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李世民月雨白》 第一章 赵王殿下 赵王李福最近有点烦。 他脑子里全是胡乱的想法,就连当世大儒讲书的唠唠叨叨都左耳听右耳冒,满脑子想的是,我怎么穿越到了这么个唐朝? 怎么不穿越到那个煌煌天威,天下无敌的正统大唐? 而是这个漫天神佛,鬼怪肆虐的西游版大唐。 我只想在贞观之治的盛世里当一个米虫王爷虚度此生。 我可不想成天被妖魔鬼怪,神仙佛圣乱算计瞎琢磨。 若是不满足于他们,不仅会莫名暴毙死无葬身之地,魂魄还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就连我那无敌老爹李世民,在西游世界里都要被下套搞到阴间吓唬一遭,把这世俗盛世变成地上佛国。 我这样一个除了有点帅之外,一无是处的皇子,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长安城,崇文馆。 教书的学士望着魂不守舍的赵王李福一阵叹息,这位天生伶俐的皇子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魂游天外,“若不是他有些过目不忘之才,我也懒得管他……” 手持书卷的学士叹了口气,他叫道,“赵王殿下,可曾认真听讲我刚刚说的《桃花源记》?你且背诵一遍吧。” 李福恍若未闻,他身旁的小十四曹王李明桌子下扯了扯李福的衣摆,他见自己这位十三哥回过了神,他小声提醒道,“背《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以捕鱼为业……” 李福站起出声,抑扬顿挫,没有半点磕绊。 学士愈加伤心,他说道,“下课。” 李福却依旧愣愣出神,他心想道,“若是真有那世外桃源该是多好。” 可是,他又想到那黑化版桃花源。 他心中更是哀伤,“这世上怎么会真有桃花源呢?” 李福还想继续发呆,身旁的小弟弟李明拉了拉他的衣袖,“十三哥,课间的时间不多了,陪我出个恭吧。若是父皇知道我们上课时上厕所,又该被斥责了。” 李明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他很是惧怕他的生身父亲,当今圣上李世民。 李福当然也怕,但是他更怕“圣明”变“昏庸”,他更怕世俗乐土变成无道佛国。 美好生活是辛勤的双手缔造出来的,而不是吃斋诵经念出来的。 李福怅然,他向后靠倒,他望着穹顶的雕梁心想,“既然跑不掉,躲不过,那就面对吧。” 李福直起身子,他做出了一个违反父亲让他认真念书的决定。 他要凭借一己之力,推翻那个佛祖布局、观音实施,谋取大唐的西游取经之旅。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他哄道身旁的李明说道,“明明是不是大孩子啊?” 李明挺直腰板说道,“当然是!” 李福说道,“大孩子可都是自己上厕所!” “那我自己去了!” 李福望着李明离去的背影,溜出崇文馆。 他与护卫说了句,“学士派我去国子监。”便大摇大摆走出了东宫。 行走在皇宫之外的李福,也不往国子监的方向走,直奔西门街。 他要去阻拦那没头脑的泾河龙王去和下套的袁守诚见面。 一路疾行匆匆。 如今贞观十三年。 各市各坊叫卖声不断,烟火气不绝,安居乐业,一派祥和。 李福行至西门街上,只见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 他不用往里瞧,都知道那是号称钦天监台正袁天罡的叔父神课先生袁守诚。 这不知是谁扮的家伙,前不久还给渔夫卜算,摸鱼吉凶。 泾河龙王听闻夜叉报信,怒发冲冠,奔来砸场。 李福刚一驻足就瞥见一位白衣秀士,与那《西游记》原著描写相差仿佛。 他立刻跨步拦上,口中高声喝道,“先生,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不得不防啊!” 泾河龙王化身的白衣秀士闻言愠怒,若不是出水府前,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劝他不拿宝剑。 他怕不是还未曾找袁守诚麻烦,就一剑劈了这个乌鸦嘴。 他顿步驻足,头上的逍遥一字巾一甩,“哪家小儿如此晦言晦语。” “是我。”李福高声应道。 远处人群里的神课先生眉头一皱。 近处的泾河龙王化身的白衣秀士刚想大声斥责,一双龙目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发声这人贵气逼人。 虽不及人间至尊,但也贵不可言。 泾河龙王声音一低,“您是?” “我是李福,我父亲的第十三个儿子。” 泾河龙王神职乃天地人三重册封,天庭玉皇册封,地府冥主册封,人间人皇册封。 他闻言语气又低,“原来是赵王殿下,小龙有眼无珠,请您见谅。殿下刚才说小龙近有血光之灾,该做如何讲法?” 李福说道,“你泾河水府夜叉是否报明渔樵攀话?” “是的。” 李福继续道,“你是否怒发冲冠,此番前来这西门大街是想掀了摊子?” “是的。” 李福瞥着姿态越来越低的白衣秀士说道,“你是否想与他赌卜天上阴晴之事?” 白衣秀士这才真惊,他追问道,“殿下何从而知?” 李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道,“不管你如何回答,你必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衣秀士辩道,“这行云布雨乃小龙本职,小龙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江湖算命的呢?” 李福冷笑,“行云布雨的是你不错。可是,这下多少雨,什么时候下,你能说了算么?” “我……”白衣秀士语塞。 李福说道,“玉帝敕旨,你敢不从?” “小龙不敢。” 李福说道,“你去和他赌对明日是否有雨,无论他如何回答,你回泾河之后,敕旨必到。” 白衣龙王道,“殿下可莫危言耸听,这等通天彻地大能,岂能无名,岂会与渔夫袖算小龙?” 李福说道,“其中自有缘由,但不可明说,泄露天机,不传六耳。” “殿下莫要故弄玄虚!小龙就不信会输!” 李福叹息道,“若此执迷不悟,来日剐龙台上见。” 白衣秀士道,“那便是小龙命中注定。” 李福眼睁睁看着泾河龙王饶过自己,直奔神课先生席位。 童子端茶,白衣秀士上坐,袁守诚问道,“公来问何事?” 第二章 白衣秀士 白衣龙王手朝上指了指,他说道,“就问这天上阴晴的事情如何?” 袁守诚大袖一转,他说道,“云迷山顶,雾罩树梢。若问雨水,就在明朝。” 白衣秀士心下一愣,他不由得想起刚刚听闻到的李福之话,他下意识追问道,“明天什么时候下雨?下雨的话几尺几寸?” 袁守诚说道,“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龙王畅笑,玉帝敕旨怕不是都不曾有如此详细,他说道,“你说话算话,这可不是开玩笑。要是明天有雨,和你说的时间、数目一样,我就给你送来五十两课金。若是不然……” “哼哼。”龙王冷哼道,“我就把你这门面拆了,招牌撕碎了,你给我滚出长安。别在这给我胡说八道。” 袁守诚笑道,“依你,依你。您请便吧,明天下过雨了,再来我这里吧。” 龙王回归龙府。 大小各班水神询问。 龙王复述,众水族笑。 “大王您是八河总督管,司雨大龙神。这长安城上,泾河两岸下不下雨不都只有您知道,那一个野算命的懂什么?他定是输定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众水产哈哈大笑。 泾河龙王也大笑了几声,但又说道,“在见袁守诚之前,我还遇到个人,他说我印堂发黑,近期必有血光之灾。” “谁啊?说话这么晦气?”鳜少卿问道。 “当今大唐圣上的第十三个儿子,赵王李福。”泾河龙王皱眉道。 “他一个人家帝王家的小屁孩懂什么?”鲤太宰说道。 “可是他说日后再相见,就是剐龙台啊……”泾河龙王说道,“我有点担心啊。行云布雨这事,不过是日常小事,玉帝陛下素时也不在乎多下少下三两滴。” “可若陛下敕旨,真说什么时候行云,什么时候布雨,我若阳奉阴违。不上称三两重,上了称千金打不住啊。” “我怕我真因此触犯天条,上那剐龙台。” “大王您是多虑了。”众将安慰道。 “玉帝尊上日理万机,怎么会管咱们这里的这点小事呢?”鲤太宰话音刚落,只听龙宫上方突然传声,“泾河龙王接旨。” 龙王抬头。 只见一个金色的力士手里擎着玉帝敕旨,御水而来。 泾河龙王当即整理衣冠接旨。 力士离去之后,泾河龙王还在跪着谢恩,直到他感应到力士离开了水面。 他才拆开敕旨。 只见上面写着: “敕命八河总,驱雷掣电行;明朝施雨泽,普济长安城。” 时辰,点数与那算命先生所言丝毫不差。 泾河龙王口中高呼,“这等无名之人,竟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泾河龙王晕厥过去。 转瞬后他醒来问道,“本王该怎么办?” 鲥军师道,“臣有上中下上策。下策是大王您真赔那算命的课金五十,全当认怂,泾河的鱼子鱼孙就让那渔夫捕捞去吧。” 泾河龙王眼睛一瞪,他说道,“本王像是那样没没卵的龙吗?” “不像,不像。”鲥军师又道,“中策就是您布雨错了点时辰,少了点点数,还怕赢不了那个家伙?” 泾河龙王脖子一缩,他说道,“谁知道玉皇尊上会不会小题大做,按触犯天条论处,剐龙台伺候。” 鲥军师说道,“那臣还有个上策!” “什么上策,你快点说!”泾河龙王催促道。 鲥军师道,“去找大唐赵王李福殿下,可保大王无虞!” 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全都劝道,“去找大唐赵王李福殿下,可保大王无虞啊!” 泾河龙王又一次来到了长安城。 此时已经宵禁,各坊各市全部关闭。 街道上偶有犬吠,偶闻打更人的敲棒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泾河龙王虽能化作人身,但却不曾习得太多变化。 他干脆把二十余丈的龙身本相,缩小到了不过寸余。 沿着护城河溯游入城,窜入地下暗河流入水井,跃入木桶被太监从井中提起,最后被宫女一舀子盛入赵王殿下睡前会喝的水里。 才刚在感叹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的李福,抹开杯盖,刚想喝口水就睡下,他忽然听到手中的水杯传出来声音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李福差点把手中的水杯扔掉,但他转念一想,“我可是在西游版大唐,西方有灯神,这东方有杯神也很合理吧。” 李福搓了三下杯子说道,“杯子杯子,你能实现我的愿望么?” “殿下若能救了小龙,小龙定会实现殿下愿望。”杯子里传来声音。 李福拿着杯子凑近昏暗的烛火,才看到杯子里像条小银鱼一般的寸长小龙。 他说道,“你是泾河龙王?” “正是小龙。”泾河龙王水中作揖。 他恳求道,“求求殿下救救我。” 李福对着水杯说道,“龙王你要自救很简单,该什么时候下雨就什么时候下,该下多少就下多少。” “那小龙岂不是输了?” 李福反问,“是命重要,还是赌赢重要?” “都重要!” “呵!此时还有胜负心确实该死!” “小龙糊涂了,命重要,是命重要。” 李福说道,“既然命重要,那就认怂吧。输课金五十是不是?要不要本王帮你出?” 杯中龙王连忙摇头,他说道,“小龙主管这泾河一脉,水底有沙金,五十两课金是小,面子是大。” “嗯?” “不对,不对,命更大,命更大。” “那你知道怎么选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福走出寝室,守夜的宫女太监提着灯笼走过来问安,“殿下。” “睡不着,我随便走走。” 李福端着茶杯,找了口水井,把杯里的水倒了进去。 他和身边的宫女和太监说,“以后我喝的水,都要是沸腾过的开水,知道了么?” “是,殿下。” 李福回到寝室,他心想,“没头脑的泾河龙王都认怂不头铁了,我大唐也安全无忧了吧?” 赵王殿下李福,如此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这还是他知道自己在的是西游版大唐之后,睡的最是香甜的一次。 第三章 杯中之龙 次日辰时,风伯呼风,云童布云。 巳时发雷。 午时下雨。 泾河龙王立于九霄之上凝眉聚神直至未时雨足,都未曾分心丝毫。 共落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泾河龙王确认未有半点差错,散了雷公电母,化身白衣秀士,怀揣礼金落云长安城。 崇文馆内,木窗半开,清风拂面。 “未正,阳向幽。” 报时博士洪声唱道。 “共落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计雨博士朗声诵道。 李福拄着下巴,望着窗外如洗的暮色澄空,思绪却是又飘远了。 他心想,“那没头脑的泾河龙王是个听劝的,性命大概无虞。” “可不知为何我还有些心慌,怕不是灵山那些难缠的主,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李福口有些干,他向来有备一杯水润喉的习惯。 他刚推开杯盖,就听到,“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又来?”李福望四下无人,李明这个弟弟自己上厕所去了,教书的学士也不知去干嘛了。 其余的兄长学习进度更快,与他之前念的就不是一个书,自然也不在这间屋子。 他推开杯盖,只见杯里有一条寸许小龙不住作揖。 李福没了喝水的兴致,他问道,“龙王不去和那袁守诚化解误会,来找我干什么?” 杯中小龙连忙解释,“小龙不是龙王,泾河龙王乃是小龙之父。我爸爸他,他要死了!” “要死?我不是让他认怂了么?”李福反问,他说道,“刚才计雨博士说共落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也和玉帝敕旨无二吧。” “我……我爸爸他……”杯中小龙哽咽,话不成声。 李福想劝他喝口水缓缓,可他这就在水里泡着呢。 杯中小龙情绪渐渐稳定,他说道,“殿下,我父亲这遭布雨未曾有半分差池。” “他听您吩咐,去与那袁守诚摆礼认错。却不想那袁守诚竟说玉皇尊上倒查三百年!” “他说我父亲在两百九十八年前的一次布雨时偶感风寒,多打了个喷嚏错下点数,按天条该剐龙台上,斩上一刀。” “我父亲整衣伏礼,下跪认错,那袁守诚还不依饶。” “他说明日午时三刻,父亲就该赴人曹官魏征处听斩。” “若还要性命,须当立即去找当今大唐皇帝才好。那魏征是人皇驾下的丞相,若是讨他个人情,就能无事。” “可我父亲他觉得事情不对。若真有一线生机,为何还要这番死死相逼。” “父亲他自觉性命无多,又恐亲自前来让殿下沾染不详因果。固小龙前来,与殿下祈活,” “我父他百年以来兢兢业业,虽有时鲁莽愚钝,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恳求殿下为我父谋一条生路。” 李福听罢,心情焦躁,他手指不停地在书桌上点着。 紫檀雕花的桌板,都差些被他指尖划出瑕痕。 若是单论泾河龙王的生死,与他无甚干系。 可这满天神佛,欲把这杀龙的冤孽推到父皇李世民的身上,拉父皇下水,再让这大唐的亿万子民买单,这就不由得让他烦躁不堪。 香火灯油具是民脂民膏。 庙宇僧众也需众人供养。 台上佛光普照万千众生,台下森森白骨林立如楼宇。 如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这大型宣传活动照常进行,那哪是人间幸事,实乃灾难之始。 李福很是愤怒,他愤怒自己只是个凡人皇子,他愤怒自己不会神通不缺法力。 他愤怒自己的无能为力。 若是自己也能像是金猴一样奋起千钧之棒,打碎这个稀烂的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多好。 李福狠锤了下桌子,茶碗里的小龙都随着茶碗里的水上下翻腾。 李福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一只手拿起了笔,他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先理清各方都要什么,才有破局的可能。 李福写道: “佛祖要什么?” 李福答道: “佛祖要的是扩大势力。佛祖既要大唐亿万子民的信仰,又要借大唐的影响力,让方外属国也信仰西天。” 李福写道: “玉帝要什么?” 李福答道: “玉帝要的是权力稳定。玉帝要引入佛祖这个天庭体系外的势力镇住天庭体制内的各方诸侯。他要让不听话的听话,他要让不听调不听宣的听调听宣。” 李福写道: “父皇要什么?” 李福答道: “父皇要文治武功,父皇要的是举国上下繁荣富强,父皇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可,父皇想要长生么?” 李福的思考顿住了。 这满天神佛以泾河龙王为引的算计,最终是要引发父皇对于生死的大恐惧。 文治武功又如何? 繁荣富强又如何? 安居乐业又如何? 人皇又如何? 是人就会死。 但死了的人,可封仙神入天宫,也可往生极乐进西天。 当然,也可以堕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受极刑之苦。 按《西游记》的描述来看,神佛们的恐吓成功了。 他们的目的是恐吓父皇,泾河龙王的生死只是手段。 李福的思路清晰了。 既然如此,那破局的关键,不在于拯救泾河龙王,而是要助父皇勘破生死大恐惧。 李福放下笔,念头通达。 桌上杯中的小龙固然焦急,但却未曾向外偷瞥一眼。 李福不是冷血之人,哪怕他已经察觉关键不在于泾河龙王之生死,但既然已经主动沾染因果,也要尽力而为。 他对水中小龙说道,“你的父亲并非必死不可。袁守诚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东西你父亲给不了,但我父亲能。” 李福搓起桌子上墨迹未干的纸,“你且回去,与你父亲说依照袁守诚之说入唐皇之梦。只是,你万万要叮嘱你的父亲,一定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完完整整一字不漏,这才方有一线活命生机。” 杯中小龙连忙作揖感谢,“若是父亲得以活命,小龙纵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此生也不会忘殿下恩情。大恩不言谢。” “去吧去吧。”李福拿起水杯行至门外,连龙带水倒入了雨水汇成的溪流。 他转身回去,用火绒点燃方才写画的纸上。 出恭回来的弟弟李明叫道,“哥哥,哥哥,不能玩火,玩火尿炕!” 李福心里想的是,“看来以后只能喝蒸馏水了。” 第四章 一往无前 泾河龙王听到小龙传讯,戌时出了水府,亥时敛了雾角,子时前后来到皇宫门首。 此时唐皇李世民正在睡梦之中,虚实之间,似是在宫门之外步月赏花。火山文学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团雾影,还未走近探查,就见雾影化作人相跪地伏拜。 只见那白衣秀士急声道,“陛下,救我!救我!” 唐皇好奇驻足,他也不怕,他问道,“你是什么人?朕为什么要救你?” 泾河龙王叩首,“陛下是真龙,臣是业龙。臣乃长安城外人皇册封泾河之龙王,三百年间尊玉帝法旨行云布雨,未曾有丝毫懈怠。” “前日臣闻巡海夜叉奏禀有精通神课之人,与那渔夫袖算泾河水族之数。” “渔夫网捕垂钓无数,臣恐断子绝孙,泾河之内再无水族。固化身人形,入长安城间,找那神课先生袁守诚说道一番。” “却不料陛下之子赵王殿下拦住小龙,言道小龙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要上剐龙台。” “臣未听服,执意去那神课先生放对约赌。” “赌的就是昨日的阴晴雨水。” “神课先生说昨日必雨,几时刮风,几时落雨,雨落多少点,何时雨停,他都说的细致无比。” “臣乃天庭所属,虽有行云布雨之本能,但若降雨全尊玉皇法旨,如若不然,剐龙台伺候。” “臣当时未曾接到玉帝敕旨,以为无雨,便和那神课先生赌定,若是依他所言,臣奉上氪金五十两。” “若是不依他所算,就拆了他的摊位,让他不再妖言惑众。” “岂料臣刚回水府,玉皇敕旨便到,与那神课先生所说无二。” “臣昏厥,转醒后问水族对策。鲥军师献上中下三策。” “上策赔金认怂,泾河水族引颈待戮。” “中策错个时辰多下几滴,扯碎神课先生招牌,让他滚出长安。” “上策问询赵王殿下,请殿下指点。” “臣既怕泾河水族覆灭,又惧违反天条身死。” “臣便依上策所言,探访赵王殿下。” “殿下说,认怂最佳,臣活命最重要。有臣在泾河水族就有生机,若臣不在泾河水族无龙为首,恐是更为凄惨。” “臣尊赵王殿下所言,作日行云布雨未曾有半分差错,雨后即刻奉上课金赔礼。” “怎料那神课先生说玉皇倒查三百年,臣于二百九十八年前,带病上岗,多打了个喷嚏,多下了几点雨。依旧触犯天条,于今日午时,人曹魏征处问斩。” “他言魏征乃陛下丞相,拜求人皇方有生机。” “臣欲再寻赵王殿下请教,但恐殿下沾染不详因果。臣有女莹莹,擅自询问。赵王殿下明言,‘袁守诚谋算非汝父,乃是吾父’。” “赵王殿下让小女转述,令臣今夜入陛下梦时,定要原原本本,完完整整描述事情起因经过,才方有一线生机。” “臣拜首,望陛下救我一救!” 唐皇沉吟片刻方道,“既是魏征处斩,朕可以救你。你放心前去。” 龙王欢喜,叩谢而去。 五鼓,平旦。 夜未尽,天色依旧昏暗。 唐皇李世民悠悠清醒,梦却依然清晰。 他想等两班上朝,细细询问于魏征,又想起了泾河龙王言语中,自己的第十三个儿子赵王李福似是参与其中。 罢了。 “唤赵王觐见。” 睡梦中的赵王殿下被宫女唤醒。 李福略做洗漱,便随着大监王德急行至太极宫。 临近太极宫,王德轻声提醒道,“圣上昨夜有梦,遭遇龙王,龙王说言,殿下适才被唤。殿下如何作答望自思自量。” 李福虽说穿越来这大唐的日子并不算久,但也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唐皇李世民如今还是个轻鬼神,重实绩重民生的帝皇。 从太子李隆基,到十四弟李明,无一不读圣贤书而远乱神。 大监王德这是在提醒李福,哪怕触碰了那碰都不能碰的话题,也要及时悬崖勒马,别引得父皇震怒。 “李福醒得了,谢大监厚爱。”李福答道。 王德这才安心,在太极宫门外高声奏禀,“大家,赵王殿下到。” “宣,赵王进殿。” “宣,赵王进殿。” “宣,赵王进殿。” …… 里里外外几层值守的太监传话,才传到太极宫门外。 李福整理衣冠抬腿迈步,跨入太极宫内,遇见父皇请安道,“儿臣李福,给父皇请安。” “免礼。”李世民说道。 李福放下双臂抬起头,这还是他成了皇子后第一次见到李世民本人。 壮冠虬须,威容严肃。 他的面额很宽,胡须很长,哪怕此刻是刚起床之时的放松姿态,却也显得不怒自威。 李福的双目与之对视,下意识就想闪躲,却强自镇定,直视回去。 若是连这点压力都抵挡不住,那还怎么正常交谈呢? 若连正常沟通都做不到,那还怎么挽大唐天倾? “甚好。”李世民赞道。 “赐座,上茶。” 李福半个屁股坐在胡椅上,却没有去碰茶杯。 他怕开盖有奖,杯子里再来一条小龙。 “说说吧,泾河龙王那事,你为何说与我有关?” 李福顿了三息道,“袁守诚乃神佛所化,醉翁之意不在酒,整泾河龙王是假,陷害父皇是真。” “何出此言?” “漫天神佛羡我大唐亿万子民勃勃生机,欲化人心为香火,欲用财富供养其身,此举必然动摇父皇定下的“重民生,轻鬼神”的社稷国本。” “可若父皇不变,则大唐社稷国本亦不变。” “所以,欲谋求大唐,必先陷害父皇。” 李福继续道,“袁守诚设下计谋引泾河龙王触犯天条,按律当斩。儿臣顺水推舟让龙王认怂,本该无事,天庭却不光倒查三百年,又让魏丞相问斩,再诱泾河龙王梦求父皇。” “若是父皇答应,泾河龙王若死,责任是父皇的。” “若父皇不答应,泾河龙王死后也必然怨恨父皇。” “泾龙冤魂必然日夜恐吓父亲,最后怕是父亲神游天外,遁入地府。” “这又如何?”李世民问道。 李福答道,“若父皇魂魄地府一游,必看炼狱酷刑,必遭冤魂索命,必目睹生死簿上剩余阳寿。迫使父亲在生死大恐怖之间,改变‘重民生,轻鬼神’之初心。” “那吾儿觉得为父该当如何。” 李福字字千钧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作鬼雄。恪守本心,一往无前。” 第五章 梦中斩龙? “好!好!好!” 李世民击节而歌,“好一个‘生当作人杰,死亦作鬼雄,恪守本心,一往无前!’” “不愧是我李世民之子。” 唐皇李世民放浪片刻收敛性情道,“既然如此,那福儿你说这泾河龙王当不当救?” 李福直面李世民道,“当救。” 他继续道,“泾河龙王之权,乃‘天、地、人’三重册封。天在九霄之上,地在九幽之下,泾河、龙王,还有我们——人,都在这人间之中,如若以属地计算,人间之事该当人皇管辖。” “天庭之命,若是正义,可执行,若是乱命,当否决。” “若是漫天神佛真威能无边,又为何会弯弯绕绕,而非天神下凡?” “好!好!好!”唐皇大喜,他说道,“福儿开窍了,无论承乾还是王德,乃至两班文武,都知朕‘重民生,轻鬼神’。” “可他们糊涂啊!轻鬼神,不是避鬼神啊!” “这天地间有鬼有神,又如何能都躲得开避的过呢?” “朕要的是,在这人间,人说了算啊!” “福儿。你开窍了啊!” 李世民老怀大慰。 此时大监王德入间禀报,“大家,升朝的时辰快到了。” 李世民站起身来道,“更衣。” 他随后又补了一句,“给福儿也在含元殿落个地方。” 卯初,日始。 大明宫,含元殿。 两班文武左右分列,山呼万岁,华祝千秋。 殿后李福远眺,只见武官这班马三宝、段志贤、殷开山、程咬金、刘洪纪、胡敬德、秦叔宝等威仪严肃。 文官那班房玄龄、杜如晦、徐世勣、许敬宗、王珪等文雅焕青。 唯不见魏征。 唐皇李世民高坐髹金雕龙木椅,闪凤目龙睛。 他召徐世勣道,“朕夜遇怪梦,有人拜谒,言称业龙触犯天条,该魏征处斩。求寡人救命于他,朕已诺。今日早朝独不见魏征,何也?” 徐世勣答曰,“陛下唤魏征来朝,留殿一日,可救梦中之龙。” 李世民颔首传旨,当驾官宣魏征入朝。 魏征惶恐入殿,叩头请罪。 李世民出旨道,“恕卿无罪。” 他也不言梦中龙王之事,挥手散朝,唯留丞相魏征与赵王李福。 李世民李福魏征三人移步便殿,未乘金銮。 先议安邦之策,再论定国之谋。 巳末午初。 阳气炽盛。 李世民手拢胡须侧首道,“朕久未与贤卿手谈,今日正午对弈一局。” 魏征谢恩。 李福随取棋坪,井水洁手铺设御案。 唐皇与魏征各持一子,博棋对弈。 唐皇手对魏征落下棋子,口对李福言《烂柯经》中之机要。 李福似有若悟,心间流过《矛盾论》、《实践论》、《论持久战》,相互印证,乎有所感。 “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 “敌退我进,先谋其生……” “敌退我进,务张其势……” “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 “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 李福忽觉,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 哪怕在这西游之大唐,亦可弃一时之得失,获万世之太平。 时至午时三刻,阴阳交相,残局未终。 魏征突然伏在案边,憨憨打盹。 李世民大笑,“贤卿真是……” 唐皇话音刚起,李福那边却提起木桶,一涌冰水盖浇过去。 大监王德及众嫔惊诧。 李世民情绪已然平波,老神在在。 滚滚凉气勃勃升腾,原来是那井水用了龙族之秘法,寒冷如坚冰。 李福观察,魏征未醒。 李福口中念道,“此乃梦中斩龙。” 他从袖中抽出银针一枚,正午阳光下灿灿生辉。 李福攒握亮芒,欲行容嬷嬷之事刺醒魏征,却不料麦芒寸入魏征未醒,自己却天旋地转灵魂出窍直奔九霄之上。 李福直至剐龙台方才清醒。 魏征手持金色慧剑已过头顶,通体奥妙玄文可与大芒争辉。 一剑斩落。 李福高喊,“剑下留人!” 魏征剑停回头,定睛注视,发现发声者竟然是赵王李福殿下。 “今日午时三刻斩龙乃玉皇金旨,恕臣不能依殿下所言。” 魏征于泾河龙王半断未断血肉之中抽出慧剑,提剑凝神再诵真言,引煌煌天威。 却不料,午时三刻已过,已入末刻。 剐龙台地面迸裂。 魏征、李福二人魂魄穿云坠地。 未初,日中而昃。 李福转醒,睁眼睹见白须太医。 太医暗暗松了口气,他拱手说道,“陛下,赵王殿下并无大碍,当服些固气培元之药,即可无虞。” 魏征此刻也已转醒,他俯伏在地说道,“臣罪该万死!刚臣忽然困顿,浑然不觉,不知所为。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 唐皇道,“卿有何罪?且先起来,扶去这残棋,与朕再谈一局。” 魏征谢恩,指尖刚捻起一子,便听朝门之外喧哗闹闹。 李世民起身,魏征跟随,李福再后。 秦叔宝、徐茂公等赫名武将,担一木架,上有神龙,鲜血淋漓不住滴落。 血坠之处,即化汪汪清泉,生碧绿草荇。 秦叔宝行礼启奏道,“陛下,河枯海浅臣曾见过,天坠神龙闻所未闻啊!” 唐皇问道,“此龙何来?” 秦叔宝、徐茂公齐齐答道,“千步廊南,十字街头,云端里落下这濒死神龙,微臣不敢不奏。” 唐皇这才问询魏征,“卿当何看?” 魏征伏身叩头道,“是臣梦中所斩。” 李世民似是左环右看,称奇道,“贤卿盹睡之时,手无刀剑,身无行动,如何斩得此龙?” 魏征奏道,“适才臣身虽在主公跟前,神魂却梦乘瑞云升至剐龙台。” “这龙在剐龙台上被天丁绑缚。” “臣昨日领得玉皇金旨,得知因果,固言,‘尔犯天条,应当死罪,我奉天命,斩汝残生。’” “这龙听闻,面容哀苦。臣抖擞精神,撩衣进步举霜峰。” “这龙伏爪收鳞引颈待戮,臣剑落时,却忽闻赵王殿下之声,高喊‘剑下留人’。” “臣力已竭,欲补一剑,却补剑不及,过了时辰。适才未斩此龙。” 魏征言罢,眼瞪李福大喝道,“赵王殿下乱了玉皇金旨,不惧降罚我大唐乎?” 第六章 唐皇欣喜 怕? “不怕!”李福朝前大迈一步,行至魏征跟前。 “我大唐何罪之有?玉帝欲降罚我唐?” 魏征肃穆,他言道,“赵王岂是不知风调雨顺皆靠玉皇尊上金旨?” “哦?”李福疑惑道,“丞相莫不是欺我年幼,哄骗与我?” 魏征言道,“何欺与你?” 李福道,“丞相言风调雨顺皆靠玉帝法旨,不知丞相知五雷法否?” 魏征面容抖动,他说道,“五雷法亦需玉皇尊上过目。” “哦?”李福反问道,“丞相所言乃是过目,非准奏吧?那岂不是说,五雷法降雨,玉帝只有知情之权,不握审批之权?” “既然如此,丞相又何必说风调雨顺全靠玉帝法旨呢?” 魏征气闷,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何曾料到,一直无甚声响的赵王李福,竟如此伶牙俐齿。 他强言道,“敬天法祖,乃正道也!” 李福再向前半步,“吾不知敬天法祖为何物,我只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李福一言,四座皆惊。 人间安有如此离经叛道之语? 李福浑然不觉,继续道,“若天变足畏,禹何故治水,溺毙乃是天命!” “若祖宗足法,刀耕火种,茹毛饮血,赤身果体当是,何故华服锦袍,亭台楼阁?” “若人言足恤,岂非不做不错,做既错?” 魏征道,“不尊皇天,不敬祖法,不畏人言,赵王有好处耶?” “有!”李福答道。 “丞相适才为何言需尊敬玉帝,莫不是觉得尊敬玉帝即可风调雨顺吧?可这风调雨顺,是本该如此,还是玉帝为了让人尊敬,而故意不如此的呢?” 李福继续道,“若是前者,不需尊敬。若是后者,更当摒弃。” “方此间人民安居,百姓乐业,而我一届藩王米虫,才更当舒爽。” 李福言罢,倒问魏征,“丞相尊玉帝法旨有甚好处耶?” “某……某……” “某无甚好处……”魏征说罢,又觉不妥,复对李世民拱手道,“臣实为我唐千里江山,万年永固着想啊。” 李福听闻,面露笑意,他询道,“果真如此?” 魏征答,“果真如此。” 李福又问,“果然如此?” 魏征答,“果然如此。” 李福面向李世民道,“父皇,儿臣曾听闻魏丞相喜在府中焚香颂文,夜观乾象。” “儿又听闻昨日丞相府中九霄鹤唳,天差仙使颁玉帝金旨,令丞相今日午时三刻梦斩龙王。” “丞相好似领了天旨谢了天恩,便斋戒沐浴,在府中试慧剑,运元神,因此不曾入朝。” “儿臣有问。” “魏丞相为我大唐人臣,却奉玉帝旨令,而不入父皇朝会,此乃忠乎?” “魏丞相为尊玉帝旨令,而坏父皇应龙王求救之口宪,陷父皇于不义,此乃义乎?” “父皇,”李福直言道,“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安当丞相乎?” 李世民扶须未言,魏征身如筛栗。 魏征深知赵王李福此乃句句诛心之言。 君举必书,今日言行事事,必被史官记载,自己清名必将不复,必成贰臣而遗臭千古。 若人间声名狼藉,哪怕日后位列仙班,也必不如意。 魏征涕泪纵横,伏地不起,呼道,“罪臣求我主降罪。” 唐皇俯身扶魏征臂膀,言道,“昔日卿曾与孤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寇;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朕尝保此三鉴,内防己过。不知如今权倾朝野,宰执天下,上晓天地的魏卿还记否?” “臣记得,臣记得。”魏征哭声应道。 李世民双臂钳力,提起烂泥魏征于胡椅之上,他说道,“朕今日甚是欣喜。” “朕欣朝中有卿般豪杰,上可通碧落,下可晓黄泉,何愁江山不稳。” “朕喜梦中曾允救之龙,虽遭剐龙台,但有福儿相救还有生机,不失承诺。” 唐皇松开魏征道,“王德听令。” “喏!”王德尊令。 “记朕旨意,‘赏赵王七千金,敕封建造赵王府于修真坊,赐合符如意行走东宫、太极宫。’” 李福即道,“儿臣谢恩。” 魏征抬头望向唐皇,似是在说,“我呢?” 李世民直视魏征目光道,“恕卿无罪。” “谢陛下隆恩!”魏征拜谢。 秦叔宝与徐茂公担着架子问道,“圣上,此神龙该如何处理?” 唐皇适才想起架上神龙,他询问太医,“此龙可能医治?” 白须太医面若苦瓜,“臣无能。人的病臣尚可医疗看看,这神龙之病……” “那……”唐皇看向了李福。 李福刚欲开口道,“不若死马当活马医……”就听担架上的半个脑袋当啷着的神龙断续说道,“臣,臣还有救。只要将臣放归泾河即可。” 唐皇欣然应允,“叔宝、茂公听令。” “喏!” “将此龙放归泾河。” “赵王李福听令!” “儿臣在!” “汝同随去,归来复旨。” “喏!”李福也应道。 秦叔宝、徐茂公两人担着神龙一路出了便殿,沿千步廊出了兴安门直至泾水。 泾河龙王一路感恩颂德,似无大碍。 他临落水前,龙王堤岸伏地朝李福作揖,“殿下之恩,小龙永世不忘。” 龙王落水。 秦叔宝与徐茂公二人,皆进步过来言道,“殿下恭喜。” “同喜、同喜。” 李福谦言,遂回便殿复命。 大唐圣上竟翘首以盼。 唐皇道,“适才为父未询吾儿喜好之物,福儿可还需赏赐?” 李福沉吟片刻。 他倒不需要过多赏赐,可是想到观世音势不会善罢,西游剧本也恐还将继续。 李福心想,“我既然能银针随魏征上至九霄,那应该也能随父皇下落九幽。既然如此的话,那可以提前这样准备……” 他言道,“儿臣确有事求父皇赏赐。” “何也?” 李福正言道,“求父皇册封儿臣为幽冥判官?” “?”李世民不解。 李福解答,“儿恐神佛不愿甘休,还欲拉父皇幽冥游历,便想提前准备,保佑父皇。” 唐皇感动,遂命王德通告中书舍人李福封赏加封幽冥判官,最速办理。 李世民道,“福儿莫急,旨意需中书门下过一遭,明日即可生效。” 是夜,李福出宫,归十三王宅,尚未睡,忽闻丞相魏征自缢于府中。 李福惊,翻身院中立牌位烧纸钱。 牌位上书,“李福”二字。 第七章 门神无用 十三王宅这厢熊熊烈火,余烬纷飞。 含元殿那边气氛凝重,宛若实质。 五鼓五点。 早朝。 鸣鞭传警,唐皇却未上殿。 夜尽天明,犹不见临朝。 文武百官惊恐踯躅,欲踱步而又不能。 直至日上三竿,才宣旨意,“朕心不快,众官免朝。” 王德赶至东宫寻赵王未果,又至十三王宅,鼻嗅烟香阵阵,睹见纸灰堆堆,才终见李福。 “殿下,圣人寻您唤话。” 李福疾步跟随。 二人行至便殿,王德禀报,李福入室。 唐皇批阅奏章,庶务殆尽,方才抬头。 李福这才看到,父皇胡须枯白,面色晦暗,不复昨日气宇之轩昂。 李世民先是赐座,后又叹息,“昨日朝会未见魏征,今日梦中却见。” “福儿想必也都已经知晓,昨日亥时,玄成缢于相府。” “吾心中忧闷,愣然至子夜,勉强入眠。” “朦胧睡间,忽听宫门殿外有号哭之声,便听大叫,‘还我清白!还我清白!’” “吾又见魏玄成,他圆眼凸瞪,舌长三丈,又喊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吾知是在梦里,想醒来,却不料无法自醒。” “玄成红舌缠卷,嘟囔言言,‘圣上!圣上!追成仙望长生有何不好?为何窜使赵王辱我清名!’” “吾咽喉勒住,箝口难言,挣脱不开,无获自由。” “他又道,‘跟我走!跟我走!去阎君处说道说道。’” “吾汗流浃体,悲从心来,忽见天际彩云缭绕,香雾飘摇,有位女真人上前,轻摆杨柳,长舌魏臣悲悲啼啼,往西北而去。” “那女真人自言是观音菩萨,领如来佛旨,上往东土,寻取经人。” “此间暂居土地庙,夜中忽闻鬼泣哭嚎,特来喝退业臣游魂,解脱帝皇。” “福儿,祂就是你之前所说的菩萨么?” 李福点头。 “吾本以为天地如棋,得知因果,便可抢占先机,力求不败。却不料神佛手段竟如此凶烈。” “福儿啊,为父怕是真的要到那阴曹地府走一遭了。” “昨日福儿说得对,生当人杰,死亦鬼雄。” “死亡于父而言亦只是再次开始,只可惜辜负了福儿你的努力了。” 李世民目光远眺,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李福说话。 “父皇,您不会这样就……” 李福还未说完,李世民便摇了摇手,“福儿,你且去吧,为父知道你想当个富贵王爷,就别再掺和,害了自己……” 李世民闭眼假寐,王德请李福出殿。 李福怎会如此放弃,他深知灵山执念,誓要东土万家生佛不罢休。 哪怕他就此收手,也没机会当个安稳的富贵王爷。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雪崩之下,无人幸免。 他一路思索破局之法,“武将守门无用,医官猛药无用。” “泾河龙王不死,就来魏征自缢索命。” “恐怕观音还将强推剧本,父皇地府之行无可避免。” “既然这样,那便只能加大力度!” 李福归至十三王宅,倾尽积蓄购采纸钱。 连续几日,十三王宅火光冲天。 直至李福储蓄耗尽,女官忽言,院内井中提水,忽见桶中金银灿灿。 李福也不问出处,继续采买,继续燃烧。 倏倏五七日。 皆无早朝。 长安城中大小官吏无不惶恐。 文武两班,都欲撞门见驾问安。 忽听闻太后旨意,唤医官入宫用药,才勉强止住汹汹人潮,门口等信。 不多时,白衣太医便出朝门。 众官逼问,医官支吾不言。 程知节欲将其赤手生裂,医官恐极方言,“吾观圣上气虚数脉,狂言鬼神。又诊五脏无气,十动一代,恐不讳周数之内休矣……” 百官失色,仓仓皇皇。 太后宣徐茂公、卢国公、护国公、尉迟公见驾。 四公疾疾,穿过前朝,临近后宫,于分宫楼中问安。 拜毕。 李世民气息微弱,唇齿灰白。 他半靠病榻之上,哪怕提色正气,亦是衰败之相。 他竭力言道,“列位贤卿,皆随寡人多年,日日夜夜,不计数载,征伐扫荡,不曾见过任何邪祟,近日却天天见鬼!” “朕恐时日无多,宣贤卿进殿意在托孤。” 尉迟敬德道,“主公勿言丧气之语。自古至今,开创河山,谁人不是人命无数,何惧鬼乎?” 李世民气息渐弱,他言道,“寡知卿等不信。朕闭双目,即听鬼嚎。白日还可,昏夜更甚。魑魅魍魉皆入室,敲敲打打朕心魂。寡人自知死期将至。” 秦叔宝说道,“圣上宽心,今夜臣与迟恭守住宫门,量任何邪祟皆不敢靠前。” 李世民叹息。 亦是准奏。 徐茂公与卢国公谢恩退出。 入夜。 尉迟敬德、秦叔宝宫门外把手。 两人贽金瓜,持钺斧。 身披金鳞,头戴烁盔。 一夜将尽,不见鬼祟。 如此三四夜。 唐皇皆安眠,虽说御膳进食依然不多,昏睡时间也日日见长,也只当时大病初愈,如若抽丝。 李世民不忍功臣劳苦,随召文武头臣觐见,“朕日渐安眠,敬德与叔宝二位贤卿却彻夜看守。” “朕欲召丹青妙手,绘二将军真容。贴于门上即可,免二将军劳苦如何?” 众臣山乎圣明,感动涕零。 文官之中出二位写真高手,请尉迟恭、秦琼二公披甲执锐,如是临摹,贴在门上,亦是安生。 又过一二日。 唐皇夜听后宰门乒乓乱响,拂晓急招文武,又欲托孤。 众臣宽慰。 徐茂公奏道,“前门鬼祟,当敬德、叔宝护卫,后门不安,当宰执护卫。” 唐皇遂想起长舌魏征,连连否决。 徐茂公又奏,“那当文臣与皇子同守。” 李福与兄弟、众相于后门听值夜。 太子李承乾面上不见表情,十四弟曹王李明眼神清澈不明事事。 灯火通明,不见鬼魅。 众人皆以为无事。 竖日,太后忽然传旨,商议后事。 唐皇又宣武将文臣榻中托孤。 言罢,沐浴更衣,待寿将无。 李福待殿中安宁,手抓龙衣,附耳忽道,“父皇宽心,儿臣准备当毕。随父皇入幽冥一遭,定能无事。” 唐皇闻言欣慰,瞑目而亡。 太子文臣,皇后嫔妃俱戴孝嚎哭。 李福袖藏银针,刺入过半,便昏厥入幽冥,随父而行。 第八章 魂入幽冥 唐皇魂入虚空,飘飘渺渺。 他似是见到了浩浩荡荡万千军马,请大驾出朝巡狩。 李世民欣然同意,行不知有多远,忽才发觉只剩他孤零零一个,步于荒草野山之间。 他并未害怕,只当是幽冥就是如此。 他正欲抬头寻路,忽见十三子李福走出雾霭,手中不知洒出何物,散了引路鬼,径直走来。 李世民招手道,“福儿来了啊。” 李福行至唐皇身旁说道,“儿臣来了。” 李世民叹息一声,“为父这几日已然明澈,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寻常事。哪怕没有神佛算计,为父就真能万寿无疆么?” “所以……死了就是死了。有人怀念更好,无人怀念也行。” “福儿不必强行追来,为父可不是甚么贪生怕死之辈。” 李福说道,“儿知父亲如此。只可惜,哪怕父亲看淡生死,也恐不能如愿。” “何也?”李世民问道。 李福回答,“父皇还记得那菩萨么?” “当然记得。” 李福又道,“祂们的目的是为在我大唐传佛。” “泾河龙王的生死,魏征的生死,乃至父皇的生死祂们都不在乎。” “祂们为了达到目的,势必不择手段。” “所以,父皇哪怕想死得安生也难。” “若父皇还胸怀我大唐黎民安居,百姓乐业之宏愿,不想毕生心血付之一炬,就还需父皇劳心劳力。” 李世民问道,“我等凡人力如萤火,仙佛势若皓月,又当如何是好呢?” 李福道,“儿臣思索终日,已有答案。” “道来听听。” 李福反问道,“父皇,科举考的是什么?” “四书五经。” 李福又问,“父皇想要的可是能将书本倒背如流之才?” 唐皇笑道,“福儿浅薄了,为父求的是经时济世之才。” “那为什么要他们考四书五经呢?” “是……”李世民刚要回答,忽然明悟,他欢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若是如此行事,怕是纵有神佛之能,也不必恐惧了!” 李福点头,“便是如此。” 李福这些日在烧纸之余,亦在反思。 他心想,“救了泾河龙王,魏征也要死。只要灵山还有传经之心,再当救火队员也是妄然。” “哪怕就算入了地府,救了父皇,菩萨也定然会有后手。” “这就像洪水一般,强行堵住,只能更加汹汹。” “若是如此,为什么不学大禹治水呢?” “堵不如疏。” “若是传经一定要传,不传就不会消停。那只要让祂们传经就好了。” “那儒家传承千载,今日儒家还是当年儒家么?” “陆九渊曾言,‘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佛经为什么不能如此呢?” “只要解释权在我就好。” “说不定能如那《商君书》一般,顺练百姓哀苦,逆练万民幸福呢?” 李世民忽然反应过来,“福儿实不该与为父言明。” “如是这般,岂不是祂们也会知晓?” 李福说道,“不怕他们知晓,这是阳谋。” 李福又道,“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就算我不和父皇说道,天地之神也会知晓。” 李世民问道,“既然如此,该当如何?” 李福答道,“顺时而为,顺势而为。” 一父一子问答将罢,只闻有人高喊,“大唐皇帝,往这边来!往这边来!” 父子眺望,那人立于高处,挥手致意,鬓发飘飘随风而舞,头顶乌纱锦带摇。 唐皇步行而去,那人退至洼处,伏在地上叩拜。 李世民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说道,“微臣崔珏。曾在人间先皇御前当差,任礼部侍郎。今在幽冥酆都为掌案判官。” 唐皇眉头微皱,细细思索,“汝是魏臣之好友,父皇之爱臣的礼部侍郎崔珏?” “正是微臣。”崔珏闻言,身体一凛,本就叩首朝上的乌纱,撅的更靠前了。 李世民道,“既然是汝,你又为何口中呼寡,在此叩拜?” 崔珏解释道,“微臣于一旬前,在森罗殿上,见魏征告陛下诛心之故,秦广大王差使臣催请陛下对案。不想臣今日来迟,望陛下赎罪。” “恕汝无罪。”唐皇说道。 他双手虚虚上抬,崔珏顺势起来。 只见崔珏器宇轩昂,脚踏祥云雾,罗袍隐瑞光,手中象牙笏板宛若凝脂,腰围犀角尽敛奢华。 李世民都不由称赞,“不愧是幽冥大判。” 崔珏刚欲回话,忽然间瞥到了唐皇身边之人,他原以为这是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刚欲随后挥散,却发觉事情不对,连忙收手。 崔珏不由问道,“陛下,这位是?” 唐皇回答,“这是我十三子李福。” 崔珏愣了一下,随后才拱手作揖,他说道,“赵王殿下阳寿未尽,微臣这就送您还阳。” 李福不待他有所动作,便上前一步,手中呈出灿灿瑞云一沓,口中说道,“我只是陪一陪我的父亲,望崔大判通融则个。” 崔珏面露难色,“阳间有阳间的规则,阴间也有……” 他话音未落,李福又拿出一沓灿灿瑞云。 崔珏看到这沓纸钱,硬生生把还未说完的话吞了下去,他说道,“念在殿下一片孝心,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李福没有说话,又是一沓。 崔判官这回答道,“殿下孝心天地可鉴。” 他朝唐皇拱手,“陛下殿下随我来。” 崔判官刚把三沓灿灿瑞云纳入到大袖之中,远处便有一对青衣童子,手执幢幡宝盖,高声道,“阎王有请,阎王有请。” 李福惯例拿出一份灿灿瑞云买路,青面獠牙的青衣童子,面容瞬时柔和了数分,还低声提醒道,“一会小心。” 一行两人三鬼步履前进,忽然看到一座城池,上面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几个大字。 青衣童子一个幢幡摇动,一个宝盖轻起,引李福和唐皇两人进入城池。 两人还未走两三步,忽然见到这幽冥城池街道上,有三个人影。 唐皇走近一看,发现是先皇李渊,长兄建成,故弟元吉。 三鬼口中高呼,“世民来了!世民来了!”,便欲要上前索命。 青衣童子护驾。 崔判官也立即呼唤鬼使,喝退三人。 李世民叹息,“福儿,也给他们一些幽冥通宝吧。” 第九章 天禄总簿 李福给予灿灿瑞云之物,乃地上燃烧之纸钱。 开封阳间活人财主相良,亦是如此方法在阴间积累了十三库金银。 那日,李福闻听魏征自缢,便知道父皇必有地府一游。 既若如此,必需大量阴间钱财。 故此李福烧给自己金银巨量,虽不及十三库之数,但也非车载可计。 此刻看来,无论是刚入幽冥的引路鬼,还是崔珏判官,乃至青衣童子,甚至眼前这三位领了钱财面色便已柔和的至亲三人,便可知灿灿瑞云威力之巨。 唐皇李世民、赵王李福、判官崔珏三人再行数里,便见一座碧瓦楼台耸入阴云,壮丽非凡。 这便是阎老森罗殿。 崔珏引着唐皇、赵王二人拾白玉台阶层层而上。 李福左右盼望,他睹见了左手侧牛头烈摆头颅,一身腱子肉,接送亡鬼一刻不休。 他瞥见了右手侧马面瞪眼峥嵘,引魂招魄如拉面。 李福瞧他们模样焦躁不堪,便问道,“崔大判,这牛头马面上工多久歇息一回?” 崔珏拿人手短,他和颜悦色道,“休息?哪有什么休息?在森罗殿工作乃是他们的福报,免堕轮回之苦,他们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呢。” 李福沉默半晌才说道,“真是纯纯牛马啊。” 崔珏也不知李福在感叹些什么,他下意识的想要照顾好赵王的情绪。 他伸手一指,“殿下您看那边。” 李福看望过去,他便看到刻画着兽图云纹的青鼎之上香云升腾。 影影绰绰之中,似是有妙曼身姿轻舞。 “那里是?”李福问道。 崔珏即答,“那里便是森罗正殿。” 三人又行数步。 唐皇忽闻仙香异常,他先是只见两排明蜡,以是此物不寻常,后才看到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十代阎王拾阶而下,降级迎接。 十位阎罗在森罗宝殿跟前,躬身拱手迎接唐皇殿下。 李世民远远驻足,不想受拜。 十殿为首的秦广大王这才出声,“陛下是阳世大王,我等乃阴间鬼王。各自而论,何须避让?” 唐皇答道,“孤入阴曹,乃有官司。当尊阴间道理,无人间之帝皇。” 秦广大王见是如此,站直身躯。 唐皇这才上前,进入森罗宝殿。 十殿阎罗与唐皇宾主各坐,李福与崔珏站在一旁。 略过片刻,秦广大王方问,“陛下,阴鬼魏征告陛下辱之清白,何也?” 唐皇答道,“寡人夜梦老龙求救,如是应允,保祂性命。” “祂言我那丞相魏征处斩行刑。” “孤便唤魏征便殿下棋。谁料他入梦斩龙,幸有差池未能顺遂。” “魏征当堂质问,‘违乱玉皇金旨,不惧降罚我大唐乎’” “孤宽他人曹当值,却又尊玉皇金旨之事,赦他无罪。” “他却晚间自缢,岂是孤之过呢?” 十王闻言,皆信服。 秦皇大王道,“自那魏征未生之前,人曹福禄生死总簿上已经注定魏征将自缢于府中。” “我等早已知晓,可他在这阴间盘桓,定要殿下入我幽冥三曹对案。” “他生前功德颇多,我等不好搪塞,只好有劳陛下降临,望陛下宽恕我等催促之罪。” “且既如此,便将阴鬼魏征送入轮藏,转生去吧。” 崔珏唱,“喏!” 冥府大判大手一挥,牛头马面揪住魏征阴魂一番料理,便投入轮藏,转而新生了。 待魏征之事完毕,秦广大王命崔珏判官道,“崔珏,急速去取生死簿来,看陛下阳寿天禄该有几何?” 崔珏闻言速往库阁。 李福随之而行。 他亲眼见到崔珏取出《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对证角码,翻阅至南赡部洲,见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寿元注定贞观十三年。 崔判官不料如此,大吃一惊。 秦广大王有命,岂有不让唐皇还阳之理? 他急急取出判官大笔,沾染浓墨,欲将行笔填上两笔,化“一”为“三”之时,忽觉手上遭力。 哪料竟是赵王李福殿下,双手扳他持握之手。 他欲挣脱,又恐涂乱生死簿,他口中艰难言,“殿下若何?” 李福未答,他双手用力按下浓墨大笔。 笔触“一”字,先是一横,转瞬一弯,又是一勾。 另起一笔,又落一撇。 只见那《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之上,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寿元,已经从注定“贞观一十三年”,变为了注定“贞观九十三年。” 崔珏大惊。 虽是李福用他之手落笔,可凡人普鬼也不能落字迹与生死簿之上。 崔珏还未问询,李福便说道,“我在阳间之时,便请父皇封我‘幽冥判官’之职。天、地、人三重册封虽只得其一,神权不足,却也够用。” 李福言毕,又从袖中取瑞云朵朵。 他嗓音低沉道,“崔判,你也不想擅改《生死簿》,这件事情被我挑明吧?” 崔珏惨白的脸被李福气到面色红润,险些诈尸还魂。 他夺过李福手中瑞云还不罢休,说道,“得加钱。” “好,加钱。”李福随手又排出瑞云数朵。 崔珏脸色这才恢复灰白。 他口中喃喃道,“这都是念陛下孝心无二,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崔珏如此这般,吹干墨迹,将《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呈给十殿阎罗。 十殿阎罗从上看下,见唐皇太宗李世民者名下寿元注定贞观九十三年。 十殿阎罗皆大惊。 秦广大王忙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 唐皇不慌不忙道,“孤即位,今乃第一十三年。” 秦广大王道,“陛下宽心勿虑,陛下阳寿还有……八十年有余……魏征一案已是明白,这就请陛下返本还阳。” 唐皇闻言,起身称谢。 秦广大王等十殿阎罗差遣崔判官和朱太尉二人送唐皇还阳。 李福随着李世民出了森罗宝殿。 李世民忽然问道,“孤宫中老少福禄如何?” 秦广大王道,“俱是多福多禄之辈,但恐御妹寿似不永。” 唐皇问道,“孤回阳世,皆需劳烦诸位阎王、判官、太尉,不知诸位需何酬谢?” 秦广大王喜言,“我处有冬瓜、西瓜、只少南瓜。” 第十章 名曰奈河 唐皇与赵王相伴步行。 李世民低声问道,“福儿,刚刚为父询问宫中老少福禄如何,那大王随口便道。” “再之前,祂也曾言玄成之寿元。” “可为父之寿为何要查那《生死簿》?” “为父寿元几何祂们提前不知?” “亦或是……为父方才寿元已是将近?” 唐皇乃是人中真龙,智冠绝伦。 虽与十殿阎罗接触时间不长,但亦能摸到关窍。 李福点头,他低声回答,“父皇可曾记得儿臣曾请求父皇册封幽冥判官一职?” 唐皇颔首,他小声道,“是福儿更改了为父的寿数?” 李福又点了点头。 唐皇追问,“可若只有吾之册封,神权不全,也可有用?” 李福的目光锁定身前的崔判官。 崔珏似有所感转身回头。 李福说道,“父皇,前方那位崔判官,正是执掌《生死簿》之正主。” “儿臣乃通过他之手,落笔成书,改了父皇的寿元。” 李世民听闻,这才恍然。 他若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李福说话,他说道,“如此说来,那《生死簿》岂不是可随意更改?哪怕是一介凡人,也能寿限永昌?” 李福摇头,他解释道,“父皇,并非如此。《生死簿》按理不可修改,就如我大唐之税册。” “可父皇您也知晓,我唐之税册真实性几何?” 唐皇皱眉,胸中似有怒气,“最高不过六七成。” “若是数目相差太大,官吏该如何处理?” 唐皇答道,“火龙烧仓,死无对证。” 李福点头,“《生死簿》也如此。” “儿翻看前朝古书记载之神话,看到数百年前,有一名天生地长之石猴,祸乱幽冥,捣毁《生死簿》。” “父皇,一石猴再怎灵妙,也难有如此伟力吧。” 唐皇点头,“责任都扣在猴子头上,其祂存在无债一身轻,说不定还会对这背锅石猴心生怜悯。” “正是如此。”李福接着便开始回答唐皇的第二个问题。 “父皇,一介凡人到底能不能寿限永昌,这就像是粮税之册上记载的满坑满谷,但实际上真的有没有如此多税收一般。” “《生死簿》不过是记载寿元册薄之总称。” “父皇之寿元,记载于《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之上。” “魏征之寿元,记载于《人曹福禄生死总簿》之上。” “神佛之寿元,记载于《南斗星死簿》之上。” “每部《生死簿》分册,寿元上限皆有不同。” “凡人所在之薄,百余年即为极限,该当人瑞之名了。” 唐皇了然。 李世民胸中疑问皆得答案,李福这边却也有疑惑。 他问道,“父皇,适才在森罗殿时,为何那十殿阎罗,视儿臣若无物呢?” 李世民答道,“十殿阎罗与你无染,便可不沾因果,不担责任。” 李福也是恍然。 他这时候也想明白了,自己以前为什么见过那么多“睁眼瞎”。 两人聊完继续上路。 朱太尉在前方手执一柄引魂幡负责引路。 崔判官略慢了几步,压在后方保着唐皇、赵王二人。 李世民举目看去,不似旧路,他问崔珏道,“路错耶?” 崔珏判官回答道,“陛下,没有走错。这幽冥阴司与阳世人间不同,只有去路,没有来路。” “如今要送陛下和殿下还阳,需前往转轮藏处。” “路途稍远,便当请陛下游历地府,随后转托超生。” 李世民看向李福。 李福轻轻点头。 唐皇这才继续跟随太尉引魂幡。 行走数里有余,平地上突然隆起一座高山。 山腰黑雾迷空,山顶阴云垂地。 唐皇问道,“崔大判,这是什么山?” 判官答道,“此乃幽冥背阴山。” 唐皇见这山上不似有人行之径,他追问道,“孤和吾儿如何去得?” 崔珏判官说道,“陛下和殿下宽心,有臣等引领,百无禁忌。” 唐皇与赵王两人,于太尉判官引领,行至山岩之上,抬头仰望,只见这山岭更加崎岖。 凹凸巨石错乱排布。人间难走之蜀山峻岭,与之相比相形见绌。 似是荆棘之中藏鬼怪,阴风阵阵。 好像嶙峋怪石隐邪魔,鬼风呼啸。 细一看,山上寸草不生,无甚活动之物。 只觉黑雾漫漫,仿若极恶大鬼在暗处呼吸。 一行两人两鬼,再攀数百米。 忽就见恶鬼穷魂哭哭泣泣,恶灵邪魄张牙舞爪。 崔判官匆忙拿出传信票,朱太尉吆喝阴间公文,适才万鬼退散。 唐皇戎马一生,见血肉无数,也难免有些惧怕。 李福却当是沉浸式体验之电影,一睹新奇。 过了阴山,继续向前,越过一间又一间阴间衙门,太平无事。 唐皇忽然又听见悲哭声震耳欲聋,他问道,“这又是何处?” 崔判官说道,“禀奏陛下,此乃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 “一十八层地狱?”唐皇重复了一遍,他问道,“是哪十八层?” 崔判官说道,“生前做下千般业障的,入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孤独一身,寂寂寥寥。” “生前不忠不孝还伤天理,人面兽心的,入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哭哭啼啼,凄凄惨惨。” “昧良心不公道,花言巧语损人的,入磨捱狱、碓捣狱、车崩狱,皮开肉绽,筋血纷飞。” “缺斤短称欺骗他人的,入寒冰狱、脱壳狱、抽肠狱,蓬头垢面,期期艾艾。” “强暴作恶欺压良善的,入油锅狱、黑暗狱、刀山狱,疼痛之极,欲死不生。” “谋财害命,宰杀牲畜的,入血池狱、阿鼻狱、秤杆狱,永世不得翻身。” 崔判官一一说完,又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神鬼昭彰放过谁?” 唐皇听闻,似是心中有所感。 李福这厢,却油盐不进,仿若无事,好似是见到了崔判官每一句话之后,都有一行“最终解释权归幽冥所有”的小字。 两人两鬼继续向前。 不过数步,便见鬼卒一簇。 执帆鬼卒跪道,“桥梁使者来接。” 唐皇这才看去,只见鬼卒身后,有金桥银桥各一座。 再往那边看,才能看到一阴晦之桥,名曰奈河桥。 第十一章 枉死城中 崔珏大判喝令桥梁使者接引。 使者持招幡引魄行走在前。 金桥之上,只有唐皇陛下、赵王殿下二人。 哪怕算上接引、判官、太尉等阴司冥职,也不过十数。 唐皇信步而行,他见那平行银桥之上,人影稍多,但也稀疏。 他还未询问,崔珏便解答,“陛下,这金桥乃仙、佛、魔、九五之尊行走之桥,由下官和太尉及桥梁使者接引。” “那银桥是忠孝贤良,公平正义之人走的。亦是需要幢幡接引,只是不需我等判官太尉而已。” “至于更远处那座阴晦之桥,便是奈河桥。” “那奈河桥,桥上寒风滚滚,桥下血浪滔滔,桥宽三根原木,约臣半步之数。” “上无扶手,下有恶怪。” “若是堕入奈河之中,永世则将无出路。” 唐皇远眺而望。 只见那远处的木桥之上,尽是衣衫褴褛之恶鬼摩肩擦踵、艰难而行,刻刻秒秒皆有落水。 窄窄一桥,与桥下奔流之水相比,犹如泾河之中,拉扯一根麻绳。 唐皇摇头叹息,“孤本以为常人活命已是很难,不料死后亦是艰苦。” 李福附道,“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碧落黄泉莫不如此。”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度过金桥。 一簇桥梁使者自动散去。 唐皇与赵王继续向前。 朱太尉执帆寡言,崔珏判官一路介绍。 两人过了奈河恶水,血盆苦界。 路遇一座城池,上书“枉死城”三字。 崔珏判官还未介绍,只听那城中忽然传出嚷嚷人声。 仔细听闻,竟是各种鬼哭狼嚎的鬼怪叫道,“李世民来了!” “李世民来了!” 忽见地上一爬行恶鬼,双手攀地,只余上身,拖卷内脏冲出枉死城,大喊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唐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见那边,又蹿出一无肢人棍,疾步滚来。 崔珏判官本还等唐皇四下逃窜,求救于自己。 怎料那赵王李福殿下,先一步挡在唐皇跟前。 李福不修法术,神职不全,自无法喝退恶鬼。 他袖中一抹,散出一沓瑞云灿灿,用力抛向天阙,如仙女散花纷纷落下。 追命恶鬼当即奔钱而去,无论人棍、腰斩、溺毙之魂灵,尽皆抢钱。 崔珏判官心中滴血,“这等瑞云让渡于我多好,如此灿灿白白给了那些恶鬼,造孽啊……” 唐皇此时更才知晓,赵王福儿准备之万全。 瑞云抢尽,恶鬼又至。 崔珏这回一步当先,玄光闪过,判官笔挥洒,地面之上便出现一道碗口粗细墨迹,恶鬼皆不能越界。 崔判官道,“陛下,这些枉死鬼尽是六十四处烟尘之王子,七十二处草寇之头目。” “他们既无人收管,无人祭拜,不得超生。” “他们又无盘缠钱财,只能盘桓在这枉死城,当孤寒恶鬼……” 崔珏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依照本来计划,唐皇到这枉死城之时,理应身无分文。 在他慌乱之际,顺势让这人间至尊欠下阴债冥币。 到时一番操作,无论借贷多少,必然欠齐万金,永世无法还清。 这般一来,何愁人间盛世之大唐,不永续敬畏幽冥。 “如此功德,哪怕十殿尊上拥领导之功,我也能分润一二辛苦之劳吧。” 崔珏想至这里,望向李福,“都怪这皇子坏了好事儿。” 他本以为自己心中恶意莹莹,可目光中却无半分显露。 李福迎着崔珏的目光说道,“大判,既然此处鬼怪可怜,那便由我来分润一些吧。” 李福也不等崔判官回答,袖中一沓瑞云灿灿便至于崔判手中。 那边执帆太尉亦是不遭冷落,也有一份。 崔珏盘算衡量一番,捏了捏手中瑞云厚度,判定了一遭需是要几番盘剥才能到手的虚无功德。 他便道,“殿下就与朱太尉给散钱财罢。” 李福于朱太尉护送至枉死城头。 他立于城墙之前高喊,“枉死城内众鬼听音。” “我乃大唐皇朝皇子李福,我与吾父寿数未尽,需路过枉死城,前往轮藏处还阳。” “吾父见枉死城内诸位困苦,特命我来散财。” “只是,我大唐奉行不劳者不得食。” “欲得钱财者,无论人鬼皆需劳动。” “我不知幽冥有何生产,固打算练兵代赈。” “欲入唐军者,上前!” 李福话毕。 无一鬼上前。 李福也不气馁。 他手从袖中出,举瑞云灿灿一沓。再次高声,“若有存在搬运石块,从南至北,即可奖赏我手中之物。” 唐皇扶须欣慰,“此乃商鞅旧慧。” 一蛉虫大小之鬼,闻言搬动沙粒由南到北。 李福将它唤到跟前,俯身将瑞云灿灿放置于不过拇指肚大小的蛉虫鬼面前。 蛉虫鬼不住作揖叩拜。 枉死城内鬼皆哗然。 李福这厢,化为征兵之处,太尉帆下登名造册,热烈非凡。 唐皇那边,排兵布阵,成行成列,好不壮观。 崔珏判官目瞪口呆,此等景象之于幽冥,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枉死城中之饿鬼,不过如枯草。 无用之时,闲置不理。 要用之时,点火燃烧。 崔判官愣神期间,唐皇手持部队已过百万之巨。 幽冥鬼众虽多,但也不过亿万数。 若唐皇手中之部队过千万数,怕无需征战,都可另立十一殿,使幽冥间再填一在世阎罗。 若真如此,那此间算计唐皇必然知晓。 自己首当其冲,当被清算。 崔珏着急到面色红润,他连忙道,“众鬼听令,休要再扰你们唐爷爷,他的阳寿还长着呢。” “我领了十殿阎罗千钧之旨,送陛下还阳。” “汝等之事,吾请陛下做个水陆大会,度汝等超生,汝等切莫再生事端。” 枉死城沉默无声,无一鬼应答。 崔珏自入幽冥为官以来,头遭如此。 朱太尉身旁李福站起身来,枉死城中鬼之真名皆已录入。 他于唐皇耳边耳语几声。 唐皇朗声道,“众将士听令!” “喏!” 诺大的枉死城,整齐划一,如刀斩斧齐。 “送朕还阳!” “喏!” 第十二章 六道轮回 大唐众鬼左右分立,划开步道。 唐皇缓步行走,金口玉言。 “一、凡有想超生者,朕还阳后做水陆大会,助其超生,优先转生我唐。” “二、凡在幽冥为我将卒者,以《真名簿》为准,月月年年奉金遵时,永不拖欠。” “三、朕之大唐阳间子民,如若身死,魂入幽冥,亦可优先入我唐鬼兵之列。” “四、朕欲建设幽冥盛唐,论功行赏,汝等当记。” …… 唐皇一路走,一路言。 枉死城中《真名簿》上记录之鬼,眼中俱是希望之光。 转生大唐,此乃亿万鬼魂终极向往。 幽冥有俸禄,此乃阴间难寻之待遇。 崔判官面上表情,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一般,他真得险些气活还阳。 “邪门,太邪门了,邪门到撞人了。” 崔珏判官不理解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多年未曾呼吸过的他,忽然觉得喉中梗了一口气,似是嗝上而来就又能呼吸了。 他大吓一跳,赶忙抽出判官笔,黄纸写符数张,“啪!啪!啪!”拍在自己脑门之上,脸色才恢复惨白。 “陛下,前方便出了枉死城,乃是平阳大路了。” “陛下不若令这些枉死城之鬼,驻足于此罢。” 唐皇道,“无妨。祂们只是送朕一程,无甚影响。我等继续前进。” 崔判官无奈,他命朱太尉摇动引魂幡,两人及百万鬼众浩浩荡荡一路向前。 如此行进数十里,再无事端,平安异常。 再行数步,远处忽见“六道轮回”之所。 崔判官这回道,“陛下,轮回之所乃幽冥重地,众鬼真不能向前了。” 唐皇也知百万计划外的鬼众进入轮回,阴阳势必大乱。 他点头应允。 他转身回头道,“众将士止步罢!” 一望无际的百万鬼众自近及远,逐渐驻足。 唐皇说道,“临别之前,朕有一言赠与诸位将士。此话乃福儿前些日子与朕诉说。”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恪守本心!一往无前!” “望众将士谨记于心!” 唐皇话音完毕不到三两个呼吸。 便听到百万鬼众声如山呼,高声齐喊,“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恪守本心!一往无前!” “吾等谨记在心!” “谨记在心!” “在心!” …… 此间声势之浩大。 音节之整齐。 似是连这幽冥界永不弥散的阴云,都冲开了些。 “陛下、殿下,随我来。”崔珏判官真怕这俩活祖宗一言不合留在地府,连忙说道。 他前面引路,只见这“六道轮回”之所中,甚是非凡。 有那身披彩霞,腾云驾雾的神仙。 也有那腰挂金鱼的达官显贵。 还有那僧尼道俗,飞禽走兽,魑魅魍魉。 杂而不乱,滔滔奔走,各有轮回。 唐皇问道,“此间何意?” 崔珏判官答道,“陛下,此间唤作‘六道轮回’。” “行善的,生化仙道。” “尽忠的,超生贵道。” “行孝的,再生福道。” “公平的,还生人道。” “积善的,转生富道。” “恶毒的,沉沦鬼道。” 唐皇询道,“那朕当入何道?” 崔判官说道,“陛下随我而来。” 崔珏一路行至超生贵道之门。 他躬身叩拜,“陛下,此间便是出头之处。小判神职不在于此,先行告回,着朱太尉再送陛下一程。” 唐皇也不甚着急,他望着贵道之门,口中喃喃,“看来崔判官觉得朕乃尽忠之人哩。” “朕之父及兄弟,是崔判故意安排与吾见面的罢。” 崔判官连忙再叩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唐皇说道,“罢了,罢了,恕汝无罪。” “朕确乃大忠之人无错,朕忠的是我大唐之亿万子民,而非忠于一人一事。” “大义尚且要灭亲,大忠亦是如奸。”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朕之忠义,留给后人评说罢。” 唐皇感慨一番,转回话题,“崔判勿忘了,朕儿李福之转生,也当无半分差池。” 崔珏说道,“尊陛下旨意。” 唐皇回头对李福道,“为父便先走一步了。” 李福点头。 唐皇的身影,隐没在贵道之中。 崔珏这才忽然喊道,“陛下到阳间,万万别忘记做水陆大会。切勿忘了……” 只是也不知唐皇听到与否。 崔判官直起身子,似是怕再被李福编排。 他与李福言道,“殿下也有幽冥判官之神职,不若殿下自选六道之轮回罢。” “这仙道……”李福一指,把崔珏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捅个天大的娄子,平添一个仙职,就听李福说道,“就算了……” 李福自问没有成仙之心。 “这贵道……也算了罢。” “贵人劳心,我也不适合。” “那就这福道好了。”李福指着福道说道。 崔珏判官满嘴附和,“殿下为父入幽冥,一片孝心,天地可鉴,选得没错,没错。” 李福说道,“那崔判官便再寻个太尉,送我福道还阳罢。” 崔判官说道,“不必再寻,殿下请看,朱太尉已然归来。” 李福说道,“是老熟人更好。” 他双手都入袖中,左右手各是一沓灿灿瑞云,他与崔判官、朱太尉说道,“幽冥一行,多谢二位顾看了。” 崔判官连连道,“此乃小判应该做的,此乃小判应该做的。” 李福即将上路,崔珏忽然想起刚才与唐皇未说完之话。 他连忙喊道,“殿下请留步。” 李福说道,“怎么?崔判不希望李福走了?” “不不不。”崔珏额头上的符纸都差点掉落下来。 他说道,“殿下,适才小判有话未与陛下说完。” “殿下还阳之后,切记让陛下做个水陆大会,切莫忘了。” “阴司幽冥无抱怨之声,阳世人间方能享受太平之庆。” “如此这番,当教李氏后代绵长,江山永固。” 李福见他说的繁花似锦,也不打断,待他说完,反问道,“崔判信么?” 崔珏额头上符纸散落两张,他艰难道,“信!” “我还是更信在人间多做些人事,便能国祚更长。” 李福笑着别了崔判官,在朱太尉的接引下入了福道之门。 太尉见门内有一匹高头大马,马鞍脚蹬齐全。 朱太尉忙请李福上马,太尉扶持牵引。 马有俊异,疾行如箭。 直至渭水之岸。 李福见竟有数尾金色锦鲤,鱼跃龙门。 李福驻足观看。 朱太尉适才出生,“殿下,趁早赶时辰进城罢。” 李福还未回答,只觉天旋地转,竟然就脱离了阴司幽冥,回到了阳世人间。 第十三章 魂归来兮 太极宫,白虎殿。 唐皇停棺之地,一片哀丧。 徐茂功、秦叔宝、胡敬德…… 房玄龄、杜如晦、张道源…… 两班文武俱是在场。 东宫太子李承乾。 皇后长孙。 后宫嫔妃。 殿上侍长,全皆在此。 长孙皇后唤太子承乾,皇子若干,文武重臣于侧殿商议。 长孙皇后道,“吾欲传哀诏,晓谕天下,太子承乾登基。” 关陇勋贵,文官重臣,默然同意。 长孙皇后正欲招中书舍人拟稿。 十四皇子李明忽然高声叫道,“母后!母后!父皇他还没有死!十三哥说父皇不会死的!” 长孙皇后凤目一瞪,“曹王住口!” 梁王李愔跟道,“休得再提李福,若非他用银针刺伤父皇,恐太医还有手段可以施用,父皇真可不必长眠。” “父皇没有死!父皇没有死!” 李明双手捂着脑袋瓜说道,“十三哥和我说了!说我只要好好烧纸!无论是父皇还是他都会醒的!” “我娘说玩火尿炕,从来都不让我玩火,我……尿炕都不怕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说父皇和十三哥已经死了……” 长孙皇后听着心烦,“传太医进殿为曹王诊病。曹王悲思过重,请太医用些安神之药,让他好生休息一番。” 下边许敬宗道也适时道,“古人说,‘泼水难收,人逝不返。’曹王殿下节哀。” “古人又说,‘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起无君。’请皇后陛下拟新君懿旨。” 正在此时。 忽有女侍卫入侧殿与长孙皇后耳语禀报。 长孙皇后脸色数变,移驾正殿。 只听白虎殿正中棺椁里传来唐皇之声。 “放我出来!” 白虎殿内嫔妃侍女胆战心惊,面如霜打之秋页。 储君李承乾听之脚软,手拄哀杖不似人君。 侍卫魂飞,面色茫然如痴愚之人。 嫔妃打跌,好似狂风吹烂破芙蓉。 百官惊恐,战战兢兢如鹌鹑。 此刻虽乃纯阳之正午。 白虎殿却如子夜骤雨断梁桥。 退、退退退。 灵柩周身无人敢靠前。 还是徐茂公乍起胆子,大步上前,手扶酸枝木大板洪声道,“陛下有何不放心之处,与臣等细说,不要弄鬼,惊骇了眷族。” 李明跑上前,揽住棺材,喜极而泣,“我就说父皇不会死!父皇没有死!” 程知节道,“休得扯上这么多,拿器械来,让俺看看到底是不是陛下。” 撬开钉子,推开棺盖。 只见唐皇端坐里面,面色红润,哪像是已死之人。 程知节没心没肺道,“我就说主上无事!” 徐茂公、秦叔宝等人,似是集体鼓劲儿说道,“陛下苏醒莫怕,臣等皆在此护驾。” 唐皇问道,“护什么驾?” 众勋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唐皇双手扶住灵柩两侧站起身来,才看到白虎殿内之布置,才知这是己之葬礼。 李世民畅怀大笑,“布置的不错,和朕想的一般无二。” 长孙皇后见枕边之人复生还阳,欣喜甚甚。 她命李明身旁之太医,立即为这冤家诊断身体。 唐皇咽下勺中之粥,才知人间已过三昼夜。 他询道,“福儿何在?” 老奴王德泪水未干,他禀报道,“大家,赵王殿下尸首停于宗人寺。” 李世民说道,“快去把福儿解救出来,他亦是未死。” 李世民招手问询李明,“福儿于我说,他之前曾将烧纸之事交付于你,你是否有认真去做?” “有!”李明点头。 他扯着自己的衣服说道,“我身上还都是烧纸味呢!” “赏!”唐皇高兴,即刻令中书舍人拟旨。 唐皇踱步出了白虎殿,他望着蔚蓝晴空与硕大烈日长舒一口气。 他说道,“百官退去吧,朕今日只想陪宫中家人。” 程知节道,“臣等保卫主上安全。” 李世民哈哈大笑,“朕安全着呢,汝等这些天也是心神俱疲,回去休息罢。” “臣等遵旨。” 勋贵文臣一一告退。 李世民问长孙皇后,“这几日都发生了何事?” 长孙皇后握着李世民之手,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阵阵热感。 她说道,“这几日内外太平。只是今日我打算颁布懿旨,宣承乾即位。” 唐皇说道,“这也很好。” 他看向太子说道,“承乾过来坐。” 李承乾却依旧还是一副绵软模样。 这时,大监王德报赵王殿下已经带到。 李世民高兴道,“福儿快过来坐。” 李福刚坐定。 李世民就说道,“若是真传皇位,朕欲传皇位于福儿。” “???” “!!!” 满座皆惊。 无论是长孙皇后,还是东宫太子李承乾,乃至嫔妃等人,及李福本人都大受震撼。 唐皇道,“朕是真心。此番福儿在幽冥,对朕助力颇多。朕觉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让他来当这皇帝也是不错!” “父皇,切莫如此。”李福连连拒绝。 开什么玩笑,西游世界里没哪个国家的国主好当,李福才不要当。 李福正色道,“父皇,一切还未结束,才只是刚刚开始。” “无论是魏征斩龙,还是父皇入幽冥,都乃传经之前奏。” “父皇切莫高兴过早,半场饮酒。” 唐皇说道,“那福儿你说为父,该给你什么奖赏呢?” 李福这回连思考都没有,他直接说道,“就请父皇赏赐儿臣出家为僧罢!” “???” “!!!” 四座又惊。 不少人都怀疑起了那幽冥地府非是正常地方。 如若不然,为什么圣上地府归来之后,会想要坏了长幼纲常,令十三子李福继承皇位。 为什么赵王李福,竟然连皇位都弃之如芥,竟想去当什么和尚。 长孙皇后亦是不解。 唐皇却说道,“这几日事情颇多,就此散了,来龙去脉,朕明日朝会上自有解释。” 唐皇归寝。 嫔妃回宫。 太子承乾已经恢复翩翩风度。 他与李福说道,“福弟可记得父皇夕日之教诲?” “重社稷、轻鬼神?” “记得就好。”李承乾说完便欲离开。 李福说道,“皇兄留步。” 李承乾回首。 李福问道,“皇兄可知人间有九十年太子乎?” 第十四章 阳间阳间 李福归至十三王宅。 宅内大大小小太监宫女,见他身形,无不惊恐异常。 谁人料到,推入宗人寺之死人,竟能还阳复生? 只有曹王李明丝毫不怕,叽叽喳喳。 李福深为感动。 枉死城中时,百万鬼众登记造册成幽冥唐军,皆需发放钱饷。 若单凭李福烧之库存,入不敷出,恐生哗变。 靠李明听话持续燃着,方才堪堪够用。 至此一锤定音,才能阔步行走于幽冥。火山文学 才能逆转优劣,不惧那判官与太尉。 “明明功劳甚大!”李福揉了揉李明的脑袋。 李明甩了甩头,“哥你说过,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真死。你死了,就没有人陪明明玩耍了。我不要你死!” 李福又是一顿揉搓李明的脑袋。 他说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没有,没有。明明什么都不要!” 李明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井!哥哥井!哥哥晕过去后,院内井里还一直往出浮金银财宝。” 他说着就拉着李福到了水井旁。 青石砖块垒成的八卦井口旁,堆满了各类金银珠宝。 从金叶子,小银鱼,再到黑溜溜的蚌珠,红灿灿的珊瑚不一而足。 李福感慨道,“竟没有人偷顺这里的财宝。” 李明答道,“一开始是有,可后来福儿哥你被推进了宗人寺。” “宅里就传井中财宝取之不详,重则毙命。” “一夜之间,消失的财宝失而复还。” “就只有我取用一些去购买烧纸了。” 李福知道这是泾河水族报恩之谢礼,哪里会有什么诅咒。 他说道,“井边之物,就都给明明罢。” 李明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 李福陪李明玩耍至天黑。 李福趟于床榻之上,刚一入梦,即见一白衣秀士于门外拱手作揖。 李福做起招呼道,“龙王来了啊,坐。” “小龙不敢。”白衣秀士拱手作揖,“殿下之恩情,小龙铭感五内,永生难忘。” “小龙听闻殿下与唐皇陛下魂入幽冥,深深惶恐。今日得知殿下还阳,特来道谢。” 李福道,“无需道谢,沾因惹果,了结一番而已。” 他问道,“龙王此番入梦,只为这事?” “不是不是。”白衣秀士连忙说道,“殿下是都还记得,那日小龙昏厥,特来求救之龙。” “记得,怎么了?”李福问道。 泾河龙王腼腆一笑,“殿下,那龙乃小龙之女,名唤莹莹。” “她与我说,她为与殿下报恩,甘做殿下牛马。” “她知殿下魂入幽冥之后,神情恹恹。” “今日得知殿下重返人间,方才开心。” “小龙不敢奢求小女莹莹为殿下之妻妾,只求殿下应允小女,左右服侍殿下。” 李福道,“本王不需服侍。龙王与贵女,皆是神龙种。不必如此自轻自贱。” 泾河龙王苦笑,“殿下,小龙此番劫难不死,心中亦有所悟。” “小龙不过是泾河之中小小一虫。” “若是小龙遭难,小龙之妻女眷族,怕不是将为天庭之上,龙肝凤髓简易一餐。” “小龙恳请殿下收下小女,小龙叩谢。” 泾河龙王说罢,伏身叩拜。 李福忙忙起身扶正,他说道,“那便依龙王所说,暂且如此罢。” “不过,”李福补充道,“我这里不限制人生之自由。随时皆可归去,望龙王悉数告知。” 泾河龙王再三谢过,方才离去。 李福醒来。 已是二更天。 鸡鸣。 该上朝了。 李福身换朝服,前往大明宫。 金銮宝殿。 两班文武,山呼万岁,华祝千秋。 只见他们依品分班,素缟不再,一个个身着红袍头戴乌纱帽,佩戴紫绶金章,身形抖擞,喜气洋洋。 唐皇亦是酣睡整夜,天明方起,精神饱满,威武异常。 他脚踏创业无忧履,身穿一袭赭黄袍,头戴一顶冲天冠,腰系一条碧玉带。 大监王德高声通传,“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一众文臣武将出列。 东侧闪出的是徐茂功、房玄龄、袁天罡、李淳风等。 右侧冒出的是秦叔宝、程知节、胡敬德、薛仁贵等。 两班众臣一起上前,伏于白玉阶前启奏道,“陛下前日一梦,何若三日方醒?” 唐皇朗声道,“那日福儿与朕说准备稳妥。朕便觉神魂出殿。” “朕行至长安城外,忽见御林军请朕巡狩。” “朕欣然,行之未半,却忽然人马无踪。” “福儿此时追上朕之所在,与朕一同见到那接引判官崔珏。” “又同遇先父长兄,福儿帮朕解围。” “崔珏引朕于森罗殿上,与十殿阎罗分座。” “论述魏征倍感有辱清白,自缢与府之事。” “朕如实陈具。” “那十殿阎罗说三曹过岸完毕,魏征打入轮回。又命判官看朕之阳寿。” “崔珏判官检看《生死簿》之《万国国王天禄生死总簿》之别册。” “阎罗言,寡人天禄贞观九十三年,如今刚若一十三年,还该送朕还阳,度朕八十年余寿。” “十殿阎罗遣崔判官与朱太尉送朕与福儿还阳。” “先遭幽冥背阴山,其后乃是一十八层地狱。” “说是惩罚不忠不孝、非礼非义、作践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烧舂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 “其数千万,目不暇接。” “之后乃遇奈河,只见河中血浪滔滔,乃有三桥。” “一曰金桥,仙、佛、人间至尊方走此桥。” “二曰银桥,公平正义之人,步履而过。” “三曰奈河桥,宽不过三尺,朽木为底,无扶无栏,芸芸众生,千军万马挤于一桥,不慎跌落,永世不得超生。” 唐皇停顿,座下文武神色各异。 唐皇不以为意,继续道,“又至枉死城。” “此城冤魂无数,尽是叛贼与草寇,不允通过。” “福儿征兵,征得鬼将鬼卒共百万众。” “朕与之约法三章,保祂们幽冥之俸禄,转生之希望。” “许祂们办一场水陆大会,洗去冤屈。” “百万鬼神拱卫朕与福儿至六道轮回处。” “朕方还魂,转生回阳间。” 第十五章 六经我注 众臣闻此言,齐皆称贺。 文臣遂此编写传报,通告天下各府县官员。 唐皇待殿上安静,他又言,“朕有心传旨意大赦天下,不知承乾有何意见?” 李承乾身着太子朝服,稳重至极。 他说道,“儿以为,应传赦天下罪人,命刑部清查绞斩罪人,放赦回家。令其拜辞父母兄弟,托产与亲戚子侄,明年今日再赴曹场,仍领应得之罪。” “若此,方能现实我天朝国威,圣上仁德,百姓安居。” “儿还以为,应恤孤宽慰边。儿查宫中老幼彩女不下三千人,父皇应降旨令其配军。” “方此,内外俱善矣。” 李承乾言罢,殿内大儒皆赞,称太子有上古贤王之遗风。 唐皇扶须开口,他问道,“福儿你怎么看?” 含元殿内文武齐齐望向李福。 李福手持牙笏,出列道,“儿臣以为,大赦天下乃宽赦天下所有人,而非宽赦犯法罪人。” “皇兄之言,聚焦于须弥。” “若世间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此乃德政。” “可若世间但凡还残存一位普通之人,即罪大恶极。” “绞斩之人放赦归家,岂有归来受刑之理?” “世间安有引颈待戮之辈?” “儿臣以为,若要大赦天下,应重审重案要案,若有冤枉拨乱反正,若无错漏斩立决。” “如此方能让我大唐江山澄清寰宇,百姓安居,万民乐业为大德也。” “至于宫中老幼彩女,儿臣以为,若真要其出宫还乡,当就近安置。” “罪臣妻女亦无需配军慰边,宫中彩女何错之有,遭此苦难。” “陟罚臧否,标准统一,有迹可循。这方为人间之盛世。” “若有罪不罚,有功不赏,全凭一己之好恶,恐将国祚不长。” 李福言毕。 含元殿内一片寂静。 文武群臣亦未料到赵王观点与太子如此对立。 又有官员想到了昨日圣上有心传位于赵王之事。 深感赵王难以控制,不若太子承乾从小培养,已有圣君之相。 其执笏出列道,“臣赞同太子之策。” 一众文官皆道,“臣等赞同太子之策。” 唐皇金口开,“依福儿所言,清查重审重案要案,有错改之,无措斩立决。宫中彩女若想出宫,自由报名,就近安置,若有家人,促家人团聚,若无家人,宫中府库拨送嫁妆。” 文武百官齐颂陛下贤德,直至退朝。 李福出宫行走至长安城中,刚回十三王宅,封赏便到。 大监王德宣圣旨,言李福救龙有功,封长安城内修真坊为宅邸,又有七千金为赏赐。 李福谢父皇隆恩。 王德口称恭喜,离去之时方才提醒,“殿下切要注意兄弟友善,勿要惹祸上身。” 李福回道,“谢大监提醒,李福醒得。李福只是想当个闲散王爷,哪怕出家为僧,都无染指九五之意。” 王德含笑告辞。 李福令侍女太监将七千金收入库中。 他出十三王宅,奔修真坊而去。 路途之上,长安城中甚是祥和。 商贩叫卖,来往者如梭。 人间幸福,莫不如此。 修真坊中,有一座王府伫立,左右远近还是原先之坊民。 李福出示凭证,王府即开大门将李福迎接进去。 他看着木质雕梁,喃喃自语道,“若是有些绿植衬托才好。” 他话音刚落,即见空地之上,生长翠绿。 府中留用下人,皆以为赵王是神异之人,恭敬之色更浓。 唯李福不以为意。 安置一番,入住王府。 天色将晚,李福将歇。 忽听人禀报有一老僧登门拜访。 李福不用细想,便知是谁人而来。 他亲自出府迎接。 只见那身着靛色长袍之僧侣双手合十,行佛门之礼。 李福回礼问道,“不止观世音菩萨莅临我处,有何指教?” 门口老僧,身形一顿,复才自然,“殿下真若深不可测。老衲还未说话,便已经知老衲跟脚。” 李福道,“神交已久,岂能不知。” “大士在我大唐长安布局良久,处处可见身影。小子不瞎不聋,如何看不见,听不着呢?” 老僧说道,“殿下年纪尚轻。岂不知有时没看见比看见了好,没听着比听着了好?” “大士请进,上坐。”李福将老僧迎进来说道,“哦?菩萨的意思是我就应如那十殿阎罗一般,当个睁眼瞎,应声虫好了?” 老僧说道,“有何不好?殿下此番如此,纵有功绩,百年之后又有谁记得呢?” “菩萨的意思是?” “我佛如来,势在必得。皈依我佛,方得正果。螳臂当车,是不智也。” 李福问道,“皈依即可得正果?” “然。”老僧答道。 李福之前便有堵不如疏,混入其中六经我注之想法。 他顺之说道,“那菩萨既然已经驾临我府,不若便帮我剃发出家罢。” 菩萨道,“善。” 即为赵王李福剃度。 大唐之人皆以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妄动。 李福却无比思想桎梏,发丝寸断只觉凉爽。 菩萨道,“殿下已然皈依我佛,莫要再阻我佛门于东土传教。” 李福说道,“那是自然,吾当推波助澜。” 老僧告辞。 府内之人,瞥李福之亮闪光头,皆不敢直视。 竖日上朝,亦是万众瞩目。 唐皇询问。 李福如实作答,“昨日观音菩萨访儿臣新府,为儿臣剃度。” 唐皇说道,“朕在阴曹地府之时,曾经应允众将士举办水陆大会。” “今见福儿光头,即刻榜行天下,着令各处官员推选有道高僧,于长安做会吧。” 太史丞傅奕出列,“陛下!不可!” “此西域之法,无君无臣无父无子,以三途六道之说,蒙骗愚蠢之人。” “宣口诵梵言,便可免既往之罪,得将来之福。” “生老病死,本是人间自然常态。” “刑德威福,亦是人主之权柄。” “若兴佛而之,则凡俗之辈,皆云由佛,不知人主矣!” “三皇、五帝,未闻佛法!” “君名臣忠,国祚方长!” “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啊!” 第十六章 七千两金 唐皇闻言,不置可否,令群臣议论。 宰相萧星手持牙笏出班奏曰,“佛,圣人也。佛法能弘扬善良,遏制罪恶,幽冥之说也有助于国家统治,它是有用的。” 傅奕辩论,“凡事要论优劣。为佛者出家,便是以匹夫之身对抗天子,此乃不孝。” “犹赵王李福之人,若尊无父之教,还有亲乎?” “佛之一教,实乃恶教。” 李福出班道,“傅丞之言确之凿凿,似有可取之处。” “福有话问,西方佛祖欲强传佛法与东土。” “傅丞可有抵挡之方法?” “我之方法,顺水推舟,我注六经,不知傅丞以为如何?” 傅奕还欲开口,太子承乾忽然出班。 他附李福之言道,“儿觉十三弟所言极是。佛之一教,民间早有传播。堵不若疏。” “若十三弟为我唐佛家之掌门者,当安心无虞。” 唐皇应允,“承乾之言有理。此事陈述完毕,即刻施行。” 唐皇命张道源、萧星等人,邀请诸佛,建设道场。 此事完毕。 刑部尚书禀奏大赦之事。 积年案件复查,果有蹊跷。 其中以“陈光蕊”一案,最为离奇。 刑部尚书道,“陈光蕊乃我朝状元,曾任文渊殿大学士,与丞相之女殷温娇成亲,后外放江州。” “陈光蕊夫妻二人行至洪口渡口,艄公刘洪见色起意,杀了陈光蕊,逼陈殷氏从之。” “刘洪取陈光蕊衣冠,官凭文书,同陈殷氏江州上任。” “刘洪冒充陈光蕊一十八年,直至前时方才伏诛。” 唐皇道,“此事不已经案结。” “我记忆那陈光蕊之儿陈玄奘京城报信,殷丞相与我申御林军六万去捉。” “此事有何蹊跷?” 刑部尚书道,“陛下,陈殷氏已然自尽。” “哦?我记得那陈光蕊不是死而复生了么?” “其子陈玄奘于江边渡口活剜心刘洪心肝,随后龙王送陈光蕊还阳复活了么?” 刑部尚书道,“之前却说如此,但前日复审,臣发现疑点。” “什么疑点?”唐皇问道。 “一、陈殷氏与刘洪有杀夫之仇,如何安度十八年?” “二、陈光蕊中状元后,遇丞相之女绣球成亲。第二日便赴任江州。陈殷氏何时怀有身孕?” “三,陈光蕊洪口身死时,刚与陈殷氏相识一旬有余。短短几日,陈殷氏又是如何知自己怀有身孕?” “臣又调查。” “陈玄奘于水贼杀陈光蕊三月后分娩,其母让其随江而流,金山寺主持捡到。” “恕臣驽钝,未见三月怀胎而降生者。” “固臣怀疑,陈玄奘之父,非是陈光蕊。” “其乃是陈殷氏私通之子,陈殷氏之父恐事情败露,绣球招亲,砸中陈光蕊,火速洞房,以欺遮掩。” “陈光蕊适才紧急上任,却不料私通之夫于半路截杀。” “若真如此。” “陈玄奘乃是活剥生父,逼死生母之凶手。” “固,臣请陛下判定,陈玄奘是否有罪!” 刑部尚书之言,震惊全场。 此等秘辛,豪门之家虽都不少,可暴露在阳光下确是鲜有。 唐皇问询殷丞相,“丞相以为如何?” 年迈之丞相颤抖身体跪叩于地,泣不成声,“臣有罪,臣乞陛下允臣告老还乡。” 唐皇长叹一声,“如之应允。” 刑部尚书道,“臣请陛下判定,陈玄奘是否有罪!” 唐皇回答,“有罪。” 刑部尚书道,“按律当斩,可斩?” “可。” 刑部尚书又言,“立斩?” “立斩。” 午时三刻。 唐玄奘斩于京兆府门。 斩决当时,似有蝉鸣。 午后,山川坛。 张道源、萧星等人,聚僧众千余,逐一筛选。 内中选得一得道高僧,俗家姓氏为李,名为福。 张道源称赞李福,“根源又好,德行又高。” 萧星等人禀奏圣前。 唐皇欣喜。 李世民说道,“选得果然不错。一看便知是有禅心有德行的和尚。” “朕赐你左僧纲、右僧纲,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 李福法师谢恩。 唐皇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 唐皇和他说,“福儿你要选妥明僧,再赴化生寺,择定良辰吉日,开演经法。” 李福领了旨意,遂住进了化生寺里。 化生寺中僧弥众众。 李福为之领导。 今日打造禅榻,明日装修功德,后日整理音乐。 最后共选得大小僧众,共计一千二百名。 分派四百名于上堂,又派四百名于中堂,再派四百名于下堂。 三堂之中,物件皆齐,头头有次。 李福又选黄道良辰。 乃是贞观十三年,九月初三。 开启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 至十月中旬为止。 一切办妥,李福具表申奏。 唐皇及文武两班,国戚皇亲,于九月初三,赴化生寺,拈香听讲。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 九月甲戌。 初三日,癸卯良辰。 这日天空晴空万里,瑞气无云。 金銮国戚,文武重臣于寺之内。 平民百姓,于庙之外仿若过年。 只见这道场,金碧辉煌,幢幡飞舞。 只听那千二百僧众,演诸品妙经。 大阐法师李福口中无高深拗口之佛语。 其论述之内容,言语朴实道理真切。 僧众虽有所不满,但万千百姓皆说,“这才是得道高僧!” 唐皇听闻,心里甚喜。 一群文武看了佛祖金身,见了罗汉之相。 李福呈上安魂榜文。 唐皇见之想起枉死城中百万鬼军,更是欣喜。 李世民说道,“汝等切莫慢了佛事。” “待水陆大会功成圆满,必将各有赏赐。” 千二百僧众齐齐谢恩。 三斋完毕,唐皇回驾。 夜空之中繁星点点,满城烟火好不热闹。 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逛于长安,继续寻找有德行者。 前些时日,本见江流儿和尚乃是正主,却不料还未曾相见,玄奘便入幽冥。 菩萨今日见高坛法师乃是李福。 菩萨便与木叉化为癞头赤足和尚,沿街叫卖袈裟锡杖。 有那未曾选中的和尚问,“那癞头僧,你这袈裟锡杖多少钱?” 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两千两。” 那愚僧笑骂。 第十七章 真僧临凡 痴愚之僧笑骂,“你这袈裟是金子做的,还是锡杖是金子做的?” “穷疯了来长安城要饭来的罢,这俩破玩意也能要七千金?” 癞头和尚笑而不语。 那些手里有几贯钱的痴愚之僧笑道,“这俩癞头和尚疯了!” “就算是这袈裟是金子做的,锡杖也是金子做的,也卖不了七千金。” “除非啊,这袈裟一穿,锡杖一持,就能化身佛祖,登西天往极乐。” “你们两个识相的话,赶紧散了去吧,别在这长安城给我佛门丢人。” 一老一小两个癞头和尚也不争吵,继续捧着袈裟和锡杖沿街而走。 行至东华门。 此时有宰相萧星下朝路过。 他见那袈裟熠熠生辉,锡杖光彩夺目,他驻足让手下过来询问价格。 他心想如今唐皇正爱佛门,这两件宝物买了献给圣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手下有礼询问,回来禀报,“那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两千两。” “真要如此之贵?” 手下点头。 萧星亲自上前问道,“这袈裟锡杖有何好处,值得卖这般高价?” 癞头和尚说道,“我这袈裟和锡杖,有有好处的地方,也有没有好处的地方。” “我这袈裟锡杖,有要钱的说法,也有不要钱的说法。” 萧星追问道,“如何好?又是如何不好?” 赖头和尚说道,“穿着了我的袈裟,不入轮回,不堕地狱。” “不会遭受那恶毒之难,也不会遇到虎狼之穴。” “这便是好处。” “可是,若是贪愚乐祸之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 萧星听闻几近笑骂,“这岂不是都是好处,而无坏处。” 他又问,“那为何一会又要钱,一会又不要钱呢?” 癞头和尚答道,“不尊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就定要他七千两。” “这便是要钱。” 赖头和尚又说道,“但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我便是将这袈裟和锡杖送给他又如何?” 萧星闻言,知这是水陆大会的一环。 他胯下马匹,站定与癞头和尚跟前说道。 “这位大法师,我乃当朝宰相萧星。” “我朝正举办水陆之盛会。” “首席大法师乃有德高僧。” “您且随我入朝见驾,面圣亲言,若何?” 赖头和尚欣然同意。 他们跟随萧星径直走入东华门里。 黄门官通报转奏,唐皇下旨宣入宝殿。 唐皇见萧星引着俩癞头和尚立于白玉台阶之下,他问道,“萧卿何事?” 萧星如实禀奏,他说道,“臣方才下朝,出了东华门,偶遇二僧。” “此二僧乃是卖袈裟与锡杖者。” “臣想法师李福可着此袈裟,持此锡杖,故领之觐见。” 唐皇见那袈裟之华丽,锡杖之夺目,不住点头口中道,“甚好甚好。” 唐皇询道,“这袈裟和锡杖价值几何?” 菩萨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两千两。” 唐皇惊奇,他说道,“一人一年口粮之需不过三两。你这袈裟有何好处,竟值五千?” 赖头和尚不卑不亢,坦然介绍。 “我这袈裟,如果是龙披上一丝,就能免受那大鹏吞噬之灾。” “我这袈裟,若是白鹤啄上一缕,就能得超凡入圣之妙处。” 赖头和尚又说道,“我这袈裟,穿着它坐下,就能有万神朝礼。” “我这袈裟,穿着它举手投入便有七佛随身。” 赖头和尚说道,“我这袈裟用料亦是不凡。” “其面料乃是冰蚕吐丝,仙女织就。” “其上还有如意珠、模拟朱、避尘珠、定风珠、夜明珠等各式宝珠。” “只若穿上,必然仙气盈空,祥光捧圣。” 唐皇在殿上闻言,觉和尚手中袈裟果然不凡。 他命和尚展开,仔细观看,发觉这袈裟果然是宝物。 他说道,“这位大法师,实不相瞒。” “朕如今正大开佛门,广种福田。” “化生寺内聚集众僧,其中有一位大德行者,乃是吾儿出家。” “朕欲购买你这两样宝物,赐他受用。” “你要价几何?” 癞头和尚闻言,合掌皈依,口诵佛号,躬身启奏道,“陛下既是要送德行兼备之人,贫僧情愿送他,绝不收分毫。” 说罢,两和尚转身就走。 唐皇急切道,“你先说袈裟五千,锡杖两千。可又见朕要买,就不要钱了。” “你之意思莫不是朕欺压良善,豪取抢夺?” “朕愿原价购买,不可退避。” 癞头和尚双手合十说道,“贫僧前番有愿。若有敬重三宝者,见善随喜,皈依我佛,愿送于他。” “今日见陛下德行品善无一不优,又乃想送高僧,宣扬佛法。” “贫僧理当奉上,绝不要钱。” “贫僧愿留下此物告回。” 唐皇见如此,只好命光禄寺备素斋酬谢。 那癞头和尚连连拒绝,随后而去。 依稀望见不过几步,便已消失无踪。 时至中午。 唐皇午朝。 萧星手持手谕,宣法师李福进殿。 李福正于化生寺宣讲,舌灿莲花。 哪怕只是凡俗细小之故事,在其口中亦是笑果不断,风趣异常。 李福听闻有旨。 他三两句讲完故事,下坛随萧星见驾。 唐皇见之,言道辛苦。 他与李福说道,“福儿,今日早间有僧二人,送异宝两件。” “一件乃是此冰蚕袈裟、还有异宝点缀。” “另一件乃是这九环锡杖。” “朕见之欣喜,特唤福儿前来试穿。” “福儿若是不嫌弃,便穿上与朕瞧瞧。” 李福闻言也不扭捏。 他抖开袈裟,披在身上,手持锡杖,站定阶前。 有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李福本就长相不凡,此番打扮更乃流光四溢,仪表不凡。 阶前文武见之,也齐齐喝彩。 唐皇喜不自胜,遂派两列仪从,差遣百官送李福出宫。 只见朱雀街道上,长安城里。 无论是行商做贾,还是墨客文人。 乃至是大家闺秀,垂髫稚童,见之睹之无不争相夸奖。 只觉此乃真僧临凡。 第十八章 江山永固 夜将过半。 李福才回修真坊。 数日宣讲,口舌劳累异常。 虽时值九月,可天气酷暑依旧。 坊中王府匾额,此时已经变化为敕造僧宅。 李福虽未再见那泾河龙王之女,可数日之间,时蔬瓜果饭菜皆新鲜至极。 偶有交流,也不过言语三两声。 龙女有问,“殿下人生何所求?” 李福作答,“当一个闲散王爷,快活的度过此生。” 龙女又问,“即若如此,殿下何故如此劳累?” 李福作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能不能当成一个闲散王爷,看得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他反问,“我想你当龙女之时,定然也是闲情惬意。” “不知只想过没有,为何突然之间,情况急转直下,险些沦为餐中龙肝?” 龙女沉吟片刻说道,“是因为吾之父王,得罪了仙神?” 李福摇头,“先是有人故意找茬,汝父方才入套。” “汝父无错,只是祂为鱼肉尔。” “汝父神职龙王亦是如此,我一届人间小王也会如此。” 龙女反问,“殿下这与杞人忧天何别?” “生而在世,意外难免。若处处顾虑,何以生活?” 李福俯身看那水中月影,他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然这世界神佛漫天,何能不图谋我唐之国民呢?” 龙女又道,“如此,殿下才遁入空门,礼佛传经?” “然也。”李福说道,“我之传经,还有控制。佛门之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未必不可用之。” 龙女叹息,“如此一来,殿下岂不是更加危险?” 李福这才笑道,“非也,非也。如此这般,乃最安全之办法。” “神佛手段虽黑,但却只能背地里施用。” “如今我在这普照阳光之下,反倒安全。” “神仙行事,亦不自由。” “如若不然,岂需如此弯弯绕绕,机关算尽。” 龙女依旧有些懵懂。 时光荏苒。 水陆大会已做七天。 长安一城之中,不论尊卑老幼,俱在寺中听讲。 李福所讲内容,与其说是经文掌故,不如说是游戏之言。 听之如相声,又若脱口秀,影响甚大,流行甚广。 今日,唐皇与文武百官、后妃国戚又至化生寺,听闻法事。 菩萨与木叉隐与百姓之中。 菩萨说道,“如今以过水陆大会头七,水陆大会共七七之数,如今已是可矣。” “我和你就在这人海之中。” “一会需看那李福是如何做派。” “又要看他是否有福穿我拿宝贝。” “还要看他讲得到底是哪一门经法。” 两人入寺。 寺庙之大,烟火之盛,不愧是天朝之国。 入之正殿,仙音渺渺,佛号喧哗。 菩萨直至多宝台边,方见李福之相。 当论得上是“宝相威严”三个字。 那法师所念真经,深入浅出,教人向善。 菩萨抵近宝台,忽然厉声叫道,“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佛法,安知大乘佛法?” 李福见台下癞头之僧,知是观音菩萨亲临。 他折身下台,拱手合十配合作戏道,“老法师,我等僧众皆不知大乘佛法,唯知小乘佛法。法师可若做些指引?” 菩萨说道,“你这小乘佛法,虽不至于无用。但也度不得亡者超生。” “只是些低品之言而已。” “我有大乘佛法三藏。” “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 “能修无量寿身。” “能做无来无去。” 菩萨正讲之时,堂官禀告唐皇。 “首席法师正讲妙法,忽有俩游方僧人,将法师扯下台来尽是胡话。” 唐皇召见。 那俩僧人既不跪拜,又不行礼,仰面昂头道,“陛下找我何事?” 唐皇一眼认出二人,他说道,“你们二位是前些日子,送袈裟的那两位和尚?” 菩萨答道,“正是。” 唐皇说道,“即若如此,尔等来我化生寺,吃些斋饭便好,为何与我首席法师乱讲?” “岂不是乱了我之佛事?” 菩萨道,“你那和尚说得都是小乘佛法。度不得亡者升天。” “我这里才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 唐皇早从李福那边得知关窍。 他说道,“你那大乘佛法,于何处?”火山文学 菩萨所化僧人正色,字正腔圆无比崇敬道,“我那大乘佛法,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发如来处。” “大乘佛法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 唐皇又问,“你若记得?” 菩萨说道,“当然记得。” 唐皇与萧星说道,“快引这法师上台开讲。” 菩萨携领木叉,平地跃起,既上高台。 祂既踏祥云,升至九霄,散了化身,现菩萨本相。 其手托玉净之瓶,捻杨柳枝。 身后木叉伫立,持棍抖擞。 唐皇与众文武见之皆以为神迹。 满寺之人,无论士人商贾,无不目瞪口呆。 众人高呼,“菩萨现身了!菩萨现身了!” 观音菩萨坦然受礼。 唐皇命人临摹其相。 观音菩萨于空中说道,“大唐国军你且听闻。” “在我西方灵台,有大乘妙文之佛法。” “与汝之地,相隔十万八千里。” “此经若回汝国,当能超鬼度厄,延长国祚。” “若有愿往取经之人,亦可受汝职正果。” 菩萨言罢,驾祥云隐去,不知所踪。 人称在世画圣吴道子堪堪画毕。 唐皇审阅也只有刚才那菩萨亲临的几分光彩。 唐皇随即说道,“且收盛会,等待我差遣合适之人,取得大乘佛法真经归来,再续盛会。” 众官员山乎圣明。 唐皇于寺中问道,“朕有旨意。派往有德之人前往西天求取真经,有人愿往?” 李福当仁不让,立即出列。 他与唐皇说道,“福儿不才,愿为圣人效犬马之劳,前往西天求取真经。” 唐皇欣喜。 他上前扶起李福,欣喜异常,“福儿乃朕之亲子。不怕路途遥遥,跋涉山川,前往那西天之所求取真经,正当天下之榜样,人间之圣僧。” 李福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他口中说道,“无论若何,我只希望我大唐一朝,百姓安居,万民乐业,江山永固。” 第十九章 取经启程 取经一事,不急于朝夕。 需选良辰吉日,制通关文牒,再行出发。 李福归至修真坊。 井水翻腾,似是早有耳闻取经之事。 龙女问曰,“殿下真要前往那西方净土,求取经书?” 李福回答,“真的。” 龙女沉吟一会,方才说话,“殿下,不知你可曾听闻西天路途遥遥远远,一路之上并不太平。” “西方之地不如东土。” “豺狼虎豹、妖魔鬼怪。” “只怕有去无回,难保自身性命。” 李福轻声说道,“我当然知这一路艰难困苦,实为不易。” “可我又知,这一路之上虽磨难颇多,但注定无所大碍。” 龙女不解道,“殿下为何这样说?” 李福解释道,“东土传经一事。乃是佛门千年大计,计划悠长。” “乃是如来佛祖首肯,观音菩萨实施之项目。” “取经之人,只做添头。” “路途苦难,都当功绩。” “实际之意义,是在这取经途中,影响万国,拓佛之威名。” “若取经之人安危不能保存,那谁又肯相信笃信佛门,能得善终?” 龙女听闻,有些懵懂。 李福饮了一口水说道,“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劳烦龙娘。” “殿下您说。” “龙娘帮我把寸余十三王宅之内的七千两金,送于土地庙处。” 龙女问道,“殿下之袈裟与锡杖,不是菩萨送于殿下,不取分毫么?” 李福笑着说道,“你啊,你知不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啊。” 李福说道,“我接下来的安危,皆系于取经一事之上。” “权当是买路安全之保险了。” “再说,此等钱财与我也无甚用处。” “哪怕存放,待我归来长安,亦不知何处去。” 龙女说道,“小龙这就去办。” 不过,她深潜井中之前说道,“哎,就是不知殿下取经途中,可还有人为殿下取蒸馏之水了。” 李福托住茶杯的手,稍微停顿,过了会才松弛,把杯子放在茶桌之上。 天下哪能没有不散的筵席呢? 李福也不知龙女还在,亦或是已经游走。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龙女诉说,“我之一去,短不过五七年,长不过十余年。若府内门头之凤尾蕉开花向东,我既快回来了吧。” 竖日。 五鼓三点。 唐皇设朝。 两班文武齐聚于含元殿上。 李世民亲笔书写取经文牒之文字,他再盖上蓝玉质地的通行宝印。 只见那钦天监台正袁天罡高声诵道,“今日大吉,堪宜出行远路。” 唐皇起身,黄门官禀奏道,“李福法师于朝门外候旨。” 唐皇说道,“宣法师上殿。” “宣法师上殿……” “宣法师上殿……” “上殿……” 李福身穿锦斓袈裟,手持九环锡杖,堂堂正正立于含元殿之上。 在场之人,又有谁能料到,前日上殿之亲王,如今已为僧侣,还将路途遥遥十万八千里求取佛经。 唐皇亦是唏嘘。 他步下龙椅高台,手持取经文牒说道,“福儿,今日既是出行之吉日。” “这是通关文牒,路遇一国签字盖章即可。” “为父这里还为吾儿准备了紫金钵盂。若是途中需化斋吃食,亦可使用此钵。” “父恐我儿从未长途远行,就又选两位千里奔袭之行者,辅佐一二。” “为父也不知一路交通如何,特选一万里宝马,做远行之脚力。” “如此这般,福儿上路为父才堪堪放心。” 李福心中感动,恐停留稍久,便再无启程之心。 他口中说道,“谢父皇隆恩。” 他再收了这些事物,一路向西。 唐皇大驾与文武官员送至关外。 只见于此关外,有众多僧侣等待于此,皆是李福水陆大会之时相识。 僧中富者赠送盘缠,稍次之赠与衣物,再次之口诵经文祈保平安。 唐皇静待僧侣寒暄完毕,又等李福与随从整理好行李马匹。 然后,他命人执壶酌酒。 唐皇举爵一饮而尽。 复又第二尊。 李世民方问道,“我儿可有雅号?” 李福回道,“儿臣如今已经是出家之人,不甚有何称号。” 唐皇举杯说道,“那日菩萨曾说,西天经文有三藏之多。吾儿十万里途求取真经。便以此为号,称为‘三藏’如何?” 李福不料这三藏之名,竟落自己头上。 他口中说道,“多谢父皇赐号。” 唐皇说道,“只此一别,不知多久方能再见。” “吾儿与父痛饮一杯,权当告别。” 李福口中说道,“父皇,酒水之物乃是僧侣头一戒事。儿臣恐不能饮。” 唐皇哈哈大笑,他说道,“为父为之今日,早做打听。此酒为素酒,僧侣神仙亦可喝。” “吾儿无需多饮,只喝一杯即可。” “算是为父践行之意。” 李福端起酒杯,还未饮酒。 只见唐皇李世民俯身低头,于地上抓起一蓬尘土,御指轻弹,土落入酒中。 唐皇言道,“吾儿这一去西天,不知多久可回?” 李福答道,“短则五七年,长则十二三年。” 唐皇说道,“年深日久,路遥行远。吾儿喝杯中此酒,当要记得‘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李福举杯畅饮。 他说道,“吾之生于东土,长于中华。无论行千万里之遥,亦或是上山下海,始终为中国之人。” 唐皇闻之感动。 李福即刻启程。 关外一路西行,再回头时已经不见唐皇、文武、僧侣之影。 李福行走于广澳天地之中。 时值九月。 麦田正种新苗。 晒谷场上金黄灿灿。 直至法门寺。 住持沙弥一众僧侣早早得知取经之消息,皆于寺门等待。 五百余人罗列两边,夹道欢迎。 待见李福,立即奉茶引入,再吃斋饭。 如此这般,不知觉间竟就到了晚间时候。 住持与群僧秉烛夜谈。 议论佛门之定旨,取经之意义。 有僧言,“意义之于,山高路远方显心诚。” 有僧言,“意义之于,妖魔丛生,乃是艰难。” 住持问李福何解? 李福缄默其口,他只是以手指心,再略点头颅。 群僧疑惑,恳求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