年的时间,往来城主府的北莽人。
次日天光大亮,云曦一个猛子从梦中惊醒。
原本打着小酣的青果被自家小姐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云曦激动地道:“我知道了。”
“小姐知道凶手是谁了?”青果立刻睡意全无,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贼亮贼亮的。
“知道如何测出毒物了!”云曦说着,便立刻披上衣衫,踢踏着鞋子往门外跑。
青果也顾不上肚子饿了,急急喊道:“小姐你等等青果啊!”
云曦主仆问了温嬷嬷平素用膳的厨房在何处,便寻着去了。
此刻,只睡了没两个时辰就醒来的窦夫人,一早就想来云曦的院中,等她起床用膳。
谁知窦夫人和贴身丫鬟香凝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瞧见云曦那丫头披散着如瀑的长发,跟小丫鬟急吼吼地朝膳房的方向去了。
窦夫人抿唇,并未出声叫人,而是选择和香凝悄然跟上。
“夫人,咱们不叫住云姑娘吗?”香凝神色忧虑地看向自家夫人:“云姑娘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做什么啊?”
窦夫人一点儿不慌:“叫住作甚?那丫头必是发现线索了,咱们跟上去看看。”
香凝没忽略自家夫人眼底的跃跃欲试,将阻止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窦夫人所料不假,她们一进院子,就看到不少厨娘都一脸茫然地从小厨房走出来,将地方挪给云曦了。
乍一见窦夫人,好几个厨娘都露出了委屈的神态,还没来得及开口诉苦,窦夫人便也径直进了小厨房。
香凝落后几步,看向厨娘们眸光沉了沉:“出去嘴巴紧些,今儿的事情谁都不许透出去。”
窦夫人主仆进去时,云曦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昨日还干脆利索剖腹验尸的小仵作,此刻一双白皙的小手沾满了面糊,竟是一派要洗手作羹汤的架势。
窦夫人懵了。
【作者题外话】:香凝:夫人不是说云姑娘发现线索了吗?
云曦:吃饭吗?能验毒的那种。
窦夫人:不吃不吃!
片刻后。
窦夫人:真香。
第58章 吃点心吗?
“青姨来了。”云曦率先发现了站在门口发怔的窦夫人主仆,笑着招呼道:“我想做些吃食,青姨要尝尝吗?”
方才还笃定云曦是发现线索的窦夫人讪讪地道:“不会妨碍你吧?”
“不碍的,我做些酥饼。”云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便继续和面。
既然是要吃东西,窦夫人便挽起袖子要帮忙。在接连被云曦拒绝后,她只好坐在一边等着。
云曦手里的面搅和得差不多,就把面盆交给青果去揉,她在一旁按照油、水、糖的比例混合了一份糖油酥。
面发好以后,就跟糖油酥混合在一处搓揉、再醒面片刻就可捏成形了。
小小的面团在云曦翻转的指尖被捏出各种小动物的可爱形状。
窦夫人先是坐在门边、继而挪到桌边,最后实在好奇云曦究竟捏了什么,索性挪到了灶台边。
看云曦那繁复熟稔的动作,再瞧不大的案板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满了小动物、花花草草、蚂蚱白菜,种类应有尽有。
窦夫人诧异地捻起云曦捏出来的小白菜,望着小白菜上纹理分明的菜叶子,很难想象这是小姑娘用手捏出来的……便是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曦儿好巧的手。”窦夫人欣赏地道。
“那可不,小姐毕竟是当仵作的,缝尸首脏腑都能严丝合缝,这点子手艺轻松拿捏!”
自家小姐被夸奖,青果与有荣焉,笑得见牙不见眼。
窦夫人嘴角的笑僵了僵:“……”
此事倒也可以不提。
云曦莞尔,低声道:“今日做好了存下,后日温嬷嬷下葬时我想将亲手做的点心当贡品,还望青姨替我安置一二。”
“好,”窦夫人满口应下,眉宇间的愁容也跟着散了散。
午后时分,云曦的点心出锅。
她特意挑选了三碟子留给忙碌的陆青帆主仆,又专程给窦城主夫妇、温嬷嬷贡品留好,余下的点心全部搁置在一处,等着出油。
“青姨,快尝尝。”云曦献宝似得将一叠点心奉上。https:/
窦夫人盛情难却,接过浅尝一口小白兔点心,双眼便是一亮:浅浅的甜味伴着油香混在酥得掉渣的口感中,用力一抿就酥化了。
“这小兔子小猴子都捏得太真了,奴婢都舍不得吃!”一旁的香凝也跟着沾了光,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云曦莞尔一笑:“香凝姑娘过誉了,就是些小技巧,当不得夸。”
“你做这么多点心是要弄什么?”窦夫人已经吃完了一块,意犹未尽地拿起了第二块。
云曦指了指用筛子晾在一旁的点心:“需要点心放久之后炼出的油测试‘兑泽丸’的毒色,方便我们寻找凶犯是如何下毒的线索。”
“怎么测?”
“把点心渗出的油收集起来,滴在温嬷嬷胃中食物上,看看呈什么色,再用剩下的油刷过温嬷嬷触碰之物,凶犯在何处下毒便一目了然了。”
云曦说完,方才还觉得点心香甜的窦夫人瞬间吃不下去了。
“温嬷嬷胃里的……呕……”香凝没说完就跑出厨房呕吐了几声。
窦夫人神色一言难尽,徒留云曦和青果面面相觑,一脸无辜。
黄昏时分,云曦便搜集到了足够多的酥油,她跟青果一股脑地钻进了偏厢,先测过了温嬷嬷的胃中物,后便回到案发处给家具刷油。
云曦一点点耐心地刷弄着,期间冷海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捧着一碟点心,站在案发地门外狼吞虎咽。
他彻夜未眠、委实饿得厉害。
又过了半刻钟,陆青帆快步从外院走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裳、双眸灼灼蕴藏着暗芒,若非眼下的青黑暴露了彻夜未眠的事实,压根瞧不出丝毫疲态。
“大人来了!”冷海忙不迭站起来,还不忘献宝似得将点心递过去:“尝尝吗?”
“不尝。”陆青帆食指挡住快要逼到他脸上的碟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哦。”冷海收回碟子,随即补了一句:“云姑娘亲手做的,大人真的不吃?”
“……拿来,”陆青帆说着手已经伸了过去,将碟子从冷海怀里抱走了。
“哎,不是大人,您别都拿走啊!云姑娘还专门给您留了一碟呢……”
冷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人三两下把所有点心都放进了嘴里,吃完还不忘把碟子还给他,恼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柱子旁的冷川嗤笑一声:“该。”
冷海叹了口气,他确实也没那个胆子把云姑娘专门留给大人的点心吃掉。
“罢了罢了,我认栽!我再去小厨房找些吃……”
“冷海,进来。”屋内传来陆青帆的唤声,冷海本能地应了一声,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完了,没得吃了……”
冷海一进屋,就被屋子里那股淡淡的甜香熏得打脑子,再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云姑娘刷的油的味道。
“还有几个地方,很快便好。”云曦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地将床畔附近涂上了油。
陆青帆的注意力早就被那些散发着古怪红光的印记吸引了。
云曦制作的炼油竟然让“兑泽丸”暴露了:可令人意外的是,屋内不止一处有“兑泽丸”毒物的痕迹,而是散落在四处。
这边厢,已经等候半晌的窦氏夫妻早就变了脸色。
“怎会如此?”窦烈脸色阴沉地道:“屋子里有这么多毒物的印记,岂不是说那凶犯来了不止一次?”
说罢,他看向正在仔细观察着的陆青帆,想听听陆青帆的看法。
陆青帆没答,他拿出之前云曦拓印的几个指印,仔仔细细地跟毒物上的痕迹对比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确认一件事:这些痕迹,都属于温嬷嬷一人。
等云曦刷完了最后一块地方,屋子里散发着点点红芒的“兑泽丸”毒物已经呈现出了清晰的痕迹:一个人在这里不知所措、忙忙碌碌的痕迹。
“是温嬷嬷的。”云曦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意思?”窦烈追问。
“毒下在温嬷嬷身上。”陆青帆沉声判断道:“她指头上沾了毒。”
第59章 以身涉险
验出毒物的痕迹前,陆青帆的思路一直停留在凶手在食物下毒、潜入屋内投毒等等,独独没想过是温嬷嬷身上自带了毒物。
“以案发地的‘兑泽丸’用量看,凶犯并非当场投毒,而是日积月累地让温嬷嬷接触毒物自己吃了下去,而她又恰好在昨日毒发身亡了。”
虽然这“恰好”得太巧合,但云曦不得不承认,之前对凶犯的推论有误。
“凶犯想在隐藏自己的同时又能悄无声息地杀人。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
说到这里,不用云曦挑明大家也知晓,那个人正是温嬷嬷。
陆青帆思考着凶犯到底将毒物涂在何处致使温嬷嬷经常沾染上,而方才被叫进来的冷海则在屋子里来回摸索。
八卦小能手一反常态地沉默,云曦主仆好奇地上前围观,想看看冷海在找什么。
过了几息的功夫,冷海爽朗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虽然对凶犯的判断有些偏了,但咱也不是全无收获嘛!”
他话音一落,只听“咔”地一声,床头脚凳旁的床板处突然弹出个暗格来。
“啊呀,是遗物吧?”青果见状激动地凑上去:“你咋发现的啊海大哥?”
“嘿嘿,是你你也能发现!”冷海贼兮兮一笑,手在脚蹬附近一划:“都是印儿。”
云曦主仆凑近一瞧,可不是?那脚凳附近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毒印。
“要不是云姑娘用酥油探出这些痕迹来,属下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暗格呢!”冷海说着,就也伸手去暗格里拿东西,被云曦一把拽住了。
冷海疑惑转头:“云姑娘,怎么了?”
“还能咋?这么多‘兑泽丸’的毒渍,海大哥你也想吐点白沫沫过瘾嘛?”青果嘴上凶巴巴、手上却殷勤地递上一副透明的羊皮手套子。
云曦颔首:“戴上拿吧。”
“哎!”
还是两位姑娘想得周到。
冷海也不推辞,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羊皮手套子戴上。
紧紧实实包裹着手的羊皮套子戴上后指缝隙都贴合得恰到好处、竟然十分舒服。他好奇地左右翻看了片刻,这才从暗格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泛黄的册子边角有些破旧,无字的封面仿佛是温嬷嬷隔着生死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
云曦对此物再熟悉不过,因为她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是花名册。
“里面是啥……”
冷海刚欲翻开,陆青帆和云曦本能地阻止道:“别看!”
二人口吻太过焦急,惹得站在旁侧的窦氏夫妻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云曦温声道:“既然是温嬷嬷留给我的,就让我先看吧?”
“此言有理。”陆青帆颔首赞同。
“哦,好。”冷海不疑有他,将册子递过去。云曦就着手帕接过、又严严实实地把花名册包住,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小姑娘古怪的态度早已落入窦城主夫妇的眼中,他们判断出云曦并非真的着急、而是不想让冷海看到那册子中的内容。
越是这般,窦烈就越想知晓,小丫头遮遮掩掩的究竟是个什么物什。
云曦抬头,对上众人期盼的目光,微笑解释道:“等我处理一下毒物再看吧?”
“也好。”窦烈从善如流应了,还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
窦夫人哪里放心得下?她眸里的担忧更甚,就怕云曦什么都不说,将一切都自己默默地扛下。
陆青帆立刻岔开话题:“窦夫人,温嬷嬷在府中可有事务在身?主要负责做甚?”
“有的,她偶尔会去帮妾身查探一下内务库的账目;内城里丫鬟和往来仆役告假、发放俸禄,也悉数归温嬷嬷主理。”
窦夫人说完看了眼守在外间的姜管家,姜管家恭敬点头,表示夫人说得没错。
“再无了。”窦烈附和道。
陆青帆把窦氏夫妻对姜管家的依赖看在眼里。
他突然想到了疑点,快步走到云曦耳语几句。
云曦闻言一讶,她秀眉微蹙,轻轻摇头补了一句,二人便都沉默了。
“这俩孩子,咋还说悄悄话呢?有啥事讲啊!”窦烈不忿地开口催促。
昨个儿他就没能过了探案的瘾,今儿陆青帆从档案库回来以后就一直神神秘秘的,现在又当着大家的面跟云丫头说小话……还行不行了?!
云曦没有接腔,扬声道:“姜管家,可否带我们往温嬷嬷的账房一探?”
这话与窦城主所言相差千里,被忽视的窦烈一脸憋屈。
姜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城主,见他并未反对,点头道:“无有不应。”
“走吧青果,”云曦冲众人福了福身,便和青果离开了案发地。
陆青帆留在原地,还特意点明让窦氏夫妻稍候片刻。
“曦儿独个儿去妾身不放心。”窦夫人目光追着云曦主仆的背影,就想上去。
第60章 五五之数
城主府的账房统一设在内外城中间的一整排房舍里。
每一间房外都挂着小牌、撰写着各房分管的账目,房门边站两个固定的府兵、巡防府兵每过小半盏茶便会经过整排房舍,保证安全。https:/
“城主府太大,若是将账房设在内城,不少鄂城管事夜间不便入内。为了避免核账的差事拖沓,城主便将账房设在了此处。”
姜管家一边说,一边把云曦主仆带到温嬷嬷主管的账房前。
云曦看了一眼巡防严密的府兵,小声问道:“姜管家,账房每日巡察都是这般严密吗?”
“是,巡防账房的府兵是最忙的,每三个时辰换班、每七日轮流休沐,换巡防的时间只有半盏茶,大家都是挨个接替换岗,鲜少一队人马统一离开的。”
账房周围的巡防布局就是姜管家制定的,其严密程度他自己都颇为满意。
云曦听完后反而觉得有些棘手,怎么才能将这些巡防都调走呢?
不等云曦开口,姜管家便率先道:“诸位府兵兄弟,云仵作奉城主大人之命调阅账房,尔等退避三舍、在院外候着吧。”
府兵无人动弹,守在门口的府兵连长矛都没晃动半分。
姜管家颇没面子,嘴角的胡子抽了抽。
云曦和青果憋着没敢笑。
接下来还要在城主府破案呢,可不兴得罪人。
“烦请诸位府兵大哥体谅,只需要一炷香……不,半盏茶的功夫便好!”云曦伸出一根指头,还是决定按照巡察空隙的时间来诱捕凶犯。
她一脸抱歉地道:“半盏茶的功夫再来巡察,可以吗?”
云曦话音刚落,姜管家便不赞同地道:“云姑娘,这可是账房重地,您让所有府兵都退下……”
这要求也太过了。
他让府兵守在外院都没人应,哪可能云曦说退府兵就退去的道理?
岂料,所有府兵整齐划一地排成列队、浩浩荡荡离开了账房大院……只留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守在外门处。
云曦主仆懵了。
姜管家张着嘴,也懵了。
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房顶上站着一名手持城主令牌的暗卫,他一挥手,府兵便依令散去。
云曦的话只是赶巧罢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三个人讪讪地进了温嬷嬷的账房,云曦便客气地请姜管家兀自去忙了。
青果将烛光点燃,账房瞬间灯火通明。
她的小包子脸上盛满疑惑:“小姐,酥油遇纸便透,根本没法测‘兑泽丸’的毒,咱们来账房作甚?”
“来赌。”赌凶犯惧怕云曦测毒的能耐,想趁势毁灭线索。
她谨慎地带着羊皮手套子,翻阅着桌上的账簿:温嬷嬷确是擅长算术账目,账簿分门别类放置得很整齐。
云曦随意翻开的几本账册里,每笔账的来去、数目、盈余,皆一目了然。但就是这些看似普通且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账册,要了温嬷嬷的命。
她略一翻看过后,便冲青果点点头道:“走,咱们去隔壁看看。”
一直守在温嬷嬷的账房里,凶犯也不会铤而走险、自投罗网。
云曦和青果两个人捧着酥油、装作已经干完的样子,临出门前还特意检查了一下是否上好了锁,便来到另外一个账房。
主仆二人仍旧是方才的做派:把灯都点燃、装作在房中忙碌翻阅账册的模样,其实眼睛一直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既要表现得不刻意放纵、又给予凶犯一定的可乘之机,也是难。
大概过了半刻钟,换防的巡察府兵们来了,按照以往的规矩挨个换防。
已然在距离温嬷嬷三个账房远的云曦和青果趴在窗户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换防的人。
凶犯要秘密行事、抹除毒物痕迹,跟着换防的人蒙混进来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法子。
直到换防结束,府兵也好、外间巡察众人也罢,皆没有异样。
青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小姐,咱会不会弄错了呀?”
“再等等。”既然是赌,云曦也吃不准凶犯来不来。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一个府兵从外间进来、替代了温嬷嬷房门前的府兵。
云曦直觉不妥,盯住了那人。
与换防一同值守的府兵突然面露痛色,压低声音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从外间换防进来的府兵点点头,示意搭档放心去。
终于,温嬷嬷的账房前就剩下那一个可疑的府兵了。
云曦和青果瞪大了眼,想看看此人究竟要作甚。
那府兵左右四顾,见周遭并无人注意他,他悄然转身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温嬷嬷账房的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快!”云曦轻喝一声,青果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青果快,陆青帆的人更快!
冷川从天而降,先青果一步钻进房中,还吐出两个字:“站住。”
小丫鬟一怔的功夫,账房里传来“哎!啊”两声,冷川便重新打开了账房门,示意她安全可入。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索。
青果目光追随着冷川护卫,眼底都是钦佩之色。
快步追上来的云曦站在门口喘匀了气儿,陆青帆、冷海,窦氏夫妻便从账房院外进来了。
“窦叔、青姨。陆大人,人就在屋里。”云曦站直了身子,窦夫人心疼地帮云曦拭了拭鬓间的薄汗。
“本城主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敢在内城杀人!”
窦烈首当其中、陆青帆紧随其后,进账房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姜子光。
云曦和窦夫人坠在后方,见窦城主和陆青帆脸色都有些古怪,遂低声问道:“夫人,这府兵是谁啊?”
陆青帆和窦叔好像认出了他。
“他不是府兵,是我们内宅的管事,姜子光。”窦夫人一向温和宽容的声音冷了几分。
“也姓姜?”云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坠在最后方的姜管家。
陆青帆如墨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
她的反应跟自己初时听说姜子光的名讳时一模一样。
“姜子光,你来此作甚?”窦烈眼底透着浓郁的失望。
听陆青帆锁定嫌犯可能是姜子光时,他压根不信。
姜子光是多好的苗子啊!一直跟在姜管家身边学习府中庶务、又行事谨慎,颇受窦烈倚重。
窦烈原是想等姜管家回家荣养时,培养姜子光继任鄂城城主府管家的。
“启禀城主,属下来账房值守啊。”姜子光被冷川揍出了个熊猫眼,双手被捆缚在身后、模样颇有些滑稽。
这厮不会轻易认罪,云曦心头一沉。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姜子光是凶犯
窦烈:老子不信!
窦夫人叶青:姜子光是凶犯!
窦烈:对对对,夫人说得都对!
陆青帆:???
第61章 死不承认
姜子光一脸委屈地道:“属下方才看到屋内有光亮,怕烛火点燃了账本,这才打开门想一探究竟,谁知就被冷护卫摁在地上打了……”
好么,姜子光被抓了个现行,非但没想认罪,竟还倒打一耙!
云曦的拳头硬了。
陆青帆的俊颜黑沉了两分,冷眼听着姜子光继续编。
“混账东西!城主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哪里来得这些怨怼之言?”
不等窦烈继续问,姜管家已经先按捺不住了,他指着姜子光的鼻子痛声道:“枉城主和夫人那般倚重你,你竟毫无悔过之心,跟凶犯同流合污!”
“义父这是哪里得话?”姜子光呆住了,他看了看城主大人、又瞧向面色阴沉的陆大人,才知姜管家所言非虚。
他立刻跪在地上叩首喊冤:“儿子真是来当差的!今日有一府兵告假无人替岗,便找到了儿子。儿子想着既不出城主府大门、当也无甚大碍,这便来了……义父明鉴!城主大人明鉴!子光当真不知怎得替了个岗就被陆大人的护卫捉拿、又怎得跟凶犯扯上关系了!”
好辩才。
云曦心下暗赞姜子光,空口白牙、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反倒成了陆青帆主仆的不是了。
行伍出身的窦烈是个暴脾气,乍听姜子光当着众人的面编排云曦和陆青帆,护犊子的劲儿上了头,抬脚就要踹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
岂料姜管家预判了窦烈的行事,先一步踹翻了姜子光。
被捆住手脚的姜子光被踹得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清俊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义父……”
“还浑说?!你一个内府管事跑外面当府兵巡防的差,真以为我们是傻子不成?”
自从进了城主府,云曦对姜管家的沉稳行事、温雅从容颇有几分欣赏。饶是方才她越俎代庖请府兵退下,姜管家都没说什么重话。
然此刻,他质问这个义子当真是毫不留情面。
可云曦瞧得出来,姜管家这份义愤的怒火中,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窦烈接连几次都被姜管家打断了行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心底已然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他不想承认、但已经逐渐显现出来的可能。
姜管家和姜子光是一伙的。
姜子光被义父提示,立刻借坡下驴道:“儿子所言句句属实,那被替下的府兵名唤曹奋,城主大人和陆大人一问便知。”
云曦还没见过这般沉稳的“嫌犯”,字句清晰、逻辑相扣,令人挑不出错来。
她下意识看向大家,发现众人神色如常,想来姜子光一直便是如此了……不怪窦城主这般器重,便是这份处变不惊的态度,也难让人将姜子光同狡诈的凶犯联系在一处。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姜管家态度俨然有些松动,他讪讪地望向自家城主,“城主,子光这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兴许这当中真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窦烈冷哼一声没应,灼灼目光地转向陆青帆。
他算是发现了,刑讯探问从不是什么轻省活计,而自己几次都险险落入了姜管家的话术陷阱。
这义父子二人倒是演得一出好戏!不去搭戏班子委实可惜了。
“陆贤侄,你意下如何?”窦烈索性也不当这坏人了,把烫手山芋丢给陆青帆。
陆青帆薄唇微扬,一抹俊逸的淡笑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窦烈后脊背一瘆,手臂上起了浅浅一层鸡皮。
讲真,陆贤侄还是不苟言笑更好些。
“窦叔,姜管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不过……”
来了!
窦烈心头激动地一颤。每一个探案的关键时刻,都要有一个“不过”!
“谁跟姜管家说,我们到这里是为了抓凶手的?”陆青帆此言一出,满屋皆静。
云曦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姜管家。
她是打着“看温嬷嬷账册寻找线索”的旗号来的。
青姨夫妇也好、陆青帆主仆三人也罢,谁都没提云曦来账房究竟要作甚。
只有犯案之人才知晓账房内究竟有什么;也只有凶犯才会在这种时候铤而走险潜入账房,企图抹除痕迹。
因为云曦这两日表现出来的验尸勘查手段,让凶犯怕了。
毒物、遗物,皆已显现,那凶犯极尽隐藏的真实身份被揭露的时刻,还远吗?
“啊,这……”
不等姜管家自辨,冷川从角落里走出来,递上一个不大的火折子。
“启禀大人,姜子光身上搜出来的。”
姜子光赶紧解释道:“大人,那就是普通的火折子!”
陆青帆充耳不闻,接过火折子闻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复递给了云曦。
云曦学着陆青帆的样子也闻了闻火折子,随即撕开火折子的封口捻开一点搓了搓,她沉声道:“是火药。”
还是比普通火药威力大出不少的火药。
“姜子光,你是不是要说这火折子也不是你的?”
陆青帆指着火折子上的“姜”字标识沉声道:“还是,火折子是姜管家给你的?”
他意味不明的墨眸瞟了一眼姜管家,直看得姜管家眼皮狂跳。
姜子光的好口才悉数不见,脸子黑了青、青了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分辨。
一旁的姜管家脸色更加五彩缤纷,他立刻跪在地上恭声道:“小人对城主大人忠心耿耿,断没有储备火药的道理啊!”
“姜管家意思这储备火药、准备炸毁账房,都是姜子光一人自作主张了?”陆青帆步步紧逼,压根不打算松口。
“小人也不知子光为何要这般做,但小人对城主府绝无二心哪!”姜管家立刻撇清干系,徒留姜子光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姜子光绝望地闭了闭眼,沉声道:“确是小人一人为之,杀害温嬷嬷盖因她心思不纯!”
说着,姜子光再睁开眼,方才的复杂情绪悉数化作坚韧决绝:“身为北莽人,却在鄂城贪图富贵、为人走狗!哪有我北莽人半点风骨?”
他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若非陆青帆早就查到姜子光的底细,云曦都险些信服了。
“这么说,你倒是颇有北莽人的风骨了?”云曦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没有在鄂城贪图富贵、为人走狗?”
声声质问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姜子光苍白的脸上。
温嬷嬷在城主府是客卿、是管事嬷嬷,而姜子光呢?认了大明人当义父、吃穿用度倚靠的是鄂城城主。
半斤好意思说八两?多大的脸哪!
杀人行凶都是投毒暗害的小人行径,扯什么家国大义的幌子!
【作者题外话】:姜子光:我冤枉!是干爹!是干爹!
姜管家:???
第62章 既认罪又认命
姜子光被云曦说得接不上话,咬紧了牙关硬声道:“随你说什么!总之人就是我杀的,既被抓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骨气。”陆青帆冷嗤一声,“好一个不屈的北莽人,你且说说,这‘兑泽丸’你还有多少?在账房里又涂抹了多少?”
“什么‘兑泽丸’?毒杀便是杀了,桌上的几个账册被我涂了不同的毒……”姜子光越说越小声,迟疑的目光打量着神色骤变的众人。
饶是姜管家不住地冲姜子光摇头,却也迟了。
“看来你只是奉命行事、涂抹毒药。”陆青帆略一颔首,终于将最后一个疑团解开。biquiu
姜子光是投毒杀人的工具,主谋另有其人。
“噗,”窦烈嗤笑一声,终于得见陆贤侄说得“好戏”。
姜管家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姜子光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小子虽是北莽中人,却不曾在北莽待过一日,更不会知晓当年盛行的“兑泽丸”之毒。
北莽投诚之后,与鄂城往来通商、通婚,早已是被同化的大明子民。姜子光一番“大义凌然”之言,不过是为了隐藏杀害温嬷嬷的真实动机罢了。
姜子光一头雾水,不知怎得就被人发现了首尾。
云曦略显同情地望着姜子光,“你当了刽子手,却连主犯给你什么毒都不问问吗?”
“哪有主谋?凶犯系我一人!毒物也是我寻的!”
反驳完云曦,姜子光挣扎着起身冲窦烈恳求道:“城主大人,念在小人多年忠心的份上,请给小人一个痛快吧!”
还欲替主谋顶罪的姜子光彻底惹恼了云曦。
“既然你执意说毒是你寻的,敢问‘兑泽丸’所需几种药材配毒?最难寻的药引种在北莽何处?勾兑毒物时需烤炼还是晾晒草药制毒?”
一连三个问题,姜子光竟是一个也答不出。
一腔孤勇都化作了灰烬,他身上那股狠劲儿终被云曦戳散了。
半晌不曾出声的窦夫人实在累了,她挥挥手:“陆贤侄,把人证带上来吧。”
多说无益,不过是消磨掉更多主仆情谊罢了。
“遵青姨所言。”陆青帆略一颔首。
片刻后,包桂和毛三儿被冷海提溜着领子送进来。
“属下去偏厢的时候、两名嫌犯已经不见了。”冷海肃着脸启禀道:“后来属下是在外城府兵巡防人员里面找到他们的。”
在偏厢里没寻到人时,冷海就猜到这俩孙子要跑。
幸好他到得及时,把人逮住了。
“好、好啊!”窦烈怒极反笑,“本城主的府兵的势力也被尔等浸淫!当真是好谋算!”
府兵不同于仆从小厮,皆受城主亲笔调令。若无调令,不许擅自换防换岗。
可今日此时,府兵擅调之事不止发生了一次!仆从和府兵之间私相授受的事更不知几何!
窦烈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等陆青帆一行离开后,他必须得给这些猴儿紧紧皮!看看还有谁胆敢违反军纪!
云曦担忧地望着窦城主额头使劲儿蹦跶的青筋,心道城主可别一冲动打死姜子光啊!那稳妥的口供可就没了,方才的讯问成效也会打了水漂。
她的眸子悄然看向脸色越发苍白的姜管家。
快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在陆青帆的手里了。
包桂和毛三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消多问,二人主动交代了他们是如何收了姜管家的银子跑腿买药、又是如何帮助姜管家晾晒酿药的事情。
“城主大人饶命!小人只是财迷心窍、并无斗胆杀人之心!请大人饶命!”
包桂和毛三儿听说温嬷嬷是中毒身亡时就直觉不好。
虽说买草药放在平时不算大事,架不住那药方子怪气得很、制作起来还需放入不少五毒之物……二人心中难免打鼓。
加之冷海故意放出风去,说凶犯已经缉拿、毒物也已经验出,二人哪里还等得住?只得立刻收买了交好的府兵,准备蒙混离开鄂城。
可惜,这番行事也恰好落入了陆青帆的计策中。
“我按照云仵作提供的草药打听,果然在城中几个药铺里发现了药方中的药材。”沉敛如海的深眸望向云曦是满是赞赏。
多亏了她的方子。
“凶犯狡诈,在几间药铺岔开购买了制作毒物所需的药草,为了混人耳目、还特意多加了几种药材进去一起抓走。”
坏就坏在另加的那几味药跟原本需要的药材药性相克,这才惹得药铺掌柜印象深刻。
“但时隔久远,掌柜的只记得是城主府人采买,却不记得买药人的长相。”
所以,陆青帆让冷海故意放出风声,一诈偏厢内有嫌疑的小厮仆役们。
包桂和毛三儿做贼心虚、自投罗网了。
“买毒人不知毒却制了毒、下毒人负责投毒亦不知毒。凶犯满腹算计,自以为将谋害的各个环节分人去做、瞒天过海,事发时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可惜天网恢恢,温嬷嬷早不毒发、晚不毒发,偏偏在即将见到云曦的时候毒发了。这也给众人造成了一个错误印象:凶犯是冲着云曦来的。
验毒后,云曦排除了跑偏的思路,再联系查到的线索,案子的脉络就清晰了。
“诚如姜子光方才所言,你等皆是北莽人。可你知温嬷嬷已经叛主,便想伺机杀人。”
陆青帆视线定定地望向姜管家,沉声道:“昨日宴会上,你听说了温嬷嬷有白家遗物交予云曦,未免泄露北莽秘密,你便让姜子光急急搜屋。岂料他点儿背,撞上了躲在暗处偷金的丁六。”
丁六吓得够呛,没看到姜子光的正脸就翻窗溜走了。
等赵六进院看见姜子光时,他其实才从温嬷嬷房里出来。
为了掩盖自己潜入搜房的行径,姜子光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美其名曰“巡防”,出去后就跟在外间盯梢的包桂和毛三儿汇合,三人齐齐离开。
包桂和毛三儿没想到盯梢的事也被陆青帆看破,一个两个羞愧地低下了头。
“陆贤侄慧眼如炬,才没让这两个混账糊弄了去。”窦烈的怒火直达天灵盖,还是窦夫人挽住他的手臂,才堪堪让窦烈理智回炉了些。
她心中也恼恨姜管家。
数年陪伴服侍,窦夫人已然将姜管家当成了半个家人。
可正是这“半个家人”,以信赖之心、行灯下黑之事,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谋害了温嬷嬷。
“温嬷嬷回到房中后发现屋内一派凌乱,又惊又怒,又与主谋激烈对峙、气怒攻心,瞬时毒发身亡。可对?姜、管、家。”
陆青帆一字一顿,眼中寒芒迸射,一股慑人的压迫感直指姜管家。
“小人悄无声息地编织了一张大网,却没想到自己这个收网人,竟成了陆大人的掌中猎物。”
姜管家无奈一笑,那张精明温和的脸上平添两分苍老。
云曦知道,他要认罪了。
也认命了。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轻松拿捏。
云曦主仆:牛的
窦氏夫妻:牛的
冷氏兄弟:牛的
姜管家:妹的!
第63章 恻隐之心
陆青帆意味深长地望着姜管事,淡淡地道:“运气好罢了。”
档案库中人信息繁杂齐全,陆青帆和冷海若全部翻找一遍,三天三夜不合眼也看不完。
多年探案直觉使然,陆青帆判断下毒案的凶犯必会返回现场、确认温嬷嬷死亡。
二人着重翻看了当日出入过温嬷嬷厢房的那些小厮丫鬟、仆从府兵之人的资料卷宗,果然寻到了端倪。筆趣閣
“若每次破案大人都有这般运气,那便是实力了。”姜管家叹了口气:“诚如大人所言,小人的目标,确实是温嬷嬷。”
他是府中大总管,调用人员不在话下,布局下毒轻而易举。
姜管事眉眼微抬,看向云曦:“计划赶不上变化。原以为云仵作来之前温嬷嬷就会暴毙、届时只要及时处理尸首,也就免了如今的尴尬。”
可温嬷嬷偏巧在昨日宴会时死了。
“小人赶到时,温嬷嬷已经开始毒发。小人威逼利诱一番仍什么都没问出来。”
遗物最后还是被云曦一行找到了。
姜管家忍不住感慨道:“天不作美。”
“天网恢恢罢了。”云曦眸光复杂难掩。
她不是最难受的。
这间屋子里最难受的人,是窦城主夫妇。
“为什么?”窦烈冷声质问:“老姜,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还记挂着北莽旧主么?”
陆青帆也很想知道。
卷宗上记载,姜管事是北莽人,可他出现在鄂城的时间,跟窦烈调任鄂城城主的时间是一样的。
既是一开始就跟随窦烈的管事,当很难同旧部联络才是,为何要蛰伏数载才杀人?
姜管事苦涩一笑,扬起衣摆冲窦烈夫妇磕了三个响头:“城主大人在上,小人一谢大人知遇之恩;二谢大人多年信任;三谢数年拳拳爱护下属之心……”
云曦眼皮一跳,蓦觉不好!
她的第六感在下一刻应验:姜管事突然暴起,猛地扭断了一旁姜子光的脖子!
“不要!”云曦尖呵一声,却哪里来得及阻止?
被扭断了颈骨的姜子光瞬间断气,死不瞑目!
窦夫人尖叫一声往后退,陆青帆和冷氏兄弟立刻挡在众人前面,就怕姜管事再暴起伤人!
“你!姜尉你疯了?”窦烈不退反进,怒声道:“姜子光罪不至死,你……”
“呵呵……他有小人这样杀人嫁祸的义父,前途已经断送。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小人送他一程。到了黄泉路上,我们父子还能有个伴。”
姜管家说完,突然浑身猛地抽搐起来。
云曦双眼蓦然一紧,“不好,他服毒了!”
姜管家嘴角流出白沫,众人心底立刻有了答案,是“兑泽丸”毒。
“姜尉!姜尉!”窦烈再顾不得姜管事是凶犯,上前搂住姜管事的肩膀,不由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云曦亦上前把脉,忍不住道:“青果,我的银针呢?”
“在的小姐!”青果立刻冲出去,到之前的账房取包裹,冷川紧随其后。
“姜管事你坚持住,只要能封住你的心脉,我就能将你救下!”云曦不愿姜管事就这样死了。
他是凶犯,所犯罪行有刑律判处。这般服毒自尽……算怎么回事?
“不、不了,多谢云姑娘。”姜管事浑身抽搐着,说一句话都显得颇为艰难。
“小人生、生来就是棋子,在城主府、府里的日子,真真自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般狡诈谨慎的姜管家,在认罪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坦诚。
姜管家颤抖的手指着云曦,浑浊发红的眼睛执着地盯着她,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泄露云曦的身份,可对?”窦烈忍不住眼眶一热。
此言一出,方才还惊惧难当的窦夫人面色亦是一变。
她也有些糊涂了。
多年来,姜管事一直是夫君的左膀右臂,猜出云曦的身份,她并不意外。
既然都摆明了要杀温嬷嬷,又为何要替城主府守护云曦的身份秘密呢?
姜管事欣慰地挤出一个笑来,气息越发微弱。
云曦不住地唤着姜管事,让他再坚持一下!
“小姐,针到了!”
青果和冷川即刻赶来,云曦却已经从姜管事身边站起来了,她冲陆青帆等人摇摇头。
“来不及了。”毒入肺腑,没救了。
姜管事恐怕早就提前藏好了毒药,在陆青帆讯问包桂等人的时候便已经服下。
从认罪到毒发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即刻施针营救的可能也只有五五之数。
现在……便是有还魂丹也回天乏术了。
一场诱罪凶犯的行事,让账房里又多了两具尸首。
包桂和毛三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浑身僵着一直没有动作。
半晌后,红着眼眶的窦烈盖住了姜管事的眼睛,强撑着站起身道:“陆贤侄,把人带走吧。”
“是,窦叔。”陆青帆三人负责扫尾工作,云曦又简单检查了一下尸首,便和青果追上了窦夫人一行。
窦烈心绪复杂、窦夫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夫妻沉默、云曦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回内城时大家一路无话。
到了内宅附近,窦烈借口去书房率先离开,窦夫人执意将云曦送到院门口,这才低声道:“曦儿,你们忙活了一整天,暂去歇息吧。”
“青姨节哀。”云曦深知被信重之人背刺的滋味难受得紧,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窦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以为城主府如铁桶一般,却不知内里竟是千疮百孔……倒是让你和青帆看了笑话。”
“怎会,”云曦摇摇头:“窦城主忠肝义胆、青姨亦是良善之人,这才给了外敌可乘之机。”
“姜尉这样心狠狡诈之人,我本是痛恨的。可他临死前又说不曾向外人透露过你的身份……我竟又恨不起他来。”
窦夫人苦涩一笑:“是不是太矛盾了?”
“朝夕相处的情谊最难割舍。”
云曦非常理解,随即补充道:“姜管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数年相伴,他对城主和城主夫人也不是没有丝毫情谊的。”
云曦的身份、白家的血案,是当今圣上不能触碰的逆鳞。姜管家若真心想毁掉城主府,只消透露些许讯息给外间,不需姜管家亲自作甚、窦家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可他没有。
甚至在临死前,还杀了姜子光。
知子莫若父,姜管家宁肯让姜子光恨他,也不愿自己身死后,让骄傲出众的义子活在众人鄙夷的眼光里,最后绝望苟且地了此残生。
窦夫人被云曦的一番话安慰到,她压了压眼角的泪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尘埃落定了,你且歇息吧。”
“是,夫人也回去休息吧。”云曦温声道:“别让曦儿担心哪。”
“哎,哎。”窦夫人满口应着,扶着香凝的手臂离开。
且说,陆青帆处理好尸首,又将各类卷宗、证物递交给城主府主掌刑狱的管事,便欲回内宅补眠。
岂料路上偶遇一小厮,恭敬地请他往书房一叙,说窦城主久候多时了。
陆青帆不疑有他,即刻前往。
乍一进书房,窦烈爽朗的声音便从桌后方传来:“可是陆贤侄来了?”
他脸上不见丝毫悲痛,与在账房时见姜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陆青帆心底狐疑不定,抱拳行礼道:“窦叔。”
【作者题外话】:窦烈:我伤心,我演的。
窦夫人:???
陆青帆:???
云曦:!!!
第64章 来得不巧
“陆贤侄,快坐。”窦烈扬手示意陆青帆靠近些,随即从书房左侧的抽屉里掏出几张小字条递给他。
陆青帆不明所以,仍接过字条细细看了。
“这是……姜管家给外间的飞鸽传书?”
“不错,”窦烈一脸赞许,向陆青帆解释道:“你当时说给温嬷嬷下毒的帮凶不少,我便已经猜到有姜尉参与。”
能在短时间内调集仆从管事、丫鬟府兵行瞒天过海之事的,除了姜管家、不做他想。
陆青帆终于了然,窦城主之所以前后两副面孔,恐怕是因为早已提防着姜尉了。
“敢问窦叔,姜尉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皇上派来的。”
陆青帆懂了,怪不得姜管家身死时窦烈的情绪那般复杂。
“姜尉任城主府大总管以来,对府内事务也算竭尽心力。我们一家从一开始的小心提防、逐渐转为以诚相待。”
说到这里,窦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言自己一生皆是棋子,我等又何尝不是?”
陆青帆闻言一默。
纵为棋子,也有不甘于命、奋起反抗之人。起码姜管事在最后一刻,护住了想护之人的尊严、隐藏了想保密的事。
“姜管事口中的‘北莽旧主’究竟是何人?”陆青帆沉声道:“北莽投诚多年,如今在位的藩王一直安分守己、不闻野心,何谈‘旧主’?”
窦烈双眼一亮,“你也注意到了?”他朗笑一声,压低嗓音道:“哪里有什么‘旧主’,不过是个托词。其实是上面……”
他手指了指房顶,没说是谁,可陆青帆已经懂了。
是当今圣上。
“窦叔看似风光,不想境遇亦是如履薄冰。”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苦涩。
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当年的事闹得太大……上面从来没有放下芥蒂。”窦烈沉声道:“看似信任、放权行事,不过是为了稳固权势。还有温嬷嬷,她也是北莽的探子。”
“什么?”温嬷嬷竟也是探子?
只一深想,陆青帆便了然窦叔的依据从何而来。
窦烈眼底染上几分郁色,“当年,白家满门抄斩、三族皆亡,唯有远在神医谷的云家夫妇躲过一劫。一个陪嫁丫鬟、怎会逃过官府追捕?”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温嬷嬷是叛徒。
“她来城主府报信,原因无二:旧主翻脸不认人意欲杀人灭口,为苟且偷生,只得寻求城主府庇佑。”
窦烈讥诮一笑:“她的良心发现是因了走投无路。”
没料到温嬷嬷毒杀案的背后竟有这般繁杂的势力交错,而一直装傻充愣的窦烈却在复杂的局势中平衡游走……不愧其英明。
“窦叔深藏不露,”陆青帆微微一笑:“不知温嬷嬷内情青姨可知晓?”
“自是不知。”
除了温嬷嬷的身份,旁的事皆属实。
“此事你也不必给云曦说,”窦烈叹了口气:“人心不古,她要面对的已经够多了。”
陆青帆赞同点头。
窦烈很好奇,温嬷嬷留给云曦的遗物究竟是什么?
陆青帆神秘微笑,“侄儿不知。”
“小狐狸!”窦烈指着陆青帆的鼻子笑骂:“还跟老子藏着掖着!”
……
且说,云曦回房后压根没有睡意,她戴着羊皮手套子正襟危坐,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两份封面雷同的花名册,半天她都没有翻开。
青果经过一次就停下看看,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小姐,你坐这么半天,为啥不看?”
“我在思考,温嬷嬷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东西。”云曦沉吟着道:“她不是普通的贴身丫鬟。”
“为啥?”青果一下子来了精神,坐到自家小姐身边,等着听下文。
“江南学政贪腐案可是满门抄斩的大案,温嬷嬷一个普通的丫鬟是如何逃脱的?”云曦点了点温嬷嬷的遗物,低声道:“除非她本就跟白家不是一条心。”
“小姐是说,温嬷嬷可能是敌方的细作……”青果说完猛地住了口。https:/
兹事体大,可不能胡言哪!
云曦深吸一口气,“是谁的人,总能体现在花名册上的。”说罢,她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翻开了花名册。
温嬷嬷手中的花名册,同云曦手里的花名册确有几分不同。
有些人名在、有些人名不在。
她将两份不同的名讳摘下来,坐在桌边静静对比,最后决定给陆青帆看看。
青果出门寻人,过了半晌才带着冷川回来了。
“川护卫,”云曦起身相迎,“陆大人不在?”
冷川摇摇头,“大人歇下了,还需一个时辰。”
他来是想看看云曦是否有急事,若有需要他也能代办。
“那等大人醒来再说吧,”云曦点点头:“不是急事,川护卫不用担心。”
“是。”冷川颔首,恭敬告退。
屋内只剩云曦主仆面面相觑,二人决定也上床小憩片刻。
一个时辰后,云曦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看到了窗外有个人影,她的困意瞬间褪去,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窗外人影微微偏头,却并无任何动作,想来是察觉到云曦已经醒了。
她翻身下床走到窗边,试探问道:“陆大人?”
“嗯。”窗外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两分喑哑,不知在此处等候了多久。
云曦悄然松了口气,转身拿起烛台,打开窗户:“大人,我有个名单想让大人暗地查探一番。”
说着,她将温嬷嬷那一份花名册中的陌生人名递了过去。
陆青帆展开一目十行看着,口中问道:“温嬷嬷的?”
“嗯,这上面的人名很陌生,我于情报一途委实没甚门路,还需陆大人相助一二。”云曦坦率直言,惹得陆青帆不禁抬头看她。
二人视线在微弱的烛光中相触,不知怎的竟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大人……是什么时候知晓我身份的?”云曦艰涩地问道。
那天,她白筝的身份被戳穿得太快、随即就一直忙着调查温嬷嬷的死因,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聊聊。
“一见到你就认出了。”陆青帆薄唇微启,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云曦一怔,再看向陆青帆的目光变得越发复杂:“为何?”
她在神医谷呆了十年,他怎会一见面就认出她来呢?
“因为是你。”陆青帆目光不躲不闪,简单四字却诉尽衷肠。
沉入星海的墨眸承载了无言的心事,灼痛了云曦的眼。
“咳咳。”
一声轻咳立刻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云曦即刻垂眸敛目,压下眼底涌起的汹涌情绪。
陆青帆不耐地转身,正撞上窦烈夫妇戏谑的眼神,他略抱拳道:“窦叔、青姨。”
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真有眼色。
窦烈:还行还行!
第65章 团圆饭
窦夫人掩去嘴角的笑意,温声道:“我们也是刚到,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去内厅用膳。”
她不强调“刚到”也就罢了,这般一强调,云曦的小脸瞬间一红,“砰”地快速关上了窗子。
陆青帆在原地一怔,墨眸无辜地转过来看向窦氏夫妇。
两口子露出比陆青帆更无辜的眼神。
片刻后,云曦出现正门口,还拉着迷迷瞪瞪的小青果,微微一笑道:“睡了些时辰委实饿了。窦叔、青姨,我们去用膳吧?”
“走,用膳!”窦烈笑出了声,促狭的表情惹得陆青帆也有些脸热。
众人来到内厅小间,大圆的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尤其是最中间的整只烤全羊看得青果双眼一亮,“乖乖,这么多好吃的啊!”
“初来城主府那天,你们怕是只记挂着谨慎试探了,哪里有品尝美味佳肴的心思?”
窦夫人掩唇笑道:“这不,妾身又张罗了一桌,你们定要多用些。”
“多谢青姨,”陆青帆沉敛感激,随窦烈一行入座。https:/
按说冷氏兄弟和青果不该入席,但窦夫人一再强调今日乃是“家宴”,无需拘礼,众人这才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鄂城菜肴主以麻辣鲜香为主、外焦里嫩的肉串上洒满了孜然粒,一口酥香脆,令人赞不绝口。酥肉若再裹上软而筋道的薄饼、更是人间极致美味。
“真好吃啊,”云曦满足地眯了眯眼,青果的小包子脸鼓鼓地塞满了,连话都说不出,只顾着点头。
冷氏兄弟埋头苦吃,压根不接茬儿。
连素来不讲究口腹之欲的陆青帆都难得酌两杯小酒,跟窦烈喝上了。
“鄂城最有名的便是这烤羊。曦儿,你最擅剖分之道,不如帮我们分一分羊肉吧?”窦烈笑眯眯地提议。
“窦叔可寻对人了。”云曦微笑起身,“定不辱命。”
云曦仿佛天生就是玩刀的行家,不需要一旁厨子介绍便用专门的刀剖肉、换骨刀来分骨……莹白的小手与滋滋冒油的焦香羊肉形成鲜明对比,切分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宛如一场唯美的表演。
所有人看得目不转睛,都忘了继续吃东西。
片刻后,云曦收刀。婢女奉上毛巾给云曦擦手,她礼貌道谢,重新落座。
“好了,请大家享用吧!”
桌中间仍摆着一只整羊,但大家知晓、此“羊”已经被云曦的连环刀分割成了数块。
“曦儿这手艺,便是任御膳房统领也不为过了。”窦夫人不禁感叹道。
云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青姨谬赞,让我分羊还行,真做起来,可比咱们城主府的厨子差远了,更比不得御膳房。”
“来来,动筷子!”窦烈哈哈一笑,率先下筷夹肉。
陆青帆从善如流夹起一块腿肉,学着窦叔的模样沾了沾干料,肉入口后外焦的酥皮和爆汁的软肉混在一处,美味极了。
陆青帆再抬头,发现好好的烤全羊只剩泰半。
他剑眉微蹙,刚一下筷、碟边的那块肉已经被冷海的筷子给夹走了。
陆青帆眉眼沉了沉,再下筷……这块肉又迅速地落入了冷川的盘中。
这两个兔崽子下手倒快!
陆青帆深吸一口气,吸取方才的教训,迅速出手落筷、羊肉入碟。
他满意地舒展了眉眼,才将一块羊肉吃完,再欲抬头夹肉时发现……一大盘烤全羊没了。
一股致命的低气压悄然弥漫开来,闷头苦吃的冷氏兄弟蓦地察觉到不妥,一脸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了自家大人臭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十只烤全羊似得。
“唔,真好吃。”云曦轻轻点头,漂亮的眸子满足地微眯着,“自己切的羊肉就是香呀!”
墨眸看向云曦的时候,陆青帆通身的冷气散了散,眼角涌上几分笑意。
“哈哈哈……”窦烈夫妻早就注意到了陆青帆的小样儿,他们也不拆穿。待窦烈一扬手,一只喷香热滚的烤全羊又端了上来。
这次不消说,云曦便主动上前剖分羊肉,还笑眯眯地把最大的羊腿直接放进了陆青帆的碟子中,樱唇微弯道:“大人辛苦了,多吃些啊!”
妥妥的“偏爱”行径让陆青帆头顶的阴云瞬间散去。
“多谢,”陆青帆矜持道谢,秀气开吃。
窦夫人眼瞧着陆青帆眉飞色舞又强行压抑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靠在夫君的肩头无声偷笑。
早就反应过来的冷氏兄弟再不敢抢自家大人的羊肉了,让他吃个够。
当然,陆青帆觉得第二只小羊羔比第一只更香就是了。
酒足饭饱、清茶漱口,一行人换桌落座,窦烈放下茶盏,关切地道:“陆贤侄还要赶赴京城上任,耽搁不得。吃过了这顿团圆饭,明日尔等便启程吧。”
“青帆正有此意。”陆青帆颔首。
因了沿途的案子,他们耽搁多时。若再不走马上任,只怕刑部交代不过去。
窦夫人温声道:“我为曦儿准备了些衣裳,还有一些干粮、肉干……都是鄂城特有的好吃食,你们全带上。赶路也万不能亏待了自个儿的身子!”
“青姨想得这般周到,云曦不知如何感谢。”
云曦真诚地道:“此去京城,我就不能在长辈面前寥尽孝心,还望青姨和窦叔千万保重自个儿。”
“会的,我们会的。”窦夫人眼眶一热,“曦儿你且记着:不论京城之事如何艰难,你都是有靠山的人!万事不可自己扛!”
只要这孩子开口,便是千难险阻,他们也定会快马赶赴!
此刻,再多的感激之言都变得无力。
云曦起身向坐在高位的窦氏夫妻盈盈下拜:“云曦替枉冤之魂、蒙难之人,先行叩谢长辈厚爱!”
窦夫人上前便要拉云曦,窦烈却悄然握住了妻子的手臂,轻轻摇头。
磕了头,那倔强的丫头才能安心。
陆青帆起身亦跪在云曦身侧叩首。
他必以命护云曦周全!
礼毕,窦夫人泪眼朦胧地扶起两个孩子,低声道:“记住:保全自己,才能留待来日。”
“青帆谨记长辈教诲。”陆青帆郑重颔首。
“你小子重诺,是个有前途的!”窦烈大笑一声:“起码讨媳妇儿是不愁了!”
爽朗的声音驱散了离别的愁苦,陆青帆被揶揄得脖子都红了,闷着头没吱声。
“你啊,惯会臊弄孩子!”
窦夫人提溜着窦烈的耳朵,惹得堂堂城主大人忙不迭求饶:“夫人息怒啊!”
云曦不厚道地捂着嘴偷笑。
这夫妻之道,便如“卤水点豆腐”,讲究得便是“一物降一物”啊!
她望着窦叔夫妻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陆青帆投来的目光。
那一眼,如万千星辰坠落凡尘、道尽了情愫。
【作者题外话】:云曦:大人,来个羊腿?
陆青帆:好的
陆青帆:……咀嚼中(啊,云曦夹的就是香)
冷氏兄弟:啊,干了这碗狗粮!
第66章 勿忘初心
夜深了,内厅众人散去,热热闹闹的主院变得静悄悄。
云曦躺在床上,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的头脑还没习惯有了靠山,身体却诚实地知晓城主府是安全的、值得信赖的。
梦中,云曦仿佛回到了童年无虑的时光,父母亲人悉数陪伴在侧,连年轻时的青姨都美得惊心动魄。
恍惚间,一个身穿玄色紫金长衫的大哥哥还顽皮地揪了揪她的辫子,惹得她哭了起来。
梦中手忙脚乱哄弄小姑娘的少年,逗乐了云曦,熟睡中的人儿展颜笑出了声……
次日一早,云曦一行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
临别时,窦夫人再度泪洒当场,窦烈只得不住安慰,却冲着陆青帆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吧。
陆青帆朝两位长辈躬身行礼,云曦亦福了福身,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曦儿、青帆!空了回来吃羊啊!”窦夫人的话别听得人愈发不舍。
云曦探出窗棂,用力地冲窦夫人挥手:“青姨,再见啦!”
车行数里,马车内众人皆沉默无言。
陆青帆的思绪还沉浸在窦城主临别时的话里:“当年之事牵涉甚广、势力庞杂,谁都不知身边之人是敌是友。此去京城,务必慎之又慎!”
他的视线悄然划过马车内众人的脸。
刑部看似高升、却无一援手,想要站稳脚跟,恐怕不易。
“大人在想什么?”
陆青帆的目光久久停在云曦身上,随着众人目光越发灼灼,她委实扛不住了,只得出声打断陆青帆的思绪。
“在想到了京城,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烤全羊了。”陆青帆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一句调侃的话来。
自家大人猝不及防的冷不逗一下打开了冷海的话匣子,他一拍大腿:“大人也舍不得?属下也是!妈呀,怎得会有烤至那般酥嫩的羊肉?一口酥脆、两口多汁……”
冷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人间极致美味!”
青果用力点头:“嗯嗯嗯嗯!”
云曦:“……倒也不必如此。以后还会来的。对吧陆大人?”
“嗯,”陆青帆唇瓣染上一抹淡笑:“定会。”
从鄂城出发,疾行两日便到京城城郊。
一行五人决定在驿站休整一个时辰,换过官服,陆青帆就去刑部上任。
“真不容易,走了月余咱们才到京城。小姐,待会儿陆大人去刑部,咱们能跟着去吗?”
青果换上一身干净利索的衣裳,乌溜溜的眼睛都是期盼:“奴婢还没见过刑部啥样呢!”
“大明的衙门依制而建,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云曦梳洗过后也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她将乌发三两下盘起,又用小手拢了拢,最后系上两个发带,俏皮中平添两分干练。
“奴婢想看,”青果小声说道。
云曦眨眨眼,也小声附和:“我也想看。”
“走走走,咱们去问问陆大人嘛!哪怕是在门外瞧瞧也好,奴婢肯定不给陆大人裹乱!”
青果欢喜地拉着云曦出了门,主仆二人没走多远,便看到陆大人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锦袍官服的男子,二人不知在说什么,神色都有些凝重。
云曦一眼就认出那陌生官员的品阶高于陆大人,即刻拽住了青果,没再上前。
陆青帆将人送至驿站门口,抱拳问道:“敢问尚书大人,为何不等下官顺利调任之后再接手此案?”
“若京官儿能办,本官还用得着你?”卢尚书天生自带一股凛然傲气,斜睨陆青帆说话时颇有几分不屑。
“如此,便是此案棘手到无人敢接、无人敢破,正好下官并未走马上任、又有调令在手,地位不尴不尬,处置这‘烫手山芋’正合适,可对?”
陆青帆此言一出,卢尚书面色一沉:“怎么,你不愿?”
“既然下官是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顶雷,卢尚书大人礼遇一二,也是应该吧?”陆青帆似笑非笑地反问,墨眸讥诮之色满溢。
找人顶锅,还这般趾高气昂的上峰大人,也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辈。
站在不远处的云曦暗暗撇嘴,心下只觉未来刑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卢尚书眼底涌上几分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一,大人需为下官准备一封手令,可各处衙门行走、调阅卷宗;二,此案既然牵涉京城势力,验尸、用人,属下想用自己的班底。”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陆青帆行事如此老道,不仅一下看破了案件的棘手之处、连提出的要求也直击要害。
京城最棘手的是什么?不就是错综复杂的宗亲世勋关系吗?!
“也罢,为了破案,本官允你就是。”卢尚书态度软化下来。
“这第三么……”
陆青帆话音没落,卢尚书便瞪了眼:“你别得寸进尺!”
“第三,属下一路舟车劳顿、盘缠用尽,还需刑部拨些例银,方便度日。”陆青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百两便够。”
最后,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地离开了驿站。
陆青帆扬了扬手里百两的银票,冲云曦说:“去京城住客栈,银子少不了。”
云曦弯了弯眉眼,忍笑道:“大人英明。”
起码经此一役,刑部中人是没人敢把陆青帆当愣头青忽悠了。
京城暂不能去了,一行五人停留在京郊。
圆桌前,大家端坐其中,陆青帆沉声道:“有个棘手的案子,破完了才能上任。”
“啊?怎得入个京城这样麻烦?”冷海一听都醉了,这一路上他们遇到最多的不就是案子?
“没破完呢?”一向少言寡语的冷川难得反问。
“官职没了,还可能获罪入狱。”陆青帆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不是在谈危及身家性命的大事,而是在商讨晚上喝粥还是吃面。
云曦知道,陆青帆说得还是保守了。
能让刑部尚书大人亲临委任的案子,办不妥,十有八九是个下狱身死的结果。
桌上的气氛逐渐凝重,大家的神色肃穆低沉。
他们早该知晓,来到京城、意味着一切更难。
“怎么,怕了?”陆青帆展颜低笑:“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云仵作的验尸能耐没信心?”
此言一出,冷海第一个不同意:“属下肯定是对云姑娘验尸的能耐有信心的,只是、只是……”
“世勋大族、朝臣百官,皇亲国戚、夺嫡权争。”冷川精炼地概括了他们的难处。
破案容易,处理这四类棘手的权势关系,才最为复杂。
陆青帆食指轻击桌面,“勿忘初心。”
是了,仵作的初心不就是传递死者之哀鸣?刑部之初心不就是还案件一个清楚明白?
朗朗乾坤、刑狱律法,不过“公正清白”而已。
云曦清眸骤亮,脆生道:“明白!”
冷氏兄弟和青果对视一眼,皆言道:“吾等明白!”
【作者题外话】:卢尚书:打劫,你是专业的。
陆青帆:承让。
第67章 无人带路
案发地不在京城,而是在距离京郊驿站不远的一处私人别苑。
云曦一行坐在马车上赶往琼芳别苑时,冷川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份线报。
陆青帆简单看过,随即递给云曦,“死者一男一女,皆系宗亲勋贵。”
据线报上说,那琼芳别苑乃天玉长公主的私产,是先帝在世期间、天玉长公主顺利收服茕部蛮夷有功特意赏的。
既是赏赐功臣,琼芳别苑的布置堪称“小皇宫”,山水布局、景致错落,其繁华奢靡程度说是一座王府也不为过。
“天玉长公主真真巾帼不让须眉。”云曦放下线报,感慨道:“我之前听闻,天玉长公主一人只身前往茕部和谈、兵不血刃促成茕部投诚,比之沙场将军不遑多让。”
“不止呢,属下还听闻,天玉长公主早就与那茕部首领在江湖中结识、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天玉长公主才敢只身深入茕部腹地主张和谈。”
冷海八卦范围极广,竟然连上一辈儿的事情都知晓。
迎着云曦诧异的目光,冷海还认真地强调:“真的!坊间传闻,长公主的孩子承郡王眉宇间就颇有几分像茕部首领!”
此言一出,青果就率先惊得捂住了嘴巴;冷川更加干脆利落……他直接捂住了冷海的嘴。
“你可真勇啊。”云曦伸出大拇指:“什么都敢说。”
天玉长公主曾是大明的女战神,传奇一般的人儿却生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承郡王,文不成武不就。
先帝殡天、天玉长公主薨逝,承郡王就只能靠着一点皇恩讨生活。昔日繁盛热闹的别苑也成被他租赁出去,间或成为勋贵、富商的销金窟。
“靠着这点子租银,承郡王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冷海继续八卦道。
死者同承郡王无甚关系,但事情发生在琼芳别苑,不免引人侧目;承郡王变成了最主张破案之人……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不影响生意。
发生了未破的命案,万一没人再来租赁该怎么办?
马车缓缓停在琼芳别苑门前,刑部值守的差役看过陆青帆的手令,痛快放行。
刚进琼芳别苑,入目的巨型玄石上刻着镶金大字,书曰:巾帼英雄。
云曦心下感慨,先帝对天玉长公主当真器重,就算到了圣上这一代也愿恩泽一二,否则就以承郡王那副“二世祖”的模样,租赁皇家别苑的罪名就够他削爵了。
第68章 宝藏九品官儿
“是女子的手印。”云曦望向陆青帆,沉声道:“她受伤后爬行过一段。”
云曦敛去没说的是,恐怕那女子就是死在了此处痕迹消失的地方。
陆青帆转而看向冉杓,冉杓惊讶地张着嘴:“确如姑娘所言……下官就不随大人进去了吧?”
似是觉得这般推拒不妥,冉杓又补充一句:“发现尸首那日场面混乱,案发地不少线索都被来往客人破坏殆尽,若下官再进去,怕是会误了线索。”
“也好,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脚套子。”陆青帆说着便戴上脚套子,沿途小心翼翼绕过干涸的血迹,率先进了厢房。
云曦主仆、冷海,皆戴好脚套子鱼贯而入,徒留冷川双手抱臂站着没动。
留在原地的冉杓和眉目冷淡的冷川四目相对,尴尬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陆大人他们方才戴的是什么?”冉杓没话找话,试图提提气氛。
“云姑娘发明的脚套子,不破坏案发处。”冷川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倒是新奇……”
冷川:“嗯。”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且说陆青帆走进屋内,墨眸便是一沉,里头的情况比外间还糟糕。
云曦落后陆青帆几步,眼睛一直关注着各处细微的痕迹、间或轻轻摩擦一下血渍,手里的小工具也不断地变换着:一会儿用小镊子夹物品,一会儿将发现的证据装进小牛皮纸袋……
主仆二人忙忙碌碌地走进去,打眼就瞧见了里间的狼狈:玄关处的帷帐被扯断、珠帘滚落了一地,还有些珠子被踩碎了;顺着被扯落的圆桌布旁有琳琅破碎的茶盏……
视线顺着凌乱的地毯向前,床铺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头湮灭着、小小的玉鞭没头没尾地撂在枕边……血迹顺着床单蔓延到隔壁的小间,屏风被蹬倒,旁侧地上还有团在一处的纱,有点像玄关处的帷帐。
“什么味啊。”青果跟随云曦验尸数载,小鼻子尖得很,一下子就闻出了不妥。
云曦抿了抿唇,小丫鬟不知男女之事,她无从说起,半晌才含糊地道:“不好的味。”
陆青帆抬眸看了云曦一眼,即刻低下头搜查线索。
“乖乖,俩死者玩儿挺大啊!”冷海随自家大人办案无数、见过不少腌臜事,一眼就瞧出这房中人没干好事。
伴随着案子逐渐显现的轮廓,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四人查探了一番,云曦主仆就率先出来了。
她得去验尸。
“冉大人,屋内痕迹已经看过。咱们可以去验尸了吗?”
冉杓猜测过这清丽漂亮的小姑娘可能是陆大人的贴身丫鬟、亦或是侍妾,却独独没料到她竟是仵作。
“姑娘是仵作?”惊讶的尾音到后面都有些走样,冉杓说完之后赶紧轻咳掩饰。
“正是。”云曦从容颔首,温声追问:“可以验尸吗?还是这案子不能让女仵作办?”
冉杓暗暗责怪自己眼光狭隘,忙不迭道:“怎会呢?还请随下官来。”
“多谢大人。”云曦和青果快步跟上。
她心道陆大人猜得果然没错:两位死者身份尊贵,发现凶案时又太过不可描述,官府不愿接也不敢接,尸首只能留在琼芳别苑。
承郡王真是个倒霉催的。
冉杓对琼芳别苑各处十分熟络,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僻静的偏院。
“两个死者的尸首分别在左右耳房。云仵作还有需要吗?”陆大人比之冉杓的品阶高不知多少,他对云曦的态度都客客气气的,冉杓也不敢随便得罪人。
“不需做什么。只是云曦有一疑惑想请教大人。”
“云仵作请讲。”
“冉大人是第一次来琼芳别苑吗?我看您对此处十分熟悉,连这些林荫小路亦知之甚详。”云曦好奇地歪歪头。
冉杓哑然笑道:“下官也是第一次来。不过……”他指了指太阳穴:“这琼芳别苑的地图,却记得清清楚楚。”
云曦轻笑一声:“怪不得。冉大人有大才,日后必定前程似锦。”
说罢,她和青果略一福身,便径直进了左边的耳房。https:/
目送云曦一行进房验尸,冉杓低声喃喃道:“借云仵作吉言……”
可他深知,年过不惑、晋升之路难如登天。
冉杓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看到左边耳房烛光照亮了窗户,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耳房内放置着一口精致秀美的棺椁,应是上好的红木所制。棺椁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臭。
云曦和青果上前,棺内少女秀美的容颜泛着淡淡的青色,一些尸斑已经从脸颊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衣衫之中。
“小姐,看来死者的亲人是铁了心要讨个公道呢,连防止尸首腐化的香包都准备了这么多。”青果指了指棺椁侧面:除了陪葬品,泰半都是小香囊。
那物件她们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福禄香”。
“抬出来吧。”
云曦颔首,二人分开行事:她腾出干净的桌子铺白布巾,青果将尸首背出来放下。
不得不说,因了“福禄香”,尸首上不少线索痕迹犹在,可见青果判断无误,死者的亲人执意讨回公道,不愿让死者背负着污名而亡。
这世道对女子,到底是更苛责些。
“开始吧。”云曦戴上透明手套子,开始验尸。
死者的外伤不少,虽然被人细细收拾过遗容,毕竟是死去好几日的,此前没露出的尸斑痕迹尽显。
主仆二人只是看了个尸表,熊熊怒火便燃烧起来。
“简直禽兽不如!”云曦恨恨地道!
“什么混账东西,竟然如此对待女子!畜生!”青果咬着牙恨声道:“丢他们家仙人!不得好死!呸!”
如柳的弯刀切入腹腔,伴随着脏腑里爆出的真相,云曦才知道她们方才还是骂轻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强抢官眷女子,还用下三滥的手段逼人就范?!
真真不得好死!
云曦一边验、一边咬牙切齿地让青果记录,等发现死者的死因后,两个女孩子皆是一默。
这世间最大的共情便是感同身受:感受到了凶犯对女儿家与生俱来的恶意。
那份恶意里掺杂着自以为是的轻蔑,连灵魂都透着恶臭,令人不寒而栗。
半个时辰左右,云曦主仆面色沉重地出来,进了右耳房。
此间停靠的棺椁竟比方才的精致棺椁更加富丽华贵:镶金的游龙走凤昭示着高不可攀的尊贵身份,上好的金丝楠木成色极佳、便是皇家御用的品质也不过如此了。
云曦和青果对视一眼,开始好奇死者的身份了。
第69章 系一人、系一案
站在棺椁前,云曦眸光落在死者身上:男子看上去年轻英俊、身形壮硕,但眼下不正常的青色暴露了他耽于酒色的事实。
一个极为刻薄的猜测蓦地涌上心头。
云曦赶紧摇头,将脑海里的臆测甩开。
“小姐,你不舒服吗?”青果见自家小姐一个劲儿摇头,担心地问道。
“没有,验吧。”
二人再不提其他,利索干活。
偏僻的院子周围逐渐暗下来,夜色笼罩在昔日欢声笑语的院落,此刻的安静显得分外悲凉。
云曦主仆摸黑从耳房出来,青果小声抱怨着:“早知道拿个灯笼了,好黑呀小姐。”
“是有点黑,注意脚下。”
出来前她们就找过了,两个耳房都没灯笼。
突地,院门角落有个黑影拂过,青果本能娇吒一声追上去出拳:“哪个贼人!”
岂料她的拳头压根没有近身、反被来人紧紧包住……灯笼的光芒模模糊糊照亮了来人的脸,是川大哥。
“嘻嘻,别紧张啊小青果!我们是来接你们回去的!”冷海嬉皮笑脸地从旁边探出头来。
青果“哦”了一声收回拳头,转身就去喊自家小姐:“小姐,有灯笼啦!”
冷川默默地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心上人的暖意。
无边夜色里,他专注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青果。
“劳烦两位特意来接我们。”云曦唇瓣噙着一抹微笑:“大人们呢?”
“冉大人请琼芳别苑的厨子给咱们做了些膳食,两位大人都在偏厅里等着姑娘用膳呢。”冷海小声问:“尸首的结果咋样啊?”
“……一言难尽。”云曦神色复杂地道。
冷海:“……”看来云姑娘是不打算提前让他八卦了。
云曦和青果互相挽着,在冷氏兄弟两只灯笼的夹带照耀下穿过小径,来到一条宽敞的石子路上。
循着石子路走到偏院,院内亭台楼阁、轻纱薄帐,假山上潺潺的水声在夜色里响得惬意,颇有世外桃源的仙境之感。
人未至,云曦就听到凉亭内两位大人讨论案情的说话声:
“……承郡王当最不愿意别苑出事,嫌疑不大。下官倒是觉得,两个凶犯分别杀人、必定有所求,但这园子值钱的物件一个没丢,委实奇怪。”
冉杓说完,小心翼翼地反问:“大人见过承郡王后,可觉得他有嫌疑?”
“……不好说。”陆青帆抿唇。
案发地线索看似多,实则早被闯入的来客破坏殆尽,有价值的没几个。
“冉大人所言不妥。”云曦掀开帘子走进来,她望着桌上的佳肴,肚子瞬间不争气的叫了。
冉杓一脸惊讶地道:“下官所言哪里不妥?”
云曦抱歉地道:“要不先用膳?”
在饭桌上谈论尸首之事,寻常人多少有些遭不住。
青果揉着肚子也小声道:“奴婢也饿了。”
“先吃吧。”陆青帆眼底划过一抹宠溺,示意二人落座。
只容四人用膳的石桌,陆青帆、冉杓占据一面,冷氏兄弟则各自在凉亭环形长凳上干饭,将桌子让给了两个小姑娘。
云曦饭量小,吃过之后率先离席,饭量大的青果仍在吃吃吃。
冷海猴急地替补上去,没动几筷子就被自家兄弟幽怨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不情不愿地起身,用脚戳了戳狗兄弟,“你坐吧。”筆趣閣
冷川双眼一亮,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青果旁边,一边吃一边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埋头干饭的青果。
冉杓虽不善钻营、却不是傻子,一眼就瞧出了冷护卫对小丫鬟有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偏过头想与上峰大人交换个八卦的眼神,陆大人却哪里看他?那锐利如芒的视线正暗搓搓地盯着倚靠在栏杆边上的小姑娘呢!
眼前的饭菜瞬间不香了。
冉杓的视线意外与冷海相遇,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形单影只”的悲凉。
待众人用膳完毕,陆青帆优雅地擦拭嘴角,冲云曦颔首,示意可以讲讲验尸的情况了。
“女死者年十八,因死后用了‘福禄香’,确凿死亡时辰没法确认,大概是五日前的白天身死;生前曾被人凌辱折磨,身上有无数外伤、强行被**的痕迹,死因是……”
云曦顿了顿,眸中的愤恨和不忍复杂地交织着,咬牙切齿地继续道:“‘蚀心幻兰’过量、气血攻心暴毙。”
骤然听到“蚀心幻兰”,冉杓神色蓦地一变。
“‘蚀心幻兰’是何物?毒吗?”这名字委实陌生,冷海甚至觉得有点好听。
“还请冉大人解惑。”冉杓的异样没逃过陆青帆的眼睛。
冉杓赶紧恭敬地道:“下官并未见过,也只是听说……”
坊间传闻有一烈药,名唤“蚀心幻兰”,常出入风月之所的人最喜此物助兴。
“据闻,再烈性的女子,食用了‘蚀心幻兰’也把持不住。”冉杓老脸一红,后面的话委实说不出口了。
“说是助兴的药,其本质就是一种毒。”云曦沉声道:“此药发作时,通身高热、心脏灼烧,若不及时纾解,便会心悸如刀绞、脏腑血液倒流,最后七孔流血、暴毙而亡。”
“蚀心”二字,可不是白叫的。
冉杓大惊,没想到云曦小小年纪、哪怕没见着尸首骤死的模样,表状却讲得分毫不差!
“确如云仵作所言!那日不少客人都瞧见死者她、她七孔流血地从屋中爬出来,衣衫不整、面目狰狞。当真是……唉!”
如花般的年岁,就没了性命。
众人皆是一默,凉亭内只余阵阵微风搅动着帷帐,仿佛哀叹着逝去的生命。
“说说另外一人的情况。”陆青帆打破沉默。
“另一名男死者不到三十,应是行伍出身、身上有旧箭伤和刀伤,后养尊处优、耽于酒色,导致肾亏。他的左胸口下方、肩膀处有几道新伤,应该是死前与两人搏斗留下的。”
“两人?”
云曦还没说完,冉杓就讶然出声,惊觉不妥赶紧捂住嘴,示意云曦继续。
云曦沉吟片刻,比划了一下胸口:“左胸口匕首伤从左至右、由深到浅,以痕迹来推论,极有可能是女死者留下的;右臂、左臂、肩头三处匕首划伤,是另外一人留下的。”
男死者搏伤后,女死者气血逆流身亡;凶犯和男死者在屋内又挣扎一番,最终被凶犯勒死。
凶器是案发处那团被绞下来的帷纱。
说罢,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冉大人:“所以方才冉大人所言不妥,自始至终,凶犯系一人、杀一人。”
他们要破的,只有男死者被杀一案。
【作者题外话】:冉杓:狗粮略噎。
冷海:单身狗的悲哀!
冉杓:我有夫人,不是单身狗!
冷海:……(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70章 分工明确
“云仵作,你、你是说……”冉杓太震惊了,半晌都没能把后半句补充了。
云曦点点头,肯定了冉杓的话:“冉大人想得不错:两名死者身上都测出了‘蚀心幻兰’。以‘男少女多’的用量来看,当是男死者喂女死者服下了过量的‘蚀心幻兰’致死。”
所以,男死者本身也是凶犯。
“畜生!”陆青帆薄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冷氏兄弟心中暗暗叫好。大人英明!
云曦面上从容淡定,心里简直不要太赞同。
要不是她和青果早就在验尸的时候讨伐了一番,这会还压不住心头那股邪火呢!
“人心不古啊!”冉杓叹了口气,却不敢附和陆大人所言。
陆青帆一行初来乍到,不知两名死者的身份,冉杓却清楚得很。
“女子叫谈云蝶、今年刚过十八,是圆月郡主的独女。圆月郡主三旬有余老来得女,对谈云蝶颇为宠爱。”
冉杓从袖兜中拿出几张宣纸:“郡主命苦,诞下谈云蝶没多久郡马就意外身亡;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坊间传闻,圆月郡主今年打算给女儿说亲的。岂料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闺女的性命也没了。”
圆月郡主的身家详情,都记录在上。
陆青帆认真阅过,随即道:“圆月郡主祖上也有些清名,不想如今沦落至此。”
除了一点点薄产和“郡主”的名头,已然无二。
“男子名唤燕钧,乃是镇远侯燕侯爷嫡幼子。燕侯爷祖上三代世勋、军功赫赫,如今又被圣上倚重、封为铁帽子王,世袭罔替。这燕钧虽不过三十,却是个自小在战场上混迹的主儿。”
冉杓从胸口的袋子里掏出了另外一张宣纸,上面写着燕钧的身份背景。
“燕侯爷在功勋最卓越的时候急流勇退、家中几个儿子前后奉召入宫,上交兵权。日前,燕侯爷任兵部尚书,虽说兵权倒是一点儿不沾染了。可谁也不敢小觑了他们。”
听到这里,云曦瞬间恍然为何三司不远接手此案:两名死者,一个是圆月郡主的独女,虽已式微、皇恩犹在;另一个是世勋大族子弟、手握实权,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
二人死时的场面那般难看、引数人围观,便是有心人知晓真相,恐怕也不敢冒着得罪燕侯爷的风险破案。
这烫手山芋便落到了陆青帆手里。
“血案发生后,圆月郡主不敛尸首、不许人靠近琼芳别苑,径自去皇宫告了御状。听宫人说,当时哭得可惨了。”
冉杓虽有恻隐之心,奈何人微言轻,啥都做不了。
“皇上未必不知真相,只是此事处理起来棘手得很。”陆青帆深知当今圣上最擅制衡之术,断不会轻易破坏跟燕侯爷的关系,以免朝廷动荡。
云曦轻嗤一声,见众人都看她,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只怕是三司官员、当今圣上,想将一切罪责推到谈云蝶的身上、保住燕侯嫡幼子的清白,让圆月郡主吞下这哑巴亏。她这才进宫告了御状吧?”
“八九不离十。”陆青帆也是这般猜测。
圆月郡主做了豁出性命的准备。圣上要颜面,破案也是无奈权衡之举。
“什么时候还人清白、伸张正义倒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了。”云曦撇撇嘴,心中是不服气的。筆趣閣
这一次冉杓是真不敢接话了。
陆大人和云姑娘太敢说了!
两名死者身份已明,接下来,陆青帆要听听云曦对凶犯的判断推论。
“凶犯身量五尺三寸上下,并非行伍之人,与死者燕钧身量差距在五寸以内。系男子的可能性比女子大。此人有些力气,跟服用了‘蚀心幻兰’的燕钧势均力敌。”
当然,若是寻常时刻,凶犯恐怕不是燕钧的对手。
云曦冲青果伸出手,青果懵了一下,云曦提醒道:“凶器。”
小丫鬟一拍脑袋,赶紧递过来。
云曦打开宣纸,纸上画了半个匕首:匕首的刃面纹理、薄厚程度皆画得十分清晰,但没有匕首柄。
“这是谈云蝶和凶犯划伤燕钧所用的匕首,案发地没找到。”
“凶犯用帷纱勒死燕钧,都没将帷纱毁掉。为何要带走不是凶器的匕首?”陆青帆剑眉微蹙,一语中的。
不消说,那匕首必是重要物证。
“找到匕首,就能找到嫌犯。兴许……”云曦略一沉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兴许谈云蝶原本就有心上人,那匕首便是二人的定情之物。”
所以谈云蝶才会在身中“蚀心幻兰”时仍坚持反抗燕钧。
云曦诧异地望向陆青帆,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她弯了弯眉眼,微笑道:“大人所言不虚。”
二人默契又升上一个高度。
“云仵作还善推演凶犯身量?”冉杓张口结舌,年纪轻轻、验尸水平如此犯规的仵作,陆大人究竟是哪儿寻得的啊!
“哈哈,冉大人,我们云姑娘的能干程度,绝对是仵作里面独一份的!以后你就慢慢习惯啦!”冷海被冉杓憨呆的模样逗乐,凉亭里沉重的气氛稍散了散。
“案件脉络诸位已经心中有数了,现下来说说安排:冷海去坊间查探两件事,一问圆月郡主独女意欲同何人定亲、可早有情郎;二问燕钧素来行事。”
说完,陆青帆看向冷川:“让底下的人着力搜寻同刃的匕首。你这几日盯住燕侯府,燕侯爷做什么、跟什么人会面,事无巨细、一一报来。”
“是。”冷氏兄弟领命而去。
陆青帆略一沉吟,看向云曦道:“明日你去一趟圆月郡主府邸,将验尸的结果告诉她。”
他们势力单薄,若能加上圆月郡主这个同盟再好不过。
“明白。”云曦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去启禀验尸结果的,而是要将圆月郡主拉拢到陆大人的阵营中来。
求知真相的人越多,于推进断案就越易的道理,云曦省得。
“至于冉大人……”
陆青帆还没想好,冉大人即刻主动道:“下官立刻回刑部调阅卷宗,看看燕侯爷继任兵部尚书之后,燕家几个儿子是否有案底。”
“如此甚好,有劳冉大人。”陆青帆满意点头。
不错,是个眼里有活的。
许是之前云曦的表现太过惊艳,陆青帆破案思路清晰有序竟让冉杓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天知道,饶是在刑部数载,冉杓也没见过断案这般利索的人呢!
【作者题外话】:冉杓(biao,同镖音,一声)
第71章 蚀心风骨
从琼芳别苑回驿站后,陆青帆目送云曦主仆回屋歇息,便马不停蹄地和冉杓一道入京了。
他也有差事要办:拜访燕侯爷。
马车停在燕侯府门口,陆青帆身手利落地下车,冉杓小心翼翼地从车帘内探出头:“陆大人,下官就不进去了吧?”
他这张老脸在燕侯府可不够看的,能不能得侯爷召见全凭运气啊!
陆青帆颔首:“也好。冉大人今日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他干脆地拍了一记马屁股,马车骤行让冉杓猝不及防“咕咚”一声栽进车内。他挣扎了好半天才掀开窗帘,就看到陆大人已经去叩侯府大门的身影。
冉杓唏嘘地道:“陆大人果真青年豪杰,吾辈不及啊!”
陆青帆敲了门、递了帖,直到子时左右,才有个小厮恭敬地将陆青帆请进外院偏厅。
此刻,端坐在偏厅内的是一位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锦衣玉袍的贵公子。
男子冲陆青帆礼貌颔首:“陆大人?”
“正是下官。”陆青帆回了一礼:“阁下可是燕世子?”
燕世子默认,扬手请陆青帆落座饮茶。
“陆大人深夜上门,想必是为了幼弟之事。”燕世子放下茶盏,淡淡道:“此案交由刑部来办了么?”
陆青帆面不改色放下茶盏,心下已经了然:他盯上燕侯府的时候,燕侯府也着手调查了他。
“不然。下官并未入刑部就任,算是外差办案。”陆青帆四两拨千斤,将刑部率先摘了出去,随即颔首道:“既是世子爷幼弟,世子爷当对燕小公子颇为了解了。”
“谈不上了解,想必陆大人已经知晓,本世子同钧儿并非一母同出,年岁有差、往来少。”
据冉杓提供的情报,燕侯爷的嫡长子乃嫡妻所出;嫡妻去世后,燕侯爷续弦再娶,生了燕老二和燕钧。
若非燕世子刻意提及,陆青帆都险些忘了,眼前人已过不惑之年,同燕钧起码差了十几岁。
“是下官疏忽了。”陆青帆嘴上说“疏忽”,态度仍旧从容沉敛,不见丝毫窘态:“为捉拿凶犯、还请世子将燕小公子的日常起居、行事习惯提供一二,好作嫌犯排查事宜。”
燕世子闻言,冲身畔仆从一挥手,那仆从将手里的几本册子递上来。
“燕家素有记录起居的习惯,想必能助陆大人一二。之前刑部有人捎信,言需调阅此物,本世子已经准备好了。”
陆青帆接过起居录简单翻阅着,还不忘追问:“刑部的官员?”
燕世子看了一眼仆从,那仆人低声道:“回禀大人,那位大人自称姓冉。”
原是冉杓,这厮倒挺周到。
陆青帆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起身恭敬道:“如此,叨扰了。下官告辞。”
“陆大人请。”燕世子不曾起身,颔首相送。
临到门口,陆青帆听身后人扬声道:“陆大人,幼弟贪玩任性、但绝非心狠手辣之人,还望陆大人为舍弟讨回公道。”
终于来了。
陆青帆脚步一顿,回望偏厅上首端坐的燕世子,墨眸灼灼寒芒不闪不避:“贪玩任性?”
他讥诮反问:“擅用‘蚀心幻兰’的贪玩任性之人吗?”
乍一听“蚀心幻兰”之名,燕世子脸色骤然一变。
看来燕世子也并非毫不知情。
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后会有期,燕世子。”
说完,他再不停留,大步流星离去。
燕世子目送陆青帆背影直至不见,这才起身回内宅。他一路前行,停在了灯火通明的书房前。
“父亲,儿子回来了。”
“进。”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命令。
燕世子走进去,朝在桌前练字的父亲低声道:“陆青帆走了,儿子看他的态度……当是会彻查钧儿一案。”
“话说到了?”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他虎目精光、容貌端肃,伟岸健壮的身形颇有一股上位者的凌然霸气。
“说了。”燕世子苦涩一笑:“陆大人不仅不在意,儿子还反被陆大人警告了。”
“嗯,有老陆当年的风骨。”
燕侯说罢继续低头练字,见嫡子还不走,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父亲,钧儿的案子就让他们查?”
“查,”燕侯瞥了燕世子一眼:“那个混账东西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整个侯府给他陪葬不成?”
“……是。”燕世子闻言,恭敬告退。
……
且说云曦主仆回去后,心中一直为谈云蝶抱不平,小声嘀咕了半天,竟都没了困意。
云曦索性起身到桌边,将这一次案子的线索悉数画出来,脑海里仍旧不断回想着案发地看到的线索。
“你说……凶犯要是跟谈姑娘有情,当时为何不救她,而是选择杀人?”
谈云蝶和燕钧死亡时辰模糊相近,甚至可能是同时发生。
依正常人思路,救心上人的意愿总是强过复仇的吧?
“会不会凶犯来的时候、谈姑娘已经死了,所以他才愤而杀人?”青果一拍手,推测道。
“也许是凶犯撞见了谈姑娘求救,凶犯并不知谈姑娘身中‘蚀心幻兰’,便愤而冲进屋内杀红了眼,谈姑娘便在那时身亡。”biquiu
云曦越推论思路就越广阔。
她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光,立刻起身去穿外裳:“走,咱们再去一趟琼芳别苑。”
“哎,奴婢去套车!”青果拎着衣裳就往门外冲。
吸取历史教训的主仆二人特意在马车里多准备了几个灯笼,趁着浓郁的夜色赶去了琼芳别苑。
白日里巍峨气派的别苑,在静谧的夜色里透出一股繁华后的孤寂。
云曦上前叫门,表明身份后成功入内。这一次不需人带路,二人顺利地返回了案发地所在的厢房。
就着灯笼散发出的微光,云曦的清眸在夜色里越发明亮,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线索和痕迹。
她探查物证、青果跟在后面用牛皮纸袋装物证,白日里未曾察觉的线索一点点被发掘。
大约过了半刻钟,已经走到内间的云曦直起腰,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跟我方才的猜测的一样。”
“怎样?”青果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小姐你可别卖关子了!”
云曦指向窗畔:“凶犯不是从正门撞见人的,而是从这里翻进来,看到了燕钧行逼迫苟且之事,愤而出手救人。”
“啊,那岂不是参加宴会的人都有可疑?万一是哪个心怀正义的宾客愤而出手了呢……”
青果问到了点子上。
“你说得没错。”云曦赞同道:“既然是心怀正义之人,阻止暴行、为谈姑娘讨回公道便是了,何必要勒死燕钧?”
第72章 猜错了
杀人不是易事,根据尸首上呈现的痕迹,再看此处屏风倒塌、地毯歪斜……身形壮硕的燕钧必定拼死挣扎过,凶犯用帷纱勒死燕钧的时候必定非常用力。
“仇恨不深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燕钧窒息断气的。”云曦喃喃道。
青果摸着自己的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曦脑海里思绪翻涌,诸多线索一股脑上头,她不断地整理着、筛选着,组合出最有可能的选项。
突地,她身畔的灯笼倒了、瞬间燃烧起来。
青果“呀”地一声,本能地拉开自家小姐。biquiu
蓦地,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物,准准盖住了燃烧的灯笼,方才燃起的火苗骤然熄灭!
“谁!”云曦厉声喝问、手已经抚到了袖箭。
青果也警惕地握着拳头防卫起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叠放在云曦的手腕上,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无奈:“别紧张,是我。”
陆青帆预判到小姑娘怕是要射袖箭,无奈出声阻拦。
“陆大人?”云曦紧绷的神经一笑,恍然笑道:“你不是入京了吗,怎得又回来了。”
她还以为陆青帆高低得在冉大人家中凑合一夜呢。
陆青帆默默收回手,手心滑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都仿佛被轻轻挠过似得。
“差事办完了,便没住在城里。”
陆青帆不会告诉云曦,他回到驿站看见她的房间烛火亮着人却不在,心瞬间沉入谷底。
直到瞧见他们的马车也不见了,陆青帆便猜到小姑娘恐怕是带着青果回案发现场了。
“看来大人此行是出师大捷了,”云曦弯了弯眉眼。案子有进展,她由衷高兴。
陆青帆重新点燃一个烛台,屋中再度亮了,四处暗浓的血迹也如隐匿在黑暗中似得、变得不扎眼了。
他低声问道:“你呢,找到线索了吗?”
云曦把新发现悉数说了。
“现下可以确认的是,凶犯极有可能与谈云蝶有私、亦或与燕钧有怨;在发现屋内情况之时气怒杀人。”
陆青帆总结毕,看着云曦道:“现在,圆月郡主的立场尤为重要。”
“明日我一定竭尽全力争取圆月郡主的信任。”
云曦笃定,身为母亲的圆月郡主定然知晓女儿的心上人是谁,否则不会拼死告御状,只求给谈云蝶一个公道。
夜已深,能做的都做了,云曦终于可以回去睡个踏实觉。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下来用早膳的时候,陆青帆早就不见踪迹。
听驿站的小哥儿说,陆大人临走前已经吩咐给她们备早膳,马车也留给二人差使,还专门租了个马夫,人一会儿就到。
“那陆大人呢?”云曦闻言,不免惦记陆青帆该如何入京。
“陆大人是骑马走的。”小哥儿嘿嘿一笑,见云曦没有别的吩咐,便麻利地端吃食上桌。
青果望着桌子上满满当当十几种点心、七八笼小包子,还有各色米粥,一双眼绿油油地亮:“小姐,陆大人真是好人哪!”
“这是要管饱了。”云曦哭笑不得地道。
讹了尚书大人的钱,连早膳都丰盛起来了!
青果笑眯眯地撞了撞自家小姐的肩膀:“奴婢还不是沾了小姐的光呀!”
早膳后,主仆二人再不耽搁,径直往圆月郡主府邸去了。
“吁!”车夫动作麻利地给两个小姑娘搁了脚凳,青果扬声道:“小姐,咱们到了!”
云曦一边下车一边打量着周遭:此处地段偏僻、门可罗雀,连商贩都少得可怜。门口的两头硕大的石狮子也仿佛蒙尘一般、早没了皇家的威严。
明明都是世勋大家,圆月郡主的府邸还不如天玉长公主的一处京郊别苑富贵。
以京城中人惯会迎高踩低的嘴脸,圆月郡主不豁出脸面去,当真没甚旁的法子给女儿伸冤了。
云曦再不多言,二人敲响了郡主府的大门。
青果足足瞧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朱红的大门内才探出一张苍老的脸。
见到两个漂亮姑娘拜访,老嬷嬷一脸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人?”
“嬷嬷,我是刑部侍郎陆大人聘的仵作,现下已经接手了谈姑娘遇害一案。”云曦并未被老妇人的敌意喝退,温声道:“今日来是想给圆月郡主启禀一下验尸结果。”
“胡说八道!刑部右侍郎聂大人才上书告老,哪里还有个侍郎?!”老妇压根不信,扭脸就要关门!
“哎,嬷嬷!我们真是仵作,我家小姐有聘书、还有陆大人的令牌,昨日才去过琼芳别苑的!”青果哪里肯依,忙不迭上前拍门:“嬷嬷,你让我们见见郡主吧!”
一听到“琼芳别苑”,原本紧闭的朱门又再一次打开了。
老嬷嬷重新探出头来,狐疑地道:“你们不是京城人士吧?”
云曦老实点头:“才从青州入京的。”
大门敞开,老嬷嬷肃板着脸道:“进来吧。”
云曦和青果面面相觑,不知方才是哪句话触动了老人家,方才那般厌恶警惕、怎得突然又让进了?
“一看你们就不是京城人士。现如今谁不知晓我们郡主……这种情况下还敢上门来的,确只有衙门中人了。哼,普通人靠近都嫌晦气!”
云曦嘴角微抽,只得道:“嬷嬷慧眼如炬。”
三人绕过正厅,来到后院,便在花园的小亭里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不待云曦近身,老嬷嬷就出手拦住二人,她率先进去禀告。
亭内贵妇人微不可察地颔首,老嬷嬷冲云曦主仆招招手,示意她们进去回话。
“民女云曦,参见圆月郡主。”云曦客气行礼、圆月郡主却没叫起。
“你是陆青帆身边的仵作?”圆月郡主声音透着几分喑哑、眉目也带着几分硬撑的憔悴。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在这些日子耗尽了圆月郡主的眼泪,连精气神都溃散殆尽。
“启禀郡主,正是。”
“有何凭证?”圆月郡主沉声道。
云曦没说话,从袖中掏出匕首刀刃图奉上:“郡主娘娘请看。”
老嬷嬷从云曦手中接过宣纸,打开后,主仆二人皆变了颜色,再打量云曦时那视线就多了几分探究、几分钦佩。
“这是什么玩意儿?”
复杂的视线只一瞬就变成了故意掩饰的不耐烦,圆月郡主尖声质问:“本郡主不是仵作也知晓那燕钧是被人勒死的,你给本郡主看什么匕首?”
猜错了,云曦想。
她们的注意力一直在凶犯情急杀人上,却没想过这匕首的主人,也可能是谈姑娘亲近之人赠予的。
比如圆月郡主。
第73章 诚意不足
云曦沉敛情绪,抬起头清眸灼灼地望向圆月郡主:
“谈姑娘曾用此物划伤燕公子,事后凶犯亦用此物与燕公子搏斗。民女根据伤口测画出了的匕刃纹理……看来郡主娘娘对这匕首并不陌生。”
云曦话毕,方才还暴怒尖刻的圆月郡主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暗示本郡主是凶犯?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石凳上的贵妇人轻轻摇曳了下身子,嘴角讥诮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云曦不敢。”
果然,匕首就在圆月郡主的手中。
云曦垂眸敛目,嘴角却扬起一抹淡笑:“还请郡主上交物证,助陆大人破案……我们是真心想为谈姑娘讨回公道的。”
凉亭内上首的中年女子沉默了半晌,“你随本郡主来。”
青果早就被自家小姐和郡主娘娘之间的机锋搞糊涂了。此刻听郡主娘娘要带走小姐,她神色蓦地紧张起来。
是跟去保护小姐、还是先留在这里趁机溜走、再想法子通知陆大人救人?!
圆月郡主瞟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小丫鬟,随即看向云曦:“你跟不跟?”
“小姐!”青果下意识地攥住自家小姐的衣袖,无声摇头。
“跟。”云曦笃定地道。
老嬷嬷在前面带路,青果急得直跺脚,最后选择了跟上去!
圆月郡主撇了云曦主仆一眼:“这式微凋零的郡主府,还不屑拿你们两个小丫头如何。”
云曦暗暗瞟了一眼反应过度的青果一眼,小姑娘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
圆月郡主打量着自家院落,口吻颇带黯然:“说要为蝶儿‘主持公道’的人不少,又有几人能真得做到?就连当今圣上也……”
没想到第一个坦言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人,竟是个白衣仵作。
云曦抿了抿唇,“逝者已矣、郡主还得坚强活下去,看到谈姑娘恢复声誉的那一天才好。”
若说方才圆月郡主对云曦尚有几分防备,此刻再看云曦的目光里终于多了几分真意:“你说得不错。”
一行四人来到一个雅致的小院儿,老嬷嬷带头敞开院门,入目就是一个花环秋千,旁侧喝茶的小亭也卷满了应季的花藤,真有“花团锦簇”的少女氛围。
“谈姑娘必定是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将院子收拾得如画儿一般。”青果感慨着,试探性地用手戳了戳藤蔓上停落的蝴蝶。
被惊了的蝴蝶盘旋一圈儿、挥舞着彩色的翅膀翩翩飞向房檐,沿着朱瓦红墙舞向空中。
刺眼夺目的太阳和碧蓝的天空将蝴蝶小小的身影照耀得五彩斑斓。
圆月郡主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蝶儿的闺房在那。”圆月郡主遥遥一指,云曦主仆在老嬷嬷的带领下走进去。
一进门,待客的圆桌上铺设着精美的粉色锦绣桌布,梨色的主坐旁放着几个精致的琉璃盏。
再望主卧,粉色的纱帐随微风轻轻摇摆,书桌上放着数本地理志和名人轶事……云曦认出了其中几册还是孤本,神仙谷也只能凭关系借阅、根本买不着。
“蝶儿爱看这些稀奇古怪的杂书。”许是云曦盯着书桌太久,圆月郡主忍不住出声道。
“郡主娘娘待谈姑娘如珠如宝,怎得这院中却没个伺候的下人?”
云曦看似问得不经意,实则皆在点儿上。
“你不必试探本郡主。下人都被本郡主杖杀了。”圆月郡主冷声道:“护不住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
云曦不可知否,目光落在桌案放着的一个精美的盒子。她试探着伸手去开,期间圆月郡主并未出声阻拦。
盒子里躺着一把精美的匕首、手柄处嵌着两块红玉宝石,美得夺目。
云曦拔出匕首,匕刃的薄厚、纹路,与所画无二。
“这就是小姐画的匕首啊!郡主娘娘,您去过案发地?”青果惊呼出声,看圆月郡主的眼神都变了。
“你说呢?”圆月郡主没有理会青果,反问云曦。
云曦略一沉吟,判断道:“郡主娘娘是在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进去的吧?您看到了地上的匕首,把它藏起带了回来。”
“不错。”圆月郡主开始相信,云曦确是个仵作了,而且还是个不错的仵作。她开始想听云曦验尸的结论了。
“匕首是本郡主送给蝶儿让她防身的,她从不离身。岂料中间有段时日并未见她拿出来,本郡主一问才知,蝶儿出行不慎遗落了匕首,还在找寻。”
圆月郡主见那匕首出现在案发地,怕节外生枝便装了回来。
她轻轻抚摸着手柄的红玉宝石,低声道:“这是蝶儿最后一件贴身之物。”
形如枯槁的手缓缓将锦盒推向云曦,圆月郡主沉声道:“破了案,记得还来。”
云曦眉眼一喜,恭敬道:“是。”
收了匕首,云曦将验尸情况一一道来。
在言说其死因是“蚀心幻兰”过量导致的气血暴毙,圆月郡主再度红了眼。
“燕钧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圆月郡主拂袖将茶盏砸在地上,老嬷嬷赶紧上前劝阻道:“主子息怒啊!快来人,将碎盏收拾了!”
片刻,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便将的地上的狼藉收拾了,仿佛从未破坏屋内的一丝一毫。
云曦能理解郡主心中的悲愤。
郡主深知女儿的秉性压根不可能同人苟且。但谈、燕二人的尸首在那种腌臜场面下齐齐被发现,所有的脏水必定都会泼向谈姑娘。
“为今之计,只有调查清楚燕钧身死一案,郡主才能得偿所愿。”
云曦一番话说进了圆月郡主的心坎儿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后、眼底都是果断的决绝。
“你想让本郡主做什么?”
“还望郡主告知云曦,谈姑娘真正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云曦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扭脸就被圆月郡主主仆赶出了院门。
直到朱红的大门在云曦主仆面前死死闭上,云曦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走吧。”
“太奇怪了吧?”青果愤愤地爬上马车,小声道:“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呢!”怎得说翻脸就翻脸了!
云曦正想开口,一个熟悉磁性的嗓音在马车外响起:“谁翻脸?”
“陆大人!”云曦心头一动,掀开窗帘子,便瞧见了那张熟悉英俊的容颜。
许是快马来得着急,陆青帆的额头已经沁出薄薄的汗水。
云曦体贴地递上一张帕子,耐心地道:“青果在说圆月郡主前后态度反转极大,难以预料呢。”
陆青帆囫囵地擦了一把额头,剑眉已经蹙起:“不顺利?”
“也不算。”云曦摇摇头:“圆月郡主既想为女儿证明清白,又要让燕侯府,付出代价。没点实打实的诚意,恐怕郡主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陆青帆眸光微敛,随即古怪地反问:“你知道了凶犯的线索?”
“嗯,”云曦狡黠地笑了笑:“有点猜测。”
青果愣了:“小姐,郡主娘娘明明啥都没透露!”她在旁边听得真真的!
小姐咋就知道凶犯的线索了?!
第74章 真的狗
陆青帆哑然失笑,“好啊,倒是吊起人的胃口来了。”
他将马拴在马车后方,自个儿则钻进了马车。偌大的车内多了一个高大的陆青帆,周遭的环境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男子正襟危坐,墨眸却专注地望着云曦,等待她说说自己的发现。
分明是办正事的模样,空气里却悄然弥漫着一股难掩的情愫,熏得青果晕晕乎乎地,索性到车板上坐着去了。
“谈云蝶颇有少女情怀,但她屋中有几样东西很不符合气质。”云曦指出了琉璃盏、地理志等物,还有一些细碎的小物件。
青果揪着车帘子,人不在、耳朵却忍不住支过来听。
“番邦的物件?”陆青帆恍然:“你是说这些东西是她的心上人送的。”
云曦微笑点头,“是。就连那匕首上的红玉宝石都是后嵌入的。我怀疑这些皆是那情郎所赠……所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从青州一路走来,有一股势力始终跟随、不论是奴隶贩卖事务、还是番邦入贡的新奇玩意儿,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户部侍郎,易铎。
陆青帆手支下颌,片刻后道:“精通对外邦交庶务、同户部侍郎易铎沾亲带故,且能与郡主府打交道的男子,便有可能是杀害燕钧的凶犯。”
“与燕钧、谈云蝶年岁相仿,我猜世家子弟或者易大人亲眷中人最有可能。啊,身上有实权差事。”云曦补充道。
能接触到那种成色的红玉宝石,没点子权力,怕是够呛。
云曦说完,将怀里的锦盒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打开一看,他确认的不是匕首、而是云曦精准的验伤推断力。
“我一直有个疑问。”陆青帆将盒子合上,墨眸浮现一丝笑意:“这些凶器图,到底是怎么画得那样逼真的?”
一只碳笔作画竟能精准至此,属实稀罕。
云曦疑惑地歪歪头,她反问道:“普通画师不是这般作画吗?”
“水墨画居多。”
“哦,懂了。”云曦一派认真吸取意见的模样:“那我下次用水墨画。”
陆青帆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新奇。”
“小姨是如何教我的,我也就如此学的。”云曦眉眼微弯:“画凶器和伤口的话,炭笔比水墨画好用些。”
何止好用、还颇为逼真呢!连投在纸上的光影都能用黑雾似得炭色画出来,放眼大明,谁能有这能耐!
“那……大人我不用改了吧?”
“嗯,用炭笔吧。”陆青帆摁了摁发痛的太阳穴,心里暗暗发誓,再不随便逗弄小姑娘了。https:/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云曦唇瓣微扬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又很快散去、不见踪迹。
车帘外,青果兀自反省着:“小姐居然能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件里发现凶犯的线索……我咋一点没看出来呢?”
光惦记着琉璃盏好看、地理志繁多这些个没用的事了!
既然给凶犯再度划分了范畴,筛查的差事就落在了卷宗能手冉杓大人的身上。
待冉杓带着一沓卷宗来驿馆的时候,眼袋大得都能养鱼了。
“冉大人辛苦。”
云曦实在不忍,立刻给年过不惑的冉杓大人写了一张方子:“此乃养气益血的调养方子,最适大人这般熬夜办差的人。”
身子才是办差的本钱,得好生调理才是啊!
冉杓忙不迭摆手:“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哪里用得?”
开玩笑,仵作的方子谁敢用?
“云曦师承神医谷,冉大人用得。”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点了冉杓一句。
他一眼便瞧出冉杓的小心思了。
但云曦的美意谁都不能辜负,属下也不成。
“如此、如此有劳云仵作了。”冉杓见推辞不得,硬着头皮接了。他随意将方子折装起来,压根没想着用一用。
案卷主要分为两批,一批是与户部侍郎有亲的、一批是与圆月郡主、燕王府有些干系的。
今儿的主要任务,就是在这两批人中间,筛出可能潜在的凶犯。
冉杓办差跑腿不行,但筛查卷宗、调阅文书当真是一把好手:他还特意将燕侯府草草审结的案子也悉数翻出来了。
三样卷宗交叉分筛,总有一款凶犯符合推论。
云曦和陆青帆最清楚凶犯特征,复筛由二人分开行事,冉杓则去隔壁房歇息补眠。
期间冷海特意前来回禀,圆月郡主两年前确是相中了一户人家,但并未正式说亲就黄了。
搅黄亲事的人,便是燕钧。
“这燕钧做事真是狗一样的,坊间传闻他相中的姑娘、不允许旁人再碰。”
冷海满脸鄙夷地道:“如同狗撒尿占地盘,燕钧便利用权势相欺……寻常人家哪里惹得了燕侯府?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纠缠。”
“怪不得……”云曦一边快速翻阅着手里的卷宗、一边听冷海的消息,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郡主府凋敝的模样。
“什么怪不得?”陆青帆偏头问道,不放过云曦的任何思绪。
云曦迷糊抬头,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把想的给说出来,就提起到郡主府的时候人言冷落的府门和凋敝零星的仆从,当真破落得紧。
“天哪,郡主娘娘日子这般艰难,不会是被燕侯府给迫得吧?”青果实在忍不住了:“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哪!”
陆青帆眸子一亮,“冷海,你现在去查圆月郡主府最近几年的家产、进账为何艰难……顺藤摸瓜,看看郡主府的遭遇跟燕钧或者燕世子有没有关系。”
冷海立刻了然,抱拳领命,笑着走了。
“晚上给你加餐。”陆青帆对青果道。
青果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多谢大人。”
她也没出啥力呢。
云曦莞尔,抬手揉了揉小丫鬟的脑袋。
说是加餐,实则三人忙碌得晚膳的点儿都过了。
等到冉杓睡眼惺忪地从门外进来,见到三人还保持着午后的姿势。他又迷茫地看了一眼天色,才终于确定,是睡到天黑了,并非做梦。
“大人,您三人大半天没挪过地儿吗?”
“冉大人醒了。”陆青帆的嗓音有些喑哑,他端起茶盏才发现是空的。
冉杓忙不迭给自家上峰大人满上,随即道:“要不先用膳吧?两个姑娘也扛不住啊。”
陆青帆悄悄瞟了一眼云曦,小姑娘的脑袋已经埋进了卷宗中,秀眉蹙着、手上翻阅的动作却不慢,想是也维持这个状态许久了。
陆青帆抿了抿唇,“劳冉大人传膳。”
“哎,下官这就去。”
听人劝吃饱饭,冉杓就喜欢这般平易近人的上峰大人!
【作者题外话】:陆青帆:钢铁直女撩不起。
云曦:钢铁直男真好骗。
冉杓:又是狗粮?!!!
第75章 嫌犯数人
“云曦,吃饭了。”陆青帆率先起身活动活动脖颈,随即走到云曦身边招呼她用膳。
喊了几声,都不见应。
云曦全情投注在眼前的卷宗上,已经许久不曾翻页,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
陆青帆眸光落在云曦手里的卷宗上。
“高长东?”
高长东,户部侍郎易铎的外甥,任明州市舶提举司从五品提举。
别看市舶提举司提举只是个从五品的官儿,却掌检查出入海港之船舶、征收商税等诸多庶务。
尤其明州是江南最大的港、往来商船不知凡几,真真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
“易大人对这个外甥极好的。”
冉杓进来后,也看到了云曦主查的卷宗,小声说道:“高大人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听说宫里的娘娘每年都盼着他归京呢,说是能从他手中得不少好物件。”
能干、长袖善舞,且精通商货流通庶务,与户部侍郎有亲……除了身量不知,当真是可疑得很。
陆青帆略一沉吟,低声道:“冉大人,此人……”
“明白,下官回去后,一定将此人的大小卷宗一一调来!”不等陆青帆说完,冉杓就立刻接茬儿。
二人说小话的动静终于将云曦从思绪中唤醒。
她一回头便瞧见两位大人跟柱子似得钉在她身后,一双清眸瞪得溜圆,显然吓了一跳。
冉杓讪讪一笑赶紧后退:“用膳了云姑娘!”说完脚底抹油就开溜。
徒留陆青帆俊颜尴尬,苍白地补了一句:“我唤你好几声了。”
她都没应。
云曦忍俊不禁,笑着掩唇道:“陆大人也有表情这样丰富的时候。”
耳朵的红晕悄然浮上脸颊,陆青帆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顿:“那个……吃饭。”
“哎,来了。”云曦笑笑起身,就对上了自家小丫鬟幽怨的眼神:“怎么了小青果?是不是饿极了。”
“不饿。”
“那是?”
“噎。”青果喝了口茶,一本正经地揶揄自家小姐:“啊,顺多了。”
“好啊,我看你也别吃饭了!就噎着吧!”云曦红了脸,笑骂着青果就要上前撕她的嘴。
青果吓得哇哇叫,立刻冲到外间去,嘴上还嚷嚷着“陆大人救命!小姐要杀人啦!”
主仆二人笑闹着入了席,饥饿困乏上涌,桌上的膳食变得愈发美味。
云曦难得比寻常多用了一碗饭,青果更是没客气,将自己跟前的饭菜全都扫荡了个干净。
等到冉杓跟陆大人说了会儿话的间隙再去夹菜,就发现以桌子正中间为界,云仵作那边的饭菜颗粒不剩,他和陆大人这边的饭菜还剩下泰半……怎么说呢,有一种独属于医者的工整。
冉杓头皮有些麻,又勉强用了些,就光喝粥了。
陆青帆忍笑不语,继续慢条斯理地用膳,看得冉杓食欲再起、填满了五脏庙。
除了高长东,他们还筛出了几个可疑人物:靖宁伯府庶子乌涛;吏部尚书嫡次子蒋寒;大理寺卿外孙于植;还有安郡王。
靖宁伯府乌涛比那些嫡子们有出息,考取功名后外放为官,几年就升到广州市舶司任副提举,三五年才回来一趟。
吏部尚书嫡次子蒋寒曾心悦于谈云蝶的貌美,但发乎情、止乎礼,见谈云蝶无意,并未过多纠缠。蒋寒后迎娶了圆月郡主娘家侄女儿,倒也成就一桩美姻缘。
“至于大理寺卿于植公子,坊间曾传闻二人险些定亲,后来不知怎得又没了消息。”冉杓叹了口气:“于公子性子温良,是个极不错的。”
屋内众人皆是一默。
恐怕就是因了于植不错,燕钧才干出仗势欺人的事来,就怕于植和谈云蝶成功议亲。
“那安郡王呢?”云曦还没听过安郡王其人,不会是跟圆月郡主同辈儿生人吧?
“云仵作说对了,这安郡王确同圆月郡主同辈儿、他还得喊郡主娘娘一声表姐。只是二人沾亲却出五服,京城不少人不知道他们祖上的关系。”
冉杓解释完,云曦点头表示明白。
“郡主娘娘都不年轻了,安郡王不会也对谈姑娘有那方面的……”青果在一旁小声问道。
“并非。安郡王是同燕钧、承郡王的关系极好。”
冉杓微笑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安郡王是众多郡王里年岁最小的、仅三十有余;祖上蒙荫数载,老安郡王还曾是当今身上的左膀右臂。
如今的安郡王袭爵后,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是个荒唐的主儿,整日跟燕钧、承郡王等人混迹一处。
“安郡王年轻时不知招惹了谁家的女子,早早有了庶长子,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安郡王为妻。”冉杓眼底冒着灼灼的八卦之光,“现在那庶长子的生母为何人都无从知晓。”
荒唐的安郡王还有这段神秘的情缘吗?
云曦偏头去看陆青帆,恰好他也正转头望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又迅速挪开。https:/
至于燕侯府那些无疾而终的古怪案件也都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是误会、有些恐怕已经私下了结。
独有一桩失窃杀人案子,让云曦和陆青帆有些在意:一京城女子被抢了荷包,她孤身去追便没了踪迹,次日就被人发现死在街头,死前被人凌辱。
“大人怀疑此事也是燕钧所为?”冉杓诧异地瞪大眼:“不能吧……”
杀人跟强娶女子、迫人**可是截然不同的罪名。
这燕钧当真如此胆大?
“燕公子一直不是个胆小的主儿啊。”云曦认真反问:“他不是也在宴客时暗算了谈姑娘么?”
冉杓一想也是。
“一看就知。”陆青帆望向云曦:“三四个月前的案子,尸首已经入土,验起来……”
“没问题。”云曦颔首。
腐烂的尸首有腐烂的直白、完整的尸首有完整的好处;只要验察得当,都能有个明确清晰的结果。
早就习惯云曦厉害的冉杓,此刻也不禁叹服小姑娘的伶俐能耐。
加上高长东,剩余四人亦皆是京中勋贵,想要调查起来不易。
大家决定兵分三路:陆青帆亲去拜访几位公子;冉杓回刑部调查几人卷宗,若除了高长东还有更可疑的,着重调查。
云曦跟着冉大人去刑部,等着重验尸首的批文下来就去挖尸首。
【作者题外话】:青果:狗粮吃饱了。
云曦:那你饿着!
青果:不不不不(头摇成了拨浪鼓)
冷氏兄弟:作者还不让我们冒泡?
作者:……(翘腿看你们)
第76章 牵系颇深
云曦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来刑部不是跟着陆青帆,而是被冉大人带进去的。
刑部衙门确与旁的衙门没甚不同。
许是因了常年与凶犯打交道,行走的差役也好、办差的大人也罢,眉宇间都透着几分戾气。
“云仵作稍候,下官这就去申请重验批文。”冉杓压低声音道:“此处人多嘴杂,您二位可不要乱跑啊!”
“我和青果就在这里等着大人。”云曦认真承诺道。
冉杓这才放心离开。
云曦主仆拎着包袱站在回廊下好奇地四处打量,偶尔路过官员们目不斜视,间或有人瞧见陌生的云曦主仆,眼底涌上两分惊艳便匆匆走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竟无一人跟云曦二人搭话。
青果无聊地把脚边的草都揪秃了,她打了个哈欠问道:“小姐,批文下来要这么久吗?”
“能当日就出来算是相当快的了吧?”云曦轻声喃喃道。
她听说有些衙门,三五日都未见得能出一张批文呢。
“来了来了!”云曦话音刚落,冉杓就满头大汗地从侧面跑过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重验批文已经到手了,尸首埋在城郊……云仵作可需要个差役随同前往?”
“不用,我和青果两人够了。”说着,云曦告别冉大人,和青果离开。
冉杓还是不放心,寻了个差役跟上。好歹是陆大人心仪的姑娘,于公于私都该安排妥当才是。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云曦主仆驾车从刑部衙门出来,轻车熟路地朝着城郊驶去,冉杓派去的差役连车轱辘都没瞧见,只得折返。
根据地图赶到京郊墓园,云曦举目四望,凌乱的墓地墓碑毫无章法地横竖林立,不少墓只有个土包、连碑都未立,杂草快赶上一人多高、荒凉尽显。
不大的空地偏偏堆满了墓包,仿佛有个位置就要插进棺椁去,显得拥挤不堪……像极了矛盾的生死两头。
“找吧。”
话不多说就开干。
死者名唤冯贞儿,父亲当卖货郎一直四处游历、母亲则在家中务农。
丢了的荷包里是家中年余的吃用,冯贞儿丢不起、才执着寻回。
谁知这一找便丢了性命。
“冯姑娘真真可怜,父母老实本分,被官差一忽悠就认栽了……这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啊!”青果一边寻冯姑娘的墓穴,一边感叹着。
“在官差眼中,普通老百姓命入草芥,连贵人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云曦抿唇,半晌道:“生命无常、生死平等。咱们不能让冯姑娘白死了。”
“是!”
许是这番话也触动了冯贞儿的在天之灵,云曦和青果没费什么功夫便寻到了她的墓碑。
云曦瞧得出,窘迫的冯家父母试图给冯贞儿提供最好的碑墓,而她的墓也是为数不多杂草廖无的,可见一直有人探望照料着。
云曦和青果朝墓碑叩首过礼,便挑起铲子开始挖墓。
青果力气大、云曦善用巧劲儿,二人挖了不足半个时辰就触到了棺木。
接下来就不能再动用蛮力,一点点摸索着挪土扫灰……黑木棺便出现了。
云曦蹲身抹去棺木上的浮土,还能闻到棺木上淡淡的香味,当是用了防虫蚁的漆料。
“父母之爱子,恩重如山。”云曦叹了口气,招呼青果拔钉。
日头逐渐升高,尸首在正午时分重建天日:衣衫齐整的女子面庞和皮肉皆有不同程度的腐烂,血水尸肉上的腐虫却不多,应当都是黑木棺的功劳。
云曦二话不说,开始验尸。
“死者十八岁,身量不足五尺,死前有凌虐伤,颈骨错位并未骨折断裂。死因是……”
云曦轻轻拨弄了一下脏腑、又仔细观察眼睛、喉颈、血色,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来,沉声道:“‘蚀心幻兰’过量暴毙。”
“王八蛋!”青果气得记录的手都在抖:“分明就是燕钧那个王八蛋干的!被人勒死可太便宜他了!”
云曦瞟了青果一眼,青果自知话说得过了,呐呐地顿了顿:“我错了小姐。”
“燕钧确实禽兽不如,但不代表凶犯就该越过刑律擅自杀人。”
要不是凶犯情急之下杀了人,导致燕钧的罪恶难以大白于天下,谈姑娘和冯姑娘的身后声誉也不会被以讹传讹、破坏殆尽。
圆月郡主想为女儿讨回公道尚且得丢弃尊严入宫哭诉,何况是冯贞儿这般普通百姓家?
所幸不论是执着探求真相的圆月郡主、还是始终不曾放弃照顾女儿陵墓的冯家父母,一直都坚信着女儿的清白,才能等到云曦她们再查验的一天。
压下心底复杂的郁郁,云曦刀稳眼尖,继续验尸。
尸首的情况不算糟糕,有效的讯息留下不少。
她用木镊子夹起一个粉色锦绣荷包,问道:“青果,你看看。”
青果放下小本本凑上来,惊呼一声:“这好像不是冯姑娘的荷包!倒像是、倒像是……”
“像谈姑娘的物件。”云曦清眸蓦地一沉:“这桩案子,不是简单的失窃荷包杀人案!”
验完尸首,主仆二人又重新让冯贞儿入土为安。
站在墓碑前,云曦郑重承诺:“今日多有冒犯姑娘遗骸,来日必定为姑娘沉冤昭雪!”
二人再叩首,便头也不回地坚定离去。https:/
马车直向西行,从京郊抵达驿站只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云曦快速从马车上跃下,沉声问驿馆的小二哥:“陆大人回来了吗?”
小二哥张口结舌,怎得云仵作和陆大人开口说的话一模一样,都是在询问彼此回来了没。
“我在。”头顶厢房的栏杆上,陆青帆居高临下地露出一张俊颜,墨眸沉敛:“等你许久了。”
虽说知晓陆大人是要说案子,可这般暧昧之言还是让云曦忍不住红了脸颊:“我也正要寻大人呢。”
她快步上楼跟陆青帆汇合。
“我……”
“你……”
二人齐齐开口,皆是一怔。
“那就我先说了。”云曦将牛皮纸袋子打开给陆青帆:“这荷包像谈姑娘的旧物。”
“冯贞儿身上的?”陆青帆眸光一沉。
“嗯,我怀疑冯贞儿的案子和谈姑娘有牵系。”冯贞儿的死若也是燕钧所为,那便不止两个受害人。
“大人查到了什么线索?”云曦反问。
“冯贞儿跟大理寺卿于植曾有过一段情,但家中嫌二人身份悬殊,故不同意定亲,二人便被拆散了。”
陆青帆说完,云曦脑海里划过一道精光:“于植和冯姑娘有情人难成眷属,于家掉头就跟圆月郡主说亲,又被燕钧横插一杠子搅黄了。”
两个案子、四个人,他们之间牵系竟然如此之深!
【作者题外话】:青果:狗血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
云曦:我们这个年代没有电视剧。
青果:好的……狗血话本子都不这么写了!
云曦:……
第77章 侯府拘捕
“冷川,即刻请于公子来驿站一叙。”陆青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客气些。”
“是。”
青果目送冷川“咻”一下飞离的身影,好奇地问道:“陆大人,川大哥还有‘不客气’的请法吗?”
“五花大绑。”陆青帆似笑非笑地见青果蓦地闭上了嘴,便去找小二传膳。
都这个时辰了,两个验尸的小姑娘必定错过了午膳。
云曦兀自沉吟着,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差什么呢……”她轻声喃喃道。
直到囫囵吃完了午膳,云曦望着于植从驿站走进来的俊挺身影,蓦地反应了过来。
差凶犯!
在这一场四人感情纠葛中,没有凶犯的身影,可凶犯却间接替所有人都报了仇!
一个人绝对不会在共同参与的事件里毫无踪迹,必定是有什么她还没察觉的线索。
于植进门后,就看到一个模样清丽漂亮的少女一直盯着他看,心头不禁有些犯嘀咕。
“下官于植,见过陆大人。”于植收回视线,向陆青帆拱手行礼。
“于公子,请坐。”陆青帆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小姑娘的视线。
云曦神情一晃,赶紧收回视线,再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瞧了。
“本官有几个关于冯贞儿案的细节,想向于大人要个口供。”陆青帆一句话就让于植白了脸。
“贞儿……冯姑娘一案已经了结好几年,陆大人初入京城、怎得又要调查此案?”于植试探问道。
“要查燕钧,自然绕不过冯贞儿一案。”
于植仍旧不语。
陆青帆早就料到于植会犹豫不决,最终祭出杀手锏:“于大人先被迫害了心上人、又被人以权相压退了亲事,难道不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此言一出,于植的脸色骤然大变:“陆、陆大人……”
陆青帆究竟知道了多少?!
云曦主动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于大人,我和丫鬟今日午时已经去验过冯姑娘的尸首,她中了‘蚀心幻兰’、死得屈辱。可她坟头干净无杂草、棺椁也用得是防虫蚁的黑木棺。”
于植浑身一震,“你是说……”
寻常百姓家想用价格高昂的黑木棺颇为不易。
纵使世间悠悠众口如何指责冯姑娘,这世上有两个人一直坚定地相信着她的清白。
那就是冯姑娘的父母。
至此,不消陆青帆多言,于植站起身道:“下官与冯姑娘情谊深厚、又怎会不知她的为人?陆大人,会替她沉冤昭雪的吧?”
陆青帆郑重承诺道:“必不辱命。”
于植眼眶涌上几分晶莹又很快敛目压下,“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一行四人在驿馆的上房里谈论了小半个时辰,于植便准备告辞了。
临行前,于植站在驿馆院中,冲二楼栏杆处目送他离开的两位深深作辑行礼,仿佛将多年夙愿、拜托给了他们。
“于大人一直再没议亲吗?”云曦偏头问陆青帆。
“不曾。”陆青帆颔首:“于大人是个情种。”
云曦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得了于植的口供,陆青帆要入京一趟。
“我不知何时回来,你和青果暂不要离开驿馆。”陆青帆在此处留了人手,就怕云曦如上次那般,招呼都不打便独自到琼芳别苑去。
“明白。”云曦点头应下,陆青帆犹自不放心。她只得再三保证,陆青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跟看孩子似得……”云曦小声喃喃道。
她好歹也是医毒双绝的一代圣手。
“哇,小姐和陆大人又来了。”青果哀嚎一声,立刻被云曦揪住了衣袖,不许她再吃零食,惹得小丫鬟连连求饶。
夜色凝深,无数差役将燕侯府团团围住,宅院大门被火把照得通亮。
为首的冷峻男子剑眉星目、手持佩剑,那凛冽威严的通身气势迫人非凡。
“咿呀”一声大门敞开,燕世子为首的侯府家丁不甘示弱、气势汹汹的模样,俨然是不准备束手就擒了。
“陆大人,深夜带这么多人造访燕侯府,未免失礼了吧?”燕世子一改初见时的彬彬有礼,端着架子呵斥道。
“燕世子,本官奉刑部手谕请你回去配合破案,还望世子爷行个方便。”陆青帆一扬手谕,冷冷地道:“免得场面太过难看、不好收场。”
燕世子一听脸色便是一沉:“幼弟已死、事实已清,有什么可配合的?!”
“呵,”陆青帆冷笑一声,“下官并非为燕钧一案而来。
“哦?”燕世子冷嗤一声:“那本世子与陆大人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以势迫人、草菅人命,纵容燕钧残害女子、事后利用权势销毁罪证……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斩你三次都不够!你还胆敢抗捕不成?”
捕他?!
燕世子冷笑一声:“一个尚未入部的三品侍郎,谁给你的胆子?!”
“王权法纪,天理公道!”陆青帆掷地有声的话震慑人心,让方才还有些萎靡的差役都挺起胸脯!
燕世子再不废话,手一挥,他身后的弓箭手便即刻就位,早就准备将陆青帆当场射杀。
陆青帆眉目微沉,也学着燕世子的样子一挥手。
顷刻间,那些弓箭手不知被什么人用暗器射中,全齐齐倒在地上!
燕世子一怔,还没来得及让家丁关门,陆青帆便猛地冲进去,长剑直指燕世子面门!
燕世子身形一闪,岂料陆青帆那一冲竟是虚招,身形翻转腿脚齐用,几下便踹得燕世子双臂发麻。
第78章 原地打转
冷川一本正经地道:“这便是。”
云曦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消息哪里正经?”
发生了什么、为何动了手,陆大人可有受伤,都没讲啊!
“大人怎会受伤?”冷川一脸“你瞧不起谁呢”的表情,彻底噎住了云曦后面的话。
得,没法愉快的交流了。
青果难得见到自家小姐吃瘪,在一旁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直到小二传话,说圆月郡主请云姑娘大厅叙话,三人才算结束了今日的“不愉快八卦”时辰。
驿馆白日里没什么人,云曦进正厅后,只看到了郡主和老嬷嬷。想来小二和掌柜的皆避让到后院去了。
“云曦参见郡主娘娘。”云曦和青果齐齐行礼。
“你们倒是能干。”圆月郡主面上带笑,连昔日笼罩在眼底的戾气都散去了不少。
“啊?”云曦懵了,她在客栈里呆了一整日,啥也没干啊。
“你不知道?燕世子被陆青帆堵在侯府大门捉拿归案了,连燕侯那个老东西都不是陆青帆的对手。”
数年间、这兄弟二人将满京城好女儿人家都给迫害了!燕钧利用“蚀心幻兰”迫害好女儿家的姑娘,燕世子负责擦屁股。
“难为你们不仅挖出了冯贞儿的案子,数年间的人证、物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凑齐了。连于植那厮也在御前佐证燕密所为。皇上想不斩那个混账都难!”
云曦终于听到了一个靠谱的故事真相版本,没想到陆大人在短短三日的时间里成效颇丰。
她与有荣焉地弯了弯眉眼。
“百姓对燕侯府积怨已久,早就希冀着能有一个这样不畏强权的官员替他们出头。我们不过是承了老百姓的情罢了。”
不消细想,云曦便猜到这搜寻人证、物证得有多难。如果不是老百姓主动站出来、只怕燕世子会再次逃脱刑律的制裁。
圆月郡主是满意的。投桃报李,她得主动走这一趟。
“燕钧背景实力强大,之前本郡主委实没有底气信任你们。”
圆月郡主诚恳地道:“你们拿下燕世子、又让燕钧的恶行大白于天下,我女儿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云曦却没这般乐观,秀眉轻蹙着。
“怎么?”
圆月郡主不等云曦开口,就先一步表明了态度:“此前为了孩子,我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如今你们替我完成了此事,若还有甚难处,本郡主也必定豁出一切帮你们。”
这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
云曦哑然失笑:“郡主娘娘客气了。为枉死者发声是仵作的本职、为悬案正真相是陆大人的差事,委实谈不上‘谢’。”
更用不着郡主娘娘豁出一切。
“那不行。”圆月郡主站起来,一脸愤愤然:“必须让本郡主出力!”
云曦张张嘴,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下官确有一事,需请郡主娘娘出力。”
骤然见到传说中的人物,圆月郡主不免多大量了几眼,看陆青帆满眼血丝、眼下青黑,连青胡茬都没收拾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必定是忙了一宿。
只是,陆青帆比坊间传闻得更英俊年轻。
“陆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圆月郡主诚心夸道。
“不敢当。”
“说吧,让本郡主做什么?”圆月郡主坐下后,还向云曦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本郡主就说能出得上力”。
云曦一脸哭笑不得。郡主娘娘怕不是忘了前几日是怎么把她和青果扫地出门的了。
“下官需要郡主娘娘再告一次御状。”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奏折,沉声道:“钉死燕世子。”
圆月郡主一怔,随即大怒道:“这起子不要脸的,犯下的罪多得罄竹难书了还想逃脱罪责?”
她赔进去的家产、商铺,还有女儿的一条性命……哪一个不是葬送在燕侯府的权势下?!
“郡主息怒,以防万一罢了。”陆青帆忙补充道:“燕侯府世代功勋、又是铁帽子王,用皇恩换人命也未必不可。”
届时,皇上不仅会从燕侯爷手里顺利收回兵部、还能断了燕家数年根基。
燕世子的一条命比起皇权的盘算,小得不能再小了。
圆月郡主了然,随即朝陆青帆一拜:“多谢陆大人提醒。我午后便入宫,必须送燕密那个混账见阎王爷!”
许是夙愿只差一步,圆月郡主一扫云曦初见的颓丧冷厉,竟多了几分飒爽英姿。
想来也是,她寡居多年、带着孩子,还能独个儿撑起整个郡主府,必有些铁血手腕。
云曦扶起圆月郡主,“郡主娘娘歇歇吧。”
她眉间愁云不散,圆月郡主忍不住道:“现下形势一片大好,你这个小丫头咋还丧着一张脸?”
云曦赶紧揉了揉脸,小声反驳:“没丧啊!”
她只是还惦记着杀害了燕钧的凶犯罢了。
这一系列事件的因由,都是从燕钧被杀害开始的。
陆青帆怎会不知云曦心中所想,他将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询问的话说了出来:“谈姑娘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你们还在怀疑是他杀了燕钧?”圆月郡主瞪眼:“那这不是、这不是为我儿报仇、为民除害了吗?”
“话非如此。”云曦纠正道:“杀人自有刑律处置,若默认行凶、那我们同燕钧之流又有何区别?”
圆月郡主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个小姑娘通透,一下子臊红了脸,踌躇着低声道:“我不知。”
“不知?!”
云曦和陆青帆异口同声质问道。
“啊。我只知道蝶儿三不五时会带回来些番邦的新鲜玩意儿,连我送她的匕首上的玉石都被撬去换了。”
圆月郡主一脸抱歉:“本郡主真没袒护的意思,是的确不知那人是谁,但肯定是同市舶司有些干系!”
这一点云曦此前已经推测到了。
圆月郡主拿着奏折一脸抱歉地告辞,云曦和陆青帆则坐在正厅里相顾无言。
判处了燕世子,可燕钧身死一案竟然还在原地打转。
如今圆月郡主这唯一的突破口也没了。
“谈姑娘对心上人三缄其口,必定事出有因。”云曦猛地想起来:“对了,之前出现在冯贞儿尸首上的荷包,大人可曾问过于公子或燕世子了?”筆趣閣
陆青帆一怔,他确还没问过。
“这线索不就来了?”云曦激动地起身,见陆青帆还在原地坐着,催促道:“走啊,大人!”
陆青帆墨眸微闪,起身跟上活力满满的少女。
云曦那坚韧的生命力,才让他觉得平反一途变得没那么艰难了。
第79章 突冒线索
刑部衙门。
陆青帆和云曦在偏房内坐着,等待于植和冉杓回来交换消息。
小姑娘手里一直把玩着粉色的绣线荷包,不知在想什么。
心思有些焦躁的陆青帆忍不住探过去:“你在瞧什么?”神色那样专注。
“看这个荷包啊。”云曦将荷包递上来:“这荷包绢料用得不是江南苏绣、而是蜀锦,走线的手法也像蜀绣;还有这个丝线的材质用得是当地特有的蚕丝……”
云曦将荷包的线、料、行针手法一一剖了清楚明白,听得陆青帆心中暗暗感慨:小姑娘不愧是仵作,便是一个荷包,也逃不过被验分清晰的命运。
陆青帆认真听着,门外突然想起礼貌的叩门声。
“来了!”云曦双眼一亮,起身去开门。
“云姑娘、陆大人。”巧了,于植和冉杓二人都到了。
云曦引两位进屋、又殷勤地奉了茶,这才重新坐下,等着两位大人说说案子。
“于大人,您先说吧?”冉杓谦让道。
“恭敬不如从命。”
于植如冉杓所言,是个谦谦君子。饶是面对品阶比自己低数级的官员,亦有礼有节。
“靖宁伯府的乌公子性子内向、连衣裳都穿得老成;”于植冲陆青帆和云曦解释道:“他不曾见过这荷包,陆大人交代的几个问题也都一一问过,无甚问题。”
至于礼部尚书嫡次子蒋寒,骤然听说燕世子被捕的事情痛快得喜上眉梢,连见到于植这个外人都不屑掩饰。他故意掏出粉色荷包的时候,蒋寒连眼皮子都没抬,还兴致勃勃地嚷嚷着“恶有恶报”呢。
“这两个人都排除了。”云曦喃喃道。
“额,恕下官多嘴。”冉杓指了指云曦,又看看于植手里的粉色荷包:“咋有两个一样的证物?”
不是说冯贞儿的遗物是一个吗?
陆青帆似笑非笑地瞟了云曦一眼:“以防万一,让云仵作的丫鬟绣了个一模一样的。”
谁能想到验尸神准、以针为手的云曦,女红差得惨不忍睹,只能让小丫鬟代劳了。
云曦被瞧得不好意思,嗔瞪了陆青帆一眼。
他掩唇闷笑,再抬头就见于植和冉杓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张口结舌的模样颇有些呆滞。
陆青帆轻咳一声,恢复了冷肃沉敛:“继续说。”
于植呐呐地道:“安郡王他、他在花楼,下官委实不想去,就没见上。”
“哎呦,”冉杓听到“花楼”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荒唐、荒唐!”
陆青帆颔首,“无妨,安郡王我亲自去一趟也可。”
云曦好奇地眨眨眼,心中暗道,难不成花楼不是“青楼”?否则几位大人的脸色怎么都变得这么古怪。
冉杓查到了不少关于高长东的消息:“高大人颇受器重,数年来往返明州和京城,结交不少权贵……”
其中便以燕侯府为首。
这么多嫌犯里,现在只有高长东跟燕钧联系上了。
于植的神色蓦地变得古怪起来,陆青帆并未错过他神色的变化,追问道:“于大人,可是有哪里不妥?”
“额,下官也不知晓此事有没有干系……”
原来,于植当年同冯贞儿私会时,偶遇过一两次燕钧。
其中一次于植尚未赶到,燕钧便对冯贞儿拉拉扯扯,于植赶到后便跟燕钧争执起来,二人还动了手。
“然后呢?”陆青帆沉声追问。
他们从未在于植面前提及案件的相关细节,甚至请他用粉色荷包试探几个世家公子也是“照猫画虎”询问。
可于植所言,让案子最关键的环扣出现了。
“下官不才,打不过燕钧,正被他痛打时,谈姑娘出现制止了他。”
燕钧并非善茬儿,看到容貌同样出众的谈云蝶心生歹意,扬言她也逃不了燕钧的手掌心。
正当两相僵持的时候高长东出现,三两句话安抚了燕钧、还将人拉走了。
“如今想来,若那时足够重视燕钧那厮,兴许贞儿就不会出事,谈姑娘也……”于植懊恼非常,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是他。”云曦轻声喃喃道:“是他没错。”
谈云蝶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高长东!
怪不得她对此人三缄其口,盖因高长东在明州已有婚配;圆月郡主是断不会容忍女儿给人做妾的!
杀害燕钧的凶犯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他们不知晓的事件里,早就表明了身份!
“可高大人近些日子不在京城啊,没有作案时间。”冉杓呐呐地道。
陆青帆冷笑一声:“在不在,一查便知。”
市舶司的官员无召不得回京,高长东明晃晃地出现,少不得被人参一本。
为了心上人铤而走险也不是没可能。
云曦双眸突然一亮,她揪住陆青帆的衣袖:“大人,你们方才不是说了个藏人的好地方吗?”
“花楼?”于植和冉杓异口同声地道!
陆青帆眉眼抽了抽,望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小姑娘,心道她怕是巴不得想去瞧瞧“花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二人到底是有几分默契在身上的,云曦确实是想去见识见识。
可等如愿来到花楼的时候,她才知晓,这“花楼”就是名义上的花楼。m..nět
清眸呆呆地望着巨大的“花楼”匾额,周遭全是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的公子哥儿迎来送往,云曦属实懵了。
“小、小倌儿馆?”
“你倒是见多识广。”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云曦的女儿家装束,不忘嘱咐一句:“跟紧了。”
嘴上这般说,实则紧紧跟着云曦的人反而是他。
粗粝的大掌手握长剑,一旦有人想靠近云曦,陆青帆便冷着眸子用剑鞘格挡。
他通身肃杀的气息太过骇人,企图接近的几个小倌儿都被那冷如冰峰的眸子吓退,最后竟是再无人敢近身。
一时间,连跟在后面的于植和冉杓都颇有安全感。
“跟着陆大人,便是刀山火海,下官也敢闯一闯了。”冉杓小声喟叹道。
前方陆青帆似是听见了,略一偏头反问:“独自闯花楼都不敢,还刀山火海?”
冉杓被揶揄得够呛,瞪了一眼旁侧忍笑的于植,随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云曦在旁边耸肩偷乐,明亮的桃花眼悄然望着陆青帆俊挺的侧颜,跟着他确实挺有安全感。
亮明身份,花楼老板直接将陆青帆带去了安郡王的厢房。
“大人,郡王殿下就在屋内,您一行自个儿进去可好?”
“有劳。”陆青帆略一颔首,花楼老板便笑着告辞。
云曦好奇地瞟了一眼花楼老板离去的背影。
“怎么?”陆青帆压低声音问道。
“他易容了。”云曦笃定地道。
“花楼老板?”
“嗯。”
现下不是深究的时候,陆青帆决定先会会安郡王。
他推开大门,云曦和两位大人紧随其后,在重重纱帐中,看到了坐在最里间的倜傥男儿。
安郡王手持酒壶、衣裳大敞露出坚实的胸膛,一张妖冶动人的狭长醉眼似醒非醒地望向陆青帆一行。
“谁啊?”男子慵懒喑哑的嗓音配上那样艳丽的姿容,竟无端端多了几分缱绻姿态。
云曦明眸一亮,安郡王的身量模样也与所推测的凶犯相符!
【作者题外话】:粉色荷包: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第80章 叫小叔叔
“下官陆青帆,见过安郡王。”陆青帆一只手遮着云曦的眼,一只手扬起刑部令牌表明身份。
“哦,是来要人的。”
果然是安郡王藏匿了高长东!那燕钧会是高长东杀的吗?!
云曦心头大震,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怯意。
安郡王缓缓起身,笑眯眯地反问道:“小青帆,叫声‘小叔叔’,便把高长东给你。”
云曦一怔,她拉下陆青帆的手,眼中皆是询问。
安郡王认识陆青帆?
没听大人提过啊!
她惊讶,于植和冉杓更惊讶。
陆大人年轻有为不假,怎么还跟安郡王沾亲带故上了?!
他们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退出了屋子,将整个厢房留给了余下三人。
云曦一扭头就发现两个不讲武德的大人居然脚底抹油开溜了!
他们是来捉凶犯的好吧?!不怕高长东跑了吗?!
“不叫。”陆青帆拒绝得干干脆脆。
安郡王不禁撇嘴:“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无趣?”
“你怎么跟年轻时一样荒唐?”陆青帆反唇相讥,双手抱臂:“不喜欢姑娘了,改来花楼?安郡王爱好颇广泛哪。”
乖乖,陆大人竟然这么刚直!
云曦心下暗惊,要不是关系好到一定的程度,只怕陆大人也不敢跟安郡王这般揶揄玩笑吧?
事实证明,云曦想得太美好了:陆青帆根本没在开玩笑。
他话音一落,安郡王拉好衣裳就扑上来,二人就在云曦面前动起手来,仿佛两个没得着玩具的孩子,对招一下比一下真切!
“不是、哎,陆大人、郡王殿下,咱们先解决一下高大人的事吧?”
云曦不知该劝谁,眼睁睁地看着二人高来高去、从内间打到外间,纱帐被陆青帆的剑划得七零八落、桌椅被安郡王的肉掌击成几瓣……
她也决定溜了。
等他们打完再回来吧。
刚走到门口,屋内突然爆出爽朗的笑声。
云曦悄然探头进去,就看到陆青帆和安郡王酣畅淋漓地躺在地上笑。
安郡王一眼就发现了云曦,抬胳膊戳了戳陆青帆:“就是那个小丫头?”
“……嗯。”陆青帆望向云曦,眉眼肉眼可见地温柔下来。
云曦:“……”
谁来给她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话本子情节?
“小丫头,来,叫小叔叔。”安郡王冲云曦招招手。
云曦:“……叫小叔叔能把高长东交给我每们吗?”
安郡王一怔,随即爆出一阵笑声:“还没忘了这茬儿呢?”他坐起来,似笑非笑地道:“你叫,本郡王就把人给你。”
“小叔叔。”不等陆青帆阻止,云曦就耿直地叫了。
“哎!”安郡王笑得打跌。
陆青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云曦不明所以,歪歪头道:“不能叫吗?”
一声“小叔叔”换一个嫌犯,她从来没干过这么划算的事儿。
陆青帆危险地眯起眼,刀子似得削向笑到捶地的安郡王,一字一顿地道:“能、叫。”
嘚瑟够了,安郡王披上常服,重新变成了尊贵无比的郡王,一派从容地道:“随本郡王来。”
陆青帆和云曦跟上。
路上,她小声问道:“郡王殿下到底有几副面孔?”
“不要脸的人,面孔多。”
云曦:“……”陆青帆一定是在开玩笑。
嗯,一定是的。
穿过花楼蜿蜒的走廊,安郡王带着二人进了内宅后院,又钻进地窖。从黑洞洞的甬道里出来后,就看到了一扇铁门。
云曦怔然道:“这里有间密室。”
她抬头问道:“郡王殿下,这上面就是我们刚才在的房间吧?”
“不错。”安郡王赞许地望着云曦:“你懂奇门遁甲?”
“略知一二。”
“既然能直接从楼上下来,你带我们兜一圈作甚?”陆青帆脸子更黑了。
安郡王嘿嘿一笑:“不绕一圈儿哪有神秘感!”
神特么的“神秘感”。
云曦算是看出来了,安郡王就是个老顽童。要找高长东,不仅仅得叫“小叔叔”,还得配合演出。
铁门大开,空旷的房间里五花大绑着一个年轻男子。饶是他蓬头垢面污脏地倒在地上,云曦仍能瞧出这是个模样俊俏的男子。
“呜呜呜呜……”高长东一看到有人来了,便像虫子似得呜咽着向前爬行,待看清来的人是安郡王,他的眼神瞬间凉了大半截儿。
安郡王没急着扯开高长东嘴上的帕子,冲陆青帆说道:“本郡王是在京郊的官道上碰上他的,其他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能不能问到口供得看陆青帆的本事。
“明州市舶提举司无召入京,肯定有鬼。本郡王旁得能耐没有,就是好管闲事。”安郡王得意洋洋地看着陆青帆,却只得了一个白眼。
陆青帆是绝对不会夸他的。
云曦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悄然将粉色的荷包系在腰间。
正要出去的安郡王一眼就瞟见了,撇撇嘴道了一句:“真丑,”便兀自离开。
她慢条斯理地将荷包解下来,“看来,最有嫌疑的是高大人。”
云曦想得不错,高长东骤然见到那粉色荷包时,眼底的惊恐一闪而过,又强行压下。
陆青帆即刻揪掉高长东口中的帕子,沉声道:“高大人,久仰。”
“你是何人?跟安郡王是一伙的?”
高长东惊疑不定,话却说得条理清晰:“我自认并未得罪郡王殿下,这么多年也不曾少了孝敬,为何尔等要囚禁我至此?”
陆青帆眸光微闪,反问一句:“下官倒要反问一句,高大人身为明州市舶提举司,为何在这个时节入京?”
“本官并非无召!”高长东狡辩道:“诏书便在我衣襟里放着呢!”
陆青帆也不给高长东松绑,抬手就伸进他的衣襟里摸索。
片刻后,的确摸到一封“诏书”。
打开一看,陆青帆眼底便划过一抹讥诮:“三年前,当今圣上修改了召印。”他轻轻将诏书丢在高长东面前:“拿三年前的印章仿今年的‘诏书’……高大人骗傻子呢?”https:/
云曦暗暗佩服,没想到陆青帆这都知道。三年前他应该还在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当差呢吧?
高长东眼神闪烁:“那怕是下官带错了!每年的临时诏令不少,许是在包袱里也未可知!只要大人将我放了,我自会证明并非无召……”
他还在为自己编谎话,陆青帆静静地听着高长东编。
高大人越说越混乱,云曦眸光微闪。
看来,陆大人只会在安郡王面前脑子不大机敏。
她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作者题外话】:安郡王:你不机敏。
陆青帆:滚!
第81章 由始至终
高长东说得嘴巴都干了,也没见陆青帆的神色有丝毫松动。
末了,他叹口气承认道:“本官确实无召入京的,怎么滴吧。”
嚯,方才极力狡辩,现在又破罐子破摔?!
云曦略有些同情地看着高长东:“有燕钧那样的朋友,你心里很不畅快吧?”
此言一出,高长东方才还极佳的辩才都有些卡壳:“什、什么不畅快?”
“若非他把主意打到谈姑娘身上,高大人也未必会下定决心杀他吧?”云曦似是感同身受一般,又叹了口气。
“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高长东眉眼一沉,立刻否认道。
云曦轻抚着手中的粉色荷包:“我要是没猜错,这荷包是高大人送给谈姑娘的。谈姑娘同情冯姑娘身死,将荷包系在了她身上,当是希冀着冯姑娘黄泉路上不要再碰到如燕钧这样的恶徒。”
“她当时就在现场。”高长东脱口而出的瞬间后悔之色便浮现在脸上。
可惜已经迟了。
云曦心头一松,接下来就交给陆青帆了。
“你当知晓,我们既然能寻着你,便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陆青帆若有所思地看了云曦一眼,小姑娘问话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另一种讯问诱供之法。
她倒无师自通了。
陆青帆蹲身平视高长东:“燕世子下狱、圆月郡主已经拿着折子入宫,现下是你认罪的绝佳时机。”
杀人事出有因,圣上兴许会法外容情、宽宥一二呢?
高长东诧异地道:“你胡说什么,燕世子会下大狱?”
“是真的,”云曦认真地补充道:“高大人出去打听打听便知,满街百姓都在传颂‘陆大人独闯燕侯府、捉拿燕世子’之事,连老侯爷都成了陆大人的手下败将呢!”m..nět
高长东任提举数载、并非毫无城府之人,他默默看向陆青帆。
陆青帆不可置否,似笑非笑地瞟了云曦一眼。
她真像个说书先生。
高长东仍旧踌躇着,没有给答复。
陆青帆废话不多说,在高长东惊讶的目光里长剑出鞘平削而去……寒芒乍现之后,高长东身上所有的绳子都断了。
“你若不信,便随我等出去瞧瞧。”陆青帆冲高长东点点头,就径直往密室外走。
陆青帆言行皆出人意料,高长东呐呐地望着等在一旁的云曦:“你们不怕我跑了?”
花楼附近都是街巷、人潮攒动,想跑太容易了。
云曦却掩唇笑出了声:“高大人可以试试。”
她跟随陆青帆以来,还没见过有人能从他手底下溜走的。
若高长东能当这第一人,她必刮目相看。
幸而高长东不是傻子,他猜到陆大人那般有恃无恐、小姑娘的态度又很从容,必然是有所依仗的,没真做出逃跑之举。
才出了花楼街巷,蓬头垢面的高长东小心翼翼避过来往的人群,耳畔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昨日“陆大人孤身闯侯府”、“陆大人脚踢燕世子、拳打燕侯爷”的精彩事迹。
若方才高长东只有三分信陆青帆,此刻已经增加到了七分。因他知晓,再厉害有权势的人、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云曦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听着,心中暗暗感慨,还得是百姓的嘴啊……那些词儿比她方才说得夸张多了!
是自己保守了。
身为轶事的正主儿,陆青帆委实遭受不住,听到最后脖颈都红了,立刻一左一右揪住云曦和高长东,健步如飞地穿过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巷。
皇城附近再没了随处讨论轶事的百姓,陆青帆忍不住松了口气,望着高长东道:“高大人可信了?”
“信了。”高长东打量陆青帆的眼神变得崇拜起来。
一路行来,他已经从百姓口中确认了燕世子真下了大狱,而圆月郡主也已经入宫有一阵子了,此刻怕是已经在面圣了。
现下入宫申明杀人之事,确实是自救的唯一法子。
“在下有一事不明。”高长东没再自称“本官”,而是疑惑地反问道:“两位不是来捉拿我这个凶犯的么,为何要帮我?”
他虽跟户部侍郎是表亲,但比之铁帽子王的燕侯府当真不值一提。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陆青帆淡淡地道:“你走官道是为了去投案,可对?”
要不是被好心办坏事的安郡王扣下,怕是他们也犯不着兜这么大个圈子捉凶。
那厮做事便如带他们逛密室一般,多余得很!
高长东眼底涌上几分愧意:“我还有妻儿父母,总不能带累家族。”舅舅在户部前程无限,出了他这么个外甥,还不知要白担多少污名。
投案已算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谈姑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心上人被燕钧拖下水、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吧。”云曦道。
她刚说完,高长东就红了眼眶。
他悔啊!
悔在不该靠近燕钧那等禽兽小人,悔在冲动杀人却忘了关照蝶儿。
“我更悔得是,有生之年能与蝶儿两心相许、却不能娶她为妻。”高长东哽咽着留下两行清泪。
云曦却不赞同了:“可谈姑娘从未后悔过。她忤逆圆月郡主也要跟高大人在一起,就算被燕钧下药逼迫也要拼死抵抗……盖因她从未后悔喜欢高大人啊!哪怕牺牲名节、在爬出厢房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寻人来帮你,而不是自救。”
濒死之人遗留的痕迹不会说谎,云曦借那些残存的血渍,述说了一个女子以命相拼的最后情谊。
而高长东也不负她心之所托,杀了害她的燕钧,为她复仇了。
这一刻,高长东初见时的焦躁矛盾、颓丧不安悉数不见,他挺直了脊背,大步流星地往宫门走去。
角落里,锦衣华服的安郡王早已等待多时。
他接上高长东,冲着陆青帆和云曦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心。
“总算还有点用。”陆青帆轻嗤一声。
云曦掩唇偷笑,这儿时玩伴的力量就是能让陆大人分分钟不像自己啊!
谈云蝶和燕钧之死,由圆月郡主告御状开始,又以其入宫告御状告一段落。
圆月郡主哭诉、高长东不悔杀人,当今圣上得知真相后终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削燕侯府爵位、斩燕世子于菜市口……哦不,现在已经没什么“燕世子”,当改口称凶犯燕密了。
至于高长东,因杀人事出有因,又得圆月郡主求情,改斩首为流放千里,保住了一条性命。
收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云曦一行也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入京住客栈了。
谁知,众人还没来得及收拾齐整,陆青帆就接到了太监总管旨意:圣上召见,命陆青帆即刻入宫面圣。
【作者题外话】:云曦:说谁像说书的呢?你的情报机构吹得更像说书先生!
陆青帆:???
冷川:……不是我的锅。
冷海:咋了?我家大人英明神武!
云曦:行,破案了。
第82章 矛头调转
云曦眼皮猛跳,一反常态地攥住了陆青帆的手。
陆青帆目光落在臂处温软的小手上,不禁一怔,只听云曦清婉的声音客气地询问传旨太监:“请问公公,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她说着,一旁的青果非常机灵地掏出一荷包银子递给公公,也可可爱爱地道:“公公沿途辛苦,回去吃些茶吧。”
“不敢当姑娘的赏。”传旨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推辞着、手却已经将荷包揣进了袖兜里。
“圣意也不是我等下人能揣测的,不过陆大人破案有功,皇上自是器重的。”
知晓没有风险,云曦这才松了口气,小手又悄悄地收回来。
“多谢公公提点。”https:/
传旨公公人精儿一般,即刻带着人出去等候,留待众人在屋里叙话片刻。
陆青帆墨眸涌上两分喜气又悄然压下,他深邃的视线盯得云曦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小声道:“大人还不入宫?”
人家公公还在门外等着呢。
“不是你拦着我吗?”陆青帆闷笑一声,见云曦脸更红了,不再揶揄她,温声道:“总有这么一天的,莫怕。”
云曦不是怕,她只是……
贝齿轻轻咬了咬唇瓣,她轻笑一声:“大人路上注意安全。”
这是再不给人揶揄的机会了。
陆青帆唇瓣含笑、心情大好地离开客房。
冷海和冷川面面相觑,随即冷海就拉着云曦的胳膊道:“云姑娘,来来来!让属下给你说说昨儿个陆大人是怎么捉拿燕世子的!下可出了大力呢!”
云曦注意力瞬间转移,清眸瞪得老大,惊讶地追问道:“怎么的?”
“燕世子不是善茬儿啊!大人一说要抓得人是他,这厮就放出了早早准备好的弓箭手!嘿嘿,幸亏有属下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家伙……”
冷海讲得眉飞色舞、虽说都是事实,却怎么都听有点子牛皮冲天的意味。
云曦主仆听得是专注,冷川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他一直盯梢燕侯府,发现有弓箭手立刻叫来了冷海,哪有这厮吹牛的机会!
且说陆青帆抵达皇宫后,一直在御书房外候着,等待传召。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御书房内走出一个模样清俊、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官员。
他身上衣裳的品阶同陆青帆一样。
“陆大人。”中年男子竟然主动跟陆青帆打招呼,令人颇为意外。
“大人是……”陆青帆客气回礼。
“户部侍郎,易铎。”
陆青帆眉眼一沉,他竟然就是易铎!
“长东已经将诸事告诉易某,多谢陆大人相助。”易铎身为官场前辈,对陆青帆一个晚辈说这话当真客气非常。
陆青帆投桃报李,直言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谢。但有一事,既然今日偶遇大人,下官想斗胆一问。”
易铎似是没料到陆青帆还有问题等着他,不禁哑然失笑:“陆大人果如聂大人所言那般耿直凌然,你且问就是。”
这种场合提及因丧子告老的聂勤大人,陆青帆心头滋味难言。
他将思绪压下,问出了困惑已久的奴隶买卖:“敢问易侍郎大人,冀港奴隶买卖的生意可是大人经手的?”
“奴隶买卖?”户部侍郎易铎一怔,随即反问:“你问这事作甚?”
“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本官只负责派人接应。”易铎冲陆青帆拱了拱手,竟干脆走了。
陆青帆目送易铎离去的背影,眼底涌上两分了然。
看来,奴隶买卖同朝中几位皇子有关,饶是已经暗中投靠了贤王的易大人也不敢多言。
那……左右此事、从中牟利的,是贤王么?!
“宣,陆青帆觐见!”
陆青帆整肃了衣衫,大步流星走进御书房。
……
客栈内,冷氏兄弟带着云曦和青果逛集市,后面还缀着一个大喘气的冉杓。
陆大人入宫了,冉杓寻思初入入京城的四人肯定无聊,便好心带大家去最热闹的小集市上闲逛。
谁知逛着逛着,打头的成了拨开人群的冷氏兄弟、中间是逛得最尽兴的云曦主仆,冉杓反而变成了缀在最后面的。
云曦途经一家茶馆,上面说书先生正在讲“圆月郡主慈母心、闯宫面圣求公正”的段子,她立刻招呼大家进去坐,冉杓这才有了歇息的机会。
可给他老人家累够呛!
“云姑娘,这事儿属下都说过了,你咋还听不腻呢?”冷海小声嘀咕着,还是叫来了小二奉茶上点心。
冷川特意多点了几碟子吃食,生怕小青果不够。
“人家说得多好,”云曦一本正经地道:“海护卫,你说书的水平同先生还有一段距离,当多学习提升,日后才更好讲给我们听不是?”
第83章 承郡王遭殃
不论是经历城主府一遭、还是在京郊就开始调查琼芳别苑一案,云曦和陆青帆都没有忘记奴隶买卖一事。
说来陆青帆心中也颇疑惑:“面圣时,皇上说若我不在御书房外询问易大人买卖交易之事,这案子他也未必会交予我办。”
易大人在那时那刻与陆青帆碰上,是皇上刻意安排的。
云曦秀眉微蹙:“难道皇上早就想调查奴隶买卖一事,燕侯府不过是……”
“不过是想试试我们。”陆青帆墨眸微沉,眼底涌上几分讥讽。
当今圣上一如既往地善权谋略。
燕侯府根深蒂固、户部掌天下财权,哪个都是得罪人的要命差事。
偏偏陆青帆青州大案办得漂亮,沿途又破获不少要案……不畏权贵的名声恐怕早就从江南沿岸传入京中。
让他办这些棘手的差事、一次性把人得罪死,岂不正好?
云曦心知陆青帆所思,她温声劝道:“转念想想也是好事。将这个案子交给大人、总比交给旁人更让人放心,不是吗?”
“小姐,你直接夸大人能者多劳估计大人会更高兴。”青果耿直发言,惹得冷海乐出了声。
好青果,说得真不错,晚上得多弄些吃食犒劳她!
云曦双颊浮上淡淡的粉色,小声狡辩道:“大人能干这事儿还用说吗?”
“咳咳,”陆青帆手握成拳,轻咳两声,故作镇定地道:“回客栈吧。”
有些话,委实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细说。
见自家大人也害羞了,冷海满脸姨母笑地戳戳冷川:“瞧瞧,人家一对儿都渐入佳境了,你呢?你呢?”
“你有吗?”冷川反唇相讥。
连目标都没有的单身狗,好意思嘲笑他没得手?
冷海被噎个半死,指着冷川半天没想出挽尊的话来,急急忙忙追上去:“等等我啊!”
一行人众人回到客栈,陆青帆便提及了今日圣上的犒赏:刑部侍郎聂勤告老,右侍郎由安郡王顶缺;允陆青帆所求,调原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宗毅和师爷任丹青入京任职;冉杓升任从五品员外郎。
世人皆知安郡王“游手好闲”,断不会管刑部那一摊子事。陆青帆虽是刑部左侍郎,没了右侍郎的掣肘钳制、实则是刑部尚书以下第一人,算变相给他抬了品阶。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是懂放实权的。
众人欣喜之余不免忧虑上心头,尤其是云曦,清丽的小脸儿一派愁云惨淡。
当今圣上断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让陆青帆彻查奴隶买卖一案,明摆着是准备清肃幕后主使……那必不是简单之事,否则也不会破例调遣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入京为陆青帆助力。
云曦叹了口气:“好难啊。”
刚一来到京城就接手要案,将燕侯府一众世勋贵族得罪了个干净;刑部还没去呢,现在又要去得罪六部实权派。
“属下看,大人来京城根本不是升官发财,而是提着脑袋办差。”冷海俨然将陆青帆比喻成了个大冤种。
陆青帆不怒反笑:“难道在战场上不是提着脑袋搏杀?哪里都一样罢了。”
何况……陆青帆看向云曦,平反之路从无坦途。
江南学政贪腐之案想要翻供平反,得罪当今圣上都是早晚的事,什么世家勋贵、六部实权派,怕甚?
云曦释然一笑:“是我们着相了。奴隶买卖的案子从何查起,大人可有思路?”
“有一点。”陆青帆抿了抿唇,正欲开口,便看到了客栈下方匆匆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冉杓。
他略一扬手,示意待会儿再说。
冉杓忙忙上楼敲响了房门。
冷海打开一看,惊讶地道:“冉大人不是留在家中等待旨意,怎得又回来了?”
“旨意已经等到了。”冉杓喘匀了气儿,这才道:“还等到了一个消息:承郡王被人杀了。”
“什么?”云曦一怔,探寻地望向陆青帆:“承郡王为何会死?”
“当是跟琼芳别苑有关。”陆青帆抿唇,本以为此案已经告一段落,不想只露过一面的承郡王竟然也死了。
“对对对,人就是在琼芳别苑死的!刑部的差役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卢尚书大人说……”冉杓迟疑了下,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怕是说案子得有始有终,让我处理收尾吧?”陆青帆早就料到卢尚书那个老狐狸会一推二五六,见冉杓这般为难倒是一点儿不意外。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还不忘扬声嘱咐道:“奴隶买卖的事稍后再说。云仵作,将东西带齐了,随本官去验尸。”
“是,”云曦应了一声,和青果快速准备好东西,拎着大包袱跟着上了马车。
路上,陆青帆简单交代了几句奴隶买卖之事还是得从户部侍郎易大人入手,但事关重大、牵涉甚广,还需私下调查一番才好,明面上暂时不宜擅动。
一行人决定先探寻承郡王身死一案。
“这琼芳别苑藏污纳垢的,承郡王故作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死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还真够讽刺的。”
冷海小声道:“可惜了他家中幼子,娘病逝了、爹被杀了,现下连个看顾的人都没了。”
云曦不赞同地看了冷海一眼,冷海惊觉自己话多了,讪讪闭上了嘴巴。
“承郡王也未必是故作不知……”冉杓并未察觉众人的神色,顺着冷海的话喃喃了一句。
陆青帆追问道:“冉大人?”
难不成是听到、看到了什么线索?
“下官随口一说,陆大人勿怪。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承郡王的尸首……这顺天府尹精得很,一听说案发地在琼芳别苑,直接将案子递到刑部去了。”
刑部里只有冉杓跟陆青帆最熟,他升迁的圣旨还没焐热,就被拽出来送信儿了。
陆青帆拍了拍冉杓的肩头以示宽慰。
一行人抵达琼芳别苑后,径直被人引到了一处熟悉的所在:谈云蝶和燕钧身死的厢房。
“这么巧?”云曦倒吸一口冷气。
从痕迹上看,厢房应该正在翻修。
恐怕是承郡王在监工的时候被人杀害了。
“因果循环哪……”冉杓再次开口。
只见陆青帆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冉杓身上,冉杓呐呐地道:“大人您别这么看下官。下官只是听说、听说……”
“直言无妨。”陆青帆穿上脚套,和云曦主仆率先进入案发地。
身后,冉杓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下官在来时的路上听了几耳朵。有说承郡王被冤魂索命的;还言他多行不义遭报应的……”
云曦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冉大人:“难道说,琼芳别苑那些腌臜污糟的事情,是承郡王牵的头?”https:/
“那他不就是老鸨了嘛!”冷海冷不丁冒出一句,众人皆是一怔。
【作者题外话】:真相了
第84章 因果循环
“我们好像……一下子料中了凶犯杀人的动机。”青果呐呐地补了一句。冷川无声点头,表示赞同。
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看了冉杓一眼,“先检查案发地、云仵作去验尸。”
勿怪方才冉大人吞吞吐吐,事涉多家勋贵联姻,若承郡王当真私下协助世家大族婚配、从中捞取好处,那谈云蝶和燕钧身死、承郡王就未必清白了。
他心下暗恼自己忽略了此事,导致如今又死一人。
云曦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复杂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他眉目英俊潇洒、大张着的嘴和充血的眼仁显得死相十分狰狞。
她略看了一下承郡王脖颈上的伤口,喟叹道:“凶犯在一个时辰前后勒死了承郡王,凶器与燕钧死时一样……”
白皙如葱的小手指向了地上那一团新纱帐:“是它。”
若非早知高长东已经在大牢内择日流放,云曦都快以为是他又出来为谈姑娘复仇了。
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的作案工具,指向性颇为明显的复仇意味,不得不令人多想。
“去,讯问圆月郡主、于植,以及同之前案子有关的各方人一个时辰前的动向,尽快来报。”
陆青帆厉声吩咐,冷海和冷川即刻领命而去。
冉杓的脸色大变:“下官来之前特意问过一嘴,高大人……高长东确实还在刑部大牢。”
“不是他,”云曦轻声道。
戴着透明羊皮手套的皓腕翻转了死者的衣衫、观察口鼻,又认真地触碰了颈骨附近,云曦扬声道:“凶犯是个高手。”
云曦若有所思地偏偏头,“武功应该跟大人差不多,勒死承郡王跟玩儿似得。”
陆青帆:“……多谢夸奖。”
承郡王跟燕钧看似死相表征类似,但二者截然不同。
高长东跟燕钧对峙,高长东处于下风,用尽浑身力气才勒死了吃过“蚀心幻兰”、身形高壮的燕钧。
燕钧五官充血、颈骨的伤势是在行凶时一点点弥漫浮现的。
而眼前这位承郡王则恰恰相反:他面对凶手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就被勒断了颈骨,狰狞的五官保留着生前的惊诧。
在他们没赶到的这小半个时辰里,眼珠充血等窒息的表征才逐渐清晰起来。
“燕钧颈骨是有过程的紧缩式断裂、碎骨屑不少;承郡王顷刻殒命、颈骨断口颇为齐整,碎骨极少,便可印证高长东不是杀害承郡王的凶犯。”
云曦越说神色越凝重,她连剖腹验尸都不必,就知道完了。
“怎么?”陆青帆见云曦站起身来,惊讶地问道。
“我能提供的线索不多,就算剖验尸首也只是例行公事。”云曦头一次涌上一股无力感:“这凶犯手法干脆利索,杀人不缀多余动作,就连这凶器……”
她用手套拎起凶器纱帐:“也是用内劲割断的。”
因为不善内劲、云曦几乎无从着手。
陆青帆闻言点头:“也罢,做事吧。”
云曦点了点头。她说出了最坏的可能,便跟青果将承郡王的尸首挪到隔壁厢房,剖腹验尸。
这边陆青帆一边继续观察厢房,一边竖着耳朵听冉杓和琼芳别苑管事的说话。
自家主子身死和琼芳别苑里的客人没了性命,与这些仆从来说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郡王殿下此前吩咐过了,只翻新、不作改动,如今摆设装饰同之前没甚区别,小人委实看不出啥不一样的。”
“人呢,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此处?你们看着郡王殿下同何人碰面么?”冉杓追问道。
管事的只说未见。
陆青帆将屋子转遍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了然云曦为何还没验尸就已经笃定了恐怕没有收获:他在这间屋子里也没有寻到任何有用的踪迹。
此前的凶案地几乎演示了燕钧和谈云蝶之间的所有纠葛,陆青帆和云曦也根据这些线索逐渐推论出案件的可能性。
现在,案发地漆料未干、装饰皆新,地毯都换了。可凶犯除了一具尸首和一截内劲削断的凶器纱帐,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不应该。”陆青帆坚信人之所到、必留痕迹。
他不死心,拉着冉杓又在屋子里找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半时辰后,云曦主仆颓丧着小脸儿从屋内出来,跟坐在凉亭处脸色难看的陆青帆对视一眼,了然彼此都碰壁了。
凶犯不仅深谙隐藏之道,更是杀人的行家。
“承郡王今晨在郡王府附近的刘记包子铺用了小笼包和豆腐脑,”云曦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冉杓客气地给她递了一杯茶。
云曦谢过饮下,这才继续道:“午后时分,郡王殿下前来别苑查看翻新进展,他的衣袖角和指头尖都沾到了一点点漆料。”
承郡王若是在身死前跟凶犯对峙过,那么凶犯的衣衫上可能也会沾染一点点漆料。
但这点儿线索如同大海捞针,寻来困难异常。
“大约小半盏茶后的功夫,管家进屋就发现了郡王殿下的尸首。”
目前,云曦只有这么点线索。
陆青帆沉着脸,“凶犯武艺高强、行事毫无痕迹,你可觉得熟悉?”
“大人是说……”云曦惊讶地瞪大清眸:“商船?”
当初在商船里,有几个客人无故失踪,不也是如承郡王的案子这般,凶犯杀人于无形、不留丝毫痕迹。
直觉使然,云曦脑海里再度浮现出花间影清俊温柔的容颜。
太可疑了……
“大人、云仵作,什么商船?”冉杓问道。
青果将之前商船的案子三言两语道来。
“那就不是跟琼芳别苑有关,而是凶犯随意杀之。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才故意模仿高长东的手法杀人?”冉杓说完之后自己率先否定了:“不对。”
动机指向这般明显的杀人案,怎会是随意为之呢?
一时间,凉亭内几人皆陷入沉默。
“如此倒是简单了。端看承郡王死后谁最受益,那谁就最有嫌疑。”
陆青帆起身,让冉杓通知郡王府埋葬尸首。
云曦不死心,还想去案发地再看看,陆青帆同意了。
陆青帆和冉杓各自行事,将马车留给了云曦主仆。
案发地四处都被陆青帆仔细查验过,青果也不知还要看什么,只能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瞅,发现什么了就问问云曦有没有用。
云曦手里拿着个放大镜片,在发现承郡王尸首的地方来回转。
很快,她在桌底、地毯缝隙间,还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家具铰缝附近,找到了几根头发。
云曦将头发放在阳光下,认出了别苑管家、承郡王、冉大人和陆青帆的头发。
只有一根发丝,陌生又熟悉。
云曦在阳光的映照下一点点地抚过发丝,总觉得那股熟悉感就在脑海中萦绕,只差临门一脚。
“古人用发丝寄托相思意,小姐你这是用发丝甄别凶犯和自己人,真真有趣。”青果一边趴伏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找,一边调侃自家小姐。
云曦脑子“嗡”了一下,她猛然道:“我想起来了!”
青果吓了一跳,“啥?”
“花楼。”
云曦捻着重要的发丝证物,沉声道:“花楼易容的老板,发丝便是这个质地颜色!”
此人来过案发地,他可能就是杀害承郡王的凶犯!
【作者题外话】:花楼老板:???
云曦:捉住了,你的头发。
花楼老板:我真的栓q
第85章 另一种圆满
云曦主仆赶到花楼的时候,花楼一角浓烟滚滚、整条街都闻到一股焦炭味。
“着火了?”云曦左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后脑勺。
太巧了,她才发现了花楼的线索,花楼就着火了,那花楼老板呢?!
此刻,差役和花楼的小倌儿们进进出出、一桶水一桶水地往里面送,又一个个黑着脸出来,可见火势极大。
其中几个嘴上已经骂咧开了:“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扑洒了那么多油,太缺德了!”
青果拉住一个俊俏的小倌儿,询问花楼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眼瞎哪?看不见我们老板的房中着火了?”那小倌儿是个脾气暴的,说完拎着水桶继续去扑火了。
“嘿你这爆脾气,我问得是咋起的火好不好?”青果气得双手叉腰,就想跟那厮理论理论。
云曦二话不说,夺步跟进了花楼。
随人潮涌入最多的地方,沿途收获了无数古怪打量的目光,云曦主仆顺利地来到了着火的房间。
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内间着火的是衣柜,她心头一紧,就要上前去查看。
手腕猛地被人拉住,云曦诧异回头,一个容貌英俊、皮肤白皙的男子满脸歉意地收回手:“失礼了姑娘。前面火势大、危险得很,你可莫要进去。”
“里面有很重要的线索,我必须得去瞧瞧。”云曦一脸认真地道:“我会小心的,多谢公子提醒。”
说罢,她快速越过男子,来到火场中心。
青果已经四处探过,她叫住一个扑火的差役,小声提了用面粉或者尘土就能将火油扑灭。
差役狐疑地望着青果,“这个法子管用吗?”
无奈之下,青果掏出腰牌,“大哥,我们是刑部衙门的,奉命来调查案子呢。再不把火扑灭,万一丢了什么线索……”
刑部的腰牌差役还是认识的,剩下的话不用青果再说,他立刻扬声招呼哥儿几个用土和面粉扑火。
这一次成功了。
云曦在衣柜附近来回转,方才拉住她的英俊男子也没走,好奇地问道:“姑娘究竟在找什么?”
“衣裳。”云曦继续闷头翻找着烧得不成型儿的衣衫,甚至没抬头瞧瞧是谁在跟她说话。
凶犯来烧衣柜,定是因为承郡王指间的漆料沾染到了花楼老板的衣裳。
只消看看烧得最厉害的衣裳是什么,再根据衣裳反推调查买家,也能缩小凶犯的范围。
“姑娘想看什么衣裳告诉在下,在下可以帮姑娘一起找找。”英俊男子耐心地道:“兴许能帮上一二。”
“公子帮不了我,花楼的老板可以。”云曦捻着几身烧得瞧不出来的外裳,非常认真地凑上去闻了闻。
“这是蜀锦,在下前两年游历川蜀山河特意购置的。”
英俊男子解释着,旁边收拾残局的差役却忍不住笑了:“哪儿来的糊涂丫头,你眼前这位不就是花楼老板?”
云曦一怔,猛地站起身来:“你是花楼老板?”
年轻英俊的男子被云曦吓了一跳,随即抱拳行礼道:“在下卓尔,姑娘是……”
卓尔话没说完,云曦急急打断他:“花楼可还有别的老板?”
“没有,只有卓某一……唔……”
云曦一把捏住了卓尔的脸颊用力搓揉,确认眼前人并未易容,神色恍惚地道:“坏了,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她神思不属地拉着青果离开,卓尔哭笑不得地追出花楼,却迟了一步。biquiu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连她们主仆的身影都分辨不出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卓尔揉着脸小声道:“做好事都不留名吗?”
急匆匆来救火,一听他是老板又急匆匆地走,当真古怪。
且说陆青帆将京中诸人口供对过,又去了一趟圆月郡主府,再回客栈,看到的就是一脸沮丧的云曦沉默地坐在桌前。
旁边的青果吃点心都不敢闹出一点儿动静来。
陆青帆墨眸征询地看向青果,青果可怜兮兮地摇摇头,无声地道:心情不好。
得是什么事儿心情才能差成这样?怕是为了承郡王的案子吧?
陆青帆侧身坐下,青果见状端着小点心溜到玄关去吃,将主厅留给二人。
“云曦?”
云曦一脸迷茫地抬头,陆青帆俊挺的五官逐渐清晰,“大人。”
她叹了口气,重新低下了头。
陆青帆哑然失笑,无奈道:“怎么,碰壁了?”
“人生无常啊……”她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听得陆青帆更迷糊了。
问了半天,小姑娘这才讲了:他们初入花楼找高长东时碰到的花楼老板是假的。
今儿云曦遇到了正主、也特意确认过,卓尔是真的花楼老板。
他同易容招待陆青帆时的假老板模样判若两人,发丝颜色、质地、软硬程度更是截然不同。
“听管家说,卓尔有事从后门外出、除了花楼大管家无人知晓;他归来以后一切正常,也不知有人冒充过他。”
云曦说完,气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想来当时假花楼老板没有我等入内间,是怕被安郡王认出他是个冒牌货。”陆青帆沉吟到。
“对,这个狡诈的狐狸。”云曦咬牙切齿地道。
时机、行事,皆恰如其分。
若非云曦注意到他易了容,只怕到现在都无人知晓还有个假的花楼老板冒出来过。
“我想不通,那人故意接触我们却什么都没做,这短暂的会面目的是什么?”
云曦撑着胳膊,总算有了点精神:“他想刺探情报杀承郡王?还是想趁机杀了高长东灭口、避免高长东面圣反咬燕世子一口?”
兴许二者皆有?
陆青帆淡淡地道:“起码目前,我们除了知晓有这样一个人、此人还留下了一根头发丝,旁得什么线索都没有。”
此人千变万化、无迹可寻,甚至在云曦和陆青帆说话的功夫,经过窗外都未可知。
饶是想得深些,都令人不寒而栗。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等着他再出现么?”任仵作以来,云曦还从未这样被动过。
“嗯。不过我带回来个好消息,可要听听?”
陆青帆眉眼越发柔和,见云曦双眼一亮,他也不再卖关子:“承郡王的事情跟我们推测得差不多。他的幼子被圆月郡主接走了。”
在这桩案子里,陆青帆也接连判断失误了。
圆月郡主不是杀害承郡王的人,她甚至不知女儿身死承郡王也有可能参与其中。
她中年丧子,承郡王之子幼年丧父,两个可怜人互相依靠、半生有望,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云曦轻声道:“这当真是个极好的消息。”
她眉眼弯了弯,露出一抹笑来。
自此,藏污纳垢的琼芳别苑重归皇家所有,它繁华盛景下的腌臜过往,也会随着案子的结束湮灭在漫长的时光里。
第86章 疑心是病,得治
谈云蝶和燕钧一案审毕,高长东被流放出京的那一日,陆青帆和云曦一行前来送行。
众多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里,器宇轩昂、模样出众的高长东显得鹤立鸡群。
他的身侧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窗棂下方娟秀的女子目送着高长东的背影,片刻后她才钻进马车、再未露面。
车一骑绝尘扬鞭而去、只留下尘烟滚滚。
“听说高大人流放前写了放妻书,与原配娘子和离了。”冉杓低声说道。
“与谈姑娘情深,便负了原配娘子的深情厚谊。”云曦喃喃道:“高大人经谈姑娘身死一事幡然悔悟,应该是不愿再耽搁高娘子的后半生了吧?”
“唉,怪只怪天意弄人……”冷海忍不住喟叹一声。
“没错,要是我,哼,你若负心我便休,谁有空耽搁功夫?!”青果气呼呼地皱了皱鼻子,“也不知高大人哪儿好,得了两个女子痴心相待。”
陆青帆闻言瞟了一眼冷冰块似得冷川,果然见属下的脸黑得跟锅贴似得。
“孩子心性、谈甚情情爱爱。走了,祭拜完谈姑娘,还有案子要办。”
陆青帆率先转身,云曦一行快步跟上。
京郊墓园中,谈云蝶墓碑刻着“高氏长东爱妻云蝶之墓”。生前不曾得了夫妻之名,死后终得圆满。
云曦望着墓碑,由衷希望谈姑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从京郊回城的功夫,陆青帆简单讲述了接下来侦办奴隶买卖一案的情况:燕侯府看似不参与夺嫡之争,但私下燕世子燕密早已暗中投靠贤王。
户部侍郎易铎采办奴隶归京后,下一个经手的人,便是燕密。
“我讯问过,燕密什么都没说。”这厮择日便要处斩,便是知道什么也不会让仇人如愿。
要撬开燕密的嘴怕是难了。
云曦闻言,清眸狡黠地眨了眨:“大人,不如让我去试试?”
“哦?你想诈他?”到底一同破了不少案子,二人生出天然的默契,云曦一开口,陆青帆便了然了她的意思。
云曦点点头:“燕密不开口,盖因大人比他强太多。”妒强之心下,燕密只想给陆青帆使绊子,根本不想自救。
但云曦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白衣仵作,她的话燕密必会权衡真假,撬开他的嘴就不难了。
陆青帆略一思索,随即抿唇微笑:“也罢,你且试试。”
盯梢户部侍郎易铎的人手早已经安排下去,暗卫也一直注意着花楼,以防那个冒充花楼老板的男子会再度出现。m..nět
但陆青帆心中清楚,只凭云曦当初一眼和那根头发丝的线索,几乎很难锁定嫌犯。
盯梢纯属碰运气。
青州提刑按察使宗毅大人和师爷任丹青已经在路上,择日便可抵京。
目前,奴隶买卖案件主要以暗地探查、搜寻证据为主。
冷海和冷川要去搜集情报,陆青帆则带着云曦主仆和冉杓大人回刑部提审燕密。
路上,冉杓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人,下官都已经是从五品员外郎了,是不是该换官服了?”
陆青帆闻言一怔:“宫里还不曾派人给大人量制官服吗?”
“是宫里派人吗?下官怎么听说这次是衙门里给办了。”冉杓小声道:“说是升迁得突然,新官服得等,让下官先穿前人的旧衣……可旧衣也没送来。”
只消深想一层,便知冉杓是被刻意刁难了。
刁难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陆青帆脸色微沉,冲冉杓道:“官服本官替你去要。你先带着云曦去提审燕密。”
车抵刑部,陆青帆冲云曦点点头,便径直走了,徒留云曦主仆和冉杓在马车内面面相觑。
“云仵作,咱们也下去吧?”冉杓问道。
“冉大人先请。”云曦客气推拒。
一行三人从刑部大门走进地牢,沿途偶遇的差役也好、官员也罢,投去的视线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敌意。
冉杓还是从九品的时候是个透明人,乍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瞧,老脸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偏过头,见云曦一派淡定从容地走着,似乎对任何注视都习以为常,还不忘拉一把险些撞着人的自己,真真是……厉害。
“云姑娘经常被人盯着看吗?”冉杓一下子没忍住,问出口了又后悔,懊恼地皱着脸、眉心紧得能夹死个苍蝇。
青果瞪大眼,不忿地道:“冉大人你说什么呢?我家小姐这么好看,别人看她不是正常的?”
这才哪到哪,她家小姐刚出神医谷的时候,老是有人围着看呢!
“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冉杓本来就紧张,被青果一说急得额头都沁出薄汗来了。
“青果!”云曦赶紧转头安抚道:“冉大人,小姑娘心直口快,您别往心里去。我是习惯了。相信过段时间,大人也会习惯这些注视的。”
云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要专注自己的事,就不忌旁人的目光了。”
此言当真有用,冉杓一直心底默念他是来提审燕密诱供的,倒也不若之前那般紧张了。
三人来到燕密的牢房门口,云曦也终于见到了街上八卦数日的主角:被陆青帆摁在地上捶的燕世子。
燕密不愧贵胄出身,下了大狱仍旧身板笔挺、维持了体面。
他抬了抬眼皮,瞧见冉杓带着两个姑娘过来,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冉杓:“……燕世子,您怕是想岔了,这是云仵作。”
燕密一听是仵作,便再度睁开眼:“验了燕钧尸首的那个仵作?”
云曦颔首福身:“见过燕公子。”
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燕世子”了,连燕侯府都没了。
“陆青帆又耍什么花招?”燕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大步流星走到门栏前,沉声道:“本世子已经说过了,奴隶买卖一事,他一个字都别想从我口中知晓……”
“噗,”云曦轻笑一声,灵动的眉眼皆是看傻子一般的讥诮之态。
“你笑什么?”燕密质问道。
上钩了。
云曦和冉杓心中暗暗叫好,她却表现得越发从容淡定:“燕公子当然不用说了,而且您最好带着满腹秘密去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燕密冷哼一声:“临了还想挑拨一二?”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我们有什么可挑拨的?您同贤王殿下赤诚相交,如今燕侯府都没了,还要为其保守秘密。”
她轻轻点了点牢门上的锁:“燕公子真真敌友不分。出了刑部,您的性命便是过夜都难……”
想让燕密死得人多了,刑部才保住了燕密濒死前的太平。
燕密脸色骤然铁青:“你胡说什么?!贤王殿下自不会落井下石。”
“他也犯不着落井下石。毕竟要燕公子死、要燕侯府覆灭的,是当今圣上。天家父子卸磨之后,是要杀驴的。”
云曦眉眼如画、出口如刀:“即便是这样,您也要带着秘密死么?”
“你、你是说……”这从头到尾都是天家父子做的局!
燕密脸色惨白如纸,腿一软竟坐到了地上!
这一刻,燕密终于掉入了云曦的陷阱!
【作者题外话】:冉杓:是我太丑了,大家才看我?
青果:……自黑是美德,大人也不必如此自黑。
燕密:送姑娘干啥啊?我要免死金牌
陆青帆: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冉杓:建议燕世子不要随便以为,容易拖累炮灰。
云曦:???
第87章 按兵不动
“你们太蠢了。”燕密的脸色惨白一片,说得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自始至终,经办人就只有易铎。”
云曦和冉杓惊讶对视一眼,她追问道:“你是说,易大人说他只负责经办是骗我们的?奴隶买卖,到底有多少个经办负责的官员?”
“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燕密眉眼讥诮,“本朝奴隶如牲畜,纵然圈养贩卖也不过是桩生意。难道还要让更多人来分杯羹不成?”https:/
骤然将那么多性命比作“牲畜”,云曦的心底涌上强烈的不适。
她是仵作,但也是医者。
每条性命都值得尊重,否则还要衙门追凶稽查真相何用、要医者救死扶伤何用?
云曦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深知自己力量有限、难同皇权抗衡,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改变现状,调查清楚奴隶买卖之案,力争废黜“这笔买卖”。
冉杓已经感受到身畔云曦身上散发的强烈厌恶情绪,主动接茬对付燕密:“燕世子既然已开尊口,何必再卖关子?索性都说了罢。”
“还有甚可说?知晓问一问易铎,尔等便悉知了。”燕密轻嗤一声,“老匹夫!看本世子要死了,便什么锅都往本世子头上扣?枉费本世子还……”
云曦和冉杓还在等燕密的下文,却见他摆摆手,俨然是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三人从大牢里出来,青果攥着沉甸甸的包袱,一脸气愤地道:“奴婢刚才好想打人啊!”
云曦点点头,“我想扎他两针。”
好让那张不中听的嘴巴说几句人话。
冉杓惊得在一旁哆嗦了一下,心中暗道:女人惹不起。
“云仵作可要到下官办差的厢房坐坐?”
陆青帆还没来,三个人总不能在院子里傻等着,还要生生受四面八方而来的白眼。
云曦点点头,“有劳大人。”
刑部衙门正院过去之后便是齐整的数排办差厢房,为首几间主要是差役和捕快,专门负责巡防的差役另分一屋、夜间换岗时可以轮休。
其他办差的官员一向没有固定的房舍,大部分都是共用。
之前冉杓在档案库房处自己开辟了一角作为办差地;后来升迁了,卢尚书就让人专门把档案库房隔壁的杂间收拾出来给了冉杓。
以从五品的官职而言,小间确实简陋了些,但对于一直没有独立厢房的冉杓而言却足够满意了。
云曦和青果一进门,入目便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四字草书悬挂于上:纵观天下。
正门处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桌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隔壁山水纵横的水墨屏风格挡了旁侧的软榻。
不得不说,冉大人平素看着朴实,却是个极有风雅品味之人:若能忽略其他四面墙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卷宗,云曦夸奖的话已经在舌尖打转了。
她讪然一笑:“不愧是当过检校的冉大人,书籍真多哈!”
“那是自然!”冉杓对自己的布置十分满意,招呼二人坐下就开始讲他的书目是如何分类、方便探查的。
越听云曦越觉得冉大人有点东西。
“叩叩……”正当说到趣处,房门突然响了。
青果就要去开门,被冉杓拦下:“想是陆大人来了!”
他激动地打开门,果然看到身形修长、容貌英俊的陆大人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他心心念念的从五品员外郎官服。
冉杓惊讶之余瞬间眉开眼笑:“大人当真神了!”
他去了多少次都要不上,陆大人一去马到功成啊!
陆青帆抿唇微笑,将托盘递过去。
走进屋中,乍一看到屋内密密麻麻的书架古籍,他眉眼一讶。瞧云曦亦是一脸无奈,陆青帆摇头笑笑:“是冉大人的风格。”
冉大人坐在软榻边上,抱着新官服爱不释手。
云曦勾着小脑袋小声问陆青帆:“怎么要来的?”
陆青帆想到卢尚书那副要回一百两的抠搜嘴脸,低声道:“早就做好了,专等着我去要呢。”
“是尚书大人?他没为难大人吧?”云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尚书大人那点子小九九了。
卢尚书让陆青帆接琼芳别苑的案子时就别有居心,想让他替刑部顶雷。
如今案子平顺解决,陆青帆还得了皇上赏赐、破例调派青州人手相助,怕是又觉得陆青帆成了威胁,想用官服之事借机敲打。
“抠搜老头儿罢了。”
陆青帆瞟了一眼还在摆弄新官服的冉大人,知晓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便转而问道:“燕密那处如何了?”
云曦简单把在狱中的事情讲了。
陆青帆听到负责人只有易铎,倒是一点儿不惊讶。
“大人早知道了?”
“只是有些猜测。”
陆青帆没有否认,抿唇说道:“我们从冀港沿途追查这么久、对方都不露丝毫痕迹,真到了对峙之时,坦言才显得古怪。”
那日跟易铎对峙之时,陆青帆就做好了对方没说实话的心理准备。
云曦颔首表示明白。
案子重新聚焦在易铎身上反而省事,按计划部署便是了。
说及情报,陆青帆提出带云曦去个地方。
他们跟还在欣赏官服的冉杓告别,就兀自离开刑部衙门,坐上马车往外城驶去。
之前,云曦提供给陆青帆的名单,他交给了一个神秘的组织调查。
今儿是得情报的日子,陆青帆想着莫不如带云曦一道去听听,说不定会有些发现。
路上,云曦掀开帘子打量着京城的街道,好奇地问道:“陆大人,咱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离刑部有点远。”赶车的陆青帆对周遭小路岔道烂熟于心,压根不像是初来京城的模样。
“陆大人对路很熟啊。”青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怀里抱着一包点心,是陆大人方才特意给的,说是京城有名的小吃。
“嗯,”云曦偏过头问青果:“陆大人不会本就是京城人士吧?”
“是,”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帘子外传来,陆青帆淡淡地道:“十几岁才离京。”
“怪不得。”云曦坐直了身子。
自小生活过的地方,又重新归来,当感慨万千吧?
云曦这般想着,盯着陆青帆的背影发起呆来。
她倒也多年不曾归家了……
“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陆青帆侧身扬起车帘,正对上小姑娘迷茫怅惘的神情:“云曦?”
云曦神色一晃,眨眨眼反问:“嗯?”
“到了。”
“哦。”
她轻快地跃下马车,发现他们已经抵达外城墙一处荒芜的小路,高耸入云的城墙遮蔽着地面,连角落的小草都因照不到太阳显得蔫哒哒的。
“大人,咱们不是要去找情报?”
云曦四处看了看,这里啥都没有啊!
陆青帆瞟了一眼地面:“若有些什么,就麻烦了。”他说着,蹲在墙角那几缕蔫哒哒的草叶子跟前用力一揪。
意料中的草叶断裂场景并没有发生,云曦眼睁睁地看着脚下阴凉的土路骤然从两面分开,露出一截向下而行的台阶。
青果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点心没拿稳、骨碌碌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乖乖,这里藏着一个密室?!”
【作者题外话】:冉杓:新官服,嘿嘿嘿~
陆青帆:没出息样!
第88章 再遇凶案
青果“哎呀”一声,心疼地望着自己的点心在看不到尽头的甬道台阶里没了踪迹,气得撅撅嘴。
陆青帆好笑地道:“让冷川再给你买。”
他走到台阶前,朝云曦伸出手,俊逸的侧颜微偏,低声道:“当心黑。”
“多谢大人。”云曦也没纠结,握住了陆青帆的手腕,还不忘拉住身后的青果,一行三人在漆黑的台阶上站定。
不过片刻,头顶那两片机关就重新合上,直到走到一处平台,周遭两排火把骤然点亮。m..nět
最前方,一个乌漆嘛黑的玄铁大门上多了一张古怪灵活的嘴巴:“来者何人?所办业务几何?”
“壹肆陆拾。”陆青帆扬声报出一个号码。
“查询中,请稍候。”
片刻后,那张大门上的嘴又一次动了:“确认身份,请进。”
一行人顺利入内,经过大门的时候,云曦想瞅瞅为何没有人那张嘴巴还会说话。
等看到一副人偶身子,她恍然道:“原来是木偶戏法。”
“不错,将人偶脸和门内的玄铁嵌合、人只需在后方挑动木偶便可。”陆青帆颔首解释,催促二人跟上。
青果好奇得紧,抬手戳了戳那木偶的手,岂料那嵌在门内的木偶脸蓦地转了过来,吓得她一激灵,赶紧跑了。
“大人,这是哪儿啊?”云曦一边警惕地四处打量着,一边问道。
“无极楼。”陆青帆似笑非笑地道:“一个明明在地下,却要叫‘楼’的暗夜情报之地。”
论明面上的情报,当今圣上的锦衣卫堪称第一。但若想通过见不得光的法子得些情报,“无极楼”便是江湖首选。
“‘无极楼’,天地无极,没有秘密。”云曦说完,清眸涌上两分笑意:“楼主倒是个趣人儿。
从冗长的甬道直行,穿过数道机关石门,最后,陆青帆和云曦停在了一座巨大的木质书架前,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样卷宗。
云曦翻看片刻,秀眉忍不住一蹙。
“都是北莽中人。”
温嬷嬷的那份名单里,居然有那么多北莽旧人,数年来蛰伏在大明,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大动作。
陆青帆锐利的眸子落在居中的那封卷宗上,轻扬下巴:“打开那个瞧瞧。”
“好。”云曦展开其中一卷,上书“拓跋靖”之名。
“北莽八皇子,主掌北莽承宣布政使司诸事、与大明通商。其置北莽间承宣布政使司内,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皆有其心腹。”
云曦念完,还展开了一个画像,诧异地道:“怎么有点眼熟呢?”
“在鄂城见过。”陆青帆思索片刻,沉声道:“此人恐怕是与我等前后脚进了京城。”
云曦怔然,“要查他吗?”
“得查。”陆青帆直觉北莽八皇子拓跋靖在这个时候入京,必跟奴隶买卖之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极楼中情报和卷宗界皆不能拿走,想再看的话,可以报上号码下次再来。
从无极楼离开时,陆青帆剑眉微蹙,视线蓦然看向高处,却见那里除了黑黢黢的岩石,什么都没有。
“大人,走吗?”云曦问道。
“嗯。”陆青帆紧走几步,心下暗道这满甬道的礁石恐怕有古怪,总给人一种被盯着的错觉。
直到二人离开小间、石门关闭,方才陆青帆注意的礁石缓缓挪开,露出一张清俊如玉的容颜。
“到底是小仵作深得我心,连‘无极楼’名字来历都一语中的。”男子抿唇微笑,越发有如沐春风之感。
旁侧的属下见到楼主微笑,额头不禁沁出冷汗来。
“你怕甚?”“楼主”嗤笑一声,惹得属下身形已然发颤,“以后那丫头要是单独来,务必通禀本座知晓。”
“属下遵命。”
“楼主”转身离去,直到身影不见,下属黑衣人才敢擦掉额头的汗水。
直到身后数道石门关闭,云曦一行终于又来到了那黑黢黢的台阶处。
这一次,台阶周围的火把全亮着,倒是不必陆青帆牵着云曦了。
他心下暗道可惜,只能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出了无极楼,云曦还在感慨这楼内机关设计得精妙、情报准确,还有那古怪的牌号法子……当真好用得很。
“有那么好?”陆青帆听得醋意骤发,反问的口吻略显冷淡。
云曦浑然未觉,激动地道:“是啊!无极楼神秘异常,办事却颇有章法:买情报之人和卖情报之人皆不碰面,极大地保密了各自的身份,有了岔子也找不着后账,多好!”
陆青帆没吱声,闷头赶车。
云曦又说了好一会儿,才惊觉陆青帆半天没回应了。
她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
青果将点心塞进嘴里,含糊地道:“陆大人醋了呗。”
云曦:“……醋啥?”
她又没夸谁,夸个楼也不成?!
陆青帆听着车内主仆二人说小话,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耳根悄然臊红了。
要在京城安顿下来,云曦便看中了一个距离刑部衙门不远处的小院,过户买下了这间二进的宅子:北面正厅当工具房、验尸间,南面两间用作药方和卧间,西、东两处分作浴房和厨房,小茅房安置在了浴房边上独立出来。
倒也五脏俱全了。
从客栈搬走那日,云曦主仆就去采买了不少膳食,叫一直住在衙门舍间的陆青帆和冷氏兄弟来家中做客。
当然,也少不了憨实可爱的冉杓大人。
酒足饭饱之后,冷海打着饱嗝儿调侃:“属下以为自己的俸禄还算不错,谁知道咱们中间最有钱的,竟然是云姑娘!”
一个仵作啊,在刑部衙门附近这种地界儿说买院子就买院子,当真是、当真是财大气粗!
云曦笑着将醒酒汤放在冷海面前,无奈道:“我可是神医。”
有些积攒不是正常?
陆青帆也用了些酒,一张俊颜浮上几分暖色:“敬神医。”
冉杓一把拽住陆青帆的胳膊:“大人,你可莫要再喝了。”
再喝下去他可搀扶不动啊!
“没错,大人还是先把醒酒汤喝了吧。”云曦笑着将酒盏挪开,推了推陆青帆面前的醒酒汤。
“小姐好像管家婆。”青果没用白酒,只喝了些果子酿的人儿也萌生了几分醉态。
陆青帆举起醒酒汤一饮而尽,仿佛为了昭示自己听话似得,用行动坐实了云曦“管家婆”的名头。
一时间,院内众人皆是一默。小风阵阵,化作了无言的狗粮,拍在众人的脸上。
“咕咕”,“咕咕”。
一只不合时宜的小白鸽蓦地飞进院中,直直落在冷川的肩上。
冷川抬起小鸽子的腿儿将情报拿下,又将鸽子放生。
他缓缓展开字条,脸色蓦地一变、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吓死我了!川大哥,你干啥?”青果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才险险没让冷川把一桌席掀了。
“大人,有关北莽拓跋八皇子的情报来信儿了。”冷川顾不得细说,干脆吐出一句话:“他今日遇刺身亡了。”
众人皆是一激灵,方才朦胧的醉意醒了大半。
青果立刻奔进屋子里拎出了云曦常用的大包袱,整装待发。
陆青帆抓起桌上的长剑起身,“去案发地。”
“是!”
身后,云曦一行人异口同声应道。
第89章 嫌犯易铎
皇城根外侧几个巷子后,有一处皇家修葺了的联排驿馆,为方便使臣随时奉诏入宫,会充作使臣入京休憩之所。
当今圣上继位后,这个规矩就正式沿用下来:凡入京使臣,皆于乾元馆居之。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也住在乾元馆。
陆青帆一行站在乾元馆前,头顶巍峨烫金、游龙走凤的圣上题字“乾元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与琼芳别苑不同,乾元馆负责外宾,门庭装饰也好、皇家题字也罢,大气肃穆程度远胜琼芳别苑,皇家风范尽显。
“陆大人,八皇子就在里面。”
驿馆的掌事老板段可进早就在乾元馆门口恭候着了,见陆青帆一行盯着匾额不知在想什么,暗暗行礼催促着。
他脸色因为惊恐透着惨白,手都因为害怕不自觉地哆嗦着。
乾元馆内从未出过死人的事……皇家安顿使臣的驿馆、各处护卫不知凡几,谁能想到会有人在此处行凶呢?
杀害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的嫌犯,也在案发现场。
案子没有送呈顺天府和大理寺,直接报到了刑部。
卢尚书大手一挥,让陆青帆接手。
“有劳段掌柜前面带路。”
云曦一边跟从,一边打量着偌大的驿馆。
虽说是联排的驿馆,从乾元馆正门进入后,也有将近三进的院子那般宽敞。
北莽八皇子的住所便在西北角的院子。
抵达院落时附近正戒严,除了北莽护卫,四处都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
陆青帆见状眉头微皱。
五成兵马指挥使司的人看到陆青帆带人来了,一众人连招呼都不打,为首的一挥手、数人便从院子里撤了。
“哎、不是……”冉杓指着那些撤出去的人马,无语地道:“他们撤了,案发现场靠咱们这三瓜俩枣地看顾着吗?”
他们才几个人,能干甚?
“无妨,进去吧。”陆青帆说完,瞟了一眼冷川和冷海,二人即刻领命、各自做事。
云曦也自顾自地穿上脚套子、套上羊皮手套,和青果一起进了发现死者的书房。
冉杓见大家各司其职,俨然早就习惯了人手不足、遭受白眼的处境,反而显得他小题大做了。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冲段掌柜的示意:“你跟随下……本官来。”
“是,大人。”
“说说吧,屋子里什么情况?”冉杓端着双手,学陆青帆神色严肃地问道。
“小人也不知具体情况,是北莽下面的府兵来说出事了。他们让小人报官,小人就报官了。”
段可进吞了一口唾沫:“等进去之后才看、看到八皇子殿下被人刺杀,凶、凶器就在凶犯手里握着。”
说完后,段可进虚脱一般地大口喘着气。
冉杓拍了拍段可进,亲和的老脸上带着两分同情:“第一次见死人吧?没事,以后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段可进脸子更白了。天知道,他可一点儿都不想习惯!
云曦快步走进房间,入目便是一脸肃沉的中年男子,他留着讲究的小胡子、锦衣华衫,一看便是朝廷大员,与其身份极不相符的便是他手中握着一个似匕首又似刀的染血凶器。
“陆大人,你可来了。”中年男子并未多分云曦一个眼神,而是在看到身后的陆青帆后双眼一亮,即刻迎了上去。
饶是陆青帆身手极佳,云曦主仆还是不自觉露出警惕的神色:面对一个拎着凶器冲过来的嫌犯,任谁都实难友好得起来。
陆青帆也没料到嫌疑人竟就是户部侍郎易铎,他诧异地反问:“易大人?”m..nět
怪不得卢尚书连个话都没有,便将案子给了刑部;怪不得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扭脸就跑,看来是压根不想跟奴隶买卖案的任何人事沾边。
云曦一听到“易大人”三字,清眸便涌上几分复杂晦涩:他便是买卖奴隶的真正掌事人,户部侍郎,易铎。
易铎沉声道:“本官当真不曾杀害八皇子。”
他是来谈生意的,杀了人还谈什么?!
陆青帆略一颔首:“大人若杀了人,委实犯不着留在案发地等官府前来。”
起码,户部侍郎易铎没蠢到选择逃跑。
天子脚下,认识易铎的人数不胜数、既然躲不了,莫不如配合。
易铎意味不明地道:“陆大人是聪明人。”
二人话中的机锋,云曦不可置否。
她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死者身上: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留着一把大胡子,仰躺在地、面目干净清爽,身上却有数道伤口,致命伤处在腹下三寸。
第90章 目标二人
陆青帆准备留在乾元馆继续调查凶犯发生的始末,云曦主仆则准备携尸首往刑部去。
岂料还没出了乾元馆,云曦主仆就被无数身形高大的北莽汉子给围住了。
“尔等不能将殿下的尸首带去刑部。”为首的男子沉声道:“殿下金尊玉贵,岂容贱民剖验?”
刑部是凶犯去的地方,他们殿下死在天子脚下,难道还要被当成犯人剖验一番不成?!
北莽虽不开化,“死无全尸”的禁忌还是有的。
“敢问这位大哥,是殿下的尊严重要,还是捉拿杀害殿下的凶犯、让殿下安息更重要?”云曦清澈的眸光倒映着几位大汉的身影。
她不卑不亢的模样惹得几个护卫皆是一怔:换做旁个小姑娘,这会儿就该吓得放下尸首跑了,她居然还要据理力争?!
方才说话的护卫一噎,随即瞪大眼道:“口出狂言,你凭甚对殿下不敬?”
“就凭我经手的案子皆能寻出真凶。面前为止,我手中只有一桩案未破。”
“哪一桩?”
云曦意味不明地道:“承郡王身死、凶犯不知。”
北莽的人虽然霸道,却不是莽夫,一听跟琼芳别苑有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眼前的小仵作是谁了。
“原来你就是扳倒燕侯府的那个小仵作。”护卫稍迟疑片刻,终于松口:“你得保证殿下遗容齐整尊贵,不得有……”
“保证。”云曦轻轻偏头,认真道:“我精善此道。”
北莽护卫终没甚理由阻拦,只能派一人紧密跟从,确保云曦遵循承诺。
等到了刑部,云曦和青果二人将八皇子的尸首小心地往仵作房抬。
期间北莽护卫好几次都想伸手帮忙,却都会被两个姑娘抢先一步左挪右躲,愣是没让八皇子的遗体磕碰半点儿。
至此那护卫总算相信,两个丫头确是仵作无疑。
待八皇子拓跋靖的尸首安置在验尸房里,北莽护卫还想跟进去,青果眼疾手快一把将门关上,险些撞歪那护卫的鼻子!
正当他气愤时,里间传来小姑娘清脆的解释声:“仵作验尸血腥可怖,护卫大哥还是别进来的好!”
北莽护卫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地闭上了嘴,没再坚持进去。
云曦和青果已然开始验尸。
八皇子拓跋靖死因明确,云曦剖腹验尸主要是怕遗漏细节,想进一步确认凶犯是否在死者身上、饮食上做了手脚。
有些微小的细节,很难在尸表上浮现。
所幸尸首发现得早,尸体还不曾僵硬,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且说云曦验尸的功夫,陆青帆也没闲着。
户部侍郎易铎将今日来到乾元馆诸事一一告知,陆青帆暂时没听出任何不妥来。
他剑眉微蹙,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易铎入书房前后的场景,总有些违和之处,却说不上来。
“有劳易大人随下官再走一趟。”既然想不明白,陆青帆决议请易铎场景再现。
易铎了然,扬手示意:“陆大人先请。”
二人从进入乾元馆开始,来到拓跋靖院子住处时,易铎率先进了正厅,还没来得及一如之前那般坐下就被陆青帆叫住了:“大人且慢。既然是在书房会面,为何要来正厅等候?”
“一小厮言八殿下正在换衫,让下官稍候……”易铎神色一变,喃喃道:“难道当时凶犯正在行凶,而那小厮也跟凶犯是一伙的?”
是不是一伙暂不知晓,但那小厮委实可疑。
陆青帆走到门边扬声喊冉杓。
“大人,下官在!”冉杓正在挨个询问口供,手里已经密密麻麻搜集了数张宣纸,效率不低。
“刑部可有现成画师?本官需借来一用。”
冉杓一听立刻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小人可以啊!”
说罢,他立刻展开纸,眼神示意陆青帆讲。
陆青帆望向易铎。
易铎回忆片刻,低声道:“那小厮是八字眉、皱着,对对,再高些……”
陆青帆见二人忙碌,倚靠在门边,思绪在案中翻涌。
奇怪通禀的小厮、悄然溜进来的嫌犯,杀人后成功让易铎握住了凶器……一切一切,都不像冲动行事。
沉敛的墨眸盯着易铎,陆青帆暗暗猜测,凶犯倒像是故意杀拓跋靖、嫁祸给易铎,那北莽承宣布政使司诸事就会大权旁落……
“好了好了。”
正当陆青帆思绪仍旧萦绕不绝,冉杓激动地起身,将画好的图递给易铎,陆青帆也大步流星赶去围看。
“唔……有点不像。”易铎英气的小胡子抖了抖,略显尴尬地道:“又有些像。”
此言一出,陆青帆便知是冉杓画得不准。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若任师爷在就好了,定能画出可疑小厮的模样来。
冉杓讪讪地道:“要不下官还是去刑部寻个画师来?”
“不必。”
想也知晓,冉杓定是经常被拉去画嫌犯肖想、方才才会那般积极自荐……恐怕刑部的画师也跟冉大人的水准差不多。
“大人,大人!”突然,冷海从房檐上飞步落在陆青帆面前,激动地道:“宗大人和任师爷到了!”
“当真?”陆青帆大喜,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任师爷来得正好!
“确凿无误,人已经在乾元馆外了!”
“快请!”
陆青帆紧走两步,不忘转过身嘱咐户部侍郎易铎和冉杓在原地等候。
再见上峰大人和老搭档,三人激动寒暄一番自是不提。
听说有案子需要任师爷帮手,二人再不耽搁,跟着陆青帆径直朝着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的院子来了。
任丹青的名字不是白叫的,那一手丹青画技、冉杓是远远不及。
当任丹青用简单的水墨勾勒出易铎大人形容的小厮时,易大人都不禁感慨:“像、太像了!确是他无疑!”
陆青帆立刻将画像递给冷海:“全城搜捕这个小厮,务必抓活的。”
“是!”
冷海领命而去,冉杓还沉浸在自不如人的自责中。
任丹青笑眯眯地拍了拍冉杓的肩膀:“冉大人无需自责,人有皮相亦有骨相,唯悉心钻研方可皮骨相合、画出人样来,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冉杓闻言再度眉开眼笑,“多谢师爷鼓舞,下官心里好受多了。”
旧人、新属下相处和谐,陆青帆在一旁看得也颇为欣慰。
但此刻不是温情叙旧之时,众人便一同随着易铎再走案发地。
易铎当时在正厅等候片刻不见人通禀,就自作主张前往书房。
“本官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心下大骇之余,便看到了八殿下的尸首。”易铎一惊,看到地上染血的刀便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管家和护卫他们进来了。”
易铎被抓了个现行,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陆青帆眉眼一跳,心下暗道果然!
凶犯确是冲着拓跋靖和易铎两个人去的。
一人身死、一人被污蔑行凶,二者皆被逮捕,一箭双雕!
第91章 他有病
“保护案发地,我们先回刑部。”陆青帆沉声道:“云曦的验尸情况,也该出来了。”
他所料不假。
一行人回到刑部,安顿易铎住在单人牢房、与其他嫌犯隔离开来,这才准备去寻云曦。
众人还没在院子里站定,就看到云曦主仆已经从仵作房出来了。
“嘿,这不是我们最有前途的小云曦吗?”任师爷笑眯眯地调侃道。
“宗大人、任师爷!”云曦见到相熟的人心头亦是一热,激动地迎上去:“你们都到啦!”
青州提刑按察使司宗毅神色透着两分无奈:“可不是?本官还第一次体验被徒儿调入京中的滋味呢!”
陆青帆被揶揄得无奈,低声道了一句“师父”。
宗毅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说了。
陆青帆望向云曦,深邃的目光涌上几分担忧:“以后莫要同人正面冲突,喊冷川便是。”
回刑部的路上,他听冷海说了云曦对峙北莽护卫的事。
小姑娘家家,真要动起手来、到底是吃亏些。
“嘻嘻,大人就是容易担心过度。奴婢这么大的力气、我家小姐还会用银针扎人。真要动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青果冲在仵作房门口打盹儿的北莽护卫吐了吐舌头。
陆青帆:“……”
说甚都被人揶揄调侃,他决定闭嘴。
“听听,小青果早就有话等着咱家大人了。”冷海笑着戳了戳自家兄弟的胳膊,还特意指了指大人透红的耳根。
冷川没理他,走到北莽护卫跟前把人叫醒。
那北莽护卫没想到一下子聚了这么多人,怔愣片刻的功夫,一个猛子就钻进了仵作间。
“不拦着他吗?”任师爷诧异地问道:“这厮反应也太大了。”
云曦淡定得很:“师爷有所不知,他担心他家殿下的易容呢,去看看也无妨。”
她的手艺,也不惧谁去瞧瞧。
任师爷好奇得很,也跟着那北莽护卫一道进了验尸房。
屋内偌大的木案上,北莽八皇子拓跋靖衣裳穿得整齐、刀口留下的血痕都被清理干净、衣裳亦缝补好了。
北莽护卫再看自家主子面容平静安详、仿佛睡着一般,哪还瞧得出身死时的狰狞不甘?!
他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任师爷见状轻叹一声,默默地退了出来。
众人望着出来的任丹青,等他的下文,他却悄然摇头,什么都没说。
北莽护卫一脸肃穆地从仵作间出来,直直朝着云曦的方向来了。
宗毅和冉杓不明所以,皆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壮汉,生怕他对云曦动手。反观陆青帆一行却只淡淡看着,一副并不担心的模样。
“在下拓跋彦庆,多谢云姑娘为殿下收敛遗容!大恩无以为报,这就给姑娘磕头了!”说着,北莽护卫就要给云曦叩首。
云曦一懵,忙不迭出声阻止:“且慢!”
拓跋彦庆动作一顿、一脸疑惑反问:“姑娘瞧不起在下?”
“怎会?”云曦哭笑不得,心道这人当真是个直肠子。
“你若真想谢我就不要磕头了,替我家大人做点事吧?”
漂亮的眸子悄然探向陆青帆,陆青帆竖起大拇指。
他确实需要拓跋靖的贴身护卫讯问一二。
“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八件!只要能将凶手抓住,我拓跋彦庆在所不辞!”拓跋彦庆将胸口拍得“邦邦”响,云曦庆幸亏得拦着他没让他磕头,不然那动静委实怪吓人的。
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来到了冉杓的办差小间。
冉杓一边倒水,一边望着七八个人将他的屋子占得拥挤不堪,小声嘀咕道:“还是有点小啊。”
“不小不小,挤挤热闹!”任丹青笑着帮冉杓端茶,招呼众人坐下。
有凳子的坐凳子、没凳子的坐软榻,陆青帆体贴地将屋内唯一两把椅子留给了验尸将近两个时辰的云曦主仆。
陆青帆先给拓跋彦庆看了小厮的画像,拓跋彦庆直言不认识。
“殿下带来的人都是在下精挑细选的,在下绝对不会记错,他肯定不是北莽人。”
陆青帆心中暗暗记下,随即又问道:“八殿下来大明所为何事?原计划待多久?他跟户部侍郎易大人可是经常碰面?”
拓跋彦庆沉吟了下,这才干脆地道:“殿下一行本打算在京城待个三天就走,说是要去个什么地方……”
他挠挠头,愣是没想起来。
“至于易大人,每次入京殿下都会跟易大人洽谈一番。可具体说了什么,殿下是不容属下们探听的。”
所以拓跋彦庆也不知其然。
“如此,拓跋护卫先安置八殿下的遗体吧。”陆青帆一句话就准备将人打发走。
拓跋彦庆还想听听云曦验尸的结果,软磨硬泡地不想离开。还是陆青帆一再保证若有需要会即刻寻他,终于安抚住了那莽汉子。
拓跋彦庆离开后,云曦也没耽搁,脆生将验尸结果一一道来:“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死于刀伤导致的腹内出血。”
凶器便是案发地户部侍郎易铎大人手持的那一柄。
云曦将凶器图展开,低声说道:“此刀乃是北莽特制、名曰‘赤铁’,型似刀似剑,上厚下薄,故而杀人时这般用……”
莹白的小手攥着宣纸,自下而上一划,薄刃在上、厚刃在下,形成一道致命伤口。
“怪不得叫‘赤铁’呢,这不是跟打铁匠的铸铁习惯似得?”任丹青见多识广,冉杓闻言亦不住点头。
“铁匠铸铁的时候,习惯薄向在外、厚向在内,方便锤炼敲打,可对?”
“冉大人说得没错。”云曦点头,“这就是‘赤铁’刀名字的来历。”
只有北莽人,才会称其为“赤铁”。
随即,云曦继续道:“凶犯身量刚过五尺,比拓跋靖矮小许多,行凶时正面相对,惯用右手。”
拓跋靖身上有不少伤口,皆是挣扎对峙时被刀划伤,而凶犯抓住了一个机会,将赤铁刀扎进了拓跋靖的要害、一击毙命。
拓跋靖是北莽皇室、数年养尊处优,按说身子骨强健非常,怎会被一弱小之人正面残杀?
“除非此人外强中干、压根不若看上去的那般强健。”陆青帆一语中的。
云曦颔首:“大人说得是,拓跋靖有病。”
【作者题外话】:北莽八皇子拓跋靖:你礼貌吗?
云曦:???
陆青帆:说事实,何惧礼不礼貌?
第92章 初见端倪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身患一种怪病。
“此病在我们大明称之为‘寒冰症’,在北莽称之为‘冻死症’,寓意得了此病的人,每个冬天都很难熬。”
病患一旦发病就浑身透凉、寒气如冰,怎么都暖不过来。发病的日子久了,人就会因五脏俱寒而冻死。
故而拓跋靖需得每日服用强劲的温补药延年益寿。
“八皇子看上去这般壮硕,也是因了用大补药物充起来的。”云曦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实则身子早就被病痛折磨得五脏俱虚了。”
“这病有得治吗?”宗毅听得稀奇,追问道。
“我能治。”云曦点点头:“在大明调养更好治些。”
寒冰症一是因了老一辈儿人皆有此症,传到下一代人身上便显现出来;二是气候寒冷导致体内积郁寒气过重、影响脏腑。
只要拓跋靖来大明江南温养、再辅以云曦开的方子,数载便可痊愈。但病愈后八皇子殿下恐怕再难适应北莽恶劣冰寒的天气,余生都得在大明度过了。
“你这小仵作,会得倒是多。”宗毅似笑非笑地看向陆青帆:“陆大人慧眼识珠啊!”
“云曦师承神医谷,一些疑难杂症确实难不倒她。”陆青帆耐心解释道。
任丹青一听可不乐意了,“你们京城中人说话就是含蓄!什么‘疑难杂症’?寒冰症于大明而言也算不治之症了!”
生于北方恶劣地界的百姓,或多或少都有“寒冰症”。饶是富庶温暖的江南,也会有百姓死于绵湿阴寒的冬日。
云曦能调理好“寒冰症”,称一句“神医”都不为过。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当不得任师爷夸赞。寒冰症确实不难治,就是有些难缠。”
小姑娘话说得谦逊,惹得众人目光越发欣赏起来。
“怪不得拓跋靖总是在冬日入明,原来是为了温养身子。”陆青帆说完,又开始质疑:“但现下快到三伏天了,他来作甚?”
云曦弯了弯眉眼,解释道:“冬病夏治。要是我没猜错,八殿下恐怕是准备长居大明、调理身子了。”
“八皇子拓跋靖是有争储实力的,尤其这几年北莽归顺大明之后、政务几乎被几个皇子瓜分干净。想是他最终在权势和活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冉杓一席话说到了点子上。
那么问题便落在凶犯为何要杀一个不准备夺储的皇子身上了。
“此事易大人必定知晓一二。”陆青帆沉吟道。
对凶犯的推论云曦也讲了:“此人身量方才已说过。精通北莽和大明两地风俗人情,与八皇子相识、与易大人相知。”
云曦想了想,说道:“他当是更善握纸笔之人,卧刀行事的时候总有些别扭之处,跟惯用笔锋的人有些相似。”
“文官?”任丹青讪讪地道:“好大的胆子。”好孤勇的气魄。
“此人能精准推断易大人可能会在什么时辰进入书房、又知易大人会捡起凶器,当也是对乾元馆很熟悉的。”
云曦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多说了些推论。
捡凶器查看这种事,一般人都不会干。可凶犯却利用这一点,设计了户部侍郎易铎,那便是对他也有几分了解的。
“但乾元馆招呼外宾极多,来往数人,筛查起来不易。”宗毅忧虑道:“别说是我们,就是多几十个人帮手,一时半会也查不完。”
“不必查那么多。”陆青帆起身,冲宗毅和任丹青道:“师父和师爷日夜兼程、今日先在客栈休息。”
他心中有几个猜测,得去问问易大人再安顿调查事宜。
磨刀不误砍柴工,宗毅和任丹青并未推辞便同意了。
云曦验尸告一段落,陆青帆也让她暂且回去歇着,有事再议。
如此,宗毅一行、云曦主仆四人提前离开了刑部,留陆青帆主仆三人和冉杓还在屋中商议案子。
“今日所有口供基本到手,冉大人,你连夜筛掉那些没有的线索,将有用的口供统一整理,我们连夜提审乾元馆和北莽护卫。”
“是,大人。”冉杓应道。
“冷海,你派人暗中盯着乾元馆,看看案发这几日都有谁频繁出入。凶犯既然敢在此处行凶,必定提前来踩过点儿。”
北莽护卫林立、乾元馆小厮仆人不知凡几,案发后又及时赶到亲眼目睹了易铎拿起凶器……凶犯必然做不到前后数日来去自如。
“是。”
至于冷川,陆青帆还有个秘密任务交予他。
二人贴耳低语几句,冷川恭敬抱拳离去。
“大人每次都同冷川说小话不让我们听。”冷海小声嘟哝着。
“肯定是大人不信任你。”冉杓故作惋惜地拍了拍冷海的肩膀,火上浇油道:“冷护卫,还是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哪?”
“咋?冉大人喝多了跟属下称兄道弟的时候,可没嫌弃属下话多。”冷海立刻不愿意了,梗着脖子争辩道。
陆青帆闻言哭笑不得,“还不做事?”
还有闲工夫在此处斗嘴?!
冉杓和冷海互瞪一眼,皆讪讪走了。
目送二人离开,陆青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剑,墨眸转向刑部地牢。
直觉使然,他认为这案子所有的牵系都指向户部侍郎易铎。
只要找准了那个结扣,凶犯杀人动机便可清晰知晓,再锁定凶犯就会容易许多。
思及此,陆青帆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往地牢去了。
且说,云曦主仆热情地将宗毅和任丹青送到了下榻的客栈,还自掏腰包请了一顿大餐为二人接风洗尘,算是全了陆青帆的礼数。
席间,云曦也不忘说明陆青帆入京后的艰难忙碌处境,这才因案废礼、烦请两位长辈多包涵。
话说到这里,宗毅看云曦的目光就变得越来越温和,俨然将小姑娘当成了陆青帆的贤内助。
“我是青帆的师父,怎会不知他的抱负?你端看看我就知晓了,要不是这小子,我就等着在青州告老还乡了,哪可能再进一步?”
京官下地方还有再复起的可能;地方的官员调任京城,自是千难万难。
“幸好,幸好有你啊云曦!”
宗毅大人连“云仵作”都不叫了,拉着云曦的袖子诉苦:“青帆那孩子命苦啊!明明能蒙荫升任朝廷要员、却因了‘那案子’只能弃文从武。偏他又是个好强的性子,折腾了小十年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云曦被宗毅大人红着眼眶的悲戚模样说得一怔,“那桩案子?”
“十年前的案子了。”宗毅小声说道:“惨哪!”
云曦小脸儿一白,“这些……大人从未跟我们讲过。”
他只字不提,云曦亦从未主动问过他的出身。
陆青帆他……是被父亲的冤案带累了吗?
第93章 不如破案
“哎呀,宗大人你话多了啊!”任丹青立刻上前拉住宗毅,低声提醒道:“不胜酒力就别喝了……人多口杂的。”
他已然注意到云曦逐渐苍白的脸色,又担心案子牵涉当年旧人、再被有心人听去,倒不如不提了。
“是是,话多了,话多了。”宗毅转而拉住任丹青的袖子,感慨道:“我是高兴!替青帆高兴啊……”
任丹青顺着宗毅的话好一通安抚,这才止住了话匣子。
一顿接风宴,开开心心地起宴、各怀心事地结束。
云曦主仆送两位长辈到房间门口,任丹青一再嘱咐云曦莫要多想,这才扶着宗毅回房了。
从客栈归家后,洗漱毕的主仆二人坐到了梳妆台前,云曦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仍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青果一边帮自家小姐擦拭头发,一边自顾自地道:“小姐与其自个儿烦恼,倒不如将心事给陆大人说说嘛?”
云曦从怅然中回过神来,清眸重新变得明亮,她无奈笑笑:“跟陆大人说什么?”
“说小姐猜不透陆大人的身份啊!”青果一说到此事就激动起来,凑在云曦腿边说道:“他是不是跟小姐爹娘的案子……也有些牵扯?”
云曦懊恼地嘟了嘟嘴,小声说道:“我上次问了。”没问出来。
在十年前贪腐案一事上,陆青帆跟云曦有同样的顾虑,所以才摆出了相似的姿态,这是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可如今,云曦蓦然知晓当年的案子还牵系着陆青帆的家人……这种默契就化为一股更深重的内疚盘桓在心底,让她平添几分无措来。
青果听到自家小姐的话,忍不住站起身:“这样不就简单了嘛?既然陆大人觉得不是时候,小姐也觉得时机不妥,那莫不如放下顾虑,专注眼前事呀!”
脑海里敏锐的神经一下子被青果拨动,云曦惊觉自己着相了。
是了,既有心忧虑过往、倒不如着于当下。
她舒展眉眼,清丽的小脸儿浮现出一抹笑意,抬手揉了揉青果的小脑袋:“我家青果怎得这般聪明。”
越单纯的人,思考起复杂的事情来就越能给予人力量。m..nět
“奴婢这是大智若愚!”青果扬着小脸儿为自己分辨道:“分明一直就不傻嘛!”
云曦忍不住笑出声,起身就要给小丫鬟弄零嘴儿吃,高低得犒劳她一番!
陆青帆赶到云曦的小院时,还不知自己在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对峙”的小危机。
与户部侍郎易铎斗智斗勇后,乍见着院中两个小姑娘就着月光品茶吃点心的温馨氛围,令紧绷一整日的神经都跟着松懈下来。
“两位好雅兴。”
云曦一眼就瞧见了黑暗中握刀而来的俊挺男子,他眉眼下淡淡的疲惫无声地诉说着破案的艰难。
“大人来了,”云曦立刻让开一个位置,轻声说道:“用膳了吗?小灶上还温着米粥……”
陆青帆挥开长袍就坐,也不矫情,颔首道:“来一碗,多谢。”
“我去我去!”青果立刻把点心整个儿塞进嘴里,一溜烟儿跑掉了。
月光下,二人一站一坐,静默无声。
不施粉黛的人儿莹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光晕慑人,陆青帆墨眸逐渐深邃,又不自觉地转向一旁、生怕多看一眼便把持不住想拥佳人在怀。
直到青果回来,才打破了这份静谧。
“大人,粥、小菜都在这里!还有这些点心,你也垫些!”青果大方地将几碟点心推过去。
“多谢……我吃完你可够?”陆青帆忍不住揶揄一句。
“啊呀,奴婢也没那么贪吃吧?”
“没有吗?”云曦反问一句。小姑娘气坏了,跺着脚藏到一边去了。
陆青帆忍笑轻咳一声,捧起桌上的碗。
温热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米香一下子钻进了陆青帆的鼻间:柔白的米汤上漂浮着淡淡的葱叶,软烂的米粒皆绽出米花,一看便勾起人的馋虫来。
陆青帆食指大动,就着可口爽脆的小菜,愣是喝掉了两碗粥才作罢。
临了,他又特意尝了一口青果推来的点心:淡淡茉莉香的点心入口即化,不甜不腻。
“确实不错。”
陆青帆用帕子优雅地擦拭着嘴角,看得云曦不禁莞尔。单看这优雅的姿态,便是说陆大人是世家公子恐也有人相信哪。
“大人吃饱了吗?”
“饱了,多谢。”陆青帆点了点头:“易大人承认拓跋靖是来调养身子的。且每年入冬来明,都是为此。”
说完,陆青帆将袖中的药方递过去:“你看看可有不妥。”
云曦将药方认真看过、递了回去:“是治疗寒冰症的温补方子,没甚不妥,但也于拓跋靖没有啥大的改善。”
仅不疼不痒、聊以续命罢了。
陆青帆闻言冷哼一声,心道亏得没听那老狐狸一面之词。
讯问户部侍郎易铎时,那厮初始并不愿承认二人之间有私下勾连。
直到陆青帆戳破拓跋靖身受寒冰症之苦,购置药方的铁证摆在眼前,易铎又临时改口,说是为北莽和大明之间邦交才刻意隐瞒。
但陆青帆思虑的重点不在这里,他要排除北莽之人在药方上故意做手脚的可能。
云曦听完之后抿了抿唇,肯定道:“北莽大夫不善寒症,这种水平的药方,已是国手神医了。”
“哦?”陆青帆一讶,“北莽医术差劲至此?”
“不尽然。”
说到老本行,云曦的态度更加严谨:“各处医术皆有长短。如我大明更善中医药调制;北莽更善外伤骨术;苗疆精通盅蛊入药……”
盖因各处医术皆与其人文地貌有密切关联,这才能汇聚中医百家、治病救人。
“了解了。”陆青帆肃正了态度,又问道:“既排除了北莽之人动手的可能,那嫌犯很大几率还是大明自己人。”
云曦不置可否。
“大人,云曦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便是。”陆青帆无奈道:“此处只有我二人,有甚说不得?”
“凶犯大费周折污蔑易大人,必定有其因由。我猜测案发定然与易大人和拓跋靖私下生意有关,甚至可能跟奴隶买卖有关……要是能弄清楚二人的生意到底触及了哪位贵人的利益,兴许作案的动机就明了了。”
那嫌犯的范围也会小很多。
小姑娘分明只是验看了尸首,诸多口供、人员复杂关系云曦一概不知,可她却凭借强大的直觉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
陆青帆眼底的赞赏混着化不开的温柔满溢而出:“你同我想的一样。”
真真默契。
【作者题外话】:青果:谁说院中只有你二人?我不是人?
陆青帆:……
躲在墙角饿着肚子吹风的冷氏兄弟:大人忒不厚道,喝粥也不叫上我们!
陆青帆:???活干完了?
冷氏兄弟:没。主打一个一线吃瓜!
第94章 同伴的力量
云曦被说得秀颜一红,小声道:“大人早就想到了怎么不说?”
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得。
她可是想了很久才有了这番结论。
“是我的问题。”陆青帆认错倒快。
一时间,小院儿里只有夜风习习刮过树叶的沙沙声,暧昧的情愫扯得人抬不起头。
还是陆青帆惊觉夜深,起身告辞。
他修长如墨的身形以惊鸿落雁之姿悄然离开。不过转瞬,前方的房檐上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儿了。
云曦揪了揪腰带,眼角眉梢带着不自觉的笑意,起身往卧间走。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按点儿来到刑部衙门,就看到前后围拢着不少护卫,像是哪位贵人来了。
云曦和青果机灵地躲在角落里瞧热闹,便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手里握着两个白玉乾坤珠把玩着,神色倨傲得紧:
“既只是嫌犯,户部诸事还要让易大人操心,尔等一直将人扣押着算什么回事儿?”
“六皇子殿下,当真不能放人。”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无奈地道:“北莽八皇子的案子还在调查,总得……”
“行了行了,卢尚书,你少废话,把那个刺头儿、刚调过来的那个什么帆叫来,本殿下同他商榷!”
“卢尚书遇到六皇子殿下,态度好了可不止一点点。”青果小声嘟哝道。
云曦也打量着前头的卢尚书,不过一些日子未见,他好像又胖了一圈儿……
“别看了,瞧热闹瞧到咱自己人身上了,赶紧去找陆大人。”云曦见势不妙,拉着青果就准备溜。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尖的卢尚书扬声喊道:“云仵作!”
云曦主仆装没听到,还继续往前,只听那六皇子轻嗤一声:“拦住她!”
蓦地,云曦主仆前头就涌上一队护卫,将路挡得死死的。
云曦一讪,拉着青果转过身来,没错过六皇子眼底涌上的惊艳之色,恭敬地行礼:“民女见过尚书大人。”
好一个尚书大人,这就祸水东引将自己拖下了。
“六殿下,这是陆青帆御用的仵作,案件的事情你大可问她,下官还有要事得忙……”卢尚书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暂不奉陪了?”
“去吧。”六皇子显然对漂亮的姑娘被对老头儿更感兴趣,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云曦。
“六皇子殿下,易大人在狱中安好,若需急事处置,大可请户部大人们暂挪刑部办差,您看可行?”云曦漂亮的桃花眼不躲不闪地望着六皇子,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意见。
“此事不忙。”
云曦一讶,再对上六皇子的眼便暗道坏了。
这厮并非真心捞易大人出狱,而是来挑事儿的。
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云曦的猜测:“本殿下单名一个‘劲’字。云姑娘,仵作这一行当污糟得很、配不上你的花容月貌,不如你随本殿下回皇子府,也好……”
六皇子手中珠子转得更快,那双色眼已经激动地眯了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朝她的下巴挑去……
好一个登徒子!
云曦眸光乍寒,藏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攥住了一根银针,打算让这位天潢贵胄长长记性!
“六殿下说笑了!”六皇子朱劲那只手还未触到如雪一般的肌肤,便被厉声喝止了。
那声音藏着两分内劲,将六皇子朱劲的身形都逼得退了退。
原本已经准备推搡人的青果快速收回了手,乖乖地回到自家小姐身后。
“什么东西?!”六皇子朱劲眼睁睁地瞧着亲近佳人的机会没了,怒目吼道。
一只温热的大手蓦地握住了云曦的小手,不动声色地将她指缝中的银针划进自己的袖中隐藏起来。
云曦紧绷的后脊背一松,清眸微抬,陆青帆那张冷硬的侧颜从未如今日这般夺目慑魄。
他来得好及时。
差一点,云曦差一点就没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对一个皇子动了手。
也险险差一点,她还没来得及接近真相,就险些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云曦一边恼恨自己冲动,一边跟青果退到一旁,远离了是非中心,将一切交由陆青帆善后。
“下官陆青帆,见过六皇子殿下。”陆青帆抱拳行礼道:“易大人在地牢内,已恭候殿下多时,还请殿下挪步。”
“……你就是陆青帆?”
六皇子朱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说什么、却正好对上陆青帆微抬的冷眸,那通身肃杀的内劲悄然释放、带着独属于强者的威压,愣是让朱劲闭上了嘴。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六皇子到底没有继续跟陆青帆纠缠,铁青着脸冷声道:“带路。”
陆青帆骤然将通身气势收敛,扬手道:“殿下这边请。”
临走前,他朝着尚未完全走远的卢尚书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一场因云曦而生的风波蓦地消散,直到刑部所有官员差役都跟没事人似得该干啥干啥,云曦还站在原地没动。
她在后怕。
“小姐,咱们也走吧?”青果扶着云曦,这才惊觉自家小姐腿都软了。
云曦苦涩一笑:“我不是不想走。”
是实在没力气。
就在六皇子朱劲那副嘴脸乍现的时候,云曦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恨意险些抑制不住、差点酿成大祸。
明明、明明那么多次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哎呦我的云仵作,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冉杓急急从角落跑出来,也学着青果的模样扶住云曦:“吓坏了吧?”
“冉大人也在啊?”云曦倍觉丢人,“让你看笑话了。”
“你小姑娘家家的,被皇子调戏的人怎会不怕?不止我在,喏,任师爷也在。”
冉杓冲着对面角落里躲藏着的任丹青努努嘴:“刚才就是他去找陆大人通风报信的!”
云曦心头一颤,头一次生出“有同伴真好”的幸福滋味来。
原来在她心绪难抑、担忧害怕之际,暗处的同伴已经在想法子替她解围了。
“谢谢。”云曦垂眸敛目,将眼中的晶莹用力压下。
“谢啥谢?那六皇子殿下就是个二世祖,断不能沾染的。快走快走!”
冉杓碎碎叨叨地念着,手里动作却不慢,和青果一人一边,半扶半拉地将云曦带去了档案库房。
任丹青见周遭无人了,也拎着扇子快步跟上,小声骂道:“真想让陆大人揍那臭流氓几拳……”
云曦一听,方才还内疚难平的心思一下子被抚平。
看来想打六皇子朱劲的,不止她一个。
【作者题外话】:卢尚书:死道友不死贫道,本官先溜为敬。
云曦:你等着。
陆青帆:你等着!
第95章 再现疑窦
直到手中一盏热茶熨平了脑海里灼烧的恨意,云曦的理智也终于回炉。https:/
她第一次觉得冉大人办差的小屋温馨舒适,令人心头松弛。
“你暂且在屋里躲着,等六皇子那二世祖走了再出去。”任丹青看云曦魂不守舍的样子气怒得很,只当小姑娘被吓得狠了。
“我没有害怕。”云曦出声安抚任师爷和冉大人,只一句便不再解释。
青果知道自家小姐说得是真话。
她们一路从神医谷走到青州,沿途不知碰到多少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小姐的惊怒并非来自害怕。
云曦是因为恨。
一直被理智压抑着沉郁多年的灭族之恨,在朱劲调戏她的瞬间被点燃。
她从未那般失控过。
长吸一口气,云曦冲两位大人莞尔一笑:“我已经好多了,多谢任师爷替我通风报信。”
“这算啥。对付皇家子弟,你就得找有官身的人。陆大人可是威名在外的刺头儿、能惧那二世祖?”
任丹青一边说着,一边没好气地扇着扇子,亦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云曦微讶,“任师爷刚入京城就知六皇子殿下的品性了?”
任丹青嘿嘿一笑,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冉杓:“他说的。”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冉杓尴尬地挪动了下身子,轻咳一声道:“六皇子确实是个二世祖,任师爷没冤了他。”
当今圣上几个成年皇子之中,逸王殿下性情爽朗、与世无争,加之德妃娘娘厚德宽仁的名声颇盛,母子二人的日子过得富贵舒适。
贤王殿下乃贵妃之子,出身高贵、性情倨傲,外家又是户部尚书、掌天下财权,已然将夺嫡的野心写在了脸上。
“贤王身份尊贵,自认废太子后便合该是他继承大统,也不忌讳争夺之心,这一点倒是让皇上颇为赞赏。而六皇子嘛,他不学无术、耽于酒色,为了日后能有个善终,便早早向贤王殿下投诚了。”
冉杓一番话把几个成年皇子的明争暗斗悉数道来,云曦主仆听得险些入迷。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诧异地问:“六皇子来搅和刑部,是贤王殿下授意的?”
“极有可能。”冉杓道:“以六皇子的心性,你让他偷鸡摸狗、强抢民女兴许还行,真跟咱们刑部斡旋……哼,当真不是我小瞧了他。”
云曦闻言恍然,那就不必担心陆青帆了。
思及陆青帆的本事,她忍不住眉开眼笑:“说不定六皇子跟易大人叙话的时候,还能让大人套出些什么线索来。”
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不是么!
陆青帆不在,屋内众人便各自找事情做:冉杓去户部套取消息、顺便去档案库找找线索;任师爷时不时翻阅着北莽皇室的卷宗。
云曦则开始翻看乾元馆众人的口供。
冉大人已经筛查过一遍,云曦却一份都没落下,还以口供为基础、专门画出了一幅众人在乾元馆的行动轨迹图。
乾元馆各处皆是三进小院儿,格局相差无几。
在多人四处巡逻下,凶犯会隐身都未必能达其所成……
“人哪会隐身呢?除非是变戏法还差不多……”
可若对方让大家误以为他会隐身,也足够了!
云曦福灵心至,立刻冲到冉大人的书柜前翻找卷宗。
“云丫头,你找啥呢?”任丹青放下手里的卷宗,好奇地扬声问道。
“找最近京城杂耍入京的登记。”
“那你找我啊!”任丹青快步走过来,熟练地从最上层的架子上抽出一袋子卷宗,上面标记着三个月内杂耍戏团的入城登记。
云曦惊讶地望着任丹青,“师爷,您不是也才来刑部衙门吗?”
冉大人这屋子,加上今日,任师爷也才来第二次吧?
“嘿,小丫头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知道了冉大人放置卷宗的规律,找东西轻而易举。”
任丹青毕竟是干师爷的,整理文书压根难不倒他。
云曦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二人重回桌边将近些日子杂耍戏团的登记和乾元馆入客登记一一对应。
莹白的手指停在入城册的西域楼兰杂耍团上,任师爷的扇子也正好指着乾元馆三日前登记入住的客人:“巧了,也有西域楼兰杂耍团。”
云曦不信“巧合”是天意注定,立刻翻找西域楼兰杂耍团和乾元馆掌柜段可进的口供。
意料之中的,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在乾元馆内没说出任何异样;段掌柜则连主动提及杂耍团都不曾,可见是将此事当成了极为稀松平常的日常。
云曦望向任丹青,“师爷,咱去不?”
“去!”任丹青扇子一合往手心一拍打,“不能闲着!”
三人离开刑部,赶往乾元馆。
路上,云曦问起宗大人来京城后将会如何安置。任丹青这才知晓,陆青帆忙得这事儿都没跟大家讲。
“我还真知道这事儿,”任丹青眼底得意尽显:“来京路上宗大人给我讲了。”
宗毅大人要在京城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比之前正三品还低了一阶:圣命是保留其正三品品阶、任副使差事,归京城提刑按察使司管辖。
美其名曰:司内无缺。
“陆大人提出调人,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任丹青笑着捋了捋小胡子:“不过调任京城是天大的好事,并不算委屈宗大人。”
能保留品阶留在京内的提刑按察使司,是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机会。
陆青帆去信儿的时候,宗大人几乎没多细思就应了,待在京城安顿好后再让妻儿同来。
云曦闻言点了点头。
举目四望,街巷上往来绰绰的人络绎不绝……世人都向往这繁盛的京城盛景,却难知入内之后的旦夕祸福。
再行数步,乾元馆便近在眼前了。
云曦主仆和任丹青对视一眼,三人大步流星走进去。
亮明身份,三人兵分两路:云曦和青果去找段掌柜,任丹青去询问西域楼兰杂耍团。
云曦主仆走进段掌柜的院子,就瞧见北莽八皇子的贴身护卫拓跋彦庆正在跟段掌柜叙话。
可疑的是,一见到云曦二人,他们立刻不说了。
第96章 仵作懂人心
“拓跋护卫,段掌柜。”云曦恍若未觉,和青果从容地上前行了个礼。
待二人还礼后,云曦微微一笑:“真巧,会在此处遇到拓跋护卫。”
她态度表现得太过自然,拓跋彦庆也拿不准云曦方才究竟听到了多少。
“云仵作怎么来馆里了,可是我家殿下的事情有了进展?”拓跋彦庆没有回答云曦的问题,反问了个新问题。
意味复杂的清眸沉静地望着拓跋彦庆,云曦没应。
拓跋彦庆被盯得委实有些难堪,轻咳一声说道:“在下是、是来……”
“还是我说吧。云仵作,拓跋彦庆是想要回一些银子。”段可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乾元馆看着气派、实则开销巨大,圣上言明使臣随时入住、到底是撑不住的……所以后来我们便改了规矩。”
凡无大明王朝召见圣旨入京的,要住在乾元馆内需得每日交一锭银子。
“北莽八皇子并非奉召入京,出事前便预留了百十两房钱。”段可进尴尬地看了一眼红透了脸的拓跋彦庆:“拓跋护卫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不好意思说。”
八皇子身死、案子能不能破尚不知晓。可护卫们还得回北莽去,沿途吃喝拉撒都要银钱。
以往八皇子在的时候,定是让人都安顿好了的。现下只能拓跋彦庆操心了。
要回一部分房银,足够兄弟们一路赶回北莽。
云曦闻言眼底涌上两分愧疚:“是我破案心切、看什么都觉可疑,误会了拓跋护卫。”
“不妨事的!实在是、实在是张不开嘴说出窘境,还惹得云仵作猜忌。”
让大明的仵作瞧了笑话,拓跋彦庆这个北莽一等壮士真真羞于见人!
云曦不乐意了,肃着一张小脸儿反驳:“拓跋护卫为了北莽的手足着想、有甚丢人?”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百两银票递给了段可进。
“段掌柜的,你将房银退还给拓跋护卫,我这张就当是暂且押在此处的房银。”
“云仵作不可!”拓跋彦庆大窘,粗犷的脸臊得黑红黑红的。
云曦向拓跋彦庆保证道:“拓跋护卫且安心住着,我们定会在房银用完之前破了八皇子遇刺一案!”
娇俏灵动的姑娘言语之间那样笃定诚恳,拓跋彦庆不禁再度红了眼眶,“我北莽虽是蛮荒之地,却也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云仵作大恩……”
“你们日夜帮我们看顾着案发地,便是最大的功劳。”云曦微微一笑:“拓跋护卫收下吧,为了八皇子的隐情也要坚持下去啊。”
“云仵作说得是!拓跋护卫就别推辞了吧?”段可进一看到百两银票双眼都放光了,自是要替金主说话的。
拓跋彦庆咬牙接下银票:“这银子算我借的!回到北莽以后,必定给云仵作如数奉还。”
云曦摇头表示不必,青果实在等不住了,急性子地打断了拓跋彦庆:“哎呀,大老爷们儿就别揪着这些细节了。我家小姐来寻段掌柜是有正事儿的!”
一听云曦此行而来别有目的,段可进赶紧将人引进正厅落座。
“西域楼兰杂耍团?”段可进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在云曦的提醒下这才恍然道:“没错,确实有这么一批人。”https:/
三日前,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来到以往常住的那间小院,同西域楼兰杂耍团是前后脚来的。
段可进对其印象不深,是因了那杂耍团派人交了房银之后就乌泱泱地进了隔壁的院落,并未照面。
“但我们照面了。”
拓跋彦庆的络腮胡子随着他说话一动一抖的:“他们一个个穿得奇怪、妆也看不出人形儿来……总之怪异得很!”
云曦闻言身子着急地微倾:“妆容浓的话,可有注意到旁人溜进八殿下的院落?”
这倒是问住拓跋彦庆了,他呐呐地摇了摇头,“我当时跟着殿下,当真不曾注意旁人。”
他能肯定的是,没有陌生人近过八殿下的身。
云曦让青果留下,等段掌柜将西域楼兰杂耍团几年来登记入住的花名册拿来;她跟拓跋彦庆再回一趟案发处。
她刚到门口就拦住了拓跋彦庆,不让他跟进去。
拓跋彦庆眼睁睁地看着云曦带上古怪的脚套子和透明手套子,兀自进去寻找什么。
他时不时地探头,就见云曦在屋子里四处转着,一通东翻西找看似毫无章法,但行事的动线仿佛能瞧出有个人藏在屋子里。
“好家伙……”这一次,拓跋彦庆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云曦的“仵作”之能的厉害:她不仅仅会剖验尸首,更懂人。
懂人进入屋内之后会如何躲藏、怎样防身,窃食的动作几何……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拓跋彦庆也曾替自家主子潜入过旁人的屋子。
锐利的清眸没放过任何角落,云曦视线落在窗帘子后面一角,上面沾着一点点白屑,仔细看便能分辨出那是之前桌上摆放的点心。
“找到了。”云曦直起腰,眼底流出灼灼精光:“有人之前就躲在这里。”
她掀开帘子,赶来的拓跋彦庆清楚地看到,地上角落里残留着一双脚印。
“凶犯趁八殿下不在时出来窃吃点心缓解饥饿、有人来了就躲在这处无人的角落,他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却在积下灰尘的藏身处意外遗漏了这两个脚印。”
没想到今日竟有这般意外收获,云曦快速将鞋印拓下来,激动地道:“凶犯十有八九是跟着杂耍团混迹进来的。”
拓跋彦庆一脸内疚:“是我们失职,害殿下白白丢了性命。”
云曦闻言眸光微软,温声安慰道:“凶犯有心算计无心,纵然不是你护卫,旁人护送八殿下也未必能保人安危。”
事已至此,最重要的便是捉到凶犯、让死者安息。
拓跋彦庆感激抱拳行了一礼,便默默退出房间、守在门口。
找到了第一个脚印,再搜寻旁的痕迹就容易得多。
最终,云曦还在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凶犯的一枚大拇指痕迹,一个古怪的勾线……总算没白折腾这一趟。
云曦就地坐在北莽八皇子拓跋靖的书桌前,根据鞋印拨弄着算盘,测算着凶犯的身量、体型,行走的姿态。
等将线索全都写完后,云曦就辞行离开了。
青果等在乾元馆门口,看到自家小姐扬声喊道:“小姐,奴婢拿到了!”
“我也有收获。”云曦亦有些激动:“走,回刑部!”
她想立刻给陆青帆分享今日的线索!
第97章 真胁迫
云曦猜得不错,陆青帆在地牢里确实颇有收获。
六皇子那厮当真是个棒槌,有些话纵然户部侍郎易铎不言,他也已经从六皇子朱劲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原来易大人同北莽八皇子多有联络,昨日却跟下官说什么‘寻常公差往来’?”
陆青帆锐利的视线盯着老神在在坐在狱中床榻上的易铎:“看来易大人也并不着急洗刷冤屈。”
户部侍郎易铎被陆青帆挤兑丝毫不见颓势,淡然一笑道:“陆大人说笑了,本官确属冤枉。再急也要给大人破案的时间不是?”
此言中深意,倒是将自己拒不配合撇得干净、反讥陆青帆断案无能了?
陆青帆顺着易铎的话颔首道:“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无能,恐怕要让易大人多在狱中呆些日子。”
说罢,他冲着一旁的狱卒挥手:“来人,将易大人同死囚犯关在一处。”https:/
易铎一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陆青帆。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愣头青,竟是连面子情都不顾了?!
“哎、哎你大胆!”六皇子朱劲怒声呵止道:“易大人实属冤枉,你凭甚将人与死囚看押在一处?!”
“就凭下官是刑部侍郎。”陆青帆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来,扬起手道:“六皇子想必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请吧。”
竟连自己也要被赶走了?!
六皇子朱劲天潢贵胄、自小就没受过这等委屈,“你怎么敢?!”
他瞪着眼睛还欲反驳,就见后方的易铎悄然冲他摇了摇头。
这里是刑部衙门。
朱劲铁青着脸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给本皇子等着”,便扬长而去。
陆青帆好整以暇地目送朱劲离开,随即瞟了易铎一眼便大步流星跟上。
易铎被差役“客客气气”押进了死囚犯的牢房,里面通天的恶臭和死囚身上颓然的丧气让他瞬间黑了脸,心里不知暗暗恼骂了陆青帆多少句!
从地牢出来后,陆青帆眼角余光扫到了匆匆走进衙门的云曦主仆。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气哼哼往门外走的六皇子朱劲,嘴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微笑:“六殿下,要不要看点有趣的东西?”
六皇子朱劲余怒未消,瞪着眼恨声道:“你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易大人和北莽八殿下暗中交易的账本,殿下有兴趣吗?”陆青帆已然猜测到几人之间的利益勾连,丢出了一个巨大的饵。
朱劲这条呆头鱼立刻上钩,二话不说就跟陆青帆往后院去、和匆匆赶来的云曦主仆完美错过。
直到瞧见云曦主仆进了冉杓的屋子,陆青帆这才悠哉哉地带着六皇子朱劲去了档案库,随便拿一个账册递过去。
朱劲翻了两页就惊觉不对,将册子一丢:“你敢耍我?!”
“下官不敢。”
陆青帆有恃无恐,冷淡的声音透着几分强势威慑:“六皇子殿下暗中与户部大员结交、勾结外臣做营生,不知皇上知不知道?”
他心底已然有了几成猜测,如今开口不过是为了诈朱劲。
朱劲脸色大变,颤抖着嘴唇指着陆青帆:“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在京城里仗着皇子身份,什么世家勋贵不给几分薄面、哪个大员见他不恭敬行礼?!
唯独这个陆青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胁迫,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你……”
“六殿下放心。只要殿下不再来刑部撒野,下官就不会将这份弹劾送呈圣上。若殿下揪着刑部的人不放……”
陆青帆阴森森冷笑一声,后面的话不消说,朱劲也当知晓利害关系。
朱劲:“……一言为定!”
是他天真了,陆青帆这厮现在才他娘的是真胁迫!
且说云曦和青果赶回来后,发现任师爷还未归。
云曦一拍脑门,才想起把师爷落在乾元馆了。
“反正师爷也是要去套取情报,咱们不在兴许还显得没那般刻意呢!”青果坐在桌边晃脚吃点心,笑眯眯地安抚自家小姐。
云曦想了想,也是。
“我去看看陆大人出来没。”云曦从门内探出头,就瞧见陆大人和六皇子殿下往衙门口的方向去了。
期间六皇子还瞟到了探出头的云曦,云曦惊得就想缩回去,可六皇子一反常态、径直扭过头目不斜视地走了。
云曦怔了怔,跟青果一道走出来站在门边,目送六皇子那个二世祖离开刑部。
“怪事,六皇子是突然瞎了?居然对小姐视而不见。”青果大着胆子喃喃道。
云曦眸底涌上一抹笑意,恐怕是陆大人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让六皇子投鼠忌器才不敢放肆了吧?
看破不说破,云曦拉着青果回屋,等陆青帆来寻。
片刻后陆青帆推门而入,云曦递上在乾元馆拓出的脚印、以及根据脚印推测出的凶犯身量,行走特性等等。
“这是?”陆青帆眼神一喜,道:“凶犯的?”
“那可不!我家小姐在侧房的柱子旁找到的!”青果与有荣焉,得意地道。
陆青帆去查看的时候脚印应当也在,但因此前房间一直有人洒扫收拾,不曾显现。
所幸他当时行事小心、并未破坏任何一处痕迹,几天不洒扫落满灰尘的屋子里,鞋印才逐渐浮现出深浅不一的灰尘印记。
云曦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凶犯跟随西域楼兰杂耍团混迹进去,偷偷溜到北莽八皇子的屋内藏匿两三日,伺机杀人。”
凶犯脸上涂抹了不少涂料掩盖真面目,定是怕人认出真面目来。
这跟此前推测凶犯和北莽八皇子、易铎认识的判断一致。
“做得极好。”陆青帆不吝赞美:“我去地牢的功夫,你便得到了这么多线索。”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笑:“尽职罢了。”
“不止呢!任师爷已经去试探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了,待会儿回来会有更多线索!”青果笑嘻嘻地补充道。
云曦亦重重点头,“不光只有我的功劳,任师爷和冉大人都没闲着!”
“嗯。”陆青帆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眉眼寒意乍暖,温声道:“急急赶来,早膳可用了?”
“用了的。”云曦点头:“大人呢,可用过了?”
青果诧异地望着突然转移了话题的一对儿璧人,本能抗拒地往后面退了两步、悄眯眯地缩进了角落。
这两位说话思路跳得也太快了哈!
【作者题外话】:青果:前方暴击狗粮高能预警!!退!!
第98章 勾连上了
骤然被心上人关怀,陆青帆墨眸逐渐变得深邃:“吃过了,但我更想念昨晚的米粥。”
昨夜的米粥不是青果做的,是云曦用健胃润脾的草药煎炒后、用余油烹煮白米熬炖的。
她想着万一陆大人和冷氏兄弟办差迟了要来蹭饭,夜里好克化些。
陆青帆这话说来,便如说想她无异,臊得云曦蓦地红了粉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当心!”
云曦身后便是高大的书柜,她这一退险些将书柜撞倒!
幸亏陆青帆眼疾手快,一手挡住书柜,一手遮住云曦的脑袋,生怕书卷掉下来砸到她。
尽在咫尺的坚实胸膛、干净清爽的皂角香味,让云曦脸颊越发灼烧,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咚咚、咚咚”地提醒着那股陌生的情愫已然弥漫而至、压迫了理智。
“没事吧?”小姑娘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陆青帆忍不住出声问道。
闷磁的嗓音让云曦蓦地回神,她惊得抬头,瞬间被吸入那双如墨含情的夜冰眸中。
陆青帆担忧的墨眸映照着云曦清丽无双的容颜,她眼底压抑的情愫和陆青帆的混为一体,他不自觉缓缓地、慢慢地凑近……
即将碰到云曦额头的时候,任丹青“哎呀”一声,惊得陆青帆蓦地顿住。
白皙的秀颜近在咫尺,可陆青帆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想要亲昵的本能。
躲在角落里的青果挡眼睛的手分开着、露出乌溜溜的八卦之光,似乎还期待着能看到小姐和陆大人继续。
任丹青赶紧转过身,手里的折扇已经捂住了脸:“我啥都没看着,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还如何继续?
云曦一矮身从陆青帆臂侧钻过,绯红的脸颊瞬间恢复透白如玉,她戳了戳老脸红成烙铁的任师爷,无奈地道:“师爷得着线索了?”https:/
“啊,得、得着了。”任丹青一脸内疚地望向陆青帆,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搅黄了大人的好事。
陆青帆眸色如常、散去柔情的俊颜沉敛冷淡,略一颔首催促道:“说说。”
两个当事人都表现稀松平常,任丹青若是再细究反而更显尴尬,索性肃正着脸说道:
“西域楼兰杂耍团确实有问题,一个杂耍师告了假、另一个杂耍师原该按期入京却耽搁了。这两人在杂耍团去乾元馆休整的那天又齐齐装扮好出现了。”
说着,任丹青从袖中掏出两个人的画像,“一人叫桂乙,一人叫张民。”
画像上,两个男子五官深邃、眉骨高挺,看上去敦厚老实,是典型的西域人。
陆青帆看过之后,立刻拿着画像命人拓印广发出去、搜查桂乙和张民,还不忘嘱咐低调找人、抓活的。
“利用两个杂耍师的身份潜入乾元馆的,一是那凶犯、二是引易大人入局的面生小厮,对吗?”
云曦猜测道:“他们办完了事,洗掉脸上的油彩,趁着混乱之际留在人堆里看热闹也好,或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也罢,都算全身而退了。”
她推测凶犯不仅有帮凶、且行事缜密大胆,定会亲眼看着八皇子身死、易大人被当众捉住,才肯罢休。
“不错,”陆青帆点头,“找人时间紧、但急不来,我们再在北莽和大明两朝官员中搜查一下相关的官员。”
两名凶犯中,必有一人是朝廷命官。
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更遑论京城承宣布政使司交接的官员也有数人。
一一筛查是个大工程。
冉杓从档案库抱进来一沓卷宗,看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他也不多话,将搜罗到的卷宗按照陆、云、任三人分拨查找的官员派发下去。
云曦看到一半,发现冉大人给的卷宗同手中原本的情报互相补充,筛查起来事半功倍。
等到众人将不少官员的卷宗过完,冷海和冷川前后脚从外间进来。
陆青帆抬眸瞟了一眼孪生兄弟护卫,二人便停住了,喝水的喝水、吃点心的吃点心。
等陆青帆将涉案官员的卷宗归放在一处,冷海瞧自家兄弟正板着脸围着青果讨吃食,就着水赶紧把干噎的点心吞下。
还是他先说吧。
“大人猜得没错,易大人和拓跋靖早有往来,他们数十年前便一道做奴隶贩卖的营生,互相交换大明和西域的女子……”
为了繁育北莽和大明人两者血脉的后代,他们甚至会故意控制两边的女子和本邦人结成连理,生下的孩子会被直接带走。
“我打听到,那些混合血脉的人中,又会再挑选漂亮的人抚养长大、做相同的营生绵延血脉……”
冷海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恶寒。
他一个大老爷们尚且如此,屋内女子和老爷子们就更别说了,各个面露厌恶之态。
本以为虚贤道长他们的村子已经尽显人之恶,不想操控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就在京城。
云曦不忿地道:“真真可恶。”
奴隶与同签订了卖身契的奴仆有所不同,其地位真真与燕世子所言那般:如牲畜一样轻贱。
他们生来懵懂、诸事不知地为人摆布,有些寿命极短,不过双十年华就早早送了命……
陆青帆面沉如水,冷凝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接着说。”
“前段时间好像出了什么岔子,这条线的营生正在逐渐收拢,没过多久拓跋靖就从北莽赶来了。”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冷海还没查到。
拓跋靖身死一案终于跟奴隶买卖一事挂上钩,已是意外之喜。
陆青帆示意冷川说话。
“今日朝堂,贤王请奏放易大人回户部办差。”冷川一句话简洁明了。
“皇上没允。”陆青帆已经猜到了结果。
冷川默认。
“圣上这般行事,倒是为大人撑腰了。”任丹欣慰地用力扇起了扇子。
冉杓反问一句:“多大的黑锅啊,需要皇上出面为陆大人撑腰?”
此言一出,屋内人皆是一惊。
云曦越发觉得,冉大人真真是个明白人,当初的九品检校已是屈才,如今的从五品员外郎更是压不住他的剔透心哪!
“冉大人耿直!”冷海笑嘻嘻竖起大拇指。
“耿直的才升不了官儿呢。”任丹青小声反唇相讥。
云曦没忍住噗笑一声,连带着屋内众人皆是一乐。
因案子而起的凝重气氛骤松。
众人皆知,奴隶买卖案子的背后,不仅事涉无数普通奴隶的命,还关乎皇子夺嫡之间不见血的权势争斗。
稍有不慎,大家都性命难保。
这是一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不归路,哪怕化为皇上手中利刃,也只能选择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第99章 诱供嫌犯
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内筛出几名可疑的要员,而京中承宣布政使司里也有几个跟易铎、拓跋靖交往甚密之人。
陆青帆下令分开调查,在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的宗毅大人也会为大家暗中提供线索。
云曦为了方便查看、特意誊抄了一份总花名册放在桌上。
在众多名字里,冉杓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嚯,我这小友梁展竟然也在?”
“梁展?”云曦在众多卷宗里掏出将关于梁展的卷宗,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快速翻阅、一目十行。
梁展在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当差十余载,虽是从九品的大使,却管辖着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四局庶务。
大使不仅要“上传下达”、还要主掌监工制造、进出商货,属于品阶小、责任大的差事,与当初冉杓所任的刑部检校一职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两朝之间的交易有猫腻,必逃不过梁展的眼睛。
“把梁展叫到刑部来。”陆青帆望向冉杓:“以好友的名义请他襄助破案。”
冉杓了然,点头道:“得令。”
目送冉大人兴冲冲离去的背影,云曦神色担忧地道:“冉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吧?”
“肯定的,那小老儿当真以为是叫好友来询问的呢。”任丹青忍不住替这位同僚的智力着急。
陆大人咋可能请没有嫌疑的人来刑部喝茶,玩呢?!
陆青帆肃着冷淡的俊颜,沉声道:“此前是我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未必只有高官才会诛杀拓跋靖、栽赃易铎。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在行事的时候才越不引人注意。
云曦赞同点头:“凶犯行事缜密、却不够大气,既有隐藏身份的顾虑、也有不自信的畏缩。”
相比既没有留下线索、犯案还充斥着一股“尔等抓不到我”的有恃无恐的杀害承郡王的凶犯,北莽八皇子死时的表情惊讶了。
初时云曦以为是看到熟人后的讶然狰狞;如今再想,将其理解为对凶犯胆敢杀害自己的不可置信也说得通。
等待梁展抵达的过程是煎熬的,面对难啃的户部侍郎易铎,旁人自然更好下手一些。
“六皇子朱劲并非贤王势力的核心人物,他机敏不足、顶多能干干闲差。”
例如打家劫舍、搅坏旁人的名声,为贤王盛名助力一二。
说是和易铎一起掌管北莽的生意,实则那厮就占些干股分红,屁事不管。
陆青帆从早晨的交锋中,便已经料中了六皇子朱劲的斤两。
“将二世祖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任丹青闻言忍不住喃喃道:“皇家子弟里能这般不学无术的,我大明都筛不出几个来。”
云曦轻声偷笑,任师爷这嘴啊,当真是不饶人!
正当众人闲叙时,守在房顶的冷川以剑扣房顶,发出信号。
陆青帆颔首道:“来了。”
任丹青立刻站到陆青帆身边,云曦主仆让到屏风后面去,冷海早就一溜烟儿跑了,想是陆青帆又给他安排了旁的活计。
片刻后,冉杓热情招呼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别太担心,侍郎大人慧眼如炬,断不会冤枉了好人。”
“自然,自然。”陌生的声音里透着两分虚然,云曦乍一听神色微凛。
梁展大人恐怕得了很严重的病,那声气不大对头。
透过屏风,云曦瞧见了走进来的两名中年男子:冉大人自不必说,梁展大人行走间有些高低脚,大部分身子重量压在右脚上。
这跟她发现脚印时右脚跟鞋底更平、左脚跟鞋底纹理更清晰对上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梁展的身量亦与凶犯相近。
但一些细节的地方,让云曦没法笃定此人就是杀害拓跋靖的凶手。
“梁大人,久仰。”陆青帆闲话不叙,扬手请梁展和冉杓入座。
梁展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见过侍郎大人,大人这般年轻有为,倒衬得下官等越发无能了。”
屏风后的云曦悄然攥紧了手。
太像嫌犯了。
说话的口吻、性格中自卑谨慎的细微之处,是骗不了人的。
她默默看向陆青帆,等待着他的决断。
“梁大人谬赞,不过是运气好些、皇恩浩荡。梁大人久在北莽,可还习惯那处的风土人情?”
陆青帆看似问了个与案件不相干的问题,实则是在试探梁展究竟对北莽了解几何。
“下官在北莽数载,风土人情皆有所涉猎,实能算得上半个北莽人了。”梁展微微一笑,那双憨厚的眼里都是温和无害。
陆青帆亦展颜微笑,循循善诱道:“不知梁大人对北莽八殿下可熟悉?”
“熟得很。八殿下主掌四局庶务,下官总有些陈情汇报。但下官人微言轻,只在殿下面前混了个眼熟。”
梁展内疚地道:“下官本愿无条件襄助大人,但……确实攀不上八殿下的关系。”
“八殿下已经死了好几日,谁也攀不上他的关系了。”陆青帆看似放松地倚靠在椅子上,可脊背却挺得笔直、仍是戒备警惕的姿态。
“什么?”梁展见陆青帆神色不改,神色僵硬地望向冉杓:“八殿下没了你在路上怎得没讲啊?是何人做的?”
梁展此言一出,莫说旁人,便是坐在一侧的冉杓望向好友的视线也变了。
“八皇子在北莽名声不佳、又与易大人暗通有无,做事恐怕……”
陆青帆看了一眼冉杓的脸色就知,冉杓什么都没透露。
为探听拓跋靖暗中所为,陆青帆不仅没有拆穿,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唾恨、顺着梁展的话继续说了。
梁展瞬间警惕起来,认真地反驳道:“八殿下是天潢贵胄,我大明是礼仪之邦,并无‘名声不佳’之事。至于‘互通有无’更是捕风捉影,陆大人可万不要听信谗言。”https:/
“哦,是么,那倒是本官误会了。”陆青帆眸光晦暗不明地望着梁展,心底依然有了几分笃定。
冉杓终于意识到梁展不仅有嫌疑,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个动手之人!否则他大可婉转透露些奴隶买卖的情报来,大可不必大义凌然地反驳一二……
一时间,冉杓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心拔凉拔凉的。
陆青帆沉吟的功夫,屏风后的云曦主仆也分外紧张。
错过了今日,梁展大人便知晓刑部盯上了他。
既有了杀人之心,梁大人的身体……便是自尽也做得。
到那时,掩盖在凶案下的腌臜真相将再难以大白于天下,奴隶买卖之事的调查也会如前些年一样逐渐被搁置、被淡忘……
“梁大人刚正不阿、忠心可表日月,不如随本官往案发地走一趟,也好瞧瞧可有什么本官遗漏的线索?”
梁展有心提防,陆青帆也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竟然邀请梁展往凶案地一叙。
对才表过忠心的梁展而言,拒绝就显得前后矛盾了。
所以,他没拒绝。
云曦松了口气,还得是陆青帆。
【作者题外话】:云曦:心有灵犀
陆青帆:套路凶犯
梁展:暗搓搓撒狗粮,你俩是专业的
第100章 九品尊严
路上,冉杓几次婉转提醒着梁展,“若有难处定要开口”、“案件未破,凶犯若自愿投案,说不定刑部会法外施恩”云云。
奈何这些善意的提示,都如同石沉大海、没在梁展那处得到丝毫回应。
跟在后方的云曦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底只觉得惋惜悲凉。
看得出梁展并非肆意大胆之人,杀害拓跋靖必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才谋划为之。
他的“紧咬牙关、死不认罪”,得是经历了多少次绝望求助之后选择的自毁式作为?
云曦不知道,可她狠狠地共情了。
走到一半儿,云曦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任丹青小声耳语几句,任丹青先是一讶,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有劳师爷。”云曦轻声道。
“交给我。”任丹青话不多说,偏身从另外一处岔道离开。
云曦神色复杂地望着前方陆青帆几人的背影,心底愈发觉得难过。
“小姐若是不忍,咱不拆穿就是了。”青果小声建议道。
“梁大人若不是凶犯,我们找再多证据也是枉然;可若他是凶犯……”
得有足够充分的证据才行。
云曦偏头认真地道:“若我没猜错,凶犯杀人不是为私欲泄愤,而是为扼住奴隶买卖的源头、挽救承宣布政使司四局的工匠。”
要达到这一目的,光杀一个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或是拉户部侍郎易铎下马是不够的。
只有陆青帆破了这桩案子、将其送达圣听,将足够多的势力声音拉拢进来形成推手,才有可能促使皇上废黜奴隶买卖。
心底纵有万千的不情愿,云曦也必须承认,唯有当今圣上才能做成此事。
既然皇上要用他们当披荆斩棘的刀,他们为何不能反过来以圣上威仪禁止奴隶买卖?biquiu
到了乾元馆,陆青帆故意带着梁展往西域楼兰杂耍团所居的院子去。
“巧”的是,路上还“偶遇”了乾元馆主段可进。
梁展和段掌柜行礼寒暄,倒是熟络得很。
云曦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她悄然探向陆青帆,他也正朝着自己这边看来,二人交换了个眼神。
陆青帆待二人寒暄毕,就跟梁展继续前行;云曦则悄然落后两步,小声叫住了段掌柜。
“段掌柜,事发那天,你可见过梁大人?”
乾元馆主段可进一怔:“见过啊。梁大人那日拜访过北莽八殿下。”
拜访过?
云曦一怔,难不成她此前推测错了,梁展并非凶犯?
“是看到他进来了,还是只看到他出去?”云曦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
“额,”是个人总得有进有出吧,难不成飞进来?
段可进不敢拖大,实话实说:“梁大人是乾元馆的熟客,来此处寻找北莽皇子也是常事……不过那天在下只看到他出去。”
那就没错了。
云曦心下有了几分成算,这才告别段掌柜,和青果追上陆青帆一行。
此刻,陆青帆等人已经到了西域楼兰杂耍团的院子,梁展正跟杂耍团的班主叙话,陆青帆和冉杓沉默站着,并未参与其中。
云曦赶来后梁展即刻发现了她,停止了叙话微笑道:“陆大人说去案发地需得云仵作一道,下官等正候着呢。”
“久等了。”云曦没多解释,顺水推舟应下。
待他们走出院子后,云曦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任师爷拿着一幅画像出来跟班主确认着什么。
她翩然而行,追上陆青帆。
案发地一直由拓跋彦庆看守。
据外间的守卫说,为了不让闲杂人等破坏案发地,拓跋彦庆这几日睡觉都是就地解决,稍有动静便醒了。
陆青帆上前拍了拍拓跋彦庆的肩膀:“拓跋护卫辛苦。”
“都是应当的。陆大人来此……可是凶犯寻着了?”
拓跋彦庆猛地瞧见一旁的梁展,眸光就是一沉:“梁大人,你不好好守着你的差事,跑这来作甚?怎么的,知晓殿下出事便懈怠了?!”
他犹记得几日前,八殿下刚刚给梁展派了差事,听说紧要得很,忙活完大明的活计之后,还要监管送回北莽。
面对拓跋彦庆气势汹汹的质问,梁展惶恐地道:“拓跋护卫这是哪里的话?是陆大人请下官前来配合调查,等调查结束了,下官立刻回去办差!”
“这还差不多。”拓跋彦庆冷哼一声,眼底尽是鄙夷:“小小九品还不勤勉些,能有什么出息!”
他鄙夷的态度让曾是九品的冉杓亦倍感屈辱:“拓跋护卫,梁展好歹也是我大明有品阶的官员,容不得外邦人质榷!”
拓跋彦庆正欲反驳,却见其余众人皆脸色冷凝地盯着他,俨然都很赞同冉杓的话。
在大明的地界儿,指摘大明的官员没出息。别说是番邦皇子的贴身护卫,便是番邦皇子本人,说话也合该客客气气的!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梁展忙不迭拉住冉杓的袖子,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见在云曦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种委屈,梁展不知生生受了多少。
“我不同意梁大人的话。”
方才一直沉默的云曦突然出声:“若在第一次被羞辱时选择‘以和为贵’,那旁人只会以为大人是好捏的软柿子,番邦国对大明的态度也会逐渐变成前恭后倨、失了投诚国的自觉,大明威仪难存。”
纵然梁展嫌疑重大,此刻也还没盖棺定罪。
大明官员的威仪不仅是梁展个人的尊严,更是泱泱大国对番邦统率的气度。
云曦一番话说得梁展脸色巨变。
他不正是在一次次的退让中地位逐渐处于下风、最终连八皇子身边的护卫都对他颐指气使……
“受教了。”梁展冲着云曦恭敬行了一礼,随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挺直了脊背,向脸色难看的拓跋彦庆道:
“拓跋护卫,还请你为方才说‘九品官没出息’的话,向本官道歉。”
“你、你们……”拓跋彦庆粗犷的脸涨得通红,他颤抖着手指着梁展,眼角余光却征询地探向陆青帆。
陆青帆锐利深邃的眸子沉敛无波,通身独属于高手的威压却悄然释放,俨然是非要拓跋彦庆道歉不可了。
他若不主动道歉,陆青帆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拓跋彦庆铁青着脸抱拳沉声道:“梁大人,我口出狂言,对不住。”
【作者题外话】:梁展:脸疼不?
拓跋彦庆:……算你们狠。
陆青帆:看来还是没受教。
拓跋彦庆(惊恐脸):受教了受教了!
云曦:真乖。
第101章 “自投”罗网
这一声致歉,梁展等了数年。
找回了为官的尊严,他通身的气度都与方才的畏缩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卑微、多了几分坦荡。biquiu
云曦又欣慰又心酸,低眉垂眼让到了一侧。
拓跋彦庆自认被冒犯,一时间也没了话,黑沉着脸扬手示意众人入内。
陆青帆临走前还不忘补刀:“拓跋护卫要长些记性,莫要重蹈覆辙。”
言下之意,倒是准备一直给梁展撑腰了。
拓跋彦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自然如是。”
进了案发地,陆青帆锐利的视线紧紧锁定梁展,不放过他面上任何细微之处的变化。
云曦则不疾不徐地讲述了凶犯是如何入内、如何潜藏,又如何在杀人瞒天过海后离开乾元馆的。
期间梁展一会儿惊讶、一会儿面露痛惜,表现真真是滴水不露。
自此,冉杓骤然惊觉,他对这位相交数载、喝茶品茗的好友,压根没多少不了解。
曾经的惺惺相惜都化作有隔阂的疏离试探,令人心中五味杂陈。
“太可惜了。八殿下对下官虽有几分严苛,但死得委实冤枉。幸好有陆大人这等断案神准的青天大老爷,可定要为八殿下主持公道啊!”
梁展的话让陆青帆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反问一句:“是主持北莽八皇子的公道,还是为凶犯主持奴隶买卖下的腌臜公道?”
一记直球打得梁展目光错愕,只一瞬便重新恢复清明,“什么?”
陆青帆眸色微沉,云曦心下暗暗叹息。
凶犯逞凶,不论是事出有因也好、私欲泄愤复仇也罢,在投案自首这一环终有侥幸心理,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云曦避其锋芒、并不硬刚,转而开口问道:“梁大人既然常来,可见过书房边上的一些物件?案发后八殿下曾弄翻了一些摆件,劳您帮我归位一下。”
“必然从命。”梁展微笑着随云曦进了内间的书房。
陆青帆正欲跟上,偏头看到冉杓那难看的脸色,薄唇微启道:“你可要先行回去?”
冉杓一怔,用力摇头:“大人,我想留到最后。”
他想知道记忆中的好友,同他们推论判案过程中的那个“凶犯”,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陆青帆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不善宽慰人,只拍了拍冉杓的肩,便走进了凶案地。
云曦早就将书房内外仔仔细细看过,对个中细节再熟悉不过,她带着梁展走过时间或询问一些物件是否摆在原处,梁展皆一一答了。
那些小物件精致漂亮,属于做客之人乍一看就能注意到的。
云曦亲切从容的态度让梁展逐渐卸下心防,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轻松惬意,没了之前的警惕拘谨。
陆青帆站在书房门口,心下暗叹云曦比之自己,更懂得如何让人卸下心房。
“梁大人这般了解北莽八殿下,可能帮云曦推论一番,他素来会在什么时辰伏案忙碌?”
云曦这话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却是一个极重要的节点:北莽八皇子拓跋靖在书房身死,必定有行动的轨迹。
这个轨迹,只有凶犯知道。
“啊,这……”梁展神色透出几分为难:“八殿下金尊玉贵,下官推论恐怕多有冒犯。”
冉杓靠近了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劝慰道:“你也别想着准不准,现在凶犯身量模样皆不确定,找人跟大海落枕一般,也就这一亩三分地的线索能探寻一二。就当多给我们些思路。”
说得好。云曦望向冉大人的清眸中盛满复杂难言的目光。
好友此言一出,梁展果然显得更放松了些。
“八殿下一向喜爱京城茗茶,其中以龙井和碧螺春为最;想必其当日是泡过上好的龙井和碧螺春,来到书桌前坐下……”
梁展一本正经地讲述着拓跋靖当日“可能”的行动路径,而方才还听得认真的云曦却没了踪迹。
他惊讶地偏过头去寻,正好在一处角落里发现有人躲在帘柱后方。
那位置梁展颇熟悉:只要藏匿在那处,整个书房乃至外间正厅的情况皆可了然。
“云仵作躲在此处作甚……”梁展走到柱子边掀开帘子,对上一双灼灼锐利的墨眸。
不是云曦,是陆青帆。
“抓到你了。”
陆青帆猛地攥住了梁展的手臂,梁展瞬间动弹不得,惊讶地反问道:“陆大人这是作甚?”
云曦从另一藏身处走出来,清眸满是惋惜:“梁大人,你留下了脚印。”
陆青帆极富技巧地把梁展推开,这一下,藏身处那两只属于凶犯的脚印和如今梁展在浅淡灰尘下留下的脚印皆显现出来:
除了靴子内间的花纹不同,大小、轮廓,右脚比左脚更深的印记,全都一模一样。
莫说陆青帆和云曦这等行家,梁展自己个儿看到之后,亦瞬间变了脸色。
他恍然回神,自己上当了。
从前往刑部、到来案发地,陆青帆一行编织了一张“自投”罗网,只待梁展这个猎物露出马脚便当场缉捕。
这处帘柱,是只有凶犯才知晓的地方、也只留下了凶犯的脚印。
此刻梁展一反方才负隅顽抗之态,竟如释负重地微笑道:“我竟不知是该先感叹诸位好谋思、还是该先佩服陆大人的功夫。”
整个人藏身于帘柱之后却没破坏一丝一毫的证物脚印,这得是多深厚的内劲才能撑得起的细微行事?!
陆青帆略一颔首:“不足挂齿。”
任丹青也到了,他手里拿着了两张画像,一张是真正的杂耍师和张民装扮上的模样、另一张则是梁展装扮后的模样。
“杂耍团的班主确认过了,那日出现的‘张民’,更像这张画像上的人。”任丹青指了指以梁展的面目涂抹装扮彩脸后的模样。
梁展看着画像微讶,感叹一句:“好画工。”
他无奈摇头:“梁某何德何能,让诸位费心至此、准备了两样确凿罪证。”
脚印也好、画像也罢,足以钉死他杀人的罪名了。
任丹青看了一眼云曦。梁展立刻了然这是小仵作的注意。
“云仵作之能,任仵作倒是屈才了。”梁展抱拳道:“甘拜下风。”
云曦心中不忍,默默地让到一旁、躲开了这一礼。
“你、你真真糊涂啊!”冉杓终于绷不住了,痛心疾首地道:“到底是多难的事情,逼得你非要动手杀人不可?”
“是你想不到的难。”梁展褪去了畏缩后,眼底逐渐涌上一股难掩的浓郁仇恨。
“一刀结果拓跋靖都是便宜了他!若非时间紧迫,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梁展唾骂道:“此等畜生,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第102章 投告死路
梁展冷眼望着陆青帆等人,轻蔑冷哼一声:“你们以为抓住我便是破了凶案、为民除害了?恰恰相反。”
他不忿的目光落在陆青帆面庞上:“尔等不过是助纣为虐的推手,是这烂腐生蛆皇权下的走狗!”
陆青帆面色微沉,握着剑的骨节暗暗发白。
“竟真是你这卑劣之人杀了殿下!”
门外的拓跋彦庆听到了屋内人的对话,高壮的身形猛地冲上来,就要拔刀将梁展就地正法!
梁展迎着长刀的寒芒不躲不闪,讥诮之色彻底将拓跋彦庆的怒火点燃,长刀砍来的力道足有十成十!
“使不得!”云曦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就想抬起手中袖箭阻止拓跋彦庆!
小小的袖箭对付普通人还行,射长刀就如鸟枪对大炮,撞上长刀周围的内力罡风便无以为继、弱弱地掉在地上,哪里能阻挡拓跋彦庆那彪悍的气势?!
青果想上前拉拓跋彦庆,却发现自己被那股浑然而成的内力压得寸步难进,根本近不了身!
冉杓、任丹青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们皆是文官出身,反应都来不及,更别说阻拦了。
千钧一发之际,“锵”地一声,陆青帆剑鞘和拓跋彦庆的长刀利刃猛地在空中相撞!
火光四溅之下,陆青帆半步不退,拓跋彦庆身形微顿、脚下一沉,慑人的内力将大理石地生生摁出两个脚印来。
拓跋彦庆面色由愤怒转为惊恐,不可置信地瞪着陆青帆!
刑部竟有这等默默无闻的高手?!
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那一刀起码用了九成功力。若劈中梁展、那厮必定当场毙命,多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青帆藏拙了!
“你、你……”拓跋彦庆张张嘴。
陆青帆的剑鞘材质特殊,经此一击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他收剑出拳,对着拓跋彦庆的肚子便是一捶!
“轰”地一声,拓跋彦庆如一只胖风筝从书房砸到外间墙上,“咚”地一声巨响,又从墙面摔到了地上。
巨大的墙面崩开来留下醒目的裂痕。
拓跋彦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大睁着眼喘气,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陆青帆利落收手,淡淡地道:“看来拓跋护卫还是没长记性。”
在大明的地盘上斩杀大明官员,当他不喘气儿了?!
事情发生不过半息之间,众人却仿佛经历了漫长余生,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陆青帆就把人制服了。
云曦的心跳都如擂鼓一般震动着。
好险。
她轻抚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陆青帆将地上的袖箭捡回来还给她,眉眼颇有些无奈地道:“有我在,何需你动手?”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散,冉杓和任丹青旁观的目光平添几分揶揄。
云曦臊得双颊粉红,快速从陆青帆的手里抽回袖箭塞进包袱里。
太丢人了,慌乱之下忘了还有陆大人这个高手在。
梁展本不畏惧生死,就算死在拓跋彦庆的刀下也没甚遗憾。
可当他看到上至刑部侍郎、下至女仵作的小丫鬟,皆为了救自己与外邦皇室护卫大打出手,心底仍受了极大的触动。
他神色复杂地道:“大人本不必救我。”
尤其在他说了那等诛心之言后,陆青帆更没有救他的理由。
“只有大明刑律可以处置你,拓跋彦庆算老几。”
陆青帆口吻冷淡,神态稀松平常;可梁展还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独属于“强者”的无谓无惧。
那是身心俱锤炼过的百折不挠,是梁展一辈子都触不到的强者高度。
“受教了。”梁展行了一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问吧。”
梁展心服口服、俯首认罪。
“为何要杀拓跋靖。”陆青帆沉声问道:“他跟易铎之间的奴隶买卖和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有何干系?”
既然要置人于死地,必是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促使梁展行事。
梁展没想到陆青帆竟然都查到了这其中的关联,略一讶:“陆大人竟知晓?”https:/
“只知皮毛。”
梁展神色踌躇,不知当不当讲。
“梁大人,我们是真的想要废黜奴隶买卖,陆大人也是真心为那些被圈养成奴隶的百姓们着想的。”云曦忙不迭劝道。
“你这厮优柔寡断的劲儿又上来了是不是?陆大人可是奉皇上之命调查奴隶买卖一案,就想把户部毒瘤一锅端了呢!”冉杓见好友还不想说,俨然急了。
梁展苦涩一笑:“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怕了。”
梁展任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大使后,头两年一切正常、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只焦头烂额地学习处理四局事务。
第三年他终于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妥:四局人马不少,可出入的货量总对不上;工匠夜以继日做事,累死的人愈发频多。
“我后知后觉得很,发现这其中有猫腻便暗自调查一番,结果货物和账目都是假的。拓跋靖和易铎为了将承宣布政使司尽收己用、中饱私囊,窃取了四局一半以上的营收!”
不仅如此,二人互相勾结、贩卖两朝贫苦百姓充作奴隶培养后代、再将其以奴隶身份卖出去,供官宦世家享乐。
不说旁的,便是中间抽成的银子,都够二人赚个盆满钵满了!
“四局的工匠世代都是手艺人,传承一旦断了、极难再找。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累死、又眼睁睁望着拓跋靖将不善用器的人塞进来充数,四局制造的水平越来越差、需索的货物却越来越多,那、那都是用尸山血海堆起来的进账啊!”
梁展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大的事,大人可曾上奏?”冉杓不解。
这么多年,只要有一个折子能抵达圣听,也不至于是如今的结果。
莫说是个九品官员,纵使京城四品以上大员,也断不敢随便接这样大的案子,折子必定是会上呈的!
云曦听来却忍不住轻叹一声。
能递到圣上面前怕是也早就处置了,哪里会逼得梁大人杀人嫁祸?
“如何不曾?”梁展想到投告无门、杳无音讯的折子,心都凉了大半截儿。
“梁某一开始以为只有拓跋靖禽兽不如、欺上瞒下,后来才知易铎亦参与其中。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先是投告无门、接手官员推三阻四,接着便是通风报信的人失踪、折子也石沉大海。”
心腹用一个少一个、死得人越来越多。
梁展才惊觉投告之路,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堂堂天子脚下,竟然递不进一个承宣布政使司大使的折子,必定有宫中人相助。”陆青帆判断道:“此人位高权重、导致经手官员皆默认其行。”
第103章 交给他了
梁展也曾如陆青帆这般推论过。
为了印证猜想,梁展悄然潜入京城查探多次,不仅什么都没查到、曾经交好的友人都逐渐与他疏远。
梁展意识到自己想为四局讨回的“公道”,触及了某些大人物的逆鳞。
他望着冉杓的眼神变得复杂:“这些年里,唯有不染权势的冉大人仍愿与我相交。你我二人品茗清谈,是这数年陈情孤寂路上唯一的慰藉。”
他自知深陷漩涡、不成功便成仁,好在孑然一身,到头也不过是个“死”字。却不愿对拖家带口的友人吐露半个字,生怕毁了冉杓平稳泰然的小日子。
“你、你是真没将我当成朋友啊!这么大的秘密你一人扛到如今、酿了个杀人嫁祸的结果,难道就、就白白便宜了那些污糟人?!”
冉杓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悲痛难当。
梁展仍旧是他的好友梁展,可冉杓不服。
凭什么心怀正义之人陈情上告就要被逼上绝路,残害四局工匠和贫苦百姓的畜生却能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云曦心里亦不好受。
她们只经雷老大的商船一事,便为那些被迫成为奴隶村的百姓感到悲痛交加,何况眼睁睁看着四局传承凋零数年的梁大人?
他日复一日地在不能改变的现状中身心煎熬,又一直寻机上告陈情而不得,种种艰难、不说也能意料一二。
“大人多年忍辱负重,却用错了法子,反而玷污了原本的初心。”
手染鲜血的凶犯,已沾上“恶”之罪了。
云曦惋惜地道:“若您能再等等……”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本就因寒冰症亏虚,过度疲竭只会加速他脏腑的衰亡;至于易铎,陆青帆早就盯上他了,抓住易铎的罪证不过是时间问题。
梁展苦涩一笑,他双眼扫过陆青帆一行,“我一直心怀希冀等着,可是等得久了,便心死了。”
无人相伴、孤勇行事,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若是能早些遇着你们……”梁展无奈摇头。
这世上又哪有如果呢?
“罪证皆藏在一处秘密之地,我只告诉陆大人你。”
陆青帆上前两步,附耳去听。
待确认陆青帆记下后,梁展第一次有了如释负重之感,“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陆大人了。”
废黜奴隶买卖、清肃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四局乱象,甚至……扳倒易铎身后的主子,都交给他们了。
云曦目送着梁展被刑部衙门的人带走,漂亮的桃花眼中皆是哀戚。
梁展不是为了私利杀人,可他却为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真替梁大人不值啊……”云曦轻声道。
“不会。”
见云曦迷惑地看向他,陆青帆眉目清明锐利,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他数年都在为一个目标奋斗。如今夙愿达成,只有解脱和畅快,怎会不值?”
云曦眉眼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大人说得对。”
酿成这一切苦果的拓跋靖死了,易铎的罪行即将在天下人面前曝光,便是他身后的主子也免不了脱层皮。
圣上有心整治奴隶买卖之事,掏光那些贪腐之人的钱袋子……权势洗牌就在眼前。
梁大人以牺牲己身揭发四局工匠艰辛、曝光奴隶买卖的丑事,不知拯救了多少人,此生功德无量、怎会不值?
“奈何我这好友今生是看不到他想要的盛世了。”冉杓情难自已,终于呜呜痛哭起来。
任丹青赶紧把冉杓那老脸藏进自个儿肩膀里,生怕让其他人瞧见。
这老货以后还得见人呢,可不能让看了笑话。
青果红着眼眶给冉大人递帕子,冉大人却用来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小丫鬟嘴角猛抽,不知是该把脏帕子接过来扔了,还是留给冉大人得了。
众人齐齐出了乾元馆,馆主段可进感激地冲着他们的背影行了一礼。
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被押解离开的梁展,皆拥在馆门正院周围不散:
“梁大人是凶犯?”
“不可能,大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梁大人是好人!”
“对啊对啊!他对我们这些杂耍人照拂得很呢……”
……
伴随着乾元馆内众多质疑的声音,梁展朗笑一声,冲大家拱了拱手:“多谢厚爱,告辞了。”
压在心中多年的石头卸下,他重新看到了这方天地的温暖。
不远处,被陆青帆“教育”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拓跋彦庆,亦神色复杂地目送陆青帆和云曦一行押解凶犯离开。
他是在高兴主子的凶犯被捉、还是感佩梁展的孤勇,便不可为外人道了。
将梁展押解至刑部,陆青帆还有要事得办。
盯着易铎的冷海被召回,陆青帆命他即刻启程,营救杂耍师张民。
梁展已经交代:张民被捆在京郊一处杂院儿里,原打算自己脱困后放走张民。
至于桂乙和拖延易铎见拓跋靖的小厮孟含,事发后梁展给了他们一些银钱,让二人逃离京城谋生去了。
“梁展于二人有救命之恩,才甘愿冒风险助梁展行事。将画像拓印出去发放通缉令,抓活的。”
陆青帆望向任师爷:“此间杂事便交由师爷去安排。冉大人无需做甚,回去歇息吧。”
“不、不陆大人,让下官留下吧,”冉杓痛哭过一场舒坦多了,想为好友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那你将梁展的口供悉数整理了,待我拿回铁证,便入宫面圣。”
安顿好诸事,陆青帆就准备前往梁展所述之处拿罪证。
他走了没多远就折返回来,冲云曦说道:“随我走一趟。”
陆青帆想到梁展既然多年投告无门,必定不会把罪证放在轻易可取之地。
略通奇门遁甲的云曦,说不定能襄助一二。
云曦点点头,接过青果怀里的大包袱背在身后,快步跟上陆青帆。
陆青帆主动接过她的大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二人并肩出了刑部衙门。
青果讪讪然地望着小姐和陆大人抛下自己远去,呐呐地道:“不带奴婢一起啊?”
脑门上一痛,青果嗷地一声看向打她的任师爷,老人家撇撇嘴:“小丫头片子没眼色!”
“师爷才没眼色呢!”青果反唇相讥!
也不知谁办差回来闯进屋,打断了小姐和陆大人“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任丹青想到早晨自己干的乌龙事,老脸一红,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道:“走了小丫头,帮我干活。”
冉杓怔在原地。不是,他们好像说了啥他听不懂的事情?
“任师爷,你早晨干啥没眼色的事儿了?!”冉杓急急撵上去,拉住任师爷的衣袖追问。
“可闭嘴吧你啊!”任师爷暴怒阻止冉杓:“当心没朋友!”
冉杓:“……本官分明有朋友!”
【作者题外话】:梁展:你指的朋友,是即将领盒饭的我吗?
冉杓:……
第104章 遇刺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骑马出城,二人顺着官道来到一处四面透风、却有一颗巨树的地方停了下来。
劲装齐整、身形修长的陆青帆“吁”地一声勒紧缰绳,潇洒地跃马而下,随即冲马上的云曦伸出手。
云曦握住陆青帆的手下马,也学着他的模样把马儿勒在旁边的大树上。
沿着巨树的方向走不到百步,周遭竟然出现一片黄油油的花海、淡淡扑香弥漫着。
云曦诧异地赞一声“好美”,跟着陆青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花海。
期间二人相握的手一直默契地没有松开。
直到无言穿过花海,他们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结满蛛网的破败木屋前,乍一看倒是许久没人打理了。
“罪证和账本在这里吗?”云曦轻声问道。
“嗯。”
梁展在京城探听消息时,怕被人察觉,便自己在此处盖了个木屋,日日赶回来居住。
梁大人决定孤注一掷、设计杀害拓跋靖的时候,恐怕就再没来过了。
入京前,梁展担心自己一去不返,就将数年来那些官员的脏事、账册,皆藏在了此地。
“若不是梁大人,我们还发现不了这一处的乾坤美景呢。”云曦一边听陆青帆讲一边感叹道。
两个人进屋后,干净整洁的房间与外间蛛网杂草丛生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不得不说,梁展大人确有几分大才,刻意让房子从外面看着破败,恐怕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没多一会儿,陆青帆和云曦就傻了眼。
没有找到。
不大的方寸屋子,竟然没找到罪证。
“这里有机关。”
云曦走到墙角的位置,再回过头去看空旷的屋子,瞬间发现屋内摆设与五行对应,不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根本发现不了。
陆青帆闻言恍然:“这与梁展行凶的藏身之处能将屋内尽收眼底是一个道理。”
“对。梁大人既擅长观察、又颇有格局。”云曦心里越发佩服梁展了。
她正想说什么,脚下的砖突然动了,硬生生将她放进一个五行方砖之内。
陆青帆心神一紧就要上前,被云曦赶紧抬手拦住:“不用过来,我没事!这就是需要两个人破解才能显现的机关。”
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兴许梁大人希望来取账本的人,不是孤军奋战吧。
小姑娘眉眼只黯然了一瞬,就重整心情,认真地道:“大人,剩下的需要劳您来办。”
云曦示意陆青帆将属于五行的摆件按照一套口诀放好。
等属金的金碟、属木的苍木笔洗、属水的小鱼缸、属火的铁炉、属土的枯萎盆栽,按照正确的五行顺序、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屋子的正中间突然翘起一块地砖。
陆青帆上前用力将地砖抬起,露出了地砖下一个普通的木匣子。
“云曦,来看。”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喜色。
“大人拿出来我才能动。”云曦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若我现在动了,怕是这木匣会立刻被销毁。”
懂点机关术的人皆知,设计密格者必定有两套机关:一套机关确保将其交到对的人手里;一套机关防止外人入侵、一旦触发机关就即时毁去密物。
不是所托之人前来,发现账本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取出,那此刻云曦脚下的机关就会被触发、毁掉账本。
唯有被真正委托的人,才会有从容不迫破解机关的心态。
“梁大人将人性细微之处,也死死拿捏了。”陆青帆无奈地道。
他快速将整个木匣取出来,退到一边。
云曦轻快地走到他身边。
福灵心至一般,云曦和陆青帆仍旧望着那处暗格,就看到一股洪流猛然从中迸溅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地砖上。
“是红油火焰,快走。”
陆青帆拉着云曦迅速离开。
就在二人迈出木屋走出不足两尺距离,整个小木屋蓦地自燃起来,火光照耀着云曦和陆青帆的脸。
“没了。”云曦喃喃道。
梁大人仅存于世的痕迹,也湮没在火海中了。
陆青帆握住云曦的手,沉声道:“事成后,梁大人必定为万人祭拜。”
因奴隶买卖被迫害的百姓们、解放了的普通奴隶们,绝不会忘记梁展的舍生取义。
“是。”
云曦的注意力落在木盒上,陆青帆打开来,裹账册的布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这布是什么?”
“浸泡了祛蚊虫鼠蚁的草药,能散香数载。”云曦轻声道:“梁大人早就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呢。”
“回去吧。”陆青帆将账册重新裹好塞回木匣中,和云曦往花海的方向走。
二人刚走至花海中央,陆青帆墨眸凛然一沉,眼疾手快将木匣塞到云曦怀里,低喝一声:“蹲下!”
云曦不明所以,本能地听话一蹲,方才高耸至肩头的花海被一股强势的罡气强势削去了泰半,若躲得慢些,后果不堪设想!
她惊讶抬头,就看到天空蓦然多出数名黑衣人!
他们通身裹得极为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武器攻来!
有刺客!
云曦抱紧匣子就地一滚躲到花枝藤蔓中,陆青帆已然长剑出鞘,“镪”地一声,剑鞘如同长了眼睛,对准初时破空而来的人狠狠一撞!
那黑衣人如同离线的风筝被击打退去,余下无数黑衣人蓦然包围了陆青帆。
他一人一剑,面对众多黑衣人从容不迫。
剑花快得宛如一场表演,云曦躲在花丛中一边小心地看着,袖箭暗暗瞄准随时准备替陆青帆查漏补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这些刺客怎么发现了他们?是不是知道他们手里有罪证和账本?
地点是梁大人告诉陆青帆一个人的,旁人并不知晓,那便是……有人跟踪他们而来!
云曦屏住呼吸、手腕稳当,眼看着一人从身后欺近陆青帆,弩箭“咻”地射出。https:/
她快、陆青帆也不慢,长剑回转身不转,直接将身后人刺了个对穿。
花海中瞬间砸落好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数十人对峙陆青帆都没讨着一丝一毫的便宜。
关键,他还能分神护一个小姑娘周全。
刺客们见状,突然而来、又如潮水般急急退去,片刻就没了踪迹。
陆青帆瞥了一眼那些刺客四散离去的方向毫无规律,索性不再追赶,转身去扶云曦:“没事吧?”
云曦摇摇头:“大人没事吧?”
“还好。”
陆青帆话音一落,一滴血就从臂间滴落在云曦手上,灼热滚烫。
“你受伤了!”云曦轻呼一声,小手就扯住了陆青帆的胳膊。
他的臂间留下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刀伤,那伤口模样十分熟悉。
云曦诧异抬头跟陆青帆对视。
“是双刀伤口!”二人异口同声地道。
那些刺客中,隐藏着杀害驿站周席等七人的双刀客凶犯?!
第105章 夙愿达成
云曦心下颇为懊恼,“早知大人方才不要管我,径直去追便好了。”
望着小姑娘内疚的模样,陆青帆轻抚她的发顶,淡淡道:“凶犯可以再追。”
她不能出意外。
回城的路上,云曦一直有些低落。
抵达刑部后,陆青帆望着臊眉耷眼的小姑娘,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怎得好胜心这般强?”
非要抓到错过的凶犯不可。
“难道大人就甘心与凶犯错过吗?”云曦不服反问。
才一出青州就遇上的大案子,茶馆里死了周席等七人,还找到了可能是十年前贪腐案丢失的官银……难道陆青帆就不想捉住凶手吗?
“他还会再来的。”陆青帆笃定地道。
云曦只闷头“嗯”了一声,眸子瞬间被希冀点亮,她拍了拍怀里的小木匣:“因为它?”
“因为它可来不及了。”陆青帆即刻便要入宫,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
“凶犯既然冒头必定有所图谋。他敢露面,就要做好被我们抓到的觉悟。”
陆青帆将木匣接过来,“你回去歇息,我先入宫。”
“……是。”云曦深知入宫事宜自己是一点儿都帮不上忙,灵动的眸子染上忧色,目送陆青帆离开。
今日捉凶又拿罪证,云曦也折腾得够呛,她和青果离开刑部回家后,便收拾歇息。
浓郁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小院儿,云曦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莹白秀额满是汗水,起身后仍旧大口喘息着。
梦里的画面早就记不清楚,可内心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减退。
“云曦?是醒了么?”
蓦地,耳畔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曦一惊,偏头就看到月光将陆青帆高大的身形映在窗畔。
方才的惊恐瞬间褪去,云曦安心地弯了弯眉眼,把衣裳系好,打开了窗户。
“大人怎得这么晚来当‘梁上君子’?”
月光下,陆青帆俊挺的身形显出几分寂寥来。
云曦轻声揶揄惹得陆青帆忍不住低笑一声,那冷冽气势如同乍暖还寒的春水,一下子融化,烤得人暖融融的。
睡梦中的惊恐骤然散去,云曦舒服地眯了眯眼,“大人还没回答我呢。”
这么晚了,怎会偷偷跑到她的院子里来。
“明日大朝会,圣上命我将奴隶买卖案和拓跋靖被杀一案当场送呈。”
也就是说,所有重要的罪证,现在还在陆青帆手里。
云曦一听身子便是一激灵,“皇上是什么意思,让大人守着证据度过今夜?万一有什么好歹……”
今日取罪证被围杀的凶险还历历在目,云曦现在想起都觉得心有余悸。
若非陆青帆武功高强,若非那些人错估了他的身手……若是换个普通人去,哪里还有命在?!
皇上当真诛心!
陆青帆嘴角染上一抹讥讽之色,“皇上未必不知。”
圣上最擅帝王制衡之术,留给幕后之人一线生机也算寻常。
陆青帆自己没本事守好证据和口供,那明日大朝会只能任由掌权之人翻盘。
“我有些担心。”云曦轻声道:“皇上是不是做好了弄丢罪证的准备?一旦明日大朝会上大人不能按计划投告,就要你背了这‘污蔑同僚’的黑锅。”
“是也不是,”陆青帆墨眸如夜,温声解释道:“圣上与那幕后之人博弈,我们同圣上亦在博弈。”
皇上两头都能落着好,才是制衡之术的要义。
云曦有些不忿地撇撇嘴。
陆青帆哑然失笑,反逗她:“怎么,担心我了?”
“我当然担心大人了……”说完云曦惊觉不对,通红着耳根又补了一句:“还指望着大人带我在京城站稳脚跟呢。”
“就这些?”
“啊,还有啥别的……”云曦话锋一转、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再承认是纯属担心陆青帆的安危了。
二人小声说着话,谈论北莽名单上不少人究竟要做什么、猜测其行径是否跟十年前贪腐案有关……
屋内,不知何时醒来的青果大睁着眼睛看着房顶,暗暗埋怨自己怎得不到小偏房里去睡,被迫听大人和小姐讲了一夜推理,真真又提神又刺激。
直到天蒙蒙亮,陆青帆看云曦打了好几个哈欠,温声道:“该大朝会了,我回去换身衣裳……你补补觉。”
“天还没大亮呢。”一夜无事,云曦仍不放心。
第106章 天上看着
云曦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梳洗、扎头发……
“砰”地一声门响,青果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喊着:“小姐不好了!陆大人到现在还没出宫!”
“什么意思?”云曦秀眉微蹙,站起身反问道:“大朝会结束了?”
“何止结束了,连废黜奴隶买卖的刑律都出来了!”
青果激动地道:“还特意说了所有跟咱们大明邦交的藩属国、附属地,亦不准进行奴隶买卖。条条框框可清楚呢!”
“这就怪了……”云曦沉吟道:“想必皇上也早有心废黜奴隶买卖,不然颁布的旨意不会如此细致。”
云曦还没理清,蓦地反应过来青果方才话里的重点不是这个:“既然刑律都颁布了,扣着陆大人作甚?”
“是啊!”青果一拍手,“说得不就是这个理?!”
哪有理?!全是权势惹得祸!
云曦着急忙慌地拽住自己的包袱,结果一下子没拽动,青果赶紧上前帮自家小姐一托拎起来,顺手背到自己身上。
“小姐,咱干啥去?”
“找卢尚书。”云曦沉声道:“未必就是皇上将陆大人留下了,但是能去找人的只有卢尚书。”
刑部尚书找侍郎办事,宫里哪个主子还扣着外臣不放?
主仆二人风风火火地往刑部衙门赶,路上遇到的百姓无一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新鲜出炉的旨意,几处茶楼更是坐得满满当当。
云曦主仆间或绕过几桌喝茶乘凉的小桌,倒是将宫里的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陆大人手持足够多的罪证,凶案也好、奴隶买卖贪腐案也罢,连连诘问把户部侍郎易铎和当今贤王殿下说得哑口无言;就连已然认罪的梁展听到动情处都忍不住痛哭起来,惹得不少勋贵世家子弟都跟着站在了同意“废黜奴隶买卖”的行列。
云曦没想到,素来沉默寡言的陆青帆竟然在殿前表现得那样凌厉。
当听到六皇子被贬为庶人、贤王却被立为储君时,云曦的脚步不禁一顿:
“贤王殿下卸磨杀驴啊,也没说捞户部侍郎一把,满门都被判了、真是惨。”茶桌前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感慨道。
“他惨个屁!他害多少人变成牲畜都不如的奴隶,死一百次都不够!”
“可贤王确实有些不仁义。亏得六皇子一向以贤王殿下马首是瞻,结果一个变成储君了、一个再也回不了京。”
……
“哎,你们听说了么,六皇子就是奴隶买卖的主谋!皇上留他一命算是好的了!”
开口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他这话一出,所有茶桌上的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盯着他,连云曦主仆都忘了继续走,诧异地回望老头儿。
“咋,我说错了?”老头儿被瞧得一脸懵。
云曦无奈摇头,还是明白人多。
大家心知肚明,六皇子殿下根本不是诸案的主谋。
主谋另有其人。
云曦主仆赶到刑部衙门,闷着头就往卢尚书的书房里钻,岂料二人刚到门口就被冉大人和任师爷各自捧着的两沓文书给镇住了。
两位大人没来得及跟云曦打招呼,径直钻去了卢尚书的书房。
“这、这是干嘛呢?”云曦诧异地道。
“给尚书大人找活干。”
熟悉的嗓音伴随着些许疲惫喑哑,云曦欣喜地转过头,看到一身正统官袍素挺的陆青帆,“大人回来了?”
“嗯,刚到。”陆青帆没想到云曦这般开怀,温声问道:“在担心吗?”
“大人你不知道,我们听说你还没从宫里回来,小姐就急急来找尚书大人准备入宫营救你呢……你咋就自己回来了?”
青果跟竹筒倒豆子似得全说了,压根没给云曦插嘴的机会。
陆青帆听得好笑,灼热的目光盯着云曦发红的面颊:“准备怎么营救?”
“当然是押着尚书大人入宫捞你了!”青果一本正经地抢答了。
“青果,别说了。”云曦好想把小丫鬟的嘴巴堵上。
她是真不见外啊!
陆青帆再也忍不住闷笑好几声,在云曦气愤的目光中好不容易收敛了些,这才低声道:“是贤王殿下留我叙话。”
“他没难为大人吧?”
贤王不仅损失了一个挡箭牌六皇子,还丢了易铎这个左膀右臂。
如今户部名义上虽还是贤王殿下的外家尚书掌权,实则新委任的户部侍郎已是皇上的人。
“贤王言明并不知晓易铎所为,”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殿前对峙,他也是这个话。”
“大人如何说的?”
“我让他自证清白。”陆青帆眼神充满兴味:“听说贤王殿下手下有一知名刀客,人称‘凌霄刀王’骆九天。”
云曦闻言双眼一亮,“可测刀法?”
“不错,去吗?就在校场,约定的时辰也差不多了。”
陆青帆今日当真是连轴转。
“去去去,”云曦激动得不行,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
陆青帆忍俊不禁,示意她跟上。
“大人给卢尚书找了什么活啊?”
“我最近办差辛苦,皇上允我半日假,所有案件文书之事请由卢尚书代劳呈禀了。”
“哦。”云曦点头,口吻却没有丝毫同情:“劳烦卢尚书了。”
青果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认命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开始习惯自己被陆大人和小姐撇下的日子了呢。
路上,陆青帆将殿前对峙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讲了。
饶是话不多,云曦也能想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能亲眼得见罪魁祸首处斩、听到圣旨颁布,梁大人求仁得仁,纵死也能瞑目了。”云曦忍不住感慨道。
“是,看到易铎被锦衣卫当场斩首,梁大人激动得泪流满面。”陆青帆墨眸沉敛,薄唇微抿。
云曦一听有些好奇:“梁大人不是听到大人慷慨激昂逼迫易铎认罪的时候激动哭的吗?”
“谁说的?”陆青帆一怔,反被云曦问得一脸疑惑。
云曦掩唇偷笑:“街头巷尾传的。”
陆青帆无奈摇头。
原来故事的真相早在众人的传颂中变了模样,可梁大人的大义和陆青帆的刚直,已然为天下所知。
“若你也在便好了。”陆青帆真想让云曦也亲眼见证圣上下旨废黜奴隶买卖的历史一刻。
“没关系。”云曦弯了弯唇瓣:“只要结果是好的,是否亲眼所见都无妨的。”
她抬眸望向天空,曾经早就请奏废黜奴隶买卖的父亲大人,不也在天上见证了这珍贵的一刻吗?
【作者题外话】:卢尚书望着桌上满满当当两沓文书,泪流满面。
陆青帆:说过让你等着的。
云曦: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