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歪嘴皇太孙,老朱独宠我一人》 第1章 下葬 洪武十五年。 应天府。 钟山脚下。 寂静的山林迎来了不速之客,人数万余,皇室成员打头,文武百官押后,皆身穿素服,头戴孝帽,白幡遮天蔽日,纸钱随风飞舞,哭声此起彼伏,人们簇拥着一口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椁直奔半山腰,那里有一座仓促修建的陵寝,这便是朱元璋嫡孙,朱标嫡长子,常遇春外孙,虞王朱雄英的埋骨之地。 朱雄英。 身份极其贵重。 本是朱元璋指定隔代接班人,却突生恶疾,药石无救,年仅八岁便猝然薨逝,追封虞王,谥号“怀”,赐葬钟山。 痛失爱孙。 朱元璋悲痛欲绝,辍朝三日,命文武百官着素服徒步相送,万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山里,野兽见了夹尾而逃,鸟儿受惊振翅高飞,悲伤的气息在钟山上空回荡,经久不散。 刹那间。 天地变色。 墨色的乌云挤压着天空,挡住了天上那轮耀眼的赤红,似乎很近,又像很远,沉沉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直压得人喘不过气,狂风骤起,肆无忌惮地穿梭于天地之间,卷起了漫天的尘沙,满山的花草树木被刮的东倒西歪,风中隐有哀嚎。不多时,风停,豆粒大的雨滴砸了下来,在脚边汇成了溪流,朝山下淌去。 人群中。 面露疲惫的朱标挥手令队伍暂停行进,快走几步,伸手拽住了正埋头赶路的朱元璋,声音有些沉闷,道:“父皇,雨越来越大,为了您的安全,回吧。” 朱元璋中等身高,体格壮硕,国字脸,面容坚毅,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大眼睛,转身,看着朱标,沉声说道:“今日之后,咱便和大孙儿天人两隔,你不让咱送他?” 朱标苦笑一声,微微摇头,解释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寻常,儿臣不敢阻拦,可您看,这雨愈下愈大,若是引发山洪,后果不堪设想,您是皇帝,是咱所有人的天,容不得半点闪失,父皇,您听标儿一次行吗?回去吧!” 言罢。 朱标环视四周,希望有人能出面替他劝一劝。 可惜。 朱元璋杀伐果断,威震八方,敌人怕,自己人更怕,这世上,敢劝他的人有一个半,一个是马皇后,她与朱元璋荣辱与共,伉俪情深,急眼了都敢和朱元璋动手。 然而。 马皇后自朱雄英薨逝后也一病不起,正在宫中疗养,现请肯定来不及。 另一人便是眼前的皇太子,朱标,大明常务副皇帝,深受朱元璋器重,从朱元璋手下不知救下了多少人。 可惜。 看朱元璋如今的模样,似乎连朱标的账都不买。 抬头。 看着头顶黑乎乎的天幕,大雨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朱标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吩咐道:“大家都注意脚下,蔣環派人去探探路,父皇身边多安排点人保护。” 蔣。 臭名昭著的锦衣卫第二任指挥使,深受朱元璋倚重,是个名副其实的酷吏,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蔣的手里。 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然知道,朱标的话就代表了朱元璋的意思,拱手领命后,派了十几名心腹赶往前方探路。 众人继续朝前走。 这时。 人群里跑过来两人,分别给朱元璋和朱标撑起了油伞,被人抢了先机后,有人不甘落后,冲过去伸手要去搀扶朱元璋。 然而。 此举无异于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朱元璋瞥了那人一眼后,右脚陡然踢出,将那人踹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冷声说道: “咱还没老,不用人搀。” 说罢。 推开给自己撑伞的官员,甩开袖子快步朝前面走去,他的身子略显单薄,后背微驼,举手投足间满是寂寥。 望着朱元璋的背影,朱标的眼睛赤红一片,叹了口气,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生怕朱元璋有点什么闪失。 往前走。 雨似乎越下越大,渐渐形成瓢泼之势,脚下的水流已经没过了脚踝,朱标顾不得其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朱元璋,对蒋瓛命令道:“本宫命令你,将父皇强行带离钟山,不得有误。” 蒋瓛犹豫了一下,慌忙低头,不敢去看太子的眼睛,愣是没敢动作。 朱元璋一把将朱标甩开,抬起手,举了半天却没舍得打下去,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陡然抽出腰间的天子剑,仰天长啸: “该死的老天爷,你夺去了咱的大孙儿,现在还不想让他入土为安,咱恨透了你。” “咱起于微末,戎马半生,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方成就了今天的丰功伟业。现在,咱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命令你,将这该死的雨停下,让咱大孙儿早日入土为安,否则,咱死后,将率领百万大军攻上凌霄宝殿,毁了你的基业,杀你个片甲不留。” 诚然。 此举有些中二。 在场的文武百官强忍着笑意。 谁知。 片刻后。 他们陷入了震惊之中。 雨渐渐停歇。 漫天的乌云渐渐散去,赤红的日头从云层里探出了脑袋,将阳光再次撒向了大地。 朱元璋收起天子剑,冷哼一声:“真是犯贱,非得让咱发火。” 转头。 看着朱标。 朱元璋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快走,莫要耽误了咱大孙的好时辰。” “这…” 朱标有些傻眼,谁能想到,自家老爹有这么大面子,说让雨停,这雨便真的停了… 不再迟疑。 送葬队伍簇拥着朱雄英的棺椁继续朝前行进,走了许久才到了目的地,一番祭祀过后,棺椁被抬入了地宫之中。 依靠在石壁上。 朱元璋再次红了眼,轻轻抚摸着棺材,哽咽着说道:“好大孙儿,前些日子你还说要给皇爷爷养老送终呢,怎地就食了言?你答应皇爷爷的事情没做到,这是不孝,天大的不孝!!!” “乖孙儿。” “咱知道,你打小最是怕黑,这山里凉,虫蚁甚多,你若是能听到皇爷爷的话就赶紧醒过来,皇爷爷带你回家…咱们回家…乖孙儿…你说句话呀…皇爷爷…皇爷爷想你啊…” 忽然。 好似想起了什么。 朱元璋撑着石壁站起来,急声道: “乖孙儿。” “起来。” “快起来。” “你不是最喜欢揪皇爷爷的胡子吗?起来,咱让你揪,揪个够,没人敢骂你,快起来…你快起来…理理皇爷爷啊…大孙儿…” 可惜。 人死不能复生。 任凭朱元璋如何呼唤,朱雄英都回不来了,荒野中,悲伤之气愈来愈浓。 这般舐犊之情。 闻者失声,听者落泪。 在场的官员都背过了身子。 淮西武将们跪在地上,眼睛红肿好似核桃,哭天抹泪的样子仿佛死了亲爹一般。 朱标紧握着拳头,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好半天,上前,轻轻搀扶住朱元璋,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爹…” “英儿已经…” “您岁数大了,莫要哭坏了身子。” “让…” “英儿入土为安吧!” 朱元璋颤颤巍巍的坐在了地上,紧握住朱标的手,老泪婆娑地说道:“标儿,咱的大孙儿没了,你摸摸,咱的心好疼,好疼啊…” 朱标泣泪点头:“儿知道,儿知道…” 良久。 兴许是哭累了。 朱元璋起身,步履蹒跚地出了地宫,亲眼看着匠人将地宫封死,眼中的泪就没停过,花白的头发迎风挥舞,似乎凭空老了许多。 稍顷。 蒋瓛弯着腰走了过来,恭声说道: “陛下。” “殿下已经安葬。” “那些匠户…” 朱元璋擦了把眼泪,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冷声道:“都殉…” “不可!” 朱标瞪了一眼蒋瓛,看向朱元璋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道:“父皇…爹…他们有功…别杀了…咱家杀伐过盛…给子孙积点阴德可好…” “你…” 朱元璋似乎很是疲倦,半个字都不想多说,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说道:“罢了,爹老了,这天下终究是你的,你做主便是。” 说着。 在蒋瓛的搀扶下朝山脚走去。 朱标身体晃动了一下,吩咐道:“传陛下旨意,赏匠人银二两,各自归家去吧。” “另外。” “从皇庄迁良家子五百户为虞王守陵。” “如此…” 话没说完。 朱标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群臣大惊失色,有人惊呼道:“太医!太医死哪去了!快来给太子瞧瞧!” 朱元璋还没走多远,听到这话赶忙回头,正好看见朱标倒在地上,登时大惊失色,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回来,急声道:“太医呢?让他赶紧滚过来,太子有个好歹,咱诛他九族!” 稍顷。 太医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军架了过来,直接丢在了地上,有人喝道:“快点给咱家大爷瞧瞧,瞧好了有赏!” 朱元璋一脚将那人踹飞了出去,沉声说道:“戴先生,有你在咱很放心,劳烦你给标儿好好看看。” 戴思恭,医学世家,受朱丹溪真传,洪武初年被朱元璋招入太医院,官拜正八品,授迪功郎,因每次都能药到病除,深受朱元璋信赖。 此时。 戴思恭岁数已然不小,抚着胸口喘息了一阵,伸出满是老年斑的手,搭在了朱标的胳膊上。 良久。 他长舒了一口气,对朱元璋说道:“陛下,太子晕厥,乃是思虑过甚导致,几副药下去便好,只是这山中邪风更甚,还是尽早回宫比较妥帖。” 听到戴思恭的话,朱元璋松了口气,吩咐道:“既然先生如此说,那便回吧。” 群臣领旨,陆续下山。 朱元璋回头看了眼朱雄英的陵寝,眼中又有泪水流了下来。 蒋瓛见状,低声说道:“陛下,臣斗胆,要不…臣…臣背着您下去吧…” 若是往常。 听到这话。 不服老的朱元璋肯定大发雷霆。 可今天。 朱元璋竟然点了点头,由此可见,朱雄英的死,对他打击有多大。 蒋瓛松了口气,蹲下身子,背起朱元璋往山下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身上背负着大明江山一般。 山风凛冽。 良久。 旁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从里面窜出一个打扮怪异的老者,老者朝山下看了看,见送葬队伍渐行渐远,没好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好你个朱重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得,在耽误一会,你的乖孙儿,怕是真要成了那阎王殿上,冤死的孤魂了…” 第2章 复活 山林中。 老者在灌木丛里猫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发现自己后,转身从树上拽下来一根模样奇怪的铁条,铁条约丈许,前头被折成了n字形,尾部有一个铁环,若是有后世人见此,定会认出,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拐钉钥匙”,为建造皇陵的工匠们逃跑之用。 将拐钉钥匙顺着门缝伸进去,确保钥匙顶部的n字形卡扣死死抵住飞来石,老者扎着马步,抓住圆环,浑身紧绷,形似枯树的他竟然爆发出无比庞大的力量,片刻后,只听得砰地一声,飞来石断成了两段,轻轻一推,地宫门应声开启。 (此处为夸大,陵墓中的飞来石最少有二十吨重,非人力所能为,作者杜撰而已。) 须知。 陵寝共有七道石门,每道石门后面都顶着飞来石,老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累的跟孙子一样,直至傍晚,才将石门全部打开,经过甬道,躲过数个机关,老者来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中点有数盏长明灯,照得主墓室亮若白昼。 老者倚坐在主墓室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看那模样,再来几道门,怕是就要给老家伙累死当场。 “特娘的。” “朱重八你这个狗…咳…” “若非这孩子身系大明国运,道爷才不管他。” “当初你那般对道爷,道爷今天却要舍命救你的孙子,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唉…” “道爷的命咋这么苦呦…” 说归说。 骂归骂。 歇息片刻。 老者从地上爬起来,绕着棺椁转了一圈后,将拐钉钥匙的圆环钉进了缝隙中,使劲一别,嘎吱吱的声音过后,棺材钉发出了一阵吱呀呀的声音,四角皆如此,片刻后,棺材外面的椁应声而倒,露出了里面的棺木,依法取掉棺材钉,推开棺材盖,里面的东西暴露在了空气中。 但见。 棺材里躺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孩童,正是方才下葬的大明虞怀王,朱雄英。 此时。 朱雄英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赤色团龙袍,腰间围着玉带,脚下蹬着朝靴,手中捂着一块温润古玉,四周摆满了各种金银玉器等随葬品。 老者难免眼睛有些发直,往怀里揣了几把,顺带将那块温润古玉放入囊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不错。” “不错。” “朱重八对你这个孙子属实大方,钱财乃身外之物,会迷失人的本心,你还小,留着无用,权当你小子给道爷的救命钱吧。” 说着。 老者嘿嘿一笑,将手伸进怀中使劲搓了搓,片刻后取出一颗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药丸”,掰开朱雄英紧闭的嘴,将“药丸”塞进去,掐算了一下时间,老者猛地将他从棺材里拽了出来,右手化掌狠狠拍在了朱雄英的后背上,只听得哇的一声,朱雄英小嘴一张,猛地吐出了一口散发着恶臭的黑血,本已死去多时的他,脸上竟然渐渐多了一丝红润。 老者将朱雄英抱在怀里,枯枝般的手掌不停在他的背上按压,又是几口黑血吐出来,朱雄英竟然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喃喃道 “额…” “皇爷爷…” “英儿好难受…” “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您和父王将英儿装进…呼…呼…” 话没说完。 朱雄英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感受着怀中孩童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墓室里很闷。 老者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将朱雄英捆在背上,顺着来路退了出去,来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墓中忙活了一夜,叹了口气,老者随手将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顺着小路下了山。 不多时。 一队骑兵策马来到了朱雄英的陵墓前,为首之人是个壮汉,身上披着甲胄,甲胄上满是刀劈斧砍的痕迹,头发束在铁盔中,剑眉横飞,细长的眸子中满是泪光,薄薄的嘴唇上隐有齿痕,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风霜,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下马。 踉跄着来到朱雄英墓前,刚要开口,却见地宫门被打开,壮汉大惊失色,一猫腰钻进了地宫,穿过数道石门,损坏的机关被扔的到处都是,主墓室一片光明,显然有人进去过。 快步朝着光亮走。 进到主墓室。 看着棺椁已经被打开,朱雄英的尸骸不知所踪,壮汉瘫坐在地上,泪水扑簌簌掉个不停: “谁!” “到底是谁!” “我日你姥姥!” “盗我家大爷的墓,偷了他的尸身。” “纵然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话间。 几名亲卫冲了进来,看到墓室内的情况后登时一愣,随后一人上前,趴在壮汉的耳边说道:“大帅,你未奉诏私自返京实乃大罪,现在大爷的墓被人盗掘,陛下定然震怒,期间牵扯颇多,依属下之见,趁着没人发现,您还是返回军中为好,要不然…” 壮汉回头,恶狠狠地说道:“这墓里面埋的,是咱淮西勋贵的未来,是咱的甥外孙,咱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还不行吗?” “入他娘!” “狗日的盗墓贼把主意打到了咱家大爷的身上,去,调兵过来,纵然将这大山翻个遍,咱也要将那伙盗墓贼抓出来。” 这话可把亲卫吓坏了,赶忙捂住壮汉的嘴,说道:“大帅,你疯了吗?调军队入京?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赶紧走,莫要多生事端。” 说完。 使了个眼色。 几个亲卫拉着壮汉的胳膊就往外拖。 壮汉自知说错了话,任由几名心腹将自己拽出了地宫,上马之后,他陡然一提缰绳,指着一人说道:“不行,英儿的尸身下落不明,咱不能就这么走,进宫,咱要去找上位,向他禀明这里的情况。” 那人想要劝阻。 壮汉直接抽出腰间的配刀,喝道:“在军中你们就百般限制咱,咱念着老情分不说什么,而今,英儿尸身不翼而飞,咱怎能袖手旁观?莫要多说,你们在这守着,咱自己去皇宫报信,生死有命,怕个甚!” 说罢。 壮汉挥鞭在马屁股上使劲抽了两下,马儿吃痛,撒着欢朝山下跑去。 望着壮汉远去的背影。 亲卫叹了口气。 “唉。” “蓝将军这风风火火、不计后果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奉天殿。 朱元璋罕见地放下了朝政,倚坐在柱子旁,只穿着一件白色裘衣,朱红色的龙袍随意的披散在身上,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丝丝碎发在鬓角浮现,看上去十分颓废。 稍顷。 门外进来一人。 来人身穿粗麻衣服,面白无须,身材佝偻,腰间带着玉佩,赫然是个有品级的老太监。 仓皇跪倒。 老太监悲声说道:“皇爷…皇爷…” 朱元璋转过头,眼神极度冷漠,沉声道:“狗东西,你哭什么,咱还没死呢!有事说。” 老太监哽咽着说道:“启禀皇爷,凉国公蓝玉在宫外求见。” “蓝玉?” 朱元璋眉头紧皱,眼中杀机必现,怒喝道:“这个狗东西,没有咱的诏命,他怎么敢擅离大营?” “蒋瓛。” “去。” “将他拿了。” “打入诏狱!” “遵旨。” 蒋瓛刚要走。 背后传来朱元璋的声音。 “慢着。” “将他给咱带进来。” “今天要是不给咱个交代,咱非活剐了他不行!!!” 第3章 老道 稍顷。 蓝玉被带了进来。 “参见上位。” 朱元璋沉默不语,死死盯着面前的镇纸,撑在案上的双手青筋直蹦,似乎在预示着,他心情很不好,后果很严重。 诚然。 蓝玉是一名悍将,这辈子没怕过谁,但在朱元璋面前,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深深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渐渐地,他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鼻尖落在了金砖之上。 滴答。 滴答。 良久。 蓝玉终究忍不住开口,哀嚎道:“上位,大事不好!” 朱元璋缓缓抬头,看向蓝玉的眼神中充满了冷意,许久,嘴唇轻启,问道:“何事?” 蓝玉膝行到了龙疏案下,抬头,脸上已然爬满了泪痕,哽咽着说道:“上位,大爷…大爷…” 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眼神缓和了许多,道:“英儿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痛苦,这都是天命注定,你莫要难过。” “咱知道。” “你和英儿关系很好。” “擅离大营的事情咱不会追究,你回去吧,避着点人,免得人家说咱徇私。” 蓝玉抹了把眼泪,嚎哭着说道:“上位,臣方才去了钟山,想见大爷最后一面,结果…结果发现大爷…大爷的墓被人掘开了…” 听到这话。 朱元璋猛地坐了起来,仿佛暴怒的狮子,一把将面前的龙疏案掀翻,快步走到蓝玉身边,拽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在给咱说一遍!” 蓝玉被吓坏了,停止了哭泣,好半天才说道:“大爷…大爷的墓…” “混账!” “混账!” 朱元璋直接将蓝玉丢了出去,愤怒的吼声在奉天殿上空回荡。 “去查!” “蓝玉。” “咱给你五卫人马,无论牵扯到谁,一律全部拿下,诛十族!十族!!!” “是…” “上位…” 蓝玉哭哭啼啼的起来,转身的一霎那,周身气势节节攀升,一股无形的杀气震荡开来,快步朝外面走去。 稍顷。 朱雄英尸身丢失的消息在后宫传开,朱标急匆匆地来到奉天殿,就听得朱元璋正在发号施令: “去。” “追回先前遣散的匠人,仔细甄别,凡有可疑者立刻拿下,严刑拷问,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悬赏。” “凡找回咱大孙儿尸骸者,赏万金,封侯,世代袭爵,与国同休。” 没多久。 急促的脚步声后。 蒋瓛快步离开了奉天殿。 朱标走进去,急声问道:“父皇,发生了什么事儿?儿臣听说英儿…” 朱元璋瘫坐在金砖上,眼中老泪纵横,喃喃道:“大孙儿,皇爷爷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东宫。 偏殿。 吕氏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中姿态端庄的自己,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儿啊…” “一切顺利。” “别急…” “那个位子…” “早晚是你的!” 当日。 京城乱作一团,无数兵丁上街,淮西勋贵们更是全体出动,领着家中老卒策马于长街之上。 片刻的功夫。 不知有多少人被抓紧了应天府大牢,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在猜测,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直到皇榜发出,百姓们才知道,皇孙儿的尸身被人偷走了… 应天府。 城外。 不知名村庄。 偏僻的角落有一处小院,院子中杂草丛生,略显破败,正中有一处土坯房,四外漏风、墙体歪斜,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老者清除了一片杂草,生了堆火,打了个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瓦罐,瓦罐里装满了无根之水,待水沸,老者依次下入药材,几个翻滚后,浓浓的药味朝四处弥漫开来。 良久。 瓦罐里的药汤几近被煮干。 老者看准了时候,将药汤倒进了碗中,轻轻吹了吹,端着进了屋子。屋子很小,几乎没有家具,墙角放着一张小床,朱雄英就躺在床上,脸上愈来愈红润,胸口均匀起伏,显然还在熟睡。 来到近前。 老者推了推朱雄英,没好气的说道:“快起来,小东西,该吃药喽。” 朱雄英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困意未消,喃喃道:“皇爷爷,英儿好困,再睡会儿好不好…” 老者伸出手,使劲在朱雄英的脑袋上弹了两下,笑骂道:“小懒猪,赶紧起来,你这疲懒的模样可不像朱重八的后代。” “啊?” 朱雄英陡然瞪大了眼睛,四周打量了一下,猛地挪到了墙角,警惕的看着老者,皱眉,质问道:“你是谁?将本…将我掳到此处,有何企图?” 老者显然不想废话,伸手将朱雄英拽到了身边,大手捏着他的嘴,直接将滚烫的药液灌了进去。 “呜…” “烫死我了…” “好苦…” “老东西…” “你…” 老者一翻手,仿佛变戏法般,一根长条状的物体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丝丝粘液直往下淌,随即被老者塞进了朱雄英的嘴里。 “哇。” “真甜。” 人都说。 孩子最为善变。 兴许是饿极。 朱雄英捧着蜂巢吃的香甜,没几下就进了肚,舔了舔手指,满脸西翼的看着老者,似乎再说,还有吗?再来点。 老者拍了拍朱雄英的小脑袋瓜,没好气说道:“行啦,这玩意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道爷偷…捡了只老母鸡,待会给你炖上,那玩意儿才滋补嘞。” “哦…” 朱雄英长于宫中,受到各方的宠爱,天生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见老者不似要害自己,他眼珠子转了转,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蹦下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要寻找逃生之路,结果,朝外看,这小村落荒凉至极,不知是何处所在,逃生何其艰难。 良久。 他深吸了一口气,腐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喷嚏。 “阿嚏…” “阿嚏…” 转头看向老者。 朱雄英惊讶地发现,老者容貌邋遢,打扮怪异,束发盘髻,头顶扁平混元帽,顶髻以竹筷别住,腰间别着铜头铁拂尘,身上穿的衣服满是补丁,少说也是由百余块各色的碎布缝制而成,看似没有章法,却又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神秘莫测的感觉,心有疑惑,便出声问道: “奇怪。” “老先生,你这是什么打扮,半僧半道,可否为雄英解惑?” 老者从腰间拔出拂尘,甩动了几下,赶走落在鼻子上的苍蝇,眼神变得深邃,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第4章 故人 “听人说。” “道爷生于前元,至正十四年,恰逢灾荒遍地,亲属先后饿死,幸被一游方僧人所救,至此皈依佛门。” “蒙元暴政。” “先师因交不起高昂的过城税,被守城兵士残忍杀害,道爷命大,死中得活,至此流落建昌街头,靠乞食过活,后遇道门大能,收吾为关门弟子,恩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道爷便有了道家身份,好景不长,存身之道观被蒙元杂碎毁坏,恩师为了护观而亡。” “道爷年幼。” “却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两位恩师先后被元庭残害致死,道爷深为恨之,毅然下山,先投奔陈友,后为朱…” “咳咳。” “扯远了…” “两位先师。” “一活命。” “二授业。” “不忍两位先师断了传承。” “故。” “道爷以百衲为衣,道门自居,算来也是佛道双修。” “呵…” “此番若不是掐算到大明国祚不稳,道爷岂会下山呢…” 听到這话。 朱雄英面露不渝之色,沉声说道:“道长,您这话雄英不敢苟同,我大明自皇…皇帝立国,距今已十五年有余,四海归心,歌舞升平,开了太平盛世,当享有万世之基业,眼下正是国祚昌隆之时。” “您怎能说。” “国祚不稳呢?” 老道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你可知,這世间什么最可怕?” 朱雄英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魑魅魍魉?征战沙场?亦或者…唉…小子不知,请道长解惑。” 老道把手放在朱雄英在头顶,轻轻抚摸了两下,沉声说道: “死人不可怕,人死如灯灭,充其量仅剩一缕烟魂残留于世间,最是可怜。” “你可知佛门八戒。” “雄英不知。” “道爷讲与你听。” “佛门八戒。” “既。” “戒杀生、戒偷盗、戒淫邪、戒妄语、戒饮酒、戒着香华、戒坐卧高广大床、戒非时食。” “你可知。” “这些代表了什么” 朱雄英摇头,眼神有些迷茫,不知眼前在老道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有心想逃,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周遭无人,唯恐受歹人毒手,只得耐下性子去听。 老道继续说道:“他们代表了人心中的贪、痴、怨、嗔、恨、恶、欲及诸多复杂的情绪。” “比如。” “你。” “身在皇家,可有烦恼?” 朱雄英下意识的摇头:“本宫很累,终日被先生耳提面命,传授为君之…哎?你怎知我的身份?” 老道笑骂着道:“小东西,当着道爷的面还敢藏拙?” “你叫朱雄英,生于洪武七年冬已末,出生当月母亲常氏身死,托于吕氏之手抚养,父亲标子,爷爷朱重八,奶奶马秀英,外公常大炮,舅舅蓝小炮、常茂、常升、常森…” “道爷说的可对?” 朱雄英一阵咂舌,惊呼道:“你怎知的如此详细?” 老道没好气地说道:“道爷当然知道,当初…咳咳,少打岔,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 “对。” “人有七情六欲,为了满足一己之私,难免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 “比如…” “你的死…” “什么?” 朱雄英正认真听讲,這句话传进耳朵,整个人愣在当场,仔细回想先前梦中的情景,山间,送葬队伍,拗哭的皇爷爷和父亲,还有幽深的地宫… 天。 一切的一切。 似乎真的发生过。 莫非。 這里是… 环视四周。 朱雄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哭着问道:“這里可是阴曹地府?阎王爷爷,本宫是大明嫡长孙,放我回去可好?皇爷爷定有重赏,你这里如此破旧,本宫回去后,让皇爷爷赐你一座金子打造的宫殿如何?哇…我害怕…放我回去…皇爷爷…快来救救英儿…” 砰。 老道在朱雄英在脑袋上敲了一下,没好气说道:“仔细看看,那么大的影子没瞧见?” 朱雄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我没死?” 老道戏谑一笑: “没死。” “活蹦乱跳!” 朱雄英整理衣装,正色说道:“谢过道长救命之恩,眼下,雄英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待回宫后,定如实禀明皇爷爷后另作重谢,您看如何?” 老道摇了摇头,道:“道爷活了這么大岁数,早已视钱财为粪土,土埋半截,要那么多钱作甚?” “倒是你。” “少打岔。” “朱雄英。” “数天前,道爷夜观天象,发现紫薇帝星暗淡无光,似有奸佞祸害宫闱,以至国祚不稳,百姓生灵涂炭。” “掐算过后。” “知你被人毒害,即将入葬钟山。若非搭救及时,恐怕你已成了阎王殿上的冤死之鬼。” “这便是人心,也是人性,某人为了一己之私,暗中下手,毒害于你,殊不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一切都被上天所洞察,天衍四十九,独留一线生机给你,你方能以假死状态坚持到道爷赶来。” “道爷掐算。” “你命中劫难有三。” “若是悉数度过,紫薇正星归位,加之诸天星宿辅佐,贵不可言,当为千古一帝。” “若是死于劫难,灾星降世,祸乱朝纲,先大位于旁系觊觎,后有武曲星兴兵讨伐,历经四年有余,百姓生灵涂炭,国祚自然不稳,为大明衰落埋下了伏笔。” “道爷遮掩天机,助你摆脱一劫,然,劫星已出,无法更改,定会移到你的亲近之人身上,掐指算来,应劫之日当在三个月后。” 朱雄英听得满脑子浆糊,怎么看老道都像个骗孩子的神棍,可身为古人,自然迷信,他急忙问道:“将会应在谁的身上?请道长指教雄英,雄英定有重谢。” 老道神秘一笑,道:“道爷说了这么多已是泄露天机,若是…” 话没说完。 一道闪电自九霄奔腾而下,只听得轰隆一声,院子旁的一棵粗壮槐树被劈个正着。 指着焦黑的槐树。 老道苦笑着说道:“看见没,但凡刚才道爷多说一句,便立死当场。” “切记。” “三月之内。” “莫要生出回宫之念,踏踏实实跟着道爷修行。” “否则。” “劫难会提前降临到你家人的身上,无解,大罗神仙来都救不得。” 顿了顿。 老道又说道:“当然,若是你不信,可自行回去。” “后果…” “自行承担!” 朱雄英眼神闪烁了一下,出声问道:“道长,若是跟你修行,可保本宫家人平安,大明国祚稳定否?” 老道摇头,笑着说道:“法不可入二耳,你且附耳过来…” 第5章 破碗 “朱重八起于淮右,一介布衣,征战数载,推翻蒙元政权,恢复汉儿统治,创下不世之功,本应国运昌隆。” “然而。” “至正二十五年。” “朱重八路遇古庙,被老僧百般盘问,心生不满,于佛祖道场提下饱含杀气的词句,坏了佛祖清修,冥冥之中降下磨难。” “先有灾星降世,后遣妖狐下凡祸乱东宫,以致叔侄为争权柄反目成仇,害了朱家基业,使大明国祚凭空锐减。” “道爷掐指算来,你与道爷有师徒情分,故出手相助。” “小东西。” “你可愿拜道爷为师?” “啥?” 朱雄英挠了挠头,脸上的神色很是纠结,说道:“皇爷爷对英儿寄予厚望,若是随道长清修,岂不辜负了皇爷爷的美意。” 老道哈哈大笑,手中的拂尘轻轻甩动,配合须发皆白的样子,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意味,良久,说道: “让你入门下,实为了以道门身份,遮掩天机,助你逃过一劫。” “道爷半生疯疯癫癫、无拘无束,饮酒、吃肉从不顾及,入我门下,不影响你娶妻、生子、继承大统。” “唯独。” “道爷要你许我三个条件。” 朱雄英好奇问道:“什么条件?” 老道捋了捋胡须,正色说道: “其一。” “你继承大统后,道门当兴,以国教待之。” “其二。” “朱重八刚愎自用,不听劝谏,有些人固然该死,诛杀主犯苍天允准,可千不该万不该行那连坐之事,徒增杀孽,有违天和,易损朱家阴德。道爷希望你即位后,为冤死之人平反,建碑祭祀。” “天下初定。” “百业待兴。” “你当适时劝谏皇帝,辅佐皇帝,废除诸多弊端,摒除私心,行以民为本之策略,如此,道爷断定,大明至少可享国祚六百年有余。” “其三。” “这一点至关重要。” “想要躲过命数。” “唯有怀揣气运之宝。” 朱雄英问道:“气运之宝?那是何物?我该从何处寻得。” 老道嘿嘿一笑,道:“相传,上苍老君有一酒器,被童子不慎遗失,落入凡尘后,融合了祖龙血脉,化身气运之宝,偶被朱重八所得成了贴身之物,正因此宝,你皇爷爷才得以驱除鞑虏,恢复汉儿江山,建国称帝。” “你是应劫之子,身负重任,此宝若在你手上,可发挥最大之作用,你可听清?” 朱雄英木讷点头,记忆中,太庙里确实供着一只破碗,听皇爷爷说,此碗乃是他年少时所得,辗转多年从不离身,建国后供奉于太庙,有专人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动。 莫非。 那便是气运之宝? 心中有数。 朱雄英面不改色地问道:“道长,我该怎么做?” 老道转身,盘坐于破床之上,徐徐说道:“首先,你要拜道爷为师。” 环视四周。 残垣破壁。 朱雄英皱眉问道:“英儿无有束脩,未备香火,此处更无三清神像,如何行拜师之礼?” 听到这话。 老道满脸不屑,说道:“道爷所修乃是天道,拜三清作甚?你只需诚心拜我,入门后遵守清规便可。” “哦。” 朱雄英点头,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躬身下拜,道:“弟子雄英,仰慕…” “道爷有姓无名,世人皆以周颠称呼。” “小子雄英,仰慕道长周仙人身具通天彻地之能,欲拜仙人为师,入门后自遵守门内清规,半点不敢逾越,望仙长收我为徒,传授衣钵本领。” 周颠缓缓点头,转身,从柜子中请出一尊造像,摆在东墙位置后大礼参拜,恭声道:“弟子周颠禀明祖师,现有方外之人欲入门下,此子敏而好学,恭顺贤良,承运天道,应劫而出,为万世苍生计,弟子将收其入门,请求祖师允准。” 话音落下。 老道紧紧盯着面前那尊仙风道骨的造像,大气都不敢喘。 陡然间。 屋子里平地刮起一阵旋风,只听得啪嗒一声,造像化成飞灰,迎风飘散。 朱雄英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儿?” 周颠三拜九叩过后,站直身子,平淡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祖师已同意你入我门下,朱雄英听真,行三拜九叩之礼。” “是。” 朱雄英面色凝重地行礼。 老道将拂尘搭在朱雄英的肩膀上,徐徐说道: “既入门来,当守清规。” “一,尊师重道,秉承本心,时刻将天下苍生放于已前。” “二,不得与外人勾结,私泄本门秘术。” “…” “吾徒雄英。” “弟子在。” “赐汝表字,名曰承乾,取承天顺道之意。” “赐汝法名,名曰玄诚,望你心怀天下、包容四海。” 朱雄英躬身领受:“多谢恩师赐名。” 周颠自床上跳下,肃穆的表情从脸上消失,指着院子中的杂草说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自是阴盛阳衰。” “为师许久不曾归家,院中杂乱不堪,着你自去清理。” “这…” 既然入门。 唯听师命。 朱雄英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还是挪动脚步,来到院中,拿着工具开始了体力劳动。 东刨刨。 西铲铲。 不消片刻。 朱雄英稚嫩的掌心里便磨出了血泡,眼含泪花,转头看向周颠。 周颠盘坐于榻上,眯缝着眼睛,郎朗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不当人子。” 朱雄英心中咒骂,手上却不敢停歇,强忍着钻心的剧痛,一点点将院子中的杂草铲除。 天色渐晚。 院子中的杂草清理过半。 周颠伸了个懒腰,自屋子里走出,望着朱雄英血肉模糊的小爪子,冷漠说道:“向东二里,有一大河,灶台旁有水桶,盛水回来取用。” “你…” “恩师。” “英儿的手很痛,可否先行上药包扎?” “不能。” 朱雄英无奈,转身进了屋里,在灶台旁找到一个木制水桶,将水桶挎在胳膊上,出门,朝着周颠手指的方向走去。 第6章 鸡汤 月朗星稀。 薄雾弥漫。 顺着小路。 往前行进。 没多会儿。 隐约听见水声。 紧走几步。 来到河边。 朱雄英将手伸进水中,丝丝凉意驱赶着痛楚,令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之声。 忽然。 手边一阵刺痒。 借着月光。 定睛一看。 隐约见几只小鱼儿在水中,围绕着自己的手嬉戏打闹。 朱雄英童心乍起,双手沉入水中捧起小鱼儿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呼啦。 哗啦。 任凭鱼儿怎样翻转腾挪,终究逃不出朱雄英的手心。 良久。 朱雄英有些意兴阑珊,将鱼儿放在水中后,仰面躺在岸边,望着漫天的星斗,心中不禁唏嘘不已。 一觉醒来。 被邋遢老道裹挟至此,想要逃,又唯恐应了老道的话,祸及家人。 “皇爷爷…” “父王…” “英儿好想你们…” 说话间。 朱雄英已经泪流满面,思绪仿佛已经飘进了紫禁城,似乎看到了朱元璋和朱标那忙碌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朱雄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惊慌之色,环视四周,风儿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月影映衬着树枝,仿佛恶鬼般朝他伸出了爪子。 “妈呀。” “好吓人。” 朱雄英心生畏惧,赶忙弯下腰,将水桶装满,使出吃奶的劲儿,却提不起来,倒了少许,还是提不起来,强忍手心里的剧痛,打了半桶水,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嗷呜… 狼嚎声愈来愈近。 朱雄英边走边朝后看,但见不远处几对幽绿色的眼眸正死死盯着他,吓得小家伙妈呀一声,快步朝来时方向跑去。 树林中。 周颠缓步走出,望着尾随着朱雄英的几只灰狼,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弯腰。 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随手打出,哀嚎声随之传来,幽绿色的眼睛没了半只,仍不肯退去,却是将目标转向了周颠。 周颠缓步朝狼群走,身上气势节节攀升,喃喃说道:“道爷心情好,不想料理你们,尔等还不退去?” 树丛里。 一只体型硕大的灰狼发出阵阵悲鸣,声音中满是不甘,瞪着一只独眼,好半天,转身朝远处跑去。 小院中。 朱雄英趴在床上,仅露出个屁股在外面,哆嗦成了一团。 啪嗒。 门开。 周颠没好气地说道:“没用的东西,几只狗崽子将你吓成这样,出去莫要说是我周颠的徒弟,丢人!” 说着。 抬脚。 踢在了朱雄英的屁股上。 “起来。” “竹篓里有鸡。” “宰杀了。” “道爷教你炖汤。” 朱雄英哭的好似花猫,挣扎着爬起来,来到竹篓旁边,里面躺着一只母鸡,翅膀被捆住,正惊慌地望着他。 “这…” 朱雄英哪里做过这等腌攒的事儿,蹲在竹篓旁,一鸡一人对视良久,都有些惊慌失措。 周颠走过来,将一把匕首丢在地上,说道; “拿起来。” “抓住鸡脖子,拔毛,顺着喉管割下去。” 朱雄英依言照做,结果下手不利索,母鸡受伤吃痛,在地上扑棱起来,搞的到处都是鲜血。 “妈呀!” “太吓人了。” 躲到周颠身后,望着拼命挣扎的母鸡,朱雄英眼中满是惊骇之色,小心肝砰砰直跳,差点没从嗓眼里蹦出来。 “看着。” 瞥了朱雄英一眼。 周颠捡起匕首,动作敏捷地抓住胡乱扑腾的母鸡,手起刀落,鸡头落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随后。 将烧好的水浇在母鸡身上开始拔毛。 很快。 一只秃鸡儿暴露在了空气中。 周颠将匕首还给朱雄英,说道:“来,拿着。” 朱雄英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接过匕首。 周颠开始指挥。 “从这里…对…用力…割断…不要乱扎…臭小子…那是苦胆…” 很快。 坤哥被分尸。 用清水冲洗了几遍后,瓦罐中加水,将鸡块倒了进去。 坐在篝火旁。 周颠看着小声啜泣地朱雄英,心中有些不忍,安慰道:“成大事者,手要稳,心要狠,脑袋要活,辅佐者要多。” “臭小子。” “不要怪道爷心狠。” “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日后你便知道。” “需知。” “如今你所受之苦,将来都会成为福报,这是对你的考验,希望你能撑过去。” 朱雄英缓缓点头,哽咽着说道:“英儿知道了。” 很快。 瓦罐里的水沸腾,一股股香味飘散了出来。 朱雄英吞咽了一下口水,五脏庙开始闹腾。 周颠到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捧着不少东西,从形状上看,多是药材。 “臭小子。” “这些玩意儿还是当初道爷从大内偷…咳,拿出来的,一直压在箱子底没舍得用,今儿也算物归原主,便宜你了。” “这个小东西是七品叶的老棒槌,这个是六百年的黄精,这个是…” 周颠仔细的讲。 朱雄英认真的记。 良久。 周颠将药材一股脑丢进了瓦罐中,咒骂道:“特娘嘞,道爷亏大了,这笔账咱先记着,早晚得跟朱重八算。” 说归说。 周颠手中却是不停,咬牙切齿的将一样样药材丢进了瓦罐中。 朱雄英暗自偷笑,担忧的问道:“师父,这些玩意儿不会是给英儿吃的吧?英儿岁数小,怕经不起这么补。” 周颠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中毒颇深,体内元气不足,莫说这些,纵然再来一倍也受得,少废话,赶紧加柴火。” “哦哦。” 瓦罐翻腾。 香气经久不散。 一老一少围绕着篝火忙活着,场面竟十分和谐。 半个时辰过后。 周颠直起腰,徒手将瓦罐从火上取下,朝朱雄英屁股踢了一脚,笑骂道:“擦擦口水,赶紧到床下拿碗筷。” “好的。” 朱雄英一溜烟跑进屋子里,从床下取了碗筷后,摆在了院子中的一块大石板上。 周颠拿起最大的碗,给朱雄英盛了一碗鸡汤,说道: “来。” “趁着热。” “一口闷。” 朱雄英捧着大碗,轻轻吹了下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自是满嘴鲜香。 “喝吧。” “多喝点。” 周颠坐在一旁,扯下一条鸡翅膀,啃的有些费力。看向朱雄英的目光中满是慈祥之色,仿佛自家孙儿一般。 朱雄英喝了两口,似乎想起了什么, 站起身,盛了一碗鸡汤,双手捧着递给了周颠,恭声说道:“您也喝。” “臭小子。” “道爷最爱吃肉,这汤有甚好喝,你自己留着。” 朱雄英出身皇室,虽然小,却是人精,执拗地端着饭碗,再次说了声:“师父,您喝汤。” 良久。 周颠接过来,笑骂道:“特娘嘞,活了这么久,还头一次有人以命令的语气和道爷说话呢。” 言罢。 不顾滚烫。 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其间伴随着两滴浊泪。 第7章 秘辛 吃完饭。 碗筷收拾妥当。 周颠从角落滚出一口大缸,约莫半人高,兴许是长期无人用,里面落满了灰尘。 “去。” “打点水。” “收拾干净。” 朱雄英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屋子里,没找到抹布,见墙上挂着周颠的衣服,连拉带拽扯下来一块,用水浸湿后开始擦拭缸身。 看着那块熟悉的布料。 周颠眼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莫生气…莫生气…我若气死谁如意…” 稍顷。 缸身擦拭完毕。 朱雄英瘫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舒坦的地方,掌心里的刺痛更让他痛不欲生,身为最受宠的皇孙,打小娇生惯养,哪干过这老些活,差点没给孩子累死。 周颠站起身,将瓦罐洗了洗,加入清水后架到了火上,从底下添了些柴火,火焰冲天,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没多会儿就开了锅,随即被倒进了大缸之中,周而复始,缸中热水近半,在烧最后一锅开水的时候,周颠又往里面加入了许多不知名的药材,浓郁的药材香在小院上空弥漫,经久不散。 许久。 周颠起身,将药液倒入了大缸之中,充分搅拌,感受了一下热度,随即对朱雄英说道:“来,跳进去。” “啊?” 虽然不知此举为何,但朱雄英还是选择相信老道,磨磨蹭蹭地过去,撑着缸边就想往里面跳,被周颠拦住。 “干什么?” “您不是说…” “脱衣服!” “啊?” “哦!” 朱雄英挠了挠头,脸腾地就红了,迟迟没有动作。 周颠疑惑的看着他,皱眉问道:“怎么?” 朱雄英不好意思的说道:“您…您转过去!” 周颠哈哈大笑,指着朱雄英,嘲笑道:“你那小玩意儿,怕是都没虫儿大,羞个什么劲儿,赶紧,趁着热乎跳进去!” “这…” “老不羞!” 朱雄英心中不满,未曾表现出来,磨磨蹭蹭地开始脱起了衣服。 陡然间。 后脖颈被人抓住。 身后传来周颠的声音。 “真墨迹!” “一点不爽利!” “道爷帮帮你。” 说话间。 周颠一双苍老的大手在朱雄英身上拍了拍,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小家伙身上的衣服便一件件掉在了地上。 不多时。 空气中多了一只小小鸡儿,被风一吹,似乎还往里缩了缩。 周颠嘿嘿一笑,手一松,惨叫声传来。 “啊!!!” 缸里的水很热,朱雄英差点没被秃噜死,破口骂道: “啊!” “烫!” “烫!” “老家伙,小爷要被你烫死了!” “放我出去!” 周颠似乎没听见朱雄英的谩骂,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任凭其如何挣扎,身子始终都泡在水里。 殊不知。 一个小包从周颠的怀中掉出,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大缸之中,眨眼间融进了水里。 渐渐地。 朱雄英停止了挣扎,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游弋,充斥于四肢百骸,令他情不自禁发出阵阵呻吟,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颠端坐于一旁,双眼眯缝着,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朱雄英睁开眼,只觉周身刺痒难耐,借着月光低头一看,缸中的水漆黑如墨,散发着阵阵恶臭,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小虫儿,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机,这恐怖的场景可把孩子吓坏了,猛地从缸里窜了出来。 “嗷…” “亲娘哎。” “好多虫子!!!” 周颠睁开眼,挖了挖耳朵,将一件破旧的衣服丢给了朱雄英,没好气地说道:“这些玩意儿吃你的血肉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咋咋呼呼作甚。” “什么?” 朱雄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惊恐地问道:“这些…都是我身体里面的?” 周颠点了点头,用一根小棍搅了搅缸里的水,良久,沉声说道:“没想到,那妇人竟然如此歹毒,用上了苗疆的巫蛊之术,难怪那群庸医查不出你的病因。” 闻听此言。 朱雄英展现出了他霸气的一面,眼中杀机必现,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的孩童。 “妇人?” “谁?” “谁要…” 忽然。 朱雄英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 宫中未就藩的皇子、皇孙都由奶妈、母妃亦或者侍女照拂,唯独他是个例外。 常氏去后。 朱雄英长于马皇后之手,不许任何人染指,近几年,马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东宫侧妃吕氏趁机将照顾朱雄英的差事揽到了自己手里,上心程度远胜于亲儿子,数次被朱元璋夸赞,赏赐更是接二连三,地位远超东宫其他嫔妃,堪称太子妃第二,贤名在外。 然而。 正是如此。 朱雄英更加惊惧。 “不…” “不可能…” “娘亲去后,她待我最好…” “怎么会…” 周颠脸上浮现一抹冷笑,问道:“呵,笨蛋,莫要被表象所蒙蔽。” “你是朱重八最宠爱的孙儿,但凡脑子没有问题,都不会当面对你表现出敌意。” “试想。” “你死后。” “对谁最有利?” 朱雄英瘫坐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处,沉思片刻,疑惑问道: “不对呀。” “皇明祖训有言。” “有嫡立嫡。” “无嫡立次。” “娘亲贵为正宫,育有二子,既英儿和熥哥儿,英儿若被奸人害死,熥哥儿便能以嫡次孙的身份进位,轮不到他人的。” 周颠在朱雄英的小脑袋瓜上轻轻打了一下,笑骂道:“愚钝的东西,你和朱重八相差不止一点半点,道爷不禁有些怀疑,你是否真是那天选之子!” “姑且问你。” “标子是否将你俩兄弟都托于吕氏之手。” 朱雄英缓缓点头:“是,她视我为己出,父王很满意,故将熥哥儿也交于她手抚养。” 周颠追问道:“道爷问你,朱重八对次滴孙印象如何?” 想了想。 朱雄英沉声说道:“娘亲打小在皇爷爷身边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生了熥哥儿后没多久便病逝,皇爷爷认为熥哥儿不吉,克死了娘亲,故对熥哥儿百般不待见。” 周颠抚掌轻笑:“对喽,次滴孙本就不受待见,吕氏在从中作梗,试想,他还能进位皇太孙吗?答案自然是不能。” “这时候。” “吹吹枕边风。” “努力表现一番。” “标子脑袋一热,将吕氏扶为正室,她的孩子子凭母贵,摇身一变,从庶长子变成了嫡长子,你猜,皇太孙的位置花落谁家?” 几乎不假思索。 朱雄英脱口而出:“朱允炆!” “呵呵。” “孺子可教也。” 周颠坐下,脱下草鞋,将脚放在腿上,使劲搓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继续说道:“道爷掐指算来,朱允炆乃贪狼星转世,若是当了皇帝,定会导致天下生灵涂炭,故出山助你。” “唉。” “道爷命咋这么苦…” “辅佐完老的…还得伺候小的…一辈子都是你们朱家的小催巴…” 朱雄英充耳不闻那些牢骚话,腾地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急声说道:“老…师父,还请速送英儿回宫,稍晚,唯恐家人遭那吕氏毒手!” 第8章 歪嘴 周颠缓缓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强行干预,纵然除却吕氏,还会有王氏、赵氏、孙氏、朴氏…” “眼下只有等。” “等到时机成熟,你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后,方能彻底铲除宫中在宵小。” 朱雄英显得有些暴躁,在地上踱了两步,急声问道:“若是她给皇爷爷他们下毒怎么办?” 周颠冷笑道:“不可能,除非她想同归于尽,否则绝不会行冒险之事。” “朱重八智若大妖,你父亲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嫡系血脉相继出事,岂能善罢甘休。” “吕氏不敢,更不会亲自下场,她只需顺应天意,关键时刻插手干预,就能笑到最后。” “道爷说过,你此生共应三劫,第一劫中你本该殒命,被道爷所破,故,此劫将加倍应在你家人身上,虽不能告知你下一人是谁,但心中已有了应对之法,你只需随着道爷修行,学习,三个月后,道爷自会让你回宫救人。” “这…” 朱雄英满脸狐疑的看着周颠,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问道:“您到底靠不靠谱?” 周颠在朱雄英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少废话,你们朱家能打下这偌大江山,固然天命所归,却也离不开道爷的谋划。立国后,道爷掐指测算未来,你知道道爷看到了啥不?兄弟反目,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道爷最是了解朱重八,这老东西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说是对道爷百般礼遇,实则暗中派人监视,若非如此,道爷又怎会逃…咳咳,要不是担心被清算,丞相之位岂会轮到李善长、胡惟庸那两个笨蛋手里!” “哦!” 朱雄英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怀疑。 周颠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抽抽嘴是什么意思?” 朱雄英凝眉,嘴角毫无意识的抽了抽,不知发生了什么,说道:“我没有啊!” “还没有?” “你那小嘴都抽抽成啥样了?” “娘嘞!” 周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伸进怀里掏了掏,一堆零碎东西从中掉了出来,翻了翻,找了找,好半天,瘫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下错药喽…” 朱雄英摸了摸嘴角,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周颠指了指他的嘴,苦笑着说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道爷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招,天意,这都是天意!” “你在说什么?” “道爷多下了一味药。” “然后呢?” “出现了后遗症。” “然后呢?” “你现在…嘴…是歪的…” “啊?” 朱雄英吓了一跳,从地上那一堆破烂中找出一面铜镜,借着皎洁的月光朝自己的脸上照去。 俊朗依旧。 眉清目秀。 然而。 右边嘴角却总是无意识且有节奏的抽搐。 啊!!! 朱雄英发出一声惊叫,将铜镜丢掉,抓住周颠的衣领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颠苦笑着说道:“方才的药材中,有两味可调和元神,既半夏和白及,兴许是天黑,道爷错将乌头丢了进去,它们最是相克,产生了副作用,故导致你成了小歪嘴…” 听到这话。 朱雄英差点没气死,嘴角接连抽搐十几下,朝着周颠打出了一套王八拳。 “混账!” “咱如此俊朗。” “比之观众老爷们仅差分毫。” “你却给咱弄成了歪嘴!” “咱和你拼了!哇哇哇!” 周颠躲开,讪笑着道:“别闹,别闹!” 朱雄英低头,拿起烧火棍兜头就打:“哇呀呀呀!谁跟你闹!还我好嘴!” 周颠大手一抓,擒住朱雄英,苦笑着道:“莫打,莫打,都怪道爷粗心,你且让道爷把把脉,瞧一瞧,若是耽误了治疗,道爷可不负责。” “我尼…” 朱雄英一瘪嘴就哭了出来。 古代。 无论是帝王亦或者臣子,都对形象有要求,凡耳聋、驼背、歪嘴、跛脚等有隐疾者一律不得取用,称之为有辱国体。 朱雄英贵为皇太孙,朱元璋指定的隔代继承人,若是因此落下了病根,纵然百般受宠,恐怕也会与皇位错失交臂。 试想。 若皇帝是个歪歪嘴。 大臣们怎么看? 番邦使臣怎么看? 笑还是不笑?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眼见朱雄英哭成了泪人。 周颠赶忙安抚:“莫慌,莫慌,让道爷看看。” 朱雄英泪眼婆娑伸出手,任由周颠给自己号脉。 良久。 周颠叹了口气,说道:“别动,道爷给你行两针试试。” 言罢。 将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纯金打造的戒指取了下来,轻轻一捋,嗡嗡声不绝于耳,那竟是一根纤细如牛毛的金针。 “莫动。” “道爷轻轻进去…” “不会痛…” 朱雄英瞪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 周颠运气于手上,屏气凝神,稳如老狗,金针自天井入,途经清冷渊,消泺等穴位,以点成面向周围扫针约莫两百下,随后抽出,黑血顺着金针滑落,伴有淡淡腥臭之气,随后斜刺承浆穴,同样扫针两百下,放出淤血十数滴后,将金针收起。 朱雄英摸了摸脸颊,犹自抽搐不止,紧张地看着周颠,出声问道:“怎么样?” 周颠长舒一口气,似乎很是疲倦,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你体内的虫卵已在四肢百骸生根,承浆穴处尤其多,先前投错的药材成了诱因,令它们提前孵化,占据了地仓穴,造成了歪嘴的病症,眼下首要任务是继续服药,清除你体内的成虫和虫卵,随后以金针刺穴,治愈的把握近八成左右。” “八成?” “那也好。” 朱雄英捂着嘴角,却挡不住抽搐,哭丧着脸问道:“这病症是否会加重呢?” 周颠摇了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承浆、地仓主嘴眼,最坏也就是嘴歪眼斜,不会危及生命…” “我” “老东西…” “” “” 良久。 周颠冷眼看过来,问道:“骂够了没有?” 朱雄英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已然恢复了清明,躬身跪地,三次叩首,道:“连番变故让英儿方寸大乱,说错了话,请师父责罚。” 周颠呵呵一笑,将朱雄英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说道:“不怪你,道爷也有错,莫说这些,收拾收拾,明日还有别的事儿要做。” “好吧。” 朱雄英点了点头,将满地的零碎儿简单收敛,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沉沉睡去。 窗外。 周颠看了眼朱雄英,忽然在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娘嘞。” “道爷真是个糊涂蛋。” “凭空给这孩子增添了即位的难度。” “天老爷呀…” “我入你祖宗!!!” 霎那间。 乌云笼罩。 酝酿片刻后。 降下了一道闪电。 直奔周颠。 周颠慌忙逃窜:“爷爷,爷爷,您特么是我爷爷,道爷错了…啊…” 良久。 周颠从屋子里探出脑袋,见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这才松了口气,给朱雄英盖好了被子后,从床下取出一条绳索,出了门,两端各拴于树上,手搭在绳索上飞身而起,稳落其上,好似睡梦罗汉,渐渐发出了鼾声。 忽然。 一道炸雷劈下。 只听得妈呀一声。 周颠自绳子上掉了下来,体表隐约有电花闪烁,身上的毛发尽是焦糊,阵阵肉香逐渐瓢远… 朱雄英揉着眼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未见老道身影,刚想转身,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低头看去,却是一黑不溜秋的人形物体,黑夜中,眼睛十分明亮。 “哎妈…鬼呀…” “住嘴!” 周颠张嘴,吐出一口白烟,强撑着说道:“快…快扶道爷进屋…娘…咳咳…” 进屋。 借着微弱的烛光。 但见周颠浑身上下尽是漆黑,头发、胡须、眉毛全都已被烧焦,纠结在一起,散发着阵阵烧焦的味道。 “噗…” “哈哈哈哈…” “闭嘴!” 周颠没好气地说道:“快去烧水…斯…疼死道爷了…娘嘞…真特么记仇啊…” 朱雄英也不多问,小跑着出去,将先前自己的洗澡水倒掉,壮着胆子去河边打了水,烧开,放入大缸之中。 周颠在屋子里喊了一句:“进…进来…将这药材都煮了放进去…啊…好疼…” 稍顷。 药液熬好。 朱雄英将周颠扶了起来,老道有些惊惧的朝天上看了看,拱手说道:“大人有大量…” 随后。 周颠褪去身上的衣服,趁着水热的光景,直接跳了下去,整个人浸泡在药液之中,自然惨叫连连。 “嘶…” “疼死道爷喽…” “英子。” “去床下将剃刀给道爷拿来。” “哦。” 朱雄英嘴角抽了抽,强忍着笑意,跑进屋子里取了剃刀,递给周颠。 周颠抬手,揪下来一大把烧糊的头发,龇牙咧嘴地说道:“道爷现在浑身酸痛,抬不起手,你来,将这些黑毛…” 话没说完。 脑袋一歪。 竟然晕了过去。 见此。 朱雄英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剃刀上下翻飞,连那弯曲的毛毛都没放过,不多时,院子之中多了一颗大卤蛋,在皎洁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紫禁城。 奉天殿。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朱标站在一旁,淮西勋贵近乎全部到场,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 “都说说。” “有什么进展。” 徐达摸了下眼角的泪痕,哽咽说道:“上位,臣调动了数万大军全城搜捕,未曾有贼人踪迹,恐怕…娃儿命苦啊…临了还要被这么折腾…上位啊…老臣…老臣…咳咳咳…” 朱元璋脸色十分阴沉,对朱标说道:“你徐叔身体不好,不宜太过于悲伤,去,将他带到偏殿休息。” “是。” “父皇。” 朱标强行将徐达带离后。 朱元璋叹了口气,撑在龙椅上的双手青筋毕露,望着下面跪着的开国老臣,一个罪恶的想法在心中萌生。 第9章 猜忌 看看吧。 这些人。 哪个不是军中宿将,谁又不是百战沙场,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 若… 咱哪天两眼一闭,标儿能降服得了这群骄兵悍将吗? 朱元璋心里面泛起了嘀咕,他很清楚,面前这些人看似恭顺、纯良,暗地里可没少做强抢民女、抢占民田、祸害相邻的腌攒事儿。 他在等,等一个能将其斩草除根的机会。 良久。 叹了口气。 朱元璋徐徐说道:“咱的大孙没了,尸身不翼而飞,搜遍全城竟然毫无踪迹,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汤和最是机敏,轻咳一声,说道:“上位,纵观天下,无人敢盗掘皇陵,这可是诛十族的大罪。” “不过。” “经年征战。” “被咱爷们杀的人不计其数,得罪的人更不知凡几。” “您说…” “有没有可能是先前的仇人亦或者蒙元余孽,盗掘皇陵,偷走虞王殿下尸身以泄愤呢?” 听到这话。 朱元璋眼中凶光毕露,沉声说道:“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呵。” “咱最恨的是那些守护皇陵的甲士,众目睽睽之下竟让贼人将英儿尸身盗走,是可忍孰不可忍。” “传咱的旨意。” “东陵卫玩忽职守,酿成大错,念其曾随咱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减轻处罚,调往北地听用。” “遵旨。” 朱元璋继续说道:“你们都是咱的老班底,是英儿的长辈,这件事儿都上点心,多撒些人出去,咱还是那句话,谁能帮咱找到英儿,无论身份贵贱,赏万金,封候,世袭罔替。” “唉。” “咱爷们征战沙场十数年,已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此事过后,咱想卸下担子,将国事交予标儿,找一山清水秀之地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你们…有什么想法嘛?不妨与咱说说,咱无不允准。” 众人面面相觑,均沉默不语,他们都是位高权重的宿将,本身就很聪明,朱元璋话中有话,他们怎能听不出,可…不甘心啊… 唯有汤和,反应最快,附和着说道:“上位,近年来臣的身子日渐不爽利,早就有了颐养天年的想法,您若是允准臣同行,那可是天大的恩典,臣睡觉怕是都会笑醒呢。” 朱元璋脸上露出笑意,眯缝着眼睛朝下方打量,其余人神态各异,却只是讪笑,并没有退隐山林的意思,这是贪权恋栈,这是心存他念,这是…找死! 良久。 朱元璋收敛了笑意,摆了摆手,说道:“咱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汤和留下,咱有话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汤和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防备。 稍顷。 众人退却。 朱元璋走下龙椅,拉着汤和的手,朝偏殿走去。 偏殿。 书房内。 朱元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汤和说道:“来,坐过来,陪咱说说话。” 汤和躬身,脸上满是尊敬,道:“上位,那位置唯有您才能坐,汤和万万不敢。” 朱元璋笑着说道:“哎,此处没有外人,坐过来无妨,咱不会怪你。” 汤和跪在地上,脸上满是坚决,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于公,您是皇帝,臣是子民,于私,您是哥哥,汤和是弟弟,于公于私,汤和都没有和您平起平坐的道理,否则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故,汤和万死不敢从命。” “呵呵。” “你呀,心思最重,歪话一套接一套的,咱说不过你。” 朱元璋亲手将汤和搀扶起来,二人携手坐在地上,随后命人送来了酒菜,说道:“来吧,陪咱喝两盅。” 汤和苦笑着说道: “上位。” “近年来臣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已戒酒多时。” “猝然饮酒,唯恐酒后失德,乱说胡话,不敢从命。” 朱元璋伸手在关节处用力揉捏了两下,笑了笑,忽然说道:“不对吧?咱怎么听说,前日,夜里,你在书房里还饮酒半壶,哭的死去活来的呢?” 听到这话。 汤和吓了一跳,匆忙跪倒,解释道:“上位容禀,非是臣…” “起来。” 朱元璋眯缝着眼睛,笑着说道:“咱知道,你是因为咱大孙的事儿睡不着,才破例喝了不少酒,就凭这一点,咱就不能怪你,你是个啥样的人,咱心里明镜似的,些许小事莫要挂怀。” “来。” “干一杯。” “遵旨。” 汤和半跪着,和朱元璋碰了碰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许久。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道:“鼎臣,你跟着咱多少年了?” 汤和想了想,回答道:“至正十三年,臣与上位在亳州城重逢,迄今为止已近三十年的光景。” “三十年…” “弹指一挥间…” 朱元璋长吁短叹了一阵,又问道:“你觉得标儿怎么样?” 汤和如实回答:“太子仁和、纯孝、学识不凡,对咱们这班开国老臣尊敬有加,乃千年不出的明君圣主。” “呵呵。” “你倒是会说话。” 朱元璋眼睛眨了眨,于黑夜之中大放光芒:“标儿确实不错,文武双全,底下的人都愿意听他的话,就是性子软了点,一点都不像咱。” 汤和瞪大了眼睛,拔高了声音,梗着脖子说道:“上位,您这话不对。”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发冷,问道:“怎么?” 汤和拱了拱手,解释道:“太子非耳根子软,而是施政以仁,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手段不凡,领着监国的差事,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妖魔怪鬼在其眼中无法遁形” “这是谁的功劳?自然是上位多年来的调教之功,没有您的悉心照佛,哪有太子的今天。” “再说性格。” “前几年。” “胡逆案发,牵扯甚多,其中便有太子座师,宋老夫子。” “当时。” “您下令将宋老夫子以胡党论处,太子不依,和您产生了争执,继而持刀欲行自刎之事,被救回,后欲跳水,被娘娘拉住,这般忠正、直率的性子,正出于上位您呀。” “臣斗胆。” “皇子们出于上,皆性如烈火,尤其太子,多年来受您影响,已经长成了如您一般顶天立地的汉子,您说太子仁慈臣信,但绝当不得软这个词,臣请上位莫要在如此说。” 世人皆说朱元璋性子率直,听不进马屁,但这话分谁说,比如汤和,这些话看似有忤逆圣意之嫌,实则字字句句直往朱元璋的心坎里钻,可把他给美坏了。 “哈哈哈。” “鼎臣。” “咱不过随口一说,你如此激动作甚?” 汤和梗着脖子说道:“上位,您可知,臣最佩服您哪一点吗?” 朱元璋笑着说道:“咱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 汤和嘿嘿一笑,道: “纵观历朝。” “无论何等的明君圣主,对自己的储君都百般提防,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会降下罪责。” “您和太子则不然,父慈子孝,情深似海,乃后世君王之楷模。” “临朝十五年。” “您对太子无半点防备,满朝文武半数为太子任命,半数受到过太子恩惠,上位之心胸,汉祖唐宗亦不能及也。” “您的心中。” “海纳百川。” “包容四海。” “为臣甚为敬仰。” “亦相信。” “若干年后。” “世人仍在宣扬您的丰功伟绩。” “上位。” “而今大明国运昌隆,如日中天,裹挟赫赫天威泽披四海,乃中央之国也。” “能见如此盛世,臣纵身死亦无憾也。” 朱元璋嘴角微微翘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汤和,好半天,出声问道:“鼎臣,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10章 神仙 汤和重新跪伏于地,哽咽着说道: “上位。” “臣已老迈。” “不堪重用。” “请上位看在臣多年来鞍前马后的份上,许臣归家,颐养天年去吧。” “哦?” 朱元璋嘴角含笑,眸子里精光闪烁,问道:“鼎臣,你也想如那刘伯温一般,弃咱而去吗?” 听到这话。 汤和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叩首,哽咽道:“臣…绝无此意…只…”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自起兵以来,投奔咱的兄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人里,咱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鼎臣。” “咱知道你征战辛苦。” “稍后自会有赏赐送过去。” “不过。” “你正值壮年,乞骸骨的话莫要再说,让人嗤笑。” “这样吧。” “咱派你到四川永宁去,那地方不错,山清水秀的,等身体调养好后,啥时候想回来,就写信告诉咱,咱派人去接你,如何?” 此话刚落。 汤和大礼参拜,道:“臣…多谢上位隆恩…” 朱元璋笑着说道:“行了,咱兄弟俩不必如此,来,陪咱好好喝酒。” “遵旨。” 得到许诺。 汤和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间。 二人都有了醉意。 汤和歪倒在金砖上,当啷着舌头说道:“上…嗝…上位…臣…您是臣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您…嗝…呕…” 朱元璋眉头紧皱,朝门外喊了句:“来人。” 老太监弓着身子走了进来,跪伏在地上,等待着皇帝的训示。 朱元璋一指汤和,吩咐道:“王不举,鼎臣吃醉了酒,你派人将他送回去。” 王不举自亳州城开始便在朱元璋身边伺候,如今已三十多年,是宫中唯一一名有品级的太监,听到吩咐后,略微点头,恭声道:“奴婢遵旨。” 说完。 一挥手。 两个小火者架着汤和出了奉天殿。 望着汤和渐渐消失的背影,朱元璋的脸上挂起了一抹冷笑,用仅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 “汤和。” “就凭你今天的一番话。” “将来…” “咱…” “放你一马!” 说话间。 脚步声传来。 蒋瓛托着件衣服,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恭声说道:“陛下,臣在皇陵外找到了一件衣服,疑似嫌犯遗落。” 人上了岁数。 难免眼神不济。 朱元璋招了招手,示意蒋瓛拿近一些。 蒋瓛膝行过去,头深深低下,将散发着酸臭味的破烂衣服捧过了头顶。 “这衣服…” “这味道…” “似曾相识…” 朱元璋揉了揉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缥缈,好似陷入了回忆。 元。 至正二十三年。 朱元璋遇到了生平最难缠的敌人之一,陈友谅,二人各率兵马于鄱阳湖展开了殊死搏斗,激战三十八个昼夜,最后以朱元璋的险胜而告终。 走在洪都街头,望着面带笑容的百姓们,朱元璋的心里那叫一个美。行至东华门道左,一容貌邋遢的小乞丐拦住了朱元璋的去路。 朱元璋问: “你想做什么?” 小乞丐行为癫狂,打扮怪异,半佛半道,言语髥髥: “告太平。” “告太平。” “君临天下四海迎。” “元庭灭。” “圭当兴。” “日月相交既为明。” 起初。 朱元璋不理解此人话中的含义,只当他是个疯子,故不予理睬,带着众兄弟回到府中后,摆开了宴席,饭菜如长江流水,又好似风卷残云,推杯换盏正高兴的时候,门外又传来那癫狂之人的呼喊。 “告太平…” “告太平…” 这群人本就不是良善之辈, 加之喝了点酒,心中升起了玩闹之心,命人将小乞丐带进了府中,随后将其倒扣进了一口大缸内,缸的周围堆满了木材,点燃,烈火熊熊燃烧,没多久,方才还聒噪不停的小乞丐就没了动静。 不一会儿。 马秀英闻声赶来,将朱元璋等人好一通训斥,随后命人搬开了大缸。 灰烬中的场景吓了所有人一跳,想象中的惨剧并没有发生,只见小乞丐盘膝坐于地上,方才的大火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仔细看,这家伙的胸口处均匀起伏,嘴角垂涎三尺,正睡得香甜。 朱元璋见状,知道遇到了神人,因即将发兵攻打张士诚,无暇照顾小乞丐,遂遣手下将他送到了蒋山上的一处寺庙寄养。 没成想。 半月后。 寺庙里的住持找到了朱元璋。 主持声称,小乞丐在庙中因与和尚们争食,接连打伤数人,被主持数落了几句,耍起了小脾气,从那天开始绝食,十余天里不吃、不喝、不睡,嘴里面还嘀嘀咕咕说着些寻常人听不懂的怪话,吓跑了不少寺里的香客。 小乞丐是朱元璋派人送过去的,住持不敢私自赶走,只能找上门来,希望朱元璋能将他带走。 朱元璋曾栖身于寺庙,算得上半个佛门中人,对住持自然非常尊敬,遂带人上山,见到小乞丐的一刹那,自然又惊呆了一片人,任谁能想到,面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家伙,竟然十几天没合眼、水米未尽。 这时候。 刘基将朱元璋悄悄叫到了一旁,耳语了一阵后,一行人动身,乘船回到了应天府。 当然。 小乞丐便在人群之中。 至正二十四年正月。 朱元璋于应天加尊吴王,统御最富饶的江南七省,休养生息的同时,通过一系列小规模战争,不断侵蚀着东吴的地盘,张士诚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只能退守淮北,以待东山再起。 可惜。 朱元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至正二十五年。 八月。 天气不错。 蛮适合打仗。 于是。 朱元璋集结麾下全部精锐,由徐达、常遇春统帅,欲亲手给张士诚敲响丧钟。 大军开拔前。 朱元璋将小乞丐叫到了身边,询问此行是否顺遂。 小乞丐依旧状若癫狂,笑着说道:“彼已称帝,今与彼战,岂不难乎?” 朱元璋有些不解,追问道:“此行皆往可乎?” 小乞丐故作高深,仰面看着屋顶,好半天才吐出了一个字,曰:“可。” 朱元璋大喜,遂御驾亲征,当然,小乞丐依旧在侧。 其时。 陈友谅败亡。 麾下的战船多归于吴军。 朱元璋率众乘船北上,接连数日,无风,战船分毫不动,眼瞅着辎重、给养日渐锐减,朱元璋十分焦急,兴许是病急乱投医,抛开李善长、胡惟庸、宋濂刘基等谋士,独叫小乞丐到近前,询问对策。 小乞丐笑而不语,以手蘸酒写下了数个大字:“明日辰时三刻,风起,宜出行。” 朱元璋不疑有他,命麾下将士做好了准备,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卯时登船,二十多万人眼巴巴等着,到了时辰,依旧无风,未等朱元璋去请,小乞丐独自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左手一只烤羊腿,右手一壶女儿红,走一步,吃一口,走一步,饮一口,嘴里念念有词。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今夕辅圣君,舟船难前行。” “挥手唤风伯,听吾令施行。” “福生无量天尊…” 二十余万人。 铺天盖地。 旌旗低垂。 目光聚焦于傲立于船头的疯癫乞丐身上,何种心情已无法考证,若要作者评判,唯精神病尔。 朱元璋很绝望。 兴师动众地出发,若是虎头蛇尾地回去,既丢人,又丢士气,应天街头的狗都看不起他。 不甘心。 任谁都无法甘心。 恰在此时。 小乞丐拂尘一甩,嘴唇轻启: “风来。” 第11章 国师 话音刚落。 狂风骤起。 推动战船朝前行进。 真应了小乞丐的话。 吴军万事顺遂,一路摧枯拉朽,不肖半年光景,先后攻克徐州、盐城、泰州等地,一举捣毁了张士诚的老巢。 庆功宴上。 小乞丐的一句“后院起火”说的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再问,他只是轻笑不语。 朱元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知小乞丐不会无的放矢,遂派密探回应天府暗中调查,没多久,密探便传回了一个让朱元璋无法接受的消息。 朱文正暗中与张士诚勾结,意欲取他而代之。此人是朱元璋的亲侄子,骁勇善战,敢打敢拼,备受朱元璋信赖,因死守洪都之时受了重伤,被朱元璋送回了大后方疗养,顺带着坐镇大本营。 朱元璋挠破头皮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最信任的侄子会联合张士诚来讨伐他。 当时。 吴军高级将领的家人都安顿于应天府,为防止朱文正挟家眷要挟自己,朱元璋当机立断决定,放弃攻打张士诚,回师应天,狠狠教训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 朝发夕至。 当朱元璋站在朱文正面前的时候,孩子满脸震惊,心知事情已经败露,便举手投降。 原本。 朱元璋要处死他,后被马秀英以朱家子嗣单薄为由保了下来,改囚于应天,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其后数年。 小乞丐成了朱元璋的座上宾,屡屡出谋献策,无一不准,虽无官职在身,地位却在李善长、胡惟庸、刘基、宋濂等谋士之上。 至正二十六年。 五月。 小明王韩林儿尸沉江底。 其后。 朱元璋废除龙凤年号,改至正二十七年为吴元年,以二十五万大军,发动了平江之战。 九月初八。 吴军攻入平江。 张士诚兵败被俘,悬绫自缢,东吴灭。 同年。 朱元璋先后委任汤和、胡庭瑞为征南将军,讨伐割据浙东多年的方国珍部,继而进攻福建,方国珍这个苦命的娃无奈投降。 十月二十一日。 朱元璋发布“谕中原檄”,委任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高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挥师二十五万北进中原,先攻山东,在取汴梁,继而入潼关,重整寰宇,再造社稷。 次年。 正月初五。 朱元璋自南京紫金山巅设坛祭天,昭告苍穹,登基称帝,建国大明,年号洪武,论功之时,诸正皆在,唯独一人无影无踪,那人便是小乞丐。 遂派人去找,于五凤楼处得一画像,上书寥寥数字。 “勘定天下日月合,数载光阴苦蹉跎。” “遁入红尘享清乐,逍遥自在周颠仙。” 旁人不知。 朱元璋心中最是有数,分封诸正,周颠当得首功,本欲封公,奈何其人居无定所,不知隐于何处逍遥,百般无奈,遂以李善长为首功,封韩国公,世袭罔替。 多年后。 朱元璋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周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在他的麾下效力数载,立功无数,眼瞅着到了共享富贵的时候,却仅带走一件御赐道袍,这让朱元璋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故。 多年来。 他一直派人寻找周颠的踪迹。 其一。 为了报恩。 其二。 担心周颠被有心人利用,搅得大明永无宁日。 有本事的人。 要么为己所用。 要么… 抓着故人之物。 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道袍展开,内里有兜,沉甸甸的,似乎藏有东西,轻轻摇晃,片刻,从中掉出一物,定睛一看,竟是枚玉佩。 “陛下。” “拾到衣服的时候玉佩便在里面,臣未敢擅动,特交予您处置。”、 将玉佩攥手里。 朱元璋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似乎非常高兴,抬头,看着蒋瓛,说道:“你有功,有大功,咱要赏你,你…不缺钱…那咱就赐你个伯…不…轻了…太轻了…侯…怀恩侯…禄一千二百石…三世而终…谢恩吧…” “啊?” 蒋瓛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叩首不停,嘴里不断呼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多说什么,蒋瓛见状,倒退着出了奉天殿。 站在殿外。 蒋瓛脚步都有些发飘。 谁能想到。 一件衣服。 一块玉佩。 便能换取一个侯爵。 虽然只能传袭三代,那也是侯爵,至此,蒋瓛算是步入了勋贵序列。 天! 使劲在大腿里子掐了一下。 蒋瓛龇牙咧嘴的笑着,转身,朝着奉天殿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朱元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眯缝着眼睛,喃喃道:“你是一把刀…一把锋利且杀人不见血的刀…咱给了你机会…还给了你家三世富贵…纵然将来…也不算亏心…” “王不举。” “奴婢在。” “将那东西拿来。” “遵旨。” 不多时。 王不举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锦盒轻轻放在了朱元璋面前,随后悄咪咪退了出去。 打开锦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玉佩。 朱元璋将两块玉佩放在桌子上,仔细端详,眼里的笑意更加浓郁。 “周颠…” “你怕咱…” “躲着咱…” “咱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宋濂说过。” “咱大孙儿生来不凡,生平定有贵人相助,没成想,贵人竟然是你。” “好!好啊!” “真好!” “大孙儿若真被你所救…” “咱…” “可就又欠你一条命喽…” 感叹了一阵。 朱元璋朝外面喊道: “王不举。” “传咱的旨意。” “册封周颠为大明国师,太子少师,荣国公,禄两千五百石,赐国师府一座,侍女二十、杂役五十、护卫一百。” “另外。” “着工部在京郊寻一宝地,建天机观,以为国师道场。” “有明一朝。” “皇帝必对天机观礼遇有加,奉为国教,将咱的话录入祖制,永世不得更改。” 这是朱元璋早就想好的封赏,只不过留到今天才宣布而已。 “遵旨。” 王不举跟随朱元璋多年,自是知道周颠的,故半点不犹豫,拟旨,盖印,直接送到了外朝。 看清圣旨的内容后。 百官震惊。 娘咧。 大明制。 无军功不得封爵。 今儿是怎么事儿。 先封蒋瓛这个特务头子为怀恩候,又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周颠为大明国师,加封荣国公,太子少师,立道家为国教,老天爷,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仿佛瓜田里的猹,竖起耳朵等待着朱元璋的解释。 可是。 朱元璋是谁。 大明洪武皇帝。 骄傲如他。 不屑。 更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傍晚时分。 宫门即将落锁。 蓝玉被召进了宫里。 第12章 交代 奉天殿。 蓝玉步履匆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兴是数夜未眠,他的脸上写满了疲倦,双目充血赤红,十分骇人。 “上位。” “臣来了。” 朱元璋正在用膳,红烧鸡肉、红烧豕肉、一盘炒蛋、一盘炒菜蔬、一大盆甩袖汤,烫有一壶酒,这便是他的晚饭,十分简单。 瞥了一眼蓝玉。 朱元璋的眼神十分柔和,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说道:“坐吧,陪咱一起吃点。” 蓝玉也不矫情,抬着屁股坐在了朱元璋对面,要了碗饭,夹了几筷子菜,稀溜溜往嘴里扒拉,兴许吃的急,有些噎,自行倒了一杯御酒,咕噜噜喝了下去。 “呼…” 朱元璋眼角跳了跳,深吸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吃着,时而抿口酒,对坐无言。 稍顷。 酒足饭饱。 王不举送来了浓茶。 朱元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对蓝玉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将人都撤回来吧。” “啊?” “为什么?” 蓝玉有些着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哽咽着说道:“大爷…大爷还未找到呢…您在给臣几天时间…” 朱元璋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瞥了一眼蓝玉,淡淡问道:“怎么,咱说话不好使了?” “这…” “臣…” “遵旨…” 蓝玉见朱元璋似乎有些不高兴,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默默垂泪。 朱元璋一脚将其踹到了地上,笑骂道:“没出息的玩意儿,哭什么,咱还没死,等咱死了你再来哭。” “咱现在还只是猜测,没有得到证实,故不能告诉你,你且好生休息,等傅友德他们回来,咱还有任务交给你们。” “回府去吧。” “莫要滋事。” 蓝玉一脸懵逼的来,一脸懵逼的走,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走出午门,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去,传本帅的令,让兄弟们都回营吧。” 亲卫愣了一下,问道:“不找了?” 蓝玉转头,眼神有些冷,没有回答,翻身上马,渐渐消失在了长街上。 信国公府。 一驾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赶车的小火者朝着门房里吆喝了一嗓子:“别愣着呀,搭把手,把公爷弄进去!” 汤府的门子多行伍出身,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伤退后没地方去,便被汤和安顿在了家里,平日看看门,给的例钱不低,算是荣养。 很快。 门房里便走出了几个汉子。 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面色冷峻,左手袖管空空如也,竟是个独臂。 独臂哥看了眼汤和,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将汤和从火者手里接过后,朝府中走去。 “如此。” “咱家先回宫复命去了。” “公公慢走。” 趁着火者往车上爬的空档,独臂快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将一个锦囊塞进了小火者宽大的袖子中,小火者暗暗捏了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驱车离开。 卧室内。 门子刚把汤和放下。 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便走了进来。 汤鼎。 信国公府世子。 累加军功至前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 看汤和醉醺醺的模样,汤鼎皱眉头问道:“父亲戒酒多年,今儿这是在哪喝的,醉成这个样子。” 门子躬身回答道:“回大爷的话,公爷方被宫里的马车送回来。” 汤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门子说道:“没事儿了,你去忙吧。” “是。” 待人走远。 汤鼎关上门,悄声说道:“父亲,人都走了。” 话音落下。 汤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中满是精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鼎儿。” “去给爹弄杯茶喝。” “要浓茶。” 汤鼎点了点头,走出去没多久便端进来一壶浓茶,外带几样点心、瓜果。 “知道您没吃饱,特意命人准备了点吃食,您垫补一口。” “恩,” “还是鼎儿了解你爹。” 汤和抓起一块绿豆糕,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轻轻咀嚼,抿了口茶,低声对汤鼎说道:“鼎儿,爹的那事儿,上位答应了!” 听到这话。 汤鼎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急声道:“真的?陛下准许您告老回乡了吗?” 放下茶杯。 汤和苦笑一声,说道:“哪儿那么容易,上位不放心爹,让爹到四川永宁养马去喽。” 汤鼎安慰道:“陛下能让你远离中枢便是恩典,知足吧,儿去给您收拾东西,要不要带几个老卒和丫鬟过去” 汤和摆了摆手,抬头将浓茶一饮而尽,说道:“爹又不是去游玩,带丫鬟作甚。待会你通知老歪,让他带几个人跟爹走一遭。” 汤鼎嗯了一声,半跪在地上,将父亲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身上, 有节奏的轻轻拍打,担心地说道:“能去四川是好事儿,但也是坏事儿,您有风湿,不知道那般潮湿的天气受不受得了,以防万一,儿去向殿下求个精通此术的太医随行,您觉得怎么样?” 汤和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想了想,继而摇头,道:“太过张扬,容易让人说闲话。” “这样。” “你去找一下戴先生,他医术最为高明,给爹求个治病的方子,药材啥的爹到那边再买,有钱啥掏弄不到。” 汤鼎点了点头,不知怎地,眼圈就红了,哽咽着道:“唉…您这般岁数还要如此折腾…陛下怎…” 没等他说完。 汤和抬手就是一巴掌,眼珠子一瞪,喝道: “住嘴!” “咱平常是怎么教育你的?” “去。” “请家法。” “是。” 汤鼎虽然已三十多岁,可仍然被汤和熊的一愣一愣地,膝行着到了书架旁,将家法请了出来。 所谓家法。 唯经过特殊处理的藤条也。 汤鼎跪的笔直,将藤条举过头顶。 “鼎儿失言。” “请爹爹责罚。” 汤和接过来,闷哼一声,说了一句: “该言。” 汤鼎回答: “出三分,留七分,不与他人留诟病。” “不该言。” “闭上嘴,快步行,远离是非可善终。” 父子对答。 话落。 鞭挞至。 没多会儿的功夫,汤鼎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许久。 汤和沉声说道:“鼎儿,莫怪爹爹,你想要活得好,活得久,活的舒坦,就要牢记爹爹的处世之道,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人前多说他人长。” “人后莫谈他人短。” “你可知错?” 汤鼎腰背笔直,眼神凝重,沉声说道:“孩儿谨遵爹爹教诲。” 汤和叹了口气,将藤条置于一旁,将汤鼎从地上扶了起来,道:“鼎儿,爹活了半辈子,谨慎了半辈子,你要始终牢记,多和他人示好,少与他人结怨,如此才能保住汤家的基业。” 汤鼎正色点头:“孩儿知道。” 汤和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散发着浓郁药味的小盒,里面装有金疮药。 汤鼎似乎很了解流程,褪下上衣,将血肉模糊的后背露了出来,面朝下趴在了床上。 汤和绕到后面,金疮药不要钱般撒了下去,没多一会儿就铺了厚厚一层。 “鼎儿。” “老宅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 第13章 恩威 汤鼎想了想,回答道:“回爹爹的话,老宅那边已经收拾完毕,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汤和点了点头,将汤鼎扶起来,嘱咐道: “爹去四川,不知何时能回,一切都看上位的意思。” “即日起。” “汤家一切事务交由你打理,你要牢记爹的话,约束好你的两个弟弟,莫要给汤家找麻烦。” 汤鼎重重点头:“孩儿知道了。” 汤和继续说道:“爹走之后,你便带着汤家老少搬到老宅去,信国公府固然大,却非你们能住得。” “老二性子好动,是个混不吝,你要时时督促他习武,教导他带兵之道。” “老五天性爱静,轻易不要去打扰,他若是能金榜题名,正常入仕便好,若是不能,你写信告诉爹,爹舍下脸,到上位那给他谋个差事,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汤鼎默默点头,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小心,一辈子谨慎,但无论是文官亦或者勋贵,从没说过他半个不字,这是能耐,学会后,能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的能耐。 兴许是上了年纪。 汤和的精神头有些不济,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卧室走,临出门,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嘱咐了一句: “鼎儿。” “你记着。” “现在咱家过上了好日子,但不能忘本,不能骄奢淫逸,只顾享乐。” “邻里街坊有困难,能伸手的就拉扯一把。” “各处的粥棚莫要停下,继续免费放粥,佃户们的租子少收些,莫要趁火打劫。” “咱家不差那一口半口,莫要让大家寒了心,背后戳咱老汤的脊梁骨。” “唉。” “还是那句话。” “万事小心应对。” “有什么支应不开的,直接去找太子殿下,殿下是个仁慈的主儿,看在咱老汤的面子上,定会伸出援手的。” 这些话。 没有冠冕堂皇。 没有道貌岸然。 字字句句都是汤和半辈子的感悟。 虽然听的人头皮发麻,却全是活命之言。 当今陛下。 盖世雄主。 无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从小的言传身教。 汤鼎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唯有夹着尾巴做人才能笑到最后。 父子俩相视一笑。 有叮嘱。 有苦涩。 更多的是… 无奈! 交代完毕。 汤和也累的够呛,摇摇晃晃回到了卧室,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发出了如雷般的鼾声。 独留汤鼎跪在书房中,半分不敢动弹。 夜深。 璀璨的星辰洒满长空,映照着无尽的浩瀚宇宙,皓月高挂,好似银盘悬于天上,静静地注视着大地,给寂静的夜增添了一层银白的色彩。 时间随着更夫的敲击愈来愈快,天幕漆黑如墨,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奉天殿。 蒋瓛快步进来,将一大摞来自各处的信件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埋头于奏疏之中,头也不抬地说道:“咱今儿不看,你来念。” 蒋瓛躬身领命,朗声说道: “昨夜。” “天官李大人于书房内彻夜处理公文,打哈欠五次,喝水三回,起夜一次,睡眠不足三个时辰。” 说完。 停顿了一下。 等待着批复。 果然。 朱元璋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李爱卿忠正克勉,乃百官之楷模,赐斗牛服,赏钞二十贯,去王不举那拿些补品送过去。” “遵旨。” 蒋瓛继续说道: “户部郭大人昨夜于家中和小妾对饮,作诗两首,缠绵数次,今儿早起精神不佳。” 朱元璋眉头紧皱,冷声说道:“该死的东西,咱给了他那么重要的位置,他就这么给咱办差,哼,记下来。” 蒋瓛回应: “遵旨。” “昨夜…” 朱元璋一摆手,不耐烦的道: “莫念了。” “咱听着烦。” “都收起来,咱什么时候想看再问你要。” “哦…对了…” “汤和怎么样?” 蒋瓛眼中精光闪烁,徐徐回答: “信国公回府后吃了半块绿豆糕,半块桃酥,喝了两杯浓茶,对世子百般叮嘱,世子对您似有不满,被信国公施以家法后跪在书房,至今未敢起身。” 朱元璋将奏疏放下,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汤和跟了咱半辈子,聪明了半辈子,维护了咱半辈子,这个情咱得念着。” “你去。” “将咱的马车赐给汤和,多加点垫子,蜀道难,莫要伤了他。” “汤鼎顽劣,拿了都督府佥事的差事,禁足半月,罚抄孝经一百遍。” “遵旨。” 蒋瓛躬身行礼,缓步退出了奉天殿。 朱元璋伸了个懒腰,斜靠再榻上。 王不举适时出现,跪伏在他的后面,以象牙雕刻的梳子轻轻为其拢着头发。 忽然。 朱元璋眉头一皱。 王不举扑通跪在地上,哆嗦成了一团。 “奴婢该死。” 朱元璋叹了口气,将手伸到王不举面前,说道:“让咱看看。” 王不举将象牙梳子递了上去,精雕细琢的梳子上赫然裹着几根银白色的长发。 “老喽。” 朱元璋自嘲的笑了笑,戎马半生,纵然立下了赫赫武功,却也难逃生老病死。 王不举哽咽着说道:“皇爷,近些日子您的身子都清瘦了不少,奴婢看了心疼得紧,您是咱大明的天,是咱们这些老人的主心骨,有您在,宵小们便不敢造次,当保重龙体啊。” 朱元璋将梳子递了回去,示意他继续,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对王不举说道:“咱知道你是好心,但以后莫要说了,咱烦。” “王不举。” “你鞍前马后地伺候了咱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日起,着你为司礼监提督,改正六品为正四品,统领宫中一切事务,日后在咱这无需称奴婢,自称臣更为妥当。” 王不举行了三拜九叩之大礼,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朱元璋伸腿轻轻踢了他一下,没好气地道:“别哭哭啼啼,咱看着烦,赶紧捯饬,待会要是误了早朝,咱抽死你。” 王不举连连点头,展颜欢笑,拍了拍手,外面进来数十名身材婀娜的侍女,各自捧着不同的物件儿,尽是皇帝御用之物。 稍顷。 熏制好的朱红色五爪龙袍披在了朱元璋身上。 王不举踩着墩子,小心翼翼地为其整理着龙袍上的细节,继而将通体由金丝编织的善翼冠戴在了朱元璋的头上。 对着铜镜看了看。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甩开膀子,快步朝外面走去。 王不举赶忙追了出去。 “皇爷起…” 话没说完。 朱元璋直接打断。 “这么几步路费那劲儿作甚,咱走着过去就好。”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朱雄英可就惨喽。 第14章 齁咸 天还未亮。 朱雄英骑着小被,正睡的香甜,忽然觉得身子一凉,随后整个人横飞出半米,狠狠撞在了墙上。 睁开眼。 就见周颠顶着个大光头站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朱雄英揉着屁股,嘴角抽搐了一下,抱怨道: “哎呦喂…” “师父…” “你作甚…” 周颠不理会朱雄英的抱怨,没好气地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懒觉?赶紧起来,生火做饭,待会为师还要带你出去呢。” “这…” 外面的天将亮未亮,也就卯时的样子。 朱雄英揉了揉眼睛,哭丧着脸从床上爬起来,刚要下地,就被周颠挡住了去路。 “把被子叠好。” “我…” “好吧…” 被子刚放好。 周颠的指令就接踵而来,先说让他去打洗脸水,又让他去倒夜壶,这俩事儿还没干,就让他赶紧生火煮饭,堂堂皇长孙硬生生被使唤的跟碎催一样。 砰。 将脸盆丢在地上。 朱雄英在周颠惊讶的目光中,将夜壶里的尿倒进了洗脸盆中。 “来。” “洗吧。” 周颠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极其猥琐。 “没想到堂堂皇长孙,竟然有这种癖好。” “你…” 朱雄英有些傻眼,万没想到周颠会来这一出。 愣了许久。 他急匆匆把脸盆里的尿倒掉,随后将脸盆丢的远远的,生怕沾染了上面的污秽之物。 没了脸盆。 自然没法洗脸。 朱雄英用葫芦瓢舀了些水在脸上冲了冲,然后在周颠的指挥下,从缸里弄了些糙米,兴许是放了太久,米中生了不少小白虫,强忍着恶心,反复淘洗了十几遍后,将其倒进了瓦罐中,加水生火,开始做饭。 坐在火边。 朱雄英不停打着瞌睡,想起以前去尚膳监玩耍的时候,那些厨子总会在饭菜里加一些调料,于是,他灵机一动,想着给周颠露一手,翻箱倒柜了半天才找出了半包淡黄色颗粒状的东西。 随后… 一股脑的全都倒进了瓦罐中。 炊烟袅袅。 热气升腾。 阵阵米香在院子中飘荡。 周颠将自己倒挂在绳子上,酒糟鼻使劲吸了吸,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一些,快一些,道爷快饿死了。” “唉…” “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 “寄人篱下。” “小爷又能咋办咧。” 约莫两刻钟。 瓦罐里的粥变得粘稠了许多。 周颠瞥了一眼,说道:“行了,盛出来吧,道爷岁数大了,吃不得烫的东西,好好吹一吹。” “我…” 朱雄英心中一阵后悔,早知道这尿就多留一会儿呢。 将粥盛出来。 放在石板上。 从床上拿过蒲扇大扇特扇,没多一会儿,粥的温度就降了下来。 端着。 来到周颠面前。 朱雄英虎着脸说道:“吃吧…别噎…着…” 周颠嘿嘿一笑,得意说道:“道爷活了这么多年,饿没少挨,却从没噎着过。” 说罢。 仰头。 张开血盆大口。 将尚有余温的粥一股脑全都倒进了嘴里。 “额…” “味道怎么…” “哇…” “呕…” “齁死道爷了…” “呸呸…” “小犊子…你给道爷吃的什么东西…哇…水…水…” “哦…” 折腾了好半天。 周颠噘着嘴,只觉得嘴巴里一阵发苦,咂了咂舌头,看着满脸无辜的朱雄英,没好气说道:“收拾了吧,道爷带你出去吃。” “好的。” 朱雄英点头如小鸡啄米,从墙上拽下周颠的衣服,垫着瓦罐走到院子外面,只听啪嗒一声,瓦罐应声而碎。 周颠摸着光头走出来,恰好见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问道;“你干什么?” 朱雄英瞪着大眼睛,弱弱的说道:“您说的收拾干净呀…英儿觉得这样才最干净…” “我。” “朱重八。” “你真是揍了个机灵的孙儿呢。” 骂声中。 周颠走进破屋,在床下翻出一沓隐约泛黄的宣纸和几根破毛笔,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朱雄英凑过去看。 上面写着。 洪武十五年五月十三。 朱雄英于家中,烧坏一锅饭,做价十两,丢掉一面盆,做价二十两,摔碎一瓦罐,做价二十两,毁坏一长褂,做价一百两,合计欠道爷白银七百四十两。 “啊?” 朱雄英指着纸上的字,哭笑不得地说道:“师父,您这衣服是金子做的还是瓦罐是金子做的,恁贵,而且这几个数相加,也得不出七百四十两呀。” 周颠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道:“道爷说多少就多少,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签字画押。” 朱雄英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毛笔还没放下,手就被周颠拽了过去。 咔嚓。 一口下去。 朱雄英细嫩的手指上流出了殷红的血,疼的他妈呀一声叫了出来。 “啊!” “你干嘛!” 周颠强行将朱雄英拽过去,将他的手指在纸上戳了两下,印上了手押,得意洋洋说道:“没有条件,道爷就创造条件,不按手印,你爷爷能承认这钱?” “呵。” 朱雄英使劲甩了甩手,灼热的痛感渐渐消失,冷笑着说道:“有本事你就去找皇爷爷要,他要是不把你的屎打出来,咱都算你拉的干净。” 周颠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两下,笑着说道:“这你不必管,道爷有一万种方法让他还钱。” “等会儿。” 说完。 进屋。 找地方将“欠条”藏了起来,隐约听他嘀咕道: “啧啧啧。” “朱雄英的亲笔签名,若是拿到后世拍卖,肯定很值钱…” 没多会儿。 周颠再出来的时候,背上多了个药篓,将药锄丢给朱雄英,吩咐道:“拿着,咱们先找个地方蹭点饭,然后去山上采药。” “蹭饭?” “对!” “道爷可没钱请你出去吃。” “好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房门依旧大敞着,用周颠的话说,家里穷的叮当响,老鼠去了都是含着眼泪走的。 这话听俏皮。 反正朱雄英没听谁说过。 走了一会儿。 天光大亮。 一轮火红自东边缓缓升起,透过稀薄的雾气,将温暖撒向了人间。 村子不大。 零零散散有着十几户人家,勤劳的汉子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妇女、老人围在灶台前,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充满了宁静祥和的美。 砰砰砰。 路过一户人家。 周颠推门而入,扯着脖子喊道:“二狗在家没?” 不多时。 土坯房里走出来一人,见到周颠,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仙长。” “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周颠指了指朱雄英,说道:“熊孩子把饭煮毁了,家中没有余粮,到你家蹭口饭吃,没问题吧?” 二狗脸上的笑意明显一滞,尴尬的表情稍纵即逝,快步上前搀住周颠,说道:“平素您没少帮咱家,咱家穷,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您,粗茶淡饭还是有的。” 往里走。 院子中间有一个树墩做成的简易桌子。 盘腿而坐。 周颠厚着脸皮说道:“那就好,快一些弄饭,道爷饿了。” 二狗给他倒了一碗水,急匆匆地进了屋里,没多一会儿,端着两碗稠粥走了出来。 一人一碗。 二狗笑着说道:“家里面就这点破玩意儿,仙长您别嫌弃。” 周颠端起碗,笑眯眯地抿了一口,粥是陈粮煮的,里面夹杂了不少麸子和野菜,那味道一言难尽,但周颠却喝的香甜。 另一边。 看着面前黑乎乎的吃食,朱雄英纵然在饿,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周颠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当恒物力维艰。” “朱重八没有教过你这句话吗?” 朱雄英咽了口吐沫,缓缓点头,皇爷爷是个节俭的人,纵然当了皇帝,富有四海,每日也不过四菜一汤,半点不可浪费,以前他曾挑过食,吃了朱元璋一顿鞋底子后,便再也不敢了。 端起粥碗。 朱雄英好似下了很大的勇气,呼噜噜大口往肚子里吞,硬生生大气都不敢喘。 半大小子。 吃垮老子。 一碗粥下肚。 朱雄英聒噪的五脏庙倒是沉寂了下来,打了个饱嗝,觉得嘴边有什么东西,下意识的拿下来看,那竟然是… 第15章 蹭饭 半条虫子。 白花花的。 很是肥硕。 朱雄英有些纳闷,这世上怎么会有半条虫子呢? 陡然间。 他脸色突变,捂着嘴就要吐。 周颠一双大手伸出来,往他肩膀上一搭。 朱雄英只觉得浑身酸麻,竟然无法动弹。 周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虫儿再小也是肉,你不想吃,可以把它拿下来,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你不能吐出来,这是对二狗的不尊重。” 朱雄英嘴角抽搐了一下,斜眼一看。 二狗脸色涨得通红,好似煮熟了的大虾,正不停给他作揖道歉。 朱雄英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眼周颠,后者将手收回,他又恢复了行动能力。 将嘴边的虫子拿掉。 朱雄英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强笑着问道:“叔,水在哪?我去喝一口。” 二狗指了指屋子里:“小仙长,就在屋子中,我去给您取。” 朱雄英摆了摆手,站起身,拿着破碗快步朝屋子里跑去。 屋子不大。 借着光亮。 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围坐在灶台前,有老有少,衣衫褴褛,面色蜡黄,除了那两个半大的孩子外,其余人的碗里仅有一点米汤。 “这…” 朱雄英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嘴角抽了抽,朝他们善意一笑,打了水,出门的时候眼睛却红了,肚子里的不适感瞬间消失无踪。 周颠见朱雄英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对二狗说道:“莫要说些车轱辘话,你爹的病情怎么样了?” 二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周颠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全仰仗仙长赐下的药,我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现在已经能下地了。” 周颠伸手在怀里抓了抓,对二狗说道:“带我去瞧瞧。” “得嘞。” 二狗很是欢喜,领着周颠朝屋里面走去。 朱雄英跟在后面,已经渐渐明了,这老家伙虽然不靠谱,但医术相当高明,为人不错,从这户人家对他的态度便可以看出。 走进里屋。 木架子搭的床上躺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见到周颠,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挣扎着就要起来。 周颠快步上前,制止了老人的动作,笑着说道:“老哥哥,咱可是有日子没来看您喽,身子骨如何?” 老人有些激动,眼含泪花的说道:“仙长,托您的福,小老儿恢复的不错,现在都能下地行走了。” “这都是拜您所赐,若非是您,小老儿早就成了那冢中枯骨。” “咱家里穷,没什么能报答您的。” “过些日子。” “小老儿恢复的差不多后,到山里给您打野味吃去。” 周颠哈哈大笑,说道:“一言为定哈,您烤的野兔味道是一绝,想想咱的哈喇子就止不住,咱在家等着你,莫要失言。” 说着话。 周颠的手已经搭在了老人的脉搏上。 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稍顷。 周颠收回手,笑着对老头说道:“您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再吃两副药就会痊愈。” “二狗。” “稍晚些去家里拿。” 二狗看了眼床上的父亲,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周颠站起身,对老头说道:“行了,老哥哥,咱还有别的事儿,您好好歇着。” “二狗。” “莫要气你爹。” “记得晚些去拿药。” 二狗赶忙点头,将周颠送出了门外。 朱雄英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等走远后,忽然出声,问道:“您那把金锁哪儿来的。” “额…” 周颠缓缓转身,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当初救你的时候,顺…拿的。” “哦…” 朱雄英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周颠疑惑的问道:“你不生气吗?” 朱雄英笑了笑,说道:“您是个良善之人,英儿又何尝不是?天下的百姓都是朱家的子民,些许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周颠愣了一下,随后伸出大拇指,夸赞道:“不愧是朱重八的孙儿,真他妈像他。” 朱雄英:o(``-)o 周颠:ヾ() 正说着。 二狗从后面追了出来,到了近前,呼哧带喘的对周颠说道:“仙长,您把这东西落下了。” 说着。 摊开手。 手心里赫然是一把造型精美的长命金锁。 周颠转头,看向朱雄英,问道:“不是我的,是你的吗?” 朱雄英摇了摇头,道:“不哦。” 二狗急了,将金锁往周颠的手里塞,道:“咱家穷的叮当响,除了您没人会来,您赶紧收回去,这东西太贵重了。” 周颠摸了摸鼻子,指了指朱雄英,道:“他给的,你就收着吧,这孙…哦不,这孩子家里贼有钱,不差这一星半点。” 听到这话。 朱雄英嘴角又抽了抽,苦笑着对二狗说道:“您就拿着吧,老东…师父说的对,英儿家里有不少,说九牛一毛倒不为过。” 二狗见他们都不去接,有些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颠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莫要推辞。” “这玩意儿咱是留给张本的。” “这孩子聪明伶俐,敏而好学,若是因为家贫而放弃了学业未免有些可惜。” “实话说。” “道爷很喜欢他,多年调教,虽无师名,却有其实,将这东西拿去换些银钱回来,足以撑到孩子参加科举,若是能金榜题名,将来为百姓们做些好事儿,便不枉道爷的一番苦心。” 听到这话。 二狗犹豫了起来。 是啊。 孩子争气。 打小跟在周颠身边读书识字。 张家穷。 没有闲钱让孩子读书。 张本生来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后经周颠介绍,如今在一大户人家的孩子身边做小厮,闲暇时便猫在书房中看书,如今已经出落得小大人一般,是张家所有人的指望和骄傲。 张家老爷子卖掉了家中的几亩薄田,靠进山打猎养活全家。 张二狗给地主家做活,挣几个大子也都投到了张本身上。 所有人。 所有事儿。 都是为了让张本能走出茅草屋,摆脱现在的窘境。 看了眼手里的金锁。 张二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给周颠和朱雄英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多谢二位贵人对张家的再造之恩,日后定有厚报!” 周颠未说话。 朱雄英伸手将张二狗搀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劳烦您给张本带句话。” “君子固穷,取之有道。” “若是能金榜题名,下放为官,当不忘本心,出淤泥而不染,多为百姓们着想,多做事儿,做好事儿,这才不辜负师父的一番苦心。” “切记。” “告诉张本。” “莫要为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迷失自我。” “莫要因为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而放纵自己。” “莫要因为他人吹捧,阿谀奉承,而原地蹉跎。” “莫伸手。” “当今圣上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话间。 树影晃动。 走出一人。 身材瘦弱。 容貌不凡。 眼神坚定。 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脸上却写满了沧桑。 上前。 那人。 躬身。 行礼。 言道: “张本谨记先生、贵人之教诲,若有幸金榜题名,当执言为剑,与民撑腰,今生今世不敢忘怀。” 周颠点了点头,看向朱雄英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果然。 不愧是朱元璋选中的人,这话说的一套一套,足见其学识之渊博,秉性之纯良。 “好!好!好!” “道爷后继有人矣。” 第16章 金锁 朱雄英的表现与年龄极为不相符,双手虚扶,面带笑意,夸赞道: “恩师说。” “你自幼聪明伶俐,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便是天赋,是上苍给了你改变命运的机会。” “张本。” “言尽于此。” “好自为之。” 周颠打了个哈哈,拍了拍张本的肩膀,笑着说道:“莫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尽力而为便是。” 用手一指朱雄英。 继续道: “看见没。” “这小子家资巨富不说,更是权势滔天,如今为道爷门下弟子,道爷虽未收你为徒,却有师徒之实,故,乃师兄也,以后有什么事儿,找你师弟,他不给你办,道爷家法伺候。” 朱雄英:( ̄3 ̄)a 张本笑着说道:“先生言重了。” 张二狗:ヾ(▽)ノ 眼看赤日高悬,渐上三竿。 周颠对张二狗嘱咐道:“二狗,你手里那玩意儿金贵的很,只能当,不要卖,日后道爷自会去赎回。” “切记。” “若给出的价格低于三千两白银,不要卖,转身就走,另寻他处即可。” 张二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颠摆了摆手: “得。” “耽误许久。” “道爷要去忙喽。” “英子。” “走。” “别叫英子,怪难听。” “嘴长在道爷身上,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你…” “哼哼…” 朱雄英回头朝张本做了个鬼脸,继而快步跟了上去。 微风拂面。 树影婆娑。 一老一少。 一长一短。 两道影子。 渐行渐远。 张二狗抬起手,张着血盆大口就往金锁上咬。 张本吓了一跳,赶忙将其抢了过来,放在手心仔细打量,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看着憨货爹爹,纳闷地问道:“爹,你咬它作甚。” 张二狗憨笑着挠了挠头,回答道:“爹想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实心的。” 张本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金锁收在怀里,转身朝远处走去。 张二狗追了上来,急声问道:“去哪?” 张本回答:“回家,打块板将这东西供起来。” 张二狗问:“不当了?我的儿,咱家现在穷的快揭不开锅了,你…” 张本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淡淡说道:“皇家御用之物,咱们敢当,怕是没人敢收,这可是死罪。” “钱的问题爹爹无需担心,儿自会想办法。” 说着。 朝家中走去。 张二狗挠了挠头,满脑子浆糊,便不再多想,反正儿子读书多,听他的准没错。 父子二人回到家中,寻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材料,最后只得将门板拆了下来,打了个供桌。 没有贡品。 张本添好了笔,研好了墨,刷刷点点于纸上写了副对联。 上联: 瑞日祥云寒舍照。 下联。 白龙鱼伏降天恩。 横批。 承恩门第。 写罢。 张本登高,将对联挂于东墙之上,本想将金锁悬于堂前,又恐遭贼人窃取。 故。 以画代之。 张本细细琢磨,计上心头,以红绳将金锁挂于颈上,其后率领全家老小,朝堂上供奉的金锁画像三叩首,以示尊敬。 礼毕。 张家老爷子拉着孙儿的手,疑惑地问道:“孙儿,这是何故?” 张本神秘一笑,搀扶着爷爷回到了床上,盘坐于侧,双手在老爷子身上轻轻捶打,却不曾多言。 稍顷。 算了下时辰。 张本对老爷子说道:“爷爷,孙儿有事出去一趟,您先歇着。” 张老爷子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慈祥,嘱咐道:“孙儿,去了人家,嘴要甜,手要勤,莫要让人家戳咱脊梁骨。” 张本应了声,背着小包,昂首阔步朝外面走去。 书说简短。 话分两头。 钟山之上。 周颠在前。 朱雄英在后。 每遇到一种草药,周颠便蹲在地上,为朱雄英仔细讲解药材的名称、功效、相克之物,俩人于山上兜兜转转,正月过后,既满载而归。 回到家中。 周颠将药材全都摊在了地上,其后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交给朱雄英,吩咐道:“去,买只鸡,带壶酒,今儿道爷给你露一手。” 朱雄英见过钱,却从没亲手花过钱,自然很新鲜,满口答应后,撒着欢朝外面跑,跑出去挺远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路,往回走平白耽误功夫,因此,他边走边问,真让他找到了集市。 应天府。 百姓们成群走在大街上,有买的,有卖的,挑挑的,担担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朱雄英年岁虽小,且身怀“巨款”,却无一家敢哄骗,只因气质不凡,被误以为哪家的少爷。 东边买了鸡,西边打了酒,路边买了些糕点,路过应天府衙门的时候,朱雄英于门前徘徊良久,始终顾忌老道的话,唯恐至亲遭人暗算,强忍着心中的挂念,顺着来路往回走。 没走几步。 前方传来吵闹声。 人的好奇心很重。 朱雄英自然也不例外,仗着身材小,很快就挤了进去,抬头,恰好撞见一衣着华丽的阔少领着几个小厮,正在为难街头卖艺的爷孙儿俩。 老者抱着阔少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少爷,灾荒之后,家中独剩我爷孙儿二人,您行行好,便放我们走吧。” 阔少面红耳赤,周身酒气萦绕,一看就没少喝,他一脚将老者踹开,一双大手抓向老者身后的女孩,淫笑着说道:“死老头,咱可没留你,自去便是,小娘长得不错,又勾勾又丢丢,留下陪大爷乐呵两天在还你,如何?” 朱雄英踮脚看过去,大姐姐长得很高,很白,很大,和宫中那些娘娘摆在一起难免自惭形秽,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好看太多太多。 小娘受了惊,连连后退,嘴里发出阵阵惊呼,声音婉约、清脆,好似林中的百灵鸟。 阔少听了笑意更甚,精虫上脑,不管不顾地朝小娘冲了过去。 老汉当然不会看着自家孙女受欺负,从地上捡起破败的胡琴,朝着阔少的后背就砸了过去。 “老子跟你拼了!” 奈何。 阔少身旁小厮不少,且都是行伍出身,反应极快,狠辣程度让人发指,一脚便将老者踹飞了出去。 老者接连撞翻数个摊位才堪堪止住身形,胸骨已然陷了进去,乌黑的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以手遥指阔少,想说什么,却半点声音发不出,只得以眸子死死凝视着阔少,若是眼神能杀人,阔少怕已轮回十次而不止。 “爷爷。” 小娘见爷爷为护自己受了重伤,匆忙跑过去,搀起老者的时候,老者已奄奄一息,没多久便咽了气。 怀抱爷爷的尸体。 小娘泣血质问: “你…” “无耻的淫贼。” “难道…” “大明朝就没王法了吗?” 死了人。 阔少的酒醒了不少,有心想走,却碍于面子,冷笑着道:“王法?这天下是爷们们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打下来的,咱便是王法,让你陪大爷乐呵乐呵是给你脸,识相的,跟爷走,好好侍奉,爷一高兴,说不准赐你几两银子,将死老头埋喽。”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原来。 那小娘的眼中竟然流出两行血泪。 “你…” “无耻的淫贼!” “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能治得了你的地方。” “你等着!” “我要去敲登闻鼓,金殿之上告你一状。” 闻听此言。 阔少面色一凝。 谁不知道。 洪武老皇爷爱民如子,若被他知道自己当街强抢民女,莫说是他,纵然是老爹亲至,恐也难逃头上一刀。 念及此。 阔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就要杀人灭口。 朱雄英见状怒不可遏,刚要出面,就听外面传来吆喝声: “让开。” “都让开。” “谁要去告御状啊?” 第17章 冲突 稍顷。 人群朝两边分开,一群身穿甲胄的兵丁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是个百户,年岁颇大,留着八字胡,一双狐眼中满是狡黠,扶着腰刀,前面有人开道,排场十足。 “谁啊?” “谁想告御状。” 见到百户。 小娘仿佛见到救星,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哀嚎道: “大人。” “大人!” “此恶少欲强抢民女,民女祖父不依,被当街打死,现尸身未凉,天子脚下,贼人如此猖狂,求大人为民主做主!” “嗯?” 百户眼珠子一瞪,心说,今儿一早喜鹊就在枝头叫个不停,果然有好事儿发生,巡个逻的功夫,就有功劳撞到脸上,合该咱升官,发财。 往前走了几步。 百户猛然喝道: “混账东西,贼人滚出来,老子弄…” 话没说完。 阔少从小厮后面走了出来,冷笑道: “王亮。” “你想弄谁?” 听到声音。 似乎有些熟悉。 王亮身子一颤。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登时,整个人愣在当场,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 哭丧着脸。 来到阔少面前。 王亮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少侯爷,您这是…” 阔少指了指一旁的尸体,冷笑着说道:“那人,爷打死的,爷要是没记错,你现在于五城兵马司任职,可要抓我,以正国法?” 王亮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说道:“少侯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咱当年跟着老侯爷身后混饭吃,若没有老侯爷,咱早就死在了战阵之上,我…我怎么敢抓您呢!” 说罢。 转身。 王亮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底下人会意,立刻开始清场,围观的百姓尽数被赶走,独留朱雄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壶酒,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似乎极为愤怒,但由于年龄的缘故,更偏向可爱多一些。 小屁孩。 自然没人在意。 随后。 王亮虎着脸对小娘说道:“方才那位少爷说,你偷了他的东西,他要带你去衙门,你抵死不从,并指使同伙背后偷袭,没成想,你的同伙脚下没站稳,自己撞到了墙上,意外身亡,本官问你,是也不是?” 小娘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什么,发出一阵惨笑,遥指众人,咬牙切齿说道: “没想到。” “没想到。” “皇城脚下的官员竟然也昏聩如此。” “怪咱瞎了眼。” “你。” “还有你。” “你们等着。” “我…” “纵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亮面色一凝,朝四周看了看,见又有人聚集了过来,担心事情闹大,低声安抚道: “小娘。” “本官知道你受了委屈,但那人家里的势力通了天,莫说杀个把人,就算当街把你那个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正所谓。” “人死不能复生。” “你们爷孙整日徘徊于街头巷尾,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听本官一句劝。” “到此为止。” “本官见你可怜,愿作为中人调停彼此,给你多要些银钱以为补偿,你觉得怎么样?” 小娘怒视着王亮,陡然一口带血的粘痰吐在了他的脸上: “狗官。” “狼狈为奸的狗官!” 王亮大怒,狞笑着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莫怪本官没给你机会!” 说着。 一挥手。 数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冲了上来,架着小娘就要走。 朱雄英看不下去了,没等他说话,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话音落下。 人群朝两边分散。 一白衣少年款款向百户走来,人未到,话先至:“王亮,你好大的胆。” 见到来人。 朱雄英暗自苦笑。 真巧… 来人竟是他的亲舅舅,外公常遇春第三子,常府三少爷,常森。 周颠告诉过他,他如今已是死人”,不能在亲友面前现身,否则会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念及此。 朱雄英往后退了退,隐在了人群之中。 同样。 王亮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娘的,本以为今天是个升官发财的日子,结果碰到的全是身家显赫之人,早知这样,打死他他都不会来淌这趟浑水的。 可惜。 水已经没了脚脖,想走已然来不及。 王亮低眉顺眼的来到常森身边,躬身说道:“下官参见三少爷。” 常森摆了摆手,冷着脸说道:“少来这套,数月不见,王亮,你可真让本少爷涨了见识。” 王亮不知该怎么说,只知道不停赔罪,看向阔少的眼神中满是祈求。 阔少上前,很是讲义气的将王亮挡在了身后,对常森说道:“怎么意思,常森,你非要和我作对吗?” 常森不甘示弱,直接怼了回去: “周骥。” “少装大尾巴狼。” “旁人畏惧你周家势力。” “小爷可不怕。” “不服?” “上次没给你打疼。” “要不在干一架?” 周骥。 江夏候周德兴之独子。 祖籍安徽濠州人。 朱元璋起兵之后周德兴第一个赶来投奔,历经战阵无数,乃大将也,深受朱元璋信赖,开国后凭功封江夏候。 周骥是周德兴的独子,平日里娇生惯养,得了一身臭毛病,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没少给老爹惹祸。 周德兴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自然很头疼,知道他害怕朱元璋,因此厚着脸皮,在殿前司给周骥求了个闲散差事,想以次束缚他。 起初。 这娃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按时上下班,顶多在府上玩玩小娘,做些无伤大雅的事儿。 然而。 时间一长。 此子原形毕露,又纠集了一群游手好闲的勋贵子弟,到处惹是生非。 有一天。 他们在酒楼饮宴。 酒足饭饱之后。 周骥借着酒劲开始了胡说八道,言之凿凿,声称自家老子不比常遇春差,凭什么只封了个侯,说什么常遇春不过命好之类,为父抱不平的话。 所谓。 无巧不成书。 这些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常森耳朵里。 常家三兄弟脾气都不太好,老大、老二不方便出面,“报仇”的差事儿自然落在了老三身上,常森是个混不吝,仗着功夫不错,逮住个机会直接打断了周骥一条腿。 周德兴当时正领军在外,得知这个消息差点没把肺气炸了,心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咱跟上位是同乡,同村,同根,你们就这么欺负咱? 生气归生气。 周德兴还不傻,他知道,常家背靠东宫,自己惹不起,可又咽不下这口气,干脆一直诉状,将这事儿捅到了朱元璋那。 这倒是让朱元璋犯起了难。 常遇春。 常胜将军。 朱元璋麾下的悍将、结义兄弟、儿女亲家。 周德兴。 全村唯一幸存的同乡,此前,两家祖坟的紧挨在一起,人不亲地还亲。 没过几天。 朱元璋将常茂、常森、周骥母子叫进了宫里,当着周夫人和周骥的面,狠狠臭骂了他们一顿,每人脸上还挨了几巴掌,罚俸一年,禁足半个月。 之后。 朱元璋以言语不当、大不孝的罪名革除了周骥身上的全部差事,甚至连先前凭父功萌荫的虚衔也撸了个干净。 再后来。 朱元璋以回京述职为由,将正领军征战的周德兴调回了京城,免了他身上前军都督府左都督的头衔,放在朝堂上当起了吉祥物。 孰重孰轻。 高下立判。 周德兴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朱元璋对自家已经产生了厌烦的心理,生怕步了李善长的后尘,故,命人将周骥锁在家里,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看管极为严格,倒是省了不少心。 今儿。 借着祭祖的由头。 周骥从家里跑了出来,孩子憋了那么久,自然撒了欢的玩儿,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能干什么? 搞事情。 惹麻烦。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在城里横冲直撞,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疯够了,玩够了,各自回了家。 周骥往家走的时候,恰好碰见了那对卖艺的爷孙,酒精刺激之下,他看那小娘,怎么瞅怎么稀罕,于是就发生了后面的事儿。 正所谓。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武力值爆表的常森固然可怕,但今儿周骥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周骥摸了摸刚回复没多久的右腿,做出了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指着常森,怒骂道: “狗东西,你还敢露面?兄弟们,干他!” 第18章 狠手 话音落下。 几个狗腿子狞笑着从后腰抽出随身携带的武器,看形制像是双节棍。 见此。 常森轻蔑一笑,他打小没什么爱好,唯独喜欢舞刀弄棍,除了家传武学之外更得诸多名将、大师指点,虽未上过战阵,但常在应天府街头厮混,爆锤南城小混混,脚踢北府纨绔子,享有“鬼见愁”之美名。 常遇春夫妇死的早,家里大事小情都由长子常茂支应,对于这个爱惹事的弟弟,常茂自然也很头疼,藤条打断了数根,甚用没有,常森依旧我行我素,你打你的,我锤我的。 当然。 这其中。 皇室的默许也助长了常森的气焰。 朱元璋认为。 少年者,当气盛,心胸豁达,快意恩仇,挨了打,不要隔夜,当天就锤回去。 经常有淮西勋贵因家中子弟被常森锤爆,而入宫告状,仗着关系铁,希望能获得朱元璋的支持。 然而。 每次。 朱元璋都会将两个当事人传到宫中,并召在京的勋贵、皇室、皇亲于奉天殿外的空地上集合,设立擂台,让常森去和受害者“切磋”武艺,说是“切磋”,其实每次都是被常森按在地上摩擦。 打赢了的人基本没事儿。 打输了的人可就惨喽。 先在宫中领水火棍二十下,次次到肉,暴击连连,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来床。 挨打的原因也很简单。 大家都是功勋子弟,凭什么人家比你强,一看就是平常练功不努力,长此以往,咱怎敢用你上阵领兵? 套用朱元璋的话说:“打你,咱是爱护你,希望你成长,将来成为国家之栋梁。” 朱标那边更离谱,不知有多少告状的奏疏到了他那被压下来,原因很简单,故太子妃常氏是朱元璋的好儿媳,朱标的好媳妇,以命换命为朱家诞下了皇三子,爱屋及乌之下,朱标对自己这三个小舅子百般疼爱,赏赐不断,旁人羡慕的眼珠子却青,奈何,上意如此。 常森天生性如烈火,不向无辜之人倾泻,虽身世显赫,不仗势欺人,虽武艺高强,不欺凌弱小,虽学识不彰,却能在朱元璋组织的沙盘演武中屡屡获胜,简直就是个天才,前几年领了幼军千户职,被朱元璋带在身边,亲手调教,以期将来为朱标所用。 此刻。 面对数倍于己的周骥一行人。 常森神色淡然,眼神深邃,似有藐视苍生之嫌,伸手,自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两个物件,戴在手上,挥舞了几下,自是虎虎生风。 “来。” “谁跑谁孙子。” 盯着常森手中特制的“武器”,周骥眼皮突突了两下,咬牙说道:“干他,弄倒他,大大的有赏,打出了事儿,爷们自行担着。” “得嘞。” “干他。” “许久不动手,这手却是痒痒的很,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打架嘛。 总得说些场面话。 几个小厮都是周骥花大价钱从外地请来保护他的过江龙,没在京城地面上混过,故,不认识常森是何许人也。他们都属螃蟹的,横行惯了,到了京城也不知收敛,殊不知,今儿却碰上了铁板。 刹那间。 只听得一声暴喝。 几个小厮呈三角形朝常森冲了过去。 常森非但不怕,眼中反而精光毕现,嘿嘿一笑,脚下踏着轻快的步伐迎了过来。 “汰。” 光头汉子怒目圆睁,手中的木棍裹挟着无匹地劲风兜头砸下,速度奇快无比。 秃子快。 常森更快。 光头还没反应过来,常森已经栖身上前,手里握着的“武器”使劲向上一勾,光头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飞了出去,接连撞倒好几个货架才堪堪止住了身形,躺在地上,身子弓成一团,好似被煮熟了的大虾仁。 刚放倒一个。 其余几人已经到了近前。 常森只觉得身后有劲风袭来,身子猛地一缩,以诡异的步伐从几人旁边窜了出去,左右手同时打出,瞬间乎在了两人脸上,被打中的两人惨叫一声朝后倒去,鼻血在空中划过了一抹妖艳的色彩。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常森朝前一滚,堪堪躲过背后的攻击,借着势头将手中的玩意儿朝仅剩的俩人砸去。 小厮匆忙朝一旁躲避。 常森瞅准机会冲了过去,蒲扇大的手掌抡圆了直拍其中一人面门,那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晕了过去,最后一人转身想跑,结果脚下没留神,踉踉跄跄撞向了路旁一名看热闹的掏粪工,掏粪工闪身躲开,却将两只满满当当的恭桶留在了原地,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人的大脑袋准确无误的扎进了恭桶里,连喝了几大口屎尿,小厮抽回脑袋,但见头脸之上沾满了米田共,惊惧交加之下,他眼睛向上一翻,昏死在了路边。 这一幕。 只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 周骥看的脑袋一阵发蒙,脑袋里满是问号,老天爷,究竟是常森太猛,还是这群过江龙太差?这么轻易就被撂倒了? 呸。 看着周骥。 常森啐了一口,不怀好意的笑道: “呵。” “周骥。” “当街杀人。” “纵容恶仆强抢良家妇女。” “纵然你爹跪死在奉天殿前,陛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过…” “在这之前。” “小爷要给被你祸害的人讨回一点公道。” 周骥往后退了几步,肚子里的酒瞬间化成汗液,顺着额头淌了下来,看着不断逼近的常森,面露惊恐地喝道:“你…你要干什么?” 常森狞笑着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周骥的心上,吓得孩子不断后退,直至后背顶在了墙上。 “深呼吸…” “待会会有些头晕…” “很正常…” 刚要动手。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长街尽头。 数匹快马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长相粗犷、面若红枣,身穿锦色长袍,脚踩黑色朝靴,胸前绣着踏云麒麟,赫然是侯爷装扮。 周骥见到来人,喜上眉梢,放下了防备,朝来人呼喊道:“爹爹,我在这!” 第19章 绝嗣 “孽障。” “休要动手!” “嗯?” 听到这话。 常森的眼神陡然变冷,身上气势攀升,右脚猛地朝周骥的裆部踢去。 周骥显然没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笑容凝固在脸上,陡然发出一声惨叫,软趴趴地跪在了地上。 “孽畜!” “安敢!” 周德兴亲眼看到儿子被踢到了要害,昏倒在了地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眨眼间驱马来到了常森跟前,手里的马鞭猛然挥下。 不知是躲不开还是故意不躲,常森站在原地,任凭鞭子抽在自己的脸上。 只一下。 皮开肉绽。 血肉模糊。 周德兴跳下马,一脚将常森踹开,快步朝周骥走去,嘴里不停呼喊: “骥儿。” “快醒醒。” “爹在这。” “快睁开眼看看爹啊!” 周骥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颤抖着声音说道:“爹…儿疼…疼啊…” 周德兴忽觉手心一阵温热,下意识的抬起来,竟然是温热散发着腥臊的鲜血。 “这…” “不…” 周德兴状若癫狂地掀开了儿子的裘裤,大手伸进里面摸了摸,不多时,从里面拿出了半个血肉模糊的肉球,约莫拇指肚大。 周骥看到这玩意儿,眼睛瞪的滚圆,惊惧地喊道:“爹,快放回去!放回去!” “儿啊!” “莫怕!” “爹这就放回去!” 周德兴手忙脚乱地往里面塞,疼地周骥惨叫连连,眼睛一翻再次昏死了过去。 “呵…” “呵…” “好!” 周德兴站起身,脸上惨笑不止,瞪着常森,质问道:“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常森的脸上满是鲜血,仿佛地狱里走出的恶魔,冷眼看着周德兴,反问道:“你刚才骂我什么?” 儿子被打。 子孙堂被拆。 任谁都无法容忍。 周德兴指着常森的鼻子,口无遮拦的骂道:“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老子骂你是个野种,怎么着?” 常森很小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是姐姐将他们三兄弟带大,虽然没见过常遇春,但耳朵里全是他的丰功伟绩,心中早就将父亲奉为神明,被周德兴这般侮辱,常森面色阴沉地似能滴出水来,陡然喝道: “我入你妈!” “给老子死!” 话音未落。 常森摆出玩命的架势朝周德兴冲了过去。 固然。 从小习武。 能耐不凡。 可是。 周德兴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尸山血海不知趟了多少次,阎王殿的门朝哪边开都知道,侧身躲开常森踹过来的腿,猛地抱于怀里,胳膊肘用力砸下,只听咔吧一声,好好的腿被打断,弯曲成了诡异的弧度。 “啊!” 常森吃痛,躺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眼中凶光大盛,怒骂道:“周德兴,有能耐就杀了老子。” 周德兴擦了把眼角的泪水,狞笑着道:“杀了你?呵,老子没那么蠢,你废了骥儿,老子也废了你,怎么算都是扯平,纵然到了陛下那,他又能如何?” “你敢!” “周德…” “唔唔…” 朱雄英刚要现身,一只苍老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抱着他就朝外面走去。 “唔唔!” “唔唔唔!” “唔!!!” 角落。 周颠放下朱雄英,没好气地道:“道爷就知道会出事儿,还好来得及时。” 朱雄英挣扎着要回去,嘴里骂道:“遭瘟的周德兴,该打我舅舅,英儿要去弄死他!” 周颠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着道:“不用你,自会有人收拾他,你看。” 说着。 一指远处。 数百甲士疾驰而来。 朱雄英指着为首之人,拍手叫道:“大舅!快来!” “干什么?” 周颠一把捂住他的嘴,将其拖到了阴暗处,小声叮咛道:“莫要出声,现在还不是露面的时候!” 朱雄英也冷静了下来,停止了挣扎,小小的人缩在角落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另一边。 周德兴已经看到了来人,心知不好,一咬牙,抽出刀直朝常森的胯下劈砍。 朱雄英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完了” “三舅成了太监。” “以后怕是要进宫伺候皇爷爷去喽。” 周颠在他脑袋上拍打了一下,没好气地道:“赶紧走,锦衣卫的人来了!” 说完。 没见他怎么动作。 再看时。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房顶,几个跳跃消失无踪。 常茂。 常遇春嫡长子。 至正十六年生。 因父功改封郑国公。 头脑灵活。 天生神力。 擅用一柄由天外玄铁打造的擂鼓瓮金锤。 眨眼间。 常茂已经到了近前,眼见弟弟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登时怒不可遏,手中的巨锤朝着周德兴的双腿就砸了下去。 周德兴想躲,奈何方才被他人以暗器偷袭,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巨锤落下。 “郑国公。” “且慢!” 常茂手上有缓。 蒋瓛大步近前拉住了常茂的胳膊,低声道:“公爷,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常茂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缓和了许多,朝蒋瓛拱了拱手,道:“蒋兄,咱家老三受伤不轻,您行个方便,我派人将老三送到太子那去。” 蒋瓛未说话,只是将脑袋转到别处。 常茂何其聪明,立刻明白其中缘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周德兴,闷哼一声,对身后跟着的家将吩咐道:“老根叔,将老三送到太子殿下那去,求戴先生为其诊治一番。” 老根拱手领命,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向周德兴的眼神里满是冰冷。 没多会儿。 常家人尽数离开。 蒋瓛松了口气,一撩飞鱼服,蹲在周德兴旁边,关心地问道:“周老哥,您没事儿吧?” “嗯?” 周德兴还在气头上,闻听此言登时炸了,指着蒋瓛的鼻子问道:“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称兄道弟?” “啊?” 蒋瓛没想到这周德兴如此混不吝,登时眉头就皱了起来,若非此人是皇帝同乡心腹,早就大耳刮子抽了过去。 “江夏候。” “蒋瓛算不得什么东西,方被陛下册封为怀恩侯罢了,你…呵…好自为之。” 说罢。 挥手。 朗声道: “奉陛下之命。” “将周德兴父子送到诏狱。” “遵命。” 十数名锦衣卫冲了上来,将周德兴和周骥从地上拽起来后就往外走。 兴是动作过大。 周骥疼的浑身直抽抽,锦衣卫的人可不管这些,将他托到马背上后随即放手,只听一声惨叫,双腿夹紧,眼白一翻,又晕了过去。 周德兴放声怒骂:“狗日的蒋瓛,你他娘的公报私仇、处事不公,老子要去上位那告你!” 蒋欢冷眼看着周德兴,眼神中满是戏谑,忽地,嘴角划过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觉得。 有一天。 周德兴会后悔说出这些话。 忽然。 押解周骥的两个锦衣卫甲士一个趔趄,将周骥重重摔在了地上,表情夸张的呼喊道:“哎呀,小侯爷,您这是干嘛?” “蒋瓛。” ‘入你娘。’ 周德兴自知这其中是锦衣卫捣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甩开身旁的俩人,撸起袖子抡起拳头朝着蒋瓛的脸上狠狠凿了过去。 蒋瓛不闪不躲,任凭那一拳砸在脸上,登时鼻血飞溅,满脸殷红,十分可怖。 挥手。 制止要上前的甲士。 蒋瓛笑了,笑的很灿烂,配着脸上的鲜血,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好!” “好!” “好!” “殴打天子亲军。” “周德兴。” “尔欲造反乎?” 第20章 救命 周德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听到这话登时炸了,怒骂道:“天子亲军?你不过是上位的一条狗,咱跟上位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吃住同在一处,他要饭的时候路过咱家,咱自己不吃也得给他,患难之交,难道还不如一条恶犬吗?打你?惹急了本侯,老子灭你全家!” 蒋瓛没有搭理他,快步走到小娘身边,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慰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小娘盈盈拜倒,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哽咽着道:“大人,民女有天大的冤枉,求您为民女做主。” 蒋瓛双手虚扶,沉声说道:“知道,本官都知道,你且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只要你依计行事,本官保你半生富贵。” 小娘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眼神无比坚定,昂着头说道:“若能为祖父报仇,纵然刀山火海,小娘亦敢去得。” 蒋瓛抚掌称赞,挥手叫来两个甲士,吩咐道:“你们带着这位姑娘先找个地方住下,有什么要求必须满足,不得有误。” “得令。” “多谢大人。” 小娘叩首再拜,被两个甲士护送着走出了长街。 回头看着周德兴。 蒋瓛冷哼道:“请吧,江夏候!” 周德兴一口粘痰吐出来,怒骂道:“滚开,你算什么东西,放开老子,老子要入宫去见上位。” 蒋瓛脸色陡然巨变,声音冰冷不带半点色彩:“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带走!” “是!” 刀剑加身之下。 周德兴放弃抵抗,任由锦衣卫带离。 城外。 小破院。 周颠坐在火堆旁,面前放着不少玩意儿,有秃噜好的鸡儿,有活好的黄泥,有硕大的荷叶,有满脸好奇的朱雄英。 “英子。” “去床下将蒜臼子给道爷拿来。” 朱雄英挠了挠头,问道:“什么舅子。” 周颠一拍脑袋,大张着嘴巴,愣了半天,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蒜臼子,将其放在朱雄英面前,没好气地说道:“真不知道朱重八怎么教的你,整个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玩意儿。” 说着话。 将生胡椒倒在瓦罐里,小火干焙,没一会儿的功夫,阵阵胡椒的清香便传了出来。 轻轻吹了吹。 炒好的胡椒倒进蒜臼子中。 周颠示范了一下,对朱雄英说道:“来,你就照道爷的法子做,搞快点。” “哦。” 朱雄英觉得好玩,白乎乎的小手上下翻飞,轻轻捶打,将胡椒锤成了粉末。 “哎呦!” “你是不是傻!” 周颠看着被砸红了的手,气冲冲地问道:“没看到道爷的手吗?” 朱雄英委屈的摇了摇头,他正砸的起劲儿,没想到周颠忽然把手伸向了蒜臼子,砸个正着。 “你!” “哎呦喂…” “疼死道爷喽…” “赔钱!” 朱雄英无奈的点头。 周颠脸上痛苦的表情登时消失,取了纸笔,让朱雄英写了个欠条,这才心满意足的倒腾起午饭。 叫花鸡。 做法简单。 滋味不凡。 周颠幼年时所创,因曾沿街乞讨,有要饭花子之称,故以叫花鸡命名。 鸡儿清理干净,将磨好的胡椒、盐均匀涂抹在鸡儿的身上,随后以多层荷叶包裹,表皮敷上厚厚的一层黄泥,置于柴中小火炙烤。 周颠掐算着时间,约莫半个时辰后,用木棍将泥球从火堆里扒拉了出来,被火烧后,泥球表面结出一层外壳,上面满是龟裂。 朱雄英鼻子动了动,似乎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清香,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瞥了眼朱雄英。 周颠笑了,将手里的棍子递给他,说道:“来,你试试,轻轻将表面的硬壳砸开。” “哦。” 朱雄英依言照做,轻轻敲击了两下,那层泥壳有了裂缝,清香味更加浓郁,他手下加快,不一会儿的功夫,泥壳全部清理干净,荷叶已经枯黄,被油脂浸透,起到了增香、保护里面鸡肉的作用。 周颠伸手将叫花鸡放在石板上,轻轻剥去外壳,露出里面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鸡肉,得意洋洋地对朱雄英说道: “哇!” “道爷这手艺真不是盖得。” “英子。” “你都学会了没?” “以后这烧饭的差事道爷可都指望你喽。” 朱雄英没有回答,双眼紧紧盯着桌上的叫花鸡,嘴角抽了抽,脸上仿佛写了两个字:“想要!” 周颠笑了笑,伸手拽下一条肥硕的鸡腿递给了朱雄英,说道:“瞅给孩子饿的,快吃。” 接过鸡腿。 朱雄英赶忙将其塞进嘴里,一股子莫名的味道在空腔中炸裂,香,嫩,滑,润,似有万千滋味融入其中,吃的他甜嘴抹舌,眼睛笑成了月牙。 “谢谢师父!” “您对英儿真…” 不待他说完。 周颠直接拿起桌上的叫花鸡,张着血盆大口就开造,吃的满嘴流油,顺脖子淌汗。 朱雄英看了看手里的鸡腿,忽然觉得,这玩意儿也没那么香了。 这时。 周颠眼珠子瞪得滚圆,似是吃噎着了,赶忙放下叫花鸡,抱着酒坛,拍去泥封就往肚子里灌,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口酒,他发出一声感叹: “人生在世屈指算,难活三万六千天。” “坐拥房屋千万座,卧榻仅需三尺宽。” “绫罗绸缎千万件,走时无法样样穿。” “朝朝酒肉穿肠过,不是神仙赛神仙。” “有酒。” “有肉。” “幸哉!快哉!” “师父好文采。” 朱雄英抚掌称赞,趁周颠得意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抢了另一只鸡腿,塞在嘴里大嚼特嚼,眉眼弯弯,笑意吟吟,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嗝…” 周颠打了个酒嗝,没好气说道:“你还小,吃那么多作甚。” 朱雄英反问道:“您是出家人,这肉不当吃。” 周颠嗤笑一声,摇晃着脑袋说道: “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 “英子。” “听真。” “论心不论迹,论迹床前无孝子。”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任何事情不可只看其表,这世上亦并非非黑即白,你是皇长孙,亦是皇太孙,将来的大明皇帝,当心中有国,脑中存民,其后才是自己,朱家宗亲,凡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之辈,你当如此。” 朱雄英细细咀嚼,字字品味,心中豁然开朗,方才周颠所讲,与圣人之言相比亦不遑多让,真乃神人也。 放下鸡腿。 躬身下拜。 “师父所言至真至纯,英儿受教。” 周颠哈哈一笑,恢复了癫狂的样子,挥舞着手里的叫花鸡说道:“什么至真至纯,道爷不过信口胡说,听得进去你便听,听不进去就当道爷放屁便是。” “赶紧吃。” “吃完饭道爷要给你配药。” “特娘咧。” “咱的徒儿是个歪嘴。” “传出去成何体统。” “…” 朱雄英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一刹那,手里的鸡腿似乎都不香了。 迅速结束。 草草收拾。 周颠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个瓦罐,往里面倒入各种药材,刚要生火,眉头陡地皱了起来,掐指一算,成竹在胸,对一旁的朱雄英说道:“有客人来了,你去迎一下。” 折腾了一天。 朱雄英浑身酸疼的厉害,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呼喊。 “道长…” “周道长…” “救命…” “快救命啊!!!” 朱雄英身子一激灵,嘴角抽抽了两下,迈开步子朝前跑去,没跑几步,小路上冲出来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皆面露惊慌之色。 “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回答: “我们是隔壁村的,家中的孩子被毒蛇咬伤,生死未卜,听说道长医术高超,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特来请道长救命!” 第21章 治病 “啊?” 听说有人被毒蛇咬伤。 朱雄英赶忙说道:“我家师父正在家里等你们,都跟我走。” 不多时。 几人快步进了小院。 周颠从地上站起来,离老远就问道:“怎么回事?” 年岁颇大的老汉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周颠面前,哽咽着说道:“道长,傍晚时分,小老儿的乖孙儿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伤口处疼的厉害,听人说,您是咱们这儿有名的神医,特来求救,求求您,一定一定要治好孩子,咱家就这么一颗独苗,他若是出点什么事儿,小老儿怕是也难活了…” 周颠看了一眼,孩子已经陷入了昏迷,指着背着孩子的男人,吩咐道:“快,把孩子放在那块石板上。” “哎哎。” 男人嘴里不吭声地答应着,将孩子放在了青石板上。 “英子。” “掌灯。” “来了。” 借着烛火的亮光。 周颠掀开孩子的裤腿,登时一股子腐臭的味道铺面而来,仔细寻找,在孩子的右腿脚踝处发现了两个细小的小孔,伤口已经化脓溃烂,黑褐色的血液自里面流出,空气中满是腥臭难闻的味道,一条黑线顺着脚踝蔓延之上,已经过了膝盖。 “孩子被蛇咬了。” “王二狗。” “小老儿在呢。” “去。” “到田里面抓一些水蛭回来,个头越大越好,顺便弄些小竹子。” 话音刚落。 一旁的男人忍不住抱怨道: “道长。” “您不赶紧给孩子治病,找那玩意儿作甚。” 周颠目光冰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孩子现在已经半只脚进了鬼门关,水蛭能救命,找不找随你。” 老汉冲了过来,照着男人的脸上就来了一巴掌,怒喝道:“去!去找!现在就去!要是耽误了给大孙儿瞧病,老子非打断你的狗腿不行!” 男人显然很怕老汉,缩了缩脖子,跟朱雄英借了盏油灯,步履匆匆出了门。 周颠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一捋,一根金针凭空出现,轻轻一抖,登时笔直,针尖微微颤动,似有嗡嗡之声,屏气凝神,引导丹田处的真气朝针尖运行,霎那间出针如电,封住了位于右腿的委中、承山、昆仑三处穴位,此举能减缓右腿血液循环的速度。 将金针收起。 周颠深吸了一口气,对朱雄英吩咐道:“生火,烧水。” “得嘞。” 朱雄英屁颠屁颠领命而去。 周颠转头对老汉说道:“你们来的还算及时,毒液并未扩散,诊治完后吃点药就能好。” 话音落下。 老汉扑通又跪在了地上。 “道长,您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永世不敢忘!” 周颠将老汉推开,转身进了屋子,从窗台上摘下几头大蒜丢给了老汉,吩咐道:“赶紧,都剥开,捣成蒜泥。” 老汉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但为了救孙子,强撑着将大蒜剥完,捣成了蒜泥。 周颠将蒜臼子接过来,加水稀释,以纱布过滤,得到整整一大碗蒜水,挥手叫来老汉,吩咐道:“来,把孩子扶起来。” “哎哎。” 老汉扶着孙儿,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心脏似乎被别人使劲攥了几下,连呼吸都是疼的。 周颠伸手,捏开孩子的嘴,将满满一碗蒜水全都灌了进去,随后将孩子面朝下放置,大手在孩子的背后轻轻拍打,不多时,孩子悠然转醒,喉咙一阵蠕动,吐出了好大一口散发着恶臭的污血。 “爷爷…” “好痛…” “孙儿的腿好痛啊…” 老汉抱着孩子的脑袋失声痛哭:“孙儿,坚持坚持,就好了,就好了。” 周颠伸手将先前剩下的蒜渣拿过来,敷在了孩子的伤口上,对老汉说道:“你去看看,水蛭找到了没有。” “哎。” “哎。” 老汉踉踉跄跄往外跑,刚出门便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正是儿子和儿媳他们回来了,老汉紧张的问道:“找到了吗?” 男人缩了缩脖子,将手里的小碗递了上来,道:“爹,天太晚,只找到这么多。” “没用的东西!” 老汉恶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小心翼翼接过他手里的碗,仿佛里面装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缓步到了周颠面前,试探着问道:“道长,您看这些够不够?” 周颠探头一看,小碗里面躺着二三十只体型肥硕的水蛭,支愣巴翘的抬着脑袋,沿着小碗往外爬。 “竹子呢。” “在这。” 接过竹子。 找来柴刀。 一会儿的功夫。 周颠面前多了十几个指头粗细、长约寸许的空心竹管,从碗中抄起一只水蛭,将其塞在竹管中,随后头朝下扣在了被蛇咬伤的区域,待水蛭附着在皮肤上便松手,没一会儿,便放置了十几个。 忽然。 昏睡中的孩子陡然转醒,看着腿上的小竹管,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抱着老汉吱哇乱叫: “妈呀。” “爷爷。” “这是什么?” “救命!” “它好像在咬我!” 老汉搂着孙儿,眼神看向周颠,似乎想问这是在干什么。 这时候。 朱雄英凑了过来,笑着解释道:“老伯,此技名为琪针,乃将水蛭困于竹筒,置于伤患处,任其吸食患处的淤血、毒血、脓血,达到治病的目的,相传为唐代神医孙药王所创,效果非常好的。” 听了这话。 老汉看向周颠的眼神里满是崇拜,说道:“小老儿活了半辈子,却没听过如此神奇的治病法子,道长真乃神人也。” 周颠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雕虫小技尔,只要孩子没事儿就好。” 说着。 伸手。 抚摸着孩子的脑袋。 问道: “小娃子,你在哪被蛇咬的?” 孩子显然有些怯生,在大人鼓励下,昂着头说道:“我下午在院子里睡觉,睁开眼的时候,见到一条蛇缠在我的腿上,把我吓坏了,伸手去拽它,然后它就咬了我一口,可疼了。” 周颠笑了笑,耐心对孩子解释道:“你记住哈,以后若是碰到蛇,远远躲开,莫要靠近,再有蛇缠在你的腿上,就用尿去呲它,不要用手抓,更不要用棍子打,这样会伤到你,听到没?” 孩子懵懂点头,甜甜说道:“听到啦。” “真乖。” 这时。 水蛭吸饱了血自动脱落,落到地上后从竹筒中蠕动而出,口器里带着点点黑血,没一会儿就没了生机。 周颠趴在伤口处检查了一番,伤口处的血已不似先前那般黑,随即找了些鲜泽泻,捣碎后敷在了孩子的伤口处,以纱布包扎,转头看向老汉,说道: “以后你每天带孩子来贫道这一趟,多带些水蛭和竹子,清除体内毒素的过程可能要一周左右,贫道在给孩子开一个补气安神的方子,吃上三剂便能痊愈。” “另外。” “去买些雄黄埋在房子四周,它们最是厌烦那东西,可保家宅无虞。” 老汉翻身拜倒,抬头时已老泪纵横:“多谢道长!救命之恩万死难报,日后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却不知,诊金几何。” 周颠笑了笑,伸出了一根手指。 老汉眼角抖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对身后的儿子说道:“把钱拿过来。” 男人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打开,里面几乎都是铜板,显有银子。 老汉将布包放在了石板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道长,小老儿所有身家都在这里,尚不足一两之数,您且稍待,明儿天亮小老儿便去筹钱,中午就能给您送来。” 第22章 猖狂 周颠摇了摇头,伸手,从布包中拿了一枚铜板,在老汉眼前晃了晃,说道:“一枚足矣。” 老汉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急声道:“这怎么行!不行!” 周颠板起了脸,道:“与人治病,乃修心之举,莫非你要破了贫道的规矩不成?” 老汉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那…唉…以后用得上小老儿的,您尽管吩咐便是。” “好说。” “好说。” 周颠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孩子,对老汉说道:“回吧,记得明天再来。” “多谢道长。” “多谢道长。” 一家人感恩戴德的离开了院子。 朱雄英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叹道:“人活一世,无非亲人二字,多么和谐的一家人呀。” 周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没好气说道:“年纪轻轻不学好,装什么老成,赶紧收拾收拾,道爷还得给你治病呢。” “哦。” 小院中。 一老一少忙碌不断,阵阵药香传出好远。 斜月初上。 将高大巍峨的紫禁城笼罩其中,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随时都会吞噬人的性命。 奉先殿。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 蒋瓛跪在地上。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结。 良久。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疏,狭长的眼睛望向远处,幽幽问道:“他真的这么说的?” 蒋瓛赶忙回答:“臣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 “呵。” “呵。” 朱元璋站起身,缓步在大殿内徘徊: “周德兴啊周德兴。” “你是咱的同乡,更是咱的肱骨弟兄,这么多年来,你率军南征北战,厮杀不断,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不管多难啃的骨头,多艰巨的任务,只要咱交给你,你都能一丝不苟的去完成,甚至往往超出咱的预期。” “就为这。” “咱就得高看你一眼。” “咱承认。” “你是个帅才。” “本想着。” “过几年找个由头,封你个公爵,如此,不枉咱们兄弟一场。” “可你呢…” “呵…” “你变了…” “你在凤阳的府邸比咱的还气派,家中亲属出门前呼后拥,俨然比县官还威风,言官弹劾你跋扈,你便命人在路上将其打残,这些咱知道,咱都知道,咱给你了机会,请罪的机会,可你非但不去把握,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到了纵子行凶而没人敢过问的地步。”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的儿孙在军中为大明浴血奋战,若是他们知道后方的家眷遭受如此待遇,他们还会拥戴咱当他们的皇帝吗?” “老伙计…” “咱恨你!” “老伙计…” “你该死!” 说到这。 朱元璋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蒋瓛,问道:“那小娘现在何处?” 蒋瓛赶忙回答:“臣已派人将其秘密看押,如何处置,全凭您吩咐。” “哦。” 朱元璋嘴角划过一抹冷笑,淡淡说道:“去吧,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遵旨。” 蒋瓛躬身行礼,转身的一刹那,周身杀气升腾而起,若是把他比做是刀,朱元璋便是操刀之人,君命所到之处,皆人头落地、尸横遍野。 待蒋瓛走远。 朱元璋扶着柱子坐在地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看了眼手心里已然有些斑白的头发,他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喃喃说道:“罪在当代,利于千秋,标儿这孩子心太善,有些人还得咱来收拾…为了咱的江山…为了后世之君…为了…咱那些贫苦的子民…” 夜鸦啼哭。 如同报丧之声。 诏狱。 说是监狱。 倒像个养老的地方。 刚刚成立便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客人。” 周德兴趴在牢门前,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叫太医,叫太医给我儿治病啊!” “入你娘。” “人都死了吗?” “本侯乃上位亲封、世袭罔替的江夏候,你们凭什么抓我,赶紧来人,快来人!” 没人回应。 过了许久。 常茂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幽幽说道:“江夏候,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悔改吗?” 周德兴眼睛瞪得滚圆,扯着脖子喊道:“小兔崽子,当初老子和常遇春并肩作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老子!” “呵。” “作死!” 常茂冷笑一声,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在身上,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正在这时。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后。 蒋瓛走了进来,看了眼周德兴,沉声说道:“走吧,江夏候。” 周德兴腾地站起身,冷笑着对蒋瓛说道:“怎么?上位让你来放咱的对吧?咱就说,上位是最重感情的人!” “哦…” “忘了…” “你不过是一条狗。” “一条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狗…怎么会懂这些呢!” 蒋瓛未说话。 旁边一心腹陡然抽刀,怒喝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待某家好好教训你!” 蒋瓛拦住了他,面上尽是嘲讽,对周德兴说道:“江夏候,你要走就趁早,莫要耽误了贵公子救治的时辰。” “入你娘!” 周德兴一拍脑袋,赶忙回身将儿子从榻上抱起来,朝蒋瓛喊道:“你个挨千刀的,赶紧给老子备一辆马车,晚一点老子剁吧了你。” 蒋瓛微笑点头:“去,按照江夏候说的去做。” 心腹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人下去准备,没多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套好,周德兴亲自驾车,一甩鞭子,马儿嘶鸣一声朝太医院跑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 心腹朝地上啐了一口,咒骂道:“什么玩意儿?” “啪!” 蒋瓛回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呵斥道:“他乃是陛下亲封的江夏候,哪儿轮得着你来置喙?” 心腹低下了头,瓮声瓮气说道:“属下知错。” 蒋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犯了错就应该受罚,北镇抚司缺个镇抚使,你先干着,若是再犯错,重重罚之。” “啊?” 心腹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陷入狂喜,跪在地上恭声说道:“属下多谢大人栽培,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蒋瓛轻笑摇头,道: “这话不妥。” “咱们都是陛下的人。” “普天之下。” “凡敢与陛下作对者。” “虽远必诛!!!” 翌日。 早朝。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色十分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不举掐算好了时间,手里的拂尘一甩,周遭伺候的宫人全都退到了百米开外,唯有他留在朱元璋身边,朗声说道: “有旨意。” “有本奏来。” “无本退朝…” 第23章 封赏 话音落下。 殿外跑进来一小火者,一路小跑到了王不举跟前,耳语了几句。 王不举躬身说道:“陛下,信国公汤和前来陛见。” “哦?” 朱元璋知道汤和的来意,但在这种时候,却还是要装作跟没事人儿一般。 “让他进来吧。” “宣信国公汤和觐见…” 不多时。 汤和穿着全套的公爵装扮进了大殿,躬身行礼,口称:“老臣汤和,参见陛下。” 朱元璋眉眼带笑的打量着汤和,言语中多有调侃之意:“汤和,你这个疲懒的家伙,今儿怎么有空到咱这来了?” 汤和撩袍跪倒,未语,已是老泪纵横,哽咽道:“陛下,从至正十二年开始臣便追随您,距今已三十个年头,戎马半生,征战四海,而今人老多病,初春开始身子渐乏,已难当军国大事,故上表,请乞骸骨,求陛下念在臣曾为大明立下微薄之功在份上,许臣归家容养去吧。” “什么?”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汤和面前,亲手将其搀扶起来,关切地问道:“汤和,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咱为你做主。” “陛下。” “并非他因。” “臣身体抱恙,身子日渐消瘦,臣担心…担心将来无法落叶归根,愧对列祖列宗啊…” 汤和哭的很伤心,鼻涕一把泪一把,久久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朱元璋看着汤和,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聪明的兄弟也老了,两鬓已经爬满了白发,颤颤巍巍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当年的英雄气概。 转身。 撩袍坐在丹陛上。 朱元璋似乎有些累,眼中满是伤感,沉声道:“鼎臣,你老了呀。” 汤和咧嘴笑了,笑容有些苦涩,道:“上位,老臣今年五十有八,已是花甲之年,以前领军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享了几年清福之后,感觉身子都沉了许多,正如您所说,老喽。” “是呀。” 朱元璋感慨地说道:“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眨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放牛娃变成了更易江山,窃居神器的洪武大帝,这些年里,死人无数,许多老兄弟先后离去。” “鼎臣。” “你真要弃咱而去吗?” 汤和嘴唇蠕动了一下,看着须发皆白、满面沧桑的朱元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建国之后,许多老兄弟先后身死,有人私下里骂朱元璋是个白眼狼,是个卸磨杀驴的主。 可是。 究其原因。 还不是自己作的。 朱元璋。 洪武大帝。 一代雄主。 这个人眼里不揉沙子。 纵观被杀之人。 十人中有近半数因草菅人命而死,难道真要将这笔账算到朱元璋身上吗? 不能。 为了防止官员贪腐,他制定了贪污六十两既剥皮萱草的律法。 为了防止百姓受欺,他先在午门外设置了登闻鼓,后命人制成大郜传檄天下,凡有百姓受到不公平待遇,都可头顶大郜进京告御状,官员若是敢于拦截,一律诛灭九族。 汤和很聪明,看的很透彻,自皇太孙猝然薨逝后,常家几个小子要么被调离军队,要么到了闲职上荣养,这是皇帝的意思,此举很是耐人寻味。 朱标是个宅心仁厚的,若是即位定然是个仁明贤良的帝王,可他的身体太差了,每年都得喝不少汤药调剂,这不是长寿之兆。 如此想。 汤和就有了隐退之心。 太子身体不好。 嫡长孙夭折。 嫡次孙不受待见。 庶次孙虽年幼,却已尽显聪慧,深受朱元璋喜爱,但是,朱允炆的母族势力不彰,将来若是登临大宝,恐难以服众,按照朱元璋的性格,为了让朱允炆坐稳皇位,他死前定会带走一大批人,谁生谁死暂不可知。 然而。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汤和左思右想,为了后人计,一咬牙,叩头再拜:“上位,臣已年迈,求您让臣去吧。” 朱元璋眼神闪烁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鼎臣,说实话,咱真不想让你走。” “这样。” “咱打算在四川弄个养马、屯兵的地方,你去,给咱将那一摊子撑起来,你只需要动动嘴,跑腿的事儿让下面人去做,如何?” “鼎臣。” “莫要让咱难堪。”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结果。 汤和只是略微犹豫便答应了下来,道:“既然上位信任,老臣就去一趟,顺便养养身子,待病愈后,仍为陛下牵马坠蹬。” 朱元璋脸上露出了笑容,朗声道: “汤和听旨。” “老臣恭听圣训。” “汤和。” “从军三十载,运筹帷幄,百战百胜,深受咱的信赖和倚重,加上柱国,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太子太傅,号封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加年俸至三千六百石。” “谢恩吧。” “老臣…” “叩谢天恩!” 汤和感动得涕泪横流,这些虚名没什么用,但却代表了朱元璋对他的态度,哽咽着道:“陛下,老臣远在四川,恳请您将臣身上的担子一并去了吧,山高路远,莫要耽误了军国大事。” 上马定天下。 下马治江山。 这样识趣的臣子没人会不喜欢。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便拿了你左都督的差事,你可有人选推荐?” 汤和摇头:“一切任凭陛下安排,臣不敢置喙。” 朱元璋哈哈大笑,以手指着汤和说道:“你这个家伙,一辈子谨慎,咱就那么可怖吗?罢了,罢了,傅友德回来了吗?” 颍川侯傅友德出列,恭声道:“陛下,老臣在此。” 朱元璋看了眼傅友德,笑着说道:“你刚班师回朝,本该修养几日,事急从权,咱让你去干前军都督府左都督,能干好不?” 傅友德跪地领命,朗声道:“老臣愚钝,唯有孝死尔。” “行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 “莫要说那些车轱辘话,你们好好办差咱不会将你们怎么着,真要出了事儿,咱只要你们一条命就够了。” “你们还有啥要说的?没事儿就退…” 话音未落。 殿外响起了沉闷的鼓声,群臣似乎早已习惯,低声讨论着。 “你们猜猜看,今天是什么事情。” “可能是谁家鸡丢了吧?” “不一定,兴许是谁家父子发生了争执,让陛下给评理嘞。” “说不准。” “害。” “自设置登闻鼓,百姓们成天来敲,这金殿俨然成了菜市…呜呜…” “不想活了!” 朱元璋瞥了那边一眼,脸色有些冷,吓得那几个大臣登时缩起了脖子。 “来人。” “去看看。” “何人敲击登闻鼓。” 第24章 诊治 不多时。 两名大汉将军押解着一身体羸弱的小娘迈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低声道:“莫怕,陛下自会为你做主,放心大胆的说。” 小娘深吸了一口气,盈盈拜倒,未语时便潸然泪下,哽咽着道:“民女周二妮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女虽出于民间,但谈吐得体,举止大方,礼仪标准,朱元璋见了不仅暗暗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轻声问道:“周二妮,你敲响登闻鼓所为何事?若有冤屈尽管讲来,咱与做主。” 周二妮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好一个梨花带雨,看的大殿上的武夫们不仅瞪大了眼睛,婉约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陛下。” “民女本是杭州府人,因家中遭难,随祖父流落在外,漂泊四海,靠唱曲卖艺为生,行至京城,路遇恶少,先以重金雇民女入府弹唱,民女祖父见其不似善茬,故推脱,其见计划败露,遂露出本相,当街欲行无礼之事,民女自然不依,百般躲避,祖父为了保护民女被那恶少一脚踢死,恶少扬言,其家世显赫,纵然民女告到金銮殿亦不怕,后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竟与恶少同流合污,若非有义士出手相助,怕是民女已经糟了那恶少毒手,恳请陛下为民女做主。” 话音落下。 朱元璋腾地站起身,质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周二妮点头:“民女打听了,打死祖父之人是江夏候府上的大少爷。” “混账东西!!!” 朱元璋一拍桌子,喝道:“江夏候今天来了没有?” 王不举在旁边躬身说道:“陛下,早些时候江夏候派人来过,说偶感风寒,不能上朝。” “哼!” 朱元璋冷笑着道:“偶感风寒?怕是做贼心虚吧!蒋瓛。” “臣在。” “去将江夏候父子给咱带来。” “遵旨。” 话音落下。 蒋瓛一抖飞鱼服,快步朝殿外走去,刚出午门,身后便跟上了数百名黑衣缇骑,浩浩荡荡直奔江夏候府。 江夏候府。 古树参天。 树影婆娑。 几个门子正靠在门头打着哈欠。 忽然。 远处一阵嘈杂,数百匹骏马穿街而过,于府门前停下,翻身下马。 门子见是锦衣卫,脸上的桀骜之色被谄媚的笑所代替,上前问道:“各位大人,您这是…” 人群中。 一总旗上前,冷声说道:“奉陛下旨意,带江夏候父子金殿回话。” 门子吓了一跳,前几年的胡惟庸案搞的沸沸扬扬,莫非咱家老爷… “您稍等。” “我进去…” 蒋瓛神色淡然地说道:“不用,我们自己进去。” 说罢。 一挥手。 黑衣提骑在总旗指挥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将江夏侯府团团包围,另一部分推开门子,直接朝府里奔去。 若放在从前。 蒋瓛行事绝不会如此放浪。 如今。 周德兴显然已经失宠,且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言语侮辱,甚至动了拳脚,纵然是泥捏的也得有了三分火气,这便是痛打落水狗。 蒋瓛现在火气很大,若是不找人出出气,怕是早晚要给自己憋死。 内宅。 戴思恭正在为周骥治疗。 把脉。 检查患处。 良久。 戴思恭叹了口气,对周德兴说道:“侯爷,贵公子的肾囊破损,肾器二去其一,阳如畏缩,已经有了化脓感染的迹象,当前若想保命,必须将患处的烂肉彻底去除干净,可如此一来…” “什么?” 纵然有心理准备,可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德兴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伤心的眼泪,哀求道:“戴先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咱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您在好好瞧瞧,若是治好了骥儿的病,咱愿以万金相酬。” 戴思恭叹了口气,苦笑道:“侯爷,咱们关系不错,但凡有一点办法,咱都会尽力而为,可现在…您得早些决断,否则,贵公子将有性命之忧。” 周德兴眼前一黑,身子晃动了几下,惨笑着问道:“先生,什么时候能动手?” 戴思恭想了想,回答道:“宜早不宜迟,我劝你将贵公子送到宫里去,蚕室的那帮家伙于此术有很深的造诣,下手干净利索,能最大程度减少贵公子的痛苦。” “唉…” “好吧。” “来人,取仪金过来。” 不多时。 一个身材婀娜的丫鬟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了两锭硕大的金元宝。 周德兴叹了口气,将金元宝递给了戴思恭,说道:“戴先生,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我现在心如乱麻,就不送您了,慢走。” 戴思恭将金元宝推了回去,神色如常地说道:“无功不受禄,侯爷您…节哀…” 说完。 不等周德兴反应过来,快步朝前院走去,还没走出院门,身后传来妇人的哭声。 “周德兴。” “你这个挨千刀的废物点心,儿子被人踢掉了蛋,你竟然无动于衷,周家的香火就要断了,将来到了下面,你怎么跟爹娘交代!” “周德兴…” “你个没用的玩意儿,你不是一向自诩和皇帝是光腚娃娃,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吗?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进宫去,找陛下为咱们做主!” “哎呦喂…” “老娘的命怎么就这么苦,靠山山倒,靠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临了临了儿子还被人踢掉了蛋,周德兴呦,你要还是带把的,就去和常家那个狗崽子拼命!拼命去啊!” 妇人越骂越难听。 听得周德兴眼皮子剧烈跳动,一把将妇人推搡到了地上,指着床上的周骥,朝妇人吼道:“这兔崽子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谁?谁不是怪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慈母多败儿,你就是不听,现在出了事儿你来怪我,脸呢?” 妇人上了那股不讲理的劲儿,比母大虫的气势还强上几分,眼见周德兴敢朝自己叫嚷,泼妇本质暴露无遗,张牙舞爪的朝着周德兴的脸上抓去。 “周德兴!” “你个遭瘟的玩意儿。” “当年你家穷,要不是老娘从家里偷东西接济你家,你能活到今天?” “好哇!” “好哇!” “你现在有权有势了,老娘人老珠黄了,骥儿被人给废了,你想将侧室那个狐狸精扶为正室是不?你肯定早就有这个打算,来,今天弄死我,弄不死我你的奸计就别想得逞!” 瞬间。 周德兴的脸上就多了数条疤痕,他正在气头上,被妇人这么一闹心里的火彻底压不住,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闹够了没有?” “周德兴…” “你打我!!!” 正在这时。 门外传来了一阵啪啪啪的声音。 第25章 问罪 周德兴正在气头上,回头一看,恰好见到蒋瓛缓步从外面走来,方才的声音正是由他发出。 “蒋瓛。” “你什么意思?” 蒋瓛脸上笑意盈然,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啧啧啧。” “瞧瞧。” “都瞧瞧。” “这便是咱平时跟你们说的,娶妻要娶贤,要不然,你们就会和江夏候这般,被那泼辣的妇人挠成花猫。” 听到这话。 周德兴还没说话。 周夫人率先动手,挥舞着爪子朝蒋瓛的脸上抓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个臭嘎嘣的,骂谁是泼妇?给老娘解释清楚,要不然老娘撕烂你的嘴。” 常言道。 恶人还需恶人磨。 周夫人在家里是大王,可在蒋瓛面前,她什么都不是,敢对锦衣卫的人动手,她的下场已然注定。 果然。 霎那间。 周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肚子,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后反弹回来继而狠狠砸在地上,身上的肥肉犹自颤抖不停。 “你…” “小杂碎…” “老娘…” “咳咳…” 话没说完。 周夫人吐出一口鲜血,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这时。 周德兴将将反应过来,怒吼一声,蒲扇大的巴掌朝蒋瓛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我入你娘。” “给老子死来!!!” 蒋瓛冷笑,不见言语,待周德兴攻来之时下腰躲开致命一击,随后手里的绣春刀猛然抽出,刀背狠狠砸在了周德兴的膝盖之上,周德兴压根没想过蒋瓛会下狠手,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捂着膝盖哀嚎道: “啊…” “蒋瓛!” “你特娘下黑手!” “啊…” “疼死我了…” “你等着…” “上位绝对饶不了你…” 蒋瓛冷笑着说道:“江夏候,你非要作死,谁都救不了你,走吧,陛下有请。” “来呀。” “奉陛下旨意。” “将周德兴父子带到金殿问话。” “遵命。” 缇骑校尉轰然领命,一拥而上,将周德兴、周骥父子拽起来朝门外走去。 蒋瓛看了眼昏迷着的周氏,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撩衣袍朝外面走去。 奉天殿。 群臣满脸惊慌。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的厉害,批复了几本奏疏,他猛地将手里的毛笔拍在案上,转头对王不举说道:“蒋瓛这个狗东西怎么还没回来,去催催。” 王不举领命,刚要有动作,就见蒋瓛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 “江夏候父子奉命带到。”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带进来。” “遵旨。” 不多时。 两父子被押到了殿中。 周德兴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跪在地上,哭嚎道:“上位,上位呀,蒋瓛要把臣给打死了,您要给臣做主呀。” 朱元璋冷眼看向蒋瓛。 蒋瓛赶忙解释道:“陛下,臣奉命带江夏候金殿回话,周侯爷抗旨不来,还以言语辱骂臣,最后还动了手,臣无奈,只好将江夏候强行带来,请您明察。” 朱元璋微微颔首,看着周德兴眼中的戾气更是多了几分,好半天,才幽幽说道:“周德兴,你可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 周德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梗着脖子回答道:“上位,臣知道,但…啊?” 话到这。 停止。 周德兴惊恐的看着墙角跪着的周二妮,嘴巴张了张,万般解释的话堵在嗓子眼却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上位。” “臣…” “臣…” 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周德兴,你跟着咱多少年了?” 周德兴哆嗦了一下,眼中有了一丝光彩,他印象中的朱元璋是很念旧情的人,在和元军征战的时候甚至为他挡过箭矢,总不会因一点小事而罪责于己吧?想到这,周德兴赶忙回答道:“上位,臣是在至正十三年,您回乡募兵的时候跟着您的。” “哦?” 朱元璋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三十年的光阴,无数老兄弟前赴后继,推着咱坐在了今天的位置,其中,你周德兴功不可没,咱,感谢你。” “上位…” “臣…” “不敢居功!” 周德兴嘴上这么说,脸上傲娇的表情却出卖了他,显然,他自认为出力不小。 朱元璋嘴角划过一抹冷笑,从龙椅上站起身,于丹陛之上缓缓踱步,继而说道:“咱给你在老家,置了万亩良田,建了牌坊,著书立传,将你的名字写进了县志之中,全了咱同乡之谊。” “咱封你世袭罔替的江夏候,赐铁卷,赏府宅,让你的儿子在咱的身边历练,全了咱兄弟之情。” “周德兴。” “咱问你。” “咱!” “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周德兴磕头如捣蒜,回答道:“上位,您对臣的恩情,如苍穹皓月,连绵不绝。” 朱元璋猛然喝道: “那你是怎么对咱的?” “至正二十七年,咱率军攻入平江,此前三令五申,对百姓秋毫无犯,你呢?纵兵劫掠财物,强抢、奸淫妇女,为了掩人耳目,你枉杀一百三十七人,咱没有找你。” “洪武三年,咱在紫金山登记称帝,大封有功之臣,封了你世袭罔替的侯爵你不知足,不止一次在群臣面前说咱不公,七月十三日夜里,在书房饮酒的时候还骂咱不讲义气,若是张士诚或者陈友谅,最起码给你个公爵,是也不是?” 周德兴身子哆嗦的更加厉害,眼底的惊恐不言而喻,哭嚎着说道:“上位,臣…臣…” “你住嘴!” 朱元璋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雄狮,怒吼道:“咱知道你心中不满,命人给你寻了万亩良田,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在老家的宅子比咱家的都好,其中不泛僭越的地方,咱找过你吗?没有,咱在等着你,等着你来找咱主动认错!!!” “你说说。” “作为同乡。” “作为兄弟。” “咱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周德兴脱帽叩首:“臣…万死…” 朱元璋吼道:“咱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便是推翻了蒙元暴政,让百姓们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他们躲过了蒙元人的荼毒,却没有逃过咱们自己人的毒手。” “周德兴。” “言行不端,欺君罔上,纵子行凶,草菅人命,这些罪名,你认不认?” 周德兴抬头,眼中满是泪水,哽咽道:“上位,您莫要气坏了龙体,臣…认罪!” 第26章 屠狼 朱元璋眼中的冷意愈加浓郁,转身坐回到了龙椅上,沉思良久,吐出了几个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周德兴抬起头,惊恐的看着朱元璋,嚎哭道:“陛下,上位,您…不能啊!咱跟着您打天下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今不过犯了点小错,您何必如此?” “小错?” 朱元璋怒发冲冠,指着周二妮说道:“强抢民女是小错?当街杀人是小错?周德兴,你心里面到底还有没有咱?有没有咱定下的大明律法?” “来人。” “将周骥带下去严讯,得到口供后明发天下,三日后在午门外公开处决,咱,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要给大明律法一个交代!” 蒋瓛拱手说道:“遵旨。” 说着。 一挥手。 如狼似虎的缇骑校尉拉着周骥就往外走。 从进来开始,周骥一句话不敢言语,本以为能躲过一劫,没成想还是落了个不好的下场,哀嚎道:“陛下,臣知错了,爹,你快救救孩儿啊!” 周德兴大惊失色,匍匐着到了朱元璋跟前,哀求道:“上位,臣知道错了,臣真的知道错了,看在臣鞍前马后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您就饶了骥儿这一次,行吗?臣愿以头上的名爵为交换,换骥儿一条生路,只要您答应,臣这便卸甲归田,带着家小回乡去。” 朱元璋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道:“周德兴啊周德兴,咱们这群老兄弟没剩多少喽,咱不杀你,下了你的差事,回家荣养去吧!” 周德兴拼命摇头,泣血哭诉:“上位,臣年岁已大,无法生育,骥儿是臣的独子,您若杀了他,臣…臣也没法活了…干脆您把臣也一道杀了吧!” 听到这话。 朱元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一挥手,对蒋瓛说道:“将江夏候给咱带回府上,严加看管,待此间事罢,将其带往老家颐养天年。” “遵旨。” “上位…” “您不能…” “臣求您了…” “上位…” 周德兴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金殿之上的群臣缩着脖子,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朱元璋喘了几口粗气,指着下面的群臣,幽幽说道:“看看,朝着左右看看,你们,哪个不是咱的肱骨兄弟,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又有多少和咱是儿女亲家?” “自开国以来,你们的所作所为咱都看在眼里,说实在话,咱很失望,有时候真想将你们一个个捏死,可是,你们跟着咱打了半辈子的仗,咱不忍心,更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情。” “咱老了。” “没有几天活头。” “你们…” “好自为之。” 说罢。 朱元璋一甩袖子,快步朝后宫走去。 群臣面面相觑,形色不一,不敢和他人有交谈,出了门,要么奔班房,要么直接回府闭门谢客,当天夜里,无数个纨绔子弟被吊在了树上,无数声惨叫传出好远。 城外。 小破屋。 朱雄英轻轻将琪针从孩子腿上取下,看到患处的血迹已然变红,点了点头,对老伯嘱咐道:“近几日不要沾水,师父给您开的药再吃上三剂便可停药。” 老伯抱着孩子,自是千恩万谢,临出门的时候要给朱雄英叩首,被朱雄英拦下:“莫要折煞小子,您老路上注意安全。” 送走了老伯。 朱雄英将地上的零碎收拾了一番,转头对倒挂在绳上的周颠说道:“师父,晚上吃些什么?” 周颠咂了咂嘴,从怀中掏出几个大钱,道:“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去买些菜蔬回来炖炖,哦,要壶酒。” “这…” 看着手里的大子。 朱雄英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没说什么,小跑着到了集上买了些破烂菜,打了一壶酒,回到家里的时间天色渐晚,爷俩狼吞虎咽的吃了顿稀饭煮菜,周颠又调配了一副药汤,朱雄英泡在里面,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睡去。 月上西梢。 树影婆娑。 周颠一个跟头从绳上跃下,轻轻将朱雄英从水里拽出来放在床上,手压在脉搏上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喃喃道:“打雁半生,却被雏鹰啄了眼,真是不该,特娘嘞,将来咱怎么跟朱重八交代哦。” 想起朱元璋的狠辣,周颠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转身出了房间,斜靠在绳索上,闭眼假寐了起来。 沙沙沙。 悉索声之后。 院子外面突然多了许多双幽绿色的眼睛,一头半人高的巨狼匍匐在门外,睁着一只眼睛往院子里面看,见周颠在熟睡,狼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低吼了几声,十几头母狼一个跳跃进了院子,朝周颠扑了过来。 周颠还未睁眼,手中已多了一根长棍,朝地上狠狠一捅,整个人翻身而起,躲过一头扑过来的母狼,脚在树干上一踏,右手持棍猛然挥出,狠狠砸在了那头母狼的腰上,只听咔嚓一声,母狼被砸断了腰,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望着不远处的狼王。 周颠冷笑着说道:“你们这群畜生,道爷不想难为你们,你们却苦苦相逼,说不得今天将你们清算,免得他日祸害百姓。” 说着。 大步踏前。 翻转腾挪如同鬼魅。 一头头母狼被砸倒。 狼王眯缝着眼睛,目光转向屋子里,蹑手蹑脚的朝灯光的地方走去。 没一会的功夫。 院子里的母狼全部被砸翻在了地上,狼嚎声此起彼伏,在深夜之中无比渗人。 这时。 朱雄英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喃喃道:“师父,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呢?” 忽然。 一股腥臭传进了鼻子。 朱雄英的肩膀上多了两只爪子。 看着满院的狼尸。 朱雄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指着背后,问道:“师…师…师父…什么东西?” 背后的狼王已经祭出了獠牙。 周颠猛然喝道:“英子,低头!” 朱雄英应声而动。 只听嗖的一声。 狼王发出一声惨叫,硕长的木棍穿透了它的嘴,从脑袋后面飞了出去,死死钉在了墙上,鲜血哩哩啦啦往下淌,犹自颤抖不止。 第27章 出诊 朱雄英差点被吓死,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的看着狼王的尸体,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对周颠抱怨道:“师父,大晚上不睡觉,您招惹这些玩意儿干嘛?” 周颠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没好气说道:“你当为师愿意啊?这群畜生不知从哪儿来的,附近村民家中的牲畜没少被它们祸害,为师本想找个机会将它们赶走,没想到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来打扰道爷清修,呵,真是作死!你赶紧去找几个人,将这打扫打扫,臭烘烘的,道爷怎么睡觉。” 朱雄英点了点头,他早就跟附近的村民混熟,在村里喊了一嗓子,十几个壮汉冲进了院子,为首之人是个壮汉,容貌粗犷,身材魁梧,对周颠躬身说道:“道长,我们来了。” 周颠微微颔首,指着院中犹未断气的巨狼说道:“你们将这群畜生弄出去,吃肉也好,剥皮卖钱也罢,全凭你们,天亮后去找一找,若是有狼崽子全都弄死,这群玩意最是记仇,若是放跑了一两只就麻烦了。” 壮汉环视四周,望着院子里横七竖八的狼尸不禁有些咂舌,道长就是道长,出手果然不凡,这么多狼,纵然是七八个汉子怕也难料理,结果全被道长一个人弄了,果然是神人也。 不容他想。 一挥手。 汉子们满脸欣喜的将狼尸拖了出去,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虽然肉有些腥臊,但毕竟是肉,是肉就能吃,皮子还能拿到城里换钱,和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壮汉朝周颠拱了拱手,道:“不敢打扰道长清修,小的这便回去了,明儿一早便带上上山寻找狼窝,道长早些歇着。” 周颠微微点头,走到朱雄英跟前,一双大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朱雄英只觉得头顶一阵温热,心悸的感觉消退了许多,阵阵困意上涌,打着哈欠趴在床上闭眼假寐了起来。 夜深。 江夏候府。 周德兴面色阴沉的坐在书房里,面前的地上满是碎片,周氏坐在身旁犹自嚎哭。 “当家的。” “你得想想办法,咱家就骥儿一根独苗,若是他死了,你叫咱怎么活呀!” “平常你总说和陛下关系多么好,现在他这么点面子都不给你,为了一个贱民就要将骥儿处死,这是什么同乡,何谈袍泽之谊,照我看,还不如反了,你在军中旧将那么多,他们一定会拥戴你,你得将骥儿给咱抢出来呀。” 这话把周德兴吓了一跳,他一脚将周氏踹翻在地上,朝外面看了一眼,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讲,不怕被诛连九族吗?” 周氏嚎哭着说道:“什么九族?老娘自家都要绝户了,还管他们作甚?” 周德兴登时语塞,对于这个泼妇,他实在没有太多办法,叹了口气,眼神一阵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 他站起身。 走到书桌前。 研磨铺纸。 刷刷点点写了数封书信,叫来最亲近的小厮,低声交代了一阵后,小厮快步离开。 周德兴再次叹气,只觉得胸闷异常,走出房门,望着漫天的星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萌生。 翌日。 清早。 朱雄英早早起来,给周颠打了洗脸水,用瓦罐煮了些稀粥,爷俩草草吃完饭,朱雄英开口问道:“师父,咱们今天干什么?” 周颠轻抚胡须,想了想,说道:“隔壁村子最近不太平,许多百姓接连病倒,为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带上药箱,待会咱们去看看。” 朱雄英点头应是,从屋子里拿出药箱,一切准备妥当,爷俩一前一后朝外面走去。 王胖沟,村子不大,人口颇多,东西向住着一百多户,往常的喧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街嚎哭,家家户户白幡林立,棺材横停,显然死了不少人。 周颠迈步走进村子,鼻子嗅了嗅,皱着眉对朱雄英说道:“英子,将为师让你准备的布挡在脸上,咱们进去看看。” 朱雄英嘴角抽了抽,依言照做,从包里翻出一大一小两块形制奇怪的棉布,棉布有好几层,两侧各系着带子,将带子从脑后系上,爷俩一前一后进了一户人家。 看得出来。 这户人家过得并不好,虽不至说家徒四壁,但从屋子里的摆设来看,是一户贫苦人家。 进到里面。 周颠出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过了许久。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病仄仄的男孩探出头,有气无力的问道:“什么人?” 周颠看了眼男孩脸上的水泡,拉着朱雄英后退了几步,沉声说道:“你家里大人在家没有?” 小男孩脸上浮现哀伤的表情,回答道:“家里人前些日子害了病,已无法起床,您有什么事吗?” 周颠叹了口气,说道:“贫道住在隔壁村,懂得些岐黄之术,听说你们村里出了问题,特地过来看看能否搭把手。” 听到这话。 小男孩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刚想推门出门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哽咽着说道:“多谢道长好意,但这个病实在奇怪,恐有传染您的风险,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回去吧。” 周颠摇头轻笑,道:“无妨,既然贫道来了,自然就有医治的办法,且带我去见你家大人。” 小男孩想了想,这才让开门,指着里面说道:“他们都在里面,您请进。” 周颠回头对朱雄英嘱咐道:“进去后不要多说话,跟紧道爷,将脸上的棉布捂严实了,听清楚没?” 朱雄英自然明白他的好意,郑重点了点头。 走进房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似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隔着几层棉布都能闻到。 南墙处平放着一排木板,木板上并排躺着四五个人,皆面如枯槁,神色痛苦,脸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泡,看上去十分吓人。 其中一个年岁颇大的老人神色稍好一些,见到周颠进来,呵斥道:“贵客赶紧出去,我等害了怪病,已是时日无多,莫要害了你们的性命。” 周颠感叹民风淳朴的同时,转身坐在了床板上,对老者说道:“老丈莫要惊慌,贫道姓周名颠,隔壁村来的,略懂岐黄之术,可否与贫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 老者眼前一亮,挣扎着爬起来,强忍着钻心的头疼说道:“道长,早就耳闻您的大名,小老儿这湘有礼了。” 周颠摆手说道:“无需如此,事态紧急,您快给贫道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8章 天花 老者叹了口气,眼神飘忽不定,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咳嗽了几下,沉声说道: “几日前。” “村子里便先后有人得病。” “起初是持续不断的高烧,伴随着打摆子、乏力、头疼、四肢及腰部酸痛,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患了伤寒,找村子里的赤脚郎中开了几服汤药,高烧持续了几天后迅速消失,大家都以为没事了,便开始料理地里的活计,可没成想,过了几天,先前发病的人再度烧了起来,持续了五六天,有严重的已经出现了昏迷的症状,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这样的症状,死了不少人,老汉…咳咳…老汉的大儿子没挺过去也死了。” 周颠打断了老汉的话,问道:“患病三到五天期间,你们的身上有没有起斑状疹子?” 老汉回忆了一下,道:“有,先是在额部、发际、面颊出现,一块一块,最后接连成片,浑身上下都起了脓疱,又痛又痒,老汉病症稍微轻一点,但…但家里的那几口子最为严重,吐的厉害。” 周颠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村子里的人哪里是得了伤寒,分明是感染了天花,这可是瘟疫,想了想,指着床上不断哀嚎的病人,随即问道:“贫道可否检查一下他们的病情?” 老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说道:“若是道长不害怕,尽管施为便是。” “好!” “英子。” “将手套给为师拿来。” 朱雄英点头称是,从包里取出一副精致的手套,手套以不知名的动物皮缝制而成,薄若蝉翼,似能透光。 戴上手套。 周颠走到一个中年汉子面前,伸手撩开汉子的衣服,霎那间,又是一股恶臭传来,看到那情景,朱雄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嘴角抽搐了一下,赶忙捂住眼睛,惊呼出声:“师父,这是什么玩意,好恶心!” 周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命令朱雄英将手放下来,指着汉子背上的脓疱说道:“看见没有,以后见到这种患有成片脓疱的病人一定要做好防护,这是天花,瘟疫的一种,呼吸间就能传染。” 朱雄英眼神十分惊恐,强行止住拔腿就跑的势头,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 周颠转头看向老伯,开口问道:“这里的事情告诉官府了吗?” 老汉苦笑着摇头:“起初大家都没在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病发无法出行,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若是没有外人来,怕是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周颠神色肃穆的对朱雄英命令道:“你去,到官府报官,就说王胖沟村出现了瘟疫,请求官府派人协助贫道除瘟。” 朱雄英刚要往外跑,就听周颠在身后嘱咐道:“墙根下有酒,在身上涂抹几次,多洗两遍澡,穿过的衣服用热水煮几回,切记,必须多煮几次,否则会有感染的风险。” “知道了。” “师父。” 朱雄英郑重点头,顺着来时的路一溜烟跑了回去。 周颠转头看向小男孩,方才他发现,小男孩虽然有些病仄仄的,但整体状态还算不错,并没有感染天花的症状,于是出口问道:“小家伙,你最近有没有接触到牛、羊的尸体。” 小男孩想了想,点头说道:“前些日子村里面死了头牛,我上去看,结果没站稳趴在了牛身上,从那以后我病了好几天呢。” “是了。” 周颠点了点头,想来那头牛也是感染天花而死,小男孩无意间接触到了牛身上的天花病毒,率先感染,因病症较轻,故很快痊愈,身体里定然产生了抗体。 想到这。 周颠对小男孩吩咐道:“去找一找,将村子里没有染病的人都集合到场院中集合,待会道爷有事交代。” 男孩点头跑了出去。 看着老汉。 周颠轻声抚慰道:“莫要惊慌,贫道定会尽力而为。” 老汉点了点头,显然耗尽了体力,倒在一边沉沉睡去。 场院内。 十几个男女集中于此。 周颠姗姗来迟,对众人喊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你们村子里害了怪病,贫道告诉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染上了天花,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村子里的人都难逃一劫,这些人中有不少你们的亲友,你们想不想救治他们?” 听到这话。 人群陷入了慌乱。 许久。 一个老者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朝周颠拱了拱手,道:“道长,去年您给老汉治过腿疾,老汉相信您的医术,有什么需要但凭吩咐。” 周颠对老汉有印象,略微点头,说道:“咱们现在人不多,但是事还要干,你带着他们将村子里的病患根据病情缓急区分开来,一定要做好防护,待会贫道教你们。” “另外。” “派人去找患了病的耕牛,必须要活的,送到这里来,贫道亲自喂养,千万记住,一定要活的。” 老汉点头应是,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开,半天的功夫,村子里的人按照病情缓急,分别被集中到了两个地方,周颠用棉布给众人做了护具,炊烟袅袅,一盆盆衣服在锅里上下翻飞,村里的粮食不多,只能煮一些稀粥,混杂着不少找来的肉末给病患们灌进去,使得众人的脸色好了许多,这一忙活就到了下午,疲乏不堪的周颠依靠在墙角沉沉睡了过去。 上元县。 隶属应天府。 街头。 人头攒动。 叫卖声络绎不绝。 一白衣少年穿梭在人群中,脸上写满了焦急,连番打探来到了上元县县衙。 衙门口。 两个衙役百无聊赖的依靠在门前,这天儿热的要命,知了趴在树上拼命的叫着,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 “大哥。” “请进去通报。” “我要求见县太爷。” 朱雄英知道不能暴露身份,因此姿态放的很低,对两个衙役龇牙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衙役瞥了朱雄英一眼,挥了挥手,没好气说道:“谁家孩子没看好,别上咱这裹乱,赶紧走,要不然待会爷们捶你的时候可别哭。” 朱雄英眉头一皱,凝声道:“两位大哥,我真有要事求见,若是耽误了大事,莫说你们,纵然是县令大人也无法逃避追责。”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着朱雄英,面前这孩子虽然衣着朴素,但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子英气,想来非是凡人,赶忙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同伴,陪笑着对朱雄英说道:“稍等片刻,我这便进去禀告县令大人。” 说着。 拉着同伴快步进了衙门。 “干什么?不过一个小破孩,凭这你去打扰县太爷,万一是玩闹话,你不怕挨板子啊?” “你懂个球,那位爷看似普通,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贵人气息,忘了这是哪儿?天子脚下,贵人多如牛毛,但凡真是哪家贵人中的公子登门,若是得罪了他,咱们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就他?穿着跟个乞丐一样,贵人都是讲体面的,谁会如此穿着。” “少废话,说不准人家就好这个调调呢,忘了咱家老爷怎么从知府任上下来了?别啰嗦,赶紧去报给县太爷。” 第29章 县令 后衙。 县令毕云涛正在书房内研读,听到敲门声眉头一皱,说道:“进来。” 衙役进来,先给毕云涛行礼,近前,附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毕云涛眼神闪烁了几下,对衙役说道:“将那孩子带到大堂。” “遵命。” 稍顷。 朱雄英被人带着进了大堂,毕云涛已经换上了官服,坐在大堂之上,头顶明镜高悬,样子很是威武。 “跪下。” 衙役甲出声喝道。 朱雄英回头瞥了他一眼,从小到大,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父,跪皇爷爷,除此之外,谁敢让他跪?脑袋不要了? 本人不知。 衙役甲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是了,是了,这一定是哪家的贵少爷,否则,这眼神怎会如此威严。 趁此时机。 毕云涛上下打量着朱雄英,确实,眼前这孩子不过七八岁,可眉宇之间隐有上位者的气势,这是与生俱来的,旁人模仿不得,见此,他出声问道:“堂下何人,找本官何事?” 朱雄英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堂上的毕云涛,沉声说道:“奉家师之命来转告县令大人,王胖沟村出现了天花,请求县令大人速速发兵增援,否则后患无穷。” 话音落下。 大堂之内爆发出震天大笑。 毕云涛指着朱雄英,乐的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说道:“这位小爷莫要说笑,近年来咱们上元县一片太平,没有天灾,没有人祸,怎会生出瘟疫。” “哈哈哈。” “来人。” “将这位少爷送回府上,莫要轻慢了他,带些甜食,是了,孩子总是好这口。” 朱雄英冷眼看着毕云涛,待他笑够了,冷声说道:“笑够了?笑够了就赶紧发兵,迟一分钟,小爷要你的狗命。” 他知道自己年龄小,说出的话不容易被人信服,故才拿出少爷架子。 毕云涛坐直了身子,眼神死死盯着朱雄英,只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好半天,出声问道:“敢问您是哪个府上的少爷?” 朱雄英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姓常,家住应天府。” “啊?” 毕云涛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是了,是了,原来是常家的孩子,难怪看着如此面熟,换上一副笑脸,他从大堂上走下来,对朱雄英躬身说道:“常少爷,您说的话属实?” 朱雄英点头,道:“属实,请县令大人火速驰援,若是耽误了家师的事儿,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递进宫里,定然让你狗头不保。” 毕云涛点头如啄米,急声命令道:“快!快!召集三班衙役,去请县里最德高望重的郎中随行,去王胖沟,去王胖沟,快!快一些!” 一县治所动了起来。 毕云涛连县令仪仗都没带,亲自为朱雄英驾车,浩浩荡荡数百人朝王胖沟村赶去。 天色渐晚。 霞光万丈。 天地间火红一片。 转眼到了王胖沟。 周颠依靠在村口,见大部队来到,急忙应了过去。 “什么人?” “道爷周颠。” 朱雄英赶忙下车行礼,介绍道:“师父,这位便是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 “这是恩师。” “周颠?” 毕云涛挠了挠头,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能当常家子弟师父的人哪有平凡之辈?赶忙行礼:“下官见过道长,里面是什么情况?” 周颠叹了口气,说道:“情形不容乐观,患病的人不少,约莫百十号人,现在都集中在村子里的场院处,你带来了多少人?” “三班衙役都在,还征调了一批民夫,约莫四百多人。” 周颠毫不客气的接过了指挥权,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派人去县里,收集烈酒、纱布、干净的衣物、精米、肉食过来,有没有带郎中?” 毕云涛见周颠虽然容貌不堪,但气势属实不俗,不疑有他,慌忙点头:“有,有,有十几个,快上前来。” 十几个背着药箱的郎中上前等候着命令。 周鼎将其分为三组,随后命令道:“第一组筹备桑菊饮以应对天花初期病患,第二组筹备升麻葛根汤应对天花发疹,第三组筹备沙参麦冬汤为病患清除疱疹,道爷这有护具样本,你们照样子去做,千万别摘下来。” “啊?” 十几个郎中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些都是何物。 周颠一阵无语,命人拿来纸笔,借着火光洋洋洒洒写了几张方子分别交给了郎中们。 “带着衙役去,能买就买,不能买就抢,总之,道爷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在明日天亮前将所有药材给道爷凑齐,听见没有?” 这个时候。 毕云涛看清了周颠的样貌,心中直呼卧槽,这不是陛下刚钦定的国师吗? 前些日子。 朱元璋封道门为国教,周颠为教主兼国师,如今画像铺天盖地的洒下来,毕云涛记性不错,自然记得。 国师在此。 想来陛下也知道此处发生的事。 毕云涛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定计,赶忙出声道:“都听国…哦不,都听道长的,谁要是办砸了差事,本官定治你们的罪,衙役都跟着去,谁敢不卖,直接给本官抢,出了事儿本官担着。” 众人轰然领命散去。 周颠转头看向毕云涛,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各方开动。 周颠的差事反而轻松了不少,依靠在马车上优哉游哉的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毕云涛适时出现,不知从哪弄了几个烧饼递了过来,谄媚地说道:“道长,您忙碌了那么久,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周颠瞥了他一眼,说道:“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吃头,道爷要吃肉,要喝酒,马上派人去办!” “啊?” “哎!” “好嘞!” 毕云涛心说,陛下钦点的国师果然不俗,上来就要喝酒吃肉,真特么邪性,他不敢违抗,赶忙命人着手去办。 不多时。 快马飞来。 马上的骑士跳下,将手里的酒肉交到了毕云涛的手里。 毕云涛命人找来桌子,将酒菜铺开后,才对周颠说道:“道长,酒菜来了,您和常少先吃一口?” “唔。” “英子。” “过来吃饭。” 周颠直起身子,唤了一下朱雄英,爷俩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了起来。 “咕噜。”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周颠瞥了毕云涛一眼,笑着说道:“没吃?” 毕云涛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咽了下口水,连忙点头:“得到常少的消息下官就赶来了,一刻没敢耽搁,倒是没吃午饭。” 周颠打了个酒嗝,缓缓说道: “那你回去吃吧,这点玩意儿还不够道爷塞牙缝的!” “对了。” “这里的事暂时别往外透露,否则你将会有杀身之祸,切记,任何人。” 毕云涛被噎了一下,脸上爬满了黑线,吭哧瘪肚说了句: “你…” “这…” “下官告退。” 第30章 火葬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 整个王胖沟进出村的路口都被上元县的衙役封锁,除却毕云涛和周颠的手令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场院中多了不少窝棚,窝棚里全是木板搭建的简易木床,床上躺着病人,病人的身上满是脓疮,大热的天,往外冒着一股股淡黄色的脓液,空气中满是难闻的味道。 不多时。 周颠带人赶到,四处检查了一圈,对身后跟着的毕云涛说道:“让你找的病牛有下落了吗?” 毕云涛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附近几个村子都走遍了,没有找到您说的那种患病的耕牛,活蹦乱跳的倒是有很多,您要是要,下官立马让人给您送来。” “呸。” 周颠耻笑一声,笑骂道:“道爷要那玩意儿作甚,你要知道,这耕牛可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壮劳力,你抢人家耕牛,当心人家上金殿告御状。” 听到这话。 毕云涛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提这茬,在大明谁不知道,洪武老皇爷有多爱惜百姓,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自己为了讨好国师而祸害百姓,国师没啥事,自己可就惨了。 走进一处窝棚看了看,病床上的人面若枯槁、气似游丝,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周颠叹了口气,转身对毕云涛吩咐道:“派人通知病人家属,老爷子估摸挺不过今晚,让家属见上最后一面,之后就烧了吧,病死之人皆如此。” “啊?” 毕云涛惊呼道:“道长,这不合规矩啊,老百姓讲究入土为安,您一把火把人家撩了,老人的亲属还不得跟咱们拼命?” 周颠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毕云涛,没好气说道:“这人体内有天花的种子,若是土葬,会将地下水污染,那水流到哪里天花就传到哪里,莫说你们上元县,整个应天府都会沦陷,你自己好好想想,愤怒的朱…陛下会怎么处置你。” 人都是自私的。 听到这里。 毕云涛连连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烧了好,一了百了,省的祸害人,下官这就派人去办。” 说完。 转身要走。 周颠叫住他:“对家属们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就以“德”服人,听懂没?” 毕云涛手上多了几根胡须,喃喃道:“什么德?” 周颠伸出枯瘦的手一拳打出去,面前的木桩上登时出现了一只清晰的拳印,笑着说道:“道爷最是讲理,但凡事总有例外,若是讲理不行,唯有以“德”服人!!!” “哦…” 盯着木桩。 毕云涛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看周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畏,叫来身旁的师爷,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师爷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瞪了一眼周颠,愤愤离去。 周颠自然不在乎,继续吩咐道:“道爷不是让你弄了许多衣服吗,去,派人给这些村民将身上的衣服换一下,然后放在旁边的大锅里煮一煮,记得做好防护。” “知道啦。” 答应一声。 毕云涛快步离开。 朱雄英小声问道:“师父,用水煮衣服干什么?咱们的粮食又不够了吗?” 周颠回头再他的小脑袋瓜上轻轻敲了一下,笑着解释道:“过不了几天,这些人身上的脓包就会破裂,那些泛黄的浓水可传染人,经过道爷观察,用开水多煮一会儿就能消除上面的浓水,避免传染给他人。” “哦。” “您懂得可真多。” 朱雄英看向周颠的眼神中多了崇拜和敬佩,这位便宜师父虽然不着调,但肚子里确实有东西,这都是先生们没有传授过的知识,他从小就被先生教导儒家思想,帝王心术,对这种新鲜事物十分感兴趣,屁颠屁颠跟在周颠身后,仿佛干燥的海绵,不断汲取着实用的知识。 不多时。 大队衙役进场。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碍于上官在此,衙役们只好全副武装上阵,在家属协助下将病人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下,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县衙出钱从镇上买回来的,许多老人活了半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摸摸这,看看那,脸上痛苦的表情被喜悦所代替,那叫一个美。 “呕…” “我不行…” “太臭!!!” 一个人受不了难闻的味道,刚想扯下脸上的棉布,被周颠眼疾手快的制止。 周颠厉声喝道:“干什么?说过多少次,在病区不可摘下防护,否则有传染的风险,你拿道爷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衙役有些委屈,说:“道长,这味道实在…呕…” 话没说完。 一大口呕吐物从嘴里喷出,因为有棉布阻挡,全都黏在了自己脸上,湿哒哒,黏糊糊,那叫一个恶心, 衙役瞪大了眼睛,猛地发出一声惨叫,跌跌撞撞朝外面跑去。 “可怜的孩子。” 周颠怜悯的看了眼衙役的背影,转身对身后的捕头正色说道:“你通知下去,谁想死尽管摘下脸上的棉布,阎王老子那从不嫌人多。” 捕头连连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往前走了几步。 周颠来到煮衣服的地方,用脚踢了踢黄土搭建的灶台,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朱雄英说道:“看见没有,百姓家就用这东西生火做饭,人是铁饭是钢,你将来…切记要善待百姓,百姓们吃饱了饭,有衣服穿,老婆孩子热炕头,江山就稳了。” 朱雄英默默点头,心中深以为然,他生于深宫,长在妇人之手,身份固然贵重,但却不娇嫩,平时没少跟着朱元璋下地,因此能体会百姓之疾苦,故,心中对周颠的话十分赞同。 又过了一会儿。 一筐筐散发着恶臭、染上了脓血的衣物被抬了过来,随后一股脑丢进了锅中,锅下面的柴火劈啪作响,不多时,水开,各色衣服在锅中上下翻飞,腥臭刺鼻的味道消退了许多。 忽然。 远处传来吵闹声。 周颠眉头一皱,就见毕云涛和几个衙役狼狈地往自己这边跑,其身后跟着几个病恹恹的青年,青年们手里拎着棒子,嘴里喊着号子,显然,正在“追杀”毕云涛一行人。 “住手!” 第31章 殴打 周颠快步上前,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毕云涛拖着肥胖的身子,跑的竟然比兔子都快,也真是难为他了,边跑边喊:“道长,救命,救命!” 不多时。 来到近前。 毕云涛一下子窜到周颠背后,探着脑袋,大口的喘着粗气,说道:“道…道长…这群…这群人疯了!” 几个青年已然赶到,其中一人举起手里的棍子朝毕云涛当头砸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个狗官,竟敢轻薄我婆娘,老子今天锤死你!” 周颠眉头一挑,也不见怎么动作,已经抓住了砸下来的棍子。 青年愣了一下,气愤地对周颠说道:“道长,您别拦着,今儿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狗官,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啥这么绿。” “嗯?” 周颠摸了摸颌下的胡子,纳闷地问道:“他做了什么,你们非要打死他不成?” 青年见抽不回棍子,干脆松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爷,您得给咱做主,这个狗官,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派人去脱我家婆娘的衣服,老天爷,这什么世道!” “啊?” 朱雄英皱着眉头对毕云涛说道:“毕大人,您这事儿办的可不对,古人云,沾衣裸袖既为失节,光天化日之下,您怎能如此做。” 周颠也转头看向他。 毕云涛委屈的说道:“两位祖宗,下官也是遵从您的命令。” 周颠笑骂道:“你放屁,道爷教你去脱娘们的衣服?” 旁边探过一个脑袋,正是方才离开的捕头,那捕头捂着眼睛,指着青年,解释道:“道长,您不是让咱去收集病患身上的衣服吗,这村子里的女眷几乎都躺下了,小的只好去寻那些女眷的家属为她们更衣,可谁知,这些乡野村妇无比刁蛮,非要回家里更衣,您说过,集中是为了更好的防治,小的一直记得这话,不肯放那些妇人回家,她们就打小的,您瞅瞅。” 说着。 松开手。 露出半只熊猫眼,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水,显然被打的不轻。 周颠噗嗤笑出了声,转头对青年解释道:“道爷记得你,你夫人身上的脓包正是破裂的时候,那些黄色的浓水沾到衣服上不但会传染别人,还会传染自己,所以必须勤更衣,勤煮洗,这样才能有效的防治天花扩散,你也不想将来抱着个麻子脸睡觉吧?” 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打了个哆嗦,讪笑着说道:“道爷,您说的道理咱都懂,可咱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总不能让这群臭衙役给咱媳妇换衣服吧?” 毕云涛一拍脑袋,道:“这事是本官梦浪了,小兄弟莫急,本官这便命人去请些其他村的妇人来帮忙。” 青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躬身行礼,歉意的说道:“对不住,县令大人,小的也是…” 毕云涛大方的摆了摆手,道:“这事儿确实是本官考虑不周,不怪你,且去照顾你夫人吧,现在村里面劳力不多,能帮手的就去帮一把,本官给你算工钱。” “啊?”、 “真的?” “您可真是青天大老爷!” 青年没想到,自己刚才这般对县令大人,县令大人非但不生气,反而笑脸说话,还答应给工钱,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带着人,撒着欢地往回跑。 周颠拍了拍毕云涛的肩膀,赞许的说道:“你是道爷见过最有责任感的官员之一,好好干,等这件事过去,道爷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啊?” 毕云涛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他可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登乃当朝国师是也,他所说的交代,无非是升官、发财,这都是他迫切想得到的。 “下官谢…道长栽培!” 朱雄英接过话茬,笑着说道:“当官难,当个好官更难,县令大人应当保持本心,为民多做事,做好事,不辜负朝廷给你的俸禄,本…小子送您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请君共勉。”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毕云涛在嘴里嘀咕了两遍,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对朱雄英躬身行礼,道:“常公子之言令下官豁然开朗,若是方便,还请常公子赐下墨宝,下官当悬于堂前,时时警醒自己。” “这…” 朱雄英笑着说道:“若是县令大人能体会其中的奥妙,不写也罢,若是不知其味,写了也是空谈,就这样吧,您请去忙。” “哦…” 毕云涛脸上闪过一抹遗憾,嘴里叨叨叨叨生怕自己忘了,领着人走向了远处。 周颠拍了拍朱雄英的脑袋,笑着说道:“人不大,懂的不少,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朱重八的孙子,果然与众不同。” 朱雄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都是师父教得好,对了,师父,英儿觉得您直呼祖父之名讳不太好,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 周颠闷哼一声,道:“听到又怎么样,当着朱…咳咳…当着皇帝的面道爷也敢这么说,走吧,英子,你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爷俩一前一后回到了住处,不一会儿,炊烟袅袅,饭香、药香交汇融通,直冲九霄。 另一边。 毕云涛叫来心腹,吩咐道:“卫主薄,待会你亲自走一趟,到附近村子里找一些民夫过来,那些女眷让衙役们帮着更衣确实不像话,多给点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卫盛金点了点头,躬身说道:“下官明白,可是,大人,咱们账上的银子用了不少,恐怕…” 毕云涛叹了口气,道:“本官知道,可怎么办,这村子里人穷的都能尿血,指望他们拿钱是不可能的,道长还不允许本官向上汇报,如此,咱们只能自行承担,你去后衙,找夫人拿些银钱出来,作为父母官,本官就尽一些微薄之力吧!” “这…” 卫盛金一咬牙,道:“大人如此,下官实在佩服,便拿出三…五两银子出来,帮着百姓共渡难关。” “你…” 毕云涛抓住卫盛金的大手,眼泪在眼圈直转转,哽咽着说道:“你家中的条件本官知道,莫要苦了孩子。” 卫盛金眼睛也红了,道:“下官有朝廷供养,这个时候若是不出一份力,枉为人臣,您莫说了,下官这便回家筹钱。” 刚走到门口。 迎面和一个捕头撞在了一起。 毕云涛凝眉问道:“何事?” 捕头将手里的包裹放在桌子上,躬身对毕云涛说道:“大人,这是道长让小的送来的。” 第32章 御制 “什么东西?” “您看!” 包裹打开。 三人都瞪大了眼睛。 金子。 全是金子。 金发簪、金手镯、金腰牌、金…拨浪鼓…若是朱雄英在此定会认出,这些全是他心爱之物,结果被周颠顺走,现在到了毕云涛手中。 毕云涛金手镯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十分惊骇,他自然认得出,面前这些东西都出自宫中,每个物件上面都刻着人名,将东西收好,他不仅流下了眼泪,刚开国,正是国力鼎盛的时候,宫中的东西很少会流到外面,真相只有一个,定然是国师将陛下赐予他的东西贡献了出来,以解上元县百姓燃眉之急,这是多大的胸怀,这是多大的气度,不愧是陛下钦点的国师!!! 想到这。 他叹了口气,对卫盛金说道:“既然道长好意,你带着邢捕头走一趟,到应天府找一家靠得住、大一些的当铺将这些东西暂时抵押出去,换些钱财回来,切记,一定是活当,等县里有了银钱,咱们是要将它们赎回来,还给道长的。” 卫盛金郑重点头,将包裹背在身后,领着邢捕头出了门。 “好人…” “国师真是个好人…” “上元县的百姓都应该感谢他老人家啊!” 毕云涛坐回椅子,命小厮将纸笔摆上,笔走龙蛇,写下了一封满含深情的奏疏。 应天府。 大明国都。 街道上人头攒动,有买的,有卖的,推车的,担担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好一番人间烟火。 卫盛金领着邢捕头找了许久,才在正街找到了一处门脸十分气派的当铺。 走进去。 迎面是一个笔走龙蛇的“當”字,大门与柜台之间有一块很高的木板,名曰“遮羞板”,柜台平地高了许多,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想要当东西,必须将东西举过头顶,通过小窗户递给里面的掌柜。 虽然是朝廷命官,但在京城,哪家买卖背后都有贵人撑腰,卫盛金不敢托大,将包裹高高举起,顺着窗口递了进去,朗声说道:“掌柜的,麻烦您掌掌眼,若是价格合适,本…我就把东西放您这了。” 掌柜的是个身穿粗布袍,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帽子下面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显然十分精明。 接过包裹。 打开的一霎那。 金光迸射。 掌柜的赶忙合上包裹,揉了揉眼睛,沉声问道:“能问一下,您这东西从哪来的吗?” 卫盛金谨记来时毕云涛的叮嘱,不可轻易暴露周颠的存在,于是说了谎话:“祖上传下来的,您看能行不,能行的话咱就放这,不行我换一家,家里还等着钱救命呢。” 掌柜的拿出金镯子看了看,对身边的小厮说道:“去,给二位爷上茶,上好茶,准备些点心。” 吩咐完。 掌柜的从柜台里下来,将包裹递还给卫盛金,笑着说道:“二位贵客,这玩意儿实在贵重,请稍坐片刻,我去请东家过来掌掌眼。” 卫盛金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点了点头,两人由小厮领着到了偏房休息。 将柜台交了出去。 掌柜的迈开步子就往后面跑,穿过几个回廊,来到了一处房间,轻叩门环,道:“东家,您歇着呢吗?有要事找您。” “进来。” 很快。 屋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掌柜推门而入,转身掩住房门,快步来到东家面前,趴在他的耳边耳语了一阵。 稍顷。 东家脸色变了,抓着掌柜的的衣领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掌柜的苦笑着回答:“小的做了这么多年掌柜,定不会打眼,那玩意儿一看就是宫中御制,上面还写着工匠的名字,小的不敢私自做主,收与不收,还得请示您。” 东家眨了眨眼睛,胖乎乎的大手在肚子上抚摸了两下,沉声说道:“先去稳住那俩人,我随后就到。” “是。” 掌柜的推门而走。 东家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笔走龙蛇写了数字,从墙角取出信鸽,将纸条团好放在鸽子腿上的信囊中,走到门外,一松手,鸽子扑棱棱飞了出去。 中年人快步朝前厅走去,风中隐约有声音传来: “宫中御制…” “大人说…皇长孙的陵墓被盗…活该这功我立…” 当铺内。 兴许是渴了。 卫盛金二人已然喝了两壶上等的碧螺春,正焦急等待的功夫。 东家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贵客登门,鄙人被琐事缠身,故未曾远迎,还望两位贵客海涵。” 卫盛金今日便装出行,故放低了姿态,将包裹推了过去,笑着拱手:“东家言重,我们兄弟急等着钱用,您看这些东西作价几何?” 东家接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更是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一丝喜色从眼底闪过,他表面不做生张,故作为难的说道:“这东西虽然是金子打造,但终归中看不中用,不知您二位想卖多少钱?” 卫盛金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若非家中急等着用钱,我等也不会将这玩意儿拿出来,您看每样作价三千两白银如何?” 东家摇头轻笑:“贵客真是漫天要价,这东西纵然有些出处且通体金造,却也值不了那些钱,这样,您是贵客,又是头一次来,鄙人给您个实在价,每样一千二百两,照单全收,您看如何?” 卫盛金和捕快对视了一眼,来的路上他们便已经有了估算,一千二百两已超出他们心中的预想,因此,卫盛金笑着点头,道:“东家真是爽利,既然如此,这东西便交给您了,不过咱们说好,东西我只当,不卖,过段时间等咱家手头宽裕了是要赎回的,您看这利息…” “哦?” 东家眉头一挑,没想到他们竟然只是典当,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盗墓之人得到好宝贝恨不得立刻出手,永远不在和这件骨董沾边,这两兄弟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却难逃盗墓之实,倒是可惜,心里嘀咕,面上不含糊,东家伸出一根手指,狮子大开口,道:“鄙人确实想将这几个物件买下,一千二百两的价格是交朋友的价格,既然您想要典当,那咱们在商言商,几件东西作价一千两,每月收月息一成,十个月后,若是您不来赎当,这东西便归鄙人所有,您看如何?” “一千两…” “有点少…” “您在加点!” 卫盛金眉头紧皱,衙门急用钱,若放在平时,自然有百种方法筹措,可事急从权,只想着能多弄点是点。 东家笑而不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意思很明显,这是他的底线,若是超过这个数字,就要送客。 良久。 卫盛金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东家真是精明,也罢,谁让咱急用钱,这东西是您的了,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东家挥了挥手,在掌柜耳边嘀咕了几句,掌柜快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几个人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 掌柜的陪笑着说道:“两位贵客,小号账上没那么多现银,这里有白银两千二百七十两,您要是着急,可先拿去用,小号给您写个借据,明日再来取剩余款项,如何?” 捕头率先发话,道:“掌柜的,我们这山高路远,来一趟不容易,您能不能在别的地方倒一倒?” 掌柜的面露难色,目光看向东家。 东家微微颔首,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两位且稍等一会儿,鄙人出去打声招呼,自有人送来。” 卫盛金点头,笑着道:“劳烦。” 东家拱手道:“客气,这东西…” 卫盛金笑着说道:“您家大业大,我相信您的人品,东西先拿走也行。” “好!” “爽利。” 东家竖起大拇指,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将包裹抄在臂弯,对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招待”好两位贵客,我去去就来。” 掌柜的秒懂,笑着道:“您放心,两位贵宾可是咱们号开张以来最大的主顾,自然不敢怠慢!” “那就好!” 东家转头拱手笑道:“鄙人先去筹钱,二人贵客慢坐。” 卫盛金起身相送:“劳烦。” 解决了银钱问题。 二人脸上的表情松懈了许多。 殊不知。 一场大难即将来临。 第33章 审问 时间飞快。 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 卫盛金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朝外面看了眼,结果就发现,几个门口都已被伙计堵住,他转头看向掌柜的,面色不善的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眉目带笑,解释道:“咱们这里这么多现银,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盯上了,对您来讲可不是好事儿,多个心眼不是坏事。” 卫盛金看了眼身边的捕快,捕快会意,站起身,将背囊取下,刷拉拉,亮出一柄崭新的长刀,冷笑着道:“若是正常交易无可厚非,若是…哼,劝你莫要自误。” 掌柜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赔笑说道:“您这是哪里话,咱家是正经生意人。” “哦?” 卫盛金冷眼看着掌柜,没有再说什么,坐在太师椅上,本来甘甜的茶喝起来,竟然隐隐带着苦味。 又过了一会儿。 突然。 街道上传来一阵喧闹,数十名快马自长街奔腾,眨眼间到了当铺门前停下。 卫盛金大惊失色,在去找掌柜,却不知这孙子啥时候没了踪影,眨眼的功夫,房门被推开,蒋瓛大步走了进来。 “您这是?” 卫盛金赶忙站起来,躬身问道:“见过大人。” 蒋瓛没有搭话,闪身,露出其背后的当铺东家,凝眉问道:“是他?” 东家颔首点头,将手里的包裹丢在桌子上,包裹散开,露出了里面的金器。 蒋瓛抄了一个在手里把玩,似笑非笑的看着卫盛金,忽然问道:“这东西是你的?” 卫盛金心里一突,磕磕巴巴说道:“是…是在下的。” 蒋瓛笑容一收,喝道:“来人,将他给咱拿下!” 话音落下。 五六名缇骑校尉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将卫盛金摁住,捕快想要反抗,奈何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被放翻在了地上。 卫盛金摆头要说什么,被缇骑校尉捂住了嘴,支支吾吾被带走了。 来得快。 去得快。 眨眼间。 几十名锦衣卫消失不见。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东家出门,拱手对老街坊们说道:“各位莫看了,那两个小贼偷了东西,刚好锦衣卫的大人路过,顺便带走,来来来,谁家有马高镫短,尽管往里面招呼,鄙人来者不拒。” 说完。 转身回屋。 没多会儿。 众人散去。 锦衣卫。 诏狱。 前文讲到,这地方关的都是大官,就好似后世的某城监狱,级别不够,想进去都找不到门。 然而。 今天。 这里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品阶不高,却由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押送,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牢房内。 几个校尉将卫盛金和捕快捆在了架子上,任凭两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稍顷。 蒋瓛缓步进来,看着架子上的卫盛金,冷笑着道:“你们胆子不小,竟然敢偷盗皇家陵寝,这事儿乃是诛九族的罪过,现在,本官给你们一次机会,说,谁是你们的同伙,坦白从宽,本官一高兴,兴许给你们留一个全尸。” “呜呜呜…” “呜呜…” “呜呜呜呜呜!!!!” 蒋瓛一拍脑袋,笑着道:“忘了,来人,将他们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遵命。” 话音落下。 两个校尉上前将卫盛金和捕快嘴里塞着的破布取了下来。 卫盛金惊呼道:“大人,莫要动手,莫要动手,自己人!自己人啊!!!” 蒋瓛眉头一挑,冷笑道:“谁跟你们是自己人,识相的赶紧招供,否则…大刑伺候!” 卫盛金解释道:“大人容禀,下官乃上元县主薄卫盛金,他是上元县三班捕快王尚举,都是官身,腰牌就在身上,您可以查验。” 蒋瓛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在他们怀里掏了掏,找出两块腰牌,仔细验证,查验属实,将腰牌丢在地上,继而狞笑道:“好呀,身为朝廷官员,你们竟然知法犯法,盗掘皇陵,罪加一等,你们就等着承受陛下的怒火吧!” 卫盛金急了,忙道:“大人,什么盗掘皇陵,下官没有干过呀,您怕是认错了人!” 蒋瓛将一旁的包裹拿过来,抄着金镯子在卫盛金面前晃了晃,沉声道:“敢说这东西不是你的?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到这里面写着宫廷御制?你可知,这玩意儿乃是虞怀王殿下的陪葬物,前些日子被盗,现在出现于你们手上,你怎么解释?” 卫盛金愣了一下,脸耷拉下来,急声说道:“大人,这东西不是我们的,是有人托下官典当,用以救济灾民的!” 蒋瓛来了精神,眼睛直勾勾盯着卫盛金,沉声问道:“你是受何人指使?” 卫盛金赶忙回答:“大人,这东西乃一道人之物,现在上元县治…治疗天花,这物件是那道人交给下官,换取银钱以为百姓之用。” “哦…” “天花…” “什么???” 蒋瓛瞪大了眼睛,急声问道:“你说的可属实?这应天府乃天子脚下,怎么会发生瘟疫!!!” 卫盛金摇头苦笑:“下官不知,但事实已经发生,现在王胖沟村已经死了十几个人,其余尽皆感染天花,县令大人已经率人前往。” 蒋瓛怒喝道:“有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报上来?” 卫盛金解释道:“道长不允许,看样子,县令大人挺尊敬他,已在衙门下了封口令,若非是您,旁人问的话,下官打死都不会说。” “老天爷!” 蒋瓛一个趔趄,差点没瘫倒在地上,天子脚下,发生天花,自己这个鹰犬头子竟然没有及时发现,若天花溃散,那…后果不堪设想,自己的脑袋定然保不住。 想到这。 蒋瓛一脚踹在手下身上,呵斥道:“还不赶紧给这位大人松绑,快一点!” 校尉很是无辜,但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很多级,他只得上前为卫盛金松绑,当然,态度肯定不好,从卫盛金龇牙咧嘴的表情就能看得出。 稍顷。 蒋瓛抓着卫盛金的衣领,再次问道:“本官问你,确系上元县发生了天花?” 卫盛金重重点头,道:“下官不敢欺瞒,真假,您只要到地方一看便知。” 蒋瓛面色十分凝重,对左右吩咐道:“快派人备马,本官要进宫面圣。” 第34章 责罚 奉天殿。 殿前。 瓜果、点心散落一地,瓷器碎片中,几只金色的鱼儿无力的挣扎、蹦跶。 奉天殿前摆了张长条凳,凳子上趴着一名半大的皇子,裤子褪到了膝盖处,露出雪白的屁股,朱元璋穿着汗衫,披着龙袍,一只手里拎着朝靴,狠狠朝皇子的屁股上招呼,边打边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咱花那么多心思请先生教你们读书,你们不好好学,天天想着摸鱼遛鸟,咱打死你,打死你一了百了,省心了。” “小王八蛋。” “咱让你摸鱼。” “哼!” “呼呼…” “咱让你遛鸟。” “狗崽子。” “啪。” “让你往先生的鞋里面尿尿。” “咱让你犯贱!” “没出息的狗崽子,咱让你带着弟弟们上课,你就这么带,这些弟弟都让你带歪了,咱打死你个不孝子!” 皇子被打的嗷嗷直叫:“父皇,父皇,柏儿知道错了,您饶过柏儿吧,疼,疼死我了,救命啊!” 朱元璋又是一下子抽下去,恶狠狠的说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咱还指望将来你们为朱家江山出力,你倒好,好的不学,坏的一出溜,咱的皇子都让你带坏了!咱打死你,打死你个孽种。” “呼呼…” “你个挨千刀的,咱今天非打死你不行!” “哇…” “母妃…” “太子…” “快救命啊…” 朱柏哭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原本就胖嘟嘟的屁股已经肿了起来,奉天殿前跟杀猪一般,没人敢拦,没人敢劝,路过的宫娥、内侍都缩起了脖子,生怕受到牵连。 这时。 朱标闻声赶来,见朱元璋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冲上来抱住朱元璋,道:“父皇,您这是干什么,老十二怎么惹着您嘞?” 朱元璋剧烈喘息了几下,怒吼道:“瞅瞅,你瞅瞅,这几个狗崽子不好好做功课,爬进鱼缸里摸鱼,若不是侍卫发现的及时就给淹死了,你说,咱能惯着他们?” 朱标嘴角抽搐了几下,狠狠瞪了一眼朱柏,求情道:“父皇,弟弟们还小,不懂事,您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龙体,这样,您将弟弟们交给儿臣,儿臣保证严加管教。” 朱元璋眼睛一横,没好气道:“怎么地,朝政不管了?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咱来料理,你该忙啥忙啥去!” 说着。 挥起手。 又是狠狠几下子。 朱柏那叫一个惨,眼珠子瞪得滚圆,只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朱标见状于心不忍,想要去抢朱元璋手里的鞋,结果被推了个趔趄,登时觉得头晕目眩,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标儿。” 朱元璋大惊失色,丢掉手里的鞋冲了过去,将朱标抱在怀里,急声问道:“标儿,你怎么了?不要吓爹。” 朱标缓缓睁开眼,眼前满是金星,强撑着说道:“父皇,莫要责怪弟弟们,都是标儿没有教好他们,要处罚,您处罚标儿便是。” 朱元璋摆了摆手,对左右吩咐道:“赶紧,将太子送到戴先生那,让戴先生好好瞧瞧。” 几个内侍上前搀住朱标就要走。 朱标挣扎了几下,嘴里喊道:“父皇,莫要再打,再打会出问题的。” 朱元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待朱标走远,他看向皇十三子朱桂,狞笑着道:“来,老十三,趴在这,咱今天给你松松皮子。” 朱桂出于郭惠妃,年岁不大,聪明伶俐,论调皮捣蛋首屈一指,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小军师,他听了老爹的话,面露惊恐的想跑,被朱元璋追上后摁在了凳子上,啪啪声混合着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时。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朱重八。” “住手。” “你想打死孩子吗?” 朱重八抬起头,看着来人,脸上露出讪讪的表情,忙跑过去搀扶住对方,低声道:“妹子,你生着病呢,来这干啥?” 马皇后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嗔怪道:“重八,孩子犯了错自然有先生管教,你是皇帝,不去处理朝政,反而跟个农民一般在殿前处罚孩子,岂不是失了皇家颜面?” 朱元璋们哼一声:“这些小王八蛋…” 马皇后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他们是小王八蛋,那你是什么?” “额…” 朱元璋一时语塞。 马皇后一挥手,对跪在旁边的嫔妃们淡淡说道:“都起来吧,将孩子带回去好好管教,他们都是朱家的种,是皇室血脉的延续,不可骄纵惯养,谁要是敢带歪了咱家的孩子,本宫决不轻饶。” “这…” 嫔妃们将目光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沉声说道:“没听见咱妹子的话吗?赶紧带这群小…犊子走,咱看着烦。” “遵旨。” “臣妾告退。” “儿臣告退…” 很快。 奉天殿前便消停下来,在王不举的指挥下,没多会儿的功夫,地上的狼藉被清扫干净。 朱元璋命人从大殿内搬出椅子,亲自搀扶着马皇后坐下,询问道:“妹子,今儿感觉如何?可有吃药。” 马皇后抓着朱元璋的大手,笑着说道:“重八,咱的身子就这样,吃不吃药不打紧,倒是你,少生些气,这一大家子可都指着你呢。” 朱元璋闷哼一声:“他们?他们巴不得咱早点死,没人管束的日子多好?” “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娶你为妻,若非是你,咱怎能打下这偌大的江山,这群狗崽子顽劣不堪,咱要是不教训,将来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你莫要管,安心养病便是。” 马皇后嘴唇蠕动了一下,叹了口气,语气忽然颤抖了起来,问道:“听说…听说英儿的…” 朱元璋眼睛一竖,看向四周,低吼道:“谁,谁他妈多嘴?” 马皇后伸手,帮朱元璋整理了一下鬓角,哽咽着道:“知道你心疼我,可这种事情你总得叫本宫知道,我可怜的英儿,临了临了,连个尸身都没保住,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但凡有机会,我都想替英儿去了。” “莫要如此。” “妹子。” “你好好的。” 朱元璋的眼睛也红了,挥手屏退了周围伺候的人,低声道:“妹子,咱不瞒你,事情可能有转机,咱怀疑,英儿被人救走了!” 第35章 君恩 马皇后身子一颤,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朱元璋一挥手。 王不举登时明白,小跑着进了奉天殿,不多时端着个托盘走了出去。 指着托盘上面的衣服。 朱元璋说道:“妹子,你还记得这件道袍吗?” 马皇后伸手将道袍抖开,皱着眉头说道:“倒是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朱元璋出声道:“那时候咱带兵攻打集庆路,在一个道观里发现了一件道袍,你觉得挺好就留在了身边,后来给了谁,还记得不?” 马皇后眼睛一亮,道:“你是说周…哦…周颠?” 朱元璋展颜一笑,道:“对喽,当时咱将这件道袍赐给了周颠,立国后,周颠消失,仅带走了这件道袍,你猜,这道袍咱在哪发现的?” 马皇后摇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朱元璋嘿嘿笑着道:“这衣服是咱在钟山发现的,周颠这个家伙的本事神鬼莫测,精通岐黄之术,咱怀疑,英儿被他所救,故,封他为大明国师,将道教立为国教,如此,英儿自然无虞。” 马皇后皱眉问道:“可…你又如何笃定?” 朱元璋淡淡回答:“英儿身死是既成事实,咱这么做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希望,周颠乃立国首功,咱封他为国师是早就定下来的,纵然和事实有出入那又如何,只要周颠出现,就必须为咱所用,否则,咱就杀了他,免得祸害咱的江山社稷。” “妹子。” “你好生养病,莫要着急,咱在等,等周颠露出马脚,只要找到他,事情便水落石出。” 马皇后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阿弥…哦不,福生无量天尊,希望三清道祖保佑我家英儿,若英儿无恙,信徒必有厚报。” 正说着。 蒋瓛快步走来,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 朱元璋皱眉问道:“何事?” 蒋瓛看了一眼马皇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马皇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起身,对朱元璋说道:“重八,我觉得身子有些困乏,先回去歇着。”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王不举吩咐道:“去找个小轿来,皇后身体不好,不能多走。” 马皇后摇了摇头,对朱元璋说了句:“身体不好更应该多走走,多晒晒太阳,晚上来我这吃饭。” 说完。 带着随从离开。 蒋瓛适时爬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鞋为朱元璋穿上,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奉天殿。 抿了口浓茶。 朱元璋问道:“怎么了?” 蒋瓛赶忙说道:“陛下,有人拿着宫廷御制的金器在当铺售卖,恰好被臣的耳目获悉告知了臣,臣过去看了,确系内廷所造,且上有工匠的名字,您看。” 说着。 从怀中取出那枚金镯递了上去。 朱元璋接过来,脸色登时大变,急声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蒋瓛回答:“陛下,正在午门外候着,另外…” “有话就说。” “遵旨。” 蒋瓛继续说道:“嫌犯自称上元县主薄,有官身,经过查验,上元县县衙确有此人,姓卫,卫主薄说,这金镯乃是一道人所赠,目的是为…为…为筹措王胖沟村百姓们治疗天花的费用。” “什么?” 朱元璋猛地坐直了身子,面色阴沉的问道:“上元县有天花?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你们锦衣卫是怎么搞得,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报上来。” 蒋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道:“陛下,非是臣等不尽力,实乃那道士下了封口令,上元县县令本是应天知府,因获罪被您贬了下去,自然认得宫廷之物,想来正是因此,觉得那道士有什么了不得的深厚背景,故不敢上报。” 朱元璋微微颔首,皱眉说道:“哼,今儿咱心情好,就饶你一回,下次再有大事发生你不知道的,自行了断吧!去,将那主簿给咱带来,咱要亲自问话。” “遵旨。” 蒋瓛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倒退着出去,没多久的功夫返回,身后跟着上元县主薄卫盛金。 卫盛金何曾见过皇帝阵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连句话都说不出。 朱元璋脸上浮现一抹笑容,语气平和的道:“你既然能当主簿,想来也是读过书的人,咱这辈子最敬重读书人,起来回话。” “谢陛下。” 卫盛金强撑着站起来,双手束在身体两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朱元璋将茶杯放下,问道:“听说你们上元县出现了瘟疫,怎么处置的?” 卫盛金眼珠子转了转,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陛下,确有此事,毕大人知道此事后,立刻着手抗瘟事宜,调停各方,而今初有成效,瘟疫只在王胖沟村,并没有扩散。” “其中。” “有一道人名为周颠,他被县令大人授意,全权接管除天花事宜,而今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哦?” “周颠!!!”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面不改色的问道:“那道人长何模样?身旁可有跟随。” 卫盛金老实回答:“陛下容禀,那道士举止疯癫,喝酒吃肉,半点出家人的规矩没有,身旁跟着一小童子,约莫八九岁,听他自述,其乃郑国公府上的少爷。” “常升?” 朱元璋皱着眉头想了想,印象中,常家并没有岁数相仿的孩子,那么,结果只能有一个,想到这,他展颜笑了,对卫盛金道:“毕爱卿做的不错,虽有小瑕,难掩其功,着恢复应天府知府之职,你辅佐其有功,咱不吝啬,便继任上元县县令,好好干,有了前车之鉴,咱相信,你会比毕爱卿更加出色。” 卫盛金没想到自己出来转一圈,竟然有这么大造化,赶忙跪地谢恩。 朱元璋继续道:“这个镯子乃是咱赐给那老道的,没成想为了百姓,竟然舍得将其拿出来典当,很好,咱很喜欢,不过,东西毕竟是宫中御用,不可在民间流传。” “蒋瓛。” “你去王不举那取五百锭宝钞,一千两银子交给卫县令,另外,着戴先生在太医院找一批得力的人手跟随卫县令回上元县,瘟疫不可小视,各方都要重视起来。” 转头。 看着卫盛金。 朱元璋嘱咐道:“此间的事先不要对外说,谁都不准,等瘟疫的事儿过了,咱自然会有旨意给你们,切记,一定要好好款待那老道和英…常家的少爷,他们需要什么尽量满足,如果你们做不到,就派人来好咱,咱来帮你们处理,听见没?” “遵旨。” 卫盛金重重点头,心说:“这真是祖坟冒了青…哦不,应该是黑烟,能直接上奏天听,这是多大的脸面?老天爷,我出息了!” “且去。” “蒋瓛。” “找人跟他对接,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报给咱知。” 朱元璋吩咐了一嘴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卫盛金会意,由蒋瓛带着退了出去,走起路来就好似吃醉了酒,飘忽忽,晕乎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如上九天。 不多时。 蒋瓛返回。 朱元璋放下奏折,道:“通知太子梳理早朝,明儿咱要出宫转转,不要太多人跟着。” 第36章 下毒 回到王胖沟。 已是晚上。 卫盛金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对毕云涛说道:“大人,这里有宝钞五百锭和白银一千两,是典当金器所得,您点验一番。” 毕云涛点了点头,将财物推出去,对卫盛金道:“都交给你保管,全部用于对付天花所用,不要怕花钱,只要百姓们无碍便好。” “对了。” “明天你去催一催,让那些郎中动作快一些,百姓们的病情刻不容缓,耽误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邢捕头。” “你辛苦一下。” “带着三班衙役多跑几个村子,尽快将道长要的病牛找到,此事很重要,莫要懈怠,本官知道大家辛苦,这个月月俸翻倍,算是一种补偿。” 邢捕头不善言辞,躬身领命,快步离开。 卫盛金朝毕云涛点了点头,亦离开了房间。 毕云涛依靠在太师椅上,这两天发生的事儿不少,就好似做梦一般,他知道,这次天花若是能得到控制,自己善莫大焉,到时候陛下论功行赏,定然能升官,如是想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应天知府衙门,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奉天殿。 朱元璋仍在处理奏疏。 这时候。 王不举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轻声说道:“陛下,太医院戴院正求见。” “让他进来。” 说完。 朱元璋倚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不多时。 戴思恭进来,躬身道:“陛下。” “唔。” 朱元璋略微点头。 “赐座。” “咱身体不太舒服,给咱把把脉。” 戴思恭半坐在墩子上,满是老年斑的手轻轻搭在朱元璋的脉搏上,良久,道:“陛下,您首尾端直,超过本位,指下宽大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应平缓心态,尽量不要动怒。” “呵。” 朱元璋直起腰,眼睛死死盯着戴思恭,忽然问道:“戴先生,请问,这世上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 戴思恭愣了一下,苦笑道:“陛下,按理说没有,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博大精深,老臣活了这么多年,学了这么多年,不过初窥中医门槛罢了,您的话,老臣不敢断然回答。” 朱元璋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问道:“这么晚,您来咱这作甚。” 戴思恭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陛下,老臣斗胆,请您严查中宫。” “嗯?” 朱元璋沉声道:“你可知在说些什么?” 戴思恭苦笑着道:“臣乃外臣,有些话本不该臣置喙,但是,臣刚从东宫过来,陛下,若是臣诊断不错,太子非身体有疾,而是被人下了毒!” “什么?” 朱元璋猛地坐起来,低吼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戴思恭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太子平素身体不好,臣多以温和的药调养,时方才,臣为太子诊脉,忽感太子体内有一股邪气横行,虽然隐秘,却被臣捕捉到了,今日太子晕厥,正是毒物发作的征兆。” 朱元璋眼神十分凶恶,仿佛嗜血的凶兽,猛然抓住戴思恭的手,厉声喝道:“戴先生,是否会危及标儿性命?您是咱最信任的人,一定要尽全力保住标儿,他对咱,对大明,至关重要!” 戴思恭点了点头,道:“臣知道,太子所中之毒十分罕见,臣没有接触过,只得暂时用药物压制,却无法根治,臣建议,先清查宫中各处,莫要让贼人在有下手的机会。” “嗯。” “爱卿老臣之言。” 朱元璋转头看向蒋瓛,吩咐道:“去安排,宁可错杀一千,莫要放过一个。” 蒋瓛领命而去。 戴思恭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这便是皇权,掌握无数人的生杀大权,谁敢置喙?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脸上恢复如常,淡淡道:“戴先生,标儿身上的毒还望您尽全力施为,有什么需要便与咱说,咱无不应允。” 戴思恭郑重点头:“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力而为,娘娘那边今天的药还没用,臣先告退。” “去吧。” 目送戴思恭离开。 朱元璋整个人蜷缩在龙椅上,身上杀气升腾,过了会儿,忽然道:“毛骧。” 一阵悉索声后。 有人从屏风后走出。 其人身材魁梧,容貌俊朗,面色极其冷峻,来到朱元璋面前,单膝跪地,道:“陛下。” 朱元璋略微颔首,冷笑着道:“英儿“死”了,标儿身体不好,怕是有些人生了异心,你去查查,无论涉及到谁都报给咱,给你七天时间,将躲在暗处的鬼给咱抓出来,重点放在坤宁宫和东宫,不得有误。” “遵旨。” 毛骧躬身领命,如鬼魅般出了奉先殿,他曾亲手建立锦衣卫,绊倒胡惟庸后便退居幕后,对外,他是一个死人,仅少数人知道他的存在。 抬头。 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 朱元璋突然觉得身体十分疲倦,前所未有的累席卷而来,倚靠在龙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不举进来,蹑手蹑脚将一张毯子盖在了朱元璋的身上,随后熄灭了殿内的烛火。 时间飞逝。 五更天明。 朱元璋睁开了眼睛。 王不举已经跪在了旁边。 朱元璋笑着说道:“你年岁不小,以后不用整夜守着咱,自去休息便是。” 王不举摇了摇头:“奴婢只有伺候您的份,您好,奴婢就高兴。” 朱元璋轻轻在他的肩膀上踢了一下,笑骂道:“咱说了多少次,你可称臣,以后少来这套,咱不喜欢,你跟着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却有苦劳,咱知道你是个忠的,以后自然得善终,多活两年,咱身边还离不开你,待会咱出宫,你不用跟着,回去歇息吧。” 王不举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有人说朱元璋是个暴君,手上沾满了鲜血,仅胡惟庸一案就牵扯了数万人,可只有他最清楚,陛下最是重感情,尤其是身边的人,无论是他,亦或者烧饭的那个伙夫,多少年来,未曾受过折辱,偶尔有皇子对王不举不敬,立刻就会遭到朱元璋呵斥甚至责罚。 “老…臣遵旨。” 朱元璋笑了。 “尿尿唧唧跟个娘们似得。” “咱听说。” “你胞弟家里有几个孩子,都挺不错,回头过继一个过来,娘的,跟着咱一辈子,总不能死了没人给你送终。” “去吧。” “叫蒋瓛过来,陪咱出宫。” 第37章 民风 应天府。 官道上。 一辆马车缓缓前行,赶车的是个汉子,眼神机敏,时而左右巡视,似乎车上坐了了不得的人。 过了会儿。 渐渐到了城门处。 守城的士兵拦下了马车。 “干什么去?” 赶车之人回答:“出城,送个亲戚。” 士兵上前,冷笑道:“现在城里混进了盗贼,要搜车,赶紧下来。” 赶车之人脸上浮现愠怒,道:“这是谁的规矩?” 士兵回答:“奉陛下的旨意,五城兵马司的命令,你还有什么疑问?” “你…” 赶车之人下车,伸出去的手心里抓着一个小钱袋,陪笑着说道:“这位兄弟,我家老爷身份贵重,不喜如此,您看…” 士兵猛地变了脸色,怒斥道:“你这是干啥,纵然皇亲国戚到了咱这也要下车检查,你如此行事,莫非车里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赶紧下车!!!” 车帘被掀开,里面探出个脑袋,淡淡说道:“这是他们的差事,无碍,让他们搜。” 士兵脸色缓和了许多,点了点头,躬身道:“老丈,打扰,上峰的命令,您多担待。” 朱元璋笑着道:“无碍,你们这是在查什么?” 士兵回答道:“城里最近盗匪猖獗,听说有贵人家中被盗,咱这可是天子脚下,如此下去还了得,上峰的意思,严查,严抓,严办,不让贼人逍遥法外。”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你们上峰不错,你也不错,快些查,咱还要出城办事。” 士兵颔首答应,上车内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违禁品,于是躬身说道:“多有叨扰,望您海涵。” 说罢。 转身。 对身后的人道:“放行。” 蒋瓛闷哼一声,跳上了车辕,手中马鞭一挥,马儿吃痛,抬着蹄子朝外面跑去。 城外。 朱元璋忽然说道:“蒋瓛,切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纵然是咱也不能豁免,以后盯紧些,谁若是利用特权做些腌攒事就给咱报上来,咱自会处理。” 蒋瓛点头应是。 一路无话。 车子很快到了王胖沟村。 村外。 几个衙役拦住了马车。 蒋瓛下车,笑着问道:“兄弟,怎么了?” 衙役脸上挂着棉布,相貌有些奇怪,若非身穿官家袍服,非被人当成拦路打劫的绿林好汉不可。 “贵客慢行。” “此路不通。” “您绕过去吧。” 蒋瓛好奇的问道:“怎么回事呀?我家老爷是来王胖沟串门子的,怎地不让进呢。” 衙役脸上浮现一抹为难,苦笑着道:“贵客,实在不能说,总之为了您好,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徒增事端。” 蒋瓛回身在窗户旁边低语了一阵,随后朝衙役笑了笑,赶着马车离开。 走了一会儿。 蒋瓛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去哪?” 朱元璋淡淡说道:“等。” “是。” 将马儿牵到树林中吃草,蒋瓛依靠在车辕上,微微挥手,几个暗中保护的锦衣卫立刻会意,分散到了各处。 临近中午。 官道上来了一群人,约莫三十多个,多是妇女,均带着大包小裹,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高兴。 走到近前。 蒋瓛上前问道:“各位大嫂,请问你们这是?” 一个老妇看蒋瓛相貌端庄,不似坏人,就笑着解释道:“王胖沟村里的人害了病,有些女眷身子不方便,县令大人让我们去打打下手。” 蒋瓛将老妇拉到一旁,随手一小块银子塞过去,低声问道:“什么病?” 老妇用手使劲捏了捏手心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低声道:“大兄弟,我看你是老实人,告诉你哈,那村子里有人染上了天花,你们可别去。” “啊?” 蒋瓛故作惊讶,又问道:“那你们怎么还能去,听说那玩意儿可传染。” 老妇苦笑,一指身后的那些妇女,道:“若非家里揭不开锅,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县里面出手很阔绰,每天给一钱银子,管吃管住,虽然有些风险,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我身后这些人家里条件不好,自然抢着来,不过,大兄弟,听姐一句劝,莫要去,危险。” 蒋瓛笑了,掏出一小包银子递过去,道:“拿着吧,我家老爷给的,去后好生做事。” “啊?” 老妇惊喜的看着蒋瓛,又看了眼马车,一时间不知做些什么。 朱元璋从车里探出脑袋,道:“老嫂子,收着,朝廷无能,不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这是皇帝的错。” 听到这话。 老妇脸色变了,指着朱元璋说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洪武老皇爷待咱们百姓最好,就说上个月,我邻居家的鸡丢了,始终找不到,官府也不管,一气之下告上了金殿,洪武老皇爷亲自接见了他,听邻居说,老皇爷十分和善,对他嘘寒问暖,临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三只老母鸡,我跟你讲,那小鸡儿长的,可怪好,就凭这,咱老百姓就不能说他老人家的坏话,你以后莫要再说,否则咱就带你去见官。” “额…” 朱元璋脸上有些发红,嘴角都咧到耳朵后面了,拱手赔笑道:“是是,咱说错话,给您赔不是,快去,快去,莫要耽误大事。” 老妇闷哼一声,忽然将手里的钱袋还给了蒋瓛:“你这钱咱可不敢要,谁知道怎么来的。” “姐妹们。” “走喽。” 蒋瓛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钱袋,有些发蒙。、 朱元璋笑呵呵的跳下马车,拍了拍蒋瓛的肩膀,说道:“看见没,这便是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那些当官的都知道这个道理,咱就不会那么累喽。” “别愣着。” “咱饿了。” “带吃的没?” 蒋瓛赶忙从怀中取出两个烧饼,烧饼中间夹着豆馅,用油煎过,金黄酥脆,却是有些凉了。 朱元璋接过来,也不嫌弃,坐在树底下大快朵颐,没两下就将那张饼吃下了肚子,舔了舔手指,依靠在树上,对蒋瓛说道:“你认识英儿吧?” 蒋瓛点了点头。 朱元璋吩咐道:“去,摸进去看看,若是那周颠身边的人是英儿,莫要惊扰,找个机会将周颠给咱带过来就行。” “遵旨。” 蒋瓛轻轻拍了拍手,十几个精壮汉子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保护好老爷。” “我去去就来。” 第38章 酒精 村内。 朱雄英好似个好奇宝宝,跟在周颠身后,这看看,那摸摸,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周颠将几个特地找来的酒坊掌柜聚到了一起,指着院子中间的大锅说道:“诸位,你们都是这里面的行家,贫道的要求很简单,不断蒸馏酒液,使之度数提高,反复蒸馏五六次吧,得到的酒液全都交给贫道,听清楚没?” 几个掌柜纷纷点头,这个时候的酒普遍在十八到二十度,若是放在后世,喝起来自是寡淡无味,但在今天,已经算高度白酒。 在周颠的指挥下,几个掌柜开始有序组装蒸馏用具,所谓的蒸馏工具,上面盖有特制的盖子,盖子四周围着浸湿的棉布,顶上有一个小洞,外接一根造型奇怪的中空竹竿,竹竿延伸下来经过装满水的槽子,尽头有一个木制的水桶,算是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类似这样的玩意儿院子里有十几个,都是周颠连夜让人垒起来的。 锅中加入各种烧酒,大火煮开,浓郁的酒香登时在院子中弥漫开来,蒸汽顺着中空竹管流到水槽里,冷却后得到酒液,滴进一侧的水桶中,如此反复,酒香味愈来愈浓,几个酒量不好的掌柜脸上已经浮现潮红。 朱雄英好奇的走到水桶边,伸着指头在水桶里沾了沾,随后放进嘴里,登时,浓郁的酒香在口腔里炸裂,辛辣的口感使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周颠笑着上前,用手接了一点酒液放在嘴里,咂了咂嘴,对几个掌柜吩咐道:“度数不够,再多蒸馏三次。” 掌柜的点头应是。 这时。 邢捕头快步走了过来,对周颠说道:“道长,您让咱找的牛已经找到啦。” 周颠大喜,忙道:“走,快走,去看看。” 几人往外走。 门口的木桩上拴着一头耕牛,岁月不小,骨架硕大,就是有些枯瘦,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水泡,有些已经破裂,有的已经干枯,看上去,精神头倒是不错。 周颠围着耕牛转了一圈,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转头将朱雄英拉到了身边。 “师父。” “这是作甚。” 朱雄英有些纳闷。 随后。 就见周颠撸起他的胳膊,照着细嫩的地方轻轻滑了一下,朱雄英一愣,随即惊呼出声:“师父,你疯了吧!” 啪。 一巴掌打在朱雄英头上。 周颠没好气的说道:“少废话,为师这是在给你治病。” 说着。 来到耕牛身边。 耕牛感受到危险,情不自禁往后退,奈何被拴住,行动受到限制,只能瞪着眼睛警告着周颠,鼻子里发出噗噗之声。 周颠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道:“牛儿莫怕,道爷不会伤害你。” 说着。 伸手。 在牛身上一个水泡上轻轻滑了一下,牛儿吃痛,哞的叫了出来。 周颠不去理会,用刀子沾了些粘液,直接就往朱雄英的伤口上涂。 朱雄英可是吓毁了,惊呼道:“师父,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干什么,这玩意儿可是天花。” “哎呀妈。” “疼死我了。” “老登。” “快放开我!” 周颠不为所动,任凭朱雄英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将一个水泡里的黄色脓液全都抹在了朱雄英的伤口处后,扯下一块衣角,在酒精里沾了沾,直接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嗷!!!” “疼啊!” “有病是不是!” “咱要诛你九族!” 周颠嘿嘿一笑,掏出一包药粉撒在了朱雄英的伤口上,说:“道爷孑然一身,哪有什么九族,哦对,你是道爷的徒儿,也算是咱的亲戚,莫非你要自裁不成?” 朱雄英抽回手臂,疼的龇牙咧嘴,对周颠跳脚大骂,心中更是焦急,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小爷感染上天花了,皇爷爷,父王,你们在哪里,快来救英儿啊!!! 瞧见朱雄英泪眼婆娑的样子。 周颠没好气的道:“别嚎了,咱真的在为你治病,你瞧。” 说着。 他如法炮制。 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继而涂抹上牛身上黄色的液体,随后将脸上的棉布摘了下来。 邢捕头大惊,道:“道长,您这是做什么?” 周颠解释道:“你们看到没有,这牛已经感染了天花,非但没死,反而吃嘛嘛香,这证明,牛的身上已经产生了克制天花的东西,这些脓包中的黄色液体里含有天花,同时也有抗体,将其接种到咱们身上,很快就会痊愈,此后便不会在被瘟疫所扰,你们自己来,道爷累了。” “这…” 邢捕头在犹豫,死死盯着周颠,见他不似作伪,一咬牙,也照着做了,其余人纷纷后退,跟逃命一般跑出了院子,边跑边喊:“快来人,有人疯了!!!” 周颠:(^_-) 朱雄英:e(┬┬﹏┬┬)3 邢捕头:(_) 没多会儿。 毕云涛和卫盛金闻讯赶来。 “老天爷。” “道长。” “您这是干什么?” 周颠不想多做解释,对毕云涛吩咐道:“少废话,道爷在治病,你们多找些人,那些掌柜的知道怎么做,多弄些浓度高的白酒出来,在村庄各处喷洒一些,弄均匀点,确保每一处都能撒到,这叫什么来着,哦,消毒,道爷管这个叫做消毒。” “另外。” “给我们三找一间通风的房间,晚一些我们会发烧,得有人在旁边照顾。” “这…” 毕云涛和卫盛金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照办。 不远处。 一处房顶。 蒋瓛眼角抽了抽,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悄咪咪的从房子上跳下来,几个起落消失无踪。 树林内。 朱元璋叼着根草棍,仰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悉索声后。 蒋瓛到了近前,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惊喜的表情,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元璋直起腰,眼中精光闪烁,抓着蒋瓛的衣领说道:“怎么样?” 蒋瓛眨了眨眼,似乎有几滴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道:“陛下,臣,臣看清了,那老东西身边跟着的,正是虞王殿下,正是!虞王殿下!!!” “不过…” 第39章 噶他 朱元璋显然十分亢奋,声调都涨了几分,问道:“什么?” 蒋瓛面色阴沉的说道:“那老道竟然用匕首弄伤了殿下,臣距离太远,无法得知事情原委,从殿下的举止来看,似乎很生气。” “嗯?” 朱元璋眼珠子一横,朱雄英可是他的心尖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这个该死的周颠竟然敢伤害他的好大孙,爹能忍,爷忍不了。 有心想要弄死周颠,但又顾忌孙儿在人家手上,朱元璋嘬了嘬牙花子,沉声道:“你派人摸进去,守在英儿身边,若是那死老头还敢对英儿下手,直接格杀。” 蒋瓛点头领命,叫来两个心腹吩咐了几句,那两个点了点头,起落间消失在了树林里。 看着远处的村落。 朱元璋心里直发痒,恨不得立刻进去,找到自己的大孙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不能,也不敢,毕竟村子里爆发了天花,这可是要命的东西,而且,朱元璋心中对周颠的本事还是十分认可的,相处几年,这家伙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的似乎都会那么一些,就仿佛神人一般,正因此,朱元璋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顾忌。 想了想。 朱元璋吩咐道:“这该死的周颠,竟然将咱的大孙弄到这鬼地方来,你去太医院,催一催戴爱卿,尽快将精通防瘟的太医派过来,咱怕时间长了徒增事端。” “遵旨。” 朱雄英没死。 这个消息对于朱元璋来说无异于是一味仙药,仿佛瞬间让他年轻了十几岁,头也不疼,腰也不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与先前判若两人。 看着四周的侍卫。 朱元璋似乎想起了什么,展颜笑道:“大家辛苦,稍晚自有赏赐,不过,咱不希望,这里的事情被他人知道。” “遵旨。” 众人躬身领命。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暂时不打算将朱雄英未死的消息公布出去,按照戴思恭的话说,朱标被人下了毒,那么先前,朱雄英的“死”,是否和毒药有关呢? 太子。 朱标。 指定的皇太孙。 朱雄英。 若是这两个人先后被下毒,后“意外”崩逝,如此,对谁最有利? 朱元璋在心中快速盘算,老二、老三、老四都是好样的,上马能征战,下马能安民,均可称为朱家千里马,可是,皇位只有一个,无论传给谁,另外两人肯定不满意,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若是自己没了呢?岂不是会天下大乱!他绝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被儿子们为了争夺皇位葬送掉,那么皇位继承人,只能在孙子中挑选。 朱元璋的孙子有很多,但成器的却不多,其中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唯有朱标的庶次子和嫡三子。 朱允熥? 虽然血统纯正,但性格散漫,学识淡薄,只顾着自己高兴,动辄打骂下人,这不是明君风范。 朱允炆? 虽然不是嫡出,但天生聪慧,常有贤名,自己倒是很喜欢他,虽然母系不彰,但朱元璋很明白,标儿去后,自己最满意的继承人便是他。 朱允炆… 朱允炆… 标儿和英儿死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朱允炆!!!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在他看来,朱允炆十分乖巧,天性纯良,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杀死,他怎么会做出杀兄弑父的事儿呢? 忽然。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背影。 她。 体态婀娜。 恭顺谦卑。 对自己和马皇后孝顺有加,对标儿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常被自己夸奖。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好哇,好哇!咱竟然被一个妇人耍的团团转,真好!真有本事! 很多事情。 不想还好。 越想越是不对,越想心里面越不是滋味,这个念头在朱元璋的心中疯长,似乎有一个长着犄角的家伙在他的心中呐喊:“对,没错,就是吕氏,吕氏害了你的孙儿,紧接着是马皇后、朱标…” “砰!” 朱元璋一拳捣在树干上,树干一阵晃动,扑簌簌掉下许多树叶,旁边的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回宫。” 话落。 朱元璋闷哼一声,上了马车,侍卫们面面相觑,没敢多说什么,簇拥着马车向远处开去。 另一边。 村庄内。 浓郁的酒香在村庄上空盘旋,几个负责蒸馏酒的老师傅满脸通红,脚步虚浮,脸上挂着幸福洋溢的笑容,他们没有喝酒,却因闻多了酒气而吃醉了。 周颠从院子外面探出脑袋,看了看里面的情景,嘿嘿一笑,对身后的邢捕头吩咐道:“去,将那头老黄牛牵过来,趁着他们醉呼呼的,咱们给他来个先斩后奏。” 朱雄英耷拉着脸,嘴角抽了抽,担忧的说道:“师父,你确定不会出问题?英儿怎么觉得晕乎乎的,脑袋有些发胀,身子有些发烫,说话都有点衔接不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呦呵。” “行啊英子。” “说话一套一套的。” “还怪好听的嘞。” 周颠的笑容显得有些猥琐,指着自己手上的伤疤说:“放心,道爷比你还怕死,咱都弄了,你怕个球,赶紧来帮忙。” “哦…” 朱雄英撅了噘嘴,反正事情已经发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看过不少书,对天花有一些了解,这可是最可怕的瘟疫之一,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它的手上,若是周颠能凭借他的办法治好天花,那可就厉害喽,功德无量,肉身成圣,将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自己… 作为他的徒儿。 肯定也贼牛。 也许。 多少年以后。 咱也能成为朱时珍、朱华佗呢! 想到这。 朱雄英嘴角抽了抽,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周颠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却没说什么,等邢捕头将那头染病的黄牛牵过来,三个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只听得嗷的一嗓子,周颠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酒坊的掌柜拽了过来,对朱雄英大声喊道:“英子,快来,噶他!噶他!” “啊?” “你…” “你干…干什么…嗝…” 掌柜吓了一跳,想要挣扎,却苦于身子发软,天旋地转,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得胳膊处一凉,抬头就看见朱雄英拿着把小刀在自己的胳膊处比量。 “救命…” “啊…” “日了孩嘞…” 片刻后。 敷上黄色浓水和药粉,掌柜的被放开,蜷缩在院子的一角,紧紧抓着衣服,神色幽怨,面上惨白,就…挺好玩! 院子里的人被这一幕惊呆了,竟然忘记了逃跑,接连被放翻了几个之后才反应过来,嗷嗷叫着想要跑,可他们吸了太多酒气,身子疲软不堪,没跑几步就被周颠一脚踹倒,噶他噶他的声音不绝于耳,可给朱雄英和邢捕头吓够呛。 这时。 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第40章 威胁 院门打开。 毕云涛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如同杀猪一般,好奇的问道:“道长,您这是做什么?” 周颠讪笑着没说话。 朱雄英赶忙将手里带血的匕首藏了起来。 这时。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分开人群走了出来,看到院子里东倒西歪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可知天花传染,为何不做保护措施,若是发生了大规模传染,你负得起责任吗?” 这人的语气令人很不爽。 周颠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看向毕云涛,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没看到道爷在治病吗,怎能将无关人等带入内。” 老者大怒,指着周颠,喝道:“本官乃朝廷正七品太医,对诊疗天花瘟疫有很深的探究,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指手画脚,毕大人,本官命令你,将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连带着那个小崽子带走,莫要在这耽误本官做事。” “呦呵!” 周颠不知这人为何一来就如此态度,他从不是惯孩子的人,于是直接回怼道:“原来是个七品大员,大人,您可是好大的官威呢,少跟道爷叽叽歪歪,赶紧滚蛋,要不然道爷抽死你。” 老太医何曾被如此折辱,气的胡子都直了,怒喝道:“好你个不修边幅的死老道,竟敢如此羞辱老夫,老夫今天和你没完。” 说着。 撸起袖子就要干。 周颠瞥了他一眼,右手轻轻一挥,蒲扇大的巴掌恰巧拍在身旁的木桌上:“来,试试,看看你硬还是它硬。” 老太医身旁的书童笑了,指着完好无损的桌子,说:“老头,就你这体格还是别玩这花活,万一闪着腰可…” 话音未落。 桌子轰然散架。 整整齐齐。 如刀劈斧砍。 众人吓了一跳。 老太医赶忙后退两步,躲在书童身后,伸着脑袋说:“你可别乱来,本官可是有官身的,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周颠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你这么大岁数,一阵风都能吹散架,道爷可不敢碰你,死在这算谁的?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咱忙着呢。” 老太医被气的血脉喷张,想上前理论,又怕周颠锤他,只能将气发在毕云涛身上,喝道:“毕大人,本官是你们请过来的,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太医院的院正戴大人深受陛下宠爱,若是现在让这老东西走,本官既往不咎,若仍一意孤行,本官这就回去,找戴大人评理,到时候,看看你这县令还坐不坐得稳。” 毕云涛愣了一下,没想到这老太医竟然如此行径,一来就夹枪带棒不说,现在还言语威胁他,是可忍,他也能忍,陪笑着对老太医说道:“孙大人,莫要动气,都是误会,误会!” 孙太医冷笑道:“误会?本官一来,就见到这几个疯子到处噶人,若是这些人都传染了天花,不小心带出去,导致应天府沦陷,这个罪名还敢担?你敢吗?有几颗脑袋够陛下砍的!” 周颠在旁边阴阳怪气的道:“就你这眼力还当太医?赶紧回家纳鞋底去吧,有缸粗没缸高,啥也不是瞎吵吵,道爷这是在治病,啥也不懂,跟你讲无异于对牛弹琴,赶紧走,莫要坏了道爷兴致。” “治病?” 老太医嗤笑道:“强行噶人胳膊,故意让人家传染天花,这叫治病?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令道门蒙羞,算了,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 转头。 看着毕云涛。 孙太医冷笑道:“你不想让这老道士走,那本官走,其中缘由,你自己去和陛下解释。” 毕云涛急了,赶忙上前安慰道:“孙太医,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大家话赶话,都是误会,现在治疗天花要紧,何必为了一时之气而伤了和气呢?” 孙太医显然是这群人的头头,他没说话,闷哼一声转身就走。 周颠撇了撇嘴,给邢捕头和朱雄英使了个眼色,二者嘿嘿一笑,猛地朝孙太医冲去,直接将老头放翻在地。 朱雄英早就看这嚣张跋扈的家伙不顺眼喽,兴奋的喊道:“师父,噶他,噶他!”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 周颠手起刀落,咳咳,在孙太医的胳膊上划了一刀,紧接着,从先前采集的黄色脓水一股脑倒了许多在孙太医的伤口上。 “嗷!” “有病!” “疯了!” 孙太医挣扎着起身,面色惊恐的望着周颠等人,随后对身旁的书童喊道:“快,快!快送本官去戴大人那,唯有他能救本官!” 书童没有说话,而是拉着余下的太医朝后面退了退,苦笑着说道:“孙大人,您接触了天花病人,现在我们不能带您回去,请见谅。” 说着。 转身要走。 卫盛金知道周颠的背景,见此,脸色阴沉了下来,对太医院的人冷声道:“诸位大人,现在上元县有难,你们奉了上命过来,就这么走?不合适吧!” 书童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竟然管到咱们爷们头上了?” 卫盛金龇牙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嘴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来人,关门,谁要是敢走,直接抓起来,丢到得了天花的病人那去。” 毕云涛赶忙凑上去,低声道:“老卫,你疯了?” 卫盛金压低声音回答:“老毕,这里面有许多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放心,咱们共事多年,我绝不会害你。” 毕云涛眼神闪烁了几下,确实,他和卫盛金在钱塘县认识,一个县令,一个主薄,后来因政勋卓著,被朱元璋调到了应天府,一个知府,一个同知,同进退,共贬官,而今认识已十几个年头,这家伙的人品倒是没的说。 想到这。 毕云涛微微点头,暗暗后退了几步。 书童见此,冷笑着对同僚们说道:“诸位大人,今儿咱们就不该来,走,回太医院,找戴大人评理。” 说完就要走。 卫盛金冷哼一声,挥手,十几个衙役围了上来,太医院的人不为所动,直接发生了肢体冲突。 因其身份。 衙役们不敢太用力,生怕把这群老东西给怼死,故,一退再退,已经到了门口。 卫盛金见状大怒,喝道:“你们腰上挂的都是烧火棍吗?啊?掏刀,出了事儿本官担着。” 得嘞。 要的就是这句话。 衙役们唰拉拉将刀拔了出来,寒光闪烁间,已然抵在了太医院众人的脖子上。 卫盛金走过去,冷笑着道:“本官不敢,更不能杀你们,但是,本官可以将你们和那些得了天花的病人关在一起,想想,你们得了天花,没有药,没有人给你们治,下场是什么?放心,你们要是死了,本官亲自向陛下为你们请功,为国抗瘟而死,死后自然有殊荣。” “你!” 书童等人没想到,这狗东西的心竟然如此歹毒,思前想后,最终停止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卫盛金,等待着下文。 第41章 发烧 “好啦。” “都是误会。” “专心做事。” “待瘟疫结束,本官自会为你们请功。” 卫盛金很懂得打个巴掌给一堆甜枣的道理,安慰道:“你们都知道,天花最是难缠,若是在诸正手中将天花根治,那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陛下论功行赏,该赏钱的赏钱,该升官的升官,岂不美哉?” 上前。 走到太医院众人跟前。 卫盛金低声说道:“若就此回去,没有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莫说你们,纵然是院正大人亦无法向陛下交代,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们。” “诸位。” “下官无状。” “给大家赔礼。” “诸位大人都是太医院的栋梁之材,身系重大,胸怀自是宽广无垠,应该不会和下官一般见识吧?” 书童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知道无法离开,只得认命,对身后人说道:“诸位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分头做事吧,莫要多想。” 毕云涛展颜欢笑,上前道:“对喽,这就对喽,快,快,邢捕头,安排诸位大人先找地方住下。” “遵命。” 邢捕头嘿嘿一笑,领着太医院的人走了。 周颠白了一眼毕云涛和卫盛金,质问道:“道爷不是说这事不能经官吗?怎么太医院还派人来了。” 毕云涛没说话。 卫盛金眼珠子一圈,陪笑着说道:“道长,非是我等愿意,咱们买的药数目庞大,民间无法全额供应,恰好下官和太医院的戴先生有一面之缘,知他是个热心人,以私人关系请了这群人过来,您放心,您的存在,下官半个字都没吐露。” 周颠狐疑的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指着院子里横七竖八的“醉汉”道:“随你们吧,找些干净的房间,将这群家伙都抬进去,稍晚些他们应该会发热,盗汗,找人盯着,一旦开始发烧,立刻灌下桑菊饮,每三个时辰一次,外以酒精涂抹身子以散热,房间内多喷洒些酒精消毒,等烧退应该就没事儿了。” 毕云涛赶忙答应。 事已至此。 唯有按照周颠的话去做。 忙碌了一天。 周颠和朱雄英还没吃饭,就叫人送了两只烧鸡一壶酒过来,爷俩康吃康吃一顿炫,吃的五饱六饱,睡意上涌,回到自己的房间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兴许是半夜。 朱雄英只觉得浑身燥热异常,脑袋里好像有蚂蚁在爬,刺痒难耐,浑身热的跟血液烧开了一般,极其难受,他知道,这应该便是师父所说的症状。 强撑着来到门外。 叫过一个路过的衙役。 先喝了一大碗桑菊饮,随后弄了一碗酒精,让衙役给自己往身上擦。 桑菊饮喝下,一股凉意顺着肺腑直达天灵盖,那股子昏沉沉的感觉消退了一些,在酒精的刺激下,朱雄英打了个寒颤,通体舒坦了不少,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衙役还不错,一直守在朱雄英身旁,酒精用了好几碗,将孩子都腌入味喽,满身的酒气,倒是烧渐渐褪去了。 天亮前。 朱雄英间断性烧了几次,又很快退烧,衙役尽心尽责的伺候,倒是没出什么大碍。 殊不知。 屋顶。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衙役,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出鞘,一旦那衙役有歹心,怕是立刻就会身死当场。 渐渐地。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只枯瘦的公鸡从窝棚里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抬头看了眼天,伸着脖子:“咯咯咯…额…额…” 声音戛然而止。 周颠从树上跳下来,松开大公鸡的脖子,一脚将其踹飞,没好气的道:“大早上叫什么,再有下次,道爷炖了你。” 公鸡歪着脑袋看了看周颠,终究是没敢上前来。 打了水。 冲掉浑身的汗渍。 周颠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鸡窝一样的头发看上去很是好笑,走进朱雄英的房间,对那名衙役挥了挥手,衙役退去,他坐在床边,在朱雄英的脉搏上摸了摸,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 “这办法还真行。” “不枉咱读了那么多书。” 忽然。 朱雄英翻了个身,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嘴角抽搐了几下,喃喃道:“皇爷爷,皇祖母,英儿想你们了。” “这…” 周颠撇过头,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这孩子的嘴一抽一抽的,跟某人还真是有点像。 拍了拍朱雄英娇嫩雪白的后背。 周颠没好气的说道:“起来,赶紧起来,不要赖床,待会还得喝药呢。” 朱雄英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说道:“师父,什么时辰了?” “天都亮了。” 周颠说了句,粗暴的将朱雄英从床上拽起来,丢进了外面的水缸里。 清晨的水冰凉刺骨。 朱雄英妈呀一声从水缸里蹦了出来,浑身的衣服均湿透,睡意登时全无,指着周颠,嘴角使劲抽搐了几下,好半天才放下手,垂头丧气的回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毕云涛和卫盛金正和周颠说着什么。 “道长。” “神奇。” “太神奇了。” “按您说的,昨晚给那些扛活的灌了汤药,擦了酒精,没等到半夜,就基本不发烧了,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毕云涛顶着大黑眼圈,说的唾液横飞,那叫一个夸张,虽然一夜未眠,在他的脸上却看不见疲倦。 周颠摆了摆手,笑着道:“原因很简单,牛得了天花,自身渐渐产生了能对抗天花的物质,我们人类抹了牛身上的脓液,相当于感染了一次,但症状和对人体的危害非常轻,用釜底抽薪来形容最适合不过,破而后立,治标治本,天花,不过如此。” 卫盛金上前,脸上仍有忧虑,问道:“道长,这种高烧的情况会持续多久?若是在反复怎么办。” 周颠想了想,说道:“具体什么情况道爷真没试过,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去发展,你们多观察观察,两天内若是无事,那便是痊愈,稍晚些将法子告诉大家,都以此方法为之。” 毕云涛连连点头,听的十分认真,生怕落下一个字,他现在对周颠十分崇拜,这老东…咳咳,老道长真是有两下子,让人谈之色变的天花,在他手中,竟然谈笑间就解决了大半,真乃神人也,奏疏怎么写他都想好了,天降神人,谈笑间治愈天花,当然,其中自然少不了上元县众多官员,尤其是他的鼎力相助。 这边正聊着。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惨叫。 第42章 拜师 几人赶紧跑过去。 先前那个孙太医被捆在床上,浑身赤条条,花白的皮肤上满是褶皱,暴露在空气中,极其辣眼。 见人过来。 孙太医怒吼道:“你们将本官的衣服弄到哪去了,赶紧拿回来,捆着本官作甚。” 毕云涛使了个眼色。 睡眼惺忪的邢捕头嘿嘿一笑,上前,从柜子里取出孙太医的衣服丢过去,顺手将其身上的绳子也解了开来。 被这么多大老爷们注视着穿衣服,孙太医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系上衣服,阴沉着脸看向毕云涛,怒喝道:“你们为何如此对本官,本官犯了什么错!信不信本官一纸条子送进宫里,要你们的狗命。” “咳咳。” 周颠轻咳一声,挖了挖耳朵,没好气地道:“叫什么叫,大早上的,你比外面那只大公鸡还要聒噪,你且自己号号脉,可曾痊愈。” 这时候。 门外已经站满了人,昨天躺在地上的病人几乎全部到场,除了精神有些萎靡外,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孙太医愣了一下,将手放在自己脉搏上感应了一番,良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似变色龙,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这人是个执拗的。 嗖的从床上蹦了起来,以和年龄不符的动作窜了出去,抓住一个掌柜,如鹰爪般枯瘦的爪子扣在那人脉搏之上。 “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一息四或五至,应指有力,神根具好,除却心火有些旺盛外,竟与常人无异。”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周颠暗暗点头,心说:“这老东西虽然有点狗眼看人低,但手里头确实有东西,不似那些庸医,还没等看病,先各种检查,最后大把开药,半点医德欠奉,悲哀,世态炎凉,中医若长此以往,非让他们葬送了不可。” 想到这。 周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解释道:“天花之所以能致人死亡,其一,在于它本身强大的传播能力和破坏能力,得病严重者多伴随毒血、脑炎、肺炎、失明、大出血等症状,莫说同时,单拎出来一个正常人都招架不住,加之体外的疱疹,若清理不及时,极易感染其他毒雾,所以治愈起来比较麻烦。” “老子云。”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相生相克,乃无穷之奥妙也。” “有病。” “就有治病的人或物。” “比如。” “毒蛇藏身之所,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只要沉着冷静的去应对,定不会为其所伤。” “同理。” “牛得了天花,身体里产生了可以和天花抗衡的物质,其毒素随着身上的脓包破碎排出,经过稀释,天花自身的破坏力已微乎其微,种到人身上,合理调养身体,自然很快就会痊愈。” “在举个例子。” “有一片青草,总是死,问题不一定出在草儿身上,有没有可能是泥土出现了问题?” “孙太医。” “切记。” “世间万物皆存在变数,万事非一成而就,正如医者,脚踏实地,谦卑恭谨,敏而好学,仔细辩证,方能将中医发扬光大,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终究害人害己。” 听了这话。 孙太医身子颤了颤,似乎想起了初学中医之时,师父的谆谆教导。 “孩子。” “学无止境。” “永远要保持一颗进取的心,对病患怀揣仁爱,对病魔心怀敬畏,行医当秉承无愧于心,莫要做那鸡鸣狗盗、欺上媚下之事。” “需知。” “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咔嚓。 似乎。 天空响起晴空霹雳。 孙太医身子颤抖了一下,忽然走到周颠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哽咽道:“道长,学生入仕后一路平步青云,渐渐迷失了本心,丢了中医的脸,您的一席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学生知错,若您不嫌弃,学生辞官,到您老身旁侍奉,道长可愿收下学生这个徒儿?” “啊?” 周颠登时傻眼,他一是想卖弄一番,二是敲打敲打孙太医,没成想,这家伙见识到了自己的厉害,竟然连拜师的话都整了出来。 望着须发皆白的孙太医。 周颠苦笑着说道:“你年岁比我大不止一轮,怎能拜道爷为师。” 孙太医拼命摇头,说:“学无止境,您说的,学生想重新研学中医,望您成全。” 周颠摇头:“不好,不好,你的基本功很扎实,道爷没什么能交给你的,日后逢人谦逊些便是。” 孙太医压根不理会这茬,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瞅着周颠,恬不知耻的喊道:“师父。” 转头。 看向朱雄英。 美滋滋的喊了句。 “师兄。” 周颠的脸上登时布满了黑线,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还有强买强卖的! 朱雄英倒是很欢喜,赶忙跑过去将孙太医搀扶了起来,虎着脸说道:“既入我门,当守我…” 啪。 周颠恼羞成怒,在朱雄英后脑勺打了一下,没好气地道:“赶紧,再不去熬药,你的歪歪嘴可就没法治疗了。” 朱雄英吐了吐舌头,赶忙跟上去,跑了几步,回去朝孙太医招了招手。 孙太医会意,舔着脸跟了上去。 毕云涛:凸--凸 卫盛金: (;¬_¬) 书童:(⊙…⊙) 太医们:ヾ(﹏) 需知。 孙有望在太医院那叫一个心高气傲,除了戴思恭之外谁都瞧不上,一向自诩华佗在世,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乡野老道驯服,谦卑的跟狗一般,说出去谁信啊! 愣了愣神。 众人响起方才周颠的话。 毕云涛看了看自己白胖的胳膊,看向书童,问道:“你们谁会这玩意?本官也想试试。” 书童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不想接受这种办法,但事实证明,确实有效,瓮声瓮气地道:“瞅那家伙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噶个口,撒上脓液和金疮药,在抹上那什么…哦…对,什么酒精就行。” “诸位大人。” “谁来露一手。” “洒家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太医,长相魁梧,样貌凶恶,好似那梁山好汉,黑旋风大李逵。 书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快拉倒,让您做这精细活就好似让张飞绣花,咱可不敢冒这个险。” 说完。 转头看向另一人。 恭声说道:“李先生,由您来操作,如何?这些人中,属您最德高望重。” 李太医哦了一声,眼神闪烁了几下,忽然撒丫子追了出去。 书童问:“您要去哪?” 李太医回答:“我也要拜师!!!” 众人:( ̄ー ̄) 江夏候府。 失去了往日的车水马龙,门前的护卫漫不经心的依靠在柱子上,似乎回味着昨晚的温柔。 忽然。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门前停下。 马上的人翻身跳下,将马儿交给门子,快步朝内院跑去。 第43章 阴谋 花厅内。 周德兴面色阴沉的坐在太师椅上,瞥了一眼心腹小厮,沉声问道:“只有这么几个人?” 小厮点了点头,面色有些难看,愤愤说道:“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他们犯了错,您不惜自身为他们承担责任,结果现在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推三阻四,真是一群白眼狼!” 周德兴叹了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也拖家带口,不想冒险也正常,你吩咐下去,等骥儿救出来后,愿意跟我们走的,让家眷们都准备好,随时出发,不愿意走的多给些钱粮,到了海外,这些身外之物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啦,带走无益。” 小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周德兴抬起头,望着满屋子的陈设,心中自然十分懊悔,他后悔当初不该如此娇惯儿子,故形成了今天这种局面,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多说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计划很简单。 联系旧部。 趁着夜色突袭锦衣卫大牢将周骥救出来,然后带着一家人远遁海外,如此,纵然锦衣卫的眼线在厉害,朱元璋在心狠手辣都与他无关了,毕竟,天高皇帝远。 忽然。 周德兴心中升起一丝无奈和疲倦,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将周骥射在墙上,要不然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端,做个清平自在的江夏候不好吗? 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有,那种代价也非是常人能承受的,这一点周德兴很清楚,他叹了口气,眯缝着眼睛,渐渐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东宫。 太子居所。 朱标半倚在榻上,身前放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地送来的奏疏。 “北地燕王要求增拨军费。” “广西土司叛乱又起。” “兵部尚书…” 一桩桩。 一件件。 朱标都要在奏疏里写上自己的看法,小事儿直接处理,大事报给自家老爹御览,多少年如一日,纵然生病也从未停歇,他觉得很累,身子很沉,脑袋晕乎乎的,半个字都看不下去。 正出神的功夫。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稍顷。 一身宫装的吕氏端着个小托盘款款而来,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容貌端庄、举止得体,举手投足间满是贵妇气息。 “殿下。” “臣妾给您煮了些莲子羹,您稍微吃一点可好?” 朱标摇了摇头,苦笑道:“本宫嘴里苦得很,半点东西都不想吃,辛苦你了。” 吕氏轻笑摇头,俯身去搀朱标的胳膊,大半雪白暴露在空气中,带着一阵香风,笑着道:“您身子不爽利更要好生用膳,否则这病呀,就不爱好,多少喝一点,这可是臣妾亲自为您熬煮的呢,莫要辜负了臣妾的一番心意,好吗?殿下!” “唉。” “我这身子骨真让人头疼。” 朱标叹了口气,任由吕氏喂自己吃饭,喝了两口莲子羹,忽然问道:“炆儿怎么样,这几天乖不乖,有没有找本宫。” 吕氏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但却掩饰的极好,笑着回答:“您的儿子很乖巧,不哭不闹,倒是省心的主,不过,最近几天没有看到您,睡醒就要找,可是想念的紧。” 朱标挤出一抹笑容,揽住吕氏的腰肢:“你是好样的,带着两个皇子属实不容易,放心,本宫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听到这话。 吕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收敛了起来,低眉顺眼的道:“可惜…英儿…嘤嘤嘤…都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大殿下…” 朱标也有些伤感,拍了拍吕氏光洁的后背,强笑着安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英儿福运不够被老天收了去,这怎么能怪你。” “倒是…” “熥儿你多上点心,他不足月,先天气缺失,平日里的膳食要注意,少吃些发物,两个孩子爱吃牛肉,找人去置办,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两个小娃娃。” 吕氏点头答应,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下,触碰到一个硬物,痴痴笑了起来。 朱标有些不好意思,刚睡醒,某个部位不由自主的昂起了头,有心想要做些什么,可身子骨不允许,只得抱以讪笑。 吕氏似乎明白了什么,抓住朱标的手伸进了自己的宫装之中,滑腻处登时传来一阵酥麻,说话间,翻身上床,将自己盖在被子里,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后,朱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渐渐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 吕氏抽出脑袋,面色一片潮红,看上去更增加了一抹风味,擦掉嘴角的痕迹,痴笑着道:“还说您病了,却出了那么些,端是龙精虎猛。” 朱标不好意思的揽住吕氏的腰肢,轻声道:“自常氏去了之后,这东宫一直由你操持,父皇、母后那里你也出了不少力,本宫知道你辛苦,且放心,等忙了这一阵子本宫便和父皇说,将你扶为正妃,也算给你一个交代。” 吕氏虽然心中欢喜,但嘴上却谦逊的说:“臣妾是朱家的媳妇,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殿下莫要如此客气。” 朱标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奏疏继续批阅了起来。 吕氏见状。 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约莫盏茶的功夫。 一个身穿红袍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 “戴先生过来了。” 朱标放下奏疏,对太监说道:“让戴先生进来,上茶,弄些点心,估摸着他还没吃呢。” 太监点头离开。 不一会儿。 戴思恭拎着行医箱走了进来,有人送来了墩子,谢过后,他将箱子放在脚下,手搭在朱标的手上感受着脉像,好半天才说道:“殿下,您今儿可有什么不舒服?” 朱标想了想,说道:“其他倒是还好,就是头有些晕,弄的本宫心烦意乱,奏章都看不下去。” “头晕…” 戴思恭沉吟片刻,对朱标说道:“臣先给您开两副补气安神的药,吃上几天,若是有所缓解,便加大药量在吃两剂,您看可行?” 朱标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您的医术本宫信得过,药量大一些没关系,本宫这还有许多朝政要处理,总是昏沉沉的容易出问题,还得劳烦您。” “臣明白。” 戴思恭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臣斗胆,请您屏退左右说话。” 朱标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挥了挥手,大殿内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戴先生。” “您要说什么?” 戴思恭想了想,说道:“殿下,臣想问,自虞怀王崩逝之后,东宫可有人离去?” 朱标略微思索回答说:“英儿的先生走了两个,均以年迈为由,他身边的大太监伤心过度,几欲自裁,本宫见他可怜,便特赦他出宫,此时怕是已经到了老家。” “您问这个做什么?” 戴思恭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殿下体内的脉络呈现焦状,隐似思虑过多所致,万物有根,事出有因,臣就想着能否问出一二,无事,臣随便问问,您…先歇着。” “这…”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朱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里戴先生思维很清晰,今儿这是怎么了?还没等朱标想明白,戴思恭又匆匆回来,指着地上的药箱:“殿下,臣最近脑子不太够用,竟然将吃饭的家伙忘在这喽。” 朱标总是一贯的宽容,笑着说:“没事儿,您事务繁重,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父皇、母后那里您多照看,稍后自有赏赐送到府上。” “多谢殿下。” 戴思恭略微欠身,临出门的时候顺手将桌子上的汤羹收了起来,对朱标说道:“您脾胃不和,不可吃这般性凉的东西,臣先替您收掉。” 说完。 不待朱标发话。 戴思恭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 “戴先生今天是什么情况?” 朱标无奈的笑了笑,倒是没有多想,拿起旁边的奏疏又翻看了起来。 锦衣卫。 诏狱。 戴思恭出现在了门口。 第44章 相克 有人进去通报之后,蒋瓛面露笑容的迎了出来:“戴先生,您过来啦。” 戴思恭点了点头,也没说话,拎着行医箱朝里面走去。 蒋瓛知道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故,对戴思恭的态度十分好,快步走在前面为戴思恭领路。 牢房分两种。 地上关着达官显贵。 地下关着重犯匪首。 皆锦衣卫钦定的要犯。 沿着巷道往地下走了几步,一股子发霉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两旁渐渐出现一个个形制简单、光线昏暗的房间。 走到一处。 蒋瓛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间牢房对戴思恭说道:“戴先生,您的人就在里面。” 戴思恭的脸色更加难看。 推门而入。 牢房既潮湿又昏暗,墙壁上满是干涸了的污渍,狭小的空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便是墙上那盏微弱的油灯,借着灯光看去,墙角已经长满了青苔,时而有几只老鼠从墙角的鼠洞里探出头,瞪着圆滚滚的眼珠望着一群不速之客,发出阵阵吱吱吱的声音,往地上看,乱糟糟的稻草之上躺着一人,那人身穿白色囚服,手上、脚上都拴着铁链,浑身上下一处好地方都没有,血污染红了白色囚服,在环境映衬下,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戴思恭上前,蹲在囚犯身边,右手压在他的脉搏之上,随后转头对蒋瓛说道:“可有招供?” 蒋瓛苦笑着摇头:“戴先生,我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他始终坚称自己配的药没有问题,药渣下官已经派人取来,您要看看吗?” “看看。” “先不要用刑,我开个方子,你们煎点药给他吃,等恢复一些再继续。” 戴思恭转身出了牢房,走到地面上的时候才长吐了一口气,苦笑着道:“我这辈子,为了治病救人,什么地方都去过,唯独你们锦衣卫,进来一次,绝不想再来。” 蒋瓛在前头引路,听到这话,笑着说道:“不说别的,光是您给的那几个方子就不知救了多少下面的兄弟,下官对您只有感激的份,别的话不讲,日后但有马高镫短,戴先生只管吩咐。” “行。” “蒋大人有心。” 说话间。 二人进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陈设虽然简单,却是干净许多,桌子上摆放着不少公文,想来是蒋瓛办公的场所。 命人拿来一个包裹。 打开。 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掺杂着不少泥土。 蒋瓛说道:“戴先生,为了弄到这东西,且不打草惊蛇,底下人搞了好久才弄到,您看看,和药方可有出入。” “嗯。” 戴思恭从行医箱里取出一张药方,左手拿着药方,右手在那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里扒拉着,过了许久,所有的药材残渣已尽数被分辨了出来。 蒋瓛没敢说话,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稍顷。 戴思恭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这些药材残渣与药方一致,有没有可能少拿或者错拿?” 蒋瓛转头看向身后。 起身后走出一缇骑校尉,说道:“大人,为了防止有错落,小的直接将花园内的土连带着药渣整个托了回来,未曾有半点落下。” 戴思恭抚了抚胡须,沉声道:“若真是如此,高太医就不可能是下药之人,难道真是我们错了吗?” 蒋瓛上前笑着说道:“戴先生,这里面闷得很,要不您跟下官上去用点点心慢慢想,咱这的银耳莲子羹不错,要不要尝尝?” “莲子羹?” “莲子羹!” “是了。” “就是莲子羹。” 戴思恭脸色巨变,转头对蒋瓛吩咐道:“蒋大人,劳烦您派人到老夫的车上,暗阁之中有一盛放莲子羹的小碗,千万小心,莫要碰撒,全须全尾儿的给本官拿来。” “是。” 蒋瓛一摆手,身后的缇骑校尉立刻跑了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端着一个龙纹小碗走了进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里面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戴思恭接过,先是嗅了嗅,心中已经有了定数,随后直接将小半碗莲子羹倒在桌子上,在里面扒拉了一番,最后找出几根药材,放在烛火下仔细辨认后,轻声道:“这是半夏,莲子羹里半夏的味道极其浓郁,想来煮制时放了不少。” 转头。 指着桌子上方才分出来的中药残渣,沉声说道:“这里面掺杂了不少乌头。” “半夏,味辛,性平,主伤寒寒热心下坚,下气,咽疼,头晕目眩,胸帐逆,肠鸣,可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乃是一剂良药。” “乌头,主中风,味辛,性温,主中风,恶风洗洗,出汗,除寒湿弊,逆上气,破积聚,寒热,煎出之水名射罔,可杀兽类,其花、叶、根均有大毒,乃虎狼之药,开方之人必须慎之又慎,若使用得当,治头风喉痹,俑肿疗毒。” 蒋瓛挠了挠头,憨笑着问道:“这都是什么意思。” 戴思恭叹了口气,解释道:“残渣是从东宫花园起出来的,乃太子服用,而这半碗莲子羹…亦是老夫从东宫带回,也就是说,太子同时进了用乌头和半夏熬煮出来的药膳。” 蒋瓛问道:“那又如何?” 戴思恭嘴唇轻启,沉声道:“半夏配乌头,阎王都发愁,同时用了这两味药,轻则重病,重则丧命,非儿戏也,蒋大人,去问,那高太医究竟是何人神圣,为何要下药谋害太子殿下。 “是。” “下官先找个地方给您歇歇脚,待查出因果,立刻告诉您。” 蒋瓛眼中寒芒闪烁,先前他并未敢对高太医动大刑,毕竟其是东宫的御用太医,若是冤枉的,待其平反后,随便在朱标耳朵边歪歪嘴就够他喝一壶的,故,行刑时多有偏颇,高太医身上的伤看上去吓人,不过皮肉之苦,在锦衣卫中,见过真正大刑的人不少,却从不为外人知晓,因为,见识过缇骑校尉们手段的人,要么死,要么疯,从无幸存者。 戴思恭略微点头,对蒋瓛说道:“你这里的味道老夫不喜,便去外面等着,有消息自来便是。” 蒋瓛将戴思恭送出牢门,转身的一刹那,身上气势攀升,快步朝着关押着高太医的牢房走去。 第45章 手段 牢房内。 几名身强力壮的缇骑校尉推门而入,将昏睡中的高太医从地上拽起来,立刻有人将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啊…” 高太医悠然转醒,剧烈咳嗽了几声,看清周围的环境后,眼中的迷茫转变为惊恐:“放…你们放过老夫…放过老夫吧…求你们了…” 蒋瓛伸手抓住高太医的头发,狞笑着问道:“高大人,别说你不认识咱,现在咱给你个机会,谁指使你给太子下毒的,说!!!” 高太医慌忙摇头,惨笑道:“蒋大人,莫要听信那些奸人的谗言,老夫是冤枉的,求您转告陛下,老夫是冤枉的啊!” 蒋瓛一伸手,有人递过一个小碗,碗中放着不少中药残渣,将其放在高太医面前,沉声问道:“高太医,你可曾听过,半夏配乌头,阎王都犯愁?” “啊?” “什…什么…” 高太医脸上明显出现了慌乱,眼神闪烁着答道:“老夫知道,这是要命的东西,但老夫开的方子里,没有半夏这味药。” “呵。” “好。” “咱给了你机会。” 蒋瓛一挥手,几个缇骑校尉见高太医绑在木架上,这时,门外走进来几个赤膊上身的汉子,汉子身上缠着一个粗布做的腰带,腰带上别满了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高太医面色惊恐的喊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蒋瓛阴笑着道:“干!” 话音落下。 不等高太医说话,已经有人在他的嘴里塞上了满是腥臭味的破布。 汉子甲狞笑着走了过来,让旁边的人抓紧高太医的手,其在腰间一摸,手中出现了几根寸许长的竹签,竹签被打磨的很细,上面特意留了不少倒刺。 “抓住他。” “高太医。” “别怕。” “会很痛。” “忍住。” “忍不住你就说。” “你知道我家大人想听什么的。” 嘟嘟囔囔间。 汉子甲左手捏住高太医的右手无名指,右手抓着竹签,瞄准,轻轻用力,刺痛瞬间席卷高太医全身,想叫,想喊(疼的),却苦于嘴巴被堵住,只能呜咽不停,眼角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所谓十指连心,最疼不过如此。 “别动。” “这才是第一根。” “后面还有哩。” 汉子甲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已将竹签深深扎进了高太医的无名指中,一丝鲜血沾到汉子的手上,他抬起来舔了舔,嘿嘿一笑:“就是这个味道。” “高太医。” “做好准备。” “小的数三下就会将竹签拔出来。” 听到这话。 高太医情不自禁浑身紧绷,括约肌一阵痉挛后,骚臭味在牢房里弥漫开来。 汉子甲不为所动,笑容愈来愈烈,嘴角几乎咧到了太阳穴,轻轻数着: “一…” “二…” “啊!” 三还没说。 汉子甲直接将竹签抽了出来,竹签上的倒刺大多数扎进了高太医的皮肉之中,点点猩红之下,疼痛感爆棚,高太医眼睛一番,直接疼晕了过去。 “真不经折腾。” “没用的东西。” “还不如上次那个言官抗霍霍。” 汉子甲不满的嘟囔了几句,手中又多了一根竹签,瞄准,一点点,扎进去,齐根而入,带出点点猩红,拔出来的时候动作迅捷的向上一挑,直接将中指上的指甲带了下来。 剧痛之下。 高太医嗷的一声醒了过来,剧烈挣扎了一阵,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蒋瓛摆了摆手,有人取下高太医嘴里的破布。 “怎么样。” “滋味不好受吧!” “说。” “谁指使你干的。” 高太医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看向蒋瓛的眼中满是怨毒,却半句话都不肯说。 蒋瓛有些生气,拽过旁边的心腹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心腹冷笑着离开。 “行。” “咱最讲道理,你不说咱就不逼你,可是,待会你可别求咱。” 此时。 高太医既恐惧又绝望,他知道,落在锦衣卫手里绝没有好下场,心中凄凉的同时,一个念头在心头升起。 “死吧。” “死了就能解脱。” “贵人承诺过。” “若是他暴露身份,只要挺住,纵然身死,家里自有人照拂,将来那人得了大位,他家便是从龙之臣,自有爵位酬谢。” “否则…” “满门抄斩。” 为了家眷。 为了后人。 为了宗亲。 高太医眼中闪过一抹坚毅,趁其他人不注意,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嗷…” 剧痛之下。 他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蒋瓛不为所动,冷笑着道:“亏你还是太医,咬舌无法立死,这点道理你都不懂?放心,咱不求你说,你只需看着,好好看着。” 说完。 挥手。 汉子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包,纸包里放着不少细碎的药粉,捏住高太医鲜血横流的下巴,将小半截沾满鲜血的舌头丢在地上,随后将整包药粉全都倒进了他的嘴里。 “娘咧。” “高太医,你搞得血赤糊拉的作甚,跟吃了死孩子一样,多吓人,小的还得给你治疗,莫着急哦,我家大人要请你看一出好戏。” 话音未落。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随后。 数十名缇骑校尉排队走了进来,仔细看,他们中间有不少人,均被绳索束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面露惊恐之色,借着微弱的光亮,他们发现了绑在木架上的高太医,已经有人惊呼出声。 “老爷…” “你怎么了…” “爹…” “儿啊…” 瞬间。 高太医双眼充血,愤怒的看着蒋瓛,支支吾吾的说道:“蒋…蒋烦…愣不讲道义…祸不及家银…翻过忒们…” 蒋瓛笑着道:“你不说,咱自然要寻找突破口,比如,你这些家人。” “高大人。” “我这人最讲道理。” “方才给你机会你没把握住。” “现在…” “便从你家人身上找点利息。” 高太医瞳孔剧烈收缩,刚要说话,嘴巴已经被人堵上。 汉子甲挥了挥手,有人从人群里拽出一个小孩子,孩子不大,也就七八岁,长得挺好,有鼻子有眼,脑后三根总角辫,应受到不少惊吓,精神有些恍惚。 “来。” “孩子。” “哥哥请你吃烤肉。” 说完。 汉子甲将地上的半截舌头捡了起来,穿在一根竹签上后架在了旁边的炭火盆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空气中多了一丝烧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