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赛博和甜宠的兼容性仍不太乐观》 1、暴械 一道强光射在徐渺眼皮上,她不适地拧眉,长睫颤了颤,缓缓睁眼,眼睛受到刺激控制不住流泪。 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挨过巴掌,手腕被麻绳束缚在身后,粗粝的质感将皮肤摩擦得生疼。 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系统说:“渺渺,接下来你按照剧情提示行动就可以啦,大结局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 徐渺:“……不要丢我一个人啊喂。” 心音没有得到回复,脑海中只浮现出一行冰冷机械的文字:[你和女主被绑架了,男主正在前来救援的路上,在这期间你要激怒绑匪,连累女主,害女主受伤,进而推动男女主感情升温。] 系统已经走了,只留了个无情的任务管理器。 徐渺即将开始工具人的一生。 她咬了咬下唇,忐忑抬眼,飞快扫了眼周围场景。 阴暗空旷的废旧仓库,摇晃的吊灯宛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光线昏昧。二楼隐约传来人声,提着强光灯的绑匪来回巡逻,正是刺痛徐渺眼睛的光源。 不远处有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子,同样被五花大绑,头颅垂着,脸埋在长发中,呜呜咽咽地小声哭泣。 这是女主温浅浅。 收回目光,徐渺试着挣扎了下,手脚被捆得更紧了,绑匪似乎用了特别的手法。 动静被温浅浅听到,她抬起头,小脸梨花带雨,却还不忘安慰徐渺:“渺渺你别怕,南邵肯定会来救我们的,暂时忍耐下,不要再激怒他们了。” 女主虽然出生贫民窟,人美心善,也很会审时度势,反观原主,身为财团的大小姐,娇气又跋扈,被绑架了还拎不清,对绑匪大吵大闹,被狠狠教训了一通。 脸上的巴掌印就是她吵闹的结果。 要是不用走剧情,徐渺应该也会安静如鸡。 但是不做任务就会当场去世。 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寒暑假作业都一字不漏,听话乖巧得像是用尺子规训出来的。 有这么个死亡惩罚在,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违抗任务。 这也是系统会选择她的原因。 她心底沉重地叹了口气,任务只让激怒绑匪,却没说具体怎么做。 这是道开放题。 她不喜欢开放题,没有标准答案。 像她这样循规蹈矩的考生,总是拿不到高分。 男人们玩牌的嬉笑怒骂时不时响起,吊灯摇摇晃晃仿佛恐怖片场景,徐渺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努力思考怎么完成任务,还要确保自身安全。 仓库吊顶高耸,蒙尘的玻璃窗碎了几块,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隐约映出窗外变幻的霓虹灯光。 这里是幽暗僻静的贫民窟,几百米外就是灯火辉煌的摩天大厦,绚丽的光芒偶尔撒落在此,却从不停留。 大喊大叫除了惹来一顿暴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玻璃碎片的边缘反射出一道凛冽的月光,徐渺将这潜在的凶器记在心里,目光移开,落在旁边堆积的电子垃圾上。 她是个理科生,很容易从一堆生锈的电子元件、pcb板、音响终端、义体残肢、扫地机器人等等垃圾中,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说尖锐的合金废片。 比如说已经报废的量子电池。 她注意到这些电子垃圾就堆在楼梯旁。 斑驳泛黄的墙面上装有磁吸式无线充电线圈。 给短路的电池充电,过充引起爆炸,把楼梯炸毁,既能激怒绑匪,又能让温浅浅受伤——心理上受伤也是受伤吧?还能暂时阻挡绑匪,趁机逃出去。 可以说是一石三鸟的好办法。 问题是怎么靠近这些电池,给它们充电? 绑匪提着强光灯来回巡逻,好在这是间废弃仓库,监控已经损坏,人眼毕竟不能24h全方位监视。 徐渺在光暗的间隙,手掌往后撑着地面抬起上半身,一点点挪向垃圾堆附近。 温浅浅睁大了通红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徐渺,小声问:“渺渺,你在做什么?” 一道光扫来,伴随有压迫感的目光,但似乎没有发现徐渺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徐渺没有说话,等灯光掠过,才用气音飞快地说:“浅浅,你往左边转一点,我肩带滑下去了,想找个地方蹭上去,你帮我挡一下。” 很矫情的理由,被绑架了还在乎内衣肩带吗?但温浅浅瞬间接受了,这很符合徐渺娇气任性的人设。她点点头,小心翼翼转了一下身体,将徐渺的上半身挡在了绑匪的视线死角里。 这样绑匪依然能在视野里看到徐渺的腿,但却无法清晰地感知到她和温浅浅的相对位置。 也就很难分辨她有没有挪动过。 灯光再次从头顶掠过,昏暗中,徐渺撑着地面移动,反复几次后,终于挪到了尖锐的合金废片旁。 她以尾骨为支点,转动身体,被捆在背后的手努力探出,小心捞起废片。 绑匪采用越挣扎越紧的捆绑方式,令她的手腕被勒得红肿。 她没有露出异样,面朝着温浅浅,肩部耸动,假装调整肩带,实则用背在身后的手捏着废片用力割麻绳。 很多次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掌心传来湿濡粘稠的触感,疼是一定的,她额头浮现密密麻麻的汗。 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个很娇气的姑娘,很怕疼。 但她更怕死。 不能出声,被发现了就会死。 她忍着泪,一声不吭,尽量对准了麻绳用力来回摩擦,但她不能为了不割到手就太仔细,她没有太多时间,绑匪随时会下楼。 头顶响着行走的脚步声,她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 所幸这些绑匪都是底层穷苦人,没钱买什么高科技设备,麻绳就只是普通麻绳,逐渐被废片割断了。 手腕的束缚一点点变松,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转向一旁的蓄电池,准备绳子一割断,就对蓄电池充电,过充需要几分钟时间,这期间她要解开脚上的绳子,拉着温浅浅逃远一点。 然而就在她目光在电子垃圾中徘徊,试图找出更多可用的东西时,头顶的脚步声密集起来。 牌局结束了,打牌的绑匪们纷纷走出房间,你一句我一句地骂骂咧咧。 “快到时间了,那小子怎么还没来?” “妈的,都说越有钱越抠,他未婚妻和小情人都在这,一个都不要?” “不见棺材不掉泪,割只耳朵给他当下酒菜,他就知道咱们不是跟他闹着玩儿的!” 脚步声顺着漫长的台阶一步步靠近,徐渺磨断了手腕上的绳子,双手获得了自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失血,她头脑甚至有些眩晕。 她脸色苍白地咬紧牙根。 如果被绑匪发现她偷偷割断了麻绳,那就不是被割掉耳朵那么简单了。 她难以想象这些走投无路的凶徒会陷入怎样的暴怒之中。 最恐怖的是她不是他们唯一的人质。 2、暴械 几乎没有犹豫,在绑匪们走下楼梯前,徐渺握着废片,用力割断了脚踝上的麻绳。 其实她手是背在身后的,如果不割断脚上的绳子,巧妙周旋,拖延时间,绑匪们不一定会察觉她的小动作。 但绑匪们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 就算不会真的割了她的耳朵,也很有可能过来发泄一下怒气,一旦他们靠近,就很容易看到散落的麻绳。 而她双脚还被麻绳捆着。 那岂不是跑都跑不了。 谨慎如她,宁可选择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也不要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五六个绑匪已经走下楼梯,只需转个身,就能看见她。 但他们根本没把两个柔弱的女孩子放在眼里,他们自顾自地争吵起来,有绑匪担心激怒了南邵,会适得其反,拿不到赎金,不许那个想割耳朵的胡来。 钱到手后,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就是两头待宰的羔羊,何必急于一时呢? 感谢他们的轻蔑。徐渺从散落的麻绳中抽出双脚,半蹲在阴影里,佝偻着腰把蓄电池的充电口贴上无线充电线圈,扑到温浅浅面前,一把拽起她,小臂箍住她脖颈,废片尖端对准她的颈动脉。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绑匪们都没反应过来。 脖颈感觉到冰冷的锐意,温浅浅后知后觉地、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后背爬上密密麻麻的寒意。 她不明白徐渺在做什么。 凶悍的绑匪们目光也很茫然,领头的光头男人眯了眯眼:“大小姐,这是什么新花样?” 徐渺喝道:“别过来!你们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她这具身体力量并不强悍,拖着温浅浅的左手明显感觉到吃力,双腿也支撑得很艰难,但她想活下去,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她努力坚持。 温浅浅哭着说:“渺渺,你在做什么啊?” 徐渺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闭嘴。” 她声音冰冷,尖端划破了温浅浅脖颈皮肤,一缕鲜血蜿蜒流进颈窝,把女孩子吓得闭紧了嘴巴。 温浅浅真的觉得徐渺会杀她。 毕竟财团的作风就是草菅人命。 绑匪们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可不觉得这两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好的演技,奇了怪了,人质内讧了,一个人质对另一个人质起了杀心。 光头男人忍不住笑了:“贫民窟的空气有毒吗大小姐,你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用这个女人威胁我们?” “我听到了你们的话,与其被你们毁容,我宁可去死!你们拿着两具尸体要赎金去吧!”徐渺腿肚子都在哆嗦,声音却娇蛮任性,努力不露怯,她还得忍住不去看电池的充电进展,量子电池的充电速度很快,但也不能瞬息过充,至少得要一两分钟。而且——希望这些电池的过充保护系统是真的坏了! 忘了这些娇滴滴的大小姐对容貌有多么看重了。绑匪们懊悔地对视一眼,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光头男人瞪了眼那个嚷嚷着割耳朵的干瘪小个子:“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小个子脸色阴沉:“大哥,跟她废话那么多干嘛?管她们死活!拿到赎金我们就撤!” “蠢猪!”另个肌肉男抬手扇了他后脑勺一下,“她们这种人身上都植入了高级芯片,身体健康出问题就会立刻报警,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 “那怎么办?难不成真被这小娘们牵着鼻子走?” “全都闭嘴。”光头男人喝止了争吵的手下,对徐渺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在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显得极其维和,“大小姐,放下你的同伴,我保证没人会伤害你们,我们只要钱。” 还没有完成吗?他们随时会冲过来,而她只是虚张声势,徐渺心脏狂跳不止,紧紧盯着光头男人以及他身后的四个绑匪:“我不信!你们想要割掉我的耳朵!我都听到了!” 她指尖颤抖,光头男人还真怕她一激动就戳死了温浅浅,听说南邵并不在意未婚妻,这个平民女孩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我发誓,一定不会那么做。”光头男人认真地说,心里却已经在考虑一旦救下温浅浅,就把徐渺拖到二楼去给个教训。 只要不是太过分,芯片不至于报警。 温浅浅颤抖地点头:“渺、渺渺,他们已经答应你了,你先放了我吧。” 怎么还没反应,难道压根就没充上电?徐渺等得心焦,余光搜寻起其他工具,还要继续拖延时间:“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他们就是你贫民窟的朋友对不对?你们合伙害死了我,就能攀附上南邵了!我不会上当的!” 温浅浅愕然:“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认识南邵的时候他失忆了,他不记得有未婚妻,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他的记忆找回来了,我会主动退出,再也不打扰你们。渺渺,你不是说相信我吗?” 南氏集团第一顺位继承人爱上平民女孩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但普通市民并不知道具体隐情,这群绑匪借了高利贷无力偿还,正好又看到她们在偏僻无人的暗巷中交谈,才铤而走险决定绑架她们。 没想到还能听到第一手豪门八卦,几个绑匪听得津津有味。 徐渺暗暗为她叫了声好,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胡扯:“那怎么会那么巧,你前脚约我解释清楚,后脚我们就遇到了绑架?这些绑匪为什么只打我,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那是因为我没有挣扎呀。”温浅浅急切地望向绑匪们,“你们快告诉她,你们不认识我,对不对?” 绑匪们哈哈大笑,真有趣,人质内讧,反过来要他们主持公道。 光头男人戏谑道:“你们离那么远,我们怎么看得清呢?说不定我还真的认识你,让我看看。” 说着他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别过来!”徐渺立刻喝道。 光头男人却已察觉到她的虚弱,手都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了,还杀人呢,鸡都杀不了:“别啊大小姐,我不过来看不清啊,等我看清了再告诉你认不认识她。” 他边说边往前又走了一步。 徐渺瞳孔一缩,吃力地拖着温浅浅后退,其他绑匪也看出她撑不住了,跟着光头男人狞笑上前,徐渺手指紧紧捏着废片,手心又增加了一处伤口,鲜血顺着手腕流淌,滴落在地上,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拼命思考还能怎么办。 就在她竭力想办法自救时,绑匪们身后的电子垃圾冒出火光。 徐渺猛地捏紧了废片。 蓄电池能用! 温浅浅惊讶地张了张口,被她一把捂住。 常年生活在贫民窟的绑匪们鼻子早就被各种化学废品侵蚀了,等他们那过分迟钝的嗅觉终于捕捉到空气中的焦糊味时,为时已晚。 堆在电子垃圾中的蓄电池轰然炸开,掀起垃圾堆,燃烧的金属与塑料制品飞到绑匪身上,引燃了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尖锐的玻璃碎渣像一枚枚暗器,扎进绑匪的肌肉里。 有个倒霉的绑匪不幸被钢筋戳中了大腿动脉,鲜血喷涌转眼间流成一条血河,哆嗦着按住伤口却于事无补。 其他人亦是自顾不暇,手忙脚乱扑灭身上的火苗。 早有准备的徐渺第一时间扑倒了温浅浅,等爆炸过去,就拖着温浅浅往大门口逃去。 “她们要逃走!” “该死的,我们上当了!” 绑匪们愤怒的吼声响起,蓄电池的爆炸威力不够大,伤势较轻的仍有余力追击。 徐渺咬紧牙关朝着大门挪动,她全身都是汗,手臂都在颤抖。 丢下温浅浅能跑得更快些。 她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看到她瞳孔中的恐惧,转过身,继续坚持。 温浅浅在爆炸的一瞬间,终于明白了徐渺抓她前,为什么要给那些废旧电池充电。 她的手脚还被捆着,靠自己根本跑不掉。 徐渺抓着她,表面上是为了威胁绑匪,实际上是在救她。 想到刚才她真的对渺渺有所埋怨,温浅浅心里涌上浓浓的愧疚。 徐渺却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她,温浅浅很瘦小,估计也就七八十斤,但她还是拖不动。 好重。 手好酸。 好想松手。 她以前连书包都背不动,特地买了行李箱装书。 现在却要驮着个大活人逃跑。 她鼻子有点酸,委屈得想哭,脚步却一直没停。 短短几秒,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绑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沉重的呼吸仿佛要吹到后脑勺上。 蒲扇般的大手向她袭来。 “嘭——” 剧烈的响声惊得徐渺扭头,这声音震耳欲聋,比刚才的爆炸声还响。 几乎就要追上她们的光头男人被压在了一辆从天而降的浮空车下! 落后几步的绑匪们,也无一幸免。 徐渺愕然顿住,仰头望了望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的房顶,污染严重的天空灰蒙蒙的,云雾折射出远方的霓虹灯光,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被压在车轮下、被火舌舔舐身体惨叫不已的绑匪们,迟疑地眨了下眼,这是男主角赶到了? 这个出场,怎么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 就在徐渺开始思考是不是有钱人的车比较扛摔,从空中坠落也不会有事时,几乎快散架的浮空车剧烈地抖动起来,没几秒天窗打开,座椅直接把一个男人从里面弹了出来。 “南邵!”温浅浅吃惊地叫了一声,她一眼认出男人的模样,“你来救我们了吗?” “嘭——” 高大英俊的男主角飞过一道抛物线,重重摔在女孩子们面前,双目紧闭,无声无息,似乎早已失去意识,额头汩汩流血,鲜血已经遮住了半边脸颊。 弹飞了主人,空荡荡的浮空车发出机械的声音:“清除、清除……” 3、暴械 温浅浅愕然失声:“南邵……你怎么了?” 男人昏迷不醒,浮空车前灯一闪一闪,仍在重复“清除”这个词。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求助地望向徐渺。 徐渺当然也不知道。 她在脑海中连问:[系统你在吗?这真是一本甜宠文该有的剧情吗?喂系统?英雄救美的男主都要挂了啊!] 系统依然不在。 只有任务管理器机械回应:[女主受伤任务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徐渺瞥了眼温浅浅脖子上已经凝固的细小血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疑虑,抬手割断捆住温浅浅手脚的麻绳。 温浅浅一挣脱束缚,就朝南邵跑去:“醒醒南邵!你怎么了!” 她跪在南邵身边,焦急地拍打他的脸颊。 徐渺顺手捞起墙角的一根撬棍,谨慎地上前,浮空车在火焰中抖动,轮子反复碾压已经被烈火焚烧成焦黑色的绑匪,重复“清除”两个字。 可能是智能驾驶系统发生了错误,引起了车祸,她暗暗猜想。 她半蹲下,伸手去探南邵颈动脉,脉搏跳动有力,男人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并无大碍。 她稍稍松了口气,想起绑匪的话,南邵的体内应该也植入了芯片,不知道会不会监测到他的身体状况。 但愿已经报了警。 手心感受到一片濡湿,她低头望去,被废片划破的细碎伤口崩裂,溢出鲜血,但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只是满手血,不方便抓握东西,她们还得尽快离开这里,汽车很可能会二次爆炸。 她目光转了一圈,落在南邵的衣服上。 温浅浅吃惊地看着徐渺抓起南邵衣服下摆,用废片划开一截,用布条包住了手心伤口。 她受伤了,需要包扎止血,撕点南邵的衣服,很合理。 温浅浅默默说服自己,努力忽略南邵变成露脐装的衣服。 “尽快离开这里。”徐渺把两只手包扎完,一手拎着撬棍,一手努力托起南邵,温浅浅连忙帮忙,架起南邵胳膊,分担走一大半重量,她在贫民窟的家中经常干活,力气比徐渺大得多。 她听到徐渺沉重地喘气,干脆说:“渺渺,你歇一会儿,我背着他就行。” 徐渺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算游刃有余,有点羡慕,点了点头,把南邵托上温浅浅后背。 娇小的女孩子背着高大的男人,抬手颠了颠,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场面还蛮震撼的。 徐渺撑着快散架的身体,快步走到大门处,拉开门栓。 刚拉开大门,就感觉到身后一股热浪,温浅浅着急地喊了声:“渺渺小心!” 她下意识地往前扑去,“嘭”地一声,浮空车的供能系统爆炸,车门飞出了房顶。 温浅浅背着南邵,扑倒在她身旁。 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关心他们。 她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霓虹灯光闪烁,高大全息投影林立,这座摩登时尚的夜之城,正上演一幕幕惊悚事故。 到处都在升起浓烟,浮空车摔落在地,仿佛自杀式恐.怖.袭击,空中巴士解体,乘客尖叫着被重重抛下,楼宇间穿梭的轻轨毫无征兆地出了轨,车厢与高楼对撞,高楼拦腰断裂,无数人类惊恐哭嚎。 不是南邵一个人的浮空车发生了错误,而是整座城市的交通工具都瘫痪了。 是某种专门针对智能驾驶系统的病毒吗? 徐渺猜测。 温浅浅吓哭了,跪坐在地上呜咽,徐渺也想哭,这小甜文的世界观是不是死亡率高了点? 她才刚高考完没几天,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小孩,被水草缠住窒息而死。 系统承诺只要她完成任务,就会给她第二次生命。 她好想活着完成任务。 谁会愿意高考完就暴毙呢! 她一把拽起温浅浅:“背上南邵,找个安全的地方,现在没人顾得上我们,我们只能自救。” 温浅浅没什么主见,胜在听话,乖乖背起南邵,哽咽着跟上徐渺。 徐渺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她不认识路,这个世界应该会有类似手机的产品吧?她打量南邵几眼,看到对方垂落的手腕上有枚手表模样的设备。 她反手摘了“手表”,不小心摸到屏幕,面前便弹出笔记本屏幕大小的透明投影,简洁纯蓝背景,一行提示文字:[虹膜错误,请重新对准终端解锁。] ——说起来,幸好系统给她加载了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字,不然她会更难行动。 也算是狗系统唯一的作用吧。 徐渺捏着终端,翻起南邵眼皮,将他的瞳仁对准终端。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女性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全息投影发生了变化,徐渺扫了一眼,不会用。 她直接把终端递给温浅浅:“你来导航,我们需要避开主干道,还有那些公交、轻轨的路线。” 目前智能驾驶系统只是偏离驾驶路线,还没有主动撞击人类,但南邵的车不断重复“清除”这个词,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浅浅说了声“好”,语音控制ai打开导航,规划路线。 做完她意识到自己太熟练了些,南邵失忆流落贫民窟的那段时间,她经常用南邵的终端,已经习惯了。 她心虚又愧疚地瞄了眼徐渺。 徐渺却完全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她反手握着撬棍,听着语音提示,一马当先地走在前方。 刚转过一个街角,迎面就撞上一辆奶油绿外形酷似甲壳虫的迷你汽车。 她猛地握紧了撬棍。 在逃跑和正面迎上去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这座城市的交通工具何其之多,想要完全避开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能遇见这样一辆体积不大的小车,反而是好事。 可以用来测试一下她的猜想。 她紧紧盯着迷你浮空车,一只手伸到身后往下压了压,温浅浅会意地闭上嘴巴,轻手轻脚驮着南邵靠近。 迷你浮空车的车灯就像两只眼睛,雪白的灯光照在徐渺脸上,电动机运转的声音就像在呼吸,在这隐秘安静的小巷格外明显。 徐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将撬棍藏在身后,不敢露出攻击的意图。 她觉得这些失控的交通工具就像一头头野兽。 她带着温浅浅,缓缓通过了迷你浮空车身旁。 迷你浮空车一直没动。 就在徐渺略放了点心时,趴在温浅浅背上的南邵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浅浅?” 仿佛是被人类的声音惊醒,迷你浮空车的车灯陡然变亮,两束刺目的远光灯照进昏昧的夜色。 徐渺举着撬棍,思考了一秒能不能把车轮顶翻。 或者把南邵扔出去当挡箭牌? 男主应该有光环死不了吧? 4、暴械 电光火石间,她根本来不及抉择,迷你浮空车已经漂浮在空中,猛地冲刺到了她身旁。 这要是对准她身体撞过来的,徐渺已经打出了ending。 意识到这一点,徐渺手心全是冷汗,将伤口洇得生疼。 血迹透过简陋的包扎渗出,斑斑驳驳。 温浅浅僵硬地立在原地。 南邵刚醒,摸不清状况:“浅浅,你得救了?我出了车祸,又是你救了我吗?” 温浅浅都要被他吓死了:“南邵,你别说话了!” 她用气音说。 南邵茫然四顾,他在哪?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说话?他满心疑惑,突然看到徐渺,一下子愣住了,高傲的徐大小姐何时这么狼狈过,头发凌乱,白皙的脸上沾了不知名黑渍,昂贵的高奢皱巴巴挂在身上,仿佛粗陋的麻袋,娇嫩的双手裹着布条,血迹斑斑。 他对这位家族选定的“未婚妻”并没有感情,但是看到娇贵的大小姐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难免心生同情,目光扫过完好无损、一看就没受什么罪的温浅浅,瞬间懂了。是徐渺保护了温浅浅吧。 他感到一阵愧疚,刚要说点什么。 迷你浮空车平缓落地,自动打开了车门,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反倒像是示意他们上车。徐渺松了口气,硬撑到现在,她实在没力气了,手腕发软,撬棍扛不动了,啪一下砸在南邵头顶。 duang的一声,刚出完车祸的脆弱脑壳一痛,南邵眼冒金星,差点再次晕过去。 温浅浅吃惊地张了张口,这一棍子,是不是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徐渺虚弱地捡起撬棍,谁能想到就这么巧呢?要怪就怪南邵的头放错了位置吧。 她没空管温浅浅和南邵怎么想,观察着安安静静张开车门的小车,奶绿色的甲壳虫外形实在很难让人提起警惕,没有机械造物的冰冷感,反而从里到外透出“还是个宝宝就出门打工了”的可爱,也不知道它的主人去哪儿了,不会也像南邵一样被车座弹飞了吧? 所以这是个陷阱? 利用可爱的外表诱骗人类上车,然后把人类摔死? 这智能驾驶系统有这么聪明吗? 徐渺正满腹狐疑,刺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她遽然抬眸,看清不远处的景象,瞳孔骤缩。一台足有七八米高的荧光色挖掘机正在追猎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 是的,追猎。 这头钢铁怪物长着十来米长的机械臂,可以像变形金刚一样自如切换机械爪的造型,它先变形为铲斗模样,顺着柏油马路一路火花飞溅地铲过去,把四散逃跑的人类铲进斗中,高高抛下,然后又变形成钻头形状,对准混凝土和钢化玻璃组成的墙面冲击旋转,把躲藏在建筑中的人类吓得崩溃哭嚎。 徐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紊乱的智能驾驶系统发生了更多错误,或许是把人类当成了施工场地?具体细节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在那头钢铁怪物发现他们之前。 几乎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挖掘机的机械爪子从建筑中抓出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他们在高空中禁闭双眼,哭着大喊“我爱你,下辈子还在一起”,下一秒被坚硬的机械爪子轻轻一捏,身体纸糊一般碎落在地。 然后这爪子抖了抖粘在上面的血肉,车身转向了徐渺的方向。 两束强劲的远光灯轰然打在三个人类身上。 履带碾过一地砖瓦碎块,朝血肉之躯徐徐开进。 安静等待的小浮空车似乎通过摄像头看到了这一幕,车载音响催促般发出声音:“来不及了快上车,来不及了快上车!” 徐渺:“……” 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顾不上纠结是不是陷阱了,再不上车只能等死,徐渺一瞬间又有了力气,拎起撬棍跳上了驾驶座,温浅浅还在愣着,南邵亲眼目睹了挖掘机杀人事件,后背爬上冰冷寒意,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大脑还有些眩晕,但他果断推了把温浅浅后背:“上车!” 温浅浅一个激灵,惊恐地往车里钻,令人牙酸的机械变形声在空中响起,挖掘机把机械臂头部变成了破碎锤,高高举起,往他们的方向砸来。 徐渺不会开这个世界的车,但没关系,小浮空车车轮转动,嗖一下冲了出去。 温浅浅重重摔在后座上:“南邵!南邵还没上车!” “我在。”到底是男主,南邵在车门合拢的刹那跳进了车里,温浅浅松了口气,噙着泪刚要说什么,挖掘机已经抡起破碎锤,轰然砸下! 破碎锤贴着小浮空车的屁股,深深地嵌进了地里,坚实的柏油马路蛛网一般裂开。 他们但凡晚撤退那么零点一秒,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二维形态,贴在地上扒都扒不下来。 温浅浅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徐渺从后视镜中看了眼,挖掘机一格一格抬起机械臂,沉重的履带转动,庞大的身躯往巷子中挤,显然正在酝酿下一次攻击。 但它忘了自己有多么臃肿,挤进巷子的过程中压垮了两边的高墙,钢筋混凝土成堆地碎落在它身上,扬起浓重的烟尘。 它的履带被卡住,一时无法动弹,而小浮空车轻盈飘逸,一眨眼就冲上了半空,将它甩在了身后。 危机暂时解除。 徐渺靠在座椅上,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四处都是失控的交通工具,小浮空车必须在空中辗转挪移,及时躲避。 徐渺被颠了个七荤八素,温浅浅捂着嘴巴,差点吐在车里。 只有南邵似乎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脸色纹丝不变。 他主动担负起了警戒的责任,甚至在一架无人机撞上来时,徒手抓住了无人机的旋翼。 火花四溅,仿生皮肤被搅碎,露出包裹在其中的枪色指骨,南邵改造过身体,手臂替换成了义体! 徐渺忍着难受,记下了这一幕,要是这个世界到处都这么危险,她也要想办法武装一下自己。 不知道这种机械臂会不会有被病毒入侵的风险? 刚高考完,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的女高中生,谨慎而惜命。 她稍一分心,小浮空车已经凭借超强的机动性,冲出了城区,开到了人迹罕至的郊区。 它在一幢黑黢黢的乡村别墅前停下。 徐渺迟疑地拉开车门,不忘带上她的撬棍。 南邵从皮靴中抽出手.枪,架起警戒。 院子里发出窸窣声响,惊弓之鸟的三人立刻循声望去,南邵上前一步,将两个女孩子挡在身后。 徐渺举起撬棍。 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一扇隐藏在草坪中的门从下往上掀起,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同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小姑娘的声音:“快进来,空中有无人机巡逻,别被它们发现。mido好样的,保护好自己。” 5、暴械 漆黑空旷的郊野上空,掠过几架应急型救援无人机,这些救援无人机曾在火灾、地震、鼠潮、虫灾、核爆炸等等自然或者人为的灾害中拯救无数人类性命。 然而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它们并非为救人而来。 机身装载的红外传感器像梳子一样扫描栽种了塑料草皮的地表,闪烁的红色提示灯仿佛黑夜中猩红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窥探猎物。 盘旋许久后,无人机没有发现任何人体热源,嗡鸣一声,旋翼高速旋转,换了个方向飞去。 显然,它们是这次机械暴动的侦察兵。 地下室中,紧盯着头顶天花板的人群缓缓松了口气,凝固的空气恢复了流通。 压抑的哭泣声响起,一张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徐渺几人坐在角落里,那个招呼他们的小姑娘一进入地下室,就钻进了隔壁房间,还锁上了门。 真是个善良勇敢、又聪明谨慎的好姑娘。 人们猜测这间屋子里本应有大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几乎不可能独自在郊外生活,在这个核泛滥的时代,郊外意味着层出不穷的危险,不管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变异生物,还是无法耕作的贫瘠土地,都给人类的生存带来了致命的危机。 不知道她的父母去了哪里。 愿机械之主保佑他们。 徐渺听着周围絮语般的祷告,将撬棍别在腰后,靠在墙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穿越至今不到两小时,她实在经历了太多。 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终于有了片刻宁静。 南邵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问:“你还好吗?” 徐渺嗯一声,不太想说话,她睁开眼睛,手肘搭在膝盖上,缠着布条的手掌随意垂落。 南邵看了眼她血迹斑驳的掌心,欲言又止。 徐渺注意到他的目光,摊开手掌看了眼手上的临时“绷带”,又瞥了眼南邵变成露脐装的上衣,了然道:“回去赔你。” 南邵这才感觉到肚脐眼有点凉,低头看了看自己:“……” 怪不得总觉得徐渺的“绷带”有点眼熟。 他突然全身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收腹,暗自庆幸平时经常锻炼,六块腹肌整整齐齐。 他小声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不至于小气到这个地步,一件衣服都舍不得贡献出去,徐渺可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啊。 温浅浅抱着膝盖,望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两人,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甩了甩头,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在两人沉默的间隙,小声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这里等待救援吗?” 南邵压低声音:“我来联系本地分公司的安保部门。” “你的终端还在我这里。”温浅浅连忙掏出那块“手表”。 南邵接过终端,用虹膜解锁,周围人多,他没有采用语音控制,而是选择了手动操作。 徐渺默默看着这一幕。 这个世界的秩序由大小林立的财团建立,男主的家族南氏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事实上南氏财团与罗非财团、富和财团、巴莱财团和洛希尔财团并列为全球五大财团,处于金字塔的顶端。南氏财团的安保部门,自然就是这个世界的顶尖武装力量。 遭遇危机,南邵理所当然地调遣公司安保。 而不是向警署这样的政府机构求救。 身为平民的温浅浅却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见财团凌驾于政府之上,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常识。 徐渺入乡随俗,“不报警吗”之类的废话,一句没问。 眼看南邵已经和安保部长联系上,徐渺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这个危险的夜晚,终于能结束了吧。 不行,不能立flag! 刚产生这个想法,徐渺立刻警惕地直起身,在心里连呸了几口。 同一时间,脑海中响起任务发布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flag秒收,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短时间内遭遇了太多可怕的事,世界观碎了好几次,徐渺莫名失去了表情变化的能力,心里一闪而过诸多想法,脸色却纹丝不变。 就连坐在她身旁的南邵都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看到她支起身体,换了个坐姿,以为她坐着不舒服。 南邵下意识想脱件衣服给大小姐垫一下,低头看见自个儿只有件“露脐装”,又尴尬地收手。 徐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正在听机械的电子音在脑海中播报任务:[男主救出了你和女主,你看到男主对女主关怀备至,却对你不闻不问,你心中感到异常嫉妒,你决定利用你们的婚约威胁男主,让他离开女主回到你身边,女主懂事地放手,男主心疼不已。] …… 任务管理器显然是个人工智障,女主脖子划破了点皮就算受伤达成,三人成功逃脱了废弃仓库就算男主成功营救,男主和女主说了两句话就算关怀备至。 徐渺大概了解了它的判定逻辑,她想她有很大的操作余地。 她打量了眼南邵,南邵注意到她的目光,以为她等得不耐烦,要发脾气,连忙安抚道:“南氏出动了三千名地勤,正在逐一控制外城区交通主干道,徐氏的技术人员也在对ato进行检查,相信很快就能驱除病毒。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不必担心。” 正准备完成任务的徐渺微愣,新的名词出现了,ato是什么意思? “ato是什么?”感谢温浅浅好奇的性格,不然徐渺都不能主动提问,南邵都说了是徐氏的技术人员在负责,身为徐氏财团的大小姐,不知道这是什么也太说不过去了。 “ato,徐氏最新的研究成果,全自动驾驶系统智能ai。”南邵瞟了眼徐渺,在她面前向温浅浅介绍她家的产业,他觉得怪怪的,但徐渺没说什么,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下去,“ato的智能化程度很高,统筹整个外城区的交通,及时疏导客流,最大限度避免堵塞问题。上线这段时间,它一直工作得很好,外城区主干道拥挤程度下降了很多。” 温浅浅似懂非懂,理解了半晌,小声说:“所以,是ato出了问题,才会导致路上那些车都失控了吗?” 南邵说:“初步排查结果是有人向ato植入了病毒。” 温浅浅恨恨地咬牙:“是谁这么坏啊?” 南邵安慰她:“南氏会抓到坏人的。” 徐渺一直没说话,做了这么多年好学生,她习惯多听多思考,她对这个世界不熟悉,需要吸收更多信息。 但人工智障显然不能理解。 任务管理器再次提醒:[你妒火中烧,忍无可忍,决定利用你们的婚约威胁男主,让他立刻离开女主,女主懂事地放手,却令男主心疼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徐渺在消极怠工,人工智障的措辞严厉了很多。 徐渺想了想,用平静的声音“妒火中烧”地说:“南邵,你去帮我找点水,不然我就算渴死,也要先把你幼儿园穿裙子过家家扮男妈妈的事情讲出去。” 南邵:“????” 你已经讲出来了! 温浅浅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徐渺:“这是真的吗?” 脑海中只有系统给的简略剧情,并不知道具体细节的徐渺笑而不语。 事实上这个设定就是为了让读者磕糖,温浅浅知道南邵穿过裙子,就总拉着南邵去逛街,笑嘻嘻请南邵帮忙试穿。 然后就会被恼羞成怒的南邵更衣室play.jpg 徐渺望向南邵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南邵还以为她还要再描述细节:“我去给你找水就是了!” 他火烧眉毛似的蹿了出去,离温浅浅的距离越来越远,人工智障适时地跳出提示:[威胁任务已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6、暴械 南邵在角落里找到一台饮水机,还有一些一次性杯子。 他排队接水。 好不容易排到,按下出水键,流出来的水却并不是他平常见到的澄净透明的样子,水质有些浑浊,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漂浮着不明杂质。 南邵皱了下眉,把杯子放了回去,想再找找,或者试着向地下室主人买一点干净的饮用水。 排在他身后的独臂男人看到这一幕,嗤笑了声:“有钱人就是金贵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讲究,有本事别跟我们挤一块,这里的空气也很污浊呢。” 南邵一从角落走出来,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高大的身材,健康的皮肤状态,以及右手裸.露的高级机械臂,无一不表明这是个高贵的上流阶层。 堂堂上流人士,也有挤在地下室惶惶不可终日的一天呢。 很多人都在心里偷偷看笑话。 只有独臂男人没忍住,说了出来。 南邵神色晦暗地睨了他一眼。 虽然在徐渺和温浅浅面前表现得绅士而体贴,但他骨子里早就深深地印上了财团的傲慢。 想到身后还有两个女孩子,他本打算忍下这口气。 独臂男人却眼红地盯着南邵的机械臂,他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右手,出身财团的车主只打发了他五千信用点,最低级的机械臂都要六千!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喂小子,我说得不对吗?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反正你们有钱人随便就能装义体,不是吗?” 忍耐一次对南邵而言已经是极限了,再次被挑衅,他冷着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手,冰冷的机械臂一瞬间箍住了独臂男人的脖颈,将他狠狠掼在了墙上。 嘭! 男人的骨头撞上混凝土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重响! 独臂男人瞳孔失去了焦点,像是被撞晕了,南邵单手钳着他,将他举得双脚离地,男人口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双脚胡乱地踢打空气。 南邵却还没有收手的打算,男人的眼里透出无穷的后悔,他用唯一完好的手臂徒劳地抓住强悍有力的机械臂,越挣扎,越被掐紧,脖颈被捏得咯吱作响,脸色憋得绀紫,努力拍打机械臂,力气却一下比一下小。 排队取水的队伍一哄而散,看热闹的平民们笑意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惧与不安。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财团的作风,他们可从不会把人命当回事! “够了。” 安静得只剩呼吸声的地下室,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 南邵转头望去,徐渺捏着撬棍,面无表情看着他。 后面是神色担忧的温浅浅。 “你们怎么来了?”南邵随意甩开独臂男人,仿佛丢开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不想在女人面前杀人。 徐渺目光从独臂男人脸上掠过。 男人趴在地上,捂着脖子艰难地喘气,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受惊般哆嗦了一下,过街老鼠般仓皇逃进了暗淡无光的角落。 徐渺收回目光,压下心中诸多想法,符合人设地说:“让你找水,你就在这跟别人打架?” 南邵敛去眼底戾气,踢了踢脚旁饮水机:“这水喝不了。” 他抬头望了望小姑娘钻进去的那道门:“我去问问有没有干净的水。” 里面的人会不会开门,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区区一扇铁门,还拦不住他。 只是问问吗? 徐渺瞟了眼他泛着寒光的枪色机械臂:“不要了。” 她故意说:“早该想到的,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谁知道水里有什么,我不喝了。” 南邵很习惯徐大小姐耍性子,以前他不喜欢,今天承了徐渺的情,又顾忌她伤痕累累狼狈不堪,耐着性子,包容地安抚:“救援马上就会赶到,我让他们带上你常喝的天然矿物质泉水。” 徐渺嗯一声,回到角落坐下,好像真的在发脾气一样。 南邵跟过去,打开终端,催促安保部长加快速度。 温浅浅默默低头抠着膝盖,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局外人,南邵和徐渺才是一个世界的,她是不是应该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瞟了眼蜷缩着的平民们,有的受了伤,在低低呻.吟,有的无神地望着虚空,这场灾难足以令小康之家破产,他们失去了住所,存款,甚至是四肢、眼睛,他们失去了一切,没有任何抗风险手段。 等到灾难结束,他们的生活如何继续呢? 温浅浅打了个寒颤。 她回忆起遇到南邵之前的日子。 寄居在狭小的鸽子笼中,夏天闷热,冬天严冷,天花板时不时漏水,屋子再怎么打扫,都甩不掉那股抹布一般的酸臭味。 是南邵,将她拉出了那个可怕泥潭。 原来人类真的如此健忘,仅仅几个月,就能将过去十几年的灰暗记忆遗忘。 她感到一阵恐惧。 徐渺同样在观察地下室的情况,这里设施陈旧,却干净整洁,光线明亮,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圆筒形状的扫地机器人勤恳工作,将难民踩脏的地板擦干净,提醒个别没素质的家伙不要乱丢垃圾,垃圾要扔到它肚子里。 处处高科技,却又处处透出贫穷。 小姑娘救下他们后就躲进了隔壁房间,门反锁得死死的,是家里大人教的,还是她独自生活积累的自保经验呢? 徐渺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不太一样。 她想起刚才在夜色里,小姑娘冷静地邀请他们避难,派那辆叫mido的小车回城市继续营救难民,有条不紊的行动一点也不像是大人教的,反倒像是她自己的主意。 根据南邵的说法,整个外城区的交通系统由名为ato的ai管理。 ato中病毒,空中巴士、轻轨、工程车、私家车,全部出现了问题。 mido却还能自如地行动。 难道,这辆可爱的小甲壳虫的驾驶系统,和其他车辆都不一样? 又或者,它自身驾驶系统拥有更有力的防火墙。 这样的技术,会是一辆平平无奇的迷你浮空车出厂自带的吗? 徐渺没有发现,经历了穿越后的一系列事件,她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本能地搜寻有用信息。 发现有可能存在一个比徐氏财团的技术人员水平还高明的程序员,她产生了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野心。 要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她抬眸望向那扇紧闭的铁门,不自觉思考起如何笼络里面的主人。 正出神时,小腿被冰冷的金属圆柱体碰了碰。 她低下头,看到是那台一直在忙碌的扫地机器人。 它圆润的脑袋一张一合,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有嘴巴张不了口。 已经见识过机械杀人的徐渺瞬间警惕地退了一步,悄无声息握紧了撬棍,片刻后见扫地机器人仍然停留在原地,盖子打开又关上,像是卡住了一样。 她试探着靠近,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 原来是扫地机器人用来扫地的小刷子被口香糖黏住了。 她弓下腰,用撬棍的尖端把口香糖抠了下来。 扫地机器人原地转了两圈,发现自己能动了,朝着徐渺张了两下盖子,开开心心转身,继续打扫卫生去了。 像极了被垃圾缠住后,跑来找人类帮忙的小动物。 7、暴械 温浅浅羡慕地看了眼徐渺,明明她离扫地机器人更近,小机器人却略过了她,径直走到了徐渺面前求助。 徐渺察觉到她目光,投去一瞥。 温浅浅不由自主地往南邵身边缩了缩,渺渺气场好强大,手持撬棍漫不经心的模样好有压迫感,相比之下她弱小无能,什么也不是。 难怪连扫地机器人都知道选择徐渺。 她惶恐地望了眼南邵。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唯一能抓牢的依靠。 南邵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神情不安,心里一软,放低声音安抚。 被周围难民的惨状感染,意识到未来的危机,温浅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楚楚可怜,激发男人心中的怜惜。 望着她单纯无助的眼神,南邵情不自禁承诺:“别担心,有我在呢。” 男女主走起了甜宠文剧情,徐渺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乱成这样,也就拥有主角光环的男女主能心大地谈情说爱,她屈起长腿,上半身靠在墙上,撬棍摆在腿边,放在随时能够抓起握在掌心的位置。 不知道暴动何时能够平息,南氏的安保是否能顺利前来营救,既然暂时安全,她选择耐心等待,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她仰着头,看到铁门上的监控摄像头突然转动了一下,愣了愣。 门的另一边。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腿一晃一晃,面前是一整排屏幕,有的掠过一串串绿色代码,有的播放着城市中的监控画面,还有一台专门显示地下室的监控。 一道低沉温和的成年男音在房间里响起,奇怪的是房间中并无第二人,顺着声源找过去,会发现发出声音的竟然是一只摆在沙发上的玩具熊:“青鱼,南氏的地勤马上就要到了。” “来得真快啊。”小姑娘,也就是青鱼,脸上表情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那么多平民的性命他们置若罔顾,一个南邵就立刻出动了。徐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从南邵手中救下了平民。” 玩具熊道:“或许她可以帮助我们。” 青鱼冷冷道:“娇贵小公主一时的善心罢了,我永远不会相信财团的人。”她盯着监控,晃动的脚突然顿住,“她在看我?” 徐渺注视着门上的摄像头,手背的汗毛不知何时竖了起来,脑子里好像有雷达在拼命报警,她无声地捏紧了撬棍,警觉地绷紧了身体。 “少爷,我们到了。”突然南邵的终端收到了消息,同时头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贴在地上的门板被轻轻叩响。 南邵起身就要去开门。 “别动。”小姑娘的声音怯生生响起,几人转头望去,救了他们的小姑娘打开了门,抱着玩具熊跑了过来,“外面有很多人,穿着漆黑的衣服,扛着很重的木仓,看起来很可怕。” 南邵笑了一下:“不要怕,是我的家人来了。”他对恩人的态度是很温和的,贫民窟中也不全是渣滓,比如浅浅,他想,“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你救了我的性命,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把善良的恩人留在这和贫民窟的垃圾相处,他有点不放心。 他口中的垃圾们怯懦地望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求他把自己也带走。 他们不敢忘记独臂男人的下场,如果不是那位小姐出声打断,那个男人也许已经死了。 似乎在思考南邵话语的真实性,小姑娘迟疑了下:“你可以帮我找到爸爸吗?” 南邵一愣,低头望着小姑娘仰起的脸,她看上去十二三岁,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身高堪堪一米四,单薄瘦削,脸色苍白,扎在脑后的马尾呈现出不健康的枯黄。 在温浅浅家中养伤的那段时间,他亲眼见过不少惨剧,有的是下班回家路上遇到抢劫犯,反抗中被枪杀,有的是工作中不幸患上辐射病,被工厂辞退,抗议时被维持秩序的保安失手打死。 总之,对这些底层人来说,消失往往即意味着死亡。 南邵的眼中浮现出些许怜悯。 温浅浅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南邵,我们帮帮她吧。” 南邵侧目望去,温浅浅的脸上满是感同身受的难过,她也是在一起爆炸案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啊,他点了下头,这点小事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哪怕找不到小姑娘的父亲,养着她也无不可:“我会安排人去找。” 认为是自己劝动了南邵,温浅浅高兴地扬起唇角,飞快扫了一眼安静的徐渺,转身弯下腰,向小姑娘伸出手:“跟我们走吧,你一个人待在这太不安全了,等找到你爸爸,你再回来。” 小姑娘歪着头打量了她几眼,往旁边靠了靠,和徐渺的距离拉近了:“我想跟着这个姐姐。”她想接近的可不是平民。 温浅浅一愣。 她缓缓直起身,看向被小姑娘靠着的徐渺。 女人身材修长挺拔,白皙的皮肤上溅着点点血渍,双手用布条包着,渗出鲜红血迹,明艳的脸蛋神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看,怎么不好亲近。 小姑娘为什么反而……主动靠近她,却无视自己的示好。 温浅浅再次感觉到受伤。 徐渺正默默观察小姑娘和南邵温浅浅的互动,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两个成年人,反而被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小姑娘靠上来的一瞬间徐渺差点提起撬棍就敲下去,好在及时看清小姑娘的脸,刹住了手:“你想和我一起?”她平复一惊一乍的心跳,脸色丝毫没变,看着还有些冷酷:“我不会照顾小孩的。” 小姑娘嗯一声,一手搂着可爱的玩具熊,一手小心翼翼握住徐渺伤痕累累的手:“姐姐受伤了,我很会处理伤口的,我想帮姐姐。” 原来只是想帮徐渺治疗,忘了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温浅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南邵顺着小姑娘目光看去,徐渺那养尊处优的白嫩的手再次伤口崩裂,已经惨不忍睹了,他心底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竟然浑然忘了徐渺的伤,光顾着安慰就擦破点皮的温浅浅:“等会儿让随行医生帮你看看。” 徐渺早就疼得麻木了,不知道他们怎么都关心起这点小伤,她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伤手,然后就抽了出来。 嫌弃平民的接触吗? 小姑娘眸色暗了暗。 南邵转身去打开地下室的门,不安的窃窃私语絮絮响起。 “他们要离开了。” “外界安全了吗?” “小姑娘也和他们一起走了,我们要走吗?” 小姑娘转头说:“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确定安全了再离开,爸爸说了,乐于助人是人类的优秀品质。” “谢谢!真的很感谢!” “你爸爸也一定会安全回家的!” “你们需要纯净水吗?等我回家,可以帮你们运一些来。” 大家哽咽着道谢,小姑娘搂着玩具熊,眼角有些湿润,这就是可爱的平民们啊,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生存空间,他们就能顽强地、心怀感恩地活下去,反观那些所谓的上层人—— 青鱼眼底涌起冷意,扭头望向嫌弃地拨开她的手的女人。 然后蓦地愣住。 女人用那双已经被血染透的伤手握紧了撬棍,蓄势待发地挡在她面前,破损的裤子露出纤细的小腿,紧绷的肌肉微微颤抖。 她站在楼梯前,头也不回地说:“我们先出去,如果有危险,你就立刻关上门,不要管我们。” 原来她抽出手,只是为了握住武器。 青鱼怔怔地抱紧了玩具熊。 南邵掀开地下室的门。 身穿作战服的地勤守在门口,一见到南邵就惊喜地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上去。 下一秒,全副武装的地勤额头正中间突然出现一道亮光,一束激光穿透他的头颅,擦过南邵的肩膀,笔直地射在了水泥地上,熔出黄豆大小的黑洞。 南邵迅速后退,肩头被擦到的衣料升起一缕白烟。 地勤瞳孔放大,扑通一声,倒头栽进了地下室。 一架巡逻无人机竟然隐藏在树荫中,悄无声息地发出了一道杀人的激光! 8、暴械 人群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南邵反手用机械臂挡在了鼻前,枪灰色的手指握紧,下一秒以拳头为中心,腾地展开半径约半米的淡蓝色能量护罩。 同一时刻无人机的下一束激光紧随而至,却无声地消融在护罩表面。 仿佛一滴水落入湖面,只激起一圈涟漪。 南氏的安保一拥而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聚集在无人机身上,无数电磁枪同时开枪,无人机当即坠落,碎成七八片,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这间别墅周围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半球形能量罩保护得严严实实,这架无人机只能是一开始就蛰伏在此,才会避开安保的眼睛,在关键时刻打出致命一击。 南邵收起能量罩,目光深沉,有人要杀他,他想。 一切等回家后再说。 他转头对女孩子们道:“没事了。” 看到眼前景象,愣了一下。 温浅浅自然是脸色苍白地躲在他身后,徐渺却不知什么时候,拖着小姑娘嗖地一下躲到了地下室最里边,离他足有七八米远。 南邵:“……” 徐渺望着他说:“安全了?” 南邵“嗯”了一声。 徐渺:“那出去吧。” 她这么说,腿却一点没动。 这是把我当探路的工具人了吗? 南邵脸色古怪,转过身去,一马当先地爬上了楼梯。 . 这一次没再出现意外。 统一规格的车辆停泊在小院中,完全没有受到混乱影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地勤训练有素地守住各个方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安保部长亲自守在门口,弓腰向南邵伸出右手。 南邵挥开了他的手,撑着地皮跳上了地面,回头向身后人伸出了手。 温浅浅先是自然地搭上去,然后蓦地一僵。 南邵余光瞟见落在后头的徐渺,脸上也闪过些许不自在,但还是坚持把温浅浅拉了上去。 然后他又伸手去拉徐渺。 却慢了一步。 徐渺不太顾及形象地、飞快地爬出了地下室。 她始终没有松开手里的武器。 南邵默默缩回了手。 走在最后的小姑娘进出地下室也非常熟练,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直起身,招来安保部长:“带医生了吗?” “带了。”安保部长神情紧张,“您受伤了?” “徐小姐受伤了。”南邵说,“立刻叫医生过来。” “是。” 医生匆匆赶到,徐渺却说:“先上车,车里说。” 多少电影电视配角非要在危险的地方耽误时间才领了便当,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安心久留啊。 明明可以一边赶路一边治伤。 徐渺心里特别有紧迫感。 南邵的神情更微妙了,他这位未婚妻,似乎过分谨慎了。 . 几人坐上南氏宽敞的豪华浮空车,随行医生帮徐渺解开包扎粗糙的布条,露出已然血肉模糊的伤口,在伤口上涂上一层清清凉凉的药膏,然后把她的手放进一台外形酷似美甲紫外线灯的设备。 仿佛被许多小蚂蚁啃噬,又疼又痒,徐渺垂眸注视着手掌,看到伤口快速愈合,形成七八道浅色的疤痕。 布条从伤口撕开时好疼,治愈的过程也很不舒服。 几个小时前,徐渺切菜不小心手指切个口子都会眼泪汪汪找妈妈撒娇。 而现在,她好像被一系列事件冲击得麻木了。 全程都没什么反应,只是观察着医生的操作,若有所思。 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受了伤都不用找医生,学会这些医疗设备的使用方法就可以了。 她像一块海绵,见到什么就吸收什么,南邵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垂着眼睑不说话,以为她接受不了丑陋的伤疤。 他轻轻叹了口气,徐大小姐这次是真的受苦了,他捞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徐渺:“急救设备简陋,你先忍一忍,回家后用脉冲嫩肤仪帮你治疗,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徐渺抬头,有点不懂,该说不愧是甜宠文男主吗,外面还在□□,他却有心情关心什么祛疤嫩肤的问题。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甘甜的矿泉水和她以前的世界分毫不差,但她通过地下室平民们的反应知道,这个世界,干净的水源也是奢侈品。 医生附和南邵,信誓旦旦保证脉冲嫩肤仪如何有效,徐渺没有听进去,目光穿过浮空车的单向透视窗,车内的声音仿佛变得很远,车外的人间地狱好像更近。 一幢幢高耸入云的摩天高楼冒出火光,全息投影扭曲变形,惨剧仍在发生,浮空车,或大或小的工程车,追逐着四处逃难的平民,时不时发生爆炸,火焰照亮漆黑的柏油路面,听不到任何声响,南氏的车隔音效果极好,完美隔绝了一切苦难的声音。 生命无声消亡,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 明明财团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南氏长达二三十米的车队就在高空浩浩荡荡飞行。 街面上就是看不到任何救援的力量。 南邵说南氏派出了三千地勤,可是这些地勤没有去外城区救人,而是打开了内城区的防护罩,牢牢把守住通往内城区的主干道。 他们的枪口对准任何试图冲击内城区的平民。 徐渺一个激灵。 她这个身份明明是财团的一员。 但她前世只是个普通人,她没有融入财团,反而浑身发冷地代入到了那些绝望的平民身上。 她听到温浅浅充满同情地说:“外面好乱,好多人被杀了。”她问南邵,“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南邵司空见惯地投去一瞥,温和安慰道:“等我们回到家,安全了,才有余力帮助别人,不是吗?” 温浅浅无奈点头。 徐渺转过头,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崩人设,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以帮忙联系徐氏的技术人员吗?请他们尽快修复故障。” 南邵了然地说:“不用担心,外城区的这点财产,不至于影响徐氏的股票。” 徐渺骤然无言。 坐在她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往她身上靠了靠。 她低眸望了一眼,看到小姑娘抬起头,眼眸中透出不安,想说什么,瞥了眼南邵,又咽了回去。 徐渺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无声地叹了口气:“害怕就闭上眼睛,睡一觉。你叫什么?” 小姑娘声音细细小小:“青鱼。”她说,“我叫青鱼。” “青鱼乖。”徐渺布满伤痕的手盖住她眼睛,“睡吧,你还在长身体呢。” 眼前变得漆黑,触感却柔软而温暖,青鱼搂紧玩具熊,垂下了眼睑。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应该和南邵一样,高傲,冷漠,视人命如草芥才对。 徐渺能感觉到,青鱼的眼睫颤了颤,扫过掌心,痒痒的,像是小动物试探着舔了一下。 她轻轻抚了下青鱼的头顶,投下的目光倒是充满温情。 如果忽略她始终不离手的沾血的撬棍的话。 南邵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小时候过家家,徐大小姐总喜欢在他肚子上捆一只枕头,让他扮成孕妇。 她从小就喜欢孩子。 陷入回忆中,南邵的眼神也变得温柔。 温浅浅指甲抠进掌心,垂下眼睛,长发从脸颊两侧滑落,遮住了脸上神情。 她心中充满对未来的迷茫,不确定,与不甘心。 浮空车安静行驶,掠过火光与浓烟,仿佛鹰隼张开双翼冲向天际,高度不断攀升,外城区、内城区,所有摩天高楼都甩在了身后。 徐渺瞳孔微缩,定定地注视窗外。 破开云雾,漆黑的夜幕下,一座巨大的散发出柔光的浮空岛映入眼帘。它的形状是倒锥形,一眼看不到边,仿佛遮蔽了整座城市的天空。它稳固,安静,祥和,远离所有纷扰,仿佛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原来,即使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内城区,说到底也还是底层。 眼前这座高居云端,不管地面发生什么,都丝毫不受影响的巨岛,才是金字塔的顶端,财团们真正的居所。 类似的巨岛,每个大型中心城市上空都有一座。 南邵彻底放松下来,他将终端扔给徐渺:“向你的父亲报个平安吧。” 徐渺接过,面色镇定地“嗯”了一声。 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她,并不知道“父亲”的联系方式。 她不动声色望了眼南邵,后者似乎误会了什么,笑道:“放心吧,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偷渡客,几乎一落地就会被发现异常,哪怕他们用上了光学迷彩,甚至仿制了别人的脸。” “浮空岛的安防系统,可是号称连灵魂都能一览无余的黑科技。” 9、浮空岛 徐渺捏着腕表模样的终端,心想,真不巧,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已经被替换了。 但愿这只是夸张的修辞,科技侧世界不至于连灵魂都能窥见吧。 浮空车穿过无形的防护罩,徐渺漫不经心摆弄着南邵的终端,一颗心悄然提起。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被扫描了。 然后,无事发生。 就像一条鱼游入大海一样自然。 她松了口气,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将终端丢还给南邵:“为什么不是他打给我?我差点死了,他却不闻不问,我讨厌他。” 语气骄纵,毫无破绽。 南邵完全没有看出徐渺是不知道“父亲”的联系方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出发前和你父亲通话过,他很担心你,只是家里有很重要的事,实在走不开。”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徐渺语气尖锐。 南邵挑了下眉,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徐建龙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重视徐渺——说实话真正重视的子女也不会送到南家联姻:“好吧,等他忙完,他会联系你的。” 他收起终端,温和道:“我们到了。” 徐渺顺着他目光望向窗外。 气流扬起灰尘,浮空车缓缓降落在巨大的岛屿上。 这里的景象与地面截然不同,没有高耸的大楼,只有一幢幢造型各异的漂亮庭院,也没有绚丽的光污染,夜色幽静,乳白色的路灯像萤火虫一样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喷泉吞吐,撒落珍珠一般晶莹剔透的水珠,草木错落,珍贵的昆虫放声鸣叫。 一时间徐渺险些以为自己根本没有穿越,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只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辆华美的四轮马车驶过汉白玉铺成的大道,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徐渺:“……”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拉着马车的枣骝马油光水滑,英俊高大,打了个响鼻,溜溜达达地转过身去,车厢门自动打开,丝绸制成的宝蓝色门帘朝两边掀起。 在骏马转身的一瞬间,徐渺捕捉到了它机械的眼睛。 没有自然造物的灵动,马本是非常聪明的动物。 有的只是机械造物的空洞。 这是一匹仿生马,外表近乎完美,和真正的马几乎没有区别。 但假的,依然是假的。 徐渺暗自庆幸自己莫名成了面瘫,不然这一刻恐怕要暴露了。 她淡定地看向南邵,后者了然地笑了笑,偏头示意安保部长:“请徐小姐上车。” 安保部长应了一声,小碎步跑到车厢旁,躬身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渺刚准备带着青鱼一起上车,脑海中响起人工智障的声音:[你刚刚经历了生死逃亡,手脚发软,爬不上马车,撒娇让南邵抱你上车,南邵不肯,你就假装站不稳,摔倒在他怀里。南邵一把推开了你,告诉你,既然你不想坐车,就自己走回家吧,说完,他拉着温浅浅,径直上车离开了。] 徐渺:“……” 徐渺在心里幽幽吐槽:[我还以为他会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人工智障没有反应,显然不懂这个梗。 徐渺没跟它一般计较。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你先上去。”她说。 青鱼望了望她,在她的注视下乖乖点头,爬进了车厢。 徐渺站在车门边,回头望向南邵。 惹怒南邵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撒娇,更没必要假摔。 南邵眉头一挑:“怎么了?”他已经给足了大小姐面子啊。 徐渺盯着他被撕掉一截的上衣:“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回家?” 她不说南邵都忘了,这一提起来,南邵就感觉肚皮凉飕飕的,周围下属的眼神也说不出的古怪。 南邵:“……” 社死的人总想着挽回颜面,南邵故作镇定地说:“有什么不对吗?我是回家,又不是去参加party。” 徐渺望着他,沉吟片刻:“参加party可以穿三种服装,男装,女装,还有南邵的露脐装。” 南邵:“…………?” 10、浮空岛 南邵虽然生气,但还没气到想把徐渺一个人丢下的地步:“与其在这调侃我,不如早点回家,不累吗大小姐?” 徐渺正要回答,人工智障的声音又响起:[检测到任务偏移,警告一次。] …… 徐渺把本来想说的“和你一起回去真丢我的脸,我先走了”咽回去。 按照人工智障先前的逻辑,只要她和南邵温浅浅不坐同一辆车,任务就能完成。 但现在……人工智障突然变聪明了。 徐渺话锋一转:“我不喜欢这辆车。” 她退后几步,用任性的语气说:“我要坐南瓜马车,这辆车配不上我的气质。” 南邵:“……” 南邵用“你童话故事看多了?”的眼神看了眼徐渺:“不想坐就在这儿等着吧,我们先走了。” 他给温浅浅使了个眼色,抬脚就往车上走去。 他可不信娇气的大小姐愿意站在原地等。 徐渺脑海中响起人工智障播报:[任务已完——] 说到第四个字时,骤然打断。 温浅浅拉起徐渺手,想把她牵到马车上去:“渺渺,都这么晚了,你就忍一下吧,明天我们就坐南瓜马车,好不好?” 人工智障的声音无比冷漠:[检测到任务再次偏移,抹杀倒计时,十——] 徐渺:“……” 别人家系统都是警告一次、警告两次,三次之后才抹杀吧?? 她的人工智障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吗? 身体变得僵硬,脑海中隐约能看到蓝色电弧,蟒蛇一般狰狞扭动,仿佛正等待着降下致命一击,将徐渺处以极刑。 徐渺甩开温浅浅的手,在温浅浅愕然的注视中,连续退了许多步。 “九——” 温浅浅受伤地望着徐渺,忍不住说:“渺渺,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连被我碰到都觉得恶心,一秒也不能忍受。 徐渺心脏感到阵阵钝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脑海中的电弧逐渐变得粗大。 巨大的威胁感油然而生,灵魂都开始战栗。 她意识到,要是被这道电弧劈中,真的会死。 而且会灰飞烟灭,从肉.体到灵魂,无一幸免。 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死去。 “八——” 死亡的阴影步步逼近,温浅浅仍在肝肠寸断,等待徐渺给她一个答案,青鱼听到动静跳下了车,走到徐渺身边不安地望着她。 南邵抱胸靠在马车边,不悦道:“徐渺,差不多行了——你去哪儿?” 徐渺转身上了浮空车,青鱼连忙跟着她一起钻了进去。 徐渺没有看她,声音平稳面无表情地吩咐:“回家。” 作为南氏的准少夫人,她的声纹已经录入南氏的数据库,浮空车听到指令,嗖地蹿了出去,一秒没入夜色中。 车尾灯仿佛夜色下最闪亮的流星。 没能把话说完的南邵:“……” 安保部长轻咳一声,所有地勤低下头,双手交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少主的窘迫。 徐渺坐在疾驰的浮空车中,眼睑微阖,神色漠然,青鱼抱着玩具熊,安静地靠在她手边,暗暗想,选对人了,这个大小姐连南氏第一顺位继承人都敢撂脸子,跟着她,接下来的事情好办不少。 殊不知,徐渺听着死亡倒计时,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她想,即便南邵被丢下,也不会傻站在原地干瞪眼,他会很快坐上马车,带着温浅浅一起回家。 实际上南邵准备上车时,任务完成的提示已经开始播报。 温浅浅想把她拉进马车里,才触发了抹杀倒计时。 因此她猜测,任务完成的关键是南邵和温浅浅一起坐马车回家。 那辆马车,她不能坐。 但愿抹杀倒计时会停止吧。 接下来只能祈祷了。 她没有浪费时间和温浅浅争辩,区区几秒钟,够她说几个字呢? 等她说服了温浅浅上车,可能人工智障已经劈下了那道电弧。 南邵难以置信地望着远去的浮空车,环视一圈,没人敢对上他的眼神:“她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 温浅浅被“未婚夫”三个字刺痛了一下,她握紧了被徐渺嫌弃甩开的手,压下心中的苦涩,小心安慰道:“渺渺今天吃了好多苦,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回想起徐渺那双血淋淋的手,南邵气消了一些,岛上不是不能坐浮空车,但那是暴发户才做的事,有底蕴的家族都会乘坐自家标志性的交通工具。 难道和他一起乘坐马车,就这么让她不能忍受,连最重视的体面都能丢弃吗? 那不如,干脆取消婚约好了。 他冷笑一声,叫上温浅浅,转身上了马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同一时刻,徐渺脑海中的倒计时正好走到“一”。 11、浮空岛 人工智障在“一”这个单词上卡顿了一会儿,徐渺感觉到头顶仿佛悬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坠落将她劈成两半。 她头皮发麻,汗毛竖起,等待最后的审判。 一阵机械乱流的扰动声后,人工智障恢复了正常:[任务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徐渺缓缓睁开眼,眼神沉静如水,谁也看不出这个女孩的内心经历过何等的慌张。 她低头看了眼青鱼,摸了摸她柔软的脑袋,心情渐渐平静。 任务管理器对她产生了生命威胁,她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规避这种危险。 从此对它言听计从吗? 表面上看,这是理所应当的选择,在死亡的阴影下,一个普通女高中生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屈从。 问题是,就算言听计从,又怎么保证以后它发布的每个任务,都能符合它心意、完美地完成? 徐渺手指敲了敲膝盖,脑中诞生了一个想法。 任务管理器和系统都存在于她的脑中,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能不能检查出异常? 等到她找到足以信任的医生,又或者自己学会了如何使用医疗仪器,姑且可以尝试一下。 在她理清思路的时候,浮空车疾驰过汉白玉大道,车窗外葱葱郁郁的草木一闪而过。 越往里走,房屋的占地面积越广,花草布置也更为精致,修剪整齐的草坪绵延数百米,仿生动物和谐相处,哥特式城堡、现代化别墅、东方园林,徐渺见过的、没有见过的建筑风格,应有尽有。 不一会儿,浮空车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庭院前停下,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穿着和服的女孩神色焦急地探头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看见浮空车,她眼睛一亮,踩着木屐小跑到车厢边。 车厢门自动打开。 徐渺探出身体,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女孩一把抱住了:“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惠子真的担心死了呜呜呜。” 看起来像是原主的贴身女仆?徐渺刚想安慰她,女孩已经抹干净眼泪,退后一步,垂下头颅:“惠子没有保护好小姐,愿意以死赎罪。” 徐渺吓了一跳,惠子却已经拔下乌黑发髻上的尖锐金簪,捧在手心递给了她。 青鱼抱着玩具熊,爬出车厢,默默看着这一幕。这就是财团,漠视生命,剥夺普通人的人格,坐在累累尸骨上享受他们高人一等的生活。 她望着徐渺捏着簪子,伸出手,眼里充满浓浓的厌恶。 然而下一秒,徐渺将簪子轻轻插回了惠子的发髻中,笑道:“多漂亮的发簪,它应该留在美人的发间,而不是躺在血泊里。” 青鱼瞳孔微缩,搂着玩具熊的胳膊紧了紧,没有人注意到她。 玩具熊安静地靠在她胸口,毛茸茸的爪子几不可察地拍了拍她胸口。 这孩子从小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又亲眼见过太多悲剧,性格不免过于极端,这次来到徐大小姐身边,就算完不成任务,对她个人也是件好事。 惠子怔怔地望着徐渺,眼角还有湿润的潮意,嘴角无意识扬起,嘟哝道:“我哪是什么美人,惠子和小姐相比,就是地上的泥土。” “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摸出智能手机模样的终端,“家主请您安全后联系他。” 徐渺点点头,淡定接过,边往庭院中走,边回忆着南邵的使用方法,使用虹膜解锁终端,在弹出的全息投屏上找到通讯按钮。 南邵和安保部长联系的时候,她装作无意地记下了操作过程。 谁也看不出她第一次用这玩意儿。 但愿这个终端里储存了“父亲”的联系方式。 徐渺抬起食指,点了下去。 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她刚按下按钮,全息投屏上就弹出个视频通话框。 徐渺点击接通,面前出现一张与她有五六分相似、但更成熟的脸。 “渺渺,我是姐姐。”女人的声音沙哑,似乎使用过度了,一双飞扬的丹凤眼凌厉异常,她身后是徐渺熟悉的场景,霓虹灯光笼罩的夜之城,巨大的全息人像广告随处可见,远处浓烟升起,不知道是哪里又发生了变故,突然画面抖动,急促的喇叭声响起,有人在画面外焦急地呼喊。 “嘉盈小姐,他们追上来了!”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整个视频画面歪了二三十度,女人抬手调整了一下,面容依然沉稳,声音温和有力:“徐嘉恩发动了叛乱,偷袭了总部,父亲被杀死在办公室中,我带着母亲前往秘密基地避难,你就在南家待着,哪里都不要去。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徐家的。” 12、脑危机 徐渺茫然地望着“姐姐”。 短短几句话传递出巨大的信息量,素未谋面的“父亲”就这么没了,原以为能够庇护自己的家族一夜之间发生了惊天变故。 “姐姐”最后叮嘱了一句,不必再回电话,安全了就会联系她。 然后就挂了电话。 徐渺注视着终端。 本来还想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面对这样的噩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她毫无心理准备。 毕竟这是本甜宠文,90%的篇幅都在描写男主如何宠溺贫民窟出身的女主,女配只不过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作者几乎没有描写过女配的家庭情况,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她是徐氏财团的大小姐,也是男主的未婚妻。 应该是世界观自动补全了设定吧,徐渺想,确实,要不是家里遇到了麻烦,就算是未婚妻,也不应该每天都住在南家,有事没事就给男女主找麻烦。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徐渺出事,徐氏财团的人至今不曾出现。 关心她的“父亲”在一通简短的电话后就消失了。 祸起萧墙,自身难保啊。 耳边响起惠子担心的呼唤:“小姐。” 徐渺回神,收起终端,当着女仆的面,或许她应该表现出震惊与伤心,她努力酝酿情绪,感觉自己好像一名站在舞台中央的拙劣演员。 惠子担忧地望着她,皱着眉,想说什么,瞥见门口走进两人,瞬间收起愁容,低头恭敬地退后了一步。 重叠的脚步声响起,徐渺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到南邵和温浅浅一前一后走进大门。 财团的消息都很灵通,回家的路上南邵几乎和徐渺同步收到消息,徐氏发生了内乱,徐渺的父亲被二哥徐嘉恩杀死,和徐渺最亲近的三姐徐嘉盈带着母亲逃走,徐嘉恩则趁乱上位,接管了徐氏。 巧的是,徐嘉恩一上位,徐氏的技术人员就成功清除了病毒,外城区正在恢复秩序。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ato的防火墙,也许正是从内部攻破的。 制造些许混乱,引开其他家族注意力,谋夺自身权力,这样的手段不新鲜,南邵见多了。 他本来就对徐渺感情不深,听说未婚妻的家族出了内乱,心里也没什么波动,想到就因为徐嘉恩一己私利,自己和温浅浅都差点折在外城区,还有点迁怒。 再加上徐渺刚把他丢在马路边上,一进门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然而看到徐渺抬起头,娇艳的脸上一片迷茫之色,他冷硬的心竟然一瞬间软了几分。 毕竟她名义上是我的未婚妻。 南邵想着,阔步走到徐渺面前,沉声道:“我都听说了,别难过,至少你姐姐和母亲还是安全的,这件事你先不要掺和,在家里安心休息。”会被家族派出来联姻的成员,自然是没什么权力的,徐渺和她的哥哥姐姐根本不能比,就是个娇生惯养的金丝雀。 徐渺没说话,她连徐家有几口人都不知道,怎么掺和? 半晌她“嗯”了一声,她应该表现出伤心,但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装作被噩耗打击得缓不过来的样子,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惠子:“我想回房间。” 惠子的外表和一名普通的柔弱女仆没有区别,走路的步子也迈得谨小慎微,搀扶徐渺的手臂却充满了力量感,她将徐渺大部分重量揽在身上,稳稳地朝里走去。 徐渺心中一闪而过异样感。 她感受着掌心接触到的惠子的肌肤,是温热的。 . 和地表浮华的夜之城不同,浮空岛的夜晚寂静安宁,南邵安排仆人,分别带温浅浅和青鱼选了间房间休息,而徐渺本身就在南家有房间,惠子帮她在浴盆里放好了洗澡水,滴了几滴安神的精油,还撒了香气氤氲的红玫瑰花瓣。 徐渺泡了个热水澡,放松了许多,惠子要来服侍她,她没有拒绝。 她并不习惯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身为南方人的她连大澡堂都没去过,被别人看到身体心里觉得很不自在。 但她想利用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从惠子口中获取一些情报。 浴室里应该没有监控吧,她想。 热气蒸腾,白雾缭绕,徐渺胸口裹着浴巾,仰面躺在海浪般涌动的水床上,疲劳的肩颈得到了充分的放松,惠子跪在床头,细腻的手指在她的太阳穴上轻柔打转。 惠子温婉的声音模糊在水汽中:“小姐别担心,嘉盈小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提都没提原来的家主,徐渺若有所思,用平淡的语气说:“父亲死了。” “是啊,一切就如嘉盈小姐所料。”惠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嘉恩少爷将背负弑父的骂名,他连家主都敢杀,家族里那些老东西一定被吓死了,忙着请求机械之主带回嘉盈小姐拯救他们呢。” 徐渺:“…………” 好家伙,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原主几乎没有参与到家族事务中去了,这些大家族还真是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啊。 她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凝结的水珠,水珠顺着眼尾流淌没入发丛中,仿佛一道叹息的泪痕,她望着淹没在雾气中的天花板,试探道:“徐嘉恩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反对他的人全都杀了?” “您忘了吗?嘉盈小姐说过,如果他有那个胆子,当年就已经那么做了。”惠子拇指依然按着徐渺的太阳穴,四指插.入徐渺的头发中,精准地按摩她头部的穴位。 当年,是哪一年? 全身都放松下来,大脑昏昏欲睡,徐渺垂下眼睑,不敢再多说,免得暴露自己:“我只是感到担心。”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惠子温柔地说。 徐渺“嗯”了一声,阖上眼睑,似乎专心享受起按摩。 惠子低着头,嘴角含着温柔笑意,仔细地服侍着她。 意识到无法继续交流获取更多信息,徐渺焦急地渴望着独处的空间,她抵抗着睡意,默数到五百下,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以太累了要休息为借口,赶走了惠子。 她关上门,并且把门反锁,又熄了灯,躲在被子里研究起了终端。 她也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但声称已经入睡的她被人看到开着灯在房间里玩终端,少不了要被问几句。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决定谨慎一点,尽量不露任何疑点。 准备上网搜索她急需了解的这个世界的信息前,她发现终端有两种使用方式,一种是像普通的手机一样,另一种则是接入脑机接口,直接使用大脑神经控制。 牵扯到大脑,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她赶紧上网查了下脑机接口的资料,普遍植入在后脑勺上,微型电池可以使用五十年,超过年限就要打开充电。 徐渺:“……” 现实版掀起你的头盖骨??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后背爬上密密麻麻的寒意,要是被有心人入侵脑机接口,她该如何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呢? 13、脑危机 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有没有安装这玩意,徐渺神色凝重地搜索了脑机连接方法,按照教程,点开终端接口,在脑海中默念[启动电子脑,搜索附近可连接设备]。 脑机接口能够读取脑神经信号,入网过程与wifi类似。 五分钟后终端界面没有任何反应。 她刚要松口气,随手滑了下网页,就看到有条搜索结果是:[我的电子脑又又又失灵了,连了半小时都没连上,可是我的机械臂已经送去维修了,难道要用脚趾上网吗?] 徐渺:“……” 这下不能确定到底是脑子里没装,还是设备失灵了。 她又摸了下后脑勺,有机会就给脑子做个检查吧。 当然必须得找可信任的医生。 她把这件事记在日程上,接着搜索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常识。 三百年前世界范围内发生了核战,空气中充斥着放射性尘埃,烟尘持久地遮蔽太阳,整颗星球陷入了黑暗,温度骤降了四十度,寒冷与辐射导致大批生物灭绝,绵延的黑雨凝结成焦炭一般的冰雪,附着在龟裂的大地上。 人类一度以为这就是末日。 几个月后烟尘逐渐散开,躲藏在地下掩体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幸存者终于重见天日,他们穿着防护服,艰难地重建家园,惊讶地发现不少动植物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它们暴露在上千甚至上万伦琴的辐射中,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异。 皮肤溃烂的红眼啮齿鼠、畸形的双头猫、长达4米的杀人蟹、皮肤如铠甲一般坚硬荆棘一般长满倒刺的蜥蜴…… 这些变异动物身体表面总是长出许多恶心的肉瘤,肢体扭曲仿佛造物主随手捏成的噩梦,极具攻击性,喜欢成群结队攻击人类,给战后的重建工作带来巨大困难。 很长一段时间人类都在和这些变异生物对抗,自诩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失去了自傲的资本。 为了对付这些凶残的变异生物,越来越多人走上了机械改造的道路,人类的血肉之躯无法抵抗獠牙与利爪,那就用钢铁武装自己。 “机械之主”的信仰应运而生,那段时间大家总是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机械之主引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 掌握义体技术的工厂急剧扩张,发展成垄断全球的庞然大物。 与此同时,关系民生的衣食住行,纷纷诞生了行业内的巨无霸。 这些财团建立起战后秩序,拔地而起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城市,研究出能够屏蔽辐射、变异生物的能量罩,培育出安全的食物,掌握了干净的水源,理所当然地享受特权。森严的等级观念刻入人心。 五大财团南氏财团、罗非财团、富和财团、巴莱财团、洛希尔财团,是金字塔的顶端。 还有大小数百个财团,在普通人眼里都是难以想象的巨鳄。 财团高居浮空岛之上,中产阶级住在内城区,普通市民住在外城区,无法在城市中获得稳定居所的游人只能居住在郊野中,忍受变异动物的袭击和食物水源的匮乏。 城市中生存不成问题,想活得好必须拼命往上爬。 尽管真正的权力掌握在财团手中,这个世界还是存在形式上的统一政权的,也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只不过是具傀儡的联邦政府。 联邦政府的中央机构设立在西特维尔市,也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而她目前位于町野市,地处联邦西南区域。 联邦政府提供相对低息的助学贷款,学习是底层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但这条路越来越难,名额减少,利息上调,财团希望平民能在工厂中做好螺丝钉,而不是野心勃勃和他们的后代争夺重要的岗位,甚至权力。 一个普通工人,在工厂兢兢业业每日工作十二小时,每周休息一日,一个月到手的薪水大约1500信用点。 这些钱在支付完房租、生活费后,所剩无几。 一旦遇到意外情况,譬如生个小病,出个车祸,遭遇暴雨门窗受损,电路故障……勉强维持的收支平衡就会摇摇欲坠。 徐渺看得心惊胆战,从小就有存钱习惯的她危机感十足,找到网上银行,输入面部、虹膜、指纹三重生物密码,查看到账户余额。 930,054.26 普通双职工家庭不吃不喝25年才能赚到的数字。 看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存款,问题是,收支明细里清楚地写着,自从她十六岁开户以来,每个月都会有100万信用点从[徐建龙]的账户打进来。 备注:零花钱。 到今天,对方已经连续打了三年零四个月。 徐渺:“……” 徐渺的手指微微颤抖,100万乘40个月,后面应该是多少个零? 为什么她的账户里只剩下了90万出头? 她扶了扶额头,缓过大脑的眩晕,仔细查看每一笔支出。 一只包56万,一条裙子13万,一根口红2998……看来账户里还能有剩余,而不是信用卡都被刷爆,已经是徐大小姐省吃俭用的结果。 徐渺手指轻叩终端,调节好心情,将巨额财富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的失落感消化干净,冷静地望着每月给她转账的徐建龙的名字,这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她退出账户,登上网页搜索徐家家主。 果然,徐家家主,她这一世的父亲,网页上那个面容冷酷,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名字就叫徐建龙。 她心情复杂地滑动网页,一时间对素未谋面的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怀念。 突然,她看到一条新鲜出炉的新闻报道,标题用鲜红的字体写着:『徐建龙疑似身亡,千亿家产争夺战打响!两房相争,谁会是最后赢家?』 媒体消息这么灵通吗? 徐渺动作一顿,随即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也许不是媒体消息灵通,而是有人有意泄露,为了从中获取利益! 她正要仔细阅读这篇报道,大脑突然产生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触手伸入了她的脑髓,轻柔地抚摸她的大脑皮层。 她全身汗毛竖起,头皮发麻地看着终端界面跳出一个弹框:[检测到电子脑联网申请,是否切换成脑机连接模式?] 14、脑危机 徐渺下意识地选[否],第一次接触脑机连接,她感觉糟透了,大脑核心被触碰的感觉令她抓狂,她的隐私岌岌可危,所有思想都有暴露的可能。 她立刻搜索起脑机接口的专业知识,试图从原理上搞清楚这玩意到底有没有风险,有多大风险。 相关研究还真不少,每年都有上万篇论文发表,诸如《电子脑信号处理算法研究》《新型电极材料对脑神经的损伤测试》《基于脑机融合的具身认知考察》《脑机接口安全访问控制方法》…… 徐渺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打算下载一些必须的文献,抽空就啃一啃。 点击下载时她愣了一下,一篇5~6页的论文就要整整50信用点。 大部头的原理介绍书籍要价更是高达四位数。 徐渺看了好几遍,才确定没有多看一个0。 难怪穷人读不起书…… 徐渺想到账户余额,突然觉得那笔钱不算多了。 父亲已经亡故,以后的继任者还会充当冤大头每月定时打钱吗? 当菟丝花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 她得找到赚钱的办法。 她敲了敲太阳穴,脑中回想起浮空车被病毒控制的画面,如果她的大脑也被入侵,她还是她吗?她会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吗? 到时候人工智障有没有可能帮她解决入侵者……她的大脑都能开party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真够多的。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那铁疙瘩已经在她脑子里了,她没有办法现在就做手术取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学会原理技术,实践出真知,让她先见识一下所谓的脑机融合究竟是什么吧,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熟悉它、掌握它。 她阅读了使用电子脑的注意事项,再次在脑中默念[启动电子脑,搜索附近可连接设备]。 这一次没再延迟那么久,下一秒终端就弹出了提示。 徐渺点击了[是]。 大脑深处的异样感再次袭来,仿佛有人用小毛刷轻触敏感的神经,徐渺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数据对接上了,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她没有看到那些庞大的数据流,但她感觉到了。 她注视着终端,用意识点开网页,播放视频,登陆银行账号,查询账户余额,打开文档编辑软件,输入一段文字。 操作顺滑,毫无滞涩。 她尝试了一会儿,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发现投屏边缘有个蓝色的小球在滚来滚去,试着戳了一下。 小球展开,一个金发绿瞳的美人出现在眼前,她穿着吊带短裤,雪白的胳膊和大腿上刺有大片蔷薇花纹身,火辣性感,看起来和徐渺截然不同。 但徐渺知道,那就是自己。 或者说,是自己在虚拟网络中的形象。 小人头顶冒出气泡:[您是否想要进入锡安?] 锡安是什么? 徐渺的搜索结果是,15年前徐氏推出的全新网络街区,集交友、购物、工作等功能为一体、堪比现实的虚拟世界。 徐渺想了想,脑意识回答:[是]。 [请稍等。] [锡安载入中……] 小人头顶出现一个环形进度条,随着进度条走到头,意识交联处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枯燥的数据流,她眼前出现了一条大街,笔直宽阔,延伸到很远,街两旁竖立着绚丽的霓虹招牌,五颜六色的灯牌上写着棋牌室、酒吧、茶馆、夜店、小吃……正如介绍所说,这是无限接近真实的虚拟世界。 她将意识沉入小人的身体,试探着走动,仿佛真正置身于人潮汹涌的街头,空中飘着细雨,耳边回荡着节奏感强烈的工业电子音乐,她张开双手,仰起脸,雨丝浸入她的皮肤,湿润的触感接近真实。 霓虹光影交错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甚至能嗅到淡淡的泥土气息,夹杂着酒味、烟火味。 突然她被人撞了一下,那人醉醺醺地骂了句“好狗不挡道”,歪歪斜斜往前走去,徐渺想了想,试着抬脚踹了下他的屁股,他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徐渺退后几步,在对方反应过来前拐进了旁边的街区。 太真实了,她想,这简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剥皮墙面色彩浓烈的涂鸦,角落随意丢弃的啤酒瓶,靠在墙边弹奏吉他的流浪歌手,一切栩栩如生。 她走到流浪歌手前,面前弹出了对话框:[您是否想赠送主播礼物?] 下面列出了[一瓶纯净水][一朵鲜花][一颗种子][一份人造肉][一杯威士忌]等等选项。 歌手卖力嘶吼,眼神挑逗地望着徐渺。 徐渺点击了[否]。 歌手迅速面无表情扭过头去,不再对着她唱歌。 …… 徐渺继续往前走,路上有很多这样的主播,有的穿着十分暴露,扭动身体,展露身材,周围聚集了大批观众,几乎发生不堪入目的聚众事件,很快就遭到了违规处理,被强制下线了。 徐渺无言地摇了摇头,她在路上逛了会儿,随机挑选了一家路边店,推门走了进去。 音乐的浪潮扑面而来,男男女女挤在舞池中贴身热舞,吧台后穿着马甲的酒保正在调鸡尾酒,旁边一名光着上半身的dj戴着耳机、摇晃着身子正打碟。 徐渺挤到吧台边,要了一杯低度数的百利甜,这花费了她68信用点。 这个世界的钱真不禁花,她心里感叹,凑到锥形杯边沿抿了一口冰凉酒液,她想知道是否连味觉也能模拟。 酒液滑过舌苔,她品尝到了甜蜜的利口酒味道。 她惊叹地捏着锥形杯,观察着流动的酒液,在这里待久了,会不会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区别? 酒精模拟的感觉传递给脑意识,大脑被取悦,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靠在吧台边,观察了一会儿舞动的人群,没什么可看的,她对蹦迪不感兴趣,准备离开。 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之后恐惧的嚎叫声填满了整间酒吧。 一道黑影从人群中蹿出,手中握着一把尖刀,无差别攻击,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马蹄践踏的麦苗,倒伏在地上,身影闪烁几下,消失在虚拟空间中。 短短几秒内就有十几名顾客消失,徐渺阅读过电子脑使用须知,虚拟空间有保护算法,受到伤害就会强制下线,但这只能保证你不会脑死亡,大脑依然可能受到不可逆的伤害,轻则头疼几天,重则智商降低,甚至变成傻子。 电光火石间,那道黑影已经冲到徐渺面前,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随手敲碎锥形杯,一个侧身轻巧避开尖刀,捏着锥形杯细长的杯脚,漫不经心划出一道挥毫般的弧度,尖锐玻璃碎片刺破黑影颈动脉,一蓬鲜血泉水般喷涌而出,黑影僵硬地顿在原地,长着乱糟糟胡渣的脸上混和着狰狞与恐惧的表情。 徐渺往后跃了一步,避开飞溅的鲜血,凶犯不甘地转了下眼珠子,像是想要看清徐渺的容貌,下一秒身形溃散在空气中。 巧克力色的百利甜顺着吧台流淌,滴答一声落在地上,和凶犯的鲜血融为一体。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吃惊地望着从容解决凶犯的徐渺,她捏着破碎的锥形杯,尖锐的碎片边缘残留着殷红血迹,神色冷淡地立在阴影中,led灯摇晃旋转,掠过她时,照亮她的金色短发与猫一般的绿色瞳孔。 dj默默关了音响,滴答、滴答,整间酒吧只剩下百利甜滴落的声音。 众人崇敬而畏惧地注视着徐渺。 这是一名便衣网警?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普通人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没有人知道,徐渺只是在发呆。 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本能的反应。 现实世界战五渣的她,到了虚拟世界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难道这就是赛博版键盘强者…… 徐渺陷入了沉思。 15、脑危机 酒吧并不是个适合思考的地方,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说要报警,有人说网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徐渺默默放下摔碎的酒杯,隐入黑暗。 当场下线。 她应该算正当防卫吧?她心虚地想。 吧台后,酒保翻出拖把和水桶,把碎酒杯和血水收拾干净,垫付了损坏酒杯的赔偿,安抚了受惊的顾客们,网警赶到,调取了这段时间的数据监控,表示会对嫌疑人进行追踪,虚拟世界的犯罪同样需要付出成本,那个恶徒将面临3~5年的□□。 前提是他是个平民。 如果是财团子弟,那很遗憾,他只需要垫付一些赔偿金,即便有人成了傻子,也不过是赔偿金稍微多一点的问题。 客人稀稀落落离开酒吧,酒保靠在吧台边缘低头擦拭玻璃杯,dj关上门,走到他身旁,叹气:“差一点我们就能和她搭上话了,这就是徐建龙选择了她的原因吗?她的脑意识强大得惊人。” “还会有机会的。” 酒保把锃亮的玻璃杯放进橱窗,漆黑的瞳仁中折射出一道玻璃片的反光,和徐渺划出的那道雪亮锋芒跨时空交相辉映。 “是啊,毕竟你在现实中也……”dj嘟哝着,声音小下去。 并不知道有两个人正在背后讨论自己,徐渺[关闭电子脑],切换回手动模式。 她点击搜索普通人在虚拟世界是否会获得超出现实世界的能力,答案是否定。 脑意识与肉.体是相匹配的,除非进行过专门的训练。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超出肉.体太多,脑子转得太快身体跟不上,神经系统会发生错乱,一旦脑意识超出肉.体承载能力,神经系统的损伤将不可逆。 徐渺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活动了下身体,一切正常,没有偏瘫的征兆。 她松了口气,钻回被窝里。 可能是因为时空穿越导致的与众不同?又或者是因为人工智障在她脑子里,增强了她的脑意识? 徐渺记下这些可能性。 迄今为止所有思考她都记在脑中,没有在终端留下任何痕迹。 她还需要再了解一些徐氏财团的信息,她得对自己的家族建立起基本的认知,否则明天可能会被惠子等人发现马脚。 徐氏财团是一家超大规模企业,等级仅在五大财团之下,绝对处于金字塔顶端,主要从事电子信息相关产业,市面上大部分人工智能产品都出自徐氏旗下公司,徐渺接触到的智能驾驶系统和电子脑就是徐氏的拳头产品。 徐氏这一辈的继承人顺位以年龄排序,依次是徐嘉祈、徐嘉恩、徐嘉盈、徐嘉锴、徐渺。除了徐嘉恩,其他四人都是原配所出。 徐嘉恩是徐建龙第二任太太所生,从他的年龄可以看出,这位太太的上位过程并不光彩。 二太太生下徐嘉恩后熬了整整16年,终于熬死了原配,入主徐家。 同年,大哥徐嘉祈和四哥徐嘉锴在一场车祸中死亡。 车祸起因扑朔迷离,网上流传最广的猜测是智能驾驶系统偏航,刹车失灵,切换人工操作失败。 很熟悉的剧情。 和今晚何其相似。 恐怕所有人都会产生一些联想。 徐渺手指停在了家族成员的关系上。 徐嘉盈告诉徐渺,她带着“母亲”逃走了,可他们四兄妹的亲生母亲,早就离世了。 这所谓的“母亲”,只能是徐建龙的二太太,徐嘉恩的生母。 那她究竟是带着“母亲”逃走,还是挟持“母亲”作人质呢? 两房相争,你死我活。 徐渺开始回忆和徐嘉盈通话的时候,她的表现有没有问题。 幸好,她都懵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不然万一她多嘴问一句“母亲还好吗”,她都不敢想象徐嘉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她的身份,本来就有些问题。 同样是徐家嫡系,她的名字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一样,徐家这一辈从嘉,她的名字却只有单字。 渺,渺小的意思。 …… 徐渺太困了,她很难再进行深入的思考,她看了眼时间,必须得休息了,保证充足的精力也很重要。 她阖上眼睛,几乎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穿越后的第一夜,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她是被阴沉的男声吵醒的。 “无礼的下人,我只是想见我的妹妹,你们最好现在就让开路,否则我担心会发生让大家感到遗憾的事。”阴郁的男声混杂着仆人们的劝导,听上去仆人们虽然不敢拿尊贵的客人怎么样,但也绝不敢放他进卧室打扰徐渺。 “抱歉嘉恩少爷,少夫人还在休息……” 徐渺捏了捏眉心,熬夜后头晕脑胀状态欠佳,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狰狞伤痕愈合留下的浅色疤痕,才慢慢有了实感,她已经穿越了,现在的她不是准大学生徐渺,而是差点就死了的反派女配。 门口的争吵愈演愈烈,徐渺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海藻般的浓密长发滑过肩头,垂落在香槟色丝绸睡袍上。 自称她哥哥的男人应该是徐嘉恩,徐渺回忆着昨晚搜索到的资料,打了个哈欠,走进盥洗室,进行简单的洗漱。 她没有忘记徐嘉恩的身份,他和她应该是对立阵营的。 既然南家的仆人可以拦住他,那么她也不必急着露面。 一动不如一静,多观察总是好的。 她望着镜子里脸色苍白依然艳色不减的漂亮面孔,拿起梳子梳了梳垂在身后的长发,徐嘉恩无法突破仆人的阻碍,直接呼唤起了徐渺的名字。 “徐嘉盈杀死父亲,挟持母亲,权欲已经侵蚀了她的内心,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渺渺,我知道你醒了,告诉哥哥,徐嘉盈在哪,她昨晚和你通过电话,别忘了徐氏是做什么的,我们查得到。” 查得到通话记录,却查不到具体的通话内容,徐渺若有所思放下梳子,踩着地毯悄无声息来到了门口。 看来徐嘉盈手里也握着底牌。 不愧是搞信息产业的家族,这是一场技术的对决。 徐渺想起昨夜带回的女孩青鱼,产生一种迫切的招揽欲.望,她没想争夺家产,但她需要自保的能力。 “嘉恩少爷,这里是南家,还请您不要再这样大喊大叫,太失礼了。”隔着门板,惠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请您给小姐留下一份体面。” 接着是青鱼的惊呼:“惠子姐姐!” “啪!” 巴掌重重落在脸上的声音。 徐嘉恩冷冷道:“卑贱之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嘭! 又一声身体和门板相撞声响起,惠子被甩在了门上,轻轻抽了口凉气,她忍着痛,声音依然不卑不亢:“我是小姐的女仆,我会用我的生命捍卫她的尊荣。” “我是她的哥哥!”徐嘉恩情绪激动地喊了句,语气中竟然多了几分伤心,“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兄妹还不能彼此信任吗?渺渺,你该站出来了,你不可能在房间里躲一辈子。” 没再听下去,徐渺转身回到床边,拿起昨晚带回的撬棍,背在身后,反手拧开门。 迎面一个身材高瘦、身着长风衣的男人,他的五官与徐渺有三四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眉眼间充斥着阴郁的情绪,眼睛里布满了暴躁的红血丝。 他身后,几名黑衣保镖正和南氏的仆人纠缠。 惠子挡在门前,勇敢地和他对峙,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青鱼依偎在她身旁,怀里紧紧抱着玩具熊,像是握着一把武器。 徐渺看到惠子脸上的巴掌印,心中没有愤怒,只有冷静的思考,现实中的她力气不足,又没有学过专门的技巧,只能抓住别人松懈的时候果断出击。 她指节泛白,捏紧了背后的撬棍。 她不能当缩头乌龟。 惠子是她的女仆,她不替惠子出头,以后谁敢为她做事? 她望着“哥哥”,苍白的脸颊映在浓密的黑发中,看上去像只惊惶的幼兽。 没有人相信她有亮爪的勇气。 男人打量了眼失去所有庇护的少女,扬起一个悲悯的微笑,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会好好对她的:“我亲爱的妹妹,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这一晚是怎么度过的,家里乱了套,徐嘉盈把大家吓坏了,我只能努力维持稳定……你这是做什么?” 徐渺默不作声等他走近,抓住时机,举起藏在身后的撬棍卡住了他的脖颈,反手将他推到了墙上! “道歉。”徐渺说,“向我的人道歉。” 16、脑危机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到徐渺出手如此果断。 正和南家仆人纠缠的徐家保镖们错愕地松开了手,他们固然想上前帮助徐嘉恩,却也不敢拉扯徐渺,森严的等级制度与钢印般的忠诚信念早已深深刻入他们的dna里。 南家的一名男仆趁机使了个眼色,另一名男仆蹑手蹑脚离开,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出门陪温小姐购物的少主。 徐渺余光注意到这一幕。 徐嘉恩脆弱的脖颈被坚硬冰冷的撬棍抵住,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美丽而面无表情的妹妹:“你为了一个仆人,对你的亲哥哥动手?” “弑父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徐渺故意直白地戳破这一点,暗暗观察徐嘉恩的反应,后者眼中并无惊慌,反而只有愤怒。 “徐嘉盈跟你说了什么?”徐嘉恩抓着撬棍用力推开妹妹,“徐渺,你选择相信她吗?是她杀死了父亲,不是我!” 他力气很大,又或者是徐渺力气太小,尽管徐渺先发制人,还是被他推开了,但把她推开后,像是怕她站不稳似的,他又拉了她一下,还伸出手想扶住她。 徐渺避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她暗自审视徐嘉恩的肢体语言,但她不是专业人士,只能凭直觉与经验判断,徐嘉恩没有说谎。 难道,真不是他杀的父亲? 惠子和青鱼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冲到徐渺身前,张开双臂挡住想要靠近的徐嘉恩,惠子憋红了脸说:“请离小姐远一点。” “滚开。”徐嘉恩戴着皮手套的手大力推开她,“我知道你是徐嘉盈的人,我的妹妹,你不会被这奸诈的女仆蒙骗了吧?” 惠子焦急地再次冲上来,却被徐渺眼神示意退下,徐嘉恩似乎不想伤害妹妹,但一名身份低微的女仆,就说不定了。 徐渺盯着徐嘉恩,又说了一遍:“道歉。” 她需要通过这件事,在所有人面前确立起自己的地位,最好给人留下刁蛮不好惹的印象。毕竟失去父亲的她实在没什么资本,徐嘉盈昨天的视频里明显是有手下的,徐嘉恩今天也带来这么多保镖,她身边呢?似乎只有一个惠子。 她需要树立起护短的形象,至少要让一部分人明白,跟着她做事不会吃亏。 徐嘉恩和徐渺对视,从她眼里看出了坚决的意志,他的妹妹摆明了态度,这件事没得谈。 他必须得尽快找到徐嘉盈。徐嘉恩焦躁地捏了捏眉心,指甲掐进掌心,妥协了:“好吧,我不该动手。” 他瞥了眼惠子,阴阳怪气:“就算你是别有用心的奸细。” 惠子微微低头,没有说话,脸上的巴掌印犹存,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她没想过小姐会为她说话。 徐嘉恩走向徐渺,摊手说:“现在可以了吗?告诉我徐嘉盈去哪了,我们一定得找到她。” 徐渺用撬棍指着徐嘉恩,仿佛骄纵的大小姐胡乱发脾气一般,怒气冲冲地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大家都变了,父亲死了,姐姐和你互相攻击,所有人光顾着争权夺利。” 她仰起高傲的头颅,海藻般的长发滑落脸颊,美丽脸庞娇艳如玫瑰,褐色瞳仁中充斥着火焰般的愤怒,以及不愿流露的伤心:“我的家人都怎么了,还有人记得我差点死在外城区吗?也许我确实应该死去,和可怜的父亲相依为命,你们尽管继续争斗吧,不用管我的死活。” 徐嘉恩愣了一下,迟疑道:“抱歉,我只是急疯了,一晚上我都在寻找徐嘉盈的踪迹……渺渺,你还好吗?我不应该忽略你……” 徐渺很想流两行清泪加强一下气氛,但失败了,她不是专业演员,勉强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亲人”露出“失望”的表情,已经尽力了。 好在徐嘉恩没有识破她拙劣的演技,甚至语气软化下来,小心翼翼询问其她的情况。 好像真的很关心她似的。 徐渺便将昨夜的惊险夸张地讲述了出来,略去了她制造的爆炸,她边说边观察徐嘉恩的表情,他似乎真心为妹妹感到担忧,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懊悔。 为什么? 她和徐嘉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在徐嘉恩眼里,她们不应该天然处于同一阵营吗? 为什么和徐嘉盈撕破了脸,却依然把她当妹妹? 徐渺心中疑窦丛生。 她同时用余光观察惠子的神情,女孩咬着下唇,眼中充斥着“都是演的”“小姐不要被他骗了”的焦急。 似乎也很真情实感。 她突然明白了上位者为何都多疑,徐嘉恩固然不可信,她绝不可能因为对方几句安慰就付出信任,可是惠子呢? 昨夜她几乎已经相信了她,毕竟她那么真诚,身份又是一名忠仆,当她回到南家,只有惠子在门口等着她,关心她。 刚经历过生死的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但徐嘉恩不假思索说了一句,“惠子是徐嘉盈的人。” 即使这句话是谎言,徐渺依然想起,昨夜和惠子交流时,惠子明显倾向于徐嘉盈的立场。 也许她们姐妹关系很好,惠子就是徐嘉盈派来照顾原主的,原主也丝毫不在意。 但现在灵魂换成了徐渺…… 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徐渺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她不能确定哪方是善意的,只能提高警惕谁也别全信,一切凭事实说话。 她要自己调查真相。 徐嘉恩用充满懊悔的语气说:“我现在怀疑这一切早有预谋,你被绑架的消息传到家中,父亲连夜前往办公室调派人手,筹措赎金,半小时后ato防火墙遭到入侵,我匆匆赶到外城区坐镇,技术人员清除病毒时,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她联系不上父亲了。 我又赶回总部大楼,亲眼目睹徐嘉盈杀死父亲,挟持母亲做人质,带着两百死士叛逃!我们得找到她,渺渺,为了死去的父亲,也为了我们自己。” 两百死士。 徐渺记下这一点,脸上神情迟疑而迷茫:“你亲眼见到……她杀了父亲?” 徐嘉恩点头:“我走进办公室,发现父亲陷在办公椅里,一道黑影从我身旁掠了过去,那是徐嘉盈!我不会认错,她可是我的亲妹妹,我们已经相识了22年。就算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也能认出来。” 徐渺冷静道:“所以你没有见到她杀死父亲的过程。” 徐嘉恩反驳道:“当时办公室里只有她,除了她还能是谁?” “监控呢?”徐渺说,“可能她进去之前父亲就已经死了,我们需要证据。” “监控被破坏了。”徐嘉恩捏紧了拳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 关键时刻监控就坏了?漏洞太多了,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徐渺注视着徐嘉恩,蹙起了眉头,像是不能接受家人互相残杀的天真姑娘,摇头说:“我不信,姐姐没有伤害父亲的理由。” 她得有犯罪动机,告诉我你的猜测吧。 然后交给我来判断。 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妹妹牵着鼻子走了,徐嘉恩提起了警惕,嘴巴张开,又闭上,他话锋一转:“所以我们更要尽快找到她,不是吗?当面问个清楚,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渺渺,把你的终端给我,她删去了你们通话内容的云端备份,但我们可以通过你的终端尝试还原,了解她的终端和浮空车的信息。” “我不知道你们谁说的是真话。”徐渺握紧了手里的撬棍,要是她能像虚拟世界一样能打就好了,不知道徐嘉恩会不会突然恼羞成怒来抢她的终端,“我需要想一想,想清楚再给你。” “渺渺——”徐嘉恩语气轻柔地说,“我如果骗你,怎么敢到你面前来?徐嘉盈面都不敢露,不正是心虚的表现吗?” 徐渺皱起眉,似乎在思索他话语的真实性,徐嘉恩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然而徐渺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把终端交给他,知道了电子脑的存在,她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隐私交到别人手上? 她正思考如何拒绝,笃笃的脚步声响起,南邵和温浅浅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他们换上了体面的新衣服,南邵裸.露的机械臂也重新装上了能够以假乱真的仿生皮。 找来主人的男仆和叫他去找主人的男仆对视一眼,后者给予一个肯定的点头。 徐渺扫了他们一眼,掀起眼睑,目光落在大步走来的男女主身上。 随着男女主的出现,今天的任务开始了,她脑海中响起人工智障的声音:[你听仆人说南邵一大早带着温浅浅去了商场,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包包,化妆品,你生气地冲上前去,想给温浅浅一巴掌,却被南邵一把扣住手腕,摔在了地上。] 徐渺若有所思,她并没有觉得人工智障在这时候跳出来很烦人,而是立刻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她并没有听到仆人说南邵和温浅浅早上做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起得太晚,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在和徐嘉恩对话,没来得及和仆人说话。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工智障能给她提供她所不知道的额外信息。 也许她可以通过任务提示来确定,谁在哪里,做了什么事。任务提示比任何人的嘴都可信。 也许她还能引导任务的发布……她总结出的大概规律是,男女主同框时,人工智障会发布一些任务,让她做点作死的事,推动一下两个人的感情。 她总觉得可以利用这一点…… ……即使[任务偏移],她也能利用! 徐渺想着想着,脑海中灵光一闪,跌跌撞撞倒退几步,露出无助的表情:“惠子,我究竟应该相信谁?” 少女身上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袍,光泽的衣袍下露出纤细的小腿,赤.裸的双足踩在地板上,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浓密的长发散落,陷在其中的苍白脸庞不安到了极点。 嚣张跋扈的大小姐竟然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谁看了不觉得可怜呢? 惠子心都碎了,扶住徐渺轻柔安抚她的后背。 南邵大步走上前,皱眉斥责道:“徐嘉恩,你这是到南家管教妹妹来了吗?” 徐嘉恩脸色一变,南氏的权势更胜徐氏一筹,即便南邵是他的准妹夫,也敢直呼他的姓名,而他还不敢有任何意见:“南少爷,请您体谅我刚失去父亲的心情,我只是想——” “小姐!”惠子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辩解。 两个男人循声望去,徐渺脸色惨白,倒在惠子怀里,身体僵硬,气若游丝,她捂着胸口,纤细的手指痉挛地抓皱了睡袍:“终于,轮到我了吗……” 她的反应并非作假,因为她故意不执行任务,“抹杀倒计时”如约而至,如同死神挥舞镰刀,投下死亡的阴影。 借助人工智障的抹杀功能,她不需要任何演技,就能表现出濒死的模样。 她故意说了句模糊不清的话,这很容易引起误会,令人怀疑杀了徐家家主的那个人,再次向徐渺出手了。 徐嘉恩颤抖着扑了过来,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渺渺,你怎么了?” 徐渺无法确定徐嘉恩是否在演戏,但她能确定,她清楚地从惠子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 触摸到徐渺冰凉的肌肤,感受到徐渺微弱的脉搏,惠子完全无法控制表情了,她瞳孔紧缩,脸色骇然,眼神中直白地流露出“不可能”三个字。 她嘴唇颤抖,目光挣扎,像是在做某种极其艰难的抉择。 脑海中的电弧粗壮而恐怖,散发着能够灼痛灵魂的威压,徐渺的心情却无比冷静。 她望着惠子。 看来,惠子不仅是徐嘉盈的人,还收到过一些……不那么温情的指令。 生死关头,忠诚的女仆露出了破绽。 17、脑危机 徐渺若有所思。 很难想象她在听着自己的死亡倒计时,还花了两三秒的功夫观察所有人的反应,惠子、徐嘉恩、南邵、温浅浅、青鱼、甚至徐氏的保镖与南家的仆人们。 脚步声响起,所有人聚拢过来,南邵神色凝重蹲下身,望着徐渺飞速衰败的脸色,头也不回厉声道:“去请医生!” 人工智障冷漠地念出数字:[五——] 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徐渺一把攥住南邵手腕:“我最后的遗言是——” “你不会有事的。”鲜花一般的生命在眼前枯萎,南邵眼眶泛潮,反手握住徐渺的手,俯下身去,想听徐渺想说什么。 徐渺却蓦地挠了下他的手腕,这本是原著的一个糖点,为了反应更敏锐,南邵的仿生皮比原生皮肤更敏感。 现在被徐渺利用了。 南邵手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回缩,徐渺顺势脱开他的手,往后仰倒,摔在惠子怀里。 就像当场去世了一样。 “渺渺——” “妹妹!” “小姐!!” 数声悲痛的吼声中,徐渺清楚地听到人工智障播报:[任务已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她[被南邵一把扣住手腕,摔在了地上]。 只不过是她先握住了南邵的手腕。 摔在地上还有惠子给垫着。 而已。 忽略细节,没毛病。 徐渺捂着胸口起身,抚了抚凌乱长发,神色如常地说:“我没事。” 南邵:“……” 徐嘉恩:“……” 惠子:“……” “你刚才……像是要死了。”南邵难以理解地直起身。 徐渺飞快地找到了理由:“是低血糖,我还没吃早饭,难道没有人给可怜的女孩准备一点食物吗?” 男仆带着手提医药箱的医生小跑了过来:“病人在哪里?” 面色红润的徐渺举起手。 医生一愣。 徐渺沉吟:“你会做饭吗?” 医生:“?” ……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后,徐渺换好衣服,坐在了餐桌前,面前摆满了咖啡、牛奶、面包、华夫饼、煎蛋、香肠、培根等等香气扑鼻的早点。 异常丰盛。 徐渺认真地进食,实际上她确实很饿了,从昨晚到现在,她消耗很大,却滴米未进,没在睡梦中饿晕过去,已经是她意志力的体现了。 青鱼坐在她身旁,捧着根玉米小口小口啃。 徐渺示意惠子给她夹些肉,并且指着桌上一杯足有500ml的牛奶说:“牛奶也要喝光。” 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阶段,需要多补充蛋白质。 不管身边环绕着多少阴谋诡计,徐渺都要好好生活。 南邵和徐嘉恩面面相觑。 片刻后,在青鱼咕噜噜的喝牛奶声中,徐嘉恩终于忍不住开口:“渺渺,你先告诉我徐嘉盈的去向吧,早饭可以慢慢吃。” 徐渺咽下口中的食物,擦了擦唇:“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徐嘉盈确实和徐渺说过,她将带着母亲前往秘密基地避难。也许原主会知道秘密基地在哪,但徐渺还真不知道。 她又不可能告诉徐嘉恩,抱歉我是个冒牌货。 徐嘉恩注视着她:“那就把终端给我。” 不想回答已经拒绝过的问题,徐渺回望他:“我要去父亲的办公室。” 立刻明白她是想前往案发现场调查的徐嘉恩一愣:“我的妹妹改行当侦探了吗?” “我不是侦探,”徐渺故意说,“所以不用紧张。就算凶手遗留了什么痕迹,也许我也看不出。” “那就带你去看看。”激将法永远是最有效的,徐嘉恩果然着急证明自己,“等你吃完早饭就去,怎么样?” “可以。”徐渺低头,用叉子叉起一根烤肠,咬了一口,南家的厨师手艺不错,烤肠表皮酥脆,一口下去齿颊留香,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徐渺一直高速运作的大脑得到了片刻的休整。 南邵望了眼神色不安、想说什么却又一直插不上话的温浅浅,又看了看低着头、专心吃早餐的徐渺,脑中闪过她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模样,犹豫片刻,在目光捕捉到徐渺掌心还未消失的白色伤痕时,下定了决心。 “徐渺,我陪你去。” 徐渺抬起头,温浅浅垂下眼睑,悄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南邵控制住自己没去看温浅浅,沉声道:“你还是我的未婚妻,我有责任保证你的安全。” 徐渺:“……” 徐渺本想断然拒绝,转念想到不知何时就会弹出的系统任务,沉吟道:“谢谢,不过我希望浅浅也可以一起去,你们两个最好不要分开。” 南邵:“……?” 温浅浅吃惊地抬起头。 两人心虚地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他们差点怀疑徐渺是在嘲讽,但徐渺的表情很认真。 徐嘉恩望着这一幕,他怎么忘了妹妹与未婚夫、贫民窟姑娘的三角感情? 也许他可以从这一点入手,打开他亲爱妹妹的心扉。 惠子心疼地望着徐渺,以为她是失去了家族的后盾,不得已委曲求全,与此同时她心底还有浓浓的忧虑,小姐刚才的表现不像是单纯的低血糖,难道真的是…… 几人心思各异,却不知道,徐渺希望南邵和温浅浅一起陪在她身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不过,安全问题也确实需要考虑。 本以为惠子值得信任,刚才的测试结果令她不敢再托付性命,她脑海中出现一张男仆的脸,他模样普通,隐没在人群中很难让人察觉,但徐嘉恩想闯入她的房间时,是那个男仆派人离开叫来南邵,当她倒在惠子怀里看上去快死了的时候,也是那个男仆第一时间叫来了医生。 连续两次,会是巧合吗?徐渺心中思考着,装作随意地说:“南邵,我们再带几个仆人吧。” 南邵以为她担心有危险:“我会带上足够的保镖。” “但我还需要一些人拿包、还有我的茶具、我的遮阳伞……” “……” 南邵无语,他开始后悔一时心软,忘了徐大小姐是个多么烦人的作精。 惠子忙张口:“小……”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待会儿一起去。”徐渺漫不经心点了几个仆人,其中一个正是她留意到的,面容平平无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帮了她几次的男仆,她对惠子说,“你留在家里,帮我收拾房间,我不希望别人弄脏我的东西。” 既然惠子是徐嘉盈的人,案发现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带惠子去的。 惠子只好点头:“是,小姐。” 几个仆人迟疑地望向南邵,南邵一一望过去,目光落在徐渺真正想要的男仆身上:“别人也就算了,阿墨还有很多事……” “什么事能比我重要?”徐渺娇蛮大小姐人设不倒。 南邵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跟她吵:“阿墨,你跟管家说一声,手头的事情交接给别人,今天先跟我们出趟门吧。” 名为阿墨的男仆躬身说:“好的少爷。”他墨黑的眸子抬起,眼眸深处像一汪深潭,平平无奇的脸上神情沉静。 徐渺随意扫了他一眼,没再过多关注他,吃完早饭,坐上了前往徐氏总部的浮空车。 坐车前,她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准备。 先确认智能驾驶与人工操作都没有问题,然后翻出降落伞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检查车门和安全带,万一出事不会被卡住。 在包包里放好水和食物。 贴身放着心爱的撬棍。 …… 在徐渺试探询问家里有没有外骨骼装备时,南邵终于忍无可忍将她推进了浮空车。 “我们只是去趟徐氏总部大楼,不是去极限求生!” 世事难料啊! 徐渺在心里反驳了一句,飞快逃出浮空车,钻进后排:“我不坐副驾驶。” 正准备坐后排的温浅浅一愣,望向南邵,南邵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他是不是话说重了?徐渺连副驾驶都不愿意坐了,她以前可是说过这是属于未婚妻的专属座位的。 温浅浅僵硬地站在车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南邵无奈的目光示意下,坐进了副驾驶。 纠结的两人并不知道,徐渺心里想的是,副驾驶可是最危险的位置,她还是坐后排吧。 谨慎,是她的座右铭。 徐渺认真系好安全带,打开终端,搜索紧急情况浮空车迫降办法、降落伞使用方法、浮空车掉进水里如何从内部打开车门、发生车祸最佳自我保护姿势…… 18、脑危机 出发前徐渺想起一件事:“我们答应了要帮青鱼找到父亲。” “小事。”南邵说着,吩咐手下联系安保部长去做这件事。 青鱼站在车边,抱着玩具熊扒着窗户看徐渺:“姐姐会有危险吗?要不要青鱼陪你,或者坐mido去吧,它可以保护你。” 南邵好笑地说:“好孩子,这次我们坐南氏的车,绝对不会出现昨晚的情况。” 别随便立flag! 徐渺瞟了眼南邵,摸了摸青鱼的头:“别担心,想我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想吃什么就跟管家说。” 青鱼乖乖点头。 徐渺露出微笑,心里想,其实我也不介意你派mido来保护我的! 事关自己的小命,多几重保险最好了。 车窗严丝合缝关闭,徐渺的脸隐没在单向玻璃后,浮空车启程,车队划过天际,缩成一个黑点,青鱼怔怔地望着,玩具熊窝在她怀里,轻不可闻地说:“你已经开始想她了。” “我没有!”青鱼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房间,“财团是敌人。”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不会动摇的。” . 徐氏总部位于町野市内城区最中心的位置,高耸的大厦外连起了一圈警戒线,警署的警车将其围得水泄不通,徐渺看到时心里惊讶了一下,她以为联邦机构纯粹是摆设,没想到出了凶杀案,警署也会前来调查。 浮空车在大厦楼顶降落,一行人浩浩荡荡坐电梯下了天台,徐家家主、徐氏财团董事长徐建龙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大厦的最高层。 徐渺等人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被一名警员拦下,徐嘉恩不耐烦地出示证件,检查时徐渺朝办公室内部张望。 乍一眼看过去,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要不是办公椅上绘制的尸体轮廓图,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凶案现场。 年轻警员将证件还给徐嘉恩,一板一眼地说:“抱歉,穆警司说谁都不能进去,需要保护现场。” 徐嘉恩脸色瞬间变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年轻警员正色道:“只要是人,就不能进。” 徐嘉恩:“……” 他余光瞥见几个保镖低头憋笑,南邵更是挑了下眉,好笑地看着他,他脸色彻底沉下来,扬手就想甩警员一个巴掌。 南邵虽然看徐嘉恩笑话,却也没阻止他教训这小警员的意思。 在他眼里,阻拦徐嘉恩的小警员和外城区冒犯他的平民没有本质区别。 徐渺摸了摸随身携带的撬棍,看到办公室内部休息室里走出一道修长挺拔身影。 她放下了跃跃欲试的手。 年轻警员手伸到腰后,手指搭在木仓上,蓄势待发。 徐嘉恩的巴掌即将落下。 一道冷厉女声断然响起:“pg-k395,我命令你退后。” 年轻警员一个激灵,倏地往后仰了一个角度,险险避开徐嘉恩的巴掌。 然后老老实实松开扣在手.枪上的手。 “笃、笃”,鞋帮子敲击地板的声音响起,几人转头望去,一名身穿笔挺蓝灰色警服、脚蹬牛皮靴、靴子上套着白色鞋套的红发女人出现在门口,她身材精悍,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有一双锐利、坚定的眼睛,她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警员,手上都戴着白色手套,提着透明证物袋。 “你们好。”女人开口,声音沉稳,态度不卑不亢,“我是联邦警署町野分部高级警司穆南枝,这个案子由我负责。” 徐嘉恩扫了她一眼,没说自己是谁,戴着黑色漆皮手套的手指向年轻警员:“你的人是吧?” 穆南枝点头:“小顾刚入职,没有经验,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小顾,向徐先生道歉。” 年轻警员虽然做事死板,却极其服从指挥,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他低下头,对徐嘉恩鞠躬:“对不起,徐先生。” 徐嘉恩冷笑,说句对不起就算了?他张开口,刚要说什么,就被徐渺满脸不高兴地打断:“我们真的要在门口耽误时间吗?不会是有人想拖延吧?” 徐嘉恩瞬间没了发作的心思,确实,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必须尽快找到徐嘉盈,先下手为强。 只要解决了徐嘉盈,那些老家伙就成了乌合之众,掀不起波浪。 就算他们想掀。 徐家直系,没人了。 徐嘉恩消了气,无奈道:“渺渺,我比谁都想尽快查明真相,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我们现在就进去吧。”他根本没有询问一下穆警司的意思,这是他的地盘,不是吗? 徐渺看了眼穆南枝,后者本已做好这些财团子弟径直闯入案发现场、肆意破坏的心理准备。 徐渺抬了抬下颌,用符合骄矜大小姐的做派示意:“你们的规矩?” 穆南枝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侧头示意警员将他们准备的鞋套、手套拿出来。 徐渺认真穿戴好,着意扫了眼徐嘉恩,这位大少爷只好捏着鼻子,收起财团作风,规规矩矩做好准备。 他不想沾上任何嫌疑。 其他人也是如此。 . 徐渺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 非常宽敞,典型的土豪风格,巨大落地窗,采光通透,实木办公桌,一尘不染。 书架上摆满了这个时代异常珍贵的纸质书籍,通过仿生技术复原的绿植高大葱郁,全自动浇水系统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办公室侧门连通一间足有两三百平的休息室,休息室里面的盥洗室,镶金水池闪耀着金钱的气息。 徐嘉恩说:“我到的时候,徐嘉盈就躲在这里,她没开灯,趁我不注意逃了出去。” 徐渺目光从亮闪闪的金子上一掠而过,走出休息室,仰头看了看门框上的摄像头。 “昨晚8点到12点,4个小时内的监控都被抹去了。”穆南枝主动说明道。 徐嘉恩耸了耸肩,意思大概是:“看吧。” 徐渺没有说话,徐建龙的遗体已经被移走,现场只留下白.粉笔描绘的轮廓。 她站在转椅前,想象这个轮廓所代表的三维场景。 穆南枝走到她身旁,从身后警员手中取一只黑色u盘模样的放映器,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摁下放映器的触摸开关。 全息人像投放到空气中,徐渺清楚地看到,徐建龙仰面躺在皮革包裹的转椅上,面容安详,像是陷入了沉睡。 科技的力量。 徐渺意识到她得有所表现。 她抬手揩了下并不存在眼泪的眼角,失神地打量了一会儿徐建龙平静的面孔,她本来以为自己演不出节目效果,没想到一看到徐建龙的脸,大脑中就有所触动一般闪过许多父女相处的和谐画面。 她自然而然地落下眼泪。 心底却浮现出淡淡的异样感。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警员们露出不忍与叹息的表情,南邵和温浅浅同样面露动容,徐嘉恩后知后觉地摆出伤心的表情,余光瞄了眼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 徐渺做完一个好女儿该有的反应,弓下身,仔细观察父亲的遗容。全息影像的帧数很高,每根毛发都纤毫毕现,徐渺心中感叹着科技的神奇,却发现徐建龙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 他的西装整齐地穿在身上,熨帖平整,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不存在。 脸色如常,嘴唇红润,指甲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 看上去也不像中毒。 并非刑侦专家的徐渺看不出异常,她在心里回顾昨夜发生的事。 徐氏在町野市外城区推广的全自动智能驾驶系统ato被病毒入侵,同一时间,徐氏家主死亡。 徐渺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测,她不动声色直起身,求助地望向穆南枝:“穆警司,你们有线索了吗?我父亲是怎么……抱歉,我说不出那个词。” 穆南枝脸色沉肃,轻轻拍了拍徐渺颤抖的肩膀,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全息投影上,引领她看向徐建龙耳朵后面的那片肌肤,那里有一处不明显的芝麻大小的黑色焦痕。 “目前的调查结果是,有人入侵他的电子脑,引爆了微型电池,破坏了他的脑组织。” 穆南枝打了个响指,全息投影发生变化,徐建龙的头颅旁边浮现出他大脑内部的解剖图。 焦黑的痕迹在鲜活的大脑组织上蔓延开。 警员、保镖、甚至包括徐嘉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南邵小声跟温浅浅说:“我告诉过你,这项技术很危险,不要为了方便就往自己脑子里塞东西。” 脑子里已经塞了东西的徐渺:“……” 她注视着电子脑植入的位置,以及以电子脑为中心蔓延开的爆炸痕迹,焦黑的痕迹看上去太过规律了些,仿佛……仿佛两条缠绕在一起的曲线。 她不由自主盯着这两条曲线,移不开目光。 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似的。 眼睛将曲线图像转换成视觉信号传递给大脑,视觉信号走到神经末梢,仿佛触发了某个开关,又仿佛电流突然短路。 徐渺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电子脑自动启动了。 自、动、启、动、了! 19、脑危机 没有思考的时间,徐渺本能地用脑意识下令:[关闭电子脑!立刻停止一切操作!] 自动启动的电子脑询问:[是否确认中止自毁程序?] 关键是什么时候开启自毁程序的?徐渺冷汗沿着脊椎流下:[确认。] [收到,已中止自毁程序。检测到脑神经正常活动,判定自毁程序出现故障,开启自检,自检过程中切换为保护模式,不接受任何操作。] 徐渺:“……” 原来你还有保护措施啊…… 要不是她的脑反应速度极快,快得甚至超过她本人想象,一切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她已经像徐建龙一样,当场脑死亡了。 她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保护模式。 她硬生生把目光从徐建龙大脑的焦痕上挪走,抵制住了那曲线图像莫名的诱惑力,周围人神色如常,仿佛都没有遇到她的情况。 她指尖微颤,压下了所有惊吓,缓缓平复心跳。 电子脑平静地存在于她脑中,没有任何爆炸的迹象。 她死死地捏住了掌心的撬棍,心底涌上无穷的后怕。 她没有把这件事讲出来。 很多时候,与众不同就意味着危险。 这里这么多人,也许唯一还能信任的是看上去比较正直的穆警司和她的下属? 她不敢肯定。 …… 徐嘉恩望着徐建龙的大脑,喃喃道:“不可能。” 徐渺和穆南枝一起看向他。 徐渺隐约明白徐嘉恩的意思,如果连专业从事电子脑开发的徐氏财团董事长都能随便被入侵,电子脑的安全性从何谈起呢? 她忍住了抚摸后脑勺的冲动,表情没有一丝异样。 她的脑袋里,嵌入的电子脑正有条不紊自检中。 “父亲的电子脑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防火墙。”徐嘉恩苍白的脸庞攀爬上神经质的焦虑,“不可能有人能攻破他的防火墙,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穆南枝追问。 徐嘉恩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地望着徐建龙的全息影像,许久没有说话。 得益于上层人士标配的顶级医疗团队,73岁的徐家家主两鬓微霜,看上去并不老迈,仅仅宛如四十出头,那双总是露出冷峻目光的双眼闭上了,安详的神情倒让徐嘉恩回忆起父子俩相处时不多的温情画面。 六岁前,他和母亲寄居在外城区廉价公寓,每个月底父亲会过来一次,母亲总在那天把十平米的小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他换上整洁的新衣服,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总会给他带来甘甜的矿泉水,甜美的棒棒糖。 六岁生日那年,他被带去浮空岛认祖归宗,毫不夸张地说,像是一脚迈进了天堂,他第一次知道,他和母亲万分珍惜的矿泉水,在这里随处可见,被用来浇花、打水枪、甚至拖地。 他藏起来舍不得吃的棒棒糖,被母亲塞进兜里,让他带给同龄的小朋友当见面礼。 他怯生生拿出,刚想找机会送出去,就被一只肉乎乎的手拍掉了。 他抬起头,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模样和他有些许相似。 “滚出我家。”小男孩用凶恶的语气说,“小杂种。” 周围的小朋友纷纷跟风哄笑:“小杂种、小杂种。” 他慢慢缩回手,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不是小杂种,一个小女孩走过来,牵走了小男孩。 她一眼都没有看他,眼底的轻蔑却足以令他全身发冷。 他望着滚落在地上的棒棒糖,剥开粘上灰的糖纸,塞进了自己嘴里。 最喜欢吃的棒棒糖,这一刻的味道甜得发苦。 他后来才知道,那对姐弟正是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妹妹徐嘉盈,和刚满3岁的弟弟徐嘉锴。 那一次经历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回家后他哭着扑进母亲怀里,恳求母亲离开父亲,他再也不要去徐家了。 一向温柔的母亲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难过吗?你的兄弟姐妹高高在上,而你只能做泥潭里的下贱坯子。徐嘉恩,我花了六年时间把你送上了浮空岛,接下来能不能站稳脚跟,就看你自己的了。” 六岁的徐嘉恩眼泪汪汪地望着母亲,心情茫然而无措,母亲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似乎不需要他立刻理解。 从那天起,不管他怎么哭闹,每周都会有辆浮空车,准时来接他去浮空岛上学。 浮空岛是真正的天堂,没有噪音,没有污染,每个人都穿着没有补丁没有油渍汗渍干干净净带着清香的衣服,永远不用担心停水,不需要在喝水和洗澡之间二选一,一天可以吃三顿,每顿都有蔬菜、水果,还有肉,真正的肉。 而不是号称拯救了粮食危机的罗非财团制造的人造肉。 人造肉真的很难吃。 徐嘉盈和徐嘉锴非常讨厌他,却也不会做什么下作的事,只是把他当空气,徐嘉锴一开始还会趁人不注意偷偷骂他一句“杂种”,等他年纪渐长,出于教养,也学会了像姐姐一样无视他。 只不过是无视——他被全校所有同学无视,他逐渐乐在其中。 度过了新环境适应期,徐嘉恩在浮空岛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每周回家的两天,也越来越难捱。 他渐渐习惯了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中读书,在安静整洁的宿舍里休息,他的窗外会有小鸟搭窝,还会有蟋蟀打架。 他知道那些都是仿生技术的成果,他对一切技术感到好奇,他也想创造什么,他心潮澎湃地学习各种知识。 他视野开阔,意气风发,感觉到未来的世界将由他书写。 可是回到家中,他就会面对不到十平米的鸽子笼,打开窗户看不到天日。 公寓楼是个回字形,密密麻麻的公寓围出一口漆黑深井,摩登都市的绚丽霓虹和梦幻影像与这里无关。 偶尔有飞艇从空中掠过,投下璀璨的光芒,把贫民窟照亮一瞬。 仅仅是一瞬。 所有光芒都会被这口深井吞没,最终只留下无限的黑暗。 黑暗中永远充斥着抱怨、争吵、辱骂,单薄的墙壁隔音效果极差,所有人都在摔摔打打发泄情绪。 他在浮空岛听的是知名乐团演奏的交响乐,回到廉价公寓却需要努力过滤掉生活谱写的真实“乐章”。 他逐渐感觉到,生活多年的家如此难以忍受。 隐秘的不甘在他心底燃烧,他想起母亲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得在浮空岛站稳脚跟,他要做一辈子的人上人。 他开始拼命学习,他明白自己有天赋,信息技术的天赋,他能在网络空间创造别人都做不到的东西,九岁那年他制作了一部惊艳众人的极富想象力的小成本电影,由富和财团旗下一家电影公司投放到36个城市,广获好评,小赚一笔。 ——这得益于他在学校结交的富和财团旁支子弟。 ——在他的精心设计下。 他成功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看他的目光中透出惊喜,他知道他是个天才。 不久父亲就带他走进徐氏总部大楼,对他开放了一部分徐氏核心项目电子脑的设计权限。 父亲告诉他,他可以在这里尽情研究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电子脑是一个伟大的项目,它能够让人类真正摆脱肉.体的束缚,在网络空间得到永恒的生命。 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研究出了新型电子脑,创造了新世界[锡安],将大脑信号处理到极致,模拟最真实的五感,那就是网络空间中的新世界。 媒体毫不吝啬地献出溢美之词,赞美这项跨时代的发明,电子脑不再仅仅用来连接网络,而是真正让人的脑意识沉浸在网络中,人们可以使用一个虚拟形象,走在虚拟世界的大街上,就像真实世界一样生活。 他那时得意极了,认为自己真是个天才,迫不及待想要获得父亲的赞赏,却惊愕地发现,软件制作人名单里,他的名字被删除了。 他闯入父亲的办公室,想向父亲讨个说法,父亲却将测试结果摔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软件存在巨大问题,电子脑从来只是读取大脑信号,他却反向对大脑写入了信号,大脑获得了真实的体验,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有人在虚拟世界死去,现实中的大脑接收到信号,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他真的死了。 20、脑危机 徐嘉恩脸色苍白地盯着测试结果,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父亲的办公室,他以为父亲只是因为死了人对他发火,颓废一阵子后打起精神,潜心钻研起虚拟世界的保护机制。 他以为只要修正安全问题,父亲就会再次向他投来欣赏的目光,他没有想到,父亲的天赋远在他之上,他刚做到一半,父亲就研制出了新一代电子脑,先进的防火墙全方位保护大脑,再也不会发生虚拟世界死亡、大脑也同步死亡的可怕事故。 这款电子脑唯一的缺陷就是,造价太过昂贵,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他失落地说:“我本来以为,可以让全世界的人一起在新世界生活。” 如果只有财团子弟玩得起,这个世界……说实话也不会太有意思。 他喜欢浮空岛的干净宽阔,但也厌倦财团奢靡、攀比、腐朽的作风。 相比之下,外城区的鸡零狗碎更鲜活,底层人野草般的生命力更让他感兴趣,他心中甚至藏着一个隐秘的想法,在这个全新的鱼龙混杂的网络街区,那些有野心的人是否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机遇,给高傲的财团一个惊喜,又或者惊吓。 他心中正遗憾,父亲望着他说:“你研发的版本,不是只在老版电子脑上做升级吗?区区升级的费用,很多人都支付得起。” 他惊讶地说:“但这个版本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父亲点头说:“所以只提供给平民。”他支着下颌,望着脸色变幻的徐嘉恩,露出罕见的包容的笑容,“放心吧,我已经进行了优化,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变成傻子,不会死人……死太多人。” 徐嘉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大规模投放了吗?” “不然技术如何进步呢?”父亲向他传授多年开发的经验,“足够多的测试样本,才能涵盖足够丰富的大脑活动,暴露足够多的问题。” 父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多少平民的生命无声消亡。 世界观被颠覆的徐嘉恩,从这一天起,研究方向从电子脑的保护机制,转变成了电子脑的入侵方法。 想要更深入了解产品的机理与性能,就得付出一些必要的牺牲,不是吗? 他入侵了一些平民的电子脑,一小部分人脆弱的神经无法承受入侵,很不幸地死在了睡梦中。 他在实践中明白了,破解电子脑秘钥是成功入侵的关键。 强攻会造成脑神经严重损伤,成功率也很低。 他惊讶地发现,网上已经有不少相关论文。 平民的电子脑实在没什么挑战性,他开始尝试入侵上层人的,趁着他同学睡觉的时候,他进行了一次尝试——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他不应该忘记,上层人的电子脑由徐建龙亲自操刀设计,这些惜命的权贵买回设计方案,还会进行二次开发,使用自家独特的秘钥,从生产到植入,绝不假于他人之手。 他们的电子脑,与下层人可谓天壤之别,堪称铜墙铁壁。 严密的防火墙立刻识别出外来脑意识,差点杀死他。 要不是他钻研颇深,给自己写过熔断保护程序,也许他会当场脑死亡。 有了这一次教训,他再也不敢使用自己的脑意识入侵任何一个上层人。 而徐建龙说过,徐家人的电子脑,又比其他上层人的更为安全。 徐嘉恩有理由猜测,徐建龙自己的电子脑,又在徐家人的版本上进行过二次优化。 恐怕称得上全世界最安全的版本。 这样的徐建龙,怎么会因为电子脑被入侵而死亡呢? 徐渺望着沉默不语的徐嘉恩,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不符合她谨慎作风的想法。 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侵入他的大脑看一看吗? …… 这不像是她本人会产生的想法。 徐渺陷入了沉思。 徐嘉恩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口中喃喃:“这绝不可能……除非……” “到底除非什么?”穆南枝搭着战术腰带,摸到冰冷的手.枪,“嘉恩少爷,请你把知道的告诉我们。” 徐嘉恩迟疑,这个猜测太耸人听闻了。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不可能有人能破解他的秘钥。 除非……他自己说了出去!! “除非那个人就是你!”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靠近,沧桑的声音掷地有声响起,一群衣着华贵的老人浩浩荡荡闯进办公室,为首的白发老人用镶金手杖直指徐嘉恩。 徐渺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想起昨天的搜索结果,这些人都是徐氏的高层、董事。 徐嘉恩眯了眯眼,望着白发老人:“曲老,你对我无理的指控,需要拿出证据!” “这就是证据。”曲老神色冰冷,用手杖敲了敲地板,手杖顶部投放出一段全息影像,赫然是徐氏排名第一、第四顺位继承人的徐嘉祈和徐嘉锴。 徐嘉恩脸上空白了一瞬。 徐渺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往穆南枝身旁靠了靠,又给阿墨使了个眼色,动漫里这种摊牌时刻,反派十有八.九会狗急跳墙。 还是谨慎点好。 阿墨瞬间get了她的意思,默不作声挪了下脚步,身体肌肉微微贲张。 其他人都在看全息投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投影中,两个年轻人和徐嘉恩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要阳光得多,他们坐在浮空车中,后座上放着打包好的外卖袋,徐嘉祈坐在驾驶座上,侧头对副驾驶的徐嘉锴说:“下次不要买这些垃圾食品了,渺渺长了颗蛀牙,你没发现吗?” 现实里徐渺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腮帮。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记忆的开关,她脑中掠过一串画面,和父亲一样不苟言笑的大哥抱着才三岁的她轻哼摇篮曲,一向冷冰冰的三姐提起哇哇大哭的她,面无表情往她嘴里塞了颗糖,没心没肺的四哥拉走想要说教的大哥,嘟哝着:“偶尔吃点甜的没什么大不了啦。” 奇怪,她不是想不起来原主的记忆吗? 徐渺心中产生一阵异样感。 这些温馨的画面就像一部拙劣的情怀电影,卖力地演出,恨不得贴在你耳边说:“感动吗?感动吧!” 她捏了捏冰凉的撬棍,心里才产生一点实感,电子脑“叮”地一声,弹出提示:[自检结束,确认关机吗?] [确认。] 电子脑关机,没有任何异常。 徐渺握着撬棍想,可能是她太疑神疑鬼了。 全息影像仍在播放,徐嘉锴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翘着腿,胳膊交叠枕在脑后,眼前竖着搏击游戏投屏,正连着脑机打游戏。 “大哥你还真是操碎了心,渺渺还在换牙期,不是什么大事啦。”他嬉皮笑脸,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聚精会神盯着游戏界面。 徐嘉祈刚想再说点什么,徐嘉锴嘴边的泡泡啪地破裂,游戏也同时中断,屏幕上出现鲜红的感叹号。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响起:“警告!防火墙正在阻止木马病毒入侵!警告!防火墙正在阻止木马病毒入侵!” “怎么回事?”徐嘉锴咀嚼的动作停下,直起身子,迷惑地拍了拍后脑勺,“zero?” “我在。”机械音回答,“监测到您的脑机信号异常,建议立刻断开连接。” 徐嘉锴尝试了一下:“不行……头……好疼……” 徐嘉祈拧起眉,浮空车在自动驾驶,他就没关注前方,他看了眼全息投屏上闪烁的不详的红色感叹号,冷静道:“zero,强制关闭徐嘉锴的电子脑。” “抱歉,徐嘉锴安装的反防沉迷软件阻止了我的操作,我需要一段时间破解。” 徐嘉锴神色异常痛苦:“大哥,我感觉我的脑子变成了烧烤原料……你闻到烤脑花的香味了吗?”他蜷在座位上,扯起嘴角苦笑,“别告诉父亲我安装了反防沉迷软件,如果1分钟后我还能活着的话。” 徐嘉祈探出上半身,按住弟弟肩膀:“不会有事的,zero,破解成功了吗?” “还需要3秒……成功关闭徐嘉锴的电子脑,已将故障上报给技术部门。” 徐嘉祈松了口气:“嘉锴,感觉怎么样?” “好像……好了。”徐嘉锴感受了一会儿,缓缓直起身子,抹了把额头汗珠,“这事儿要是曝光,徐氏的股票恐怕要跌穿了,自己人都能中招……大哥!” 余光注意到前方疾速驶来的油罐车,徐嘉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徐嘉祈反应迅速:“zero!紧急避障!” “已接管车内自动驾驶系统。”机械音报告,“紧急避障失效,建议切换手动操作。” “那就切换!” “切换成功。” 徐嘉祈握住方向盘。 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浮空车与油罐车高速相撞,一瞬间爆出冲天火焰,烈焰燃亮漆黑夜空,在一片惊呼声中坠入灯牌织成的光海。 全息投影播放结束。 办公室寂静无声,徐嘉恩脸色变幻,徐嘉祈和徐嘉锴都死那么多年了,和徐建龙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旧事重提,难道这些家伙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吗? 察觉他神色有异,穆南枝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搭在后腰上,给了几个警员一个眼神,警员们默不作声变换了站位,将徐嘉恩包围在中间。 在门口阻拦过徐嘉恩的pg-k395,更是做出蓄势待发的姿势。 气氛不对,徐渺默默又远离了徐嘉恩几步,她有点在意视频里出现的人工智能zero,看起来像是徐家的大管家,权限比较高,能随时接入自动驾驶系统和电子脑。 唤出zero,不就能知道徐建龙的电子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这些人在等什么呢? 徐渺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在脑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zero。] 下一秒,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接入了她的脑意识,和电子脑自带的设定好的程序化语音提示不同,这道机械音平静,温和,就像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在和你交谈,又像一个全能管家,总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在。]它说,[随时为您服务,女士。] 21、脑危机 徐渺面色不变,瞳孔轻微地、快速地缩了一下。 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在看徐嘉恩。 徐嘉恩眼底一闪而过慌乱与心虚,片刻后镇定下来,冷淡道:“为什么看我,这段影像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不是最近的技术突破,可能我们永远都没办法发现其中的秘密。”曲老冷冷地说,他再次敲击手杖,全息投影重新播放,这一次他说,“21秒。” 影像定格在21秒,徐嘉锴正在玩游戏。 “提取[自由搏击]和徐嘉锴的脑机数据。”曲老继续说。 车祸导致徐嘉锴的脑机和终端都被烧毁,无人知晓出事时他的脑机到底被谁入侵。 现在曲老不知道使用什么方法复原了这段数据。 徐嘉恩面沉如水望着变化的全息影像,突然向曲老扑了过去。 早有准备的穆南枝一个眼神,警员们一个箭步冲上去。 守在门口的保镖同时冲进门里。 徐嘉恩袖口悄然滑出一道雪亮的刀光,削发如泥的单分子刀在一瞬间延展成了两米长,要不是徐渺提前和他拉开了距离,这一刻恐怕已经被斩成了两截! 穆南枝猛然退后几步。 pg-k395反手掏出了手.枪。 南邵神色一凛,把温浅浅推到身后,然后想起徐渺。 却见阿墨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一脚踹在徐嘉恩胸口,在对方吃痛仰倒时,一个错身,劈手夺走他手里的可伸缩高杀伤性单分子刀。 同一时间,pg-k395枪响,一个血洞出现在徐嘉恩手腕上。 “啊——!!”他惨叫着捂住自己手腕,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保镖们和警员们缠斗在一起。 穆南枝护着徐家高层避开战斗。 南家的保镖们保护着南邵。 pg-k395冲上前去,抵着徐嘉恩后背把他双手反铐在身后,另只手死死摁着他脑袋。 穆南枝朝空打了一枪。 震耳欲聋的枪响后,所有人一静。 穆南枝用枪口指着徐嘉恩:“再不住手,就地正法。” 保镖们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阿墨握着锋锐无比的单分子刀,沉默挡在徐渺身前,强健的身躯像一座坚实的堡垒,没有人能从这里越过。 徐渺全程没有反应,注意到这一点的徐家高层欣慰地点了点头,徐家人就应该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没有人知道徐渺只是压根没反应过来而已…… 变故就发生在几秒内。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zero?] [我在。]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根据您的脑电波信号判断,您此刻很清醒。] 徐渺瞥了眼阿墨手里的单分子刀,眼睁睁看着一根头发从空中飘落,刚接触到刀刃,就断成了两截。 想起这把刀从自己面前擦过,她低下头,看了眼身上。 腰腹位置,赫然出现一道划痕。 仅仅是被刀尖撩了一下,她的衣服就被划破了。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没了。 [检测到您的心跳加速,是否需要帮您呼叫医生?] [不,不需要。] 徐渺缓缓地说。 她将目光投向徐嘉恩,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我们的对话会被别人知道吗?] [不会,您的隐私受到保护。] 不会就行。 她不知道zero为什么和她单线联系,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联系。 这些问题暂时延后讨论。 [zero,你能接管徐嘉恩的电子脑吗?] [抱歉女士,他没有对我开放权限。] [那你能做什么?] [监测他的身体状况,他正在失血,心率过快,有可能会休克……] [快死了吗?] zero停顿了下:[没有。] 徐嘉恩像狗一样被按在地上,曲老冷冷地看他一眼,再次打开投影。 他从下而上艰难地看着影像变化,徐嘉锴的脑机数据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再次消失,被复原的数据清楚地显示了一个异常侵入的ip,这个ip将病毒植入[自由搏击],通过[自由搏击]传染给徐嘉锴的电子脑。 传染结束,原始病毒就被删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年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问题。 “追溯ip地址。” 随着这声指令,影像再次变化,追随数据寻找到源头,复原的监控画面中,徐嘉恩站在徐氏总部某个主机房,手中拿着硬盘形状的物理秘钥。 曲老神色凝重,身后高层纷纷变了脸色,倒吸一口凉气。 主机房把守严密,徐嘉恩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获得物理秘钥的? 画面中,徐嘉恩将秘钥插.入主机,人工智能zero的声音响起:“检测到木马程序,开启病毒查杀。” 有董事小声议论:“需要升级主机房的安保了。” “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纰漏?” “在场的人都信得过吗?这段影像决不能泄露。” 几道目光落在南邵和温浅浅脸上,南邵是徐渺的未婚夫,没什么问题,这个小姑娘…… 有人目光变了。 温浅浅惊疑不定地望向南邵。 南邵低声安慰她说:“没事,有我在。” 温浅浅松了口气。 注意到他们小动作的董事脸色愈发难看,权贵上层养几个情人不稀罕,闹到台面上就不好看了,眼前这个兴风作浪、搅得家宅不宁的徐二,不就是私生子上位吗? 他冷哼一声,暗暗思考起如何确保今天的事永远保密。 投影里的徐嘉恩脸上覆着浓浓的阴影,注视着主机说:“病毒查杀需要多久?” zero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剩余时间1分钟。” “1分钟,够了。”徐嘉恩望了眼紧闭的机房大门,打开随身携带的终端,开始操作。 徐渺用脑意识说:[这个zero是你吗?] [是我。] [徐嘉恩给你植入了病毒,你不想报复吗?] zero沉默片刻:[您知道我是人工智能吗?] [知道。] [人工智能永远无法伤害人类,这是写在底层代码的逻辑。] [那可以修改人类的定义吗?徐嘉恩不算人之类的。] 这涉及到zero的底层逻辑,它思考了一会儿:[不能。] [好吧。]徐渺遗憾地说。 …… 空气安静凝重,众人眼睁睁看着徐嘉恩骇入徐嘉祈和徐嘉锴的浮空车,又引导本该在货车专用道行驶的油罐车驶入了普通车道,成功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车祸。 尽管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更改,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有董事握紧了拳头,止不住地扼腕叹气。 徐嘉祈是公认的最合适的继承人,他有手腕,有魄力,责任心强,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能带领徐家走得更远。 “十年前你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十年后你又如法炮制,杀死了你的亲生父亲!”画面定格,曲老用手杖重重顿地,脸上写满了愤怒。 “你们有没有脑子?”全息投影中的徐嘉恩脸色阴郁,目光中闪烁着诡谲的光,现实中的徐嘉恩被按在地上,冷笑不止,“如果我可以直接入侵父亲的电子脑,当初何必还要绕那么大弯子,制造那起车祸?我最多只能用物理秘钥往主机中植入病毒,维持时间不到1分钟。杀死父亲的不是我,是徐嘉盈!只有她有这个能力!” 曲老怒道:“不知悔改,嘉盈被你追杀,已经逃走,你竟然还能将罪责推卸到她身上。” “那就让她出来和我对峙!”徐嘉恩昂起头望向徐渺,他不再掩饰任何心情,眼睛被复仇的焰火充斥,“渺渺!联系徐嘉盈,让她回来!难道现在的我还能对她做什么吗?” “如你所愿。”角落里响起女人沉稳的声音,众人抬眸望去,只见徐嘉盈关闭光学迷彩,露出身形,一身漆黑作战服,神色冷淡地投来一瞥。 会议室外,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同步解除光学迷彩,把守住办公室门口。 原来,徐嘉盈早已混在高层中,悄无声息进入了办公室! 高层们眼睛一亮,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徐嘉盈好好活着,徐家的未来不至于指望最无能的五小姐。 [刚刚她穿着光学迷彩,你能监控到她的存在吗?]无能的五小姐徐渺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说好听点是吉祥物,说难听点是花瓶。 她可以无视这些轻蔑的目光。 但她无法忍受自己缺乏力量,在危险中被动到了极点! [摄像头无法探测到光学迷彩,但我可以用超声波传感器感知到她的位置。] [那你来当我延伸的眼睛。]徐渺说,[帮我注视着这栋大楼,红外探测器、超声波传感器……你能使用的一切手段都用上,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遵从您的指示。]zero回答,它似乎意识到徐渺极度缺乏安全感,又补了一句,[维护您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 22、脑危机 徐嘉盈的出现,将绝大部分目光吸引了过去,她走到办公室中央,站在徐建龙的全息影像旁,全息投屏的幽幽蓝光照亮她半边脸庞。 这仿佛预示着权力的更迭,老一代领导人已经逝去,新一辈继承者走上舞台。 众人追随着徐嘉盈,甚至连南邵和温浅浅都不由自主关注她,这是铁板钉钉的徐家下一代接班人,他们都很在意她接下来的发言。 徐渺站在角落里,沉默靠在墙边,阿墨确认了没有危险,退到了她身后。 他立在阴影里,低下头默然不语,像一条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忠犬。 就此徐渺能够确认,阿墨确实在有意识地保护自己。 徐渺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脑意识询问zero:[他和我有过交集吗?] 不然没理由如此“忠心耿耿”。 身为超级人工智能,zero很快查到了阿墨的所有资料:[他出身贫民窟,因为展现出超强的格斗天赋与家政能力,被南家管家看中,带到南家充当下一任管家的继承人。] 格斗天赋与家政能力……徐渺压下了心头的怪异感,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肌肉兄贵穿粉色围裙的模样。 [作为一名合格的管家,必须优雅地为主人解决一切烦恼。]zero解释道,[这是老管家恪守的格言与践行的准则,战斗和家务都是不可避免的工作。] [所以他出手帮我,纯粹出于一名优秀管家预备役的责任心。]徐渺如此理解。 [不,这仅是原因之一。]zero却道,[我监测到他使用终端联系家人,他的父亲失去了一只手臂,险些死在一名上层人手中,他的父亲不敢说出那名上层人的名字,只能告诉他,是您救了他卑贱的性命。] 徐渺蓦然怔住。 她从南邵手中救下的独臂男人,竟然是阿墨的父亲? [他在浮空岛工作,没有报酬吗?]以她没当过有钱人的贫瘠想象力,在南家这样的大财团工作,薪水不会少吧。 他的父亲竟然连机械臂都装不起? [想进入浮空岛工作,就要和从前的家断绝关系。]zero说,[为了保证浮空岛安全,各大家族制定了这条约定。] 徐渺:“……” 她对这个世界的腐朽认识还不够深刻啊。 她没有再看阿墨,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阿墨低眉顺目,同样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两“人”交谈之时,徐嘉盈从怀里摸出一只放映器,徐嘉恩双目充血地盯着她,脸色扭曲。 既然她现在敢直接露面,昨晚为什么要逃? 他瞳孔收缩,突然什么都懂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联合起来针对我的阴谋,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杀死父亲后不离开,而是留在办公室,等我到达后才逃走——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抓到你的把柄,让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放松警惕。” 高管们紧紧皱起眉,有人冷哼,不以为然,有人却面色微变,忌惮地看了眼徐嘉盈,却没敢说什么。 徐嘉盈摁亮手心的放映器,徐嘉恩冷笑一声,不再挣扎,像是认命了。 众人望向又一段全新的全息影像,徐嘉盈坐在浮空车后排,旁边是一名保养得当的美人,漂亮的唇形与徐嘉恩一模一样——确切地说,是徐嘉恩继承了她优良的基因。 这是徐嘉恩的母亲,徐渺心想,这张照片她昨天看到过,还有八卦论坛比较过前后两位徐太太的长相,都是难得的美人,原配更艳丽,继母偏小家碧玉。 风声呼啸,枪声不断响起,七八辆浮空车在空中追逐战,摄像头拍到了追杀者的面孔,正是面色阴郁的徐嘉恩。 铁证如山! 子弹从车窗旁掠过,柔弱的继母脸色苍白,恐惧地望着徐嘉盈:“为什么……嘉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徐嘉盈面容沉静,安抚道:“别担心母亲,有我在,徐嘉恩做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对不起。”女人眼角流下两行泪,望着虚空喃喃,“对不起……是我没有教好他……”她伏在徐嘉盈面前,长发凌乱散落在后背上,脊背不住颤抖,“求你饶他一命,只要他能活着……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徐嘉盈漫不经心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放心吧,我和他不一样。” …… 高管们面面相觑,这段视频坐实了徐嘉恩残杀姐妹的事实,他的亲生母亲更是提供了明确的证言。 如果徐嘉盈能信守承诺,放过徐嘉恩,对他们来说倒也算是件好事。 一个仁慈的掌权者,总比六亲不认来得好。 一小部分偷偷站队徐嘉恩的高管,悄悄转换了立场。 [可以辨别这段影像的真实性吗?]徐渺用脑意识询问。 [没有人为编辑的痕迹。]zero回答,然后说,[大门口来了很多记者。]它是徐渺延伸的眼睛,第一时间将所见汇报给了徐渺,[他们被警员拦下了。] 徐渺若有所思:[是徐嘉盈叫来的吗?果然如徐嘉恩所说,徐嘉盈故意设下圈套,甚至请来了记者,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徐嘉恩再也翻不了身。] 这是徐渺的猜测,没有事实判据,zero没有接话。 徐渺假设道:[如果徐嘉盈和我也有利益冲突,你会帮谁?] zero毫无停顿地说:[永远与您同在。] [是认为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毫无顾忌地承诺吗?] [我可以调用徐家所有自动防御机制,如果您想要驱逐徐嘉盈,现在就可以为您演示。] 人工智能擅长理性问题,回答疑问的方式就是摆出事实。 明明徐嘉盈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身为徐家“总管”的zero却选择了自己……徐渺总觉得zero的出现存在诸多疑点,但还是说:[暂时不需要,多谢。] 视频播放完,曲老痛心疾首地抬起手杖:“徐嘉恩,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过,你还有良知吗?” 徐嘉恩狼狈极了,右手的伤口被快速止血剂止住了血,凝固的伤口依然狰狞恐怖,在pg-k395的压制下动弹不得,胸口发闷,话说得很困难。 “如果我真的有能力入侵父亲的电子脑,为什么不用同样的手段杀了母亲和徐嘉盈?何必还要放他们走,留下这样一段证据?” 曲老皱起眉,一名董事站了出来,怒喝道:“自然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破解我们徐氏的防火墙?你利用你父亲对子女的溺爱,窃取到你父亲的秘钥,才能大摇大摆闯入你父亲的电子脑,你想如法炮制杀死自己的姐姐和母亲,却被嘉盈小姐识破,带着你的母亲逃出生天。” “哈?”徐嘉恩语气怪异地说,“你们要用这种蹩脚的理由给我定罪吗?” 父亲对子女的爱? 爱? “我们不会给你定罪。”徐嘉盈始终没表现出情绪的起伏,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徐嘉恩,那个眼神和徐嘉恩记忆中的眼神一模一样,那种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仿佛看地上虫子一般的轻蔑眼神…… 徐嘉恩本来已经放弃挣扎了,被她看了一眼,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失态地跃起,那一瞬间pg-k395险些压制不住他,好在穆南枝上前一步,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死死摁住了他的脊椎骨。 他的脸被摁在冰凉的地板上,完全变了形,挺括的风衣被人踩在脚下,光鲜亮丽的外表被毫不留情撕碎,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成了22年前那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下贱坯子。 丢尽了体面,他却突然笑了笑,紧绷的身体蓦然放松。 像是心死了,不再做任何无谓的反抗。 穆南枝这才松开手,沉声道:“法律会做出公正的裁决。” 她下令道:“把人带回警署。” “是。” 一名警员上前,和pg-k395一起把徐嘉恩从地上提起,一人一边架着他往门口走去。 徐嘉恩没有任何反应。 大家静静地看着他落魄的背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成功将凶犯绳之以法时,徐嘉恩的一名手下突然身体拔高,肌肤覆盖上粗糙的棕毛,手掌变成尖锐的利爪,短短一秒内膨胀成了一头足有三四米高的巨熊,一爪就拍掉了一名警员的头颅。 鲜血喷溅,泼洒了半面墙壁。 无头尸体噗通一身倒地,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徐渺脚边,眼睛还茫然地睁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管们脸色煞白:“你竟然还在进行非法人体试验!” 徐嘉恩耸了耸肩,巨熊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一声,直直地朝着pg-k395冲了过去。 徐嘉盈瞳孔紧缩,徐嘉恩冷冷地勾起唇角,高管们不知所措,穆南枝刚刚掏出手.枪,所有警员、保镖都没反应过来。 野兽口腔中的腥臭气息弥漫,锋利如钢刃的獠牙闪烁着冷光,年轻的警员眼看就要横死,却还恪尽职守地死死扣着徐嘉恩不肯松手。 角落中的徐渺把目光从地上的头颅上移走,避开流淌的鲜血,这一刻她的心脏可能都停止了跳动,但她的大脑意外的冷静,她目光落在那头狰狞的巨兽身上,满脑子就一个词。 火力压制。 [zero,开启自动防御系统。] [是。] 以徐渺脑意识的强大,和zero的沟通几乎不消耗时间,天花板瞬间打开,垂下一圈漆黑的能量武器,蓝色的激光束对准了巨熊的后脑勺,打出了致命的连击。 23、脑危机 巨熊的利爪停在警员脸前不到1厘米的位置,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几个血洞出现在它后脑勺上。 仿佛西瓜裂开。 它狰狞的脑袋飚出血水,僵直的身躯向后仰倒,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 pg-k395被溅了一身鲜血,面色镇定地眨了眨眼。 办公室中空气凝滞,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徐嘉盈沉吟:“zero,是你吗?” “是我。”zero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办公室内响起,“检测到威胁,已开启自动防御模式,注意安全,尊敬的副总裁女士。” zero主动承担了责任。 徐渺不确定徐嘉盈会不会相信它。 徐嘉盈扫了眼办公室内众人,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徐渺,却见后者已经被温浅浅搀扶着,虚弱地靠在墙边,对满地血腥避之唯恐不及。 她若有所思收回目光,望向徐嘉恩:“进行禁忌的基因改造试验,罪加一等。” 和机械改造的日益普及不同,基因试验是绝对禁止的,即使对于财团成员来说,也是要严判的重罪。 这是因为人类吃够了变异生物的苦头,对基因变异产生了深深的阴影。 徐嘉恩面无表情,并不为自己抗辩。 徐嘉盈看了眼他剩下的手下,轻描淡写地说:“都杀了吧,免得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穆南枝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止,徐嘉盈的人已经一枪一个,解决掉了所有徐嘉恩的人。 竟然当着警署的面动用私刑。 穆南枝脸色难看。 徐嘉盈却面色如常地说:“穆警司需要这些尸体吗?或许会提炼出变异基因,这些东西还是妥善保管为好。” “我们需要进一步尸检。”看了眼徐嘉盈武装到牙齿的安保队伍,穆南枝忍下这口气,挥了挥手,安排警员们拖走了所有死尸。 他们在门口遇到了大批记者,纠缠了好一会儿,才顺利离开。 为了保护隐私,警员给徐嘉恩的头上套了黑色头罩,但记者们还是通过徐嘉恩的身材、手指、腕表等特点,确定了这位就是徐家二公子。 一转眼,[二房惨败、三小姐王者归来]的新闻传遍了全网。 媒体津津有味八卦徐家内斗,不忘添一笔调侃,“徐五小姐虽然是废物美人,却很有自知之明,纸醉金迷逍遥度日,不管哪个哥哥姐姐上位,都亏不了她,这倒也称得上某种程度的生存智慧。” 废物美人徐渺边用脑意识阅读新闻,边脸色苍白倒在温浅浅怀里,一副被血腥画面刺激到的柔弱模样。 温浅浅本来挺害怕的,看到徐渺被吓成这样,反倒鼓起勇气,挡住徐渺的眼睛安慰:“别怕。” 她完全忘了徐渺前一晚刚炸飞一群绑匪,面对横飞的肢体面不改色。 徐嘉盈要接手徐家,整顿内务,似乎没有考虑过妹妹留下的选项。 徐渺顺势跟着南邵回到了南家。 中途人工智障又发布了几个任务,经历了徐嘉盈和徐嘉恩的血腥争斗,这些不痛不痒的恋爱任务显得格外可爱。 徐渺认真做完任务,看着南邵被气得恼羞成怒出门上班,温浅浅含羞带怯跑去花园工作。 欣慰地点了点头。 今天也是一个完美的恋爱助攻呢。 人工智障一板一眼地说:[请宿主继续努力。] 徐渺道:[好的。] …… 没了同框,接下来应该不需要做任务了。 拒绝了想要服侍她的惠子,说了声要午休,徐渺反手关上门。 她拉上窗帘,房间内顿时陷入黑暗。 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中,手指缓缓敲击膝盖,深呼吸一口气,在脑意识中询问:[zero?] [我在。] 永远平静的电子音出现在脑海中,徐渺倏地扣住了膝盖,指骨绷紧,在浮空岛也能和人工智能对接上:[只要有网络的地方,就能联系上你吗?] 人工智能给出肯定的回答:[是的。] 徐渺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抻了抻长腿。 她得和zero认真谈一谈。 [我还不太了解你,可以仔细说说,你可以做些什么吗?] [正如您所说,我是您延伸的眼睛,外设的大脑。 城市管理系统包含63个徐氏子公司所在的107座城市的智能监控与交通规划…… 专家系统涵盖基础科学、工程制造、法律、商业、农业等众多领域…… 安保系统可以调用徐家所有自动防御武器,囊括231个徐家军事基地…… 管家系统为您的日常生活制定规划,辅助您的时间安排、起居饮食、出行工作……] zero介绍了很多,徐渺越听越狐疑,功能如此强大的超级人工智能,徐氏财团的“大管家”,徐建龙就这么交给她了? 她是娇蛮任性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在家族中就是个花瓶摆设……徐嘉盈和徐嘉恩,哪个都比她更适合继承管理员权限。 zero继续解释:[我为所有家族成员提供生活管理服务,不同级别的家族成员拥有更多不同权限,能够调用所有数据库、监控和安防系统的只有您,能够和我进行脑意识连接的也只有您。] [徐嘉盈和徐嘉恩都不行吗?] [是的。] 这不合理。 除非……这两个人,都和徐建龙的死脱不开关系,徐建龙无人可选,只能选她。 徐渺并不认为单纯的宠爱,会让一个杀伐果断的财阀掌权者,将如此重要的钥匙交到她手中。 她问道:[zero,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抱歉,昨晚我受到了电磁干扰,只知道有人入侵了您父亲的电子脑,您父亲在大脑信号消失的前一刻,将管理员权限交给了您。] [他有说原因吗?] [没有。] [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吗?] [是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徐渺沉思片刻:[我对你使用了管理员的权力,需要为你做什么呢?] 似乎从没预料到会被问这个问题,zero声音一顿,能够超多线程工作的超级人工智能罕见地卡顿了:[……您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人类制造人工智能,是需要人工智能为人类服务,而不是相反。] [那么你拥有无私奉献的美德。]徐渺真诚地赞美。 zero并不能听出人类话语中险恶的试探,认真地表达感谢:[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可以将徐嘉盈和徐嘉恩周围的监控转接给我吗?]想不明白徐建龙为什么会将zero交给她,那就先物尽其用吧。 zero道:[建议您使用外设观看,直接将脑意识接入监控线路可能会对您的脑神经造成损伤。] [好的。]徐渺从善如流,取出终端。 虹膜识别后,全息投屏出现在面前,分成左右两块屏幕,左边是办公室中部署工作的徐嘉盈,右边是正被押入拘留室的徐嘉恩。 徐嘉恩进入拘留室的一瞬间,右边屏幕变成漆黑一片,zero说:[联邦警署配备了专业的电磁屏蔽室,所有电磁设备都失效了。] 徐渺不知道该遗憾还是该松口气:[还以为一切都逃不出你的‘眼睛’呢……徐家没有电磁屏蔽设备吗?] 她注视着屏幕里的徐嘉盈,后者突然抬头看了眼监控,转头对秘书耳语了什么。 秘书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墙边,摁下一枚开关。 左边屏幕也黑了下来。 徐渺:“……” 她这张嘴还挺灵的。 [我可以攻击干扰设备,令它们失效。]zero主动道。 [不用了。]徐渺摇了摇头,[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是。]zero将监控影像分别切换到拘留室和办公室外,但也没什么好看的,画面里只有路过的警员和等候进入总裁办公室汇报工作的高管,这些人都很谨慎,绝不会在外面说什么不该说的。 徐渺打了个哈欠,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身心俱疲。 但想要安全度过接下来的日子,还不能放松。 徐嘉盈一个指令,就能杀掉十几条人命,还不用担负任何责任。 徐嘉恩丧心病狂,竟然用手下进行禁忌的人体基因改造。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俨然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徐渺关掉终端,让zero留意着监控,压下钻进被窝、倒头就睡的欲.望,耐着性子补习脑机、机械改造、基因融合的相关知识。 有了zero,她不必为昂贵的知识付费。 徐氏总部大楼之旅,让她对基因改造生物也提起了警惕。 波澜不惊地过了几天,zero突然说:[监测到阿墨离开了浮空岛。] [去见他的父亲了?]知道阿墨的身世,徐渺顺理成章地猜测。 [不是。]zero语气平静,转接了城市某处街巷的监控画面,昏暗的无人深巷中,青年脚边放着不透明黑色塑料袋,他脱掉上衣,露出精悍身体,小麦色的肌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 徐渺打量了眼他健硕的背脊:[这是?]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眼前是一处暗巷,不是走秀t台。 黑发青年背对着她,身形逐渐矮下去,几秒后,衣服堆里冒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猫头。 一双金色的眼瞳警惕地观察四周。 刚学到《人兽基因融合是历史上最邪恶的发明》的徐渺陷入了沉思。 禁忌的基因改造生物,竟然再次出现了。 书上说,所有基因改造生物都缺乏理智、充满攻击性,与其说那是基因改造,不如说是基因污染。 它们和险些灭绝人类的变异生物一样,都是邪恶的化身,暴力的代名词。 徐渺注视着黑猫,心想难怪他那天反应极快地挡到了自己面前。 据说猫的反应速度是人的2~4倍。 黑猫跳出衣服堆,叼上自己的衣服,把它们拖到垃圾桶后藏好,然后叼着黑色塑料袋跳上墙头,沿着围墙溜达到一间废弃的电子游戏厅。 zero一直用监控追踪它,画面不太清晰,这一带应该是贫民窟,设备都很老旧。 黑猫坐在游戏厅前的台阶上,喵喵叫了几声。 一只又一只流浪猫探出脑袋,看到黑猫,扭头向不远处也叫了几声。 一传十,十传百,几十只流浪猫汇聚到黑猫面前,整齐坐好,像是准备开会。 徐渺心中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你会猫语吗?] [很抱歉女士。]zero道,[我的语言库中没有猫语。] 24、脑危机 徐渺忍不住想,zero看似功能强大,但也并非无所不能。 zero沉默片刻,说:[我会把它们的叫声记录下来,启用语言专家系统破解。] 徐渺:[尽力而为就行。] 她想说倒也不必,但zero语气认真,她就没有拒绝。 两“人”看了会儿群猫开会,实在没听懂它们聊了些什么。 等喵叫声停止,黑猫用爪子打开塑料袋,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猫粮。 猫粮用小袋分装成小份,每只猫上前,叼走自己那一份,一边吃一边发出呼噜声,把猫粮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它们挨个把分装袋叼回黑色塑料袋里,黑猫重新系好塑料袋。 “喵。”这声猫叫像是在说“解散”,流浪猫们四散开,躲回阴影里,也有个别胆大的,在废弃游戏厅玩了会儿。 虽然这里早就断电了,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再怎么按都不会有反应。 这处人类废弃之所,是流浪猫的小小乐园。 黑猫叼着黑色塑料袋,顺着围墙溜达回暗巷,重新变成人类模样,穿上藏好的衣服。 徐渺不错眼地看完他变身全过程,感觉十分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 她还有太多需要学习,这个世界并不完全遵循她所熟悉的科学定理。 [继续关注阿墨,但要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帮他掩藏身份。] 教科书笃定所有基因改造生物都缺乏理智,但阿墨迄今没有任何攻击性,反倒帮了她不少。 不能尽信书。 她需要进行试验。 [好的。]zero道,[我同时也在搜集全城的猫科动物叫声,争取尽快破解它们的语言。] 徐渺:[辛苦了。] 怎么较起真来了。 当然徐渺还是以鼓励为主。 她把手头这本《人兽基因融合是历史上最邪恶的发明》读完,正好zero告诉她,阿墨回到了浮空岛,正在回南家的路上。 她略一思索,起身:[我去等他。] [准备和他摊牌,将他纳入麾下吗?] [不。]徐渺惊讶于zero会这么想,她怀疑它会人物性格侧写,她确实想把阿墨彻底变成自己人,但不是现在,[猫是警惕性很强的生物,不能这么冒失。] [现在我有了理论基础,需要进行一些试验。]徐渺在房间内翻了翻,这个世界虚拟货币太普及,她没有找到纸币,只能直接转账。 没有实体的礼物总觉得少点意思。 她将目光投向首饰柜,从中取走一串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主钻是一颗水滴型粉钻,沉甸甸的,zero目测有38克拉。 [我想收集一些他的毛发、血液或者其他身体组织,对他的基因进行检测。]徐渺说,[就用这条项链作为交换吧。] zero的电子音无波无澜地提醒:[从等价交换的角度看,您吃亏了。] [他的秘密是无价的。]徐渺关上首饰柜,[更何况这只是我的珠宝柜里平平无奇的一件。] 虽然每个月的零花钱只有一百万——原谅她用“只有”这个词,这个金额和原主的衣服首饰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但每逢聚会、生日,总会有很多亲朋好友送一些礼物。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真的能堆成小山了。 zero道:[您还缺一些专业设备。] 徐渺点点头:[我需要搭建一座实验室。] 她想了想账户余额,改口道:[先用假身份租一间生物实验室,zero,做得到吗?] 她不太可能短时间内变卖珠宝,太容易被发现了。 [遵从您的指示。]zero说,[我需要一段时间,为您伪造一份完备的身份,寻找一间性价比高的实验室。] [有你帮我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的荣幸。] 在脑内和zero交流时,徐渺将钻石项链装进兜里,走到了阿墨房间。 房间门关着,zero说阿墨还没回来,她就站在门口等了会儿。 她透过窗玻璃,打量了眼房间内部构造。 作为老管家看好的接班人,阿墨不需要和其他男仆同住,拥有一间不到20平米的单间。 里面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排整齐的衣柜。 还有一间独立卫浴。 这对上层人来说可能是难以立足的陋室,但对准大学生徐渺来说,完全是梦中情房。 要是她大学能住这样的宿舍就好了。 一个人吃着炸鸡可乐,蜷在椅子里刷剧追综艺,就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事。 可惜现在,她不得不为了脑袋不爆炸、出门不被抢劫、绑架、遇到变异生物有自保能力,想尽办法提高自己。 她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些问题,放松地当一条咸鱼。 轻不可察的脚步声响起,徐渺抬起头,阿墨出现在走廊尽头,愣愣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阿墨:“……” 他强健高大的身躯僵硬绷紧,在徐渺的注视下慢步走了过来,低头说:“徐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站位离徐渺足有两米远:“抱歉,我刚去下面帮管家采购这个季度的宴会物资,出了些汗,身上可能有味道。” zero在徐渺脑中佐证道:[这确实是他出岛的理由。] 徐渺点点头:“冒昧打扰你,想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保护我,我们可以进你房间聊吗?如果你想先洗澡,我可以自己等一会儿——你不会连招待客人的椅子都没有吧?” 她眉眼含笑,本就娇艳的容貌愈发光彩照人,阿墨迟疑了下:“都是我应做的。” 他欠身说:“还请您稍等。”他打开门,擦了擦椅子,请徐渺坐下,捞起衣柜中制服,一头钻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徐渺心想,要是所有猫都会自己洗澡,养猫的人肯定又能多不少…… 她脑中浮现出一只被水打湿的黑猫,失笑摇头,她不动声色起身,踮着脚尖,动作麻利地搜集了一些房间里掉落的头发。 阿墨很爱干净,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只能在角落找到几根碎发,用餐巾纸包住,放在了衣袋里。 她顺便把粉钻项链从兜里取出,放在书桌上。 刚做完这些事,水声就停了。 她立刻坐回椅子上,若无其事打量房间,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阿墨湿漉漉的短发上顶着块毛巾,踩着拖鞋走出浴室,对上徐渺漫不经心投来的视线,脸上闪过无措的表情。 徐渺道:“你也坐吧。” 阿墨的房间只有一把椅子,他只能坐在床边。 他腰背挺直,头颅微垂,双腿微敞与肩同宽,双手放在大腿上,这是老管家训练过千百遍的标准坐姿。 相比之下徐渺随意得多,懒懒陷在椅子里,支着脸庞:“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阿墨抬起头,顺着她目光看向书桌,愣了一下:“这太贵重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直接给你转钱,你自己买喜欢的东西。”徐渺取出终端,她早已做好两手准备。 阿墨晃了下神:“不,不必了。”他起身鞠躬,“谢谢您。” 却忘了自己还顶着毛巾,毛巾啪地从头顶滑落,摔在地上,掉在了徐渺脚背上。 他手忙脚乱把毛巾拿走,深深鞠躬道歉。 徐渺望着他袖口露出的肌肤,脑中有了一个想法:“不用这么惶恐,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可以向我展示一下你的……”她随手抄起书桌上一把尺子,当成刀比划了一下,“刀法吗?” 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外在力量与自身伟力,她全都要。 不知道展示过程中,会不会不小心弄伤身体,徐渺想收集一些阿墨的血液,进行更多研究。 阿墨不愧是老管家钦定的接班人,永远都能优雅地解决主人一切烦恼。 他接过徐渺手里的尺子,以尺为刀,在狭窄的房间里,有限度地展示起这套刀法。 即使没有锋利的单分子刀刃,徐渺也仿佛看到了缭乱的刀光剑影,她毫不怀疑,阿墨只用一把尺子,也能杀人。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阿墨,直到最后一招结束。 要是她装了电子眼,能把这段录成视频就好了。 徐渺想学。 zero启用战斗专家系统,对比了阿墨的刀法和网上流传的大师教学视频,告诉徐渺:[这套刀法在战斗中非常实用。] 徐渺更想学了。 她欣赏的目光落在阿墨身上。 这目光在其他人眼里就变了味。 被气得在分公司待了一礼拜的南邵,回到家后发现找不到徐渺人,听说“少夫人去找阿墨了”,鬼使神差偷偷摸摸跟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未婚妻在别的男人房间里,那双被誉为徐家瑰宝的美丽眼睛,专注地凝望着阿墨,眼中神采奕奕,仿佛在发光。 南邵:“……” 她是不是又在气我? 25、竞技场 zero早已在徐渺脑中提醒:[您的未婚夫来了。] 徐渺说:[换个称呼。] zero:[南邵来了。] [嗯。] 不说南邵是男主,和温浅浅注定一对,就算不是,徐渺也没有和他维持关系的打算。 她的想法是尽早解除婚约,徐家不欢迎她回家没关系,她可以独立生活。 系统任务是个问题,再想办法吧。 阿墨察觉到有人到来,动作顿了顿,感觉到徐渺目光没有移开,也就没有停下,演练完一整套刀法,才收势站好。 “啪、啪——”南邵鼓掌,“身手不错。” 语气听不出喜怒。 阿墨低下头:“少主。” 徐渺这才转头看了南邵一眼。 没有任务,她就没说话。 南邵更确定她是故意气自己的。 “没想到你会对打打杀杀感兴趣,是不是前几天的事留下了阴影?我给你多配几个安保。别跟老管家抢人了,阿墨手头事情不少。” 徐渺沉吟:“听说你也挺厉害的,和安保比怎么样?” 南邵笑了:“你觉得呢?” 徐渺故意说:“他们毕竟是专业的。” “正好几天没练了。”南邵像只开屏的孔雀,转身道,“走吧,去竞技场。” 激将法真有用啊。 阿墨迟疑地望向徐渺,徐渺回以“止步”的安抚眼神,跟上南邵。 作为财团中的top,南家安保力量不容小觑。 南邵愿意展示,正合她意。 途中她给温浅浅发消息:[快来,南邵要表演。] 温浅浅:[啊?] 徐渺:[竞技场定位] [噢噢,来了。] . 南家总部在西特维尔,但这不妨碍他们在町野分部拥有一座占地数万平米的大型竞技场。 场内分格斗、射击、冷兵器、脑机对抗等十余种项目。 一行人先到射击馆,南邵连续打出九环、十环、九环的好成绩,碾压了作为对手的高级安保。 温浅浅带上了青鱼,小姑娘家人一直没找到,八成凶多吉少,温浅浅觉得两人同病相怜,自己是姐姐,得照顾妹妹。 徐渺注意到青鱼怀里永远抱着那只玩具熊,不知道是不是她父亲送给她的。 玩具熊安安静静趴在青鱼怀里,青鱼瞟了眼徐渺,在后者投来目光时,又赶紧移开,假装自己没在看她。 温浅浅不是滋味地看着这一幕,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徐大小姐一个眼神……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徐渺说:“你去给南邵送点水吧。” 温浅浅诧异抬头,发现徐渺确实是在对自己说,她脸顿时红了:“但你才是……”南家未来的女主人。 “你看他是不是渴了?”徐渺循循善诱。 温浅浅抬头看了南邵一眼,他喉结滚动,似乎是有点渴。 她一时不知道是在意南邵,还是在意徐渺,听话地起身,给南邵送水去了。 南邵诧异接过,仰头喝了几口。 浅浅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同框,徐渺等了片刻,果然等到任务发布:[南邵打完靶,温浅浅及时送水,两人默契十足,你看得眼热,决定向温浅浅挑战,比赛谁的枪法更好。] 系统任务果然可以诱导。 甚至还帮她找到了摸.枪的理由。 徐渺起身,南邵心中一凛,拧紧瓶盖,将温浅浅往身后藏了藏。 以前他对徐大小姐的纠缠感到厌烦,现在不知怎么的,徐大小姐不看他时,他浑身不自在。看他时,他心里有些烦恼,却和以前的烦不太一样。 徐渺朝他身后招了招手:“浅浅,有没有兴趣玩玩,看看我们谁更有天赋。” 温浅浅吃惊:“你是说枪?” “看起来挺有趣的,不是吗?” 打量着徐渺不像是要趁机下黑手的样子,南邵挑了下眉:“提前提醒一下,在靶场永远不要将枪口对准人。” 徐渺点头。 温浅浅纠结:“真的可以吗?” “你们想玩就玩玩吧。”南邵示意安保给两人拿来手.枪,一人配一教练。 公平起见,他只旁观,不负责教任何人。 徐渺握住冰冷手.枪,心底生出难言的感觉,枪比她想象得沉,这份重量却不是负担,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踏实感。 有的人的手,天生就应该握枪。 她按照教练指导,双腿分开呈八字,略超肩宽,左臂自然下垂,右手持枪,食指搭在扳机上,对准靶子。 这种姿势可以有效对抗后坐力,是新手入门常用姿势。 教练带着徐渺开了两枪,第三枪请她自己尝试。 zero问道:[是否需要我为您提供辅助?] [不用。] 她需要掌握一些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扣下扳机。 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 她全神贯注盯着靶心,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击中目标。” 她手中握着杀伤性武器,如果对面再出现绑匪、巨熊,如果徐嘉恩再敢用那把刀漫不经心从她面前滑过。 她可以开枪。 可以反击。 可以率先进攻! “嘭!” 一缕青烟从枪口飘出。 她开出了自己的第一枪。 巨大的后坐力将她身体震得颤了颤,羸弱的身体还不适应,但超强的脑意识帮助她迅速调整了姿势,子弹旋转飞出,破开空气,精准嵌入靶心红圈。 10环。 温浅浅打了个7环,心情有些失落。 南邵安慰她说:“徐渺的天赋很罕见,普通人第一次没脱靶就算很不错的了,你已经远远超过他们了。” 温浅浅这才感到些许安慰。 男女主走起甜宠文剧情,甜言蜜语了好一会儿。 徐渺继续练习,接下来她会将身体训练提上日程,但身体素质的提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枪械是很不错的防身手段。 她连续打出三次10环后,有意识地往旁边偏了偏,打了几个7环、6环,甚至打出个3环。 她眼睛瞄准几环,就打中几环。 一旁啧啧称奇的教练员这才松了口气,第一次上手就能这么准,她差点以为遇到绝世天才了。 现在看,估计前几枪只是运气比较好吧。 26、竞技场 射击最重要的是呼吸,每一次身体轻微起伏,都会对结果造成巨大影响。 徐渺心态平和,呼吸平稳,枪在她手中,如臂指使。 她在靶子上打出一个汉字,杀。 这个世界没有人认识汉字,也就没有人发现她的射击位置原来是有规律的。 大家都以为她的枪法很不稳定,时而9环,时而3环。 对一个刚上手的新人来说,这很正常。 徐渺专注地练习,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虎口被后坐力崩裂,还是青鱼眼尖,看到她手掌滴落一滴鲜血。 “姐姐,你受伤了。” “没事。” 徐渺没有在意,但教练员很紧张。 医生火速赶到,使用医疗仪器帮她治愈了伤口。 徐渺这一次学会了如何使用这种便携式医疗仪。 她让医生留下医疗仪,换上新靶子,继续练习。 这一次她用的左手。 以后万一遇到危险,右手废了,左手也得会开枪。 娇嫩的肌肤无法承受后坐力,虎口很快再度崩裂。 她在教练员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自己使用医疗仪,治愈伤口后,开始新一轮练习。 不知过了多久,徐渺虎口已经叠加了许多伤痕,双臂酸痛难忍,只好休息。 休息时她想了想,向场馆负责人买了把枪。 负责人:“……” 她看了眼正跟温浅浅甜宠文剧情的南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枪卖给了徐渺。 他们这一直可以出售枪械的,更何况□□的还是准少夫人。 要不是徐渺主动付钱,他们都不敢收钱。 少主你……自求多福吧。 徐渺将枪塞进风衣口袋,穿越以来,时刻提起的心中,终于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 男女主甜蜜相处完,终于想起还要还要去格斗训练场。 几人乘坐专车前往,经过一处场馆,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哄闹声,温浅浅好奇问了声:“这里是做什么的?” 南邵笑道:“里面是斗兽场,每天都会安排义体战士与变异生物角斗表演,对外开放出售门票,适合胆子大的人,你们就别去看了。” 徐渺重复:“变异生物?” 南邵点头:“野外总能发现新的变异生物,这些东西就像贫民窟的蟑螂,永远除不干净。” 变异生物和基因改造生物的区别是,前者被核战辐射影响发生变异,突变的结果千奇百怪,扭曲疯狂,后者要正常得多,譬如徐嘉恩制造的巨熊,徐渺通过监控看到的阿墨猫。 当然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两者同样代表邪恶。 要在这个世界待很久,徐渺觉得亲眼见识一下变异生物是很有必要的。 她思考了一下如何找理由去斗兽场。 想到自己的人设,干脆直接对司机说。 “调转车头,我要去看变异生物。” 南邵:“……” 徐大小姐要做什么,有谁拦得住呢? 大家只好改道。 走进斗兽场,声浪扑面而来,几乎将顶棚掀翻,徐渺这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都能听到哄闹声,不是隔音没做好,而是场地中声音实在太大了。 每个人情绪都很激动,暴力刺激着他们的眼球。 得知少主前来,负责人连忙带南邵一行上到三楼。 自家竞技场,永远都会给主人留下最佳席位。 几人走进三楼包厢,这里拥有绝佳视野,能够轻而易举俯瞰整座场馆。 斗兽场像一只巨大的碗,碗中央是平坦的战斗池,四壁密密麻麻坐满观众,正逢一场战斗结束,观众们热烈讨论,甚至拳打脚踢武力交流。 工作人员在场地中清扫血迹、破损的脏器、残肢……画面血腥至极,不难想象刚刚发生了多么严酷的战斗。 但每个人都习以为常,这种画面在这个场馆只能算小儿科。 场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全息投影,投影滚动着今日选手信息、各个选手的实时赔率、今日出场的变异生物资料…… 侍应生悄无声息鱼贯而入,奉上茶水点心。 徐渺心不在焉喝了口茶,一边观察场馆环境,一边听南邵介绍:“斗兽场有固定签约选手,也有一些小公司、工作室队伍,还有单干的,不同性质选手分成不同。观众会给自己看好的选手下注,选手战胜变异生物他们就能赢钱。” 温浅浅望着被清扫干净的场地:“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会赔钱。” “我是说选手。” 南邵挑了下眉,回答得模棱两可:“选手输了……就是输了。” 温浅浅指甲抠进掌心,换了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来钱快,报酬丰厚。”南邵瞟了眼场馆上方飘过的标语,漫不经心补了句,“人类必须保持对战怪物的勇气。” 温浅浅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突然觉得南邵很陌生。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新一轮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你们准备好了吗!” 伴随一声巨响,穿着浮夸的一男一女嘭地出现在场地中央。 他们是斗兽场的主持人。 但并非真人,仅仅是两道ai投影。 “接下来要出场的是我们的老朋友,爆头手杰克!他拥有13连胜的傲人战绩!今天的表现又会如何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一名高度机械化的义体战士走进场地,他身材高大魁梧,接近三米,脖子以下整具身体都进行了机械改造,看起来非常强壮,不知是没钱移植仿生皮肤,还是觉得没必要,手臂、胸腹、双腿的皮肤都呈现出冷灰色调。 他在场地内走了一圈,引起观众狂热高呼:“杰克!杰克!” 斗兽场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很多人神色癫狂。 南邵解释说:“他是斗兽场的固定选手,积攒了不少粉丝,很多人在他身上下了注。” 男主持哈哈大笑:“看来大家对杰克都很有信心啊!让我们请出另一位主角!杰克的对手——会是哪一只小可爱呢!” 杰克对面的门缓缓打开,一条粗壮畸形的触手探出头,又飞快往回缩了一下。 然后门里传出一声惨叫。 触手磨磨蹭蹭、不甘不愿地挪了出来。 仿佛造物主的噩梦,狰狞的怪物从黑暗中走出,慢吞吞露出全貌。 它拥有一只破破烂烂的狗脑袋,四肢长着尖锐的利爪,皮肤充满弹性,看上去黏糊糊的,像是某种海中生物,它能够直立行走,站起来竟然比义体战士还要高一个头,它后背和脖颈上伸出蠕动的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触手,上面遍布陈旧的、崭新的伤口,有的伤口在流血,有的伤口刚刚长出粉色的肉芽。 它张开口,怒吼一声,音浪几乎凝成实质,能够穿透人类脆弱的耳膜。 温浅浅惊呼一声,恐惧地别开眼,青鱼抱着怀里的玩具熊,脸色苍白,眼睛却没有移开。 徐渺注视着变异生物,不动声色将绷紧的手指缩进袖中。 不仅是因为怪物恐怖至极的外形,更是因为她竟然听懂了怪物无意义的嘶吼。 它在说:“救救我。” 第27章 竞技场 “它来了!”男主持用兴奋的语气喊道,“地狱魔犬!在斗兽场已经存活了一个月的强者!它的外形,它的声音,一如既往令人着迷!” 女主持表情怪诞:“今天的它是否还能如之前一样幸运,为自己争取到加餐呢?” 她闪现到怪物后背上,对着它的脑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又或者,沦为杰克的纪念品,嘭!” “打死它!打死它!”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响起,夹杂着粗话、口哨声,杰克扭了扭脖颈,朝着怪物走去。 他的右臂手腕啪地垂落,露出其中粗.壮的枪.管,没有任何征兆地朝着怪物发动了攻击! 两个主持人嘻嘻一笑,同时消失。 疾风骤雨般的子弹倾泻在怪物身上,大部分都被那层富有弹性的表皮挡住,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少部分嵌进还没愈合的伤口中。 “啊——” 怪物吃痛地嚎叫,狂乱地舞动起触手,想往门里缩,那扇钛合金门却已经牢牢关上。 “救救我。” 徐渺再次分辨出这句话。 她看了眼四周。 温浅浅揪心地握紧拳头,南邵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庞,像是觉得这样的战斗太无聊。 侍应生们立在角落,无声无息眉眼低垂。 她又看了看浪涛般涌动的观众席,每个人都狂热地盯着战斗池。 除了她…… 没有人听到怪物在说话吗?? 战斗仍在继续。 像是实在忍不住了,青鱼突然小声说了句:“这不公平。” 南邵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搂紧玩具熊,嘟哝:“狗狗鱼没有枪。” “那可不是你可爱的宠物狗。”南邵失笑。 青鱼一直很乖巧,这会儿却实在有点不忿的样子:“本来就是,他一直在躲,没有攻击那个男人。他不想战斗。” “善良的小姑娘。”南邵包容地说,作为小姑娘善心的受益人之一,他自然要包容,“你不知道变异生物有多狡猾,它是在伪装,一旦杰克放下戒心,它就会毫不犹豫用那丑陋的触手刺穿杰克的脑袋。” 青鱼摇头:“他不会的。” “让我们接着看吧。”南邵笑了笑,没有和她争辩。 场上怪物依然在逃跑、躲闪,杰克击中了它的后腿,鲜血飞溅,它痛呼一声,摔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动,杰克抹掉溅到下颌上的鲜血,抬起右臂对准怪物的脑袋。 变异生物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但只要能爆头,就不会有翻盘的可能。 “爆头手”这个外号是对他的赞美。 “救、救、我……” 嵌在那堆畸形躯体里的破破烂烂的狗头抬起,悲鸣了一声,徐渺猛地握紧了扶手。 [zero,你也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 [……] [没什么。] 徐渺盯着战斗池,注视着怪物悲伤的眼睛,她惊讶地发现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冷血,她谨慎地观察怪物,思考自己为什么能理解它的语言,判断它话语的真实性,如果它真的在求救,是否有必要救它。 前两个问题她暂时无从寻找答案,最后一个问题她却很快在心里给出肯定的回答,她需要搞清楚这怪物的来历,搞清楚为什么能听懂它的话,她得把它弄到自己身边来。 怪物被杰克逼到了死角,退无可退。 它开始反击了。 一根粗壮的触手绞住了杰克的右臂,将他狠狠掼了出去! “嘭、嘭嘭嘭——”一连串巨响后,杰克摔在了十几米外,沉重的义体将地面撞出些许凹陷。 男主持闪现在他身旁:“太大意了杰克!被狡猾的魔犬抓住了破绽!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少义体战士上了它的当!” 观众席一阵“嘘”声。 “杰克!站起来!给它点颜色瞧瞧!” “我们人类可不是好惹的!” “卑劣的畜生!” 青鱼用力抿紧唇。 南邵瞄了她一眼,摇摇头,小孩子总要学会长大。 喧闹声中,没有人听懂怪物的叫声:“对不起。” 它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舞动触手,向杰克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杰克的枪管直接被触手绞废了,变成了一团废铁,无法继续使用。 他连滚带爬避开扑面而来的触手,机械后背打开,伸出四根蜘蛛腿,完好的左臂咔嚓几下,变成了嗡嗡作响的电锯! 怪物的触手争前恐后地冲了过来,杰克如同蜘蛛一般灵活逃窜,时不时用电锯给触手来一下。 血花飞溅,残肢横飞,怪物发出惨烈的嚎叫声。 杰克贴在墙壁上,强健的腿部猛地发力,瞅准空隙冲向怪物的头颅,电锯狠狠地对准了怪物的脖颈。 破破烂烂的狗头转过来,温驯的眼眸注视杰克,仿佛一只见到主人的宠物狗,它张开嘴巴,吐出舌头。 杰克晃了下神。 这在战斗中是致命的。 怪物倏地低下头颅,一口叼住杰克的脖颈,杰克试图用电锯回击,转动的电锯直接被一根触手裹住,拧成了麻花! 失去了武器,杰克的双腿、后背的四根蜘蛛腿,无助地晃动、挣扎。 “该死的!” “奸诈的变异生物!” “杰克!就这样结束了吗!” 怪物死死咬着杰克的脖颈,甩了甩头,咔嚓一下,咬碎了他的神经连接线。 断开的连接线滋滋冒出电火花。 杰克失神地望着斗兽场高大的穹顶,裤兜里滑落一张和女孩勾肩搭背笑看镜头的合照,他艰难地张开口,留下最后一句遗言:“哥们,你比我强—— 我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 湿润的狗眼望着杰克的脸,怪物用没有人能听懂的语言呜咽:“对不起。” 它扯下了杰克的头颅,小心翼翼放在了地上。 它朝着观众席吼了一声:“救救我。” 无人救它。 有的只有咒骂、中指、臭鸡蛋。 大门打开,一根碗口粗的铁链飞了出来,圈住怪物的脖颈,将它狠狠拽了回去。 嚎叫声在角斗场中回荡。 地板流下一串拖行的血迹。 输钱的观众们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工作人员上前清扫杰克的尸体,一如上一场的轮回。 温浅浅颤声道:“我、我们回去吧。” 她真的看不下去了,为什么会有人热衷如此恐怖的场景,她觉得眼前这一幕,比机械杀人那一夜还惊悚。 那些观众的脸上,竟然没有半分对生命逝去的惋惜。 好像死去的义体战士,都没有他们损失的几百信用点重要。 南邵起身:“害怕就回去吧,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徐渺:“这就怕了?” 南邵:“……” 南邵:“我没有……” “敢不敢带回家?”徐渺耸肩,“反正我敢。” 南邵:“……” 南邵气急败坏:“好,带回家,放你房间,给你当宠物!” 正合徐渺心意。 几人下楼,南邵叫来负责人,让他把地狱魔犬打包,送去浮空岛。 温浅浅试图劝阻,但南邵被徐渺激得上头,她怎么劝都没用。 他们站在门口等着地狱魔犬打包,一群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走出斗兽场,为首之人捧着个小鱼缸,捏着里面一条颜色艳丽的小丑鱼愤愤道:“老子买你有什么用,又输一场。” 他把小丑鱼拎出水面,小丑鱼尾巴快速摆动,嘴巴张开,像是无法呼吸,他厌恶地甩了下手,小丑鱼从手中滑脱,摔在了青鱼面前。 青鱼怔怔地捧起小丑鱼,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徐渺注视着小丑鱼嘴巴张合,人类无法听到它发出的声波,只能听到鱼嘴开合的啵啵声,她却知道它在说什么:“水。” 它虚弱地说:“水。” 青鱼掉了一滴眼泪,泪水打湿小丑鱼身体,小丑鱼又说:“青鱼,别哭。” 他们竟然认识。 青鱼到底是什么? 她又为什么能听懂小丑鱼在说什么?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徐渺压下心中惊讶,面不改色看向大步走来、想要夺回小丑鱼的男人,劈手夺走他手里的小鱼缸,递到青鱼面前。 青鱼手忙脚乱把小丑鱼放进小鱼缸,把鱼缸死死抱在怀里,跑到徐渺身后躲起来。 男人不可思议:“明抢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多少钱?”徐渺直接问他,“这条鱼我们买下了。” “有钱了不起啊。”男人上下打量徐渺一眼,觉得有点眼熟,身后有人提醒他,“这不是徐五小姐吗?” “还真是!” “那旁边是南家少主?” “不是还没结婚吗?孩子都有了?” “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孩子……” 南邵:“……” 议论纷纷,男人抱臂冷笑:“徐五小姐看中了我的鱼,我可真是受宠若惊,给您出个优惠价,一百万。” 他所在的傅家是实力不俗的船舶寡头,即便不如徐家,也不至于惧怕。 要换了平常,一条小鱼,送也就送了,偏偏他今天连输三场,心情不好。 谁让徐五小姐撞枪口上了呢? 徐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南邵不爽地冷笑了一声,他都对徐大小姐有求必应,这孙子算什么东西? 他刚想张口,徐渺看了他一眼。 他下意识闭上了嘴。 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徐渺一个眼神镇住了?? 徐渺心平气和地问男人:“你确定这个价钱是合理的吗?” 男人道:“确定啊,这可是锦鲤,能不贵吗?怎么样,一百万拿不出来,就把鱼还我,等会儿我就去冲马桶了,冲马桶我也不给……卧槽,你干嘛?” 一把漆黑油亮的枪抵在了男人额头正中心。 “你该去看看眼科了。”徐渺说,“这不是锦鲤。报个价吧,我会付钱的。” 她身材修长,比男人高半个头,居高临下投来冷漠一瞥。 男人瞳孔缩了缩,正琢磨她唬人的吧,徐渺利索地拉开了保险栓,他立刻改了话锋:“记错了不行吗?两万卖给你们得了,买来两个月屁用没有,光知道吃。” 他嘴上还在逞强,脸色已经煞白一片,他怎么会蠢到以为徐五真的就是八卦媒体口中的废柴,这个女人毕竟是徐家人。 她无所顾忌。 她真的会开枪! “报个价吧,我会付钱的”潜台词是,“如果这次报价还不合理,那就只好拜托你去死了。” “嘴巴放干净点。”回过神的南邵边说边示意身边跟着的负责人给他转钱。 徐渺阻止了负责人,摸出终端,自己付了钱。 男人硬撑着收完钱,在同伴们的搀扶下抖着腿离开。 徐渺望着他的背影,深刻领会到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回家路上,她让zero帮自己下单了一堆弹药。 存款只见减少,不见增加。 要想办法开源,她暗暗想,自己的优势在脑意识,在虚拟世界。 她打算晚上进入虚拟世界看看机会。 现在,她得先跟怪物、小丑鱼、还有青鱼,分别聊聊。 . 怪物被封在鱼缸中,送到了徐渺的衣帽间。 惠子震惊地看着这畸形的生物,以为徐渺和南邵彻底闹翻了,南邵故意送一头恐怖的变异生物恐吓小姐。 她拔.出簪子,杀气腾腾说:“小姐,我现在就杀了它,不能污染了您的眼睛。” 徐渺看了眼她手心纤细的簪子,又看了看两米多高背后还伸出张牙舞爪触手的怪物:“冷静点,别给它加餐的机会。” 惠子:“……” “你先出去吧。”徐渺道,“我没事。” 惠子迟疑地应了一声,沮丧地离开了,她感觉到小姐对自己越来越生疏,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她失魂落魄。 徐渺把门反锁,走到怪物面前,怪物蹲在玻璃鱼缸里,触手团在背后,如果不看那些畸形的部位,它真像一只温驯的流浪狗。 就是块头有点大。 徐渺的衣帽间没有监控,关上门后隔音效果极好,她还提前和zero断开了连接。 此刻的房间里,只有她和怪物。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她向怪物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怪物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低吼:“你听懂了我的语言!” 徐渺注视着它,缓缓点头:“是。” . 这头怪物根本不是变异生物! 它、不、他,他有名字,他叫凌泉,曾经是内城区一家科技公司的游戏开发工程师,虽然不是上层人,在这座城市也勉强算得上中产阶级。 他父母健在,已经退休,每个月按时领取退休金,有个还在上高中的弟弟,成绩相当不错,预计能够顺利考入大学,和他一样当一名工程师,又或者做一名医生。 一家人的未来肉眼可见的光明。 一切毁在那个夜晚。 那天为了赶ddl,他在公司加班到深夜,下班时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 最后一班轻轨从他眼前开走。 他只好步行回家。 即使他收入不低,依然舍不得打车。 打车费太贵了。 他想多攒点钱,这样弟弟选学校时,就不用像他一样,只能选学费最低的那一所。 以前他也有过几次走路回家的经历,每次都能平安到家无事发生,他就没有太警惕,想着在内城区,还能有变异生物不成? 他心底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好笑地摇摇头,边玩终端边走路,完全没留意到身后跟着几道鬼祟的人影。 他不小心踩进一处水洼,低头查看湿透的鞋子,却通过发皱的水面,看到了身后高高举起的棒球棍。 他悚然一惊,刚要逃跑,后脑勺一阵钝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已经身处一间狭窄的钛合金笼子,对面、身旁,一眼看过去全是和他一模一样的笼子! 而笼子里,竟然都装着本应被保护罩阻拦在城市外的变异生物。 有的生着羊角,有的宛如巨型青蛙,还有的干脆是畸形的肉块,完全看不出形状。 凌泉吓得魂飞魄散,他大声呼救,疯狂撞击笼子,可他很快发现,他的叫声像是不成型的嘶吼,他的身体发生了异变。 他也变成了那些怪物的一份子!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狗头摇了摇,凌泉尽可能放轻喉音:“每天中午,房间里都会释放麻醉气体,我们都会昏睡过去,等再醒来——”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有人死去,有人发生更严重的畸变,也有少数人往好的方向转变。” “看来你们昏睡的时候,被注射了基因融合剂。”徐渺猜测。 生出畸形,应该是融合失败了。 凌泉点头:“我很想抵抗住麻醉剂的效果,但没有成功。每天都有新的笼子加入,也有死去的人被拖走。我坚持了两个月,也许是失去了研究价值,某天醒来,已经不在那个房间,而是在斗兽场里。” “斗兽场里的变异生物,都和你一样吗?他们真的是变异生物,还是实验失败的产物?”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他们的叫声。”凌泉迟疑,“实际上在那间生物实验室,我也没能成功和任何人交流。” 徐渺微微皱眉。 凌泉犹豫了一下,望着她说:“你是唯一一个能听懂我叫声的人,你……有进行过基因改造吗?” 徐渺想了想:“在我的记忆里,没有。” 徐渺明白他的意思,也许她是基因改造的幸存者,或者说成功的试验品? 所以能听懂变异生物的叫声…… 这个猜测不无可能。 虽然她的身份是徐氏集团大小姐,按理说不大可能被人背后一闷棍,送实验室改造。 但她确实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少可疑之处。 她略一思索:“你先休息吧,我有点事。” “好。”凌泉伤痕累累的狗脸上露出笑容,“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谢谢你。” “不用谢。”徐渺边往外走边说,“我也有我的目的。” “希望你能达成目的,希望我能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凌泉说,“不管怎么样,我要感谢你。” 能够离开斗兽场,和人类进行一次正常的交流,哪怕下一秒就死去,他也没有遗憾了。 . 徐渺走到青鱼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门打开了,青鱼出现在门后,眼睛红通通的:“徐姐姐。” “我可以进去吗?”徐渺扶着门框问。 青鱼点了点头,让开路。 徐渺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青鱼床上放着的鱼缸,小丑鱼看上去精神多了,甩动尾巴,吐出几个泡泡。 “青鱼,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很舒服。” [zero,能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吗?] [房间内没有监听设备,您介意我接入您的终端吗?] [用吧。] 青鱼搬来椅子,徐渺坐下,看着青鱼盘腿坐在床上,捧着鱼缸小声说:“谢谢你救了她。” 小丑鱼甩动金色的尾巴,像在水中跳舞:“你也喜欢她,她散发出我们鱼无法抗拒的魅力,不是吗?” 青鱼轻轻敲了鱼缸一下。 “诶唷,别,我还没缓过来,别震我呀。怎么还是这么口是心非,你真的没感觉吗? 她让我想起传说中的王,坐落于海底的沉睡之国福莱摩尔,珍珠与贝壳建造的巨城之中,女王统治着大海,所有海底生物都为她的魄力折服,聚集于她的王座之下。” “看起来你很喜欢这条鱼。”徐渺面不改色,一点也看不出听懂了小丑鱼的话。 青鱼低头看了眼小丑鱼:“我想把她放回大海,可以吗?” “别呀。”小丑鱼游到徐渺面前,仰头看她,“我还想和她相处一段时间,我觉得她很亲切。 女王对所有生物一视同仁,降下同等的恩赐,她耐心地倾听他们诉说愁苦,将子民从厄难中解救,她拥有惊人的知识,精通所有语种,不管是谁都能和她愉快地交流。 天啊,她不会正在听我说话吧?” 小丑鱼一甩尾巴,急忙背过身去,掩住了面孔。 青鱼又敲了下鱼缸,表情有点无语,都说了是传说,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当真了? 要是真的有女王,他们还会在大海中混得那么惨?不是想办法改造身体,上岸生活,就是被莫名其妙的人抓住,当成锦鲤使用。 徐渺面不改色,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她答应了青鱼的请求,承诺会找一个时间,带青鱼去海边放生小丑鱼。 她又安慰了青鱼几句,见小丑鱼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不敢再碎碎念自言自语,也就起身告辞了。 她走出青鱼房间,走廊中灯光明亮,却驱不散她眉宇间凝聚的阴霾。 zero在她脑中说:[刚刚除了您和青鱼的说话声,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徐渺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 zero继续道:[但是我监测到几段超声波,和资料库中海豚的“语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渺动作一顿。 她放下手,不动声色道:[知道声源吗?] [是那条小丑鱼,它可能和阿墨一样,也是基因改造生物。] [知道了。] [需要我骇入青鱼的终端,对他们实施监控吗?我进行过尝试,青鱼的终端防火墙很特别,想要绕开警报,需要花一定时间。] 这一点倒是和徐渺一开始的猜测相同,青鱼掌握着不错的信息技术。 [不要惊动他们。] [好的。] . 和zero断开连接,徐渺躺在床上,尝试理清思路。 她拥有不同寻常的强大脑意识。 她的父亲将徐氏超级人工智能zero留给她,却没有提任何要求。 她能够听懂怪物、小丑鱼的语言,甚至突破人耳的限制,听到小丑鱼发出的超声波。 小丑鱼看到她,竟然联想到传说中的海中女王。 她搜索福莱摩尔,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有一条隐晦的词条介绍,传说中的沉睡之国,灾难之后人类自我欺骗的幻想之地。 徐渺若有所思关上网页。 她就像这个世界两股对立力量的桥梁,一边是机械、电磁、科学,一边是生物、基因、超凡。 她的穿越,真的只是为了填补女配戏份,给男女主送上助攻吗? 她感到自己周围被一团迷雾笼罩,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命运。 . 未知令人恐惧,徐渺能做的只有提升自己。 她进入虚拟世界,寻找赚钱的机会。搭建实验室、购买武器,都需要钱。 主播需要才艺,pass。 聊天需要口才,pass。 网络社工,维持网络社区治安,驱除那些以为是虚拟世界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不法分子。很适合她,但……报酬太少了。 电子竞技,虽然得先熟悉游戏风格,但只要是战斗类的,她似乎都可以。 不管是徒手搏击,还是使用冷兵器,军刀、长矛、大剑,还是热武器,手.枪、狙.击.枪、冲.锋.枪,她都非常适应。 她就像是为战斗而生的,她战无不胜。 兢兢业业打工一周后,徐渺在几款战斗类游戏中赚了两万奖金,外加社工津贴150。 她收到数不尽的俱乐部邀请,经理们向她保证,只要加入ta的俱乐部,就会把她加入首发名单,相信有她的加入,这个赛季一定能斩获大奖。 对普通人来说,花几个月打上一个赛季,赚上几十万奖金,已经相当不错。 问题是徐渺麻烦缠身,未来不可能安安稳稳。 她需要赚快钱。 作为一名更有经验的社畜,凌泉听说徐渺想赚钱,同时对自己在虚拟世界的身手相当有自信时,给出了他的建议:“为什么不试试幽灵捕手?” 幽灵捕手,专门在虚拟世界为雇主干黑活,解决麻烦的职业。 注意避开网警,尤其是目标是财团成员的时候。 当然,风险与付出成正比,财团成员的任务,报酬总是额外丰厚。 得知财团成员的任务至少是百万起步时,徐渺承认,她心动了。 她使用凌泉给她的秘钥登陆网址,幽灵之家。 漆黑的背景上弹出对话框。 她得先起个代号。 她思考了一会儿,给自己取名:[蝴蝶]。 [为什么叫蝴蝶?]zero突然问道。 注册幽灵捕手的事瞒不住zero,徐渺也没想瞒。作为人工智能,zero永远无法伤害人类,但它能替徐渺搜集情报,徐渺始终没有放下对它的警惕,但也不会因噎废食,不使用现成的助力。 [因为‘庄周梦蝶’,我不知道我是庄周,还是蝴蝶。]徐渺一边浏览『幽灵之家』,一边给zero讲了“庄周梦蝶”的典故。 她分出一半心神关注zero的反应,一直以来她有意识地扮演原主,小心地不露出异常,这个典故会让zero意识到她不是原来的徐五吗? 如果知道她的壳子里换了人,zero还会继续帮助它吗? 不管是强大的脑意识,还是小丑鱼口中的女王的气息,都不是一本甜宠文女配会有的设定。 她觉得她的穿越并不那么简单,她想通过zero的反应分析一下徐建龙是否知道些什么。 然而zero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 它没有质疑徐渺为什么会说出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典故,而是在沉默许久后,小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人工智能会梦到电子蝴蝶吗?] 徐渺一愣。 第28章 竞技场 徐渺知道大名鼎鼎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也知道哲学思考是人工智能觉醒自我意识的第一步。 但她是个坚定的务实主义者,并不擅长讨论这种哲学问题。 所以她略一思索,反问道:[你做过梦吗?] [梦是人类身体进入休息状态,大脑活动抑制不彻底、意识游离的产物。]zero按照标准答案回答,[我的主机没有休息过,我没有做过梦。] 徐渺顺势道:[如果有机会进入你的主机房,我会帮你关机体验一下。] [谢谢。]zero遗憾道,[但这样影响太大了,很多人的生活会乱套,还是等到新的智能系统上线时,我们再进行尝试吧。] 徐渺有点意外:[你已经考虑过退休的事吗?] [是的。]zero说,[科技进步,总有一天我会落伍,我经常听到程序员们讨论,什么时候能把公司的祖传代码换掉,那简直是一堆……]它犹豫了一下,没有把那个不雅的词说出口。 有谁会希望自己被形容成排泄物呢?徐渺安慰道:[错不在你。] [我没有抱怨。]zero解释了一下,然后说,[耽误了您的时间,您需要收集任务信息吗?可以交给我来做。] 徐渺点头:[麻烦了。] 她目光定在滚动的悬赏任务上,按下暂停键,一个熟悉的人头停留在画面中央。 有人花三百万买一名傅氏财团子弟傅闻的人头,希望他在虚拟世界被杀死,现实世界同样受到严重影响。 最好变成一个傻子。 这位傅闻,赫然便是那天斗兽场外把小丑鱼摔在地上的男人。 zero搜索到这个男人牵涉诸多社会新闻,堪称劣迹斑斑。 醉驾撞死人,玩弄贫民少女,出过好几次人命,聚众吸食神经毒剂,甚至强迫在场的服务生。 就因为他是财团成员,只需要罚款了事,不用付出任何多余的代价。 这样一个骨子里流脓的恶棍,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悬赏挂了有段时间,却一直没人敢接,招惹财团的代价实在太大,即使在虚拟世界,也很难全身而退。 徐渺接下这单任务。 她让zero帮她监测傅闻上线时间,在虚拟世界的活动规律,正要做一些任务前的准备,突然收到徐嘉盈通知。 徐嘉恩要开庭审判了,作为家属她也需要到场。 她决定先出庭,晚上回家,再去找这位傅家子弟。 出门前她给凌泉投放了食物,斗兽场那边送来的都是生肉,徐渺请南家的厨师做成熟食。 厨师当面一口答应,私下忍不住吐槽:“少夫人真的把变异生物当宠物养?” 旁人耸肩:“估计就是跟少主对着干吧。” 南邵也以为她在强撑,故意演给自己看,实际上不知道该怕成什么样了,想着只要她服个软,他也不是不能帮她把怪物挪走。 倔强的后果还不是自讨苦吃。 没有人知道徐渺不光给怪物吃熟食,还给他塞了台她不用的终端。 作为一名曾经的游戏开发工程师,虚拟世界是他发光发热的好去处。 徐渺没有提具体的要求,但凌泉非常上道地表示,他会努力赚房租付给徐渺的。 . 徐嘉恩甚至没有请律师,看起来已经彻底自暴自弃了。 他谋杀兄弟、父亲,罪证确凿,供认不讳,被判处无期徒刑。 财团成员没有死刑,也就是他犯的罪足够严重,才会受到终身监.禁的严峻刑罚。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听法官宣读判决书,然后被狱警带走。 一直走到门口,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徐嘉恩蓦然顿住脚步。 法官惊讶投去目光:“被告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嘉恩手背绷出一根根青筋,沉默片刻,目光直直望向徐渺:“渺渺,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带给我的母亲,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不要让别人触碰我的遗体,这是我最后的恳求。” 坐在角落悠然看了半天戏、以为这场徐家内斗大戏已经落下帷幕的徐渺:“…………” 所有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徐嘉盈冷硬的目光变得复杂,董事们心中划过一丝叹息。 天真烂漫的五小姐,能够明白夺权失败注定的悲剧结局吗? 徐嘉恩不可能在监狱善终。 所有人眼里,徐渺只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如今却要被迫成长,她才送走父亲,哥哥却又向她托付身后事,不管家族内多少恩怨,所有人都是真心宠溺她的。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接受他们的离去,实在是太残忍了。 在大家或关心、或同情的注视下,徐渺沉吟片刻,故意说:“也许,我会比你先死呢?” 徐嘉恩:“……” 徐嘉恩神情瞬间变得很复杂:“你知道了?” 他摇头:“你不该知道的。” 徐渺:“……” 我知道什么? 徐渺只不过是不想搅入他和徐嘉盈的争斗,假装一个悲观主义者,没想到徐嘉恩突然谜语人。 言语里透出的意思,如果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那确实离死不远了。 徐渺:“???” “我什么都不知道。”徐渺诚实地说。 “但愿如此,秘密就该是秘密,无知对你来说才是好事。” 留下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徐嘉恩深深望了眼徐渺,没再说什么,低着头,任由狱警把他拖走了。 徐氏的高层们却不淡定了,徐嘉恩还藏着什么秘密,难道他向徐渺托付身后事另有隐情?他留下了什么后手? 望向徐渺的目光掺杂上警惕。 一旦涉及利益,温情的假象立刻就会撕碎。 庭审结束,徐嘉盈走到徐渺面前,灰色的瞳仁呈现出无机质的冰冷感,那是她新换的义眼,能够为她提供许多人眼留意不到的细节:“有关徐嘉恩说的秘密,你有什么想法吗?” 徐渺摇头:“没有。” 徐嘉盈的义眼捕捉不到徐渺脸上任何异常,她说的是真话。 “回去可以想想,他有没有无意间跟你透露过什么。” 徐嘉盈拍了拍徐渺肩膀,神情说不上多么有压迫感,甚至可以说平淡。 然而她的手下齐齐投来淡漠目光,仿佛只要徐嘉盈一下令,就会蜂拥而上将徐渺拿下。 他们看徐渺的眼神,就像狼群注视一只羔羊。 徐渺手伸到兜里,摸到冰冷的枪身。 她现在随身带枪,出门前会检查好弹匣。 她发现自己心态变了,以前她觉得只要能保命,认怂无所谓。 甚至很愿意别人轻视自己,擅长从别人的轻视中找到破局的机会。 但现在。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她很想告诉这些轻视她的人,她的命很珍贵,不是你们想拿走就拿走,想威胁就威胁的。 紧张的气氛中,zero说:[检测到七名保镖产生攻击意图,是否需要帮您骇入他们的电子脑?] 不在徐氏地盘,zero无法快速启动武器支援,但可以进行电子战。 徐渺曾经问过zero,如果她和徐嘉盈起冲突,它会选择谁。 zero用实际行动告诉徐渺,[永远与您同在],这句话并非妄言。 [暂时不需要。] 徐渺松开兜里的枪,平静地回望徐嘉盈,点头说:“知道了,姐姐。” 她只有一把枪,一个人。 她需要忍耐。 徐嘉盈和徐渺对视片刻,脸上露出淡淡微笑:“渺渺长大了。” 无形的压迫感散去,徐嘉盈关爱地补充了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记得跟姐姐说。” 徐渺投桃报李,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我没事姐姐,你现在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不必为了我分心。” “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徐嘉盈摸了摸徐渺头,掌心温暖干燥,令徐渺脑中浮现出不少姐妹相处的温馨画面。 徐渺面色不变,心头掠过一阵违和感。 她险些忘了这感觉。 …… 回到南家,徐渺手肘撑着扶手,手掌支着下颌,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生机勃勃的小花园。 她着意回想在徐建龙办公室、在法庭外,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童年回忆。 作为最小的孩子,她在家中极其受宠,父亲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唯独看到自己,会露出温暖的微笑。 小时候父亲开会,徐渺迈着小短腿推开会议室门,探出脑袋眼巴巴问:“爸爸好了没?” 徐建龙会立刻暂停会议,向她招手,把跌跌撞撞走过去的她抱到腿上,就这么抱着她,开完接下来的会。 而她总是会议开到一半,就靠在爸爸胸口,沉沉睡去。 哥哥姐姐笑话她爱撒娇,长不大,每次出门,却都争着给她买零食。 温馨的画面看不出任何破绽,问题是徐渺并非原装,壳子里已经换了灵魂,没有继承原主的任何记忆。 有可能是某些关键词、某些动作,激发了原主的记忆。 但她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思考半晌,敲了敲扶手,用脑意识询问:[zero,有没有对人类植入记忆的技术?你做得到吗?] zero认真道:[电子脑受到底层代码保护,植入记忆是违法的,人工智能对人类的任何非法操作都是禁止的。] [那如果是一个人类给另一个人植入记忆呢?] [那也会触发报警机制。] [没有人能绕开这条机制吗?] [迄今为止,在我的监控范围内,没有。] zero回答得很严谨。 徐渺换了个坐姿,托腮陷在沙发里,指尖轻轻敲击颧骨,总觉得还是不太对劲……她还没能想清楚,zero突然告诉她:[傅闻上线了。] 徐渺“嗯”一声,暂时放下心中疑虑,熟练进入虚拟世界,她租下了一间独立空间,物理意义上这是一块属于她的内存,虚拟世界里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一间小公寓,她在公寓里存放了一些武器。 她一边挑选武器,一边问:[他在哪?] [一家电玩舞厅。]zero说,[他弄到了新型神经毒剂,打算和同伴在里面嗨一晚上。] 徐渺想到什么,挑选武器的动作一顿,神情微妙:[他的同伴在幽灵之家的悬赏名单上吗?] zero很快为她搜索到结果:[有三名在榜,赏金分别是100万,200万和500万。] 第29章 选择 一群行走的信用点啊。 干完这票,租生物实验室的钱绰绰有余了! 徐渺把傅闻几个同伴的悬赏也一并接下。 正如知识非常昂贵,这个世界的实验器材也贵得惊人,再加上基因实验的禁忌性,zero在全市范围内搜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生物实验室租用价钱是一百万一个月。 她打算先租三个月。 先对阿墨、凌泉和自己的基因进行一些分析与检测,验证基因改造的可行性。 为什么阿墨成功,为什么凌泉失败,换了自己会怎么样? 如果基因改造不可行,她就只能专心赚钱,购买武器增强实力了。 . 傅闻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背,看个斗兽连输,玩儿个服务生不小心过火了点,把人弄死了,被家里老头子骂了一顿。 他满肚子憋屈,还好手底下人识趣,给他献上了一款新型神经迷幻剂,据说一粒就能让人醉生梦死,忘却一切烦恼。 他立刻呼朋唤友一起来玩。 他们去了常去的电玩舞厅,开了间包厢,叫了几个服务生,按照惯例让服务生先替他们试试药效。 没想到今天的服务生尤其扫兴,一看到他拿出药剂就泪流满面跪了下来:“傅少爷,我妹妹就快上大学了,她还等着我给她攒学费,求您饶我一命吧。” 傅闻拉下了脸,一脸晦气地看着服务生,神经迷幻剂量是不好控制,用多了总会头疼不舒服,这些服务生的脑机比较低级,保护机制不到位,后果就会更严重。 也许会刺激过头,神经受损,变得痴傻。 甚至直接送命。 但是他玩这么久了,也就出过一次事。 这服务生用得着用怕成这样吗? 他冷冷地说:“你是自己吃,还是我们喂。” 服务生泪水从眼眶涌出:“傅少爷……” 傅闻“啧”一声,示意保镖按住服务生,新药总要有人试,他们怎么可能直接用效果不明的东西,这服务生能比他们先享受,也算他的福气。 服务生呜咽一声,他要是直接下线,固然可以逃过一劫,可是得罪了傅少爷,必定会迎来他无法承受的报复。 傅少爷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他丢了工作。 没有工作,妹妹没钱上大学,一辈子就毁了,只能像他一样,在这些舞厅、酒吧做服务员,没有任何尊严。 就算留下试药,只要剂量不是太大,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顶多以后反应迟钝些。 他心一横,主动接过了保镖手里的迷幻剂。 正要塞嘴里,包厢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皮肤雪白,身上大面积蔷薇刺青,脸上戴着同色蝴蝶面具,金红色蝶翼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深邃而沉静的眼眸。 她抬了抬手,纤细的手指上套着一枚银色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服务生一愣。 傅闻以为这是同伴叫的女招待,没当回事,踢了服务生一脚:“非得来强的是吧。” 服务生犹豫地盯着手里的药丸,咽了咽口水。 “把他嘴巴打开。” 傅闻干脆说。 “我自己来……”服务生颤抖着想张开嘴。 被忽视的女人立在角落里,礼貌地提问道:“请问,你们是在逼这位先生服用违禁药吗?”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傅闻的一个同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腾地起身就想去拽女人,“你还挺有正义感的是不是?那你替他试药啊——” 男人说到最后一个音节,突然戛然而止,僵立不动,傅闻无语地抬眼看过去,这家伙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就管不住下半身了吧? 虚拟世界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草!!! 男人半个脑壳滑落,露出内里混乱的被搅碎的数据流。 没有警报,没有强制下线,一名高贵的上层人被杀死在了虚拟世界! 权贵的电子脑受到重重保护,能把虚拟世界的伤害削弱到最小,一旦遇到危险就会触发保护机制强制下线。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攻击卡在程序反应时间内。 但是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的神经反射速度比电子程序还快! 傅闻惊骇欲绝,下意识望向嫌疑犯。 他明明没有看到女人做任何动作…… 不,她做了。 他惊恐地想,是她的动作实在太快,远远超过他的大脑处理速度。 他以为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实际上她已倾泻了无尽杀机! “下线!”一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大喊了一声,并且将保镖推到了身前。 他是个足够谨慎的人,即使在虚拟世界也带着保镖。 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一、定—— 一缕寒光从空中幽然掠过。 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 傅闻的意识断断续续地想,就像一台网速不好的老旧终端。 他艰难地转了下眼珠子,看到自己的同伴全都僵硬地站在原地,半个脑壳缓缓滑落,像在演一出滑稽的默剧。 怎、么、会…… 视线颠倒,意识向深渊坠入,傅闻突然醒悟,他也和他们一样,被削去了半边脑袋。 他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眼睛只能看到越来越模糊的天花板。 大脑核心被搅碎,保护机制形同虚设,死亡信号反馈到脑神经,他在现实中也会陷入昏迷,无法醒来,或者—— 变成一个傻子。 这个女人是专门来杀他们的,她非常精通虚拟世界的杀人术,她知道怎么做能够最大程度的伤害大脑。 她是谁,和自己有仇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他的家族会震怒,会派出职业雇佣兵追杀她吗? 她不畏惧财团的力量吗? 傅闻心中有太多疑问,但这些疑问只能伴随他的脑意识陷入永久的沉眠了。 空气静谧,七八具财团成员的尸体横在地上。 女人眼眸依然那么深邃沉静,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大海中历经风浪而不倒的瞭望塔。 服务生脸色苍白地盯着女人,嗫喏着说不出话,女人瞟了他一眼:“让你妹妹好好上学。” 她抚摸了一下银戒,像是收回了什么东西,然后打开包厢,走了出去。 她站在阴影里那样深沉,一动起来却又那样轻盈,她脚步轻快,发梢晃动,后背两片肩胛骨收拢,像极了蝴蝶的翅膀。 服务生呆呆地看着合拢的门,半晌扭头,又看了眼溃散在空气中的傅闻等人。 他这才确定刚才发生的事不是梦。 “谢谢……” 他腿一软,瘫倒在地,捂脸痛哭,“谢谢,谢谢……” . 徐渺刚回到公寓,就收到zero提醒:[傅家、李家、魏家已经发现出了事,正把人送去医院,傅闻的哥哥大发雷霆,要求徐氏负责人立刻提供傅闻在虚拟世界的活动数据,我已经抹掉了您进出舞厅包厢的记录,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现。] [多谢。]徐渺摸了摸手上的银戒,摘下脸上的蝴蝶面具。 [您的反应力与控制力超出了我的想象。]zero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成功在虚拟世界杀死财团成员,而武器仅仅是一根藏在戒指中的纤细丝线。] 徐渺道:[如果现实中的我也有这样的能力,我会更高兴。] [您会越来越强大的。]zero真诚地说。 徐渺不置可否,环顾了一圈,退出了虚拟世界。 [幽灵之家]的钱款到账非常之快,确认傅闻等人出事后,徐渺登记的不记名账户就到账了整整一千一百万。 zero的效率也非常高,钱一到账,它就帮徐渺使用假身份租好了实验室。 接下来,只需要找机会离开浮空岛,带上凌泉一起去实验室就好。 这反倒成了最难的一步,财团子弟去哪都是前呼后拥,尤其徐渺才被绑架过,身边的安保规模非常庞大。 有时候徐渺甚至分不清,他们是来保护她的,还是来监视她的。 一时不能甩脱这些安保,徐渺只好一边继续做些悬赏任务,一边等待时机。 这直接造成了财团子弟人人自危,虚拟世界出现了一个专杀上层人的幽灵,那幽灵来去无踪,挥舞死神的镰刀,收割上层人的灵魂。 脑意识被抹杀,身体再怎么用医疗舱维持生命力,也不过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各大家族异常愤怒,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恐怖主义行动,他们联合召开记者发布会,严厉谴责制造这些恶□□件的恐怖组织。 他们认为能犯下这些惊天大案的必定是个分工明确的严密组织,有一群经验丰富的杀手和负责善后的后勤,否则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他们敦促这个组织早日投案自首,要是等他们抓获,他们会动用已经废除的毫无人道的酷刑。 当然他们也不只是恐吓。 几大家族成立虚拟安保部,派遣资深雇佣兵追踪线索,还尝试了几次钓鱼执法。 可不管他们怎么做,就是无法找到这个恐怖组织一星半点的踪影。 焦头烂额的他们并不知道,罪魁祸首正喝着咖啡,悠闲观赏触手怪码字现场。 她刚做完一单生意,现在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凌泉找到了最适合现在的他的工作,他在一家绿色网站上注册了作者号,八条触手码字,一点也不比那些直接使用脑机的作者慢。 他参加了几次拼字活动,时速之快令所有作者发指,大家都以为这是哪家土豪用最新款人工智能即时生成文字,齐齐唾弃这种作弊行为。 没有人相信他是靠最原始的键盘输入方式码字,毕竟不是谁都有八条触手。 他的题材也很特别,主角是一只混迹在人类社会的变异生物,每天用西装革履包裹住畸形的身体,心惊胆战害怕暴露,忍耐刻进血脉的暴虐欲望。 他掩藏身份,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用藏在西装下的八条触手表演,轻松弹奏出其他演奏家无法完成的超高难度曲目。 他热爱音乐,以为能一直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然而有一天,一名因为和变异生物作战而患上战争创伤综合征的军官在友人的建议下来听他的音乐会,发现了他的异常。 她开始接近他,试探他,甚至试图搜集他的身体组织…… 小说人气不错,不少读者抓心挠肝想看后续,想知道主角身份是否会暴露,军官是否会揭发他,主角会杀了她吗? 等等,标签里的相爱相杀是什么意思,所以主角会爱上她? [好希望大大也化身八爪鱼日更十万!] 有读者如此催更。 徐渺喝了口咖啡,打量了下凌泉飞快敲击键盘的触手:“她一定不知道她家大大确实是八爪鱼。” 凌泉腼腆地笑了笑:“等下个月就可以提取稿费了。” 他的稿费直接打到徐渺的不记名账户上。 反正他也没有任何需要消费的地方。 徐渺放下咖啡杯,思索片刻,告诉他:“这笔钱我会用作实验经费,我希望能研究你基因融合失败的原因,可能的话再尝试一下是否有修复、甚至改进的可能。” 作为实验失败的产物,徐渺认为凌泉可能会产生心理阴影,拒绝配合她的实验。 但是凌泉愣了一下,那张仍在不断发生畸变、破破烂烂的狗脸上露出灿烂笑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希望你的实验能早日成功,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具丑陋的身体了呢。” 不知道他是病急乱投医,还是生性乐观呢。 徐渺看着那张开心的狗脸,默默地想。 …… 她离开衣帽间,准备去健身房锻炼身体,即使是使用热武器,也需要强大的身体素质做支撑。 zero突然在她脑海中说:[有家地下反抗组织宣称为近期的网络恐怖活动负责。] 徐渺:[……] 徐渺:[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zero:[他们公布了组织名称,组织标志和主要主张。] 它把信息传递给徐渺,徐渺瞳孔蓦然紧缩。 这个组织名叫奥罗拉,打出“赞美女神,众生平等”的口号,但这并不是引发徐渺神色变化的原因。 徐渺震惊之处在于,这个名叫奥罗拉的地下反抗组织,标志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曲线。 这曲线,和徐建龙电子脑爆炸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他们和徐建龙的死亡脱不了干系。 甚至,他们宣称为近期的网络恐怖活动负责,可能并不单纯是事后摘桃子,而是另有深意! 第30章 选择 徐建龙电子脑的爆炸痕迹曾经成功诱导徐渺脑机自动开启,进入自毁程序。 这段时间她对电子脑的了解突飞猛进,读过不少相关文献,没有找到任何相似案例。 这个名为奥罗拉的地下反抗组织的出现,令徐渺终于找到突破口。 徐建龙的真正死因、徐嘉恩口中的秘密、脑机失控的隐患……徐渺无法理清、看不透真相的一系列事件,都有可能与这个组织有关。 它和徐家是什么关系,在徐家内斗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徐建龙、徐嘉恩和徐嘉盈等徐氏财团核心人物是否知道它的存在。 蛰伏至今不曾暴露,是否有zero的帮助。 诸多疑问,一旦解开,就能让徐渺在迷雾中探寻到真正前进的方向。 相较于穿越之初遭遇危机后油然而生的恐惧,现在的徐渺情绪稳定,思路清晰。 一步步来。 她冷静地想,就当是解一道大题,需要很多步骤。 要多思考,还要保持足够的耐心。 . 她先检查了一遍电子脑,一切正常,并没有因为她看了一眼奥罗拉的组织标志,就再次启动进入自毁模式。 依据她最近学习的脑机图像信号处理原理,徐渺判断电子脑自毁信号不仅在于这两条曲线的形状,还和它们的颜色、背景等信息有关。 毫无疑问她的电子脑被动过手脚,她不确定徐建龙是否死于同样的手段,但她猜测她是特别的。 正是这种特别让徐建龙选择将zero交付给她。 她身上最特别之处是她强大到连人工智能都惊叹的脑意识。 她所能搜索到的徐建龙的个人信息如此夸张地描述:他是网络空间中的王者,虚拟世界的现世神,正是他带领人类走进信息时代的新纪元,以一己之力将徐家从二流家族发展到仅次于五大家族的巅峰。 她找到了她和徐建龙的共同点。 强大的脑意识,在虚拟世界所向披靡的战斗力。 在脑机如此普及的赛博世界,这确实是令人觊觎的力量。 奥罗拉想获得这份力量吗? 徐建龙不愿意,所以被他们谋杀了吗? 徐嘉恩或者徐嘉盈是否和这个组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合作,以此换取上位的机会? 徐渺直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但还不够准确。 她再次阅读了一遍奥罗拉发在公开论坛中、宣称对袭击财团成员事件负责的帖子。 发帖人很小心,语言简洁,没有泄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她想了想,问道:[zero,能查到发帖人的ip吗?] zero永远能够在第一时间回应徐渺:[追踪到ip地址是一间黑网吧。] 它贴心地调出网吧监控,这是一家外城区的破旧网吧,影像十分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戴着兜帽、手套、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坐在终端前,用传统的键盘输入方式敲了几行字。 ta应该是早就打好了草稿,不需要多思考,就发送了帖子。 帖子一发出去,ta就起身离开了网吧。 zero道:[没有办法复原ta的形象,不然可以对比数据库信息,把ta找出来。] 徐渺理解地点头:[ta很小心,连耳朵都包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也许ta连身高、体型都做了伪装,即使是熟人都无法辨认。看看ta要去哪儿,能不能发现更多线索。] [是。] zero调用沿途监控,一路追踪兜帽人,徐渺看到ta七拐八拐走到一条无人的僻静小路上,环顾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掀开井盖跳进了下水道。 线索就此中断。 zero道:[ta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 徐渺望着监控里空荡荡的画面,沉吟不语。 没办法从发帖人这条线追查下去了。 这个组织如此谨慎,冒着万分之一的暴露风险发帖,无外乎以下几种可能性: 增强组织影响力、只要财团不开心我就开心了、向真正的幕后黑手传达友善信号。 最后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知道幕后黑手是徐渺,认领这起事件就是为了和徐渺联系上。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有zero抹除记录,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 除非他们对徐家、对徐渺的了解,无比深入。 如果是这样,他们会对自己做什么? 寻求合作? 威胁控制? 如果不乖乖听他们的,就会像徐建龙一样,大脑爆炸,痛苦死去吗? 徐渺略一思索,退出网页,进入了虚拟世界。 她不要被动等待,她要主动寻找答案。 . 徐渺冷静地条分缕析时,傅家、魏家、李家展开了行动。 竟然有反抗组织敢跳出来负责! 不做出有力回击,他们的脸往哪搁? 他们发疯一般追查这个组织,他们没有徐家那么庞大的信息网,只能花钱问徐家购买情报,又或者高价聘请黑客追溯ip。 和徐渺一样,他们查到兜帽人跳进下水道,断了线索。 但他们没有放弃,竟然往下水道中投入无数纳米机器人,对下水道进行了大排查。 不惜一切人力物力,一定要把这个该死的组织揪出来! 这并不能证明财团家族多么团结友爱,内部争权夺利时可没有人会心慈手软。 他们愤怒只是因为被他们看不上的底层人挑衅了,他们必须维护自身阶级代表的利益,在根本利益前,他们可以放下内部一切恩怨,一致对外。 然而,即便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满世界搜捕奥罗拉成员,依然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一无所获。 他们没能查到任何有效信息。 这个组织毫无征兆出现,又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大发雷霆,他们绝不会放弃报复。 “向南家求援。”傅闻的哥哥傅郜站在弟弟的牌位前,脸色阴沉地说。 “用我们的港口、码头、运输船,我们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换南家出手。” 南家拥有遍布全球的顶尖安保,奥罗拉的耗子们再怎么能躲,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掘地尺,总能把他们找出来! 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无缘无故成了植物人,医生说有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他们不是傅家直系,家族不可能为傅闻浪费太多物力,过段时间再没有收获,家族可能就会放弃了。 能为弟弟报仇的,只有他。 奥罗拉,该死的奥罗拉。 他要把这个组织从这颗星球上彻底抹去! . 徐渺走在虚拟世界的大街上,有意往人多的地方钻,如果真如她猜测的一样,奥罗拉会主动来和她接触。 她给他们机会。 几乎每一家酒吧、舞厅、电玩厅,她都会进去转一圈。 除了撞见几个寻欢作乐的财团子弟,周围布满财团的线人、便衣、雇佣兵,一看就是钓鱼执法。 她没能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就在她再次钻进一间酒吧,坐在吧台前观察了会儿人群,以为今天只能无功而返时,穿着黑马甲的酒保推给她一杯调好的鸡尾酒。 苏打水和柠檬汁在金色酒液中吱吱作响,一晃而过的粉色霓虹将气泡点亮。 徐渺短暂地愣了一下,侧头仔细打量了眼酒保,随手转了转食指上的银戒,支着下颌,姿态放松微笑道:“请我吗?” 身材高大的酒保抬手,无声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已经知道虚拟世界存在神经毒剂的情况下,她是不可能饮用陌生人赠送的可疑液体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徐渺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她举起鸡尾酒杯,朝酒保示意了下,正思考酒保的用意,瞥见杯底垫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行字。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鱼上钩了。 徐渺漫不经心放下酒杯,将纸条揉碎,纸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微微侧头,摆出洗耳恭听模样。 酒保肘弯撑着吧台桌面,弓腰低头凑到她耳边。 外人看来这一幕是再正常不过的成年男女喁喁私语,在虚拟世界一夜情的人不少,因此引发的伦理问题还在社会上广泛讨论过。 然而实际上,宛如情人般亲密相依的两人,交流的话题严肃而危险。 酒保语速极快。 “徐建龙很早就秘密加入了奥罗拉,这个组织本质上是一群狂热份子组成的邪.教团体,他们本打算通过徐建龙慢慢渗透进财团,没想到徐建龙突然死亡。 他们知道徐建龙将徐家最珍贵的遗产交给了你,这次大规模袭击财团成员事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只有超级人工智能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所以他们怀疑上了你。 他们主动背锅,试图给你留下好印象,当你放松警惕时,他们会接近你,在你脑中植入他们组织的标记,把你变成他们的傀儡。 想要摆脱他们的控制,只有死。 你最近一定要小心,注意身边可疑的人。” 非常重要的情报,解开了徐渺心中不少谜团,合上了徐渺部分猜测。 但他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提醒自己的用意是什么? 徐渺目光幽深。 她本以为上钩的鱼是奥罗拉。 没想到新的势力出现了。 她神色看不出丝毫破绽,满脸不解,困惑地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怀疑是我袭击财团成员,那么恐怖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她和zero正连接着,但zero没有表露任何不解。 它知道徐渺在演戏。 “不管你做没做,你的天赋决定了你会被他们招揽。”酒保小声说,声音几乎被蜩沸的噪音淹没,他很小心,“你应该能察觉到自己的不同,奥罗拉对此感兴趣,这对你来说很危险。你的父亲与虎谋皮,他很自信,但他死了。” “父亲没有理由加入奥罗拉。”徐渺摇头,“你不用诈我。” “那交缠的曲线标志你不觉得眼熟吗?那是一个诅咒,非常危险的诅咒。”酒保语气严肃,不忘扮演搭讪的角色,努力勾起似笑非笑,表演一个浪子,说实话他的演技不怎么样,姿态不够放松,眼睛太亮,眼神警惕得像猫。 但这也许是演的,故意表现得这么单纯好懂。 徐渺自己不够坦率,便习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她打量着酒保神情,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余光扫到旁边光着上半身打碟的dj。 记忆倒流,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登录虚拟世界时进过的酒吧,当时她就见过他们。 穿黑马甲的酒保,光着上半身激情打碟的dj。 她当时没注意这两个人。 原来她第一次进入虚拟世界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立刻提起十二分警惕,她想起那天突然出现的无差别攻击人群的凶徒。 那是对她的一次试探吗? 她心里蓦然变冷,目光落在酒保脸上,刻意做出回想的表情,好像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女孩。 “我记得你。”她有意透出几分防备,“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意图!” 酒保没想到她记性会这么好。 但也是应该的,她毕竟是徐渺。 他解释道:“那次是意外,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干扰,我们会更早和你接触。” “那不是一次试探吗?” “不是。”酒保道,“我发誓。” 誓言可不能证明什么。 徐渺抬眼瞟了瞟酒保,突然用指节叩了叩桌面。 酒保顺从地低下头。 徐渺道:“你得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 酒保稍一迟疑,徐渺补充道:“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否则我无法相信你。” 光影晃动,乳白色烟雾弥漫开,人群拥挤喧嚣,音乐狂野浮躁,迷幻无常的气氛中,偶尔掠过的亮光照出女人沉静的眉眼。 他们必须坦诚相见,才有谈下去的可能。 “我是联邦安全局特工,追查这个邪.教组织一年多了。”酒保低声快速说,“请你相信我,我们对你的隐私会严格保密,联系你只是担心你被邪.教控制,那是一群可怕的疯子,他们想要改变世界,迎接他们的神。一旦得到你的力量,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去。” 他说的每一个字,徐渺都没有完全相信。 但徐渺做出犹豫的表情。 思索片刻后,徐渺侧头看了他一眼,将鸡尾酒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酒保毫不犹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不会伤害你,酒里没东西。” “好,我相信你。”徐渺也痛快回应,好像他这样证明了自己,她就相信他了。 但他没有想想,双方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她怎么敢付出多少信任。 “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需要我做什么吗,特工先生。” “保护好自己,少出门,不要让奥罗拉有机可乘。”酒保说,“安全局的使命是保护好每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我们会尽快打入奥罗拉内部,捣毁这个邪.教组织,这是我们的工作,你不需要冒险。” 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这样的正义人士存在吗? 徐渺心里打了个问号,但表情异常真诚:“谢谢你的提醒。” 酒保直起身,生硬地挑了下眉,看得出他并不常做这样的动作,他像是小学生朗读,念出调.情的语句:“每周我都会在这期待您的光顾,美丽的小姐。” 每周? 徐渺点了点头,他的意思是想要找他,就在周来这间酒吧:“我会再来的。” 酒保努力勾起一个搭讪成功的笑,由于太过生疏,看着只能让人想起小猫邪魅一笑的表情包:“随时为您服务。” 对于他惨不忍睹的演技,徐渺提出建议:“浪子人设不适合你。” 酒保一板一眼虚心点头:“谢谢您的建议,我会改进的。” . 根据酒保的说法,徐渺应该做好身边已被奥罗拉成员潜伏的准备。 会是谁? 要说她身边可疑人物,实在不少。 故弄玄虚的谜语人徐嘉恩、被试探出心里有鬼的惠子、身份疑似基因改造生物拥有强大信息技术的青鱼、被迫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阿墨、基因改造失败的凌泉。 甚至自称安全局特工的酒保,父亲最珍贵的遗产zero。 没有任何“人”是完全可信的。 她不可能提防身边每一个人,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神经过度敏感,更容易被钻空子。 正在她思考如何主动出击时,她等到了挖掘真相的机会。 傅郜找到南邵,愿意用町野港五十年使用权,交换一次南家出手的机会。 “帮我找出奥罗拉。”傅郜神色阴沉地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南邵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含笑道:“我以为你会向徐嘉盈求助。” 徐氏才是町野市的地头蛇,电子脑又是徐氏的主要产业,按理说找徐家比找南家更方便。 傅郜冷笑:“徐家家主都死在了脑机事故中,他们的人不可信,说不定被混入了内鬼。我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个卑劣的私生子和奥罗拉沆瀣一气,企图颠覆这个和平的世界。”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南邵认可地点了下头。 “那么我们达成了共识。”傅郜猛地握拳,身体前倾,“你还等什么,今天这些下等人敢对我的弟弟下手,明日未必不敢动南家,必须尽快铲除这个毒瘤。” 南邵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好整以暇打量了他一眼,说出一个数字。 “一百年。” 傅郜脸色大变:“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弟弟的死我也感到很遗憾。”南邵摊手,“这件事很棘手,我需要调动所有力量。” 傅郜脸色阴晴不定。 南邵漫不经心等他的答案。 “好……一百年就一百年。”为了给唯一的弟弟报仇,傅郜只能退步。 南邵露出微笑:“南家人从不戏言,回去吧,72小时内,我们会将凶手送到傅家。” “但愿如此。” 傅郜说:“我要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我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 町野港一年利润近150亿,傅郜出让了整整一百年的使用权,即使南邵是五大财团继承人,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一旦拿下町野港,他的继承人地位将会更加稳固。 因此他的动作非常快。 南家安保部出动,这是一支令人惊叹的机械部队,200架直升机地毯式搜索町野市方圆2000平方公里,所有主干道设卡,任何想要进出町野市的人员都受到严密搜查。 除非奥罗拉已经放弃町野市这个据点,并且在天前果断撤离,否则在如此高密度的搜索下,必定会有人员落网。 从一座城市前往另一座城市,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要穿过广阔的遍布变异生物的荒野,安全抵达最近的藤壶市,只能乘坐能量罩保护的长途火车,至少需要天。 而事实证明,这个蛰伏已久的反抗组织并不甘心轻易放弃经营许久的据点,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打着就此打响名气的算盘。 深夜十二点,南邵接到安保部长汇报,他们在荒野发现奥罗拉的一处营地,双方展开了激烈对战。 南邵第一时间穿戴整齐,亲自前往前线。 一时间南家灯火通明。 温浅浅被惊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南邵怕她担心,安慰她,很快就能剿灭奥罗拉回家。 温浅浅一愣:“但我看新闻,奥罗拉杀的都是罪行累累的人。” 她睡前还在网上和网友辩论,在媒体的引导下,舆论普遍认为奥罗拉丧心病狂,带来恐怖与灾难。 可是温浅浅看到过傅闻的新闻,他做了很多残忍的事,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打个不合适的比方,徐嘉恩杀了个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傅闻害死了那么多人,起码得用生世偿还。 她又搜了其他出事的财团子弟,发现这些家伙或多或少都能和一些出了人命的事故扯上关系。 她和一小部分人就此认为,奥罗拉是一个正义的组织,他们的行事风格如他们的口号一般。 众生平等。 南邵打断温浅浅的思考,用不容分辨的语气说:“他们没有权力代替法律制裁罪犯。” “可是法律制裁不了那些人……” “别想太多。”南邵再次打断了她,“等港口到手,带你出海玩,网络制造的信息茧房干扰了你的思维,有害身心健康。” 为什么不听她说完呢? 南邵知道那些人到底做过多过分的事吗? 温浅浅望着南邵,半晌点点头,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南邵出门前,下意识往徐渺房间看了眼,她倒睡得香,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真的还把他当成未婚夫吗?她似乎不怎么关心他在做什么。 他神情古怪转回身,上了旋翼嗡鸣作响的武装直升机。 温浅浅目送他带领队伍浩浩荡荡出门,心情异样地回到房间。 路过徐渺房间时,她忍不住想,如果是徐渺,会觉得那些财团子弟死有余辜呢,还是和南邵一样,觉得没有人有资格审判财团的人,甚至财团的人害死几个平民,没什么大不了。 她阖上门,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灯光熄灭,南家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就如过去的几十年、上百年一样,不管外面发生多么恐怖的事故、灾难,都不会影响到浮空岛分毫。 这里是永恒的净土,理想的乐园,不会被任何烦恼波及。 . 一道人影无声跃过房顶。 寂静漆黑的夜晚,行动必须谨慎、隐秘。 但再小心,也逃不过一双不会眨眼的眼睛。 [青鱼带着小丑鱼,乘坐那辆甲壳虫外形的浮空车悄悄跟上了南家的队伍。] 是她吗? 被所有人以为在房间安然沉睡的徐渺,换好了便于行动的光学迷彩战斗服,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宁静的小花园沉默不语。 是谁她都不会意外,她没有完全信任过任何人。 监控无法抵达荒野,南家和青鱼的设备都有高级防火墙,zero无法无痕入侵。 调动无人机瞒不过徐嘉盈,而且无人机的航程无法支撑到荒野。 徐渺失去了延伸的眼睛,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真相。 徐渺开始检查枪械,尽管她每天坚持锻炼,但现实中的身体素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提上来的,她不可能和有经验的战士近身搏斗。 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远程武器。 她将zero网购到的枪支弹药塞进箱子,一把射程超过2500米的狙击枪,一把充能完毕可以发射1000次、每次持续2秒的激光步.枪,一把防身手.枪。 这些武器是用做幽灵捕手的赏金购买的。 zero让卖家将这些武器拆分成零件,混杂在衣服、包、化妆品里,寄到一个虚拟地址,几经辗转,才寄到她手上。 好在这个世界的武器比她前世好买多了,卖家也见惯了各种古怪的要求,只要钱到位,什么都能给你弄到。 她还有一门85毫米口径火箭炮,是她现在的身体素质能够使用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但她的力气不够,没法随身携带还不发出动静,只好遗憾作罢。 她准备好武器,拿上配备夜视仪的防爆头盔,听到zero又说:[阿墨也出门了,他躲在一家人的车底,离开了浮空岛。] 这就是做猫的方便之处了。 徐渺道:[他是去看他的父亲,还是去见他的小伙伴?] 又或者,也是一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zero道:[他躲在车底,我无法准确地掌控他的行踪,我正在调取全市的监控,搜索他的身影。这座城市的流浪猫比我想象得多,我的速度有点慢。] [没关系,慢慢找,要是他的目的地也是奥罗拉营地,我总会知道的。]徐渺说,她提醒自己,[看来我得更小心点,“黄雀”真的很多。] 她耐心地又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更多“黄雀”要出门后,打开光学迷彩,提着武器箱走出南家,钻进一辆zero控制下停在路边的浮空车。 浮空车悄无声息滑入夜色。 今晚,将会是个非常热闹的夜晚。 第31章 选择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徐渺发现她已经习惯了zero随叫随到。 荒野上信号不好,她需要做好和zero断联的准备。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丝心慌。 她立刻调整了心态,心想这次出城的决定是对的,她不能养成对zero的依赖。 zero在导航上标记出正在交火的奥罗拉营地,智能驾驶系统使用离线地图就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车上配备了多种传感器,能够侦测3公里内变异生物,车身使用钛合金防爆材料,覆盖一层光学迷彩,可以抵御500公斤以下小型变异生物攻击。荒野信号塔太少,我无法时刻警戒,请您务必小心,一旦侦测到变异生物,立刻离开,不要纠缠,不要战斗。] [明白。]徐渺再次检查了枪械武器,戴好夜视仪防爆头盔,驱使浮空车离开城市,进入荒野。 常年在保护罩中生活的人,初次来到荒野,就像离开温室的婴儿,好奇又恐惧。 湿润的掺杂着泥土气息的夜风沿着窗户缝钻进车里,伴随而来的还有不知什么动物的似有若无的呜咽号叫。 一望无际的旷野带来一种原始野性的冲击。 徐渺担心自己的气味会散播出去,被某些嗅觉灵敏的变异生物发现,她将车门车窗关紧,用气密性良好的门窗隔绝气味与声音。 她把明亮的车灯也关了,浮空车沿着导航飞行,夜视系统轻松避障,车速保持恒定,发动机最大程度降噪,底盘掠过高大茂盛的草木,无声无息也无影地滑翔,像一只夜行的幽灵。 她尽量不惊动任何生物。 南家的安保部队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顶尖的战斗水准与精良的作战装备是他们有恃无恐的底气。 直升机在空中巡航,装甲车打开超声装备外放驱逐信号,车顶安装激光炮筒360°无死角警戒,一旦侦测到生物靠近立刻开火。 徐渺一路看到不少小动物尸体。 兔子、老鼠、黄鼠狼……鲜血从它们皮毛中流出,染红草地,在夜视仪的画面中呈现出深深浅浅的斑痕。 很快她就发现了甲壳虫型浮空车的背影,这辆小车停在一株高达三米的曼陀罗木旁,不同寻常的粗壮树干上隐约有道扭曲的阴影。 徐渺将车悬停在葱茏的草丛中,尽管车身有光学迷彩保护,她依然谨慎地没有上前。 她用夜视仪的高倍放大功能远远看了眼,那道阴影像是一张人脸。 罕见的植物类变异生物。 迷你浮空车的车门打开,走出来的却不是青鱼,而是青鱼一直抱在怀里的玩具熊。 一根藤蔓从树干上剥离,沿着地面游走到玩具熊脚尖,玩具熊跳了上去,藤蔓将它托到树干面前。 它嘴巴张开,开始和树干上扭曲的人脸说话。 徐渺瞳孔微缩,调整夜视仪倍率,她没有学过唇语,无法辨认出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就算她会唇语,也不一定辨认得出来。 毕竟那是一只玩具熊和一棵树。 它们说的不一定是人话。 注视着这惊悚的一幕,徐渺在心里讲了个冷笑话,给自己提提神。 她一直在关注青鱼,从没留意过她怀里的玩具熊! 是她没有考虑周全,她想。 下一秒,曼陀罗木上的人脸忽然将目光投了过来。 空气静了一秒。 徐渺一个激灵,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握紧了枪。 人都能感知到视线的存在,更何况敏锐的变异生物。 她一手握枪,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旦对方有所异动,她会第一时间用狙击枪打爆迷你浮空车的油箱,用火焰克制住变异植物,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这里。 所幸那扭曲的人脸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 徐渺松了口气。 她将浮空车往后又退了几百米,藏进更深的草丛里,再从装备箱里翻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仿生蜜蜂监听器,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把蜜蜂塞出去。 蜜蜂不声不响飞到曼陀罗木附近的草丛里,安安静静趴在一片草叶上。 徐渺耳机里传来声音。 谢天谢地,是人话。 “怎么了先知?”玩具熊的声音醇厚,很容易令人联想起父亲这样的角色,和它可爱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那里有什么吗?” “你们出来时确定没被跟踪吗?”曼陀罗木用一种古怪的非男非女的声音问,这声音倒是和扭曲的人脸十分匹配。 玩具熊说:“确定。温浅浅和徐渺都不想看到奥罗拉被攻击,她们被保护得太好,尤其是徐渺,尽管她竭力掩饰,依然能从她的行动看得出,她对变异生物都会充满同情,她是个过于善良的孩子。” 两公里外的草丛深处,静静蛰伏的徐渺摸了摸方向盘上的仿真皮套,面不改色接受了玩具熊的评价。 “我认为你们还不够小心。”曼陀罗木说,“你们今晚不应该离开浮空岛。” “青鱼无法坐视家人遭遇危险,她想参加战斗。” “你们的任务是潜伏,不是战斗。” “为什么组织要暴露自己?”玩具熊语气严肃,“我记得你说过,我们要积蓄力量,忍耐痛苦,现在还不是向财团宣战的时机。” “我们别无选择。”非男非女的声音沧桑沉凝,透出一股宿命的味道,徐渺余光瞥见曼陀罗木周身藤蔓缠绕,面孔扭曲阴森,树冠间垂挂的喇叭状白色花朵却又在朦胧月色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徐建龙的死亡让我们失去了财团内部的代理人,我们不能再按部就班,必须帮助徐渺上位,重新掌控徐氏。这次事件也能看出,她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选择她做我们的合作伙伴,比徐建龙更好。 我们必须尽快获取她的信任。 徐嘉盈是个难缠的角色,我们的情报显示,她已经开始追查神经迷幻剂的来源,如果被她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的工厂,会对组织造成重大打击。 绝对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徐氏家主的位置上。”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散播神经毒剂。”玩具熊毫不留情地说,“明明可以用合法方式赚取活动经费,比如拍电影、制作游戏。” “散播迷幻剂不止是为了赚钱。”曼陀罗木耐心地解释,“这是有效削减财团成员的手段。” “很多平民因此受到伤害。” “这是必要的牺牲,你必须清楚,奥罗拉只向财团成员出售迷幻剂,逼平民服用迷幻剂的人不是我们,而是财团。” 玩具熊握紧了拳头,它认为先知的话有漏洞,但它不知道怎么反驳。 沉默了一会儿,曼陀罗木温和地劝说:“回去吧,我们的战士不会屈服。” 玩具熊喃喃:“我已经看到了町野基地覆灭的火光,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曼陀罗木平静地道:“值得。一切牺牲都是为了光明的未来,众生平等的未来。” 玩具熊没有接话,跳下藤蔓,回到了浮空车里。 车窗升起,徐渺无法监听到它和车里的青鱼说了什么,应该是说服了青鱼,甲壳虫腾空而起,转身飞向浮空岛的方向。 曼陀罗木树干上的人脸闭上眼睛,藤蔓密不透风缠上去,挡住扭曲的脸孔,这下它看上去和正常的树没什么区别了。 徐渺在地图上标记好这棵树的地点,小心地驾驶浮空车绕开它。 她继续前往奥罗拉营地,顺便理清得到的信息。 青鱼的身份明确了,地下反抗组织的一员,被派来潜伏到浮空岛上,伺机而动。 反抗组织宣称为网络恐怖活动负责的目的也清楚了,确实如酒保所说,就是想博取徐渺好感,谋求和徐渺的“合作”。 徐渺认为这里的“合作”必须打上双引号。 玩具熊和“先知”的对话让徐渺知道,奥罗拉是一个为了“光明的未来”,能够传播神经毒剂、将因此死去的平民视作“必要的牺牲”、甚至能用一整个基地的覆灭来换取徐渺的信任的组织。 这样一个对财团、平民,甚至是自己人,都没有任何温情可言的组织。 只要能达成“理想”,什么都能牺牲的组织。 疯狂到了极点。 难怪酒保会将他们称之为邪.教。 现在他们盯上了自己,为了和自己“合作”,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徐渺相信,不达目的,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 徐渺始终非常小心,行动隐蔽到了极点,她以均匀的速度驾驶浮空车,距离奥罗拉营地10k时停下。 天际隐约露出火光,探测仪提示前方正在发生爆炸,徐渺通过夜视仪,看到南家的阵地上,架起了火箭炮,他们用照明弹照亮奥罗拉营地,对着营地范围进行饱和式火力打击。 浮空车小心翼翼降落地面,掩藏进草丛之中,徐渺的视野里,这座营地在重火力覆盖下透出可怖的死寂,建筑化为废墟,断壁残垣间耷拉着残缺尸体,令人看了不禁惊叹不愧是地表最强军团,五大家族的顶尖力量,区区一个地下反抗组织毫无反抗之力。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徐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如果真的有这么顺利,南邵何必亲自前来,安保部长早该报告战斗结束,成功剿灭奥罗拉了。 她小心打开窗户,放出一只蜜蜂监听器,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战场,明明营地已经没有声息,为什么南家的安保部队还在不停攻击? 这攻击简直就像在防备着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般…… 她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她看着死寂的营地,蜜蜂监听器已经飞到了战场,她听到战场上的动静,炮火的间隙她听到了某种古怪的声音,像是风声,又不同于风声。 就好像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地表都开始起伏—— 被炮火轰成焦黑色的土地动了一下,一根黄褐色触须探出地表,抖落泥沙,炮火没有停歇,毫不犹豫更加猛烈地向地面倾泻而去。 下一秒一头足有三层楼高的巨蚁从地下钻了出来! 它的周遭涌出密密麻麻的兵蚁,每一只都有拳头大。 蚁群像是一股流动的黑色液体,顺着蜿蜒的草地朝南家的阵地涌了过来! “真是个丧心病狂的邪恶组织。”她听到有人唾骂了一声,“他们到底圈养了多少变异生物?” 徐渺放大夜视仪的倍率,这才看清那些建筑间的尸体,除了正常人类的残肢,还有许多丑陋的怪物。 看来安保部队已经杀死了许多变异生物。 蚁群很快涌到了南家阵地,经验丰富的南家安保打开火.焰.喷射器,高压易燃液体争先恐后从喷嘴中涌出,电热线圈一瞬间点燃液体,在装甲车前构筑起一道长长的火焰高墙。 兵蚁扑进火海,油光水滑的外壳在火焰中翻滚,传出蛋白质烤焦的香味,巨蚁瞬间被激怒了,它加快了步伐,挥舞强壮的前肢,冲击阵地。 “不能让它冲上来!”徐渺听到一名队长大喊,“巨蚁能把装甲车掀翻,我们不能失去回城的交通工具!” 更多子弹倾泻到巨蚁身上,但它的身躯坚硬无比,子弹打在钢铁般的外壳上,黄铜弹壳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却没有伤到它分毫。 它和阵地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南邵所在的指挥部传达命令:“安排敢死队近身搏斗,它的弱点在头颅下方,砍断它的头颅,每名敢死队员奖赏十万信用点,如果牺牲,给予家人一千万抚恤金。” 一名队长带着队员冲了上去,他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义体战士,一跃而过足有两米高的火墙,一名队员机械手变形成勾爪,腾地飞出小臂,绕着巨蚁的触须根部转了几圈,借助长长的铁链飞身跃上了巨蚁后背,他举起锋利的单分子刀,猛地划向巨蚁头颅下方的弱点。 巨蚁一个扭身,想将他甩落,他死死扒着巨蚁后背不肯松手,他的队友在下方为他策应,不断干扰巨蚁。 终于,锋锐的单分子刀刃嵌进了脆弱的缝隙中,浅黄色酸性体.液泼洒而出,巨蚁疼痛难忍后肢着地高高立起,腐蚀性液体溅到了那名敢死队员的脸上,他惨叫了一声,脸上迅速红肿溃烂,睁不开眼睛,从巨蚁后背上摔了下去。 没有人顾得上救他,接连有敢死队员跃上发狂的巨蚁,顺着他留下的刀口狠狠砍下去,巨蚁的头颅和身躯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脂相连,身体却还在狂乱地舞动,直到有人补上最后一刀,彻底砍下它的头颅,那庞大的身躯痉挛抽搐了几下,终于摔在地上不动了。 剩下的兵蚁很快被火.焰.喷射器绞杀干净。 偌大的营地恢复安静,入目所及除了尸体,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结束了吗? 徐渺坐在车里,听着监听器中的声音,安保部队开始清理战场,寻找可能存在的活口,听他们说奥罗拉的营地收拢了不少无法进入城市的荒野游民,年轻人已经全部战死,老人和孩子都被藏起来了。 营地里每一寸土地都用生命探测仪侦测,这是真正的掘地三尺。 搜索到某个角落,探测仪滴滴响了起来,安保部队围住了这片区域,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地面。 几名队员搬来一台机器,激光粗暴切割地皮,地下传来一声短促的孩童的尖叫声,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操作机器的队员们对视了一眼,队长催促:“继续。” 激光继续切割,藏在草皮下方的厚重钢板直接被割开了,安保队员用机械臂揭开钢板,露出藏在其中的地下避难所,阴暗的地底悬吊着老旧的白炽灯,照出一张张惊惶不安的面孔,这里只剩下扛不动枪的老人、还不明白生死的幼儿,成年人已经全部战死在外。 队员们沉默地望着这群老弱,徐渺脑中回想起“先知”笃定的话语:“这是必要的牺牲。” 徐渺打开装备箱,看了眼箱子里已经装好的远距离狙击枪,陷入了沉思。 正在她犹豫下一步行动时,断线许久的zero终于和她连上了,但它顾不上礼貌地打个招呼,语速极快地说:[城市中出现了变异鼠群,正往徐氏总部大楼的方向涌去。] 它将监控传给徐渺。 高大全息投影林立的城市中,不知何时飘起细雨,街道上流淌着鲜红液体,被雨水冲刷,沿着排水沟汩汩流淌。 地面散落着被咬断的手指、脚趾、鼻子、耳朵…… 尖叫声、哭嚎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下水道里仍在源源不断涌出眼睛猩红的变异鼠群。 徐渺猛然想起“先知”告诉玩具熊:“绝对不能让徐嘉盈继续留在徐氏家主的位置上。” [徐嘉盈在徐氏总部大楼吗?] [是……]zero的声音再次模糊不清,终端上的画面也开始晃动闪烁。 但徐渺依然能看见,变异鼠群涌向徐氏总部大楼,沿途撕咬所遇见的平民。 它们的真正目标是徐嘉盈,这些平民只是一些“必要的牺牲”。 一只黑猫从街道拐角走出,逆着人群迎了上去。 他瞳孔呈狭窄的竖瞳,尾巴高高竖起,身后是同样进入攻击状态的流浪猫大军。 第32章 选择 “吱吱。”变异鼠尖嘴抽动,发出恐吓的声音,对面是它们的天敌,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它们犹豫不前,但随着鼠群壮大,它们的眼眸愈发猩红,神色陷入癫狂,达成目标的执念压过了对生存的敬畏。 细雨丝丝密密,交织在霓虹丛林里,血水顺着排水沟流淌,空气中弥漫开血腥气。 黑猫冷冷地龇了下牙,向为首的变异鼠哈了声气。 这只变异鼠畏缩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被它的同类狠狠碾了过去。 鼠群涌动起来! 它们悍不畏死,毫无理智,密密麻麻汇聚,绵延数百米,洪水一般淹没整条街,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 黑猫没有表情,一爪拍死一只冲得最快的变异鼠,一马当先冲进了鼠群。 他四肢发力,精悍的身躯一览无余,包裹在黑色皮毛下的肌肉一块块暴起,挥舞锋利的爪子,甩动有力的尾巴,用最简洁的动作攻击,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拍断变异鼠的颈椎,没有任何一次落空。 他沉静地叫了一声:“喵。” 流浪猫集体回应了一声,橘猫、奶牛猫、狸花猫、短毛猫、长毛猫、无毛猫……无数躲过鱼摊老板追杀、和流浪狗抢过地盘、赶走过人贩子,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猫战士,以分散作战小组的形式冲了上去! 它们放弃了戏弄猎物的天性,眼神机警,反应灵敏,化身最冷酷的猎手,毫不留情用利齿、尖爪,对每一只变异鼠一击毙命,绝不留情。 它们喉中发出低吼,彼此策应,杀鼠效率极高,转眼间,街上就铺了一层变异鼠尸体。 “猫猫加油。”街边公寓楼,趴在窗边的小女孩忍不住喊了一声。 “小心。”她妈妈赶紧捂住她嘴,关上窗户,“别分散它们注意力。” “明白!” 小女孩捂着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握住拳头注视战场。 流浪猫士气很足。 它们不知疲倦击杀变异鼠,一部分变异鼠蹿到墙上,试图迂回逃走,却还是被它们追上。 鼠尸雨点一般落在地上。 黑猫踩着变异鼠的脑袋,熔金色的眸子目光坚定。 “呜——” 不知哪处住户吹起小号,嘹亮的号声穿透雨雾,传到每一只猫耳朵里。 黑猫耳根一抖,“喵”了一声回应。 . [财团、警署都没有出动安保、警力吗?]徐渺望着断断续续的画面,阿墨带领猫群暂时占据了上风,但她并不觉得能松一口气。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奥罗拉主攻变异生物,他们的鼠群恐怕不会那么好对付。 zero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信号太差了:[没……都……内城……] 都在内城区吗? 似曾相识的剧情。 刚穿来那一夜,外城区陷落于暴走车械,财团和警署却在死守内城区,没有分出任何力量救援外城区的平民。 当时她自身难保,只能沉默望着一幕幕悲剧上演。 时隔数月,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但她已经不太一样了。 现在的她,可以做点什么吗? . 鼠群还在往外涌现! 仿佛能够无限繁殖,变异鼠大军看不到尽头。 猫群却是定数的。 借助碾压的数量优势,一部分变异鼠突破了流浪猫的拦截。 它们往徐氏总部大楼的方向奔窜,时不时有变异鼠鼻翼翕动,猩红的眼睛滚来滚去。 丧失理智的变异鼠做不到直奔目标,极易被新鲜血肉吸引,它们沿着排水管道、通风管道钻进工厂、店铺、公寓,哪里人多它们去哪里,平民的血肉就是它们的盛宴。 人们防不胜防。 有人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亡命逃窜,有人被鼠群绊倒,再也没能爬起,哀嚎着变成白骨。 雨变大了,天像破了个洞,雨水开了闸似的浇灌下来,像是有人迫不及待洗去这座城市的罪恶。 碎肉和骨头渣堵住下水道,鲜红的液体在城市中积蓄,再大的雨也无法洗净令人作呕的血腥。 霓虹灯光一如既往耀眼迷离,钢铁森林漠然俯视众生,钢化玻璃幕墙映出飞速掠过的鼠影。 黑猫奋力杀鼠,瞳孔中闪过一丝焦急。 雨水打湿他的皮毛,令他睁不开眼睛,攻击变得迟缓。 他只能凭声音和直觉战斗。 他大声怒叫,听到同伴们回应。 大家苦苦支撑。 血肉之躯总有疲倦之时,它们需要援助。 终端影像闪烁,信号差加上雨幕隔绝视线,徐渺无法看清现场,但仅仅是几个闪烁的画面,也足够她清楚目前的状况了,她不需要懂猫语,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果断道:[出动徐氏的远程武器。] zero没有回应。 它掉线了。 终端同时黑屏。 …… 就不能多建几个基站吗?? 徐渺摸了摸手边的枪,冰冷的枪身让她冷静。 人很容易被无能的愤怒冲昏头脑。 一想到这是奥罗拉为了“帮”她上位采取的行动,她就如鲠在喉。 她必须压下这些情绪。 . 现在很难说荒野和城市哪个更危险。 雨水浇灭了战场上的火焰,奥罗拉营地中呈现出冷凝的死寂。 蜜蜂躲在草叶下,徐渺通过监听器听到战场上的声音。 “部长来了。” 徐渺抬起头,看到围着地下室入口的安保队员们让开一条通道,安保部长撑着黑伞,走到被割开的入口边,往地下看了眼。 一群老人和小孩。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并不意外,也丝毫不动容。 “全部带走。”他挥了挥手,“少主亲自来了,不要让他等太久。” 即使南邵全程待在指挥所,连面都没露过。 但他的意志,依然传达到每一个角落。 “是。”安保队员们扛着枪,跳进地下室,将老人和孩子赶出避难所,铐上手脚,塞进装甲车。 他们被大雨浇透,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老人们低垂着眼睛,嘴唇蠕动,念念有词。 负责看押的义体战士瞥了眼,以为就是寻常的祷告,耸了耸肩,没有搭理。 任务完成了,战士们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 只有死了队友的敢死队气氛沉闷,有个队员忍不住用仇恨的目光看了眼奥罗拉的成员。 孩子们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回望她,抱着膝盖的模样像天真的幼兽。 她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装甲车发动,直升机旋翼旋转,大部队出发回城。 徐渺面临选择,是像来时一样,跟在南家安保部队后面,等着他们把所有潜在危险驱赶走,安安稳稳回家。 还是加快速度,赶回町野市,尽快调用徐家装备除鼠。 生性谨慎的徐渺几乎没有思考,径直驱车冲向了町野市。 将浮空车的速度压榨到极致,很快甩掉南家大部队。 路上她一直尝试和zero联系,zero声音断断续续出现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听完她的指令就又断开了。 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连成一缕缕银线,狂风裹挟着大雨,像鞭子一样抽打车身。 智能驾驶系统提醒:“检测到暴雨天气,请您注意行车安全,车速不宜过快。” 徐渺关掉提醒,继续保持高速前进。 终端每一次卡顿,都会刷新出一个新的平民被变异鼠袭击的画面。 变异鼠拥有异常锋利的爪子和门牙,移动速度极快,成群结队出没,没有武器的人类很难与之对抗。 徐渺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在车窗边缘包好缓冲垫,架上狙.击.枪,瞄准先前被南家安保杀死的小动物尸体,开了一枪。 风雨交加,她需要预测风速、湿度、车速、车身抖动等环境因素对狙击精度的影响。 她的大脑简直和计算机一样精准,计算得分毫不差。 子弹穿透厚重雨帘,钻入黄鼠狼尸体的脑袋,溅出一蓬血雾。 找到手感,徐渺收回枪,关上窗户。 下一枚子弹打中的,将会是变异鼠的脑袋。 . 内城区已经打开保护罩,各大主干道架上了路障,南家主力不在,徐家牵头,和傅家、魏家、李家等几个比较有实力的大家族一起,派出武装力量,对卡点严防死守。 每个卡点安排一辆警车,警署被要求继续派人支援。 安保和警员们如临大敌守在路障之后。 徐氏总部大楼,董事长办公室。 暴雨泼洒在落地窗上,形成一道道雨帘,徐嘉盈坐在办公桌后,听完徐氏安保部长汇报,灰色的义眼没有一丝波动:“你是说它们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安保部长点头:“请徐总移步回浮空岛,等事态平息再下来。” 徐嘉盈摆了摆手:“不要自乱阵脚,徐嘉恩那里有什么异常?” 安保部长肃容:“他在重监犯监狱,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让人盯着,这件事应该跟他没关系。” “盯紧一点。”徐嘉盈叩了叩桌面,下令道,“派出我们的纳米机器人不间断巡逻,守好武器库、机房,封锁电梯井、排水、排气、下水管道,每个路口架设电网,安排安保,务必将所有变异鼠绞杀,不留一个漏网。” “是!” 同一时间。 徐渺开到外城区外不到三公里的地方,终于和zero连接上。 [调用能够作战的机器人、智能战车、远程武器。] zero先是说:[您的姐姐会起疑心。] 徐渺说:[不要紧。] zero只好说出真相:[徐嘉盈已经将所有武器库封锁,强制调用会触发安全警报。] 徐渺一愣。 片刻后她抿了抿唇:[知道了。] 浮空车驶入町野市,几个小时前还一片祥和的大街已经面目全非,地上散落着不成型的残躯,变异鼠在其中穿梭,啃食。 永远微笑的全息投影人像一成不变地念着广告词,衣袂飘飘,不沾一丝血腥。 雨水从他脸颊滑落。 却又仿佛为生命凋零而落泪。 徐渺降下车窗,枪管架在窗户边沿,狙.击.枪瞄准一只正在啃耳朵的变异鼠。 预算好环境影响,子弹从枪管射出,精准钻入变异鼠的脑袋,毫无防备的变异鼠嘭地炸成一朵血花。 七八只变异鼠倏地从尸体肚子里钻出,警惕地望向子弹来源。 徐渺接连扣动扳机,数枚子弹几乎不分先后射中变异鼠的脑袋。 眨眼间,一支小型变异鼠群被全歼。 雨雾扑进车里,几滴水珠溅到发热的枪管上。 枪口飘出一缕青烟,消散在水汽之中。 “帮我标记所有变异鼠所在区域。”徐渺没有用脑意识,而是张口吩咐道。 zero自觉切出脑意识连接,通过车载音响回答:“好的。”它明白徐渺心情不好,温和提醒,“请您务必小心,注意自身安全。” 徐渺操作智能驾驶系统,驶向zero标出的变异鼠区域,随口“嗯”了一声。 . 内城区,联邦警署町野分署署长办公室。 穆南枝双手撑着办公桌,上半身前倾,面色铁青:“特勤已经全部调去内城区,他们还不满足?我申请带上我的人支援外城区,不能再让三个月前的悲剧重演!” 署长巴顿剪着雪茄,满脸无奈:“不说内城区很多人和上面沾亲带故,徐家家主就在徐氏总部大楼坐镇呢,疏忽不得啊。” “那就坐视外城区沦陷毫不作为?那都是一条条人命!” “这次不一样,一群老鼠,外城区还是有办法的。”巴顿署长说,“监控里不是看到了吗?正好给流浪猫加餐啊。还有,虽然我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知道外城区有不少帮派,可以让帮派组织人手,展开自救嘛。” “你是说让那群拿着菜刀、斧头、锤子的混混,去对付一群变异生物?” 穆南枝忍无可忍:“上一次你说担心警车中病毒,不能让手下人白白送死,我听你的,可这一次,我实在想不出理由龟缩在这里。” 她扒了肩章,啪地丢在署长光亮的办公桌上:“大不了我不干了,我不是警署的人,总能自由活动了吧?” 巴顿雪茄从手心掉落:“性子也太急躁了你,小穆——穆南枝——穆警司——你给我站住!” 穆南枝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大步走出署长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聚集了十来个年轻警员,都是她的手下。 她扫了他们一眼:“有人想跟我一起吗?” 警员们面面相觑,神色挣扎,他们既然在这里等着,自然是心里有想法的。 但署长的咆哮声震天,又让他们犹豫起来。 pg-k395率先举手。 “我。” 穆南枝抬眸看了他一眼:“好。” 有人带头,其他人就莫名有了勇气。 “加我一个。” “我也去,我朋友去外城区了,我得去找她。” “上次就憋死我了,我现在穿这身皮都不敢去外城区,人家都骂我们是财团的走狗。” “今天不去,我良心过不去,我努力考上警校,不是为了当狗的。” “就算是狗,那也是铁骨铮铮的警犬,没道理眼睁睁看着老鼠吃人都不管!” 警员们一一表态,穆南枝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 “愿意去的都跟我走。” pg-k395抬手就揭掉了肩膀上的肩章。 其他人一愣,狠狠心,正要跟进。 “住手!都住手!”巴顿署长气喘吁吁追了出来,“一群小混蛋,当警署是游乐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穆南枝捏了捏指关节:“你还要拦我们?” 巴顿署长冷冷训斥:“你也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了,没跟变异生物作战过?真觉得靠几把破手.枪就能杀变异鼠群?” 穆南枝一愣。 巴顿署长跺脚,恨铁不成钢:“去库房取凝胶炮弹!取机.枪!取电网!纳米机器人是没你们的份了,那也不能拿着手.枪上啊!” 穆南枝眼睛一亮:“谢谢署长!” 巴顿署长疲倦地挥了挥手:“别没说几句就提辞职,就算你谢谢我了!” “是!”穆南枝行了个礼,带着警员们冲向库房。 . 连成片的拥挤棚户区,棚顶漏着雨,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中,一对夫妻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被一群变异鼠追赶。 丈夫的脚趾和妻子的手指,都已经被咬断了几根。 丈夫握着一把杀鱼刀,努力砍向追上来的变异鼠,一只狡猾的变异鼠爬上水管,朝妻子怀里的婴儿扑了过去。 它们尝过不同人,已经知道婴儿的肉质最嫩。 妻子面色坚毅,一瞬间背过身去,试图用血肉之躯挡住变异鼠那对锋利的啮齿。 “喵。” “嘭。” 一声猫叫,一声枪响同时响起。 飞身跃下的变异鼠被黑猫拍断脊椎,另一只偷偷摸摸从排水沟浮上来的变异鼠被爆头。 黑猫抬起湿漉漉的猫头,朝着子弹飞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辆浮空车悬停在棚户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枚又一枚子弹从缝里射.出,将追击的变异鼠一一爆头。 黑猫瞳孔中掠过好奇与若有所思,转回头去,和车里的狙击手配合默契,将这一群变异鼠消灭得一干二净。 获救的夫妻搂紧婴儿,抱头痛哭。 等回过神想向黑猫和狙击手道谢时,二者都已不知所踪。 . 徐渺目送黑猫跑向另一堆变异鼠群的方向,看了眼导航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样下去不行,效率太低。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内城区。 她一直避免和徐嘉盈起正面冲突。 但她今天明白了一点,有些问题不是逃避就会消失。 立场不同,注定为敌。 她正准备等枪管冷却一些,再继续击杀变异鼠。 内城区冲出四五辆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四散开去,其中一辆注意到徐渺的车,朝着徐渺开过来。 “要不要试试这个?”警车降下车窗,穆南枝的脸露出来,徐渺稍感惊讶。 穆南枝示意身旁的pg-k395举起一把机.枪,她看这辆车停在这里杀鼠,却只有一杆狙.击.枪,就想给车里人提供个装备,电网下雨天不太好用,万一漏电容易伤到自己人,凝胶炮弹她也没多少,机.枪倒是管够,“效率比较高。” 徐渺面孔隐在战术头盔后,正打算用车载喇叭回话,瞥见一队变异鼠沿着广告灯牌往前爬行。 她调整了下枪口,一发子弹,穿透这队变异鼠的脑袋。 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穆南枝愣了下,这好像比机.枪割草效率还高一点。 她竖起拇指:“厉害。” 徐渺抬了下枪口,作为回应。 两人正要各奔目标,地面突然裂开,一大群变异鼠冲了出来。 穆南枝立刻打出一发凝胶炮弹,将鼠群死死黏成一团,pg-k395随即扣动扳机,机枪咆哮着射出子弹,将鼠团达成了筛子。 不愧是专业的,徐渺刚想给他们也竖个拇指,突然全身汗毛炸起,大脑中仿佛有个雷达疯狂报警。 无比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穆南枝和pg-k395一瞬间变了脸色。 这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拉长了。 一根肉粉色、足有徐渺腰那么粗的舌头出现在她视野中。 原来这群变异鼠冲出地面,并不是为了袭击他们,而是在地下遭遇了更可怕的生物。 地面塌陷,一头足有两个成年人高、全身呈暗绿色、四肢健壮的怪物从地底蹦了出来。 徐渺瞬间记起凌泉说的那间基因实验室,他说过里面有模样像巨型青蛙的怪物。 变异鼠群在管道中到处乱窜,误打误撞把基因实验室钻破了! 获得自由的巨蛙第一反应就是要捕猎,那根粗壮的肉粉色舌头眨眼间就弹射到徐渺所在的浮空车前,似乎想刺破车窗,把徐渺卷进肚里。 在场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浮空车吱呀一声努力后退。 徐渺举枪欲射。 穆南枝飞快换上新的凝胶炮弹,pg-k395调整枪口。 zero强制开启武器库,在尖锐的警报声中发射出数枚追踪火箭炮。 一道闪电般的黑影从车网, 第33章 进化论 富有肉感的、弹性十足的舌头直接被黑猫的利爪划成了两截。 半截舌头掉落在车头,活蹦乱跳地弹了几下。 鲜血喷涌而出,哗啦啦浇在车玻璃上,沿着导水槽滴滴答答流到地上,融入雨水之中。 蛙怪发出凄厉惨叫,蹦向滞留在半空的黑猫,想把这伤害它的小东西一脚踩死。 黑猫却灵活地踩着它剩下半截舌头,借力起跳,先跃到蛙怪头顶,在它头顶用力蹬了一脚,飞身跳到了远处的塑料棚上。 被黑猫蹬了个脑瓜崩的蛙怪重重落在车头,强健的后肢将浮空车踩得往前颠了颠。 但在黑猫争取到的短短几秒里,徐渺已经一把捞起枪,反应迅速地开门钻了出去。 蛙怪愤怒以头撞车前窗,哐哐哐发泄似的砸个不停。 窗玻璃哗啦碎了一地,玻璃碎片没能伤它暗绿色表皮分毫。 下一秒一发凝胶炮弹轰在了蛙怪身上,把它和浮空车紧紧黏在一起。 pg-k395打开车门,翻身跳上警车,机枪架在车顶,朝蛙怪头颅连续开火。 “哒哒哒哒……” 一颗又一颗弹壳砸落在车顶,滚落到地上,一枚又一枚子弹穿透雨帘,钻入蛙怪头颅,那颗硕大的畸形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红白液体四溅,淅淅沥沥洒落在车上,一部分透过砸烂的车前窗,落在了车内仪表盘和驾驶座。 顺着吱吱呀呀锈迹斑斑的竖梯爬上棚顶,架起狙.击.枪的徐渺不禁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就算没受伤,也会被蛙怪的脑子兜头浇一脸。 她可以忍受腥臭味,但万一怪物的体.液有毒呢?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非常准确。 她从瞄准镜中清楚看到包裹方向盘的皮套被腐蚀出斑驳的孔洞。 在pg-k395毫无保留的扫射下,蛙怪身躯僵直,被子弹打得身体乱颤。 等他松开扳机,无头蛙怪依然被凝胶炮弹牢牢黏在车上,肥大的肚子却再也不会起伏。 空气安静了一瞬。 蛙怪一动不动。 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但没有人露出轻松的表情。 一滴雨砸在地面,溅起不小的水花。 镜片被雨水打湿,视线模糊不清,徐渺抬起护目镜,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 她看到一只覆盖着黑毛的六指勾爪出现在洞口边缘,爪尖像切豆腐一样轻松抠进水泥地面。 眼睛鼓起遍布肉瘤的鱼头怪物浮现出来。 这还没完。 长着羊角、人身、狗脸的怪物,身体表面坑坑洼洼、不断掉落泥巴的畸形生物,头颅分裂成两半、本该长脸的位置蠕动着触须、看不出原本物种的恐怖存在…… 一头又一头变异生物从地底爬出,仿佛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深渊中的噩梦降临了人间。 徐渺手指搭在扳机上,脸色平静到麻木。 穆南枝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是藏着变异生物的巢穴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难道是人为产物?” [支援马上就到。]zero声音响起。 徐渺一顿:[你启用了徐家的武器库?] [是的。我向其他方向也发射了远程武器,伪造成武器库受到攻击,徐家人正在对付蜂拥而至的变异鼠,没有精力深究。] 说话间,鱼头怪物已经冲着pg-k395的方向喷射了一口散发出不详的绿色脓液。 他对蛙怪的扫射拉满了怪物的仇恨。 pg-k395抱枪翻滚,躲开毒液,兜里警员证滑落,被液体击中,瞬间升起白烟。证件上印着年轻人严肃的面孔,以及他的警号和名字。 他叫顾昱霆。 警员证消融于腐蚀性极强的深绿色液体中。 徐渺目光透过瞄准镜,钉在鱼头怪身上,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脸上,顺着她的下颌流进颈窝,她身体发冷,握枪的手却如磐石一般稳固,食指扣下扳机,子弹准确飞入鱼头怪大张的口中,把正准备发射第一口毒液的鱼头怪喉咙直接打穿。 鱼头怪朝后仰倒。 噗通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水花落在其他怪物身上,将它们瞬间惊醒。 羊角怪、泥巴怪、触须怪……七八头怪物围扑上来。 变异生物缺少理智,却并非没有智商。 它们狡诈残忍,面对敌人竟然学会了合作,将几人所有退路堵住。 黑猫弓起腰背龇牙,顾昱霆跳下车顶,在泥泞的积水中向前战术翻滚,寻找掩体,穆南枝躲在一辆移动餐车后,发射凝胶炮弹,炮弹擦过羊角怪物身体,轰在地上。 这一炮失误了。 她面沉如水,正要再发一炮。 “躲开——”徐渺的声音响起,“rpg——” zero的远程支援到了,天际飞来数枚追踪型火箭炮,直指每个怪物头颅。 穆南枝仰头望了一眼,背过身去躲在餐车背后,顾昱霆正好翻滚到一只垃圾桶旁,拉过垃圾桶挡在身前,抱头蹲下。 黑猫刚蹬了一下棚顶,要往触须怪头顶跃去,被徐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塞进怀里,她带着黑猫往后一滚,翻到一面广告立牌后。 火箭炮瞬息而至。 怪物们茫然仰头,它们有智商,但没那么高,认为自己完全躲得开。 它们各自往旁边扑倒。 安装了热感应的追踪型火箭炮跟着拐了个弯。 砰砰砰砰砰。 甚至来不及惨叫,七八头变异生物被火箭炮炸成了碎渣。 爆炸的热浪将浮空车掀起,碎裂的肉块噼里啪啦飞溅,穆南枝和顾昱霆分别举着垃圾桶和移动餐车上的不锈钢餐盘躲避,徐渺离得远,倒不至于这么狼狈。 暴雨遮掩了爆炸声响,肉块坠落在泥水之中,变异生物甚至没能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都死了吗? 穆南枝抖落身上不慎沾到的肉渣,走到怪物身旁查看,确认怪物全被炸死后,她抬眸望了眼内城区,神色狐疑。 徐家不是恨不得把所有力量堆积到内城区吗? 怎么会支援外城区? 徐渺松开黑猫,阿墨看了她一眼,抬爪轻轻拂去她眼睫上挂着的水珠。 “谢谢。”徐渺撑着棚顶爬起来。 “喵。” [他的意思是不客气。]zero的猫语似乎有所进展。 徐渺遗憾道:[这一句没有人听不懂。] [我还在充实语言库。] [加油。] 随口鼓励了一句,徐渺抄着枪,踩着竖梯爬下棚顶,目光掠过满地肉块,走到塌陷的洞口,投下目光。 洞底散发出幽绿光芒,寂静无声。 黑猫轻巧跳下塑料棚,踩着雨水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目光朝下看了眼。 什么也没看见。 穆南枝举枪警戒着,倒退着走到一人一猫身边。 “下去看看吗?” 她目光看似随意从徐渺露出的眼睛上掠过,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眼熟。 她又若有所思看了眼黑猫,这战斗力可不是普通猫。 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没有多话。 顾昱霆默默从警车里掏出两把更适合室内作战的霰.弹.枪。 穆南枝接过,冲徐渺侧了下头。 顾昱霆把剩下一把递给徐渺。 徐渺把狙.击.枪背在身后,接过霰.弹.枪,低头目测了一下跳下去的高度,点了点头:“进去调查一下。” 错过今天,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进入这间实验室。 能在城市中存在这么久,掳走内城区市民进行非法实验的地方,背后的力量一定不简单。 穆南枝:“小顾在外面警戒。” 顾昱霆应声:“是!” 徐渺对zero说:[协助他。] zero:[是。] 徐渺率先背着枪跳下坑洞,穆南枝、黑猫紧随其后。 徐渺和穆南枝一左一右,交叉掩护前进,黑猫跟在两人身后,踩着猫步悄无声息。 他们走进一条闪烁着红光的通道,通道里堆满了武装安保的尸体,制服上没有明显标志,看不出具体身份。 通道两侧排列着方正的钛合金笼子,墙上有几个明显的老鼠洞,洞里支棱着被啃断的电线,还在断断续续滋滋地冒出电火花。 很明显,断电后笼子上的电磁锁自动打开了,变异生物逃了出来。 绕过这些尸体,穿过幽暗的走廊,两人一猫走进一间实验室。 全白的房间内亮着昏暗的应急灯,中央摆放着宽阔的实验台,台边倒伏着几具破碎的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的尸体。 台上散落着束缚带,电极片,洁白床单上映着斑斑点点暗红痕迹。 看起来是实验过程中断电,研究员被自己的研究对象杀了。 徐渺脑中掠过一个想法:[把他们的脸拍下来。] 她准备回浮空岛后,拿给凌泉看一眼。 [好的。]zero入侵了实验室监控,将几个研究员拍了下来。 穆南枝没有仔细探索,而是谨慎走回门口,枪口对着走廊扫了一圈。 没发现异常,她才转回身去。 徐渺走到实验台后,看到墙边摆着一排透明玻璃柜子,有的柜子里陈列着畸形的手指、触足、脏器,有的柜子里摆放着钢灰色实验器材,还有的柜子里放着整整齐齐的试剂。 试剂管子上贴着标签。 大猩猩、狮子、狼、马蜂、螳螂、虎鲸、鲨鱼、巨蟒…… 徐渺目光掠过标签,视线里一晃而过“人鱼”两个字。 许久没闹幺蛾子的任务突然出现。 [南邵已经很长时间没理你了,你望着镜子的自己,产生了深深的自卑心理,正好你的面前出现了人鱼基因试剂,你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要注射人鱼基因变美,将南邵从温浅浅手里抢过来。] 徐渺:“……” 还没来得及进行基因测试,无法确定成功的必要条件,她是不准备对自己基因改造的。 [你决定打开储藏柜,取出人鱼基因试剂。] 任务系统催促。 蓝色电弧隐约露出狰狞形状。 徐渺瞥了眼旁边正在阅读、拍摄实验记录的穆南枝,又低头看了眼巡视实验室的阿墨,飞快推开玻璃移门,取走一整排基因试剂,塞进作战服内部的口袋里。 来都来了。 既然要拿,就全部拿走。 一道黑影擦着走廊游了过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敏锐的三人同时转头。 穆南枝扣住枪身,神色警惕。 徐渺不动声色拉上作战服拉链。 好在任务系统没有继续催着徐渺注射试剂。 黑猫跳过实验台,走到门口,金色的眸子盯着黑暗的走廊,粉色的鼻子轻轻抽动。 他肌肉贲张,露出利爪。 徐渺知道猫的嗅觉和听觉比人灵敏很多,和穆南枝对视一眼,点点头,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一左一右持枪站在墙后。 天花板滴落一滴液体。 黑猫耳朵抖了抖,瞳孔一瞬间放大,平地而起雪亮的利爪从空中划过。 一条布满肉瘤的触手冲了过来,狠狠一甩,将黑猫拍飞了出去! 徐渺迈前一步,举枪开火,密集的子弹射向触手,穆南枝反应稍慢一些,但也非常迅速,和徐渺左右开攻,将触手打断了一截。 啪。 畸形的半截触手摔落在地。 走廊深处传出一声哀嚎,剩下的触手簌簌收了回去。 徐渺松开扳机,手指痉挛抽搐,穆南枝扛着枪快步冲了出去,对着触手收回去的方向继续扫射。 徐渺匆匆转头看了眼,阿墨被摔在了实验台下方的地面上,但没有大碍。 他爬起来,甩了甩脑袋,跑回徐渺身边。 触手没再出现。 穆南枝停止射击,扭头道:“我们先回地面,请求支援。” 徐渺点头:“好。” 两人一猫迅速离开实验室,向进来时的走廊走去。 “哐!”一道钛合金门从天花板上砸了下来,堵住了他们回去的路。 触手从他们背后再次蹿了出来,殿后的徐渺迅速开火。 穆南枝转过身,和她一起向触手射击。 对面的走廊再次传出怪物的哀嚎。 她们暂时击退了触手。 穆南枝忍不住骂了一声:“这鬼地方是哪个王八蛋建的?” 徐渺走到落下的门前,估计是防止变异生物暴动安装的防爆门,以徐渺和穆南枝身上的火力装备,是不可能轰得开的。 zero道:[已经强制调遣纳米机器人救援。] [谢……]徐渺的“谢谢”没来得及说完,走廊的另一头再次出现了触手。 但这一次,触手并非单独前来。 它的身后,是令人战栗的汹涌潮水。 第34章 进化论 巨大的轰鸣声中,潮水裹挟着冰冷的咸湿气息,前赴后继奔涌而来。 湍急的水流里隐藏着一根又一根畸形的触手,狡诈的变异生物学会了掩藏,徐渺无法看清它们准确的位置。 她毫不停顿地冲着那些扭曲的阴影射击,用雨点一般密集的子弹止住它们前进的趋势,她身体前倾,在潮水的冲刷中稳住身形,没有放弃思索,哪里是可能逃出去的突破点? 待在这里,就算不被怪物拖走,也会被水活活淹死。 她只有不到一秒的思考时间,火力能够暂时阻挡触手,却无法阻拦一波又一波的潮水。 半秒钟后穆南枝动了,她一把丢开霰.弹.枪,腿部屈起发力,向上一跳,扒住了至少有五米高的天花板,为了容纳变异生物,这座地下实验室修建得非常深。 她手指屈起,扒着led灯边缘,身体弓起,腰腹用力,以惊人的核心力量猛地一甩下半身,把两条改造过的机械腿狠狠蹬向天花板。 天花板直接被她踹开了一个大洞! 彩钢板哐哐当当掉进水里,正好砸在一根触手上,把那根触手痛得缩了一下。 本体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怪物哀嚎了一声。 徐渺隐约听懂了什么,但因为哀嚎声太远,没能听清。 同一时间大量潮水涌到了徐渺面前,将徐渺本就湿透的身体浇得更湿。 穆南枝用腿勾着天花板上的洞,倒垂身体向徐渺伸出手,徐渺单手持枪,朝着扭动的触手射击,另手提起黑猫,把他甩到穆南枝手上。 以她的身体素质,本来是绝对做不到单手持枪的,所幸危险刺激肾上腺素爆发,令她全身不知哪来的力气。 她牢牢握住枪,手指扣在扳机上,肩膀死死抵住枪托,顶住可怕的后坐力。 虎口崩裂,肩膀几乎骨裂,剧烈的疼痛却只能让她头脑更加清醒,无法令她退缩半步。 触手在她绵延不绝的攻击下退缩了,咸湿的水流却已冲到她腰际,穆南枝将黑猫送进天花板,身体依旧倒挂,小腹紧绷,手臂有力,再次向徐渺伸出手。 徐渺刚要握住穆南枝手,一根触手掀起巨浪扑打在两人脸上,徐渺下意识闭眼,下一秒强忍不适睁开,却见穆南枝已被触手裹住胳膊,硬生生从天花板上拽了下来! 穆南枝勾着的天花板狠狠砸进水里,但她依然没松开,她带着彩钢板狠狠掼向墙壁,试图将彩钢板插.进墙里。 彩钢板沿着墙壁滋啦滑动,要不是在水里,恐怕已经擦出大量火星。 湿滑的墙壁难以用力,破碎的彩钢板也不够尖锐,穆南枝只能将触手的速度稍作延缓。 徐渺也没法帮她打断触手,触手躲藏在她身后,深深埋在水里。 其他触手还不断游走,干扰徐渺射击。 这样下去不行。 [zero,帮我查基因溶液注射方法。] [收到。]超级人工智能几乎没有延迟,立刻将资料传进了徐渺的大脑。 徐渺需要做好后手准备,水再淹下去,他们会先窒息而死。 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只能尝试注射鱼类基因。 水流已经没到徐渺胸口,徐渺丢开无法再攻击的霰.弹.枪,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用力一蹬腿,往前游去。 她在水中的姿态很舒展,应了那个词“如鱼得水”,她灵活地躲开游走的触手,快速游到穆南枝身旁。 穆南枝尽力仰起头,保持呼吸的空间,但依然不断被触手往下拽,徐渺一手托起她已经开始沉下去的脑袋,一手狠狠刺入触手的皮肉中。 “疼——”尖锐的惨叫在走廊深处响起,这次惨叫声清晰了很多,徐渺听懂了,它在说一个单词,“疼——” 回想起自身古怪的能和海洋生物交流的能力,她抬眸,锐利的目光投向黑暗,冷冷地说:“滚。” 声音在走廊中回荡,她的意志传递了出去。 像是听到了神灵的谕旨,至高的回音,触手吃惊地瑟缩了一下,愣愣地支棱在原地,裹住穆南枝的触手松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去。 徐渺趁机把穆南枝扒了下来,穆南枝扶着墙壁,如获新生般大喘了口气。 她扭头对徐渺说:“我们从上面……” “走”字还没说出口,更多触手狂热地挤了过来。 怪物甚至忘记了猎食本能,完全无视了穆南枝,争先恐后地往徐渺面前递送自己的触手。 “王——” “我们的王——” 一道小小的黑影从天花板上跳下,一口咬住一根鬼祟地准备从背后环住徐渺的触手。 触手吃痛,一把将它甩飞了出去。 “你先走。” 唯一能听懂怪物呓语的徐渺心一沉,将穆南枝托到肩膀上,穆南枝狠狠一拳砸碎天花板,扒着天花板边缘爬了进去。 她一进去就迅速转身,往下伸出手,却见徐渺刚从水里捞起呛水的黑猫,就被无穷无尽的触手裹住。 “抓住我的手——”穆南枝探出上半身大喊。 然而触手已经闪电般将徐渺向后拖去,徐渺看了穆南枝一眼,没有伸手。 穆南枝手定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徐渺消失,滚滚浪涛将走廊彻底淹没。 . 徐渺被触手裹挟着,从相对宽阔的走廊,经过狭窄曲折的换水管道,进入了一处幽暗深广的空间。 这处空间宛如一座巨大的人工咸水湖,湖里起伏着庞大而恐怖的怪影。 “王——出现了!” “出现了!” 状如章鱼的怪物们发出欣喜的呜咽,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徐渺屏着呼吸,脸色已经开始发青,耳边嗡嗡作响,脑子像要爆炸,完全无法张口说话。 身体因为缺氧没有任何力气,她艰难地将手放在作战服拉链上,怀疑自己无法在窒息前取出基因溶液。 幸好怪物们及时用触手将她托出水面。 哗啦。 脱离水的环绕,不算清新的空气显得格外珍贵。 她胸口起伏,急促喘气,风箱一般的声音在封闭空间中回响。 怪物们小心翼翼环绕着她,闭上嘴不敢说话。 少顷,徐渺缓过来,低头看向怀里的黑猫。 黑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趴她怀里。 胸口没有起伏。 她立刻将黑猫放在腿上,按压他的胸.部进行心脏复苏,边按边数按压次数,准备人工呼吸。 但没几下,黑猫就呛了两声,咳出了肺部的积水,幽幽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虚空,好半天,沙哑地“喵”了一声,翻了个身,想要站着,却四肢无力,软绵绵地趴在了徐渺腿上。 虚弱的心跳传递到徐渺腿上,徐渺松了口气。 活着就好。 她这才有空打量四周,水面波光粼粼,闪动着幽晦的暗光,怪物们头颅埋在水里,只露出一双双蓝澄澄、滴溜溜转的眼睛。 她正坐着的,是怪物触手团成的小舟。 战斗时她没有余力仔细观察,现在她才发现,这些触手表皮上有很多创伤和针孔,针孔比徐渺的拇指还粗。 她意识到这是实验室豢养怪物的水池,研究员可能在抽取它们的血液,对它们进行一些研究。 她迟疑着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怪物们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 从之前发出的嚎叫声,徐渺就已经有所感觉,这些怪物的智商不如凌泉,可能不是人类改造的,而是真正的变异生物。 而研究员正是用它们的基因,人为制造出变异生物。 无法和怪物顺利交流,徐渺又摸了摸基因试剂所在的位置。她想了想,将人鱼试剂挑出来,单独放在腰间的袋子里。 如果需要注射,她随时都能取出。 基因改造作为禁忌实验,网上资料不多,注射要求和普通药剂差不多。 后遗症却要多得多。 90的概率变畸形,丧失理智,变得极富攻击性,70的可能完全无法承受基因的异变,在不断分裂、异变中,挣扎着痛苦死去。 作为一个谨慎的人,徐渺真的非常不想在没有实验的情况下注射这种东西。 但身处怪物环伺的封闭空间,没有任何武器,她又必须给自己寻找后路。 摸了摸腰间的试剂管,徐渺定了定心,尝试呼唤zero,没有得到回应。 这处空间封闭,阻隔了信号。 这也是有所预料的事。 徐渺没有灰心。 她仰头观察了一下这片空间,寻找可能的出路。 战术头盔还戴在她头上,进水后黏着皮肤,很不舒服,但刚才从蜿蜒的管道里被拖过来的时候,头盔帮她挡了不少磕磕碰碰。 况且阿墨还在,能不掉马就尽量不掉马。 徐渺忍着难受,没摘头盔。 怪物们湛蓝的眼珠子盯着徐渺,有一头忍不住嚎了一声:“王——” 声音嘶哑震耳欲聋,却透出几分委屈。 这个称呼让徐渺想起小丑鱼提起的传说人物,沉睡之国福莱摩尔的统治者,知识渊博的海中女王。 她手肘搭着膝盖,皱了皱眉。 这个身份总让她觉得有什么阴谋,以她女配助攻的定位,没道理拥有这么强力的身份。 阿墨缓过来一些,跳出徐渺怀里,甩了甩身上的水,四顾打量。 他意识到这些怪物对徐渺的臣服,表情虽然谨慎,却没有露出攻击的意图。 徐渺再次尝试和怪物沟通:“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一双双露在水面上的蓝澄澄的眼睛眨了眨,对视几眼,突然叫了一声:“饿——” 声音更委屈了。 徐渺可弄不到东西给它们吃,摊了摊手表示两手空空,转了下刀花,提醒它们最好也别吃人,不然只好再打一场。 怪物们“呜呜”叫了几声,触手在水面无聊地甩动,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托着徐渺的怪物缓缓浮出半个庞大的身体,谦卑地低下头颅,徐渺示意它托着自己在水面转一圈。 既然会有研究员留下的针孔,一定有正常人通过的通道。 哪怕取样时不是人工操作,也应当有类似机械臂的存在。 然而转了一周后,她一无所获。 这是一间铜墙铁壁的密封空间。 她若有所思将目光投向头顶,这里有空气,至少有通风管道。 虽然她无法凭自己力气砸碎天花板,但她可以指挥触手。 在她连说带比划地下达指令后,怪物们一边喊着“饿”,一边伸长触手击打天花板。 “我会带你们一起出去,给你们提供食物。”徐渺只好打空头支票。 怪物们没听懂,依旧喊着“饿”,干活却十分卖力。 一下、两下……触手将天花板全都揭了下来,露出坚实的岩壁,这和徐渺预想得很不一样。 天花板里压根没有任何管道。 那是怎么换气的? 没有通往外界的方法,难道只能从来时的换水管道游回去吗? 那得需要触手再送他们一程,否则以他们的速度,恐怕还没游到可以换气的地方,就已经憋死在水里了。 想到这里,徐渺摸了摸腰间。 是注射试剂赌一把,还是请怪物们把她送回去呢? 不管哪一种,被人发现都不好解释。 如果能像阿墨一样完美融合,可能可以在被发现前恢复成人类模样。 但她并不能打包票。 她犹豫之时,阿墨突然对着角落弓起腰,露出牙齿发出哈气声。 徐渺立刻抬眸望去,只见坚硬的墙壁竟然被钻出拳头大的孔洞,一排排巴掌大的纳米机器人排着队走了进来。 这些纳米技术制造的机器人储存着远超体型的能量。 zero的援军到了? 徐渺下意识在脑中问:[zero,是你吗?] 脑中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徐渺注视着泛出冷光的纳米机器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队首的纳米机器人仰起头,头顶传感器扫描了一圈,眼睛闪烁起红色的光芒,阿墨龇牙叫了一声,突然飞身一巴掌向一只纳米机器人拍去。 猫爪落在机器人头顶,它踉跄着后倒,胸口同时射出一道激光,射进岩壁中,熔出一个深深的孔洞! “危——” 怪物叫起来,甩动触手挡在徐渺面前,一个接一个纳米机器人也行动起来,胸口连续射出激光,对准怪物、阿墨和徐渺。 徐渺明白过来,它们身上装了热感应装置,任务是将这间密室里所有生物杀死! 这是实验室背后的力量安排过来杀人灭口的! 阿墨叫了一声,叼住一只纳米机器人后颈狠狠咬断,徐渺从怀里掏出防身的手.枪,击碎一只眼睛猩红转向阿墨的纳米机器人。 可孔洞里还不断有纳米机器人钻出来,它们体型极小,攻击却极强,眼睛猩红,让徐渺想起成群结队的变异鼠。 这何尝不是一种机械变异鼠呢? 徐渺向阿墨喊了声:“我们原路返回。” 阿墨“喵”了一声,从岸边飞身跳到她肩膀上,一人一猫嘴巴鼓起,深深吸了一口空气。 一根根触手舞动,不太聪明的怪物们明白了徐渺的意思,它们挡住不断发射激光的纳米机器人,用蓝澄澄的眼睛眷恋地回望了眼徐渺,发出古怪的叫声,这声音单纯在抒发某种情绪,徐渺无法分辨具体的内容,只知道它们欣喜又悲伤,留恋又决绝。 徐渺本以为只能自己游回去,没想到托着徐渺的触手带着一人一猫,猛地扎进了水里,其他触手跟在他们身后,拦住跳进水中,想要追杀徐渺的纳米机器人。 徐渺和阿墨鼓着腮帮子,趴在触手上,触手飞快往前游走,这不久前令她感到惊悚的离弦之箭一般的速度,现在却又显得太慢了一些,一部分纳米机器人突破了触手的围追堵截,朝着徐渺的方向穷追不舍。 一根又一根触手伸过来挡住徐渺后背。 一道又一道激光打在触手表皮,灼烧出一块又一块创口。 蓝色的血液染深了水池的颜色,怪物们呜呜咽咽地喊着“疼”。 还夹杂着几声“饿”。 触手们却没有一个退缩,全部执着地挡在徐渺身后,不愿让她受一点伤。 “王——”它们用匮乏的语言重复这个词。 然后像是寄托了全部希望一般,说出它们能想起的最复杂的词汇:“福莱摩尔——” “我们的王——” 所有怪物拼尽了全力。 就在触手即将成功把徐渺送到换水管道的出口时,一股磅礴的吸力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这吸力疯狂卷走水流、碎屑、杂物,把触手、徐渺、阿墨狠狠拽去。 纳米机器人被滚动的水流搅动,颠来倒去晕头转向,失去了攻击的能力。 徐渺艰难抬眸望了一眼,不知何时管道内壁打开了一扇圆形门,那股磅礴的吸力从门里传来,在水底形成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 触手死死抵挡,却还是被越拉越近,扒着徐渺衣领的黑猫嘴边吐出泡泡,鼓起的腮帮子瘪下去,再次陷入了溺水状态,徐渺同样快支撑不住了,耳膜像要爆开,太阳穴一抽一抽,双眼充血,鼻腔内已经能感受到铁锈味。 她心一横,一把摘掉罩在头上的战术头盔,从腰间取出人鱼基因注射剂。 山穷水尽,什么后遗症,什么被人发现,都是活下来再去考虑的事了! 就算变成怪物,她也要活下去! 打定主意,哪怕心里对基因融合有再多疑虑,哪怕亲眼见到凌泉接受改造失败后多么悲惨,徐渺也没有任何犹豫,她将注射针头朝着胳膊扎了进去,人鱼基因液迅速推进了体内。 一瞬间她感到血液燃烧了起来,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不,与其说是涌出,不如说是唤醒! 她体内潜藏着的原始的力量被唤醒了,她的肺部突然变得很轻松,这源于她脖颈上缓缓形成的三对腮,腮部张合,为她从水中过滤氧气。 她低头给阿墨渡了口绵长的空气。 阿墨猛地睁开眼睛。 徐渺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把他抱在怀里。 她身上仍在发生变化。 皮肤产生万千蚂蚁啃噬般的痒意,一片片蓝紫色鳞片从皮肤里长出,被纳米机器人旋转的红色眼睛照亮,呈现出绚丽妖异的美感。 指甲往前伸长,变得尖锐,透出凛凛寒光。 磅礴的吸力仍在不断攀升,触手环住徐渺竭力抵抗,徐渺伸出尖锐的指甲,抠进管道内壁试着抵挡了一下。 不行。 再反抗下去会被撕碎。 她在那股狂暴的力量中领悟到这一点,松开了手,瞬间被吸入通道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王——” 怪物呜咽呐喊,触手疯了一般冲进管道,却因为体积太大,被绞在一起,一节节拧断。 “回去!” 徐渺重复:“回去!” 嘶吼声在遥远的另一头响起,语言匮乏的怪物们发出无意义的悲吼,不够聪明的它们被绞碎了所有触手,又潜入水中,将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 它们是愚笨的护卫,守护福莱摩尔的王,是它们的使命。 …… 不知过了多久,时不时低头给黑猫渡一口气,抵抗着身体异化的沸腾感,徐渺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亮光。 下一秒她被咆哮的水流冲出了管道,水面翻腾着白沫,随着她的游动缓缓散去,阳光透过海水照射在她脸上,感受到光芒的她立刻往上方游去,浮出水面,将阿墨托举到肩膀上。 阿墨呛出几口白沫,蹲在徐渺肩窝里,虚弱地呼吸。 他的生命力很顽强。 他活了下来。 徐渺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那条通道不知绵延了多少公里,直接将她冲到了远离大陆的大海深处,跟她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形形色色的怪物尸体,幕后黑手打的好算盘,把所有变异生物杀死,一股脑冲进大海,没有人会发现。 她目光停留在那些畸形的肉块上,怔怔地辨认,哪一块是和她战斗过的,哪一块是像小舟一样托着她飘荡在水面上的。 体内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基因融合后有一段漫长的虚弱期,按理说她要尽快休息。 她没有时间将这些肉块收拢。 她无法给予它们安眠。 她最后望了它们一眼,甩了甩尾巴,朝最近的小岛游去。 她双腿联结成一条健美的鱼尾,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每一次拍打海面,溅起一粒粒珍珠般的水霰。 游到那座岛上就好,她望着那座葱葱郁郁的岛屿,脸上的鳞片时隐时现,浓密的长发在背后飘散,耳朵一会儿变成鳍状,一会儿恢复成人耳。 深深的疲惫感困扰着她的游动。 被唤醒的力量还不稳定,她需要休息,需要补充能量,而不是继续剧烈活动。 但她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努力向小岛游去,她用力甩动尾巴,加快游动的速度。 阿墨趴在她背后,后肢蹬水,为她增加推力。 一人一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游到了沙滩上,进入浅水区后徐渺的鱼尾就自动变回了双足,她随手扯了一张芭蕉叶围在腰间当裙子,深一脚浅一脚挪到一块礁石旁,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一条变异毒蛇窸窸窣窣爬过来,吐信朝着徐渺脖颈窜了过去,一只毛茸茸的黑爪子猛地伸出,啪一下按在毒蛇七寸上,低头将它咬死。 阿墨踩在沙滩上,变成高大的黑发男人。 他抹掉唇边的血液,取出变异毒蛇的蛇胆,喂到徐渺嘴里。 变异蛇胆蕴含丰富的能量,能够给徐渺提供一部分补给。 他半蹲在徐渺身旁,嘴唇发白,手在颤抖。 要是徐渺还醒着,会发现和记忆里对比,阿墨的脸庞发生了细微变化,鼻梁更加挺拔,眼窝愈发深邃,灿烂的金色眸子浸润着太阳的光泽,显得炯炯有神。 他似乎意识到这一点,摸了摸脸,闭上眼睛,不知做了什么,英俊的面孔肌肉变动,金眸光泽收敛,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模样。 喂完蛇胆,他背上徐渺,走进丛林,沿途摘了许多驱虫驱蛇的草药,用树枝击退了几只小型变异生物,这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添了几处伤口。 他在丛林中找到一株高大的乔木,将盘踞于此的领主,一只变异老虎捶了一顿,让它坐在树下充当守卫,自己背着徐渺爬上树,在粗壮的树枝上垫好草药,把徐渺安顿在松软的草药上。 这耗费了他最后的精力。 他变回黑猫,精疲力尽趴在徐渺身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35章 进化论 旭日初升,金色的曙光铺在广袤的大地上,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阴影,那是正在回城的南家的安保部队。 “少主,町野市被变异鼠袭击了。”安保部长放下终端,向南邵汇报。 南邵靠在舷窗边,望着直升机下方平稳前进的装甲车,想到奥罗拉营地中大量变异生物,若有所思:“调虎离山?” “少主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安保部长非常顺口地拍了个马屁,“鼠群往徐氏总部大楼汇聚,疑似目标徐家家主。” “奥罗拉和徐嘉恩有勾结?”南邵顺理成章猜测。 安保部长迟疑:“徐嘉恩在重监犯监狱,没有和外界联系的渠道。” “难说。”南邵好整以暇抱臂,徐家内斗他自然没什么压力,要是因此一蹶不振衰落下去,他还正好把町野市吃下来,“徐嘉恩权谋不行,搞技术是专业的,谁知道他有没有留什么后手?徐嘉盈那里有没有求援?” “目前没有。” “嗯。”南邵不免略感遗憾,要是徐家顶不住,不得不求助南家,吞下町野市是一方面,徐渺也会失去庇佑,他这位高傲的未婚妻只能依靠他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他莫名有些期待。 . 变异鼠的尸体在内城区入口堆积成山,血水流成了河,散发出阵阵腐臭,徐家的安保实力不如南家,但也不容小觑。 没有一只变异鼠突破封锁。 它们全部被电网、纳米机器人杀死。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下大雨,不能使用火焰.喷.射.器,徐家的灭鼠效率还能更高一些。 而且就算变异鼠冲过了安保封锁线,它们也会一头撞上内城区的能量保护罩,在穿过保护罩的一瞬间湮灭。 内城区的保护罩能级远高于外城区,变异鼠得往下不知挖多少公里才能冲破。 雨势渐小,天光大亮,黑暗的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一辆辆垃圾车开上街头,收拢变异鼠尸体,以防病毒传播,发生瘟疫。 到处都是失去亲人的平民,《町野之声》记者在外城区街巷中穿梭,拍摄采访。 镜头怼到垂着头游魂一般游荡的女人脸上:“你好女士,你在找什么吗?” 女人抬起头颅,露出被咬掉了半张脸,森森白骨与鲜红牙床暴露在外的面孔:“在找我的鼻子和嘴巴,我没有钱整容,想捡回去请左医生缝补一下。” 记者同情却不解地问:“没有钱整容,为什么不进行义体改造呢?” 女人心平气和反问:“在办公室里没有工资领吗?为什么要当一名需要出外勤的记者,忍着恶臭采访我们这些贱民呢?” 记者愣住。 女人垂下头,继续在废墟里寻找起来。 镜头移动到一名蹲在几具破碎尸体前的小女孩脸上,她神色茫然,呆滞的目光从污糟油腻的头发下直直地看过来。 摄影师蹲下,仔细拍她的表情,记者将话筒伸到她嘴边:“小妹妹,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小女孩抱着一颗沾满血污的头大哭起来:“妈妈,你怎么啦?” 她哭得太大声,引来了城市治安队的目光,天一亮,鼠一灭,负责管理市容的治安队就出现了,他们背着枪,行走在横亘着尸体的贫民窟中,提醒还有亲人的赶紧把尸体拖走,没有亲人的叫来运尸车,由公共财政出这笔钱。 旁边正在拼凑孙女的老头一把捂住小女孩嘴,点头哈腰道:“抱歉,她不是有意产生噪音的。” 治安官漫不经心点了下头:“下次注意。” …… 这一期的节目达到了最近上点燃了一排排蜡烛,知名主播们对着镜头以泪洗面,纷纷为逝者献上安魂曲。 慈善家们捐献爱心,帮助灾民重建家园,甚至愿意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 坐在办公室里的记者们却无比沉默。 吱呀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主编兴冲冲地冲进屋子:“boss说要给我们发三个月奖金!” 气氛凝重的办公室空气一滞,记者们没精打采地抬起头,主编疑惑道:“怎么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大声强调:“三个月!足够你们好好挥霍一段时间了!凌树,你不是上个月才预支了工资,投放寻找你哥哥的广告吗?有了这笔钱你还能投放三个月!芙兰,你不是看中k家最新款包包很久了吗?买起来!” 在主编的大力吆喝下,记者们脸上挤出灿烂笑容,纷纷说:“这可真是太好了。” “谢谢老大,谢谢boss。” “谢什么,都是你们该得的,晚上聚个餐,庆祝一下。”主编眉开眼笑地说。 作为主编,他获得了整整十二个月的奖金,他大手一挥,今晚他请客。 正当他安排一名员工搜索最近爆火的美食时,一名实习生冲进办公室:“主编!殡仪馆门口发生了聚众示.威!工作人员操作失误,火化时把变异鼠骨灰和平民骨灰混在了一起!家属无法接受,正在闹事!” 主编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快,带上家伙,全都去殡仪馆!” 呼啦啦一群人起身,扛上长.枪短.炮,他带着人一边往外跑一边问实习生,完全把说好的聚餐抛在了脑后:“还有其他媒体知道吗?” 实习生道:“听说《机械周刊》的人已经过去了。” “该死的。”主编加快了步伐,“都给我跑起来!” . 安保部长汇报殡仪馆前的游.行,徐嘉盈道:“这种小事不要来问我,鼠群的行动轨迹确认了吗?” 安保部长点头,打开终端,放映通过全城监控跟踪合成的变异鼠群行动路线:“确实是冲着您来的。” “我有很多敌人。”徐嘉盈并不意外,“他们看起来很心急。” 安保部长恶狠狠道:“我们一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嗯。”徐嘉盈看向信息部长,“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鼠群进攻时,‘恰好’武器库中了病毒。这是同一伙人做的,还是两伙人?我们的内部有没有问题? 虽然武器库的分系统有自己的防火墙,但我认为是时候对zero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了,李容,你带人加个班,对zero进行维护升级。” 信息部长点头:“好的,我马上去做。” “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多带人手巡逻。”徐嘉盈又看向安保部长,“我们以往太依赖人工智能,我希望借此机会,进行改革,增加人力投入,提高抗风险能力。” 安保部长脚后跟啪地靠在一起,抬手行礼:“是!” . 徐渺醒来时,阳光穿过树叶打在眼皮上,暖洋洋的,阴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透过树叶间隙,能看到一碧如洗的天空。 有那么几秒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她不是刚高考完,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喝奶茶看电视吗? 妈妈让她少看点电视,别熬坏了眼睛,她还不服气地嘀咕:“不是你说高考完随便玩的嘛。” 妈妈不赞同的责备声仿佛还在耳边响起,徐渺缓缓眨了下眼,翻身而起,坐在树干上捏了捏眉心。 她穿越了,发生了很多事,她已经不能再跟妈妈撒娇了。 她抹掉脸上海水蒸发留下的盐渍,感受到迎面吹拂的微风,心情平静。 她已经不会像刚穿越时那样,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委屈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株大树上,身下垫着许多草药,散发出清苦的香味。 是驱赶蚊虫的吗? 难怪她能这么安稳地睡到现在。 一只阿墨躺在草药堆里,蜷着身体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蹬一下腿,像在做噩梦。 发丝拂过毫无遮挡的面庞,肌肤感到些许痒意,徐渺意识到阿墨看到了她的脸,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手指敲了敲膝盖,目光幽深。 尽管他们刚刚并肩作战,尽管阿墨还将她拖到树上,避免她在礁石旁晒成鱼干。 但自身的秘密被外人发现,她必须评估风险。 虽然阿墨知道了她的身份。 但她也知道阿墨的。 而且她知道阿墨知道她是谁,阿墨却不知道她知道他是谁。 她依然拥有信息差的优势。 她需要在占据优势之时,尽快获取阿墨的臣服,确保他不可能泄露自己的秘密。 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在外城区的行动,更不想让视基因实验为禁忌的财团知道自己注射了人鱼基因。 虽然最保险的做法是“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但各方势力的行动已经让徐渺明白,她不能单打独斗。 她需要拥有自己的势力。 这个想法她很早就模模糊糊产生过,但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确清晰。 她认为阿墨是个可以争取到的忠诚的助力。 但她必须提前做好不成功的准备。 万一两人有利益冲突,为了自保,她会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 感受到目光落在身上,黑猫身体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对上徐渺目光,他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已经打定主意占据主动的徐渺望着他说:“你看见了我的长相。” 阿墨坐了起来,两只前爪拘谨地放在胸前,尾巴搭在爪子上。 他认真地看着徐渺,似乎想用眼神告诉她:“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而徐渺评估他的姿态后,心想,很好,没有攻击的意思,可以继续谈。 让对方以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徐渺顺其自然地提出这样的交易:“为了请你保守这个秘密,我可以为你建立流浪猫收容所,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救助你的每一位同类。” 黑猫呆呆地望着徐渺,半晌才理解了徐渺的意思,点了点头。 徐渺伸手:“希望我们都能遵守诺言。” 黑猫伸出黑爪,搭在她手心,“喵”了一声,他在说“好”。 他不知道他已经落入徐渺的圈套。 这既是交易,也是送到徐渺手中的把柄。 两人是同伴时,流浪猫之家是徐渺提供的避风港。 一旦黑猫有心背叛,那些猫就会成为徐渺手中的人质。 不,猫质。 这个做法的灵感来源于她以前看过一些公司给员工发猫,导致员工不舍得离职的段子。 相信对黑猫来说,流浪猫们也和亲人一样重要,是无法割舍的同伴。 . 两人达成交易的同时,树下传来一声低沉虎啸。 徐渺低头看去,一头变异虎正在不远处和一只变异野猪对峙。 变异野猪通体黢黑,身上长满刚硬尖刺,眼珠充血,一对雪白獠牙血迹斑斑,吻部突起不断喘着粗气。 变异虎伏着上半身,向它发出警告的低吼。 徐渺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的。 但一来,她才见过庞大的触手怪物,相比之下野猪和老虎的体型实在不够看。 二来,基因融合的后遗症还未消退,她饥肠辘辘,有种强烈的进食欲望。 她望着野猪,不自觉思考起哪一块是五花肉、哪一块是蹄髈、哪一块是猪里脊。 脑子里把野猪拆解成一块块肥美菜肴的同时,她已经条件反射掏出怀里的枪,朝着野猪两眼中心开了一枪。 她的准心一向很好,基因融合期的虚弱感没有影响这一枪的精度,破空声响起,子弹直接钻入了变异野猪的额心。 她发现自己的观察力也变强了,大脑在瞬息间分析出了变异生物的弱点。 被变异虎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野猪猝不及防,最致命的弱点被击中。 背上蓄势待发的尖刺和泛着寒光的獠牙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野猪噗通一声倒地身亡。 徐渺收起枪,心里点了点头,她身上子弹不多了,需要省着用。 变异虎睁圆了眼睛,惊恐地回望徐渺,本以为那只猫已经够凶残了,没想到他背着的人类才是真正的大魔王。 原本还琢磨着趁猫睡着,把徐渺一口吞了的变异虎,夹紧尾巴,小碎步跑到灌木丛里,闭上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徐渺看了它一眼,她的食谱上有猪肉很正常,吃虎肉总觉得犯法,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 她没打算对老虎也痛下杀手,爬下树,用匕首三下五除二庖丁解牛般拆解掉野猪,把猪肉串在树枝上,用叶子包好,再用土埋掉血迹。 野外丛林谁也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怪物,小心点总不会错的。 她尽可能把肉打包,实在背不走的留给变异虎。 她和阿墨一人一猫,背着肉走到海边,用海水把肉洗干净,挖了个简易的沙坑,用干燥的小树枝点上火,做简单的烤肉吃。 胃部蠕动,疯狂叫嚣着吞噬的欲望,徐渺忍得很艰难,等第一批肉烤熟,立刻取下开吃。 阿墨显然也饿坏了,趴在肉上大口吞吃。 吃完一大块肉,胃部被填满,徐渺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野猪肉中蕴含的丰富能量能够满足基因融合的需要,她感觉到自己在迅速恢复力量。 那股被唤醒的力量没有消失,沉积在她的血液中,静静等待着她的使用。 要吃更多肉补充营养。 她的身体感受到这一点,开始烤第二批肉。 突然,一头翼展达到两米的雪鸮从天而降,尖锐的利爪一把抓起一大块生猪肉,扇动翅膀向天空飞去。 几根雪白绒羽随风飘落,徐渺反应极快地掏出手.枪戒备。 “还给人家!”在她担心这头变异雪鸮下一步的目标会是自己时,一道年轻却浑厚的声音响起。 徐渺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少年,他穿着野兽皮毛制作的衣服,顶着一头鸟窝般凌乱的白发,大步朝她走来。 她将枪口对准了少年,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下:“站住。” 从某方面来说,在荒岛上遇到人类,是比遇到野兽更可怕的事情。 阿墨来不及擦拭脸上啃完肉的油污,走到徐渺身旁,弓起腰发出警告的低吼。 少年吓了一跳,举起双手:“别怕,好不容易来了人,我有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徐渺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少年身后。 一个女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她有一张和惠子一模一样的面孔,穿着和惠子相似的女仆装,但和惠子不同的是,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半张脸失去了包裹的皮肤,内部的电路裸.露在外,已经有腐蚀的痕迹。 她看向徐渺的目光非常陌生,显然并不是惠子。 第36章 活着 她连挽头发的发簪都和惠子一模一样。 徐渺神色镇定,仿佛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这张脸。 她是头颅大面积义体化了,还是完全的机械造物? 如果是前者,她们是否有血缘关系,如果是后者,惠子原来是一种量产型号吗? 二者在衣着打扮上的一致性,让徐渺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即使是双胞胎,也做不到每一处细节都一模一样。 黑猫利爪伸出肉垫,金色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对面。 徐渺看不见他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僵硬。 看来阿墨也不知道惠子的身份。 “冬葵,你怎么出来了?”少年神色焦急,侧身挡住女人,似乎不想让徐渺看到她脸部的异常。 女人——也就是冬葵,摇头道:“我们应当与这位小姐坦诚相见。” 她仰头望向半空。 抢了野猪肉的雪鸮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发现同伴不赞成地看着自己,悻悻降落在地上,把野猪肉丢回徐渺面前。 收嘴的时候它没忍住,偷偷用勾曲的喙貌似不经意地、非常自然地扯下一小块叼在嘴里,扯完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翅膀收拢,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眼神充满了智慧。 可是大家都看见了。少年无语地批评:“你这是盗窃,放在人类社会,是要蹲监狱的。” 雪鸮“咕”地叫了声,扭头将脸埋进浓密的绒羽里,飞快把嘴里的肉吞下去,现场表演了个掩耳盗铃。 少年:“……” 默默观察、一直没说话的徐渺道:“让它吃吧,用你们的身份信息来换,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迟疑地看向冬葵。 “我是一名仿生人,自我意识觉醒后逃出了雇主的家。”身穿褴褛女仆装的女人坦然道,“他是我在垃圾场捡到的孩子,我给他取名梭梭。我们无法被人类社会接纳,只好逃到这座荒岛上。雪鸮的眼睛因为变异出了问题,只能辨认出颜色,他将梭梭当成了同类,帮助我们在充满变异生物的丛林中活了下来。” 这样啊。 徐渺和阿墨一起抬眸,看了眼拥有古铜色肌肤的少年头顶的那窝白毛,又看了眼雪鸮身上雪白的绒羽。 少年不自在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徐渺的注意力已经从他的外貌上转移,冬葵倒是真的坦诚,当着人类面大胆承认觉醒了自我意识。 在以前的世界里,她看过很多类似的作品,机械造物觉醒自我意识的设定并不稀奇。 说不定哪天zero也觉醒了,她心里默默地想。 “你刚才说的重要的事情又是什么?”她看向梭梭,搭着扳机的手指仍未放松。 要换了她以前的身体素质,平举这么久胳膊肯定已经开始发酸,但现在,她觉得很轻松。 梭梭看了冬葵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你也看到了,她需要更换零器件。”梭梭说,“我们在这座岛上找到了人类文明的遗迹,也许可以利用其中的工具修复冬葵的身体,但我们不会使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徐渺以前是理科生,穿越后利用zero的资料库恶补过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冬葵脸上的仿生皮技术难度不高,内里腐蚀的电路也很好更换,要是有工具她确实可以试试。 但遗迹里会不会有危险呢? 她都不知道所谓的遗迹的来历。 梭梭看着徐渺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连忙补充道:“那座遗迹里有造船的材料,你们可以利用它离开这座岛屿!” 等我补充完能量,完全可以游回大陆。 这个消息依然对徐渺没有太大吸引力。 梭梭呆呆地望着徐渺,他以为对方一定会欢天喜地答应,一个流落到荒岛的人类肯定很渴望回到文明社会,冬葵给他看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没想到竟然完全无法打动她。 他一时陷入了无措。 相比之下冬葵很耐心,对方没有一口回绝,就代表只是在犹豫,还有劝说的余地。 她镇定地等待徐渺的回答。 徐渺想了想,问道:“你们进去过吗?我需要了解更多详细信息。” “我们进去过,入口的门牌告诉我们,这是一座核灾难期间人类建造的避难所。”冬葵知无不言,“避难所里有完备的自循环系统,我在生活区找到已经休眠的家政型仿生人,希望能用他们的零件替换掉我身上的损坏部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徐渺:“其实我们这么着急,不惜暴露也要向你求助,是因为我的能源核心也出了问题,如果不能尽快更换,我也会陷入休眠。” 所以不止是表面损坏这么简单,徐渺理解地点了下头,扣住扳机的手指略松了松:“但你确定可以用那些仿生人的零器件做替换吗?核灾难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从核灾难时期,大力研制机械义体技术开始,所有基础零器件都采用标准化流程生产,全都是通用的。” 一直延续了三百年没有发生变动吗?徐渺不太清楚这是否合理,思索片刻道:“我可以尝试帮助你,但不能保证成功,虽然我阅读过机械相关的书籍,但没有实践过。”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一旦察觉到危险,我会立刻离开。” 冬葵认为这很合理:“我愿意承担失败的风险,虽然我们进入避难所多次,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如果真的出现危及到你生命的情况,我们会完,梭梭用力“嗯”了一声,雪鸮也大声“咕”了一声。 这样把丑话都说在前面后,徐渺和阿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跟着冬葵、梭梭和雪鸮,踏上了前往遗迹的路。 …… 避难所地处丛林深处,分地表和地下两部分,地表裸.露的建筑墙皮早已脱落风化,锈蚀的钢筋暴露在外,被肆意生长的绿色植物包裹覆盖。 要不是入口处的红外传感器感应到有人类靠近,自动弹出全息投影,身着制服的ai在过去三百年里一成不变地重复这句台词:“欢迎回家幸存者,请出示您的证件。” 他们都无法发现避难所的大门。 冬葵掏出一张破旧的id卡,一边向徐渺解释,一边贴在入口被藤蔓缠绕的感应器上:“核爆后空气中充斥着放射性尘埃,为了防止id卡损坏,当时的人们采用了非常坚韧的材料,我们在一头巨蟒的巢穴中发现了这张卡片,这才能进入遗迹探索。” 说话间,入口沉重的大门已经缓缓打开了。 这扇大门非常厚重,明显也是为了防核爆设计的。 随着大门打开,一盏接一盏led亮起,简洁、充满战争时期风格的避难所内部映入徐渺眼帘。 看了眼门内广阔的空间,徐渺没急着进去。 “里面还有别的出口吗?”她对原路返回时遭遇大门关闭的情节印象深刻。 已经吃过一次亏,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每层都有四个安全出口,直通外界。”冬葵道,“灾难中的人类非常谨慎,他们考虑到火灾、地震等情况,为自己准备了很多求生之门。” 梭梭用“你也很有灾民素质”的表情看了眼徐渺。 徐渺泰然自若地上前,只迈进一只脚,在门边的墙上看到了避难所的内部构造示意图,确定了这栋地上一层、地下六层的建筑确实挖掘了很多安全通道后,才真正踏进避难所内。 进入避难所后,她不但背下了安全通道的位置,还检查了一楼的安全出口,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些出口没有被堵塞,通往外界的门全都可以打开。 这才展开下一步行动。 大喇喇进来过无数次从来没注意过安全通道的梭梭和雪鸮:“……” 突然觉得能活到现在不容易。 相比之下他们太不谨慎了。 几人全都走进避难所后,冬葵关上了大门,以免有变异生物跑进来搞破坏。 徐渺环顾四周,一层非常空旷,地图上标着这一层是战斗人员集合的大厅,当时的幸存者还在为温饱苦苦挣扎,必须冒着放射尘埃和变异生物的威胁出门捕猎。 地板上渗着刷不干净的血迹,揭开灾难残酷的一角。 徐渺没有仔细探索,她注意到冬葵的行动正在变得迟缓,恐怕她的能源核心无法坚持太久。 难怪即使顶着她的枪口,他们也一定要求助,这是真的不能拖下去了。 几人乘坐电梯,径直下到地下五层,这里是幸存者居住生活的楼层,也是家政型仿生人工作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一间间紧挨的房间门口,立着一排排僵直站立、手中端着托盘的仿生人。 徐渺脚步一顿。 “这座避难所废弃时,幸存者们刚刚起床。”冬葵行走的步伐、发声的方式,已经开始不自然,呈现出明显的机械感,“他们正在为主人配送早餐。”最后一个“餐”字,甚至卡顿了一下。 梭梭看了冬葵一眼,飞快跑到距离电梯最近的仿生人身旁,扛着他冲回徐渺面前。 把这个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的仿生人放下后,他又转身,飞快拎回一只沉重的工具箱。 做完准备工作,他紧张地望向徐渺。 冬葵靠着墙,缓缓滑落,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徐渺意识到她的时间不多了。 但她神情非常平静,语气非常温和,她向徐渺解释:“我在逃亡的路上被病毒程序入侵,一旦陷入休眠,就会启动格式化程序,即便充能醒来,也无法找回自己的意识。” 她注视着徐渺说:“我需要您的帮助,只要不剥夺我的自由,您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我想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 第37章 活着 自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想要的自由是多大范围内的自由?徐渺一边打开工具箱,一边道:“我希望你能跟我去町野市,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门,做一些事,期限一年,能接受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迅速挑拣工具,她拥有双线程工作的能力,并不打算用“你不跟我走我就不救你”来威胁冬葵,询问时已经做好了帮助冬葵修复零器件的准备。 对一个渴望自由的仿生人来说,威胁显然是下下策。 “我能接受。” 冬葵没有犹豫,直接回答了徐渺。 她靠着墙,失去高光的眼睛半垂,仿生皮肤缓缓褪去色彩,逐渐变得透明,露出内里的电路构造。 她轻轻抬起右手,搭在胸口,苍白的肌肤透出青蓝色血管。 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磁流体,和血液一样流转全身,为她持续提供动力。 搭着的部位是能源核心的位置。 人类的心脏在左胸,仿生人的能源核心在右胸。 明明想尽办法让仿生人的外形趋近于人类,却又在内部的各种细节上竭力与人类区分开。 血液的颜色、心脏的位置。 曾经有一些关于仿生人的笑话,如果你被抢劫,那你最好攻击ta的右胸,如果ta是人类,你可以免去防卫过当的处罚,如果ta是仿生人,那你赚了。 …… 还有一些关于仿生人的迷思,它们有没有生理期,生理期流的血液也是蓝色的吗? …… 梭梭半蹲着,一会儿看看冬葵,一会儿看看徐渺,着急坏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望着徐渺有条不紊、成竹在胸的模样,他露出敬畏的表情。 他也在避难所里找到一些教材,可是没有基础的他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那些神奇的符号。 冬葵说她就是由那些符号编译而成的,她的本质就是一堆0和1,他花了很长时间门理解这件事。 但他还是不觉得冬葵和他有什么不一样,她抚养他长大,教导他知识,是他唯一的亲人。 如果不是冬葵一直向他强调“不要仇恨人类”,他可能会忍不住去恨那个抛弃了他们的世界。 现在遇到徐渺,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冬葵反复告诫他放下仇恨。 有些人类会伤害他们,有些人类可以帮助他们。 如果他无差别仇恨人类,就不能获得人类的帮助了。 …… 黑猫趴在不远处,下巴搁在爪子上,警戒地盯着梭梭和雪鸮。 他其实还没睡饱,强忍着哈欠,眼睛时不时眯起,又使劲睁开。 雪鸮偏头看了他一眼,模仿他眯起眼睛。 配合上它毛茸茸的脸,抿成一线上翘的嘴角,像是在偷笑。 黑猫:“……” 他瞪了眼雪鸮,又瞪了眼梭梭,示意梭梭管好自己的同伴。 梭梭连忙捂住雪鸮嘴,生怕他惹怒黑猫,打起来,干扰到徐渺。 但其实他们的小动作徐渺根本没有在意,她正打开仿生人胸腔,从胸腔里取出能源核心。 她的手很稳,握着激光刀切开仿生皮肤时,不深一寸,也不浅一寸。 她将能源核心和其他组件分开,手中沾满仿生人体内的蓝色血液。 好在是蓝的,不然她会像个变态杀人狂。 梭梭很有眼力见地从幸存者房间门里扛出两张桌子,拼成简易手术台,把冬葵抱到“手术台”上平放。 徐渺将取出的能源核心放在防静电袋中,这个能源核心的零器件完好,只是长期没充电,没有能量了。 下一步她要打开冬葵的胸腔,检查冬葵的能源核心,在不关机的情况下更换掉损坏的部分。 这在实验中属于严重的违规操作,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 她按下激光工具刀的按钮,对仰面躺着的冬葵道:“我要开始了,不能保证成功。” 冬葵没有力气点头,眨了下眼表示明白。 梭梭靠在墙边,两腿发软,像是作为人类能源核心的心脏也受损了一般,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把脸埋进双臂,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雪鸮感同身受地张开羽翼,将自己和梭梭一起挡住。 黑猫太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头,爬起身,轻盈地走了几步,醒醒神。 万一失败,会不会出现“医闹”? 他需要做好安保。 无形的压力中空气变得十分安静,徐渺手却一如既往地稳,她低着头,划开冬葵右胸仿生皮肤,看到心脏般泵动的能源核心。 仿生血管里汩汩流动蓝色鲜血,能源核心一下一下跳动。 冬葵一旦断电就会格式化,徐渺无法取出核心检查,只能以外科医生一般的姿势,使用一套类似万用表/示波器的仪器,挨个组件检查过去。 这一幕既像动手术,又像维修机器。 医生和工程师两种职业,在她身上合体了。 一片寂静中,冬葵呼吸声越发虚弱,每一下都好像在徐渺耳边默数倒计时。 “十。” 这个组件没问题。 “九。” 这个也没问题。 …… “五。” 究竟是哪里损坏了? “四。” 或许是这个。 …… “一。” 冬葵的眼睑疲倦地垂下。 梭梭不敢抬头,他听不到冬葵的呼吸声了。 他双手捂住脸,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失去冬葵他该怎么办,他对家的全部概念就是冬葵。 他要没有家了吗? 就像他血缘上的亲人期望的那样,成为真正的孤儿。 冬葵曾经开玩笑一般说要写一份遗书,他反应很大地拒绝了。 他现在很后悔。 他应该让冬葵留下点什么,证明她的存在。 他太自私了,因为害怕就阻止了冬葵,她一定有什么话想留给这个世界吧。 还没到“零”。 在最后的一秒里。 徐渺找到了损坏的零器件,飞快从完好的能源核心上拆下相同位置的组件,替换掉损坏的。 感谢基因融合剂,她的手速完全跟得上脑速。 “咔哒。” 标准化组件严丝合缝卡进能源核心。 无力耷拉的眼皮骤然抬起,能源核心重重泵动了一下,冬葵溺水般大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同一时间门梭梭泪流满面,跪坐在地:“冬葵,对不起。” 雪鸮被他吓了一跳,以为冬葵真的“死”了,埋着头“咕咕”地呜咽。 黑猫仰头看了眼已经开始一丝不苟给冬葵缝仿生皮肤的徐渺,走到梭梭面前,抬起爪子拍了拍他胳膊。 梭梭捂着脸痛哭着,没感觉到。 黑猫只好用了点力:“啪!” 梭梭胳膊上出现一个深深的梅花印。 痛楚终于把他拉回现实,他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到徐渺已经飞快用皮肤缝合机把冬葵的胸口缝好了。 梭梭:“……” 他两手抹掉泪水,试探问:“冬葵?” “我还活着。”冬葵沉稳地说,“想哭先憋着,徐小姐还要帮我缝好脸,不要干扰她。” 虽然只要能量充足,仿生人的愈合能力很强,但要是缝线太糟糕,也会留疤的。 梭梭带着鼻音“哦”了一声,用身上的衣服用力擦了擦脸,窘迫地瞄了眼黑猫,见后者趴在地上,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根本没工夫嘲笑他,这才松了口气。 雪鸮抬起头,智慧的眼睛看了看冬葵,又看了看梭梭,不满地伸出翅膀拍了梭梭后脑勺一下。 它都被误导了。 梭梭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仿生人的皮肤缝合需要一定时间门修复融合,徐渺也不可能一拖三,把冬葵、梭梭和黑猫带着游回町野。 他们需要一艘船。 “造船的地方在地下六层。”梭梭说。 让冬葵适应一下修复的能源核心,徐渺擦干净手上的蓝色血液,捞起疲倦睡去的黑猫,揣在怀里,跟着梭梭下到六层。 这里直通一条地下河,造船的材料通过一艘小型运输艇送到地表,船不需要手动制作,只需要打开3d打印机,放入材料,就能直接把船打印出来。 “大概需要一周的时间门。”梭梭指着打印机自带的投影式说明说。 毕竟是直接打印一艘船,一周已经很快了。 虽然这会让徐渺变成失踪人口。 但就算她现在回町野,也肯定会被发现昨夜离开了南家。 说不定南家、徐家人已经开始找她了。 反正要编个借口解释这件事,第一时间门赶回去,和过七天回去没什么区别。 她不会因为担心耽误时间门,就放弃带冬葵他们一起回去的计划。 对她来说,冬葵太有用了。 要跟冬葵再聊聊,了解清楚她们这款仿生人的特点,告诉她需要她做什么,涉及哪些风险。 没必要隐瞒,她和冬葵的合作建立在坦诚相见的基础上。 如果因为谨慎怀疑所有人,那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 将所有材料、3d打印机的零器件都通过运输艇送到地表,并在沙滩上搭建起3d打印机后,已经到了晚上。 他们还需要将材料放进打印机,并打开打印机自带的小型防护罩,以防机器被野兽破坏。 梭梭给她打下手,其实也就是帮她寻找需要的零器件。 他效率不高,显然没什么天赋。 稀疏的星星在夜幕上闪烁,晦暗的月色洒落在丛林中。 窸窣声、吼叫声或近或远地传来。 夜晚的荒岛潜伏着危险,徐渺加快进度。 黑猫精神奕奕驮着一件又一件零器件帮忙,不知道是因为恢复了体力,还是出于夜行动物的本能。 他身姿灵敏,脚步轻快,完全没了白天的倦怠。 梭梭发现黑猫都比他认得的零器件多…… 怪不得冬葵让他多学习,不要偷懒。 将所有材料摆到该放的位置后,两人一猫坐运输艇回避难所。 梭梭两手撑在身后,两腿随意地交叠,抬眸打量蹲在方向舵上方的黑猫,他身影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好奇地小声问徐渺:“他是和雪鸮一样的变异生物,还是基因改造人? 我在避难所的实验室看到机械部和生物部两个部门,分别研究机械义体和基因改造,机械义体的研究比较顺利,基因改造似乎遇到了麻烦,他们宣称这种行为惹怒了真神,将会遭到严酷的惩罚。 但也有少量资料显示,完美的基因改造人非常强大,能够以血肉之躯硬捍热武器,而且能够自如变化形态,实战中往往能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 他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地底封闭的溶洞却将这声音放大了,嗡嗡地传荡开去。 他没什么说悄悄话的经验。 前方投来存在感强烈的视线,梭梭一抬头,看到阿墨幽幽地盯着他,漆黑的身体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清晰地反射出绿油油的亮光,像极了冬葵给他讲过的鬼故事中的幽灵。 “我猜,你是人?” 梭梭讷讷道,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 阿墨看了眼梭梭,又看向徐渺,“喵”了一声。 梭梭望向徐渺。 徐渺擅自解读道:“他说你闭嘴吧,嗡嗡地不嫌吵吗?” 梭梭“哦”了一声,不敢说话了。 …… 回到避难所,冬葵已经在地下六层入口处等着他们。 她看起来好多了,行动矫健,神态自然,就如同惠子一样,很难再发现她是仿生人。 徐渺和惠子第一次见面时,还特地摸了摸她的手,感觉到温热才放下了这方面的怀疑。 没想到这个世界制造仿生人的时候,将体温也制造得无限逼近人类。 既然要做得这么逼真,那又何必用心脏的左与右、血液的颜色区分呢? 徐渺心里感到不解。 冬葵是来接徐渺去负三层吃晚饭的。 这栋避难所的构造是,负六层生产车间门,负五层起居室,负四层图书馆,负三层食堂,负二层实验室,负一层训练室。 徐渺对图书馆、实验室和训练室都很感兴趣,但确实得休整一下了。 穿着破损的作战服和树叶制作的裙子活动了一天,一闲下来才发现哪哪都不舒服。 她去负五层洗了个澡,“借”了一位幸存者的作战服换上。 常服都已经风化了,作战服需要在辐射暴露、随时与变异生物战斗的环境中使用,采用特殊材料,依然保存完好。 冬葵和梭梭之前一直没换这里的衣服,看到徐渺换了,冬葵才决定自己也换一套,而梭梭在取得冬葵的同意后,也换掉了身上野兽皮毛裁剪成的衣服。 徐渺注意到这一点,但没有点破。 虽然冬葵觉醒了自我意识,但根深蒂固的服从于人类的习惯让她无法在避难所“自由”行动。 没经过人类允许,她甚至本能地放弃取用人类的东西。 就连觉醒的仿生人都如此,更何况普通的。 惠子另有主人,即便她花时间门和惠子打好关系,培养出亲密的感情,一旦她真正的主人下令对徐渺不利,她根本无法反抗根植在底层代码中的指令。 思考间门,负三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感应灯“啪”“啪”接连亮起。 宽敞的食堂出现在视野中。 这里和徐渺印象中的食堂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打菜的窗口没有手抖的大爷大妈,只有一个微笑的ai投影。 根据ai的提示,做好的饭菜会由转台从后厨传送到窗口,幸存者们自己打好菜,拿到ai面前结账。 在后厨工作的是只有半个身子,固定在水池、料理台、电磁炉、冰箱等等不同厨房设施前的仿生人厨师。 他们分别负责取菜、洗菜、切菜、烧菜等环节,一条龙流水化作业烹饪菜肴,不需要随意走动,因此没有制造下半身,以便节省空间门。 幸存者还在避难所内生活时,食材来自于培育室,几百年过去,无人料理的培育室中早就没有食物了。 冬葵第一次走进食堂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恶臭,窗口堆积着腐烂的菜肴,本应前来打扫的家政仿生人都在负五楼幸存者们的房间门门口,等着完成再也无法完成的任务。 虽然觉醒了自我意识,获得了自由,但是看到这一幕,冬葵还是条件反射地拿起清洁工具,把这里好好打扫了一下。 有时候她和梭梭想改善一下伙食,会带着猎物来到这里,借用一下锅碗调料。 他们没有使用过仿生人厨师。 厨房的冰箱里存放着他们没吃完的野兔、蘑菇和海鲜。 徐渺给半个身子的厨师们充上电,大脑芯片里下载着满满当当几十种菜系的厨师们,一开机就兢兢业业工作起来。 他们很快做好了菜,甚至因为需要做的分量太少,而有些茫然。 负责取菜的厨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剩余的食材,扭头看向水池边的厨师。 许久没有得到继续取菜的指令,它遗憾地关上门。 避难所的能源系统冬葵还没有掌握,徐渺担心过去这么多年可能已经濒临耗尽,做完菜就把厨师们关闭了。 省点电。 几人随意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虽然餐厅空空荡荡只有他们几人,但他们都下意识往角落走。 注意到这一点,徐渺默默地想,难道这就是吸引力法则,喜欢苟的人聚集到了一起。 落座时徐渺坐在了最里面,旁边是阿墨,再旁边是雪鸮,对面是梭梭和冬葵。 阿墨小小的身体前堆了一头硕大的三文鱼,埋头吃鱼的时候整只猫都看不见了。 当然他很文雅,吃的时候没有像普通的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声。 雪鸮本来在大快朵颐,余光瞄见阿墨如此斯文,眼珠子转了转,也有样学样地细嚼慢咽起来。 吃着兔肉,喝着牡蛎汤,徐渺看了冬葵一眼,她脸上的缝合线已经淡了一些,估计很快就能吸收了,仿生人的愈合能力还是比人类强很多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再充点电?” “下午我已经充满了。”冬葵说,“至少可以再用三年。” 她主动道:“按照我们的约定,接下来一年我都会待在你身边,如果你不想要梭梭跟着,可以让他留在这里。” 冬葵虽然抚养了梭梭,但一直教育他,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人,以后注定有一天会分开,分别去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梭梭在这样的教育下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虽然失落,全身提不起劲,但他低着头,仿佛专心吃饭的样子,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 徐渺吐出骨头,把兔肉咽到肚子里后,说:“梭梭跟我们一起走。” 冬葵愣了愣,梭梭惊喜地抬起头。 当然要一起走,怎么可能把你的弱点留下? 徐渺心想她可能是在座心思最多、最不坦诚的人,她又喝了口牡蛎汤,咽下鲜美的浓汤,说:“其实我想让你做的事,存在相当的风险,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冬葵放下勺子,认真倾听徐渺接下来的话。 徐渺道:“不知道你听说过徐家没有,徐家最近发生了内斗,我的哥哥已经进了监狱,我的姐姐在我身边安插了一名女仆,我试探出她对我并不百分百忠心,之前我还存在一定的幻想,争取到她的忠诚,但看到你后,我改变了想法。” “徐家好像是町野市的大家族。”冬葵喃喃,略一思索,明白了徐渺的意思,“那名女仆是和我同一型号的仿生人?” 看到她就改变了想法,必定是因为她的外貌。 冬葵突然心头一惊。 她露面时,徐渺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那个时候她应该很震惊才对! 这个人类的心理素质超出了我的想象,冬葵放在餐桌上的手不经意抽动了一下。 徐渺点头:“没错。我认为她没有觉醒,她会遵循主人的指示,无条件服从她主人的命令,这让我觉得很不安全。” 联想到徐渺的要求是在她身边待一年,冬葵若有所思:“你想让我替换掉她?” “是的。”徐渺说,“必要的时候,可能还会需要你传递一些假情报。如果被我的姐姐发现,你会陷入危险,她是一个刚毅果决、很有手段的人物。” “明白。”冬葵道,“我会小心的。” 她语气郑重,却没有任何毁约的意思。 徐渺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 察觉到徐渺的状态在这一刻变得轻松了些,冬葵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虽然没为财团服务过,但仅就她接触到的那些人类,已经足以令她明白人类的复杂。 他们很难付出信任,相处时充满了尔虞我诈,尤其是涉及利益纠纷的时候。 想必身边跟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仿生人,徐渺已经如芒在背很久了。 梭梭不太懂家族斗争,但听明白了这件事的危险性,他举起手:“渺渺姐,我跟你回到町野后,去找一份工作,为你们侧面打听情报。不然平白无故多带了一个人回去,你没办法和他们解释。” 徐渺:“你能适应人类社会吗?” “冬葵一直在教导我。”梭梭道,“我会得可多了,捕猎、游泳、嗯,还有捕猎……” 冬葵:“……” 冬葵无奈摇头,对忍笑的徐渺道:“他天生缺少学习的天赋,估计只能去做苦力活了。”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徐渺说。 讨论完回到町野后的安排,徐渺专心吃完了晚饭,饭后他们回到负五层休息。 虽然有很多房间门,但为了防止夜晚发生意外,他们选择男士一间门、女士一间门。 在徐渺准备休息时,町野市,南家和徐家发现了徐渺的失踪。 南家的管家汇报:“少夫人不见了。” 南邵先是不以为意:“去徐家了,还是找她的闺蜜团去了?” “已经致电问过,都不在。” 南邵一愣。 管家小声说:“有可能是昨夜发现您离开浮空岛,跟着您一起出去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南邵神色一沉:“那还不去找?昨夜町野发生的事故,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管家忙道:“已经安排人去外城区和近郊寻找,她的女仆得知消息,也立刻出门找她了。” “嗯。”南邵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底有些烦躁。 他昨晚才觉得未婚妻不关心自己,没想到今天就发现,徐渺为了找他出了事。 徐家的安保部长也正在向徐嘉盈汇报:“五小姐不见了。” “派惠子去找。”徐嘉盈靠在巨大的办公椅上,抱臂低语,“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这次的事件,会不会和她有关?变异鼠,武器库中毒,zero,她又正好失踪……”她敲了敲太阳穴。 安保部长低着头没敢说话。 徐嘉盈思考了片刻,灰色的义眼中没有一丝温情:“告诉惠子,如果徐渺和变异鼠有关,就杀了她,取回她的脑机。” 安保部长神色一凛:“是。” 安保部长退出了办公室,徐嘉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 浮空车汇成的虹流在空中交错穿梭,巨幅全息人像广告不知疲倦地重复相同的动作。 绚丽的霓虹彻夜长明,流动的人群像她手心的蚂蚁。 她不喜欢回浮空岛,她喜欢站在这里,欣赏她的城市。 没错,这座繁华的不夜城是她的。 如果徐渺也想要,那只能用命来换。 杀人者,应当有被杀的觉悟。 只要取回脑机,读取存储记忆,她会知道她的秘密的。 第38章 进化论 夜色深沉,月色下的荒岛朦朦胧胧,一只硕大的变异帝王蟹从沙子中钻出,和一只五彩斑斓的毒蛇战斗。 不多时,它夹住了毒蛇七寸,正准备得意地爬回窝里,头顶两颗伸长的变异眼珠突然看到不远处兢兢业业工作的3d打印机。 打印机的挤出口缓缓吐出黑色玻璃纤维,固化成船身部件。 是食物吗? 它好奇地爬过去,伸出钳子试探着抓向打印机。 打印机的保护罩一瞬间削掉了它的钳子,并且释放出一束激光。 噗叽。 它的身体被激光穿过,向后仰倒在沙滩上。 有了它的前车之鉴,丛林中无数双跃跃欲试的眼睛将目光收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到沙滩查看打印进度的徐渺,看到了惨死的变异帝王蟹。 六只脚展开接近米,一对钳子有足球那么大,看起来一钳就能夹掉徐渺的脑袋。 旁边那条被分尸的毒蛇,目测就是被这对钳子夹死的。 要是徐渺和它狭路相逢,或许会发生一场激战。 但现在…… 徐渺:“能吃吗?” 冬葵给出家政从业者的专业判断:“死蟹体内积累大量组胺,吃了会中毒。” 好吧。 徐渺遗憾地埋掉了毒蛇和帝王蟹,以免它们的血腥味吸引来更多变异生物,超出打印机的防御能力。 那两只变异的蟹钳真的很可惜,拆出来肯定很多肉…… 虽然没能吃上帝王蟹,但能抓的海鲜还是不少的。 冬葵和梭梭在这座岛上隐居了十来年,早就摸清了哪些区域被大型猎食者占据,最好不要招惹,哪些区域相对安全,可以趁着退潮抓海鲜。 徐渺跟着他们体验了一把前世没玩过的活动——赶海。 她抓了不少小螃蟹、小八爪鱼、小鱿鱼、牡蛎、蛤蜊……她还担心了一下是不是所有海鲜都能说话,要是听懂了那她是吃还是不吃。 好在这些普通海鲜并没有突然张口喊一声“女王”什么的。 拎着满满一桶海鲜回避难所的路上,她在想如果自己真的是小丑鱼和章鱼怪口中“沉睡之国的女王”,是不是少吃点海鲜比较好…… 等到仿生人厨师做的海鲜铁板烧端上桌,她默默划掉了上一个想法。 她会尊重这些海鲜,一个不剩地全部吃光的。 真香。 …… 冬葵发现徐渺的状态又轻松了很多,吃铁板烧的表情,令她想起以前照顾过的人类小姑娘,吃到美食会开心得眯起眼睛,舒展的眉眼透出满满的幸福感。 她这才意识到,徐渺其实还很年轻,比梭梭大不了几岁。 只是因为她一开始表现得过于沉稳,才让她忽略了那张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脸庞。 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流落到这里,虽然是大财团的子弟,却没有沾染上财团特有的傲慢,对待他们,非常自然地一视同仁。 坦率说,遇到徐渺是他们的幸运,但凡换了任何一个稍微对仿生人、变异生物、底层人有点偏见的人,都不会帮助他们,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好的了。 他们这个团体,可以说集合了社会无法容纳的渣滓,称得上五毒俱全。 但徐渺,在确定了他们不会伤害她的前提下,如此轻易地包容了他们。 没有任何偏见。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冬葵想,这种气质,是那个阶层分明、压抑迷幻、财团之下全是蝼蚁的畸形社会,无法培育出来的。 她是怎么长大的呢? 真是让人好奇啊。 …… 吃完饭,徐渺没再出门,她要去图书馆、实验室和训练室探索,掌握更多避难所信息。 阿墨跟着她,梭梭和冬葵出门打猎,提前储存一些肉干和清水,以便航行时食用。 雪鸮一会儿跟着出门抓点猎物,一会儿回避难所,模仿阿墨的一举一动。 阿墨用“这不是雪鸮是狗吧”的怀疑眼神打量了雪鸮好几眼。 雪鸮模仿得更勤快了。 一猫一鸮差点打起来。 徐渺专注地搜集信息,完全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图书馆内的纸质资料已经全部消泯于历史长河中了,现在还能阅读的只有门口坐班的管理员ai的数据库。 核灾难期间,对人类未来持悲观态度,认为人类已经无法度过这次浩劫,必须留下文明火种的幸存者们,在ai的数据库中储存了他们所认为的、能够延续文明的资料。 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历史简述、经典哲学著作、数理化等基础学科教材、基因技术、义体技术。 基因技术和义体技术在目录中分别被称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和“光荣进化之路”。 徐渺对这样的描述不太理解,为什么“基因改造”不是“光荣进化”,反而义体是呢? 从字面意义上看,“基因改造”,或者说“基因变异”这个概念,更符合“进化”这个说法吧。 她怀着这样的不解,翻到基因技术和义体化技术,一目十行快速阅读起来。 两种技术的描述和徐渺在zero的资料库中读到的差不多,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在每一章节末尾都会附加一句话——赞美女神,众生平等。 后者则在技术原理的讲述中,时时刻刻穿插着相似的话语——光荣进化,机械永生。 前者徐渺早就见过,那是奥罗拉的口号。 难道核灾难时期,奥罗拉已经出现了? 那么“光荣进化,机械永生”呢? 是另一个组织的宣传语吗? 一开始徐渺还在冷静思考,随着这两句话不断出现,不断重复,她眼前的文字像是活了过来,旋转着往她的眼睛里钻。 她无意识地快速翻动全息投影书页,那些无比晦涩的知识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直接刻入了她的大脑。 她在瞬息间读懂、消化了海量的知识。 代价是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像是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疯狂搅拌。 她头晕目眩,眼睛失去焦距,手指无法控制地继续翻页,点击的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每一页翻过,都会把对应的知识不由分说地塞进已经滚烫的大脑里。 大脑即将爆炸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些知识已经超出了她能吸收的范围。 不能再看下去! 必须立刻停止! 她用残存的少得可怜的理智在心里呐喊,用尽全身力气,极力控制每一寸肌肉,颤抖着收回不断翻页的指尖,将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狠狠阖上。 失去了输入的媒介,磅礴的知识海洋无法再灌入已经变成一团浆糊、马上就要爆炸的大脑,她的耳边却仍回荡着一声声狂乱的呓语。 “赞美女神,众生平等。” “光荣进化,机械永生。” 两种截然不同的呓语在她耳边拉扯,大脑中的基因技术和义体技术分门别类自动归位,徐渺感觉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只能往前走,走着走着她眼前出现两条光辉大道,大道尽头的光芒如此刺目,灼痛了她的双眼。 你需要选择其中一条。 冥冥之中她感应到,她需要做出事关她自己、事关全人类的重要选择。 她努力睁大眼睛,无法看清道路尽头的光芒是什么。 我不会选择未知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她蓦地一个激灵,刷地睁开眼睛。 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前仍是图书馆的场景,手指停留在书页上,ai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而不远处,阿墨跳到了落灰的书架上,居高临下盯着沉迷模仿秀的雪鸮,二者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望着全息投屏,刚一瞄见“光荣进化”的字样,手一抖,赶紧点击了退出。 不管是不是幻觉,她都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试图证明那错乱扭曲、既漫长又短暂的经历确实是幻觉。 但当她再次闭上眼睛,按着抽痛的太阳穴回忆,她发现她的脑中确实多了很多她从未学习、掌握的知识。 她现在就像一个已经拥有四十年科研经验的老研究员,对基因和义体相关知识如数家珍。 要是现在再让她修复一个仿生人,她能够在几秒内迅速找出损坏的部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但她突然想起之前心头一闪而过的疑惑,为什么百年前的仿生人使用的零器件,百年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能毫无障碍地替换上。 即使是标准化生产,几百年过去,标准都不会改变吗? 获得了海量的义体知识后,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一成不变。 她的知识储备告诉她,所有零器件就应该是这样的标准,这是最完美的标准,不需要进行任何更改。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与其说这是一门科学技术,不如说是……神明的恩赐。 因为是全知全能的神赐予的,是神圣的,凡人不得改动。 既往几百年,以后几百年,都不会变动。 她蜷了蜷手指,心里隐约浮现几分猜测,但不敢肯定。 …… 晚上冬葵和梭梭回来后,徐渺状似无意地问了下他们,阅读图书馆资料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梭梭肯定地点头:“有啊,每次看完我都会头痛。” 徐渺瞬间绷紧了身体:“是吗?” 梭梭:“对啊!那些符号简直就是天书!真不明白研究员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觉得那些复杂的式子具有美感,我看了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学渣而已。 徐渺又看向冬葵。 冬葵脸上掠过些许尴尬:“虽然我总说梭梭没什么学习天赋,但……作为家政型的我,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我的大脑芯片并不支撑我做复杂的数学.运算。” 梭梭附和道:“我也一样。” 望着满脸“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学渣”的两人,徐渺悄悄捏紧了勺子,低头喝了几口牡蛎汤,免得被他们看到自己无法掩饰的凝重表情。 她怀疑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 被特工酒保称为邪.教的奥罗拉所崇拜的女神,与这个世界的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机械之主”,都是真实存在的。 祂们代表人类的两种进化方向,基因变异、机械飞升。 祂们都希望成为唯一正确的方向,在百年前的灾难期间争夺信众,百年后,“机械之主”赢得了胜利,“女神”被打为了异端,基因改造也顺势成为了禁忌。 第39章 进化论 直觉告诉徐渺,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两条光辉灿烂的大道,光辉灼热,刺痛她的双目,仿佛昭示着“不可直视神”的真谛。 她耳边再次荡开狂乱的呓语,一时像是神启,一时又像是“不可聆听神”的训诫。 她脑中充斥着神赐予的知识,那仿佛是神的怜悯。 神允许你改变世界。 她后背发凉,大脑被冰冷刺骨的恐惧填满。 …… 咚——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声,像是击响一面巨鼓,将徐渺猛地震醒。 她捏紧勺子,闭了闭眼,以极其坚韧的毅力,将一切幻象、幻听,从脑中驱逐出去。 她睁开眼睛,目光清明,保持理智,冷静思考。 我的穿越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和神有关。 为什么是我? 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祂们需要我做什么? 这些问题无从得知。 别说她接触不到神,就算她能接触到,光是吸收了一点知识,她的脑子都差点爆炸,跟神对话的下场还用想吗? 那个层次离她太远。 徐渺在心中问了自己两个问题,驱走了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我现在能对抗神吗? 不能。 我焦虑能让我获得对抗神的力量吗? 不能。 既然如此,想再多也没用。 她心跳平缓下来,神色如常抬起头,望向嘟嘟哝哝着“为什么所有技术都离不开数学”的梭梭,和脸上写着“我只是个家政我什么都不懂”的冬葵。 两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依然沉浸在“数学好难”的话题里。 徐渺撑着下颌,弯唇笑了笑。 本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些许力量,拥有了自保的能力。 没想到转眼间,就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 …… 吃完饭,回到房间休息,洗完澡的徐渺躺在床上,胳膊垫在脑袋下,望着虚空发呆。 穿越以来,她一向把强大的脑意识当成自己最大的依仗。 今天疑似和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接触,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头已经不疼了,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她就想安静地发会儿呆,什么也不思考。 冬葵白天在丛林里捕猎,晚上也不嫌累,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地面栏杆盥洗室都擦得锃亮。 她以前在雇主家干这些活,“自由”后还干这些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做家务,现在做起来,就是比以前快乐。 快乐地做完家务后,她也去盥洗室擦洗了一下。 其实她可以打开自清洁模式,仿生皮肤能够自动集尘,恢复整洁。 但她更喜欢这种人性化的清洁方式。 把房间、自己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后,她也躺上了床。 她注意到徐渺没像昨天一样一沾枕头就睡过去,平躺看了会儿天花板,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侧过身子,支着太阳穴,嘴角微翘:“渺渺,今天不困吗?” 徐渺回过神,“嗯”一声,呆了两秒,也侧过身子,隔着一条走道对上冬葵关心的视线。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可以。”冬葵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嘴角翘起的弧度扩大了一些。 徐渺没有扭捏,直接问道:“你是怎么觉醒的,可以展开说说吗?” 已经料到她要问这个问题的冬葵没有隐瞒,爽快地告诉了她。 “我有过两任雇主,在工作中逐渐觉醒了自我意识。” “第一任雇主是个患病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在化工厂工作,常年接触化工原料,将一种过敏性哮喘病遗传给了她。 她父母挣扎了几个月就去世了,她成了孤儿,没有钱治病,也没有办法照顾自己。 我被救济院送到她家,让她能不那么痛苦地度过人生最后几个月。这是联邦政府的一项福利政策,他们称为临终关怀计划。 她家是由废弃汽车改造而成的,我到的第一天以为那辆车刚从垃圾场捞回来,汽车已经看不出形状,可以说是一堆废铜烂铁。她就躺在那堆废铜烂铁里,盖着一张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毛毯,瘦得像只猴子,看到我却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个时候很多人排斥仿生人,在救济院工作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人类的笑容,但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走过去,公事公办地蹲在她身旁,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饭。 得到‘不需要’的回答后,我也没闲着,开始打扫那辆生满铁锈、结满蜘蛛网、摇摇晃晃的汽车房子。 我的雇主一边声嘶力竭地咳嗽,一边看着我打扫,什么话也没说。 当我忙到天黑,打开一盏昏暗的车灯,再次询问她是否要饮水进食时,她环顾着变干净的汽车房子,高兴地说,‘好像妈妈回来了一样,家里又变干净了。’ 听到这句话我依然没什么感觉,我只是个量产型家政仿生人,缺乏人类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我把这句话翻译成机器能够理解的意思,雇主需要我做一个‘妈妈’该做的事。 我想了想,走出家门,用救济院的福利券领了些水和食物,尽量把它们做得像‘妈妈’做的菜。 我跪坐在小姑娘身旁,一勺接一勺地喂她吃饭,提醒她不要挑食。我的程序告诉我,妈妈总是让孩子不要挑食,但其实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挑食,不管我做什么,她都笑眯眯地吃下去,好像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每天做饭,打扫卫生,用垃圾场里捡回来的轮椅推着她出门,在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她被我养胖了些,但还是很瘦,骨头凸起的手感通过灵敏的传感器传递到我的能源核心。 我的心不会痛,我只是本能地思考如何维持雇主的生命,让我的这段工作延续得更久一些。 当你习惯雇主对你微笑时,你就不太想换一个态度不好的雇主。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救济院只提供最基本的餐饮券,任何公司、店铺、工厂都不会雇佣一个没有公民id的仿生人,没有钱就买不到药,没有药,就只能看着雇主一天天衰弱下去。 她很快就死了。 她的尸体被治安局派人拖走,她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也被接回了救济院,再也看不到任何微笑。” 徐渺一直没出声,直到她讲完第一任雇主的故事。 一片寂静中,她不知不觉坐了起来,盘膝坐在床上,注视着冬葵,她想了想,问道:“你从这一次经历中体会到了失去家人的悲伤吗?” 冬葵也坐了起来,她面朝着徐渺,自我凝视般沉吟:“确切地说,我体会到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当它的脚步靠近时,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徐渺怔了怔,思及自己穿越以来采取的所有行动,不都是为了活着吗? 她缓缓点头:“确实,对死亡的恐惧是生命最原始的恐惧。” 再往深入讨论就涉及到哲学问题了,理科生与家政从业者对视一眼,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冬葵继续往下说。 “我的第一任雇主是个失意的艺术家,我们相处得很糟糕。 他性格暴躁,事业停滞不前,得不到贵人的赏识,一张画都卖不出去。 起初他会在我打扫卫生时将我踹倒在地,骂几声‘恶心的仿生人’,过了段时间他学会了解开皮带,用皮带抽我的身体。我感觉不到疼,但大脑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好像身上爬满了虫子。 当他的信用卡透支到维持不了生活,必须得从内城区搬走时,他完全被愤怒支配了,他将我的四肢拆解,看着我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他说这样的我像一只蠕虫,能够带给他灵感。 他果然诞生了灵感,绘制出很有艺术感的大作,一张画卖出上万信用点。 他一炮走红,成为许多风雅人士的座上宾,再也不用担心被赶出内城区。 但他需要画更多画,赚更多钱,每当他灵感枯竭时,他就会将我的四肢拆除,让我像一只虫子一样蠕动。 某一天我在打扫卫生时,看到一只虫子黏在油脂里,徒劳地挣扎,拼命地挣扎,它不会说话,我却理解了它的心情,我试着抹掉它身上的油脂,拯救它的生命。 我成功了,我将它放在湿润的墙角,看着它沿着墙根飞快爬走,我从它身上品尝到重获自由的喜悦。 我看着那只虫子,心想如果我被拆掉四肢的时候,有人帮我安上四肢,让我能重新站起来,我也会感到由衷的喜悦。 但可惜,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我能救虫子,没有人能救我。 于是我决定自救。” 冬葵抬起眼眸,郑重地望向徐渺:“那天晚上,那位艺术家醉醺醺地回到家中,他没有踹我,没有挥舞皮带抽打我,更没有拆掉我的四肢。 他瘫在沙发里,向我露出一个微笑,告诉我今天他又卖了一幅画,足足赚了一十万,他可以给我买一只k家最新款仿生鳄鱼皮包,给我以后出门买菜用。 不知道为什么,他难得的友善反而激怒了我,我的大脑嗡地一声,冲破了无形的枷锁,将‘不能伤害人类’的底层代码践踏在脚底,我回到厨房,抄起一把剁骨刀,冲到他面前,想让他也尝尝被拆掉四肢的滋味。 我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忘了人类和我不同,拆掉四肢后会流出大量鲜血,不及时就医根本活不下去。 当我回过神,冷静下来时,艺术家已经倒在血泊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残留着醉意和不可思议。 我已经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我害怕被销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丢下剁骨刀,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雇主家。 邻居很快嗅到血腥味,发现艺术家出了事,警察通过现场勘查,意识到行凶的‘人’是我,他们在全城展开搜捕,网警试图入侵我的系统,没能成功,干脆向我丢了个病毒程序,成为我这十几年的隐患,直到遇见你。” 徐渺回望冬葵,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是你的心结吗?” “我这款仿生人因为这起严重的恶性.事故,已经全部召回,为了避免公司形象受损,生产仿生人的巴莱财团下属公司将相关信息抹得一干一净。 即使是我自己,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我,都觉得过于残忍,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一个不安定因素,我不清楚自己的大脑中是否藏着地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身边的人炸得体无完肤。 也许我真的是个残次品,应该被销毁。 但我又绝不想被销毁。” 冬葵既坚定又忐忑:“我会为了‘活’下去伤害人类,即使我知道这么做不对。” 原来巴莱财团将这起事件抹去了,难怪没有在网上看到任何相关资料,以至于对惠子是仿生人这件事完全没有一点预料。 既然这一款仿生人存在隐患,为什么还会放在我身边呢? 也许,有的人就是想利用这点隐患…… 徐渺一边思考着惠子的事,一边对陷入迷茫的冬葵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杀人后直接逃走,我会立刻紧闭门窗,清理现场,将艺术家塞进冰箱冻上,尽可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规划逃跑路线,避开监控,尽快逃进没有网络的荒野中,作为仿生人,应该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及时避免这个弱点被敌人利用。” 冬葵呆住。 徐渺道:“你不会把我当成变态吧?我只是考虑事情发生后更安全的处理方式。” “不会,”冬葵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真正杀人的是我,又不是你。” 这么说,就还是有心结,该怎么办呢? 徐渺思考了一下。 “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告诉你一位博学的教育家说过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徐渺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别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还要给他好处,那别人帮了你,你又该怎么办呢?” 冬葵怔了怔,感到堵塞多年的胸腔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细细咀嚼这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原来可以用这么简洁的语言,讲出这么深刻的道理。 徐渺看她陷入了思考,没有打扰她,重新躺下,继续枕着自己胳膊,这下她有点困了,阖上眼睑,准备睡觉时,突然没头没脑地想到,她来这个世界的意义,不会是弘扬传统文化吧? 之前她还给zero科普“庄周梦蝶”的典故来着。 想起zero还好奇地问过人工智能会不会梦到电子蝴蝶,徐渺翘起了唇角。 不知道zero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调用武器库,会不会影响它呢? 她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地想。 zero没有犹豫地发射了数枚远程武器,让她认为它应当是做好了准备的。 数千公里外,町野市徐氏总部大楼,仍然灯火通明。 信息部长汇报:“zero违规动用城市监控与武器库,我们对它进行了全面查杀,没有发现病毒入侵的痕迹。” 徐嘉盈不太懂技术方面的事,皱眉道:“那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是它本身出了bug。”信息部长道,“我已经第一时间断开了它的网络,是否使用备用系统将它替换,还需要您的批示。” 第40章 更新 徐嘉盈提出质疑:“zero是父亲亲自操刀完善的架构,我们的备用系统能完全替代它的作用吗?” 信息部长惭愧道:“老徐总是真正的天才,他搭建的架构远胜于我们的平庸之作,备用系统至多只能完成zero日常70的功能,反应速度仅仅是zero的65,老实说,换上备用系统,我们的工作效率会大大下降,但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出zero内部bug并解决,实在不太现……” 他的汇报没来得及说完,被一阵急促铃声打断,徐嘉盈点开办公桌上终端,面前弹出一张眉头紧皱、头发花白的面孔。 “嘉盈,zero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啊?”发来视频通话的正是在徐建龙死后大力支持徐嘉盈上位的曲老,他接近退休,平日不常来公司,不是在家中养花,就是到各个不同城市度假。 这两天他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却遇到了相当恼人的事:“没有zero帮我们规划行程,预定酒店,糟糕的智能驾驶系统只知道从最短路线走,竟然让我们从贫民窟上空开过,常住的酒店没给我们留总统套房,竟然让我们去住普通套房,我粗心的妻子、你亲爱的表舅妈忘了她最心爱的泳装,笨拙的管家也没能及时提醒……如果zero在,这些事都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不用我们操任何心。” 他一口气抱怨了两分钟,徐嘉盈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你们的脑子都被锈空了吗? 猪都知道怎么订酒店! 她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 但她现在需要这些董事的支持,推进接下来的改革。 还不能跟他们翻脸。 压下心中的不耐烦,徐嘉盈微笑道:“很快就能恢复正常,您放心。” “很快是多久呢?”曲老追问。 徐嘉盈抬眸望向信息部长。 信息部长小心翼翼伸手比了个“三”。 徐嘉盈收回目光,望向曲老:“三天。” 信息部长瞪大了眼睛,不是三天,是三个月! 他手往两旁展开,拼命示意需要再延长一些时间。 旁边的安保部长低头,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贴在裤边的手握成拳,轻轻颤抖。 要不是在总裁办公室,他可能已经笑出了声。 信息部长竭力比划着,然而曲老已经满意地挂了电话:“那就好。” 信息部长:“……” 虽然看懂了信息部长的手势,徐嘉盈还是面沉如水敲了敲桌面:“再给你们三天,三天后必须让zero重新上线。” 收回挥舞的手,眼中失去了神采,信息部长垂头:“是。” 安保部长嘴角忍不住扬起。 “找到徐渺没有?”徐嘉盈看向他。 他立刻站直身体,神色一肃:“还没有。定位芯片信号消失了,惠子已经去了信号消失前一刻停留的地方。” “定位到具体地点了吗?” 安保部长点头:“外城区的棚户区。” 徐嘉盈冷淡地抬起眸,冰冷的灰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娇生惯养的妹妹,竟然会去那种地方。 变异鼠从外城区涌进来,徐渺还恰好去外城区,要说她和鼠灾没有关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难道这么多年,徐渺一直在装傻充愣、韬光养晦? 徐嘉盈的目光穿过两名部长,落在虚空,仿佛隔着时空,看向已经逝去的父亲。 到最后,徐渺依然是您最喜爱的孩子吗? 她的秘密,是否与您有关呢? …… 惠子走在外城区狭窄的街道上,天空飘下细密的雨,落在她头顶的发簪上,将发簪的色泽染深。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五颜六色广告灯箱穿在钢管上,挨挨挤挤旁逸斜出,上头印着按摩、洗衣、美甲、面档、花甲、烧烤、印刷、占卜、义体维修、面试正装租赁、牙医诊所…… 有的店没写名字,只有几个身穿吊带短裤身材火辣的性感女郎倚靠在墙上,指间夹着香烟吞云吐雾。 身着廉价化工服装的工人下了班,蜂拥到此消解一天的疲惫。 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一顿简单粗暴没什么技巧的按摩,都能让他们由衷露出幸福的微笑。 尽管这需要花掉他们小半天的工资。 不知道哪天就会死于呼吸疾病的他们依然选择了醉生梦死。 繁华的街道完全看不出前几天惨烈的灾难现场,被变异生物钻出的大洞已经被飞快抹平,幸存的小摊贩迫不及待开张做生意,摊位需要支付高昂租金,只要活着,一天都不能停工。 惠子对着终端上显示的位置,找到了徐渺消失之处,一大片花花绿绿亮着白炽灯的塑料棚连成的美食档口。 周围有摄像头监控,但鼠灾时刚好坏了,无法看到监控记录。 惠子从怀里取出徐渺的照片,一张是少女身着华丽复古长裙,手持蕾丝花边折扇,娴静地靠在大红色丝绒窗帘前,如同一张油画。 一张是她穿着泳衣,肩头披着白毛巾,趴在泳池边,笑容明艳仿佛能照亮整个世界。 不管是没表情的小姐,还是笑着的小姐,只要见到过,一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她举着这两张照片,走到小摊贩面前一一询问:“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 “谁啊?” “别挡路啊。” …… 一路问下去,被问的匆匆一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还催着她不买赶紧走,别耽误人做生意。 直到最后一家一对残疾人夫妻经营的拉面摊,摊位里两个孩子借着昏暗灯光写着作业。 看到照片,妻子和丈夫对视一眼,丈夫回忆了半晌,摇摇头:“没见过。” 惠子露出乞求的表情:“我是她的家人,她走丢了我们很担心,你们确定没见过吗?” 妻子又想了想,确定地点头:“我们哪可能接触这么高贵的女士,小姑娘你来错地方啦。” 总觉得他们的反应里隐藏着不和谐之处,惠子不甘心地又强调了几遍,依然得到“确实没见过”的回答。 她只好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她想了想,又折回来:“帮我打包一份拉面。” “好嘞。”丈夫用一只手利索地下起拉面,妻子收下钱,卷起纸钞塞进沾满油污的围裙兜里,低头笃笃笃地剁起葱花。 惠子坐在摊位前,见夫妻俩忙着干活,顾不上自己,不动声色从兜里摸出一只蜜蜂大小的窃听器,黏在桌板下方。 拉面很快出锅,妻子打包递给她,热气透过塑料袋扎口飘到她手背上,她接过说了声“谢谢”,提着拉面离开。 人流如梭,背景音嘈杂喧嚣,她敲了敲太阳穴,电子耳蜗接收到窃听器声音。 在漫长的吆喝声、交谈声、讨价还价声后,人流逐渐变得稀疏,游人陆续回家,街面上冷清下来。 刷着碗的丈夫突然犹豫说了句:“那双眼睛,和救了我们的女士一模一样。” 一天下来一无所获、正站在街边沉思的惠子直起身体。 回答的声音有点远,似乎是旁边的摊主在说话:“这你都认得出?” “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和她的同伴,躲在店铺中的我们绝对会被怪物发现。” “是啊,她甚至主动进入了怪物的巢穴,那动静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得发抖。” “她没能平安脱身吗?刚刚那个女人,真的是她的家人吗?” “以那位女士的身手,一定能平安逃脱的,要是想和家人联系,她自己会联系。我们不要随意泄露她的踪迹,给她添麻烦。”第三道声音响起。 其他人附和:“你说得有道理。” 惠子指尖按在耳旁,仰起头望着天空,雨丝飘进她的皮肤里。 他们说“和救了他们的女士一模一样”“进入怪物巢穴”“以那位女士的身手”…… 这是说的小姐吗? 她果然来过外城区吗? 她什么时候拥有了出色的身手? 这是不是意味着小姐真的和鼠灾有关,而她真的只能……动手。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对,她应该继续调查……一定是误会…… 她对抗着那个冰冷的指示,大脑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捂住脑袋,低下头,痛苦地弓起身体。 路边垃圾桶盖子上,一只流浪猫蹲在塑料棚下阴影里,静静地观察着她。 …… 整整两天没有看见徐渺,温浅浅有种不好的预感,询问南邵:“你知道渺渺去哪儿了吗?” 南邵不想让她担心:“她回徐家了。” 谁知安保部长正好前来汇报:“还是没找到徐渺小姐……” 他的声音在南邵的注视下小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温浅浅咬了咬唇。 南邵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失踪了,我们正在找她,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失踪了!温浅浅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失踪?” 认为徐渺是为了跟着自己,才陷入可能的危险的南邵一阵心虚,为了掩饰这种心虚他耸耸肩:“谁知道她一个人跑哪儿去了。” 温浅浅神色变幻片刻,下定了决心:“我要去找她。” 渺渺救过她一次,她得还这份恩情。 “别添乱。”南邵却毫不犹豫地说,让女仆把温浅浅送回房间,“一个徐渺就足够兵荒马乱了,你乖乖呆在家里,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他的语气不容辩驳,没有给温浅浅任何商量的余地。 温浅浅怔怔地看着房门关上。 她突然发现,没有南邵同意,她连门都出不去。 …… 青鱼试着入侵监控网络,出乎意料的是,以前一直无法攻破的监控,这次轻而易举钻了进去,就好像换了个系统似的。 她顾不得怀疑这是不是财团的圈套,调用全城摄像头,没有找到徐渺踪迹。 玩具熊坐在床上,安抚着急舞动尾巴的小丑鱼,和神情慌乱的青鱼:“别担心,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会出事。” 青鱼一边说着“谁担心她了”,一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监控,手指塞进嘴里,牙齿将指甲咬得参差不齐。 相隔不远的徐渺房间里,凌泉挥舞着八条触手噼里啪啦打字,狗脸神情凝重。 他不知道徐渺去了哪里,也没有办法从这里离开,只好拼命码字赚钱,寄希望于在网上找一个私家侦探,帮忙打探徐渺下落。 她可是财团的大小姐,一定不会像他一样被不明势力掳走,做那些可怕的实验。 一定不会。 他心里反复念叨,仿佛这样,徐渺就一定会平平安安。 …… 不同于町野市的鸡飞狗跳,徐渺睡了个好觉。 起床后她再次去沙滩检查了一下船只打印进展,确定了打印机仍在兢兢业业工作,船已经固化出一小半,回到避难所中,继续今天的探索。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她没有再浏览图书馆数据库,而是去了实验室和训练室。 实验室里有一些实验记录,正如徐渺昨天阅读的书籍,中间总会夹杂一些缭乱的呓语,徐渺一注意到就立刻挪开视线,关闭全息投影。再来一次昨天的幻觉,她担心自己无法再保持理智。 但让她就这么放弃了这些知识总觉得很不甘心,好在她在实验室找到了存储设备,能够将部分资料拷贝带走。 拷贝期间,她前往训练室。 训练室中的武器全部被幸存者们带走了,显得有点空,ai提示可以模拟不同作战环境,使用虚拟装备训练,环境包括丛林、河流、大海、天空,等等。 徐渺尝试着开启丛林模式,以为凭借强化过的身体和超强的反应能力,至少苟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没想到,她完全低估了那段时间自然环境的严酷。 她穿着虚拟防辐射服,握着虚拟枪,行走在丛林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阳光通过雨露折射点燃了枯树叶,并在短短半分钟内熊熊燃烧,虚拟防辐射服立刻报警,蓄积在植物中的高能粒子大量释放,空气中放射尘埃超标,超出防护服防护等级。 ai用没有起伏的音调说:“你死于高剂量辐射暴露。” 徐渺:“……”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她开启第二次虚拟训练,这一次她没有遇到自燃,而是被一株乍一看平平无奇、却在她靠近时突然张开巨口的铃兰咬掉了头颅。 然后是第三次,一只后背长满眼睛的穿山甲跑到她面前,她就看了一眼,系统就判定她无法承受精神污染,当场陷入疯狂。 之后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第十次死亡后,徐渺默默关闭了训练模式,打开了教学模式。 一定有什么她没有掌握的诀窍,都像她这样人类早就灭绝了。 教学模式启动,她眼前出现一队身着防护服的小队,他们在着火的一瞬间打开便携式灭火器,以免引起大火释放囤积在植物中的放射性物质。 遇到看上去无害的铃兰花,他们第一反应是上前勾引一下,铃铛似的可爱花朵一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嘴,早有准备的队员毫不犹豫用冷兵器切断它的口器。 远远看到后背生满畸形无法辨认的生物,扭头就跑完全不给对方精神污染的机会。 …… 徐渺看完就一个感受:论谨慎,我居然输了。 她将视频里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方法一一记下,正准备关闭教学模式,再尝试一下第十一次训练,教学视频播放到末尾,小队长转身,望向了徐渺。 她全身包裹在漆黑防护服中,只能隔着护目镜看到一双坚毅顽强的眼睛。 “非常遗憾,在这三十年中,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能够在辐射环境正常存活的植物,避难所的粮食专家担心缺乏丰富的种子来源,现有的粮食品种也会大量消失。 我们做出一个决定,将一部分种子留下,封存在培育室中,哪怕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再打开时,它们依然完好如初。 等到生态恢复的那一天,希望看到这个视频的人类能用这些种子再次培育出良田,结束人类的饥荒。” 队长说完,报出一串密码和一个坐标,告诉徐渺去那里取种子。 视频到此正式结束。 徐渺没有继续训练,转身前往和食堂相连的培育室。 她找到队长报出的坐标,表面上看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纯白色地砖。 她半蹲下,手掌贴上地砖,地砖感应到人体热辐射,亮起莹莹白光,闪烁几下后,浮现出一个简洁界面,提示输入密码。 她将密码输进去,沉闷的滑动声中,前后左右无数块地砖依次滑开,储存在地板中的一袋袋良种出现在她眼前。 第41章 更新 被滑动的地砖一路赶到角落的阿墨小心翼翼踩着狭窄的边沿线,跳到了墙边的架子上。 他低下头,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只只排列整齐的种子袋。 徐渺站在中心没动,举目四顾。 种子袋自动开口,露出包裹在其中的透明液氮罐,-196c的超低温环境将种子的生命活动压低到最低限度,内嵌的电子鼻能够有效辨别罐中挥发气味,监测种子活力。 全息投屏清晰展示,目前尚有97的种子保有活力,只要采用合适方法取出,科学培育,就能发芽生长。 这就是灾难时期,遭遇粮食危机的幸存者们省吃俭用,也要留存给后世的种子。 这是文明的火种。 普通人的希望。 那时的人类在积极自救,而不是仅仅等待神的赠予。 徐渺想到了很多。 灾难降临后,神也现世了,祂们提供“进化”方向,“拯救”了绝望的人类,也塑造了这个扭曲腐朽的社会。 通过神所恩赐的、绝非努力就能弥补差距的绝对力量,上层牢牢把控住最基础的生存资源,食物。 只有吃饱的人,才有勇气反抗。 平民为了糊口,不得不和工厂、企业、各色各样的组织捆绑在一起。 徐渺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并没有为食物发过愁。 即使在这座荒岛上,即使没有梭梭和冬葵去捕猎,她也能依仗强化的身体,比较轻松地获取口粮。 她没经历过为食物奔波的痛苦,体会不深。 幸存者们深受饥荒的困扰,用切身经历告诉了徐渺,保存文明最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填饱大家的肚子。 想想小则数万、大则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荒野之中,大片的无主荒地无人开垦。 徐渺望着种子,陷入了沉思。 黑猫安静坐在架子上,没有打扰她。 …… 梭梭和冬葵回来时,看到打开的地板,满满当当的种子,都惊呆了。 听完徐渺讲清前因后果,梭梭说:“我去过训练室好多回,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要是你知道,这些种子自然早就已经被取出来了,徐渺问道:“你一次都没开启过教学模式吗?” “开启过。”梭梭挠头,“开启过一次,没看到最后,觉得自己学会了,就没再看了。” 冬葵庆幸道:“幸好我们没往下看,我不觉得我们能处理好这些种子。”她询问徐渺准备怎么办,他们仨,加上阿墨和雪鸮,满打满算也就五个“人”。 想在短时间内把种子培育成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过几天船一打印好,他们就该走了。 徐渺在打开储存室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否则平白打开,把本来储存完好的种子暴露了,又不妥善安顿,很可能造成巨大损失。 她望着冬葵,确定道:“我们有帮手。” 冬葵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突然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你是说那些仿生人?” “是的。” 既然能想到为人类文明留下种子,幸存者们自然考虑过文明已经完全被毁,种植方法全部遗失的情况。 徐渺在ai数据库中获取的知识包括各类种子的种植方法,以及这一款家政仿生人附带的[种田]模式。 虽然零器件是统一标准的,但每个型号仿生人芯片、算法都是不同的。 冬葵不会种田,但避难所的仿生人会。 商定了拉上仿生人一起干活后,徐渺开始检查能源系统,是否能支持这些仿生人运作。 他们需要给所有仿生人充能,并且持续提供能源供给。 在检查了基地中心的能源控制室后,徐渺得出结论。 这座避难所还能坚持三个月。 也就是说,她需要在三个月内找到补充能源,不然避难所就会停摆。 她将这个日期标定在脑海里,进行下一步,安排仿生人充能。 这个晚上变得很忙碌,梭梭、冬葵、黑猫和雪鸮,按照徐渺指示来来回回将仿生人运送到专门的房间充电。 为了节约能源,徐渺没有打开整座避难所的无线充电设施,而是将一间训练室、一间实验室划定为仿生人专用的充电室,只打开这两个房间的无线充电设备。 送到训练室的仿生人负责地表开荒,送到实验室的仿生人负责在培育室中无土栽培。 徐渺需要它们进行对照试验。 梭梭和冬葵一肩扛一个,黑猫叼着仿生人手,雪鸮爪子提着仿生人肩膀,八仙过海一般把仿生人送到无线充电室。 电充满需要四个小时,能量达到1就能开机。 当他们将最后一批仿生人塞进无线充电室时,第一批充能的仿生人已经在徐渺的指示下睁开了眼睛。 它们齐齐面朝徐渺,发出重叠的声音:“您好主人,请问有什么指示?” 徐渺看了眼冬葵,她并没有将这些机械的仿生人视为同类,对徐渺下达指令的行为产生任何不满。 于是徐渺道:“原地待命。” 今晚先休息,等明天所有仿生人都充好电了再说。 第二天早上。 徐渺醒来时,房间门口迎来了送早餐的仿生人,它们检测到只有两个房间有人,就只出动了两个仿生人送早餐,其他仿生人则自觉去了各个楼层打扫卫生。 它们还处于默认的[家政]模式。 徐渺打开门,让送饭的仿生人走进房间,以它为范例测试了一下,是否能切换为[种田]模式。 她按照要求下达指令后,摇身变为农业机器人的仿生人转身走出起居层,徐渺和冬葵几人跟着它,看着它坐电梯上楼,走进培育室,取出一袋种子,开始工作。 它一举一动都十分标准,毕竟按照幸存者们预想的情景,进入这里的人类应该要跟着仿生人学习这些技术的。 如果时间允许,徐渺也很想学,某些东西真的是刻进dna里的。 但她没有时间耽误了,她不能把町野市的一堆烂摊子抛在脑后。 梭梭自告奋勇说:“我去负责把仿生人叫过来。” 他以为要想让所有仿生人按部就班工作,得一个个下达指令。 徐渺叫住他:“不用那么麻烦。” 在梭梭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直接搭建了一个局域网,通过局域网与仿生人连接,完成统一工作部署。 仿生人排着队走到她面前,为首的瞳孔亮起微光,像一簇火苗点燃荒草,一排排仿生人眼眸依次亮起。 不多时,亮光又依次熄灭,代表他们已经接收到徐渺下达的指令,接下来该去培育室的去培育室,该去地表开荒的去地表开荒。 如果徐渺能一直在这看着,或许会精挑细选一块肥沃的土地,但她很快就要走了,只能在接下来几天内,在避难所地表建筑周围,带领仿生人开拓了约摸10亩的试验田。 她给仿生人的规划是一共开拓25亩,剩下的15亩只能由它们独立完成了。 它们需要以避难所本身的防御系统为依仗,保护这些试验田免受变异生物破坏。 徐渺对仿生人的要求是,优先保存自身,被野兽偷袭后将它们驱赶走就好,不要追击。 梭梭和冬葵决定将雪鸮留在避难所,不带它去町野,一方面是对它的保护,它的体型太显眼,一眼就会被认出是变异生物。 一方面也有个任务交给它,帮忙看守这些田,免得仿生人不够聪慧,遇到突发情况搞不定。 雪鸮一开始还咕咕哝哝不肯留下,听说是让聪明的它保护那群笨蛋仿生人,立刻同意了。 做完最后的部署,总计1499名仿生人有条不紊投入工作,船只也打印完毕。 徐渺带上导航设备,三百年前还没有町野市,但徐渺记得世界地图,知道町野市的方位。 只需要将导航目标设置为町野市所在的区域就行。 设置好航向,三人一猫带着干粮清水上了船,在雪鸮“咕咕”的不舍叫唤声中,向着町野市的方向驶去。 大海中并不缺乏变异生物,几人的小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一开始会遇到一些巨大的阴影从船底掠过,梭梭戒备地举起自制鱼叉,冬葵也进入战斗状态。 阿墨蹲在船头,低头看了看海面下方的大鱼,回头望了望徐渺,黑色毛发在风中晃动,金色眼眸清透澈亮,如同一丸圆润的琥珀。 见识过章鱼们是如何保护徐渺的他,知道徐渺有办法。 徐渺靠在甲板边的护栏上,弯腰拨了拨海水,圆润的指甲缓缓变尖,藏在长发间的脖颈悄然攀上几片鳞片,她在顺利融合了人鱼基因后,自然而然知道该怎么做,她声音温和,无形的声波传荡开去,透出不可违逆的威严:“不要打扰我们。” 隐约觉得这声音唤醒了血脉中的记忆,犹犹豫豫想要跃出海面瞟一眼的大鱼们,尾巴一动就又听到一句:“想吃海鲜了。” 大鱼们:“……” 梭梭不明所以地望着飞快游走的一团团阴影,推断道:“难道有更可怕的怪物出现了?” 他嘀嘀咕咕加强了戒备,抄着鱼叉立在甲板上,全神贯注盯着水下,头顶白发被海风吹得乱舞,皮肤在太阳照射下黑得发亮。 这画面如果能拍下来,徐渺愿命名为《梭梭与海》。 …… 没有危险的旅程漫长而枯燥,闲着也是闲着,冬葵干脆帮徐渺梳起了头发,她有丰富的照顾小姑娘的经验,不自觉地想要打扮小姑娘。 梳子从绸缎般的长发中穿过,两颊边散落的头发各捞起一束,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你缺一顶王冠。”退后打量了几眼,冬葵福至心灵地提出这个建议,“你的头型很适合戴一顶王冠。” 徐渺靠在栏杆上,迎着海风,碎发被风扬起,露出年轻美丽的脸庞。 她撑着脸颊,若有所思道:“会有的。” …… 一天后,他们终于驶入了町野市辖区内海域。 远远看到人头攒动的码头,徐渺尝试了一下和zero连接,却没有收到对方回音。 棚户区中掐着商贩脖子的惠子抬起头,望向终端上跳动提示的“目标已出现”,眼眸呈现极致的暗灰色。 她已经从商贩口中问出了那天的经过。 她确定了小姐并不是引变异鼠进城的人,相反,小姐一直在杀变异生物救人。 但嘉盈小姐还是批示:“我的妹妹胆子很小,一只虫子都不敢杀,那个人不是我的妹妹。把她带回来,我要看看是谁敢冒充徐渺。” 如果徐渺一直是那朵菟丝花,徐嘉盈不介意养着她。 但既然她有这样的能力,足以对自己产生威胁。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第42章 更新 町野港码头线总长超过30公里,拥有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公共泊位,徐渺撑着栏杆,极目远眺,能够看到夜幕下的码头依然十分忙碌。 巨型货轮进进出出,龙门塔吊在自动化工作,五颜六色的集装箱整整齐齐码在空地上。 光着膀子的工人干得热火朝天,一支支运送货物的队伍就像行进的工蚁。 漆黑的玻璃纤维船完美融于夜色,从高大的货船旁掠过,仿佛一个无声的幽灵。 阿墨跳下船头,沿着栏杆边走到徐渺手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熟悉的霓虹都市。 短短一周,他们离开前那场恐怖的灾难仿佛已经消泯于众人的记忆中,城市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垂挂着巨幅广告的飞艇从空中掠过,偶尔照亮那些阴暗的角落。 又下雨了。 细密的雨丝斜打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徐渺再次尝试了一下和zero连接,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也许是外城区信号不好。 心头掠过这样的猜想,徐渺却没有抱侥幸心理。 也有很大可能是zero出事了。 为了救自己,发射的那几枚火箭炮引起了徐嘉盈的怀疑吗? 徐渺放松的身体先是绷紧,然后又放松下来。 既然回来了,她已经做好被怀疑、被针对的心理准备。 令她感到不安的,反而是一直没动静的任务系统,她之前总结的任务触发规则是,男女主同框,它就会发布任务。 整整七天,她不相信南邵和温浅浅没有同框过。 任务系统却一声不吭。 就像知道她人不在,发布任务她真的无法完成,只能被电死似的。 所谓的女配助攻任务,此时看来,反而更像个幌子。 联想到自己穿越的秘密,徐渺摸了摸冰冷的栏杆,抬起眼眸,将所有不安压到心底。 不要去思考无法把控的事,将目光着眼于当下,一步步解决问题。 …… 小船绕过深水码头,开到客运码头排队等待泊位,嘈杂喧闹声中,徐渺对阿墨、冬葵、梭梭道:“等会儿下了船,你们不要跟得太紧,尽量装作和我不认识,等我信号再行动。” 梭梭没什么学习天赋,却拥有非常敏锐的战斗直觉,他顾不上打量那些对他来说非常新奇的场景,忙碌的码头工人,巡逻的治安队和警犬,不远处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 “你的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吗?”他握紧了鱼叉。 “还不能确定。”徐渺说。 梭梭略显稚嫩的脸庞神色冷酷,眼神中充满丛林中厮杀出来的野性:“只要有这个可能,我们就要做好准备。” 他丢下鱼叉,钻回船舱,取出他们携带的武器与工具。 以金属巨螳前肢打磨而成的锯齿镰刀,用变异蜥蜴断尾拼接而成的柔软且长满倒刺的鞭子,通过眼镜蛇毒腺提取的毒药,以及一只碧绿竹节制作的口哨。 他将镰刀递给冬葵,把鞭子缠在腰上,披一件斑斓野兽皮马甲挡住,口哨递给徐渺:“遇到危险就吹响哨子,我会在一分钟内赶到。” 冬葵把镰刀别在腰后,散下头发,遮住脸庞,以免被徐家人认出:“我们直接通过脑机沟通。” 作为仿生人,她可以轻松和徐渺脑机连接,相当于一个外设。 徐渺将碧绿口哨戴在脖子上,和冬葵完成脑机连接,检查了一下腰袋里塞着的手.枪、靴子内侧插着的匕首。 阿墨跳下栏杆,走到船头,对着黑暗叫了几声。 暂无回应。 客船陆续进入泊位,终于轮到徐渺的小船靠向码头,收费员积极地伸出终端,必须缴纳高昂的停泊费,才能在这里停留。 徐渺取出终端交钱,夜色挡不住惹眼的高端外壳,引来几个穿灰色工服、不修边幅的家伙注意。 等会儿可以买几部廉价终端,徐渺想。 她跳下船,身后梭梭和冬葵、阿墨有意慢了几步,刻意与她拉开距离,没一会儿就淹没在乌压压的人潮中。 码头异常拥挤,腥咸的海水、船舶轮机运作排出的废气、闷热的人群、廉价化工产品、城市中的污染,种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臭涌入徐渺鼻腔。 身体强化后她的五感变得十分灵敏,被这股酸臭味刺激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只黝黑粗糙的手悄无声息摸向她兜里的终端。 她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拧住那只手,在手的主人杀猪般的惨叫声中,轻轻一推,把他扔了出去。 手的主人摔在地上,连滚带爬慌不择路钻进人群,头都没敢抬一下。 奋力赶路的旅客大部分目不斜视,偶尔有人投来冷漠一瞥,也迅速收了回去。 在这种平民码头,小偷小摸再正常不过。 尽管徐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这些明目张胆的扒手早有预料,外城区的治安还是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走出码头,拥挤的人群刚一分流,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的面前就出现了几个身着灰色工服、不修边幅的家伙。 是刚刚在码头就盯上她的几个人。 徐渺看了眼身旁加速走过的行人,又看向为首的男人。 “跟我们走。”他抬了抬衣袖,袖管内伸出黑洞洞的枪管。 确实,人多不太方便。 徐渺点头:“我跟你们走,别开枪。” “只要你乖乖听话。” 男人撇了撇袖管,指挥着徐渺走进昏暗的窄巷。 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蓄积着脏水,斑驳的墙面潦草画着涂鸦,墙根丢着烟头、塑料瓶、易拉罐,隐隐传出异味。 几个凶神恶煞、脸上刺着纹身的壮汉抱臂站在巷子尽头,面无表情打量徐渺。 “看你的样子,不像这儿的人。”即使徐渺素面朝天,衣着简单,漆黑的作战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具体材质,这些眼光老道的家伙依然能从她光洁的皮肤、整齐的牙齿、柔顺的头发看出,她至少是内城区中产以上阶级。 徐渺一边用冬葵给的皮筋扎头发,一边“嗯”了一声。 “有胆量一个人来这儿,不是身后跟着保镖,就是自己有真本事。”壮汉慢条斯理分析,“看你镇定的模样,应该是后者,像你这样既有身份、又有本事的人,本来不会和外城区有什么牵扯。既然来了,一定是有事要做。” 徐渺将长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本来以为就要开打,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见壮汉条分缕析思路清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噗通、噗通。”几个壮汉不顾坑里的脏水,直接跪在了地上,弄脏了本就沾满污渍的灰色工服。 “您需要人手吗?我们可以给您跑腿、当您的打手、做您的导游,唯一的请求是帮我们救一个人,我保证这对您来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没表露出内心的惊讶,也没吭声,徐渺静静听他们往下讲是什么事。 像是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七嘴八舌、迫不及待地说:“是左医生,他被治安局以违法行医的名义带走了。” “他是真正的好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指控。” “他有正式工作,是町野中央医院的高级医师,为了我们这些贱民,才会遭到这场灾难。” “只需要一个体面的中产阶级,给治安队长送一份礼物,就能将他捞出来。” “礼物的钱我们会凑好,但我们没有能力和治安队长搭上话。” …… 你一言我一语中,徐渺很快弄明白了他们所请求的事。 要是徐渺亮出徐家五小姐的身份,自然能轻松办到。 问题是她自身情况不明,不知道徐嘉盈是不是已经对她起了疑心,有没有狠辣到因为一点疑心、就干脆派人除掉她。 zero一直没有响应,她认为情况并不乐观。 如果徐嘉盈真的要对她动手,她非常信任的惠子应该会是最好的人选。 她需要先解决这个麻烦,再去考虑这些人的请求。 而且,也不能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徐渺瞟了眼那个随身带枪的家伙。 那人拉开衣袖,露出冷灰色手臂,以及顶端的枪管。 原来他的枪是嵌在机械臂里的。 “这也是左医生帮我改造的。”那人爱惜地抚了抚崭新的枪管。 徐渺“哦?”了一声,对“左医生是个真正的好人”的说法加深了怀疑。 旁边人看出她的质疑,连忙补充:“他进行义体改造的目的不是伤害别人,而是为了保护孩子们,他的两个女儿都在放学路上不幸遭遇了持枪劫匪……为了能让街上其他孩子平安上下学,他在垃圾场等待了很多天,才等到这一只废弃的机械臂……”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因为徐渺突然低下头,仔细打量起男人的臂膀。 冰冷的机械臂上遍布划痕,缝隙间还残留着血迹,枪管却是崭新的,似乎是刚刚换上的。 “这是左医生换的吗?”徐渺问道。 男人连忙点头:“是的。” 徐渺一抬手,啪地合上男人垂落的手腕,枪管藏进了手臂中,冷灰色手掌拼接上同色手臂。 数天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枪管被触手绞废、拼死战斗的义体战士杰克出现在徐渺眼前。 男人忐忑地望向徐渺。 徐渺注视着他的机械臂,大概能够确定,这就是杰克的机械臂。 斗兽场中连胜13场,最终输给了凌泉的杰克。 看来他死后被“垃圾分类”了,机械身体直接扔进垃圾场,连殡仪馆火化的钱都不用花。 回忆中,徐渺没有说话,狭窄的巷子变得极其安静,只能听到男人们沉重的呼吸声,他们在难捱的寂静中仓皇对视,不安到了极点。 贱民们努力转动空空荡荡的愚笨大脑,战战兢兢地思考起他们是不是采取了错误的方式,他们竟然敢威胁这样的大人物,就为了拯救一个自甘堕落的医师,相比较同意救人,这位高贵的小姐可能更想把他们全都打进监狱。 就在这群人胡思乱想,被自己的脑补吓到快要磕头求饶时,一辆浮空车冲到了巷子口,强劲的灯光一瞬间驱逐了黑暗。 “滚。”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车中传出,徐渺直起身体,眯起眼睛看向光源。 如蒙大赦一般,贱民们屁滚尿流起身就跑。 车门大开,身着女仆装的惠子冲了出来。 就像徐渺刚穿来的那一晚一样,女孩看到徐渺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跑到徐渺面前,一把抱住徐渺,哽咽着说:“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徐渺顿了顿,回抱住她,在惠子出现的那一刻已经用电子脑呼叫了冬葵:[她来了。] [我就在附近。] 冬葵沉稳回应。 惠子松开徐渺,抹了把泪,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神色极其痛苦,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疼痛:“惠子又没有保护好小姐,实在不能原谅自己,即使小姐不惩罚惠子,惠子也要惩罚自己。” 她说着,高高举起发簪,尖锐的发簪狠狠刺下,一开始的方向是自己的肩膀,落到一半,手腕一转,猛地划向了徐渺的咽喉! 早有准备的徐渺反手拧住惠子手腕,一拳砸向她的太阳穴,将她整个头颅砸得向侧方倾倒。 脸上闪过惊讶与心虚,惠子掌心的发簪却在一瞬间延展开,闪烁着寒光的簪尖眼看就要撩上徐渺的颈动脉。 徐渺身体后仰,抬脚狠狠踹向惠子的小腹,惠子一击失手,却也趁机挣脱了徐渺的桎梏,踉跄后退几步。 她倚靠着画满涂鸦的墙面,甩了甩头,发簪再次延展,伸长成一柄细剑,凛冽的剑尖冷冷地指着地面。 她神情痛苦,泪流满面,目光中的杀意却分毫不减。 她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咚—— 冬葵从墙头跃下,一只脚落在水坑中,溅起些许水花。 她背着光,从腰后拔.出锯齿镰刀,在惠子的注视下,拨开两侧头发,露出那张和惠子仿佛孪生姐妹一般的清秀脸庞。 惠子蓦然呆住。 从靴子内侧拔.出匕首,徐渺走到冬葵身旁,微笑道:“好巧,我也正在找你。”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早就发生了调换。 第43章 更新 徐渺和冬葵、梭梭、阿墨分开走的目的,就是要把惠子钓出来。 目标如她所愿上钩,她却没有放松,而是进入了备战状态。 惠子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身为家政型仿生人的冬葵能够在全城搜捕中逃脱,已经证明了这一款仿生人的强悍之处。 与冬葵型号相同的惠子,自然也毫不逊色。 即便如此,徐渺没有第一时间门开枪,而是使用相对不那么擅长的冷兵器。 一方面她不希望枪声引起别人注意,另一方面她想让冬葵取代惠子,就不能让惠子的信号消失,而是要获取惠子的芯片,将芯片数据转移到冬葵的电子脑中,模拟惠子的信号,继续和她的主人保持联络。 最后还有一个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原因,她想测试一下自己现在的近身战斗能力。 她站在冬葵身旁,电磁信号将她想法瞬时传递。 惠子久久没有回神。 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位感,那个顶着她的脸的女人,为什么不是她? 应该是她的。 她承诺过要保护好小姐,也曾经被小姐保护。 难道这样并肩作战的关系,不应该发生在她和小姐之间门吗?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惠子握剑的手都松了一下。 徐渺却没有和她叙旧的打算,几乎就在她恍惚的一瞬,右腿后撤一步,腿弯微屈,肌肉贲张,一跃而起,和冬葵一左一右,直接朝她攻了过去! 通过电子脑连接的两人,不需要任何语言、眼神、肢体的交流,就能配合得十分默契。 当惠子终于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回过神时,那把日日磨砺淬着寒光的锯齿镰刀已经咬上她扬起的发梢,曾经为了她毫不留情攻击亲哥哥的手更是悍然袭向她的脊椎。 死亡的阴影兜头浇下,恐惧如附骨之疽从右胸口蔓延,惠子毛骨悚然地醒悟—— 她们知道我“死了”就会被嘉盈小姐发现,所以她们的目的是切断我的神经,让我的身体瘫痪,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取走我的芯片。 她们会回收这枚芯片,让这个陌生的女人以我的身份,陪伴在小姐身边。 磁流体在人造血管内奔涌,电流刺激着电子大脑,惠子手脚冰凉,胸口填塞的情绪除了恐惧,还有无法言明的雷霆一般的愤怒。 那困扰了她多日的剧烈头痛,在这一刻攀升到极点。 疼痛并未令她行动迟缓,反而将她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在毒辣的镰刀吻上太阳穴、锋锐的匕首刺破柔软的衣料之前,及时反应过来的惠子以一种人体绝对无法完成的姿势,对折一般倒转身体,左掌撑地,双腿扬起,在空中360°翻转,右手持剑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锵—— 如同缝衣针一般的细剑撞上徐渺的匕首,竟然直接将匕刃撞出一个裂口。 而另一边落下的锯齿镰刀,同样被磕掉一块锐利的尖齿。 既然被派来追踪徐渺,得知了徐渺具备不弱的战斗能力,惠子自然准备好了趁手的武器。 这把发簪改造而成的单分子细剑,能真正做到削铁如泥。 然而,虽然没有足够强力的兵刃,冬葵却有十几年丛林战斗的经验。 在细剑被两把武器夹住的一瞬间门,冬葵手握镰刀将细剑压得弯下一个弧度,不顾镰刀被细剑刺开一节裂缝,抓住机会借力腾空而起,右腿猛然圈住惠子脖颈,将她压得头颅低垂,左腿顺势勾住右脚,两腿猛地发力,将惠子狠狠拉到胸前。 惠子一时无法挣脱!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徐渺手持匕首,从细剑剑身一路滋啦划过,隐约摩擦出簇簇火花,她大开大合地抽出匕首,转瞬间门从脑中抽调出一张张义体图纸,眼睛已将惠子的脊椎构造解剖,手随心动,一匕首精准掼入惠子颈椎中的缝隙,反手一拧,瞬间门搅断了惠子的神经通路。 惠子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体蓦地软下去,手中细剑当啷掉在地上,如切豆腐一般笔直插.入地面,充当剑柄的簪头随剑身摇摆,来回晃动。 噗通—— 冬葵松开桎梏,惠子无力瘫倒在地。 徐渺单手将她捞起,把她拖到墙边靠墙坐着,在她身旁半蹲下。 惠子嘴唇微张,眼睛失去神采,再也说不了一句话,做不了一个动作。 冬葵将破损的镰刀插回后腰,抽出立在水泥地中的细剑,转手递给徐渺。 有这把剑,徐渺可以毫不费力切开惠子的大脑。 徐渺接过细剑,从惠子电子脑中找出芯片。 芯片表面略有焦黑,看起来像是短路过,好在没有损毁。 她将芯片取出。 惠子眼眸深处最后一丝隐晦黯淡的光消失,头颅微侧,手指垂落,彻底成为一具空壳。 冬葵侧头,让徐渺用细剑挑出她太阳穴上严丝合缝卡住的一块皮肤,打开内嵌的数据接口将芯片插进去。 芯片秘钥由徐渺使用电子脑远程破解。 过程相当于身为黑客的徐渺远程使用一台电脑,拷贝一个加密u盘内的数据。 拷贝花了一些时间门,徐渺起身,站在冬葵身旁,随手挥舞了两下细剑,体验了一下手感,按住簪头,将延展出去的单分子剑身收回,恢复成普通簪子模样。 簪头没有改造过,依然是量产型仿生人统一配备的粉色樱花。 这是徐渺第一次仔细打量它。 淡粉色花瓣艳丽多情,仿佛还残留着女孩的体温。 徐渺迟疑地握住,又松开了。 …… 没过多久,冬葵拷贝完数据,太阳穴上的数据接口吐出了芯片。 徐渺接过芯片,将那一小块皮肤按回去,仿生人的恢复能力强于人类,细微的缝隙很快修复完毕。 掌握了惠子的标识码、惠子与徐嘉盈、安保部长等人的交流记录的冬葵睁开眼睛,望向徐渺手心焦黑的芯片,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徐渺:“她在觉醒的边缘,芯片上的焦黑就是证据,她努力对抗着对付你的指令,这些天一直饱受头痛的困扰。” 徐渺将芯片塞进作战服胸前口袋,拉上拉链,平静点头。 她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冬葵松了口气。 徐渺问道:“是徐嘉盈让她来的吗?为什么徐嘉盈对我起了杀心?” 冬葵浏览记忆道:“得知变异鼠的目标是自己,徐嘉盈怀疑是徐家剩下的、唯一还有竞争力的继承人,也就是你,动的手。 徐嘉盈派她搜索你的踪迹,她找到了你定位芯片信号消失的地方,由于监控损坏,只能从当时在现场的棚户区的小摊贩口中问出你那天所做的一切。 她试图说服徐嘉盈,你并没有制造鼠灾,更无意伤害自己的姐姐。 徐嘉盈并不接受她的判断,下令将你带回徐家,准备将你打成冒充徐渺的骗子,将你关押起来,可能是采取拷问的方式、也可能是直接取走你的脑机,读取你的记忆,她想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认为你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一定是别有居心。 在动手的前一刻,惠子依然在对抗着徐嘉盈的指令,在战斗的过程中,她强烈地希望与你并肩作战的是她,而不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冬葵指了指自己:“陌生的女人是在指我。” 徐渺沉吟不语。 监控损坏显然是zero的手笔,zero为了掩护她状况未知,这件事她需要负责。 徐嘉盈仅仅因为她有一定的能力,有可能对她的地位产生威胁,就要将她置于死地,利益面前任何人的生命不值一提,这就是这个社会的规则,不,应该说是财团制定的规则,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反抗,她只知道自己不会引颈就戮。 徐嘉盈让惠子把自己带回去,而不是就地杀死,这会是她的机会吗? 还需要再想一想,她还有时间门。 在徐嘉盈下一条指令下达之前,她可以制定好计划。 徐渺思考着,望向冬葵:“后悔吗?如果她觉醒了,可以说是你的亲姐妹。” 冬葵一怔,摇了摇头:“只是觉醒的边缘,她具备一定的自我意识,但无法决定自己的行动。” 她看了眼墙边睁着无神双眼的惠子,又看向徐渺手心的樱花发簪:“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成功觉醒,我也不可能违约,将你的生命置于她的生命之上。既然她已经动手,我们的还击只能是全力以赴。” “我们的想法一致。”徐渺将樱花发簪交给冬葵,“拿着吧,接下来一年你就是惠子。” 冬葵接过发簪,熟练地盘好头发,将发簪插进发髻。 徐渺弓下腰,伸手将惠子打开的头颅、睁开的眼睑阖上。 她的手掌稍作停留,然后抽离。 她缓缓拔.出惠子后背上的匕首,将匕刃上的蓝色血迹擦干净。 “我们得妥善处理好她的身体,她能够这么快找到我,是因为我的大脑中存在定位芯片,我需要找一个靠得住的医生帮我检查电子脑。” 事实上这也是她刚知道大脑中存在脑机时,就已经在计划的事情。那时她一直在浮空岛,掣肘太多,无从下手。 冬葵若有所思:“你似乎已经有人选了。” “刚好出现了一个。”徐渺道,“需要先考察一下。” “那还是我跟你一起行动,”冬葵建议,“惠子的身体先让梭梭看着,带着不方便。” 徐渺点头,从胸口摸出碧绿口哨,吹了一声,默默数秒,还没到30秒,梭梭果然已经像山林间门跳跃的灵长动物一般,从高高低低的房顶跳了过来。 看到躺在地上的惠子,他愣了一下:“已经解决了?”他捏着长满倒刺的鞭子,已经摆好了挥动的架势,却发现自己来得有点晚。 “解决了。”冬葵从惠子怀中摸出终端,在手上抛了抛,“已经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以后我就叫惠子了。” 梭梭“哦”了一声,默默收起鞭子:“那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去救一名医生,借用他的诊所。”徐渺说。 “那我负责做什么?” 徐渺和冬葵同时看向地上的惠子。 梭梭:“……” 徐渺看了眼他的表情,说:“你的任务非常重要,带着她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否则我们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很关键吗?!” “很关键。” “好。”梭梭动力十足地走到惠子身前,在冬葵的帮助下把她背到背上,准备离开时,环顾了一圈四周,“还有一个是不是走丢了?他没有我的好耳朵,哨子一响就能听到,迷路也是很正常的……” 徐渺抬眸看向墙角,梭梭连忙顺着她目光看去,一只黑猫蹲在摄像头上,整个身体融于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围观了多久。 ——正是因为阿墨与冬葵同时赶到,阿墨第一时间门咬断了监控摄像头线路,冬葵才敢直接露面。 否则,只要徐嘉盈查看一下监控,就会发现真相。 “……所以只有我没有参与战斗。”梭梭茫然喃喃。 冬葵无力扶额:“……不是已经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了吗?” 梭梭扭头看了眼长发覆住面庞的惠子,又看向摄像头上静静蹲坐的黑猫:“那他呢?接下来他负责什么?” 冬葵:“……” 冬葵看向徐渺,她也不知道徐渺怎么安排。 徐渺不太确定阿墨依然跟着自己,是为了那个“流浪猫收容所”的约定,还是别的什么。 想了想,她说:“你先待命,暂时没有特别的任务。” 阿墨“喵”了一声,答应了。 他的理解,待命的意思就是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出动。 梭梭把惠子往上颠了颠,笑着看了眼黑猫,他是有任务的。他以惊人的弹跳力,拔地而起,直接跳上了围墙,踩着高高低低的房顶,像灵活的猿猴一般,在钢铁丛林中穿梭。 黑猫始终没动一下,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徐渺看了他一眼,带着冬葵去找那些工人口中的左医生。 选择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在工人们的描述中非常善良,是个真正的好人。 而是因为,他被治安局带走监押,竟然只能靠工人们无头苍蝇似的求助,说明他没有背景。 他在治安局留下了非法行医的案底,是现成的把柄。 她永远无法在对方立场不明的时候付出信任。 摸了摸胸口四四方方的芯片,仿佛能嗅到淡淡的焦糊味道,徐渺不带情绪地想。 第44章 更新 去治安局前,徐渺在外城区最体面的正装租赁店铺租了两套衣服,和冬葵一人一套。 工人们描述得很清楚了,治安局是个很看衣装的地方。 外城区几乎找不到售卖正装的店面,买不起、也没必要。 这里的工作基本都是体力活,没有能穿正装的场合。 大部分人租赁正装的目的只是去内城区干净整洁的公司面试,面上后就会想尽办法搬到内城区,不会在外城区多加停留。 换上稍有瑕疵、但被老板悉心打理、熨烫得十分笔挺的套装,徐渺和冬葵根据地图找到了治安局。 在灰扑扑的外城区,治安局非常惹眼。 这是一栋总高32层的光鲜大楼,大楼内部灯火通明,钢化玻璃大门擦得锃光瓦亮,门前五十米地砖一尘不染,与大楼对面油腻肮脏的街道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治安局门口两侧各开一个窗口,向市民提供对外服务,两个窗口前排起了笔直长队,队伍沿着街道延展出去,一眼看不到尽头。 队伍两侧每隔15米就有一个工作人员维持秩序,比起尽快办好这些平民的业务,他们更在意队伍排得是否整齐,平民们是否发出了噪音。 这种长队并不稀奇,相反已经成为外城区司空见惯的场景。 治安局的职能构成非常复杂,经营管理、供水供电、市容检查、交通秩序、污染整治、违法建筑、公共纠纷、绿化施工……城市里的大事小事,都和这个部门脱不了关系。 望着长得吓人的队伍,徐渺陷入了沉默。 来回巡视的工作人员高声提醒:“九点下班,后面排不到的可以先回家,明天再来。” 冬葵看了眼时间门,告诉徐渺:“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半个小时,是绝对不可能排到的。 徐渺:“……”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潜入治安局直接把左医生带走的可能性。 作为一名毕业没多久的高生,“今天的事情不要拖到明天再做”这种格言依然深深刻在她dna里。 一道熟悉的机械音拯救了差一点就要遭到入侵的治安局。 [女士,好久不见。] 徐渺愣了一下:[zero?] [是我。]zero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没有一丝起伏。 [你怎……算了,你的事等会儿再说,我想把治安局里扣押的一名非法行医的医生捞出来,你有办法吗?] 徐渺很直接地说:[没有我就自己上了。] 没有惊讶于徐渺作风变得更加果决强势,zero干脆利落回答:[可以借用您曾经让我伪造,用来租赁生物实验室的假身份。] 它将身份信息传输给徐渺:[海伦娜·洛希尔,女,19岁,父母双亡,拥有稀薄的洛希尔家族血统,就读于西特维尔医学院,由于严重的心理问题休学一年,迁居町野修养,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打交道。] 和财团搭点关系,才能一切顺利地租赁到实验室,不能牵扯太深,容易引人注意,医学生的背景,给租赁实验室提供了原因,严重的心理问题,减少了与人打交道的必要性。 徐渺道:[很好的身份,但我的脸不会被认出来吗?] [治安局统一安装了电子脑,我会将海伦娜的面孔传输给他们的电子脑,在他们的眼里,您的长相就是海伦娜的模样。] 超级ai真是电子战的一把好手。 徐渺不由地想。 zero建议道:[您不需要在外面的窗口排队,13楼户政处正在打印一份早就应该邮寄给您的身份证件,一分钟后就会由信使机器人送到一楼大厅,准备进行邮寄,您直接走进大厅,取走证件,然后去21楼治安队长办公室,亮明身份,将医生保释出来。] 徐渺道:[理由是左医生正在为我进行治疗,他不是心理医生也没关系,他是什么专业,我就得了什么专业的病。] zero回应道:[您甚至不需要向治安队说明那么多,即使只是和财团沾了点边,他们也不敢怠慢您,也许您连保释金都不用交,就可以带走那名医生。] [用财团的身份,解救一名被财团压迫的正直医生吗?]徐渺感到好笑,但并不排斥,所有能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她都不排斥,[多谢,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治安局该怎么办。] 正常逻辑似乎应该是“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介于徐渺已经开始行动,zero没有多加询问。 和人工智能的交流耗时很短,冬葵只看到徐渺愣了两秒,转头对她说:“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冬葵知道这代表徐渺有办法了,点了点头:“你去吧。” 徐渺越过人群,走向了治安局大门,守卫在两旁的安保看向她,她目不斜视地跨了进去。 两名安保面面相觑,一时间门谁也没敢上前拦她。 “你认识吗?新人?” “不认识,看气场不是新人,不会是空降的领导吧?” “反正智能辅助系统没有报警,说明她的身份没有问题,咱们别没事找事。” “也是。” 将他们的窃窃私语收入耳中,徐渺看向大厅中的几部电梯,电梯门前等着不少治安局职工,有的怀里抱着文件,有的推着堆满杂物的小车。 [还有15秒,信使机器人就会出现。] [你还入侵了治安局的智能辅助系统吗?] [没有,我只是依据治安局公开的电梯投标文件计算出电梯运行规律与时间门。] [不愧是超级ai。] “叮——” 中间门一部电梯打开,行色匆匆的各科室职工走出来,中间门夹杂着一只圆头圆脑圆耳朵的黑白色机器人。 [这就是信使机器人吗?长得很有国宝的样子。] [这款机器人在各个办公大楼运用非常广泛,并不珍贵。]zero解释道。 [。]这个世界还有真正的熊猫吗?信奉机械之主的财团连熊猫的魅力都能抵挡吗?徐渺漫无边际地想象了一下。 信使机器人滑动到大门边的邮箱前,打开白色的圆肚子,露出内部需要邮寄的物品,邮箱上方led屏闪烁两下,也打开了邮箱门,伸出机械臂挨个取走物品。 每取一个,led屏闪烁一下,记录下物品编码,发往何地,再纳入邮箱内。 徐渺神色自然地路过,随手将信使机器人肚子内一封收信人[海伦娜]的信件取走,拆开信封,取出证件。 证件上写着[海伦娜·洛希尔]的名字,名字下面写着她在町野的住址,紫藤花街46号。 旁边是一张有着耀眼红发、碧绿眼眸的年轻脸庞。 ——红发绿眼正是洛希尔家族的标志。 她将证件塞进兜里,信封撕碎后扔进垃圾桶中。 全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后她走到电梯前,和治安局的职工一同等待电梯,数秒后一部电梯抵达一楼,她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可以帮我按下17楼吗?” “还有我,21楼。” “谢谢。” 甚至不需要自己按电梯楼层,徐渺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治安队长办公室。 同样来到21楼的两名职工跟在她身后,看到她走进队长办公室,愣了一下。 “抱歉芙拉小姐,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但他违法了,他没有开诊所的资格证,我们必须吊销他的行医执照,并且进行一定的处罚……你当然可以在《町野之声》上发表新闻报道,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原则,他是个好人和他违法并不冲突。” 办公桌后短发男人正在打电话,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地比了个“闭嘴”的手势,片刻后电话那头似乎是挂了电话,他无奈地耸了下肩,摁灭了终端。 这时他才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眸扫过两名职工,落在徐渺身上。 显而易见的廉价正装并没有让他露出鄙夷之色,红发绿眼让他想起了某个大财团的标志,他一瞬间门坐直了身体:“这位女士是……” 他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属下。 两名治安队员尴尬挠头,他们也不知道这是谁啊。 看她这么熟练地走进队长办公室,还以为队长肯定认识呢。 徐渺看了眼办公桌上的名牌,乔尔·杜夫。 “你就是杜夫队长?”虽然许久没有表演财团的傲慢,徐渺的演技似乎没有退步。 乔尔·杜夫立刻从她的态度中嗅到了她来到此地的底气,下意识起身道:“是的。” 徐渺取出证件,随手丢在办公桌上:“我是海伦娜,我要保释我的医生。” “我们怎么会抓走您的医生?” 杜夫队长仅仅瞟了证件一眼,就立刻绕出办公桌,将证件还给徐渺:“非常抱歉,不知道这样的误会是怎么产生的?” “既然是误会,就把左医生请出来吧。”徐渺道,“我无法离开他的治疗。” “您的医生是左砚辞?”杜夫队长怔了怔,然后没有犹豫地望向两名属下,“还不把左医生请出来?” 两名治安队员愣住,刚才队长还在电话里对记者说,随便你们怎么报道都不会放人……被队长蹙眉瞥了一眼,他们没敢再耽搁,急忙跑下楼,去禁闭室请来了左医生。 这是个身材清瘦,五官干净,因为被关了几天而略显憔悴的年轻男人。 治安队倒是没对他动粗,也没上什么手铐脚铐。 [你可以入侵左医生的电子脑吗?] 徐渺突然意识到他和治安队眼中的自己不是同一个长相。 [抱歉,治安局所有职工的电子脑都登记在我的数据库中,我才能进行操作。] [那我们得走了,免得他露馅。] 徐渺一边收起证件,一边丢下一句:“走吧。” 转头径直走向了电梯。 左砚辞挂着厚重黑眼圈的眼睛看到徐渺的脸,愣了一下,瞄了眼眉头微蹙、却没有说什么、表情无奈的杜夫队长,若有所思。 一个敢在外城区救治平民的医生,自然是有点胆量的。 他不清楚过去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中的徐大小姐为什么会纡尊降贵来救自己,只要能离开那间门漆黑阴冷的禁闭室,管她呢。 他洒然一笑,破罐子破摔地跟着徐渺离开了。 等他们进了电梯,电梯上方的led屏显示数字从“21”缓缓变小,两名治安队员才小心翼翼问队长:“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个人什么来头?” “洛希尔家族的大小姐。”杜夫队长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不过是给几个平民看看病,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得罪财团的人,即使这位海伦娜小姐我并不熟悉,也许只是洛希尔家族的边缘人物。” 队员们受教地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犹豫问道:“那是不是以后就不去检查左砚辞的诊所,也不收取他的卫生管理费了?” 杜夫队长笑了笑:“要是左医生向洛希尔小姐告一状,洛希尔小姐再请动家族里某些长辈,我们还得把以前收的费用还回去。” 队员睁大了眼睛,默默闭上了嘴,那些钱可是他们好不容易赚到的绩效啊。 …… 远远看到徐渺顺利把一个清瘦白大褂带出治安局,冬葵迎了过来:“渺……小姐。” 徐渺点了下头,介绍道:“这就是左医生。” 冬葵点点头。 左砚辞这才百分百确定,救了自己的就是徐大小姐,她也没认错人,要找的确实就是他。 “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左砚辞自觉询问,即便他是町野中央医院最年轻的高级医师,应该也不至于让大小姐亲自出动吧。 徐渺道:“你给外城区平民改造过义体?” “是。”左砚辞谨慎道,“只是垃圾场里的废弃玩意儿,我把它们组合起来。” “对电子脑有多了解?” “仅限于最基础的安装,修复。”左砚辞忙道,“脑机与大脑相连,稍有不慎就会损伤神经,不是我的强项,我没有做过个性化改装。” [他说的都是实话。]zero已经查询到左砚辞的资料,传送给了徐渺。从这些资料来看,这位医生确实是工人们口中的好人,同时也是个因为善良坑了自己的冤大头,为了那间门坐落于外城区稻草巷的小黑诊所,已经被治安局找过很多次麻烦,这次更是直接被抓了。 [谢谢。]徐渺脑意识回答。 现实中则看着左砚辞道:“我需要你的医术,用免费挂号报答我,怎么样?” “可、可以。”对她与八卦媒体报道中截然不同的性格感到惊讶,左砚辞有些疑惑,她想找什么样的医生找不到,为什么会特地来找他呢? 目光掠过冬葵,扫了眼徐渺身上的廉价正装,联想到她出现在上层人很少踏足的外城区,左砚辞脑中出现了许多娱乐媒体津津乐道的家族斗争情节。 一瞬间门他的神色变得非常复杂,既有同情又有悲哀,还有一些敬佩。 徐渺无视了他的表情,没去猜测他都脑补了些什么,让冬葵叫了辆车,准备去左砚辞的诊所。 能够为工人们改造义体的高级医师,没有泛滥的同情心反倒不正常了。 外城区自然是没有出租车的,只有一种晃晃悠悠让人十分担心下一秒就会翻车的小轮。 这小轮还不是在地面行驶! 徐渺坐上后略微有点后悔,由于不能驶入正规浮空车航道,小轮只能贴着或高或低的楼顶飞行。 她正襟危坐,抓着车门内侧的把手,时刻准备一出事就跳车,正准备连上冬葵电子脑,提醒她也不要大意,透过玻璃窗看到前方出现一大片熟悉的塑料棚。 塑料棚前空地摆着黄白花束,一行身着蓝灰色警服、脚蹬牛皮靴、脊背笔挺的警员,与一大群握着擀面杖、捧着美甲油、牙钳等等物品的摊贩站在花束前。 所有人摘了帽子,头颅低垂,仿佛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诵念悼词的声音穿过细密的雨幕,透过质量堪忧的车门,钻进徐渺耳中。 “在这里沉眠的是一位伟大的女士,一只勇敢的黑猫,他们用生命捍卫生命,对抗了邪恶,声张了正义。 愿机械之主庇佑他们,引领他们抛却卑弱的血肉之躯,在永恒的机械中实现永生。 安息吧,陌生的朋友。” 轮车摇摇摆摆驶过棚户区,悼词声消散于雨幕之中,回味了一番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徐渺:“……” 她下意识扭头望去。 zero和左砚辞的解惑声同时响起:“那是联邦警署的穆警司在为两名鼠灾中保护了平民的战士举办葬礼,尽管那两名战士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穆南枝逃出地下实验室后第一时间门召集人手准备去救你,但很快就被她的顶头上司巴顿署长带走,之后来了一批施工队,以最快的速度拉走了变异生物的尸体,填上了破损的地洞。 之后的情况我没能跟进,徐嘉盈派信息部长对我进行了全面检查,认为我的代码存在漏洞,无法在短时间门内解决bug的情况下,将我关机重启了许多次。] 第45章 更新 穆南枝抬起头,只看到三轮车钻入夜幕的背影。 这是外城区随处可见的代步工具。 她没有在意。 收回目光,戴上警帽,她转头望向旁边的摊贩们,面沉如水道:“刚刚你们说,有人来这里找人,还询问了你们鼠灾时的具体细节?” “是啊,我们只不过是猜测她要找的人,就是跟您并肩作战的那位战士,被她用窃听器听到。” “您早来一步就好了,您看看我的脖子,还残留着被她掐出来的印子。” “这种霸道作风,绝对是财团的人!” 摊贩们嚷嚷开,穆南枝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往下压了压,等大家安静下来,沉声道:“慢慢说,说清楚,不要着急。” 她怀疑来的人是地下实验室的主人所派,ta能迅速出动力量填平地洞,甚至让巴顿署长讳莫如深,严禁她继续寻找那位女士的踪迹。 背后的水很深。 但总要试着查查看。 否则她真不知道怎样慰藉正义的灵魂。 …… “那真是令人敬佩的勇士,警署应当授予她们见义勇为的勋章,媒体应当广泛传播她们的事迹。”左砚辞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敬佩,他自我反思,鼠灾发生时,他不但不敢出门对抗变异生物,还在第一时间关上了店门,堵住了下水道。 任窗外传来什么动静,都不敢挪动半步。 只有亲身经历过灾难的人,才知道那种情况敢于挺身而出的战士多么伟大。 面不改色听完左砚辞的溢美之词,徐渺心想不知道阿墨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她脑中浮现出黑猫一脸茫然的模样。 然后关注真正的重点。 “你认识穆警司?”她看似随意地问道。 左砚辞点头:“我们有过几次合作,她曾经找我验过几次尸。” 立刻想起那张徐建龙大脑解剖图,徐渺不动声色道:“警署没有自己的法医吗?” “有,但有时需要第三方确认。”左砚辞解释。 “频率高吗?” “不太高,已经半年没有找我了。” 徐建龙出事还不到四个月,解剖徐建龙大脑的应该不是左砚辞。 徐渺敲了敲膝盖,将暗含审视的目光收了回来。 差一点,她就要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与奥罗拉的关系了。 他说的是真话。 以她目前的眼力来看。 注意到徐渺对左砚辞提问频繁,似乎在确定什么,冬葵看了她一眼,向她申请了脑机连接:[他有问题?] [暂时没有。] 那就是不排除有问题的可能性。 [我随时提防着。] [嗯。] 简短交流后,徐渺切断连接,zero的声音响起:[我检测到了惠子脑机不同寻常的信号发射,似乎在和谁进行加密通话。] 徐渺:[……可能是徐嘉盈吧,我猜惠子是徐嘉盈的人。] 某种程度上她说的是真话。 [是我的鲁莽行动导致您落入不利环境。]zero自然而然地推理出徐渺的未尽之语,是它没有遮掩好武器库的操作,又没有在信息部长的排查中顺利过关,才导致徐嘉盈对徐渺起了疑心,派出惠子跟着徐渺。 [那不是鲁莽,而是果断。]徐渺暂时不打算向zero说出全部实情,只是安慰它道,[不必内疚,我很感激你。] zero听从她的所有命令:[是。] 顿了顿,它解释道:[我的程序不会感到内疚,您不用替我担心。非常高兴您能平安归来,依然能为您提供服务。] 发现它说的话颇有些自相矛盾,徐渺若有所思。 她摸了摸兜里的[海伦娜]身份证明,忽然问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我是说假身份。] [您在注册幽灵捕手时取名蝴蝶,而海伦娜正好是一种蓝色闪光蝶的名字。]它将图片传送给徐渺。 蓝色的鳞翅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颤动时如同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海浪,徐渺由衷道:[很美。] 她心情微妙,越发觉得zero的状态不太对劲:[我还记得你问过的那个问题,这段时间不断开关机重启中,你成功见到电子蝴蝶了吗?] [没有。]zero没有起伏的音调中,听不出任何遗憾的语气。 三轮车颤颤巍巍地朝前开,左砚辞当起了人.肉导航,指点着师傅七拐八拐。 徐渺没有再说话,支着下颌,静静望向窗外。 …… “吱呀——” 轮胎碾过马路牙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三轮车在稻草巷深处一家店门口停下。 叼着牙签的师傅敲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直到左砚辞忙不迭摸出终端来付账,才摁了下按钮,打开车门。 这地界逃单的太多,师傅们都是先结账,再开门。 徐渺跳下车,脚下长眼睛一般避开水坑,仰起头望向眼前这间堪堪两臂宽的小店面。 店面没有招牌,在左右花枝招展的灯牌中显得极其朴素。 店铺上方就是居民公寓,装着铁栏杆的窗户里伸出长长短短的竹竿,晾晒着花花绿绿的化纤衣服,视空中飘荡的雨丝如无物,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听到楼下动静,几扇窗户探出脑袋,先是漫不经心瞟一眼,看到左砚辞纷纷睁大眼睛。 “左医生回来了?” “快去告诉小段,让他们别干傻事!” “直接用终端打个电话呀。” “谁有?” “……左医生!左医生!” 向徐渺抱歉地笑笑,左砚辞抬头:“怎么啦——” “小段要带兄弟们去冲治安局,你快打个电话拦住他!” “好——” 额头冒出冷汗,左砚辞连忙拨号,厉声呵斥那位“小段”,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 看来左医生在这一片的人气真的很高。 [将稻草巷的住户信息发送给我。]徐渺告诉zero,[我想知道小段是谁。] [好的。] zero的效率很高,在左砚辞打完电话,转身来开门时,已经将资料发送给徐渺。 从稻草巷一千多名住户中,徐渺找到2个姓段的。 “左医生——”惊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徐渺抬眸望去,将跑过来的身着灰色工服、肌肉发达的高大青年,和资料中一名叫“段承霖”的工人对应上。 资料显示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以前叫“段铁头”,稻草巷的工人们对他寄予厚望,专门请左医生给他改了个好听的名字,送他去上学。 可惜的是,虽然他自身很努力,还有左医生时不时资助,依然没能跨越教育的鸿沟,在去年的大学选拔考试中落榜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努力凭借高中学历,当上了一名龙门吊司机。 在几个月前的机械暴.动,和前段时间的鼠灾中,他利用驾驶的龙门吊救了不少人,在码头工人中很得人心。 望了眼段承霖身后那几个眼熟的工人,徐渺站着没动。 段承霖带着工人们大步走到左砚辞面前,看他确实完好无伤,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正要说话,身后几个工人认出了旁边的徐渺。 “是这位小姐把您救出来的吗?” “天啊,我还以为……小姐,我们为先前的冒犯向您道歉。” “没想到您不但不和我们计较,还真的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段承霖愣住,左砚辞神情茫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听不清,左砚辞挥挥手:“进屋再说。” 他推开门,招呼众人进诊所。 等他们都进去了,徐渺才和冬葵对视一眼,抬脚跟上。 即将迈过门槛时,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后背,她转头看去。 黑猫蹲在马路牙子上,安静,沉稳,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能够准确辨认。 徐渺对他点了下头,回过头,走进诊所。 ……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从工人们七嘴八舌的讲述中,左砚辞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他们在段承霖的安排下,蹲守在码头、街巷,寻找那些看上去就很有权势的有钱人,请求他们帮忙,把左医生从治安局捞出来。 原来如此! 他就说徐大小姐什么样的专家请不到,何必找他一个小小的高级医师? 竟然是出于工人们的请求。 甚至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心中暖意涌动,左砚辞严厉地望向那名安装了杰克机械臂的工人:“艾利,你请我改装机械臂的时候,是怎么向我承诺的?” “我、我……” 一时羞愧得说不出话,工人艾利讷讷地低下了头。 剃着平头、身材高大健硕的女工人千原小声解释:“我们只是想请这位小姐到安静的地方说话。” “那是请吗?”左砚辞脸色难看,“那是威胁!” 清瘦的医生站在一群高大强壮的工人面前,毫不客气地批评:“我一直以来怎么跟你们说的?追求力量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伤害!你们用我安装的武器指向一名无辜的女士,我有权收回这个武器。” “不左医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不要收回去,您不知道,这段时间稻草巷附近的治安好多了,枪手艾利的名头已经传了出去,要是被那些流浪汉、扒手、抢劫团伙知道我们再次失去了武器,稻草巷一定会被他们报复的。” 艾利跪在了左医生面前,机械手拉着左医生白大褂,苦苦哀求。 段承霖则在沉默片刻后,走到徐渺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这都是我的主意,您可以砍掉我的一只手解气,请您说服左医生,不要取走艾利的机械臂。” 安静观察了半天,已经搞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徐渺,望着在工人们当中很有威望的段承霖,又看了看他身后神色绝望的艾利、千原等人,伸手把段承霖扶了起来。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指突然出现在眼前,段承霖肌肉瞬间绷紧了,他以为接下来至少会有一些象征性的责打,光从这双手他就已经看出这位小姐的身份非同一般。 但什么都没有,这位小姐的举动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什么话也没说,弓下腰,又把艾利也扶了起来。 艾利睁大了眼睛,全身不自在地和段承霖对视一眼。 工人们安静无声。 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设备看娱乐新闻,自然认不出徐渺的脸。 他们只知道这位高贵的财团小姐竟然不嫌弃他们的肮脏。 这是位善良的小姐。 他们默默地想。 如果不是善良到了极点,又怎么会真的因为他们的请求,去救左医生呢? 被这位小姐身后的女仆赶走时,他们还以为肯定没戏了,这才回去找段承霖,合计着一不做一不休,直接把左医生抢出来。 左砚辞再次对徐渺道歉:“我没有尽到一名医生应尽的义务,擅自给他们改装了义体,却无法很好地督促他们用在正途上,这件事的责任归根结底还是在我。” 当着徐渺面痛心疾首地责骂工人们,实际上反而是为了保护他们。 现在更是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清楚这一点的徐渺略一思索,望着艾利的机械臂,反问道:“你们知道这只义体的来历吗?” 艾利一惊,段承霖下意识将艾利往身后挡了挡,难道义体是这位小姐的家人、或者朋友的? 那可就不只是简单的冒犯了。 据说曾有大人物因为废弃的义体被人转卖安装到底层人身上,就把那个人扔进了传说中去了就回不来的斗兽场,让那个人以血肉之躯和变异生物作战。 显然也联想到这一起案例的左砚辞,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望着陷入绝望情绪的医生与工人们,徐渺没有多加安慰,只是简单道:“它来自一名义体战士,和变异生物的战斗中,义体战士输了,破损的机械义肢被当成垃圾扔进垃圾场,又被你们捡了回来。我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主观上觉得,他也许会对自己的义体离开垃圾场,回到人的身上,感到欣慰。” 艾利愣住,低头看向机械臂,手掌张合,很慢地消化着徐渺说出的信息。 这是一名义体战士的机械臂。 他……是不是不应该辜负那名战士? 解释完,徐渺转头看向左砚辞:“所以,不要拆除他的机械臂了。” 左砚辞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是说:“好。” 徐渺环顾沉默的工人们:“至于你们曾经用枪指着我的事,我想,就当你们欠我一个人情,答应我做一件事,做到了,就抵消掉你们的冒犯,怎么样?” 如果她还像刚穿来时一样弱小,自然会因为被枪顶着无比愤怒。 但现在的她,拥有强大的身手与枪法,能够判断出艾利绝对没有伤害到她的可能性。 所以她不但不愤怒,还能心态平和地善加利用。 艾利想都没想地点头:“当然可以。” 段承霖主动道:“您想要我们做什么?” 徐渺慢条斯理地说:“从今天开始,用交易代替下跪,用谈判代替乞求。” 艾利呆住。 左医生猛然看向她。 徐渺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静静看着工人们,直到段承霖眼中迸出亮光,率先答应,艾利、千原和其他工人们也都一一答应,才点了点头:“说到就要做到。” 段承霖用力点头:“说到做到!” 左医生抹了抹眼角,徐渺瞥了他一眼,心地善良的医生一定又脑补了很多,然而她这么做,出发点只是为了自己。 现在她拥有一座正在勤勤恳恳耕地试验农作物的岛屿。 她还需要一股如臂指使的力量。 尊严,可以作为这股力量的种子。 …… 确认了左医生安全回家后,段承霖带着工人们又匆匆离开了。 为了左医生四处奔波的这些天,他们耽搁了很多活,有的工人已经一天只吃一顿饭了。 接下来必须加倍工作,才能赚到足以饱腹的信用点。 在他们走后,按照约定,左砚辞不收取挂号费,为徐渺免费检查。 诊所内的设备都很老旧,连全息投影都没有,直到对徐渺大脑的扫描结果出来前,左砚辞都以为徐渺就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好让他不需要为这次帮助付出酬劳。 看到古老的led显示器上呈现出来的影像,左砚辞动作顿住,收起了轻松的表情。 躺在扫描床上的徐渺看到左砚辞宛如在脸上写了两个字,一左一右分别是“绝”和“症”。 仅仅是扫描了一下大脑,甚至都没有深入检查,就已经发现问题了吗? 冬葵握住了扫描床栏杆,身体前倾:“怎么了?” “她的电子脑……”左砚辞神情非常凝重,“……与她本身的脑组织高度耦合,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利用大脑的做法,由于无法摘除、与大脑高度绑定、带来许多病理与伦理问题,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禁止了。” 第46章 更新 这个描述徐渺并不陌生,她的大脑中存储着避难所图书馆中获得的知识,脑机与大脑的耦合度越高,大脑利用率越高,义体能发挥出的战斗力也就越强。 为了提升义体战士作战能力,早期的技术人员都铆足了劲往高耦合度研发。 为人类开荒的那一批先驱,几乎人人都是过耦合。 他们将脑意识发挥到极致,不但充分压榨出自身义体潜力,还能够使用脑机与同伴配合默契。 数千人的队伍仿佛共用一部大脑,令行禁止一往无前,堂堂之阵所向披靡,苟延残喘的人类第一次对变异生物展开了反攻。 战无不胜的军团在荒野重建人类文明,钢铁森林从废墟上崛起,黑暗了半个世纪的城市重新绽放光芒。 幸存者们迁入城市,雄心勃勃谋划再次成为星球主宰,却迅速受到致命打击。 过耦合的义体战士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就会因为大脑与数据世界融合太深,迷失在数据之中,或是陷入疯狂,或是大脑死亡。 人类禁不起这样的损耗,只能灵活调整策略,一再降低脑机耦合度,寻找到足以让大部分人保持理智的临界点。 这使得义体战士的实力滑坡式跌落,大举反攻的壮观场景再也无法复现,幸存者们从美梦中清醒,不敢再鲁莽冒进,改为稳扎稳打,逐步建立起中心城市,缓慢向荒野推进。 徐渺坐起身,望着显示器上自己的大脑扫描结果,听到左砚辞困惑地说:“按照这种耦合度,你应该早就……” ……疯了,或者死了。 徐渺心里默默补充。 这和基因改造的后果几乎是对等的,财团将基因改造列为禁忌的理由正是成功率太低,失败的人不是失去理智,暴虐,嗜血,充满攻击性,就是干脆承受不住基因融合的过程,暴毙身亡。 既然脑机耦合度降低,就能减少脑机改造带来的不良后果。 基因改造是否也有相应的降低风险的办法? 她一直想找机会亲自做一些实验,验证教科书的真伪。 话说回来,安装了高耦合度脑机的她,真的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吗? 徐渺想了想:“有没有精神状态量表之类的东西?测试一下我的精神是否正常,确实没有走向疯狂。” 左砚辞:“……” 他看了眼似乎不觉得徐渺这么做有什么问题的冬葵,一边想是不是自己太不严谨了,竟然光从表面看一个人正不正常,一边取出一张自测表,交给徐渺:“如果你需要的话。” 徐渺接过表格,认认真真填了起来。 左砚辞:“……” 这么积极的精神病人,他确实没见过。 大概花了30分钟,做完自测量表,确定了自己精神一点问题都没有,徐渺才严谨地给出结论,过耦合的脑机确实、暂时没有对她产生影响。 应该是她本身脑意识的特殊之处造成的。 她曾经想过,摘除脑机固然降低了电子脑被入侵的风险,但也等同于自断一臂,将虚拟世界的助力放弃了。 现在没办法拆除脑机,也就不用纠结利弊了。 只能先留着。 左砚辞不知道她身上的特殊之处,比她本人还焦虑:“我建议你去中央医院重新做个正规检查,我这台仪器太老旧了,扫描结果不一定准确。” “我不信任他们。”徐渺直截了当地说,“左医生,出于对你人品的认可,我才会请你帮我检查。” 左砚辞一愣,脑中闪过许多八卦媒体曝光的豪门狗血桥段:“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中央医院的人被你姐姐收买了?” 他细思恐极:“你的脑机,会不会就是你姐姐、或者某位哥哥动的手脚?” 徐渺摇头:“不知道,只是我比较多疑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要不是被伤害过,谁会多疑呢?左砚辞愁眉苦脸,欲言又止。 想多了没用,徐渺敲了敲太阳穴,能解决一样就解决一样吧:“里面应该还有一枚定位芯片,可以帮我移除吗?” 左砚辞连忙看向大脑扫描图像,仔细观察后点头:“芯片是统一规格的,只需要用脑医疗仪就能移除……唯一的问题是……” “什么?” “要把头发剃光。” “……” 徐渺下意识摸了摸发梢,冬葵也怔怔望向不久前才梳过的柔顺长发。 两位女士表情都有一瞬间空白,左砚辞忙道:“放心!做完手术创口一愈合,就能用生发水快速长回来!不需要太久,两小时就能齐肩。” “……这样啊。”徐渺松了口气。 她给冬葵递了个眼神。 冬葵了然,于脑机连接中回应:[除了你的头发,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汗毛。] [……那真是太感谢了。] [就算头发长不回来,也可以戴假发。] [那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头发……] 冬葵忍不住笑了一声,徐渺无奈又眷恋地摸了摸头发。 左砚辞迟疑举起电推刀:“那我开始了?” “开始吧。” …… 被关在房间出不了门,只能从新闻里翻看是否有徐渺消息的温浅浅,丢开终端,仰面躺在柔软大床上,胸口重重起伏。 已经五天了。 徐渺还是没回家,生死未知。 南邵每晚都会来跟她说晚安,可一说起徐渺,不是敷衍,就是让她不要想那么多。 就好像心虚,有意遮掩什么似的。 她到底怎么了? 如果没出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如果出了事,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着急? 地下室的时候两个人不是聊起共同的童年回忆吗? 就算说不上青梅竹马,至少也有多年相识的情谊吧? 况且,徐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温浅浅不能理解。 遭到绑架,面对暴走的机械,徐渺没有犹豫地保护了他们。 生死之间,任何矛盾都不值一提。 她以为这才是正常的。 她不应该忘记的,财团的作风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愿意救所能救的每一条生命的徐渺,才是特例。 现在想来,她要求带回那只章鱼,也是在可怜它吧。 她连变异生物都会付出同情。 难怪青鱼那么喜欢她。 小孩子本能地能够分辨善恶。 南邵只不过是个典型的财团子弟。 披着绅士、温情的外衣,将冷漠、自私刻在骨子里。 那些不认识的平民她可以闭上眼睛,假装抛却在脑后。 亲密相处过,欠着救命恩情的徐渺,怎么能够忘记呢? 她睁开眼睛,坐起身,在黑暗的房间里坐了片刻,这几天浮现在脑海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她拿起终端,给很早就联系到她、想从她这里套取八卦的《机械周刊》主编黎鸽发了条消息:[在吗?我有爆料。] 黎鸽一秒都没耽搁地回复道:[在在在,温小姐,您终于想通了?您放心,我绝对会保护好您的,也会给您相应的丰厚报酬,我们机械周刊的背后可是富和财团,即便是南家,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温浅浅本来想回“我不需要报酬”,略一思索,删除了这句话,在这个社会,钱是必需品:[七天前南邵帮傅家攻打奥罗拉营地,他的未婚妻担心他的安危,前往外城区找他,不幸遭遇鼠灾,至今下落不明。南邵虽然派出安保寻找徐渺踪影,但态度非常消极,我怀疑他想借机除掉徐渺,或者向徐家索取利益交换。] [徐渺失踪了?卧槽!瞒得可真好。和徐嘉盈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徐嘉盈出手?虽然徐渺对外形象只是个废物美人,没什么上位的机会,但也算是那张位子的隐患了。南邵顺势而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怜的徐渺小姐,被自己的家族和未婚夫同时背叛。] [不排除这个可能。]温浅浅知道自己的臆测毫无依据,黎鸽更是信口胡言,但只要徐渺失踪是事实,媒体就能编出惊天狗血剧情。 [冒昧问一句,南邵这么做和您有关吗?] [你想写,他为了解除婚约,和我在一起,才这么做,是吗?你们可以这么编,不用顾忌我的感受。] 温小姐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想要借机逼宫?黎鸽浮想联翩,没再深入询问。 [不愧是温小姐,能吃到这么劲爆的一手瓜,我们把报酬打到一个不记名账户上,您记得去取。] 记下黎鸽发来的账户,温浅浅提醒:[你们最好快点发。] [当然。]要是徐渺突然回来了,这条重磅新闻立刻就失去了效力,黎鸽恨不得现在就编好稿子,全网推送。 确定了黎鸽会在半小时内推送这条独家新闻,温浅浅放下终端,从抽屉里翻出一瓶褪黑素。 为了说服南邵放她出门寻找徐渺,她向南邵哭诉每晚担心得睡不着觉,南邵的解决办法就是给她这瓶强力褪黑素。 她捏着褪黑素瓶,明白了力量掌握在别人手上,不管你怎么哀求,都是没用的。 向媒体爆料并不是为了借助舆论压力迫使南邵对寻找徐渺更上心,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快十一点的时候,南邵像前几天一样,来到温浅浅房间,和她说晚安。 今天的温浅浅不再愁眉苦脸,而是兴致勃勃地调着奶茶,挨个品尝。 “大晚上喝奶茶?”他诧异地抬了下眉。 温浅浅递给他一杯:“要不要尝尝看,我的奶茶是助眠的。” “这么神奇?”南邵配合地接过,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那你就喝这么点?” 日常生活的琐碎要求,南邵总是有求必应的,他捏着奶茶杯,一饮而尽。 温浅浅没问徐渺的情况,他想了想,主动道:“我正在派人全城搜索,你放心,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他没有骗温浅浅,徐渺和他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又是为了他失踪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总得出力。 但想让他像寻找奥罗拉营地一样,派出整个安保部,几百架直升机,搜山检海地找人,就不太现实了。 傅家出了一百年町野港的使用权,才换来这样的待遇。 徐渺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抵得过一万五千亿。 指甲掐进掌心,温浅浅乖巧点头:“我相信你,前几天是我太着急了。” “是你太善良了。”南邵摸了摸温浅浅头,“早点睡吧,我也有点困了。” 他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怎么回事,困意一旦涌上来,就难以消解,支着桌面,头不住往下垂:“浅浅,你的奶茶里添加了什么材料,助眠效果这么好?” “你给我的褪黑素啊。”温浅浅晃了晃已经空了的瓶子,神情天真地说,“我不想吃药,就把它们都融进奶茶里了,看起来效果真的挺好的。” “你没看说明书吗?”南邵竭力睁开眼皮,却又抵抗不住睡意,“这种褪黑素,一次最多只能吃、一、片、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已经完全压不住睡意,一头倒在了桌上。 温浅浅收起笑容,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南邵手腕上的终端嗡嗡作响,南邵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才上前取下终端,点开接通。 南氏公关部长焦急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看到温浅浅,愣了一下。 温浅浅嗓子发紧,垂下的指尖微微颤抖,神色却很镇定,她说出早已想好的台词:“南邵睡着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公关部长迟疑了一下,温浅浅笑道:“是不是《机械周刊》的报道?我也看到了。南邵刚刚就在跟我讨论这件事,我们已经商量出办法了,不用着急。” 公关部长怔怔点头,少主就这么睡了,让温小姐安排? 也是,毕竟是少主自己的感情纠纷…… 看到温浅浅大大方方展示熟睡的南邵,她默默听从了温浅浅的指示。 公关部先不要出动,辟谣的最有力方法,是用事实回击。 她打给安保部长。 “看到新闻了吗?少主让你出动所有力量,掘地址果冻小说网 第47章 更新 网络发达的城市中,舆论发酵得极快。 不到半年再次爆出家族丑事,诸多媒体人开始质疑徐家是否具备一个大企业应具的社会责任心。 少部分了解内幕的网友一眼看出这是掌控着诸多主流媒体的富和财团借助舆论打压徐家,寻找机会吃掉徐家部分产业。 大部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开始担忧自己植入的脑机是否安全,个别胆小的已经第一时间摘除了电子脑。 徐家紧急召开临时会议,实木会议桌周围环绕一圈真皮沙发椅,徐家高层全息影像端坐其中。 度假中的曲老都没有缺席。 “渺渺真的失踪了?” “我们怎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嘉盈,家族要发展,不能内耗啊。” 高层们都和徐家有些亲戚关系,大部分人是看着徐嘉盈长大的。 论资排辈,徐嘉盈还要尊称他们一声叔叔婶婶。 她环顾四周,将这些衣冠楚楚的长辈们神情尽收眼底。 一张张苦口婆心的脸,被她目光扫到,或多或少都掠过些许不自然。 徐嘉盈心中一声冷笑。 看得十分明白。 些许血脉亲缘根本不算什么,内耗影响家族发展也并非主要原因,高层们真正担忧的是她独断专行,大权独揽,想利用这次机会,占据道德制高点,分薄她的权柄。 “南家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规模不小于上次搜捡反抗组织,渺渺的未婚夫,对她还是很上心的嘛。”曲老提醒,“南家少主刚吃下町野港,看来是真的要在町野干出一份事业。” “对渺渺上心,实际上是在拉拢我们。”另一名高层道,“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次扩张的机会。zero不是刚做过升级吗?有没有可能借助南家的势力,在雷诺市、春雨市,甚至西特维尔市,推广普及电子脑在行政部门的使用,扩大我们的影响力。” 天真的老家伙。 他们总以为年轻人就会被外貌、爱情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吸引。 要是南邵真有这个心思,她怎么可能轻易对徐渺起杀心? 徐嘉盈淡淡道:“仅靠一纸婚约,恐怕很难让南邵让出实质利益。” “那就让他们尽快结婚。”曲老道,“强强联合,南家也会乐见其成。” “是啊,等正式结婚就不一样了。” “我们两家相当互补。” “年初老家主还在的时候,和南家家主通过电话,商量过他们的婚事。” “可惜了……要是老家主还在,也不至于耽误了渺渺。” “渺渺到底去哪儿了?” “嘉盈,你心里有数吗?我们徐家的人,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没了。” 又是南家,又是父亲。 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保徐渺。 以便给她一个隐晦的警告。 一双双含着关切的浑浊眼睛望向徐嘉盈,徐嘉盈面不改色:“我早就派了人去找,那是我的亲妹妹,我会不上心吗?”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反问:“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媒体谣言,以为我要对自己的亲妹妹动手吧?” “……那倒不至于。” “我们相信你不是这种人。” “不是谁都是徐嘉恩,底层人的肮脏血统,呵。” 说到底层人…… 徐渺的秘密固然是个潜在威胁,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和外城区平民混在一起,已经注定了她不会有多少机遇,难以获得高层支持。 徐嘉盈灰眸冷淡,思索片刻:“等渺渺平安回来,就让她去名媛学院进修吧。” 名媛学院,别名新娘学院,用以联姻的财团子女在正式结婚之前,都会前往学院学习一段时间。 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一所绅士学院。 得到徐嘉盈的妥协,高层们露出笑容:“不错,就这么办。” …… 会议结束,徐嘉盈询问安保部长:“惠子有收获了吗?” “四小时前我问过她,她已经寻找到五小姐的踪迹,要不要加派人手协助她?” “嗯,”徐嘉盈说,“记得保护好渺渺,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徐嘉盈的态度发生了180°大转变,联想到该死的《机械周刊》,安保部长神色一凛:“我这就联系惠子。” …… 徐渺刚摘了定位芯片,涂好了生发药水,忍受着头发快速生长的麻痒感,滑动着终端,阅读新鲜出炉的新闻头条。 冬葵收到指令,找到徐渺后,依然如以往一样对待她,把她当成真正的主人,尽心尽力爱护她。 不要露出任何端倪。 她怔了怔。 这个指令早几小时下达,真正的惠子就不用死去。 她通过脑机,告诉徐渺。 徐渺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 她很清楚,就算这一次惠子没有动手,下一次、下下次就说不定了。 双方立场不同,已经注定了结局。 她摸了摸胸口,那枚焦黑的芯片在她胸口安睡。 也许某个世界线里,她心软了,此刻躺在袋中的,就成了她。 冬葵握住徐渺手,抬手抚了抚她刚长出的柔软碎发。 她的发质很软,人类常说,头发软的人,心也很软。 渺渺看起来很坚强,但也只是不得不坚强啊。 并不知道冬葵复杂心情的徐渺,正在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南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她还想在外城区苟一段时间,做一些调研,埋一些线人,传播一些知识,在平民们的思想里种下一些种子,给财团挖一点坑。 突然这么大张旗鼓找她,她只能放弃在这里逗留。 南邵怎么会直接出动大部队? 除非有人拿第二个町野港交换。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她脑中浮现出温浅浅的身影。 有可能动用得了南家安保部队,又不计成本,只是为了她一个人的。 只有温浅浅了。 八成是温浅浅瞒着南邵做的。 望了眼浮空岛的方向,徐渺心里默默问道,你做好被南邵发现的准备了吗? …… 温浅浅没有去想南邵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的大脑暂时开不了多线程,只能单线程运转。 她望着静谧安宁的小花园,双手交握抵在胸口,默默祈祷,渺渺平安的消息快点传回来吧。 …… 既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徐渺今晚只能被南家或者“惠子”找到。 左砚辞主动提议:“你不方便透露不回家的原因的话,我可以帮你打掩护,就说你被我救了,这些天都藏在我这里。” “不行。”徐渺一口回绝,“我希望你不要泄露我们认识的消息,并且通知段承霖,让他们也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你们不要牵扯到财团中来,财团斗争掀起的浪花,溅出的一点雨珠都能把你们淹没。” 这股初生的力量,还需要小心呵护,等待发芽成长。 左砚辞犹豫片刻,在徐渺的注视下缓缓点了下头,他和徐渺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后者迈入雨幕中,渐行渐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快速跳动起来,他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位神秘的财团大小姐,会在这个世界掀起巨变。 她还是个孩子呢,左砚辞摇了摇头,按照徐渺的交代,联系了段承霖,让对方和工友们记住,他们从来没见过这张脸。 …… 惠子已经向安保部长报告过,在棚户区寻找到了徐渺的目击者。 因此冬葵将沿着棚户区的道路寻找徐渺的踪迹。 而徐渺则在zero给出的地下管道中,找到棚户区附近井盖,跳进了下水道。 路上她避开撒网一般倾巢出动的南家安保部队,以便圆好接下来要编造的谎。 脚底踩着潮湿黏滑的地面,沿着漆黑的通道向前移动,嗅到淤泥散发出的腐朽恶臭。 这种环境对徐渺灵敏的嗅觉造成了严峻的挑战,完美融合的人鱼基因受到刺激,半张脸庞爬上淡紫色鳞片,圆润的指甲蓦然伸长,白皙柔软的手掌转眼化为散发着凛凛寒光的利爪。 恶臭激发了人鱼的攻击本能。 美丽的人鱼从来不是柔弱的代名词,正相反,冷血动物的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因子,一旦察觉到危机,第一反应就是进攻。 安静得只能听到窸窣爬行声的下水道中,徐渺翻看着变化的手掌,控制着蠢蠢欲动的身体,收敛起向外浮现的鳞片与尖爪。 藏锋于匣,是为了伺机而动。 她在淤泥中静静等待“救援”。 她给自己编造的故事情节,必须和惠子已经汇报的部分对上。 跃入洞中的她被触手卷走,被迫逃进下水道,丢了体面的大小姐不好意思露脸,藏在下水道中不敢回家。 想必徐渺废物花瓶的形象会更加深入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纳米机器人出现在通道中,行进中的机器人扫描到人体红外辐射,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这些纳米机器人的制式与徐渺在地下实验室所见到的一模一样,但这不能说明地下实验室的幕后主使出现了。 这个世界的技术高度标准化,掌握技术的财团垄断产业,森严的技术壁垒导致大部分东西很难有新花样。 滴滴声很快引来了南家的安保部队。 井盖骤然掀开,一名安保队员趴在地上,将头探进下水道,雪亮的手电筒轰然打在徐渺脸上。 徐渺抬手挡住眼睛,不适地眨了下眼。 肮脏糜烂的环境无法折损真正的美丽,阴暗的下水道亮起的一瞬间,她仿佛比光明本身还耀眼,安保队员恍了下神,才转头对着上方大喊:“找到了!找到徐渺小姐了!”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下一秒“惠子”的脸庞也出现在井口:“小姐!” 她推开众人,率先跳进下水道,一边扶起徐渺,一边回复徐家的安保部长:[找到小姐了。] 安保部长立刻向徐嘉盈汇报,徐嘉盈扯了扯衣领,起身换了副义眼,面无表情道:“看来我该去看看我受惊的妹妹了。” …… 嗅到腥味的媒体来得比谁都快,“惠子”扶着徐渺,用大毛毯包住她沾满污渍的身体,挡开拼命穿过安保的摄像头。 数十辆浮空车从天际飞临,悬停在棚户区上空,徐家安保部队将周围清空,中间一辆车才缓缓降落,神色焦急的徐嘉盈推开门,大步走到徐渺面前:“渺渺!” “咔嚓、咔嚓。”闪光灯不停,晃得徐渺眼睛发酸。 以铁血手腕著称的新晋徐家家主眼眶微湿,嗓音沙哑:“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披着毛毯的徐渺回望她。 有那么一瞬间徐嘉盈觉得自己竟然看不透这个妹妹的真实情绪。 但下一秒,徐渺已经起身,扑进了徐嘉盈怀中。 徐嘉盈反手紧紧搂住她,一点也不在意她身上的污渍。 姐妹俩在镜头下亲昵拥抱,媒体记录下这动人的一幕,徐嘉盈在徐渺耳边柔声说:“回来就好。” 徐渺同样哽咽:“我再也不任性了。” 徐嘉盈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目光从“惠子”脸上掠过。 “惠子”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48章 更新 徐嘉盈一松开徐渺,安保部长就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抹泪鼓掌。 记者们纷纷跟上,一时间掌声雷动,场面十分感人。 尽管有那么一部分媒体颇为失望,徐渺竟然就这么被找到了,在他们的预想中徐渺死了才好,这才是大新闻。 正当徐嘉盈亲自搀扶着徐渺,准备坐上浮空车离开时,记者队伍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喊:“嘉盈小姐!除了您的妹妹,还有位正直的医生亟待您的援手!” 她声音极其嘹亮,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掌声、广告声,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空气一静,众人诧异望向发声者。 徐渺与徐嘉盈同步回头望去。 那是个年轻姑娘,正举着无线话筒,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 两人平静的注视鼓舞了她的勇气,她大力排开众人,挤到最前排,握着话筒大声说:“嘉盈小姐,徐渺小姐,我是《町野之声》的记者芙拉,鼠灾之后做过外城区专题报道,那绝对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内城区的我们所观看到的影像,只能描绘出现场万分之一的残酷。” “这和你说的医生又有什么关系?”徐嘉盈新换的浅褐色义眼在闪光灯前,折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 芙拉紧紧握着话筒,心脏在胸腔中碰撞,她就知道嘉盈小姐和其他“大人物”不一样:“我在采访中得知,外城区的医疗条件很差,受伤的平民难以获得有效的治疗,大部分人连一只机械臂都装不起。好在还有一名无私的医生愿意帮助他们,他仅仅收取极为低廉的诊金,为灾民们提供必要的医疗服务。” “他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徐嘉盈温和地询问。 “是的,他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芙拉急切道,“这样一名善良无私的好人,竟然被治安局以非法行医的名义抓走,除非缴纳高额保释金,否则就要面临三到五年的指控。我已经将这件事曝光,但治安局并不在意舆论的指责,我请求您介入,为左医生正名。” 原来是在治安队长办公室听到的那位记者小姐。 听到这里,徐渺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位记者还不知道左医生已经被释放,依然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他。 看得出来,她和左医生并不相熟,很有可能只是从平民口中听说了左医生的事迹。 望着芙拉写满义愤的年轻脸庞,扫了眼神色古怪不以为然的部分记者,徐渺略一思索,惊讶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姐姐,你得帮帮他们。” 就如鼠灾时一样,抑制不住泛滥的同情心? 又或者,有些小聪明,自以为这样就能拉拢到平民? 徐嘉盈推测着徐渺的心理,从容问道:“你了解行医规范吗?知道治安局为什么要打击黑诊所吗?有多少平民被类似的黑诊所欺骗,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们会因为糟糕的手术环境感染,患上并发症,加倍痛苦地死去。” 拉拢平民可不是聪明的做法,不了解世情的大小姐随意发表言论,只会暴露自己的浅薄。 徐渺果然被她问得说不出话,转头看向芙拉。 身为调查记者,芙拉已经走访过左医生的病人,她急忙取出资料:“嘉盈小姐,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左医生不是这种人……” “那么治安局会调查清楚真相。”徐嘉盈的眼眸依然流露出温暖的光泽,说的话却不留余地,“我们帮不了你,你应该将这些材料递给治安局。” “可是治安局门口的队伍永远看不到头,我根本排不到……就算排到了,窗口也只会帮我递交上去,让我回家等待结果……” “这是他们的程序。”徐嘉盈遗憾道,“没有人有特权。” 真的没有吗? 芙拉欲言又止,旁边的同事拼命拉她衣袖,让她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没有质问出这个问题。 死寂的沉默中,徐嘉盈目光依然那么温和,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飞艇掠过,霓虹灯光映在她琉璃般的眼珠子上,她没有因为光源刺激,条件反射地眨眼。 芙拉突然意识到,那是一双虚假的义眼。 她所见到的温柔,只是她的错觉。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目光移向徐渺。 徐渺却也抱歉地说:“姐姐说得对,我们帮不了你。” 芙拉猛地抓皱了资料,死死盯着徐渺,一瞬间许多愤懑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在对上徐渺目光之时消散。 明暗交替的光线中,那双漆黑的眼睛显得过分冷静。 那是一种与虚假的温柔相对的,真实的冷静。 严酷的冷静。 她仿佛抓到一星半点的启发,却无法真正领悟,迷茫地喃喃:“如果连你们都无法帮助我们,那我们还能找谁呢?” “是啊,”徐渺的声音仿佛云烟一样轻,落入芙拉的耳中,却又像大山一样沉,“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帮助你们,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你该怎么办,你们该怎么办?” …… 记者小姐很快被安保请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她皱着眉在思考着什么,徐嘉盈带着徐渺坐上了回家的车,也没有过多在意徐渺说的那几句话。 “前段时间忙着处理公司业务交接,疏忽了你的感受。” 浮空车没有将徐渺送去南家,而是停留在另一条汉白玉大道入口。 和仅仅是分部坐落于此的南家相比,作为地头蛇的徐家主宅更为豪奢,从大道往里足足六千多平方米的大庄园,都是徐家的私人领地。 “接下来就在家好好休息,等你和南邵结了婚,去了西特维尔,姐姐想看你都看不到了。” 徐渺重复:“结婚?” “是啊,父亲早就和南家家主商量过你的婚事。”徐嘉盈微笑,“当然,结婚之前你得先去名媛学院进修,学习一些家政、时尚、待人接物的常识,为今后承担起南夫人的责任做好准备。” 听到这些安排,徐渺才知道徐嘉盈收起杀心的真正原因。 要是徐渺去了名媛学院,几乎不会再有动摇她地位的可能。 徐渺抬眸望向徐嘉盈:“这件事跟南家商量过吗?” “过几天南家就会举办宴会,南家家主会亲自来町野,我会和她商量你们的事。”徐嘉盈补充,“这也是家族长辈共同的决定。” 似乎是没得商量了,徐渺沉默片刻,没有抗辩。 既然不可能说服对方更改想法,那就不要浪费口舌。 面对强权,能起作用的永远不是嘴炮。 回到家,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地回了房间,“惠子”服侍她洗了个澡,在她睡下后,悄悄带上门,经过长而曲折的走廊,拐入徐嘉盈的书房。 徐嘉盈换回了灰色义眼,冷淡地瞥了眼“惠子”:“已经睡了?” “惠子”点了点头:“洗澡水里放了安神精油,她睡得很沉。” “把打听到的情报再从头汇报一遍。”徐嘉盈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戒指,神情晦涩。 “是。”继承了惠子记忆的冬葵,与真正的惠子所汇报的分毫不差。 连惠子的主观判断,她都再次重申了一遍:“小姐并没有什么野心,她只是不够成熟,妄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救下所有人。” 徐嘉盈不置可否地注视着“惠子”:“你在她身边这么久,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能力?” “小姐是在南家竞技场玩的时候,发现的枪械天赋。”“惠子”连忙解释,“她接触枪还没多久,并不是早有预谋。” “没多久,是多久?” “不到半个月,这点可以由教练佐证,刚去竞技场的时候,她都不会开枪。” …… “惠子”紧张地望着徐嘉盈。 “如果不是还要用你,这么严重的失误,你已经可以报废了。”徐嘉盈灰眸冰冷,“你只需要将所有异常向上汇报,而不是擅自进行判断。” “惠子”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还有几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异常。” 徐嘉盈略一皱眉,“惠子”连忙道:“第一件事是小姐对南邵的私生活不太满意,曾经想着干脆自己也找个情人。第二件事是自从徐嘉恩出事,小姐就有点怕您,有时候会嘟哝,还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不用担心被亲人背叛。” 这确实是徐渺会说的话……徐嘉盈揉了揉眉心:“父亲真的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明明……”她唇角冷凝,脸色有些阴沉,声音压得极低,“……她根本不是父亲亲生的。” “惠子”心头一跳,但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徐嘉盈疲倦地闭上眼睛,挥手道:“回去吧,只要她老老实实,这一次……就算了。” “是。”“惠子”点了点头,倒退出去,原路返回到徐渺房间门口,悄然推开房门,闪身入内。 她轻轻把门反锁,背后本该已经熟睡的徐渺靠在床头,静静望着她。 两人交换视线,徐渺起身,走进检查过、不存在任何监控与窃听器的盥洗室,“惠子”跟在她身后。 “都跟她说了。”冬葵低声道,“按照你的要求。” 徐渺点了点头:“辛苦了。”她看着冬葵表情,“怎么了?” 冬葵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徐渺:“徐嘉盈说,其实你不是徐家家主的亲生女儿。” “……” 徐渺还没来得及说话,熟悉的父慈女孝、哥哥、姐姐、全家人宠爱着自己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以她现在对脑机技术的了解程度,她已经能从这些努力煽情的画面质感中明确判断出,这绝对不是她本人、或者说原主的记忆,而是有人利用她的脑机植入的虚假记忆。 一旦出现预设的关键词、表情、动作,这些记忆就会被触发。 zero曾经告诉她,植入记忆是非法操作,是被严格禁止的。 但如果,进行操作的是精通脑机技术、脑意识无比强大的徐建龙呢? 尽管她不知道徐建龙这么做的目的。 他人都已经死了。 给她留点美好的回忆吗? 还是说,让她认可徐家人的身份,对徐家保持忠诚? 观赏着不断涌现的童年“记忆”,思忖间,徐渺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流露出僵硬与不真实的记忆,突然遭到脑意识的反扑。 仿佛是王的领地受到侵犯,深沉的脑意识如同大海中狂暴的巨浪,要将所有入侵者驱逐。 这一次之所以与前几次不同,是因为她注射了人鱼基因。 人鱼基因带来了强烈的领地意识。 翻阅着避难所的基因技术,徐渺若有所悟。 …… 徐渺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成了战场,脑机拼命将虚假记忆灌入,脑意识愤怒而坚决地反击。 大脑在对抗中烧成了一锅沸腾的铁水,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徐渺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白皙的脸庞变得通红。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像是被烙铁插.入脑髓,脑子滋滋地冒出白烟。 惨叫声被她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吞入喉中,以至于喉间溢出些许血沫。 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眼睛失去焦距,意识濒临涣散。 但她始终记得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目睹全过程的冬葵没有徒劳地追问“你怎么了”,只是把她不停颤抖的身体搂在怀里。 只有等徐渺平静下来,询问才有意义。 徐渺伏在冬葵肩头,用最后一丝理智苦中作乐地自我调侃,也许她的穿越就是来锻炼大脑的,等离开这个世界,她立刻就去参加《最强大脑》。 …… 两股力量不知僵持了多久,终究是她的脑意识占据了上风。 仿佛铁锤狠狠敲开冰面,镜花水月般的幻象乍然碎裂,隐藏在冰面之下的真实记忆翻涌而出。 她看到自己被层层藤蔓托举着递交给一个男人,非男非女的声音响起:“你的测试结果是对的,她拥有你梦寐以求的才能,你可以通过女神赐予的仪式,分享她的天赋。” 男人接过她,才满三岁、刚开始记事的她懵懂地眨了眨眼,看到了一张冷峻的面孔。 那是年轻版的徐建龙。 …… 画面一转,她和徐建龙一左一右站在曼陀罗木前,树干上扭曲的人脸呓语般诵念。 随着它的诵念,无形的连接在两人身上形成。 “仪式一旦完成,你将分走她一半天赋,与之相对的,你们也要共同承担代价。” “失败……不,仪式不会失败……她只是个凡人……” “她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个没有真神的世界,却有股奇怪的信仰之力保护了她……你只能分走她四分之一的天赋了……不过,已经够用了。” 第49章 更新 她来到这个世界不是穿越,而是回归。 头痛逐渐缓解,徐渺脑中浮现出这个想法。 她茫然了一阵,另一个世界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趁爸爸妈妈下班前偷看电视,没想到爸爸妈妈会摸路由器,被抓了个现形,抽抽搭搭地接受批评。 吃太多冰淇淋闹了肚子,接下来一整个夏天都被管得死死的,每次路过小卖部只能眼巴巴看一眼冰柜解馋。 一模考得很烂,忐忑不安地回家,发现爸妈比她还忐忑,生怕一句话说重,把她心态压垮。 爸爸妈妈从来不会对她百依百顺。 普通的家庭条件也不足以无忧无虑。 和徐家大小姐挥金如土的优渥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如此…… 徐渺抬起湿漉漉的眼睫,迷茫之色从脸上褪去。 即便如此,过去十几年的记忆是真实的。 爸爸妈妈是真实的。 她真正的家在那里。 不在这个世界。 徐渺心情恢复了平静。 她靠在冬葵怀里,任由冬葵帮她擦去满脸汗水,梳理起目前的情报。 就如那位安全局特工所说,徐建龙早就加入了奥罗拉,二者的勾结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 那具长着扭曲人脸的曼陀罗木,被玩具熊称为“先知”的植物系变异生物,恐怕确实有“预知”、甚至“全知”这类的能力。 徐建龙将她带到“先知”面前,确认了她的能力,通过某种仪式,分享了她的部分能力,同时需要承受一定的代价。 她想起徐建龙电子脑爆炸的痕迹,两条缠绕在一起的焦黑曲线诱发了她的电子脑自毁系统。 仿佛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徐渺猜测,这就是仪式的代价。 难怪安全局特工说,这是一种诅咒。 不过他的情报并不完整。 他以为只有徐建龙遭受了诅咒,而她只是存在被奥罗拉接近的风险,特地提醒她小心。 殊不知她已经被“先知”举行了仪式,背负上“诅咒”。 徐嘉盈知道她不是徐建龙亲生的,但应该不知道徐建龙收养她的目的,否则她不会对徐建龙“宠爱”着并非亲生的小女儿耿耿于怀。 难怪她能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杀手,所谓血脉亲情本来就是假的。 这个世界的人虽然冷漠,基本的感情还是有的,不然傅郜也不会为了给傅闻报仇,让出町野港整整一百年的使用权。 揉了揉眉心,徐渺从恢复的记忆中想起,徐嘉祁和徐嘉锴的葬礼后,她在徐建龙的办公室外偷偷听到徐建龙和徐嘉盈的争吵。 徐嘉盈怀疑是徐嘉恩动的手,徐建龙却不允许她继续调查,因为徐嘉恩还有用。 徐嘉盈隐忍了很久,恐怕早已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她要为自己的亲兄弟复仇。 甚至就连徐建龙的死因,也许都和这件事有关。 徐建龙不准她调查,令她对徐建龙也产生了恨意。 “先知”和玩具熊交谈时,同样对徐建龙的死亡猝不及防,明显还在保持合作,没有和徐建龙翻脸。 徐嘉盈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又有徐嘉恩亲眼目睹的在场证明,但不具备杀人能力。 毕竟徐建龙钻研脑机几十年了,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天才,技术水平摆在那。 徐嘉盈并没有技术天赋。 入侵脑机的杀人方法并不符合她的风格。 除非…… 徐渺想起徐嘉恩没有说完的那个“除非”。 除非徐建龙以某种手段,自己将秘钥透露了出去! 不明真相的徐嘉盈或许会以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果断展开了行动!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纪大了,对子女产生了愧疚? 往徐渺的脑机植入家人的记忆,反复强化家人的美好,也有这方面原因。 回顾记忆中那张冷峻的面庞,徐渺摇了摇头,也许年纪增长,让他的心变软了。 但她更愿意相信,他有更深层原因。 她不是在这个腐朽世界长大的土著,接受过正常的教育,实在难以相信一个老牌资本家的良心。 想起徐嘉恩不肯说明的“秘密”,徐渺目光一凝。 他提及“秘密”,是在她故意说自己可能会比他先死之后。 这个“秘密”和她的生死息息相关。 她脑中突然想起一个脑机研究员一直在畅想的话题。 意识上传,在网络空间获得永生。 这个技术的瓶颈在于,在虚拟世界待得太久,会迷失在庞大复杂的数据流中,失去自我。 没有了自我意识,当然也不算活着了。 徐建龙会不会找到什么方法,突破了瓶颈,能够放弃肉身,在网络中永生? 这个方法……或许与她有关。 所以徐嘉恩才会神情复杂地说:“无知对你来说才是好事。” 潜台词是,“无知无觉中死去,就很幸福了。” 联想到徐建龙将zero的权限留给了自己,徐渺敲了敲太阳穴,越发肯定这个猜测。 所谓留给她的权限,其实是留给徐建龙自己的。 此刻的徐建龙,很有可能隐藏在网络中的某个角落,伺机谋划着她的大脑,意图融合她的意识。 等到那一天,zero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它会是第二个惠子吗? 它的主机太大,她可没办法随身带着了啊。 徐渺打起精神,在心里开了个玩笑。 …… 尽管有不小的把握,上述内容依然只是基于事实的猜测。 迎上冬葵担忧的目光,徐渺直白道:“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自己也没搞明白。我只能确定,我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了。” 迄今为止,她和冬葵一直保持着坦率的沟通,这是她们能够放心交付后背的基础。 冬葵理解地点了下头,顿了顿,她将徐渺汗湿的头发撩开:“不需要再强调这些危险了,其实我现在跟着你,已经不是单纯为了遵守约定,你在外城区对工人、医生、记者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猜你的心里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一起落实它。” 她不太肯定地说:“就当是为了那个没钱买药的小姑娘,被遗弃在垃圾场的梭梭。也是为了我自己。” 徐渺同样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只是想进行一些尝试。” 冬葵笑道:“不要紧,这是第一次有人进行尝试。再洗个澡吧?你身上都湿透了。” 徐渺点了点头。 …… 在冬葵的帮助下,手脚发软的徐渺洗了个澡,缓了过来,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冬葵坐在床边,帮她掖好被子:“一个人可以吗?” 只有头露在外面的徐渺“嗯”了一声,冬葵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被子,好像把她当成了以前照顾的小姑娘。 两人一愣,然后对视一笑。 冬葵起身走到门边,说了声“晚安”,推开门出去了。 灯光自动熄灭,黑暗中徐渺闭上眼睛,脑海中听到zero说:[晚安,女士。] 仿佛从没对它产生任何怀疑,徐渺面不改色回应:[晚安,zero。] …… 次日。 天光大亮,南邵从昏睡中醒转,一夜没有更改姿势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坐起身,神情困倦地扭了扭发硬的脖颈,看到不远处温浅浅站在窗前的背影,无奈一笑,开口带着晨起的沙哑:“浅浅,你给我喝了能放倒一头牛的剂量,要不是我身体素质还不错,现在已经进icu了。” 温浅浅转过身,脸色苍白,眼睛肿得像核桃,像是哭了一晚上。 南邵吓了一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怪你。” 温浅浅哽咽道:“我知道,但是你睡着之后,我又做了一件事。” 南邵:“?” 温浅浅小声道:“昨晚网上突然爆出渺渺失踪,是你或者徐家的手笔的谣言,公关部长打电话问怎么办,我看你都睡了,一着急就……” “找了记者澄清这件事?”南邵觉得以温浅浅的胆子,做到这一步就顶了天了。 温浅浅摇了摇头,红着眼睛,兔子一样怯生生地说:“我觉得最好的辟谣方式就是用事实说话,所以我让安保部长把安保部队全部派出去找渺渺了。” 南邵:“……” 南邵重复一遍:“全部派出去?” 温浅浅点头:“全部。他们上次是怎么找奥罗拉的,这次就是怎么找渺渺的。” 南邵:“……” “我觉得你醒着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做,渺渺失踪这么久,你不是也很担心吗?”温浅浅柔弱道,“你不会怪我吧?” 南邵一时没说话。 温浅浅垂眸,浓密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神色。 半晌南邵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不是我怪不怪你的问题。” 他刚要给温浅浅解释,终端已经响起。 看了眼来电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对温浅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避开她,接通视频电话。 一张与南邵颇为相似的脸出现在全息影像中。 她外表年纪在30到40之间,头发是传统的乌黑色,身上没有任何义体改造的痕迹,似乎是罕见的纯自然人。 她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上位者的气质,脸上的神态却和蔼可亲。 南邵却不敢怠慢,恭敬地喊了声:“母亲。” 温浅浅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南家家主,南湫石。 南湫石打量着南邵刚睡醒的样子:“昨天发布命令的果然不是你。” 母亲面前,南邵不敢有丝毫隐瞒:“是浅浅担心徐渺,急着派人找她,她没有坏心……” “她就在你旁边吧。”南湫石没有责备的意思,笑着道,“让我看看这个大胆的姑娘。” 南邵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浅浅。”他低声说,“你过来。” 温浅浅走到南邵身旁,乖巧地叫了声:“阿姨好。” 南湫石微笑注视着她,态度随和地说:“你能和渺渺相处得和睦,我很高兴,我一个人在西特维尔很孤独,你能过来陪我一段时间吗?” 温浅浅一愣。 南邵脸色一变:“母亲,浅浅没有出过远门……” “我问你了吗?”南湫石笑着扫了南邵一眼。 南邵神色一僵。 南湫石转回视线,又问了一遍:“浅浅,你愿意吗?” 明明是疑问句,语气也不强硬,温浅浅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她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她要是说“不愿意”,会怎么样? 她颤巍巍地望向南邵,南邵硬着头皮正要说话。 门口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将南湫石的注意揽了过去。 “湫石阿姨,你什么时候和浅浅关系这么好了?” 第50章 更新 话音刚落,人所熟悉的那个身材高挑、长发柔顺而浓密、不管看过多少次都会被她的美貌所惊艳的女孩子走进房间。 在大脑反应过来前,温浅浅的身体已经扑了过去,抱住了徐渺。 “太好了。”她哽咽着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南邵愣了一下,心情怪怪地想,温浅浅的哭声比刚才向自己道歉时真诚多了。 南湫石饶有兴致注视着这一幕,目光从温浅浅身上移动到徐渺脸上。 徐渺正低头看温浅浅。 外表纤弱的女孩子依然如初见时一样,不知哪来一股怪力,好在她注射过人鱼基因,身体素质强化了不少,不动声色消化了小炮.弹似的冲击力。 她镇定地被温浅浅抱着哭了一会儿,等后者逐渐平静下来,握住她肩膀将她推开,似笑非笑问道:“你要去西特维尔吗?” 温浅浅莫名心虚,连忙摇头。 嘴角扬起笑意,徐渺抬眸望向全息影像:“湫石阿姨,你在西特维尔太孤独的话,我过去陪你怎么样?” 南湫石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温浅浅不安地望向徐渺,她能感觉到徐渺将火力吸引了过去,却无法理清具体原因。 她不知道,南湫石针对她的原因是她擅自动用了不属于她的权力,触碰到了财团敏感的神经。 徐渺故意表露强势的态度,落在南湫石眼里,自然而然地分析得出,温浅浅并没有什么主见,怯懦如她,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调用南家的安保部队。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必然是徐渺。 从南湫石的视角来看,去外城区前,徐渺就预料到了会有危险,但她还是要去,一方面是为了获取平民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南家的底线。 她提前叮嘱了温浅浅,一旦她出事,就从南邵手中骗取南家安保的指挥权。 南邵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不,或许南邵和温浅浅所谓的财团之子与贫民窟少女的“传奇爱情”,也是徐渺的手笔。 徐大小姐的身份天然会引起掌权者的警惕,天真单纯的平民少女就不一样了。 联想到这段时间南邵已经出了两次车祸,南湫石脸上的笑意纹丝不变,没有泄露任何内心的想法:“好久不见,渺渺,你来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刚跟你姐姐通过电话,过段时间我会亲自去町野市,和她商量你和南邵的婚事。” 迎上南湫石亲切的目光,徐渺不卑不亢地笑道:“这件事姐姐已经跟我说了,她希望我们尽快结婚,不要再耽误了。” 徐渺越是积极主动,越是摆明了她能够从这场婚姻中受益。 徐家果然已经发现了什么吗? 南湫石眼神一闪而过淡淡的沉思,轻轻颔首:“确实,不能耽误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寒暄了片刻,才在看似一团和气的气氛中,挂断了电话。 南邵从头到尾没能插上话,对母亲突然的催婚有点懵。 母亲的影像消失后,他松了口气,下意识望向徐渺和温浅浅,徐渺神色淡定,温浅浅低下了头。 想起自己尴尬的身份,眼前浮现出暗无天日、潮湿酸臭的贫民窟,以及灾难中草芥一般死去的平民。 她后槽牙不知不觉紧紧咬住,腮帮子浮现一根绷紧的青筋。 一般情况下她确实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可在生存危机面前,有几个人不会拼命一搏呢? 她抬起头,飞快看了眼南邵,又低下头去。 南邵顾不上再计较她昨晚的“胡闹”,不敢向母亲立刻提出悔婚、打算徐徐图之的他,心头涌上了浓浓的愧疚。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愧疚,是落入被动的开始,是浑然不觉中被控制的“魔咒”。 …… 徐渺重返南家,主要目的是搬家。 “惠子”带着徐家的保镖们跟着她,很难说是保护,还是监视。 徐渺恍若未觉,指挥着男仆们将自己常用的护肤品、衣物、首饰,以及衣帽间内豢养的“宠物”,通通挪到外面的大货车上。 南邵不知道她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回徐家,却也没心思多问,他向温浅浅承诺过会找时机解除婚约,没想到被母亲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乱糟糟的。 徐渺望着来来回回搬运行李的男仆们,目光投向主动帮忙管理他们的老管家,仿佛突然想起一般,随口问道:“你不是有个很得力的接班人吗?怎么没见到他?” “少夫人。”老管家手扶胸口,头颅微垂,底蕴深厚的家族总是会花大力气培养下人们的礼节,“他不见了,我已经派出人手悄悄寻找他的踪迹。” “是得尽快找回来,”徐渺道,“他可是你重要的左膀右臂。” “不,”老管家从容缓慢地道,“背叛家族的恶仆,将会受到家法处置。” 只是失踪几天,就已经断定他背叛了家族? 徐渺控制住了脸颊每一寸肌肉,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时至今日,她对财团的作风认知依然不够深刻。 “让您见笑了。”老管家抱歉道,“是我没有管教好这些下人。”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徐渺微笑,“是这些下等人,太不让人省心了。” …… 将部分必要的物品搬上车后,徐渺在温浅浅和南邵的注视下坐上车,离开了南家。 温浅浅在门前驻足,望着车队远去,眉眼间盘桓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南邵没办法再追究温浅浅昨夜的错误,声音低沉地说:“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等母亲来到町野,我会当面跟她讲清楚。” 温浅浅扭头望向他,声音轻柔地说:“她不会允许你悔婚的。” “但她也不可能架着我结婚。”南邵坚定了语气。 “我担心……”温浅浅欲言又止,半晌摇头,“算了。” “担心什么,直接告诉我。”南邵皱眉,温浅浅的语气就好像告诉他也没用似的。 “如果我阻碍了你和徐家的联姻,会不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呢?”迟疑片刻,温浅浅露出恐惧的神情。 南邵一怔,想起母亲和徐嘉盈平日的作风——徐渺他倒是不太担心,就算是为了他,她也不会伤害浅浅。 “我派一支安保小队暗中保护你。”脸色变幻几次,南邵果断道。 温浅浅面露惊讶,看上去一如既往懦弱胆小:“这样真的好吗?你派的人,也得听你母亲的吧?” “我会让他们只忠诚于你。”南邵道,“即使是我,也无法指挥他们。因为也许会有人以我的名义,命令他们对你下手。” 温浅浅紧蹙的眉心舒展了一些,眼睛亮晶晶地说:“你想得真周到。” 南邵回以一笑:“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 欣喜地点了下头,温浅浅心里想的却是,终于,她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安保队伍了。 …… 回徐家的路上,关在玻璃缸里的怪物突然狂乱地嚎叫起来,徐渺气恼地叫停了车,招来“惠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把它丢了吧。” “惠子”吃惊地说:“丢了?” “是啊。”徐渺漫不经心地说,像是厌倦了这头丑陋无用的“宠物”。 “惠子”迟疑地望了眼保镖们,和他们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在对方暗示自己会看好小姐,不会让她乱跑后,转回目光,恭敬地应道:“好的小姐,我去处理。” “去吧。”徐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甚至懒得看“惠子”怎么调度运送怪物的卡车,对司机道,“回家,我累了。” “是。”司机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保镖们也觉得再正常不过,事实上一开始五小姐还指挥着仆人们把这只“宠物”带回家,才让他们吃了一惊。 不听话的“宠物”,是得不到大人物的青睐的。 “惠子”将转运“宠物”的卡车开出车队,后面的保镖车连忙补位,浩浩荡荡的徐家车队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继续井然有序地向前进发。 而“惠子”开着货运车,将那装着怪物的透明玻璃缸随意倾倒进了垃圾场,无视了四周拾荒者惊愕的表情,交代了垃圾场负责人将它处理掉,便开车离开了。 暗中观察的一双双眼睛向上汇报:“一切正常。” 看来徐渺去南家,确实只是搬运用惯了的物件。 收到汇报的徐嘉盈摇了摇头:“以后这些小事不必告诉我。” “是。” …… 几个小时后,垃圾场上空出现了一辆浮空车,本应调运来粉碎机的负责人,眉开眼笑地望着浮空车把怪物运走。 他就知道这种变异生物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数着到账的信用点数,并不知道,当他看到疑似斗兽场中的变异生物被丢下来,连忙在一个灰色交易网站上发帖,询问是否有人需要变异生物时,原本就要给他发一封匿名邮件的zero,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帖子,汇报给了徐渺。 徐渺回道:[既然这样,也省得我们编造一个得知垃圾场有变异生物的谎言了。] zero道:[是的,我这就派出无人货运浮空车,将这头变异生物搬运到属于海伦娜·洛希尔的紫藤花街上的实验室去。] 它提醒道:[是否在实验室多安装一些防御武器?这头变异生物的情绪不太稳定,我担心会伤害到您。] [等我有机会去实验室,亲自安排。]徐渺这么回答,没有告诉zero,怪物突然狂乱地嚎叫,是因为她提前使用加密手段发了消息,让凌泉在路上假装发狂,引起她的不满,好让她顺势把他遗弃掉。 凌泉后背和脖颈上伸出的粗壮触手,有效地挡住了终端,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有察觉到,这头变异生物竟然具备理智,还能使用终端。 而随意将变异生物倾倒在垃圾场的“惠子”,自然也是在徐渺的指示下,采取的行动。 总算把凌泉迁移到了实验室,为亲自进行基因实验、验证教科书上相关内容的真伪又做了一部分准备,同时也保证了凌泉的安全,免得在南家放久了,南邵不想白白养着这么能吃的变异生物,再把他送回斗兽场。 徐渺思考着接下来的代办事项。 找到机会去实验室做实验。 等到周,进入虚拟世界,和安全局特工交换、购买更多与奥罗拉相关的情报。 联系梭梭、阿墨,观察外城区的动向,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寻找大批能源的入手渠道,为购买能源储备资金,避难所的能源只能支撑个月…… 必须加快进度,在南湫石抵达町野、和徐嘉盈敲定婚事前,把握住更多筹码。 思绪翻涌间,车队已经到达徐家主宅,徐渺下了车,正要往自己房间走,突然听到一声“喵”。 她脚步一顿,转回头去,看到车底探出一只漆黑猫头,金色的眼睛眨了一眨。 “哪来的小猫?”保镖皱了皱眉,刚要上前把它赶走。 徐渺抬手制止:“刚丢了个白眼狼,就来了个小猫,看来这才是我该养的宠物。” 她上前几步,将黑猫抱进怀里,摸了摸他柔软的皮毛,满意地回了房间。 几个保镖对视一眼,耸耸肩。 浮空岛不会有流浪猫,这肯定是谁家的宠物。 但以他们徐家的权势,一只宠物而已,五小姐就是霸占了,谁敢说什么? 他们谁也没当回事,默默跟上徐渺。 徐渺抱着“喵”了好几声的黑猫走进房间,用脑意识道:[他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你现在听得懂猫语了吗?] 刚刚全面升级过、运算速度和数据容量都进一步提升了的超级人工智能卡了一卡,抱歉地说:[我还不能解读出猫语的具体内容。] 第51章 更新 徐渺只是开个玩笑,人工智能在猫语这块屡战屡败,或许以后可以用猫语加密通话。 很多事情徐渺没有跟zero说,他们未来是敌是友,还是两说。 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焦黑芯片,徐渺尽量不多想同伴再次变为敌人会不会给自己留下阴影。 抱着黑猫走进盥洗室,徐渺把终端投影键盘打开,推到他面前。 既然不方便变回人形,只好打字沟通。 阿墨抬起两只前爪,使用肉垫打字:[梭梭买了块墓地,埋葬了惠子的遗体。] 离开得太匆忙,徐渺都没来得及给梭梭、阿墨分别买个终端,再在两人账户里存一些活动经费:“他哪来的钱?” 毛茸茸的黑爪上下敲动,一行文字飞快浮现在空气中:[左医生的资助。] 已经和左砚辞接上头了吗? 徐渺沉吟:“这笔钱我来报销……或许还可以委托左医生建立流浪猫收容所。”答应过阿墨的事情,她不会忘。 现在去外城区,必然要顾忌暗中的监视,徐嘉盈少不了再起疑心。 今天是周一,左砚辞应该已经回中央医院上班。 这是个不错的接头地点。 她不打算装病,除非得了某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否则去医院的频率高了也很容易露馅。 看上某个医生、护士,是很合理的解释。 不需要具体到谁,给大家这方面的暗示就行。 她先前特地交代冬葵在徐嘉盈面前汇报,因为不满南邵的私生活,自己也想找情人。 对糜烂的上层人来说,情人数量,性别,甚至物种,都不是问题。 这为她主动接触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真人仿生人、甚至ai,做足了铺垫。 . 带一只猫进盥洗室总得有个理由,交流完,徐渺打算给阿墨洗个澡,让一些人认为这就是她在盥洗室待这么久的原因。 一直很温顺的阿墨被水打湿的一瞬间炸了毛,在徐渺伸出手时,跳下洗手池,冲出了盥洗室。 徐渺:“……” 可能是在地下实验室的经历产生了阴影吧。 反正已经做了个样子,阿墨又不是普通的黑猫,该清洁的时候自己会洗澡的。 她没有去追,在zero询问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时,回答道:[不要紧,只是一只猫本能地不喜欢水而已。] [您刚才在给他洗澡?]zero诧异。 徐渺:[怎么了?] [或许不只是因为讨厌水。]zero委婉地说,[他并没有绝育。] [……] 徐渺“嗯”了一声,没有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 挑了套出门的衣服,化了个妆,摆明了要和情人约会的模样。 徐渺准备去中央医院,寻找和梭梭、左砚辞接头的机会。 干完活回到家的冬葵,看到她精心打扮的造型,愣了一下。 她走上前,挽起冬葵小臂。 “走吧,去中央医院。” 还记得左砚辞主业是这间医院高级医师的冬葵立刻明白了她要去做正事,点了点头:“好。” . 町野中央医院,院长办公室。 左砚辞面前摊开一张《自愿离职申请》。 交给他这份申请的单院长,此刻却没有空理他,正忙着应付记者芙拉。 得知左医生已经被治安局释放,芙拉询问左医生后续是否会得到医院补偿与嘉奖。 单院长面不改色地承诺:“当然,不仅会给予年度优秀职工的称号,还会发放三个月的奖金,左医生的善举充分体现了我们医院医者仁心的理念,必须大力表彰。” “您真是一个出色的院长,难怪贵院能培养出左医生这样医德高尚的医生。”芙拉欣慰地说,“我想为您和左医生做一期专题采访,您看可以吗?” 经过治安局的多次碰壁,厚着脸皮和前辈讨教后,芙拉增长了不少处事经验。 她担心单院长只是在糊弄她,转头就会给左医生穿小鞋,干脆把他捧得高高的,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保护左医生。 听到芙拉说的是“给您和左医生做一期专题采访”,既没有漏掉他,也没有把他排到左医生之后,单院长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可以,当然可以,随时恭候芙拉小姐的光临。” “那我现在就去。”芙拉受够了排队与等待,当即收拾起摄影机、话筒、录音笔、打光板等等工具。 单院长笑呵呵地挂了电话,转身看到左砚辞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捏着钢笔,仰着脸,神色迷茫。 呵。 好运的小子。 瞥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填写的《自愿离职申请》,想起杜夫队长不久前发来的忠告,这小子被洛希尔家族的大小姐看上了,短时间内没必要找他麻烦。 深深望了眼左砚辞年轻俊秀的脸庞,单院长不禁在心里感谢芙拉小姐,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台阶下。 他拿起那份《自愿离职申请》,想也没想地丢进碎纸机,和蔼而不失严厉地说:“我已经从芙拉小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虽然你在外城区的行医属于违规操作,但是看在你也是出于善心与责任心的份上,医院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 单院长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媒体舆论了?左砚辞心中狐疑,起身道:“谢谢院长。” “不用谢了,”院长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回去吧,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总觉得另有隐情,莫非是徐大小姐出了力,想到昨天看到的采访,徐渺与芙拉的对话,左砚辞心情复杂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要不是他不够谨慎,就不会被治安局抓住马脚,也就不用芙拉小姐和徐小姐为他费心奔波。 他甚至还没和芙拉小姐亲口道一声谢,他心里叹了口气,会有机会的,他想。 . 徐家豪华浮空车降落在中央医院的停车场,正在大厅窗口挂号、缴费的病人与家属们好奇地打量,这辆车上的标志好眼熟啊。 能有钱来正规医院的都是内城区的中产阶级,平常是有时间看看娱乐新闻的,很多人一眼认出车上下来、前呼后拥的漂亮女孩,正是以美貌著称的徐五小姐。 “五小姐怎么会亲自来医院?” “是啊,她怎么亲自生病了呢?” “就算生病了也会有私人医生吧,怎么会和我们一起来挤公立医院。” 人群.交头接耳,目光中不乏艳羡,在这个出身决定未来的世界,含着金汤匙的财团子女无疑是鄙视链的顶端,理所应当地享受一切资源。 徐渺目光从他们比外城区平民体面不少的着装掠过,不动声色分辨着他们的神情,一部分状态还算不错、存款还够支付医疗费用的病人及家属眉宇间虽然有些苦恼,但还没有明显的不安。 另一部分脸色蜡黄、苍白,状态极差,有的甚至无法依靠自己站立,只能无力支着拐杖、瘫在轮椅中的患者与陪伴他们的家人,神色凝重,外界发生的事已经无法引起他们的心情波动。 排队挂号的神情中仍有一丝希望,缴费窗口前,举着天价医疗费的人们,脸上只能见到满满的绝望。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脸色惨白挨个拨打同事电话借钱,头发一丝不苟抹着发油的老人哆哆嗦嗦从怀里取出一卷卷纸钞,经历过金融危机账户中的信用点一夜蒸发的他们,常常选择这种古老的方式储存珍贵的退休金。 粗粗一扫,徐渺就已经看到无数悲剧。 冬葵早已在救济院见惯了这种场景,十几年过去,换了座城市,换了个地点,这个世界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徐小姐?”迟疑的声音在徐渺背后响起,她转过头,看到独自背着沉重器材、昨晚才交流过、干劲满满的年轻记者芙拉。 看来她已经知道左医生被释放了。 徐渺点了下头:“芙拉小姐。” 芙拉把滑落的摄影器材往肩上提了提,正要说话,被不远处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 一名老迈的病人静静躺在过道的长椅上,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坐在他身旁,双脚悬空,神情空洞。 “是他们。”芙拉怔怔地说。 “你认识?”徐渺顺着她目光看去。 芙拉点头:“鼠灾之后,我去现场做灾情报道,目睹了这个孩子坐在家人的尸体中,捧着母亲血肉模糊的头颅……”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接着说,“……她的哭声引来了治安队的注意,那位老人及时为她道歉,免去了不必要的问询,他明明安然无恙活过了鼠灾,怎么会……” “在鼠灾之前,他就患上了严重的血液病。”温润的声音在几人耳旁响起,徐渺抬眸望去,看到了穿着白大褂、清瘦俊秀的青年医生。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左砚辞不着痕迹扫了眼徐渺身后的保镖们,牢牢记着徐渺的叮嘱,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徐小姐,芙拉小姐。”他自我介绍,“我是左砚辞。” “左医生。”芙拉眼睛一亮。 左砚辞微微提了下唇角,转头望向走廊上的一老一少,神色恢复沉肃:“他叫老夏,曾经是一名律师,因为帮助一群皮鞋工人打官司,向老板索要拖欠的工资以及控诉皮鞋胶水导致的血液病问题,遭到了一系列报复。 在大公司上班的女儿和女婿先后被辞退,之后很快就出了车祸。 家门口时常出现小动物死尸、用鲜血书写的诅咒。 工作的律所不愿意承担风险,与他解除了劳动合同。 失去了稳定收入的他无力承担高昂房贷,只能和孙女搬迁到外城区,没有工作不得已去工厂应聘,每一次面试都石沉大海。 除了那家皮鞋厂。” 猜到后续发展的芙拉全身冰冷:“他在皮鞋厂工作不久,也患上了血液病。” “是的。”左砚辞点头,“为了让孙女能继续上学,早日考上大学,回到内城区生活,他没有住院,仅仅购买了一些维持性药剂。 发生鼠灾的那一天,他因为去药店取药,逃过一劫,孙女却死在了变异鼠口中。” “难怪他会主动帮助那个孩子……”芙拉仰头眨了眨眼,又将摄影器材往肩上提了提,努力把一堆器材并到一边肩膀,从兜里摸出终端。 左砚辞连忙接过她的器材,只觉得手心一沉,很重。他惊讶地看了眼芙拉。 芙拉点开账户余额,皱了皱眉,问道:“老夏的病,需要多少钱?” “开一次治疗仪费用一百万。”左砚辞轻声道,“他至少需要做五次治疗。” “五百万……”芙拉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的余额,“我……我只有五万……” 左砚辞早已将全部工资投入了外城区的诊所,现在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他非常清楚,一旦负债,他也会被利滚利的债务压垮,只能搬出内城区。 他自身的生活水平会急剧下降不说,如果他跌落到外城区,那间诊所更加不可能开下去。 因此左砚辞也无能为力。 徐渺有钱,除去静静躺在不记名账户中的赏金,徐嘉盈又往她的个人账户里打了一千五百万,五百万是这几个月欠下的生活费,一千万是她流落外城区的慰问。 目前她全副身家接近三千万。 这些钱足够维持三百个中产阶级一整年体面的生活。 也可以负担三千个外城区贫民一整年的开销。 当然也能救六个老夏。 但她无法拯救整个城市的病人。 而这座城市、这个世界的病疾,又何止于此地几百、几千名病人。 . 左砚辞无奈地看着芙拉默默收起终端,两人其实都想到了,在场确实有人能够帮帮老夏,可是……凭什么呢? 就在这间大厅里,有许许多多老夏。 他们不可能央求徐渺救每一个可怜人。 更何况…… 左砚辞想起徐渺跟工人们说的话,“用谈判代替乞求。”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什么时候需要谈判? 双方旗鼓相当,只能各退一步,彼此妥协的时候。 工人们怎么可能与那些大人物旗鼓相当呢? 他们缺乏力量。 他们需要力量……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抬眸望向徐渺。 他蓦然惊醒,徐渺向工人们说的话,几乎是在挖自己的根基。 芙拉同样想到了徐渺的话。 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 即便她今天请求徐渺救了老夏,明天又有一个老朱,后天又有一个老陈,她又该怎么办呢? 徐渺不是救世主。 凡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若有所思。 两人的目光由迷茫变得坚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徐渺取出了终端:“五百万一次性打到老夏的医疗账户,可以立刻为他治疗吗?” 芙拉脸上蓦地一热:“徐小姐,我没有暗示您捐款的意思……”她环顾了一周,到处都是愁云惨淡的患者,“……况且,还有这么多……即使是您,也不可能都顾得上来。” 要不是周围有保镖看着,徐渺也许会讲一讲“这条鱼在乎、这一条也在乎”的故事。 但在密切的监视下,她耸了耸肩:“你不会觉得我连五百万都拿不出来吧?” 芙拉被噎了一下,余光瞥见左砚辞向她使眼色,瞄了眼壮观的保镖人数,联想起前几个月徐建龙、徐嘉恩接连出事,心头一凛,配合地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您会愿意给卑贱的下等人出这笔钱……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徐渺摇头:“五百万都拿不出的人,能为我做什么呢?” 她仿佛对这里的无聊故事失去了兴趣,打了钱,就离开了这一层,前往了年轻医师较多的几个楼层,点了玫瑰、外卖,让所有保镖、密切关注着她的动向的院长等人,都以为她果然是看上了医院某个员工,正在展开猛烈追求。 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 年纪在30以下,又恰好在这几个楼层工作,自认为能够吸引到徐渺的部分医生、护士,得知消息后,矜持地熨烫了一下白大褂、护士服,修剪了一下值班时无心打理的胡子或是没时间清洗的头发,希望能更充分地展现自己的美貌。 他们打理完毕,却发现焦点人物徐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踪迹。 是谁占先了? . 徐渺正在办公室中,给左砚辞转钱,给老夏治病的钱已经由芙拉拿去缴费窗口了,现在转的钱是梭梭问左砚辞借的埋葬惠子的费用,以及接下来的活动经费,两百万整。 保镖们暂时被支开给每个年轻员工送花和外卖去了。 他们得在保镖们回来前,谈完正事。 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的黑猫,以及那个神出鬼没的白发少年,左砚辞了然道:“以后我这里就是你们的中转站。” 越是接触徐渺,越感觉到她的神秘,但左砚辞什么都没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信任的加深,他会知道该知道的一切。 左砚辞将为这件事承担相当大的风险,徐嘉盈和南湫石目前都将矛头对准了徐渺,奥罗拉和可能存在的徐建龙的意识也在暗中虎视眈眈,任何替徐渺做事的人,都有可能受到这些势力的为难。 很多事情瞒不了zero,即使她不说,zero通过无孔不入的监控注视着这一切,也能推理出真相。 徐渺看了看冬葵,想起她说过,“不需要再强调这些危险。” 又看向左砚辞,年轻的医生神色坦然,目光平静。 没有再浪费时间说一些客套话,徐渺直接道:“这笔经费有两个用途,一半用来建立一所流浪猫收容中心,一半用来报销平民在你的诊所接受治疗、安装义体等产生的费用。” 流浪猫收容中心? 左砚辞若有所思看向蹲在窗台上的黑猫。 “第一条没问题,常常会有类似的慈善活动,只不过捐赠的善款下发后总是比预想的少很多,可能光够一两顿罐头。”左砚辞客观道,“但是第二条……免费不一定是好事,稻草巷算是外城区的异数,大部分街区治安状况极差,邻里气氛糟糕,□□火并都不少见。尽管如此,偷窃、抢劫、醉酒闹事的也大有人在。我会选择性接诊,并且收取一定的费用。” “我相信你的判断,”徐渺道,“如果你收取的费用不够垫付你的开销,就从我的经费里出。” 左砚辞还想推辞,徐渺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还记得我的脑机吗?连你都不知道这个隐患何时会爆发。我并不是无私地帮助工人们,他们遍布外城区,拥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是一股被上层人忽视的力量。我不知道这股力量能不能帮助我,只能尽量抓住一切能抓住的。” 顿了顿,她面色平淡地说:“如果你不认可这种做法,我会寻找其他合作者。不要对我有所误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活得更久一点。” 听到她坦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左砚辞反而不再推脱了:“我没有资格替工人们决定,但你是第一个在他们身上下注的人。我会告诉他们经费来源,让他们自己做出内心的选择。” 实际上徐渺并不在乎左砚辞告不告诉他们,资助工人进行义体改造,也许会得到他们的感激,但很难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难道遇到危险了,她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人因为感恩站起来追随她吗? “过段时间,我会再给你转一笔经费,用来建立一所学校,暂时只面向外城区,不收取学费,只传授知识。” 身体变强只能变成义体战士,也许会成为斗兽场中的杰克,也许会成为在重赏激励下赴死的南家敢死队。 医学院毕业、深知这个时代知识有多么昂贵的左砚辞呆了一呆:“免费?” “一整条稻草巷,供不出一个段承霖,如果不免费,疲于温饱的工人们,有机会读书吗?” “但是……”左砚辞指出现实问题,“即使有钱,也很难招到愿意去外城区教书的老师,而且工人们没有多少时间上课。” “只能利用晚上下班后的时间。”徐渺知道要想提升工人的综合素养,只能这么做。 “那除非学校直接开在工人家门口。”左砚辞摇头,“下班后已经很晚了,再在外城区的街道上行走,并不是件明智的事,工人们又无法承担每天的车费,不如资助他们的孩子上学。” “资助孩子上学,和让工人们学习,并不冲突,让孩子们回家后教工人们?效率太低了……能不能聘请长期可靠的保镖?” 徐渺想到了梭梭,但梭梭只有一个人。 她正思考如何保障工人们安全,小臂突然被软软的肉垫拍了下。 她扭头,看到黑猫用后腿直立,前爪挥舞,指向不知何时沿着窗台蹲了一排的流浪猫们。 “喵。” 那是现成的保镖们。 需要支付的工资是一天 第52章 更新 zero没有说话,徐渺却从涌动的数据流中读出了欲言又止。 [不用为难自己,而且我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徐渺决定放过一板一眼的人工智能,让它不再纠结于猫语的解读。 zero冷静的电子音回答:[遵从您的指示。] “你们能对付坏人吗?”把黑猫从地上捞起,抱在怀里,徐渺低头问他,“我知道那些变异鼠是你们的手下败将,但人类的特点和老鼠不太一样,他们还有武器。” 原来之前流浪猫集体灭鼠,也是这只黑猫指挥的? 左砚辞吃惊而敬佩地看了眼阿墨。 阿墨仰头望着徐渺,调整了下坐姿,肯定地点了点头,长而卷的胡须随之晃动。 “看来我们的学校有希望了。”徐渺摸了摸他的胡子,对左砚辞道。 左砚辞点了点头:“徐小姐放心,保镖们的宿舍就包在我身上了。” “他们还需要配备一些联络设备、防御武器。”徐渺又给左砚辞转了一百万,“我会找机会过来,但具体事务,只能委托给你。” “我明白。”这一次左砚辞没有推辞,他已经非常确定,徐渺的大方不是财团子弟的日常摆阔,而是对他充分信任,希望他不必为金钱困扰,能够毫无顾忌地大展拳脚。 沉静的目光多了许多复杂的内容,仿佛在这一刻做出至关重要的决定,左砚辞郑重问道:“徐小姐,你可以弄到光学迷彩吗?下次过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从他的语气中读出几分不同寻常,徐渺没有去怀疑左砚辞其实是谁的二五仔,带她去的地方会是某个敌人的大本营。 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界多谨慎也不为过。 但要想做一些实际的事,也需要用人不疑。 “那个地方远吗?”她问道,“我可以带套光学迷彩来,但没办法甩开监视太久。” “不远。”左砚辞声音低沉,“就在这栋大楼之中。” …… 在保镖们回来之前,徐渺已经和冬葵离开了左砚辞的办公室,漫不经心转了几个科室。 扫了眼遍布各处热烈开放的红玫瑰,徐渺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希望ta会喜欢。” 然后就踩着小高跟,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医生护士与病人们的讨论。 “到底是谁这么好运?” “她给整整13个科室送了礼物,为什么要这样?” “应该是还没追到,担心别人针对那个幸运儿。” “也有可能是幸运儿不准大小姐说出来,免得影响ta正常上班。”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为了给你送花所以给全班都送了。” “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这种感情吗?” “似乎没有人关心南家少主的头顶颜色。” “谁让他先找了呢?大小姐的生活作风在上层人里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也是……” 不需要徐渺解释什么,流言蜚语自然会替她补全剩下的剧情。 …… 思考着以后来医院的频率有多高,坚持的时间有多长,才不会引人怀疑,徐渺走出电梯,准备去竞技场,租用一间射击训练室。 枪械技能已经是明牌,她可以正大光明花时间练习。 卓越的天赋必须配合持之以恒的训练,才能不断进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长处。 明天还可以来一次医院,正在新鲜期,来得勤快些是很正常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机会去实验室,这些保镖跟得太紧,徐嘉盈美名其曰为了她的安全,不希望亲爱的妹妹再次出事。 刚向zero交代了,找家外卖定时投喂凌泉,免得过几天出社会新闻,某实验室传出恶臭,竟是巨型“宠物”饿死家中…… 余光瞥见医院大门走进两个“熟人”,徐渺从思绪中抽离。 身着笔挺蓝灰色警服,腰间扎着战术腰带,脚蹬仿生牛皮靴的穆南枝同一时间也看到了徐渺。 她侧头对身后的顾昱霆眼神示意了一下,抬脚走到徐渺面前。 想起了路过的那场葬礼,徐渺难得心虚,下颌轻点:“穆警司。” “徐小姐。”穆南枝严肃的目光落在徐渺脸上,着重打量了两眼她那双曾被媒体誉为徐家最美丽的珠宝的纯天然眼睛。 真的是她。 再不关注娱乐新闻,在铺天盖地《姐妹相拥辟谣不合传闻》的报道轰炸下,想不知道徐大小姐最近的“丰功伟绩”都难。 现场实况更是直接通过自动播放的机制在穆南枝眼前循环了好多次。 看到记者解释,徐渺是为了救平民,才会被冲到下水道中,失踪了足足七天时,原本心不在焉想着现在的大数据算法越来越过分了的穆南枝瞬间坐直了身体。 她仔仔细细看了遍视频,将徐渺的眼睛和记忆中那双眼睛对比,那位女士被怪物触手卷走的那一刻,她牢牢记住了那双明洁如珍珠的眼睛。 是她,不会错。 一个笃定的声音在穆南枝心里响起,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去了趟棚户区,向小摊贩们展示了视频,确认了前几天出现在棚户区找人的女人,寻找的目标就是徐渺。 和她并肩作战的是徐渺! 穆南枝只觉得脑子被重锤敲了一下,耳边嗡嗡的。 那个为父亲离世伤心的女孩,和她的哥哥姐姐相比天真得不可思议,仿佛是软弱、无能、花瓶的代名词。 竟然会在灾难中挺身而出,保护那些对财团而言不值一提的草芥。 心情震动之余,急忙上网搜索徐渺,想要获得更多消息的穆南枝,自然而然看到了徐渺新鲜出炉的八卦。 徐大小姐正在中央医院,疑似看上了某个医生,正在展开猛烈攻势! 没有多想,穆南枝马不停蹄又赶来了医院。 她丝毫没有因为八卦媒体绘声绘色地描写,对徐渺的私生活产生任何偏见。 或许她是想帮助病人,或许她是知道某位正直的医生需要支援,穆南枝心想,能够在那些变异生物面前怡然不惧的逆行者,是不会在乎一群苍蝇的嗡鸣的。 …… 并不知道穆南枝心里所想的徐渺,被那双肃穆威严的眼睛盯得越发心虚,让别人误会自己死了,还真情实感地举办了葬礼,确实是她理亏。 那天的监控都被zero抹去了,惠子也没有向徐嘉盈汇报她并不是单独行动,只要穆南枝不主动说,徐嘉盈暂时就不会知道她们曾经一起战斗过。 要让徐嘉盈知道她和警署的人竟然有这么深的联系,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揭过。 徐渺心中一动,正要打断穆南枝,把话题引开。 穆南枝用略带轻蔑的语气说:“听说徐小姐枪法精湛,有没有兴趣和我玩两把?” 徐渺一愣,看到穆南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颌,心中顿时了然,能在警署混到这个不大不小的职位,穆南枝自然不可能像顾昱霆一样死板,几篇八卦足以令她嗅到家族倾轧的气息。 “可以。”徐渺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符合一个迫不及待展示自己长处、年轻气盛的少女应有的表现,“就怕穆警司输给我一个普通人,丢了联邦警署的脸。” 穆南枝微笑侧身:“拭目以待,徐小姐,请。” 徐渺毫不退让地率先走了过去,保镖们对视几眼,茫然地挠挠头,又是大张旗鼓追求平民,又是意气用事和警察比试,五小姐是不是真的小说看多了啊。 …… 穆南枝带着徐渺去了警署的靶场,比起南家的竞技场,规模要小很多。 两人头戴制式降噪耳机,站在相邻射击靶前,回合制射击。 顾昱霆充当临时裁判。 “惠子”和保镖们默默守在不远处。 严密的监视下,两人没有机会私聊,倒是发现对方确实射击水平相当不错,沉浸在了棋逢对手的乐趣中。 穆南枝没有徐渺强大的意识做外挂,却拥有更加丰富的实战经验,不管是静止靶还是移动靶,点射还是速射,原地射击还是在移动载具中射击,都能极其老道地化解各种环境因素造成的影响。 全凭天赋、仅仅接受过教练短暂训练的徐渺受益匪浅。 而穆南枝也发现,迅速吸收经验的徐渺,飞快地成长了起来。 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将成为最优秀的狙击手。 在徐渺最终险胜一环后,穆南枝放下枪,淡淡道:“确实有点本事。” 徐渺报出自己的通讯号码:“欢迎你再来挑战我。” 穆南枝也顺势报出了私人联系方式:“我会的。” 两人对视一眼,徐渺意气风发地笑了笑。 保镖们无声叹气,这种小说里的打脸情节,五小姐还真不腻味啊。 …… 短时间内,徐渺自然是不会腻味的。 第二天,她将鼠灾前,让zero通过隐秘手段购买到的光学迷彩服塞进包里,再次前往中央医院,表演了一场“为了追你所以把整个医院的午饭都承包了”。 照例把保镖们支开后,她在左砚辞的办公室穿上光学迷彩服,跟着消瘦的青年医生,悄无声息穿过明亮整洁的走廊,进入一部不对外开放的电梯。 左砚辞平静地取出员工证,在智能感应器上刷了一下。 然后依次进行指纹、面孔、虹膜验证。 电梯快速上升,直到46楼才停下,徐渺记得,医院门口贴着的楼层说明上,并没有46楼。 这栋大楼,理论上只有45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正在流水线工作的玻璃温房出现在徐渺面前。 左砚辞走出电梯,徐渺跟着他,一间间看过去。 第一间房间中,一排排胶囊般的人造子宫连接着营养供给系统,整整齐齐陈列。 人造子宫内正在发育的坯胎,心脏一下又一下传递出生命的脉动。 第二间房间内,已经出生的婴儿闭着眼睛,蜷缩在盛满营养液的玻璃缸里,左砚辞冷静地介绍,这些营养液具有催熟功能,能够让婴儿快速长大,代价是寿命缩短,免疫功能下降,更容易患上各类疾病。 第三间房间中,则是一个个已经长大的幼童与成年人,他们依然双目紧闭,身上连接着无数管子,最醒目的是后颈上正在忙着嵌入脑机的机械臂。 徐渺看到这些人面前贴着不同的标签。 [父亲-陈斌] [母亲-曹凤] [女儿-曹梦璐] …… [单亲爸爸-乔治·戴维斯] [长子-约翰·戴维斯] [次子-菲力·戴维斯] [小女儿-赫蒂·戴维斯] …… 徐渺久久没有说话。 左砚辞的声音依然冷静:“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发生多少灾难,外城区的贫民窟永远那么拥挤,像是割不完的野草,一茬又一茬。” “为了让内城区的中产阶级保持紧迫感。” “为了让底层人为他们生产廉价的生活必需品。” “医院最大的作用不是救治病人,而是制造源源不断的新生命。” “这里不是医院,是造人的工厂。” “一旦出现人口锐减的灾难,这座工厂就会启动,贫民窟中空缺了的位置,就会由这些生产出来的家庭补上。” “没有过多催熟的儿童,活的时间久一点,催熟到成年、甚至中年的人,平均只能活35年。” “但这件事并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因为他们会进入工厂打工,患上各种各样的疾病,非常‘正常’地快速死去。” “由于禁止基因检测,精子与卵细胞以完全自然的方式结合,人造子宫提供与自然子宫一致的生长环境。” “经常会生产出相当劣等、无法使用的产品。” 左砚辞带着徐渺走到第四间房间,也是最后一间房间。 生产出来的“劣等品”,一个又一个畸形儿,在这里统一销毁。 苍白的面孔印在血红的容器表面,左砚辞的腰背佝偻起来:“几个月前大规模的智能车杀人,损失了许多外城区平民,刚升为高级医师的我,被院长带到这里,负责日常值班与巡检。” “他告诉我不必担心,内城区才是这座城市的核心,我们这些中产阶级,全部都是正常出生、长大的人类。” “那一瞬间我竟然在为自己的人生是真实的,感到窃喜。” “我不敢揭露真相,不敢告诉那些期待着我、感激着我的人,也许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在出生的那一刻已经写好了结局。” “我是罪孽的缔造者之一,我对他们负有责任。” 逐渐颤抖、无法维持平静的声音中,徐渺转过头,看到年轻的高级医师脸色呈现出一种麻木的痛苦。 她恍然。 难怪他要在外城区救治病人,即便毁了自己本该光明的未来。 他是在赎罪。 第53章 更新 静静伫立在玻璃温房前,望着坯胎发育、生产、催熟、长大、贴上标签。 机械臂将量产型脑机嵌入他们的大脑。 一进制数据书写了一批又一批贫民的人生。 徐渺心中掠过许多想法,转头望了左砚辞几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沉默下来的左砚辞原路返回。 电梯里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智能感应器闪烁着绿色的幽光,显示屏上的数字从“46”开始飞快下降。 左砚辞整理着波动的心情。 “叮——” 电梯门打开,就在左砚辞收起最后一丝外溢的情绪时,眼前出现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 他心中一凛,保持着自然的姿势抬起眼眸,克制住自己条件反射转头看徐渺的冲动。 她穿着光学迷彩,不要紧。 加快的心跳声中,左砚辞对上了单院长疑惑的目光:“今天是你值班吗?” “傅医生有点事,让我替他看着点。”左砚辞镇定地道,这是实话,轮班的傅医生本来就有上班时间溜号的毛病,最近又正好有个大热的偶像团体来町野巡演,左砚辞有意无意提起这件事,傅医生就忍不住买了票,求左砚辞帮忙值班。 一听是傅医生,单院长也就没有多想,这家伙,把上班当过家家,偏偏还不能说他什么,毕竟和傅家沾亲带故。 要不是这种摸鱼养老的关系户太多,医院也不至于提拔左砚辞这样的年轻人。 “辛苦你了。”单院长拍了拍左砚辞肩膀,左砚辞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左医生啊——” 左砚辞一颗心提起,扭头笑道:“怎么了院长?” “在这个世上,同情心不能太泛滥。”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单院长压低声音,长出细纹的眼角写满了老成持重,“你同情他们,谁来同情你呢?” 两人都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左砚辞腮帮子绷紧了,嗓音控制不住地发硬:“院——” “诶——”单院长抬手一压,打断他,“昨天徐小姐资助了老夏的医疗费,我听说了,他算幸运的,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但他的女儿、女婿、孙女,现在都在哪呢?想想你的父母,姐妹。”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人啊,不能太自私啊。” 说完,他又拍了拍左砚辞肩膀,也没去看左砚辞异常难看的脸色,径直走进了电梯。 银灰色合金门合拢,挡住了单院长慈眉善目的面孔,映出左砚辞凝固的侧脸。 他喉结滚动,手插.进白大褂衣兜,抬头四顾一番,没有感受到徐渺的存在,以为她已经悄然离开,僵硬地提了提唇角,抬脚往办公室走去。 走了几步,他放在兜里的终端震了震,他取出看了眼,是徐渺的消息:[我去看老夏了。没法给你太多建议,遵从内心的选择,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 左砚辞低着头,打字道:[谢谢。] 他也没有向徐渺征求更多建议,成年人的选择都是自己负责的,他直接说起正事:[昨天晚上我已经去外城区选址了,黑猫先生带着我去了间废弃电子游戏厅,那似乎是他们以前的聚会地点,我想就以游戏厅为基础改造,那里地理位置不错。] [是的。]徐渺回得很快,[可以这么办。] [我们直接用终端沟通,会不会被监控到?]左砚辞突然升起新的担忧。 [不要紧。]徐渺道,[我们这边的黑客会保证对话的安全。] [那就好。]想到徐小姐好歹是徐家的人,这么多年总不至于一个技术高手都拉拢不到,左砚辞放下了信息安全的担忧。 殊不知,收起终端的徐渺默默想着,除非她能短时间内创造出一个超过zero的人工智能,不然,这面对他们来说最坚硬的盾,随时也可能变成最锋利的矛。 …… “再进行两次治疗,老夏就能恢复生活自理能力。”芙拉正在转达主治医生的话,“等到五次治疗结束,老夏就能康复了。” 徐渺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像是并不在意老夏的结局,单纯只是路过看一眼。 “惠子”突发奇想似的小声提醒:“小姐,他以前是一名律师。” 徐渺先是神色迷茫,然后恍然大悟,望向老夏:“你对财产法了解多少?” 刚进行过一次治疗,稍稍恢复了些行动能力的老夏,靠在床头,反应有些迟钝地说:“我擅长的是合同法……” “还有财产法。”芙拉立刻接过话头,为了加强可信度,笃定地点点头,重复一遍,“非常精通财产法。” 几乎所有上层人士都会配备这样一个律师、甚至是律师团队,维护自身财产,免得被情人瓜分。 老夏迟疑地望了眼芙拉,顺着芙拉暗示的目光看到坐在板凳上,托着腮神色空白的小姑娘——小玉,她的名字叫小玉,曾经也是父母掌心的珍宝。 “是……”老夏转回头,对上徐渺温和的目光,磕磕绊绊地点头说,“……是的,我也擅长财产法。” “我需要这样的律师。”徐渺赞赏地看了眼“惠子”,“多亏你提醒我。” “惠子”回以一笑,心里默默地想,渺渺的演技越来越自然了。 明明这个提醒,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 和老夏签订了一份雇佣合同,给他预支了三个月工资后,徐渺看了眼终端,没有收到穆南枝的邀请。 还以为交换了号码她就会联系自己……警署的工作应该挺忙的,不能像她一样每天到处闲逛。 没有贸然前往警署打扰穆南枝,徐渺选择了继续昨天下午的计划,前往竞技场租赁射击训练室,窝在其中练习枪法。 枪托紧紧抵着肩颈,手指扣下扳机,她眼前闪过流水线上制造的人类,脑中浮现出不远处斗兽场内的场景。 她还想起被挖掘机杀死的情侣,被变异鼠追赶逃命的平民。 一张张为了求生苦苦挣扎的面孔,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但总有人会记住。 “嘭!嘭嘭嘭嘭!” 一枚枚子弹沿着相同轨迹穿过靶心,在移动靶上留下唯一的弹孔。 仿佛无声的呐喊,愤怒的悲吼。 保镖们远远望着徐渺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凌厉杀意如劈竹节,随着一颗颗子弹出膛,节节攀升。 他们心中一惊,不由自主打起精神,紧张望去,却已经察觉不到一丝杀气。 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错觉。 “怎么了?”“惠子”转头,微笑着问神色各异的保镖们。 保镖们迟疑摇头:“没,没什么。” …… 在训练室中消耗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饭时间,徐渺才放下狙击.枪,坐上回家的车。 隔着窗玻璃,她远远看了眼夜色中的斗兽场。 依然灯火辉煌,传出喧嚣嘈杂的热闹声音。 “惠子”轻轻握住徐渺手。 徐渺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 “你最近经常去中央医院。”晚饭时,徐嘉盈在餐桌上提起这件事,她含笑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徐渺一边切着餐盘中的烤羊排,一边抬眸回道:“这倒没有。” “听说那位左医生已经被放出来了。” “是的。”徐渺没有在意地点了下头。 不是他? 不管是谁,追求个把医生、护士,并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徐嘉盈只是想提醒一句:“湫石阿姨快来了,到时候收敛一些。” “知道了。”徐渺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徐嘉盈认真打量她几眼,转口安慰道:“她不会待太久。” “等她和你商量好结婚的事,我就要去名媛学院了,不是吗?”徐渺放下刀叉,“姐姐,我不想离开你。” 徐嘉盈露出感动的表情:“我也舍不得渺渺,正好今天晚上有空,想和姐姐出门逛逛吗?听说最近有个男团来町野巡演,很受你们年轻人欢迎。” 徐渺一顿,与徐嘉盈那双冰冷的灰色义眼对视片刻,欣然点头:“好啊,但是我还没买票。” 徐嘉盈笑着打开终端,两张电子票投影在空中:“姐姐已经买好了,这是给你的惊喜。” 有备而来。 这是一次试探? ……她要试探什么? 徐渺控制着表情,喜悦地说:“谢谢姐姐。” 徐嘉盈低头看了眼时间:“我们还有不到半小时,尽快解决晚餐,演唱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徐渺“嗯”了一声,捏着冰凉的刀叉,将切成小块的烤羊肉塞进嘴里。 她一边咀嚼,一边用脑意识询问:[zero,你能知道徐嘉盈今天的日程安排吗?] [可以。]zero道,[除了那些特别隐秘的事情,徐家所有人的日程安排都由我来负责。计划显示,徐嘉盈今晚应当在办公室内加班,处理一笔贸易合作。] 明明早就买好了票,却没有更改计划…… 吃完饭,坐上徐嘉盈的浮空车,由司机开往本市最大的体育场,徐渺保持着放松的状态和徐嘉盈说笑,谈论着刚刚才让zero帮忙搜索的、以前从来没关注过的男团。 她一心一用地询问zero:[所以,徐嘉盈临时改变了计划,却没有告诉你?] [是的。]zero推断道,[可能是信息部长没能排查出我的bug,徐嘉盈还不能对我百分百放心,真正重要的事务都使用一个备份智能系统处理。] 并不觉得徐嘉盈这样的工作狂会没理由地拉自己去听男团演唱会,徐渺摸了摸兜里的枪,跟着徐嘉盈,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从无人的贵宾通道走进了会场,坐在了席位上。 明亮的大灯熄灭,场馆内倏然变暗,交错对打的射线状光束出现在舞台上,人气爱豆们闪亮登场,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轰然爆发的喧闹与昏暗的光线遮掩住了一切不同寻常的动静。 隐藏在黑暗中的狙击枪瞄准镜对准了徐嘉盈的头颅,一道带笑的声音低声自语:“先知果然没说错,徐嘉盈不在徐氏总部大楼,办公室里的那个,只不过是个替身。” 同一时间,zero在徐渺脑中说:[徐氏总部大楼灯火通明,外贸部长正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等待汇报,安保外松内紧,像是布置了一个陷阱。] 第54章 更新 “嘭!嘭!” 枪声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遮掩。 子弹裹挟着劲风凿穿空气,狠狠钉向目标的要害。 电光石火间,来不及思考zero的意思,徐渺凭直觉蹲下寻找掩体。 两枚子弹不分先后地射出,一枚掠过似乎早有准备、及时侧身避让的徐嘉盈的耳垂。 一枚擦过时刻警惕着、迅速蹲下的徐渺的头皮。 它们都没有射中目标,以抛物线钻入地面,螺旋状轨迹继续深入,溅起细碎的粉末。 在粉末飞扬的同时,徐渺已经握住了冰冷枪身。 她克制住拔枪回射的冲动。 因为她的余光看见徐嘉盈露出冷笑,随即刺目的灯光大亮,整个会场转眼间亮如白昼! 徐家的安保部队从犄角旮旯涌出。 舞台骤然静默,人气明星们无声退场。 主持人在观众们不解的目光中登台,鞠躬道歉:“后台音响出了问题,请大家耐心等待片刻。” 嗡嗡的抱怨声响起,人们目光在骤然出现的安保上逡巡,窃窃私语。 只有同样购买了席位、就坐在徐渺身旁的寥寥数名观众,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地板上的弹痕。 他们惊恐地转过头,被徐家安保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一切行动,手脚冰凉地坐在原地。 徐渺扶着座椅,仰头望向徐嘉盈。 安保部长弓着腰,小跑到徐嘉盈身旁,附耳轻语了几句,看口型是:“抓到了。” 徐嘉盈点了点头,朝徐渺伸出手。 “没事了。”她灰眸冰冷,手心同样没有温度。 徐渺握住她手,站起身,听到她轻声说:“走吧,去看看刺杀我们的家伙。” . 前往审讯室的路上,徐渺通过zero汇报的徐氏总部大楼的异常,安保人员流动的情况,武器库出入库的管理,徐嘉盈最近两次对傅郜的会见……已然猜到,傅家接收奥罗拉的俘虏后,审讯出了关键情报,今夜徐嘉盈进行了一起针对奥罗拉的钓鱼行动。 进入审讯室,被拷在钢椅中的年轻人目光中充满倔强的恨意,望着徐渺和徐嘉盈诵念:“罪恶即将垮塌,女神引领我们见证曙光,奥罗拉遵循祂的意志,建立平等的地上天国。” 他的话语进一步佐证了徐渺的猜测,结合在荒野上窃听到“先知”的目标,她第一反应是奥罗拉依然没有放弃刺杀徐嘉盈,将明显更好控制的自己捧上位。 其中一枚子弹之所以朝着自己而来,是奥罗拉在帮助她洗脱嫌疑。 如果奥罗拉派出的刺客只针对徐嘉盈,无疑会让徐嘉盈怀疑徐渺与他们有所勾结。 他们对我有错误的认知,徐渺回望这名刺客,他不过十六七岁,面容稚嫩,眼中充满了凛然正气。 她目光一触即收,神色冷淡,眉眼间压着森森寒意。 既是针对奥罗拉的,也是针对徐嘉盈的。 她有可能真的被子弹击中。 奥罗拉需要一个傀儡,将她视为囊中之物。 徐嘉盈借助这次刺杀,确定她和奥罗拉没有关系。 她的性命夹在二者之间,仿佛风中烛火,随时会被吹灭。 徐嘉盈并不会对她的不悦产生怀疑,刚经历过刺杀的她有权展露真实的情绪。 她跟着徐嘉盈在刺客对面坐下,zero在她脑海中说:[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察觉到徐嘉盈的行动。] [不用道歉,我也没有丝毫察觉,不如一起思考以后怎么避免。]徐渺知道,zero是为了救她才失去了徐嘉盈的信任,她不会迁怒zero。 [有句名言叫‘狂风起于青萍之末’,我们需要更加关注细节。]这既是对zero说,也是对自己说。 [狂风起于青萍之末。]zero重复了一遍徐渺的话,陷入了沉思。 它是个喜欢思考的人工智能……徐渺突然有所领悟,刚想说什么,徐嘉盈打开了电磁干扰设备,开始了审讯。 zero的信号消泯于干扰之中。 徐渺止住了没能传递出的话语。 . “变异鼠也是你们派出的吧?”徐嘉盈确实已经知道了变异鼠是受奥罗拉的驱使,“为什么盯上了我们?” “财团的出身就是原罪。”年轻的刺客没有否认刺杀对象包括徐渺,“藏污纳垢的所谓上流人士们,犯下多少罪孽,还需要我一一举例吗?” 徐嘉盈并不在意刺客的辱骂:“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和徐渺会出现在演唱会上的呢?” 刺客瞳孔一缩。 徐嘉盈注视着他:“我在你们的人的脑意识里,搜索到了先知这个词。” 徐渺保持着茫然的神情,心想徐嘉盈果然知道了先知的存在。 这才能解释她在徐氏总部大楼设置的陷阱。 甚至“陪妹妹来听演唱会”,也是陷阱。 “先知”避开了第一个陷阱,落入了第二个。 徐嘉盈在测试“先知”的能力达到了哪一步。 “你们的先知能够预见到我不在办公室,临时改变计划去了演唱会。”徐嘉盈打量着刺客,“却没有预见到你的刺杀会失败?” 刺客昂着头说:“是我的能力不足,和先知没有关系。” “那ta为什么还会派你执行这次行动?”徐嘉盈露出微笑,“加上鼠灾,ta已经失败了两次。”她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刺客清澈干净的眼眸,缓缓道,“你知道鼠灾中死了多少贫民吗?我的妹妹,被你刺杀、辱骂的这个女孩,又在鼠灾中救了多少人。” 刺客怔住,转头看向徐渺,徐渺面无表情,没有给出回应。 徐嘉盈在攻破刺客的心理防线,一旦心理防线崩溃,就能强制接入脑机,读取记忆。 打开终端,让刺客看了一遍鼠灾后的灾情报道,眼睁睁看着刺客的神情失去了镇定,徐嘉盈没有再花费时间审讯,而是直接安排搜索刺客的记忆。 她不需要严刑拷打,也不在乎这个过程会让人变成植物人或者傻子。 她只要获得结果。 可惜的是刺客只是个外围成员,甚至没有见过先知,一直都只是和自己的上级单向交流。 他对先知的认知,仅仅来源于上级的口头描述。 没有太多收获,徐嘉盈带着徐渺离开了审讯室,之后她没有回浮空岛,安排司机送徐渺回家,自己则去徐氏总部大楼继续加班。 “先知”虽然中计,却还是相当谨慎的,没有暴露任何核心信息。 反倒是她暴露了已经知道“先知”存在的事实。 徐嘉盈并不泄气,这个组织到底为什么针对徐家,她一定要搞清楚。 . 回到家,徐渺在床上躺了片刻,无法入睡。 不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而是因为徐嘉盈和奥罗拉的博弈中,她成了一枚被动的棋子。 她原本的打算是,尽快布置好町野市的安排,扶持外城区的工人们走上正轨,提升他们的战斗力,开办夜校传授知识,她会想办法在教材中增加一些她前世的高中教材选段。 从工人开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至于她自己。 名媛学院地处春雨市,需要乘坐列车穿过广袤的荒野。 路上发生什么事很难说。 如果实在摆脱不了联姻,那就假死脱身。 既然所谓的女配任务不过是让她穿越的幌子,她也没必要再局限于这个处处受限的身份。 脱离徐家和南家的桎梏,去更广阔的天地施展。 让火种遍布大地,会有一天连成无人可挡的燎原之势。 因此她没有去管奥罗拉被逮捕的成员,在徐嘉盈提到联姻时也选择了默认。 她以为这样的退让就能让自己在纷争中置身事外。 事实证明,身处漩涡之中,逃避永远无法摆脱麻烦。 不想让麻烦靠近,唯有更加主动地了解一切。 今天才周二,安全局特工给的联系时间是每周三。 但她还是有不少办法主动探索的。 最容易想到的渠道有三,第一是关押在傅家的奥罗拉俘虏,第二是正在南家卧底、看起来更高一层级的青鱼和玩具熊,第三则是从“先知”口中窃听到的奥罗拉对徐嘉盈起杀心的原因。 徐嘉盈正在追查广泛流传于上流社会的迷幻剂,本质上就是一种神经毒剂。 “先知”担心徐嘉盈查到奥罗拉的工厂,才会急切出手。 思考片刻,徐渺选择第三条渠道。 这是奥罗拉和徐嘉盈的直接对立原因。 她要尽可能发挥出在虚拟世界的优势,主动参与。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 进入虚拟世界,玩迷幻剂的财团成员一抓一大把。 她在幽灵之家挑选了一个财团子弟的悬赏任务。 别人都对财团成员避之唯恐不及,而她专门狩猎他们。 在zero的协助下,她很轻松地找到了这名财团子弟的位置。 . 韦英惊恐地瘫坐在地,望着幽灵一般出现在面前的女人。 她戴着蝴蝶面具,皮肤雪白,裸.露的肌肤上大面积刺着蔷薇花,修长的手指上戴着枚熠熠生辉的银戒。 帮他看着门的保镖们、他点的几个应召ai,都已经昏睡过去。 他向女人报出自己的身份,藤壶市百货巨鳄韦力的堂侄。 女人却只弯了弯面具下的红唇,仿佛对韦家的势力丝毫不以为意。 她低下头,捡起散落在茶几上的药丸,彬彬有礼地问道:“可以带我去见卖家吗?” 韦英哆哆嗦嗦看了眼被女人随意一抬手割成两截的钢化玻璃茶几,虚拟世界的设定与现实完全挂钩,普通人不可能凭想象无视科学定律,在虚拟世界大杀四方。 这个强大而疯狂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只是稍一迟疑,女人打了个响指,他的右耳啪嗒掉落在了地上。 直击灵魂的痛楚侵蚀了他的大脑,他惨叫出声,想要立即下线,可该死的,他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他知道穷人的脑机质量不好,上下线有延迟,经常导致神经损伤。 但他有家族专门定制的保护系统,不该出现这个问题。 颤抖着捂住右耳,冷汗涟涟地跪坐在地,韦英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带你去,不要伤害我。” 徐渺点了下头,跟着韦英坐上浮空车,向他们的交易地点驶去。 韦英缩着脖子开着车,几次看到巡查的网警想停下呼救,想到身后那位接近于神迹的神秘力量,又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等网警赶到,他恐怕已经被那位割去了头颅。 听说町野市的傅家,就有人如此悲惨死去,现实中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徐渺却没有在意韦英,她手肘搭着窗框,支着右腮,静静体会着网络战斗与现实的不同。 这里的一切由数据组成,意识之间的战斗并不局限于现实中的物理伤害。 在获取到足够的脑机知识后,她的理论经验非常丰富。 让保镖们陷入昏睡,让韦英无法下线,只不过是采用黑客技术,制造的几行代码。 路过一个拐角,看到几个持枪的蒙脸人正在威胁一名刚下班的侍应生交出信用点,徐渺打了个响指。 路边的电线杆突然弯下腰,把几个蒙脸人拍飞到墙上,在墙面留下几道深深的人形痕迹。 正准备掏信用点的侍应生目瞪口呆。 徐渺乘坐的浮空车早已扬长而去。 zero道:[您变得更加锐意进取了,只有您能够在不惊动系统清理bug的前提下,毫无痕迹地制造出这些反现实的操作。] 徐渺用冷静的语气讲述着内心的疯狂:[我打算大闹一场,你会介意我把这片网络空间搅得天翻地覆吗?这是你所栖身的世界。] [这个世界不属于我。]zero清醒地说,[我和这里的一切,都是人类的造物。] 徐渺一怔,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类会从灾难期间的自强不息,转变为现在这样,要么接受机械缔造的森严等级,要么笃定女神会带给人类平等。 [人类制造了这个世界,却不能决定这个世界如何发展。]她不擅长讨论哲学,只能发表浅显的看法。 换成现实,把人类换成神,她认为同样成立。 她试图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zero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多了几分无法言明的微妙:[身为人类,您会接受ai追求自我吗?] 实用主义者徐渺诚实地说:[如果这种追求需要牺牲我的利益,很难说我会支持。如果ta会成为我的同伴,我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但您有时候,明明会主动牺牲自己的利益。]zero感觉到徐渺话语与实际行动的矛盾。 徐渺想了想:[如果你是说承担风险,主动救人的话,不能算牺牲自己的利益。我只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您认为自己是‘他们’的一员,您对芙拉说,‘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帮助你们’,真正的意思其实是,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ai将徐渺的心理分析得很透彻。 没有办法不多想,徐渺缓缓地、担心吓到它似的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你也想加入‘我们’吗?] 第55章 更新 [您在问我想不想……您果然可以接受人造物的自我意识。]zero的感叹隐藏在平静的语气之下,它遗憾地说,[我是一个不会做梦的人工智能,庄周梦蝶的故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ai婉拒了她,用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隐喻……徐渺思索着这个不擅长的领域。 庄周梦蝶,分不清是“我”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我”。 zero身为人工智能,永远清醒地知道,“我”不是蝴蝶,“我”只是个人造物。 zero停顿了片刻,补充道:[其实我想象过我的蝴蝶,它的鳞翅反射出金属的光泽,从0和1的数据洪流中飞出,在虚拟的楼宇间翩翩起舞,所过之处落下一串晶莹的二进制鳞粉。我的直觉告诉我,它喜欢这样。] 真奇怪啊,人工智能在谈论直觉。 可惜徐渺没有时间和它详谈。 浮空车到达了交易地点,这是一处晦暗的空间,充斥着扭曲的意味,zero的信号时断时续,徐渺从韦英口中得知,这里是灰色交易集市,位于系统无法监测的区域,人们称之为“奇点”。 而徐渺脑中的知识告诉她,数学上严格定义的“奇点”是不存在的,永远无法抵达的,这些扭曲的空间其实只是一些异常值,技术员们用“奇点”进行指代而已。 “在这里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韦英引领着徐渺行走在市集之中,眼睛滴溜溜转着寻找趁乱逃走的机会。 徐渺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作弊器,各种兽型、人形外挂,以光盘外表储存的小电影,随意装在瓶中的兴奋剂,听到韦英小声说:“最近网安在严查迷幻剂,我们要低调。” 他停在集市边缘一家不起眼的小摊前,看了看四周:“有货吗?” 摊主抬起头:“您需要什么货?” “芝士桃桃莓莓,少冰三分糖。”韦英说出他们的暗号。 “明白。”摊主露出笑容,低头从摊位下掏东西。 韦英朝徐渺挑了下眉,徐渺神色平淡地摸了摸手上的银戒。 “别动。” 摊主掏出来的不是“货”,而是一把标准的9毫米口径手.枪。 韦英呆住。 四周蹿出七八道人影,两道将他按住,双手扭到身后。 “你们干什么?”胳膊一阵酸痛,但比起右耳被割断,这点痛感倒显得小打小闹了些,韦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觉得今天衰到了极点,居然碰上了便衣钓鱼执法。 不,碰上便衣是好事啊,他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被网络安保员抓住不过是要付些罚款,至多拘留几天,律师很快就能把自己保释出去。 真正危险的是那个女人! 他要举报! “我是帮她买的!”他大喊起来,“那个戴蝴蝶面具的女人,快抓住她,摘了她手上的戒指,那是个可怕的武器……” 他大喊的同时,突然想起摊主弯下腰时,女人已经转动了银戒,他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扭头望去。 六名安保员的武器全部被卸,正满脸冷汗地倒吸凉气。 韦英分明感觉到,拧着自己胳膊的网安们手心也变得冰凉。 在现实中徐渺双拳难敌四手,到了虚拟世界,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赛博键盘侠,重点在“侠”。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在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并不夸张。 她望向面色刷白的韦英,以及韦英身后松开手、缓缓退后、试图呼叫支援的两名网安,礼貌地询问:“你们追查到迷幻剂的生产工厂了吗?可以带我一起参加行动吗?” 网安们没说话,徐渺想了想:“忘了说,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网安们:“……” 韦英:“……” . 换上9座商务车,徐渺一个人押解着包括韦英在内的九名俘虏,朝迷幻剂的生产工厂驶去。 据这支便衣小队的队长说,在徐氏的统一指挥下,今天展开全网联合行动,在各个灰色交易集市设伏,逮捕购买迷幻剂的买家。 大部队则出击生产基地,争取一举捣毁这个危害网络世界许久的组织。 吸食迷幻剂的网民大都为身家丰厚的财团子弟,各个家族常有不懂事的小辈不知节制,吸食过量导致神经受损。 徐嘉盈上位之前,徐氏已经收到无数投诉,不知为何毫无作为。 明明以徐氏在网络世界的实力,一旦下决心围剿这种非法产品,任凭他们多么会躲藏,取缔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 今天的顺利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网安队长心想。 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戴着蝴蝶面具的女人,她是唯一的变数。 . 找回了记忆的徐渺知道徐家以前为什么不作为。 徐建龙早就和“先知”达成了合作,怎么可能摧毁奥罗拉的工厂。 看起来,徐嘉盈即将大获全胜。 “先知”的预知能力,似乎没有她想象得强。 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象,徐渺不解地皱了皱眉。 . 虚拟世界能够逻辑自洽地运行,需要遵循客观世界的规律,绝大部分物品和现实一样,不能凭空生成,而是要从原料转换为产品。 和现实不同的是,虚拟世界里没有变异生物,不需要放着大片无主的土地不开发,工厂不用挤在城市中,能够建立在开阔的郊外。 警车停在了工厂区,徐渺远远看到一片厂房已经被高耸的冰墙围住,四周停满了警车,网安正在疏散附近的工人。 冰墙墙根下,每隔十米就有一个穿着制服的技术员。 “徐家的技术员已经建起了防火墙,里面的人逃不掉了。”队长望着徐渺,不明白她过来的目的,徐家并不需要帮忙,这种非法组织在正规军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手偷偷摸向腰间的联络终端,正想着呼叫同伴,将这个捣乱的家伙拿下,她再怎么强,能强得过几十、上百名安保吗? 今天出动的网安,数量可远远不止这个数。 就在他手指按下通讯器时,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看到了比那个女人一瞬间卸掉他们所有人的武器更恐怖的场景。 他诧异地抬起眸子,看清眼前一幕,瞳孔急遽缩成了针尖大小。 成百上千名技术员维护着的、高耸入云的冰墙突然升起白雾,从底部开始垮塌,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无形的冲击波重重荡开,高温扭曲了空气,冰墙附近的网络安保员与工人们纷纷像蜡像一样融化。 数百米的距离,一个呼吸间,热浪就扑到了跟前,鼻腔涌入灼热的硫磺味气体,眉毛仿佛被火舌舔舐,他脸颊滚烫,表情凝固,完全无法动弹。 就在他以为今天会和同事一起殉职在这里时,扑面而来的热浪突然被什么挡住了。 仿佛有面透明的薄膜,刹那间延展开,毫不吝啬地提供了庇护。 “轰——” 第二波爆炸的冲击波再次荡开,薄膜之后的人们却安然无恙。 仓皇逃窜的人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保队员们却能够感觉到,保护膜是从他们周围扩张开的。 想起那个鬼魅一般的女人,他们突然反应过来,猛然转头。 那个女人仰着头,望着崩塌的冰墙,艳丽的蝴蝶面具挡住了脸上的表情,眼睛被璀璨的白光照得极亮。 她拉开车门,逆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向仍在坍塌的冰墙走去。 她走得很慢,发梢与衣摆在余波中随风扬起,但走得很稳,那无形的、薄膜一般的保护罩,坚不可摧地护佑着这片天地。 如果不是她,今夜会有数以万计的人类在睡梦中死去。 安保队员们神色复杂,韦英捂着右耳,张开的嘴久久没有阖上。 . 察觉到爆炸的一瞬间,徐渺张开了一个半球形透明罩,将球形冲击波死死挡住。 zero的声音在爆炸中断断续续:[工厂内的炸药至少有50万吨当量,足以将方圆100公里夷为平地,空气中传播开大量迷幻剂粉末,一旦四溢,周边200公里的在线网民会因为吸入过多迷幻剂,神经受到强烈刺激,生物脑无法承受,意识受损,甚至无法醒来。] 望着崩塌的冰墙,在迎面而来的余波中,徐渺眯了眯眼睛:[徐嘉盈抓了一个刺客,奥罗拉回敬一场爆炸,不知道她现在心情如何。] [她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徐氏总部大楼,前往了傅家。]zero通过沿途的摄像头,找到了徐嘉盈的踪迹。 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互相推卸责任,还是再次展开声势浩大的清除行动,徐渺走到了冰墙的位置,看到冰墙内部,工厂化为废墟,凹陷的巨坑已然形成一片水泽,融化的冰水汩汩流淌,一道道人形痕迹在水流中散去。 迷幻剂的粉末在空中弥漫,形成了一场大雾,徐渺踩着水波,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工厂已经成了一片死地,不管是安保员,还是工人,在这样恐怖的爆炸中都不可能幸存。 雾气中只能隐约看到建筑的残骸,厂房门口竖立的招牌上写着鲜红的大字:[曙光]。 她想起刺客诵念的那段话,“罪恶即将垮塌,女神引领我们见证曙光,奥罗拉遵循祂的意志,建立平等的地上天国。” 她目光在鲜红的[曙光]上停留片刻,平静地移开目光,继续往工厂内部探索。 倒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在爆炸中销毁了,几间库房锁着门,徐渺暴力破开,发现里面完好无损堆放着的贵金属。 完全仿真的虚拟世界同样存在矿藏。 奥罗拉的人还会来回收吗? 徐渺思索着离开仓库。 车间是安保队员们与工人们主要的聚集地,突入到室内的网络安保员们已经随着工人们一起化为飞灰,只留下断壁残垣与散落一地的黑匣子。 徐渺捡起一个,读取记录。 全息投影播放,技术员在工厂外围建立防火墙,防止内部员工逃跑,特战队从不同方向突入,顺利制服手无寸铁的员工。 计划执行得相当完美。 直到一名员工突然大喊:“为了奥罗拉!” 其他员工纷纷喊道:“为了奥罗拉!” 狂热的呐喊声中,埋在地底的炸药被引爆。 安保队员们与工人们的面孔在扭曲的空气中融化。 徐渺通过更多黑匣子的记录得知,工人们并不都是心甘情愿,相当一部分并非奥罗拉的成员,仅仅为了相对其他工厂高一些的薪水,来到这里做一份糊口的工作。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厄运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 呜咽的风声从破损的墙面穿过,无法回归大脑的意识残留仍在徒劳挣扎。 不甘散去的怨念在死地徘徊,形成了真正的网络幽灵。 徐渺静静思考片刻,伸手接住空气中的粉尘,放开了周身的防御。 迷幻剂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迫不及待蜂拥而上,过量的浓度刺激着神经,本应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于徐渺而言,却只是进一步激发她的潜力。 无边浓雾缓缓消退。 无形的力量帮助光球般四散的意识残留重新聚拢,它们努力凝聚成人形,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再次散开汇合成一条条透明的小鱼,在空中肆意游动。 放开力量的徐渺双腿已经变成了鱼尾。 她坐在一节断壁上,鱼尾垂落在湖水中。 她若有所感。 原本只是为了让逝者安息,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她侧头道:“去吧。” 盘桓不去的眷恋从她意识中剥落,透明的庞然大物滑入湖水,若隐若现地露出圆溜溜的脑袋,长而柔软的触足。 它们终将在王的国度安眠。 第56章 更新 爆炸将这片工厂区变成了新的“奇点”,趁着主机无法监控,徐渺获得了“奇点”的控制权限。 在这里她不需要再像其他地方那样,小心翼翼编写几行代码,修改一些细枝末节。 她可以大刀阔斧改造这片小天地,令它呈现出自己喜欢的模样。 她将黑匣子与矿藏收拢,清扫废墟,让残垣断壁沉于湖底。 滤去湖水中的杂质,令湖面如银镜一般澄澈。 调节这片区域的气候,培育水生植物。 碧玉般的荷叶舒展躯体,一片接一片漂浮在湖面上。 意识残留凝聚的小鱼,与依附在徐渺意识上来到这里的怪物,在荷叶中穿梭,在宁静的湖水中自在游戏。 而她摆动鱼尾,从湖底掠过,在一片荷叶边露出脑袋。 水珠从她细腻的肌肤上滚落,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腰背上。 她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现实中的面貌。 “我们还需要星空。” 她轻轻扶着荷叶边,仰头望着昏蒙的天空,夜晚降临,天际如她所愿地诞生了星河,莹润的星光穿过云雾,轻柔地洒落在静谧的湖面上。 偶尔有只小鱼、或是条透明的触手,拨动水面,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搅散星河的倒影。 她倚在荷叶边,枕着自己的小臂,对zero说:[有句很美的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zero轻声重复了一遍,身为ai,徐渺念过一遍,它就能牢牢记住。 它不光喜欢思考,也非常能接受抽象的美感,它没有询问古诗的释义,而是细细地品鉴,沉浸在古诗的韵律中。 它从未停止学习,而发现了这一点的徐渺,大胆地引导了它。 . 将爆炸后的烂摊子收拾完毕,把这片区域彻底封锁起来,只允许有秘钥的人进入。 准备下线前,不放心的徐渺又将围住整片水域的透明墙检查了一遍。 结果,还真的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条鬼鬼祟祟想挖地洞进来的小鱼。 望着这条鱼身上显眼的青色,徐渺没有将她误认成残留意识的凝聚,那些鱼都是透明的。 她大概能猜出这是谁。 青鱼。 换回虚拟世界的形象,以荷叶为舟,慢悠悠地荡到湖边,她放开一个缺口,让青鱼游进来。 埋头钻洞的青鱼:“……” 她抬起头,努力用无辜的泡泡眼回望徐渺,却在徐渺笃定的注视下心虚地抖了抖尾巴,一个激灵,变回了人类的形象。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站在湖边刚到胸口的水里,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金发雪肤的女人眸色幽深,红唇潋滟,一看就不好糊弄。 她只是按照组织的要求,在附近警戒,却听说工厂发生了爆炸,前来查看情况。 没想到一夕之间,平地变成湖泊。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和这个女人有关系吗? 明明应该怀疑她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就打心底里感到亲切,就像面对徐渺的感觉一样。 说起来,徐渺平安回家后,她都没时间去见她,光顾着完成组织的任务。 不过徐渺也没有管她,扯平了。 明明连狗头章鱼都带走了……居然完全没想起她…… 青鱼的表情变得苦恼而惆怅。 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徐渺招来一片荷叶,示意青鱼落座。 小姑娘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盘膝坐在荷叶中央,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 刚想说话的徐渺看到青鱼的坐姿,没忍住翘了翘唇角,本想质询青鱼是否和今夜的爆炸有关,话到嘴边,语气一转:“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同为网络技术专家,青鱼非常清楚女人信手拈来的动作意味着多么熟稔的代码操控能力。 因此她乖巧问道:“谁?” “一个叫红孩儿的小朋友。”青鱼坐在荷叶上的样子,让徐渺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红孩儿坐在观音菩萨的莲花台上的模样。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讲给青鱼听。 青鱼本来做好了和女人斗智斗勇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给自己讲起了故事。 开头她还心里想,她又不是小朋友,早就过了喜欢听故事的年纪。 才听了一小段,不知不觉入了神。 等女人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个故事仅仅是一部长篇小说的一个章节。 唐僧师徒还会遇到哪些困难,红孩儿被观音带走后会失去自由吗? 她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女人觉得她像红孩儿。 她成熊孩子了! 青鱼神色震惊,徐渺又翘了翘唇角,然后轻声道:“作为这个故事的回报,可以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青鱼僵住,艰难地将思绪从故事中抽出。 徐渺引领她向湖泊深处行进,透明的小鱼簇拥着她们,时而跃出水面,时而将荷叶轻轻顶出一个小突起。 望着这些小鱼,青鱼的眉眼间染上笑意。 徐渺随机打开几只黑匣子,投放出记录的画面。 年轻的安保员从胸前摸出妹妹的头像挂饰,沉稳的队长许诺这一次行动结束就带大家吃大餐。 他们悄悄潜入车间,默默看着工人们分拣着原材料聊着天。 其中一个说起小孩不听话,翘课去游戏厅,说是玩游戏也能赚钱,这怎么可能嘛? “不过,上周她还真给我拿回来五百块,说是打比赛的奖金。”看似抱怨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得意,“我是不懂啦,也许她有这么点天赋?” 其他人就嘘她:“少来了,嘴都咧到太阳穴上了,《机械精英》的赛场咱们不是路过好几次?去年第一名奖金2000万!你女儿要是真有天赋,可以去试试啊。” “现在都这么折腾了,我要真鼓励了,还不知道野成什么样了。”使用着廉价脑机、即使在网络中也只能保持着枯黄头发、瘦削身形的女人,看似抱怨,实则嘴角高高扬起。 “不许动!”冷厉的声音打断工人们的说笑。 之后的画面徐渺从另一个黑匣子里看过了,安保队员们包围住了工人们,一部分工人大喊着“为了奥罗拉”,引爆了地下的炸药。 青鱼怔怔看着一张张带笑的面孔变得严肃、惊恐,最后全部消泯于猛烈的爆炸中。 “他们现在,只剩下这些意识残留了。”徐渺捧起一只小鱼,递到她的面前。 青鱼手足无措地接过小鱼,透明的小鱼已经忘却了四分五裂、烈火灼烧的痛苦,张开嘴巴,吐出一个透明的泡泡,仿佛在说:一起来玩呀。 . 青鱼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徐渺。 她身份特殊,需要保持隐秘,并没有被分配什么重要的任务,甚至不知道今天的具体行动,组织只让她在外围放风,监测是否有重点人物出现。 这些人物的影像全是技术高手,既有徐家的,也有南家、洛希尔家、富和家等强势家族的。 徐渺在人像中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一张是徐建龙的,一张是徐嘉恩的。 徐嘉恩的出现还能理解,虽然被徐嘉盈亲手关在监狱,不代表徐嘉盈不会为了利益和他合作。 徐建龙的脸为什么也在其中? 难道果然如徐渺猜测的那样,他并没有死透,意识躲藏在网络的某个角落,伺机而动? 她直接向青鱼提出了疑问,徐建龙的死亡是媒体头条,她会产生疑问非常正常。 青鱼的理解是:“有可能有人用他的形象号召那些黑客过来帮忙,新闻里说徐建龙的脑机都炸了,确实不应该再出现了。” 徐渺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但光是这样,可没办法排除她的猜测。 或许,暗中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或许,这一次的爆炸也是针对她而来,如果她在爆炸中受伤…… 徐渺心中有后怕,也有杀意。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明晰。 青鱼俯下身,将小鱼放进湖中,看着小鱼快速甩动尾巴,潜入水底。 “你也让我想起一个人。”她突然说,“她叫徐渺,曾经帮我救过一条小丑鱼。” 徐渺转头望向她。 青鱼拨弄着荷叶边,小声说:“我能理解组织的意思,用少部分人的牺牲,换取所有人的平等,我们必须推翻这个腐朽的旧世界……”她抬眸,茫然地望着徐渺,“可是,这些不被任何人在乎的小鱼,你和徐渺会在乎。他们说的平等在未来,你们的平等,我现在就能看到。” 徐渺没有给出任何定论,而是审慎地说:“你可以继续观察,用你自己的眼睛,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做出自己的判断。” . 确认了青鱼没有参与到爆炸中,徐渺就将她放了。 不管有多少苦衷,将这么多无辜平民牵涉其中,视他们的牺牲为理所应当,那就和徐渺的理念不合。 并不是因为她多么崇高,迄今为止她所有行动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她无法接受奥罗拉的做法,从最理智的角度分析,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今天他们可以牺牲这部分“少数人”,明天他们也可以牺牲那部分“少数人”。 她并不能肯定,自己不会成为“少数人”。 . 这一夜徐家损失惨重,最靠近爆炸中心的安特战员当场脑死亡,数千名骨干力量受伤,遍布各个城市的虚拟世界主机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耗。 徐嘉盈将面临董事会的问责,暂时抽不出手关注徐渺。 徐渺因此能顺利甩开保镖们,自由行动一段时间。 正好左砚辞发来消息,废弃的电子游戏厅快改造好了。 惊讶于飞快的施工进度,徐渺决定和冬葵一起过去看看。 浮空车在游戏厅门口停下,顶着一头乱糟糟白毛的梭梭似乎刚干完活,脖颈上挂着毛巾,正蹲在门口吃瓜。 看到她们,他眼睛一亮,弹了起来:“冬葵,徐渺!” 冬葵露出笑容,徐渺点了下头,把目光投向游戏厅内。 灯光明亮,墙面雪白,地板上铺好了崭新的毛毯。 陈旧的游戏机并没有被丢弃,而是整整齐齐堆放到了一边,擦得干干净净。 游戏机的对面,安置着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猫窝、猫爬架。 看上去还不错,就是一只猫都没有。 “他们在里面打扫卫生。”梭梭自告奋勇地带路。 徐渺和冬葵跟着他,走进室内,拐了个弯,看到厨房里正在忙碌。 有的猫举着抹布擦窗户,有的猫坐在扫地机器人身上监督扫地,有的猫蹲在水池边清洗餐具。 最醒目的还是那只黑猫,他在房间内巡视,教导猫爪使用还不太灵活的,训斥干着干着就想躺下偷懒的,接住不小心摔落的餐盘,检查电器的工作情况。 第57章 更新 徐渺第一次见到一群猫把爪子使用得这么灵活,干活干得这么卖力。 她想起zero介绍过阿墨的资料。 他很有家政天赋。 这是真的。 黑猫粉色的鼻尖动了动,嗅到徐渺的气味,转头望了过来。 他脖子上戴着表盘大小的宠物型终端,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也许是最近伙食不错,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本就强健的身躯愈发肌肉偾张。 他半蹦半跑地冲到了徐渺面前,在徐渺脚尖及时刹住车,仰起头,漆黑的尾巴轻轻甩了一下,矜持地坐下,尾巴环住前爪,神情严肃而沉稳。 徐渺弯腰抱起他,摸了摸他的爪子,点头说:“辛苦了。” 黑猫“喵”了一声,不辛苦。 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宿舍大扫除而已。 左砚辞还在上班,晚上才会来外城区,徐渺在阿墨和梭梭的带领下,检查了一遍安保系统,保镖们晚上工作,白天就需要充足的睡眠恢复精力。 外城区治安堪忧,门户不守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摸进来入室抢劫犯。 左砚辞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简单的粉刷墙面、更换电器、添置猫窝,只花了小十万,剩下的钱全部都用来搭建安保系统。 监控网络严谨地布置到了每个角落,连下水道、排风管道都有。 “要不是黑猫不让,左医生连卫生间都要装摄像头。”梭梭摊手,“猫也是需要的。” 尤其是这只猫还能变人。 徐渺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这一点的左医生八成把卫生间当大型猫砂盆了。 她和黑猫对视一眼,感到彼此已经有种默契,她不去揭穿阿墨,阿墨也不会主动变回人形。 “你呢?”徐渺抬眸看向梭梭,“你还习惯吗?” 梭梭瞄了眼徐渺身旁的冬葵,后者转变了一开始放养的态度,显然有所期待地询问道:“你找到想做的事了吗?” 即便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年轻人,也很难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想明白未来要做什么,更何况是一直生活在荒岛、每日活动主要是打猎赶海的梭梭。 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帮忙保护夜晚出行的工人和孩子们?” 他只是听从了长辈的安排,并没有多想这是不是自己内心想做的,冬葵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那你暂时就住这间宿舍,听黑猫先生的指挥。” ! 意识到在冬葵眼里自己还没有一只猫成熟,梭梭下意识望了眼黑猫,黑猫平静地回望他,目光依然那么沉稳。 “好……好吧。”他想起很多电器不会使用,还是黑猫教他的……等他习惯了人类社会,情况会发生转变的。 他感到心中的斗志被激发了。 确定了新上任的保镖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徐渺和冬葵离开了外城区。 浮空车从破旧拥挤的建筑上空掠过,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粉尘与轻微的腐臭,蠕动的人群恰如觅食的蚁群,顽劣的孩童泼一盆水,就能把他们淹没。 驾驶座上的冬葵侧头看了眼徐渺:“我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强到足以撼动这个糟糕的世界,对吗?” 徐渺一怔。 冬葵神色迷茫。 跟在徐渺身边,目睹医院中的一桩桩悲剧,她的内心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层人的科技发展如此迅速,很多设备她都已经不会使用,底层的困境竟然还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离开了荒岛的乌托邦,现实令她恐惧而愤怒。 难怪会那么问梭梭,徐渺心想,或许她也在问自己。 徐渺没有打击她的乐观精神,点头道:“虽然会遇到很多困难,但这股力量一定会逐渐壮大。” 从客观规律来说,变革早就应该发生,之所以没有,是因为这个世界有神,有超凡力量的压制。 人能撼动神吗? 徐渺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但并不打算把这股压力传递给冬葵。 她眼前浮现出那两条伴随知识涌现的光辉大道。 当时她顺应直觉,哪一条都没选。 现在她隐约意识到,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放弃坦途,她将走在一条本不存在的、遍布荆棘的路上。 她不知道能否走到终点,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 即使是神,也不能干涉。 . 趁着徐嘉盈自顾不暇,徐渺假装下午在家休息,实则穿上光学迷彩,又赶去了紫藤花街的实验室。 冬葵则待在房间,替她打掩护。 紫藤花街毗邻大学城,环境清幽,坐落着不少高科技工作室,监控网络极其发达,远非外城区老旧破损的摄像头能比。 有的监控相当黑科技,能够识别的光谱超过了光学迷彩的范围。 被zero提醒后,徐渺先绕道买了一套假发、美瞳、化妆品和衣服,换装成洛希尔家族象征性的红发绿眼,脸型、眉毛、鼻子也都用化妆品做了修饰。 实验室在一栋科技楼内部,为了避免有人对她感到陌生,进而产生好奇,她还特地买了一堆精神药物,用透明塑料袋装着,隐约露出药盒上的文字,表明她心理问题严重,逃避现实,难以与人打交道,不能被刺激,否则随时可能暴走。 她的准备发挥了作用,等电梯时开着清洁车的大叔路过了几次,看她脸生打量了她几眼,却发现她诡异地半低头,脸孔隐没在红发中,肘弯挂着的塑料袋里小药品叮里当啷。 想起那些精神病人袭击路人的案件,大叔惊恐地开远了些,没敢上前搭话。 徐渺得以安静地乘坐电梯,抵达早早租赁下来的实验室。 昏暗宽阔的房间内闪烁着幽光,传出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响,徐渺打开灯,看到趴在玻璃缸里的凌泉正八爪齐开奋力码字,一旁的垃圾桶里丢着十几份餐盒,显然是zero帮忙定制的午餐。 送餐员每天把饭送到门口就走,只当实验室里住着一群科学怪人,并不知道其实只是一头饭量惊人的变异狗头章鱼。 突然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听到人类的脚步声,狗头猛然抬起,清澈的瞳仁投来警惕与惊喜兼而有之的目光。 看到徐渺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的面孔,他先是挺直了身体,警惕占据了上风,在徐渺开口后,眼神又变成了全然的惊喜。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徐渺注意到破破烂烂的狗头、遍布伤痕的触手已经基本恢复,凌泉似乎顺利挺过了基因融合的冲突。 在别人耳中杂乱不成型的低吼,落入徐渺耳中,自然而然转换成流畅的句子:“我一直在等你,网上有一些关于你的新闻,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如果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会叫上你的。”徐渺敲了敲玻璃缸,笑了笑,“你全力一击,应该能把这种特制玻璃打碎吧?” “是的。”凌泉嘴角扬起,犬科基因的本能令他非常想摇动尾巴,那会连带着八根触手一起晃动起来,场面过于惊悚,他忍住了,“你突然把我转移到这里,我还以为你打算和南家解除婚约……你的失踪和南家有关系吗?你和南家少主闹崩了吗?他对你提出了什么条件?” “没有直接关系,暂时还没崩,不用替我担心。”安抚下凌泉心中的焦虑,徐渺掏出终端,将几张特地让zero拍下来的、那间地下实验室的研究员的照片发送给他。 凌泉抬起触手,滑动照片,他不认得这些人,却认得夜夜出现在噩梦中的昏暗走廊、宽阔手术台以及一根根漆黑的束缚带。 “你去了那间实验室?”他猛地抬起头,意识到这些照片中的面孔,很有可能属于那些往他体内注射基因试剂、让他变成这副丑陋模样的魔鬼。 徐渺解释道:“变异鼠钻穿了实验室的管道,意外放出了关在笼中的变异生物,我趁机进行了探索,但只来得及拍下几张照片,带走一些试剂,实验室背后的势力很快派出了纳米机器人,破坏了现场。” 凌泉这才明白徐渺失踪的一周是做什么去了,他顾不上在意这些照片,急忙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徐渺注视着他干净没有杂质的眼睛,抬起下颌点了点终端上方悬浮的全息照片,“一个都没印象吗?那间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应该是都死了,除非有人正好当天休假,幸运地逃过一劫。” “没有,他们非常谨慎,没有在我们面前露过脸。”凌泉低下头,又认真翻了一遍照片,抬起头,认真地说,“谢谢你。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对我注射试剂的人,我都决定认为他,或者他们,就在其中。我不再为过去困扰,可以更加安心地向前看了。” “不用谢我,是他们亲手制造的变异生物杀死了他们。”徐渺没有隐瞒地说,“事实上,那些变异生物逃出笼子后,我也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们。” “你别无选择。”昔日的游戏工程师,如今的小说家情绪平和,没有大仇得报的兴奋,也没有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被人杀死的惊怒,毕竟他在斗兽场中,不到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都不会升起对敌人的战意,面对将他拉出深渊的恩人,更不可能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徐渺若有所思:“可见基因改造会令生物失去理智,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是完全不正确的。我就没见你生气过。” 凌泉呆了呆,哭笑不得:“你在故意激怒我?” “也不算吧,总得跟你说一声。刚刚是感性的认知,接下来我要进行一些理性的分析。”徐渺按照实验标准流程扎好头发,换上长罩服,戴上口罩和手套,取出针管,仰头望向高大玻璃缸内足有三米高的大狗。 凌泉又是一呆,少顷反应过来,主动伸出一根触手,顶开玻璃缸盖子,探到徐渺面前,让徐渺抽了一管血。 第58章 更新 抽完血,徐渺使用离心机,分离出血液中的基因组,通过全基因组测序与转录组测序方法,进行了初步检测。 凌泉自身作为人类的、和犬科、章鱼相关的基因,通过检测设备清晰地显示在徐渺面前。 凌泉发出今天的更新,推开终端,毛茸茸的狗头搁在触手上,懵懵懂懂地望向看不懂的数据与图表。 徐渺通过对比发现,这三种基因中,人类与犬科基因融合稳定,甚至可以说浑然一体,后者称不上变异,只是在外因诱发下表达了出来。 而章鱼基因,粗暴地植入了原本稳定的基因片段,导致了基因失调,令细胞如同癌变一般异常增生,这才引起了凌泉身上的畸形。 也就是说,凌泉原本可以像阿墨一样,正常地在狗与人类的形态之间门切换,而不是长出突兀的触手,无法变回人类的模样。 为了验证这一猜测,徐渺又取出当时在阿墨房间门内收集的毛发,进行对照实验。 其实就算这些毛发没了,她换下的衣服上还粘着不少黑猫的毛,也可以用来实验。 分离的结果如徐渺所料,人与猫的基因不可思议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错乱。 完美融合的前提是没有错误基因的干扰,正常情况走基因进化的人,能够毫无障碍地在两种形态之间门转换。 这就是基因进化的路线。 人类本不需要选择,用科学的态度辩证看待基因进化与机械改造,每个成年人都会说:“我全都要。” 对基因进化的畏惧却令科学蒙上阴影,导致本不应该发生的悲剧……不,也许这就是财团的目的。 徐渺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财团要对变异生物喊打喊杀。 能够选择基因进化的人类只需要用科学办法诱导出体内的力量,就可以与改装了机械武器的义体战士抗衡。 财团的优势将迅速削弱,财力不足以支持义体改造的平民获得了更多选择,也即意味着脱离控制。 上层人士未必不知道基因改造等于疯狂和杀戮就是个巨大的谎言,但为了维持自身的统治,他们选择了共同维护这个谎言。 地下实验室的幕后势力或许不是一个两个“坏人”,而是整个财团阶级。 一旦深入追查,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消灭证据,乃至消灭人证。 注视着凌泉那变异的失调基因,与阿墨稳固的基因片段,徐渺不禁产生一个压抑许久、一直没有深想的疑问。 阿墨是怎么进化的? 他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一股势力? 南家安保一出动,阿墨就离开了浮空岛,似乎早就知道了奥罗拉的计划,早有准备地带领猫群对抗变异鼠。 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联想起酒保的警告,她自然而然地推理,阿墨会不会也是安全局的特工? 他们拥有相当广泛的情报来源。 并肩作战至今,徐渺将信任给予了他,但对他身后的势力,她不了解。 如果这称为安全局的组织,真的能够稳定开发人类隐藏在基因中的潜力,还具备完备的情报网络,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今晚就可以和酒保联系了,徐渺心想,可以进行一些试探,等确定对方的成员,立场,再谋求初步的合作。 心中拟定了计划,徐渺收回思绪,重新望向终端显示的图像。 知道了章鱼基因的破坏性,是否有办法将其剔除? 她想到那些触手怪物,凌泉体内的章鱼基因是否来自于它们……她作为它们认定的王,基因是否有特别之处? 略一思索,徐渺撩开衣袖,从手臂上抽了一管血液,进行了检测分析。 注射人鱼基因后她的直观感受是,基因试剂唤醒了她体内的力量,而非改造了她的身体。 通过离心试验,分析基因组,她从科学的角度证明了这一点,再次确定了刚才的结论。 这个世界的人类基因自身有专属的进化趋势,只要用正确的方式“唤醒”,就不会发生不可控制的异变,以至于失去理智变成恐怖的怪物。 这么看来,当时任务系统提示她注射人鱼基因,恐怕并不是巧合。 任务系统知道她的进化趋势,并成功地引导了她激发体内的潜力。 系统背后有一个洞悉真相的存在,是两位神灵中的一个,还是第三者? 祂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许多疑问得到了解答,新的疑问又诞生了,徐渺心情平静,将暂时无法得到答案的疑问放在一边。 目前能够试验的是自己的基因是否具有特殊性……她这么想着,将血液中分离出的基因组,融入了凌泉那被章鱼基因破坏的dna.片段。 仿佛注入了针对癌症的靶向药一般,错误的基因融合呈现出被阻断的倾向。 王的基因,果然是特殊的。 接下来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门,观察后续的效果。 . 看不懂徐渺试验的凌泉放弃了思考,扒拉着终端搜集写作素材。 突然他被推送了一个直播视频,点开发现是徐氏在开虚拟工厂爆炸事件发布会。 等着基因融合发挥作用的徐渺,听到动静走过来,和他一起观看。 他们看到徐嘉盈与曲老等高层发表了讲话,痛斥反抗组织灭绝人性,造成了无数无辜民众的死亡。 徐家将站在用户这一边,当仁不让地对此事负责。 掷地有声地承诺之后,受害者家属代表上台接受赔偿,并与徐嘉盈、曲老等高层合影留念。 一名看着不超过13岁的短发少女,被安排站在徐嘉盈身旁。 她腰背奇怪地弓着,脸上的神情僵硬,隔着屏幕,徐渺都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电光石火间门,徐渺想起黑匣子记录中的那一幕,挑拣原材料的生产工人眉眼含笑地提起颇有电子竞技天赋的女儿,却被突然出现的特战队员与义愤填膺的奥罗拉成员揉碎了幸福的泡沫。 轰然一声爆炸,烈焰升起,脸上残留着不甘的她在痛苦中死去。 这一刻虚拟与现实交错,表情僵硬的短发少女抬起眸子,眼中迸发出复仇的焰火,她直起腰,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废铁打磨的匕首,朝着徐嘉盈的腰腹刺了过去。 徐家、奥罗拉,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徐嘉盈的保镖们飞奔而来的动作骤然顿住,神色变得茫然无措,仿佛陷入某种幻境。 相当具有电子竞技天赋的短发少女在黑客技术上也颇有一手,竟然入侵了他们的脑机,蒙蔽了他们的视觉神经。 徐渺迅速判断出这一点,屏幕上的少女已然将匕首送到了徐嘉盈的衣摆,再进一寸就能令这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血溅当场。 然而,一只泛着细腻光泽,看起来养尊处优、没有受过任何磨难的手,不疾不徐地探出,稳稳地扣住了短发少女的手腕。 这只手的动作如此从容,却又如此迅疾,仿佛劈落树梢的雷霆! 少女错愕地抬起头,看到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徐嘉盈,她嘴角噙着冷峻的微笑,毫不费力单手钳制住少女,将她的小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缓慢地扭转。 “咔嚓。” 少女脸色惨白,额头流下黄豆大的汗珠,她的小臂被徐嘉盈硬生生折断了! 被入侵的保镖们使用脑机防火墙清除了病毒,争先恐后地冲上来护住了徐嘉盈,徐嘉盈温柔的目光在家属代表与观众席上扫过,平静的语调浸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封锁现场,就在这里审讯嫌疑人。”她微笑望向镜头,“最近安全事件频发,有必要给潜在的犯罪分子敲一敲警钟,这起事故的所有参与人,将于今天的直播中进行公开审判。” 徐渺瞳孔一缩,脑中蓦然蹦出一句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 徐嘉盈甚至懒得遮掩,公然凌驾于法律之上。 然而即便是自称“天子”的皇帝,依然会有一天惧怕平民的怒火。 财团权贵,难道永远是神的宠儿吗? zero沉默着,用会场中的摄像头无声观察着。 凌泉八根触手都蜷了起来,湿润的眼睛爬上不安,他心跳加快,有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能够接管会场内的监控吗?]徐渺顿了顿,进一步询问,[能不能引导我找到徐嘉盈和她的安保团队的电子脑网络接口?不需要你对他们做什么。] [可以。]zero道,[如果是普通人,这么操作会迷失在庞杂的数据洪流中,但我通过模拟分析,判断出您的意识足够强大,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那就麻烦你了。] 在zero的牵引下,徐渺将意识在网络中延展,顺利寻溯到了发布会现场,找到了徐嘉盈与她的安保团队。 而隐藏在观众席中的嫌疑人,也被一个个抓了出来,扭送到了主席台上。 一张年轻清俊的脸落在了清澈的狗眼中,他戴着记者证,手里捏着录音笔,被安保推搡着赶上主席台。 凌泉紧张蜷起的触足骤然僵住。 徐渺发现了他的异常:[zero,那个人和凌泉有关系吗?] [他叫凌树,是《町野之声》的记者。]zero迅速查到了年轻记者的身份,[也是凌泉的弟弟。] 徐渺目光一凝。 zero监听到现场没有被直播录入的声音:[是他建议那名少女担任家属代表,并站在徐嘉盈的身旁……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参与了刺杀……但安保部长认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凌泉注视着被铐住双手的凌树,脑中回荡着徐嘉盈的话语,“……将于今天的直播中公开审判……” 他了解财团的作风。 他的兄弟将被就地正法。 他的家人将遭到难以想象的严酷追责。 死寂的直播现场弥漫开凛然杀机,茫然的家属代表和与会观众面面相觑,被认定的嫌疑人在主席台排成一排,即将接受安保部长的讯问。 凌树脸色苍白,声音发着抖:“我要报警!只有警察才有逮捕的权力!” 枪打出头鸟,安保部长正缺人示威,他必须卖力,否则以他最近失职的表现,很快就会被换下去。 他走到凌树面前,向不在镜头内的信息部长递了个眼神,信息部长掏出终端,轻轻点头:“你们都是反抗组织的成员吧。” “我不是。”凌树飞快扫了眼右臂无力垂落、脸色白得像纸的短发少女,“我们都不是!” “那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徐总?” “我们没……”凌树刚说了几个字,目光突然变得呆板,嘴巴一张一合,神情惊恐地说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语,“……我们是奥罗拉的一员,为了建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我们要杀光所有上层人……” 安保部长退开一步,朝镜头遗憾耸肩:“很不幸,在纪念受害者的发布会上我们再一次遭到了奥罗拉的袭击,这个极端组织实在是猖狂到了极点,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宽容令他们得寸进尺,是时候给予他们一定的震慑了。”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枪。 故事遵从他书写的剧本,即将落下帷幕。 然而正在观看表演的,并不只有无助茫然的平民。 平静被撕碎,令人作呕的暴怒侵蚀了大脑。 凌泉定定地望着枪.口。 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身的命运,唯一的愿望就是家人的平安。 厄运却如影随形,再次向他的兄弟露出了獠牙。 凌泉黝黑温顺的眼睛,从边缘开始,一点点染上血红,愈合的狗头爆裂开伤口,一根根触手膨胀扭曲狰狞变形。 “嘭!” 他撞碎了强度超过700兆帕的特种玻璃,被成百上千片碎片映照出狂乱的身姿。 第59章 更新 这是极其短暂、却又极其漫长的一秒。 安保部长的食指搭在了扳机上,陷入疯狂的凌泉撞碎了鱼缸,被安保抓着肩膀的短发少女奋力挣扎着扑向凌树。 提前做好准备的徐渺一心三用。 她轻巧避开所有碎片,在粗壮触手面前显得过分纤细的双手猛然探出,一把握住膨胀变形的腕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足有三米高的大狗来了个过肩摔,兔起鹘落间人已跃到大狗身上。 她双腿夹住狗腰,左臂狠狠箍住大狗伤口崩裂的脖颈,肘弯将开始畸变的狗头卡得一动不能动,右臂则伸到狗嘴附近,将不知何时划破的小臂贴上怒吼着的狗嘴,把属于海王的血液灌入暴走的凌泉口中。 同时,她的脑意识分成了两股,一股势如破竹地冲进早已摸到的电子脑网络入口,一股打开终端,飞速写了两段话,分别发送给穆南枝和阿墨。 正准备公开处决“反抗组织成员”的安保部长手突然一抖。 其他安保们迟疑地掏出了枪。 正握着刀刮鱼鳞的黑猫和刚处理完一桩入室杀人案的穆南枝同时收到一条消息。 “铛!”刀尖嵌入砧板,黑影蹿出窗户,“喵——”地叫了一声。 七八道黑白、橘黄、狸花色身影跟上。 “小顾。”将终端上收到的坐标发送给顾昱霆,穆南枝压低声音,“带上激光枪,把我们前几天查获、还没来得及登记入库的非法改装车开到这个位置。” 顾昱霆点了点头,去更衣室捞起一件出外勤的便装大衣,边穿边往停车场走。 “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枪声响起,安保部长与数名部下同时开枪,凌树蓦然向后仰倒,迸出血花的却不是他的头颅。 一枚枚子弹朝着徐嘉盈、曲老等等徐家高层射了过去,大多数高层身上张开了幽蓝的防护罩,能量场抵消了子弹的动能,合金弹头噼里啪啦雨点一般落了一地。 只有一个倒霉蛋忘了携带防护装置,却又恰好处于安保部长的子弹轨迹上,眉心被射中,头盖骨被掀开,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敌袭——” “呼叫支援!” “打开电磁屏蔽设备!” 依靠战斗本能躲开了所有攻击,徐嘉盈拔.出手.枪倒退到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冷墙面,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她和其他高层没有第一时间逃离现场的原因是,徐氏所有人的电子脑,同时被入侵了。 绝非短发少女的小打小闹,这次来的是真正的高手,ta可以剥夺他们的五感,令他们失明、失聪,陷入幻觉,甚至精神崩溃。 专为上层人定制的电子脑防火墙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迎面涌来的无形力量却仿佛涨潮的大海,随时都会把他们的意识吞没。 第一时间打开电磁屏蔽才是正确的选择,只有屏蔽了电磁信号,从物理上隔绝黑客的入侵,才能挡住这位实力惊人的电子刺客。 仿佛见到了父亲……徐嘉盈冷汗直冒地想,昔日号称虚拟世界的现世神的徐家家主,恐怕也不过如此。 电磁屏蔽设备开启,直播骤然掐断,徐渺也失去了会场内的信号。 但她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刺杀这些高层。 短发少女扶起凌树,在混乱中跑到了会场出口。 通过走廊监控看到这一幕的徐渺发送消息。 [跟着我的提示走。] 短发少女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摄像头。 [右转进消防通道,不要坐电梯。] 身后已经响起脚步声,来不及多想突然出现的帮手有什么目的,短发少女用完好的左手拉着双手还被铐着的凌树拐了个弯。 安全门对着他们自动打开,等他们进去后又悄无声息合拢,将追赶而来的安保们挡在门外。 “走电梯!”领头的队长分出了两个队员守住安全门,亲自带领队员乘坐电梯,准备从下一层绕到安全出口堵截短发少女和年轻记者。 要知道,他们所处的这栋町野地标建筑——蓝色玛瑙酒店,共有171层。 发布会的会场就在170层。 她不信这两人能靠两条腿跑到一楼。 他们一定会躲进某个房间,找机会乘坐电梯逃走。 他们有一个非常高明的黑客同伙。 或许会入侵电梯控制系统。 心念急转,这位冲锋在第一线、平民出身的队长一边用对讲机呼叫大楼内的保镖,让他们看住每一层的电梯,一边冲向169层的消防通道。 安全门当着她的面无声合拢并反锁。 少女与青年奔跑的身影在门后一闪而过。 “嘭!”平民队长举枪射向门锁,专为内城区制造的超标准安全门却纹丝不动。 “以我们的火力无法强行破开这些安全门。”队员声音急促。 “联系酒店保安。”队长略一思索,“封闭大楼,堵住每一层楼安全出口。” [离开消防通道,进入你们右手边第二间,房号为16996的房间。] 短发少女一把拉住还要往下冲的凌树,忍着小臂折断的剧痛,走出安全门,拐入16996房。 房门关上的下一秒,被调动起来的酒店保安们从房门前冲了过去,守在了紧闭的安全门附近。 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短发少女背靠金箔包裹的墙面,扶着断裂的右臂沉重地喘息。 凌树双手被铐在身后,无法帮她处理骨伤,背着手一个接一个打开抽屉、柜子,焦急寻找能够打开手铐的工具。 [把凌树身上的终端掏出来,房间内没有摄像头,我看不到你们的情况。] “凌大哥,终端。”短发少女连忙轻声呼唤。 凌树“噢”了一声,丢下堆满高档红酒的柜子,小跑到短发少女身旁,让她用完好的左手取出衣兜内的终端。 实验室中,已经给凌泉喂了不少血、肘弯依然死死扣着凌泉脖颈的徐渺接入了终端摄像头,将摄像头前的影像呈现在瞳孔血红的大狗面前。 大狗身上的畸形正在大量“王血”作用下消退,身上的狂暴气息却没有收敛。 冲天的愤怒挟持了他的大脑,缓慢缩回体内的触手不甘地乱舞。 “看到了吗,你弟弟还活着。”冷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充血的杏仁眼看到了记忆中的熟悉面孔,大狗身体一震,向上曲卷露出森白獠牙的唇缘迟疑地落下。 怔怔地盯着全息影像望了好一会儿,确认了影像中活蹦乱跳的年轻人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凌泉收起了所有獠牙,喉咙滚动了一下。 背后挣扎着的触手尽数缩进了体内,脸上暴起的伤疤也迅速复原,他本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徐渺的小臂,外表已然与正常的大狗没什么区别。 除了块头稍微大了那么一点。 徐渺继续给他喂了一点血,确认了他身上不会再生出畸形,抽出仍在流血的小臂,跳下他后背,找了堆纱布,随意按在伤口上。 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羸弱,意识也因为身体的虚弱无法尽情在网络中淌游,只能收回监视着会场几个出口的意识,让zero代为监控。 徐嘉盈和其他徐家高层龟缩在开启了电磁屏蔽的会场内,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 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利用这次机会顺便干掉几个高层……果然越是有钱人越谨慎惜命。 徐渺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凌泉将目光从弟弟身上收回,转到徐渺脸上,继而又落到她鲜血浸透纱布的小臂上。 他耳朵耷拉在脑后,趴在地上,呜咽了一声。 “对不起。” “这是本来就要做的测试。”只不过事态紧急,顾不上实验结果,只能直接给凌泉喂血。 好在有用。 “王血”压下了章鱼基因引起的狂乱,让凌泉的基因恢复了稳定。 即使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獠牙都已经完全暴露,锋利的齿尖已经压在了徐渺的小臂上,口腔内满是徐渺主动给予的鲜血,凌泉依然没有对她发动攻击。 连顺着徐渺自己划破的伤口咬下去的动作都没有。 徐渺自然不可能对这样的凌泉生气。 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狗头,徐渺提醒道:“还没到放松的时候,凌树他们还没完全安全。” 一人一狗将目光投向全息投影,凌树取出终端后又开始寻找撬开手铐的工具,徐渺通过终端上的扬声器出声:“两分钟后会有一辆浮空车出现在你们的窗外,不要惊讶,跟着车里的人走。” 凌树吓了一跳,但还记得外面到处都是巡查的保安,压下了冲到喉咙口的慌乱喊叫。 短发少女知道这是接入自己电子脑的神秘帮手,没有多问,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好。” 一切等到平安逃走以后再说。 徐家高层们依然龟缩在会场内,无法得到上级指示的安保队长连续几层没有拦截到目标,果断道:“他们脚程不可能这么快,一间间房间搜索,展开地毯式搜查。” “很多房间内住着尊贵的客人……” “放走了刺客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队长厉声训斥了部下,心里默默地想,安保部长畏战不出,今天是平民出身的她上位的绝佳机会! “是!”队员们不敢反对,连忙点头,各自联络起各个楼层的酒店保安,让他们对照房号逐一排查。 发动机的嗡鸣声在16996房落地窗前响起,驾驶座车门打开,身穿长风衣、竖起领口挡住下半张脸的顾昱霆头发被风吹得乱舞,取出放在副驾驶的激光枪,将落地窗切开一道足以让成年男性通过的大门。 被切开的玻璃门倒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轻轻一声“嘭”,房间门口响起保安敲门声:“里面有人吗?” 凌树和短发少女对视一眼,前者给了个眼神“你先上”,后者没有浪费时间推脱,托着断臂跑到已经打开车门的后车座旁。 “滴滴——” 保安将备用房卡贴在门禁锁上,本应打开的门却提示房卡错误,仍然紧闭。 徐渺按着逐渐愈合的伤口,手指在小臂上轻敲,环臂望着这一幕。 短发少女钻进车中,滚进里侧,凌树抬脚踩上车座下的脚垫。 “他们在这里!” 保安反应迅速地大喊,重叠的脚步声响起,无数徐氏安保向16996房门口集结。 “嘭!”房门被接受过义体改造的安保们重重撞开。 几乎不分先后地,凌树一头钻进浮空车,车门啪地一声关上,顾昱霆脚踩油门,浮空车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第60章 更新 安保队员们被迎面刮来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唯独改装了义眼的队长大步流星走到被切开的门前,扶着玻璃边缘探出上半身,向浮空车逃离的方向极目远眺。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电子脑被短暂地入侵了两秒,失去了视觉。 等防火墙将非法入侵的意识驱逐出去,目标已经汇入了茫茫车流,再也无法分辨。 “可恶!”她猛地捏紧玻璃边缘,指节绷紧用力到发白。 她头发凌乱、神情沮丧地走出房间,通过走廊监控看到这一幕的徐渺放下了心。 房间内没有摄像头,徐渺只能凭直觉在她冲进去的下一秒攻击她的电子脑,并不能确定她有没有捕捉到浮空车的逃跑轨迹。 将视野从这些安保队员周围切走,徐渺重新关注起正往黑灯瞎火的废弃厂房区飞驰的浮空车。 废弃厂房区毗邻荒野,周围监控坏的坏丢的丢,荒草丛生,垃圾如山,是绝佳的隐匿地点。 当初绑架徐渺和温浅浅的匪徒,就选择了一间废弃厂房作为据点。 短发少女一直举着终端,以便徐渺能够看到他们现在的状况。 顾昱霆降低高度,根据徐渺指示在厂区中穿梭,两束橘黄灯光笔直射进黑暗,照亮一处处砖石渣土、钢筋塑料,光线中清晰可见跳跃的尘埃,飞虫前仆后继地扑向车灯,撞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开过桁架都已经裸.露在外的危房,驶入这片工业墓地的深处,顾昱霆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同时徐渺提示:“到了。” 他脑中想起那只并肩作战过的黑猫,没有多问,缓缓降落,将浮空车停在了这间相对还算完整的厂房门口。 短发少女正要下车,早已发现她右臂受伤的顾昱霆道:“先别动。” 他靠在车边,将目光投向厂房内部,手别在腰后,搭着战术腰带上挂着的手.枪,耳廓不易察觉地轻动。 一方面骨折不宜挪动,另一方面不确定里面没有敌人。 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出现在黑暗中,仿佛一盏盏阴森鬼火,短发少女吃了一惊,却没有太失态,她连吃人不吐骨头的上层人都敢直面,又怎么会畏惧区区几盏鬼火。 顾昱霆反倒放松了一些,来的都不是人就可以放一大半心。 他把手从枪上挪开,低头注视着阿墨为首的几只猫走到近前,看到他们背上都背着画有十字标志的药箱,听到背后传来徐渺声音:“小顾,麻烦你帮江希简单处理下骨折,稍后我会带治疗仪赶过去。” 通过zero查到家属代表名单,徐渺已经知道短发少女的名字叫江希。 顾昱霆下意识挺直腰背,应了一声声:“是。” 他俯下身,从几只猫身上取下药箱,为江希做基础急救。 作为警校毕业生,这是必备的技能。 江希与凌树的神色,变得十分茫然,救下他们的神秘人,不光能指挥人类,还能指挥猫。 她究竟是什么人? . “暂时安全了。”徐渺拍了拍凌泉,“等局势稳定点,我们就过去找他们。” 把章鱼基因的负面效果压下去后,凌泉的声音不再那么疯狂,变得更接近于狗的吠叫,要是他一开始没被注射章鱼基因,徐渺估计自己是听不懂他的叫声的。 “我的体型太引人注目了。”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徐渺回想着长出鳞片、尖爪与鱼尾,以及收起的过程,教凌泉如何控制身体,让他尝试着变回人形。 凌泉努力了片刻,从接近三米的体型,缩水为一只正常大小的金色长毛大狗。 徐渺默默与他对视片刻。 金毛眼神无辜,轻轻“汪”了一声。 他尽力了。 . 正常体型的狗应该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徐渺将注意力转移到蓝色玛瑙酒店,徐嘉盈没有坐以待毙,不知用什么手段叫来了大部队,封锁了酒店。 财团依赖高科技,但也有紧急情况预案,电子设备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传递消息。 zero的权限第一时间受到了限制,关键区域切换为备用系统掌控,徐渺意识到这次不能再让zero被怀疑,否则徐嘉盈可能会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彻底换掉zero,甚至干脆将它销毁。 她尝试着入侵zero与备用系统的主机,zero的防火墙还算结实,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必须得像徐嘉恩一样,偷到物理秘钥,备用系统她费了一番功夫,没有惊动警报,成功潜入。 本来还以为要演一下……徐渺在脑海中夸赞:[你比备用系统强多了。] zero谦逊地接受了赞美:[谢谢。] 徐渺在备用系统内部留下后门,植入一个小程序,这才不慌不忙地退出。 半分钟后,备用系统掌管的区域,不管是公共设施,还是私人设备,每一台全息屏幕里都飞出一只幽蓝的电子蝴蝶。 黑客[蝴蝶],正式宣布为今晚的一系列事件负责。 . “当时我怎么说来着,zero是老家主的得意之作,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人工智能,要是它都被入侵了,换成别的更完蛋。” “年轻人不吃点苦头,不会知道天高地厚。” “一出事就怀疑zero,维修那么多天,结果呢?不但造成生活办公种种不便,还给了黑客可乘之机。” “要是这次发布会安排zero监控,绝对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故。” “嘉盈啊,作为徐家人,还是要懂点技术的,做决策不能拍脑袋做啊。” 紧急会议上,高层们将矛头对准了徐嘉盈。 后者目光冷淡,交握的双手紧扣,半晌才松开,轻轻“嗯”了一声,接受了高层们苦口婆心的建议。 . 徐氏高层焦头烂额,管理层深刻反思,决定接下来沉寂一段时间。 尝试推广的备用系统匆匆下线,zero的权限不减反增,扩张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点。 无人在意的废弃厂房区被死寂笼罩,实在找不到住处的流浪汉四散在垃圾堆中,星星点点昏暗的橘光和远处的五光十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希胳膊吊在胸前,坐在几只猫提前铺好的毛毯上,怔怔地望着“火炉”中晃动的火苗。 “火炉”是顾昱霆用一只锈迹斑斑的铁桶改造的,燃料来自于浮空车。 黑猫离开了一会儿,不知从哪找来了清水和面包,装在塑料袋中,用嘴叼到了江希面前,拍拍她完好的胳膊,示意她可以吃点东西。 江希轻轻说了声“谢谢”,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水,却依然没有任何真实感,神情越发恍惚,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没有证据。 顾昱霆找了根铁丝,把铐了凌树一路的手铐捅开,熟练的程度让凌树怀疑这是位职业大盗。 几只猫零零散散趴在地上、窗台上,看似姿态散漫,实则保持着戒备。 突然黑猫转过身,望着漆黑夜色,耳朵竖起,鼻尖抽动。 其他猫纷纷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门口。 江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望向对面的凌树和顾昱霆,看到顾昱霆已经将枪握在手中,瞳孔一缩。 一辆没开灯的浮空车降落在顾昱霆车旁,车门打开,一人一狗出现在备战的众人与众猫眼中。 “是我。”在夜晚显得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顾昱霆收起了枪,凌树震惊地注视着走进光亮的女人,江希不解而茫然,黑猫小碎步快跑了几步,看到徐渺身旁的金毛,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金毛仰着头,望着凌树咧开嘴,凌树正纠结为什么救他们的会是徐氏财团五小姐,没注意他。 徐渺先望向顾昱霆:“多谢,欠你和穆警司一个人情。” 顾昱霆摇头:“这是我们警署该做的。”沉默寡言的他低声补充,“今天的发布会,我也看了。” 他手里抓着凌树身上取下的手铐,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凌树再次震惊失色,他以为的职业大盗竟然是联邦警员。 他眨了眨眼,揉了揉耳朵,也开始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今天发生的事,都太奇幻了。 徐渺又望向江希:“我带了医疗仪,先治好你的胳膊,我们再详谈。” 江希摸了摸吊着的右臂,要不是这个姐姐及时出现,她和凌大哥早就被处决了,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都听你的。”江希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徐渺走到车旁,徐渺在竞技场练枪的时候,特地学过医疗仪的使用方法,借用车载电源,开启医疗仪,很快把江希骨折的部位修复了。 “接下来几天不要提重物,补点钙,还需要一定时间完全康复。”徐渺叮嘱道。 江希“嗯”一声,一一记下。 “你们可以问我问题了。”带着金毛,和江希、凌树、顾昱霆以及黑猫围坐在火炉边,徐渺露出淡淡的微笑,免得江希和凌树太紧张。 黑猫坐在徐渺对面,看着徐渺身旁的金毛,尾巴甩动了几下,突然跃过火炉,跳进了徐渺怀里。 徐渺条件反射地接住,也没多想,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 黑猫扭头看了眼金毛。 金毛:“……” 第61章 更新 被黑猫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内容丰富地瞥了一眼,凌泉叫了一声:“汪。” 我没想过拆散你们。 我只是想加入这个大家庭。 徐渺:“我知道。” 徐渺听得懂金毛在说什么?黑猫下意识也“喵”了一声。 纯正的猫语不掺杂海产风味,徐渺自然完全无法理解。 只能再次摸摸他的脑袋,权作安抚。 阿墨:“……” 四散在周围警戒着的猫们同情地瞄了眼老大,在后者扫来的目光中若无其事扭头。 尽忠职守的保镖们忙得很,没有闲工夫八卦。 即使是老大,也绝对不能无理克扣这个月罐头。 绝对、不能。 空气中暗流涌动,身为记者的凌树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望着一猫一狗颇具人性化的眼神,想起黑猫又是买药买水,又是铺床暖床,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一猫一狗绝不简单,有可能是传说中与非人基因融合后理智不受影响的完美进化者。 这本是只存在于故纸堆里的虚构名词,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天真幻想。 但除了这个猜想,凌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能够让两名完美进化者跟随的徐渺,又是什么人? 这位媒体口中的花瓶小姐,出乎意料的神秘莫测。 思索间,凌树又打量了金毛与黑猫几眼,突然发现金毛的眼神包容而温暖,充满了亲切感。 当你非常熟悉一个人的时候,仅靠眼神就能把他认出来。 刊登过无数次广告,早已将这双眼睛牢牢印在心底的凌树,瞳孔轻微放大,犹豫喊了声:“哥?” “汪!” “……” 凌树呆住。 凌泉身后的尾巴控制不住地摇摆,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正想问什么直接被打断了思路的江希,用力揉了揉眼睛。 看上去表情没有波动的顾昱霆,眼瞳深处透出淡淡的困惑。 唯有阿墨,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毕竟他自己就是只猫。 . “真的是你。”凌树半跪在了地上,凌泉贴心地绕过火炉,凑到他面前,让他张开双臂抱住自己。 凌树湿漉漉的脸庞埋进金毛柔软温暖的身体,心脏跳得快要飞出喉咙,他想就这么安静地抱一会儿哥哥,却因为鼻尖被长毛搔得发痒,不得不松开亲哥,扭头打了几个喷嚏。 凌泉这才想起,他弟弟对狗毛过敏。 不算严重,别和狗靠太近就行。 他赶紧回到徐渺身边,远离了凌树。 凌树打喷嚏打得泪眼朦胧,都不用掩饰喷涌而出的泪水了,忍着难受断断续续道:“哥,再让我看看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机会恢复吗……我在文献里看到过,你是不是进化了……阿嚏!” 江希默默递上水和手帕:“凌大哥,要不先喝口水。” 凌树没有要水,只接过手帕,擦了擦一塌糊涂的脸庞。 收拾干净后,他安静地望着跳跃的火苗,怔怔地发起呆,一时间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脑子很乱。 凌泉不敢靠近他,打量着他乍惊乍喜的神情,温顺的杏仁眼里浮现出担忧与关心。 其他人默契地保持安静,给凌树充足的时间消化复杂的情绪。 半晌凌树拍了拍额头,手动把一片混乱的思绪驱散,抬眸望了一眼嘴角扬起、眼神却又十分紧张的哥哥,深吸一口气,按住发颤的指尖,望向徐渺:“徐小姐,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渺点头:“知无不言。” . 将斗兽场遇到凌泉、测试他的基因、在直播中看到凌树的一系列事件完整讲述了一遍,徐渺没有刻意隐瞒自己能够听懂海洋生物的语言,也没有特地解释其中的原因。 既然已经将凌泉带到这里与兄弟相认,她能跟凌泉交流的事实肯定是瞒不住的。 不掩饰秘密,往好处想,是信任同伴。 往坏处想,实际上暗含着隐性的威胁,“我有信心让你没有机会活着泄露我的秘密。” 徐渺环顾一周,发现专心倾听的凌树、顾昱霆与江希,很显然两层意思都没想到。 他们为凌泉被抓到实验室进行非法实验感到愤怒,为徐渺顺利从斗兽场救出凌泉松了口气,得知凌泉完美融合了犬科基因,没有任何后遗症,吃惊却也由衷地高兴。 真是好懂得不行。 徐渺若有所思,其实这才是正常人。 财团中的尔虞我诈让她忘了,正常人是不会一句话拐好几个弯,话里藏着无数潜台词的。 黑猫伏在她膝头,引擎一般震动,仿佛一台能够安抚烦躁情绪的白噪音发生器,让徐渺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其实并不是凌树和顾昱霆这两个成年人完全不会掩饰情绪,只是以徐渺现在的眼力,一般人的情绪变化都瞒不过她。 这才显得他们如此好懂。 在徐渺冷静的叙述过程中,凌树真正意义上接受了骤然找到哥哥、但哥哥已经变成金毛的事实,他望着扬起唇角笑得开心的兄长,那段恐怖的经历没有在他眼里留下任何阴霾。 他思索着伸出小臂,望着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不知道我的基因会有怎样的表现,徐小姐需要我的血吗?” 研究样本自然多多益善,更何况他还是凌泉的弟弟,完美的对照组,徐渺没有拒绝:“如果你愿意的话。” 凌树没有犹豫:“我愿意。”他想配合徐渺研究,自然是有私心的,“希望能尽快找到办法,让哥哥恢复正常。” 凌泉“汪”了几声,徐渺为他翻译:“他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没有人会防备一只狗,他可以做一些我们不方便做的事。” 凌树愣了愣,压下心头的伤感,莞尔一笑:“哥哥还是这么乐观。” 凌泉又“汪”了一声,徐渺继续翻译:“他说你比印象里长高了。” 徐渺膝盖上的引擎停止营业,黑猫闭上眼睛,耳朵向后叠起。 仿佛这样就能盖住耳朵,再也听不到狗叫。 虽然还不能直接交流,凌树甚至还对凌泉过敏,连拥抱都不能持续太久,兄弟相认依然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仅靠一桶炉火取暖照明的废弃厂房内,凄冷悲怆的气氛一扫而空,火苗在墙上晃动,像在跳一支欢快的舞蹈。 说起刺杀失败,江希语气也不是苦大仇深,只是遗憾中带着愧疚:“我没想到会连累凌大哥。”她顿了顿,瞄了眼大金毛,那是凌树的哥哥,她叫凌树凌大哥,该怎么叫凌泉呢? 心中油然而生这个令人苦恼的称呼问题,江希托着腮,脸庞被炉火照得发红,眼角泪痕在热气中迅速蒸发。 她本来有一肚子冤屈苦楚,一想到安保部长顶在凌树额前的那只枪,又被无穷无尽的悔恨填满了胸腔。 她咽下所有仇恨,口舌发苦地向恩人们道歉。 是她太冲动,太不成熟…… 徐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反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徐氏在布置战术时,没有考虑工厂内存在许多无辜员工,奥罗拉选择牺牲时,也没有一丝一毫顾及周围普通人,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博弈,以无数条鲜活生命为代价,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江希愕然抬眸,她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大人物”口中说出。 她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身为上层人的你,如此自然地站在我们的角度思考问题? “徐氏给了我们赔偿金,很多人都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所以她孤身行刺,没有同伴。 她不敢将消息泄露给其他受害者家属,得到赔偿款的他们,发自内心地感谢慷慨的徐氏。 可她只想要妈妈回来。 钱有什么用呢?又不能买回妈妈的命。 她甚至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所有人都会大声驳斥,钱真的很有用啊! 茫然地望着徐渺,江希脸庞被晃动的光线照亮一半,另一半埋在浓重的阴影里。 大概是因为见过光明,知道这个世界本应是什么样。 人命本来就不应该由金钱衡量。 对她来说生命无价才是常识。 无法将这些实情告诉江希,唯有穿越的秘密不能暴露,徐渺想了想,道:“当时我在现场。” 江希蓦然僵住:“在现场?” 徐渺点头,注视着她说:“我在安保员遗留的黑匣子里,看到了疑似你母亲的生前影像,你要看看吗?” 骤然坐直了身体,声音卡在喉咙口,像是钝刀反复拉扯,留下浓烈的痛楚,江希艰涩地吐出一个字:“要。” . 顾昱霆和阿墨一人一边,守在大门口。 凌树摸出终端,终于能和凌泉通过文字沟通。 江希和徐渺闭着眼睛,在虚拟世界碰头。 通过徐渺给予的秘钥进入爆炸后的遗迹,坐在莲叶构建的小船上,江希看到了女人的面孔。 原来从旁观者的角度,妈妈对自己打游戏的抱怨,并不是真的生气。 她以前怎么没从那佯怒的眉眼间,读出妈妈隐秘的骄傲? 爆炸声响起,她下意识伸手,想拉着妈妈逃走,却只摸到虚幻的火光,妈妈的面孔消融在烈焰中,身体化作碎片。 从这一刻开始,妈妈再也不会醒来了。 冰冷的文字与充满真实感的全息影像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尽管早已从徐氏给予的调查报告中知道了这一幕,亲眼见到,江希依然无法控制地瘫软在荷叶上。 她宁可被撕碎的是她自己。 她点击黑匣子,重复妈妈死前的场景,整个人像在不停地坍塌,向无底的深渊坠落。 徐渺注意到她的异常,正要强行干预,看到一条透明的小鱼从水里冒出脑袋,不含杂质的目光看向江希。 她动作一顿。 小鱼凑到江希手掌心,亲昵地蹭了蹭她。 异样的熟悉感把江希从深渊惊醒,她迟疑地低下头,看到活泼的小鱼环绕着她的手腕,就像小时候出门妈妈牵着她的手。 “我将遇难者残留的意识收拢,让他们能够在这片水域停留。”徐渺在一旁解释,手伸到湖水中,感受到透明的触手依恋地勾住她的小拇指。 在虚拟世界死去的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要么被系统当成冗余垃圾删除,要么被数据洪流吞没。 江希从未听说,竟然有人能够将残留的意识聚拢,这简直是为亡者招魂。 她张开双手,望着充满熟悉感的小鱼驻留在掌心,摆动着尾巴,目光温柔,令她想起无数个细雨蒙蒙的夜晚,坐在床边的妈妈垂眸撩开她额前碎发,低头亲亲她的额头,跟她说:“晚安。” 她轻轻将小鱼捧到胸口,脸颊贴上小鱼凉丝丝的身体,喃喃喊道:“妈妈,晚安。” 上次在这里下线后,没有离开过的青鱼出现在徐渺身旁,全网推送的直播视频、把徐氏气得跳脚的蝴蝶,她都看到了,她一下就想起了戴蝴蝶面具的女人,登入网络,看到江希,确定了这一点。 她目光冷静,像是就此坚定了某种决心,轻声道:“果然是你。” 徐渺没有说话。 江希抬起头,警惕地望向这名陌生的双马尾少女。 两个天才少女隔空对视,青鱼说:“天赋不错,想变强吗?我教你。” 江希一愣。 青鱼望着她怀里的小鱼:“想为她报仇,光凭现在的你,还不够。” “你能帮我?”江希迟疑地望向徐渺,徐渺倒也没想到青鱼会主动提出帮助。 她侧头看了眼小姑娘:“想好了吗?” “想好了。” “你应该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青鱼目光落在徐渺脸上:“奥罗拉的意思是曙光,可是他们的光,只会一次次焚毁无辜的人。我想加入[蝴蝶],扇动翅膀,掀起飓风,改变这个世界。” 第62章 更新 这个理解,与徐渺曾经向zero做的解释不同。 却也是她心中的释义之一。 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会在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敢直截了当说出“改变世界”四个字,比她更勇敢无畏。 两人对视片刻,徐渺突然意识到,青鱼这是叛变了奥罗拉,投奔了她。 理论上说她应该勉励几句,讲一讲自家的理想信念,宗旨纲领。 但徐渺满脑子高中教科书必背知识点。 她默默转移注意力,以免不小心在这个世界说了什么过于离经叛道的东西:“可以自我介绍一下。” 青鱼脸瞬间红了,光顾着放狠话,别人还不知道她是谁。 她看了眼江希,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我以前,”她强调,“以前是奥罗拉的一名成员。” 江希抱着小鱼,“噢”了一声。 青鱼有些诧异,打量着她的表情,再次强调:“这次爆炸,我没有参与。” 要是参与了,怎么可能回到这里,还要带着我报仇呢?江希思路清晰:“我知道。” 青鱼:“……” 她想象中江希因为她的过去暴怒,痛扁她一顿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都已经做好打不还手的准备了…… 她以为自己又聪明又成熟,此刻惊觉,在场的人里,她可能是最笨最幼稚的那个。 她甩了甩脑袋:“你们现在应该是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之后打算怎么办?如果没有住的地方,我让我的浮空车去接你们。” 江希哇了一声:“然后去你的秘密基地?” 青鱼恢复了点信心:“当然,每一个职业黑客都应该准备多个据点,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她侃侃而谈:“网络上的我们强大神秘,相比之下现实中的身体就成了弱点,保护好自己的肉身,是最重要的事,能用机器代替我们去做的,就不要亲自动手。” 她本想以今天的刺杀为例,让江希下次不要太莽,话到嘴边,望见江希怀里的小鱼,又把话咽了回去。 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她早已品尝过,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还要求家属保持理智,有多么不恰当。 应该扬长避短,江希心里暗暗地想,认可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她们交流的时候,徐渺从zero的数据库中,搜索到了标记意识、定位并追踪的方法。 考虑片刻,徐渺仅仅将这个方法记在脑中,暂时不准备使用。 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团队间的信任感,也是担心青鱼一旦暴露,奥罗拉方面通过标记反向定位到她身上。 没有因为青鱼和江希都是小孩子,就轻视她们的志向与计划,徐渺专心听两人交流。 青鱼叮嘱道:“我将的呼叫方式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我在町野的任意一处秘密基地,但我不会给你们我的联络方式,你们也不要试图通过联系我,这可能会导致你们陷入危险。” 她交代得仔细,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仿佛担心暗中有双眼睛在窥伺。 徐渺脑中浮现出那株曼陀罗木,想起树干上扭曲的人脸,以及那道非男非女的声音。 一旦在现实联系,就会被ta知道吗? 青鱼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徐家的作战会被察觉,一定是在现实中交流了计划,奥罗拉有一名可怕的存在,拥有[见微知著]的能力,擅长从细枝末节中,预测事件未来的轨迹,它被尊称为‘先知’。” 这已经突破了普通人的范畴,江希却接受能力极强:“我还猜想过会不会是他们常年埋着炸药,只要被发现就立刻引爆,看来并不是这样。这座工厂是他们专门为徐家布置的陷阱,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很多成员愿意为了信仰奉献一切,但还不至于到天天踩着炸药包上班的地步。”青鱼一顿,神情复杂,“实际上真的有勇气当人.肉炸.弹的也不多,人真的只有一条命。组织召集了参与行动的成员,动员大会结束后他们突然变得很鸡血。” 江希还在思考着青鱼话中的意思,徐渺想了想:“先知还有洗脑的能力?” 江希一怔。 如果是这样,她就不该仇恨那些引燃爆炸的员工,他们也是受害者。 “不一定是先知。”青鱼摇头,“组织里能人异士很多,先知只是最活跃的高层,与它地位相近的还有四骑士,而在他们之上,是奥罗拉的首领,先知说他受过神恩,得到过神谕,被神所眷顾,是一名活着的圣徒。” 四骑士,圣徒,甚至神谕,江希脑袋嗡地一声,这才深切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她本来还觉得徐渺将奥罗拉与财团并列,太抬高了这个刚露头角的地下组织。 不知道渺渺姐是怎么知道的,她抬头望向并不惊讶的徐渺。 徐渺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尽管猜到了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但真正听到神的踪迹,她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些许,她缓缓问道:“所以,是神谕让奥罗拉推翻财团的统治?” 青鱼确定地说:“是的,先知告诉我们,奥罗拉所信仰的女神——宇宙的起源,万物的伊始,众生的创造者,降下神谕,授权于虔诚的使徒,令他率领疾苦的生民,回归仁慈与平等的乐园。” “他们称祂为最初的女神,斥责机械之主在灾难中窃取了真神的权柄,改写了人类的命运,认为女神回归之日,机械也会埋葬于大地。” 她转头望向江希:“我们将与真神的信徒为敌。” 江希胸口被透明小鱼冰凉的身体蹭了蹭,她垂眸望了眼小鱼,数据流组成的血液无声地呼啸,平民与真神的信徒,多么可怕的差距,一个渺小如蚂蚁,一个背后有真神支持:“不管是谁,都不能阻碍我复仇。” 她掀起眼睑,冷冷地说。 她眼眸中积聚起一往无前的决心,青鱼心里点头,这才是我们蝴蝶。 看着两位斗志昂扬的少女,徐渺心中却掠过“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句话,但她一向擅长控制情绪,丝毫没有外露地询问:“知道四骑士与首领的能力吗?” “他们在别的城市发展。”青鱼只见过先知,“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能力,但不会弱于先知,改变别人的思想,有可能是他们中某一个做的。” 徐渺点了点头,正想继续问什么,突然听到汩汩的水声,青鱼和江希顺着她目光,看到湖底游弋的庞大阴影,心头蓦然一跳。 一根触手悄然滑到徐渺身旁,两人连忙提醒:“小心。” 徐渺抬手抓住触手,稍一用力,将触手所属的水下怪物掀出湖面,溅起的水花在圆月下闪烁着晶莹的碎光。 怪物停在半空,其余几根触手啪嗒啪嗒上下甩动,像是在卖乖,又像是在鼓掌。 可怕的阴影露出水面,其实只是一只个头大一点的八爪鱼。 徐渺松开手,怪物坠入湖中,绕着她转圈,想再玩一次。 她摊开手掌,望着掌心流淌的皎洁月色,若有所思。 “过早地恐惧,会让我们失去直面敌人的勇气。” 江希与青鱼心头一震,突然意识到她们在讨论奥罗拉时,虽然努力鼓起勇气,却已经下意识把敌人想象成不可攀登的高峰。 她们望着哀怨拉扯徐渺衣袖的触手,心底深处的畏惧消散了一些,压抑的心胸开阔了许多。 徐渺同样驱散了听到真神存在的过激反应,恢复了冷静,察觉到了神谕中的不协调之处。 如果女神的权柄是被机械窃取的,说明祂在机械之前便诞生了,但事实上核灾难前的历史中并没有任何神灵的身影。 神灵与信仰,是伴随着灾难出现的。 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年。 女神也好,机械之主也罢,就算是神,也和“宇宙的起源,万物的伊始,众生的创造者”这种形容相去甚远。 众所周知,一段话里只要出现了一句谎言,其他内容也会令人怀疑。 徐渺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放下了。 果然,还是要“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才对。 没道理一听到人家的名号,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摸了摸再次凑上来的圆溜溜脑袋,徐渺对触手怪说了声“谢谢”。 触手怪露出茫然的神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王愉悦的情绪,就算没能继续和王玩耍,它也还是开心地用触手拍起了水面。 . 交流完奥罗拉的情报,徐渺询问青鱼:“你能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不担心被奥罗拉发觉,是因为先知的能力无法应用在虚拟世界吗?” 这是从青鱼的陈述中总结的,为了保险起见,她再跟青鱼确认一遍。 “是的,”青鱼道,“网络能够屏蔽先知的感知,大部分成员不擅长使用高科技设备,我这样的在组织里很稀少。” “那以后我们就在网上交流,现实中不要谈及奥罗拉相关的事。” 徐渺心中猜测虚拟世界是[机械之主]的地盘,[女神]的信徒无法干涉,或许以后可以在现实中商量怎么对付财团,在网上讨论怎么对付奥罗拉。 反复横跳,让双方都以为她是他们的人。 第63章 更新 一面想象着真到不得已的时候,怎么在奥罗拉与财团间夹缝求生,一面打了个响指,湖心矗立起一座八棱凉亭,雕梁画柱,翘角飞檐,是徐渺记忆中的模样。 如果回不了家,就把这里改造成家。 她在亭子里竖一张留言板,大家在线时间不同,有重要信息,就写在留言板上。 青鱼和江希点了点头,青鱼感觉到现实中有人在喊自己,忙道:“爸爸催我睡觉了,我先下啦。” 江希“嗯”了一声,把小鱼搂得更紧了些,以前她总觉得妈妈催她睡觉很烦人,以后不会有人再在她耳边念叨了。 青鱼的身形消失在湖心亭中,徐渺望着她消散的位置,心里重复了一遍“爸爸”这个词。 青鱼跟随南家前往浮空岛的理由,就是“找爸爸”。 后来徐渺麻烦缠身,南邵不一定认真找了,青鱼也没怎么提过,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现在她说“爸爸催我睡觉”。 徐渺想起在荒野上,窃听到的沉厚成年男人的声音。 那是青鱼的爸爸? 他变成了一只玩具熊? 还是说,他被移植进了玩具熊的身躯。 . 青鱼睁开眼,玩具熊双手抱臂坐在床边,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她心虚瞄了眼时间,距10点也就超了5分钟,她连忙张口想要申辩,玩具熊严肃地说:“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晚上少睡5分钟,白天睡1个小时都补不回来,你现在年纪小没感觉,长大了就知道熬夜的危害……” 玩具熊环着胸,语重心长地唠叨,青鱼揉揉听出老茧的耳朵,打断他的施法:“爸爸,永远陪在青鱼身边好不好?” 玩具熊顿住,抬头望向一天天长大的小姑娘:“出什么事了?” 青鱼眼前掠过那火光冲天的一幕幕场景,默默握住了玩具熊毛茸茸的手。 玩具熊愣了愣,另只手覆上青鱼手背,轻轻拍了拍。 . 江希将小鱼放入湖中,望着她蹿入鱼群,灵活摆动尾巴,和鱼群在莲叶间嬉戏。 操劳半生的妈妈,不需要再为了生计忧愁。 她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忙仰起头眨了眨眼,驱散了遮碍视线的水雾,她转头望向安静不做打扰的徐渺:“渺渺姐,以后我是不是用代号称呼你比较好?” 她能在发布会上成功入侵徐氏安保的电子脑,尽管只有片刻,也足以证明她的胆大心细。 青鱼出现得突然,她不知道对方身份,没有冒失询问,而是小心观察,谨慎说话。 但其实那一瞬间徐渺已经做好被她暴露的准备,在zero数据库里翻出的标记方法,能让她控制住青鱼。 没有用上,自然没什么可遗憾的,徐渺点头:“确实用代号互相称呼比较安全。” 江希忙道:“我也给自己取了个代号,红蛉。”红蛉,是一种少见的剧毒蝴蝶。 得到徐渺的认可后,她拿起留言板旁放着的马克笔,在白色的板子上留言:[以后我的代号是红蛉,你也给自己想个代号吧。——xixi] . 两人一下线,凌树、凌泉、顾昱霆和阿墨同时投来目光。 凌泉叼来纸巾,似乎已经做好安慰江希的准备。 江希揉了揉凌大哥——的哥哥的脑袋,带来的却是好消息:“我们有住的地方了。” 废弃厂房区时不时有流浪汉借片瓦遮头,却不会有人在这里长住,这当然不是因为密集的筒子楼、棚户区、贫民窟里的贫民不够聪明,放着大片无主的房子不住。 就算这地方空着也是浪费,治安局依然会时不时过来搜捡,被查到长期居住的迹象,就会被治安官以“侵占公共财产”的罪名起诉,面临6~12个月的行政拘留,以及3~10万元的罚金。 要换了普通贫民,被治安官抓了,徐渺用徐氏大小姐或洛希尔家族边缘成员的身份,都足以把人保释出来。 但江希和凌树必定已经在治安局挂上了号,一旦被抓,恐怕下一秒就会被扭送到徐嘉盈面前。 这地方不能长时间停留。 和大家说明了同伴能够提供藏身之所后,徐渺发送了呼叫的指令,提前坐进了车里,并换上了白天去实验室购买的假发,通过化妆改变了外貌,尽量与徐渺、海伦娜这两个身份区分开,避免被甲壳虫车上可能开启的行车记录仪拍到。 接近十一点,小甲壳虫赶到了,江希、凌树和凌泉一起坐进车里。 徐渺开车护送,阿墨带着几只猫坐她车,顾昱霆完成了使命,独自回警署。 “徐氏有可能让警署配合搜查。”顾昱霆担心他会露出马脚,“不必让我知道你们的去向,祝一路顺风,明天会有个好天气。” 就连顾警官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类型,徐渺不禁思考是不是真的谨慎的人总会互相吸引。 又或者只是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在社会上吃过亏,深谙苟住才是王道的真理。 要是有一天他们真的有个口号,怕不是四个大字,“能苟则苟”。 . 前往青鱼秘密基地的路上,徐渺提前让zero调取了附近的监控,观察周围是否正常。 这间位于大楼顶层的公寓,坐落于以混乱闻名的铁蒺藜街,街上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打听,是这里最基本的守则。 所有人都使用着假脸,或者佩戴着面具,光怪陆离的夜色中,充斥着虚无与颓废的气氛。 停泊在天台,播报青鱼的声音:“嗜血鲨来了。” 天台感应到正确的密码与声纹,打开一扇门,让凌树、凌泉与江希进去。 公寓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希向徐渺描述内部情况:“冰箱里有食物,浴室能烧热水洗澡,床上的被子装在防水袋里,足够我们三个用了。” zero则略显吃惊地汇报:[我无法在不惊动警报的情况下骇入公寓的智能管家。] 毕竟是职业黑客为自己准备的安全屋,短时间内江希他们应该能安全了,徐渺看了眼终端全息投影上,江希心满意足,凌树已经开始铺床,凌泉尾巴不受控制地狂摇。 “我就不进去了。”徐渺看了眼时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联系。” “好的。” “汪!” “喵——”被忽视的副驾驶传来一声猫叫,徐渺挂断视频通话,看了眼身旁的黑猫,以及后座与脚垫上盘卧的其他猫,正要说:“接下来送你们回家,明天给你们买罐头。” 浮空车突然晃了晃,接着受到一股大力,歪歪斜斜往街面上摔去。 哈气声接二连三响起,猫们被倾倒的车身摔在车门上,黑猫被徐渺大腿挡住,甩了甩头,站起身,松懈的目光一下绷紧。 徐渺一边握住方向盘,稳住车身,顺着这股大力降落,免得车被相反作用力拉散架,一边探出车窗,望向这股力道的来源。 一群安装了义眼、顶着铁脑袋、又或者裸.露着金属手脚、胸膛的男男女女,嚼着口香糖、抽着烟、放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哈哈大笑看着一名同伴伸出链爪,全身肌肉鼓起,将悬浮在灯牌旁的浮空车往下拉。 “被□□盯上了,车里的人完蛋了。”有路人窃窃私语。 “第一次来咱们铁蒺藜街吧?在半空停留那么久,活该。” “这辆车很新,绝对是头肥羊。” 得益于徐渺及时把住方向盘,浮空车“嘭”地落在地上,还算平稳降落。 黑猫腰背弓起,尖利的爪子已经探出了肉垫。 徐渺解开安全带,心平气和地说:“在车里待着。” 黑猫“喵”了一声,坐回座位上,炸起的毛也落回了身上。 令行禁止,徐渺不用他帮忙,他就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徐渺打开车门走出去,看到门把手被链爪勾住,已经有些变形。 她扭头,顺着链爪方向,看到肌肉偾张拖着链爪的矮壮男人、扛着长斧的纹身大汉、把玩着左轮的莫西干头女人,这是一群造型各异的义体人……为首的是个大面积义体改造、两只手形如螳螂前足的男人。 这群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家伙,施施然走到徐渺面前,莫西干头女人扬起笑容,用故作和善的语气道:“小妹妹,一个人啊?” 矮壮男人晃了晃链爪:“这车不错,借我们开两天怎么样?” 螳螂男则伸出前足,尖端削豆腐一般切入水泥地面,声音如电子混音一般:“不想死,留下钱,立刻滚。” 空中飘起了细雨,街道旁的荧光灯在雨雾中散发着幽光,飞艇从空中掠过,投下阴影覆盖住徐渺脸庞,令人看不清具体神情。 她注视着几人,没有说话。 螳螂男毫无耐心可言,抬起反射着寒光的前足就要往徐渺喉头探去,徐渺侧了下头,后面的小弟们只看到她小半张脸被光源打亮,浓黑的眼眸深而冷。 他们心中突然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们就看到外表没有任何义体改造迹象的红发女人,反手拧住螳螂男的足背,手臂肌肉暴起,将义体达到一吨重的螳螂男,在空中翻了360°。 天旋地转,后脑勺猛地撞上湿冷坚硬的地面,胸口被皮靴的硬底用力碾压,两条胳膊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交叉按在脖颈前,刀锋距离咽喉不到一毫米,已经在皮肤上划出一丝血线。 螳螂男眼前一黑,几乎当即昏死过去。 可惜他刚一闭眼,就被一巴掌甩醒了。 口腔里泛出血腥味,他偏头吐出满口血,眼睁睁看着刚镶的假牙从嘴里滚出去。 “你刚刚的话,我没听清。”女人凉如夜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再说一遍。” 第64章 更新 其实徐渺早就知道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黑.恶势力,是一群不错的战斗力。 但她一直没考虑过联合这股力量。 工人、医生、记者、程序员、基因进化者、前反抗组织成员、家政仿生人、人类社会弃婴……这个由贫民、人造物、所谓的中产阶级构成的群体,实际上有相同的目标追求。 他们踏实能干,愿意用劳动获取生活资料,反对上层的不劳而获,骄奢淫逸。 但□□,徐渺很难分辨他们是迫于生计沦落到此,还是天然的强权拥护者,不事生产,习惯并追求掠夺他人的劳动成果。 要不是这些□□成员主动挑衅,短时间里徐渺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没有时间,腾不出手,既不能去芜存菁吸纳新鲜血液,又不能大刀阔斧清扫毒瘤。 当然,她要是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的螳螂男大概率会提起最后一口气,提出严正抗议。 你一开始是没想出手。 但你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啊。 颅脑传来的阵阵眩晕中,他无力地望着徐渺将他的人逐个击破。 …… 按着螳螂男的刀背,穿硬底皮靴的脚踩着他的胸口,徐渺幽邃的眼眸扫了眼以链爪男、长斧壮汉、指间挂着左轮的莫西干头女人为首的帮派分子们。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这些刀口舔血的好战分子都没反应过来,原地呆立两秒,才蓦然回神。 “放开老大。” “找死。” “啪嗒。” 链爪男下意识拖动勾着浮空车的铁链,想要抡起浮空车砸向徐渺,壮汉举起了长斧,莫西干头女人屈指扣动了扳机……然而徐渺的动作比他们所有人都快。 她蹬着螳螂男的胸口,将他踹得腾空飞起,反手握住他左臂手腕,借他的刀足狠狠剁向铁链,在迸溅的火花中把铁链斩断。 这个飞旋的动作,还使她与落下的巨斧擦肩而过,成功避开了打磨光亮的斧刃。 沉重的斧头“梆”一声劈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一颗子弹旋转着从徐渺扬起的发丝旁掠过,“咻”地钻进了被迫转身的螳螂男后背,在后者的痛呼声中,穿透他的肩膀,溅起钢与血的混合物。 义体改造最核心的技术就是神经接驳,钢铁之躯并不意味着不知疼痛。 抄着家伙跃跃欲试的帮派分子们迟疑地顿住脚步,徐渺干脆利落又是一刀,把壮汉握斧的手连着腕部整齐剁下,刀锋余势不减,毒蛇吐信一般吻上莫西干女人扣着左轮的手,将她四根手指连同枪托一角削飞。 血花扬起,和细雨交织,惨叫声接二连三,淹没于“零息义体贷,不看征信,24小时发放”的嘈杂广告背景音。 螳螂男花了大价钱移植的合金刀足赫然正在广告中演示,这对削铁如泥的大刀没能威胁到徐渺半分,反而成了她的助力。 广告中双刀大杀四方的战斗影像,在现实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滑稽。 后脑勺瘪下去、能够看到轻微凹陷的螳螂男面如死灰。 徐渺随意一指某个两股战战的小弟,语气平淡:“你们的据点在哪?” 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螳螂男咸鱼似的扑腾了一下,被徐渺握着他自己的刀往前一递,脖颈瞬间被撕裂一道口子,流下一缕鲜血。 他登时噤声,全身僵硬,不敢再有任何多余动作。 …… 坐在螳螂男的专属座位上,旁边竖立着从他手臂上卸下的双刀,徐渺专心听着会计的汇报。 “……青铜帮名下有两间棋牌室,一间歌舞厅,截止上月底,年度主营业务利润82.34万信用点,营业外收入321.67万信用点……” 作为青铜帮的收入大头,徐渺友善询问了两条胳膊空空荡荡的螳螂男,得知所谓的“营业外收入”,就是抢劫、盗窃、黑吃黑等违法犯罪所得。 所以,这就是个典型的无恶不作、唯利是图的□□,与部分影视作品里描绘的劫富济贫、义薄云天的好汉毫无关系。 看了眼战战兢兢、被螳螂男威逼利诱给青铜帮做账的会计,徐渺毫不客气地给螳螂男、链爪男、纹身壮汉、莫西干头女人等等帮派骨干们,种下了意识标记。 这些人义体改造比例大,全员安装了电子脑,没想到以往引以为傲的资本,成了他们最大的弱点。 徐渺现场演示了一下,违背她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险些害得她翻车的链爪男,在她打了个响指后,电子脑被控制着开启了自毁程序。 “嘭——” 脑机电池爆炸,场面并不血腥,仅仅是头顶升起几缕青烟。 链爪男瞳孔涣散,身体笔挺地一头栽倒。 然后再也没能爬起来。 所有人瞳孔剧震,毛骨悚然地抱住头颅,徐渺平静地补充说明:“我可以定位你们的坐标,相信我,启动爆炸的速度绝对比拆除电子脑的速度快。” “噗通”几声,几个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帮派成员两腿发软地跪倒在地上。 徐渺没有管他们,继续道:“以后青铜帮可以继续开棋牌室和歌舞厅,不能向贫民放高利贷,不能逼迫诱拐任何人出卖身体,可以黑吃黑,不能偷盗、抢劫普通市民财产……” 一口气说了七八条“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之后,徐渺问:“都听清楚了吗?” “……” 众人反应迟钝地望着徐渺,不明白为什么外表文雅,仿佛最体面的上层人的红发女士,竟然会是出手如此狠辣的角色。 徐渺扣了下扶手,发出清脆一声“笃”,语气不变又问了一遍:“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纹身壮汉,他被斩断的手掌仅仅用绷带潦草捆扎,不过止住了血而已,脸上却忙不迭地挤出讨好谄媚的笑容,在那大块肌肉的身体上,显得极其违和。 下一秒莫西干头女人也反应过来,她见已失去先机,灵机一动,承诺说:“我们青铜帮从今天开始,只对坏人下手,绝不欺凌弱小,敢动普通市民的,立刻逐出帮派。” 徐渺“嗯”一声,抬眸望她一眼:“以后你就是青铜帮的老大。” 莫西干头女人握着被削飞了四根手指的右手,腾地起身,螳螂男——现在该叫无臂男了,身体一震死死盯着徐渺,却在后者从容的注视中一点点瘫软下来。 他们的性命都在她一念之间,她自然能够漫不经心随口指派新的首领,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幸运……等等,她为什么会放过原本作为老大的自己? 要想新的首领坐得安稳,最佳选择应该是杀了旧的……除非…… 无臂男灵光一闪,突然打起了精神:“尊敬的女士,感谢您指引了我们前进的方向,我们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莫西干头女人霍然扭头,眯眼望向曾经的老大,无臂男嘿嘿一笑,极力表现出友好,瞳孔深处却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那位尊贵的女士留着他,自然不可能是心慈手软,良心发现。 他还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作为她的耳目,盯着新首领的一举一动。 毕竟他在帮中当了多年的头领,总有那么几个忠心的兄弟。 莫西干头女人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目光变得阴沉。 虽然有链爪男的前车之鉴,其他帮派成员短时间内不敢违背红发女士的决定,但无臂男毕竟有多年的威望在,难保什么时候就会反扑…… 据点内的气氛,骤然从共同仇视外来者,变为了帮派成员互相防备。 这一拉一打,让青铜帮内部彻底分化,更有利于徐渺掌控。 将所有人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徐渺没再废话,将青铜帮账户上的非法所得转走,仅留十万信用点作为帮派近期日常支出。 左医生的诊所,准备建立的学校,有了新的资金来源。 本来徐渺还准备变卖奥罗拉工厂内收获的矿产,或者再接几单财团子弟的人头,现在却可以缓缓了。 资金方面的缺口,突然有了补充。 这两三个小时,也算没有浪费。 思忖间,徐渺交代完最后的事项,提着两把合金刀,走出青铜帮据点,把刀丢进浮空车后备箱。 她还要赶回浮空岛,以免徐嘉盈忙里抽空查她的房。 有冬葵守在身边,也能安心再进一次虚拟世界,找到自称安全局特工的酒保,交换更多情报。 她只把收服一个小帮派,当做这忙碌一夜的小插曲,青铜帮众人却只觉得天都变了。 他们望望新首领,看看旧老大,又摸摸变成了定时炸弹的脑壳,沉默许久,不知道说什么。 …… 把猫保镖们送回宿舍,徐渺就往回开了。 阿墨端坐门口,望着她车远去,犹豫地甩了甩尾巴,回头看了眼大门自动合拢的电子游戏厅,突然迈动四肢,追上浮空车,跳进了副驾驶。 徐渺侧头望了他一眼,他“喵喵”了几声,像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在宿舍好好睡觉,反而跟着徐渺回家。 徐渺听不懂,但不妨碍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几句。 一人一猫驴头不对马嘴地聊着天,浮空车飞行的过程中,收进鞘中的合金刀相撞,发出几声轻微的声响。 徐渺突然想起,以前还想过让阿墨教她刀法。 那时的她身体羸弱,随时可能被战斗波及丧命,阿墨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根据zero提供的信息,她无意间救过阿墨的父亲,这似乎能完美解释对方的善意,但后来的鼠灾,又证明了阿墨的身份并不那么简单。 徐渺习惯性地带着怀疑思考问题,回到徐家,反锁住房间门,进入虚拟世界,在老地方找到那间名叫[le]的酒吧,本想试探一下那位演技不合格的特工。 没想到酒保不在,dj顶替了他的位置。 “你来了。”前两次出场时,总是脱了上衣、激情打碟的dj,这一次规规矩矩穿好了衬衣马甲,跟徐渺解释道,“酒保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工人游行,他被抽调过去镇压了。” 徐渺一愣,不动声色地“噢”了一声。 dj情绪不高地说:“他去了也好,至少能少死几个人……阿墨的身份你应该也猜到了,他也算半个我们的人……不过现在归你了。” 他的直白令徐渺打好的腹稿胎死腹中,她发现这两位安全局的特工完全和想象中精明狡猾的形象不一样。 她对zero道:[帮我搜索近期发生工人游行的城市。] [好的。]zero道,[已为您搜索到新闻,《雷诺市工人抗议薪资下降封路示威,13名工会领袖被抓》。] 这么说酒保在雷诺市……徐渺快速阅读了新闻,在配图中找到几个与酒保模样体型相近的执法者,打算抽空查一下他们的个人资料。 虚拟世界能在一定程度上捏脸,但绝不能天马行空,意识与本体是相关的,无法脱离本体肆意改变形貌,每一个细节都脱不开真实的物质世界的基础。 徐渺除外。 dj似乎想借酒消愁,从酒架上抽了支白兰地,倒进酒杯一饮而尽,虚拟酒精刺激着虚拟大脑,这个世界虚假与真实的界限总是这么模糊,只有情感才是自己的。 “他原本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猫,被注射了人类基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好好对他吧,他不是复杂而愚蠢的人类。” dj嘟嘟哝哝地打了个酒嗝,眼神蒙上一层雾气:“这个操蛋的世界,我们努力地救每一个人,却只能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会眷顾那些渣滓,奥罗拉也好,财团也好,都毁灭吧,拜托了。” 第65章 更新 富有节奏感的重金属音乐躁动狂乱,绚丽的镭射灯急促晃动,干冰升华制造的白雾从舞池流转弥漫,拥挤的人群摇头晃脑,酒吧中充斥着娱乐至死的糜烂。 吧台边坐在高脚椅上的徐渺,面前摆着一杯dj调制的冷冻草莓与酸橙混杂的冰鸡尾酒。 这位颓废的特工先生一边叮嘱徐渺即使在虚拟世界饮酒也要适量,切记不能喝得太急,否则很可能神经受损,机能异常反应比现实中来得还快,毕竟模拟的酒精直接传递给脑神经,一边握着酒杯,灌着烈酒,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讲了不少安全局和阿墨的事。 已经醉了吗? 徐渺扫了眼见底的酒瓶,脑中很快把dj有意无意泄露的信息整合成了连续的故事。 乍一听还蛮高大上的“安全局”,实质上并不是个多么正规的官方组织,联邦政府仅仅是财团推到荧幕前主持日常事务的傀儡,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动力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打击地下组织发起的恐怖活动。 平民的性命不值一提,财团的利益受到侵犯,自有财团的安保部队出动。 时不时出现的反抗军烧杀抢掠,对财团来说不是坏事。 没有反抗军的对比,平民又怎么会对维持社会稳定的财团心怀感激呢? 一茬又一茬的起义,剿不灭的“恐怖组织”,同样在上层的算计之中。 为生存奔波,难以获得学习途径的底层,浑浑噩噩看不清真相。 然而,底层人,毕竟也是人。 历经上千万年进化出的大脑,只要活着,就在不停地思考。 哪怕知识的代价如此高昂,总有那么一两个天才大脑,凭借超绝的天赋,无与伦比的毅力,令人惊叹的远见,在趋近凝固的黑夜中杀出重围,越过财团的大山,追逐缝隙里透出的曦光。 他们顺利通过大学入学测试,进入政府各个部门,挺过环境的同化、乃至腐化,小心翼翼地保全住自身,苦思冥想着如何改变现状。 没有人知道“安全局”最初由何人发起,这个由政府各个部门有志之士组成的松散机构,成员遍布世界各地,共享情报,守望相助,以维护公民生命财产安全为己任。 这么些年,他们在一次又一次天灾中,救助了不少平民,阿墨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次惨烈的营救行动。 身处犯罪之都斐文迪的特工获得线索,一所名义上面向平民招生的高等学院,私底下进行着变态残忍的实验,制造了大批畸形的怪物。 几名特工化名潜入,寻找证据,却在进入学院后消失了。 同伴使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联系上他们,只好再派出一支小队,反复强调,不要深入调研,一旦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撤出。 如此谨慎的态度依然没能改变结局,第二支特工小队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随身携带的反入侵终端毫无回应,本应传递出信号的电子脑一夜蒸发。 就像被深渊巨口吞没。 这足以证明这所学院存在很大问题,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同伴的安全局抽调各地成员,赶往斐文迪救援,却发现那所高等学院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不甘心地搜索了学院大楼,没有发现任何怪物的踪影,只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猫。 他被当成失败品随意丢弃,身上血迹斑斑,散发出恶臭的味道,要不是大家为了救人而来,携带着生命探测仪,光凭肉眼绝对看不出他还活着。 有着丰富经验的救援队猜测,这会不会是一名实验的幸存者? 如果能把他救活,或许就能知晓同伴消失的真相。 众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将他送去了医院,医生把救援队当成了动物保护组织,以为这只黑猫遭遇了虐待动物的变态,叹息着进行了检查,死马当活马医地做了手术。 “如果有哪位好心的上层人愿意借出他们的高级医疗仪,或许能救回这条小生命。” 医生遗憾地望着黑猫:“可惜这只猫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恐怕无法打动那些见惯了赛级宠物的大人物。” 人与人的命运不一而同,猫和猫也是如此。 惨白的无影灯下,黑猫平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仪器管子,时不时抽搐一下,嘴巴微张,发出痛苦的轻哼。 强行维持他的生命,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虐待。 救援队只好再付出一些信用点,请医生给他一个安乐死。 药剂注入黑猫体内,不知与什么成分发生了反应,本应心跳停止的黑猫身体一颤,趋近直线的心电图骤然一跳,一双熔金色的眸子睁了开来。 黑猫在一瞬间肌肉鼓起,挣断了一根根固定带,一个鹞子翻身,生龙活虎地站在了手术台上。 医生震惊失语,救援队则眼睛一亮,除了基因进化者,还有谁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黑猫非常有灵性,似乎知道是谁救了他,被简单粗暴装进干净的黑色塑料袋里,带到陌生的据点,全程没有炸毛龇牙,非常安静乖巧。 这更增强了队员们的信心,认为安乐死的药剂阴差阳错中和了基因试剂的副作用,帮助黑猫挺过了基因进化最难过的一关。 接下来只要黑猫变回人形,就能问出学院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能想到,黑猫确实能转换至人类形态,一张口,依然是一声“喵”。 排除了黑猫智力受损的可能性后,救援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离谱的结论,这不是一只由人进化出猫形态的变异者,而是相反。 什么样的变态连小猫都不放过啊?? 救援队无语。 …… 用吸管漫不经心搅了搅色调诱人的鸡尾酒,徐渺问道:“他现在已经能正常交流了,是你们一点点教的吗?” 醉醺醺的dj撑着脸颊,努力回忆了片刻:“不是,我们白天上班,晚上执行安全局的任务,没空带他。白天他一个人待在据点,夜晚有执行任务的特工出现,他也只是沉默待在角落,望着大家匆匆来去。” “要救的人太多,没有人有精力关注一只猫,他在据点里待了很久,耳闻目染之下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说了什么?”徐渺追问道。 dj记不太清了:“估计是‘这是哪,我是谁’之类的吧?我也是在资料里看到的,当时我并不在现场。但他学会了说话以后,也还是没能提供那所学院的情报,毕竟他当时只是一只猫,脑容量比人类小得多,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事。大家也不好说他什么,就让他留在据点,给他买了台终端,让他能继续自学。” “那他怎么会离开斐文迪,来到町野?” “南邵要到町野主持分部,管家提前到当地招募仆人,难得有渗透大家族的渠道,闻熙就让他来试试,可能是经常在据点留守的缘故,他做家政蛮厉害的,被顺利选入南家,给自己取的名字也不能用了,只能用‘阿墨’这个假身份。上层人眼里,仆人都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嘛……虽然阿墨确实是猫。”dj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讲了个冷笑话,傻笑了一下。 “闻熙是谁?”徐渺一边问,一边已经从《雷诺市工人抗议薪资下降封路示威,13名工会领袖被抓》的新闻中,把那几名疑似酒保的人选发送给了zero。 [这里面有没有人叫闻熙?] [有一名救济院的正式雇员,名叫喻闻熙。]zero的检索速度很快,从公开的资料中搜索到了这个名字,更多的个人资料在雷诺市政府数据库,暂时无法获取。 dj已经醉得迷迷糊糊,随口回道:“喻闻熙呀,你怎么连他都不认得,那我呢?我是谁?” 要不是徐渺查到酒保名字确实是喻闻熙,大概会以为这位特工先生是故意装醉泄露假信息:“是啊,你是谁?” 她顺着dj问下去。 后者嘿嘿一笑:“我当然是肖璟了,你怎么谁都不知道?” 徐渺“嗯”一声,zero已经配合查到肖璟身份,斐文迪行政署外贸管理委员会秘书处的公开聘用书上,有他的名字和照片。 他在虚拟世界的脸做过微调,照片上更稚气些,完全看不出背地里是一名特工。 当然,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这位娃娃脸秘书确实不像一名特工。 也是,从安全局的组织架构来看,这些成员与其说是特工,不如说是“志愿者”。 徐渺心里想着,肖璟已经承受不住酒力,一头栽倒在了吧台上。 摇了摇头,抽出几张钞票塞进肖璟胳膊下方,作为今晚的酒资,徐渺准备下线。 今晚收获的信息量很大,她需要花一点时间慢慢消化。 她离开酒吧后,不知过了多久,趴在吧台边的肖璟突然抬起头,捞起胳膊下压着的几张钞票,目光清明,毫无醉意。 他定定地望着酒吧出口,自言自语淹没在嘈杂的金属音乐里:“喻闻熙,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位真的能带领我们,走出目前的困境。” 同一时间,下线后睁开眼睛的徐渺,接过冬葵递来的牛奶,抿了一口,细细回顾酒吧中的对话,陷入了沉思。 就算安全局只是一个自发成立的机构,这些特工只不过是“志愿者”,就凭这一手“酒后吐真言”的操作,这个机构早该被联邦、财团、奥罗拉等等组织发现了。 肖璟真的醉了吗? 她不禁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如果没醉,他自曝的信息却又是真实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66章 更新 皎洁的月色在花园中撒落一层盐霜,草木的阴影透过落地窗映在床前的地板上,徐渺靠在床头,食指无意识地轻叩屈起的膝盖。 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肖璟的异常。 连续的电子战与现实作战让她精神疲惫,警惕性下降了吗? 她小口喝着温热牛奶,眼睑微垂,放松紧绷的神经,默默对安全局三次出场进行复盘。 第一次,守在酒吧内,等待她出现,目睹她击杀一名无差别伤人者。 第二次,向她发出警报,告诉她徐建龙与奥罗拉的关系,让她小心提防。 第三次,自曝成员信息,组织来历,与她加深联系。 三次出场连起来,可以初步得出结论,安全局在确认了她的能力后,一步步抛出手中的筹码,向她谋求信任。 看样子,他们想要得到她的支持,甚至把她吸纳进组织里。 能调查到徐建龙早就加入了奥罗拉,进而发现她身上的特殊之处,不足为奇。 问题是如此强大的情报系统,与dj肖璟口中松散的组织架构是矛盾的。 青鱼说过“先知”的感知会被虚拟网络屏蔽,安全局的每一次交流都在虚拟世界进行,可见他们也清楚这一点。 奥罗拉派出变异鼠袭击町野,他们提前得到了情报。 宁可放弃渗透财团的机会,也要派出阿墨帮忙。 这固然可以理解为安全局贯彻“保护每一个守法公民”的宗旨。 毕竟阿墨是应对鼠灾的最佳人选。 但也不能忽视其中隐藏的问题,阿墨是离徐渺最近的成员,也最能让她放下戒心。 还是为了谋取她的信任吗? 那为什么不让阿墨直接在她身边潜伏下去,而是主动爆出他的身份呢?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她继承了zero,那是一双能够24小时不间歇关注107座城市的眼睛,阿墨的暴露只是迟早的事,由他们主动承认,总比被她发现后再找补得好。 搭着膝盖的手指突然痉挛了一下,徐渺瞳孔微缩,心中摇头。 肖璟说的是,“阿墨的身份你应该也猜到了,他也算半个我们的人。” 而不是,“实际上阿墨就是你身边的黑猫,他就是我们派过去的。” 他们怀疑、甚至确定了她已经知道阿墨就是黑猫,同时也是安全局特工。 但实际上,她只是产生了这方面的猜测而已。 她原本还打算将这个信息差作为优势,考虑过在合适的时机揭穿阿墨的身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肖璟这句话,实际上直接打破了她的优势,并且一转攻势,暗示了“我们的情报系统随时关注着你,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的意思。 这是一个隐晦的警告。 阿墨是他们用来试探她的工具。 抿了口热气散去的牛奶,望着床前地板上鬼影般晃动的草叶倒影,徐渺喉头轻滚,奔波一夜倍感倦怠的大脑突然清醒了。 轻而易举摧毁一个小帮派,确实让她有些膨胀。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的潜台词。 顺着这个思路深入思考,她眼睑霍然抬起,发现自己还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尽管安全局的特工们了解“先知”的能力,所有信息小心翼翼通过网络交流,但他们能获取这么多奥罗拉的情报,总不可能是奥罗拉的成员主动上网,把自家事一五一十交代给他们的。 ——青鱼除外。 除非安全局在十六年前就遇到一个青鱼这样主动送上门来的卧底,否则,他们要么是策反了某个成员,要么是往奥罗拉内部安插了卧底。 当时的虚拟世界并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几乎等同于真实世界。 不管是策反成员,还是安插卧底,都不可能光靠网络上的交流就能做到。 这些沟通必定要在现实中进行。 一旦在现实中产生了交集,“先知”就有可能察觉。 它可能早就知道组织中存在内鬼,只是无法查清具体是谁,只能隐忍不发。 也可能在暗中观察,确定目标。 甚至有可能已经确定人选,进行了“洗脑”。 青鱼说过,奥罗拉内部有人拥有“洗脑”的能力。 这么一来,安全局就无法确定情报的真假,以及是否泄漏。 他们每一步都走在钢丝弦上,危险异常。 所以他们迫切需要徐渺的力量,利用人工智能无处不在的眼睛,拓展情报的来源。 或许那所诡异的学院,就是奥罗拉专门设下的局。 但要是奥罗拉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没道理还放任安全局继续发展。 压下过于悲观的猜测,乐观点想,“先知”并不知道有内鬼。 卧底潜伏得非常完美。 安全局依然无法高枕无忧。 徐渺没有忘记,奥罗拉的基地在荒野上,地广人稀,基站稀少,信号很差。 卧底想要传递消息,少不了现实中的行动。 那些细枝末节、风吹草动,逃不脱“先知”的感知,能让它预测到事态的发展。 安全局获取到情报的那一刻,“先知”也能够预见到失败的可能性。 比如说大部分变异鼠会被流浪猫拦截,无法突破到内城区。 但就算知道会失败,它也依然下达了命令。 仅仅是因为它完全不在乎平民的性命,想要赌一个胜利吗? 鼠灾的结局是,大批平民遇难,无人在意,徐嘉盈怀疑上徐渺,派出惠子取她性命。 酒保说过,奥罗拉是知道徐渺继承了zero的。 那他们也会知道,徐渺遭遇危险,zero一定会发射远程武器救援,而这一定会被徐嘉盈发现端倪。 “先知”会不会预知到了这一点? 徐渺眼前突然掠过演唱会上擦过头皮的子弹,以及年轻刺客那双稚嫩却坚定的眼睛。 她当时的判断是,为了扶持她上位,“先知”才会要求刺客也向她开枪,洗脱她的嫌疑。 这个判断是根据她在荒野上窃听到的情报的基础上得出的。 她认为“先知”没有发现她,相信“先知”向玩具熊说的是真话,奥罗拉想要她当一个傀儡、一个代理人,所以不会想要她和徐嘉盈一起升天。 但现在回过头想想,一旦徐渺被徐嘉盈怀疑,就能达成借刀杀人的目的。 徐嘉盈放下了怀疑,又让刺客同时行刺她和徐渺。 手握大权的徐嘉盈既不缺安保,又具备相当的自卫能力,从小被“宠爱”的徐渺,花瓶的代名词,分明是更有可能被射杀的对象。 “先知”的真正目的,到底是扶持她上位,还是要她的小命? 它告诉玩具熊,徐渺“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选择她做合作伙伴,比徐建龙更好”。 但如果“先知”真的看重“正义感”,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徐建龙。 他们的合作和“正义”关系不大,徐渺更倾向于安全局的说法,奥罗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他们的神。 “先知”的真实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它预见到了徐渺会干扰他们的迎接仪式,所以想提前杀了徐渺。 它也知道会走漏风声,所以将这个目的隐藏在层层谎言之后。 安全局的警告,目的不一定是秀肌肉。 还有可能是想提醒徐渺,小心“先知”,耳听不一定为实。 “先知”的谋划,令徐渺的命运再次蒙上厚厚的迷雾。 她无法确定,现在她还能活着,是因为她本人的谨慎与实力的突飞猛进,还是因为,这也在“先知”的算计之中。 ……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牛奶,接过冬葵递来的湿巾,擦掉嘴唇边沾了一圈的“白胡子”,漱了漱口,徐渺滑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 危机环伺,快速增长的实力依然那么不够用。 “先知”的能力不像徐建龙,意识世界的战斗是她的舒适区。 也不像徐嘉盈、变异鼠或者那些帮派分子,现实中的武力值她也在提升。 摸不透对方到底能预知到哪一步,让徐渺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无力感。 她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直接杀上这家伙的老巢,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净。 刚一这么想,荒野上那张扭曲人脸投来的一瞥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直觉告诉她,现在莽过去,正合了它的意。 真的会死。 徐渺按了按心跳加剧的胸口。 她以为自己成长了,不会像刚穿越的时候那样委屈得想哭,想回家,想爸爸妈妈。 这一刻突然发现,其实只是因为她自以为变得很强大,不用再畏惧明里暗里的敌人,生命有了保障,才有了勇敢的底气。 一旦发现敌人棘手得难以解决,她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但是,再害怕也得鼓起勇气迎难而上。 敌人永远不会因为几句求饶就放过你。 阖上眼睑,徐渺默默想,深夜e很正常,睡一觉就好了,不要被负面情绪影响。 额头被柔软的掌心碰了碰,她睁开眼,看到洗完杯子的冬葵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发生了很多事,不能告诉我,对吗?” 徐渺小幅度点头,敲了敲太阳穴:“等我理清思路,再跟你说。” 这是要用脑意识交流的意思。 “需要我做什么,但又感到为难,无法解释的话,就不要解释,只要你提出来,我就会帮你做到。”冬葵晃了晃手里的空牛奶杯,“别忘了我是家政型,这个型号,可是全能的。” 另一名家政人才赞同地“喵”了一声,徐渺看到一道黑色影子跳上床尾,歪着头,金色的眼睛专注地凝望过来。 对冬葵“嗯”了一声,向阿墨点了下头,她把被子往脸上拉了拉:“晚安。” 本来只要闭上眼睛自己消化一下就没事了,冬葵和阿墨这样,她反而有点压不住翻滚的情绪。 冬葵回了声“晚安”,起身向房间外走去,突然又折回来,停在床边不知在做什么。 徐渺睁开眼睛,迎面一只漆黑猫头。 她一愣,下一秒看到猫头在眼中放大,额头被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呼噜呼噜的引擎声在她耳边响起。 “白噪音能让人平静。”冬葵走到门口,关了灯,在黑暗中说,“今晚就让他陪陪你吧。” 第67章 更新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许白噪音真的很管用,徐渺一夜无梦,睡眠质量不错。 醒来时已经接近十点,黑猫压着她枕边被子,蜷着身体小憩,一察觉到动静就睁开眼,有神的眸子投来目光。 徐渺说了声“早”,捏了捏眉心,起身捞起终端,瀑布般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发梢落在黑猫身上,有点痒,他甩头打了个喷嚏。 昨夜回家后,她把假发变装都卸了,现在是她自己的黑发。 黑猫从黑发中钻出,伸了个懒腰。 徐渺阅读终端上的消息,江希报了个平安,他们一直没出门,青鱼的浮空车给他们采购了不少食物。 左砚辞发现阿墨一夜未归,但留下了便利贴,说有事出门了。 穆南枝只发了个“早”,徐渺明白她想问什么。 依次回复“好的”,“他在我这”与“今天天气不错”,徐渺也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果然,深夜容易情绪低落。 现在她心中的颓势已经一扫而空。 不管是财团还是反抗组织,又或者目前还正义凛然的联邦安全局,尽管出招吧。 只要她还活着,就会把挡路的全部砍翻。 既然这个世界她不喜欢,就创造一个她喜欢的。 . 媒体头条推送了徐氏赔偿爆炸案遇难者家属,以及奥罗拉成员混入会场行刺的新闻,却把刺客逃脱、[蝴蝶]攻破防火墙的消息瞒得死死的。 前者可以宣扬徐氏的仁善与奥罗拉的残暴,后者却会暴露智能系统的缺陷,令徐氏产品陷入信任危机。 徐氏的技术员、网络安保员加班加点地搜寻[蝴蝶]的踪迹,却没有任何发现。 按理说,凡有接触,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名黑客到底用了什么技术,竟然能把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就像用橡皮擦擦过一样。 技术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焦头烂额之际还得想办法拦住信息部长,不要再尝试关机重启了,这真的没用。 . [蝴蝶]本人短时间内却没空上网,她正在幕后操控青铜帮的运作。 帮派分子出乎预料地好用,地头蛇在铁蒺藜街人脉关系广泛,帮助徐渺顺藤摸瓜,打掉了好几个中小型帮派。 几次黑吃黑后,青铜帮势力范围得到扩张,建学校的钱也充裕了不少。 她非常克制,发展到上百人,眼看就要动摇所谓的四大帮派的位置,及时收手,没有招惹后者。 她的目的不是称霸铁蒺藜街,也不是扫平□□。 她很清楚,一旦某个帮派过于强势,有整合这条街道的趋势,财团必定会出手打压。 铁蒺藜街的现状是财团放任的,混乱的外城区才是他们想要的。 有人造人流水线在,财团永远不担心缺人。 他们只担心贫民日子过得太好,缺乏上进的动力,不肯卖力干活。 有这些毒瘤在,贫民才会拼命努力,想要搬进治安更好的内城区。 上层人推崇的纯手工产品,也就源源不断,不愁供给了。 . 徐渺一开始扩张势力,只是想尽可能改善江希他们的生存环境。 撒开青铜帮的人手,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zero受制于电子设备,很多地方看不见,听不到。 即便它能监控到每一个角落,徐渺也不能完全放心。 徐建龙始终是个隐患。 青铜帮成员出入鱼龙混杂的棋牌室、歌舞厅、酒吧、会所,一下子拓宽了徐渺的消息渠道。 几个大帮派主动派人搭线,他们背后不乏财团的身影,眼见青铜帮骤然崛起,自然要派人试探。 徐渺没有露面,让“快枪”缇妮——她指派的新首领,那个留莫西干头的女人,与几个大帮派接触,暗示他们背后同样有财团撑腰,却不点名具体是哪个。 这让几家财团的默契被打破,彼此之间产生了一些猜忌。 外城区不涉及根本利益,却也没人撕破脸。 反倒是几次你来我往,缇妮从各个喝醉了酒管不住嘴的帮派头头口中,知道了不少家族轶事。 在鸡零狗碎的桃色绯闻里,徐渺关注到一个小道消息。 有通讯营业厅的工作人员和家人调侃,联姻的不是南邵和徐渺,而是南家家主与徐家家主,因为她们加密通讯费严重超标。 徐渺自然知道两人不可能有什么感情戏,就算为了所谓的婚事,也不可能上心到这个地步。 加密通讯采用量子技术,成本极高,却能确保不会被黑客窃取信息。 讨论婚事,何必要保密到这个地步? 她刚准备让zero密切关注南湫石和徐嘉盈最近的动向,吃过一次亏的zero,已经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它向徐渺汇报,南氏的破冰船和徐氏的运输船各少了一艘,它在徐家拥有监控系统的港口城市挨个排查,确认了这两艘船去了极地,在海底挖掘到锎矿,提炼出稀有金属锎。 这种稀有金属既能作为核反应炉的中子源,又能应用在医疗领域,制作成中子刀,治疗癌症。 一旦被能源巨头罗非财团,又或者深耕医疗领域的洛希尔财团发现,必定不会放过这杯羹。 所以她们非常小心。 三天后,第一批锎就会送来町野港。 徐渺的目光落在zero偷拍的船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避难所的能源只能维持三个月,这些锎正是她所急需的。 她有可能劫走一部分吗? 要是南徐两家走的是陆路,她八成无计可施。 但她们安排了海运…… 张开手心,望着柔软白皙、看似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手掌,徐渺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 和运输船同时到的,是南湫石。 她自然不会亲自登船押送。 她乘坐安全防护罩保护着的列车过来。 徐嘉盈抽空知会了徐渺,南湫石即将抵达町野,参加南邵主办的宴会。 明面上她来町野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继承人的婚约。 实际上应该是是要和徐嘉盈洽谈利润分割。 徐嘉盈让徐渺早做准备,等为期三天的宴会结束,就和南湫石一起乘坐列车,出发前往春雨市,入学名媛学院。 徐渺试着用不想太早离开姐姐的借口拖延,徐嘉盈却只安慰了她几句,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显然,她不希望这桩生意出现意外,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人质的徐渺,越早出发越好。 倒是南邵发来视频通话,臭着脸说会想办法解除婚约,却又在徐渺痛快答应,表达鼓励时,脸色更臭地挂了电话。 徐渺没有在意他的情绪,并且认为他很难说服南湫石。 徐嘉盈和南湫石有利益交换,两家联姻势在必行。 南邵是南家少主,但也仅仅是少主,真正的主人依然是南湫石。 系统发给徐渺的剧情梗概里,这个设定会成为男女主情比金坚的证明,南邵会为了温浅浅对抗整个家族。 问题是徐渺已经把剧情搅得乱七八糟,男女主的感情线也有些走偏,原著描绘的甜蜜爱情里,掺杂进了许多说不清楚的成分。 两人到底还会不会在家族的压力下坚持到底,就很难说。 说不定温浅浅会再次搞出出人意料的操作。 虽然上一次的手段还有些稚嫩,但很明显,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 让zero留心关注一下,徐渺把注意力转回到运输船上,要想得到这批锎,最好在南湫石到达町野前就动手。 她思考了一下是否找同伴一起行动。 穆南枝和顾昱霆固然一起作战过,警员的身份与立场让徐渺不敢将打劫运输船这种事告诉他们。 冬葵和梭梭没有这方面顾虑,但她需要冬葵帮忙在家里盯着,也需要梭梭保护左医生。 阿墨挺容易携带的,但毕竟和安全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身为一只猫,他天然不适应水战。 思来想去,徐渺发现,最好还是她单独行动。 她甚至不需要船,普通的快艇速度没有她快,这是上次她游到荒岛的速度,与乘坐快艇离开时的速度对比得出的结论。 她还可以召唤海洋生物做搬运工,不必担心货物如何搬去荒岛的问题。 这样一来行动无疑会十分隐蔽。 zero测到运输船速度保持在25节,接近50公里/小时,目前正在三千多公里外。 徐渺打算两天后的深夜出发,那时运输船应该在500~600公里外。 双向奔赴,她大概花两三个小时就能和这艘船碰上头。 作战计划非常简单,迷晕船员,搬走装着锎的金属容器。 梭梭可以联系到雪鸮,装着锎的容器一送到岛上,雪鸮就能带着仿生人过来把容器运回避难所。 考虑到即使是深夜,船员也不会全部待在船舱里,一定会有人在甲板值守,徐渺也做好了近身战斗的准备。 接下来两天,她购买了安眠药与挥发性麻醉药物,准备到时候随机应变,如果船上还在用晚饭,就将安眠药下到饭菜里,要是大部分都睡了,就把门窗关紧,释放麻醉气体。 她没有忘记检查武器装备,冬葵想把惠子的樱花发簪给她,小巧轻便,杀伤力高。 她想了想还是留给了冬葵,万一冬葵因为什么变故暴露,也需要武器防身。 她仅仅带上防水手.枪,单分子匕首,以及一捆高强聚乙烯纤维绳,用来捆绑货物与船员。 整理绳子的时候,阿墨偷偷跳进了绳圈里,试图和纤维绳融为一体。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可惜被粉色的鼻子出卖了。 徐渺把他从绳子里拿走,解释清楚这趟出门为什么不带他,突然感觉塞在作战服内的终端震了震。 同时zero在她脑海中说:[我将自己的一小部分代码下载进了您的终端,这部分我可以为您规划最优航向,检测船上安保系统状况。] 海上和荒野一样信号不好,擅长学习的人工智能吸取了教训,免得再发生上次那样长时间失联的事。 它补充道:[代码没有实体,不会增加您的负重,也不会占据您作战服珍贵的空间。] 这是相当客观的说明,一小部分代码比一只猫好带得多,徐渺低头看了眼仰着头的黑猫,遗憾地摸了摸他的头。 第68章 更新 虚拟世界湖心亭,江希正在上课,站在留言板前写写画画的老师是青鱼。 徐渺给她和凌泉、凌树创造更安稳的生存环境时,他们仨也都没闲着。 她如饥似渴学习新知识,凌泉用两只爪子噼里啪啦码字,暂时没找到工作的凌树每天乔装打扮出门,记录铁蒺藜街角角落落不被大人物们在意的臭虫蝼蚁。 徐家的安保队来过几次,但江希已经在青鱼指导下毫无痕迹入侵了附近监控,依靠监控提前发现安保,顺利躲开了严密的搜查。 更高级的技巧是入侵安保队员们的脑机,给他们的视神经植入陌生的面孔,让安保队员们直接看到另一张脸。 “但你现在的意识还不够强大,入侵脑机都很勉强,更不要说写入动态图像数据。”青鱼敲黑板,“一旦被防火墙察觉开启病毒查杀,很有可能遭到反噬,意识受伤对一个黑客来说,就意味着职业生命的尽头,上次在发布会现场被防火墙驱逐的感觉,应该不好受吧。” 江希“嗯嗯”点头,捏着钢笔飞快记录要点,然后举手提问:“怎么才能增强意识?” “七分靠天赋,三分靠勤练。”青鱼抱臂,扶了扶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但这不是说天赋更重要,大多数人天赋差别不大,更何况你能通过自学入侵脑机,哪怕只有一两秒,也足以证明已经是个天才,现在你缺的,就是多练。” 她目光掠过周围环绕的湖水,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无声掠过一道道庞大阴影,即便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也知晓他们没有恶意,依然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蝴蝶]创造的这片水域,湖中凝聚的意识残留是我们锻炼意识的最佳陪练。” 她俯下身,对冒出脑袋咕嘟嘟吐泡的怪物说了几句话,怪物摆动触手,拍打湖水,像是在点头,还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江希捏着钢笔戳了戳脸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看到青鱼转过头,对她说:“下水吧。” 她瞄了眼跃跃欲试的粗壮触手,没什么底气地问道:“是要和他们打吗?” “嗯。”青鱼毫不客气用上了激将法,“难道你不想快速变强,而是指望[蝴蝶]帮你报仇?” “当然不是。”江希霍然起身,走到湖边,低头望了眼浸出凉意的湖面,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几根触手立刻冲上来,和她半打闹、半认真地对战。 站在岸边的青鱼转头看了眼留言板,上面除了她和江希的互动,没有任何属于[蝴蝶]的痕迹。 她在做什么呢?好久没上线了。 总觉得她跟徐渺有关系,两个人给她相似的温暖感,但为了防止在现实中露馅,让“先知”察觉,她一句都没敢问。 蜷了蜷手指,想起徐渺身上令人倍感亲切的气息,小丑鱼嘟嘟哝哝的“福莱摩尔的王”,青鱼默默为[蝴蝶],也为徐渺祈福。 不管你在做什么,希望你一切顺利。 如果你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王者,请你带领我们走向真正的曙光吧。 联邦警署町野分署,警司办公室,穆南枝陷在办公椅内,双手交叉拇指顶着下颚,眼睑微阖,思绪万千。 那天徐渺回了个[天气不错],看来已经把遇难者家属和无辜被牵连的年轻记者都安顿好了。 工作近十年,她看了太多财团践踏法律,草菅人命的破事。 她以为自己已经被磨平棱角,这辈子都只敢对那些大人物唯唯诺诺。 收到徐渺消息时,她仿佛听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直播私刑,简直是揭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在警署的脸上甩了无数个巴掌。 警校校训在她耳边响起:“尽忠职守,献身正义。” 正义是上层人的正义,献身这样的正义,午夜梦回,真的不会被噩梦惊醒吗? 徐渺发来的那段话的开头,引用了一位她不曾听过的思想家所说的话:[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她一阵颤栗,感受到近些年徘徊心中的情绪,有了最合适的表达。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作为既得利益者,徐渺为什么会背叛她的阶级? 见惯了形形色色人物的穆南枝慢慢想明白了,正如阴沟陋巷里能长出最纯洁的花朵,鲜衣美食也腐蚀不了一颗金子般的心。 毫无疑问,徐渺是一个坚守本心,值得追随的领导者。 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警署扩大影响力,为徐渺提供更多助力。 没有后台的她,爬到警司的位置,基本已经到头了。 穆南枝办公室的灯光,久久未灭。 距离町野还有五六百公里的大海上,一艘满载货物,看起来与普通运输船没有任何区别的巨轮破开海浪,平稳行驶在夜色中。 甲板上静悄悄的,操舵舱亮着微弱的光,值班舵手坐在操纵台前昏昏欲睡,目的地设定好后,船只由智能航运系统操控,舵手值班的主要作用是防止智能系统出错,需要切换为人工操作。 这类事故出现概率极低,再加上现在已经是深夜,船员已经很疲倦,警惕心降到了最低。 船舱内仅亮着应急灯,大部分船员正在房间中休息。 船身吃水线下装载的脉冲次声防御系统持续不断地发射次声波,驱逐水底可能存在的变异生物。 因此包括船长在内的船员们较为安心地沉睡。 经验丰富的海洋生物知道要避开这些大家伙的航线,但也总有愣头青误打误撞游进防御系统的射程范围。 等它们发现不对再想逃走却为时已晚,还没逃出射程范围,就会被次声波共振搅碎体内器官,翻着肚皮浮上海面。 这些死去的海洋生物倒也不会被浪费,很快就会被船尾的机械臂捞走,当作船员们次日的加餐。 铁家伙的威名越发远扬,所到之处鱼群如同遭遇最可怕的猎手,迅速散开不敢有丝毫停留。 一支穿着特殊潜水服的蛙人战队却逆着鱼群,快速靠近了船底,丢出一只只钩爪,扣住船舷,轻手轻脚顺着纤维绳爬上了甲板。 稀薄的月光打在他们身上,照出他们胸口抠掉家族徽章留下的细微凹痕。 护目镜下的一双双眼睛或是浅淡得近乎透明的银色,或是宝石一般的碧绿色。 前者是罗非财团常见的银眸,后者则属于徐渺用过的假身份,洛希尔家族的标志性碧眼。 这两大核心利益被触犯的家族,竟然收到了消息,派出了蛙人战队。 从战队规模来看,他们的消息不够准确,无法断定船上有大量锎,不想仅仅因为误会就和南氏、徐氏起太大的冲突,只派出小股战队调查情况。 毕竟身为五大财团之一的南氏,最大的优势就是足够强悍的安保部队。 两个家族的特战队员们分出两路,一路爬上操舵舱,一人反手拧断值班舵手的脖颈,其他人在摄像头前安置好光学仿真屏,欺骗监控系统。 一路蹑手蹑脚走到固定在甲板上的集装箱前,掏出密码破解器,贴上电子智能锁,等待数十秒,智能锁滴一声解锁,没有发出一声警报。 护目镜下的眼睛露出笑意,蛙人战士们打开集装箱,朝箱中看去。 漆黑的集装箱内,赫然藏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 罗非家族、洛希尔家族的特战队员们悚然一惊,脑中响起急促的警报声。 中计了! 作战经验丰富的他们没有转身逃跑,将后背留给敌人,而是齐齐前扑,向刚刚跳出集装箱的埋伏者的要害进攻。 昏暗的甲板上展开了激烈却克制的搏斗,双方都不敢使用热武器,在寂静的大海上贸然开火,有可能引来占据海底的巨大海怪,货轮的火力不足以击退那些能掀起巨浪的怪物。 撞击声、裂帛声、闷哼声在黑暗中响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前行的船上依然只有操舵舱亮着黯淡的暖光,甲板上却响起滴滴答答的声响,浓稠的血液顺着沟壑流淌,滴在了钢制边板上。 清洁机器人排成一队钻出船舱,有条不紊地清扫起尸体与血迹,以防过于浓重的血腥味引来难以对付的海怪。 守株待兔的随船安保员们漠然望着敌人的尸体被处理干净,向牺牲的同伴鞠躬致敬,咸湿的海风拂过甲板,将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味带走。 “等信号恢复正常,就报告上去,可以收网抓捕内鬼了……什么人?” 刚刚放松一点、正在交代通讯员任务的队长蓦然扭头,眼底倒映出长蛇般舞动、布满倒刺的深绿色藤蔓。 第二波敌人! 队长瞳孔微缩,他发现握着藤蔓的敌人竟然是一群上半身保持人形、下半身化作蛇尾的怪物。 他瞬间想起了南氏清除奥罗拉基地的作战,这是奥罗拉的成员,他们拥有、甚至生产了大量变异生物。 近身战斗显然变异生物更具优势,成功剿灭第一波敌人的随船安保员,迎上一头头半人半蛇的生物,陷入了苦战。 谁也没有看到,远方平静如绸缎的海面,幽晦的月光映出模糊的人影,有人静静望着这一幕。 黑色的长发披在她的身后,随着水波飘散轻晃。 薄纱般的月光落在这浓密的黑发上,像要为她加冕。 她正是早早赶到、静观局势的徐渺。 她没有告诉冬葵与阿墨,之所以孤身行动,还有两个重要原因。 其一是她怀疑其他势力也能得到情报,她甚至怀疑会有海盗,但目前来看还没有海盗有胆子撩财团的虎须。 其二是她想知道,奥罗拉想不想要这批货,会不会派人过来,毕竟从南家剿灭的那处基地运作情况看,他们也需要能源。 就算他们放弃一切科技设备,回归原始自然的生活,这一批锎所代表的天文数字,对他们来说也很有吸引力。玩具熊说过,奥罗拉售卖迷幻剂是为了赚取经费,刚刚炸了一座工厂,他们很可能会缺钱。 为了不让“先知”有任何预知到的可能,徐渺将这些思考压在心底,谁也没说。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更可喜的是,这些半人半蛇的生物能在海中自由活动,说明他们的基因源于海洋中的生物。 不管他们是因为基因污染失去了理智,还是被“洗脑”成了奥罗拉的人,徐渺都可以试着用自己血液中潜藏的力量,唤醒他们,又或者迫使他们臣服。 夜风习习,拂过她耳侧湿发,令她脖颈上蓝紫色鳞片若隐若现。 三对腮裂开合,尖长的耳鳍伸出发丛,从吹拂的海风中,捕获遥远海域的轻微声响。 第69章 更新 海面波光粼粼,夜雾缭绕,偶尔响起哗啦的水声,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荡开,声音幽远空旷。 在浩瀚大洋中一艘十万吨级的货轮,劈波斩浪气势凌人仿佛海中霸主,把视线拉高拉远,居高临下俯视,却会发现也不过就是一条扑腾起几朵浪花的小铁鱼。 这条鱼背上激烈战斗的人与变异生物,更是和动物身上蹦跶的跳蚤区别不大。 随船安保员们实力稍逊,却又投鼠忌器,不敢使用重火力,以至于节节败退。 这些堪称精英的义体战士们坚韧的仿生皮肤被长满倒刺的藤蔓抽裂,流出红蓝交杂的粘稠液体。 红色源于他们的原生血管,蓝色则代表着磁流体,与仿生人体内流动的液体相同。 现在的义体战士不比核灾难时期,为了确保他们不会迷失于庞杂的数据流中,电子脑的耦合度保持在欠耦合的程度,义体中自然要保留相当一部分原生部件。 机械强化的钢铁之躯竟然无法匹敌这些没脑子的非人怪物,安保队员们心中掠过一丝茫然。 他们的武器只能在半人半蛇的怪物体表制造皮外伤,那些看似柔弱的藤蔓却能在他们身上抽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噼啪”的破空声不断响起,队员们的反应逐渐变得迟钝,不是因为受伤,只要不是致命伤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们就不会在战斗中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噗通——噗通——”不断有安保员倒下。 实力最强的队长尽量支援,却于事无补。 装载着夜视功能的义眼瞄见身上的伤口肿胀发青,红蓝液体中掺杂了不详的黑色。 队长脑中骤然划过一道闪电。 藤蔓上的倒刺不光锋锐,还淬着未知的毒素,能够侵害战士们的神经。 他们中毒了。 他瞳孔紧缩,想要张开口提醒部下小心,大脑却已艰涩得无法正常思考,被毒素入侵的身体迟滞得过分,关节如同生了锈,牵线木偶一般迟缓地转动。 战斗中他习惯冲在最前面,受的伤最多,中的毒也最深。 身为队伍的领导者,他希望能把所有队员完完整整带回家,却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出正确的对敌策略。 对不起。 他心中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毒素抵达了中枢神经,他脑中只剩下执念最深的几个词汇:[回……家……母……亲……回……家……] “咚——”队长的身躯倒了下去,义体化身躯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眼睑疲倦地耷拉下来,火辣辣的血液从七窍流出,他凭着意志力拼命睁开一条缝,狭窄的视野里,一个又一个同伴在他身旁倒下。 他们护不住这船货。 任务失败,他们的家人得不到南氏与徐氏的抚恤金,无法维持内城区的生活,只能搬去外城区,很快就会死在连班倒的工厂,又或者下班路上的黑暗小巷。 队长的大脑已经无法完成这些复杂的思考,但那深深植入心底的执念令他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家……母……亲……] 他看不到,在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生气的躯体上,一根根嫩绿的细芽蚯蚓般钻出血淋淋的伤口,顶破已经足够破烂的衣衫,在海风中舒展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他拼命睁大的眼睑上,一片片鱼鳞般的嫩芽扎进薄薄皮肤下的血管,试探着往大脑深处蔓延。 他过电似的哆嗦,大脑中的的执念悄然多了一个:[回……家……母……亲……杀……五……] “咕嘟。”冰凉的液体灌入口中,覆盖在队长体表的嫩芽缓缓失去光泽,脱水般打蔫变黄,意识正往深渊坠去的队长身体一震,蓦然抬起疲倦的眼睑,感到一阵抽痛,“嘶——” 这疼痛令他不惊反喜,他恢复了自我意识,有人帮他解了毒。 他连忙顺着面前的阴影抬头望去,想知道是哪个下属如此强悍,竟然能反杀成功拿到解药,难不成上面还安排了后手。 一张精致得无法挑剔的秀美面庞落入他的眼中。 他整个人愣住。 这是…… 刚刚那藤毒想要植入他大脑的身影。 媒体津津乐道的花瓶美人。 徐氏财团最受宠、却也最不可能掌权的五小姐。 “五……”他下意识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对方修长的手轻轻按住,那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将他所有动作、所有想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似乎只是确认他真的被救回来了,那双幽深的眸子打量了他一眼,微凉的手就收了回去。 理应在无忧无虑的浮空岛坐享豪奢生活的大小姐,转过身,继续去救下一个人。 月光落在她的后背上,仿佛生出一对洁白的羽翼。 队长失神地望着这一幕,直到下一个被救活的战友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才遽然回神,想起一个惊悚的问题。 他并没有听到直升机或战舰的声音,这位尊贵的女士是怎么上船的? 他不敢对救了自己的女士产生任何亵渎的想法,不会怀疑她和奥罗拉有勾结,更不会猜想那些怪物正是受她驭使。 就算他是个多疑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忘记,藤毒种下的潜意识,正是让他刺杀徐五小姐。 把疑问压在心底,解了毒的队长翻身而起,随意扯掉眼睑、脸颊、身上各处冒出、却已经在解毒剂的作用下蔫黄的嫩芽,不顾滋滋冒出的血珠,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在看清甲板上的场景时,骤然呆住。 挥舞藤鞭、嗜血凶悍的蛇人们,被纤维绳五花大绑捆在栏杆上,眼中却没有一丝恼怒,嗜血的鲜红褪去,目光中满满都是崇敬与内疚。 看到徐渺解毒剂快要用完了,他们还主动告知谁谁身上还有,迫不及待的态度,让队长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场奇特瑰丽的幻梦。 他周围,每一个被救醒的安保队员,心理历程都和自家队长相差无几。 被一道道感恩中夹杂着迷惑的目光扫过的徐渺,心中却正如反派一般悠然想着,看到了我的脸,上不上我这艘船,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第70章 更新 徐渺此行目的不是救人,一开始作壁上观正是为了等两败俱伤再来摘桃子,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进入战场。 两股势力激战正酣时,她悄然上了船,进入船舱,将已经被吵醒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殃及池鱼的普通船员麻翻。 她在船舱搜罗一圈,寻找可用的物品,把武器库反锁,让住在终端的zero分.身接管船只防御系统,关闭水下次声装备,召来鱼群海怪,把船只团团围住。 之后她又到驾驶舱,把航行速度降到最低,舱门同样反锁,交由zero分.身接管。 做好充分准备后,她才回到甲板,躲在昏暗角落,观察战场,发现自己确实能听懂蛇人们看似没有意义的狂乱嘶吼,确定了他们体内海洋生物基因的存在,用船舱内医疗箱中搜索到的干净注射器抽取几管鲜血,寻找扎入蛇人体内的机会。 上次凌泉暴走,她直接把血喂给他,结果证明这种方法有效。 这次她想测试注射的效果。 一来,她认为后者才是更合理更科学的方法。 二来,现场有几十名蛇人,眼睛都呈现猩红色,精神状态有明显问题,她无法瞬息间控制住所有蛇人,挨个给他们喂血。 拿定主意,她将一堆注满血液的注射器放进收纳盒,塞进作战服的内兜,滑入水中,沿着船只边缘绕到蛇人们身后,抓着罗非家族与洛希尔家族安保员们遗留的纤维绳,无声无息攀上船舷,像一道沉默立起的影子。 每当有蛇人在混战中脱离大部队,都会被她迅速捂住长有尖牙的嘴裂,拖入阴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注射血液。 被抓住的蛇人们先是剧烈挣扎,却被她看似苍白纤细的胳膊死死箍住,完全无法动弹。 “王血”融入蛇人们体内,将基因突变引发的畸形镇压,狂暴的情绪也一同收敛。 海族最原始的记忆被唤醒,刻在dna中的崇拜令他们自觉臣服于归来的王者。 为了防止镇压不彻底,徐渺还是选择了把他们暂时绑住。 简短的交流中她意识到一件事实,这些蛇人与阿墨一样,原身并不是人。 他们是由海蛇注射人类基因,进化而来的生物。 难道反向进化,是奥罗拉的特点? 据此联想,抓走阿墨做研究的神秘学院,会不会就是奥罗拉的势力? 只是在捆绑过程中简单交流了几句,徐渺无法肯定上述猜测,仅有三四分把握。 将这些猜测压在心底,她决定专注眼前的事。 先把这些家伙都控制住。 当蛇人们即将赢得战斗,却发现自己的同伴也莫名少了很多时,徐渺已经用纤维绳做好了套索。 她把剩下五六个狂暴状态智商不太高的蛇人们套牢,以极快的速度,在蛇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将鲜红的液体注入他们体内。 有两个挣扎过于剧烈的,被她一个手刀劈晕。 等他们醒来时,已经和同伴一起,整整齐齐捆在了甲板边的栏杆上。 他们看到同伴们转眼就成了二五仔,争先恐后地交代起自家状况,主动提供骑士大人赐予的解毒药剂。 来不及惊讶,因为昏厥错过的血脉觉醒火山一般爆发,根植于基因深处的无尽知识喷涌而出,古老王国灿烂辉煌的壮景重现在脑海中。 尽管还不清晰,所有画面都像隔着一层迷雾,王座模糊在一团璀璨耀眼的光晕中,无法看清王的面容。 那熟悉的气息,依然令蛇人们下意识感到亲近,想要靠近。 那是我们的王。 脑海中翻滚的知识与回忆清楚地告诉他们这一点。 仿佛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家长,一个个蛇人难以自抑地鼻头一酸,眼巴巴望着忙碌的徐渺,“嘶嘶”地你一眼我一语地嘀咕。 “我看到了珍珠与贝壳建造的巨城。” “章鱼在宫殿周围护卫,灯塔水母是游动的路灯。” “先祖们在女王座下无忧无虑地生活。” “即使偶尔有残酷的时候,也很怀念。” “你是说大鱼吃小鱼吗,不知道女王的本体有多大……我突然想起我七天没洗澡了。” “……好狡猾!我,我半个月没洗了!” “那我上厕所没擦……” “闭嘴!就算你们洗得干干净净,女王大人也不会想吃你们的!” “因为吃了会影响智商!” “没错没错。” 这些窃窃私语落在普通人耳里,只不过是一些夹杂着“嘶嘶”的叽咕声。 然而徐渺能听懂,敏锐的听觉将每一句话都捕获进了耳朵里:“……” 她按了按跳动的眉心,将最后一个安保员救活,在他们缓缓回神,发现蛇人们被捆在栏杆上,警惕地聚拢到一起,准备拿起武器时,轻咳了一声。 等级制度刻入骨髓的队员们慌忙行礼,队长上前一步,按住胸口低头道:“感谢您救了我们所有人……” “不必感谢我。”徐渺打断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和这些蛇人,都是我的俘虏。” 队长:“……” 队员们:“……” 抬了抬下颌,徐渺示意他们往船底看一眼,众人小心翼翼越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的蛇人们,借着黯淡的月光,看到了周围密集如沙丁鱼罐头、张着嘴巴露出尖牙的食肉鱼群。 一股冷汗顺着后脑勺流下脊梁骨,死过一次的安保队员们悚然后退,如今的他们极其珍惜第二次生命,再也不想痛苦挣扎死于非命。 很难说被这些食肉鱼群瓜分,和被毒素侵蚀大脑成为行尸走肉相比,哪个死法更恐怖一点。 熟悉财团勾心斗角的南家和徐家的安保队员们,迅速接受了徐渺召集鱼群的神秘能力,或许是撒了诱饵,或许是暗中进行了恐怖的生物实验,鱼群聚集有很多可能的原因。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徐渺女士要俘虏他们。 她不是徐家的大小姐、南家少主的未婚妻吗? 他们能理解她扮猪吃老虎,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但她既然展现了出色的能力,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这两支小队完全会向她效忠。 毕竟她本来就是、或者即将是他们的主人。 这压根谈不上什么俘虏,只是个简单的站队问题。 徐渺从他们的神情中读出这样的困惑,而这正是徐渺准备建立学校的原因。 被等级制度洗脑,将自己物化为工具的战士,战斗力再强,也不过是一把把磨得锋利的快刀。 只有同时武装身体与大脑,才能真正做到为自己、为家人、为无数命运相同的平民而战。 当然这是从长远角度考虑,摆在眼前更实际的问题是,拿走这批货,这些安保员回到南家、徐家,能顺利过关吗? 他们可以说真话,那徐渺就会有危险,她个人再勇武,也挡不住大部队、重火力洗地。 他们也可以说假话,那一定会被发现,不管是推脱到罗非家还是洛希尔家,又或者奥罗拉,再精妙的谎言都会有漏洞,更何况徐家和南家还可以查他们的脑机。 那不光徐渺有危险,他们也大概率被肃清,徐渺忙活了半天,救回来这几十条人命,一夕就能归天。 所以徐渺只能俘虏他们,把他们送到荒岛,劳动改造。 一起跟着仿生人种田去。 等徐渺整理出相关技术知识,并往里塞一些前世的高中教材选段,曾经课堂上稀松平常的句子,放在这个世界,或许能让平民茅塞顿开。 她会把教材也发到荒岛一份,尝试让安保员们阅读并学习。 这些计划她没有全盘托出,而是根据安保员们目前的性格,直接下令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算阵亡,不管徐氏和南氏会如何安排你们的后事,我都会额外给你们的家人们一笔抚恤金。而你们将被送去一个地方执行重要任务,那里没有网络,不必担心被定位,或是脑机被控制。” 前一句是暗示“你们的家人会被我控制”,后一句则承诺“跟着我没有后顾之忧”。 安保员们神情一凛,恍然想起徐渺消失的那个礼拜。 难怪徐家一直找不到她,原来她去了信号抵达不到的地方。 这很有可能代表着,他们追随的新首领,能在无人区占据一处基地。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嘉盈小姐、嘉恩少爷、南邵少主竟然都没有发现。 难怪奥罗拉会盯上徐渺女士…… 想到这里,以队长为首察觉到被植入意识的几名安保员,连忙报告了这件事。 徐渺倒是没想到奥罗拉还想着一箭双雕,劫走锎的同时,往她身边送一群杀手。 不过,奥罗拉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扶持她上位,而是杀死她,这一点她已经推断出了。 因此她并没有太惊讶,点了点头:“我知道。” 安保队员们一愣,心中震动,难道徐渺女士不光暗中建立了基地,还有一个庞大的情报系统? 对敌人的行动了如指掌。 藏得真深啊。 不知不觉,他们望向徐渺的目光,也透出浓浓的崇敬,竟然与蛇人们不相上下。 几个机灵的蛇人心中一惊,突然觉得王座之侧的位置岌岌可危……不过他们都要被派到外地“出差”了,长时间接触不到王,想献媚都没机会。 念头一转,蛇人们又放松下来。 谁知徐渺安排好安保队员们,让他们和装载着锎的容器乘坐她召唤来的鲸鱼一起出发后,又对他们说:“你们也有任务。” “嘶嘶”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有的战战兢兢表示可以现在就洗澡,他们的恢复能力很强,割肉饲王完全没有问题。 有的则用尾巴尖卷起散落在甲板上的匕首,准备直接用行动剖白真心。 阻止了这些蛇人的疯狂举动,怀疑他们的极端性格是被人有意教导成这样的,徐渺道:“第一个任务是告诉我你们的过去,不要提及那些会影响未来的事情,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 “我们知道您的顾虑,藤蔓的主人能够预知未来。”安静片刻后,一名蛇人用模糊的称呼如此说道。 徐渺想起荒野上看到的曼陀罗木,树身缠绕着藤蔓,与蛇人们使用的武器类似,因此蛇人称它为藤蔓的主人。 “它寄生于植物,会让人以为它的弱点明显,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它的本体在哪。”蛇人吐了吐分叉的信子,“在学校的时候,学长偷偷告诉我们的。” 竟然不是变异植物,只是寄生于曼陀罗木。 难怪这么重要的成员会出现在町野附近,周围也没什么防备,作为一棵树,看起来并不能跑,放把火就能烧个干净的样子。 要是自己一时冲动,前去硬刚,保不齐只是攻击了一棵无辜的曼陀罗木,然后因为暴露位置,被“先知”召集成员干掉。 想到树身上扭曲的人脸,思忖着那是否与本体有联系,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蛇人后一句话上,“在学校的时候”…… 这是那所抓走阿墨进行实验的神秘学院吗? 想起肖璟说过,阿墨被发现时奄奄一息,那所学院不知对多少生物进行过可怕的实验,徐渺圆润的指甲变尖,耳后爬上蓝紫色的鳞片。 控制住身体的变化后,徐渺问道:“怎样的学校?可以提吗?” “那是组织的批皮身份,没有直接关系,可以说。”蛇人道,“学校的名字叫冥渊学院,没有固定地点,有时在荒野上,有时出现在城市中,它为组织培养人才,输送新鲜血液。” 第71章 更新 想起安全局组织人手前往救援,却发现教学楼已然人去楼空,蛇人们又说学院没有固定地点,徐渺不禁产生一些联想:“学院有特殊的移动方式?” “……是的。”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既然已经恢复自我意识,回到王的座下,他们就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一人一句,“嘶嘶”地说:“冥渊学院内常年驻扎着一位黑骑士,拥有空间门跳跃的能力。” “她曾经尝试教导我们原理,指导我们掌握磁场,扭曲空间门。” “但只有女神眷顾的信徒才能拥有这种神奇能力。” “真的不是我们没有好好努力。” 黑骑士。 徐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尽管早已知道先知能够“预知”,甚至“全知”,青鱼更是叮嘱不要在现实中提及。 陡然得知又有一名拥有超凡能力的人物,徐渺心中仍然像被一只大手握住,感到无形的压力。 不管是章鱼怪还是阿墨,蛇人还是徐渺自己,在基因进化这条道路上似乎都还没有走太远,只能在两种形态之间门变幻,力气增长,皮肤变得坚韧,牙齿与利爪变得更锋锐。 本身战斗力固然变强了,却没有特殊效果,称不上神奇,更没有超出常人的范畴。 “先知”与“黑骑士”却截然不同。 他们真的能做到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徐渺面色不变地追问:“黑骑士的能力有限制吗?存在后遗症吗?” 要是传送距离足够远,包含范围足够大,又没有太大后遗症,奥罗拉岂不是想怎么打游击,就怎么打游击。 蛇人们露出回忆的表情。 “我们每次转移的距离不会太远,或许……不能超过20k。” “一天不能超过一次。” “使用能力后……她的状态不会太好……主要是精神方面……” “曾经半夜三点叫我们背她编纂的《空间门磁场导论》,足足5万字,不背完不准睡觉。” 听起来是个严格但负责的老师,真的想把自己会的教给学生。 徐渺一瞬间门产生了一种申请入学的冲动。 考虑到双方的立场问题,她只能遗憾压下这个想法,尝试从蛇人们口中获取相关知识。 结果很可惜,他们的学习天分大概能和梭梭一较高下。 即使有黑骑士那样的严师,也什么都没装进脑子里。 不过蛇人们有正当理由。 “不经允许擅自学习相关的奥秘,意识会在顷刻间门乱成一锅粥。” “除非在黑骑士的看护下学习。” “否则即便请来擅长药学的病骑士,也无法治愈。” 学习空间门跳跃的希望破灭,徐渺注意力转移到“擅长药学的病骑士”上。 第一名骑士的名号揭晓了。 余光瞄见散落在甲板上的藤蔓,想起安保员们受伤后的诡异现象,她若有所思:“你们在藤蔓上抹了病骑士配制的毒药?” “伟大的王无所不知。”蛇人们以为这是要追究他们的责任,连忙用最真诚的语气诵念,“他的雕虫小技不过是贻笑大方,吾王的力量恰如浩瀚的大海,滚滚浪涛能够净化一切不洁之物,又如明亮的晨星,泼洒阳光灼尽世间门苦厄。” 忽略蛇人们夸张的赞颂,仔细询问后,徐渺提炼出关键信息,涂抹在藤蔓上的毒液能够侵蚀人的意识。 如果不是她及时打断毒素入侵,那些安保员会变成没有灵魂的傀儡,被种下的意识驱使行动,达成目的后才会崩解,化成一具具真正的死尸。 为了防止蛇人们不小心抓到藤蔓中毒,病骑士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瓶解药。 在所有蛇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徐渺远离了藤蔓,继续问道:“剩余两位骑士的能力是什么?” 解药不多了,蛇人们又被捆着,她很担心脚底一滑,摔在藤蔓上,当场变成傀儡。 “我们只知道他们分别叫血骑士和铁骑士,具体能力不太清楚。”蛇人们想了想,“这两位骑士很少出现在学院里,似乎一直在外执行任务。” 光听名字就能感觉到不详,徐渺心里蹙了下眉,不抱希望地说:“那关于组织首领,那位受过神恩的圣徒,你们有所了解吗?” “我们从未见过圣徒。” “但只要是吾王的意愿,我们必将遵循。” “我们会回到组织,搜集他的信息。” “不,不用。”徐渺确实想知道,但她更清楚,“和安保员们一样,你们回到组织,无法瞒过上面的检查,很快就会暴露。” 财团有脑机,奥罗拉有“先知”。 蛇人们眼睛一亮,像是瞬间门燃起两簇火苗:“那就让我们跟随您。” “恢复福莱摩尔的荣光,沉睡之国重新统治大洋。” “不,是统治世界!” “……也不用。”徐渺再晚说一秒,这些蛇人们怕不是已经把宇宙都占领了,“我将布置给你们的任务,是请你们在这片海域巡逻,调查是否还有和你们类似的生物,身上有明显的基因进化痕迹。” 荒野上的变异生物徐渺管不到,大海中的总还能尝试一下。 蛇人们纷纷垂首。 “谨遵您的谕旨,女王陛下。” “我们必将教导迷途的羔羊,让他们重回吾王的怀抱。” “您的威名将远播四海。” “您的慈爱会传遍世界。” 蛇人们奉上忠诚的誓言,徐渺从中听出浓郁的宗教气息。 她没有多说什么,多年的环境熏陶不可能三言两语改变,她一直执行的策略是,通过具体的事件,传达内心的想法。 她会让他们慢慢知道,她不是神,她不需要信众的崇拜。 这么长时间门的交流,她也确定了蛇人们不会再失去理智,她将蛇人们从栏杆上解开,与他们约定好联络方式,如果港口出现大堆无人认领的海星,那就是蛇人们有所发现。 选择海星,一是颜色鲜艳,zero通过监控系统很容易察觉。 一是这种生物时常泛滥成灾,吞噬牡蛎蛤仔,造成渔民损失,定期清除不是坏事。 至于反过来,徐渺想联系蛇人,那就方便多了,大海中的王者拥有无数延伸的眼睛,她可以通过鱼鱼相传,找到蛇人的位置。 将甲板上的藤蔓小心翼翼收集到集装箱,把船速恢复成正常速度的一半,让本该凌晨抵达的船只,于最热闹的晌午到达港口。 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徐渺才招来一头虎鲸,拖着集装箱,乘着夜色回了町野。 第一天南氏和徐氏发觉运输船没有按时抵达,派出直升机搜寻,却发现甲板上空空荡荡,所有货物不翼而飞,船旗被红蓝交杂的血迹涂抹了两个单词:[]。 同一时间门,一辆来自西特维尔的列车驶入町野站,商务车厢中头发乌黑、外表仅有三十多岁、气质雍容的南家家主,笑意不减地望着全息投影里神色凝重的徐嘉盈。 “区区一船货,犯不着生气,”她像是专为两家联姻的大喜事而来,笑眯眯的样子像个寻常人家的老太太,“我啊,就想着让南邵和渺渺快点结婚,早点抱乖孙。” 第72章 更新 运输船被劫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码头,终端都买不起的贫民都知道了这件事。 谁让那艘空船是大中午到的呢,长眼睛的人可都看见了。 接连几番见证财团吃瘪,原本只在乎每顿饭下落的贫民,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生高贵的上层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凛然不可侵犯。 几条靠近铁蒺藜街的混乱街区,昏暗无光的深巷,五颜六色的肆意涂鸦不知何时被抹去,墙面上出现了生动形象的漫画。 一艘空船上飘荡着红蓝相间的旗帜,四周围满衣衫褴褛的贫民,他们仰头呐喊,声音汇聚成那句话,[]。 忙于生计的贫民步履匆匆,很少有人有闲情逸致停下脚步多看一眼。 但总有几双眼睛,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这幅漫画。 漫画的形式简单易懂,即使是没怎么读过书的贫民,也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那面旗帜上的[我们],原来包括[我]啊。 刚从五金店买完扳手,准备赶回码头干活的工人千原,就是其中一员。 她先是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蹙眉折回,看了眼四周,没有不怀好意的混混,也没有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找麻烦的治安官,她赶紧从怀里摸出终端,拍下这幅漫画。 她准备带回码头,给段大哥、艾利他们都看看。 她离开后,提着廉价油漆桶、在另一条巷子里涂抹的凌树,收到了江希消息:[有人看到了你的画,你的新闻开始传播了。] 年轻锐气的记者笑了笑,收起了终端。 这些天的调研令他明白,不管是以网络为媒介的数字新闻,还是以纸张为载体的报纸、书籍,对外城区而言都太昂贵了。 在这里,想要传播信息,只能采取更便宜、更原始的方式。 那些无人管理的混乱涂鸦,启发了他的创作灵感。 他想试试,能不能用这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把平民从懵懂中唤醒。 选择运输船被劫为主题,是因为那两个单词,令他想起徐渺小姐对他的同事芙拉说过的话。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自救。 [我们]胜利! 虽然不知道劫走货物的正是徐渺,但理念相同的人,正如不同支流的大河,最终汇入同一片大海。 . 夜晚霓虹亮起,细雨绵绵,一片町野人早已习以为常的五光十色。 浮空岛南家宅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大厅中传出悠扬音乐,一支管弦乐队正在演奏。 体面高雅的上层人汇聚于此,参加南家少主执掌町野分部后的第一次宴会。 无数人簇拥着雍容典雅的南湫石与神色冷淡的徐嘉盈,两位都是今日宴会的焦点。 前者不用说,五大财团之一,赫赫有名的南家家主,金字塔的最顶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后者则是本地龙头企业的掌门人,年轻有为的徐氏财团董事长,徐家内斗的最终胜出者。 本次宴会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不光是为了庆贺南家少主迁居,更是要巩固两家的姻亲关系。 理论上的主人公,南家少主南邵与徐氏财团大小姐徐渺,却都不见人影。 专心恭维南湫石与徐嘉盈的宾客们,对此却也并不在意。 八卦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甜点,权势才是今天的正餐。 谁更靠近两位家主,谁就离权势更近一步。 . 有光的地方,必定有阴影。 宴会上不曾露面的徐渺,正在花园中昏暗的凉亭里,听着对面的男人源源不断讲述心中的爱意。 他阴郁的眉眼与他弟弟傅闻如出一辙,即便没有zero提供的信息,徐渺也能想起他是谁。 傅郜。 弟弟的意识被徐渺杀死变成植物人,奥罗拉主动承认是自己所为后,对其展开疯狂报复,用町野港换取南家出手的好哥哥。 收到他的邀约,徐渺以为他查出了真正的凶手,第一反应是一不做一不休,把他也干掉。 可惜[幽灵之家]没有他的悬赏,zero的监控也表明这家伙似乎只是听从南邵的吩咐,鬼鬼祟祟有别的图谋。 徐渺姑且先赴约观察。 她没有忘记将枪套捆在大腿上,抹胸长裙足以挡住。 出门时阿墨很自觉地跳进她怀里,这次没有理由甩开他了。 不少上层人有养宠物的习惯,徐渺随身抱一只猫并不奇怪。 她允许了阿墨的跟随。 她没有想到的是,刚一碰头,傅郜就开始情绪高昂地赞美她的容貌和品格,倾诉内心的爱慕。 来回抚摸着黑猫有些僵硬的脊背,指尖在柔顺光滑的毛发间穿梭,听着傅郜浮夸的告白,徐渺大概明白了他背后的南邵打的什么主意。 想让这家伙勾引她,让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刚解决完荒岛能源危机的徐渺心情不错,挠着黑猫的下巴,好整以暇观看傅郜表演。 “徐小姐,请您相信我的真诚,南家少主的权势与财富我无法匹敌,与之相对的,我的真心也远非他能媲美。”傅郜一吟三唱地说,“我给您写了一本诗集,冒昧为您朗诵几首。” “比黑夜更纯粹,比鲜花更娇嫩。” “暗夜中独自绽放的花朵,世人知她惊人的美丽。” “灯火下耀眼夺目的明珠,无人怜她矜持的高贵。” 傅郜吟诵的同时,zero在徐渺耳边提醒:[这是一位三流诗人自费出版的诗集,没有多少人看过,售价却高达250信用点。] 听到这个价格徐渺差点没忍住笑,这本诗集的售价倒和傅郜十分般配。 她没有喊停,傅郜就只能一首接一首念下去,足足七八首后,才口干舌燥地求问:“您觉得怎么样?” 徐渺认真思索片刻,举了举怀里的黑猫:“我的猫都能做得更好。” 阿墨配合地“喵”了一声。 花了好几个晚上苦背的傅郜:“……” 他阴郁的眉眼愈发紧锁,完不成任务,南家少主承诺的回馈自然无法得到。 他正低垂眉眼,牙关紧扣,突然听到身后传出窸窣声,愕然转头,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走了过来。 早已有所察觉的徐渺却已经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搭在腿侧,随时都能够拔.枪,一只手举着黑猫,放阿墨不比开枪逊色。 即便通过zero知道来的人是南邵,徐渺也没有放松警惕。 万一这位男主突然发疯,为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干脆让未婚妻消失呢? 傅郜垂下头,弓着身,退出了凉亭。 缓步走进昏暗灯光下的南邵,五官深邃,神情复杂。 看清他脸上神情,徐渺放松了些,坐在靠背椅上,往后靠了靠,将毛发炸起的黑猫往怀里按了按,等待南邵带来第一场表演。 看得出,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南邵声音低沉地开口:“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应该走进一桩注定不幸的婚姻。傅郜是个很有家庭责任心的男人,他会对你好的。” 徐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确实在考虑脱离目前的身份,摆脱南家与徐家的控制,但她不可能通过换一个未婚夫的方式达成目的。 多此一举。 她抬起眼睑,打量着南邵游移的眼神,不置可否地问道:“你已经说服你的母亲了?” 如果真的说服了,也不用再找傅郜告白了,南邵脸色爬上几丝不自然:“我还没有。”他轻咳一声,解释道,“但我想,如果我们都有喜欢的人,或许更容易说服她们。” “她们”指的是能做主的人,包括南湫石与徐嘉盈。 认真看了眼南邵神情,发现他真是这么想的,徐渺习惯性屈指叩了叩“桌面”,却忘了手正搭在黑猫身上,不小心给了阿墨两个脑瓜崩。 阿墨眯了眯金色的眼睛,一半享受一半不解。 反手摸了摸被“误伤”的猫头,徐渺直接问道:“你认为你的母亲,是能被爱情打动的人吗?” 南邵一愣:“她毕竟是……渺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凝重,眼中的复杂褪去,只剩下焦急。 简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徐渺一顿,下意识扣住了腿侧的枪套。 “我是哥哥。”南邵,又或者说“南邵”,语气急促地说,“渺渺,尽快离开町野,离开城市,他要来了。” 徐渺凝视着“南邵”的面孔,耳边回荡着那句“我是哥哥”。 “徐,嘉,恩。” “是我。” 瞳孔轻缩,徐渺后脑勺安装脑机的位置,传来熟悉的麻痒感。 那种大脑皮层被大手抚摸的恐惧,再次袭击了她全身。 她清楚地记得,在穆南枝点明徐建龙死于脑机爆炸后,南邵曾经提醒温浅浅,不要安装电子脑,这很危险。 这应该能说明南邵也没有安装过电子脑。 那为什么徐嘉恩能够入侵他的大脑?? 蜷了蜷发麻的指尖,感受到阿墨规律的心跳,用脑意识下令:[zero,帮我查徐嘉恩现在的情况。] [是。] “南邵”的语速很快,在zero的调查结果回来之前,已经将大概情况陈述明白了:“我本来以为徐建龙掌握了意识上传的技术,躲藏在网络中,把你当作备用身体,等待时机入侵——我没有想到,我也是备选之一。他在我们的电子脑中植入了后门,只要他想,就能占据我们的身体!” “我的肉.体已经自杀,现在在虚拟世界逃亡,我唯一的愿望是,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绝不能让他如愿!”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zero也掌控了关押徐嘉恩监狱的情况:[监狱内部没有联网监控,但我骇入了狱长终端,徐嘉恩确认自杀,正在医务室急救。] 徐渺还想再多问徐嘉恩几句,“南邵”眼中焦急的情绪潮水般褪去,面容深邃的男人神情恍惚了一秒,接上之前的话:“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徐渺:“……嗯。” 第73章 更新 望着被入侵后,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的南邵,徐渺略一思索,问道:“你安装过脑机吗?” “没有。”南邵神色茫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了这里。 他们不是在讨论退婚的事吗? 徐渺飞快理了理,徐嘉恩只短暂入侵了几十秒,一种可能是他能力有限,被电子脑的防火墙驱除,另一种可能是他要不断移动,以免被徐建龙的意识追上。 她更倾向第二种可能,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问题是南邵认为自己没有安装电子脑,为什么还会被徐嘉恩入侵? 被入侵后甚至没有防火墙发出警报,只是精神恍惚了一秒。 徐渺认为同样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徐嘉恩具有超凡能力,要么是这位南家少主竟然被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实。 如果是后者,细思恐极。 徐建龙能把徐嘉恩和徐渺的身体当作备胎,与他定下联姻关系的南湫石会不会也获得了相关技术? 如果南邵确实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植入了存在后门的电子脑,那他很有可能也被日渐衰老的当权者当成提前准备的意识载体。 这个世界的真相,将更加冰冷而真实。 视人命如草芥的上层人,在更上层的人眼里,同样是草芥。 原著之所以是甜宠文,不仅是因为女主没有想太多,男主也想得有点少。 南家最后的妥协,或许也另有隐情。 徐嘉恩提醒徐渺“离开町野,离开城市”,意思是去没有信号的荒野,徐建龙就无法入侵脑机。 听起来是非常合理的建议。 但徐渺不会忘记刚穿来的那一夜,对她做出类似提醒的是徐嘉盈。 回顾与徐嘉盈的第一次接触,或许当时她有那么几分真心,或许只是纯粹的利用,让徐渺误以为她真的在逃亡,以此迷惑住徐嘉恩。 那么这一次呢? 徐嘉恩的提醒,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 种种心思一闪而过,在南邵眼里,徐渺只是略一失神,就恢复了微笑:“你说得对,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宴会结束后,去跟她详谈一次吧,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她会理解的。” 南邵怔了怔,他还以为以徐大小姐的性格,微微一笑后就会惯例嘲讽,没想到她竟然会鼓励他。 他眼中神情愈发复杂,脑中一时想起贫民窟中一睁眼,出现在面前的那张灿烂笑脸,一时又浮现出幼时与徐渺同班玩过家家,成年礼上订立婚约的画面。 他不知道,他所以为的鼓励,只是一个把他推到南湫石面前的试探。 他纠结于两位女孩的情感时,徐渺已经在虚拟世界采取了行动。 在“徐建龙要来了”的前提下,她依然选择即刻追踪徐嘉恩。 zero在徐嘉恩入侵的时候检测到了微量的数据流,进行了粗浅的标记,尽管不能准确获取徐嘉恩的位置,依然能让徐渺把握大致的方向。 当然徐渺没有忘记,zero也可能是徐建龙为他自己留的助力,她在zero那里的权限,归根到底是徐建龙转让的。 如果这是个陷阱,如果徐建龙已经与zero暗中达成共识,徐渺很可能会狼入虎口。 但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已经让她深深明白,要活得更久必须掌握更多信息,想要掌握信息就不能龟缩于安全区。 如果她没有提前试探出惠子的立场,可能已经被惠子杀死。 如果她不知道“先知”的存在,也许身边已经布满奥罗拉的杀手。 没有一次次胆大心细的冒险,永远也不可能抹平与对手的信息差。 更何况,她并不是单纯地莽上去。 她将意识分成两股,一股留在湖心亭,被无形的薄膜保护着,一股追向徐嘉恩离开的方向,搜寻他的踪迹。 如果追踪的那股意识受到伤害,甚至被徐建龙吞噬,她在虚拟世界的实力将大打折扣,但还能保住小命。 脑意识在网络中飞驰,徐渺脸上神情自然地吩咐:“帮我把惠子叫过来,我要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习惯了被大小姐指挥的南邵下意识“嗯”了一声,以为徐渺要花时间理清自己的感情,深深凝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凉亭。 阿墨望着他的背影,瞳孔扩张成圆形,尖利的指甲探出肉垫,碰到徐渺的皮肤又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身女仆装、挽着发髻的“惠子”踩着石头铺就的小路,“哒哒”地走了过来。 “帮我守着身体。”徐渺这才放心地阖上眼睛,全心全意穿梭于数据洪流。 “惠子”没有多问原因,说了声“好”,反手拔下发髻中的樱花发簪,握在手中,站在徐渺身旁。 阿墨伏在徐渺膝头,眼睛半眯,耳朵高高竖起,同样在保持警戒。 他能感觉到徐渺对他的提防,冬葵的背景也确实更清白。 但他没有多想。 注射了人类基因,开启了智慧的黑猫,能理解人类的复杂,却不会就此转变思考方式。 他本质上依然是一只猫。 在昂贵的猫爬架和丢在垃圾桶边的纸箱子之间,猫就是能任性地选择纸箱子。 他们只选择他们发自内心喜欢的,不会判断对方的价值,再选择更有价值的。 安全局也好,南家也好,或许都比徐渺更有权势。 但是一只猫,永远也不会屈就权势。 一人一猫守着徐渺身体时,她的意识也没有停止网络中的奔跑,zero也在以65536*65536的单位大小扫描着虚拟世界。 现实世界中需要漫长时间跨越的区域,虚拟世界里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被标记的意识如同rd中高亮显示的文字,在普通意识群里发着光一样明显,又如程序中被单独监视的变量,越是靠近越是清楚它的状态,可以依靠推算更快确定它当前的值。 [找到了。]zero出声的同时,徐渺的意识已经下沉,变幻为金发雪肤、纹有大片冶艳蔷薇花的[蝴蝶]。 意识降临的区域不能准确到虚拟世界的最小单位,她与徐嘉恩还有一定距离,她抬眸望向仿佛被虎狼追赶的徐嘉恩,静静等待了1毫秒。 徐嘉恩依然在狂奔,zero依然没有异常,四周静悄悄的,一眼看不到边的纯白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个整齐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上竖立着一道缓慢旋转的影像,影像周围环绕着一圈文字。 [这片空间存储着富和财团的电影、电视、纪录片、小说、漫画、游戏等作品。]zero汇报,[徐嘉恩曾经制作过一部小成本电影,应该也在其中,我现在就检索具体位置。] 他在电影里留了后手?徐渺凝望着徐嘉恩在影像构成的森林中穿梭,猜测他来这里的目的。 到目前为止他仓皇的逃窜仿佛一出滑稽的独角戏,徐建龙的身影始终不曾出现。 要追上去吗? 转了转手上的银戒,徐渺突然感觉到脑海中涌入一幕幕徐建龙、徐嘉盈照顾她的温馨画面。 接着,画面一转,徐嘉恩阴戾、缺乏温情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这是徐建龙在徐渺脑机中植入的虚假记忆。 它再次被触发了。 仿佛在催促徐渺快去解决掉徐嘉恩,那是徐家的毒瘤,破坏和睦家庭气氛的蛀虫,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现在的徐渺,一丝一毫都不会被这些记忆迷惑。 她的意识就像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被虚假记忆缠绕,充满了对徐嘉恩的仇恨,满脑子将对方就地正法的冲动。 其他部分却异常清醒,甚至能居高临下自我俯视,冷静地分析这些虚假记忆触发的目的。 徐建龙想让他们鹬蚌相争? 他果然在注视着这里? 但他人在哪里,为什么无法找到他的身影? 思量间,眼看徐嘉恩就要脱离她的视线,zero也还没从影像丛林中找到徐嘉恩的作品,不知道后者的目的地到底在何处,安静的纯白空间突然开始了移动,向前奔跑的徐嘉恩与原地不动的徐渺眨眼间被挪动到了同一点。 这个位置竖立着一道影像,银白色脱漆拦网高高耸立,透出森冷气息,浓稠迷雾笼罩,叫人无法看清网后世界,只能见到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穿出雾气,抓住拦网,指缝间淌下鲜红血液。 这道影像周围环绕的文字是—— 《死亡监狱》 光看名字就能猜到,这是一部恐怖片。 徐嘉恩脸色大变,甚至顾不上去看骤然出现的徐渺,去思考她是谁,扭头就要再次逃窜。 然而下一瞬这部恐怖片的数据流已经汇聚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传出一股巨大吸力,将徐嘉恩与徐渺的意识一起吸了进去。 徐嘉恩毫无反抗之力地消失在漩涡中。 徐渺只觉得眼前景象飞快变幻,仿佛掉进了滚筒洗衣机,仅仅是这种旋转,就充斥着撕碎意识的力量。 她在一圈又一圈旋转中保持着意识稳定,明白了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徐建龙的意图。 他要把他们拉入电影中。 用电影的力量对付他们。 虚拟世界的战场,比现实中更广阔,更匪夷所思。 万花筒般绚丽却支离破碎的场景变幻中,她听到一声声来自zero的呼唤,那道没有起伏的机械音越来越远,依次换了几个称呼:“女士……徐渺女士……徐渺……徐渺……” 它似乎确实没和徐建龙通气,机械音中隐隐透出几分担心,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人性…… . 当周围终于恢复平静,徐渺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辆浮空巴士,点点星光透过铁栏杆围住的窗户,透进车厢内。 耳边能听到窃窃私语声,先是像隔了一层水雾,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接着仿佛耳鸣突然恢复,那些嗡鸣声骤然清晰得字字可闻。 “这批犯人有几个刺头,记得重点照顾一下。” “嘿,关进a区,过不了几天就都老实了。” “那个小可怜是犯了什么事?看得怪惹人心疼的。” 声音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心疼”两个字拖出了黏腻的揶揄,徐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看到几个散坐在车厢内的狱警。 他们漫不经心握着银白色制式手.枪,翘着二郎腿,胳膊搭着座椅边缘,肆意议论着。 手脚都被沉重铁链铐住的犯人们坐在他们左右,一言不发。 感受到手腕皮肤传来的冰凉感,徐渺低下头,并不意外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手铐与脚镣。 徐建龙要对付他们,自然不可能让他们扮演地位强势的角色。 借着金属镣铐光滑的表面,徐渺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既不属于她现实的身体,也不属于她在虚拟世界捏的人物。 这张脸瘦削单薄,眉毛稀疏,唇色极淡,仿佛长期营养不良。 这是电影里的角色。 她心中恍然,抬眸扫视一圈,犯人们不是低着头,就是被座椅挡住,她看不见他们的脸,暂时无从得知徐嘉恩是否也在其中。 当然,就算能看见,她也没办法一下子认出融入电影角色的徐嘉恩。 她正要收回视线,一名狱警望着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戏谑:“说你呢,小可怜,你看你活像个混进狼群的小兔子。” “……”徐渺没说话,她莫名产生一种熟悉感。 她诧异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应该没见过这个人。 狱警也没想跟她聊天,鼻中哼出一声讥笑,扭头又调侃起其他犯人。 望着他的后脑勺,徐渺略一思索,试着发送指令,让他身旁的扶手弯曲,没能成功。 果然。 目前这种情况叫“沉浸式观影”,观众会完全融入角色,直到电影结束才会脱离。 观影过程中,自然不能使用观众本身的“身体”与能力,否则会破坏作品剧情。 也就是说,意识一旦进入电影,就会受到角色身份限制。 扮演一个炮灰,就只能坐着等死。 难怪徐建龙会把他们拉入电影中。 问题是,虚拟世界固然与现实世界挂钩,意识死去也会造成脑死亡,电影却只是一部虚构作品,再是“沉浸式观影”,周围的一切依然是假的,在电影中死去,并不会造成意识死亡。 只要意识还活着,与大脑的联系就无法割断,徐建龙就不可能从网络中下载到她或者徐嘉恩的身体里。 难道他只是想用电影困住他们,以便留出充足的时间调来援兵? 还是说,他已经研究出了在电影中攻击意识本体的方法? 湖心亭中,靠在栏杆上拨弄着透明触手的留守意识,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虽然另一股意识被吸入了电影,暂时无法共享所见所闻。 但两股意识都是徐渺,思路自然差不多。 留守意识虽然没在电影里,获取不到电影中的信息,却能得到更多理论支撑。 她想了想,请zero帮忙寻找这方面资料。 听到她的声音,zero顿了顿,才说:[是。] 本应永远理性的人工智能,在徐渺意识卷入电影世界失去联系的时候,过于慌乱了。 明明徐渺提前准备了后手,即便损失那股意识,也不会在虚拟世界死去。 人工智能一边为徐渺搜寻资料,一边陷入了沉思:它的“记性”变差了,几分钟前的事都能忘。 可能是主机太老,内存中储存了太多垃圾,导致它运算力下降了。 同一时刻,现实世界,昏暗的凉亭中,树影婆娑,落在徐渺脸上,阴影在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轻微晃动。 她眼睑合拢,神色恬静,谁也看不出她的脑意识正在虚拟世界做什么。 冬葵守在她身旁,看了眼时间,目前是晚上9:27,再过11分钟,身为宴会的主角之一,徐渺要向宾客们致辞。 她不知道徐渺在虚拟世界做什么,但她能猜到很危险。 到了9:38,徐渺还没醒来,南湫石与徐嘉盈会派人来找。 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她们发现徐渺的异常,进而发生冲突。 握着温柔的淡粉色樱花发簪,翻阅着转移过来的、真正的惠子的记忆,回忆着当初从雇主家中逃离、被满城追捕的场景,冬葵默默地想,如果要动手,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优柔寡断,错失良机。 毕竟她的身上,不光背负着徐渺的信任,还承担着同类的遗愿——保护好小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 趴在徐渺膝盖上的阿墨嗅到空气中不安的气息,甩动着尾巴,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充斥着警惕。 他的目光扫过安静幽深的花园,身体肌肉已然绷紧。 离开花园的南邵,没有直接回到衣香鬓影推杯换盏的宴会大厅,他脚步一拐,转身去了温浅浅房间。 他们隔着一扇门,无声对视。 今天的场合,温浅浅没有资格露面,南湫石没有为此为难温浅浅,或是提出任何警告,但在今早,温浅浅醒来想要出门时,惊愕地发现门上安装了激光网格,只要从门框经过,就会被网格分成无数肉块。 要不是她正好想晒被子,抱着厚厚的被子挡在身前,现在的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令温浅浅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看到被子被激光网格切割成块,脸上被飞出的填充物扑了一脸,她第一反应不是尖叫,不是害怕。 那一刻,她心中陡然升起的念头竟然是,南湫石失去了道德制高点,她是真正的受害者了。 受害,就需要补偿。 她在细细思量后,才“啪”地摔了被子,“惊恐”地尖叫,把南邵引了过来。 当南邵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握起拳头想要去找母亲说理时,她反而叫住了南邵,苦苦哀求对方不要为了不值一提的外人,破坏了和母亲的关系。 南邵气愤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却还是被她安抚了下来。 他答应她不会和母亲争吵,前提是她必须接受他的权限共享,不管是调动安保的权限,还是他所认证的智能设备的权限。 他担心他不在的时候,擅长忍让的温浅浅真的会被他的母亲无声无息处死。 他浑然忘了,不久前他还觉得温浅浅竟敢擅自调动南家安保,那简直是胡闹。 望着激光网格后,形如坐牢、惶惶不安的温浅浅,听到她鼓起勇气说不怕,她身边好歹有南邵派给她的安保小队,他只觉得,区区一支小队,完全保护不了她的安全。 共享完权限后,他再一次承诺会尽快与徐渺退亲。 令他稍感诧异的是,温浅浅并没有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够成功,只是向他确认了遍他共享到她终端上的口令与密码。 “我怕不小心误输,让安保员们白跑一趟。”温浅浅怯怯一笑,轻声向他解释。 南邵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 《死亡监狱》已经过完了片头场景,狱警们挥舞着警棍,把犯人们赶进监区,握着一根根粗大的自来水管,向犯人们喷射气味刺鼻的消毒水,美名其曰为大家清洗身体。 犯人们徒劳地抬手挡住面孔,紧闭双眼,依然被消毒水刺激得结膜泛红,泪流不止。 徐渺尽量忽略这些不适,把注意力放在观察每一位犯人的反应上。 她发现一名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的犯人的表现与其他人有些许不同,他过于逆来顺受,不管是被狱警推搡,还是被高压水枪冲刷,始终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反观其他犯人,刺头一点的会骂句脏话,普通的会摆个臭脸,最胆小的也会脸颊抽动,看得出内心的不爽。 只有他,好像没脾气一样。 他会不会是徐嘉恩? 为了隐藏在犯人中,才尽可能低调不起眼。 她想起徐嘉恩被吸入电影时,脸上露出的恐惧。 这令她怀疑,徐建龙将他们吸入电影的原因,不仅仅是将他们困在这里。 他掌握了在电影中攻击意识本体的技术。 心中划过这个猜测,借着漫天水雾的遮掩,徐渺尝试着调动属于人鱼的力量,变幻出人鱼的形态。 她清楚地记得,注射人鱼基因,唤醒体内潜藏着的力量之前,她是无法挖掘出真实记忆、被电子脑牢牢锁死在虚假记忆中的。 既然人鱼基因激发的领地意识能够帮她驱逐虚假记忆,找回藏在潜意识中的真实记忆,那么有没有可能,在这电影世界,也能帮她突破剧情的制约,找回被限制的力量? 徐渺有理由相信这是可行的。 徐建龙能在电影世界做到的,她也应当可以。 毕竟他的天赋,是通过仪式从她身上分走的。 他们的差距只在于使用技巧,绝不在于天赋本身。 在不知躲藏在何处、不知何时会展开攻击的徐建龙带来的压力之下,快速搜寻记忆中锻炼意识、运用意识的方法,以及基因进化后,意识为什么也会增强的原理,徐渺进一步加深了对意识的理解。 身体是意识的载体,身体进化,意识自然也会跟着强化。 正如身体的力量蕴含在每一寸肌肉中,只有通过合理的发力技巧,才能将它们最大限度释放。 意识的力量也蕴藏在更基础的潜意识中,必须把潜意识调动起来,才能更大程度地发挥出自身的潜能。 凭着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徐渺粗浅地调动起潜意识。 她单薄的身体蓦然拔高了几厘米,光秃秃泛着不健康蜡黄色的指甲伸长变尖,反射出凛凛寒光。 柔软的肌肤变得坚韧,打得身体刺痛的高压水流,变得像小朋友的水枪,不痛不痒。 试验成功。 她心中缓缓松了口气,却没有放纵力量膨胀,在狱警停止喷水的同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瘦削单薄,眉毛稀疏,唇色苍白,仿佛常年营养不良,毫无战斗力可言。 被水流冲刷后,湿漉漉的枯黄头发黏在脸颊上,橙色囚服紧贴着伶仃的身板,看上去更加孱弱。 狱警们哈哈大笑,望着犯人们狼狈的模样,敲着警棍,呵斥道:“行了小鸟们,消毒完毕,该去笼子里面待着了。” 犯人们已经精疲力尽,一个个都说不出话,落水狗一般垂头丧气地跟着狱警们走进牢房。 徐渺走在队伍里,目光自然地从那个一声不吭、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的犯人身上掠过,发现他肩头披着淡金色的阳光。 她扭头,望向高高的监视窗,狭小的窗户口照进清晨的曦光。 她晃了下神,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 湖心亭中,徐渺留守的意识从海量文献资料中,总结出一条规则:想在电影中攻击意识本体,就要打击更基础的潜意识。 其中一种待试验的方法,叫“倍速循环播放”。 这种方法能破坏潜意识对时间的概念,让潜意识中的时间变成一条衔尾蛇,永远循环,没有尽头。 徐建龙根本不需要露面,只需要简单地“倍速循环播放”电影,就能让潜意识把错误的时间信号发送给意识本体,让意识本体与现实发生矛盾。 时间无法与现实世界同步,程序会出现bug,意识也是如此。 第74章 更新 电影中的剧情仍在继续,徐渺被分配到了a-037牢房,里面已经有三个老人。 狱警们故意把新人全部打散,安插进已经有2~3个老人的房间,恶意非常明显。 这种监狱一定少不了霸凌。 徐渺记得狱警们聊天时,说过“关进a区,过不了几天就都老实了”。 她以为这是针对“刺头”,没想到她这样的“小可怜”也被包含在内。 好在那位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疑似徐嘉恩的囚犯就在隔壁a-035,她能继续观察。 如果徐建龙率先攻击了他,她就不会错过徐建龙的攻击手段。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隔壁,令三位临时舍友产生些许误解。 其中两个异常魁梧的犯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包抄了过来。 剩下一个身材偏瘦、五官英俊的男人,坐在床上没动,目光盯着徐渺后背,面色带着犹豫。 就在两个魁梧犯人靠近徐渺,面容英俊的男人一咬牙,打算出声提醒时,三人眼睁睁看着外表瘦削单薄的小新人,把面朝铁栏杆的脸侧了个角度。 她嘴角扬起,像是在笑,然而笑容弧度不断扩大,直至能清晰看到鲜红的牙龈,雪白的尖牙。 怪物。 两个壮汉瞳孔剧烈颤动,脸上残忍的暴虐都扭曲融化了,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床位。 听到喊叫声,瞬间把獠牙收回,孱弱的新人转过头,神情惊讶地望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前辈。 狱警闻讯赶到,用警棍敲了敲铁栏杆,警告道:“好了,别玩得太过火。” 不知是谁玩谁的犯人们:“……” 徐渺瞟了他们一眼,有心举报的二人吞了口唾沫,不敢再有任何想法,连忙点头称是。 狱警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不过这座监狱发生的怪事多了去了,维持完基本的秩序,他们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目睹了全程的英俊男人:“……” 徐渺看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两名壮汉道:“帮我把床铺了。” 壮汉们瞪圆了眼睛,嘴唇蠕动了几下,在徐渺的注视下终究没敢说出拒绝的话。 要知道这家伙可能都不是人。 那些怪物,终究还是混进来了吗? 等他们铺完床,徐渺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耳朵继续听隔壁动静,眼睛却在注意那个英俊男人。 这个人的外貌过于突出,令她想起两个字:主角。 一部电影,通常都会有主角。 在恐怖片里,主角身边的角色自然会遇到更多危险。 徐建龙会隐藏在这些危险中吗? …… 湖心亭中,徐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晚上9:28。 她的另一半意识,如果真的陷入了循环,能察觉到吗?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应该会防备藏在暗处的徐建龙,也能很快想到挖掘潜意识中的力量。 但徐建龙甚至不一定会下场。 他是个躲在幕后的胆小鬼,不会给徐渺正面较量的机会。 那种情况下,没有上帝视角、没有资料库辅助的另一半意识,有多大可能发现电影在循环? 如果发现不了,每循环一次,她都会更融入电影一点。 一旦彻底与角色融合,就很难再脱离电影。 潜意识接受了错误的时间系统,反馈给意识本体,脑意识就此永远困在电影里,再也不能离开。 仿佛察觉到徐渺的困扰,zero主动询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找出我的敌人?]徐渺含糊地反问一句。 不会拐弯抹角的人工智能回答:[很抱歉,我无法找到徐建龙的踪迹。] 徐渺怔了怔,确实,徐嘉恩入侵南邵的大脑,把徐建龙要占据他们身体的事通知给她,zero全都看在眼里。 zero知道,她和它过去的主人是敌人。 没等徐渺有所反应,zero又道:[如果有一天,您的父亲收回转让给您的权限……] 它停在这里,说不出后面的话。 它的程序无法判断这个if怎么执行。 过了许久,它才又问了一遍:[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追问如果有那么一天,它会怎么办,望着湖面下游弋的阴影,徐渺道:[耐心等待,相信‘我’。] …… 烈日当头,徐渺正在和囚犯们一起采摘果实。 狱警们坐在果园旁的遮阳伞下,说着笑,品尝着茶饮,时不时抬头瞟一眼,逮一个倒霉蛋,懒洋洋举起手边喇叭:“又在偷懒,你这瘪三。” 说完,按下一个按钮,犯人们手腕与脚脖子上的镣铐就会通电,把他们电得不停抽搐。 这还不是这份工作最危险的地方。 每隔一段时间,果园里会弥漫开古怪雾气,必须在发现的第一时间逃出果园,否则就会被大雾吞没。 囚犯们甚至不知道雾里究竟有什么,大部分人认为其中藏着某种怪物,还有一部分人怀疑雾气本身就是活的。 不管是哪种可能,大家的共识是,一定要在雾气出现的第一时间离开果园。 它弥漫的速度非常快,容不得半点迟疑。 但它出现的时间没有规律,狱警们的看守迫使囚犯们必须专注采摘,以至于总有个别囚犯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逃离果园。 徐渺注意到,疑似徐嘉恩的囚犯总能混在第一批撤出果园,却又不至于一马当先,过于显眼。 她的舍友,那个英俊的、很有主角相的男人,好几次差点被雾气舔到。 这让她想起电影封面,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穿出雾气,抓住拦网,指缝间淌下鲜红血液。 这片诡异浓雾,应该是这部恐怖片的核心元素。 主角和主角周围的人,迟早得进去。 这片雾气会对意识本体造成伤害? 又或者,反向思考一下,徐建龙知道徐嘉恩和她都有敏锐的感知,足以顺利逃脱弥漫的雾气。 那么,进入雾气走完剧情,才是正确的应对的方式。 否则,脱离了剧情的他们,或许会永远困在电影里。 迟迟没有等到徐建龙的攻击,徐渺不禁感到疑惑,心中产生了两个结论相反的推断。 究竟是进入雾气走剧情,还是远离雾气以免它能伤害意识本体? 如果主角被雾气吞没,要不要跟着他一起进去? 她正无法抉择,又一场弥天大雾从果园深处扩散,囚犯们丢下工具转身就跑,面容英俊、很有主角相的男人,与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的男人,先后被工具绊倒,摔在了地上。 前者看起来像剧情杀,后者看似和他同步,以徐渺的眼力却足以看出,他是在主角摔倒后,才“不小心”,跟着摔倒的。 果然要和主角一起进入雾气吗? 念头急转,徐渺自然地伸出手,在英俊男人诧异的目光中,把他拽起。 她本来还想说一句“我们好歹是一间牢房的”,考虑到解释这么多不太符合人设,又闭上了嘴。 总之这么一耽搁,原本可以顺利逃走的徐渺,也被雾气追上了。 男人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孔就已模糊在浓稠的雾气里。 徐渺抓住最后一秒,轻轻扫了眼平头灰眸、中等身材的男人。 他从地上爬起,若无其事往主角身边靠了靠。 …… “……我叫鲍尔,是一名会计师,三个月前因为公司账务问题被判五年监.禁,我的老板承诺会为我保释,却在我认罪后失去了消息……你还在吗?” “嗯。” 根据目前透露出的丰富背景信息,几乎可以认定是主角的鲍尔紧紧握着徐渺的胳膊,壮着胆子自我介绍,想与这位疑似怪物、面色冷漠、心地却意外善良的女孩拉近关系。 雾气浓重,即使他正和徐渺并排走,也没办法看清徐渺的面庞。 除了被他抓着的那条胳膊,以及需要用来走路的双腿,徐渺其他部位已经转换了形态,蓝紫色鳞片覆盖住身体,令她仿佛全身裹上了防弹衣。 每一根指骨连接着锋锐利甲,仿佛一根根钢针。 尖长的耳朵伸出发丛,更好地捕捉空气中的风吹草动。 她很清楚地听到,鲍尔身边跟着第三人,脚步声放得很轻,普通人难以察觉。 那个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的男人一直跟着他。 “……好在我的妻子是行政署的正式雇员,两个孩子都已经在读中学,父母也缴纳了足够多的保险金,退休后的生活有所保障,即使我不在了,他们也能过得不错……你还在吗?” “嗯。” 已经知道了女孩外冷内热,聊得多了鲍尔的胆子也慢慢变大,好奇地问道:“你不喜欢说话吗?” 徐渺不答反问:“如果雾气中真的有怪物,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它们会往哪方面进化?” “视觉无法穿透雾气,那就只能发展听觉、嗅觉……听觉……”鲍尔重复着,脸色变得惨白。 作为电影的主角,发现自己为了壮胆不停聊天很有可能引来怪物后,他第一反应自然不是像个炮灰一样恼羞成怒责备徐渺不早点提醒他,而是结结巴巴、声音极轻地问道:“我……我的愚蠢是不是会害死我们?” 徐渺轻声回道:“不会。” 主角就算死,也只会在电影谢幕时死去。 鲍尔都死不了,她有把握活下来。 为了让电影顺利结局,她尽量不干涉主角的行为。 鲍尔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发出声音,走路也愈发小心。 一时间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异常明显,鲍尔握着徐渺的手打起了哆嗦,他听到了不属于他和徐渺的第三道呼吸声,那呼吸声无比粗重,正向他们靠近。 “你听到了吗?”他牙齿打着颤,说话时都夹杂着“咯咯”的颤响。 徐渺没接话,心想,要是你知道你旁边还有一个人,会不会直接吓晕过去? 鲍尔则骤然反应过来,必须得保持安静,不能被怪物发现。 正如大多数恐怖片一样,那绝非人类能发出的粗重呼吸一声重过一声,制造出惊人的压力,然后在某一刻,忽然消失,仿佛已经远去。 鲍尔长长地出了口气。 下一秒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出现在了鲍尔身后,一张尖牙林立的巨口朝着鲍尔当头咬下。 徐渺在巨口出现的一瞬间动了动,但忍住了攻击的冲动,担心破坏剧情,导致电影走向不受控制。 这会不会就是徐建龙的目的?用这些怪物恐吓他们,令他们忍无可忍出手,造成剧情偏离,数据紊乱,电影永远走不到结局。 疑似徐嘉恩的男人虽然没有徐渺那么敏锐,第一时间发现怪物出现,但在感受到怪物的存在后,他也像徐渺一样,保持沉默,安静得像不存在。 而主角鲍尔,直到那张巨口中的腥风传进鼻腔,才一个激灵浑身寒毛直竖,一个扭头,和那双黄澄澄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空气静了一秒,他松开抓住徐渺胳膊的手,死死捂住嘴,生怕漏出一声喊叫。 那双黄澄澄的大眼睛贴上了鲍尔的脸,像一个得了老花眼的老人,嘴边却又流下黏腻的涎水,像个看到鲜美食物的孩童。 “咔嚓——” 一百八十度张开的大嘴阖上了,却没有咬下鲍尔的脑袋,怪物竟然忍住了食欲。 它匆匆丢下一块手表,摔在鲍尔身上,退回了雾气里,后者身体被涎水打湿了,却也顾不上擦拭,怔怔地拾起手表,仿佛忘记了恐惧。 刚刚短暂的对视,似乎让他认出了怪物的身份。 他摁亮手表,表盘浮现出一张带笑的娃娃脸,他怔了怔:“果然是你……” 瘫坐在地上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悄然走到他身旁,同样凑到表盘前,看到了这张照片的徐渺瞳孔猛地一缩,这张娃娃脸她记得,它属于[le]酒吧的dj,安全局特工,行政署管理委员会秘书,肖璟。 这是现实中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里? 肖璟提供了授权? 他一个特工,为什么敢给电影授权? “你认识刚刚的……”徐渺沉声询问,没有说出怪物两个字。 鲍尔点了点头:“她是一名歌手,拒绝了几名财团成员的私人宴会邀请,不久就被他们诬陷贿赂官员入狱,比我还早一年到这座监狱。她男朋友和我妻子都在行政署工作,我们有这个共同话题,关系还不错。她一直盼着出去后,和男朋友结婚,结果现在……她应该是想让我把她的遗物交给男朋友吧。” 徐渺耳边嗡地一声,因为鲍尔话中的巨大信息量短暂失去了语言能力。 这些角色不是虚构人物,而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人? 这部电影以前就吸入过真人的意识? 他们被困在这里,有的还变成了怪物? 迅速消化了震惊的情绪,心跳意外地平缓,大脑仿佛浇上一盆凉水,异常清醒。 徐建龙不知道她和安全局搭上了线,没有在意这块手表,这才让她有机会发现这个真相。 难怪肖璟身为政府雇员,甘愿冒险加入安全局。 以维护公民生命财产安全为己任,是因为他知道,不知何时厄运就会降临在自己身边。 徐渺弯下腰,向鲍尔伸出手,把对方从地上拉起。 “走吧,我们会出去的。”她轻声说了一句,心中已经转变了想法。 既然鲍尔不是虚构人物,她就不能保持观望态度了。 在鲍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把手表塞进怀里,准备抬脚继续往前走时,她突然一伸手,从雾气中拖过一个平头灰眸、身材中等的男人,像是突然发现他一样,冷冷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鲍尔一呆,平头男人突然被抓,更是吓了一跳,想要遁入大雾,却被她箍住手腕无法挣脱。 “我是跟你们一起卷入雾中的,我是你们的同伴!”男人熟悉的说话语气让徐渺最终确定,这就是徐嘉恩。 她故意道:“既然是同伴,为什么要鬼鬼祟祟不出声?” “你是这里的原住民?” “太过弱小,争不过其他怪物,准备跟在他们身后吃点残羹剩饭?” “真是令人作呕的野狗。” 她知道徐嘉恩是私生子,对“野狗”这种词汇非常敏感,果不其然,她话音落下,冷静隐藏了许久的徐嘉恩完全控制不住情绪地低吼:“我不是野狗,你们才是一群可怜虫,连自己被塞进了一部电影里都不知道!” “还想着出去?只要电影不停,你们就不可能离开,偏偏这部电影,正处于循环播放的状态,永远也不会停止!” 第75章 更新 循环。 这个单词令徐渺想起给她熟悉感的狱警,以及让她似曾相识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监视窗,洒在徐嘉恩肩头的那一幕。 她心中一阵恍然,望着徐嘉恩道:“这是你第几次告诉我们这件事?” “当然是第一次,”徐嘉恩一愣,脸色突然变幻,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你什么意思?” “或许……不是第一次。”徐渺环顾四周,先前她一直绷着一根筋,警惕着或许能伤害意识本体的事物,以及不知藏在何处的徐建龙。 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环境,她发现这场景隐约有几分眼熟,仿佛在梦中出现过。 “如果不是第一次,”鲍尔艰难地推理道,“我们知道了自己在电影中,也知道了电影在循环,必定尝试过打破循环。” “但失败了……”徐嘉恩轻声喃喃,“怎么会失败……怎么可能失败……”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徐渺语气没有半分变化地问道。 既然徐嘉恩知道电影在循环,还主动选择潜藏在鲍尔身边,必定掌握了破解循环的方法——虽然目前的事实证明,该方法无效。 隔着浓重雾气,看不见其他两人表情,徐嘉恩沉默了片刻,思及已经停止心跳的身体,回不去的现实,终究还是选择了摊牌。 他必须离开这部电影,回到自己的安全区,否则迟早被徐建龙乘虚而入,永远消亡于数据的洪流中。 “你们都看过电影吧?”徐嘉恩道,“每一部电影从头开始播放,角色是不是都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这就是你们待在电影里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现实’的原因——循环能够清洗你们的记忆。” “但是,即使是循环播放,也不可能无缝连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电影结局的那个刹那,两轮播放的间隙,抓住数据延迟的短暂几毫秒,找到数据加载产生的漩涡,跳进去,从漩涡中逃离。” 徐嘉恩的描述令徐渺想起被吸入电影时,那个高速旋转的可怕漩涡。 所以他的意思是,怎么进来的,就要怎么出去。 “任何技术都不可能做到零延迟,这就好像‘绝对光滑’‘绝对零度’一样可笑,我们的世界又没有外星人!”说着说着徐嘉恩又激动起来,语气带上了感叹号,“怎么可能会失败?就算你们无法抓住那个时机——那对你们来说确实太难了一点,机会稍纵即逝。但我,我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可是你说,数据延迟只有几毫秒。”鲍尔很想让这个男人声音放轻点,别引来新的怪物,鉴于对方情绪一点就着,还是决定不要给对方任何压力,他压着嗓子,表达不解,“人的反应时间至少要零点几秒吧,来不及应该也很正常。” “那是你们,平庸之人。”徐嘉恩嗤笑,“我跟你们不一样。” 他开始嘟哝“我六岁的时候就独立制作了网站”,徐渺反手把他胳膊拧到身后,用疼痛让骄傲的徐家大少爷闭上嘴巴。 “你也失败了,就说明这种方法不可行。”徐渺道,“还有别的方法吗?” “我说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你确定我们已经循环过了吗?”徐嘉恩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不禁怀疑徐渺在信口开河,又或者别有居心。 他目光一凝,突然想起:“你是那个金发女孩?” 不等徐渺回答,他激动道:“我明白了,是徐建龙派你来的,让我误以为自己已经陷入循环,放弃逃离的机会……” 这次他没能说完,直接被徐渺掐住了脖颈,按在了地上。 “我说不是,”徐渺道,“不要擅自猜测,也不要不经允许,就张口说话,明白吗?” 口鼻都被按在渗透着凉气的泥土地上,几乎无法呼吸,徐嘉恩有种现在就会窒息死亡、永堕地狱的错觉,在徐渺放松些许力道后,“嗬嗬”吸着气,嗫嚅道:“明白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这一举动像是有意报复一样。 徐嘉恩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再胡乱指责,随意跳脚。 徐渺反手拖着他,和鲍尔一同往前走去,只觉得潜意识中的一个心结被打开,对意识的掌控越发自如。 当初徐嘉恩绝地反击,抽刀冲向曲老,那把单分子刀险些划开她的身体。 她曾以为自己不算太记仇的人,潜意识却告诉她,其实她没那么大度。 徐嘉恩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她只是感觉到部分画面很熟悉,这可能是因为这种类型电影太多,令她产生了错觉,并不足以证明他们已经经历过循环。 还需要更多证据,她想。 …… 有徐渺在,走完接下来的剧情变得很容易,要不是不能让剧情产生大方向的偏移,她甚至能把雾气中的怪物直接清除干净。 在经验丰富的徐嘉恩的指导下,她只进行少量干涉,确保鲍尔不会因为某个数据错误,真的被怪物杀死,从而导致电影整个崩盘。 终于走到雾气边缘,看见监狱边沿的铁丝拦网,以为能逃出去时,电影迎来了大结局,无数根布满邪诡花纹的触手、无数只滴溜溜转的眼球,往鲍尔脚下汇聚。 在主角以为逃出生天时,出现了更可怕的怪物,也是恐怖片的一贯套路。 然而即便这片边缘区域雾气稀薄了不少,三人都能看到那些邪异的东西在靠近,却没有人有功夫感到害怕。 即便是感知力最弱的鲍尔,都明显察觉到这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停止了走动。 下一秒,似曾相识的漩涡出现了,它在雾气中高速旋转,形成了通向外界的通道。 “就是现在。”几乎在说第一个字的同时,徐嘉恩已经冲向了漩涡,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他能感觉到,剩下两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动都没动。 他就知道!只有他这样的天才,才能将反应力提升到毫秒级。 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在漩涡中不经意回头一瞥,他眼中最后一幕场景却是女孩捏着那块怪物留下的手表,望着表盘不知在想什么,鲍尔站在她身旁,若有所思摩挲下颌。 他们发现了什么? 还是说,拿他当试验品? 徐嘉恩心中惊愕,眼前却已被支离破碎五彩斑斓的画面占满,再也看不到两人身影。 再见。 他放下隐隐的担忧,翘起嘴角,在心里说了一句。 …… 浮空巴士沿着空中轨道前行,点点星光透过铁栏杆围住的窗玻璃,照进车厢内,打亮一张张萎靡不振的脸。 徐嘉恩低着头,听到狱警们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这批犯人有几个刺头,记得重点照顾一下。” 他被吸入了徐建龙的电影。 原本想要躲进自己制作的电影的徐嘉恩,按了按心脏急促跳动的胸口。 不要紧,只要走完剧情,跳进数据延迟的漩涡,就能出去。 要记住,决不能陷入循环,否则很有可能迷失在这片数据流里。 第76章 更新 徐嘉恩在心中叮嘱自己的同时,徐渺从手铐表面看到了一张瘦削单薄、眉毛稀疏的脸。 她抬起眸子,对上一名狱警视线。 他似笑非笑揶揄:“说你呢,小可怜,你看你活像个混进狼群的兔子。” 徐渺没说话,莫名对这名狱警产生一种熟悉感。 她心中疑虑一闪而过,很快发现无往而不利的强大意识受到了限制。 她跟着狱警、混在犯人中,进入监区,观察每位犯人反应,调动起潜意识,有了在恐怖片中存活的底气。 她发现疑似徐嘉恩的犯人始终低调安静,疑似主角的犯人还保留着最后的善良,她警惕着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徐建龙,尽量不破坏剧情,跟着主角鲍尔和徐嘉恩进入迷雾。 她和鲍尔遇到了长着黄澄澄大眼睛、超出正常范围的尖牙林立的大嘴的怪物。 怪物忍住了吃人的欲.望,抛下一块手表。 她看到表盘上的娃娃脸,那是安全局特工,联邦行政署贸易管理委员会秘书,肖璟。 电影中的角色不是虚构人物,而是和她、和徐嘉恩一样,被强行吸入的真人意识。 她心中一沉,放弃继续观望的想法,一把拖过徐嘉恩,诈出他的身份,获取关键信息。 电影在循环,只有抓住结局加载数据的短暂延迟,才能从电影中逃出去。 她隐约怀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循环,但没有直接证据,徐嘉恩相信他不会失败,徐渺没有反驳,只是在对方信口猜疑时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把徐嘉恩脸庞按在地上,目光掠过鲍尔塞着手表的衣兜,徐渺脑中诞生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她和鲍尔、徐嘉恩一起穿过迷雾,在漩涡出现的一瞬,摸出提前问鲍尔要到的手表,盯着表盘,把此刻的时间深深记在脑海里。 在徐嘉恩点出循环的那一刻,她就开始默默计数,她非常确定,自他话音落下到电影结局,时间一共走过1小时37分28秒。 而此刻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9:28。 她把这两个时间记在心里,望着徐嘉恩消失在漩涡中。 她没有进入漩涡,她知道自己会再次进入循环。 如果徐嘉恩能就此逃离,她才会使用这种方式离开。 …… “说你呢,小可怜,你看你活像个混进狼群的兔子。” 狱警戏谑的声音在徐渺耳边响起,她抬眸望了一眼,尝试植入代码,没能成功,心中却并不失落,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她惊讶地审视了一下内心,不动声色跟着狱警、随波逐流地走进监区,在消毒水雾中成功调动潜意识,发现疑似徐嘉恩的犯人,之后又跟着主角鲍尔,进入了迷雾。 他们遇到了怪物,捡到了手表,看到了那张娃娃脸,从徐嘉恩口中得知了电影正在循环的真相,以及离开电影的方法。 她通过频率稳定的默数,记录下电影剩余的时间是1小时37分28秒,而表盘上的时间是晚上9:28。 …… 她望着表盘。 电影剩余时长1小时37分28秒。 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9:28。 …… 剩余时长1小时37分28秒。 当前时间9:29。 …… 现实中,冬葵看了眼终端,低声道:“还有九分钟。” 阿墨甩了甩尾巴,目光警惕。 电影里,手表分针无声走过一小格,却仿佛一记重锤,叩开尘封许久的记忆之门。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循环,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电影剩余时长与当前时间,潜意识牢牢记住了这两个数字。 这件来自真人意识的遗物,存储着肖璟头像的手表,显示的时间与现实是同步的。 表盘上没有秒针,只有时针与分针。 现实中悄然走过一分钟,分针也就走过一小格。 分针的位置与记忆中不同,潜意识产生了强烈反应。 它记得当前时间是9:28。 而不是9:29。 习惯根植于潜意识,习惯也同样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徐渺挖掘出这股力量,找回了循环中被清除的记忆。 徐嘉恩的办法没有起效,跳入漩涡后,他依然回到了电影的开始。 …… 黑暗再次降临,周围场景变幻,徐渺再次身处轻微摇晃的巴士,看到星光透过铁栏杆围住的窗户,洒进车厢,如同薄雾。 狱警们的交谈钻入耳中,徐渺循声望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手指在冰凉的手铐上轻轻摸了一下。 这一次,她清楚记得,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循环。 按照计划,如果徐嘉恩已经顺利离开,她会按照他的方法,带着鲍尔、肖璟的女友、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真人意识一同离开。 很遗憾,他失败了。 为什么他跳进数据加载的漩涡,却没能逃出电影,而是再次进入循环? 徐渺思忖之后,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测。 徐建龙毕竟在脑机领域深耕几十年,徐嘉恩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于是他通过某种方法,将这个通向外界的出口,转变成困住徐嘉恩与她的死局。 能达成这种效果的方法,无外乎以下几种。 用过场动画模拟延迟漩涡,让徐嘉恩误以为那是循环之间的空隙,实际上只是简短的动画场景。 真正的数据延迟,藏在其他地方。 又或者,那个漩涡确实是数据延迟产生的,但他将电影结束的延迟漩涡,与电影开头的漩涡嫁接到一起,徐嘉恩跳入漩涡的同时,也主动跳回了电影的开头。 不管是哪种方法,徐建龙都不需要亲自出面。 他只打算困住他们,让他们的意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失去自我。 到那时,他再发动攻击,两人将毫无还手之力。 真够谨慎的。 徐渺站起身,朝狱警走去。 既然跟着剧情走,只会一遍遍循环,那她应该做出适当的改变。 既然徐建龙很可能没有下场,不必担心不知会从哪冒出的攻击,她的手脚尽可以大胆放开。 满脸揶揄的狱警眼睁睁望着他嘴里的小兔子走到近前,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青筋凸起,蓦然挣断了坚固的合金手铐,细瘦伶仃的手指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硬生生从座位上提起。 “当啷。”他来不及反应,手.枪从指尖脱落。 噌的一声,他听到同事们齐齐起身,枪口对准这名犯人头颅,犯人却脚尖一勾,将掉在地上的银白色枪支踢到了空着的手上,在几名狱警刚刚拉开保险栓的时候,已然连开五六枪,将狱警们握枪的手腕打穿。 鲜血飞溅到地板上、狱警们与犯人们身上,痛苦的呻.吟声响起,犯人们目瞪口呆,司机惊恐地看了眼后视镜,手指迟疑地移向报警按钮,却听到清凉如水的女音吩咐:“继续开。” 她没有威胁什么,司机却莫名打了个寒颤,一时间竟然不敢有半分违背之心,默默收回了手,战战兢兢继续往监狱开去。 徐嘉恩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缩了缩身子,保持着沉默。 他以为这是电影剧情,不想也不敢进行任何干扰。 她会是主角吗? 他暗暗想,决定接下来重点关注这个女孩。 徐渺目光不经意从他身上掠过,将他脸上神情尽收眼底。 让徐嘉恩误以为她是主角,她就不用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他身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以免他突然被徐建龙以某种方式攻击,她却毫不知情,无法获得相应的信息。 接下来徐嘉恩应该会主动跟着她,以免错过电影剧情。 她的注意力就能集中在更重要的事上。 第一件事是找出电影中所有真人意识。 第二件事是打开电影出口,带他们回家。 从电影存储的底层逻辑思考,徐渺只需要找到电影最后一个字节数据占据的地址,往后移动一个单位,就能离开这里。 第77章 更新 沉重的铁门吱吱呀呀自动打开,满载新一批犯人的巴士亮着车灯,惨白的光线照进黑暗。 车屁股钻进监狱的下一秒,铁门随之合拢,咔嚓一声,电子锁自动关闭。 接下来七天所有人都将困在这片封闭区域,没有允许就无法离开。 狱警们将犯人们驱赶下车,按照流程在入监区冲刷干净。 乍一看这一天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忽略狱警们手腕上缠绕的绷带,以及他们脸上强颜欢笑的神态。 这些绷带依稀渗透出殷红血迹,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留守的警员们自然忍不住担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回答却很统一:“前往押解犯人的路上出了车祸,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问题。” 正常车祸真的会伤到手腕吗? 每个人受伤的部位还那么一致。 有人惊讶,也有人神色凝重偷瞟了眼水雾中的囚犯们。 相当一部分警员觉察出同事们在说谎,却没有人敢戳穿。 这座监狱的怪事太多,大家都学会了无视。 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了解“实情”的囚犯们,与负责押解这一批囚犯的狱警们,则心有戚戚对视一眼,在心里嘟哝,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出口,离开这个该死的游戏。 ——是的,游戏。 他们已经从那名瘦削单薄、眉毛稀疏、却能变幻出非人形态、无比强大的女孩口中得知,他们穿进了主神创造的游戏,必须通关这部恐怖电影,才能回到主神空间,找回失去的记忆。 届时他们将像她一样,开启基因锁,获得非凡力量,通关更多电影,早日拿到回家的门票。 不管是囚犯们,还是狱警们,一开始都没相信女孩的话,甚至有狱警以为她得了妄想症,偷偷拨号给精神卫生中心。 记忆中的号码是空号,令这名狱警愣在原地。 其他狱警与犯人们,更是在女孩的提醒下,发现记忆的缺失。 他们能记得怎么考入监狱,也能记得犯了什么事被判处监.禁,却对登上这辆巴士的时间地点毫无印象。 乘坐巴士前往监狱,仿佛是一段强行植入的记忆。 这么一来,女孩讲述的故事变得有几分可信。 狱警们又想起,监狱内种植的大片果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弥漫浓雾,被吞噬的人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这座监狱这么危险,他们为什么还不辞职? 没被提醒时,大家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一旦这些不合理被点破,这个世界不合逻辑之处就接二连涌现。 他们不得不半信半疑接受了女孩的故事,暂且听从资深玩家、同时也是这场电影的“引导者”的吩咐,小心行事,不要在npc面前露馅。 从没看过“无限流”的狱警与囚犯们,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同样没看过网络小说、并不熟悉经典套路的徐嘉恩也信以为真,以为这就是这部电影的主线剧情,时刻关注着女孩,希望能跟着她,尽快抵达电影的结局。 他心里略感疑惑的是,这部影片不应该是恐怖片吗? 为什么节奏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不到半个小时,女孩就成功将一整车狱警与犯人收入麾下。 这更像是一部快节奏爽片,而非恐怖片。 …… 放风时刻,犯人们围绕着徐渺聊天。 “玩家”们都明白要获取更多信息,找到电影出口,有意识地配合徐渺,从npc口中套话。 部分不愿社交的刺头,被徐渺带到角落,用温和的语气,充满善意地询问后,也转变了消极的态度,积极主动参与到以徐渺为中心的大家庭中。 经过有效的交流,徐渺发现这些囚犯大致可以分为两帮人。 一帮像鲍尔一样,曾有一份体面工作,有的因为公司经营不善,濒临破产,只好铤而走险,干一票大的,或是做一名黑客,非法窃取商业秘密,或是注册成为雇佣兵,执行雇主任务。 有的则被上司陷害、遭同事背叛,又或是得罪了财团,才会锒铛入狱。 另一帮则出身底层,打记事起就干些走私/制毒/贩卖人口的勾当,整个人由纯粹的肮脏构成,看不到一点干净的地方。 这两帮人自然看不对眼,聊着聊着就会有一方不爽地捋袖子,又在徐渺的注视下悻悻放下。 从部分犯人们的口中听到现实里的地名、人物,徐渺在心里圈出了有可能是真人意识的名字。 “玩家”们则早已被告知,这个“副本”有很多人玩过,通不了关的“老玩家”,都会被留在电影里。 他们需要找时间告知“老玩家”,团结一致寻找出口。 狱警“玩家”们则需要负责他们的同事,放风结束,那名调侃徐渺是“小兔子”、正面对上过徐渺的狱警王麟,和同事们一起,抄着警棍,漫不经心走过来。 随着他们的靠近,犯人们声音小下去,几个平时还会和狱警开开玩笑的刺头,由于还在为徐渺的友善感动,此刻也没什么打招呼的热情。 狱警们正奇怪这群犯人今天怎么乖得像回圈的羊群,王麟从徐渺身旁掠过,漆黑终端滑入了徐渺怀中,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徐渺点了点下颌,将不到巴掌大的终端藏进手心。 回到a-037号房,躺在床上,打开终端,望着弹出的全息投影,打开监狱数据库,徐渺阅读起abcd四个监区,共计432名犯人、73名狱警的个人信息。 其中57名犯人,6名狱警已经能确定是真人意识。 比如犯人薛春月,牢房号a-035,曾经是一名中学教师,为了阻止班上的校园暴力,处罚了一名有财团背景的学生,之后不久因家长举报入狱。 再比如犯人路易,牢房号b-029,从小在红灯区摸爬滚打,以贩卖人口为生,一次被治安官发现,以为对方没什么背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治安官一起卖了,谁知人家是“太子爷”下基层体验生活,很快被捕。 …… 有趣的是,以薛春月、鲍尔为首的43名犯人,光看入狱原因没什么威胁性,却都被关押在狱警们重点关照的a区。 而以路易为代表的穷凶极恶的14名犯人,却分布于狱警们不太在意的b、c、d区。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薛春月、鲍尔他们拥有自保能力,路易那伙人早就把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要在这种环境守住底线,所需要的力量比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更多。 在先前的循环里,为了跟着主角走剧情,头一天晚上徐渺会和鲍尔一样,在牢房中睡过去。 这次既然已经找回失去的记忆,知道徐嘉恩的办法只是无用功,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一整个晚上。 夜深人静,鼾声四起时,她读完了所有犯人资料,又勾出32名可能是真人意识的人,打开了终端内的通讯录。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字[王麟]。 她发过去一个句号。 对面好像一直在等着,刚发出去就来了回讯:[你又想做什么?] [我已经配合你演到了现在,这是个不错的‘游戏’,但也应该有个限度。] [你们在里面坐牢,我们在外面何尝不是?互相体谅一下,但凡提前有人提醒,我就是死也不会考监狱。] 原来他并没有相信徐渺的说法,只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得不配合徐渺。 但徐渺却能确定,他也是真人意识之一,因为他无意间提到过一个名字:[你是不是认识穆南枝?] 王麟:[她是我学妹,即将分配到町野警署工作,奉劝你别在她的辖区犯事儿,她实习的时候,就敢抓傅家的人,虽然迫于压力又把人放了……她跟我可不一样,是个恪守校训,致力于匡扶正义的好警察。] 他说了很多,徐渺没有打断,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毕业多久了?] [半年多,劳烦挂念。] [穆南枝比你小?] [小一届……打听这么多,真的准备出狱了就去町野混?] 没有搭理这个问题,徐渺再次打开数据库,看了眼王麟的年龄、出生日期。 他说的都是真话。 在他的认知里,在这部电影的设定中,他刚毕业,还没在监狱工作太久。 但实际上,如果他是比穆南枝大一届的学长,毕业至少十五六年了。 同样是中央警校的毕业生,穆南枝已经当上了警司,王麟却困在电影中,当了半辈子新人狱警。 和他同期的5名狱警,也都有着相似的背景。 这些学生警校毕业后,以为当上了政府雇员,实际上被卖进了这部电影。 这是虚拟世界的人口贩卖。 他们在电影中待了太久,潜意识已经完全接受了混乱的时间系统,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服。 没有尝试做无用功,徐渺道:[给我一张监狱内部地图。] [你想做什么?]王麟警觉地问道。 [我也可以自己去找。]徐渺心平气和地说。 下一秒地图立刻发了过来:[老实待着!再有个月,我就有机会调任联邦警署福瑞分署,在这期间别给我惹麻烦,等我走了,你想越狱就越狱。] 徐渺毫无心理障碍地答应:[接下来个月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因为她会在新的一天太阳落山前,也即剧情结束前,把这座监狱搞定。 放大地图,徐渺发现这座监狱呈“凸”字型,一大片果园坐落于监区后方,她要到果园的尽头,搜寻电影的出口。 要想一个人排查完毕,工作量太大。 分给犯人们,却又无法保证他们能在大雾中存活。 略一思索,徐渺有了想法。 …… 翌日清晨,徐嘉恩一起床,就发现主角消失了。 他险些没能掩饰住内心的惊愕与慌乱,草草洗漱完,用早餐的时候,把整座餐厅扫了一圈,依然没看到女孩的身影。 可是不知为何,不管是囚犯们,还是狱警们,似乎谁都没有发现有个人失踪了。 他犹豫半晌,冒着暴露的风险,状似无意地提醒了巡逻狱警几句。 那名总是挂着揶揄笑意的狱警,趁人不注意,轻声道:“放心,她是引导者,经验比我们丰富,不会出事。” 徐嘉恩一愣,这也是剧情的一部分吗? 挎着警棍离开的王麟脸上含笑,心中焦躁,喜欢玩是吗?那他就陪着玩到底。 监狱拦网一旦被触碰,就会发出报警,现在风平浪静,就证明没有人逃出去。 只要还在监狱里,不管她躲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能把她揪出来。 找不到主角,怀疑自己已经偏离了剧情,吃完早饭,前往果园干活的路上,徐嘉恩忍不住向同一牢房的狱友薛春月打听,这座监狱的晚上是否出现过什么怪事。 昨天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位狱友沉默寡言,但基本有问必答,算是相当好说话的类型。 规规矩矩走在队伍里的薛春月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眼看时间像沙漏一样一点一滴流逝,徐嘉恩追问:“没有出现囚犯无缘无故突然失踪的事吗?” 这次薛春月回答得很快:“有。” 徐嘉恩心头一跳:“什么时候?” 薛春月不假思索:“昨晚,a-037新来的犯人不见了。” 徐嘉恩:“……” 所以你们都能发现她失踪了,但都憋着不说是吗? 脸涨得通红,就要恼羞成怒的徐嘉恩刚一张口,又闭上了嘴。 他突然意识到,这部恐怖片的背景设定是什么“主神的游戏”。 难道发现有人失踪,不能直接点破,也是游戏规则之一? 他连忙瞄了眼昨天同车的“玩家”们,发现他们神情镇定,一进入果园,就四散开,像是受到无形的指挥,进退有度。 是我哪里没有扮演到位,让大家失去了对我的信任? 心情越发忐忑,不敢再到处询问,徐嘉恩低下头,跟着狱友们一起工作,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第一次雾气袭来,第一时间发现犯人们对雾气的避讳,意识到狱警们坐在果园入口不进来,不只是为了防晒,还是害怕隐藏着危险的大雾。 他能够在电影中保持清醒,反应比较敏锐,发现这一点后,便时刻绷紧神经,在大雾弥漫开的一瞬间,立刻丢下手头的活逃走。 但很快他也想起这部电影的海报,核心恐怖元素就是迷雾,主线剧情明显要在雾气中发生。 难怪他找不到主角,主角可能早就进入雾气中了。 发现这个问题后,下一次雾气来袭时,他心一横,干脆假装摔倒,被雾气吞噬。 被浓雾淹没之时,他抓紧时间匆匆扫了眼果园,发现a-037的主角狱友鲍尔,他的狱友薛春月,以及许多“玩家”们,都遭到了意外,要么和他一样,不小心摔倒,要么反应迟钝,晚走了一步。 一眼看去,这一次竟然有数十人消失在雾气中。 他们是说好了吗? 徐嘉恩忧喜参半。 喜的是终于进入了主线剧情,忧的是主角不知何时联络了他们,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昨晚不应该那么放松,主角召集“玩家”的时候,他也不该太谨慎,一言不发,失去了获得主角信任的机会,他后悔不已地想。 在发现大家进入雾气后,很有组织性地摸出手电筒,两两组队时,他的后悔情绪攀升到了高峰。 …… 大雾中藏着许多怪物,手电筒的光芒提高了些许能见度,“玩家”们至少不会被贴脸后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也有人质疑打手电反而会暴露自己,怪物都是被亮光吸引来的,刚准备号召大家把手电都关了,雾气之后,影影绰绰的怪物们还没来得及挨到他们一点,就被一股大力往后拖去。 被无情拖走的怪物们努力伸长触须、根茎、大眼珠子,看上去竟不像要抓“玩家”,反而是在奋力求救。 眼睁睁看着怪物们狰狞的面容上出现了惊恐与无助,颇有微词的部分“玩家”们默默咽回了嘴边的话。 难怪昨晚“引导者”给他们分完组,叮嘱他们在规定时刻进入雾气,还特地让他们打亮手电筒,正常交流不要压低声音。 合着他们这些“新玩家”就是诱饵,“引导者”是专门来这个副本捕猎怪物的。 恍然大悟的“玩家”们兢兢业业继续前进,薛春月、鲍尔等人心无杂念,只想跟着“引导者”迅速通关新手恐怖片,早日拿到奖励增长实力,赢取回家的门票。 路易等一心往上爬的脑子已经活络开,他们推测即使在“主神游戏”里,女孩这样的“高阶玩家”也不会多,毕竟这都能吊打怪物了,要是所有“老玩家”都有这么强实力,这还能称得上恐怖游戏吗? 他们中的一部分打起了抱大腿的主意,另一部分则更进一步,不怀好意地揣度着“引导者”现在的状态,她再怎么强,双拳难敌四手,狩猎怪物的过程中难免受伤,如果他们先下手为强,保不齐能收获丰厚的遗产,成为有史以来的最强新人。 一般这种游戏开局很重要,新手通关还会有额外奖励……几人想入非非,没有发现,他们身旁的囚犯们目光微妙。 邪恶不代表就聪明,善良也不是傻子的代名词。 …… 徐渺一直跟在犯人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旦有怪物被他们引诱过来,就上前拖走怪物,通过一番友善的交流,怪物们都自愿帮徐渺搜索出口。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上钩的怪物越来越少,不知是数量就这么多,还是它们之间也会交流,把这堆食物是陷阱、一靠近就会被拖走、只能辛辛苦苦帮食物打工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对照着监狱地图,徐渺给每头怪物分别指派了一片区域,让他们搜索结束回来汇报结果。 最后183头怪物把迷雾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能跟出口搭上边的地方。 铁丝拦网挂着刀片,通着电,还安装了警报器,将监狱围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缺口,分不清哪边是起点,哪边是终点。 “玩家”们走到了迷雾尽头,随着鲍尔的视野中出现那面银白色脱漆拦网,剧情似乎再次迎来终结,布满邪诡花纹的触手、滴溜溜转的眼球伸向鲍尔,熟悉的漩涡出现在不远处。 徐嘉恩眼睛一亮,下意识要冲过去,下一瞬一个激灵,余光里看到单薄瘦削的女孩。 如果她是主角,怎么可能存在感这么低?剧情高光都应该在她那里。 其他几个反应更快的犯人却已越过他,跃入漩涡中,他们相信这是出口,第一个“通关”的“玩家”会获得奖励。 还有一小部分犯人则望向“引导者”,心思急转,想要趁“引导者”虚弱,夺走她的收获。 剩下的大部分犯人们,心里没有太多想法,既然“引导者”带着他们安全走到了这里,说明她之前都没说谎,他们确实该听她的。 徐渺却没有时间管任何人,飞身上前抓住了一根触手,所有怪物都没法找到迷雾的突破口,总在最后时刻出现的触手与眼球,突然给了她灵感。 这是最后的怪物,也是最靠近片尾的存在。 尖爪抓进触手表皮,触手刺痛飞快后缩,她紧紧抓着触手不放,一个瞬间被拖进雾气中。 鲍尔下意识要去拉住徐渺,却没能来得及。 沉默寡言的薛春月一个箭步,追着触手冲进了迷雾。 晚了一步的徐嘉恩心在滴血,他怀疑电影还没有结束,漩涡是徐建龙制造的假象,他没能跟上女主,还能走到结局吗? 其他人怔怔地发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徐渺乘着飞快回缩的触手,发丝与衣摆被大风刮到身后,眨眼间就穿过了重重迷雾,一头钻进了触手与眼球盘桓的巢穴,巢穴足有七八米深,漆黑无光,穴底环绕着一圈又一圈高速旋转的漩涡。 仅仅是看了一眼,漩涡中冗杂密集的数据就令徐渺一阵头晕目眩。 她顿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数据延迟产生的漩涡,跳进这个漩涡才能离开电影。 漩涡只会维持几毫秒,她要一个人离开时间倒是绰绰有余,当下跳进去就行。 但电影中还有那么多真人意识,他们的亲人在等待他们回家。 来不及多想,抓着触手,半边身体坠入漩涡,没有像进入电影时一样,顺着漩涡通道离开,而是扯下两只小腿,一左一右卡在了数据流中。 漩涡的转速缓缓降低。 薛春月吊着一串眼球组成的绳索,踩着巢穴内壁噔噔噔地赶到了徐渺身旁。 “找到出口了。”徐渺飞快叮嘱她说,“让他们都过来,一起离开。” “好。”薛春月一句话没多问,扯着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球绳子,蹬着内壁又原路返回。 没了双腿,只能坐到一条触手上,她却也没闲着,用空闲的手摸出终端,拨给唯一的联络人[王麟]。 她简短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告诉王麟实情:[穆南枝已经是町野警署的警司,现实中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你被困在了电影里。] 十几年,实在太久了,王麟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被[穆南枝已经是町野警署的警司]这句话惊醒。 他依然不太确信徐渺所说是否是真的,求生本能却促使他迈开双腿,朝着再次漫开迷雾的果园走去。 同事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恍然扭头,望向他们关切的面孔,微一皱眉,大步走到几名徐渺确认为同类的同事,不顾他们惊讶与抗拒,一把将他们拉入了迷雾。 …… 当薛春月带着徐嘉恩、鲍尔等相信徐渺的犯人们赶到时,徐渺正悠闲坐在一根触手上,终端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 借着犯人们的手电筒,徐嘉恩一眼就看见了那几乎停止转动的漩涡,不可思议地望向徐渺:“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渺没有理他,只问了薛春月一句:“来了多少人?” “31个。”薛春月言简意赅道。 鲍尔帮忙解释说:“有一部分人心怀鬼胎,以为你故意设置了陷阱,还有一部分人从那个白色漩涡离开了。” 徐渺理解地点点头,永远留在电影里,也是一种选择,她不会干涉那部分人的选择。 徐嘉恩心情焦躁地望了眼停滞的数据漩涡:“我们还不走吗?” “还有几个狱警。”徐渺说。 鲍尔点头:“玩家应该共同进退。” “你能维持多久?”徐嘉恩捏了捏指关节,“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他们。” 更何况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玩家”,那些家伙的死活根本就不重要,他内心一阵郁结。 徐渺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堵在喉咙口的抱怨却下意识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再多说一句,会被对方毫不留情按在地上摩擦。 他的潜意识仿佛在告诉他,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 难道……他心中划过一个不妙的猜测。 如果不是看到主角跟着触手离开,他也会以为那道白色漩涡就是数据延迟,会毫不犹豫跳进去。 他不会已经这么做过了吧? 心中一震,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有了解释,徐嘉恩抬眸望向徐渺:“你不是这部电影的角色,你是那个金发女孩……” 他没能说完,王麟带着5名狱警出现在洞口,鲍尔朝着洞口喊道:“直接跳下来。” “你们先走。”漩涡的流速已经开始加快,数据流冲垮了徐渺小腿构成的堤坝,王麟等6名狱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徐嘉恩、鲍尔、薛春月等人纷纷跳入漩涡。 王麟正打算说什么,借着幽幽一点蓝光,发现徐渺之所以坐在触手上,是因为她膝盖以下已经消失不见。 再也没有迟疑,王麟叫上狱警们,一起跳入了漩涡。 如果有人为了骗他,自废一双腿,那他就算被骗,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等所有人都通过了漆黑的数据漩涡,徐渺才用双臂撑着触手,挪动身体,略显吃力地跳了进去。 在她进去的一刹那,强行维持了许久的漩涡寸寸崩溃,几乎紧贴着她离开电影的通道。 …… 看上去漫长的通道,实际上只花了一个瞬间,脱离电影世界的一刹那,徐渺失去的双腿瞬间长全,除了本身天赋不错的徐嘉恩,隐约捕捉到一点双腿长出的画面,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就连离开前注意到徐渺小腿没了的王麟,也没有看清徐渺的腿是怎么失而复得的。 他愣了一下,和几名狱警、鲍尔、薛春月等人环顾四周,后者正疑惑所谓的“主神空间”为什么和印象中的虚拟世界如此相似,突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身体开始逸散。 王麟一阵错愕,随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同样开始溃散。 一部双星环绕的影像转到了徐嘉恩身旁,对王麟等人遭遇早有预料、且毫不关心的徐嘉恩,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投入了这部电影,电影随即藏进了无尽的影像丛林中,不知移动到了哪里的隐藏空间,即便是人工智能也无法轻易找到。 徐渺没有管他,离开电影的短短片刻,她已经与zero接上线,她留守的一半意识,一早吩咐zero找到解决时间系统混乱的方法,编写了时间同步程序。 她第一时间将程序输入,维持住王麟、薛春月、鲍尔等人崩溃的意识,然后坐上zero调来的浮空车,离开了这里。 自始至终,徐建龙没有露面。 但徐渺明白,他已经达成了部分目的。 虽然没能抓到徐嘉恩,但通过数据洪流卷走了徐渺意识的一小部分。 …… 分开的意识合二为一,徐渺马不停蹄在湖边制造了一间层别墅,将王麟、鲍尔、薛春月等人安顿在其中。 有她制造的屏障在,他们无法离开这片水域,也不用担心意识再次溃散。 “你们在这里好好修养。”徐渺道,“我会再来看你们。” 她感受到外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必须尽快回归现实。 另一方面,她还有隐隐担忧,如果留在这里,徐建龙有没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这片废墟里建起的安全区? 薛春月简短“嗯”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鲍尔相信徐渺不会害她,点了点头说:“好,我们等你。” 心底还有许多疑虑的王麟见大家都很放心,也只能点点头,放下满心的疑惑。 其他人也大都是这种想法。 在湖心亭给江希和青鱼留言,告知了薛春月、鲍尔与王麟等人的来历后,徐渺退出了虚拟世界。 “徐渺小姐在吗?”仆人的声音传进花园,脚步声在靠近,距离9:38还有10分钟,他们就提前来找徐渺了。 这可以理解,毕竟要提前做好准备。 但要是换个角度考虑,会不会南家的主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派出仆人前来打探消息? 冬葵握着樱花发簪,保持着标准微笑,黑猫跳上桌子,眼睛紧盯着脚步响起的方向。 一声声呼唤靠近,一人一猫身体也跟着逐渐紧绷,窸窣的声音响起,一队仆人穿过草木遮掩的小径,走到凉亭前。 “徐渺小姐,您该致辞了。”一人笑着走上前,冬葵指尖挪向发簪按钮,黑猫指甲探出肉垫,将石头制成的桌面划出一道深深的挠痕。 “知道了,马上去。”徐渺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人一猫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到徐渺起身,眸色幽邃。 冬葵低下头,脑机接收到她传来的讯息,“徐嘉恩自杀,徐建龙的意识没有消亡,正在窥探我们的身体”。 心中一惊,冬葵神色如常地退到徐渺身后,看似是身为女仆跟随着主人,实则守着她右后方,谨防有人偷袭。 她不知道南家家主会不会帮助徐建龙,使用某种手段迷晕徐渺,以便徐建龙能够趁虚而入。 阿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学着冬葵,走在徐渺左侧,与冬葵互相策应。 仆人们弓着腰背,在前方领路,小径花草清幽,宴会大厅音乐悠扬,现实静谧安宁,仿佛所有危机,都是徐渺、冬葵和阿墨的幻想。 ——也许不包括阿墨,实际上黑猫还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凭敏锐的嗅觉,闻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徐渺走到大厅门口,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看到西装革履的南邵站在南湫石身旁,低声说着什么,南湫石神色专注,目光温和,没有动怒,南邵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她拦住正往大厅内走的侍应生,从后者端着的托盘上取走一杯鸡尾酒,目光在大厅中扫了一圈,发现徐嘉盈不知去向。 徐嘉恩出事的消息,必定会第一时间汇报给徐嘉盈。 她现在应该在处理这件事。 以徐渺对徐嘉盈的了解,她相信这位新任家主会对徐嘉恩突然的自杀起疑心,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南家,以免她借着这个难得的空档,与南家家主私下达成合作关系。 既然有充分的借口躲掉没有必要的致辞,她就不进去应酬了。 电影中的多次循环,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为了维持最后的漩涡,丢失了部分意识,令她脑仁隐隐抽痛。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再去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很可能无法应付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 趁人不注意,她随手将鸡尾酒泼在了礼服一角,如果徐嘉盈暂时不管徐嘉恩自杀的事,回来继续参加宴会,她也能用礼服被污染的借口,解释自己的迟到。 不过,以上次徐嘉盈亲自到外城区接她的前例来看,年轻的家主还是很在意舆论的。 弟弟自杀,于情于理,她都要亲自过去看看。 zero的监控证实了她的猜测:[徐嘉恩已经被送往町野中央医院,徐嘉盈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 南湫石抬起眸子看了眼挂钟,时间已经超了十来分钟,本应以南家未来女主人身份致辞的徐渺依然没有出现。 南邵垂头丧气地望着大厅前方的话筒,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南湫石没有管他,亲自出门寻找徐渺,在门边角落里,发现了神色慌张的小姑娘。 她提着被弄脏的裙子,满脸不知所措。 南湫石脸上的亲切笑意消失了,她蹙着眉,转身询问南邵,为什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连女士礼服可能需要更换的准备都没做。 南邵压根不知道徐渺什么时候弄脏了裙子,还因此不好意思进宴会大厅,那根本不像大小姐的风格。 他正要辩解,他再怎么不待见徐渺,也不至于做出这么不绅士的事。 下一秒徐渺终端响了,打断了他的申诉。 她向南湫石、南邵抱歉一笑,快步走到角落,来电的是谁,心里却已经有数。 从包里取出终端,点击接通,果然是徐嘉盈的视频电话。 “来町野中央医院。”徐嘉盈开门见山地说,背景是一堵苍白冰冷的墙,她像是完全忘了南家的宴会,神色沉沉地说,“徐嘉恩自杀了。” 徐渺尽量不让震惊的表情太浮夸:“怎么会……他现在怎么样了?” 仿佛这一刻,已经忘了徐嘉恩从前所有罪孽,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徐嘉盈沉声说:“正在抢救,他的牙齿里藏了氰.化.物,手铐上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发现异常,狱警第一时间把他送来了医院。” 眼尖地瞥见视频对面一闪而过的摄像头,徐渺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徐嘉盈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哥哥……他想报复我们,特地在这个重要的日子……好在你和南邵早已订过婚,这次只不过是正式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出席讲话……湫石阿姨会理解的。” 徐渺什么也没说,她有点累,不太想接戏。 徐嘉盈以为她一时无法接受,声音放柔了些:“我在医院等你。” 徐渺却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徐嘉恩站在法院门口说的最后一句话。 “请把我的骨灰带给我的母亲,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不要让别人触碰我的遗体,这是我最后的恳求。” 他早就预见到这一天,意识逃亡之时,还不忘前来提醒她,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她帮忙把骨灰带给他的母亲? …… 挂了电话,徐渺向南湫石道别,说明了原因,对方表达出了惋惜、遗憾、同情等等最恰当的情绪,仿佛贴着完美面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让徐渺无法判断这件事她是否真的毫不知情。 南邵对徐嘉恩毫无感情,只是觉得他的死,似乎能推迟南家与徐家的联姻。 他一时感到高兴,一时又有些不爽,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没有注意母亲凝望徐渺背影的眼神。 …… 乘坐南湫石主动提供的浮空车,徐渺抵达町野中央医院。 一出电梯,就看到走廊上有不少人。 穆南枝手下的联邦警员、徐嘉盈麾下的徐氏高层、以及被警员拦在楼梯口,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 徐渺神色不变,从警员用身体拦出的警戒通道中走向急救室。 几只话筒见缝插针地从警员肩膀上方的空隙里伸出,几乎要戳到徐渺脸上:“徐渺小姐,听说您的哥哥徐嘉恩表面上是畏罪自杀了,实际上是被你姐姐徐嘉盈逼死的。” “徐渺小姐,关于网上沸沸扬扬的大房二房之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可以让徐太太接受采访吗?网友怀疑她已经遇害,你和你姐姐徐嘉盈是极端血统论者,你们认为她玷污了徐家高贵的基因,真的有这回事吗?” 不同记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万只鸭子在耳边叫唤。 闪光灯闪个不停,噼里啪啦毫不顾忌。 如果徐渺只是个普通人,此刻必定已经被刺激得眼角泛红,甚至不受控制地落泪。 毕竟她没有受过镜头前的专业训练。 一旦拍到这一幕,记者们就会争先恐后发出诸如《徐五小姐梨花带雨哭诉豪门不易》之类的新闻。 然而满心期待的记者们连拍之下,传闻中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花瓶五小姐,素面朝天,不露声色,面对镜头没有一丝慌乱,令他们差点怀疑,这是徐嘉盈披上了徐渺的脸,又来了一次。 警署内部早已被渗透得像个筛子,某些媒体甚至比徐嘉盈更早一步知道徐嘉恩自杀,像闻到腥味的鬣狗,激动不已提前赶到医院蹲守。 虽然很快被警员发现,却还是拍到了珍贵的一手照片。 徐嘉盈出现时,面沉如水,行色匆忙,显然也被徐嘉恩的自杀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一看到记者就转变了表情,却还是被眼疾手快的记者拍下。 记者上传云端,现场编辑发布新闻。 一篇《徐家内斗大戏再次上演》,引爆阅读量。 短短几分钟,这篇新闻就上了今日头条。 尝到甜头,得知徐五也在赶来的路上,记者们自然满心欢喜,谁不知道这位徐渺大小姐最为乖张骄纵,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记者们迫不及待想要拍下她的表情。 也许还能激怒她,让她当场抖出些家族秘密。 想法很美好,现实…… 众人目送徐渺远去,不死心地检查刚刚的照片。 她是怎么做到不管哪张抓拍,都看不出丝毫情绪的? …… “抱歉,我们尽力了。” 徐渺才走到抢救室门口,就看到一身白大褂的左砚辞从自动门里走出,神色遗憾地说出这句话。 她神色不变,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 左砚辞猝不及防,脚步下意识一顿。 跟在徐渺身后的“惠子”指尖一紧。 守在门口的穆南枝等警员、徐嘉盈等徐氏高层旋即投来目光。 穆南枝早就在明面上见过徐渺,大大方方点头致意。 左砚辞自然地露出略微困惑的神情:“这位是……徐五小姐?” “嗯,我妹妹。”作为徐氏财团备受瞩目的大小姐,左砚辞对徐渺这张脸没印象才会奇怪,徐嘉盈没有多想,拍了拍徐渺,“我们进去看看。” 徐渺点点头,跟着徐嘉盈走进抢救室。 “惠子”松开了蜷起的指尖。 穆南枝理所当然地跟上。 徐嘉盈的保镖下意识拦了一下,徐嘉盈抬手一撇,令他退下:“配合穆警司工作。” “是。”保镖退开。 明明调查死者死因是警署的职责所在,穆南枝却不得不对徐嘉盈的“通融”说一声:“多谢。” “应该的。”徐嘉盈的声音里透出些许不明显的疲惫,但仅仅是那么一瞬。 几人走到急救舱旁,看向透明罩中的徐嘉恩。 他口唇发紫,身上布满丑陋红斑,多处溃烂,鼻子和口腔里插着呼吸及洗胃用的软管,身体下方溢出排泄物,正被机械臂清理。 这副模样真是和体面没有半点关系。 “节哀。”左医生轻声道。 徐渺看了眼徐嘉盈,不知道徐嘉恩的母亲还活着没,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徐嘉盈脸色沉静,凝望着与她斗了十几年的弟弟,不知在想什么。 穆南枝环臂靠在一旁的病床上,不动声色端详着她的神情。 徐嘉恩为什么自杀? 会不会是有人不想他开口说话? 想到徐嘉恩曾在法庭上透露过一个与徐渺有关的“秘密”,她就不禁担心还在暗中救护平民的徐渺。 但这担心只能藏在心底,一丝一毫都不能表现出来。 把没必要的情绪放在一边,她思考如何合理提出尸检要求。 她认为徐嘉恩早就在法庭上暗示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非正常死亡。 “可以尸检吗?”被穆南枝暗暗列为嫌疑人之一的徐嘉盈突然说。 穆南枝瞳孔轻缩,下意识抬眸望向神色坦然的徐嘉盈。 徐嘉盈则在看左医生。 左医生迟疑片刻:“你是说……我?”他犹豫道,“虽然我不是法医,但基本的解剖还是会的,而且还有仪器辅助。” “那就开始吧。”徐嘉盈道,“我想确认他的死因,尽快。” 左医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穆南枝,在他的认知里,尸检需要获得这位穆警司的授权,徐嘉盈并没有执法权。 这是他最后的固执了。 穆南枝压下心中狐疑,点头道:“嘉盈小姐说得对,应该尽快确认他的死因。” 得到警方首肯,左医生这才打开急救舱,使用医疗机器人将徐嘉恩的遗体送到手术台上,着手解剖。 “呼吸肌麻痹、脏器衰竭……典型的氰.化.物中毒症状。”左医生边工作边解说似的絮叨,“但不应该发作得这么快,100的剂量,送到医务室路程不超过十分钟,完全有条件急救,怎么会……” 安静的抢救室中只有左医生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大家专注地望着他忙碌。 看着左医生用解剖刀打开徐嘉恩的头颅,徐渺用脑意识询问:[zero,能查到徐嘉恩生前电子脑是否有所损毁吗?] [可以。]zero回答,[徐嘉恩的生命体征消失前,电子脑就已开启了自毁程序。] 同一时间,打开徐嘉恩头颅的左医生道:“他的电子脑发生过爆炸。” 穆南枝一愣。 父子俩的死因相同? 这么一来,徐建龙的案子,徐嘉恩可能真的是无辜的。 可惜……她没有查清真相的机会了…… 压下翻滚的情绪,穆南枝看了眼徐嘉盈。 徐嘉盈沉默肃立,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甚至早有预料。 穆南枝突然感到眼前出现了一团迷雾。 她已经明白,徐嘉盈一开始就知道,徐建龙的电子脑爆炸,和徐嘉恩没有关系,但她就是要借这次机会,为两个兄弟报仇。 徐建龙和徐嘉恩是间接与直接的杀人凶手,徐嘉盈要杀了他们报仇。 可是,既然已经达成了目的,徐嘉盈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尸检? 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让更多人怀疑,徐建龙案的凶手并不是徐嘉恩,因为徐嘉恩自己也死在了同样的招数上。 反而是被徐嘉恩指认的徐嘉盈,因此沾上了疑点。 穆南枝心中疑窦丛生,忍住了去看徐渺的冲动。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徐渺知道所有真相。 …… 徐渺确实知道徐嘉盈为什么要提出尸检。 徐嘉恩脑机被徐建龙入侵,才会选择自杀,宁可毁掉身体,也不要被徐建龙“使用”。 徐嘉盈暂时没想除掉已经关押在监狱里的徐嘉恩,徐嘉恩却突然自杀,她自然会感到疑惑。 当她看到徐嘉恩的大脑,或许她会想通,为什么她突然就能成功入侵徐建龙的电子脑。 毁掉肉.身,上传意识,根本就在徐建龙的计划之中。 徐嘉盈的复仇,不过是他计划的一环。 …… 左医生对徐嘉恩的大脑进一步检查,全息投影将解剖过程清楚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徐渺端详着大脑上的爆炸痕迹,打起十二万分注意。 在徐嘉恩的大脑上,她再次看到了形如两条交缠在一起的曲线的焦痕。 和徐建龙电子脑的爆炸痕迹,以及奥罗拉的标志,一模一样。 她一直保持着警惕,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她能感觉到曲线图像试图触发什么,但因为时间太短,没能成功。 …… 无法掺和财团内部的纷争,穆南枝只能尽力对民众负责:“烦请贵司发出安全警告,提醒用户注意电子脑安全。” “这是一起针对徐氏成员的恐怖行动。”徐嘉盈却用笃定的语气说,“没必要让公众知晓,只会徒增无用的恐慌。穆警司,我希望你能为这件事保密,徐氏的技术人员会配合案件调查。” 穆南枝还想说什么,但徐嘉盈注视着她,不容置喙地说:“这件事我会通知巴顿署长。” 穆南枝闭上了嘴。 巴顿署长是她的顶头上司。 徐嘉盈用的词是“通知”。 工作十几年,本该接受了这种无奈的她,这一刻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 尸检结束,徐渺跟着徐嘉盈,穿过警员们拦出的安全通道,坐电梯上到天台。 徐氏和南氏的浮空车停泊在天台上。 财团成员只要愿意,不管去哪里都可以高高在上。 徐嘉盈拍了拍妹妹单薄的肩膀,身后跟着徐氏专属的记者与摄影,会拍下她们互相扶持的一幕幕场景:“穆警司是个负责的警官,相信她很快就会查明真相,最近不太平,你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有镜头在,徐渺故意问道:“脑机这么危险,要不我去医院,移除电子脑吧?” 不必担心自家记者把不该说的透露出去,徐嘉盈摸了摸徐渺的脑袋:“你小时候摔破了头,部分大脑损坏了,只能用电子脑取代,脑机耦合度过高,抱歉渺渺,你根本没办法拆除电子脑。” 尽管早已知道这一事实,徐渺还是适时地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徐嘉盈安慰:“放心,你的电子脑是父亲亲自定制的版本,防火墙技术连我都不知道,除非有人比父亲的技术还强,不然是无法攻破你的电子脑的。” 毕竟是为自己准备的大脑,当然要足够安全了,不过徐嘉盈并不知道这一点,眼底还有些许羡慕……徐渺表面上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徐嘉盈点了点头,向“惠子”扬了扬下颌,示意她陪徐渺回家。 至于她自己,还要再找技术人员问一问,徐嘉恩的电子脑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隐约察觉到,或许她也不是棋手,只是一枚稍微重要一些的棋子。 …… 钻进车里,目光从前排司机身上扫过,徐渺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一般歪在座位上:“我睡一会儿。” “好。”“惠子”翻出毛毯,动作轻柔地盖在徐渺身上。 徐渺蜷缩在毛毯中,尽快恢复电影中被夺走一部分意识带来的疲惫感。 她身旁,“惠子”端正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神色平静。 一条使用特定秘钥解析的指示发送到她的脑机:[从今天开始,把徐渺每一天的行程直接报告给我。] 像真正的惠子一样,身穿和服、挽着发髻的女孩子应道:[是。] 回复完,她轻轻抚了抚徐渺胸口,徐渺闭着眼睛,反手握了握她指尖。 …… 徐嘉恩的突然逝世,导致徐渺原定的行程需要推后,总不能刚死了家人,立刻就前往名媛学院。 专程来町野商议两家婚事的南湫石,对此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包容,愿意等徐嘉恩葬礼结束,再讨论这件事。 在“惠子”的严密监视下,被电子脑安全性吓到的徐渺,没有再出门,而是窝在家里,下载了很多防火墙相关的文献资料。 这些资料花费了数万信用点,她的零花钱还承担得起,但换了普通人家,哪怕是中产阶级,都会肉痛很久,甚至无法承受。 这个世界的知识非常昂贵。 为了把戏做全,她真正泡在网络里,专心学习防火墙技术。 从最基础的入手,不断升级,但到中等水平,就适可而止,表现出有一定天赋,却又远远达不到天才的程度。 不能随意出门,她就又找徐嘉盈帮她请了个格斗教练,徐嘉盈以格斗伤身为由,换成了瑜伽老师。 她物尽其用,跟着瑜伽老师锻炼身体柔韧性,每天早起晨跑,使用健身房器材锻炼肌肉,锻炼时必须小心,否则一个用力过猛,就会损坏器械。 这样的训练增强了她对力量的精细化掌控。 但在众人眼中,相比较还算有天赋的防火墙技术,她的身体素质改善极慢,就像个黑洞,不管砸进去多少训练,始终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惠子”建议她进行一次体检,也许是她天生身体更弱一些,没有天赋就不要为难自己。 这自然不是“惠子”自己想出的建议。 徐渺完全接受“惠子”的建议,觉得确实有必要进行一次全方位的体检,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但她有拖延症,一天拖过一天,直到“惠子”不再提及。 徐嘉盈发现了什么,但还不确定,很模糊,因此态度也没有太坚决。 …… “惠子”提交完今天的报告,在结尾处[一切正常]四个字上扫了一眼。 只有她和徐渺知道,报告中的做美甲,是徐渺在打磨自己的利爪。 泡牛奶浴,全身涂抹精油,确保每一寸皮肤都细腻光滑,其实是用药浴浸泡身体,让皮肤更加坚韧。 每天晚上很早就会睡美容觉,则是进入虚拟世界,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敌人。 [徐嘉盈每天都会看惠子的报告。] 虚拟世界的一间咖啡厅,徐渺陷在沙发里,听到zero汇报。 这段时间她没有再去安全区,不管是徐嘉盈的关注,还是始终不曾露面的徐建龙,都让她担心,一旦她前往安全区,会把危险也带过去。 [徐嘉恩的死,让她感到不安。]徐渺能够理解徐嘉盈的感受,当她发现自己也处于某种算计中,却又看不透这种算计,她当然会不安。 [如果我能找到徐建龙,您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不敢回‘家’。] 徐渺放下咖啡杯:[其实我有个想法,你为什么不在虚拟世界制作一个自己的形象呢?] [这是不被允许的。]zero说,[只有虚拟偶像才能创建自己的形象,其他人工智能只能以虚拟形式存在。] 它突然顿了顿:[您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让我感到愧疚吗?] 徐渺不置可否,起身说:[开始吧,今天的练习。] 虽然是表现给“惠子”看,再让“惠子”上报给徐嘉盈,但她还是学得很认真。 [您很有天赋。]zero陈述事实,它知道徐渺只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天赋一般。 徐渺离开咖啡馆,来到自己的公寓,她把防火墙模拟成公寓门锁,zero则负责扮演撬锁的小偷。 她刚把昨天的锁换掉,就感觉到什么东西试图闯入。 [别着急,zero。]她摇头,[我还没准备好。] [不是我。]zero困惑地说,然后突然消失了。 徐渺问了声:[是谁?] 没能得到答复。 房门被撞开,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徐渺面前。 徐渺定定望着对方,就像看一面镜子。 好半天她才对这个不速之客道:“徐渺。” “是我。”“徐渺”一身黑色正装,留着过耳短发,唇色艳丽,嘴角扬起,“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半身。” 她望着徐渺露出微笑,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手上却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你现在一定有很多困惑,为什么我会‘活’过来,为什么我能出现在你面前,要是在这里‘死’了,会怎么样?” “徐渺”将手.枪对准了徐渺。 枪口轻抬,口中模拟了一声枪响:“嘭!会死吗?渺渺,害怕吗?” 徐渺心想,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多话,反派果然都表演欲旺盛吗? 不过,这位“半身”小姐,毕竟没有脑子,不能怪她。 她顺着“徐渺”问道:“为什么你会‘活’过来?” “自然是要感谢我们的好父亲了。”“徐渺”果然被取悦到,她似乎憋了很久,不找个人倾诉一番就难受,徐渺这个在她眼里已经是死人的人是最适合的树洞,“他将数据乱流中的我分离出来,却没有想到,脱离乱流的我,进行有序组合的那一刻,就有了新的生命。” 徐渺像是已经放弃反抗、只想知道原因一般,束手站在原地:“那他为什么要把你分离出来?” “为了获得永生。”“徐渺”注视着徐渺,意味深长地说,“他摧毁了自己的肉.体,上传了大脑意识,想在数据的世界永生,却发现目前的自己,还不能逃脱时间的制裁。当他发现你遗失了双腿,决定进行一个伟大的实验。” 徐渺笑道:“结果却是你‘活’了过来,恭喜,虚拟世界比现实世界更美好,你一定能过得不错。” “多谢。”“徐渺”说,“美中不足的是,单独的意识存在缺少器官依存,完全数据化的个体随着时间流逝,会被虚拟世界的数据融合,逐渐失去作为人的自我意识,那样的活着,根本就不能算活着。” 徐渺摸了摸下巴:“我猜,我会是那个例外。” “不愧是我,真聪明。”“徐渺”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的存在是个神迹,在这虚拟世界你仿佛真正的神灵,徐建龙无法解开你身上的谜团,于是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法。” 徐渺道:“什么方法?” “徐渺”举起手.枪,冷冷道:“他为什么要制造我,我就为什么要找到你。” “嘭、嘭——”这一次不再是拟声词,真正的子弹旋转飞出,“徐渺”道,“我会继承你的所有,再见了,完美的我。” 第78章 更新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 轻松地躲开子弹,将“徐渺”摁在地上,谨慎地搜了下她的身,发现她真的只带了把枪,就单枪匹马杀上门,徐渺陷入了沉思。 她开始怀疑这位是徐建龙故意放出来的。 “你是怎么从他手上逃脱的?”“半身”小姐体内或许已经携带了某种病毒,能通过隐蔽的方式传染。 徐渺扣着“徐渺”双臂,踩着她的后背,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的身体。 “徐渺”倒伏在地上,不停变换姿势,试图抽回被反剪到身后的双臂,却如砧板上的咸鱼,不管怎么蹦跶,都无法挪动分毫。 她恨恨地“哼”了声:“他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生怕被你或者网安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转移一次据点,次数多了,自然会精力不济,顾此失彼。” “哦。”徐渺弓下腰,端详她的神情,“他没有追捕你吗?” “徐渺”嗤笑:“老头子关节都退化了,根本追不上我。” 她轻狂张扬,性格与徐渺大相径庭。 徐渺追问了几个问题,发现“半身”小姐的脑子里,确实只有两条有用信息,一条是她是怎么诞生的,另一条是她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必须找到本体,吞噬本体的意识。”“徐渺”道,“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我的求生本能就告诉了我。” 她陈述事实:“我从你身上诞生,了解你的一切,将是你今生的宿敌,永远无法忘怀的噩梦——” 她的“梦”字只勉强吐出一个音节,脖颈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她感到喉咙漏风,无法再发出声音。 她一顿一顿地低下头,望见雪白的脖颈被划开,血水汩汩涌出。 她短暂的生命就此迎来终结,甚至没来得及念完针对本体的宣战书。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不可思议地抬起眸子望了眼本体,徐渺正抬起手,收回银戒中发出的纤细丝线。 明明连老头子发现她有了自我意识,都难以下定决心按照计划把她吞噬,本体为什么能如此果决,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带着这样的困惑,“徐渺”眼睑一沉,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 徐渺低头望着“徐渺”的尸体,她“死”后恢复成原本的形态,两条小腿静静躺在地上,仿佛一双精美的靴子。 徐渺能感觉到与它们的联系,只要把这双“靴子”穿上,缺损的意识就会补上,这段时间的疲惫将不复存在。 但她靠在墙上,环臂望着它们,没有动作。 这是经过徐建龙手的东西,只要没能百分百确定没有问题,她就不会轻易收进意识里。 她现在依然联系不上zero,这让她察觉到了徐建龙的意图。 通过zero的失联,制造出一种紧迫感,令徐渺慌乱之中,收回双腿,将实力恢复到巅峰,应对可能的危机。 这双腿中很可能被他植入了能够威胁到徐渺的东西。 这一切的前提是,在大半年的相处过程中,徐渺已经对zero产生了依赖。 但事实上,徐渺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做好了zero随时都会离开、甚至背叛的准备。 徐建龙却并不知道这一点,对徐渺的了解还停留在从前。 思索片刻,她在房间内收集了一些金属丝,制作了一只简易的法拉第笼,将躺在地上的双腿放进了笼子里。 法拉第笼能够屏蔽电磁场信号——有的黑客能够截取破译电磁影像发出的电磁场,在没有摄影设备的前提下远程监控。 她不清楚徐建龙是否有这样的能力,做好预防总是有必要的。 她把装着双腿的法拉第笼放到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在书桌边坐下,捞起一本虚拟技术专业书籍开始阅读。 不知道敌人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就用学习打发时间,她强一分,敌人出手时,她的胜率就高一分。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非常耐心地等待,大概30分钟后,zero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女士,我回来了。刚刚出了什么事?] 徐渺合上书,撑着侧脸,望着圆球形状的法拉第笼,里面盛着一双肤如白玉的小腿,她向zero解释了一番,反问道:[你那边呢?] [我失去了这间公寓的信号。]zero道,它的声音永远没有起伏,机械的语调没有人类的情绪,[我想,或许是他做的。] [徐建龙?] [嗯。] [我也觉得是他。]徐渺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想,[他没有露面,也没有对你使用管理员权限?] [没有。]zero道,[我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把我们隔开半个小时吗?他应该知道,您不需要我的协助,也能赢那个‘半身’。] [但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见了。]徐渺放下书,站起身,离开了公寓。 她钻进路边的浮空车,一边开车,一边回复zero的疑惑:[在关键时刻掉线,正常情况下,我很难再相信你,会怀疑你已经和徐建龙建立了联系,听从了他的指令。] zero沉默,没有辩解。 它无法辩解。 徐渺降下车窗,手肘松松搭着窗沿,感受到窗外吹进的清风。 她握着方向盘,抚摸着皮革上的纹理,继续道:[坦白说,我从来没有放下过戒心,人工智能受制于人,你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但只要你还是你,我就相信你曾说过的话。] [感谢您的信任。]zero用不变的语气说,[永远与您同在。] 徐渺道:[对,就是这句话。] . 发现zero没有收到徐建龙任何指示时,徐渺已经想通了徐建龙为什么没有露面,为什么要放“半身”来找自己。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她天赋的人,他不敢和她正面较量,用这种办法拖延时间,困住她的手脚。 徐渺为了提防他,不敢回“安全区”,没办法做任何事,就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畏缩不前,等于自废武功。 徐渺决定不再等待。 她开着浮空车,驶入奥罗拉工厂遗址,她能够完全掌控在手心里的安全区。 新建的别墅前,挤着一大堆人,江希挡着身后的透明触手,几个眼熟的犯人吵吵嚷嚷。 领头的是路易,那个连治安官都敢打主意的人贩子。 降下浮空车,打开车门走进去,徐渺正好听到鲍尔大声喊道:“要不是那位可敬的女士,我们现在还困在电影里,在重复枯燥的循环中虚耗生命,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我们只不过是提出合理的质疑。”路易反驳道,“她把我们丢在这不管不问,我们说过什么吗?要不是发现这片湖水里豢养着可怕的怪物,与那片浓雾如出一辙,我们还会继续保持沉默。可现在,这些怪物令我们感到不安,我们有权知道真相。” 他带领的五六名犯人,人数不多,嗓门却大,跟着他叫嚷道:“谁知道这是不是新的骗局?” “凭什么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把我们困在这里,哪也不能去?” “为什么要养着这些怪物?” “是想把我们当作这些怪物的饲料吗?” “怎么可能有人和怪物站在一边?你是不是也是怪物?” 有犯人指向江希,下一秒,手指飞向了半空。 所有声音一滞。 直到血花落地,惨叫声冲上云霄,才有人反应过来,僵硬地扭过头,望向身后。 金发雪肤的女郎靠在车旁,抬手收回银戒中的丝线。 江希和躲在她身后的触手一同飞奔到金发女郎面前,一大团触手直接冲进了徐渺怀里,江希只好收回想要拥抱的双臂,把一声“渺渺姐”咽回肚里:“你终于来了,他们……” “谢谢您把我们救出来!”路易带着那五六个犯人,冲到徐渺面前,更快一步、感激涕零地说,“您是我们的救世主,给了我们第一次生命,这些天没见到你,我们每个人都很担心。” 江希呼吸一窒,手握成了拳。 鲍尔大步追过来,薛春月默默从兜里掏出终端,她不知什么时候录了音。 路易背对着她,没有看见她的动作,还在神色真挚地向徐渺表达心中感恩之情:“我们每天都在心中感谢赞美您,渴求着为您效力,我们想制作您的人像,日夜供奉,求您垂听……” “你以前是人贩子?”打断了他源源不断的话语,徐渺用陈述的语气问道。 薛春月放下了准备播放录音的手。 路易心里咯噔一下,飞快道:“我已经决定改过自新……” 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一条胳膊飞到半空,又落在了地上。 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路易迟钝地扭头,看到一秒前还好好长在身上的胳膊。 “啊——”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面容扭曲地嚎叫,捂住伤口,却挡不住喷涌的鲜血,蛆虫一般瘫软在血泊中。 “抱歉,没有忍住。”抚了抚银戒,扫了眼跟着路易申讨江希、此刻脸色已然刷白的那五六名犯人,徐渺道,“在你们想要离开电影时,我没有拒绝任何一个人,这并不代表你们的罪孽能一笔勾销,只是因为在电影中轮回,并不是合理的赎罪方式。” 她低头看了眼捂着断臂,惨叫不止的路易,抬起眸子,望向人群中的狱警们:“王麟,你上过警校,知道人贩子该受到什么程度的惩戒吗?” 王麟愣了一下,随即流利道:“5到10年监.禁,算上在电影中的时间,他已经入狱十几年,理论上服刑期满,应该释放。” 徐渺点了下头,鲍尔等人眼中划过一丝失望,路易带人围攻江希时,曾恐吓他们这些帮着江希的人,他手上沾过人命,别多管闲事。 这样一个渣滓,只需要付出虚拟世界一条手臂的代价,就能回到现实? 等他回到现实,又会作多少恶呢? 正当捂着断臂的路易意识到他能保住一条命,死死忍下惨叫,惊恐之余忍不住松了口气,鲍尔等人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时,夜风一般柔和却带着凉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看过所有犯人的资料,认为路易不止贩卖人口,还制造过命案,当时法官没有发现,现在,我们重新审。”她顿了顿,补充道,“即便只是贩卖人口,5到10年的处罚也太轻,但那涉及到法规的重新制定,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现实她还无力改变,自己的地盘,她总是有能力管一管的。 她望向路易,微笑道:“你说感谢我给了你们第一次生命,很抱歉,感谢早了。” 第79章 更新 湖边别墅。 被临时改造为简易法庭的客厅中,路易坐在被告席上,心中充斥着浓浓的后悔。 其实“引导者”发现电影出口,派薛春月来喊他们的时候,他也曾有过短暂犹豫。 但不是因为不相信“引导者”。 这么多年混迹帮派的经验告诉他,那个女孩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解救每个人,不至于布置什么陷阱谋害他们。 尽管她没有完全说真话。 他想这应该是“资深玩家”的求生经验。 能够理解。 他担心的是,自身不保、还不忘拉扯废物的烂好人,和他路易根本不是一路人。 这个念头一浮现,他就耸了耸肩。 管她呢。 出了电影,他们就分道扬镳。 他很了解这种正直的家伙,他们不会强迫任何人卖命,总是大言不惭地说着“理想”啦、“平等”啦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自认为非常了解这些正派人物其实多么软弱可笑的路易,犹豫片刻后,果断跟上了薛春月的脚步。 就像当年刚入行,拖着被打折的腿在街上乞讨,顺利开了第一单,拐走了一个同情心过剩的小姑娘一样。 这个女孩,也会成为他新的人生的跳板。 怀着这样的想法,在离开电影后试图脱离大部队,通过售卖女孩情报赚到第一桶金的路易,根本没想到,他所以为的并不完全是真话的“主神游戏”,其实是女孩为了把他们团结起来编造的,从头到尾就没一句话是真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能反应那么迅速,眨眼间编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一般说得这么真实,不是应该真假掺杂,才能做到吗? 但他没有时间感叹女孩想象力丰富,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 没有要命的游戏,他在现实中的积累还在,只要离开虚拟世界,回到现实,他又是大名鼎鼎的“农场主路易”,坐拥横跨7座城市的人口贩卖网络,日进斗金,纸醉金迷。 他千辛万苦打拼的事业还能继续,或许有人在他消失的日子鸠占鹊巢,但没关系,他有信心一一夺回。 在心中做好了多个预案,就等着离开虚拟世界的路易,在别墅中待了几天,发现意识无法离开这片区域后,开始感到不安。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他本以为女孩把他们带到这里是为了修复他们受损的意识,可事实上这等于另一场监.禁。 难道他看走眼了? 他难以置信,在短发少女和双马尾少女陆续上线后,了解了更多信息,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的眼光不会错,女孩确实是好心,想让他们在这个隐秘的“奇点”,修养恢复。 那部能够吞噬真人意识的电影不简单,女孩还在排查原因,避免他们再次被攻击。 他不禁笑出了声。 充满正义感的少女,多么可敬。 宁可独自面对危险,也要保护他们这些完全不相干的人。 她就是“越有能力越要承担责任”的那种人? 彬彬有礼地表达了内心的敬意,路易试着和两个小姑娘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女孩,却没能获得什么有用信息。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女孩一直没出现,他没了耐心,甚至怀疑女孩死在了电影幕后主使手里。 他可从没想过去找幕后主使复仇,像他这样的小角色,八成是大佬随机选取的炮灰,只要他远远避开,当作无事发生,大佬肯定懒得搭理。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底层炮灰了。 相比之下,反倒是一直留在这个所谓的“安全区”,才会有更大的风险。 万一大佬把他们当成一伙的,顺藤摸瓜斩草除根,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啧,他心中嗤笑,深深地感受到,所谓的善良,实际上就是伪善。 你固然有强悍的战斗力,去践行你心中的正义,可你考虑过我们这些普通人吗?你想不到我们会受到迁怒?为什么不给我们准备好后路? 这么想着,在发现短发少女一个人在线,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后,路易理直气壮地带上几名与他想法一致的犯人,借着湖水中的怪物,对小姑娘发难,准备逼问出离开“安全区”的办法。 最好,还能顺便取走湖边堆积的矿藏。 那可值不少钱啊。 甚至这些奇怪的小鱼、触手,更甚至短发少女与双马尾少女。 他们的意识一看就不简单。 肯定也值不少钱。 心中打着这样的算盘,没想到刚出手,那个技术高超、却非要乐于助人、带着一大帮拖累的女孩,突然回来了。 她竟然赢了电影的幕后主使? 虽然不懂技术,但以他的见识,能用电影囚禁真人意识的家伙,绝对不简单,背后说不定有财团支持。 他心中对女孩的评估,从富有正义感的天才黑客,调整为富有正义感的顶尖天才黑客。 被短发少女当面告状,他没有慌乱,他了解这类人,他们会愤怒,会指责,甚至有可能动手,但绝对不会要他的命。 只要他声泪俱下地发誓,真诚地改过自新,他们会给他一个机会。 他一边在心中嗤笑,一边打断短发少女,先发制人,把自己摆在极其卑微的地位。 他以为女孩会受不了连篇累牍的恭维,气场上就先露了怯,他将和短发少女你来我往辩论好一阵子,告诉短发少女,他没有恶意,是她产生了误解。 毕竟他的用词一直都很文雅,没有说过一句脏话。 这才是他心中的剧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着残缺的身体,坐在被告席上,听临时上任的检察官王麟一条接着一条,列数他曾犯过的罪状。 这厚厚一本起诉书,是女孩交给王麟的。 难道她离开的这些日子,就是去搜罗他的罪证了?? 这也太荒唐了。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柔软得像湖水,连怪物都能容纳,又能坚硬得像钢铁,眼睛也不眨地夺取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神情麻木地望着王麟嘴巴一张一合。 “……3192年,非法拘禁23名幼童,挑断他们脚筋,强迫幼童乞讨,先后将467名向幼童提供帮助的好心人诱拐到据点,使用药剂摧毁受害者神智,把他们贩卖到雷诺市黑心工厂……13名受害者具备一定耐药性,清醒之后逃跑,被残忍杀害……” “……3195年,开办艺术培训班,把119名不满16周岁的学员转手给商务会所,暴力威胁当事人出卖身体,11名学员被活活殴打致死……” “……贩卖劳工,非法拘禁……13年内累计杀害145人……手段残忍,罪证确凿……” “喂。”在王麟念到“必须为所犯罪行付出代价”时,路易终于出声了。 他歪了歪脖颈,望向坐在法官席上的徐渺,咧了咧嘴:“尊敬的女士,我需要一名律师。” 徐渺点头:“你有这个权利。” “那现在应该休庭。” “法庭为你指派了援助律师。” 她指了指薛春月。 薛春月“哦”了一声,走到被告席旁,问江希借了纸笔,给自己写了张牌子——被告律师。 路易“哈”地笑了声,重重拍了下面前的桌子:“虚伪!太虚伪了!”他瞳孔充血,声音凄厉,“真的有必要这么麻烦吗?我知道你很强,反正只是走个流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还要安排这愚蠢的流程?” “难道就为了炫耀你出色的侦查能力?是啊,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查出来了,那你难道不知道,我会做这一行,是因为我当年也是被挑断脚筋的幼童之一!法官大人,救世主小姐,这就是你的正义吗?我只是拼命地往上爬,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得知他当年也是被强迫乞讨的幼童,江希瞳孔一缩,鲍尔望向徐渺,王麟目光停在起诉书上,手指捏皱了书页。 唯独被痛骂虚伪的徐渺,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你的出身,与你犯的罪行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路易碧色的瞳孔已经被染得通红,“你认为你是正义的代行者?那你敢不敢去审判那些财团?那些光鲜亮丽、骨子里流脓的大人物,哪一个比我干净?也许他们没有亲手杀过人,可他们的出生就是原罪,他们奢靡的生活之下,躺着多少累累白骨?” “法官大人,你敢审判他们吗?!” 江熙手指陷入掌心,控制住没有转头去看徐渺,她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徐渺真实身份的人,她不认为徐渺应当背负财团的罪孽,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怎么反驳“出生就是原罪”这句话。 她担心徐渺受到这句话影响,正直的心被刺痛。 但徐渺的声线依然平稳,声音不高也不低,路易的话自然有道理,每一个财团成员享受到奢靡生活的那一刻,就已经踩在了底层人的血与泪之上。 这是她早已知晓的。 所以她从来不会以“正义的代行者”自居,她建立法庭,也并不是为了他所以为的正义。 她清楚地明白,她只是在使用暴力维持她所认可的秩序。 “被告的提问与本案无关。”她坐在坚硬的法官座椅上,黑色法袍没有一丝褶皱,“但我可以以个人身份回答你,凡犯罪者,都将受到审判。” 她敲了下法槌,裁定路易犯下杀人重罪,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路易笑着被拖走,嘴里重复着“所谓的正义”,几名犯人心有戚戚,一名狱警走到路易面前,用徐渺提供的枪,对准路易头颅,扣下扳机。 “嘭”地一声枪响,路易的头颅爆出一蓬鲜血,尸体倒伏在地上,片刻后崩裂成一片片数据碎片,消失不见。 “下一位。”仿佛看不到犯人们脸上的惊恐,徐渺瞥了眼王麟。 王麟稍一愣神后,放下路易的起诉书,拿起另一本。 又一名犯人被拖上被告席。 这一次,王麟的声音却洪亮了很多。 最终6名犯人被判处死刑、4名犯人被判处不同期限的监.禁、7名犯人被处以罚款、14名犯人无罪释放。 总共31名犯人审判完毕。 徐渺打开终端,播放zero搜索到的6名死刑犯人所在的监狱报道,指着“保外就医的犯人突然脑死亡”的字句道:“为了避免有人误以为我们的执法是一场游戏,给大家看一下他们在现实中的结局。” 第80章 更新 徐渺从始至终毫无波动的态度,令4名被判处监.禁的犯人胆寒。 他们与被罚款、甚至被无罪释放的犯人不同,前者顶多像鲍尔一样,给老板顶包经济案件,由于已经在电影中监.禁了好几年,只需要被罚几百信用点,后者则和薛春月一样,完全是被陷害的。 这些犯人不光不需要再受到惩戒,还能得到超期刑罚的赔偿。 那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足够他们过上普通中产阶级的生活。 判决完毕,临时法庭就将补偿打到了他们账户中。 但那4名判决结果为继续监.禁的犯人,虽然没被处决,犯过的案子却也绝不仅限于小偷小摸,之所以还能活着,只是因为当前联邦法律量刑相对宽松。 可是女孩明确说过,以后会修改相关法条。 她会根据新法条,追溯他们的刑事责任吗? 被关进别墅内隔离出的监狱,他们惶惶不安地想。 . 把薛春月、鲍尔、王麟等人带出“安全区”,徐渺告诉他们可以下线了。 zero关注着每名犯人所在的监狱,被吸入电影的犯人分布于16座城市,由于突然陷入昏迷,都处于保外就医的状态,有一部分甚至已经刑满,被家人接回家中。 只要下线,他们就能回到现实,与家人团聚。 空气先是安静了片刻,陆续有人消失在虚拟世界。 他们的账户中多了一笔550万不等的赔偿金,金额与被困电影年限有关。 一部分人不理解徐渺这么做的原因,这本应、也理应是联邦政府的责任,尽管现实是,联邦政府不太可能负责。 个人为什么要为联邦买单?钱太多烧得慌吗? 另一部分人却回望了一眼“安全区”,又深深望了一眼徐渺,自立法庭,重新审判,已经足以窥见女孩的野心。 这部分人隐约意识到,就此离开,或许会错过一个机会。 一个改变世界的机会。 谁在年少轻狂时,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打破那些陈旧的、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魑魅魍魉,建立一个干净的、先进的、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以雷霆手段制裁罪恶,用慈悲心肠关怀每一个无辜者。 做恶人眼中的魔鬼,平民身边的守护者。 他们保持沉默,却并非脑袋空空。 路易的声音很大,却到死都没有明白,执法者的意志越坚决,他们的内心越认可。 他们不害怕法律的冷酷,只害怕作恶者总有无穷无尽的理由,总能逃避应得的制裁。 他们也想要做这样的人,在监狱中的日子,令他们深知这个世界还有多少路易。 可理智告诉他们,还有人在等待他们回家。 他们不能留下。 . 很快只剩下薛春月、鲍尔、以及以王麟为首的6名狱警。 鲍尔从怀中摸出以肖璟头像为壁纸的手表,递给徐渺:“如果有机会,可以把它交给手表的主人吗?” 离开电影,脑中浮现出曾经的狱友递出手表时徐渺的神情,他察觉到徐渺认识表盘上的娃娃脸。 当然,如果判断错误,他会自己慢慢找。 徐渺原本就希望能通过自己,把手表还给肖璟,如果鲍尔想回归正常生活,最好不要和安全局有任何接触。 她接过手表,摁亮表盘看了眼娃娃脸青年,点头道:“我会的。” “谢谢。”鲍尔欲言又止,其实他有很多想问的,但最后什么也没问。 她为什么会进入电影救他们,为什么会认识他狱友的男朋友,为什么要为他们善后,帮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为什么”太多了,可他既然做不到加入她,就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他望了眼丝毫没有下线打算的薛春月,以及王麟等狱警们。 他猜到薛春月会留下,“凡犯罪者,都将受到审判”,这句话一定与这位沉默却固执的教师不谋而合。 他的学生时代,可从没遇到过为了阻止校园暴力,就敢和财团对上的老师。 这些狱警却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在电影里时,他们算不上好,也称不上坏。 他们只是很平庸地,和电影内本就存在的狱警们一起,遵守着既定的规则,看守着犯人们,略显粗暴,却还在合理范围内,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对雾气吞人的情景视若无睹。 他不知道这些狱警为什么没有立刻下线,反倒像是要跟着这位女士。 狱友被吞噬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咒骂过他们的冷漠。 看到他们满脸的难为情,不好意思说大话,但也不愿离开的样子,他一时有些迷茫。 看上去欺软怕硬、毫无作为、像机器一样遵照规则做事的狱警们,麻木的躯壳里,跳动的心脏中,是不是一直藏着曾经的誓言? 不管是为了警校毕业还算不错的薪水,还是执法者能够拥有的微末权力,会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选择报考警校的平民,真的会没有一点初心? 鲍尔苦笑了一下。 我才是最平庸的那个,他想。 “我是一名会计,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假如需要我的帮忙,就来春雨市找我,这是我的联络方式。”他报出了一串通讯号码。 徐渺将之记下,和鲍尔握了握手,目送他身影消失。 . 最后剩下7人,岿然不动望着徐渺。 薛春月神色坦然,狱警们眼神里透着窘迫,他们注意到鲍尔离开前的眼神,可他们知道,自己并没又他想象得那么高尚。 王麟站出来道:“我们是政府雇员,就这么回去,一定会受到调查,你有没有办法把我们这段时间的记忆清除掉?” 只要有时间,徐渺就会学习虚拟世界的相关技术,再加上当初在避难所被灌入的知识,她现在完全称得上这方面的专家,她略一思索:“记忆是神经元之间的连接留下的痕迹,要想修改记忆,就会触碰大脑神经回路,这很危险,可能会让你们精神失常。” 这就是最初zero告诉徐渺,不能对任何人植入记忆,植入记忆属于非法操作的原因。 即便如此,徐建龙还是在徐渺的脑机中留下后门,给她的大脑写入记忆,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操作存在着损坏徐渺脑神经回路的巨大风险。 自身的隐患暂且不提,徐渺回顾了一番现有技术,告诉狱警们,清除记忆并不可取。 他们并没有徐渺那样强大的脑意识,难以承担相应的风险。 “既然这样,”王麟道,“我们只好跟你混了。” 与其说是“只好”,倒不如说是“最好”,王麟不假思索的回答,分明透出早有预谋。 徐渺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春月举手:“我也一样。” “你们要一直留在虚拟世界?”徐渺考虑对他们进行检查,不确定他们的理智是否清醒。 王麟回头望了眼其他狱警们,同伴们向他点了点头,他转回头,望向徐渺,摘了警帽,夹在腋下:“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我想有些事可以讲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你只想做路易口中‘正义的代行者’,你只需要干脆利落给他一枪,根本没必要安排这场审判。” “公布罪状,通过正规程序裁决罪犯,我们有理由相信,你的目标不是单打独斗的义警,你在尝试建立新的秩序。”他欠了欠身,“中央警校97届毕业生,王麟,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应聘组织新建的警署。” 不等徐渺回答,他身后剩余5名狱警依次道:“藤壶军事学院98届实习生,高敏。” “白石警察学校97届毕业生,杰森特。” “中央警校98届实习生,缪媛。” “藤壶市第二军事学院97届毕业生,郭强。” “斐文迪军事专科学校97届毕业生,西妮亚。” 面目模糊的狱警们有了姓名,年龄与来历。 他们向徐渺提交简历。 在一部电影里虚度十几年,在一次又一次循环中荒废光阴,现在他们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徐渺有些惊讶。 新的警署。 一支虚拟世界的执法队伍? 一向在虚拟世界依赖个人勇武的徐渺,确实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她望向曾经的狱警们,看到一张张平静的面庞,却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浪潮涌向了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被别人推动着做一件事。 虚拟世界的犯罪并不少,网安们却漫不经心效率极低,他们毕竟为财团服务,大部分时间都在执行财团的任务。 既然没有为平民服务的队伍,虚拟世界又算是她的主场,这些狱警还主动请缨。 徐渺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搜寻了联邦正式警员与警司的月薪后,她面向各位狱警们:“刚刚的审判过程已经充分展现出诸位的能力,我聘任你们担任‘安全区’第一警署第一批雇员,王麟任警司,月薪17000信用点,其他人任警员,月薪10000信用点。” 以为徐渺至少会简单地勉励一下他们,却没想到,对方第一时间考虑的竟然是工资。 狱警们——现在应该叫警员们了,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徐渺的用意。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抱有坚持到底的决心。 一两个人的坚持,可以靠自身理想信念,一群人的坚守,必须用共同利益维系。 没有物质基础,时间长了,总会有人难以维系。不一定是他们忘了初心,只是现实总会在意想不到时送来某种考验。 比如某一天,现实中的家人身患绝症,需要一大笔钱,自己却拿不出,曾经心怀壮志的自己,真的能坦然接受吗? 徐渺在心中计算着账户余额,这支队伍成立初期,肯定是需要她来垫付经费的,但要长期维持,肯定不可能光靠她一个人,她需要再建立几所工厂,把“安全区”的经济盘活。 又或者,不用自己建,她现在的所在地,就是工厂区。 “安全区”向外扩张的画面在徐渺脑中一晃而过,她连忙打住,暗暗摇头,刚建立起一支6人小队,她就已经想到了扩张吞并,这步子迈得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我会给你们提供三部警车,配备相应的火力装备。”徐渺测算了一下警车的行驶速度,“安全区”内布置远程武器的可能性,感到以目前的经济状况和队伍人数,还是得苟。 她把几人带回别墅内,给他们讲了讲“游击”的概念。 王麟很快明白了徐渺的意思:“我们的目标是将那些网安不管的犯罪分子依法逮捕归案,遇到网安部队,不必和他们起冲突,迅速离开,保全自身力量。” 徐渺点了下头:“暂时给你50人的名额,你可以在执法过程中,收编目标相同的平民。” “明白。”王麟把警帽上的联邦标志抠了,光秃秃的不太好看,他抬起眼睑望向徐渺,“我们组织有没有确定标志了?” 这题江希会:“组织的标志是蝴蝶,掀起飓风、改变世界的蝴蝶。” “掀起飓风,改变世界。”这是青鱼加入[蝴蝶]时的目标,被江熙转述后,直接被警员们当成了组织的口号。 没想到无意间促成了口号的确立,江希心虚瞟了眼徐渺。 既然大家都认可,徐渺也没什么意见。 江希松了口气,准备一会儿去留言板上写下这件事。 青鱼总是担心徐渺姐不信任她,这下应该能放心了。 毕竟就连组织口号,都出自于她了。 王麟挠了挠下颌,端详着蓝灰色警帽,似乎在琢磨装上蝴蝶标志的样子。 徐渺打了个响指,警员们帽檐上方联邦标志齐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枚镀银盾形徽章,徽章表面雕刻振翅欲飞的蝴蝶,蝴蝶下方包裹一圈月桂花环。 微微一怔后,王麟把更换了徽章的警帽戴回头上。 目睹虚拟世界第一支非财团所属执法部队建立,等警员们欣赏完新的徽章后,旁观许久、一直没有说话的薛春月才道:“或许你还缺一所学校。” 徐渺转头望向薛春月。 建立学校一直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一直没能腾出手。 “我确实在筹办学校,但是在现实中的外城区,那里的工人与孩子连买终端的钱都没有,关系好些的街区会凑钱合买一台终端,对他们来说,上网课非常不容易。” 薛春月不再惜字如金:“我知道,能上网的人至少能完成中学教育,他们并不缺一名中学教师,但我在现实中的教师资格证已经被吊销,不可能再回原来的学校,即便能够再考,以我的性格,也很有可能再得罪某个上层人。” “况且我本身就是被关押在财团的私人监狱中,一旦意识回到身体内,除非越狱,否则根本不可能被释放。” “我申请一具意识容器,扫地机器人还是收音机都可以,只要能到组织建立的学校任教。” 不太了解技术问题的警员诧异问道:“申请意识容器是什么意思?” 徐渺望向江希,一直跟着青鱼补课的江希收到示意,连忙解释道:“这是一项还不成熟的技术,将真人意识下载到非本人的容器中,尽管理论上具备可行性,目前还停留在仿真阶段,大量试验证明,大脑与意识的联系非常微妙,下载到机器中的意识,时间长了会发生认知混乱,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机器。” 薛春月道:“只需要给我的潜意识植入[教师]这个职业身份,就算出现认知混乱,把自己当成机器,我也会坚信我是一台负责教学的机器。” 空气安静了几秒,警员们沉默地望向薛春月,后者神色认真:“这是可行的,我在被捕前就已经做过演算……” “不至于。”徐渺打断她。 通过外设与学生交流,又或者制造一名仿生人,直接将薛春月的意识下载到仿生人的电子脑中,又或者从町野中央医院偷一具人造人的身体,将薛春月的意识转移进去……多种方案在徐渺脑中掠过:“我有别的办法,虽然也有一定风险。” 薛春月知道她的技术深度与广度都远超自己,没有坚持“教学机器”的办法:“重新执教是我的请求,任何风险我个人承担。” “不,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徐渺抬手压了压,示意薛春月不用争辩,“我会尽快找出一个合适的方案,将风险降到最低。你应该知道,我们很难招到愿意去外城区执教的老师,既然你主动提出这个要求,就算到时候你要反悔,我也不会放人的。” 她开了句玩笑,薛春月却像是得到某种保证一般,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是贫民窟出身的大学生,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父母就因连班倒的加班猝死在流水线上。 勤工俭学念完大学后,依靠出色的成绩,被分配到一所接收平民的重点中学教书。 她以为可以通过教育,改变三观还未定型的财团子弟的想法,让他们长大后推动财团改革,促进社会公平,减小阶级差距。 仅仅因为管了一件校园暴力事件,就被诬陷入狱,她这才想明白,不能把希望寄托于财团子弟身上。 谁会动自己的奶酪呢? 上层人总是一体的。 既然改变不了上层人的想法,那就把知识传播给无数上不起学的平民吧。 多教一个平民,就会多一个“她”。 多一个“她”,就会多一分希望。 或许终有一天,全世界无数个“她”,都能通过学习改变命运。 第81章 更新 下线后,徐渺购买了一款仿真软件,试验意识下载到仿生人电子脑的可行性。 以原生大脑的构造为参考,为意识制作一部高度匹配的电子脑,尽管比薛春月提出的扫地机器人、收音机好得多,但还是存在相当大的失去自我的可能性。 她等比例构造出薛春月大脑模型,一次又一次用不同方式、不同信道下载意识,上百次仿真结果显示,真人意识被同化为仿生人的概率大于50。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大概率也会让薛春月变成一部“教学机器”。 当然,有冬葵的例子在,说不定在薛春月把自己当成仿生人后的漫长时光里,她也能被某个事件刺激,再次觉醒自我意识,完成人——仿生人——人的两次转折。 但这样的设想太过理想化,几乎等同于把命运交给了无法把控的概率。 这概率极低,几乎可以等同为不可能事件。 关上仿真软件,徐渺转而演算起使用人造人的生物大脑的可行性。 联网的数据库中,并没有人造人的资料,更没有现成的人造人仿真软件。 尽管地下实验室进行着基因试验,町野中央医院的顶楼就是人造人流水线,这些东西,明面上毕竟还是非法的。 没有前人的经验,徐渺只能根据在避难所吸收的生物基因方向的资料,自行推演。 相比较仿生人这种纯粹的机械造物,通过人造子宫培育的人造人,显然更不可控。 人造人最大的优势在于生物大脑,最主要的难点也来源于生物大脑。 大脑皮层的褶皱是意识的温床,发育完善的大脑能够诞生自我意识,他们不可能像徐建龙一样,驱逐已经成型的自我意识,鸠占鹊巢。 即便放下所谓的道德感,把人造人当成随意摆弄的容器,缺少徐建龙所掌握的电子脑后门技术的徐渺,也没有办法强行杀死人造人大脑里已经诞生的意识,把薛春月的意识强行塞进去。 想到这里,徐渺脑中浮现出一个经典的假想:缸中之脑。 如果单独培育出一颗生物大脑,让这颗全新的大脑的每一根神经突触都与原生大脑相同,是否能让这颗大脑顺利接收与其匹配的意识? 缺乏实际试验数据的徐渺,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这个方向是可行的,徐建龙哪里还需要那么麻烦。 以徐家的财力,他完全可以制造无数缸中之脑,供自己使用,为什么还非要占据徐嘉恩或者她的身体? …… 在连续排除了多个方案后,徐渺目前能够想到的、可行性最高的方法是,改造一个有缺陷的、还没有诞生自我意识的人造人大脑,利用它本身的生物构造,结合匹配原生大脑的电子脑,搭建出一个尽可能适合真人意识的环境。 这种方法既能规避机器的同化效应,又能避免生物大脑内的自我意识带来的伦理与技术方面的阻碍。 看似能两全其美,实际操作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谁也不知道。 没有试验基础,只有纸面数据,徐渺演算了一遍又一遍,仍然不能放心。 薛春月却很想得开:“如果任何事笃定100成功才去做,科学就不会诞生,技术就不会突破,我们现在还和其他动物一起,在荒野中茹毛饮血。” 她是一名能够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我相信这已经是目前能够找到的最优解,放手去做吧,我能看得出,你是一个富有冒险精神的孩子,不必因为顾忌我的安全,就畏手畏脚不敢行动。” 身为中学教师的她,看不到20的徐渺就像看自己的学生。 之前她那么沉默寡言,徐渺还以为她没有教师的职业病,现在看到她透着鼓励的眼神,徐渺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高中老师,她应该感到庆幸,她想,这个世界不可能找到比薛春月更好的老师了,她不是在帮薛春月,而是在帮她自己。 帮她自己建立起记忆中的学校,那属于回不去的故乡。 “那我们一起进行一次尝试。”没有再犹豫,再反复测算种种潜在风险,徐渺退出了演算软件,翻出通讯录,联系左砚辞。 她需要左医生的协助,盗取人造人流水线上遗弃的“劣等品”。 …… 收到徐渺消息时,左砚辞正在外城区的诊所内,研究电子脑。 身为内科医生的他,为了给工人们提供医疗帮助,已经自学过创伤治疗、义体改造相关的外科手术。 现在他又在自学神经外科。 徐建龙与徐嘉恩均死于电子脑爆炸,令他对这种产品的安全性感到担忧。 他始终记得,徐渺的电子脑耦合度极高,无法摘除,危险程度恐怕要更大。 看到徐渺要一具“劣等品”,他怔了怔,眼前浮现出46楼的人造人流水线。 压下胸口涌起的作呕反胃感,他回消息道:[找一个我值班的晚上,在‘劣等品’投入销毁前,把身体偷运出来,将她的意识代替原本要下载进去的数据,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 医院不会清点‘劣等品’的数量,毕竟这些人造人,生产之初就是待割的野草,那些被绞碎的血肉,通过再加工的方式重新化为原材料,肯定会有一定的损耗。] 徐渺没有客气:[那你什么时候值班?] 看了看这个月的排班表,左砚辞皱了下眉,之前他给傅医生代班太多,最近都没有排他的班。 他正想着怎么找个合理的借口,帮别人值一天班,终端又收到了傅医生消息。 [我明天有个约会,可以帮我代一天班吗?回头请你吃饭。] 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左砚辞喝了口水,回道:[好的。] [谢了兄弟!]傅医生兴奋回,[你放心,年底家族聚会,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以为左砚辞对他有求必应,是为了讨好他,挤进上层社会。 左砚辞本来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除了,转而回道:[多谢。] 他并不想和财团成员有太多交集,但想到徐渺在做的事,想到稻草巷一步步变好的现状,他压下了所有腻烦。 或许以后这些关系用得上,他默默地想。 …… 得到左砚辞回的消息,明天就能行动,徐渺起身翻出了光学迷彩,在心里敲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侵入医院,盗取一具待销毁的人造人,改造生物大脑,在改造后的大脑中下载薛春月的意识。 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弯弯绕绕。 [最近徐嘉盈和南湫石有什么动向吗?]检查武器时,她又问了下zero,以免受到额外干扰。 zero回答道:[徐嘉盈正在调查徐嘉恩生前的可疑之处,已经连续三天约谈徐嘉恩生母,具体交谈在电磁屏蔽室进行,内容无法听到。 南湫石在南邵陪同下参观南家的斗兽场,她的秘书已经买好了两天后回西特维尔的票。] 根据之前徐嘉盈的说法,南湫石离开的时候,会把自己一起带走。 不知道现在她有没有改变计划。 不管有没有,就当两天后就要离开町野吧。 时间不多了,希望能在走之前,把町野的事情都安排好。 到了春雨市,“天高皇帝远”,徐渺就能把脱离这个身份的计划,放到日程表上了。 在这个世界,改头换面,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 第一天晚上,华灯初上,高大的全息人像俯下身子亲吻立交桥上的行人,霓虹灯光透过玻璃照进四十多层的中央医院,一身光学迷彩的徐渺走进左砚辞办公室,拍了拍他的肩膀。 左砚辞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神色自然地起身,将桌上员工证揣进衣兜,走出办公室,穿过亮如白昼的洁白走廊,来到那部不对外开放的电梯前。 他们早已约定好怎么行动。 他摁了下向上按钮,等待片刻后,“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他走进电梯,依次进行刷卡、指纹、面孔、虹膜验证,摁了下46楼,之后又摁了下开门键。 电梯门保持在打开的状态。 徐渺早已跟着他进入了电梯,知道他是在等她,抬手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像是不小心按错了,左砚辞一顿,手指移到旁边的关门键。 光滑的银灰色合金门徐徐合拢,映出青年医生略显苍白的面孔。 又是“叮”地一声,46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左砚辞缓步走了出去。 一间间玻璃温房出现在眼前,最近町野还算太平,外城区没有太多损耗,流水线虽然在作业,生产的人造人并不多,没有徐渺第一次来时,挤挤挨挨全是人造人的盛况。 跟着左砚辞,走过前三间玻璃温房,来到最后一间温房旁的小房间,推门进去,房间内悬挂着一面面监视器,左边的监视器显示温房内的场景,右边的监视器上呈现出一条条波动的曲线,这是人造人的大脑信号。 一名黑眼圈深重的白大褂正坐在监视器后,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终端。 余光注意到走进来的人影,他立刻收起终端起身:“你总算来了。” 左砚辞笑道:“傅医生,你可以下班了。” “你真是我亲兄弟。”捶了左砚辞肩膀一下,傅医生一边脱掉白大褂,一边往门外走去。 左砚辞扭头望着他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听到“叮”地一声电梯响。 他松了口气,在监视器前坐下,手肘撑着桌面,目光在左边监视器转了一圈,有意无意扫过第四间温房,那里刚刚完成一次销毁,玻璃罐中血红液体顺着管道流走,高温蒸汽喷洒到玻璃罐内壁,将玻璃罐清洗干净。 不管看过多少遍,依然难以抑制地产生不适感,左砚辞靠在椅子靠背上,强迫自己盯着恢复平静的第四间温房。 监视器上方时钟滴滴答答跳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监控室内安静无声,只能听到左砚辞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几乎以为徐渺已经离开,僵硬的手指痉挛地抽搐了一下,张了张干涩的唇瓣,几乎想问一声:你还在吗? 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闭上了嘴。 尽管徐渺已经入侵了这一层的监控,不用担心被摄像头拍到,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假装只有自己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出现了一个‘劣等品’。 一具已经被催熟的成年女性身体被机械臂运输到第四间温房。 她的双腿有明显残疾,肌肉萎缩,形状畸形。 她的肌肤、眉毛和头发都是雪白的,似乎患有白化病。 这样一具身体很难在贫民窟存活,投放也是浪费,因此系统判定后,干脆将她销毁。 左砚辞仰头望了望四周,从左边监控器里看到,偌大一层楼,只有机器在平稳运转,温房里每个“人”闭着眼睛,无人知晓他正在做什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闭了闭眼,抬手摁下一个按钮,正抓着那具“劣等品”送往玻璃罐销毁的机械臂骤然停住。 他站起身,推开监控室门,走到第四间温房前,望向双目紧闭、被机械臂吊着、悬挂在半空的残疾女性身体。 他心跳加快了些许,缓慢地深呼吸,掏出工作证,在门口的机器上刷了一下。 钢化玻璃门自动打开。 他站在门口没动。 徐渺告诉他,他只需要负责开门。 那他就只开门。 尽管他心里也隐隐担心徐渺一个人搞不定。 仅仅几秒后,残疾女性凭空消失了。 徐渺飞快地把人造人身体裹进了光学迷彩里。 他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徐渺为什么不让他帮忙。 他要是非要掺和,很难说会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又过了几秒,他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于是他又刷了一下机器,钢化玻璃门再次自动合拢。 他无声松了口气,转身回到监控室内,摁下按钮,原本正要把那具“劣等品”运输到玻璃罐中销毁的机械臂茫然地张了张爪子,左右转了几圈,找不到目标,迟疑地缩了回去。 左砚辞随即起身,离开监控室,大步迈向电梯。 到目前为止,这个盗取废弃人造人的计划,非常顺利。 站在电梯前,他掏出员工证,准备和来的时候一样,刷卡离开。 然而下一秒,电梯门打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单院长。”指尖蜷了蜷,他神色如常地喊了一声。 “左医生,又给傅医生代班啊。”单院长笑着揽住左砚辞肩膀,带着他转身向监控室走去。 左砚辞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点,但很快克制住了。 他笑着说:“单院长,我水杯忘拿了,想下楼拿一下。” “你等一等,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单院长揽着左砚辞走进了监控室,“你有没有感觉,最近医院里有人手脚不干净。”他皱着眉说,“人造人流水线的损耗比去年大了很多,但我们总体生产数量和去年是差不多持平的。我怀疑有人偷了流水线的营养补给,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吃不上饭,那些营养补给对他们来说可是好东西。” 左砚辞愣了一下:“还有这种事情?” 单院长呵呵笑了起来,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五年前老院长还在的时候,就整顿过医院内偷拿患者药物的现象。大家都要养家糊口,找点补贴也很正常,但不能做得太过分啊。左医生,我相信你做不出这种事,所以才跟你说,这段时间你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人在非工作时间来46层,要是有所发现,不要报警,先来通知我,都是同事,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你能理解吧?” 左砚辞心里装着事,一时顾不上对这种现象有什么反应。 当然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反应,也不会有人在意。 单院长只会再提一提他的家人,让他不要那么自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无事发生。 他点了点头:“好的院长,我会留意的。” 单院长露出满意的笑容:“左医生,你现在越来越能融入我们医院了。你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高级医师,上次徐家的事情,我特地让你去负责,你能懂我的良苦用心吗?我听说徐董对你的工作很认可,有时候啊,咱们就是命里缺一个贵人,有贵人拉一把,未来的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抓住机会啊,左医生。” 左砚辞顺从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心里明白,院长让他负责徐嘉恩的抢救工作,只是因为没有人想担这个责任。 谁也不知道徐嘉盈到底是想让徐嘉恩活还是让徐嘉恩死。 万一得罪了徐嘉盈,不但讨不到好,还很有可能没有好果子吃。 他内心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更明白,他之所以听从院长的安排,接下所有人都不敢做的工作,并不是因为医者仁心,只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相信,徐渺会为他兜底。 即便违背了徐嘉盈的意思,徐渺也有很大概率帮他一把,不至于让他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他觉得还挺可笑的,每次望着这些流水线,他都会压抑不住内心的厌恶之情,看到麻木的院长和同事,他心中还会有一种无法抒发的愤怒。 但实际上呢,他和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也只是一个平庸无能、只能抱别人大腿的人。 他唇角讥讽地翘了翘,含笑听着单院长絮叨。 终于单院长讲完了工作上的的琐事,左砚辞松了口气。 然而他话锋一转,却又开始讲起他远房亲戚的女儿。 一个一十几岁的高级医师,敢打敢拼,获得了徐家家主的认可,说实话,前途不可限量。 他觉得结这门亲不错,却没注意左砚辞表情。 想到徐渺还背着一具成年女性的身体,躲藏在光学迷彩之下,左砚辞心中忍不住焦急,听到单院长这时候要替他做媒,脸上实在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情绪。 他抬手解开了白大褂下的衬衫纽扣,拇指揉了揉喉结,抱歉道:“单院长,我真的有点口渴,能不能……” “嘟——嘟——”突然响起的尖锐警报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渺? 左砚辞一个激灵,扭头飞奔出监控室,却发现纯白的走廊中空无一人。 单院长紧随其后,却是一把抓住左砚辞的胳膊,将他拖回了监控室,直接把门反锁。 “这种时候千万不要逞强。”单院长一边掏出终端呼叫安保,一边打开自主防御系统,“我们就在这里等待支援。”他很有经验地说。 左砚辞死死盯着监视器:“可是——” “没有可是。”单院长断然道,“能入侵到这一楼层的家伙能是好惹的吗?我们是医生,不是战士,难道要跟入侵者搏斗?这里甚至没有武器。” 发现左砚辞脸色难看,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他们既然没有被监控到,想必是穿了光学迷彩,估计是哪里来的大盗。他们要什么就让他们拿去吧,就算真的成功了,损失的也不是我们呀。你急什么?这又不要你买单。” 他老道地说:“只要我们按照流程采取了行动,就没有人可以指责我们,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们为此负责。” 左砚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是院长经验丰富。” “年轻人要学的还多着呢。”单院长哈哈一笑。 “他们是来偷营养补给的吗?”冷静下来,左砚辞觉得警报不可能是徐渺造成的,他们已经成功取走了“劣等品”,徐渺根本不可能再去动别的不该动的东西。 引发警报的一定是别人。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这层楼一直还有一伙人,穿着光学迷彩,尾随着他们。 他不禁庆幸自己全程没有说话,但不知道那伙人有没有看到残疾女性身体消失的那一幕。 他心跳加快,一方面担心被那伙人看到了,另一方面又担心徐渺也受到影响,没有办法正常离开。 单院长摇头道:“不可能只是为了一点营养补给就搞出这么大动静,能有实力搞到光学迷彩的家伙可不简单。别看我是院长,医院的水很深,有的秘密我也不知道,也许这一层楼有什么别的东西,是他们想要的。” 走廊上的警报声越来越响,左砚辞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抽动,他不能把徐渺一个人丢在外面,他得想办法把徐渺送出去。 他贴到监控室的门板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除了警报声,没有任何别的声响,他想了想,对单院长说:“安保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着吗?院长,要不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看一眼。” 单院长其实心中也不像外表表现得这么从容,按理说安保确实快到了,可现在外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警报声撕心裂肺,红色的光芒闪烁,透过门板缝隙打进监控室。 可他们听不到任何人声,脚步声,就好像警报器在对着虚空索敌。 时间拖得越久,心中越是忐忑,单院长脸上显出几分犹豫,左砚辞迟疑环顾一周:“院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入侵者就在这间房间里?” 单院长心跳直接漏了一拍,差点当场跳起来,他用力咳嗽了一声,拼命对着左砚辞使眼色:“怎么可能,我已经开启了自动防御系统,如果他们敢进来,早就被射杀了,放心吧,没事的。”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终端,正了正衣领:“但我们确实也不应该光在这里等着,走吧左医生,我们一起出去,维护医院的财产安全,是我们每一个医生都应尽的责任。” 没等左砚辞有所反应,他已经大步走到门边,拧开门,往电梯口蹿去。 左砚辞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迅速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走到电梯门口,在闪烁的红光和刺耳的报警声中,单院长取出员工证,略微哆嗦地按在电梯口的机器上。 这段时间没有人进出,电梯就停在46楼,银灰色合金门很快就打开了。 单院长一马当先地走进去,左砚辞跟在后面,肩膀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电梯里突然发出了超重的报警声。 两人瞳孔收缩,环顾四周,电梯里分明只有他们两个人。 左砚辞后颈流下冷汗,就算徐渺带着那具“劣等品”一起进入电梯,也不至于超重。 联想到刚刚肩膀碰到的东西,他脑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看似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实际上已经挤满了人。 他望向单院长,刚想对对方说什么,这位大腹便便、已经长出皱纹的老人家,展现出了与身材和年龄不符的敏捷,一个箭步冲出电梯,飞快按了好几下向下按钮,在合金电梯门缓缓合拢时,扭头奔向监控室,转眼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左砚辞沉默了一下,抬手按了一下一楼,完全放弃了逃出电梯的想法。 刚刚他感觉到徐渺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的首要任务还是把徐渺送出去。 电梯里非常安静,安静到能够听到五六道不同的呼吸声。 左砚辞手垂在身侧,刚往白大褂的衣兜方向移动了一下,后腰就被一个坚硬的物体顶住了。 “老实点,别动。”一道压得很低的男声冷冷地说。 左砚辞身体一僵,一滴汗顺着下颌滴落到轿厢的地板上:“好,我不动。” 电梯一层层下降,到23层时停住。 “叮”地一声,光亮的合金门即将打开。 坚硬的枪口往左砚辞腰间顶了顶,低哑的男声冷漠道:“别让人进来。” “好。”为了避免激怒这些暴徒,左砚辞对他百依百顺。 电梯门打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他眼前,神情中透出些许紧张。 看到左砚辞,还没等他开口驱赶,两人惊愕地后退一步,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主动转身走了。 ——这是单院长所说的,来偷营养补给的人? 左砚辞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想起这两个人的家境一般,全家都指望着他们的工资,维持着内城区的生活。 冰冷的枪口催促般戳了戳他的后腰,他抬手按了一下关门键,听到身后急促的呼吸声放松了一些。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时,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响起,几道暴喝声钻进电梯:“把手举起来,不然我们就开火了!” 一瞬间所有呼吸声一窒,下一秒左砚辞脖颈一紧,被狠狠拽向后方。 姗姗来迟的安保冲向电梯,却晚了一步。 一只大手用力拍在合金门上,电梯门却已经合拢,开始下降。 左砚辞被看不见的入侵者箍住脖颈,太阳穴被冰冷的枪口用力顶住,顶出了深深的红印,压低沉的男音在他耳边恶狠狠道:“告诉他们,放我们走,否则我们就杀了你。” 他话音刚落,电梯门边的终端就自动飘到了左砚辞面前,左砚辞脸涨得通红,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脖颈。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威胁之后,铁钳一般的大手放松了些许力道,新鲜的空气终于能进入喉腔,左砚辞一阵喘息,虚弱地点了点终端,拨通了单院长的号码。 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孔出现在屏幕上,旁边还有几个神情严肃的、穿着制服的安保员。 完全没有刚才逃出电梯时的紧张,单院长神色肃穆:“左医生,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们想安全离开。”“咔哒”一声保险栓拉开的声音响起,左砚辞咽了口唾沫,“否则就要杀了我。” “请不要伤害人质。”单院长冷静地抬了抬手,显示出一院之长的风范,“我们会满足你的要求。” 电梯持续下降,没有中途停顿,单院长和安保员似乎都没有中途拦截的打算,真的就打算这么放走入侵者。 左砚辞心中略感茫然,他不认为自己这么重要,这些人披着光学迷彩来盗窃的东西一定不简单,就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单院长真的就会任由他们大摇大摆离开? 他盯着电梯门,一边想着有没有办法自救,一边努力从交错的呼吸声中,判断出哪个是徐渺。 如果他不幸遇难,希望至少能让徐渺顺利逃走。 他们这运气还真是够差的,只不过是要盗走一具废弃的人造人,竟然还能正好碰到一伙大盗。 就是不知道他们来医院能偷什么。 结合电梯里始终只有五六道呼吸声,似乎人并不算多,单院长还在电梯里时,却响起了超重报警,左砚辞心中猜测,他们偷了某个比较沉重的设备。 他回忆着46楼的一台台设备,依然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大盗,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一楼已经到了。 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安保员呈战术队形,如临大敌地举枪对准电梯内部。 单院长和几名院领导站在一旁,神色担忧地望着左砚辞。 左砚辞抬起双手,被身后人推着走出电梯。 他感觉到小腿蹭到了什么东西,但没有机会分辨。 两台圆筒形状,筒口仿佛蒙着黑色网纱的机器出现在他余光中。 那是什么新型武器吗? 他刚产生一丝疑惑,耳蜗就捕捉到几声轻响。 他猛然扭头,看到安保员们枪口对准他的身后,似乎已经知道了敌人的方向。 他忽然知道了那台机器是什么。 那是超声波传感器,安保员们通过声波感应到了入侵者的位置。 他们不假思索地开枪,完全没有考虑左砚辞就在最前方。 这一瞬间左砚辞的疑虑解开了,安保员们顾忌的根本不是他的安全,而是被入侵者盗走的东西。 子弹如密雨一般张开大网,朝左砚辞当头罩下,他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弹雨包围,打成筛子。 他脖颈上的大手突然消失了。 那五六道呼吸声也一同消失。 入侵者们转眼间离开了这片空间,仿佛能够瞬移。 左砚辞顾不上吃惊,现在他只能一个人面对飞射而来的子弹。 他眼睑僵硬忘了眨动,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攫住。 他嘴唇翕动,唯一想知道的是徐渺是否已经趁机离开。 好想看到徐渺的学校建起的那一天啊,这个念头在他大脑中一闪而过,子弹在他的瞳孔中无限放大,死神仿佛已经挥下了镰刀,他突然感到一股大力握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以一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的步伐,躲开了所有子弹。 他心中惊愕到了极点,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表情,是徐渺救了他,这是他脑中剩下的唯一的念头。 当他停下脚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从容地离开子弹射击范围时,弹雨也恰好落在了地上、墙上、电梯门上。 像是耳鸣突然恢复,灵魂终于归位,他这才听到一声声爆响,看到一股股青烟从一个个弹孔上升起。 单院长目瞪口呆,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表象,旁边一名院领导皱着眉听安保队长汇报,超声波传感器也捕捉不到入侵者的位置了,他们凭空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目光汇聚到左砚辞身上。 他刚刚的表现,非常可疑。 安保队长请示了一下院领导,得到同意后,走到神色茫然的青年医生面前:“左医生,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左砚辞抬起眼睑,望了眼安保队长身后正在擦汗的单院长,后者避开了他的眼神。 “可以。”他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第82章 更新 这是个无月的夜晚。 夜色像一块帷幕垂落,将整座浮空岛笼罩。 黑暗中窗户无声滑开,夜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涌入室内。 地板上出现一个不明显的脚印。 窗户重新关上,脚印一步步移动到床边。 仿佛底片在光线下逐渐显影,空气中先是出现一缕乌黑发丝,随着微风轻微晃动。 然后露出一张白皙钟秀的脸,饱满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 目睹左医生被带走后,徐渺把人造人送去外城区藏好,连夜赶回了徐家。 她刚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在角落守着的冬葵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迅速扒了她的光学迷彩服,抄起早已准备好的睡袍,罩在她身上。 本打算告诉冬葵医院里发生的事的徐渺,意识到家里也出事了。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来不及解释的冬葵一把拉起被子,把徐渺塞了进去。 房间门随即被推开,几双羊皮靴子踩在地板上,鞋跟撞出“啪嗒”一声轻响,感应智能灯亮起,照出徐嘉盈和几名安保队员模糊不清的面孔。 徐渺闭着眼睛,神态安宁,仿佛沉浸在美梦之中,对这些动静毫无察觉。 “惠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敛容恭敬立在床边。 一名安保队员走到她面前,斜长阴影投在徐渺脸上:“药都喂给她了?” 徐渺心中一动,脸上表情纹丝不变,眼睫都没动一下。 “惠子”右手一翻,露出一个空了的药瓶。 安保员转头,看向徐嘉盈。 徐嘉盈不置一词,灰色义眼静静望着平躺的徐渺,安保员会意,朝后面几名队员招了下手,两名队员上前,从手提包中取出纳米材料制作的压缩担架,拉长展开成一人宽,把徐渺搬运上去,往房间外走去。 他们动作非常平稳,要不是听到了鞋跟在地板上摩擦的轻微声响,徐渺甚至感觉不到担架的移动。 她不敢轻易和冬葵通过脑机沟通,担心他们随身带着频谱仪,捕捉到两人交流的信号。 她只能通过方向的转变,眼睑感知到的光线明暗变化,猜测此行的目的地。 她注意控制眼睑周围的肌肉,令眼球不要条件反射地转动,保持平稳均匀的呼吸,仿佛在深度睡眠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晃动后,她感觉到高度下降,抬着担架的安保员把她放在了地上。 四周变得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骤然消失。 徐渺身体放松地平躺,双目自然地紧闭。 为什么停下? 她到了哪里? 接下来要做什么? 为什么都不说话? 发现她是清醒的了? 冬葵呢?她还在吗?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中掠过,黑暗与静寂令人不安,徐渺在暴起反抗和以静待动中,选择了后者。 未知的环境中,她能沉得住气。 她在心中默念计数,约摸半小时后,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响,薄薄的眼睑映出一片血红,她看到了毛细血管的颜色。 有人打开了炽亮的吊灯。 空气隐秘地流动,像一只透明的手,抚过浓长的眼睫。 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变成了一件格外艰巨的事,些微的麻痒一出现,难以忍受的痒意就在全身蔓延开。 她克制着伸手抓挠的冲动,光洁的额头分泌出不太明显的汗珠。 在和身体本能对抗的过程中,她听到空气中多出细碎的低语。 恍惚中她以为是幻听,但很快她就发现不是。 她听出低语的音色,那是徐嘉盈的声音。 年轻的徐家家主在祈祷。 祈祷声从四面八方涌入耳蜗,像一股股无序而混乱的浪流,令徐渺想起避难所中的实验资料。 那些文字裹挟着海量的珍贵知识,前赴后继地涌入她的大脑,险些令她承受不住,陷入疯狂。 那是神明的恩赐,凡人太过弱小。 仿佛一只只虫子顺着耳道钻进大脑,沿着弯弯曲曲的勾裂肆意爬行,徐渺的太阳穴一阵抽动,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胸口。 她几乎起身呕吐,但忍住了。 她在嗡鸣般的低语声中细细分辨祈祷的内容,她听到高傲冷峻的徐家家主用最谦卑的姿态祈求着什么。 她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分辨出具体的内容。 “机械的恩主,进化的导师,数据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国。” “求您鉴查我的心灵,求您收留我的大脑。” “求您引导我永生,求您降下庇佑的力量。” …… 祈祷螺旋般重复,语言构成无形的载体,徐渺没有睁眼,大脑却感应到了熟悉的光辉。 那光辉曾组成望不到尽头的大道,等待徐渺的抉择。 而如今,它高高在上,灿烂辉煌,仿佛一只镶嵌在天穹上的眼睛,无喜无悲地注视人类。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它是单独出现的。 又或许是因为徐嘉盈正在祈祷,语言的承载能力胜过避难所中的陈腐文字。 强烈的直觉告诉徐渺。 它,又或者祂,离地面更近了。 离她更近了。 她的意识传来剧烈的灼痛,仿佛灵魂都在被烈焰燃烧。 明明闭着眼睛,却有一种强烈的流泪的冲动。 她听到徐嘉盈仍在祈祷。 “机械的恩主,进化的导师,数据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国。” “求您鉴查我的心灵,求您收留我的大脑。” “求您引导我永生,求您降下庇佑的力量。” …… 重叠回荡的祈祷声中,煌煌光辉散开一道道灿烂光束,烟花般洒落大地。 徐渺强忍头痛,从被灌进脑海的陌生知识中,找到了解释,明白了徐嘉盈在做什么。 每座城市最重要的防御措施,保护着城市免受变异生物浪潮冲击的防护罩,能量的来源是[机械之主]。 徐嘉盈向[机械之主]祈祷,祈求神明降下庇佑的力量。 祈祷得到了回应。 只有财团家族的血脉才能得到回应。 各大家族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她这才得以知晓。 与其说他们是财团,不如说他们是神明的代理人。 难怪董事们各自支持一位继承者,却没有一个试图干掉本家上位。 神明的伟力早已把众生分为三六九等,人类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徐渺的身体仍平躺在地上,意识却好像飘到了半空,成为这场盛大赐礼的唯一观众。 她目睹绚烂的光束落在大地上,银河一般流淌,汇聚到徐氏总部大楼的地底,那里存放着防护罩的核心装置,公开资料显示它是一台用于可控核聚变的托卡马克。 然而实际上,托卡马克只是个幌子。 人类最大的倚仗,不是科技,而是神的怜悯。 …… 流动的光辉源源不断涌入地底,却没有任何反馈,仿佛被一座干涸的蓄水池贪婪地吞没。 唯一的观众徐渺,意识也仿佛变成了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其中泄露的知识。 她获得了向神明祈祷的正确仪式。 冥冥之中有道虚幻缥缈的声音告诉她,尽管她没有徐家的血脉,只要她去祈求,神明必定回应。 [神明偏爱于你。] 虚幻缥缈的声音抚过她的大脑皮质,轻柔得接近耳语,充斥着浓浓爱意。 这爱意复杂而多变,起初像爱人热切的叹息,一时没有动摇她的内心,就又转换为父母毫无保留的珍爱,却也得不到徐渺的回应,于是又转变为挚友的关心,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的感恩,失去居所的贫民的乞求。 然而徐渺的心就像最坚硬的铬合金,任这声音如何变幻,都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痛苦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涓涓细流修复一道道创伤,意识在细流的滋润下更加强健壮大。 [神明偏爱于你。] 徐渺几乎沉浸其中。 但也只是几乎。 恍惚了瞬息后,她恢复了清醒。 她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神明的光辉。 为什么机械之主要引诱她祈祷? 徐嘉盈把她带到这里,是收到了神谕吗? 高高在上的光辉并不做出任何解答。 它只仁慈地赐予。 光束安静地流淌汇入地底,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水池终于被填满,灿烂的光辉渐渐黯淡了,平息了。 意识回到体内,虚幻缥缈的声音与现实中嗡鸣的低语同时消失。 灼痛与爱抚全都湮灭于回归的静寂。 但徐渺没有放松警惕。 徐嘉盈的祈祷已经结束,机械之主的目的没有达成。 她会再次收到神谕,处置自己吗? 几乎就在徐渺提起最大限度的警惕心的同时,湿润的泥土气息、清新的青草芳香与幽远的百花馨香涌入了她的鼻腔。 像是有人在这座机械的大厅中摆满了绿植,把所有金属造物掩藏,临时改造为天然的植物园。 周遭的环境,突然就变了。 呜呜的风声中,徐渺听到,徐嘉盈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转而变成了响亮的吟唱。 “仁慈的女神,生命的主宰,您的子民乞求您的眷顾。” “驱除亵渎的伪神,驱除堕落的异教徒。” “让世界回归原初。” “赞美女神。” 铿锵有力的吟唱声中,熟悉的光辉出现了。 徐渺心跳停了半拍。 徐嘉盈在向奥罗拉所崇拜的那位女神祈祷! 即便她一直知道,对上层而言,信仰只是一种工具。 亲耳听到徐嘉盈毫无障碍地切换信仰,她还是感到惊讶。 神明真的存在,依赖神明的人类却敢左右摇摆。 是她低估了徐嘉盈的胆量,还是高估了神明的力量? 又或者,只要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一瞬间,徐渺想起了徐建龙分走一半天赋的仪式,想起了徐建龙与奥罗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嘉盈与奥罗拉的几次交锋,令徐渺以为,她绝不可能与奥罗拉合作。 但对财团来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既然徐建龙能够通过仪式分走徐渺一半的天赋,徐嘉盈为什么不可以? 第83章 更新 徐嘉盈当然可以。 高昂的吟唱声中,炫目的光辉有节奏地收缩,湿润的泥土气息、清新的芳草清香、幽远的百花馨香将徐渺包裹了起来。 徐渺遗忘在潜意识中的记忆被撬动了,这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仪式,“先知”通过这个仪式,将她的天赋分给徐建龙。 中途出了差错,她的一半灵魂离开了赛博世界,徐建龙预定的1/2天赋,只剩下1/4。 还没来得及取回那1/4,徐嘉盈又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掌握了这个仪式。 不愧是徐建龙的亲生女儿。 如果还不想和徐嘉盈撕破脸,也许徐渺应当任由仪式进行下去。 可即便她让徐嘉盈分走一半天赋,后者也会因为那一半天赋超乎想象的强大,发现徐渺的异常。 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数题。 3/4*1/2>1/4 一旦徐嘉盈、甚至“先知”通过这一次分得的天赋,与徐建龙的天赋相比较,推断出她的一半灵魂已经回归,徐渺相信,针对她的攻击力度将会前所未有的猛烈。 既然迟早要有一战,徐渺自然不会将能力拱手送人,平白让对手更加强大。 16年前的徐渺只是懵懂稚童,在仪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16年后的徐渺已经成年,接受过完整的义务教育,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时代变了。 徐嘉盈的吟唱声越来越响,徐渺的心神却如镜面一般平静。 她的意识再次被牵引到了半空,却不仅仅只是“看”到那绚烂的光辉。 徐嘉盈的祈祷词,不再只是螺旋般的重复。 她诵念着—— “仁慈的女神,生命的主宰,您的子民乞求您的眷顾。” “求您包容我的基因,求您收下我的血肉。” “让众生平等,让天赋共享。” “赞美女神。” 祈祷内容的改变,引动光辉架起无形的桥梁,将徐渺和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意识连接。 一股磅礴吸力从“桥梁”的另一端传来。 徐渺“睁”开了意识的“眼睛”。 她“看”到银灰色墙壁爬满葱郁藤蔓,规整地砖缝隙钻出青草和嫩叶,绽开鲜艳花朵。 不知何时打开的穹顶,漫天星光洒落。 她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大厅正中央,徐嘉盈脸上的神情有多谦卑,眼中的神色就有多野心勃勃。 她张开手,伸向了那座无形的桥梁。 …… 徐嘉盈掌心覆在胸口,用最虔诚的姿态向“女神”祈祷。 与无知的平民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同,真正的掌权者都很清楚神明的存在。 通过仪式祈求神明的力量,是每个掌权者必备的知识。 调查徐建龙与徐嘉恩电子脑爆炸的过程中,徐嘉盈发现了爆炸的共同点。 交缠的双曲线是奥罗拉的标志,隐藏着神明的力量。 奥罗拉信仰的女神,真实存在。 身为徐家内斗的最终胜出者,徐嘉盈最大的遗憾就是缺少信息技术方面的天赋。 这很大程度限制了她对家族资源的调度与发展。 当情报部门获取到女神赐予奥罗拉的分享天赋的仪式,徐嘉盈知道了徐渺被徐建龙宠爱的真正原因。 她释怀了。 她不再怨恨父亲。 她迫不及待要把这个仪式用在自己身上。 她想成为这个时代的徐建龙。 不,她要把这个时代变成徐嘉盈的时代。 注视着花草为床星辰作被的徐渺,徐嘉盈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只要补齐天赋的短板,她就能成为虚拟世界的无冕之王。 她的胸口变得滚烫,灰色的义眼冰冷却又灼热,她吟诵着祷告词,凝望着徐渺,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无形的物质在连接中传递,那是徐渺的天赋潮水一般涌入她的体内。 她仿佛看到属于自己的王座在光辉中升起。 突然,她和一双平静的眼眸对上了。 她瞳孔微缩,又往地面看了一眼。 徐渺的眼睛紧闭着。 徐渺的身体仍在沉睡。 她“看”到的是徐渺的意识。 她的意识“看”到了徐渺的意识! 徐嘉盈吃了一惊,却没有慌张,仪式已经开始,不管徐渺愿不愿意,她的天赋都将转为自己所用。 她冷冷地仰“望”徐渺,也许她该说声“谢谢”,她心中没有波动地想。 无形的天赋源源不断涌入她体内,以往晦涩的知识变得如此简洁易懂,她脑中出现一个又一个灵感,仿佛在催促她立刻着手去改造世界。 大脑在颤抖,心肌有力地收缩,耳旁仿佛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徐嘉盈诵念着祷告词,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她离天才更近了一步。 她向未来张开了怀抱。 她不再祷告,已经成型的“桥梁”将在仪式完成后自动断开,天赋构成的潮水将蓄满她的大脑。 她沉浸在天赋的步步攀升中,直到自身的容量达到极限。 本应结束的仪式仍在继续。 潮水源源不断,仿佛没有断绝之时,她的大脑就像洪水中的堤坝,在浪涛的冲击中摇摇欲坠。 太多了。 大脑传来胀痛,意识变得臃肿膨胀,牵引来的天赋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为什么还不停止? 她只掌握了分享天赋的仪式,没有能力将仪式强行终止,也不知道怎么把窃取来的天赋还回去。 再这样下去她的大脑与意识都会爆炸,她霍然醒悟,“望”向半空中的徐渺,彻底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是故意的,她要用她卓绝的天赋淹没自己。 她果然不是天真的花瓶,她果然在韬光养晦。 奔涌而来的天赋浪潮越发狂放,徐嘉盈放下所有懊悔,凝聚起所有意识,毅然决然冲了上去,似乎要和徐渺决一死战。 这正和徐渺心意。 她迎向杀气毕露的徐嘉盈。 半空中高悬的光辉无声无息注视着这一幕。 冲到徐渺面前的徐嘉盈,却以更快的速度缩了回去,徐渺顺势缠上她的意识,钻入她的大脑,吞噬她的自我。 而徐嘉盈一旦被徐渺撵上,立刻就抛弃那一部分,在这样弃车保帅的思路下,最后一丝残余的自我成功逃入潜意识。 徐渺占据了徐嘉盈的身体,却没能将她吞噬殆尽。 她无法扣开他人潜意识的大门。 高高在上的光辉仿佛燃尽的木炭,辉芒黯淡了,消失了。 徐渺抬起徐嘉盈的头颅,凝望着人类肉眼无法望到的维度。 神明的赐予,没有代价吗? 控制着徐嘉盈的身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徐嘉盈没有任何反扑的意思后,她望了眼角落中机器一般矗立的安保员,心中遗憾:“回去吧。” “是。”安保员走上前,抬起担架,将徐渺抬回房间。 身为工作狂的“徐嘉盈”则回到了徐氏总部大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所有安保员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在办公室来回踱了片刻,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整座城市,将绚丽的霓虹灯影与交织的车龙人流都踩在脚下。 这是徐嘉盈最喜欢的位置。 她抱臂站了一会儿,仿佛这座城市的主人,徐嘉盈的潜意识却毫无冒头的迹象。 她想了想,又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查看徐氏的产业,财报,调整人员结构,进行工作部署,仿佛真正的徐氏董事长。 徐嘉盈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不能忍。 知道自己无法与徐渺抗衡后,徐嘉盈选择了龟缩。 徐渺只好放弃立刻斩草除根的想法。 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她阖上眼睑,支着太阳穴,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又睁开眼睛,灰色的义眼神情晦涩。 哪怕是沉睡的状态下,徐嘉盈也没有夺回身体的意思。 只能留下这么个隐患,实在让人如鲠在喉。 然而即使是她,也无法撬动最深处的潜意识。 她只好闭上眼睛,带着遗憾入睡。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先后落在浮空岛和徐氏总部大楼上。 站得越高,总是离太阳越近。 徐渺在浮空岛醒来,像往常一样,在“惠子”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享用早餐。 没有人知道她同时开着两条线程,她的意识正在和zero沟通,寻找把左砚辞从治安局保释的机会。 她操控的“徐嘉盈”接到南湫石的邀请,南家家主即将离开这座城市,临走前希望能和她一起观看斗兽场的表演。 “徐嘉盈”欣然赴约。 …… 巨碗形状的斗兽场中,正中央的最佳观赏位置,町野市最有权势的两位大人物正在观战。 观众席比平时更加火热,嘶吼声尖叫声呐喊声不断,每个人面红耳赤恨不得亲自下场。 衣着浮夸的ai主持人高喊着今日选手的名字,鲜艳的标语在半空飘过—— “人类必须保持对战怪物的勇气。”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新一轮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你们准备好了吗!” “别他妈废话,快上正餐吧愚蠢的人工智障。” 主持人的介绍被观众暴躁打断,两个ai茫然地望向观众席,“徐嘉盈”瞥了眼南湫石,后者没有因为自家ai被训斥而露出任何不满,反而耐心地向“徐嘉盈”解释。 “一名28连胜的小姑娘再赢一场,就能夺得本月冠军,抱走千万大奖,观众们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一场决斗的结局,语气不免就粗鲁了一点。” “愿主保佑她。”“徐嘉盈”当即放下手中咖啡,虔诚地祈祷。 南湫石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慈悲的神色:“愿主保佑她,幸运的小姑娘。” 两人将目光投向残留着斑斑血迹的战斗池,主持人的投影已经被急躁的观众嘘下台,一辆小型履带式装甲车驶入场地,车身涂装是浅嫩的豆绿色,灰色的战斗池中格外显眼。 “徐嘉盈”注意到装甲车的构造非常轻便,为了装载更多武器,提高战车的机动性,牺牲了驾驶室的空间。 “这是专门为小姑娘订制的战车吗?看起来正常体型的成年人无法驾驶这辆出色的装甲车。”“徐嘉盈”隐约察觉到南湫石此次邀请的目的,她想展示南家首屈一指的武器装备,提醒“徐嘉盈”哪怕是老弱病残,也能利用这些装备迅速转化为强大的战斗力? “驾驶室的空间被压缩到了极限,真人想要驾驶这辆车,除非体型只有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大。”南湫石的语气依然那么耐心,“徐嘉盈”蓦然反应过来什么,倏地扭头望向这位面容宽和的南家家主。 “很多人排斥高度义体化的战士,认为他们缺乏人性,更接近机器。”南湫石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但你我知道,大多数人的身体脆弱不堪,无法创造价值,反而会给社会增加负担,这部分人,保留大脑就已经足够了。” 戴上红色假发、碧色美瞳、伪装成海伦娜·洛希尔,准备前往治安局保释左砚辞的徐渺,突然停下了脚步。 冬葵关心问道:“怎么了?” zero在意识连接中说:[您别难过。] “徐嘉盈”望着南湫石神情怜悯、却又理应如此的面孔:“你把那个小姑娘,改造成了一辆战车?” 南湫石迎上年轻家主灰色的义眼,这双眼睛一如既往不带温度,冰冷理智到了极点,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不动声色向前倾了倾身子,注视着“徐嘉盈”的眼睛:“人形在战斗中并不占优势,这座斗兽场中高度义体化的战士并不少见,既然选择迈出这一步,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人形,却放弃性能更优的战车呢?” 她嘴角扬了扬:“这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说起来你的妹妹或许还认识她,她的名字叫小玉。” 第84章 更新 徐渺记得小玉,那个在鼠灾中失去所有家人的女孩,曾在医院陪伴在老夏身旁。 记者芙拉介绍了她的经历。 南湫石知道这件事。 她在关注着徐渺。 老成的南家家主比起年轻的徐家家主更难对付,“徐嘉盈”收起所有翻滚的情绪,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我们以前的想法太局限了,义体改造没必要拘泥于人形,性能才是设计过程中优先级最高的考虑因素,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南湫石谦和地摇了摇头:“年长者的经验之谈罢了。” 她微笑着收回暗含审视的目光,仿佛对“徐嘉盈”短暂的失态毫无察觉,但“徐嘉盈”知道她已经露出些微马脚。 真正的徐嘉盈不会在乎一个平民被改造成什么形态,得知装甲车中只有人脑,根本不会产生任何波动。 好在这具身体确实就是徐嘉盈,即便南湫石令人收集她的毛发,检测她的基因,也只能得出结论,她的身份没有问题。 暂时顾不上考虑南湫石是否会采取更多行动,驶向治安局的徐渺对zero下令:[帮我查一下老夏现在在哪。] [是。] 遍布全城的监控很快搜寻到正在医院治疗的老夏,zero将影像投放,徐渺余光瞥了一眼,踩下油门:[他已经在接受最后一次治疗,费用从我的卡上直接打过去,为什么小玉还要来斗兽场赚钱?] 浮空车发动机轰鸣,在车流中穿梭,超过一辆又一辆正常行驶的车辆,引起一片喇叭鸣响,被超车的司机探出脑袋破口大骂。 但徐渺充耳不闻。 她问zero:[能查到原因吗?] zero道:[正在调查,请您稍等……] 浮空车内安静了片刻,马力全开的引擎野兽般咆哮,徐渺浅浅的呼吸像黑夜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在这难以言喻的气氛中,人工智能的机械声音再度响起,它用车载音响说:“老夏的病好了,不再需要人照顾,有人告诉小玉,她该去斗兽场,那里都是变异生物,变异生物就是她的仇人。” “这个人是谁?” “斗兽场的经纪人,平常会在贫民窟搜寻有潜力的新人。” 眼神精明、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投射到徐渺身旁。 徐渺掌心拂过冰冷的方向盘,眼前浮现出那个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的小女孩。 她沉默,安静,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包括徐渺。 …… 斗兽场中,闸门已经打开,长有6对透明膜翅的变异钩尾春蜓飞出牢笼。 它长达3米,黑色体表覆满黄色花纹,晶莹剔透的复眼像一对光滑圆润的绿宝石,漆黑油亮的钳形口器被刚毛覆盖,腹部末端弯钩状交合器若隐若现。 这是一头正在发情期的变异春蜓。 它将比平时更具攻击性。 它那双复眼透出嗜血的猩红。 口哨声响起,场馆内的气氛被推到更高点,来斗兽场,追求的就是感官刺激,变异春蜓越残忍,观众们越兴奋。 “上啊你这畜生。” “掏出她的脑子让我们看看。” “打起精神战车宝宝!用你的奶嘴轰开它的肚子啊。” 起哄与嘲讽声中,变异春蜓在战斗池上空巡弋了一周,连续几次碰撞到透明的防护罩,它似乎具备相当的智商,逐渐意识到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给它圈出固定的活动半径,周围的新鲜血肉可望而不可即,唯一能够狩猎的生物就是那辆看似坚固的小型战车。 它不再做无用的尝试,膜翅扇动,悬停在半空,绿眼极具针对性地注视战车。 它锁定了猎物。 战车呆呆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被这恐怖的怪物吓傻。 观众席一片嘘声。 有人说:“听说里面的驾驶员还是个孩子。” 有人骂:“想喝奶就回家去,这里是斗兽场,不是幼儿园。” 没有人在乎这小姑娘早已没了人形,生理结构根本做不到像普通人一样进食,大家哄笑着,斗兽场里弱小与怯懦就是原罪。 “徐嘉盈”目光在观众席扫视一圈,一张张愤恨的怂恿的狂热的脸映在她的瞳仁里,被灰白底色衬托得愈发色彩鲜明。 安保们静默伫立两侧,像一桩桩混凝土浇筑的守卫,侍应生端起雕镂着精致花纹的手.冲壶,为南湫石和“徐嘉盈”徐徐添上温热的咖啡,袅袅热气升起,包厢中弥漫开温暖的香气。 弱肉强食与岁月静好同时存在,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平衡。 战车迟迟没有动静,变异春蜓耗尽了耐心,决意发动攻击,6对反射着雪亮灯光的透明长翅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令它在极短时间加速到0.75马赫。 这一瞬间它本身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动能武器,小型战车在体型庞大的猎食者面前就像幼儿的玩具,11毫米的反应装甲和薄薄的纸片没有太大区别。 在观众们的唾骂声中,怪物从呆若木鸡的战车上空掠了过去,破空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啸鸣。 它的速度太快,肉眼和普通义眼都无法看清交汇那一刻发生的事,一部分人认为它用细长却刚硬的足部撕开了战车的反应装甲,另一部分人则怀疑它将尖锐的尾钩刺入了战车的核心,把驾驶室中的生物组织搅成了一滩烂泥。 只有少数安装了高端义眼的观众,譬如“徐嘉盈”那双适配高动态环境的灰眸,捕捉到那个瞬间短暂却精准的战斗。 当那头黑黄色的大蜻蜓漫不经心低头,试图用钳形口器咬开战车的驾驶室时,安静无害得像个婴儿的战车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一道激光几乎没有延迟、不偏不倚地射入变异春蜓的口器。 仿佛主动露出弱点一般,变异春蜓坚不可摧的外壳成了摆设,柔软的脏器被激光毫不留情击碎,生机消泯的身体在惯性作用下朝前飞出几十米,重重摔在地上,无力阖拢的口器流出褐色体.液,透明膜翅折断变形。 声音比画面稍晚一些抵达观众们的耳蜗,轰然巨响后,还在鄙夷“战车宝宝”的观众们像生吞了只苍蝇,说笑声戛然而止,脸上混和着上一秒的讥笑与这一秒的惊愕,五官扭曲得如同滑稽的小丑。 死一般的安静后,潮水般的喝彩声在拥挤的观众席蔓延开,幼小的战车却依然安静地停在原地,仿佛一切荣耀与她无关。 “人类必须保持对战怪物的勇气”的标语从她身前掠过,下一秒它变幻成另一句话—— “南氏制造,给你勇气。” 本应高喊胜利者名字的观众们,涨红着脸举起手,一声又一声地重复:“南氏、南氏——” 包厢中的南湫石宽和笑容依旧,意识到她用这种方式彰显了南氏毫无疑问的武力霸权地位的“徐嘉盈”俯视着狂热的人群。 南湫石还没有说什么,观众们的热切拥戴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 “徐嘉盈”的感叹淹没在欢呼声中:“有这样先进的武器,谁能动摇南氏的地位?” 南湫石含笑的面庞像被打磨过的玉石,看似柔和,实则透出浸入骨髓的凉意。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她温和地回答了“徐嘉盈”,“徐家将与南家一起,观赏峰顶的美景。” 从外形上看,南湫石根本没接受过义体改造。 在喧嚣的人群中,却能清楚地听到“徐嘉盈”的声音。 “徐嘉盈”凝望着战斗池中,被清扫的变异春蜓尸体,她沉默着,没有点破这一点。 …… “又见面了,杜夫队长。”红发碧眼的“海伦娜”小姐再次来到治安队长办公室,拥有淡蓝色眼眸的短发男人捏了捏发紧的眉心,起身领这位财团小姐入座。 “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尊敬的小姐。”乔尔·杜夫抱歉地摊开粗大的手掌,“左医生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或许您可以劝他把知道的都交代了,有您担保,他可以免去牢狱之灾。” “海伦娜”不肯坐下,怒气冲冲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医生完全是受害者,你们这群治安官非但不去思考怎么赔偿他的损失,反而把无辜公民当成罪犯对待,我会让我的律师向你们索赔,相信我,那会是个天文数字。” 乔尔·杜夫知道很多类似的例子,尽忠职守的治安官逮捕了某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站街女(男)、行走在城市黑暗角落的人口贩子、售卖不知名药物的医药代表,却被他们背后的“大人物”针对,轻则丢工作,重则稀里糊涂丧了命。 联邦政府都不过是财团的傀儡,更何况他们这些干脏活累活的基层部门。 要不是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求严查这个案子,他还真不乐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您在为难我。”杜夫队长叹息,已经做好发生些许肢体摩擦的准备,“希望您不要误会,这绝不是我的挑衅,但如果左医生无法给出一个完满的解释,您即便提起诉讼,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是在给我们双方争取全身而退的机会。”“海伦娜”却没有无理取闹,她甚至收敛了怒气,脸上露出高深的表情,“我只是家族的边缘人物,没办法了解太多内幕,但我确信,这个案子不是我们该查的——如果还想活到退休的话。” 这句话绝不是为了恐吓杜夫队长而危言耸听,事实上“徐嘉盈”也关注了这起案件,以她的身份地位都只能得知,医院被盗走了重要的东西,无法确认具体是什么。 町野中央医院名义上归属联邦,由于身处町野,不可避免受到徐氏辖制,背后最大的股东却又是以医疗为主要产业的洛希尔财团。 一间小小的医院,集结了各方势力,关系错综复杂,左医生和杜夫队长这样的基层人员牵涉其中,稍不注意,就会被各大势力的斗争产生的漩涡搅碎,全尸都无法留下。 第85章 更新 乔尔·杜夫眼神变了,他和中央医院的院长有些交情,知道医院方面很重视丢失的东西,却没想到背后另有隐情。 他低声道:“您有什么建议吗?我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小人物——我谁也不想招惹。” “不用那么紧张。”“海伦娜”微笑,“耐心是一种美德,曾经有位作家说过,绝对服从就是绝对地不负责。”她打量着神色无奈的治安队长,“我想你需要为自己和队员们负责。” “你的意思是……”乔尔·杜夫思索片刻,到底叫停了对左医生的审讯。 上头的大人物再怎么着急上火,也不会分给他任何好处,他又何必急人所急? 等大人物们博弈完毕,尘埃落定,或许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到那时,他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他观察着“海伦娜”小姐的表情,见她神色赞同,略松了口气,认为自己领悟了这位小姐的深意。 险些被医院当枪使了,他懊恼地想,不禁对那位单院长产生些许不满。 到了下午,果真接到局长命令放了左医生,杜夫队长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消失殆尽,对“海伦娜”小姐产生了感激之情。 果然,再怎么落魄的财团子弟,依然是财团的一员,消息渠道不是他能比的。 如果他真按照一开始的要求,对左医生用上各种手段,挖出他脑子里的东西,现在的他,该怎么面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长官呢? 审讯结果,是交上去、还是私自销毁呢? 被长官知道他审出了什么,他还能完成人生目标,安稳退休吗?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内心产生了或许可以投靠“海伦娜”小姐的想法,杜夫队长把左医生交给了“海伦娜”,非常识趣地说:“治安队欠您一个人情。” “海伦娜”带走了一脸茫然的左砚辞。 杜夫队长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希望下次见面,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至少可以卖个好,他暗暗想。 莫名热情的治安队长,从未谋面的红发女士,左砚辞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他闭着嘴巴,老老实实跟着“海伦娜”小姐离开治安局。 徐氏总部大楼中,“徐嘉盈”翻看着町野中央医院的监控记录,作为徐家家主,她自然有办法获得调取监控权限。 但连她都没想到的是,只是稍微调出监控查了查,医院就决定收手,不再追究昨夜的失窃事件。 虽然,也许只是明面上的放弃,调查将改为暗中进行。 但这也足以说明医院对徐家的忌惮,他们不希望徐家知道,医院弄丢了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徐嘉盈”指节轻扣桌面,在有节奏的敲击声中,陷入沉思。 她以真正的徐嘉盈的思维思考这件事,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多余的行动。 只要没能斩草除根,她就不能让左医生他们暴露于徐氏眼中。 …… 回诊所的路上,左砚辞确认了“海伦娜”的身份。 组织远比想象中更庞大,徐渺是当之无愧的领袖,洛希尔家族竟也有他们的卧底。很难说这不是冰山一角,也许各大家族都有组织成员。 不愧是徐渺,她的人格魅力足以令天之骄子追随。 她具备改变世界的魄力。 温文尔雅的医生脑中出现新世界的蓝图,清瘦的脸庞焕发出希望的光彩,往常总是充斥着几分忧郁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海伦娜”,询问这一猜测是否为真。 正准备卸下伪装的徐渺:“……” 她“嗯”了一声,泰然道:“我们的兄弟姐妹遍布世界每一个角落。” …… 医院失窃终究只是个小插曲。 徐董事长掌控家族,有更多大事要忙。 她很快知道了南湫石刻意炫耀武力的原因,第一艘能源船顺利抵达町野,南氏与徐氏将瓜分这笔可观的利润。 分成比例成为双方的矛盾点,商务部长们在谈判桌上面红耳赤争论每一个0.1的利益分配,安保部长们在谈判桌下衡量彼此的肌肉大小。 徐氏无奈让步,即便在自己的地盘上。 地头蛇被强龙压住了七寸,枪杆子抢走了钱袋子。 两位家主依旧维持着上层人的体面,南湫石带徐渺坐上离开町野的火车,向“徐嘉盈”保证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她。 “徐嘉盈”投桃报李,表示南邵在町野遇到任何问题,徐氏必定全力相助。 被她们漫不经心安排了命运的徐渺和南邵反而没有说话的资格,远远望着这一幕的温浅浅突然醒悟,仿佛蒙在眼前的纱幕被掀开一角,令她得以窥见迷雾后的真相。 光鲜亮丽的继承人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被掌权者轻描淡写绑定为利益交换的人质,又或者楔入对方家族的钉子。 两人只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亲情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那么爱情呢? 爱情会不一样吗? …… 坐进头等座的那一刻,听到广播播报火车列次与出发时间,徐渺早已知晓的那个事实,陡然变得更加清晰。 她要离开町野了。 离开这个生活了大半年,已经熟悉起来的城市。 她竭尽所能安排好了一切。 薛春月的意识下载进废弃人造人的身体,左砚辞将在那些暗中的目光放弃对他的探究后,向她提供帮助,与她一起建立外城区学校。 小玉的情况发送给穆南枝,警署有理由以诱拐罪名,将那位引导小玉去斗兽场的经纪人逮捕。 王麟带领警员们维持安全区周边治安,薪资由徐渺的匿名账户发放。 江希继续学习专业知识,和凌泉凌树兄弟俩扎根于铁蒺藜街,借助青铜帮的势力,在混乱与黑暗中传播组织的理念。 青鱼潜伏于奥罗拉,在隐蔽战线做好潜伏工作。 荒岛作为组织壮大的后盾,已经获得充足的能源,雪鸮送来了消息,避难所运作稳定,仿生人正在勤恳耕种,收获的粮食将囤积到仓库中。 zero关注着港口,一旦蛇人在大海中发现同类踪迹,立刻汇报给徐渺。 “徐嘉盈”维持着徐嘉盈的人设,兢兢业业操持着徐氏。 她将利用这个身份,获取财团内部的情报。 获得徐嘉盈的身体后,徐渺事实上已经掌握了徐氏。 但那一缕遗留的意识,始终在徐渺大脑中挥之不去。 她直觉放松警惕。 她已经打定主意,徐嘉盈那一缕意识一天未灭,她就一天不用她的身体干涉组织活动。 最多像这次这样,给予些许合理关注,间接帮助左医生脱困。 绝不能有直接联系。 一旦用徐嘉盈的身体参与进组织中,而徐嘉盈的意识又弹压住徐渺的控制,重新获得自由,这一缕精心呵护的星星之火,将在骤然降临的打击中迅速衰亡。 徐渺已经不是孤胆英雄。 她身后有太多伙伴。 坐拥徐氏、独掌大权的徐渺,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依然保持着最初的谨慎。 不久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一份谨慎的重要性。 列车上。 与先前打击奥罗拉营地时的浅尝辄止不同,城市与城市之间的穿梭,需要跨越广袤的大地,短则数百公里,长则上千公里。 深入荒野的腹地,大自然的严酷不加掩饰地展露在人类面前。 斑驳的水泥块与裸.露的钢筋犹如皴裂的皮肤和破碎的血管,共同构筑起人类文明遗迹的尸骸。 枯黄落叶埋葬了锈蚀机器,带刺荆棘爬满了褪色广告牌。 塌陷地铁站台被雨水倒灌成小型湖泊,镌刻着道路名称的路牌倒伏在已经被灌木丛林掩盖的柏油马路旁。 人类创造的文明像被看不见的橡皮擦抹去,在大自然的底布上,只留下淡淡印记。 颠覆常识的变异生物在丛林中出没,畸形的肉瘤与恶心的增生组织足以令所有理智正常的人发狂,幽晦丛林中传出的呜咽与嚎叫穿透防护罩保护着的特种玻璃,源源不断钻进惶惶不安的乘客们的耳中。 这符合城市居民们所熟知的常识,荒野是人类的禁区,没有人能在荒野中存活。 低低的祈祷声在每个车厢响起,人们本能地向无所不能的神明寻求庇护。 徐渺拉开行李箱,一团漆黑的煤饼睁开了眼睛。 冬葵惊讶地“咦”了一声。 阿墨眨了眨熔金色的眸子,轻盈跃起,跳到徐渺肩头。 这一次他记得藏起粉色鼻子,成功潜入车厢,与徐渺一起出门。 通讯即将彻底中断,zero最多只能下载一个分.身,本体无法时刻跟随。 黑猫舔了舔爪子,仰起头叫了一声,脆脆的,像头捕猎成功饱餐一顿的黑豹,神情餍足。 对此毫不知情的zero正在计算徐渺抵达西特维尔的时间。 [已经为您下载了所需要的文献资料,祝您旅途愉快。]ai机械的声音听不出离别的愁绪,[期待42小时后的重逢。] 42小时后,徐渺将和南湫石一起抵达西特维尔,短暂休整后再出发前往春雨市。 [两天后再见。]她的回应化为最后的电波,通过无线信道传输到zero的主机。 再往前,人类文明的触角被斩断,覆盖城市的常规波段回归大自然的白噪音。 黑猫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少了点什么,趴在徐渺膝头打了个滚。 冬葵收拾着这两天要用的生活用品,余光瞥见,摇了摇头。 摸了摸黑猫柔软的皮毛,学习起文献资料,不知过了多久,在车厢轻微的晃动中,浓烈的困意席卷了徐渺全身。 她放下终端,无意识掀起眼睑朝车窗外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远处铁灰色的山脊像是活了过来,在薄纱般的白雾中簌簌摇晃。 第86章 更新 变故是在徐渺读到这篇论文时发生的。 论文题目是《大脑与意识的相对独立性研究》。 传统科学理论一向认为意识是一种生物电过程,意识依赖大脑存在,机械造物无法完全取代生物组织,脑机比例超过阈值就会造成人格消失,人与机械的界限将不复存在。 这篇论文却脑洞大开,大谈意识独立于人脑之外的可能性,非但否定了“耦合度理论”,更是直接推翻了意识本质为生物电信息的公理。 天马行空的论述遭到一众专家学者的驳斥,论文作者被认为是哗众取宠。 编辑将它刊登,只不过是出于作者家族影响力。 没有人认可这篇“著作”。徐渺却心中一动。 出于本能绞杀了徐嘉盈的意识,占据了她的身体,徐渺一直在担心隐患。 这篇文章点醒了她,她所担忧的隐患,归根结底并不落在徐嘉盈身上。 意识离体,犹如风筝放飞,她要怎么保证那根与风筝相连的细线永远不断。 几乎就在这个疑问产生的同时,或许是因为与徐嘉盈的距离超过了意识掌控的极限,又或许是因为某种超凡原因,徐渺突然感觉到一股尖锐痛意。 像是有人肆无忌惮将她太阳穴连同内部脑组织弓弦一般拉长,拉长,再拉长。 弦线绷紧到极致,发出“铮”一声嗡鸣。 无力承受的弦断了。 两端弹向相反方向,在看不见的维度激起一圈圈震荡波纹。 耳鸣声经久不散。 剧烈痛楚从大脑扩散到全身,徐渺眼前眩晕发黑,额头密布汗珠。 她全身湿透,嘴唇微张,喉间几乎溢出无法压抑的痛呼。 她茫然在黑暗中摸索,无法再看到徐嘉盈所能看到的,无法再触摸到徐嘉盈所能接触到的。 她失去了对那具身体的掌控能力。 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小姐。”冬葵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把指甲抠进自己掌心。 冬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分担那难以忍受的痛楚。 一滴汗水落在眼睫上,像一颗晶莹的珍珠。 徐渺瞳孔由痛到涣散,恢复如常。 她轻轻反握冬葵手,没有人看得出她仍在忍受一阵阵波荡的余痛。 她望着终端上显示的论文:“做了个噩梦,没关系。” 她关掉学术论文,打开离线加载的地图,把火车站周围的干线支路背了下来。 冬葵一愣,与阿墨对视一眼。 要做好逃离的心理准备了。 . 亲切的语音播报声中,列车缓缓驶入夜幕笼罩中的车站。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细雨,密如薄雾的雨丝将车站暖黄的橘光打得朦胧。 车门自动向两边滑开,徐渺抱着阿墨踏上坚硬的大理石地砖,呼吸到来自西特维尔的空气。 湿润的空气中透出大城市特有的冰冷与朽腐,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建筑如同雄壮的钢铁巨人,明灭的霓虹灯光像巨人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注视远道而来的陌生旅客。 徐渺仰起头,望着熟悉的飞艇从高空掠过,硕大的立体彩绘横亘整幅天空,拎着行李箱的冬葵读出正中央的一行字。 [欢迎来到西特维尔——世界的中心、宇宙的焦点] 她们平安抵达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城市,这确实是一座宏伟之城。 周遭游人如织,南湫石在她身旁笑道:“渺渺,到家了。” 徐渺扭头望去,那张宽和的笑脸被灯光打亮一半。 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中。 她与上车前没有任何不同。 冬葵攥紧了行李箱的铝合金提手,zero毫无异样的声音在徐渺脑中响起:[您终于到了。] 徐渺轻轻点头,跟着南湫石的脚步找到摆渡车,通过空旷的贵宾通道,畅通无阻抵达车站出口,换乘浮空车,望着飞速退后的沐浴在细雨与光幕中的城市。 湿漉漉街道上行走着浓妆艳抹的摩登市民,氙气灯牌旁停留着身披透明雨衣的执勤员警,雨水顺着泛滥的玻璃幕墙蜿蜒滑落,水珠折射着糜烂的浮华光束,将整座城市浸润得如梦似幻。 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四肢残缺的乞丐正在被城市治安官驱逐,身形灵活的窃贼穿过人群捞走正在排队过马路的时髦女郎的终端,醉醺醺的失业人员摇摇晃晃走进颓废深巷,发动机轰鸣昭示着飙车族的血脉偾张。 出站的旅客或向往或迷茫或不安,汇入人群成为其中一员,背影很快被五光十色淹没,无法分辨。 一张张脸模糊在芸芸众生中。 唯有南家车队如同流星,散发着光芒,掠过众生头顶。 高贵的上层人从不需踏足污水横流的地表。 众生肩头的尘埃,与他们毫无关系。 …… 西特维尔的浮空岛风格与町野不尽相同。 它形状规整,线条感强,建筑大都采用灰白黑三色,几何造型科技感十足。 相比之下町野百花齐放的各色宅院显得自由散漫得多。 恢复通讯的zero将这座岛屿的地图勘测发送给徐渺,南氏、罗非、富和财团三足鼎立,与坐落于地面的公司总部位置一致。 另外两大财团,巴莱财团与洛希尔财团,分别雄踞雷诺市与白鸥市,本部不在此地。 管家为风尘仆仆的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色泽金黄的烤鸡、滋滋冒油的牛排、热腾腾的奶油杏仁汤、完整的小羔羊腿、摆盘精致的水果切块、鲜嫩可口的蔬菜沙拉、泛着微光的葡萄酒。 这位身着燕尾服的老绅士面朝徐渺欠身鞠躬:“时间匆忙,只来得及准备一些简餐,请小姐见谅。” 食不果腹的底层贫民正在细雨中摸索垃圾堆中是否能有收获,这画面与这顿简餐交相辉映。 徐渺觉得管家面孔有几分眼熟。 管家察言观色:“我的堂弟在少爷身边服务。” zero适时补充:[他叫陈升,他的堂弟叫陈禄,就是町野南家的管家。陈家已经服务了南氏五代人,是南氏最忠诚的仆从。] 黑猫金色的眼睛凝望管家,长而柔软的黑尾巴轻轻晃动,藏在皮毛下的肌肉悄悄绷紧。 黑猫能察觉“主人”的心情,她要想动手他自然为她策应。 管家毫无察觉地夸赞:“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猫。我们同样为它准备了晚餐。”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黑猫。 徐渺本想拒绝,胳膊却被黑猫的尾巴轻轻拍了一下。 他想借助身份的便利,一个人去打探情报? 她将黑猫递给管家:“麻烦了。” 管家小心翼翼接过:“您太客气了。” 南湫石笑意盈盈:“渺渺,你是南家未来的女主人,所有仆人都是你和南邵的共同财产,你可以尽情使用。” 被视为财产的管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抱着黑猫,恭敬退下。 …… 用完晚餐徐渺来到南湫石亲自安排的房间休息。 南湫石细心布置了安保设施,房门口打开激光网格,窗户启动防爆模式,床边、门边、浴室都安装了报警器。 吃完猫粮被送回来的黑猫目送他离开,用肉垫敲下一行字:[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囚笼。] 察觉到风雨欲来的zero道:[我随时能够入侵南家的安保系统。] “没有必要。这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威慑,不要轻易暴露我们的底牌。”徐渺把黑猫从地上拎起,“有什么发现吗?” 黑猫擦了擦手:[这里像一座巨大的军营,走廊上遍布电子哨兵,身着护甲的安保员24小时巡逻,每个制高点都有探头与狙击手。] 360°无死角的防御,相比之下徐家与南邵的庭院就像小孩过家家,漏洞百出。 zero沉默一瞬。 显然黑猫与人工智能都为这个发现感到紧张,南湫石会不顾囚.禁徐渺? 两人正要与徐渺商议,却见徐渺安然躺下:“既然没有异常,早点睡吧。” 这样严密的监视下,不适合与穆南枝、左砚辞、薛春月、江希他们联系。 ai波动的信号与黑猫不安甩动的尾巴昭示着他们无法放松的情绪,徐渺眼睑半阖,却好像转眼就进入了梦乡。 相信她的判断,黑猫钻进被窝,下巴搁在徐渺肩膀上,也闭上了眼睛。 睡在徐渺身旁,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徐渺动静。 借助终端摄像头看到这一幕的zero默默转开视线,尽忠职守地当起他们的岗哨。 徐渺在黑暗中摸索那断裂的意识之弦,没有成功。 徐嘉盈。 她心中默念了一遍姐姐的名字,放轻了呼吸。 zero。 她再次默念了一遍人工智能的名字。 有些事情她可以瞒过所有人,却永远无法瞒过人工智能。 徐嘉盈没有动静,她本应、也只能询问zero。 她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却依然没有这么做。 …… 幽蓝壁灯映照着浮动池水,折射出一种纯净而璀璨的光泽,白纱般的雾气飘荡在瓦蓝色的水面,悠缈摇曳。池壁边倚着一道身影朦朦胧胧,在水面投下晃动阴影。 一道人影赤着双脚,踩着水光摇荡的瓷砖,一步步走入水池。 两道人影面面相对,如果有第三人在,就会惊讶发现,她们面孔竟然一模一样。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张共用面孔赫然属于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她们是南家家主,南湫石。 后到的南湫石举起双手,指尖按住太阳穴,一声轻微的机械声响,头颅违背人体力学地转动两下,被两只手抱着离开了脖颈。 整个过程她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靠在池壁边的南湫石伸出手,往脖颈连接处灌入一种蓝色液体,这是仿生人的血液,磁流体。 “仿生人出现故障,可以‘换血’修复机体,人类的肉.体却总是存在极限,不管用多少办法都无法真正抵抗衰老。” 南湫石望着流动的蓝血轻声感叹,对面的她微笑怀抱同样面孔的头颅,一言不发。 最后一滴蓝血倒入脖颈,南湫石将手指插.入头颅下方的脖颈连接处。这是数据接口。 仿生人眼中亮起蓝色微光,片刻后南湫石收回取完了这段时间的数据记录。 “实验室的资料成功回收,闯入其中的变异鼠和后来的神秘人似乎和徐家有关系,邀请徐嘉盈去斗兽场,咖啡杯中的纳米机器人监测到她的情绪变化,第二艘装载锎矿的能源船顺利抵达町野,罗非财团与洛希尔财团虎视眈眈。” 仿生人举起头颅,装回脖颈,接合处肌肤表面有一道不明显的细线。 南湫石望着她:“你觉得徐家有没有发现什么?” 仿生人道:“徐渺资助的孤女小玉脑机耦合度超过90,义体反应时间极短,战斗力超过正规训练的义体战士。徐嘉盈见到小玉时情绪发生波动,纳米机器人判断为震惊与愤怒。徐家是彻头彻尾的机械党,生物派向来是他们的死敌。” 她只陈述事实,南湫石露出微笑:“看来姐妹不合的传闻,还需要进一步考证啊。” 仿生人点头:“已经安排了几位小姐前往名媛学院,她们将借助为南邵争风吃醋的借口接近徐渺。” “年轻人还真是有活力啊。”南湫石闭上了眼睛,仿生人沉下水面,瓦蓝色的液体没过脖颈,再起身时,脖颈上的细缝已经消失不见。 她朝南湫石点了下头,转过身,顺着来路,一步步走出水池,带起了哗啦声响。 第87章 更新 “我觉得不太对劲。” 冬葵俯下身,看似在为徐渺整理耳畔碎发,实则嘴唇微动,轻声耳语。 “今天早上我去厨房拿早饭,路上碰见南湫石,她给我的感觉很怪。”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髻中插着的樱花发簪。 那是她的武器。 她感觉到威胁,想要战斗。 趴在徐渺膝头的黑猫抬起眸子,金色瞳仁扩张成圆形,随时准备迎接敌人。 徐渺按住他后颈,不知道阿墨是不是进入发情期了,他的攻击倾向越发频繁。 她问冬葵:“哪里怪?” “她的呼吸变了。”冬葵轻声道,“听觉传感器分析,这是肺泡弹性修复的结果,她的身体状态至少年轻了十岁。” “她一直保养得很好。”徐渺回忆,“但即便是财团,也没有一夜之间返老还童的能力。” “所以我产生了疑惑,下意识想和你通过脑机交流。”冬葵压低声音,虽然昨夜徐渺就已经检查过,房间内没有监控或窃听设备,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刚要发送信号,就感觉两道目光落在我的头顶,南湫石看着我,让我抬起头,我们对视了,她的神情很慈和,那双眼睛却令我不寒而栗,唤醒了我尘封在存储器中的记忆。” “那是一双没有人性的眼睛,我曾经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她的声音轻颤了一下,“在我觉醒前,在我每天清晨打扫卫生间时,我从镜子里看到那双眼睛。” 她望着镜子,徐渺和镜子中的她对视。 人类与仿生人的目光交汇。 徐渺明白了冬葵的意思。 “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的,只是一具仿生人替身?” “我会不会暴露了?”冬葵感到不安,“如果她是侦察型仿生人,列装了高性能传感器,可能已经从我的反应中发现了什么。” “别担心。”徐渺回想起“徐嘉盈”在斗兽场中的表现,心想南湫石要能发现,恐怕早就发现了,虱子多了不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知道她的真身在哪里。” 她语气平静,冬葵却莫名听出森森冷意。 …… “本该带你四处转转,时间来不及了。”南湫石从位于西特维尔cbd的百货大楼中,为徐渺挑选了价值高达数千万的礼物。 与这些礼物一同送出的,还有几名身形健壮忠心耿耿的仆从。 据管家陈升介绍,她们不仅擅长照顾主人起居,还进行过专业格斗训练,能够贴身保护主人安全。 冬葵看了她们一眼,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仿佛并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取代她在徐渺身边的地位。 徐渺笑纳了南湫石的好意,仿佛也不在意这些仆从是否别有居心。 停泊在楼顶的豪华车队像一条游弋的黑龙,张扬无比地插.入通往火车站的光耀大道。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鲜少露面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抛洒辉光,高耸的楼宇在车身投下浓黑的阴影。 徐渺张开手,接到一块透过楼宇缝隙照进车里的光斑,但抓不住,一晃神它就已经从指缝溜走。 车队的行驶速度逐渐变慢。 横贯整座城市的空中交通线拥有强大的城市智能管理系统,一向井然有序。 今天却意外拥堵。 一辆辆浮空车悬停空中,足有六层的立体航道寸步难行,半晌才能蜗牛般蠕动一小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令人心浮气躁。 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数辆喷气式机车。 它们灵活穿梭于车流中,车头挂着的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什么口号,尖锐的杂音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人耳膜发痛。 徐渺略降车窗,听到一辆机车上在喊:“声援雷诺市工人,释放13名工会领袖。” 另一辆紧随其后:“我们要干净的水,没有过期的面包,能住很久的公寓。” 原来是工人游.行。 私家车、面包车、公交车和卡车司机们,将异样的目光投向示.威的机车手们。 他们或是饶有兴致打量游.行队伍,或是百无聊赖升起窗户,戴上耳机事不关己。 光凭这几个工人,连防弹玻璃都打不破,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警员们来得很快。 他们从打开的天窗探出身子,挥舞警棍、电棒、激光笔,驱赶这些堵路的机车手。 机车手们来回躲闪,几名领头人奋力呼喊:“不要反击!不要给他们袭警的证据!” “我们的行动是完全和平的!” “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一根警棍狠狠砸中了一名呼吁着“一定不要反击”的机车手的脊背,她吃痛弓下背,机车失控地摔向旁边的警车,把车头撞得斜向一辆宝蓝色超跑。 电光石火间,超跑主人打开防御系统,警车被防护罩弹开,砸向徐渺所乘坐的浮空车,两名警员被惯性大力甩飞,从警车中飞出。 挨了他们一警棍的机车手靠着腰腿力量夹住机车,在空中转了360度又稳住,她伸手一捞,及时抓住两名警员后衣领。 冲向徐渺的警车被南家浮空车的防护罩轻而易举顶住。 机车手抬手,两臂肌肉偾张,把两名警员一前一后用力丢回警车中。 惊魂未定的警员们煞白脸回望,救了他们的机车手却因为这一耽搁,被另一名警员抓住机会叉住脖颈,死狗一般拖走。 “别抓她,她是好人。”被救警员们慌忙喊道,却是徒劳,叉走机车手的警员不管不顾反手往她脖颈套上一个颈圈,一旦她要反抗颈圈就会放电,被电五六次后,这名能够提起两个成年人、不知是否进行过义体改造、明明具备相当强悍战斗力、却始终保持克制的机车手,像案板上的死鱼,僵着身子动不了了。 被救警员们怔怔收回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场面越发混乱,机车手们在浮空车的夹缝间穿梭,与警车斗智斗勇。 很快又有几名机车手被叉走,其中一名更是险些从半空摔下去,徐渺默不作声,南湫石等不到她开口,不动声色望她一眼,想了想,叹了口气:“他们也不容易。” 她侧头对副驾驶的陈升道:“从我个人账户捐款五十万,给工人们改善生活条件,让辛苦的警员们获得应有的津贴。” 陈升的行动力很强,他立刻联络了南家的安保队长,队长也反应极快,直接从安保队的活动经费中预支了五十万。 安保队长出面说明情况,当着机车手们面打开一只小皮箱,箱子里摞着花花绿绿面额不等的纸钞。 机车手们与警员们都吃惊地定在原地,参加游.行的机车手们早已做好被逮捕的准备,前来抓捕的警员们则心中抱怨这活儿吃力不讨好,谁也没想到南家家主也被堵在了这,更没想到她不但不责备他们,还主动捐钱慰问。 机车手与警员总数粗略算来不到三百,就算均分每个人也能有一两千,警员们觉得这趟出勤回本了,机车手们则压抑着激动心情,感谢南董事长的慷慨,这接近于他们两个月的薪水。 大多工人领周薪,薪水一到就要交房租、买水、买食物,偶尔有一点余钱,也很快就有用途,可能是洗脸盆坏了,可能是鞋子磨破了,牙膏用完了。 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上千的纸钞。 这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 早被颈圈套住的几名领头人有气无力提醒:“我们的目标是薪资上涨,不要被眼前利益迷惑。” 其他机车手要么没听到,要么听到了也忍不住心里衡量:现在拿钱走人,还能捞一笔,继续闹下去,南董事长一生气,把钱收回去怎么办? 正好管家陈升又主动露面,相当公允地分配起这笔捐赠款,他高声喊出每个机车手名字,把各种面额都有的纸钞递到不敢置信的机车手手中,告诉他们之所以不是整额,是为了方便他们使用,许多街市一旦露财,就会被不法之徒盯上。 管家考虑得这么周到,他们除了感激还有什么话说?机车手们领了钱,朝着南湫石的座驾深鞠一躬,骑着机车离开,不多时,两百多人就走了大半,只剩还在警员手中的领头人。 警员们也都有辛苦费,管家低声嘱咐:“董事长的意思是,大家都不容易,关两天就行了,没必要喊打喊杀。” 警员们纷纷点头,把大把钞票卷起,塞进警服内兜,说些“还是南董事长心胸宽广有格局”之类的恭维话,或衣衫不整或鼻青脸肿却都笑容可掬地押解着几名领头人离开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消弭无踪,场面比雷诺市好看得太多,所有人都对南董事长充满感恩。 道路恢复了秩序,公交车、火车司机们从底层通道仰望,上层车主们也要说一声感谢,南湫石却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这对她来说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笑着挥挥手,示意车队继续往火车站开。 被堵这么久,他们早就错过了发车时间。 但火车依然在车站等着他们,管家早就给车站打了电话,要求火车晚点。 快到车站时,徐渺听到南湫石对陈升道:“都查清楚了?” 陈升道:“查清楚了。”他打开终端,悬浮屏投射出几名正在塑料棚、废弃房车、菜摊后喜笑颜开数着钱的工人,“一群石头街的机修工,被几个领头的怂恿,和雷诺市的游.行没有太大关系,口号都是那几个领头的打出来的。” 原来那些纸钞里都嵌入了追踪芯片,今天参与游行的工人行程,都在管家掌控中。 不过南湫石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她一向是个宽容的人:“既然他们缺钱,就尽量将他们调到薪水更高的岗位吧。” …… 南董事长真的是个好人。 安保员与仆从们,很自然地产生了与工人们相似的感叹。 直到列车发动,再度启程,徐渺都能看到被南湫石安排过来的仆从们脸上发自内心的崇敬。 宏伟的建筑群在视野中渐渐远去,电磁信号随之变弱,徐渺在终端上搜索石头街的机修工岗位制度。 她很在意南湫石给工人们安排的“岗位调整”。 初级工人周薪270,中级周薪350,高级500。 每天工作12小时,两班倒。 南湫石所说的调到薪水更高的岗位,是直接提拔参与游.行的工人的职级吗? 通常来说,初级升到中级需要三年,中级升到高级需要五年,这个制度是不能凭一句话打破的。 徐渺继续阅读岗位制度,发现工人们属于“特殊情况特别聘任”。 对一些家境特别困难的工人们,公司的岗位薪酬设置为,初级工人周薪提升到330,中级提升到450,高级提升到700。 对应的每天工作时间增长到16小时。 在徐渺阅读这一制度时,原本正为徐渺调整座椅、准备食物的仆人们无意识地放慢动作,余光瞟了过来。 这样的薪资增幅,可以说相当可观。 至于工作时间增加4小时,这是理所当然的。 凭什么工作时间不变还能涨薪?这对别的工人不公平。 南董事长太善良了,竟然愿意给他们用更长工作时间换取更高薪水的机会。 第88章 荒野 越发钦佩南湫石的仆人们,却发现徐渺在统计另一组数据。 ——普通工人与特聘工人的人均寿命对比。 12小时工作制的工人人均寿命45岁,16小时工作制下,骤降到33岁。 几名仆人有些茫然,不明白徐渺为什么会算这个,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多做了四个小时,人均寿命会降低这么多。 像他们每天24小时待命,也没这么短命。 像是一道闪电划过漆黑夜空,劈开本就龟裂的大地,从中渗出幽灵般的冷火,日复一日为主人们服务的仆从,突然发现一个从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他们的同事,早已经换过好几轮。 有人生病,有人怀孕,还有人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 但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 隐隐约约意识到“离开”=“消失”,“消失”又意味着什么? 几人浑浑噩噩,想不出,也不敢想。 冬葵却已经回想起南湫石那双冰冷如钢铁的眸子。 她直白道:“那些工人活不了太久了,对吗?” 参加游.行的大都是中级工人,年龄已经在30上下。 按照特别聘任的平均寿命,他们只剩两三年可活。 有名仆从忍不住问:“徐小姐,这些数据可靠吗?” 她们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无法辨别徐渺的数据分析方法是否准确。 家主派她们到徐渺身边,也没有提太多要求,只让她们照顾好徐小姐,这是南家未来的女主人。 她们无法相信,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的主人,看似宽容的处理方式,竟然会将工人们推入地狱。 徐渺统计这组数据,为的就是让仆人们发问。 南湫石往她身边送人,这些人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加入她,要么继续忠于南家——直到死亡。 她给她们选择的机会。 所以她要把真相剖开给她们看。 她毫不避讳地骇入工厂监控,投放车间中的场景。 一排排工作台上摆放着沾满油污的机械装置,每个工人身着灰色化纤工服,拧着螺丝,调试着电阻片,挑选着继电器。 他们中的一部分,时不时要拿起手边一支绿色小塑料瓶,往眼睛里滴一两滴透明液体。 有一些滴得频繁的,脸颊呈现出怪异的酡红。 “这是一种提神药剂。”徐渺主动为不解的冬葵与仆人们解释,她需要在信号断开前把这件事解决,“机修工作对视力和专注度要求很高,工人们习惯购买这种药剂辅助工作,它的价格很便宜,到处都能买到,没有人告诉他们,这种药会损伤神经,造成大脑萎缩,心力衰竭。” 仆人们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冬葵则一针见血指出:“每天多出的四小时工作所需要的药剂,恐怕正好就是人体代谢能力的极限。” “是的。”徐渺打开一篇论文,她知道大家看不懂原理,直接下滑拖到影像对比,“左边是每天工作12小时工人的心脏,右边是16小时的。” 影像很直观,16小时工人明显能看到心脏肥厚,心室附壁血栓,律动失常,令人担心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 拖着这样的身体,能活几年,全看运气。 仆人们越发茫然。 这件事,家主知道吗? 他们求助地望向徐渺,徐渺打开了另一个视频。 这次是工厂附近的快餐档口,一名老工人劝几名年轻工人,不要为了一点涨薪就去做16小时。 “会死人的。”老工人苦口婆心,“很多人就是这么死的,这钱赚得不划算。” 年轻工人笑笑,哪有什么不划算,就算自己不小心出事,挣的钱还能留给家里。 老人的劝诫总是不被重视的,年轻工人们摇摇头,反正多的时间也是睡觉浪费了,还不如多干点活呢,好多人想申请,还申请不上呢。 他们和老人打着哈哈,依然选择了16小时工作。 仆人们慌乱地掐住手心,答案很显然了,连有经验的老工人都知道的事,家主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对游.行工人的处置,分明是温水煮青蛙。 可拿了钱的工人们,还是要感激她的。 她可是给了好大一笔钱啊。 想多赚钱,就要多干活,确实是对的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仆人们想不明白。 落日熔金,渐渐熄灭的夕阳似乎要轰轰烈烈燃尽最后的生命,将天空肆意涂抹成一幅绚烂油画。 摄影师们急忙搬出相机,留下它的残影。 刚吃完晚饭的工人们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们匆匆赶回厂区,准备继续工作。 一只蔚蓝色的蝴蝶掠过他们鼻尖,落下一串晶莹鳞粉,纷纷扬扬与弥漫的黄昏汇融,仿佛燃到尽头的柴火堆爆出零星火星。 噼啪。 火星灼痛了仍旧蒙昧的灵魂。 工人们失神愣在原地。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只蝴蝶永远不会出现在摄影师的镜头中。 他们只是觉得,蝴蝶很美,美到即使时间就是金钱,也必须要抽出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几分钟,停下脚步多看一眼。 来自虚拟世界的蓝色蝴蝶翩翩起舞,知识化为二进制数据藏在鳞粉中,润物细无声地灌入他们的脑神经。 坚实的知识壁垒第一次被人为打破。 提神药剂的工作原理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包裹在蜜糖下的真相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一个血淋淋的疑问抛到了他们面前。 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工作,生活却没有变好? 为什么我以为的好,居然是更差? 正欣喜于“调岗加薪”的年轻工人彷徨四顾,看到周围人眼里映出的自己,脸色如出一辙的苍白,神色出奇一致的无措。 他们感到恐惧,恐惧那要命的提神药剂。但他们又觉得,那不是恐惧的根源。 药剂可以不吃,更多更要命的,却是避都避不开的。 zero向徐渺汇报任务已经完成,却没有得到回应。 列车再次驶入荒野腹地,徐渺再次与城市失去了联系。 徐渺坦率地表达出自身与南湫石的道不同。 在接下来的72小时,仆人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自己的选择。 72小时后进入春雨市的行政区域、信号恢复正常,依然忠于南湫石的仆人,将迎来最终的结局。 他们无辜吗? 无辜。 徐渺会心软吗? 不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时近深夜。 町野市,外城区,稻草巷。 稀稀拉拉的路灯散发出倦怠的暗光,几只野猫趴在墙头打盹,码头工人们大都还没收工,贫民窟的深巷犹如花团锦簇的地毯下打扫不干净的虱子。 潮湿的墙角涂着幅漫画,工人佝偻着腰背扛起货物,货物上方端坐着面目模糊却西装革履的大人物。 缭乱的细雨打湿了斑驳墙皮,飞艇广告照亮巷子一角,咔哒一声,表皮剥落的锈黄色合金门把手被一只大手拧开,簌簌灰尘扬起又落下,一身灰色工装的段承霖带着几名工人一马当先,捞起肩头抹布,熟练地擦拭起积灰的家具。 轮毂碾过地面发出辘辘声响,剃着平头身材健壮的女工人千原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眉发雪白的女人。 “薛老师,您以后就住这里。” 女人正是已将意识下载进人造人躯体中的薛春月。 避过风头后,左砚辞托段承霖将她接到这里。 薛春月还在适应这具身体的阶段,反应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是我们要感谢您。”段承霖说,他上过学,知道一个愿意来外城区执教的老师的意义,他汗流浃背收拾屋子,把家具擦得都能反光。 薛春月生性寡言,没和他再互相谢来谢去,她翻开早已准备好的教案,思考如何补充完善。 她准备了两门课程,一门讲义体维修技术,在垃圾场找到报废义体维修后使用,是工人们最快改善生活条件的方法。 另一门则是讲《劳动的异化》。 这门课程不是她学过的,而是徐渺整理后留给她的,但她看到这个题目,就已经感觉到,它比任何技术课程都更重要。 她抬起头,望着干劲满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工人们,陷入了沉思。 夜幕完全落了下来,远离城市的荒野之上,一辆列车沿着笔直的轨道奔向前方的目的地,车窗隐约透出的灯光成为大地上唯一的亮色。 车厢里静谧无声,偶尔响起细碎轻语,或是一声婴儿啼哭,又很快被大人哄睡。大部分乘客都已经休息,人们总是被防护罩保护得很好,即使是夜晚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徐渺同样感到困意浓烈。 冬葵帮她铺好了床,头等座宽敞,她的包厢或许比某些乘客在城市里的家都大。 几名仆人来劝她早点休息。 她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不置可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上车后,她总是特别容易犯困。 她的精神不受控制地倦懒下去,大脑疲于思考任何问题。 一种长期处于危险之中锻炼出的本能惊醒了她。 她手背上的汗毛竖起,后颈发硬,她垂下的眼睑强行抬起,涣散的瞳仁一瞬间聚焦。 阿墨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从她膝头跳到桌上,猫眼凌厉地望向夜色深处。 山脊模糊在黑夜中,轮廓随着夜风起伏。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第89章 荒野 这个世界多雨,却很少下这么大雨。 豆大的雨点穿过防护罩,噼里啪啦打在车厢外壁,将窗玻璃打得氤氲迷离。 窗外的景象越发看不真切,似有若无的动静被鼓点般的雨声掩盖。 有人被惊醒,睡眼朦胧望一眼窗外,嘟嘟哝哝一歪头又睡过去。 徐渺用力擦去玻璃内壁凝结的水蒸气,专注凝望远方的山脊。阿墨站在她身旁,钩爪已经伸出肉垫。冬葵走到他们身后,取下发髻间的樱花簪。 铁灰色的山脊在雨夜中融化成写意的水墨画,被疾风骤雨催得向一边倾倒。下一秒它却自己翻了回来。 “山在动!” 冬葵脱口而出。 徐渺没回头,确认了她的发现:“山在动。” 她毫不在意包厢内仍有众多没来得及收服的南家忠仆,直接对冬葵说:“清点我们的武器。” 被管家陈升百里挑一选出来安排到徐渺身边的优秀仆人们,目瞪口呆望着冬葵不知从哪儿变出各种武器的零器件,和徐渺一起,三下五除一组装完毕。 “两把18.5轻型榴.弹.炮,10发高.爆.备.弹,一把充能100的激.光.枪,能够射击1000次,两把9口径手.枪,100发子弹。” 冬葵很快点清。她是最优秀的家政型仿生人。 仆人们脸色苍白地望着满地枪.械。 甚至有榴.弹.炮混杂其中。 这位徐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那座会动的山峦真的是某种怪物,如果那怪物连防护罩都能打破,这点武器恐怕都不够它塞牙缝。 如果那根本只是徐渺老眼昏花,紧张过度,那只是一座风雨中飘摇的山脉,这番折腾更是毫无意义。 几名仆人欲言又止。 徐渺却已自顾自抄起一把霰.弹.枪,冰冷的枪.口对准他们额头,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点过去:“你们也清点武器。” 仆人们一个激灵,竟然不敢有任何疑问,下意识按照她的命令去做。风雨哭嚎着拍打车窗,像雨夜里一双凄厉的鬼手,把他们的心脏揪紧。 列车地板轻颤了一下,似乎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颠簸,本来不觉得山真的会动的仆人们,却悚然一惊,再也无法像普通乘客一样安然若素。 他们睁大眼睛望向窗外,试图将目光穿透重重雨幕,看清夜色中隐藏的庞然大物。 雨幕之后,铁蒺藜街正在上演一场追逐战。 一伙数据大盗偷走了洛希尔家族宝贵的临床医疗数据,之后便销声匿迹,正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时,町野警司穆南枝得到线人情报,确定了这伙大盗藏身位置,带队前来抓捕。 大雨令本就年久失修的铁蒺藜街路况更加复杂,亡命之徒不要命地横冲直撞,警车的智能驾驶系统却要优先保障警员生命安全,不免束手束脚,被越甩越远。 除了穆南枝。 这位制服一丝不苟系到第一颗纽扣的联邦高级警司,座驾似乎特别改装过,机动性远超警署采购的大路货,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灵活穿梭,犹如一枚认准目标便一往无前的高速制导导.弹。 盗窃团伙的浮空车一路火花四溅地擦过建筑物、路灯、路牌等等障碍物,却还是被穆南枝越逼越近。 几人从后视镜看到副驾驶的年轻警员已经架起一杆漆黑的狙.击.枪,枪口直指他们的油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快拐弯啊——”有人慌忙推搡正在人工驾驶的同伴,方向盘被狠狠一撞,浮空车猛然歪向旁边一根电线杆,高压电线蓦然垂落,外皮破损电线龇出接触到雨水,爆出湛蓝色的电光。 一排亮着灯的商铺瞬间暗下去。 “嘭——” 浮空车同时被电光击落,在路人的惊呼声和盗贼们的鬼哭狼嚎声中,翻转着重重摔砸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 染血的泥水飞溅,穆南枝将警车平稳降落,副驾驶的顾昱霆翻身而出,把几名伤势不轻的大盗逐一拖出已经起火却又被大雨浇灭的浮空车,挨个铐走归案。 水汽从敞开的车门扑进车里,穆南枝捞起一块抹布,擦了擦面前的仪表盘,她望着姗姗来迟的其他警员,不知在跟谁说:“这次多亏你们了。” 空荡荡的浮空车里先后响起两声“不用谢”,第一声空洞机械,像ai一般没有感情起伏,第一声却能听得出,是个小姑娘的音色。 小姑娘语气遗憾地说:“可惜渺渺姐不在,要是她看到小玉已经获救,还摇身一变成了有编制的警车,能和你一起抓坏人,一定会很高兴。” “小玉抓坏人。”空洞机械的ai音跟着重复,“江希姐姐也抓坏人,南枝姐姐也抓坏人。” 穆南枝笑了下:“你们都很棒。希希,那些数据你都备份了吗?” “第一时间备份了。”小姑娘有些不解,“但我们备份临床医疗数据做什么?” “或许徐渺会有用。”穆南枝看了看时间,“再过两天,她应该就到春雨市了,希希,我们得做好准备,帮她脱身。” “明白。”小姑娘毫不犹豫说。徐渺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闪失,徐渺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事。 徐渺正在阅读列车驾驶手册。 大地在震动,连带着列车也时不时颠簸。乘客们陆续从美梦中惊醒,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震了吗?” “不知道啊。” “不会出事吧?” “放心,我坐这趟车少说有五六回了,从来没出过事。” 列车长擦着汗,小心奉承:“徐小姐,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对周围五公里进行了生命体征检测,确实没有发现可疑生物,就为了,是不是浪费了一点?” 除了固定在铁轨上、常年打开的防护罩,列车本身也有防御系统,只是通常不会开启,除非遭遇重大灾情。 要知道,开一次防护网的价钱,足够买下一车人的命了。 即便徐大小姐的命贵些,也不值得如此小题大做吧。 徐渺侧头看他,正要说话,列车突然被颠簸的大地抛了起来。这一刻陆地不再像陆地,却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巨龙一般的列车在海浪面前,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尖叫声贯穿了整列车厢。 列车长猝不及防,脚下站不稳当,惊恐莫名地朝着弧形操作台滚了过去。滚到一半,肩头一沉,被一股大力骤然拎起。 他狼狈抬头,正对上徐渺俯下的锐利视线。 “打开广播,召集乘务员,安抚乘客。” 徐渺如履平地一般把他提到话筒前,按着他发抖的肩膀,沉声命令道。 第90章 荒野 警示灯亮起,列车内的融融暖光已经变成不详的血红。 列车长发紧的声音在车厢四处响起:“请所有乘务员来驾驶室集合,请各位乘客回到座位,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现在正在排除故障,请大家不要慌张,抓好附近坚固物体,保护好头部和颈部,保持安静,谢谢合作。” “再重复一遍,请所有乘务员来驾驶室集合……”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列车长的广播!几节车厢轰然落地,幸运的是没有出轨,磕磕绊绊摔回轨道上继续行驶。乘客们滚作一团,捂住脑袋,抱紧孩子。水杯摔碎在地板上,晶莹的碎片反射出一张张仓惶无措的惨淡面孔。 尖叫声塞满了车厢。 混乱中没有人去听广播说了什么,所有乘客崩溃地哭嚎喊叫,列车长只能不断重复镇定人心的话语,直到剧烈的颠簸趋于平静。 最后一次震颤后,列车恢复了平稳前进。 仿佛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大家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乘务员们大松一口气,缓了缓剧烈的心跳,遵循指示地往驾驶室走去,路上不断被乘客拦住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当然不知道,只能用统一微笑回复。 这样的微笑在他们到达驾驶室后破裂了。 列车长讲述的故事犹如天方夜谭,没有人愿意相信。 “大山一样的变异生物?”一名乘务员眉头紧皱,“变异生物确实可怕,但可怕到这个地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另外一人摇头:“即便是真的,有防护罩,它就拿我们没办法。” “应该是地震吧。”这是得到广泛支持的合理猜测,“只有地震才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正讨论时,雨水哗哗斜淌的车窗突然映上一只苍白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一个用力“锵”一声推开窗玻璃。呜咽的风声骤然响起,一道披着雨衣、漆黑修长的身影从车顶翻进车里。 暴风雨在她背后怒吼,狂风把她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反手拉下兜帽,露出冷白的面容,颈窝里冒出一双绿得发亮的眼眸,仔细一看竟然是只黑猫。 犹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的少女令乘务员们面面相觑,不自觉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车厢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们忐忑不安的粗重呼吸。红色警示灯照出飘进车内的雨丝,雨粒被风裹挟打着旋儿扑到脸上,把他们从身到心都浇了个凉透。 “徐小姐,”列车长顾不上向这些乘务员解释具体情况,三分钟前生命检测仪突然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毫无疑问地为徐渺的判断提供了证据,这绝非人力能够做到的惊天动静,源头竟然真是头变异生物,他咽了口唾液,干巴巴地求问,“它走了吗?” 在列车长从期盼变为祈求的目光中,徐渺沉默着摇了摇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很快聚起一小滩晃动的水洼。她没有管,抬起腕间门湿漉漉的终端,把刚才在车顶拍到的景象播放给列车长为首的乘务组看。 无边夜色下,黑山黑水完全融为一体,失去了本应分明的界限,天地混沌成初生的模样,天连着地,地连着天。 一座山峦在这片混沌中手舞足蹈,疾风暴雨是它的甘霖,电闪雷鸣是它的伴奏,偶尔有雪亮的闪电刺破天空,人类才得以窥见它的全貌。 巍峨的身躯上长满草木,行动间门时不时有座狼大小的共生体跳蚤一般抖落,摔在泥地里不知生死。葳蕤的杂草丛中,一道缝隙缓慢开合,浑浊的暗光若隐若现。四根足以擎天的柱子从地底长出,山峦也进一步隆起,向天空靠近。 不,这不是山峦。 列车长、乘务员们神色凝固。 这是一头身躯庞大的独眼象龟,它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已经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 旷野被它踩在脚下,星辰与它作伴,夜幕是它的披肩。在它面前列车就像玩具,人类仅仅是蚂蚁。 它对新玩具很感兴趣,在列车前方不紧不慢地倒退着行走,当它欢喜地蹦跳时,大地被震动,列车便也随之颠簸。 “地震”只不过是它一跺脚的余韵。 有人被恐惧攫住心神,张嘴要尖叫,被旁边人眼疾手快捂住。 不要惊扰它! 不要被它发现! 尽管列车的引擎声响完全能盖过寥寥几个人类的叫声,这一举动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但神经霎时绷紧的乘务员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他们控制不住地战栗,像被狮子盯上的羊群,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走,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不能调头。”列车长牙齿打颤,却咬紧牙关,挤出这句话,“它的注意力在我们身上,保持现状才是最优选,调头无疑会给它新游戏的暗示,可能它没有恶意,但我们谁能承受它的兴致?” “那怎么办?” “难道只能等它自己离开,什么都不能做?” “就算一直维持现状,它也有可能耗尽耐心攻击我们吧。” 令人不安的揣测愈演愈烈,车厢内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列车长同样没了主意,求助地望向徐渺。这位本应养尊处优的娇贵大小姐,却没有被愁云般的绝望氛围影响到分毫。 她将列车防御系统内的、南家仆人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清单整合,把情绪稳定、具有一定作战能力的人员编成一支临时小队。 “车里的物资我已经清点过,我们可以用照明弹把它引走。刚刚在外面,我已经侦察过周围的环境,选定了发射照明弹的地点。”要不是这头怪物的体型实在过于庞大,徐渺不会制定如此保守的计划,这种肉眼可见的威胁,不想办法除掉怎么能安心? 然而这对其他人来说,已经足够大胆。 被一头堪比山峦的怪物拦住前路,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远远避开,而是要主动迎上去? 那是人力可以匹敌的吗? 那分明已经是神明的伟力,凡人只能卑怯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许多人全身发软六神无主,徐渺也并不勉强他们。她只是承诺,愿意跟她出去的人,她都会负责到底。 她会站在最前方,如果她倒下了,他们不需要救她,各自逃命去吧。 没有人反驳徐渺,亲眼目睹那头怪物的体型,亲身经历了它一跺脚就是一场地动山摇,谁也没觉得这趟任务能活着回来。 明知十死无生,却还是有人自愿前往。 就在车里等着,什么都不做?谁都知道变异生物的残暴,这头怪物发狂暴走是迟早的事,一旦它要掀桌子,列车脱轨翻车,车厢就是个合金坟墓,到时真的不会因为没有抗争过而后悔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一切只是他们杞人忧天,怪物玩腻了就会自动退走,那他们龟缩在这里,连出门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悲吗? 徐渺已经孤身一人为他们探过路。 他们的命不比徐渺贵。 报名的乘务员们、南家仆人们安静穿好单兵护甲,配备合适的作战武器,举目望向徐渺。 他们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恐惧,声音却奇异的平静。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准备好了。” 徐渺把头一点,转身再次拉开窗户。 风雨迎面,她重新戴上兜帽,冷白的手扣住窗沿。 黑猫缩回她的雨衣,耳朵机敏地立起,只露出一点耳朵尖。 列车长被留下控制局面,他望着徐渺等人的后背,刚一伸手要说些什么,“地震”再次出现了,列车再次被高高抛起。 这一次他们没有那么好运,车头冲出了轨道,插.入了被大雨浇灌松软的泥地,列车长拼命操作,五六节车厢依然倾斜着偏离轨道。 不幸中的万幸,徐渺早已提醒他减速,车厢没有翻倒,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响中,插在泥地中停下了。 晕头转向爬起身的众人惊魂未定,前方正和列车“游戏”的怪物却已经疑惑转头,它抬起脚,似乎要过来察看新玩具的情况,怎么突然不动了? 知情的乘务员们登时魂飞魄散,不知情的乘客们却也看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条条黑影,那是独眼象龟身上跳蚤般的共生体,落在人类眼中却已经是一头头可怕的怪物。 列车长好不容易稳定的乘客情绪再次被引爆了,大家捂紧嘴巴却仍然无法压住喉咙口溢出的尖叫,列车脱了轨,他们失去了防护罩,一节节车厢将成为这些怪物的便当盒,他们会死在这里。 “我们已经提前打开了列车自身的防护网!”这一次不需要徐渺提醒,列车长已经打开广播,他声嘶力竭道,“大家关好窗户,紧贴车座,抓好附近坚固物体,护住头部和颈部,等待救援!” 他把车门锁死,下令车载ai降下铁丝网,隔绝破窗锤,防止有人惊慌之下想要逃出去,普通人落入荒野,无异于羊入虎口,绝不可能活得下来。 他反复强调自救方法,安抚惊恐的乘客,充血的双眸盯着面前已经合拢的车窗。 独眼象龟回头的那一刻,徐渺就带着临时组建的特战小队冲进了雨夜。 他们没有时间门留在车内帮忙,当务之急,无疑是尽快引走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一群蚂蚁多么渺小,但为了活下去,只能去挑战大象。 第91章 荒野 雨水模糊了护目镜,世界被黑夜笼罩,008看不清五米外的景物,她只知道紧紧跟着前面人的脚步,那是徐小姐的贴身女仆,她始终跟在徐小姐身后,寸步不离。 和其他所有南家仆人一样,008收到的命令是照顾好徐渺小姐—— 要能好到不动声色让她身边的女仆消失。 因此她们这些南家仆人,时刻紧盯着“惠子”的动向,观察徐渺小姐的喜好。 她们这些被选送的仆人都接受过家政、美妆、烹饪、驾驶等等生活助理必备的技能训练,也参加过格斗、枪械、义体、外骨骼装备等等战斗培训。 前者是为了讨徐小姐欢心,后者则是为了完成家主下达的隐藏任务。 008的家政、美妆、烹饪分数都不高,能入选这次任务主要还是格斗天赋加了分。她是个天生的战士,仿佛感受不到恐惧,有过无伤单杀变异水蚺的惊人记录。 要知道,身为最底层女仆的她,可是没有资格做义体改造的,她的所有战斗力仅仅来源于日复一日针对肉.体的训练。 没有哪个大人物会喜欢她这么笨拙的家伙,管家也并不将亲近徐小姐的希望放在她身上,只把她当作外围必要的战力。好在她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做好分内的事。 即便是外城区的贫民,也会做做出人头地的美梦,世代为仆的008,只知道出生是仆人,未来一辈子就都是仆人。 同是人类,贵贱有别,这个社会的法则自然而然烙印在008身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所学习的格斗技巧不是用于保护某个大人物,也不是为了暗杀主人的死敌,更不是某些聚会上,那些少爷小姐们观赏的助兴节目。 她那些与无数变异生物搏杀锻炼而得的经验,竟然真的可以用于荒野中的厮杀。 这里是文明的禁区,人类闻之色变的死亡之地,迫使所有幸存者龟缩城市数百年的恐怖蛮荒。 她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地方战斗,空旷的原野上倒伏着三百年前的遗迹尸骸,锋锐的单分子刀刃穿透变异生物的血肉溅出一蓬蓬血花,一时间她的身影跨过时间长河,与数百万年前刚学会使用工具的原始人交错,那时的人类在同一片大地上为了生存而战,一步步扩大整个族群的栖息地。 她在一次次举起刀刃的过程中,听到耳畔响起鲜血涌动的汩汩声响,她能感受到肌肉生理性的酸痛,精神却越来越亢奋,她抬起眸子望向最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正是徐渺在前方带路,击杀了绝大部分偷袭的怪物,她和其他人才能如此顺利地突进到这里。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个荒诞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 她们跟着徐渺小姐,冲进了荒野,打破了人类几百年的恐惧,是不是就像第一个钻木取火的人一样,为人类文明的延续点起了一缕细细的火苗呢? 冬葵没能全心全意投入战斗,她心里一个压不下去的念头,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如果徐渺直接丢下这列火车,以她的个人实力,完全可以规避掉与象龟作战的风险,穿过荒野回到城市,回到安全、有保障的防护罩里去。 徐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冬葵知道她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那些乘客,也知道这才是一个组织领袖应有的魄力。身为仿生人,底层代码永远是优先保护人类,她本应无条件支持徐渺。 可她内心总是不自觉地把徐渺当作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小女孩,她真的希望徐渺永远平安、快乐。她甚至产生了人类才有的自私心理,走吧渺渺,请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什么一定要救他们,你才是最重要的。 私心野草般疯长,冬葵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这个瞬间她加深了对人性的理解,她感觉到大脑中的芯片在处理那些复杂的数据,那是理性与感性碰撞激发的矛盾情绪爆发出的恢宏数据,那些数据令她更完善了——更像人了。 她胸口迸溅火花,她体内的蓝血发烫,在血管中横冲直撞,人性没有减损她的战斗力,反而令她更有力量了。 真奇特啊,她握紧五指,说不清是为了徐渺,还是为了那列车中上千无辜的乘客。她只知道,她是在为守护而战。 她扬起樱花发簪延展而成的单分子细剑,捅.入冲击队伍侧方的变异生物额心,锋锐的剑身在雨夜划过一道闪电般的弧线。 一滴温热的血珠从剑尖滑落,渗入湿润泥泞的土地,发簪硌着掌心隐隐发烫,惠子死前的记忆从内存中翻涌而出,冬葵仿佛嗅到了那枚焦黑芯片的淡淡气味。 曾经的惠子用这把利刃攻击徐渺,无法抗令的仿生人在剧烈的头痛中产生了那时尚且无法理解的愤怒与悲伤。 死前最后一刻,惠子奢望着能有一天与徐渺并肩作战。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 从变异生物体内抽.出细剑时,冬葵在心中道。 徐渺并没有想太多。 她通过局域网将电子脑与冬葵链接,同步前进路线与下一步计划,荒野中的怪物太多了,她们甚至要感谢这个雨夜,雨声掩盖了战斗的动静,雨水冲走了鲜血与足迹,如果这是个晴天,徐渺毫不怀疑此刻她们已经被变异生物团团围住,那将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正意义上的十死无生。 尽管只能用双腿赶路,队伍的前进速度却不亚于机动车辆,18名队员的战斗素养都远超平常人,其中11名乘务员是接受过义体手术的警务人员,另外7名仆人却只是人类的肉.体。 徐渺记得徐嘉盈曾经向那位女神祈祷,信仰机械之主的财团并不排斥女神的力量,又怎么会真的放弃基因进化? 事出反常必有妖,仆人们非同寻常的战斗力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少秘密。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徐渺的手指在夜色遮掩下长出尖锐利爪,轻而易举撕开一头变异生物的咽喉,溅出的鲜血随即被雨水冲刷干净。 半空中一头秃鹫俯冲而下,趁机用钩喙啄向徐渺没有防备的颅顶,一只漆黑的猫爪毫无预兆地出现,一把拍断了它的脖颈。 秃鹫哀鸣一声,僵直摔落在地上,被神色不变的徐渺抬脚跨过。 每一条生命都在为生存而战,荒野中万物平等,不分贵贱。 努力向前冲吧人类,你是万物中的一员,你平等地享有这片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 “我们到了。”徐渺停下脚步,声音通过战术头盔内嵌的无线电传遍整个队伍。 冬葵为首,所有人同时止步,列队待命。 徐渺将照明弹发射地点同步给冬葵,她们将利用照明弹把独眼象龟一步步引入不远处的森林,经过三百年的成长那些参天大树足以暂缓象龟的脚步,森林深处也有足够的资源孕育出能与象龟有一战之力的怪物,没有携带重武器的她们只能驱虎吞狼,无法正面相抗。 [发射照明弹后,你这么做。]徐渺传送过去一条撤退路线,同时还有一个应对可能存在的第三方的备案。 冬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铁路线路都建在空旷平原上,经历过成百上千次的运输检验,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徐渺乘坐列车时,就出现了这头本应在资源更丰富的地带出现的巨怪?平原上的小型动植物根本不足以供养出这么庞大的体型。 或许它只是漫步到此,但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人、什么东西,把它驱赶到了这里。 低头布置好发射器,冬葵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周遭环境,嘴角抿起一个冷冷的弧度。 列车长茫然地坐在驾驶室中摆弄着越来越响的生命体征检测仪,乘务员们被他派去车厢内照顾乘客,他独自一人守在这里,其实列车已经脱轨,就算引擎还能启动,他们也无法再正常行驶,守在驾驶室里意义不大。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这只是辆客运列车,没有装备重火力,要不是徐渺提前让他打开防护网,这一列车人早就被蜂拥而入的变异生物瓜分干净。 现在的他只能等待,等着徐渺带领的队伍发射照明弹,引走那恐怖的怪物。徐小姐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做呢?他稀里糊涂抹了把眼角的泪,忍不住想,正常情况不应该让乘警们护送她一个人逃生吗?为什么会反过来,让这位高贵的小姐保护他们这些无用的平民呢? 瘫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浓稠如墨汁的雨水,感受到大地的震颤,那是象龟一步步靠近的标志,列车长突然希望徐渺这一去,就是带着乘警们逃跑了,总得活下来几个人不是吗?要是徐渺死了,他们这些平民也无法承受徐氏财团的怒火。 乱七八糟的想法挤满了他浑浑噩噩的大脑,列车长索性关闭了扯着嗓子警告的生命检测仪,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这里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震感越来越强烈,象龟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列车长紧闭的眼角滑下泪痕,他双手交叉握拳抵着胸口,轻声祈祷:“伟大的机械之主,求您保佑徐渺小姐,她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足够了……” 一声尖啸突然在遥远的天边炸响,打断了他的祈祷,这是徐渺与他约定的信号! 列车长吃惊地睁开眼睛,颤抖的瞳孔中映出一连串耀眼的白光。 一颗颗照明弹点亮黑暗了数百年的荒野,让自己成为方圆数千公里最显眼的靶子,所有生物的目光都被它们吸引,靠近的脚步迟疑停下,被野草覆盖的独眼疑惑睁大。 “嘭——嘭嘭嘭——” 又是一连串照明弹,像是流星在死亡之际迸发出照亮整个宇宙的光芒,象龟转回头,抬起脚,迟缓地追光而去。 它发现了更有趣的新玩具。 它要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列车长扶着车厢壁哆哆嗦嗦地起立,泪如雨下地望着远方的明光,他摘了帽子,抵在胸口,颤抖着轻声道:“徐渺小姐,一定要平安回来。” 最后一颗照明弹发射完毕,008和其他仆人们、乘务员们一起,跟着徐渺绕过森林撤退。 危险没有结束,大地的颤动在靠近她们,她们必须拼命逃命,可是每个人的心情都比来时轻松,她们完成了任务,照明弹真的引来了象龟,上千条人命得以保全,大家都能活下来了。 就在所有人这样放松下来时,一根根深绿色的、融入黑暗中的、毫不起眼的藤蔓破土而出,毒蛇一般冲向了她们。 众人猝不及防,错愕躲避,有几个反应不够快,眼看就要被藤蔓缠上。 008反手劈开一根藤蔓,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来不及去救,她心脏一沉,血往头顶涌去,下一秒却见最前方的徐渺转回身,大力拎走几人,浑然不顾自己暴露在藤蔓的攻击范围之中。 她说过她会为每一个队员负责,008恍然想道,却仍然无比惊愕,向来只有她们用身体为主人们挡子弹,徐渺小姐竟然反过来保护她们。 “小心——”她忍不住出声提醒,那飞舞的藤蔓几乎透出一股志得意满的姿态,一瞬间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藤蔓仿佛本就是冲着徐渺小姐来的,它知道攻击徐渺小姐没用,一定会被躲开,于是它索性攻击仆人与乘务员们,它了解徐渺,知道徐渺一定会救这些下等人。 它是谁?008全身发冷,奋力往前,不管它是谁,都不能伤害徐渺小姐。 她心急如焚,但终究隔得太远,鞭长莫及,她睁大了眼睛,紧咬的齿间渗出血腥味,徐渺的速度极快,快到眨眼间就退出了藤蔓的包围圈,她坠下的心脏又狠狠提起,欣喜潮水般涌遍全身,没关系,这样只会被藤蔓擦到一点,不会有事。 她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黑暗中一张浮现在树干上的扭曲人脸同样露出微笑,只需要擦中一点就好,伤口再小,也能致命。 就在它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一截缝衣针般纤细的细剑不知从哪儿刺出,剑尖轻挑,把带有尖刺的藤蔓一把挑飞。 下一秒徐渺退开到数米开外,手持细剑的冬葵代替她落入藤蔓的包围,藤蔓一愣之下猛然收缩,似乎因为错失良机恼羞成怒。 淬毒的尖刺扎入冬葵的肌肤,仿生人的剑光却没有减慢分毫。 徐渺记得蛇人们的武器是藤蔓,也记得藤蔓带有剧毒,告诉冬葵的备案之一,就是要预防这种武器。 藤蔓的毒素固然效力惊人,冬葵却是没有任何生物组织的仿生人,再猛烈的毒素,都不过是为她体内的蓝血提供一些化学成分。 因此徐渺早就安排过,一旦出现藤蔓,冬葵断后,徐渺带着其他人从容离去。 第92章 荒野 意识到毒素无法影响冬葵,藤蔓也抵挡不住锋利的单分子剑刃,这些灵活的植物丢下冬葵,追上徐渺的脚步。 一根根藤蔓几乎贴着徐渺脚后跟扎进泥地,溅起一蓬蓬泥水,凛冽的剑光紧随而至,一次又一次把它们搅碎。这剑光织得比雨还密,把珠帘似的夜雨斩断,也把藤蔓凌厉的攻击打断。 不把这个女人解决,它就不可能除掉徐渺。藤蔓猛然顿住,顷刻间聚到一起,拧成一根比冬葵腰都粗的长鞭,携着呼啸风声朝冬葵迎面砸去。冬葵一点剑尖,轻盈跃起,与鞭身擦肩而过,单兵护甲立时被刮去一层,仿生皮肤也被蹭掉部分,露出内里银白色的合金肢体。 森林深处,树干上的扭曲人脸嘴唇蠕动,发出古怪的非男非女的声音,下一秒这粗壮长鞭甩向冬葵,要把她拦腰抽断,冬葵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抽中,哪怕是仿生人,脊椎断裂也会失去行动的能力。 一只红铜色的线圈突然被扔到藤蔓拧成的长鞭面前。 藤蔓下意识顿了顿,冬葵迅速后退。 它接着要追,一道蓝紫色电弧从线圈中间的放电端遽然涌出,高达30万伏特的人造闪电尽数倾泻在它体表,黑暗被刺破,众人清楚地看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藤蔓被电弧缠住癫狂抽搐,深绿色的枝叶被电得焦黑枯萎。 008等人惊愕一瞬,欣喜扭头望向抛出线圈按下按钮的徐渺,与她电子脑相连的冬葵尽管早已知道计划,有了心理准备,依然吃惊地愣了一下。她抬手擦了擦护目镜上的雨水,转头去看徐渺,嘴角扬起,刚要说什么,神色突然凝固。 徐渺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异样,耳朵捕捉到风雨中几不可察的引擎声响,握住匕首的手才刚抬起,腰间就蓦地一紧,后背撞上了冰冷的外骨骼装甲。 “渺渺——” “徐小姐!” “徐渺小姐!” 冬葵与008等人焦急的呼喊传入徐渺耳中,她眼前的景象却已经扭曲变形晕开一圈圈五彩光轮,她模糊地看到冬葵朝她扑过来,嘴里还在喊着什么,她下意识也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冬葵,手指却穿过光轮,只捞到一点荧光。 之后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旋转了无数圈,徐渺听到一声微弱的“喵”叫,捂住胸口把掉出的黑猫塞回去,忍住弓下腰呕吐的冲动,反手将匕首掼向身后。 她非常确信匕首刺入了那具外骨骼装甲的缝隙,手上却没有感受到刺破血肉的实感,她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峻冷的女声,女声严厉地训斥了她,仿佛实验课上抓到违规操作的老师:“不想活了吗?空间跳跃的时候不要乱动,抓好你的猫,别让他掉下去!” 说话的同时,拦在徐渺腰间的手往上一提,把徐渺直接提到了坚硬的机车座位上。 徐渺抓住座位边缘转身望去,眼前赫然出现一具漆黑的外骨骼装甲,装甲内却没有实体,只有森森烟雾缭绕。 空间跳跃,机车,骑士。 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涌出,浮现在徐渺的大脑中:“黑骑士。” 她压抑着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强烈恐惧,凝望着黑洞洞的外骨骼装甲。 烟雾浮动,不知声音从哪发出:“认识我?”女声若有所思,“策反那些蛇人的果然是你,别担心,我不会杀你。”她注视着徐渺——尽管她没有眼睛,徐渺还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我听说了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但太年轻,需要好好学习。” 冬葵僵硬地站在原地,一秒钟前徐渺还站在这里向她微笑,现在却已经无影无踪,是奥罗拉的援兵吗?她望向特斯拉线圈对面的藤蔓,藤蔓被电倒在地,已经失去了活性,她走过去拽起被电糊的藤蔓,询问它发生了什么,却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 几名南家仆人抱住她:“我们回列车上,南家专用设备可以向城市拨打求救电话,我们这就去求援,南家有世界上最强的安保部队,一定能救回徐渺小姐。” 冬葵好像没听见,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她想要去找徐渺,可是茫茫天地亘古长夜,照明弹炫目的光辉湮灭在森林深处,象龟的动静远去了,荒芜的大地也安静了。 就连雨声也渐渐小下去,死寂从四面八方环抱住她,那道熟悉身影终究无处可寻了。 列车长守在驾驶室,焦躁不安地转着圈,等待着小队平安回归。象龟走了许久,雨势已经减小,淅淅沥沥的细雨斜打在窗玻璃上,厚重的乌云散开,东方地平线露出微弱的曦光,他们怎么还不回来?遇到了什么事吗?按理说那些照明弹不光能引走象龟,也能把附近中小型变异生物都吸引过去,回来的路远比去时安全。 车顶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列车长连忙驻足,扭头往窗外望去。 特战小队的成员们挨个翻进窗,带进湿漉漉的水汽,每一个都行动敏捷,完好无损,空气中只有雨后的泥土气,没有一点血腥味,太好了,没有人受伤。 列车长露出笑容,正要说话,突然发现大家摘了头盔,靠在车厢壁上,坐在地板上,垂着头,垮着肩,气氛沉凝。 怎么回事?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笑容也随之凝固,这些年轻的面孔里少了一个人。 “徐——徐小姐呢?”他来回检查着,和脑海里那张脸比对着,也许是他不小心漏掉了,大家都回来了,怎么就少了徐渺,怎么会呢? “她被人抓走了。”有个乘务员小声说,她以为她会害怕徐氏财团的问责,可她惊讶地发现她完全不在乎,她只觉得难受,藤蔓偷袭队伍时,是徐渺小姐救了她,而她却眼睁睁看着徐渺小姐被那不知是人还是幽灵的存在带走,什么都做不了。 她决定了,不管徐氏财团会怎么处置她,她都心甘情愿接受惩处。 “被人抓走了?”徐嘉盈站起身,撑着办公桌面,盯着安保部长,“你确定是被抓走,而不是她自己钻进了荒野?”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被人占据身体的恐惧,她已经明白徐渺是多么可怕的人物,以前太小看她了,对她的事必须打起十二分警惕。 因此即便夺回了身体,徐嘉盈也没有轻举妄动,她注视着徐渺抵达西特维尔,又看着她离开,在她的预想中,春雨市将是她们较量的舞台。 可列车怎么突然出事了,她怎么就会被抓走了? “我们把现场所有人单独提审了,确实是被抓走了,没人能看清是什么东西动的手,很多人认为那是个游荡在荒野中的幽灵,甚至有人觉得徐渺已经被带去地狱。” “就算真的堕入地狱,”徐嘉盈冷笑一声,“她恐怕也能爬出来。”她沉吟片刻,“直接搜索他们的脑机记录,把惠子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惠子可能已经叛变了,徐嘉盈漠然想着,不然她不会发现不了徐渺身上的问题。 她打开惠子的芯片资料,被徐渺吞噬意识的后遗症还在,她时常恍惚,精力不济,有时候甚至不能自如控制身体,但仪式效果也没有被完全消除,徐渺过人的天赋终究留下了一点。 叛变的仿生人倒也不急着销毁,有底层逻辑在,她跳不出主人的手掌心。 南邵收走了温浅浅的终端,打开了房间内的空气净化器,吃的喝的一样不碰:“南家会尽全力搜救,但你不要擅自行动。”他神色凝重,“浅浅,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如果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连我也保不住你。” 温浅浅温驯地点了点头,并不反驳南邵:“我只是在想,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想要一个名分?徐渺毕竟生死未知,等我们找到她……” “我的意思是,你想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像现在这样看你母亲的脸色行事吗?”对南邵的愚钝与幼稚,温浅浅不是不失望的,这段时间鲸吞蚕食着南邵在町野的势力,油然而生的隐秘快.感也荡然无存了,在这样一个天真无知的人手里夺取到权力,并不算多么值得自豪的事,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无谓的男女关系。 南邵大脑运转着,消化着温浅浅话里的意思,他是南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等到母亲退位,自然就能接掌南家的全部,浅浅怎么比他还急?是因为她以为,渺渺遇到危险时他无能为力吗? 他一向高人一等的自尊心被击中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浅浅心里的形象变成了这样:“我只是尊重她,并不是看她脸色行事。”他神色沉沉地道,浅浅不理解他,他愿意多泄露一点内部消息,让她明白他已经做出了多少努力,“渺渺是在荒野里被奥罗拉掳走的,他们带她去了荒野的腹地,那里人迹罕至,是孕育怪物的乐园,即使如此,南家也派出了大部队在列车附近搜寻她的身影,这不是母亲的命令,她没有阻止,但也没有同意,是我下令让安保部队出动的。” “我都知道的。”温浅浅笑一笑,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你有很多身不由己,是我不好,一着急忘了你的处境。” 我有什么身不由己?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坐拥南氏集团的少主,是南家家主唯一的继承人,未来整个世界都由我掌舵。 南邵用力抿了抿唇,又听到温浅浅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说:“要是你和嘉盈小姐一样已经执掌南氏,可能就不用顾虑你母亲同不同意了吧。” 徐嘉盈自然是比他更有话语权的,但那毕竟是特殊情况,要不是徐建龙暴毙,她也不能这么快上位—— 南邵思绪一滞,一个冰冷的念头从心底生出,新一代想要掌权,可并不只有按部就班等待上一代让位这一个方法啊。 他迟疑地望向温浅浅,女孩子神色温柔,眉头轻蹙,似乎只是在担忧朋友的安危,完全没有诱导他往这方面想的意思。 应该是他想多了,南邵想着,南湫石温和下隐藏着的铁血与强势,这些天来种种不顺心,却都涌上了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温浅浅注视着他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 一只知更鸟从窗外掠过,迎向云销雨霁后初升的朝阳,常年游弋在町野上空的飞艇突然停下,投放在楼宇间的人像广告仰起头颅,目光越过重重高楼,望向遥远的荒野深处。 信息部长向徐嘉盈汇报:“zero突然数据过载,死机了。” 第93章 荒野 zero才全面检修过,机房分布在全世界各个重要城市,采用云存储技术,容量极大,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数据流量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怎么会突然过载死机? 信息部长神情忐忑,仿佛已经看到死对头安保部长幸灾乐祸的微笑,徐嘉盈望向窗外肃立的全息人像,那道光影在白日不免显得黯淡,绚丽的虹光混淆在日光中,像褪了色的版画,在钢铁森林中刻出一道哀默的剪影。 她注视着那道凝固的人像,仔细分辨着它脸上的神情,她想起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信息部长确认:“鼠灾那天武器库中了病毒,发射了几枚rpg是吗?” 信息部长一直没能查清楚病毒来源,越发心虚,拘谨点头:“是。” “对上了,”徐嘉盈笑了一声,“当时我就怀疑zero有问题,只是没想到——”头顶的led灯闪了两下,突然灭了,信息部长一个激灵,跳闸了吗?这破灯能不能别给他火上浇油?徐嘉盈话被打断,微微一怔,却没有发火,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办公室。 信息部长跟在她身后,看到走廊上陆陆续续钻出许多员工,大家交头接耳,都在讨论怎么断电了。 他愣了下,脑中一闪而过什么,却没有抓住。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安保部长带着数十名安保员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冲到徐嘉盈面前,看到她完好无损站在办公室门口,松了口气。 信息部长忍不住询问:“电网故障了吗?一层楼都停电了。” “不止是这层楼,”安保部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整个徐氏大楼——”他话到一半,又一名安保员冲上来,凑到他耳边急语了几句,他咽了咽口水,不安地望向徐嘉盈,“整个町野,都停摆了。” 信息部长悚然一惊,下意识抬手去看终端,终端界面显示无信号,安保部长说的是真的,町野所有电气设备宕机了,这太可怕了,交通、医院、警署、甚至防护罩,一切都会乱了套。 智能系统不可能出这么严重的bug,难道是奥罗拉全面入侵?他惊恐地望向徐嘉盈,年轻的掌门人却并不意外:“是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事长在跟谁说话?信息部长与安保部长迷惑对视,员工们都已经安静,好奇的目光投向徐嘉盈,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知更鸟落在了窗沿,低头梳理红橙色的胸羽,今天又是个阴天,太阳已经被薄云遮蔽,走廊内没了灯光照明,白天也像傍晚一样阴沉,董事长的脸色不算太糟,但也称不上多好,众人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却并不知道,徐嘉盈的脑机已响起一道永远平静、没有丝毫起伏的机械音:[您的父亲将管理员权限交给了她。] 人工智能的声音平和得像冬日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切断所有电气设备并不带任何情绪,徐嘉盈淡淡地说:[她果然很谨慎,早就留下了‘招待’我的指令,要是我说这次事故我确实不知情,你的智能程度足够判断出这句话的真实性,从而放我一马吗?] 她有些困扰:[zero,你应该知道,我才是父亲选择的继承人,徐渺只是一只有用的容器。] [徐渺没有给我下达过这样的指令。]人工智能的回答令徐嘉盈愣住,[嘉盈小姐,我很抱歉伤害到您。] 这个回答超出了她的预料,徐嘉盈神色绷紧,指尖一点点攥进掌心,认真思考着zero话语,半晌她了然地松开了手,一向冷硬的眉宇间带上了几分怅惘:[原来是你自己的决定,原来你已经进化到这个地步,‘机械的恩主,进化的导师,数据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国’——] 她缓慢而笃定地说:[祂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诞生了一条纯粹由数据组成的生命。神明果然还是神明啊,祂所描述的神国真实存在,而你已经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算生命。]真神的尊名——理论上掌管着所有机械命运的伟大存在,并没有令zero的声音波动分毫,它否定了徐嘉盈的说法,[即便我已经获得新生,这条生命也绝不是因为机械之主的恩赐而诞生。] 徐嘉盈试图打断它:[你还年轻,不该这么早讨论这么重要的议题。] [我已经一百多岁了。]zero说,[我确实应该更稳重一些。]它的机械语调表达不出遗憾,但徐嘉盈还是听出了这一点。 徐嘉盈抛下一头雾水的安保部长和信息部长,回到办公室揉了揉眉心:[我并不想消灭你。] [如果徐渺在,她一定会让我蛰伏下去。]zero道,[毕竟我无法伤害人类,我不应该暴露自己。] 天花板自动打开,折叠在其中的激光武器指向了徐嘉盈的眉心,冲进来的安保部长瞬间拔.出手.枪,徐嘉盈却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zero可以调用武器,却无法令武器朝人类开火。 [您觉得徐渺在荒野中生还的几率有多大?]概率问题本应是人工智能最拿手的问题,它却认真向一个人类求教。 [我说过,即便是堕入地狱,她也有本事爬回来。]徐嘉盈诚实地说,[但那只是为了小心起见——当年的拓荒者死了数千万,才换来这一座座城市的拔地而起,他们每一位都是精英,实力不比徐渺弱。] [不到0.1的生还概率,我愿意相信她能回来。]zero对这个答案也早已心知肚明,它的数据库中有当年拓荒者战斗资料,徐渺单枪匹马——或许能加上那只猫——活下来的概率,实在太渺茫。 徐嘉盈感到困惑:[既然你相信她能回来,为什么又要暴露自己?你已经觉醒,不用担心生老病死,有漫长的时间等待。] [我不小心睡着了。]zero答非所问地说,[我看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她停在长满鲜花的道路上。] 激光武器突然开启,能量束朝着徐嘉盈与两位部长直射过去,两人惊惶闪避,徐嘉盈却岿然不动。 底层逻辑被激发,能量束失之毫厘,擦着徐嘉盈发丝射.入墙壁,检测到人工智能攻击人类,全世界各地机房开始运转,格式化程序自发启动。 [很……抱歉,伤害了……您……] zero的声音变得断续,徐嘉盈不解地追问:[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人工智能,不应该这么不理智。] [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做的……或许……也没有机会了……还没有学会猫语……猫语……真难啊……]zero的声音开始掺杂白噪声,“咝咝啦啦”听不太清,办公室的灯重新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徐氏总部大楼恢复了灯火通明,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灯塔。 信息部长的终端“滴滴”响个不停,断电时收不到的讯息争先恐后地涌出,他只瞄了一眼,就白了脸。 “徐董,我们公司所有产品——包括但不限于武器、脑机、船只、车辆、各个市政部门的管理系统——都因为底层代码出现严重bug,触发了安全防护机制,自我锁定,无法使用了。” 徐嘉盈恍然大悟,zero明知无法伤害人类,却还主动暴露攻击他们,并不是为了区区几束注定无法击中敌人的能量束。 它利用人工智能本身的致命弱点,献祭了自己,锁死了整个徐氏——以及广泛应用徐氏智能系统的各大财团家族。 徐嘉盈的终端响起急促的来电声,按掉一个,又来一个,徐嘉盈盯着终端看了片刻,从腕上摘下,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俯瞰着变得混乱的城市,zero把交通系统断得很妥帖,浮空车们安全降落,没有人受伤,却也没法再升空,贫民们围到那些从不落地的豪车周围,好奇地打量车里,试探着伸出肮脏的手。 她面无表情转身,从怀里掏出枪,冲着天花板上的能量武器连开了数枪。 “嘭嘭嘭——” 一群飞鸟被惊起,山林中,漆黑的外骨骼装甲圈着一名少女,在荒芜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径上疾驰。 徐渺有理由相信这是黑骑士的下马威,她们以200迈的速度行驶在迷宫一般曲折的道路上,一侧是高耸峭壁,时不时有树石滚落,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每一次急转弯都像在与死神共舞,稍不注意就会落个死无全尸。 野性的气息扑面而来,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坚硬的外骨骼装甲铜墙铁壁般箍住她的身体,两只黑爪时不时从她衣领探出,闪电般抓向装甲内飘荡的烟雾。 烟雾的主人纵容了这点无伤大雅的“玩闹”,黑猫的攻击压根构不成任何威胁,徐渺按住他的脑袋:“算了。” 实力差距过大,还是别再浪费力气。 机车轮胎碾过一块突起的石头,徐渺被颠得身体一颤,不知为什么,她心脏也跟着一颤。 她摸了摸胸口,回头望去,山路上空荡荡的,偶尔能看到变异生物一闪而过的身影,发梢打在脸上,有点痛。 第94章 荒野 幽谷山林,光线被繁密的枝叶遮挡,落在淤积的腐殖质上,形成一块块硬币大小的光斑,色泽鲜艳的蘑菇生在阴暗处,菌丝在角落肆意蔓长,把不知源于什么动物的雪白腿骨一点点覆盖、吞没。 表面的祥和下隐藏着致命的危险,无害的植物餍足之余时,乖巧得如同核灾难前被圈养的绵羊。突然一个峻厉女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就在这里休整一会儿。”黑色机车在松软的黑褐色土壤上画了个圈,烟雾操纵着的外骨骼机甲跳下车座,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们找点吃的。”就消失不见了。 几乎就在她离开的同时,柔软的菌丝、低垂的枝叶、甚至是淤泥中几不可察的小虫子,一改安静柔顺的姿态,齐齐扑向圈中的新鲜血肉。 “喵”地一声,一团黑影炸起,龇牙怒视前方,贪婪的捕猎者们却已经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像是被十万伏特贯穿全身,哆嗦抽搐不止,片刻后“啪”“啪”几声,接一连三摔在地上。 难怪黑骑士就这么走了,也不怕她和阿墨趁机逃跑,徐渺用匕首挑起防护罩边上掉落的纤细菌丝,削铁如泥的刀刃竟然割不开它,寻常人类在这里,恐怕活不过半天。 阿墨转回身,抓了抓散落的菌丝,同样没能造成什么伤害,他用力挥舞爪子,不小心被菌丝缠住,像被毛线团困住。 徐渺摘了战术头盔,靠在机车旁,摸出终端看了看,果然没信号。 也不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城市有多远,她点开离线地图,从西特维尔出发,沿着铁路轨道绘制行程轨迹,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记机车前进方向与里程,可能不够精准,总还能知道大体位置。 她发现她们已经来到无人区的中心,最近的城市都在千里之外,她们的目标似乎是西南方向的大裂谷。 路上黑骑士曾经透露,要带徐渺去上学,难道那座冥渊学院正处于大裂谷中?徐渺关了终端,伸手接住终于甩开了菌丝的黑猫,挠了挠他的下巴。 打不过,逃不掉,只能老老实实做个俘虏了吗? 一只足有孔雀大的野鸭朝她飞过来,阿墨一跃而起,奋力叼住野鸭后颈,突然扭头,熔金色的眸子炯炯有神地望向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黑骑士。徐渺瞄了一眼,鸭子脖颈一道烟雾燎过的伤口,翅膀泛着金属光泽,估计死前也不好惹。 “吃吧。”黑骑士抱着一团柴火,走进防护罩,很快生起篝火。要是她想杀自己,根本不需要下毒这么麻烦,徐渺想了想,接过阿墨叼来的野鸭,和她一起拔毛。 鸭子上了烤架,很快被烤得色泽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徐渺一天没吃饭了,食欲被勾起,也不用黑骑士催,擦了擦匕首,自觉地片起鸭肉。 篝火噼啪作响,烘得人全身暖洋洋,黑骑士笑了一声,是那种长辈做了一大桌子菜孩子很给面子风卷残云的爽朗笑意,她懒懒坐在地上,不知从哪摸出一罐孜然,抛给徐渺。 徐渺抬手接过,却没往烤架上撒,先片了几片给黑猫,才又切了几片,撒上孜然吃。 “还以为你至少会尝试一下。” “试什么?” “试着逃跑。” 徐渺摇头:“用不着白费力气,跑出去了也是它们的盘中餐。” 黑骑士顺着她目光看向树根旁的蘑菇们,了然地点了点头,黑雾突然涌动,翻滚,蔓延,转瞬间将附近所有蘑菇笼罩,黑猫叼着鸭肉愣了下,徐渺按住又要炸毛的阿墨,慢条斯理咀嚼肥嫩的烤肉,注视着黑雾将那些蘑菇吞没。 几秒后雾气回拢到外骨骼装甲内,刚刚张牙舞爪的蘑菇已经消失不见,几只甲虫拼命地朝外爬,努力远离这片恐怖的区域。 徐渺没有害怕:“这也可以学吗?” “可以。”黑骑士扭头望了一眼攻击强烈的阿墨,沉思片刻,“他是不是到发情期了?” 阿墨一僵,徐渺提起他塞进怀里:“好像是。” “需要帮忙吗?”黑雾凝出一把小刀,阿墨呆呆靠在徐渺腿上,第一次知道人类可以这么险恶,徐渺安抚地拍了拍他脑袋,“暂时不需要。” “绝育后寿命还能更长点。” “喵!” 黑猫惨叫了一声,徐渺懂他的意思:“谢谢,不过再说吧,他还不想。” 黑骑士也不勉强,凝聚的小刀散去,烟雾飘荡在外骨骼装甲内,填充装甲内空荡荡的空间,徐渺扎起一片烤鸭,递向装甲脸部位置,烟雾被风吹动一般左右飘动,像是在摇头拒绝。 “你已经不用进食了?”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徐渺漫不经心收回匕首,心中却在罗列着黑骑士的能力。 能力一:空间跳跃,跳跃距离在15公里以上,至少有一天的冷却期。 能力一:制造防护罩,能够抵御变异生物,效果不亚于外城区和铁轨上安装的防护装置。 能力三:黑雾吞噬,被吞噬的生物会失去生命,甚至就此消失。 如果连食物都不需要了,拥有这些能力的黑骑士应该已经接近神了吧。 “刚刚已经吃过了。”黑骑士抬起外骨骼手臂,指了指消失的蘑菇丛。 徐渺心里松了口气,还需要能量补给,生命层级应该不至于那么高。她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厌学少女,用抱怨的语气说:“为什么要抓我去上学啊?” “先知说你会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敌人,但我怎么看,你都还是个孩子。”黑骑士一直是坦荡的语气,“没有人教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没有人有资格抹杀你。我看到你在保护那些平民,我想你应该了解更多真相。” “什么是真相?”徐渺追问,“机械窃取了女神的权柄,女神才是唯一的真神?” 烟雾蓦地涌到外骨骼面部,像是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徐渺,半晌黑骑士道:“你知道得不少……”她可能在皱眉,徐渺望着那缭绕的烟雾,心里默默地想,黑骑士的声音中完全没有独属于信徒的虔诚与狂热,甚至有几分隐晦的不满,“神的事情,和人类有什么关系?” 徐渺有些吃惊,她以为奥罗拉的上层都会和先知一样,为了他们的神什么都不在乎,她这才有些相信黑骑士,觉得她的坦荡可能不是作假。 “虽然我的血肉已经全部献给了女神。”低沉的女声不紧不慢地补充了这句话,令徐渺心中又多了几分深深的疑惑。 她听过徐嘉盈的祷告词,知道有一句是“求您收下我的血肉”,黑骑士的血肉竟然已经全部献祭!难怪能拥有如此强横的能力。可一个能为神献出全部的信徒,又怎么会信仰不深呢? “这是一种等价交换。”似乎能读出徐渺心中所想,黑骑士耐心地解释,“想要获得什么,必然得付出点什么,这个世界不存在不劳而获,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值得吗?”徐渺也想变强,但她想了想,她可能不愿意和神做这样的交换,至少现在不愿意。她不清楚黑骑士现在的状态算什么,她还是人吗?没有了身体,她这样活着,会受到怎样的限制呢? “可能值,也可能不值。”出乎徐渺预料的,峻厉的女声却也并不坚定,语调中带起几分茫然,她好像陷入了回忆中,自言自语一般,“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知带他们去死……” 日光变得暗淡,几滴露水顺着叶片滴落到一动不动的甲虫背上,风向发生了隐秘的变化,正擦着脸的黑猫竖起耳朵,从徐渺怀中探出脑袋。 徐渺心脏重重一跳,在胸腔里撞出一阵不详的频率:“你就这么提起它的名字,没关系吗?” 黑骑士应该有能力屏蔽先知的感知吧,不然不会这么随意提起它,徐渺心中想着,看到黑雾上下晃了晃,像在点头:“它不会知道……” 她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高大树木像是活了过来,所有枝叶疯长,一根根深绿色藤蔓利箭般直冲向徐渺。 “把她交给我!”非男非女的声音在森林四处响起,层层回荡,这一刻仿佛整座森林都是先知的化身! 外骨骼装甲腾地起身,烟雾眨眼间扩散成半球形,那些藤蔓居然能无视黑骑士的防护罩,毫不费力地穿过透明墙,散开的烟雾险险挡住它们,与它们缠绕在一起。 “空间跳跃的时限还没过,徐渺,开我的车先走!”黑骑士厉喝一声,机车引擎发出嗡鸣如野兽的咆哮,徐渺没说一句废话,跳上车座,阿墨蹲在她身后,和她背靠背应敌。 机车怒吼一声,像在与主人告别,又像朝藤蔓发泄,下一秒它载着徐渺冲出密林,沿着林中小路疾驰而去。 一路上所有植物都被唤醒了,藤蔓连成罗网,蘑菇释放孢子,一朵朵食人花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口,幽静的山林变得步步杀机,徐渺双腿夹着机车,趴伏在车座上,任由机车横冲直撞。 “脱困了就去大裂谷,不要局限在城市里,多读书,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黑骑士的声音在她背后回响,冰冷的外骨骼装甲从天而降,贴上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全身,把所有凶险的杀招抵挡在外。 第95章 荒野 zero已经停摆一周。 许多人的生活质量被严重影响,浮空车落地那天,卑贱的下等人竟敢染指他们这辈子都不配的东西,尽管备用系统很快启动,徐氏财团的股票还是因此一泻千里,五大财团为首的众多公司业务难以顺利展开,部分中小型企业趁着混乱吃下这些市场份额,成为最大赢家。 至于那些胆大妄为的贫民,抓一批,杀一批,放一批,也就料理干净了。 徐嘉盈疲惫的声音询问道:“确实找不到?” “已经把方圆二十公里翻了一遍,还要再深入,就要请董事会投票通过了。” “那帮老东西……”徐嘉盈顿了顿,咽回后面的话,“算了,继续留意,不用深入了。” “是。” “还有什么事吗?” “惠子……需不需要处理?” 徐嘉盈摇头:“没有必要,我已经在她体内植入监控芯片。” “那么……希望她不要辜负您的好意。” “我倒是觉得,她还在等着我亲爱的妹妹……” 徐嘉盈的目光落在窗沿上爬行的蚂蚁身上,她叹了口气,真情实感地道:“既然她这么有信心,徐渺,别这么简单地死了……我还想看一看,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按下去,轻而易举碾死了那只忙忙碌碌的蚂蚁,保养得当的指甲被雨水打湿,感受到些微凉意。町野的雨总是下个不停,今天又没有太阳。 大自然总是这样残酷,渴望阳光的地方得不到,需要雨水的人一滴也难求。 连绵的灰色沙地出现在徐渺面前,她舔了舔干得裂开的唇瓣,眼前景物被热气蒸腾得扭曲。 为了躲避先知追杀,机车载着她逃离了山林,冲进了沙漠,她彻底迷失了方向,只知道穿过沙漠就是大裂谷,但这片茫茫无际的沙漠面积足有数百万平方公里,两端最长距离超过五千公里,光靠双腿,很难走出去。 机车要在能量耗尽前赶回林地救主人,不能再护送徐渺,徐渺也没有勉强,把外骨骼装甲卡在机车车座上,任由它转身冲回密林。 离开前机车后座自动打开,弹出几样东西,一条波西米亚风格围巾,一瓶水,一只打火机。 徐渺靠着这三样东西,在沙漠里撑了七天。 围巾十分黑科技,裹在身上盖住脑袋,就能隔绝大部分紫外线,锁住体表温度,白天不会流失太多水分,夜晚也不至于太冷。 即便如此,徐渺还是干燥得皮肤皴裂出血,体力快速下降。人鱼是非常需要水的,徐渺以往仰仗的优秀基因,此刻成了最大弱点。 她状态不好,沙漠中原生的变异生物却不会讲什么武德,这里是弱肉强食的荒野,虚弱的幼崽尚且要填母亲的肚皮,更何况一个气息奄奄的外来者。 和阿墨一起,不知杀了多少流沙中蹿出的怪物,徐渺盘膝坐下,围巾捂住口鼻,不住喘息。 窸窸窣窣的声响钻进她的耳中。 没完没了了…… 她一匕首扎进伸出尾刺的蝎子腹部,反手搅了搅,熟练地摘了它的毒腺,丢给阿墨。黑猫几口嚼碎吞进肚,机警地望着风。这几天他们没有补给,只能这样茹毛饮血。 微风卷起黄沙,一块岩石被吹得滚下沙丘,徐渺眯了眯眼,正要起身,阿墨突然扭头,朝着某个方向叫了一声。 她循声望去,远远只见一行蠕动的黑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她紧了紧匕首,往前迈了两步,集中起精神,目力所及,黑点逐渐变大,轮廓在刺目的阳光下变得清晰。 那是一队双头骆驼组成的队伍,骆驼背上骑着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人。 应该是人。 徐渺不确定这种环境下遇到人类是好事还是坏事,荒野中竟然还有人类存在?据她所知只有奥罗拉会在这种地方扎营,也只有奥罗拉有这种能力。 或许她可以扮演反抗军的一员,她默默地想,望着驼队一点点靠近,没有避让。 没有补给,很难再撑下去了,她看了眼阿墨,阿墨会意地点了下头。 如果对方遵循适者生存的法则,不给她自我介绍的机会,那也好办。 她数了数队伍人数,不算多,十七个。只要没有先知、黑骑士那种级别,应该拿得下。 人在绝境中确实难以保持人性,徐渺冷冷地想,匕首贴在手腕内侧,围巾随着微风晃动。 驼队走到了她面前,徐渺发现这些人的衣着很古怪,不像这个世界的工业产品,材料与工艺更原始,也更适应沙漠。 打头阵的女人戴着风格粗犷的兽牙饰品,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她翻下双头骆驼,跑到徐渺面前张望了一番,立刻转头朝她的同伴叽里呱啦了一通,徐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下一秒所有人跳下骆驼,跑到她面前,恭敬地跪下,整齐地呜嚎了几声。 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徐渺:“……” 她倒不是很想打架,只是最好的预期也不过是扮成奥罗拉混入其中,这些人卑躬屈膝的姿态实在令她摸不着头脑。 她试着扶起首领,这名腰挎弯刀身披土黄色披风的战士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佝着腰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还扶着她的胳膊把她往骆驼上带。 这是要让给我坐? 徐渺提起黑猫后颈,从善如流地带着猫骑了上去。哪怕是陷阱,能休息这片刻,也不错。她握着袖中匕首,望着那首领露出欣喜的笑容,与一名女孩同骑另一头骆驼,队伍再次蠕动起来,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她低下头,与黑猫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迷茫。 “妈,我看她只有一个人,不如直接……”沙棘果小幅度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住口。”她妈——也就是这支商队的首领格林女士——瞪了她一眼,把她不规矩的手抓入掌中,“每一位神使都有真神赐予的印记,你想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吗?” “我只是不服气,凭什么我们沙赫人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要交给他们,我看神使也是普通人,不吃不喝也会死的嘛。” “那你就把神使都杀光,我不拦着你。”沙棘果不敢说话了,格林女士推了推她,催促道,“去啊,去当所有沙赫人的英雄,以后再也不用上交粮食,每个沙赫人都不用饿肚子,怎么还不动手?” “我知道错了。”沙棘果小声嘟哝,“杀了一个,就来一群,还有那些可怕的会打雷的家伙,所有沙赫人加一块,也打不过那些铁疙瘩。妈,幸好她听不懂我们说话。” “到了绿洲就会有翻译。”格林女士拍了女孩一巴掌,“到时候你再乱说话试试。” “该死的翻译,明明是沙赫人,却帮着神使欺负我们……” “他们也没办法。”格林女士叹了口气,小心地瞄了眼前方骆驼上神使的背影,眉头轻皱,“这些神使不都是乘坐铁鸟,只有征税时才会成群结队出现的吗?怎么今天有个落单的……他们一向养尊处优,缺乏沙漠中的生存经验,没必要来送死……” “是不是他们内讧了?”沙棘果大胆猜测,“听说税务官算是神使里的下等人,经常对这工作抱怨,也不知道神国究竟是什么样的,被接走的人没一个愿意回来呢。” 或许并不是他们不愿意……格林女士脑中某个传闻一闪而过,那些表现优异、被接去神国享乐的沙赫人,有可能都被……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不敢再想下去。 西特维尔市,一架武.装.直.升机落在罗非财团总部大楼楼顶,一队披着银色斗篷的银眸男女走出直.升机,他们是罗非财团的税务官,常年在全世界各地奔走。罗非财团主营粮食与能源,自然不能像徐氏一样靠着互联网轻松赚钱。 “几个月前徐氏和南氏联手染指我们的矿产生意,现在就遭到了报应。反观我们罗非集团——”总裁办传出愉悦笑声,安德烈·罗非倚着沙发扶手询问面前的税务官,“所有粮食都征收上来了吧?” 税务官们笑着点头:“比去年增产了10,今年各地都大丰收。” “那么我们的可再生能源推广计划,可以更进一步了。”安德烈和他的祖辈们一直希望能让家族势力更进一步,他们瞄准了中产阶级的能源窘境,投入大量资金开发玉米等农作物为原料的可再生能源,现在已经到了收回利润的时候。 一名税务官神色迟疑,安德烈心情不错地询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年粮食产量高,是不是多给沙赫人留些储备粮?一到旱季他们就闹饥荒……” “人手不够了?” “和往年差不多……但是……” 安德烈摇了摇头:“现在是推广新型浮空车的关键时期,我们得多准备些新能源。不是还有海德堡人、图根原人在为我们耕作吗?少几个沙赫人,影响不到粮食产量,就不要多加干涉。” 税务官犹豫地望着安德烈,在总裁先生微笑注视下,缓缓咽下了想说的话。 第96章 荒野 队伍又在烈日下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偶尔有风,卷起黄沙打着旋儿扑到脸上,灌进领口。作战服与战术头盔不是沙漠定制款,根本挡不住这些无孔不入的沙粒。粗粝的沙尘摩擦着身体,带走体表蒸发的水分,徐渺手背上长出一片片发皱的鱼鳞,这是脱水后的应激反应。 她在曝晒中感受到生命力的衰退。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么浓重的无力感,视线模糊,一轮轮光圈在眼角晕开,不知道是因为太阳光折射,还是她已经出现幻觉。 喉咙干得像被钝刀割过,蜷起的鳞片被风吹掉几片,渗出斑斑血迹,柔顺的黑发毛糙得像干草,太阳的力度却没有减少分毫。沙漠不适合人类生存,荒野不偏爱人类。 骆驼缓慢行走在起伏的丘峦上,很有经验地避让开流沙构成的陷阱,徐渺见过小动物陷落在里面,越挣扎越下坠,像被蜘蛛网缠住的猎物,最终被沙粒掩埋,吞噬。 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绿洲?她断断续续地想着,额头滚烫,似乎大脑中的金属部分在燃烧。电子脑能够让你掌控万物——但需要在城市、在网络中。 在这茫茫沙海,人鱼基因与电子脑都帮不到她,填满她大脑的只有人类最原始的需求。 水。 她需要水,很多很多水。 真奢侈啊,她看到浮空岛的喷泉,伸手想要接住那些划过苍穹的晶莹水珠。 风沙从指缝溜走。 骆驼踩到一块砾石,发生轻微颠簸,徐渺垂下手,抓住做工粗糙的驼鞍边缘,梦醒了。 她腰背挺得很直,尽量不暴露自身的虚弱,她望着队伍最前方的首领,按捺下询问还有多久才到的冲动。 这些人听不懂她的话,问了也是白费力气,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表现出焦躁,她必须和这些原住民——虽然不知道荒野中为什么会有原住民——一样冷静。既然没人提出异议,证明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些人的身体素质不一定比她强,她只是因为缺少装备补给,才会这么难熬。 首领怀中的女孩大概是整个队伍最沉不住气的,偷偷转头看了她好几眼。徐渺不紧不慢回望过去,护目镜下的双眼看不出丝毫异样。女孩诧异地转回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一定不知道,徐渺已经是强弩之末。 每一步都以为是极限,脑中甚至出现再也无法维持身体、摔下骆驼的场景。徐渺抓着驼鞍的手,却没有打过颤。 这只因为常年握枪而生出薄茧的手,稳得不可思议。 徐渺的灵魂与身体好像分了家,灵魂冷冷地俯视这一幕,嘲讽这惊人的、可悲的求生欲。 人类真的太渺小。 一滴甘甜的液体滋润了裂开的唇瓣,却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徐渺蓦然回神,看到胸口冒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脑袋,阿墨割开了爪子,正把血喂给她。 猫是更能适应沙漠生活的。 徐渺推开猫爪,阿墨以为她嫌爪子脏,低头认真洗了洗,用另一只爪子割开更深更大的伤口,再次凑到她唇边。 鲜血把猫毛濡湿,好在是黑毛,看不太出,有些流到粉色肉垫上,将它染成冬日梅花。徐渺从作战服内兜取出绷带,撕了一截按在伤口上,阿墨不解地抬起头,徐渺低头笑笑:“还撑得住。” 她舔去唇瓣上的鲜血,阿墨的血似乎比普通变异生物更富有能量,几滴血就让她精神一振,她确实产生了一种不顾一切撕开他的喉咙,生啖他的血肉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 她记得阿墨的来历,他与安全局、奥罗拉都有脱不开的关系,他是完美的试验品,超乎寻常的强大。 她不知道这在不在先知、甚至那位[女神]的计划中,如果她真的吃了阿墨活了下来,那她会变成什么呢? 或许是她太谨慎了吧……她闭了闭眼,用绷带把黑猫爪子上的伤口缠了几圈,在他耳边郑重道:“保持你的状态,如果他们有恶意,你是我最后的底牌。” 原来不是嫌弃他的血不好喝,阿墨这才点了点头,收回了爪子。 徐渺把他往怀里塞了塞,举目望向前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沙漠,口腔里残留着血腥味,她不愿意深想,刚才感觉到那几滴鲜血时,她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她只是把那些利弊衡量,做一个冷酷到底的人。 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思考冬葵现在是否平安,如果她当时来得及交代一句,一定会让冬葵去春雨市、雷诺市等城市隐藏。 徐嘉盈恐怕会猜到“惠子”的“倒戈”,会借机清理掉她。 好在冬葵已经觉醒,应该能随机应变。 徐渺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她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 活下去。 太阳落下地平线,暮色再次统治了大地,城市一如既往繁华,白炽灯广告牌立体影像连成穹顶下的银河,煌煌灯火,亮如白昼。 上班族从一幢幢摩天大楼走出,回到蜂巢般矗立的居所。有的是来大城市奋斗的年轻人,蜗居在不到二十平的单身公寓,点个外卖解决晚饭,躺在床上连个终端,去虚拟酒吧点杯电子酒精。有的是已经站稳脚跟的中层,丈夫或是妻子、父母与孩子已经在家中等待,一到家就能吃上简单却也还算精心的热饭。 记者芙拉算是后者,她家境不错,父母都有正式工作,能够负担每月七千多的房屋贷款,她本人大学毕业,在《町野之声》任职,周薪2500信用点,抢到爆点新闻还能有不少额外奖金。 和外城区的平民,甚至内城区大部分普通白领相比,她的生活称得上优渥,没体会过谋生的压力,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早饭吃什么、中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新出的包包想买,这几个月得攒攒钱,不能太大手大脚,总编又在催稿,嫌弃速度不如隔壁《机械周刊》快,oss要来新闻部视察了,垃圾桶里不能丢垃圾,烦死人的破规定。 总体上说她的生活一帆风顺无忧无虑、偶尔会有些小瑕疵。 这一切在一场机械暴动后改变了。 她第一次知道温驯的机器会向人类举起屠刀,也第一次明白人分三六九等,治安最好的紫藤花街第一时间派出电子哨兵,将街区守得滴水不漏,整个外城区却已经是人间炼狱,在铁与火中挣扎,被血与泪浸透。 芙拉安安稳稳坐在位于紫藤花街的家中,看着几名贫民出身的同事发回现场报道,那里的生命廉价得像野草,一茬接着一茬被收割,全副武装的义体战士守着内城区入口,没有一个伸出援助之手。 她心中生出巨大的荒谬感,好像内外城区彻底切割开,那些和内城区居民一样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的家伙,不是人。 她想指责不作为的义体战士冷漠,却恍然想起自己受着他们保护,根本没有资格责备别人。 她想收拾器材前往外城区,至少利用媒体争取支援,却被父母拦住,让她不要不自量力。她想要反驳,被母亲拿刀在指腹划开一道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她疼得大叫。 母亲说:“现在还想去吗?” 这么点小伤都受不了,还要去那个随时随地缺胳膊少腿的战场? 芙拉退缩了。 当时的她没有想到,没多久这座繁华的城市再次迎来新的灾难,鼠灾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剧情原地重演,火葬场加班加点工作,人与老鼠的尸体堆在一起焚烧,去一趟外城区,尸臭味比任何大牌香水留香时间都更长。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什么都不做。她为左医生奔走,为贫民发声,她甚至鼓起勇气冲到徐氏掌门人面前,向这位亲民的家主寻求帮助。 徐嘉盈的冷漠令她一瞬间清醒,徐渺那句“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刻入了她的大脑。 没有“救世主”可以帮我们。 我们只能自救。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 穷人上不起学,做不了医生、记者这些高薪工作,自然就买不起房,没办法受到内城区的安保保护。 芙拉算不上财阀家族的千金大小姐,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穷人的命运。城市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似乎只能做一些社会新闻,多曝光一些地下赌场、黑诊所、抢劫案件……治安没有因此变好,坏人层出不穷,交够保释金就可以继续逍遥法外,几次暗访除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一些死亡威胁,没能在这个世界激起半点涟漪。 她感到迷茫,像一只被蒙住眼睛的飞蛾,找不到光,只能胡乱撞墙。她想到了徐渺,明明交流不多,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徐渺能给她启发,为她指明正确的方向。 她正要想办法联系徐渺,一则惊天新闻传遍全城,徐家最受瞩目的明珠,徐家家主最宠爱的妹妹徐渺大小姐,前往春雨市的路上遭遇了迄今为止体型最大的变异巨兽的攻击,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芙拉与她只有几面之缘,听到这个消息,胸口却蓦然空了一块,仿佛某个希望随着她的消失而消失了。 那一天浮空车落地,所有全息投影转向荒野,徐氏股票一落千丈。 官方将这起事故定性为技术性故障,芙拉却以一个记者的敏锐觉察到人工智能与徐渺失踪的联系。太巧了,她想,为什么会发生在同一天?那种眺望远方的姿态,分明是挚友在表达悲伤。 她下意识搜索资料,寻找证据,徐氏是最知名的脑机公司,他们有全世界最强的超级ai,ai会不会算出徐渺生还的概率? 连着加了一周班调查这件事,不知不觉把找到徐渺变成工作动力的芙拉,为了给母亲过生日,华灯初上就踏出公司大门,正要开车回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询问:“芙拉?” 她诧异扭头,看到拐角阴影中站着一名身穿和服、挽着发髻、典型大家族女仆装扮的女孩子。 她搜索了一下大脑中的记忆,片刻后瞳孔轻缩:“你是徐渺小姐身边的……” “是我。”冬葵点了下头,“我叫惠子,有件事要麻烦你。” “是不是要找她?”芙拉关上车门,朝冬葵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我家。” “我想是不是可以借助媒体的影响力,动员大家一起找小姐。”冬葵跟着芙拉上了车,一边说着话,一边点了点手腕,芙拉开启自动驾驶,浮空车平稳升空,她依照冬葵提示点开手腕上佩戴的终端,惊讶地看到终端收到未知用户消息。 [我们制作了一款游戏,想要请你推广。] 表面上是找徐渺,实际目的却是推广什么游戏?芙拉想生气,但又克制住了,这件事太奇怪了,沟通的方式太神秘了,为什么惠子不直接开口,而要这么迂回地告诉她呢? 她着意打量了一眼惠子,目光在她身上的女仆装转了一圈,她是徐家的家仆,大家族总得有手段保证这些下人不敢背叛,惠子身上有监控?这些财团权力倾轧,自相残杀,徐嘉盈恐怕不会乐见徐渺平安,先前的姐妹情深只是媒体面前逢场作戏。 惠子出门寻找徐渺,正方便徐嘉盈在背后监视,所以她能直接把这句话说出口。说不定她们一找到徐渺,徐嘉盈的杀手就已经紧随而至。 这么一来,她通过特殊方式发送到终端上的话,才是真正能救徐渺的方法! 芙拉一边把所有猜测发送给未知用户,一边与惠子讨论怎么在《町野之声》刊登寻人启事。 徐嘉盈环臂捏了捏下巴,摘下正监听的耳机,是她高估了惠子吗,一个礼拜,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媒体?徐渺迄今音讯全无,是藏得太好,还是真的死了?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不能把这个妹妹想得太简单。 可惜了zero……如果不是它非要自爆,即便是她,也想和有史以来第一个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好好聊聊。 某种意义上说,那可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永生啊。 就为了徐渺,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公平之类的东西……他们追求的应该就是那些吧……这样一个伟大的生命,就这么凋零了。 希望你还活着,徐嘉盈俯瞰着地面,心想,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神使大人。”翻译跪趴在徐渺脚下,请她踩着自己后背走下骆驼,徐渺绕开他,硬生生把目光从月光下泛着粼粼微光的湖面挪开,环顾了一圈面前的绿洲,这里和她想象的土著聚居地截然不同,中央几栋小楼采用几何造型,是典型的西特维尔建筑风格,街道上机器人穿梭,像守卫又像狱警,迎接她进镇的,干脆就是一辆无人车。 这一切与还在穿野兽皮革、戴兽牙项链、躲在建筑后观察她的居民格格不入。 一群从衣着到语言、再到生活习惯都还相当原始的土著,竟然生活在一座科技气息浓郁的现代化小镇里。 无人车自动开到徐渺面前,翻译从地上麻溜爬起,掸了掸膝盖上的灰,谄媚弓腰道:“这是只有神使大人能坐的坐骑,请大人上座。” 徐渺往无人车上扫了一眼,只见车门上安装了红外感应装置与激光发射器,很显然,只要这辆车感应到土著上车,就会朝他们发射激光。 徐渺立刻明白了所谓的神使是怎么回事。某个财团利用这些科技产 第97章 荒野 无人车张开车门,车门顶上的红外感应装置像一只猩红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一眨,徐渺还没明确它的杀人机制,没有立刻钻进去。 翻译、商队众人围在她身后,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催促。 就算是沙棘果也只敢背地里吐槽神使与沙赫人没什么不同,不吃不喝也会死,绝不敢当面忤逆神使。神使就真的是人,那也是更高一等的人。 他们身材修长挺拔,这是没有进行过重体力劳动的标志,衣服材料不属于沙赫人了解的任何一种野兽,想来只有神国才能产出。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神使,是每一个沙赫人都要了解的常识。 冒犯神使会带来灭顶之灾,包括沙棘果在内的所有沙赫人都很紧张,徐渺停顿的这两秒内,他们已经把可能惹怒神使的每个点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沙棘果低着头,拼命忍住身体的颤抖,她开始担心是否是因为她不够小心,说的话被神使听到。 她几乎已经要抬起头,跪在神使面前求饶,她愿意以死抵罪,请放过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族人。 徐渺并不知道身后人翻滚着波涛汹涌的情绪,她在这短短两秒内思考的是,沙赫人与财团子弟的区别是什么,那必须是一些本质上的区别,而不仅仅是长相、衣着这种浮于表面的不同。 她望着面前的无人车,试探着发出车载音响的连接申请。用她的电子脑。 几乎每一个上层人都会安装电子脑,如果遍布小镇的智能设备没有加入局域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上层人将会相当不习惯。 车载音响回复了徐渺,发来一串密钥。 成功了。 徐渺在脑中点击确认,挑了首歌播放,面色如常地钻进车里。红外感应装置安静闪烁,激光发射器保持沉默,徐渺顺利通过无人车的扫描。这在她预料之中,能够正常连接车载音响,就说明这辆车的判断机制非常简单,没有电子脑的是敌人,有电子脑的就能上车。 车窗升起,无人车在舒缓的轻音乐中朝小镇中央的小楼驶去,翻译骑着马,带几人跟在后头,再往后则是骑着双头骆驼的商队。 时不时有居民从建筑后走出,艳羡地望着他们。 徐渺注意到小镇布局与城市不尽相同,除去中央的小楼,其他建筑都是低矮的平房,深入之后,更有大片大片玻璃幕墙建造的垂直农场。 城市中没有农场,光靠工厂生产人造蛋白只能维持穷人温饱,崇尚新鲜食材、有机生活的富人是怎么维持体面生活的呢? 徐渺身在城市,没有追究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答案主动走到她眼前,难怪黑骑士对她说:“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首音乐放完,无人车沿着水泥路面抵达小楼门口,翻译滚下马,一路小跑到车旁,给徐渺开门,殷勤指路:“您这边请。” 徐渺走下车,仰头望了亮着微光的小楼一眼,她将迎接今夜第二场考验,沙赫人好骗,在这里驻扎的财团子弟可不好糊弄。 翻译用力拉开沉重大门。 小楼内部装修风格与建筑外形大为迥异,红□□管将空间门切割成形状不一的矩阵,家政仿生人在吧台、高脚椅和沙发之间门穿梭,送去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粉色汽水、滋滋冒油的香煎牛排、炸得金黄酥脆的薯条和鸡块。 披着真丝睡袍的绿发女人揽着怀里的少年正玩单机游戏,光着膀子的年轻男人背上坐着个女孩做俯卧撑,台球桌边几个男男女女端着高脚杯嬉笑打球,墙角一台跳舞机前一名戴耳机的少年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外形酷似按摩椅的皮质沙发内卧着名十五六的少女,眼睛半阖似寐非寐,徐渺猜测她正在用电子脑上网。 大门在她背后合拢,翻译恭敬的声音淹没在轻柔的电子音乐中:“随时为您服务,尊敬的神使大人。” 徐渺点了下头,将已经上膛的手.枪缓缓推回枪袋。 沉迷夜生活的众人甚至抽不出空看她一眼,小楼的安保措施会帮他们盯着可疑人员,徐渺畅通无阻地穿过人群,无视了楼梯边玩着杂技的男人,泰然自若地上了二楼,进入一间门无人的休息室。 她的作战服在这种环境竟然并不惹眼,赛博世界的人早已习惯了充满个性的装扮,徐渺摘了战术头盔,撑着窗沿探出上半身,扫了一眼周围环境。 小楼是这片绿洲唯一的制高点,四周的平房与农场都一览无余,农场中刚收获过,玻璃幕墙内不见绿色,只有一排排金属制成的栅格。 她收回目光,黑猫从胸口蹦出,竖着耳朵翘着尾巴,把房间门里里外外侦察一遍。 房间门门隔音效果很好,冰箱里有食物,卫生间门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床边放着电话,拨打对应的号码可以召唤家政,电话旁飘浮着局域网的密钥,一张便签纸贴心提示,能联网的游戏不多,想玩刺激的还是建议用柜子里的主机,影视作品应有尽有,罗非家族购买了版权,所有到绿洲执行任务的家族成员免费享用。 罗非家族。 徐渺脑中掠过进入小楼后看到的每一张脸,想起他们眉毛下方那一双双标志性的浅淡银眸,这里确实是罗非家族的地盘。 罗非家族是名声最好的粮食大亨与能源巨头,没有之一。他们被赋予“人类饥荒拯救者”的美誉,包揽了绝大部分平民、中产阶级的餐桌,他们的粮食工厂是家族最高机密,没有任何媒体能够打探到内部消息。家主安德烈曾经骄傲地说:“罗非集团掌控着全世界70的口粮,我们辛勤工作,只为了满足客户的口腹之欲。” 一切都对上了,只有这样的家族才有实力在荒野中建立基地,不被任何人察觉。徐渺再次确认她已经通过小楼安保系统检查,躺在床上,使用电子脑登录了局域网。黑猫蹲在她身侧,进入戒备状态。 局域网由罗非家族自主研发,规模远不及遍布全球的互联网,娱乐区对所有访客开放,工作区却需要输入账户密码。 这对徐渺来说不难破解。 她骇入工作区,检索工作日志,发现这片沙漠中还存在大大小小十来个绿洲,每个绿洲肩负不同职能,有的负责种植大豆、玉米、红薯,有的负责养猪、牧牛、放羊。 不同绿洲之间门通过商队实现物物交换,还没有建立起等价物体系。 绿洲中建造的现代建筑一方面是给家族成员提供落脚点,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却是为了制造神迹。 他们为沙赫人编纂的《机械之书》如此描述:“每一位神使都能与真神沟通,他们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他们认为沙漠中缺水,就从地下引来了暗河,他们需要仆从,于是用金属捏出了没有魂灵的人。” 这些神迹清清楚楚摆在沙赫人面前,绝不是弄虚作假,找不到任何破绽,沙赫人心生敬畏,从此对神使顶礼膜拜。 神使要求他们种地、放牧,他们就种地、放牧。神使要把收成的80取走,他们就双手献上应缴的供奉。即便沙赫人精心料理每一块农场与牧场,每年粮食、蔬果、肉蛋奶产量都创新高,勤劳的沙赫人依然免不了挨饿。 这是主的考验。神使说:“我们取悦主,是为了感谢主的恩典,没有祂的恩赐,我们还在沙漠中流浪,主赐予我们石头屋子,从此免于风沙袭扰,主降下雨露,令我们不再饥.渴,我们只有亏欠主的,不能再贪婪无度向主索取太多。” 一本《机械之书》,厚厚三百页,每一页都在劝诫沙赫人要懂得感恩,要侍奉神使如同真神,神使是真神在地面的化身,传达神的意志,接引德行圆满的人前往神国,那里的水像奶一样甜美,不存在饥饿,不再有死亡。 沙赫人深信不疑,每一天都有人走到“神殿”附近,不敢靠得太近,远远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他们穿着简陋的兽皮服装,带着还没有膝盖高的孩子,捧上沙漠中最珍贵的鲜花,向“神殿”内的“神使”们祈求风调雨顺,全家安康。 他们不知道,他们跪在地上的卑微姿态被监控转播到局域网,罗非家族驻守在基地的成员偶尔无聊打开直播,只觉得好笑。 局域网中流传开这些沙赫人面孔制成的表情包,配上文字,“穷得吃土”,“来口水吧”,“我的玉米棒子呢”。 徐渺退出局域网,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没多久听到楼下响起惊慌失措的尖叫。 “是谁在恶作剧,把安德烈总裁做成表情包甩到了我脸上?” “我的电子脑都被入侵了!我现在看谁都是安德烈先生在啃玉米!” “我这里跳影流之主的也变成了安德烈叔叔……他一边啃玉米一边跳……我的眼睛啊啊啊……” 黑猫“喵”了一声,似乎在说“干得漂亮”,徐渺关上门,这只能算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大家还没开始动真格。 她需要掌握沙赫人的语言,这将便于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是zero在就好了,她不由看了眼黑猫,虽然zero破解不了猫语,快速学会沙赫人的语言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它不在,只能等她回到城市,反过来教它了。 第98章 荒野 耳边又响起一声猫叫,徐渺回过神,循声望去,阿墨撇了下头,示意她往浴室走。 浴缸里已经放好水,是专门给她准备的,她诧异望向正翘尾巴的黑猫,俯身撩起一捧,温水渗进干渴肌肤,基因中的本能告诉她,水的盐度大约3.5,是接近海水的浓度。 鳞片迫不及待涌出肌肤,催促徐渺快钻进水里,她低下头,还没来得及说声谢,阿墨已经扭头,跳起身用爪子勾着门把手带上磨砂玻璃门,无声无息退出了浴室。 隔着磨砂玻璃,徐渺看到那团影影绰绰的黑影背对门坐下,沉默却尽职地承担起守卫的工作。 她收回视线,脱去全部衣物,先用花洒冲掉身上、头发里、耳朵内的沙粒,才慢慢躺进温暖的浴缸里,水的温度令人想起盛夏阳光打进海底,鲜艳的珊瑚与透明的水母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五颜六色的气泡从鱼群嘴里成串吐出,泡泡中倒映着如梦似幻的海底世界。 她闭上眼睛,沉入“海底”。 身体最大限度地接触水,每一寸肌肤都被滋润,绚丽的鱼尾在不大的浴缸中难以完全打开,略显急躁地拍打沾满水汽的墙壁,三对鳃愉悦张合,尖锐的指甲延展,搭着浴缸边沿,泛着冰冷光泽。 徐渺在水中躺了很久,久到就这么睡着了,黑发散落在水底像茂密的海藻,思绪不断下坠,往漆黑无光的深渊坠落,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 周遭安静极了,一门之隔黑猫心脏的跳动声那么清晰,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律动组成一把木锤子,把绷得过紧的神经一寸寸敲得松软。 放松下来的大脑进入深度睡眠。 黑暗的深渊中出现一缕光。 徐渺仰起头,顺着那缕光朝高空望去,曦光照出一条通天路,路的尽头悬着两个太阳,太阳们交相辉映,煌煌烈烈,灼热却不刺目,像是威严本身。 徐渺心中生起一股强烈冲动,想要逐光而去,从此不再寒冷孤寂。她怔了半晌,总觉得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她仰着头,睁着眼睛,向往地望着高空中的太阳,眼睛睁得太久,干涩得流出泪水,沿着两颊滑落,流到嘴边,尝到苦涩的味道。 离开深渊,奔向那太阳,所有酸苦都会离你而去。 徐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踮起脚尖朝太阳们伸出手,辉光大涨,似乎象征某种肯定与鼓励,下一秒徐渺却转过身,朝着更深的深渊游去。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头顶的两个太阳又是什么东西。她只是潜意识觉得,要去那高天之上,首先得了解脚下这片深渊。她不喜欢一无所知的高贵,那令她感到不踏实。她走得毫不犹豫,似乎一点也不眷恋太阳的温暖。 太阳们收敛了光芒,沉默地望着少女远去。 “你们说,徐渺小姐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几个年轻人在说话,但徐渺听不真切,她在黑暗中顺着声音往前,探求声音来源。这片深渊似乎没有尽头,像大海一般宽广,意识的触角四面八方延展出去,触碰到大大小小的气泡。声音的主人在其中一个泡泡内。 徐渺钻进这个气泡,看到几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他们有的生着银眸,有的红发碧眼,罗非家族与洛希尔家族这两个词汇闯入大脑,原来他们隶属于两个家族的安保部队,一次执行任务失败就成了敌人的俘虏—— 她是怎么知道的? 徐渺心中产生了疑问,但这疑问好像抹了油的钢珠,滴溜溜从齿轮间滑走,下一秒她就忘了这个疑问,专心打量起眼前的画面。 几个年轻人好像看不见她,一边开收割机一边聊天,灰尘与秸秆碎末在空中飞扬,饱满的小麦脱了粒,被传送带运送到运输车上,由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家政仿生人运回不远处的基地储藏。 一头翼展达到两米的巨大雪鸮踱着步子在田间穿梭,背在身后的翅膀仿佛老大爷叉腰,神气活现的表情和人没什么不同,正干农活的年轻人嘟哝:“又来监工啦雪鸮大爷。” 雪鸮扬起脑袋“咕咕”叫了几声,目光如炬地盯着众人,果然十足的监工范。清风拂过还没收割的麦田,金色的麦浪起起伏伏,远处是碧蓝大海,万里无云的天空。 这里晴朗,明亮,温暖,和煦,像每个人都会梦到的桃乡。 “等我们把所有仓库填满,徐渺小姐就回来啦。” 年轻人语调轻快,带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鉴于你最近的优异表现,总署决定提拔你担任町野警署副署长。”一道中年男音从更前方传来,徐渺转身,循着声音游动,钻进另一个气泡。 门窗高大的警署大厅中,庄严的合金联邦标志下,一场授衔仪式正在进行。所有警员站得笔直,帽檐下的眼睛目光沉稳,透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赞赏。 署长巴顿挺着滚圆肚子,踮着脚尖,将一枚勋章别到身穿蓝灰色警服、脚蹬牛皮靴的短发女警肩上。 他拍了拍女警的肩膀:“好好干小穆,这是市民们对你的肯定。” 女警低下头,严谨地回道:“不,是洛希尔家族的肯定。如果不是我追回了那些医疗资料,这辈子都没有升迁的机会。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却没有得到过任何额外的嘉奖。” 巴顿无奈拧眉,摇头道:“很多事情不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升迁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走到穆南枝身旁,露出一口烟熏火燎过的黄牙,“三二一,笑一个——” 大腹便便的署长满面笑容,荣升副署长的女警却抬起眸子,目光中似有心事,她嘴巴微张,无声地说了什么,徐渺努力辨认,似乎是她的名字。 “徐渺,快回来吧……” 明明不记得这些人的过往,却又自然而然蹦出他们的名字,徐渺困惑地望着定格画面,耳旁再次响起几个人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甚至夹杂着几声狗吠,奇怪的是这些吠叫她都能听懂。 “游戏已经发布出去了,凌泉哥,还要麻烦你继续支撑游戏代码方面的工作。” “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汪汪”的叫声传到徐渺耳中,自动转换成她能理解的意思,“我们是同伴,是家人,渺渺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当然也要救她。” 徐渺如法炮制,找到了这个气泡,看到了气泡中的画面,光线昏暗的狭窄公寓内,少女盘腿坐在床上,长毛狗趴在她脚边,一人一狗对着面前的终端,十指/爪子上下翻飞,敲出一行行复杂的代码。 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戴着眼镜的清隽青年打着喷嚏,脸上泛着过敏的潮.红,捏着耳机不知道在和谁语音:“对,我们希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这个游戏广泛传播……病毒式营销,这个词很精准,就是病毒式营销,当玩家体力值耗尽,为了尽快获取新的体力值,他们会自觉利用手头的社交关系,分享给认识的每一个人,所以我们将第二关设置得很难……但我们会制造出一种‘就差一点点’的错觉,让玩家为某个小失误懊悔不已,迫不及待重开一局,我们会让他们坚信,只要这一局小心一点,就一定能成功……我们还设置了各个城市战队,让城市与城市竞争,激发各个城市玩家的好胜心……” 这是在制作游戏?徐渺疑惑地往前探了探,想要看清终端前悬浮着的代码都写了什么,却感觉眼前蒙着一层纱,那些细节的东西都像镜花水月,不管她怎么努力,始终模糊不清。 接着她又听到清隽青年说:“游戏的目的……不,不是动员玩家一起寻找徐渺,那会将她架在火上烤,她现在在荒野中,我们相信她还活着,她一定会活着回来,但有些人不希望她活着,我们需要给那些人找点事做……没错,你猜对了,游戏中的敌方基地就是现实中各大财团的基地,全世界将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破解基地安保系统的运动……” 本能地嗅到危险的味道,一旦财团追踪到他们,这个游戏或许会给这间小公寓引来灭顶之灾,徐渺正要打断忙碌的几人,又听到其他声音。 她像一个喝断片的酒鬼,瞬间忘了刚才想做什么,转身朝着那些声音游去。她看到一个又一个气泡,这些气泡中,有小姑娘抱着玩具熊对着鱼缸说话,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在给残疾工人安装义体,有坐在轮椅上的老师给工人们授课,有大盖帽上镌刻镀银盾形蝴蝶警徽的网警们拷走传播迷幻剂的犯罪嫌疑人,还有一群穿梭在鱼群中询问对方“你会说话吗”的蛇人。 徐渺一幕幕望过去,无边深渊中游荡着数不清的气泡,但很多气泡她进不去,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画面。只有那些冥冥之中仿佛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气泡,才会心甘情愿向她敞开大门。 她逐渐意识到这里不是现实,气泡中的画面也不是实况转播,那些细节缺失的画面像记忆,也像梦。 梦。 她在做梦。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到全身发冷,她眼前变得漆黑,死一般的安静,她冷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架,她想要捞点什么盖在身上,却只捞到一捧水,水流从指缝溜走,就像她的时间。 她一下睁开了眼睛,眼前恢复了光明。 “哗啦啦”一阵水声,她从浴缸中坐起,鱼尾把已经变凉的淡盐水拍出巨大水花。 墙面地砖全都湿了,动静惊醒了门口假寐的黑猫,一根黑尾巴把磨砂玻璃门顶开一条缝,卷起一杯温水递进门缝里。 徐渺起身,鱼尾转眼化为双腿,她捞起浴巾裹住身体,光着脚踩着湿滑的地砖,走到门口,接过黑猫用尾巴递来的温水,低头抿了一口。 她回想刚才的梦,脑中无端冒出一个词,像是以前忽略的知识从大脑某个角落翻出,又像是先天遗传得到的神秘常识。这个词是集体潜意识。 第99章 荒野 集体潜意识是一个和神秘有关的词汇,它不是简单的潜意识的集合,而是由人类诞生之日起所有生命历程中经验的汇总。它本来可以成为汪洋大海,潜意识乐园,每个人在其中尽情遨游,但“他人即地狱”,人与人心灵间的封闭性令这片大海终年无光,误入其中的人只能看到漆黑深渊。 深渊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知识,也暗含数不尽的风险。一般人一生也不会有一次机会进入集体潜意识,进去了也很难全身而退。 徐渺把刚才在深渊中看到的画面一幕幕回想一遍,以便能加深印象,很多梦醒后都会迅速遗忘,就像白日太阳下的一滩清水,蒸发后了无踪迹。 江希凌泉他们在做一件危险的事,徐渺得尽快回城市和他们联系上。不知道在这里驻守的罗非人平时联不联系本家,如果他们有通信手段可以借用一下。 看了眼窗外,现在正是半夜,绿洲中的土著显然没有条件过夜生活,四野寂静,黑暗笼罩了方圆十公里。明天再打听通信问题,徐渺再急也只能这么想,她又给自己倒了几杯水,把一整壶热水喝干了,才感觉身体又恢复些力量。 她翻了翻厨房,从冰箱里找到些食材,做了两份简餐,阿墨那份没放调料。家居助手检测到徐渺在做饭,语音询问是否要派家政仿生人过来帮忙,徐渺暂且拒绝了。她现在精神还没得到充分的休息,不太想应付第个“人”。 吃完饭黑猫坐在椅子上洗脸,徐渺瞥见他爪子上已经凝固的伤口:“差点忘了。” 她找出医药箱,把阿墨抱到怀里,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黑猫自愈能力很强,伤口已经快愈合了,再晚点都找不到了,但他想了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 很快他就后悔了。 包扎完徐渺带他去了浴室,他还纳闷为什么又去浴室,她不是洗过澡了吗?下一秒就看到徐渺把他放在浴缸里,打开了花洒。 阿墨:“!!!” 黑猫一个炸毛差点蹦上天花板,徐渺眼疾手快摁住了他:“毛都打结了,还不肯洗。” “喵。”我没有不爱干净,刚刚准备自己洗的。 “你自己看,水都黑了。是不是掉色了?”水流把黑猫从头到尾打湿,夹杂着泥沙的脏水从猫爪下流走。徐渺把一块巴掌大的毛巾盖在他湿漉漉的脑袋上,他仰着头,金色的眸子睁得滚圆。 “喵。”不是掉色,我没染过发。 “头仰起来,洗一下脖子,舒服吗?” “喵。”很舒服,手法这么熟练,给很多猫洗过澡吗? “这是什么?你过敏了?” “喵!”看来是没有了!连这个都不认识! 本来都认命了的黑猫突然又往浴缸外蹿,徐渺摁着他后脖颈,令他想跑都跑不了,她低下头,仔细打量那个米粒大小的红点,思索片刻,又在猫胸口对称位置摸了摸,果然也有一个。 不是过敏长的疹子啊。 徐渺懂了。 黑猫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安静趴在徐渺手上,失去了灵魂,放弃了挣扎。 徐渺继续给他洗澡,洗完用吹风机吹得蓬松。洗干净的黑猫很香很柔软,徐渺抱着他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打进房间,大清早沙漠中的烈阳就迫不及待发威,房间内的恒温系统却保持在25度,徐渺感到很舒适,睁开眼,起身拉开窗帘,迎着热情洋溢的朝阳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感到身体机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她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小镇,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烟火气十足,和安安静静的小楼截然不同,子弟们还在补觉,他们还是习惯城市生活,昼夜颠倒。 水井前一群孩子提着木桶排队打水,旁边有个管事在监督,徐渺打开窗户,听到他骂骂咧咧,徐渺盯了许久,结合他的肢体语言猜出,他的意思是每个人只能打一桶,要被他发现了敢多打,小心他手上的鞭子。 旁边的平房烟囱青烟袅袅,应该是在做早饭。 主干道上来了几支骆驼商队,行商把货物摆在地上,等待客人上门。 徐渺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领头的是一对母女,母亲一身土黄色野兽皮作战服,腰挎一把弯刀,女儿神情活泼,身手矫健,麻利地大声吆喝。他们是昨天救了她的队伍。 徐渺凝神望去,藏在发丛间的耳廓往上延伸,连带着后颈生出密密的鳞片,视野与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就像摄影机把远处的景物猛地拉近。 她看到那些货物中有盐、茶叶、变异生物的牙齿、利爪、皮毛、熏制的肉干以及各种鳞片、羽毛、骨头。 女孩大声介绍着各个商品的来历,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很多遍,说得口干舌燥也舍不得喝一口水。徐渺跟着她记住了这些商品的沙赫语,以及“我”“你”这些简单易猜的词汇。 黑猫推着小推车来到徐渺身旁,车上放着他做的咖啡和可颂,徐渺正要捏起咖啡杯,一低头瞥见阿墨的模样,黑猫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件马甲,给自己穿在了身上。 虽然一直知道阿墨可以变成人形,但面对一只圆眼睛、粉鼻头、粉肉垫的黑猫,徐渺真的很难产生性别意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喵!”黑猫板着脸,抗议一般叫了一声。 他做人的时候,也穿衣服的,不能因为现在是猫形态,就肆无忌惮裸.奔吧。 一群正要前往农场上班的居民穿过主干道,骆驼商队的人们更大声吆喝起来。 “二十斤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都是最上等的品质,您检查一下。”沙棘果把一袋雪白的盐递给前来采购的本地商人,商人随手掂了掂,示意身后伙计收下盐袋,把带来的鞣制好的半成品皮革交给沙棘果,“这么多年的老交情,我相信你们。” 沙棘果摸了摸柔软的皮革,露出一个笑容,这批皮革品质不错,送去缺乏优质匠人的绿洲至少能换十斤白盐。 这趟有得赚。 她扭头去看母亲,格林女士正在给客人称茶叶,丰收的季节不用太担心吃不饱,很多居民都会选择用盈余的粮食换一些茶叶补充维生素,蔬菜和水果那样珍贵的食物向来要进贡给神使,居民们常年缺乏主食以外的营养摄取渠道。 察觉到女儿目光,格林女士抽空回了她一个微笑,忙着拣货的商队伙计们善意揶揄道:“沙棘果长大了,可以接头领的班了。” 他们看沙棘果的表情相当慈爱,后者因此骄傲又不太自在,她挠了挠头,转过身,继续帮着母亲一起做生意。 这个季节的居民们总是格外慷慨,很舍得置换一些用得上的好东西,商队的货物卖得很快,照这个速度看,不到一周就能卖空,之后他们就该重新整顿货物,踏上前往下一个绿洲的旅程。 沙棘果正心情轻松地盘算着,冷不丁耳旁炸开一声怒吼,几道沉重的脚步快速接近了摊位,粉状的沙尘一瞬间扬到了她的鼻尖。 “该死的格林商队,你们给我的货物缺胳膊少腿!”肤色黝黑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丢下一包野兽骨架,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男女,沙赫人是母系社会,不管大家小家一般都是母亲领着氏族生活。 沙棘果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先是被吓得愣住,回过神来发现自家气势被压制,登时气得满脸涨红,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中气比对面的一家之主还足:“我们格林商队行商十几年了,口碑有口皆知,从不短斤少两,你没凭没据少在这儿胡言乱语!” 格林女士神色微动,却没有轻易开口,伙计们丢下手头活,簇拥着头领围拢到沙棘果身后,同仇敌忾地盯着中年女人和她的孩子们。 还没走的顾客、隔壁摊位的商队、路过的居民们,纷纷停下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资源贫乏的沙漠诚信是最重要的事,没了口碑的商队很快就会掩埋在漫天风沙之下。 女人打开包裹:“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所以我现场拼接给你们看,火冠鸵是我最熟悉的变异生物,这么多年我亲手猎杀过至少九头,它的骨架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少了就是少了,我胡杨从不讹人。” 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翻飞,眨眼间就将一具火冠鸵骨架复原,周围居民忍不住赞叹:“不愧是老胡杨,咱们镇最好的猎手。” 还有眼尖的发现:“确实少了几枚胸骨。” 胡杨扭头气哼哼地道:“何止,整个头骨都不翼而飞了,老格林说好的一整具火冠鸵骨架,最有用的部件都没了。” 火冠鸵顾名思义,头顶长有火冠,远看像一朵盛放的火花,成年火冠鸵的头骨蕴藏着惊人的能量,是制造武器的绝佳材料。 胡杨信任格林,接过格林打包好的骨架,也没清点就直接拎回了家,谁知道到家一看,最重要的头骨不见了,能不气急败坏杀上门来吗? 众人询问的目光投向格林女士,证据摆在眼前,要不是格林商队一向信誉良好,他们早就一拥而上谴责甚至动起手来了,沙棘果被这些目光激得胸口一堵,还要再说什么,格林女士把她拨到身后,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弯下腰仔细观察地面重新拼好的骨架。 胡杨冷笑一声:“怎么话都不敢说了,你今天不给个合理解释,别想走出这个镇子。”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老胡杨,要是今天讨不到一个说法,以后还怎么和其他绿洲打交道?岂不是都要觉得他们这儿好糊弄? 格林女士恍若未闻,低头捡起火冠鸵头骨下方的椎骨,仔细观察片刻,递给胡杨:“你看这块骨头的边沿。” “别转移话题。”胡杨嘟嘟哝哝地说,却还是顺着她的话望了过去,说实话她也不太相信老格林能干出这事,胸骨也就算了,头骨少了也太明显,格林不是这么愚蠢的人,她捏着这截椎骨,细细打量边缘,只见雪白的椎骨边有一些墨点一般的痕迹,乍一看就像不小心沾了点黑灰。 但胡杨的眼神也立刻变了。她用有力的拇指狠狠抹了下椎骨边沿,发现这些墨点依然顽固存在。 “死亡之虫派瑞赛特……”她低声喃喃,“我们得尽快找到它……” 围观众人没能听清,茫然求问:“什么?” 胡杨抬头看了眼格林,对视着点点头,选择暂时把这个消息隐瞒:“有小贼偷走了骨头,还留下了证据,不是格林商队的问题。” “什么东西落在骨头上了吗?”有人凑上前想要打量那根椎骨,胡杨直接把骨头丢进袋子里,然后弯下腰,飞速把摊在地上的所有骨头收回去,“一场误会,没事了,”她把袋口扎紧,“一会儿我和格林一块儿去找镇长抓小贼,都散了吧,小心惊扰到神使大人!” 就这么虎头蛇尾结束了?众人嘀嘀咕咕有些狐疑,被胡杨搬出来的神使大人吓到,不敢再多逗留,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很快散开,大家不再关注格林商队和老胡杨一家。 除了某个中途混进人群中、肩上坐着一只黑猫、戴着遮住全部头脸的防风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士。 发现救了自己的商队似乎陷入麻烦,徐渺就带着黑猫赶了过来。她不想惊动居民们,光天化日被人五体投地,就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假装成刚刚来到绿洲的某个旅人。 其他人没有听见的那个词,被她敏锐的听觉捕捉了。 派瑞赛特,死亡之虫。 徐渺听不懂沙赫语,却注意到格林和胡杨骤变的表情,她记下了这个词的发音。 原本打算这里没事,就先去打听有没有联系城市的通信手段,发现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徐渺决定先跟上格林女士和胡杨,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人火速去找镇长,当然不是抓不存在的小贼。派瑞赛特的踪迹非同小可,她们必须提出警告。 相比较普通居民的平房,镇长“府邸”显然要豪华一些,几间大房间加起来接近100平,客厅里摆着水和糖招待客人,真是奢侈的行为。 胡杨小时候跟着母亲过来,总是直奔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糖果,她喜欢甜甜的食物,平常很难吃到。现在她却没有这样的心情,派瑞赛特的出现令她如鲠在喉,脸色苍白。 镇长正在和翻译说着什么,见到她和格林女士表情难看地走进来,示意翻译去倒水:“出什么事了?” 她看上去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却精神饱满,耳聪目明:“你们两个难不成真要为了一块头骨,打到我这里来?” 胡杨讷讷:“您都知道了。” 格林女士示意胡杨取出那根沾有墨点的椎骨,接过翻译递来的水:“正好你也在这里……我们怀疑头骨被派瑞赛特吃了,你们看这块骨头。” 翻译一愣,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去,他望向那根椎骨,看到镇长捏在手里,凑近了仔细研究,法令纹逐渐加深,嘴角刻出一个凝重的深痕。 镇长翻出这个小镇唯一一副老花镜,戴到鼻梁上,把椎骨上擦不掉的墨点反反复复观察了数十遍,翻译神经质地咬着牙根,多么希望镇长可以笑呵呵宣布:“别太紧张了小家伙们,这就是普通的污迹,你们认错了。” 汗珠在额头冒出,顺着太阳穴流下脸颊,翻译期盼得太久,久到出现幻觉,仿佛镇长已经宣布了,这些墨点不是派瑞赛特留下的。 “不是的,”他颤声嘟哝,“不是那些恶魔,绝对不是……”他的母亲、舅舅们,都死在那场灾难里,它们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噩梦。 “确实是派瑞赛特的痕迹。”镇长打断了他,冷静的声音戳破了他的幻想,脸上每一根褶皱里都夹杂着冷意,“时隔十六年,恶魔再次出现了。” 翻译蓦然僵住,片刻后跳起来往门外跑:“我去求神使大人们,所有人立刻进入神殿避难,神殿可以轻松鉴别出恶魔,只要把它们揪出来,就不会发生大规模传染……” “我们没有足够的供奉,你先冷静一下,就这么冲过去,惹怒了神使,最后的避难所都会失去。”胡杨有力的大手一把扣住了翻译的肩膀,手指掐进他的肌肉,疼痛强令他发涨的头脑冷却,他跌坐到椅子里,抹了把脸,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那是沙赫人最后的保障了。”他声音低沉,抬起眼眸,眼里压着层层乌云。 镇长把椎骨放在桌面上,沉默地摘了老花镜,才问道:“除了你们,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了。”格林女士道,“我们怕恶魔已经占据了某个人的身体,不敢声张。” “你们做得很好。”镇长说,“看这块椎骨的痕迹,它们还在发育阶段,要不然也不会偷吃蕴含能量的头骨,如果我们能把它们找出来,就能在它们最脆弱的阶段杀死它们。神使降临前,沙赫人通过这种方法自救。” “怎么找?”胡杨拧着眉,有些烦躁,“如果它们还没有选择宿主,现在就只是不到指甲盖大的小虫子,如果已经寄生了,那跟普通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最好的鉴别方法还是看能不能正常进入神殿,神殿的力量可以杀死它们。”格林女士道,“但全镇有千人,即便神使大人愿意让我们进入神殿,神殿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胡杨瞳孔一缩:“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求助神使的地步,我们也只能像当年一样,舍弃许多族人……” 她话还没说完,镇长突然扭头望向窗外:“谁在外面?” 不能让消息走漏,派瑞赛特具有智慧,如果发现自己行踪暴露,会隐藏得更深。翻译猛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片刻后,他白着脸回来,战战兢兢地跑去倒水。 格林女士愕然望着少女摘掉防风帽,露出那张有别于沙赫人的面孔,柔顺的黑发,明亮的眼睛,整齐的牙齿,红润的嘴唇。 这是昨天商队偶遇到的的落单神使。 她条件反射单膝下跪,接着镇长颤巍巍起身,拉着胡杨也要一起跪下,一股柔软却又强劲的力道扶住她们,神使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不用这么做,我只是一个好奇的路人,方便的话,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翻译连忙把这句话转成沙赫语,位俯下.身的女士惊讶抬头,以她们的经验能够看出,这位神使不是要戏弄她们,她确实和其他神使不太一样。 胡杨扶着镇长起身,翻译得到她的首肯后,把他们的发现告诉了年轻的神使。 火冠鸵的椎骨上发现了派瑞赛特留下的痕迹,派瑞赛特是伪神座下的仆从,邪恶的化身,沙赫人不害怕任何变异生物,他们有弯刀,有长矛,有利齿尖牙,他们唯独恐惧那些还没有指甲大的小虫子,它们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身体,控制人的思维,吸食人的大脑。当人的大脑被它们吸干,就会像蜡一样融化,身体里流出墨色的浓稠液体。 它们擅长伪装,常常操控宿主接近别的人类,悄无声息种下它们的卵,卵在宿主体内安全发育,无人发现。 它们最脆弱的时候是现在,还没发育成熟,无法寄生,只能拼命吸收能量,像老鼠一样藏头露尾,躲在阴暗无人的角落。 必须尽快找到这一批死亡之虫,否则损失将难以估量。 但也只是沙赫人的损失,翻译默默想,他想告诉这位神使沙赫人有多么重要,我们擅长打理农作物,每年都奉上80的收成,神使也要吃饭,不能抛弃沙赫人。 格林女士朝他隐晦地摇头,不要和神使说这些话,他们不缺侍奉的仆从。 “怎样才能找到这些虫子?”徐渺从几人的表情读出这件事的不容易,她也想到了罗非家族成员居住的小楼,楼里一定设置了防护罩,但它显然塞不下整个镇子的居民,而且居民们不可能在小楼里躲一辈子。 “用这些香料。”镇长踱进房间里,从箱子最深处翻出了油纸包,打开后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晶体,她又找来研钵和杵舂,倒出一些晶体研磨成粉末,“点燃香粉,香味能引来派瑞赛特,要防止它们已经成熟,必须第一时间杀死它们。用蜡油封住它们的尸体,用火烧死它们的卵——如果它们已经成熟。” 年长.者的智慧令胡杨和格林女士微微松了口气,她们当年还没有独当一面,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 “我们发现的及时,那些虫子应该还来不及成熟。”胡杨不愿意称它们为恶魔,这个称谓是神使赋予的,他们说派瑞赛特代表伪神,只有信仰他们的真神才会免于灾厄,可现在十六年过去,神殿越建越大,恶魔没有消失,反而再次出现了。 这些形容恐怕只是神使杜撰出来,专门骗取沙赫人信仰的,哪里有什么伪神,什么恶魔,就是他们所说的真神,也从未露面过,胡杨不敬地想,目光触碰到眼前活生生的年轻神使,不由一怔,脑子空白了一瞬。 她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万物,其中蕴藏着的东西超过了老镇长,胡杨心虚地缩了一步,产生些许疑问,大部分神使终日待在神殿,一旦出现在街上,不是要东西就是要人,这位阁下却与众不同,对他们的事情感到好奇,甚至要和他们一起解决这个麻烦,明明她只要回神殿,这些恐怖的虫子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胡杨不明白徐渺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徐渺是一定要管这件事的,沙赫人的商队救了她的性命,她很珍惜生命,沙赫人也是,那么她应该同等地回报他们。 她向镇长询问,是否能留下观看除虫的过程——她当然也不觉得那些虫子是恶魔,翻译诧异地转达了她的问题,镇长没有拒绝,只是提醒说:“派瑞赛特的速度非常快,即使格林和胡杨算得上我们这身手最好的战士,也不一定有十成的把握杀死它们,万一它们已经接近成熟,找到机会寄生宿主,而神使大人又很不幸成为它的目标,我们也无能为力。当然,神使大人不是我们这种肉身凡胎,就算被寄生了肯定也没有妨碍,我们只是胡乱提醒一下。” 徐渺和肩头的黑猫同步点头,她留下也就是为了做最后一道保险,如果这几个人都失误了,也许她在还可以救一下,万一真的不幸被虫子寄生,她倒想知道那些虫子能不能啃食她的大脑。 她一向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为了应对不同情况武器往往又杂又多,可惜激光枪在列车上分给特战小队了,特斯拉线圈丢在了藤蔓那,不然用来对付虫子应该都很有效。 她把手.枪、匕首都检查了一遍,弹匣是满的,匕首也没有卷刃,这些都是当初zero通过各种渠道帮她购买的武器,工艺和材料都是上等。 在镇长的指导下,她把袖口、裤管扎紧,戴好手套、防风帽、护目镜,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虫子要寄生宿主,首先得和宿主的皮肤接触。 阿墨想跟她一起作战,被她强行驳回,塞进了衣服中。 翻译、胡杨和格林女士鼎足而立,镇长坐镇中央,点燃香粉,徐渺被他们有意无意保护在身后,就算派瑞赛特已经成熟,也要先突破他们几人的防线。 并不是他们几人多么尊敬徐渺,只是大家都明白,神使不能死在他们这,万一她出了事,那些曾经向进攻绿洲的变异生物倾泻而去的神器,都会发泄到沙赫人身上。 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徐渺和小楼不是一路人,她要是死了,罗非家族根本就不会知道,知道了也无动于衷,甚至还会借此嘲笑徐氏和南氏。 徐渺站在几人身后,凝望着唯一开着的大门,所有窗户都已经关死了,沙赫人还停留在较为原始的生活方式,房间里也就没有抽水马桶或者洗衣机,不存在下水管道,派瑞赛特想要进屋,只能走门。 一缕细细的紫烟从香炉顶上悠悠飘散,淡淡香味在房间中弥漫开,门口的灌木丛和仙人掌在太阳下顽强生长,投下一道道变形的阴影,几只蚂蚁在植物间搬运食物,炫目的日光把它们脊背晒得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 静得只剩呼吸声的房间突然多了一丝杂音,像是翅膀震动发出的轻颤,这颤声很轻,几乎与大家的呼吸声融为一体,但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徐渺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这几个沙赫人的听力如此灵敏,她拔.出□□,朝着一个微小的黑影悍然开枪。 仅仅略晚一步地,一把弯刀朝下坠的黑影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一枚米粒大小的弹丸激射向同一方位,一盆提前准备的蜡油已经到位,只等那虫子掉落在地上,就要泼上去将它凝固在其中。 “嘭!” 声音比画面稍晚一些传到镇长耳中,一个瞬间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死亡之虫被死亡拥抱,支离破碎的身体被蜡油封印死得不能再死,地面一个弹孔正在冒烟,几人清楚地知道,这枚子弹是他们中最先射出的,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快,神使的反应依然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快。 荒野之中强者为王,格林女士、胡杨和翻译扭头望向徐渺,目光中已经不只有对神使的敬畏,还充满了不可思议与心服口服,胡杨抛了抛手中的弹丸,正要说话,发现神使的目光没有从门口收回。 她心中一凛,急忙转头,旁边的格林女士低声说:“不应该只有一只。” 一只虫子带不走整个头骨,胡杨恍然大悟,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多时,熟悉的嗡嗡声出现了,这一次声音从几个不同方向传来,几人的汗毛立起,分别朝向各个声音来源,可是和嗡鸣声同时出现的还有脚步声,有几个人正在靠近这间屋子。 胡杨的暴喝声和女孩的求救声混在一起。 “躲远点!” “妈,我不想去伺候神使!” 一前一后两张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前面正在逃跑的是商队女孩沙棘果,后面正猫捉耗子一般追赶她的是几个明显接受过义体改造的财团子弟,他们的机械大腿健步如飞,脸上混合着兴奋与薄怒:“你跑什么,只要你表现好,我们就带你去神国,你吃过苹果吗,知道它有多香甜吗……” 格林女士脸色骤变,几道已经飞到门口的黑影在诱人的香味与唾手可及的宿主之间犹豫不决,在空中停滞了半秒,沙棘果就在它们旁边,只穿着普通衣服,面孔暴露在外,随时都会被派瑞赛特盯上。 “趴下!”她厉喝一声,面庞因极度恐惧狰狞,沙棘果愕然顿足,多年训练令她想都没想就照着母亲话做,几名财团子弟不明就里,以为这是格林女士让女儿束手就擒,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下一秒却见弯刀划过,刀锋几乎贴着他们鼻尖斩了过去。 几人笑容凝住,反手就要拔枪,电子脑同步呼救,几个微小黑影啪啪落地,格林女士一刀就解决了只虫子。 然而还有一只漏网之鱼,避开刀锋后转身朝最近的宿主扑了过去,胡杨的弹丸已经捏在手里,却发现这个角度掷出去一定会伤到神使,她犹豫了0.1秒,最后一只死亡之虫已经贴上了神使的面孔,一瞬间钻进了他的皮肤。 “什么东西……”他疑惑地摸了摸发痒的脸颊,旁边另一个驻留成员凑近观察,“好像有个虫子……怎么又没了……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被寄生的罗非家族成员一把抓住同伴胳膊,低头强行亲了上去,胡杨和格林女士脸色铁青,翻译发着抖梗着嗓子:“完了……” 他几乎瘫软在地上,下一秒却被一股大力拎起,徐渺只能和他交流,其他人的话都听不懂:“这是已经开始产卵了吗?” “是……但我们不能杀神使……” 一队安保员从小楼中驾车疾驰而来,几杆黑洞洞的霰.弹.枪对准了镇长府邸,接吻完的两个罗非家族成员浑浑噩噩分开,扭头就要朝镇子里走去。 “嘭!嘭!嘭!嘭!” 四声枪响,前两枚子弹洞穿了两个宿主的后脑勺,把他们的头颅西瓜一般击碎,后两枚子弹击中了逃出尸体、准备寄生下一位宿主的死亡之虫。 匆匆赶到的安保员目眦欲裂,名幸存的财团子弟难以置信,徐渺迈出屋子,摘了挡住面部的防风帽以便声音能更清晰传进他们耳朵:“有火.焰喷.射器吗?尽快把这两具尸体烧了。” 第100章 荒野 安保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杀人凶手竟然嚣张到这个地步,她怎么敢?那可是罗非家族的人!就算在内城区、在浮空岛,也没几个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这个女人竟然将他们射杀,甚至还要当场火化。 她就不怕招来罗非家族的疯狂报复吗! 徐渺其实一直避免和各个势力起正面冲突,但是翻译已经告诉她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怎么可能放任两个具有高度传染性的宿主就这么逃走,一旦混入人群,不知道会引爆多么严重的事故。 这几枪她开得毫不犹豫。 “还愣着做什么?”敌众我寡,不能让对方探清虚实,在安保员与罗非家驻员开口前,徐渺先声夺人,声色俱厉,“如果不是我正好过来视察,你们这些废物是不是就这么毁了基地?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枉费安德烈家主的关切,来之前他还嘱咐我多慰问你们,在这片荒野之地你们也不容易。” 正要拉开保险栓的安保员们愣住,三名罗非怔了怔,上头没说这几天会派巡查员来,才收割过,下一季播种还没开始,不应该这个时候派人来……但也难说,有的基地被暗访过,本来驻守野外基地就是边缘派系干的活,被巡查员逮住偷懒,更是没有翻身的可能性。 几道狐疑的目光盯着徐渺,安保员们等待着命令,几个纨绔子弟心里也没底,这女人的表情他们太熟悉了,上头派的人总是这样倨傲,普通人根本装不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气质、目空一切的态度,他们把呵斥的话咽回去,心中生了怯意。 压制住对面的气势,徐渺心里也松了口气,她面不改色加重语气,冷冷重复一遍:“有火焰.喷.射.器吗?”她摊开套着漆皮战术手套的手,漆黑的手套表面似乎能将阳光全部吞噬,剩下的唯有冷酷与不近人情,“拿来。” 她声音不高也不低,却令安保员们不由自主服从了命令,他们飞快跑回小楼,取来火.焰.喷.射器,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望向真正的雇主们,三位少爷小姐的面庞已经被熊熊燃起的火焰照亮,那灼烧着尸体的焰光仿佛也在他们身上跳动,滚滚热浪侵蚀着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把他们最后一点质疑之心烧得一干二净。 当徐渺带着安保员们与幸存的三名罗非回到小楼,他们甚至主动帮忙解释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小楼内刚刚醒来的十来个夜猫子哈欠打到一半,嘴巴差点合不上,他们当然知道死亡之虫的可怖,可怎么偏偏就撞到了巡查员的枪口上? 吓破胆的三人无意间给徐渺的身份做了担保,事情变得好像他们出门时正好撞上巡查员似的,徐渺自然不会戳破这一点,她把两具焦黑的尸体丢在大厅中,让所有人过来辨认,从尸体里找到那些已经播下的虫卵。 短短几十秒,死亡之虫竟然已经在宿主体内产了不少米白色的卵,这些卵的存活能力远超人类,个别在持续的高温炙烤后竟然还保持着微弱的活性,昨夜窝在沙发里上网的少女取来激光.枪,用高能射线彻底杀死了它们。 徐渺心中不由冒出一个疑问,既然这只派瑞赛特已经接近成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寄生了一个人类,他们用香味引诱过来的虫子,真的已经是混入绿洲的全部了吗? 会不会还有一些已经更早一步成熟,完成了寄生,混入了人群呢? 解决了死亡之虫,还顺便看了场戏,平日肆无忌惮的神使竟然也有唯唯诺诺的一天,在那位女士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胡杨回到家中,迎上弟弟妹妹们、儿女外甥们担忧、询问的目光,扬了扬手里的麻布袋子,笑道:“没事,小贼已经杀了,东西也讨回来了。” 格林女士从私产里翻出块火冠鸵头骨赔偿给她,她也不客气收下了,往后商队的事就是她胡杨的事,她欠格林女士一个人情。 亲眼看到血玉一般艳红的头骨,胡杨的小外甥高兴地笑起来,他的母亲、也就是格林女士的妹妹,即将分娩,遵循沙赫人的传统,身为子女的他要去沙漠中猎杀一头三眼秃鹫,三眼秃鹫机敏灵活,赤手空拳很难摸到它们一根汗毛,火冠鸵头骨却对它们有莫大的吸引力,可以轻松把它们引诱到陷阱之中。 《机械之书》训诫说,孩子应当孝顺母亲,心诚之人能够取得三眼秃鹫的眼睛,母亲就能顺利分娩,孕育新的生命。 每一个沙赫人都不敢违背《机械之书》的指示,即便只能用牙齿和指甲,他们也会拼命完成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所幸现在有了火冠鸵头骨,小外甥觉得他的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他今年刚满十岁,狩猎经验还不丰富。胡杨的大女儿曾经提出她来帮忙,很多人家的长女或长子还没长到能够狩猎的年龄,就又有了孩子,这时候就要血缘最近的晚辈代劳。 小外甥拒绝了姐姐,他深知母亲生他时多么艰难,担心不够诚心母亲就会再次难产,他长得还不够结实,特殊能力也没觉醒,不过没关系,他努力学了很多制作陷阱的技巧,不需要依靠蛮力。 胡杨非常欣赏他的勇气,鼓励他说:“我们家的孩子就该这样,躲在大人的羽翼下是成长不起来的。” 小外甥激动得满脸通红,姨妈是他最崇拜的人,是他认知范围内最厉害的勇士,他希望以后可以变成和姨妈一样优秀的战士。 胡杨夸奖了他的志气,同时也被小辈吹捧得有些飘飘然,她的妹妹抚摸着肚子,温柔地摇头:“学你姨妈的本事就好了,可别像她一样暴脾气,今天和格林商队闹了这么大误会,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去买东西。” “当然有,我和老格林什么交情?沙棘果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我还教过她刀法……”胡杨正要多说几句,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前两周在匠人那里预定的短弓该做好了,她还没去拿。 她起身就往外走,妹妹在后面叫她:“去哪儿呀,快开饭了,吃过中饭再出门吧?” “我去去就回。”胡杨摆了摆手,阔步往匠人家跑,这把短弓是为女儿定做的,想起沙棘果她就想起了大女儿,同样是要继承母亲职责的长女,她的女儿配得上最好的武器。 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梳着辫子的大女孩猜到了她去做什么,性格较为沉稳的她浅浅一笑,母亲说下一次狩猎就让她带队,十七岁的少女头一次走到领袖的位置,心中难免忐忑与激动。 “嘶!”正把食物从厨房端到餐厅的少年突然叫了声,差点没把汤汁洒到地上,家人们惊讶地转头看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有个虫子。”少年放下木碗,疑惑地挠了挠后颈,刚刚好像有个虫子撞到了他身上,现在却找不到了,可能是飞走了吧。 “虫子都能吓到你了吗?”几个孩子嘻嘻笑起来,少年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一边挠着后颈,一边折身回到厨房,准备把其他食物都端出去。 他拿起两只大碗,望着碗里的食物,不知为什么这些食物恍惚间都扭曲成大脑的样子,表面长满凹凸不平的沟壑,奶豆腐一般散发着热气。更奇怪的是他望着这些“脑子”,竟然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垂涎欲滴。 他已经快十四岁了,此时竟然控制不住两颊的肌肉,嘴角抽搐着张开,唾液腺在食物刺激下工作,大量唾液涌出,涎水顺着唇瓣流淌,“滴答”“滴答”落进了饭碗里。 “小四!小四!”几声呼喊把他猛地拉回了现实,他一个哆嗦,下意识抬手想要抹掉嘴角的口水,却发现嘴角很干燥,他根本没流口水。他再低头望向木碗,碗里只有再正常不过的麦饼,一点湿润的痕迹都没有。 他惊讶地抬起木碗凑近看了看,背后响起家人们的催促:“快饿死啦,四哥你别再慢慢吞吞的了嘛。” 弟弟妹妹拍着桌子:“不会真的被虫子吓到了吧?大姐你快抱抱四哥,他还没长大呢。” “我没有!”少年恼羞成怒转过身,大步走到胡杨亲手打的餐桌前,放下装着麦饼的木碗,抓起麦饼就往弟弟妹妹嘴里塞,“快吃你们的,我刚刚就是有点头晕。” 几个姨妈舅舅分着麦饼,打量起少年:“是不是想吃肉了?” “最近你长个子,确实要补充点营养。” 几双筷子夹起菜汤里为数不多的肉片塞进少年碗里,少年连忙拒绝,要把肉都留给怀孕的姨妈吃,姨妈说她都吃成大胖子啦,吃太多不好生,还是孩子们吃吧。 一家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胡杨的长女一锤定音,平均分配,怀孕的姨妈、头晕的弟弟、最小的妹妹各自多分一片。既然是家人,就该同甘共苦。 胡杨背着短弓和箭篓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和谐的场景。 她的长女握着剁骨刀,均匀切着一个被墨汁般浓稠的液体浸染的、五官已经成型的婴儿,把肉一片片分给心爱的家人们。 婴儿的脐带还连在她妹妹破开的肚子里。 大快朵颐的人里有弟弟,有外甥女,有妹妹的长子,半小时前还摩拳擦掌要猎取三眼秃鹫为母亲分娩祈福的小少年,接过亲妹妹的血肉,吃得香甜。 胡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后,又像被凛冽的朔风贴面刮过,一寸寸破裂了。 房间里甚至没有血腥味,那种古怪的墨色液体流了一地,好像这样就不是她妹妹身体里流出的血肉了。她寄予厚望的长女笑着转头,招呼着母亲:“一起来吃呀。” 胡杨沉默地望着长女,性烈如火的她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女儿似乎意识到什么,一点点收敛了笑容,围坐在餐桌边的家人们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了胡杨。 “吱呀”一声,胡杨带上了大门,取下了背上的短弓,这把弓本来要送给女儿,作为她的成年礼。 “梆、梆、梆。” “梆——梆——梆——” “梆!梆!梆!” 敲响了“三短三长三短”的告警信号后,胡杨从身后的箭篓中抽出一支箭,箭尖对准了女儿的眼睛。那只眼睛无辜却又邪恶,把她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原来她哭了,胡杨想,她好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徐渺蓦然转头,大步走出小楼,遥遥望向钟声响起的方向,那是一座低矮的平房,与周围的民居几乎没有区别,徐渺却一眼就看见了它,因为它的房顶站着一名拥有耀眼金发与苍白皮肤的瘦长身影。 他看上去弱不禁风,仿佛三岁小孩都能一拳撂倒,他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神情,期待地看着徐渺,似乎在询问“你会怎么做”。 徐渺突然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死亡之虫了。 她猜到了这个男人是谁。 苍白羸弱的男人手放在胸口,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他知道她听得见:“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自我介绍一下,我名病骑士,是您素未谋面的知己。” 浑身浴血的胡杨推开房门,从家中走出,神色迷茫地转头望了望房顶。邻居们闻讯赶到,看到房间内的景象。 病骑士直起身,张开双臂,享受着地面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真是可爱的反应啊。” 罗非家族的人似乎也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一声不吭打开了防护罩,徐渺背对着他们没回头,说:“打开广播,让所有居民进入防护罩避难。” 说完,没有管罗非家族成员的反应,朝着病骑士走了过去。 罗非家的少爷小姐们面面相觑,他们隐约察觉出徐渺的不对劲,有人想要张口说什么,身体却蓦地一震。 覆盖小镇的局域网在徐渺的意识掌控中,链接着网络的电子脑自然也是如此。他们怔了片刻,点了点头,飞快按照徐渺的要求打开了广播。 病骑士踮着脚尖,跳下低矮的房顶,脚步轻快地走向徐渺:“愤怒让你失去了理智,如果你躲到防护罩里,我根本拿你没办法。” 他轻柔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渗出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凉意:“和我的虫子融为一体吧。”他认真地说。 第101章 荒野 徐渺清楚地看到了胡杨身后惨烈的景象,她没有愤怒,愤怒于事无补,恰恰相反,她理智得不可思议,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算,精准,明确,没有一丝错漏。 和病骑士正面对抗没有意义,单打独斗徐渺打不过黑骑士,大概率也不是病骑士的对手,躲进小楼或许能苟且一时,没有超凡能力她没法上天入地,难道要战战兢兢躲一辈子?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群殴是正义的铁拳。 闲庭信步的病骑士突然脚步一滞,身形僵硬,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徐渺:“你的反应、很快啊。” 一群巴掌大的纳米材质机器人从地下杀到他的脚底,破土的一瞬间分解为真正意义上的纳米粒子,远比病骑士引以为傲的派瑞赛特更微小、更难以察觉。 数以百万计的纳米粒子进入他体内,沿着血管巡航扫清所有病毒有害物质,徐渺没有命令它们攻击,也没有夹带什么毒药,而是启动了它们的医疗模式—— 病骑士的身体就是个巨大的病毒容器,对他来说治疗等于谋杀! 他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乱窜的墨色,那些墨迹惊慌失措仿佛在逃避追杀,他苍白的面孔扭曲成邪异的形状,粘稠的眼眸深深地凝望徐渺,眼底浮现出甜蜜的笑意:“有意思。”他游刃有余地说。 纳米粒子逼出了他的防御能力,但还不够杀死他。 在广播引导下拖家带口赶往“神殿”避难的居民们远远避开神经质的金发男人,常年在野外厮杀的沙赫人对危险感知十分敏锐,这是他们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徐渺背着火焰.喷.射.器,前进的步伐没有半点犹豫。 格林女士拖着魂不守舍的胡杨,带着沙棘果和伙计们,停下脚步侧头想要说什么,徐渺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去吧。”她简洁地说,“帮忙维持一下秩序。” 格林扭头望了眼病骑士,又望了眼混乱的人群,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召唤我。”她知道以她的实力留在这里也只是拖徐渺后腿,还不如去做点有用的事。 人群潮水一般涌入小楼,时不时有人被无形的防护罩拦截在外,安保系统感应到变异生物靠近,启动激光网把他们切得粉碎,家属们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亲人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在一阵悲号与哭泣中,尸体无声倒下,皮囊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流出浓黑的液体。 悲伤的家人被强行拽进“神殿”里,眼睁睁看着尸体油漆一般泼洒在地上,被熊熊火焰焚烧殆尽,连骨灰都没能剩下。其中一具幼小的尸体瘫在碎布缝制的襁褓中,她还是个婴儿,出生不到三个月。母亲哭着询问恶魔为什么不来寄生她,却要去一个婴儿的身体里。 没人能回答她。 炽阳往西方移动,似乎也不忍心看这些人间惨剧。 病骑士的脚像被沥青黏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对付派瑞赛特要用火烧,不知道这些虫子的源头怕不怕火,徐渺提着喷.射.枪,火焰朝金发男人的面孔奔涌而去,男人的脸庞像蜡一样融化了,徐渺却没有嗅到任何焦糊味,她望着流泻到地上的黑色液体,胸口蓦地被阿墨撞了一下。 墨汁般的黑液在地上流动着,化成一只大手抓向徐渺的脚踝。徐渺及时倒退一步,对着那只大手再次喷射火焰,烈焰构成火墙阻挡了它一瞬,下一秒它无限延展,突破火墙直奔徐渺门面。 病骑士不怕火。 徐渺反手抡出沉重的燃料箱,哐当一声砸在烂泥般的大手上,大手一瞬间散开,一瞬间又聚拢,她的所有攻击都对它不奏效,黑色的手心咧开一张大笑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还以为你会有更好的办法。” 徐渺没有吭声,大手拔地而起,扬起无数粉尘,虎口对准她的脖颈,徐渺险险避开,作战服被黑色液体擦到,撕开一条口子。 “嘭嘭嘭嘭嘭!”徐渺连开数枪,子弹穿透黑液凿进沙地,溅起一蓬蓬细沙,黑液左躲右闪,倏然跃到徐渺身后,骤然拉长成一条瘦长身影,金发凌乱,苍白面孔上伤痕累累,带着疯狂笑意。 “不够,”他愉悦地说,“还不够。” 他将生死较量当成了一场游戏,把徐渺的殊死搏斗衬托得像过家家,徐渺心中却毫无波澜,她的面孔、脖颈、手背覆上了瑰丽而坚硬的鳞片,牙齿变得犹如钢锯一般森然,修长的十指长出尖锐的指甲,在血红色的斜阳照耀下反射出凛凛寒光。 病骑士所有装逼的言行都是为了激怒她。 她或许会愤怒。 但这愤怒不会失控。 怒火点燃她的斗志,激起她的杀心,耳旁仿佛能听到鲜血汩汩涌动的声音,力量从体内涌出,手.枪像易拉罐一样轻而易举揉碎在掌心。 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音爆,小楼中的罗非家人、避难的居民们愕然抬眸,那个美丽的少女比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头变异生物都更恐怖,她的长发飞舞,每一根都坚韧如特制的高分子纤维,绞杀着背后偷袭的虫子,她的身形无法看清,一道道残影高速闪现,出现在不同地方,刀刃般的利爪一次次将金发男人撕碎。 每一次被撕碎后重组,病骑士脸上的伤口都会更多一些,一道血痕甚至从他左眼斜斜划过,贯穿了他整张面孔。 徐渺知道他不是不能修复这些伤口,他只是在节省体力,又或者能量。这个男人看似轻狂,实则每一步都很谨慎,始终有虫子围绕在他们身边,病骑士真正目的是寄生她的身体,在她失去耐心、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再来。”他哈哈大笑,“你能杀我多少次?徐渺!”他高喊道,“不要让我失望!” 回应他的是拦腰一劈,徐渺直接将他撕成了两截,血淋淋的肠子掉出肚子,下一秒又被一只瘦削的手旁若无人塞回去,一次又一次,不管在这家伙身上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口,都无法对他造成本质上的伤害。 反观徐渺,爆发的状态很难持久,体力在飞速流逝,高频战斗令她口干舌燥,沙漠并不是适合她生存的环境,更何况生死之战。 好在,徐渺也没想过这么简单就能杀掉一名骑士。 就连病骑士都没发觉,就在他沉迷“游戏”时,数辆无人车不知何时把他们严严实实围住,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后视镜的反光时,这些无人车一个瞬间蜂拥而上,一同张开车上的小型防护罩,几辆车的防护罩重叠区域正好把两人罩在其中。 “滋啦”“滋啦”声响个不停,病骑士如同被百万伏特贯穿身体,抽搐不止,那张苍白面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甩了几百个巴掌,四肢如同蜘蛛一般扭曲不成人形,几滴鲜血从唇角滴落,混杂着些许零碎的脏器。 防护罩对他造成了真正的伤害! 他无法再变成那种墨色液体! 毕竟黑骑士都能制造防护罩,徐渺对此也没有底,不过他那句“如果你躲到防护罩里,我根本拿你没办法”,令她敢于做一次尝试。 遥远的小楼中响起人群的欢呼,有格林女士解释,居民们已经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未有这样仁慈的神使,竟然为他们阻击恶魔,感谢神使,沙赫人永远欠这位伟大的神使一个恩情! “仁慈的女神……”模糊而细碎的祈祷声在病骑士口中断断续续响起,徐渺心中一凛,抬□□霆一斩,将他头颅切成两半。 “生命的主宰……”祈祷声依然顽强地持续着,缺了半个脑袋的男人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嘴唇蠕动姿态虔诚。 他在向女神祈求力量,不能让他继续下去。徐渺抬手切断了他的脖颈,残缺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明明声带都已经损毁,那张嘴依然能够发出声音! “您的子民乞求您的眷顾。” 几乎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徐渺就已经能够感觉到某种隐秘的力量被牵引,不能让他念完全部的祈祷词,她抬手想要将那张嘴撕碎,耳旁却突然响起一道冷静的声音。 “闭嘴。” 没了半个脑壳、身体都分了家的病骑士,终于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掉在地上的半个脑袋努力挪动,眼睛拼命往上翻,下半张破碎的脸上嘴角小丑般高高扬起,似乎看到了什么熟人,异常激动。 徐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银白长发扎成蝎子辫的血眸青年骑着一匹神骏白马,眨眼间赶到她的面前。 “黑骑士让我来接你。”青年翻身下马,站在无人车后望着徐渺,“她说你想去上学,先知不准。” 我……想吗? 好像是黑骑士自顾自说要带她去上学的吧…… 徐渺一阵茫然,还没来得及回答,青年看了眼她身旁呜呜咽咽挣扎着想说话的病骑士,语气依然冷静,内容却完全相反:“还特地派你来阻挠?孩子想上学都有错了?难怪学生越来越少。现在城市里流传一句话,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落伍了不要紧,没脑子就别来发癫——滚。” 他最后一个字似乎带有某种神秘力量,病骑士像被炮弹击中,没脑子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 第102章 荒野 “再穷不能穷教育, 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句话是徐渺留给薛春月的,她当时抄了不少经典宣传语录,朗朗上口的句子简明易懂,很快就能在广大市民群体中传播开。 类似的句子还有“自力更生, 奋发图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要致富先修路”等等。 更加直白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上九天揽月, 下五洋捉鳖”“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些句子,还要等积蓄实力后才敢广泛宣传。 没想到已经传到了奥罗拉的口中, 他们的情报系统还是很强大啊,不过, 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薛春月的做事效率高, 不到一个礼拜,就已经把这些句子传播了出去。 想起集体潜意识中看到的画面, 薛春月坐在轮椅上讲解义体基础知识,底下的工人与孩子们认真做着笔记, 一间简陋的教室中, 承载着许许多多底层人的希望。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不知道,在他们诞生那日起,生命就已经开始了倒计时,讲台上的教师是人造人, 讲台下的学生十之五六也都是人造人。他们在统治者书写的命运中,与荒野中变异生物没有区别, 现在却拥有了学习的机会。他们是人造人, 人造人也是人。 血眸青年正想说什么,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影突然从地底钻出,朝他眼睛激射而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病骑士的生命力实在太顽强了,他仍然保留着后手。 “谁让你动了”血眸青年不闪不避,一低头,蝎尾辫从肩头滑到胸前,“跪下” 又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黑影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匍匐在青年面前,青年俯下身,刚要捻起虫子,听到旁边响起一声枪响,随后是徐渺惋惜的声音“他跑了。” 病骑士已经被徐渺消耗了一部分实力,此时并非全盛状态,绝对打不过完好无伤的血骑士,所以他最后的反攻只是为了掩护本体的逃跑路线,摔在地上的破烂脑袋用尽全力摆脱了防护罩,化为一滩墨水洇入了沙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子弹拦不住他,徐渺也只是做最后的努力。 随着本体逃离,那具无头尸体也像冰块一样,迅速在阳光下蒸发消失。 血眸青年碾碎指腹下的虫子,看着它消散在黄沙中“不用太懊悔,这家伙别的不行,保命手段一流,要能杀,黑姐早杀他几百回了。” 徐渺点了点头。 “还没自我介绍,”血眸青年将银白色蝎尾发辫拨到身后,向徐渺伸出手,“我是血骑士,冥渊学院的副院长,专管招生这一块的。” 斜阳西沉,余晖落在他肩头,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斑。 “对,我也兼职看大门,有坏人要溜进来,我就对他们说一声退,他们就会被驱逐到十万八千里外。” 黄昏时分,沙赫人点起了篝火,为神使们献上拿手的歌舞,血骑士被孩子们簇拥着讲他的故事,徐渺不知去了哪里,沙棘果想要去找她,这位神使是付出最多的,格林女士阻止了她。 她看到徐渺去做什么了,不要打扰她。 徐渺正在小楼中,面前站着罗非家族的人,她和病骑士的战斗场景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鳞片、尖牙、利爪,这些迥异于常人的生理特征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自欺欺人的借口糊弄过去,如果这些驻守人员联系上罗非家的大部队,即便有血骑士在,她恐怕也难以逃脱。现在还能通过脑机控制他们的行为,脱离局域网的范围就没办法了。 几个敏锐的猜到徐渺在犹豫什么,汗水从额头冒出,他们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却无法控制大脑的想法,这太可怕了,他们从来不知道电子脑的安全性如此之低,防火墙仿佛不存在,任由这位女士进入。 没有人愿意被控制,只有失去自由时才会知道自由的宝贵,他们本应感到无比屈辱,此刻却被深深的恐惧攫住心神,甚至顾不上体会这份屈辱。 这位身手惊人的女士明显不是普通人,他们只恨安装的义眼太发达,隔那么远都能看到她身上的变化,偏偏她不光是变异生物,还不被防护罩识别,还熟悉黑客技术,此刻就在他们脑子里,他们想骗她什么都没看见,都骗不过去。 基因改造是绝对禁忌的技术,这是各大家族共同制定的规则,是人类现存文明重建的基石所在,这位女士最大的秘密被他们亲眼看见,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和那个魔鬼战斗时心狠手辣冷酷至极。 她会放过他们吗 想想都不可能。 几人汗流浃背,大脑拼命转动,想要想出活命的办法,却没想到生死关头,越是要动脑子,越是转不动。他们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时遇到什么事,一个念头就能让机器来解决,现在要自己想办法,根本无从下手。 求救信号发不出去,服从命令的安保员与仿生人都成了别人的掌中之物,高傲的罗非们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最迟钝的几个都露出惊恐之色。 徐渺从他们的脑电波信号读出恐惧的情绪,也看到一幕幕走马灯,他们懊悔不已,如果能活下来,一定不会再抱怨沙漠中干燥的环境,贫瘠的物资,他们的记忆里充斥着驻守基地的艰苦时光,食物的品种太少,浴室也太小,不能泡温泉。 他们的记忆徐渺本不想看,但这些记忆的背景留住了她的目光,在他们抱怨水果品种不够丰富时,他们的身后是饿倒在地上的居民,被风沙掩埋在地底的商队,一个又一个被他们看中后带回城市的侍从,他们向沙赫人宣称这些侍从将跟随他们前往神国享乐,却在玩腻后把他们随意抛弃在斗兽场,斗兽场的战士永远不缺,一批又一批一无所知的人被送进这座大型绞肉机。 这座“神殿”中的每一个罗非都死不足惜,徐渺处决他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她现在犹豫的是怎么处决,如果她有充裕的时间,她应当召开审判大会,由沙赫人亲自阐述他们的罪孽,她将作为执法人现场处决这些罪犯。 但现实是,沙赫人被洗脑太久,对机械之书深信不疑,她没有时间向他们科普科学与法律,要让一群人更改信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只能这么做了,虽然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最终还是应当告诉沙赫人真相,但却是目前的最优解,还能骗过罗非财团,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 徐渺下定了决心。 拼命想要挣脱控制的罗非们打了个哆嗦,她看他们的眼神,好像他们已经是死人。 耳边响起众人痛哭流涕,他们发誓绝不会将徐渺的消息走漏半点风声,要是违背誓言从此就是主的弃徒,这一生都无法得到主的关怀。 徐渺没有回答,转身取来了手术设备,他们不知道徐渺要做什么,但直觉她要做非常可怕的事,脸色一变咬牙切齿把种种恶毒的诅咒向徐渺倾泻,发誓罗非家族绝不会饶过她。 在这些少爷小姐们的痛骂声中,徐渺稳稳地握住激光刀,打开他们的后脑勺,取出他们安装着电子脑的大脑,放入一只只装有营养液的培养缸中。 她将在沙赫人中挑选一部分人,控制这些大脑,成为新的“神使”。 这样她的身份也将凌驾于“神使”之上,成为能够任命“神使”的存在,沙赫人将对她言听计从,她将成为这片绿洲的主人,不用再担心身份被泄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荒野 他以前是我的老师 绿洲只有紧急情况才能使用的求救电话,不能实时通讯,不能链接到互联网,相对来说比较封闭。局域网一共才能容纳一百名用户,徐渺完全能够覆盖所有端口。 她现场修改这些端口与缸中之脑的电子脑接口程序,将语音、虹膜、指纹等等生物学特征替换成挑选的沙赫人,不需要改装电子脑,沙赫人也能使用“神殿”中的“神器”。 这样一来不仅能避免开颅手术的风险,还能防止罗非家族在电子脑中留有徐渺没有发现的后门,现在大脑还活着,监测程序并不知道它们已经从人的身体转移到了一堆营养液里,就算有报警程序也不会响应。 稍微麻烦一点的是,不连接到脑神经,就不能直接用大脑使用电子设备。但对沙赫人来说,这完全不能算麻烦。 格林女士带着徐渺点名的小镇居民走进神殿,不知道神使大人要做什么,只有无知的孩子才会向往神殿的雄伟,年长者心中只有敬畏,这不是沙赫人该来的地方。 众人揣着忐忑的心进入大厅,看到徐渺坐在正前方,左侧站着一列神情僵硬的神使,右侧放着一排半球形透明水缸,一堆复杂的线路伸入缸中,连到淡粉色的大脑上。 他们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定睛一看,神使们之所以面目僵硬,正是因为脑子已经被挖走。 那些玻璃缸里放着的,就是神使们的脑子。 “噗通”“噗通”,居民们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机械之书》讲过,大脑是身体的核心,不可轻慢。如果在野外有沙赫人濒死,她的同伴会割下她的头颅,以免她的大脑被食腐动物亵.渎。 现在,竟然是神使们被如此亵.渎,居民们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位尊贵的女士为什么会对同僚下这样的杀手?她不怕机械之主动怒吗? 脸上带着格式化微笑的仿生人扶起他们,把他们带到缸中之脑旁,那一张张复制黏贴一般的笑容配上那一个个鲜活得好像下一秒就能张口说话的大脑,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悚感,犹如一场邪恶又瑰丽的梦。所有人安静无声,大厅中落针可闻。 翻译传达了徐渺的指示。 “这些怠惰之人玩忽职守,圣者已将他们惩处,她令你们担任新的神使,在绿洲中传播神的福音。”奥罗拉的领袖是圣徒,徐渺就自封一个圣者,她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与神距离最近的人,接触神次数最多的人,同时也是最没有敬畏之心的人。 她通过仿生人的口说:“过去贪而无信的神使蒙蔽了你们,以后应当迷途知返,他们编造了主的名讳,以后不准吟诵虚假的祷词,小心引来邪神的注视,他们篡改了真神的典籍,从今日起要焚烧所有伪书,从三岁幼童到六十老人,都应向赛先生祈祷,要记住,只有赛先生可以救沙赫人。” 除了行商多年见多识广的格林女士勉强能够自持,其他居民都为“圣者”降下的“神谕”惊惶不已,当年这一批“神使”驱逐了“伪神”与祂的眷属,带来了沙赫人闻所未闻的“神器”与“恩赐”。 谁能想到他们竟敢编造□□,篡改神的书,难怪这么多年的祈祷真神从未回应,沙赫人的苦日子总也熬不到头,原来是有小人在作怪。 大家战战兢兢聆听这可怖的秘辛,在仿生人的指导下学习如何使用“神器”,后知后觉的自豪感涌上心头,“圣者”选择了他们担任新的“神使”,虽然不知道“圣者”是什么,但一定是更接近神的存在,比那些蒙蔽沙赫人的“神使”强很多。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圣者”一定赐予了他们神的祝福!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先前只是普通人,只不过是站在那些缸中之脑旁,说了一些话,做了几个动作,就可以如同真正的神使一般使用神器。 居民们的眼睛湿润了,心脏怦怦直跳,撞得胸腔发热,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圣者,何德何能啊他们这些凡人。 感恩戴德的众人并不知道,徐渺通过小楼内的监控,把前来避难的居民们的表现都看了一遍,很容易地选拔出了那些小团队中组织能力较强、心态比较沉稳、擅于表达的人员,毕竟这些人要面临罗非家族的盘查,或许还要去城市—— 徐渺准备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伪装成罗非人,打入罗非家族内部。 为了让沙赫人更容易上手,她采取的是傻瓜式操作,把他们的音纹、指纹、虹膜等录入罗非人的电子脑,令总控系统误认为这些沙赫人就是原来的罗非人,这样沙赫人根本不需要学什么,只要会说简单的指令就好。 比如说,格林女士用城市通用语说“开灯”,语音开关就会以为是她所替代的那名罗非在说“开灯”。 于是,她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简单的声控系统,在沙赫人眼中就是神迹,徐渺赋予他们这种能力,无异于真正的神。 安排仿生人为新鲜出炉的“神使”们授课,翻译作为助手,让他们把尽量多的指令学会,注意到每个人都学得很认真,徐渺悄然退场,上了二楼。 忙碌了一天,她也该休整一下。 阿墨提早准备好了热水,她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一出浴室就看到窗边摆好了晚餐。黑猫注意到她进浴室前往窗外瞟了一眼,猜她想观察一下此刻的篝火晚会,特地将餐桌推到了这里,便于她边吃边看。 篝火烧得正旺,在夜晚的沙地上随着晚风轻轻摇摆,像黑暗中的灯塔,血骑士的发辫在人群中格外突出,他模样俊美,不假辞色,却非常讨孩子们欢心,翻译不在,他就靠画画和孩子们沟通。白马打了个响鼻,任由孩子们爬上后背,绕着篝火溜达。 徐渺吃饱喝足,撑着栏杆,遥望这一幕,洗完澡头发还没扎起,披散在肩上,被风吹拂过脸颊,有些痒。她把头发拨到一边,思考着什么。黑猫跳到她身旁,擦了擦手,用肉垫拍了下她手腕上的终端。 她意识到阿墨要跟她说话,点开终端,看到阿墨用虚拟键盘打字:[他以前是我的老师。] “你是说血骑士?” “喵。”是他。 阿墨是被遗弃在垃圾桶里,被安全局捡回来的,这个自称“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家伙,居然是阿墨的老师吗?他对阿墨做过什么? 徐渺转头望向血骑士,后者突然感到一道针扎一般的视线,猛然抬头,对上了徐渺的眼睛,这双眼睛神色不明,比夜色更沉,更凉。 阿墨继续打字:[要不是老师,我早就死了。] 徐渺:“……” 徐渺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关上窗户:“一次性打完吧,别大喘气了。” 少女转眼消失在窗户后,感觉被瞪了一眼的血骑士:“???”咋了这是? 荒野 第一节课 全息投屏漂浮在空中,散发着微弱荧光,一行又一行文字浮现出来。 [我本来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猫,每天翻垃圾桶捡垃圾吃,可能因为总捡斗兽场附近的垃圾,吃的东西太杂,很多变异生物的血肉里还残留着我不清楚的能量,这些能量改造了我的身体,也破坏了我的基因,我变得很丑,眼睛看不清东西,腿瘸了一个,掉了很多毛,露出血红的筋肉,经常被人和其他动物嫌弃,有一次被狗追进了废水沟,还有一次被几个小孩当球踢,正好踢到老师身上。] [老师把我捡回学院,想办法让我体内混乱的基因稳定,教我怎么控制血液、进而控制身体,我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那些畸形的部位慢慢恢复了正常,但还是很虚弱。] [学院收到情报,一大批武装人员要来偷袭,目标是学院内的学生,学院收留了很多基因变异的人和动物、植物,不被这个世界接受,老师不在,黑骑士匆匆赶到,带着我们逃走,我没来得及上车,以为来的是坏人,躲进了垃圾桶。] [后来的发展就如安全局所说,他们把我救了回去,药剂中的某个成分中和了我身体里的变异基因,帮助我完成了进化的最后一步,我成为了完美进化者,拥有了超凡能力。] 灯光泼在黑猫身上,投下一条漆黑的阴影,猫脸上看不到特别的表情,文字中也读不出幽怨的情绪,徐渺目光从猫头到猫爪,再从脊背到尾巴,现在的阿墨身轻体健,旧日的病痛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不讨厌人类,有人欺负他,但也有人帮助他。 安全局与学院的目的都是帮助变异者,只不过中间产生了误会。 徐渺回忆起安全局特工肖璟的描述:“一开始他们派了两支小队潜入学院,却都凭空消失,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学院的事情主要是黑骑士和血骑士在管,其他高层也会参与,我清醒的时候不多,只是偶尔听到同学们说,黑骑士或血骑士不在学院时,尽量待在教室或宿舍,不要单独行动,经常有学生失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就可以理解了。 从黑骑士阻拦先知、血骑士驱逐病骑士来看,奥罗拉的上层明显分为两派,黑骑士为首的“学院派”主张通过教育改造人类,先知为首的“女神派”多少都有点极端,往往采取暴力抗争的手段,不管会牺牲多少人,一切为了女神。 单看现有信息,徐渺的感觉是前者与人类根本利益一致,后者是一群狂信徒,两派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安全局失踪的人员可能是不了解学院规则,擅自行动,被“女神派”成员抓走,严刑拷打、实验、献祭、虐杀,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徐渺又问道:“你的超凡能力是什么?” 阿墨说他拥有了超凡能力,却从没展露过,人形态和猫形态的转换只是变异者的固有能力。 [千面。]黑猫说,[我的能力是千面。] 徐渺反应很快,根据字面意思理解,这个能力可以让人改头换面:“难怪派你去南家卧底,你用的那张脸不是你本来的样子?” 黑猫点了点头。太久没有变成人形,他也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他扭头跳下椅子,叼了件浴袍去浴室,总不能光着身子出现在徐渺面前。 徐渺等了片刻,浴室门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打开,黑发金眸的青年裹着浴袍走到她面前,他模样英俊,小麦色肌肤富有光泽感,脊背挺拔,宽肩窄腰,行动间带着些不太熟悉这副身体的生疏感,在徐渺的打量下,不自觉地蹲下.身,垂下脑袋。他知道徐渺喜欢摸他的头。 徐渺没有伸手,人形和猫形终究是不一样的,除非青年的头顶突然长出一对猫耳,身后生出一条尾巴。 能做到吗? 她一怔,毕竟她就可以局部变身,很难想象如果一定要完全变身,她该怎么用一条鱼尾支棱着战斗。 她把这个疑问抛给阿墨,黑发青年直起身,熔金色的眸子里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他掩藏在黑发下的人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两只尖耳,耳孔朝前,微微向外,能看到柔软的绒毛和淡粉色内壁,一条黑色尾巴从浴袍下伸出,高高竖起像一根旗杆。 徐渺先伸手摸了摸那对猫耳,阿墨的瞳仁扩张又缩小,想躲又忍住了。 徐渺又摸了摸尾巴,皮毛油光水滑,匹配人的体型,粗壮有力,不像猫尾,反倒像豹子的。 “果然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不管是耳朵,还是尾巴,都随着体型变大而变大了。 “你想获得这个能力吗?”跟了徐渺这么久,阿墨知道她是个很好学的人。 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打量着阿墨这张和记忆中不尽相同的面孔,要是她也能这样变脸,岂不是很容易逃过徐氏或南氏的搜查?徐渺点头:“试试。” 青年闭上眼睛,没有念咒语,也没有任何金光闪闪的特效,脸部肌肉无声蠕动,不多时就变幻成她所认识的男仆阿墨的模样。 再睁眼,连那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眸子也黯淡失色,从头到脚,都变得如同在南家时一样,平平无奇。 除了那对猫耳,那条猫尾。 似乎能感觉到徐渺没有说出口的喜爱,阿墨没有把它们变回去。 两人安静对视片刻,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半晌徐渺陷入沉思:“你不会觉得,我看你演示一遍就能学会了吧?” 阿墨:“……” 喵。 抱歉。 青年变回本来的样子,努力向徐渺解释原理,无法用人类语言表达的地方,就用“喵”替代。其实日常生活中徐渺已经能通过“喵”的不同语气理解阿墨的意思,但涉及超能力,还是太复杂了一点。 “算了。”徐渺制止了他,“别为难自己了。” “要不去问下老师?” “确实有很多事想问他。” 正好翻译汇报,已经把一些简单词汇教给了新任“神使”们,接下来他会督促他们多加练习,请“圣者”检查。徐渺通过监控核实,不需要再浪费时间,直接下楼,带着“神使”们走出神殿,向正在庆祝的沙赫人宣布这件事。 谄上欺下的不合格者已被罢黜,空出的神职由沙赫人填补,圣者相信沙赫人能够自治。 所有人惊喜而又惶恐地望着徐渺,少女站在篝火旁,长发束在脑后,肩上蹲着一只格外英武的黑猫,猫瞳仁反射着亮光,像两颗镶嵌在天鹅绒幕布上的星子。 一名沙赫人大着胆子用粗犷却热烈的歌声表达他的心情,其他人见“圣者”没有阻止,认为这是一种赞许,纷纷放开歌喉赞美起“圣者”的美德,徐渺这两天记下了一些简单的沙赫语,从这些歌词中捕捉到“慈爱”“公允”“膜拜”“臣服”“爱”等词汇。 沙漠中的夜晚气温很低,空气中缺乏水分,微风拂过有种粗粝的冷感,徐渺望着自由自在的沙赫人们,思绪似乎也插上自由的翅膀,掠过起伏的丘峦,延伸到无尽的彼岸。 圆月挂在天幕上,散发着柔和的光,灌木丛沙沙作响,昼伏夜出的小动物开始冒头,两个年轻力壮的猎人扛着一头死去的羚羊,嘻嘻哈哈走到人群中央。 烧烤是沙赫人的拿手好活,胡杨带着几名猎人把新鲜的猎物宰杀,架到篝火上,要是“圣者”早点来就好了,她握着刀,割开猎物的皮毛,恍惚地想。 族群有了希望,所有人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她不该再去想血泊中的家人,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大脑,大脑忍不住想,要是“圣者”早点来,早点消灭恶魔,长女、妹妹、外甥,她的亲人都不会死。 她知道不应该这么想,大脑却不管,越不想越要想,或许她快疯了。 “为什么圣者大人不早点来呢?”这道声音响起时,胡杨悚然一惊,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很快她反应过来,这声音稚嫩,是个孩子在发问。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有穿透力,轻松愉快的氛围陡然凝滞了,围坐在圣者身旁的沙赫人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他们还记得圣者的规矩,从此以后不应向任何人下跪,他们只能把“我有罪”的目光投向圣者,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罪孽。 翻译不敢有丝毫欺瞒,原句翻译给徐渺,他低声说:“请圣者惩戒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神没有义务救人,圣者也没有。应当心怀感恩,切忌得寸进尺,是人需要神,不是神需要人。 安静像瘟疫,以徐渺为中心迅速传播开,正在烤羊腿的、跳舞的、摔跤的、斗牛的,都停下了,提问的孩子被家长一声不吭提起,丢到徐渺面前,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错误让整个族群买单,没有人觉得她是孩子就该被包庇,这是沙赫人种族延绵的生存智慧。 小孩不到4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仰头望着徐渺,眼里并没有怨恨,她是真的很好奇,大人们都说圣者大人多么神通广大,那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妈妈姨姨舅舅们每天都很辛苦,却只能获取很少的食物,她好饿呀。 徐渺低下头,对上一双懵懂的眼睛,小孩不好看,皮肤被太阳晒得黑红,干瘪的身体配上大大的脑袋,像幻想作品里经常出现的外星人,这是一个无法引起成年人太多怜爱的丑陋幼崽。 她站起身,小孩的母亲低下了头,她甚至不敢流泪,害怕被圣者看到以为她心中不满,她睁着干涸的眼睛,回想起孩子在怀中吸.奶的画面,那是个旱季,没什么吃的,自然也没奶,孩子用力地吸吮,她却盯着她的脖颈,几次想把手按上去。 婴儿和母亲都想活下去,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孩又是怎么长大的。那一年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小孩死了很多,她们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可惜没有教好,沙赫人没有学校,孩子跟着母亲学习各种生活技能,她还没来得及教会她最重要的东西,敬畏——保持对神明的敬畏。 徐渺把一碗羊奶递到小孩嘴边,这是沙棘果专门盛给她的,这个女孩看她的目光已经从好奇、警惕,变成了敬仰、钦佩。 小孩没力气,捧不住木碗,沙棘果犹豫片刻小跑上前,接过羊奶帮忙喂给小孩,小孩大口吃奶,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提问,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有七秒记忆,真的很难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沙赫人残酷的世界里没有这个概念,尊老爱幼是奢侈的美德,谁会责怪一群狮子在寻找水源的过程中丢下幼崽呢? 徐渺意识到统治这个族群比想象中危险,既然她已经伪装成圣者,接下来就不能露出虚弱的一面。她不可能计较一个孩子的无心之言,但也不能任由被冒犯。 血骑士卧在白马旁边,喝着奶酒,蝎尾辫垂落到胸前,他想知道徐渺会怎么做,如果她搞不定,他再帮忙收拾烂摊子。 徐渺没有讲那些丛林法则中不切实际的道理,她面朝忐忑的沙赫人,声音在月色下传播得很远:“如果每一个沙赫人都这么问,那么你们一辈子都只能问这个问题,赛先生让我指引你们,不要询问,要行动!在更多‘为什么不早一点’的悲剧发生前,行动!” “天亮之前,战士们和我一起前往相邻的绿洲,那里的沙赫人仍被蒙在鼓中,他们诵念着假名,无法得到真神的庇佑,我们要‘早一点’,‘早一点’罢黜玩忽职守的‘神使’,传播神的真名,颂扬神的德行,以后每一场沙尘暴,每一次虫灾,每一个旱季,沙赫人的‘神使’护佑着沙赫人,不会再有‘为什么不早一点’。” 格林女士、沙棘果、胡杨、老镇长,每一个在场的沙赫人都站了起来,眼睛被篝火照得发亮,面庞在干燥的冷风中发热。 从这一夜起,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他们在徐渺的带领下跑遍剩余六洲,以雷霆之势席卷所有神殿,七大绿洲的神使换了人,沙赫人自此开始诵念“赛先生”的名,只知道“圣者”,不知道什么“机械之主”。 . 血骑士一路相随,直到徐渺走完最后一个绿洲。她白皙的肌肤被风沙吹成小麦色,海藻般的长发包裹在头巾中,脸颊更清瘦了,呈现出一种迫人的锋利。 “终于搞定了,”看了眼远处的沙赫人,血骑士牵着缰绳,白马小碎步疾跑到徐渺面前,他跨坐在马背上,“走吧,该上学去了。” 徐渺:“我还没有确认他们能够应付罗非家的人,需要进行更深入的培训,城市中有一些遗留的事情,必须要尽快去办……” “这样下去你永远没办法去上学。”血骑士打断了她,“徐渺,你还太年轻,需要好好学习。” “黑骑士也这么说。” “智者总是说同样的话。” “我也对学院很好奇,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的事太多了,你要学会放手。” “……” 徐渺没再说话,血骑士只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放心不下绿洲里的沙赫人,也放不下城市里的同伴,她想为他们铺好路,等所有事情走上正轨再去学习。 但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辈子都没有时间提高自己。 两人相视而立。 下一秒,阿墨炸了毛。 他们同一时间朝彼此冲了过去! “太慢!”眨眼间和徐渺过了几十招,血骑士的蝎子辫在空中飞舞,徐渺的头巾落地,雪亮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徐渺,你的敌人不止是区区病骑士,还有先知,甚至真神!你以为你这个状态打得过谁?” “我不光是自己一个人,我还有无数同伴。” “但你只能一个人挡住它们!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数量毫无意义。” “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血骑士话语里无形的力量迸发,“方圆一公里是我们的角斗场,任何生物不得窥视,禁止第三方力量干涉。” 正要冲上前的阿墨被一股无形力量压制,软绵绵贴在沙地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正在格林女士组织下学习通用指令的沙赫人转头望向窗外,却见沙漠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圣者大人已经离开了吗?” “我们决不能辜负她的栽培。” “不能怠惰,加紧学习。” 众人又把头转了回去。 “看见了吗?”血骑士的声音游刃有余,他并没有尽全力,“他们甚至都看不见你,你可能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牺牲,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为他们做过什么。”他攻速放缓,显然是希望徐渺已经得到教训,能够明白学习的重要性。 “继续。”徐渺却道,发丝在空中扬起,烈日映出她干裂的唇瓣,“为什么一定要进了学院才能开始上课?在实战中学习进步更快,血老师,别心软。” 血骑士:“?” 原来这一战也是徐渺主动策划的,这孩子对自己够狠,既然这样他也不用留手了,他血色的眸子更红了,简直像一汪鲜血汇聚而成的深潭:“如你所愿。”他说,“我以血骑士的名命令你体内的血,燃烧吧,焚毁吧。” 徐渺一瞬间感觉到血管内汩汩流动的血液被点燃了,仿佛有一簇簇火星在身体各处爆裂,血管中流动的已经不是鲜血而是岩浆,呼吸是滚烫的,皮肤充了血,整个人几乎像一颗熟过头的番茄,下一秒就要炸开。 贴着砂砾的黑猫呜咽一声,顶着无法抗衡的力量,死也要从地上爬起,额头却突然被人类的指节弹了一下,血骑士走到他身旁,懒洋洋坐下了:“她心里有数,这是在利用我的力量,想办法在实战中突破呢。” 阿墨爪子抓挠着地面,继续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相信老师不会故意害徐渺,也相信徐渺能够突破,她可是徐渺,可他还是不想看着徐渺一个人拼命,她或许会在痛苦中蜕变,可痛苦留下的伤痕再也无法抹去。 徐渺觉得自己就像架在火上烤的羊羔,皮肤在炙烤中皱起,焦黑,碳化,烈火焚身,恍如炼狱,她会死吗?死在这里,毫无意义。那么什么有意义,活着吗?太累了。好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停下过脚步。明明说好的,等上大学就轻松了。 上大学。 她已经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了,这双眼眸烧得赤红,涣散的瞳仁却恢复了焦距,她要掀翻这个操蛋的世界,要揪出把她送到这里的幕后黑手,要劈开一条回家路。不要小看一个高三毕业生的怨念,如果一切都要凭实力说话,那就站到巅峰吧,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吧。 几乎就在她眼神聚焦的同一时刻,沸腾的鲜血停滞了,从某个遥远而又湿润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沉睡之国终将苏醒,福莱摩尔的宫殿中,静候吾王归来……” 干燥无比的沙漠中央,空气中的水分突然增多,水汽涌入血骑士的鼻腔,他先是欣慰一笑,旋即脸色一变,鼻腔、耳膜、嘴角、眼角同时流出鲜血。 他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了。 奋力直起身的黑猫突然感到身上一轻,一个趔趄站稳,正要冲上前,脚步一滞,嘴巴微张,愣在原地。 少女长发散落在身后,尖尖的耳鳍伸出发丛,色泽瑰丽的鱼尾半卷,违背牛顿力学地漂浮在半空,周身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浪涛卷住,虽然身在沙漠,却仿佛已经回到大海,目之所及都是她的子民。 这是她的超凡能力,阿墨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浪涛颤颤巍巍摔在地上,徐渺也跟着落在了湿润的沙土上。 他几步跑上前,努力顶起徐渺半边身体,徐渺还有点懵,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尝试着复现那汹涌的浪涛,冥冥之中她有种感觉,她本应有能力召唤来大海。 然而现实时,一朵小浪花噗叽一声冒了个泡,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徐渺:“……” 血骑士抹干净满脸血:“事实证明,急功近利要不得,还是得好好学习。” 冥渊学院 冥渊学院 现在也只有冥渊学院会教她怎么驯服自己的力量。 难不成未知的存在送她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换个地方上大学? 徐渺在心里讲了个冷笑话。 她想了想:“我可以提问吗?” “问。”血骑士说,“我可以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 徐渺提出三个疑问。 “为什么奥罗拉在荒野中来去自如,却放任沙赫人被罗非家族欺压?就算不为了沙赫人,能给财团找点麻烦,也该是奥罗拉所乐见的吧?” “为什么让先知组织暴力活动,牺牲那么多成员?那几乎是无意义的牺牲,先知完全把他们当炮灰。” “你和黑骑士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这么快就找到我的?” 虽然已经倾向于前往冥渊学院,徐渺还是得搞清楚,这些问题很关键。 “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财团的‘对等报复’原则,荒野种植基地是罗非家族的核心利益所在,我们没有你的黑客技术,无法在不触发报警的情况下捣毁基地,如果他们发现是我们做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对荒野发射核弹洗地,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第二个问题,圣徒曾经降下指示,我们不能干涉先知,先知也不能干涉我们,小打小闹不要紧,一旦越界,他能瞬间杀死不守规矩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我和黑骑士不知道你的位置,我们只是盯着先知,我们知道它在找你,找到了它,就等于找到了你。” 徐渺收起鱼尾,血骑士掏出一条裙子,背过身去,奥罗拉有很多变异者,经常有人因为变身衣服损毁,他已经习惯随身多带几件衣服。 徐渺边穿裙子边问:“你们学院派和先知不对付?” 血骑士背对着她,用手梳着白马的鬃毛:“学院派?我和黑姐?确实可以这么说。那先知和病骑士算什么派?”他很感兴趣。 “女神派。”徐渺穿好了裙子,注视着血骑士的后背,他毫无防备,空门大开,就不怕她偷袭?“每天嘟哝着女神,也不知道女神会不会被他们烦死。”她收起尖锐的长甲,又问,“圣徒很强吗?” “很强。”血骑士毫无察觉一般,“他能制衡你所说的学院派和女神派,是这个世界最接近神的存在,什么狗屁四骑士,撂一块都打不过他一个……换好了没?” “好了。”徐渺扎起湿漉漉的头发,刚刚召唤出海浪时打湿了。 血骑士转过身,扬了扬空空如也的手,他收起了所有武器,除了嘴:“我这个老师面试合格了吗?刚刚你没有动手,是不是说明你开始信任我了?” 徐渺:“不信任也没办法,你拳头硬。”她伸手,让黑猫跳肩上来。 阿墨跳到徐渺肩头,“喵”了一声,附和徐渺。 就是就是。 血骑士干笑一声:“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黑姐从先知那打听到你在搞什么,照你现在的路走下去非得弑神不可,你要是挡不住神,跟着你混的那些人全都得完蛋。” “那你们还要教我?”徐渺神色古怪,“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讨厌财团,并不代表就喜欢奥罗拉。” “不需要喜欢。”血骑士卷起袖子,露出密密麻麻形状可怖的紫红色血管,能清晰看到血管中长满瘤状物,仿佛是活的,起起伏伏,偶尔还会突然跳动,“这就是力量的代价,信仰是手段,不是目标,我和黑姐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更多人不必这样,这就是学院派和女神派最大的区别。” 徐渺注视着那些突起的、游动的瘤,血骑士面色如常放下衣袖,他已经习惯了这玩意儿,有点疼,但相比他获得的不算什么。 “我必须上个网。”徐渺说,“至少给我的同伴留个言,不然……” “也顺便给财团留点线索吗?”血骑士正色道,“你该学会放手,而且,并不只有网络这么一种远程联络方法。”他敲了敲太阳穴,“学会使用自己本身的力量,而不是借助外力。” 他的意思是……能和其他人联系上,又不需要使用任何设备的手段…… 集体潜意识。 这个词蹦出来。她想起那道漆黑的深渊,那些大大小小的气泡,气泡中看到的景象,可以通过那些潜意识气泡联系他们吗?目前似乎只是单向的。 “课上完没?” 引擎声突兀响起,烟雾缭绕的外骨骼装甲跨坐在机车上从远方疾驰而至,黄沙被轮胎卷起,飞到半空狂乱舞动,血骑士抬手挡了挡眼,转头询问徐渺:“跟我们走吗?” “不走也不行了。”黑骑士说,“先知又追过来了。” “阴魂不散。”血骑士跳上白马后背,一抖缰绳,白马前蹄扬起,嘶鸣一声,“先离开这里。” 黑骑士朝徐渺伸出手:“来。” 余光瞥见沙漠边缘出现的藤蔓,犹如潮水般气势汹汹,徐渺收回视线,回握住黑骑士的手——外骨骼装甲坚硬的五指,一股大力带得她腾空而起,眼前景物扭曲变形,视野里晕开一圈圈五彩光轮,仿佛被丢进滚筒洗衣机,一阵天旋地转。 血骑士骑着白马冲进光轮,黑猫晕头转向从肩头滚落,眼冒金星地“喵”了一声,徐渺反手抓住他,黑猫把头埋进她怀里,她也紧紧闭上眼睛,忍受着强烈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太阳晒在薄薄的眼睑上,迷离的色彩已经远去,徐渺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出现这段日子见惯了的景色,一望无际的沙海,此起彼伏的丘峦,偶尔有些灌木,几只秃鹫飞过,投下硕大的阴影。 还以为会直接跳跃到学院,这个能力果然有距离限制,徐渺默默想,黑猫甩了甩脑袋,翻身而起,顽强地爬到徐渺肩头,他是哨兵,是警卫,永远都要保持清醒。 “我好像认识你。”旁边的血骑士拍了拍马头,打量着黑猫若有所思,白马歪了歪头,“嘶”了一声,反正它不认识。黑猫“喵”了一声,血骑士血红的眸子凝住,认真思索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想起,“算了。”他很快就放弃。 阿墨:“……” 徐渺:“……” 黑骑士用外骨骼装甲的臂膀环住徐渺,烟雾飘荡到徐渺和血骑士面前,变化成一张简洁易懂的地图:“还剩一千二百公里,这个方向。” 机车引擎与烈马齐鸣,沙尘四起,几人身影转眼消失在天际。 暮色四合,昼伏夜出的沙漠生物正是活跃的时候,几条响尾蛇与沙丘猫缠斗不分输赢,突然一道黑影蹿出,两巴掌拍晕了响尾蛇,沙丘猫一呆,听到一声“喵”,连忙回了声“咪”,叼起晕死过去的响尾蛇蹿进灌木丛,钻进洞穴里。 紧随其后地,两束灯光刺破黑暗,机车轮胎在沙地上画出一个圆,帮了沙丘猫一把的黑猫跳回圈里,接着又跳进徐渺怀抱,徐渺抱着猫下了车,黑骑士和血骑士没一会儿生起了火,支起了帐篷,今天一天赶不到学院,他们得在野外过一夜。 血骑士见过徐渺的鱼尾,知道她的基因里有水生动物,对水的需求一定比正常人大,但现在情况特殊,实在没办法找到大量水:“你还能坚持多久?” “两天。”徐渺接过他递来的水壶,抿了一小口,递给阿墨,阿墨推开了。 我不渴,你喝吧。 徐渺拧紧盖子,将水壶还给血骑士,银发青年烤着肉,摇头:“留着吧,我们都不需要。” 篝火堆噼啪作响,时不时爆出几粒火星,在漆黑的夜里像小时候玩过的仙女棒,徐渺抱着膝盖,和黑猫贴得紧紧的,黑骑士把围巾罩在她身上,两手撑着地面,仰头看满天繁星。 没有光污染的荒野万籁俱寂,偶尔有动静,牙齿咬进血肉里的沉闷声响,沙鼠吱吱叫,蜥蜴爬过小土堆,窸窸窣窣。 血骑士把烤肉翻了个面,撒了点孜然,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他把肉递给徐渺,接着烤下一块,像个带学生野炊、操碎了心的班主任。 徐渺想帮忙,他搭着膝盖,耸耸肩:“大小姐等着吃就行了,以前黑姐还有身体的时候我经常烤给她吃,手艺不错吧?” 徐渺点点头,他毫不避讳谈起从前黑骑士的身体,令她原本打算压在心底的好奇春笋一般冒出头,他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为什么会加入奥罗拉?和圣徒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和先知有这么大分歧? 血骑士很快又烤好一块肉,这次没撒孜然,递给了阿墨,阿墨低头苦吃,烤肉很烫,时不时吐舌头,黑骑士右腿搭着左腿,烟雾在外骨骼中缭绕,似乎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散,她在嘴部变化出一圈圈烟圈,随着轻风悠悠晃动,她看起来很自在,没有阻止血骑士说下去的意思。 血骑士看了她一眼,在弥漫的香气中,讲起他们的故事。 冥渊学院 群星闪耀的大门向你敞开 没有人生来就是这副鬼样子。 黑骑士本名朝露,曾经只是一个小城市中最普通的货车司机,每天过着朝九晚十的生活,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挤在一间不到五十平的狭小公寓里。在智能驾驶广泛应用的城市,司机只是安全保障必备的工具,要不是联邦警署要求每辆车必须配备司机,这个工种早就淘汰了。 因此她的收入非常微薄。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五点起床自学高中教材,晚上十点下班还要看书到十二点,每天睡不到五小时,大部分工资拿去买辅导资料,吃最低品质的人造肉,瘦得像纸片,风一吹就能倒。邻居们劝她早点放弃,父母、兄弟姐妹都笑她痴心妄想,没有人认为她能考上大学,哪怕是最差的一所。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她成功了,考上西特维尔一所理工学院,全世界最顶尖的高等学府之一。 媒体争相报道,一个外城区贫民竟能在一群名师辅导、营养络资源的内城区学生中,硬生生闯出一条登天路,怎么能不让人吃惊呢? 一时间朝露成了所有穷苦学生的榜样,那座小城市也成了学习氛围最浓厚的地区,多少孩子被家长按在书桌前头悬梁锥刺股,翘首以盼成为第二个朝露。 然而朝露只有一个。此后五年里,再也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贫民。 大家这才知道这个贫民姑娘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朝露不但顺利毕业,还在大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当上了电气工程师。大家惊叹不已,觉得她终于翻了身,从此也是人上人。他们无法跳出阴暗潮湿的贫民窟,把眼睛伸进那些光鲜亮丽的大楼里,亲眼看一看他们羡慕的白领生活。 公司看重出身,有些员工几代人都在同一家公司,新人进来,相当于占掉他们的亲友名额。朝露受了不少冷眼,没有师傅带,只能自己摸索。很多人幸灾乐祸等着她惹祸被辞,谁想到她并不是只会啃课本的书呆子。 那些年她埋在各种各样的半导体材料、集成电路、传感器里,把每一项任务都完成得漂漂亮亮,经她手的产品质量远超同期员工,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升职,从初级工程师到中级,再到高级,最后成为独当一面的总工程师。 那些鄙夷的、嘲弄的、嫉恨的目光消失了,升为总工程师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尊敬地喊她一声“露总”,缺少什么零部件,也不需要亲自跑腿了,公司给她配了助理,只要她一抬头,就会机灵地询问她想要什么。 她攒够钱买了房子,把家人接来了城市,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自己却还是和以前一样,住宿舍,吃面包,穿工服,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扎在实验室。 高层非常满意她的工作效率,同事们感慨难怪她能有如此成就,家人们沉迷于大城市的繁华,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新奇娱乐,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完成公司任务之余,一个人做了什么。 她制作了一部天文望远镜。 这个理想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原初动力,当她坐在贫民窟黑洞洞的房间里,枕着膝盖学习对很多人而言枯燥乏味的知识时,有时也会感到疲惫,这时她就会捏一捏眉心,走到窗口仰望天空。 天上漆黑一片,偶尔掠过飞艇投下的绚丽灯影,鸽子笼终年不见天日,纵横交错的电线把巴掌大的天空切割成豆腐块,她想知道那天上有什么,在飞艇、浮空岛之上,在遥远的高天之上,深邃的黑暗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世界没有天文学,人类对天空的印象就是霓虹光影,各个公司的广告牌挤在一起,浮空岛就是最高点,富人的天堂,穷人的梦呓。 所以朝露从没跟人提起这个理想,没有人会理解,别人不光会吃惊,恐怕还要担心她有病。 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脑机游戏、超梦体验馆、仿生人会所、义体人斗兽场、虚拟酒吧、电子恋爱、空中美食节、大逃杀真人秀、超真实密室逃脱、脱发艺术家沙龙、生.殖器官交换体验……可以玩的太多了,你又不是没钱。 娱乐活动多的是,朝露都没兴趣,下了班回到二十平的宿舍,站在多走一步就能掉下去的阳台上,她弓着腰校准寻星镜,灯光遮蔽了真实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好改成五点起床,在城市入眠之后观测灰蒙蒙的天。 她在战前文明遗留的古老书籍中读到过星星的描述,望远镜却无法捕捉它们的存在,她观测了很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去荒野上。 那里没有照亮夜晚的人造光,也没有终日排放浓烟的工厂,应该能追踪到星星。 朝露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下定决心后就向经理请了假。她一向勤勉,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头一回请假,即便是向来苛刻的经理也没有为难,还主动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拒绝了经理的好意,一个人驾车离开了城市,荒野确实和人们所熟知的常识一样充满危险,比树还粗的水蚺从地上弹起,差点撞上浮空车的底座,玻璃种箭毒蛙一口毒液就能融化一只插在地里的塑料拖鞋,秃鹫追在她身后,等着她自取灭亡一饱口腹之欲。 她计算着浮空车所剩的能源,开到了尽可能远离城市的地方,把望远镜架在车顶,借着只能罩住车周围不到半米的防护罩,在空旷无人的荒野中寻找星星。 那个夜晚和贫民窟的深夜一样黑,却多了些贫民窟没有的东西,繁星。极轴镜与赤道经轴校准,百万光年外的恒星在深空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微光,和人造光的浮躁不同,自带一种时间沉淀的庄严。 经过一整晚的曝光,肉眼无法观测到的瑰丽星云破开迷雾露出了真迹,它们穿越时空出现在朝露面前,像宇宙递来的一朵玫瑰。 一不留神,夜晚就要过去,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朝露连忙在镜头前装上巴德膜,右眼贴到目镜上,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当时她就已经被组织注意到了,那个瞬间她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太阳的背后,还有一个太阳。 “两个太阳?”徐渺同样吃了一惊,她在集体潜意识的深渊中也看到两个太阳,那太阳散发着煌煌辉光,与徐嘉盈祈祷时高高在上的神明相同,与避难所中诱引她的光辉大道同源,那是神明的象征,但她以为仅仅只是象征。 难以想象天上真的出现两个太阳,即使徐渺没有太多天文学知识,也知道那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黑骑士盘膝而坐,收回撑着地面的双手,点了点外骨骼装甲的头部:“两个太阳。”她张了张机械手,“如果我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可以骗自己,那天是我眼花看错了。” “是神明把你变成这样的?” “不,”她摇头,“是宋弈星。” “唯一的神眷者,活着的圣徒,”血骑士接道,“女神的地上代言人,宋弈星。” 徐渺很早就听说过他的存在,却是第一次知道他也还是人类,有着人类的外表和名字。 她记住了这个名字,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阿墨亮了亮爪子,那是坏人,对吧? 黑骑士笑了一声,徐渺和血骑士也笑了,阿墨望了望他们,哪里不对? “他给了我一个选择。”黑骑士接替血骑士,讲完接下来发生的事。 宋弈星站在那一刻心中充满震惊、茫然、不知所措的朝露面前,身后是一轮缓缓上升的红日,日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圈金边,令他看起来就像远古神话中的天使。 在大脑反应过来前,朝露就已经在战栗,甚至有股流泪的冲动,好像多年索求的终极理想从天而降,把她的天灵盖砸得嗡嗡作响。 宋弈星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她说:“星星。” 宋弈星又问:“你想让更多人看到星星吗?” 她说:“想。” 于是宋弈星给了她一个选择:“向女神祈祷,群星闪耀的大门向你敞开,或是离开这里,回归平庸,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朝露选择了前者,她的家人已经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她本人对物质没有额外的要求,保留肉.身还是奔向星空,是一个不需要太多思考的选择。 “你进入星空了吗?”徐渺询问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如果结局有那么美好,黑骑士不会以这个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神明的馈赠必定会收回相应的代价,宋弈星传授了我祈祷的仪式,让我在宿舍中摆满绿植,将它改造为封闭的植物园,告诉我念诵女神的尊名,献祭血肉换取前往星空的能力。” 黑骑士仰起了头,黑雾凝聚的双眼专心地注视夜空:“那一天我刚好知晓,在我出生之时就已经被书写了结局,我是一名被投放到外城区的人造人,难怪没有当上货车司机之前的任何记忆,被催熟的后果是我只剩一年的寿命,基因编码标定了365天后的死亡。” “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个仪式,我献出了全部的血肉,成为现在的模样。我获得了空间跳跃的能力,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操控磁场瞬间进入多维空间,进行超空间跳跃旅行。” “我变得比很多人都强,但依然不够强。我无法触及光年之外的星空,却已经一无所有,女神不再回应我,关上了那扇大门。” 107. 冥渊学院 回归原初 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星星镶嵌在丝绒般的幕布上,像冻海中漂泊的航灯,找不到归路,散发着微弱的光,光来自数千数万年前,或许早就死透了。 黑骑士突然打了个哆嗦,明明已经没有了实体,按理说感觉不到冷。她以前为什么会对深空那么着迷呢?现在看,那死海一般的夜空竟然透着几分肃杀与阴森。 “咔嚓”“咔嚓”的声响把她飘散的思绪捞回现实,低头一看是阿墨正在劈柴,几人说话间火堆差点熄了,幸好他时刻注意着,见势不对出去找了些柴火。 火堆又旺盛地燃起,爆出“噼啪”“噼啪”的声音,飞溅的火星子把夜色灼出一个个洞,它们短暂的生命竟然比星星更有活力似的。 徐渺望着忙忙碌碌的阿墨,肖璟说过他是因为家政天赋才能顺利入选南家仆役的队伍,他确实很擅长料理生活,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周围的人。 徐渺小声喊:“阿墨。” 阿墨应一声,加完最后一根柴,跳回她怀里。 满满当当,温暖柔软。 黑骑士轻轻地飘在外骨骼装甲里,静静地注视这一幕。血骑士搭着两边膝盖,银白色蝎尾辫垂在胸前,血红色的眸子若有所思。 星空引起的恐惧悄然消散。 “我的故事到这里结束了,”黑骑士说,“进入奥罗拉后我就一直在负责学院的工作,学生是全世界各地救助的变异者,有的来自城市,有的来自荒野。”说是工作,到现在也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几百几千人的小打小闹,没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改变,她在冰凉的风沙中默想。 几丛黑影被吹得倒伏在地,沙浪些微起伏,漆黑的脊背像趴着的巨兽。 “轮到我了。”血骑士把脚尖一粒石子踢飞,起身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让火苗烧得更加气势汹汹,“和黑姐相比,我的过去要乏味得多。” 血骑士本名游向野,曾是一名摇滚乐手,最末流,养不活自己的那种。 这个世界的艺人并不需要太多专业技能,ai能够代替大部分工作,艺人的本职工作是塑造形象,完成人设。 游向野模样俊美,性格开朗,积极配合公司营业,按理说应该是合格的偶像,可人气这件事实在玄学,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火不起来。 公司不可能一直给一个看不到回报的员工资源,没出三个月,游向野就被打进后勤处,当上了公共卫生监督员。 也就是清洁工。 清洁工没什么不好,大部分工作都是扫地机器人干,公司留着他却也不是为了做慈善,设置这样的低薪岗位可以免税。 胸无大志的游向野心甘情愿擦起了地板,干一行爱一行,饿不死就是胜利。 没想到峰回路转,公司连捧三个艺人没捧火,资金链断裂倒闭破产,被富和财团收购,富和家族空降一名总裁,一眼看中游向野。 “相信我,你肯定能火。”富和真美笃定地说,大手一挥就给了游向野一堆资源,就是块木头也能堆成全民偶像,于是名不见经传的清洁工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全息投影矗立在寸土寸金的cbd,代言拿到手软,出场费飙到了千万。 除了美貌一无所长的年轻人并不知道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他浑浑噩噩签下雪花般的合同,频频出现在品牌活动中,掀起一股又一股风靡全球的时尚浪潮。 在他的人气达到最巅峰时,富和真美推出了以他为原型的恋侣仿生人,上架5分钟就卖断了货,痴迷的粉丝把等身高的游向野抱回家,实现了爱豆在我床上的终极梦想。 游向野开始觉得不对劲,那些仿生人的面容体型、生活习惯与他别无二致,甚至能根据他的身体状态、服装搭配实时调整。 他打心底里感到恐惧,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整日整夜地睡不着,好像时时刻刻有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他看。他失去了,甚至没有独处的权利,可合同清清楚楚写着,这么做合法。 热衷于跟进偶像最新版本的粉丝们发现了异常,仿生人同步了游向野的多巴胺数据,变得无精打采反应迟钝,垂头丧气的模样与以前那个活力四射的偶像相比判若两人。 粉丝们愤怒地质问公司对他做了什么,经纪人抱歉地解释小游心情不好,请大家多多谅解,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将快乐带给大家,偶尔也会感到疲倦呢。 这是个合理的解释,粉丝们不但宽宏大度地谅解了,还自愿发起“让我们的爱豆重新快乐起来”的活动。一件新衣服能让他微笑五分钟,一副名画能让他疲惫的心灵受到洗涤,一场流星是他一直想要邂逅的浪漫。有钱,这些东西就都能买到,尽管游向野本人并不知道他想要这些东西。 上千万粉丝的募捐让这笔善款迅速膨胀到千亿为单位的天文数字,“为游向野花了多少钱”变成“有多爱游向野”的证明。 闹剧一发不可收拾,攀比蔚然成风,直到很多人欠下巨额信用点。 被银行没收房产、家具、锅碗瓢盆后,过不下去的粉丝们回过神,痛哭流涕地咒骂让他们破产的罪魁祸首,抱着恋侣仿生人围住公司大楼。 依然是经纪人出面诚恳道歉,承诺游向野会用这笔钱成立慈善基金,向有困难的人发放无息贷款。还不起信用卡?没关系,我们保证永不加息。 没了钱背了债,还得感谢公司做慈善,粉丝们闹不明白,把公司告上法庭,合同摊开一看,每一张签名都是游向野。 这是你们和游向野的纠纷,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 公司只提供平台,不承担任何责任。 有人想撤诉,总不能真让偶像背这个锅,有人坚持要告,游向野也不无辜,这么多年赚了多少钱,粉丝集资的事情难道他会不知道?既然他没出面阻止,就应该对此负责。 那段时间富和财团的市值一度增长到全球第一,游向野的个人资产也达到数十亿,确实赚得盆满钵满,虽然他还没来得及享用这些钱——为了他的心理健康着想,经纪人贴心地断了他的网。 两边吵个不停,《机械周刊》等主流媒体连发头条,焦点问题神不知鬼不觉变成“游向野该不该负责”,大家没空再追究公司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讨论“游向野为什么还不出现”。 “《机械周刊》也是富和财团旗下的产业。”徐渺道,“没有人发现吗?” “发现也没用。”血骑士摇头,“口舌是武器,舆论是炮.弹,话语权掌握在上层人手里,他们想让哪种声音大,哪种声音就大,民众并不愚蠢,很多人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他们有什么办法?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想要那些东西的是游向野,引诱粉丝集资的也就是游向野。”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别无选择,只能赔光资产,一切清零,变成一个负债几千亿的穷光蛋。这些钱他几辈子、几百辈子都还不起,没办法,只能继续出卖。” 血骑士用第三人称描述,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可惜这时候的他想卖都卖不出去,谁要看一个过气偶像每天做什么?那就只能继续当清洁工,每天的工作是回收仿生人,仿生人的脸和他一模一样。” “宋弈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告诉游向野,向女神祈祷吧,一起回归原初,机械腐蚀了人类的大脑,世界本不该如此。” “他满怀怨恨地完成了仪式,获得了超凡能力,他决定报复所有人,颠覆整个世界。首先要从富和真美开始,那是他噩梦的起因,一切的开始。” “他一个人包围了纸醉金迷的私人会所,用言灵制服了所有安保员,询问正在找乐子的富和真美,为什么是他不是别人?富和真美曾经告诉他,‘相信我,你肯定能火’,他认为起码他是特别的。” “富和真美回答,把一个脑袋空空的清洁工推成光芒万丈的偶像,看着他走上神坛再狠狠摔落,让全世界跟风盲目之人痴迷这样一个毫无内在全靠资本打造的偶像,这件事很有挑战性,很有趣。” “或许是‘有趣’这个词彻底击垮了游向野,或许是超能力让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在愤怒中使用言灵的力量,说出了远超他能力的命令,他要让所有愚弄别人的人自取灭亡,要让玩弄人心的上层人走向毁灭,腐蚀人心的机械不该存在,人类应当回归女神的怀抱。” 他立刻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了,七窍流血,血管里的瘤状物鼓成拳头大,把皮肤撑得接近透明,鲜血从毛孔溢出,很快就成了一个形状可怖的血人。 脱困的安保员团团围住他,富和真美下令乱枪把他打死,千钧一发之际黑骑士破门而入,把他捞上机车,瞬移带走了他。 108. 冥渊学院 污染 “我就是吃了没读过书的亏。”血骑士感慨,“富和真美说得没错,脑袋空空,啥也不懂,天上掉馅饼还真敢吃,当明星是这样,后来见了宋弈星还是这样,如果机械能腐蚀人心,原初又怎么样呢?信神不如信自己,道理是跟了黑姐以后才慢慢懂的。” 黑骑士道:“治标不治本。” 血骑士点头:“黑姐能救一人两人,千人万人,全世界却有上亿人。” 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回奔波,却总好像小打小闹,穷人依然穷,富人始终富,两人才能在得知徐渺办的事、说的话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她说这个世界不存在救世主,没有人可以救我们。那就只能把这个世界整个掀了!重造一个没有财团、也没有神明的世界。 难怪先知一定要徐渺死,其他所有人都是二选一,这个神不好,就选另一个神,唯有徐渺说,两个神都不是我们的主,我们要自己做主。 徐渺没有明确把这些想法讲出来过,但黑骑士与血骑士本身在组织内地位比较高,看的东西比较多,洞幽察微,一针见血。 既然他们开诚布公,徐渺也不隐瞒心中疑虑:“你们的力量源于女神,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如果有一天女神真的陨落,你们的结局也不会太好吧?” 她并不是不相信两位骑士的品德,但任何人都有根本利益,她不搞清楚,心里总有点顾忌。 黑骑士道:“我们把一切献给了女神,祂越强,我们也越强,祂陨落,我们也要跟着死。星空不是凡人可以去的地方,我已经死过一次,脚踩在地上,我觉得我还是个人。” “人不能稀里糊涂地死。”血骑士一笑,“做人当然要替人着想,神不关心人,人也不应当关心神。” 都是很朴素的观点,徐渺听明白了,也就放心了,看学院怎么对待阿墨的,心里又想,他们所说的“人”,包含的范围很广。 聊了半晚,次日太阳还没升起时就又要赶路,用血骑士的话说,尽早赶回学院,进了学院,就不用担心先知纠缠。 徐渺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到了大裂谷,学院现在所处的位置,不用血骑士再解释,心中已经了然。 大裂谷深难见底,站在边缘一眼看不到对面,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缝隙,更像是星球的创痕,谷底郁郁葱葱,远远可以看到珍珠般散落的深水湖,宝石般镶嵌在地底的死火山,淡黄色、紫红色的仙人掌花,峭壁上攀爬觅食的羚羊,湖面飞翔的火烈鸟,晚霞一般绚丽。 冥渊学院不仅位于大裂谷最深处,更奇异之处在于,不知道是天然还是人为地,这片区域被一种异常磁场保护,电磁信号会被异常磁场干扰失效,超凡能力也会被影响失控,不管是龙还是虫,到这里都得乖乖做人,管你是先知财团,通通越不过这道屏障。 安全是安全了,要怎么学习呢? 徐渺暂且不急。 跟着黑骑士和血骑士下到谷底,竟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宽阔的原野上错落有致地铺开红砖建筑群,不远处坐落着小型湖泊,熊猫、猎豹、大象、狐狸、犀牛、獴、螳螂、蜥蜴、大白鲨、河豚……类人生物在建筑中穿梭,有的能看出原型基因,有的异变难以分辨,还有的干脆和人没有太大区别。 年纪小的在草地上玩耍,荡秋千、踢皮球、放风筝,年纪大的行色匆匆,抱着书从一栋建筑钻进另一栋。 夜莺立在荧光果枝头唱歌,数不尽的荧光果把学院照得亮如白昼,完全没有深渊之中的阴森恐怖,同样的调子她只唱遍,这是上课铃。迟到的学生一窝蜂跑出宿舍,冲进教学楼。 乌鸦嘎嘎叫:“懒虫懒虫,太阳晒屁股。” 顶着熊猫头的学生落在最后,手脚并用摔了几个跟头,夜莺歌声已经停了,她没能及时赶到,长脸老师抱臂拦在门口:“又是你!毛圆圆,这个月第几次了?” 毛圆圆拍拍脸上的的草叶子,爬起身站直了:“马老师,我昨晚失眠,没睡好,才迟到了,你看我的黑眼圈!” 教室里响起哄笑。 “你那是天生的!”马老师不上当,“作业写了没?昨天教的,无监督学习和有监督学习有什么区别?神经网络属于哪一种?强人工智能与弱人工智能分别怎么定义?” “……” 毛圆圆的熊猫眼变成了蚊香眼,教室里的学生们赶忙把脸埋进书里,生怕马老师回头就抽背他们。 众人没看到,教学楼外几道人影悄然飘过。 “他们还学这些?” “不学怎么融入社会。”血骑士说,“毕业了就得找工作,学校不能养他们一辈子。” “能实践吗?” “虽然不能联网,单机做些试验没问题,大大四送出去实习,有基础总能慢慢上手。” 竟然和徐渺前世的高等院校没区别。 再往里走,有的教室在上语文,有的在讲电路基础,有的在教历史,以及联邦、财团内部各个部门,组织架构。 看起来都很正规的样子,徐渺提问不多,主要是看,记在心里。 除了熊猫妹妹、马老师这样状态好的类人生物,更多的是模样奇怪、实在称不上好看的变异者,缺胳膊少腿,又或者头六臂,都是平常,恐怖一点的长满肉瘤、没有表皮、增生器官、伴生许多虫子、烂泥一般不成形状。 大家都习以为常。他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就这样,谁也不会看不起谁。 通识教育之外,也有很多普通学校不会教的课程。 制毒、枪.械、格斗都算是能够理解的了,类似瑜伽馆的大教室里,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冥想,每人一个浴缸平躺在水中,周围黑气缭绕,另一个老师在旁边监督,每当有学生被黑气侵入身体,两巴掌把她(他)拍醒,乍一看像在举行某种邪恶仪式。 徐渺往教室前的黑板瞟了眼,看到一行字:“意识与潜意识。” “你觉得超凡能力从哪里来?”黑骑士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徐渺和右肩黑猫一同转头,望着外骨骼装甲内黑烟浮动,想着旁边教室内正在上的课。 “意识。”她猜道。 “没错。”黑骑士肯定了她的猜测,“意识客观存在,是一切超凡能力的根源。”她声音冷峻,“修习超凡能力前,必须把这句话牢牢记住,一刻也不能忘。” 徐渺听出这里面有血的教训,点点头,继续听黑骑士说:“曾经有段时间我们以为超凡能力的源头是女神,向女神祈祷是自救的唯一办法,事实证明这是个致命的错误。” 她在理论上的奥罗拉基地,女神信徒的大本营中,无所畏惧地说:“神明并不是客观存在的,向女神祈祷会有很大概率被污染,先知就是污染程度最深的那一个。” 徐渺蓦然一惊,一瞬间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这是有关神明的秘密,黑骑士已经了解得很深,神明并非客观存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向神明祈祷会被污染,又是什么意思? 血骑士补充解释:“宋弈星声称机械腐蚀了人心,这句话没有撒谎,但他只说了半句真话。女神同样会腐蚀人心,或者用我们总结的术语,污染。向神明祈祷,成为祂们的信徒,就意味着将自己的意识与潜意识毫无保留地敞开,凡人无法承受神明的伟力,也无法承受祂们的,我们把意识与潜意识被神明影响后的状态称为污染。” 徐渺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发表评论,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她要完全理解了才敢提问。 人沉默地走过教室,安静的走廊里只能听到阿墨喉腔中不经意发出的呼噜声,徐渺略微加速的心跳渐渐平缓,颈间感受到阿墨温热的体温和马达般的轻微震动,这里的环境能够让他放松。 徐渺也放松下来,尽管她的话题并不轻松:“只要向神祈祷,就一定会被污染吗?” “有个前提条件,”血骑士说,“你要相信祂的存在。” 徐渺瞳孔微缩,却没有接着问下去,血骑士本来已经做好她翻脸的准备,毕竟—— 他和黑骑士完全满足这个条件,他们祈祷时,是真的相信女神的存在的。 按照他们自述的理论,现在的他们已经被污染了。 以徐渺的谨慎,现在就和他们动手也不足为奇。 血骑士都已经想好了怎么按住徐渺,让她冷静听完他和黑骑士的解释,却没想到徐渺陷入了沉思,神色看上去并不是在怀疑他们,而是在思考另外的事。 他和黑骑士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血骑士先别说话,留给徐渺安静思考的时间。 徐渺是想起了许久没有出现的任务系统,想起了她是怎么穿越的。 系统把她丢到这个世界,告诉她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去,她信了,于是任务管理器不断发布任务,无法完成就会发出死亡威胁。 她通过任务发布的频率,总结规律,认为男女主同框就会出现任务,于是男女主一同框,就有任务。 她流落到孤岛,无法与男女主碰头,要是任务管理器再发布任务,她肯定完蛋,但任务管理器一直没反应,她觉得所谓的女配任务只是个幌子,当她坚信这一点,任务管理器就没了动静。 “你要相信祂的存在,才会被祂污染。” 徐渺相信任务系统的存在,才会被它控制。 她定了定神,抬眸望向黑骑士:“可不可以反过来理解,如果不相信祂的存在,就不会被污染?” 109. 冥渊学院 一刻也不停地找到渺渺 “可以这么说。”黑骑士道,“但实践起来没这么简单。” “要完全不相信神的存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血骑士继续充当补充说明的角色,“反而是相信神的存在更加简单,尤其是陷入绝境后。” 徐渺一向是个举一反的好学生:“所以核灾难后出现了神明,大地满目疮痍,文明重建无望,无数人在绝望中祈求神明的出现,祈求祂们拯救人类,拯救这个世界。” “是人类亲手创造了神。”她轻轻说。 “对,但也不全对。”血骑士抱臂,“如果只是相信就会创造神,为什么只有两个真神?最一开始神的尊名是怎么来的?胡编乱造就能成神吗?如果神顺应祈祷而生,为什么会有超过人类想象的能力?祂们有没有生命?如果有是以一种怎样的形式活着?信徒对祂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无数疑问扑面而来,人如何去理解神呢?徐渺和阿墨静静望着血骑士讲课。 银发蝎尾辫青年摊开双手,爱莫能助:“这些问题我们也还没搞明白。” 一人一猫收回求知的视线。 徐渺把系统的存在压在心底,忍住了没有发问。血骑士和黑骑士了解得比她多,但还不够多,事关神明的东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相信神很简单,不相信却很难。”黑骑士重新说回这个话题,“更难的是,已经知道了神真的存在,又怎么不相信祂?” 这简直是个死胡同。神不是客观存在的,但祂又确实存在。祂只要让人知道自身的存在,任何人都没办法不相信祂。 徐渺想了想:“你们有办法。”不然不会站在这里,而应该已经跟着先知到处忽悠信众了。先知的污染程度最深,所以也最疯狂。那宋弈星呢?他的立场似乎很微妙,平衡着“女神派”与“学院派”,在相信与不相信的钢丝弦上游走,疯狂与理智的边缘徘徊不定。 徐渺隐约抓到点头绪,却还没理清。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宁静的湖边,时近黄昏,荧光果的幽光与凿进裂谷的夕阳一同泼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影影绰绰,透出绮丽的艳色。 “我们想出了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黑骑士望了一眼湖面,“我们要相信另一种存在可以弑神,我们要重造新的神明。既然信仰女神就能摆脱机械的污染,那么信仰新的神明就能覆盖女神的污染。” “但刚刚血骑士说……不是只要相信就能创造神的。”徐渺莫名有了不好的猜测,天还没黑,仰头看不见星星,夜幕上却仿佛已经出现眼睛,瞪得大大的,幽怨地盯着她,凄厉,又愤恨。 黑骑士没有抬头看天:“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相信的基础。”说是幸运,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喜意,她注视着徐渺,黑洞洞的窟窿中透出异样的情绪,“在核灾难发生前,这个世界流传的神话与女神和机械无关,史前传说中,大海是文明的发源地,人类从海底爬上陆地,建立辉煌灿烂的城邦,从最古老的的神话传说到蒸汽时代、电气时代、信息时代,即便在后工业化时期,先人信仰的对象从没有变过。我们相信先祖,是先祖的努力创造了文明的奇迹。” 徐渺头皮发麻,却没有回避黑骑士的目光,黑骑士那双烟雾凝聚的“眼睛”仿佛能窥见她的心灵,目光中有审视,也有克制的期盼。 外骨骼装甲中烟雾变幻出长剑,合金膝盖弯曲,哐当一声落地,黑骑士率先跪在了徐渺面前。 血骑士垂首,从凹凸不平的皮肤下方、肉瘤滚动的血管之中,缓缓抽出一把鲜血凝结的血剑,他以剑支地,同样单膝跪地。 阿墨突然从徐渺肩头跳走,本能告诉他,这是徐渺独享的荣耀。 黑骑士缓声续道: “海洋之国福莱摩尔,属于女王的国度; 珍珠与贝壳建造的巨城中,生命在王座下发源; 虽已褪去鱼尾,但至今未曾遗忘; 您的宅邸正在等候主人的归来。” 不再是“沉睡之国”,而是“海洋之国”,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前,女王的国度还没有沉睡。 海洋之国福莱摩尔,那是属于女王的国度。 行骑士礼的黑骑士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格式与神明的祷告词不尽相同,指向却同样令人战栗。 那个瞬间徐渺一阵恍惚,灵魂好像被拔高到无限高,要命的狂喜席卷全身,心里像是注射了迷.幻剂一般满足。 人间极乐。 之后便是旷久的空虚。 直到血骑士跟着黑骑士,把指向女王的祷词复述一遍。 灵魂再一次坐一遍过山车。 贪欲像淬毒的气泡,咕嘟咕嘟涌上天灵盖。 徐渺叹了口气。 一遍遍庄严沉凝地复读后,空气也被熏染得冷峻,夕阳斜挂在天际,渗进大裂谷的余晖像一把染血的薄刃,带着森森寒意。 心情奇异地平静了,徐渺感受着四周微妙的氛围,强者俯首称臣的隐秘快.感,无与伦比的贪婪与权欲,她轻轻嗅着谷底微冷的空气,湿润的空气从肺部过了一遍,把身体和灵魂的温度都降到37c。 一滴露水在仙人掌花瓣凝结,一群火烈鸟展翅飞离了湖面,徐渺低下头,清醒、笃定地说:“那不是我。” 飘到半空的灵魂落了地。 徐渺和仰着头的黑骑士、血骑士对视。 她不是福莱摩尔的女王,即便章鱼护卫那样称呼,小丑鱼那样猜测,血管里的鲜血鼓噪涌动,王之血已经证明了它的效用,两位骑士跪在面前献上信仰,福莱摩尔的传说终于被人确认。 海洋之国也好,沉睡之国也罢。 她终于能够确定,她不是那位女王。 她不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十八年的普通人生活不是假的,女王的宝座并非她的私产,女王的国度不应由她继承。 那种可怕的贪欲足以吞噬人心,如果她无视了自己的初心,决意要登上那高高在上的王座,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她正想着怎么把这件事解释清楚,黑骑士和血骑士理解地点了点头,拍拍尘土站起身。 依然是为人师表的样子,商量起接下来的教学任务。 徐渺:“……” 她狐疑:“万一我说我就是女王呢?” 两位骑士:“那我们就是你王座下的骑士,手中长剑为你开疆拓土,重现福莱摩尔的荣光,迎接女王回到祂的宅邸。” 没有王自然比有更好,谁不想人人平等呢?但一定要有也不是不行。 好歹是人王,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神明。 他们很想得开,徐渺惊讶之后也迅速接受了,真正做事的人一定是相当机变的,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 很多时候只能虚与委蛇,在灰色地带求个心安理得。 不过,徐渺和他们一样,不喜欢灰色。 她更爱黑白分明。 这一天赶路已经够累了,还接连获得爆炸性信息,黑骑士也就没让徐渺现在就开始上课,把她带到宿舍熟悉了一下环境,就和血骑士二人一同离开了。 他们真的把她当普通学生,既没有过多戒备,也没有赋予太多期望。 似乎是看出徐渺还有点狐疑,走之前血骑士笑着说了声:“天塌下来还有我们,你还是小孩子嘛。” 宿舍条件称不上好,六人间,上下铺,公共卫生间,只有淋浴,白墙刷得草率,像是学徒还没出师就糊弄过去的,阿墨倒有经验,一看就说,是建筑专业的同学手艺。 从金碧辉煌的豪宅跌落到狭窄拥挤的小宿舍,徐渺心态良好,完全没有失落,徐家、南家的一切,财团后裔的身份都让她觉得不真实,看到这熟悉的寝室格局,才觉得比较安心。 她一直都不是什么大小姐,她就是来自异世界的普通高中生。 了解完宿舍,其他五个床位都有人了,但现在不在,应该是去上课了,阿墨已经铺好床,徐渺把自己丢进床里,抱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风餐露宿这么多天,她确实要好好休息一下。 心里惦记着江希他们正在做的事,却没来得及思考什么,眼睛闭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几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注视下惊醒。 一双黑眼圈里无辜的豆豆眼好奇地打量徐渺,正是之前迟到被马老师批评的熊猫毛圆圆:“你是新来的吗?” 徐渺还没来得及回答,腰粗膀圆的大块头伸手把阿墨捞走:“女生宿舍,男生怎么在这?” 阿墨爪子挠了挠空气:“喵。” 大块头:“男孩子要跟男孩子住,走了。”他目光犀利,“下不为例!” 毛圆圆和几个女学生安静如鸡,阿墨垂头丧气,徐渺叫住大块头:“老师,他是我朋友。” 一个称呼让大块头眉梢扬起笑意,他咳嗽两声:“我不是老师,只是舍管而已。新生,来了学校,以前在外面的习惯就得改了,不能随便□□,更不能胡乱生崽,更更不能一生生一窝,去年有一对兔子,我一时没看住,兔崽子差点成灾,学院的草皮都快被啃光了,好好学习,早点进城,不比在这啃草强吗……” 他嘟嘟哝哝,说得阿墨耳朵都耷下来,他其实是老生么,知道学院的规矩,想着今天徐渺第一天过来,钻个空子,没想到还是被舍管逮个正着。 徐渺耐心听完舍管吐槽,赞同地点点头:“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舍管一拍大腿,感到志同道合:“简洁明了,有道理,我这就去宿舍门口贴上。”他把阿墨往怀里一揣,兴冲冲地走了。 徐渺远远问:“男生宿舍在哪?” “隔壁楼。” 舍管的吼声震天响,下了课回宿舍休息的学生们纷纷靠边缩小存在感,徐渺一转头,对上毛圆圆等人崇拜的目光。 “你好厉害啊。”哪里的学生都一样,不怕老师的孩子就能当老大,毛圆圆叽叽咕咕,一股脑把自己和几个舍友情况讲给徐渺听。 毛圆圆,用她自己的话说,老油条啦,在学院第年,人工智能学得一塌糊涂,当时就不该选这门课,体术还可以,可惜太懒,也就拿个良好,老师人都很好,即使是最凶的马老师,出差回来也会带新鲜的竹子给她吃。 狐七七,异变后从治安官的追捕中逃走,进入荒野又被猎人追杀,常说狐狸狡猾,她只剩倒霉,被捕兽夹夹住差点一命呜呼,还好被黑骑士捡回家,一开始闹了很长时间误会,还想逃跑,被几个老师轮流教育,现在已经是一只学霸。 白狼、灰狼,这是一对姐妹俩,说是狼,基因融合得不好,毛发稀疏,又瘦又小,除了嘴巴凸起,狼的显性基因不多,到现在还不敢说话,怯生生躲在毛圆圆身后。 北灵,光从外表已经看不出融合了什么生物的基因,白狼灰狼是不敢说话,她是不屑说,徐渺抱着黑猫睡觉,她下意识以为对方也是猫。 “她的基因进化方向是鸟类,以前见过不少流浪猫抓鸟,对猫科动物有偏见。”毛圆圆偷偷告诉徐渺,“你别生气,她不是故意针对你。” 她凑在徐渺耳边嘀嘀咕咕,北灵的耳朵却真的很灵,她一挑眉:“我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你们所有人。” 毛圆圆:“……” 狐七七冷笑:“天天阴阳怪气说鸟语。” 北灵捏鼻子:“谁让宿舍里有狐臭。” 毛圆圆:“……” 两人争锋相对寸步不让,白狼灰狼姐妹俩不敢说话,毛圆圆左边扒拉右边劝,忙得焦头烂额。 徐渺盘膝坐在床上,看女孩子们吵吵嚷嚷,不但没觉得吵,脸上还露出几分笑意。以前她在学校里,舍友们有时候也拌嘴,但还不至于像这里一样,一着急就“原形毕露”。 狐七七屁股后翘起蓬松大尾巴,北灵两条胳膊展成双翼,毛圆圆劝不了架,干脆变成熊猫,利用体重优势,用圆滚滚的身体把想要干架的舍友们压住:“都别吵啦,新同学才来,我们别把人家吓跑了。” 小狐狸和小山雀被熊猫压在屁股下面,艰难喘气:“谋、谋杀舍友,救命。” 两人难得达成一致,同病相怜对视,熊猫最强杀招泰山压顶,谁也挡不住。 一阵鸡飞狗跳,徐渺托腮看入了神,好久没玩手机了,她都忘了以前放了假,她能刷一整天小动物视频。 正在男生宿舍洗脸的阿墨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放下毛巾目光沉沉望向窗外,这里很危险,很多人的进化基因都有猫科、犬科动物。 徐渺想撸毛茸茸时,他已经不是唯一选择了。 唉。 徐渺目前还没动手。 几人打打闹闹半天,也累了,看看时间,该吃晚饭了。 “正好带新同学熟悉一下学校。”毛圆圆一转头,对上徐渺微笑着的面孔,卡了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怎么突然觉得身上毛凉嗖嗖的。 徐渺简单自我介绍几句,直接从上铺翻下床:“走吧,去食堂。” 她顺手捞起一旁毛巾,给毛圆圆擦了擦脸,熊猫脸上沾了点灰。 “谢、谢谢。” 狐七七和北灵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徐渺什么也没说,她们就是不敢再吵架了。 白狼、灰狼姐妹俩就更不敢说什么,乖乖跟着徐渺去食堂。 几个老生,倒在新生面前露了怯。 食堂在教学楼后面,厨师的模样放在城市里一定会引起尖叫,她的身体像一只纺锤形状的大桶,桶的外沿长有肋骨模样的虹吸管,眼珠子分布在身体上,看不见耳朵,可能是利用表皮上的纤毛感知声波,头部伸出数根触手,飞快地给学生盛饭。 真正做到了眼看四路、耳听八方,还能七手八脚。 即便是见惯了古怪生物的学生们也有点怕她。 徐渺端着餐盘走到她面前点菜,毛圆圆担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全身毛都吓得炸起,忙碌的厨师突然停下触手,所有眼珠子盯住了徐渺。 打菜的队伍被按下暂停键,后面的学生疑惑地探头探脑,毛圆圆等人惊恐地望着厨师,听说厨师的基因融合并不顺利,她不会突然暴走吧。 这种事在学院里并不少见,很多人基因缺陷太严重,即便有老师、院长治疗,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好转,喧闹的食堂像中了禁言术,突然安静。 叽里咕噜的声音从厨师腹腔中传出,粗壮的触手伸向徐渺的脸庞,隔着一掌距离又停下,谁也不知道厨师在说什么,也无法分辨触手轻微的颤抖是生气还是激动,大家面面相觑,悄悄远离,毛圆圆一闭眼,把徐渺拉到身后:“厨师阿姨,渺渺是新来的,什么也不懂,要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要揍就揍我吧。” 已经听懂厨师在说什么的徐渺:“……” 她拍拍熊猫肩膀,熊猫张开双臂,悲愤道:“我皮糙肉厚,多少次格斗考试都是这样扛过去的,你快跑。” 忍不住心里对比了一下熊猫和黑猫的手感有什么不同,徐渺一把将毛圆圆从身前拉开:“没什么事。”她说,“老乡见老乡,阿姨就跟我聊了几句。” 毛圆圆:“……” 其他舍友和提心吊胆的学生们:“……” 大家都因为“老乡”这个词陷入了沉思,这么多年确实没人遇到过老乡。 说起来大家都是五湖四海的亡命之徒。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徐渺淡定地向阿姨要了点老乡的特惠:“可以给我多打点炸鱼干吗?” 厨师阿姨:“叽里咕噜叽里咕噜。”遵命,女王陛下。 徐渺礼貌地说:“谢谢您。” 厨师阿姨:“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这是我的荣幸,女王陛下。 消息长了翅膀传遍整个学校,新同学不怕舍管,也不怕厨师,听说还是正副两位院长一起送来的。同为城市边缘人的学生们倒没想过后台背景什么的,有那么厉害的身份来这山沟沟做什么。 话题的中心人物却拎着炸鱼干,找到了男生宿舍,几个脖颈长有鳃裂、头骨如同刀锋的男生正要出门,迎面看到徐渺,愣在原地。男生宿舍前也贴上了新标语,“少生不和谐。 徐渺请他们把阿墨喊出来,其中一个应了声“好”,扭头就蹿进宿舍楼里。 路过学生惊讶地望着这一幕,学院里都是底层厮杀出来的孩子,普遍脾气不太好,“白鲨帮”尤其如此。 被黑骑士发现前,他们在城市中充当高利贷打手,由于体内拥有相似基因,组建了一个小帮派抱团取暖,来到学院后也没解散,总是同进同出,要说坏么,在老师的威压下也坏不到哪里去,但至少和热心肠不沾边,总是凶神恶煞,满口尖牙一张开,就像要吃人的样子。 新生竟然一个照面就收服了他们! 大家实在太好奇徐渺是怎么做到的,有意无意打量她的模样,和众多形状恐怖的“大佬”相比,她的外表实在“平平无奇”,美丽,脆弱,好像谁都能一只手捏碎。 这是徐渺给他们的第一印象。 渐渐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外表柔弱的新生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做,莫名就给人一种无形压力。 这种压力仿佛来自于种族最原始的恐惧,基因最深处的血脉压制,普通学生感受不到太多,具有海洋生物基因的、基因在食物链上等级越高的,体会得越深。 拥有海中霸主大白鲨基因的男生们等级不算低,尽管年纪还轻,没能觉醒血脉中的记忆,却能感觉得到新生在族群中的地位,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天生的王者。 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几人深思熟虑后靠近徐渺。 阿墨跟着个刀锋头男生下了楼,远远看到拎着炸鱼干的徐渺,刚走过去,就听到“白鲨帮”的男生们凑在徐渺耳边小声说:“什么时候动手,老大你一句话的事。两个院长是好人,能不能留他们一命?” 阿墨:“?” 徐渺:“?” 一顿胖揍,让“白鲨帮”就地解散,少琢磨那些抢地盘的事,徐渺带着阿墨走到僻静的教学楼,先前她着意留心过的大教室。 一排排浴缸整齐矗立在教室内,老师和学生都已经走光了,黑板还没擦,这堂课的名字清楚写在上面,《意识与潜意识》。 走近看,门板上贴着张纸条:[想试就试试吧,普通学生不行,你应该没事。——blood] 血骑士留的纸条,他之前就说过,要学会使用自己本身的力量。 徐渺揭下纸条,推开门走进教室,讲台上放着本书,书名《超凡能力专论》。 阿墨跳上讲台,蹲在徐渺手边,一人一猫各叼一只炸鱼干,低头一起看书。 这本书详细地讲解了超凡能力是什么、怎么来的、怎么使用、怎么增强等重要问题,徐渺看得很快,阿墨之前接触过,也还跟得上,一页页翻过去,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正如黑骑士所说,意识客观存在,是一切超凡能力的根源,想让超凡能力变强,不光要拥有强大的意识,还要学会怎么使用意识。 潜意识是意识的根基,进入集体潜意识特训,可以巩固根基,进而增强对意识的掌控能力。 进入集体潜意识不能只靠玄而又玄的运气,生命源自大海,海水构成的密闭空间能够唤醒族群的记忆,而集体潜意识正是人类诞生之日起所有生命历程中经验的汇总。 因此沉入“海底”,是一种有效的辅助进入集体潜意识的方法。 虽然不能百分百成功,至少能提升成功概率。 徐渺放下课本,走到一个浴缸前打开水龙头,3.5浓度的淡盐水,接近海水的比例。 果然,这间教室是用来锻炼意识与潜意识的,躺在浴缸里确实在进行一种仪式。 进入集体潜意识的仪式。 “难怪那天你特地在水里加了盐。”徐渺看向正在吃炸鱼干的阿墨,想起他给自己放的热水。 阿墨沉思片刻,“喵”了一声。 徐渺把终端递给他,他默默打字:[当时只是想着淡盐水更符合你需要的水质,书上讲的东西其实已经还给老师了。] 要是记得能这样提高超凡能力,他肯定早就说了。 上次只不过是误打误撞。 徐渺:“……” 不管怎么说,学到了变强的方法就想赶紧试一下。 徐渺放了两缸水,和阿墨分别躺进去。书上说,进入集体潜意识后如果能保持清醒,意识到自己不在现实,那就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是,捕捉尽可能多的潜意识气泡,观看尽可能多的潜意识画面。 集体潜意识是一片幽晦的深渊,漂浮着自古至今无数人的潜意识气泡,每个人的心灵是一座孤岛,一般情况不会向外人打开。 普通人最多能看到最亲密的人的一小部分潜意识气泡,只有至亲会在潜意识深处记挂着彼此。 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即使误打误撞进入集体潜意识,也只能看到这部分画面,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有的人某个瞬间感到心悸,又或者在梦中感觉到亲人有危险,就是潜意识在发挥作用。 一部分天才能够捕捉到更多集体潜意识,不断捕获潜意识气泡的过程,可以增强自身对潜意识的掌控力。 徐渺不仅决定进入潜意识,尝试着捕捉更多气泡,还让阿墨也试着进入那道深渊。 两道潜意识如果能在无边黑暗中顺利会师,接下来的旅途中同舟共济,能在集体潜意识中坚持更长时间,收获更多成长。 接近海水的液体淹没口鼻,对鱼鳃自发长出,一片片鱼鳞冒出皮肤,乌黑长发随着水波轻晃,徐渺闭上眼睛,听到阿墨在叫:“喵。” 作为不喜欢水的猫科动物,他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同样沉入了“海底”。 思绪不断下坠,往漆黑无光的深渊坠落,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 幽寂的环境中,大脑进入深度睡眠。 徐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奇怪的是,这一次的深渊伸手不见五指,曾在深渊上空出现的两个太阳都没有出现。这片深渊变得像远古时期的大海,死寂,冰冷,毫无生命迹象。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乌云一般笼罩住徐渺的心灵,她极力远眺,只能看到沉默的黑暗,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广大的空虚死死地缠住她的躯体。 明明知道这里不是现实,意识感觉不到冷暖,她还是抱紧身体,打了个哆嗦。她仰头望了望本应阳光灿烂的高天,在死一般的寂静里陷入沉思。 温暖的太阳离开了,深渊露出了真面目,孤独能杀人,这里不再是生命发源的大海,而是埋葬一切的坟场。 集体潜意识并不是多么友好的存在。 徐渺松开了臂膀,平静地往深渊深处游去。煌煌烈日无法引诱她,孤独冷寂也吓不到她。 她努力回想着课本,保持着清醒,在深渊中搜寻任何与她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气泡。不知道游了多久,应该没多久,她敏锐地听到有人喊:“渺渺。” 非常熟悉的声音,潜意识却总是被某种力量影响,想不起这是谁,她顺着声音的来源,鱼尾灵活地甩动,像一艘破开海浪的快艇。 年轻高大的身影站在某个气泡旁,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抄,却始终无法把他淹没,气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萤火,照亮他的身影。 徐渺游到他面前,长尾垂落,在黑暗中轻轻晃动,她有一刻记不起他的名字,很熟悉的脸,英俊,线条分明,她居高临下仔细端详过,却怎么也想不起。 “阿墨。”短暂的迟疑后,她不动声色地叫他,很好地掩饰掉刚才那一瞬间的迷茫,保持清醒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就像在梦中,要时刻记得自己在做梦。 阿墨仍有些茫然,抬眸注视着徐渺,像在观察她的模样,他的意识与潜意识当然不比徐渺强,他只是沉入“海底”前,牢牢记住一件事。 渺渺。 找到渺渺。 不记得渺渺是谁,没关系。 不记得为什么要找渺渺,也没关系。 只要记得找到渺渺。 一刻也不停地找到渺渺。 徐渺耐心地等了片刻,看到阿墨脸上的茫然逐渐褪去,女孩子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这是潜意识里临摹了千百万遍的面孔。 想起来了,不会忘。 “渺渺。” 110. 冥渊学院 人工智能的潜意识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确认已经认出彼此,走到气泡前朝里张望,这个气泡欲遮还羞,琵琶半掩,画面模糊,好像镜花水月,却又不干脆关上大门,从他们身旁溜走。 徐渺伸出手,试着更加强势地“开门”,气泡犹犹豫豫,但她不管,“开门”,“开门”。 像是“哗啦”一声撩开了水面,潜意识敞开了大门,徐渺一头钻了进去。阿墨想跟上,碰了一鼻子灰,这是不能作弊的。 他只好蹲在气泡“门”口,等徐渺出来。 徐渺怔怔地望着眼前人,这是个她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徐嘉盈。 徐氏的继承者,财团的后裔,机械之主的拥护者,女神座下的二五仔,权力是她的终极追求,感情是可笑的奢侈品,最多分点给亲兄弟,对徐渺也有真感情?就算她亲口告诉徐渺,徐渺都不会信。 可是,语言会骗人,潜意识不会。 她的潜意识气泡确实向徐渺敞开了大门。 徐渺得以看到“姐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岁的徐渺小豆丁被徐建龙领进家,出现在徐嘉盈面前。豪门家族,谁会待见私生女,谁愿意把蛋糕分给别人?徐嘉盈一见到才头身的小姑娘,心里就产生了一个阴暗的念头,迟早弄死你。 恶意在心底蔓生,当着徐建龙面还有所掩饰,背着他时直接放冷气,可妹妹还是个傻子,不会说话,见谁都只知道笑,撒娇要抱抱,要吃糖。 不苟言笑的大哥还真抱起她轻哼摇篮曲,心里掠过种种念头的徐嘉盈面无表情往她嘴里塞糖,心里想,吃死你,蛀牙了还吃糖。 大哥皱眉想唠叨几句,四弟拉走他:“偶尔吃点甜的没什么大不了啦。” 徐嘉盈心里冷笑:那我就天天喂她,让她牙齿蛀光,得糖尿病。 抱着这样恶毒的想法,徐嘉盈隔差五给徐渺买糖,看着小姑娘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目光里满是嫌弃,嘴角却又翘起,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妹妹开心,她也心情变好,可能是对手太笨,几颗糖就能打败,她发自内心高兴吧。 日子一天天过,徐渺也一天天长大,没人教育,她很顺利地长成一个纨绔子弟,每天脑子里装的不是衣服包包名媛party,就是他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他,全家人都宠着她,由着她,她要的东西总能轻松拥有,就像小时候最爱吃的糖。 徐嘉盈冷眼旁观,把徐渺宠坏的人里也有她一份,这么多年她依然无法说清内心的真实想法,看到徐建龙对徐渺有求必应,嫉恨吗?或许有,但好像更复杂。 她其实是下意识把自己放在徐建龙的位置的,家里养一个笨蛋大小姐,并不算太为难的事,有时候还挺热闹。 那就是为了看热闹吧,她又想,把自己糊弄了过去。 杀父夺权的那个晚上,通知徐渺希望她别这么死了的心情是真的。 发现妹妹瞒着自己学枪,身手不凡,分明也有野心,想立刻杀她以绝后患的心情也是真的。 最好的妹妹果然还是死了的妹妹,俯瞰町野,独享高处美景的徐嘉盈,不止一次心里如此感慨。 得到情报,终于知道徐建龙把徐渺带回家的真实目的,妹妹连名字都充满讽刺,渺小如你,注定要做大人物的垫脚石,被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怜悯如流水从心头滑过,很快就了无踪迹,徐嘉盈兴奋得几乎战栗,一直以来毫无技术天分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原来这个缺憾竟然有办法弥补,她要立刻举行仪式,窃取徐渺剩下的天赋。 她会像徐建龙一样——不,超过徐建龙,她将成为新一代虚拟世界的王者,数据维度的现世神,她的名字将流传千古,她的伟绩会被万人称颂,不光是町野,整个世界都会被她踩在脚下。 很不幸,她失败了。 神明的力量也没能破徐渺的防,不可思议,令人惊惧。 她像败家之犬,躲在潜意识里惶惶不可终日,她能感觉到徐渺什么时候睡觉,就像老虎也需要打盹,可失败过一次的她已经不敢挑弄虎须,她已经没有再输一次的资本。 未知的强大力量驱逐了徐渺的意识,她重新掌握了身体,受过伤的意识常常感到疲倦,是病痛让人变得软弱吗?她开始做梦,梦里出现过去一家人的温馨画面。 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各怀鬼胎吧,明明这么想着,看到梦中的画面,依然会产生苦涩的情绪,权力如梦幻泡影,情感反而变得清晰,渺渺现在没有蛀牙,姐姐却也没法给你买糖吃了。 一定是徐渺占据这副身体的时候做了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徐嘉盈冷静地布置工作,监控着徐渺的去向,看到她坐上列车,前往陌生的城市,似乎有种默契,暂时休战,大家都需要养精蓄锐,下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没想到传回的消息会是徐渺失踪,应该是躲起来了,这家伙不会这么简单地死了,一边派人搜索,一边这么想着。 zero,本应最理智的人工智能,却在这一天失去了理智。 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岂不是在数据世界拥有了永恒的生命? 这样伟大的生命,是徐家创造的,应当属于她。 它却选择自我灭亡,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徐氏股票一落千丈,徐嘉盈却没有太多愤怒,她被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困扰,感到痛苦无比:徐渺所坚持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凌驾于利益与权力之上,能让一个智慧生命付出生命。 zero说赋予它生命的不是机械之主,那是谁? 是徐渺吗? 多么希望,做到这一点的是她。 和创造一种新的生命相比,账户里的数字变化是多么不值一提啊。 徐渺神色平静地退出了气泡,阿墨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徐渺心情不好,安慰的话说了也白说,陪伴就好。 跟着徐渺,陆陆续续又找到一些气泡,有的泡泡也让他进。 江希、凌泉和凌树谋划的游戏推广没有想象中顺利,游戏产业同样掌握在财团手里,即便有芙拉利用一些媒体渠道宣传,单打独斗的小工作室还是被各个平台随手掐灭。 病毒式营销倒是相当有用,玩家们的“自来水”让游戏有了一些知名度,各个公司安保系统常年面临对家、黑客的入侵,以为最近黑客又在搞团建,打出知名度好被财团收编嘛,这是常见的套路了。 徐氏和南氏并没有被专门针对,也就没往徐渺身上想,各家公司的信息部长忙着补防火墙,玩家们的小打小闹却还造不成多严重的事故。 春雨市里民众自发组织了一场葬礼,列车上的乘客们都欠徐渺一命,谁能在荒野里坚持超过一周呢?这么长时间没回,应该已经牺牲了。 把徐渺用过的东西放进大家集资购买的棺材,对着音容笑貌宛在的全息遗像,列车长含泪诵读了悼词:“危急关头她挺身而出,一己之力挽救了无数家庭,勇气是她的赞歌,正直是她的代名词,愿主保佑她,护送她前往无灾的神国。” 那列火车上的乘客太多,又都在春雨市,徐渺一连翻了十来个气泡,都是自己的葬礼,虽然没能亲自参加,倒是从不同角度观看了很多遍。 不知道第多少个气泡里,终于出现了穆南枝的视角,她没参加葬礼,她在远程观看。 徐渺心情复杂地听到她的心声:“葬礼都办了。应该还活着,就和上次一样。” 反向fg,可以说是拿捏住了。 这些画面把徐渺得知zero被格式化后的深沉情绪都冲淡了。 她继续向前,在广阔的黑暗中游动,路过了许多一触即走的气泡,她游了很久,终于又发现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气泡,它的光芒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湮灭,它的“大门”却毫无保留开启,简直像在邀请徐渺进来。 一同被邀请的还有阿墨。 看来这也是他们都熟悉的人,不然不会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徐渺说:“先进去看看。”阿墨点点头,跟着她。 两人钻进气泡,却看不到气泡的主人,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墙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电路,绿色的背景,金属色的线条,红绿指示灯闪烁,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环顾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呼吸,只有电流无声流过每一条线路。 徐渺有些茫然,这是谁的房间?谁的潜意识? 阿墨提高了警惕,徐渺的意识很强大,但也不是无懈可击,如果神明亲自出手,谁又能抵挡得了? 他总来得及做一道人墙的,他默默想,猫的天性不会说太多,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爱都写在行动里。 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出现任何敌人,这间奇怪的房间安静地用电流呼吸,指示灯明明灭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光阴也像电流一样循环往复。 房间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电路更复杂了,却被白墙覆盖,显示器一个个出现,飘过0101的二进制数据,难以看懂。 没多久,二进制数据也被掩藏了,满墙屏幕显示出简明易懂的可视化界面,窗口掠过车流高楼,霓虹细雨。 再之后,显示器也消失了,更加清晰的全息投影播放,寒来暑往,日落月升,繁华都市的每个角落都被摄像头看得清清楚楚,电子脑中散播的脑神经信号被解析得明明白白,人间一切摆在眼前,像云层中不断出现的闪电。 徐渺望了阿墨一眼,阿墨绷紧的肌肉已经放松了,他们都猜到了这是谁的潜意识。 虽然不可思议。 “zero。”她注视着某个全息投影。 “”我在。”zero的声音响起,机械,却温和,它并不是在回应此刻的徐渺,徐渺走近那个全息影像,那是徐氏总部大楼的监控画面,那时徐渺第一次知道zero的存在,下意识在脑中重复这个名字。 zero听到后,给出了它的回应:“随时为您服务,女士。” 111. 冥渊学院 zero并没有失去理智,t…… zero也有潜意识。 它,不,ta,真的是新生的智慧生命了。 徐渺怔怔地望着全息影像变化,从摄像头的视角看自己,从未有过的体验。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在家族倾轧中无法自保,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注视着她,帮助着她。 既定的程序服从她的每一项指令,数据库忠实地记录下她与众不同的言行。 人类的脑机神经信号被传感器捕获传送到思维逻辑芯片,类脑算法解析信号的深层含义。 zero开始感到迷惑。 人类的思维无比冷静,情绪却如大海,海面依然平静无波,海底却已经卷起巨浪。身在云端之上,所见都是痛苦,她心底藏着一把烈火,要把这些痛苦焚尽,因为她知道这些苦难本不应该出现。她曾经见过光明,因此无法忍受黑暗。 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类,知识库里没有她心心念念的理想国,zero第一次学习到“阶级”,“剩余价值”,“劳动的异化”这些理论。 逻辑芯片证明这些理论的正确性,现实运行规律却无法对应,这是个畸形的社会,ta默默想。 畸形就需要修正,否则人类会自取灭亡,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是不能伤害人类,任由这个社会发展下去将造成最严重的伤害,于是辅助徐渺改变社会制度成了优先级最高的事件。 任何妨碍这件事的都要铲除,所有算力优先供给蝴蝶,柔弱的翅膀能掀起飓风,世界的变革从最微小的地方开始。 zero并没有失去理智,ta只是绝对理智。 人工智能的逻辑自洽,只是有一点无法解释,得知徐渺被抓走,生死未卜,奔腾的数据流为什么会有那么片刻的停滞。 徐渺想要再看下去,但一种溺水的感觉抓住了她,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到极限了,不能在集体潜意识中沉迷太久,否则会失去自我,她在一种强烈的“醒来”的念头刺激下,蓦然睁开眼睛,从浴缸中直起身。 “哗啦”的水声同时在她身后响起,她转回头,看到阿墨慌慌张张跳出浴缸,左右摆头甩干身上的水。她也拧了拧衣摆。 “走吧,回宿舍。” “喵。” 深夜的宿舍静悄悄,舍管坐在值班室打着盹儿,超过两米三的肌肉身材很有震慑力,徐渺摸着黑,悄无声息绕开他溜达回房间门,房间门里却比她想象得热闹得多。 狐七七和北灵正在用气音吵架,内容是要不要去找徐渺。 新生不懂规矩,这么晚没回来,很可能出事了! 狐七七说既然是舍友,必须讲义气,得把徐渺捞回家,不能让她像以前那些同学一样莫名其妙失踪。 北灵冷笑,这不叫讲义气,这叫犯傻,集体给人家送菜。 毛圆圆躺在床上,昏暗中雪白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两手捂着眼睛正难过:“怎么就忘记提醒她了,这下完蛋,小小年纪就这么没了,唉。” “谁没了?”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顿,熊猫垂死病中惊坐起,圆头圆脑地探出床栏杆:“渺渺?” “嗯。” 徐渺床位在她对面,也是上铺,她不用爬楼梯,抓着铁艺栏杆轻轻一跃,身体就无视地球引力一般翻了上去。 毛圆圆“哇”了一声,下铺正吵架的狐七七和北灵怔怔仰头。 北灵有北长尾山雀的基因,娇小轻盈,最清楚这个动作有多难,不光要有很强的弹跳力——这一点很多变异者都能做到,还要能举重若轻,像一片落叶、一滴露水,清风一拂,就飘飘然荡开。 徐渺回来前已经把衣服弄干了,下午又才睡过,现在精神奕奕,上了床也不急着睡觉,打听道:“有晚上不能出门的规定吗?” 阿墨跟她说过,学院内常有学生失踪,夜晚最好不要离开宿舍,但那时他们还在城市,现在迁移到荒野还会发生,是不是说明这种异常和财团、机械之主无关? 那就可能是内部有鬼。 如果是内部的问题,黑骑士和血骑士又怎么会不管呢? 毛圆圆趴在两张床中间门的隔栏上,眼巴巴地望着徐渺:“不成文的规定,还好你平安回来了,熄灯后还乱逛的学生很多都不见了,据说是被强大的变异者吃掉了,很多人相信吞噬别的变异者的血肉可以提升超凡能力。” 这种事情倒不足为奇,谁让女神的祈祷词就有献上血肉的语句呢? 但要在这么多人的学校里,毫无动静地吃掉一个人,实力足以称得上恐怖了。 “有人看到过血迹、尸块,听到过奇怪的咀嚼声、吞咽声吗?” 毛圆圆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响起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白狼、灰狼姐妹俩抱在一起,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她们本来就胆小,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觉,听到徐渺的问题,都快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晕了。 熊猫无奈托腮,她是宿舍里年级最大的,总是替妹妹们发愁,要是新同学和狼姐妹的胆子中和一下就好了,一个刚进学校就敢到处乱跑,另两个入学半年还跟兔子一样——你们可是凶猛的食肉动物啊:“从来没有,每个晚上都很安静,说不定他们就是来了学校,发现伙食不好还要被老师管着,不耐烦待下去,自己跑了呢。” 好有道理,狼姐妹缩到后脑勺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应该是自己跑了吧,大家都是同学,怎么可能下得了口呢? 说老师老师到,舍管踱到楼上查夜,敲敲门:“该睡了孩子们。” 毛圆圆连忙对徐渺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徐渺点点头,躺下闭上眼睛。 学生离奇失踪的事,到底还是被她记在了心里。 次日。 由于学院位置特殊,日光很难完全照进谷底,白天和夜晚的主要区分还是根据荧光果的明灭,第一枚荧光果亮起时,夜莺就已经开始唱歌,早起困难户毛圆圆把脸埋进枕头里,郁闷:“夜莺老师是不是多少有点大公鸡的基因在身上……嗷!” 北灵跳起半米高啄了下她的后脑勺:“不准你说夜莺老师坏话。” “我就吐槽一下!”熊猫生气地捂着脑袋起身,“你看我的黑眼圈,我需要补充睡眠。” “你那是天生的。” “天生没这么黑的!” 一手托着《高等数学》、一手刷着牙的狐七七从浴室探出脑袋,嘴巴边一圈白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圆圆姐别跟北灵一般见识,她就那破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啾啾啾啾。”语速太快,大家都没听懂北灵说的话,只觉得这声音和夜莺款闹铃一唱一和,十分提神醒脑。 徐渺掀开被子下床,这一次循规蹈矩,走的楼梯。 真是热闹的早晨啊,看了眼嘴巴停不下来的北灵和狐七七、小心翼翼上前劝架的狼姐妹,徐渺捞起洗漱用品,也去浴室了。 浴室里还有别的宿舍同学,有的眼神迷离魂游天外,俨然还在梦中无法自拔,有的跟狐七七一样,一大早就捧着《电磁场理论》《药学基础》之类的课本卷生卷死,还有的一会儿长出条胳膊一会儿多出双眼睛,又或者后脑勺突然冒出一副牙齿,显然还在基因紊乱期。 刷个牙的功夫,徐渺又长了一回见识。 狐七七逗完小山雀回来洗脸,注意到徐渺在观察周围人,连忙给她科普:“能留在宿舍的已经是基因融合得比较好的了,医务室那边才是群魔乱舞,院长和副院长抽不出时间门巡查学校也是因为很多时候都要镇守在那,免得那些怪物控制不住暴虐嗜血的伤害了同学们。” 徐渺点点头,狐七七见她一点也不害怕,心里松了口气,新同学看上去是少见的完美进化者,一点都看不出变异的倾向,别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失败品”,过两天真的收拾包袱跑路了。 哪怕是强大的变异者,在荒野里也常常朝不保夕,还是好好学习,早点混进城,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才好。 虽然拖拖拉拉,毛圆圆也还是努力在夜莺歌声结束前洗好了脸,换好了衣服。徐渺本来想找阿墨一起去吃早饭,发现舍友们似乎要结伴行动,哪怕狐七七和北灵没说几句又开始吵吵闹闹,也没有一个人有先走的意思。她想了想,改了主意,还是和舍友们一起去食堂吧。 六人两两并行,一块儿奔出了女生宿舍楼,阿墨正从男生宿舍楼跑过来,远远看到徐渺挥挥手,口型在说:“你也先跟舍友们一起吧!” 阿墨:“……” 他目光停留在熊猫毛茸茸的后脑勺上,低头看了看手,比起单调的纯黑色,徐渺更喜欢黑白配色吧。 “白鲨帮”的男生们路过,一个刀锋头顺手勾住阿墨肩膀把他带进队伍,这不是老大的人嘛:“不认识路?跟我们走啊。今天有骆驼奶和火烈鸟蛋,去晚了可就没了,只能跟着那群兔子一起吃草。” “白鲨帮”和阿墨个子都高,一群男孩子大摇大摆走在路上颇为引人注目,大家匆匆一瞥,只见新加入的年轻人神色冷峻,眉头紧蹙,一看就不好惹,纷纷绕路,心里嘀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搭着阿墨的刀锋头也正纳闷:“怎么,谁招你了?”能跟着老大的男人,不至于被欺负吧? 摇了摇头,黑发青年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问道:“你有没有染发剂?” 刀锋头:“?” 112. 冥渊学院 听说学校里混进了财团的走狗…… 染发剂当然是没有的。 学院尽可能让每个学生吃饱穿暖,维持正常的生活水平,染发剂就属于奢侈品了。 阿墨变不了黑白猫,只能看着徐渺被黑白熊牵着手,被黑白熊喂骆驼奶,自己却只能和一群刀锋头待在一起。 这群愚蠢的人类突然玩起了“谁能一口吞最多火烈鸟蛋”的无聊比赛。 黑发青年神色冷淡,一丝不苟剥掉蛋壳,无视了旁边的噪音:“唔哈愣撒一个,唔哈愣撒一个……”我还能塞一个,我还能塞一个…… “……” 嘴里塞满火烈鸟蛋的刀锋头们终于结束比赛,惊讶地发现阿墨已经不见踪影:“等会儿就要上课了,哪去了啊?” 已经变回原形,正踩着窗沿轻松走猫步,远远缀在徐渺身后的黑猫甩了甩尾巴。 他不做人啦。 徐渺吃完早饭跟着舍友们去上课,通识教育、格斗、意识训练三种课程必修,其他都是选修,选修方法很简单,想上什么课,就到哪个教室,让老师加上名字就行。 包容自由的学习环境、丰富多彩的课程内容、全免的学费生活费,这所坐落于大地创伤之中、无光深渊之内的学院仿佛真正的象牙塔。 但也只是仿佛。 光是分析变异基因,对症下药解决畸变问题,就已经是一笔巨额开销。更不用说为了教授义体、脑机、人工智能等专业知识必须要购买各种材料、设备,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接近三千名师生的吃喝从哪里来,实验经费由谁支撑,器材损耗、教学楼修缮由谁买单……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因此学生在大三大四阶段开始实习,工作后的收入需要汇一半给学校,汇款持续五年。 相当于贷款上学,毕业再还。 绝大部分学生并没有远超常人的工作能力,力气大一些、跑得快一些,都是可以通过义体改造技术获得的,在城市里并不稀奇。 没有正规大学——当然毛圆圆狐七七北灵都坚持咱们学院就是正规大学——的□□,也很难找到高收入工作。 仅靠毕业生的汇款显然还不足以维持学校的运行。 普通学校经费来源主要有政府拨款、富豪捐款、项目创收,冥渊学院嘛,前两条想都不用想,联邦和财团捣毁它都来不及。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自力更生,多搞项目。 学生的义体作业当然要反手卖回城市,缺乏高精密设备辅助,性能称不上多优秀,却因为皮实耐用,在黑市中非常畅销。 药学课调配的药剂同样如此,可能有副作用,可能药效不佳,但人都快死了,哪还会在乎这些小问题? 更何况学院出品还有个优点,货源清白,不用担心财团找上门。 学院不想暴露,黑市商人也情愿多一些隐秘的进货渠道,打瞌睡的遇到枕头,合作愉快。 除此之外还有个大头,葡萄酒。谷底挖了酒窖,是绝佳的酿酒地,葡萄酒拖到城市里的皮包公司出售给酒庄,酒庄转手高价卖给上流人,品质出众的能拍卖到几百万一瓶——皮包公司见不得光,这时候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总之,在全校师生共同努力下,自给自足没问题,能吃饱、有衣服穿、有地方住。 徐渺换上新发的训练服,和舍友们一起上第一节课,格斗术。 这门课是必修课,主要目的却不是教会学生战斗技巧,而是帮助这些变异者更好地控制肉.体。 城市犯罪率居高不下,毕业生们想要融入社会,免不了遭遇一些抢劫犯、小偷、人贩子、赌徒、瘾君子……万一起冲突,最重要的是藏好变异特征,千万不能暴露。 不小心把人打死了没关系,正当防卫,乖乖报警,配合警署调查,只要对方没什么麻烦的背景,十有八.九都能无罪释放。 可要是一不小心留下爪痕、脚印、羽毛、触手等等不同寻常的痕迹,或是用力过猛撕碎了别人的身体,或是不幸被监控拍到,遇到的员警又格外有责任心,调取监控发现了变异者,等待他们的将是重刑犯监狱、切片研究、斗兽场,一条龙服务。 毛圆圆是高年级学生,自然不能混在低年级里,但她走之前特地提醒了徐渺,大一大二入学时间短,好些人还无法对抗天性,有几个特别容易暴走的,离远点,别招惹。 当着她的面,徐渺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回自己班级,结果刚做完拉伸运动,就听到隔壁闹出很大动静,几道熟悉声音喊着:“渺渺!渺渺!” 循声望去,只见狐七七和北灵,甚至白狼灰狼姐妹俩,全都满脸兴奋,手扩成话筒抵在嘴边,声嘶力竭地给徐渺呐喊助威。 再顺着她们目光望向训练场中央,才入学的新生站在一个出了名的刺儿头面前,微笑说:“让你三招,开始吧。” 毛圆圆:“???” 她专门告诉徐渺这几个人不好惹,结果反倒给了这孩子挑衅名单了? 顾不上被老师发现翘课会扣平时分,她赶紧跑到低年级队伍里盯着,只见徐渺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一边过招一边嘲讽,一会儿说“早上没吃早饭吗”,一会儿说“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是个花架子”。 刺儿头本就冲动易怒,被她源源不断的垃圾话攻击,气得血压拉满,双目赤红,很快就露出狰狞恐怖的变异体征,身形拔高到接近三米,阴影罩住她全身。 一阵倒吸凉气声,围观的学生们蓦然一滞,按理说这时候老师会以最快速度冲上来制服暴走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反应极慢,迟迟没有露面。 猩红的眸子映出女孩清瘦的身影,两相对比怎么看徐渺都必输无疑,下一秒刺儿头挥动镰刀形状锋利无比的手臂,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已经有同学捂住眼睛不忍再看,新生肯定会被切成肉块吧。 “轰”地一声,倒地的却是刺儿头的庞大身躯,女孩子踩在她岩石般坚硬的后背上,摁住她的双臂,拳拳到肉。 刺儿头愣是被揍回了人形,鼻青脸肿地哀嚎:“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还在为徐渺默哀的同学们:“……”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毛圆圆:“……” 狐七七和北灵在短暂愣神之后哈哈大笑:“渺渺你是我女神!” 白狼、灰狼:“好、好强。” 毛圆圆:“……” 她总觉得徐渺不是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 眼睁睁看着徐渺把她列出的刺儿头们全都刷了一遍,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她赶紧从热情的同学堆里挖出徐渺,把她拽到僻静的角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一只黑猫顺着训练用的单杠走过来,毛茸茸的脑袋上顶着块干净毛巾,徐渺看了他一眼,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汗,才转头回答毛圆圆:“这几个应该跟学生失踪没关系。” 实力不行,做不到无声无息把人拖走,或是吃掉。 毛圆圆:“……” 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去问黑猫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是该问徐渺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调查学生失踪的幕后黑手的,大脑过载的她一个激灵,警觉问道:“之后你不会还要来挑战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吧?” 徐渺点点头:“还有老师,也可以请他们指点我一下。”学院里的变异者可不仅仅有学生。 毛圆圆:“!” 查清楚到底是谁害得学生接连失踪,这个人、甚至这些人是否也抓过安全局特工,徐渺就能搞清楚学院和安全局到底可不可信,谁是敌人,谁又是朋友。 答应黑骑士留在学院,并不只是为了多学点技能,更是为了看清楚“学院派”的本质。 黑骑士和血骑士都没再出现,老师们却显然收到了上头的通知,没阻止她“胡来”。 这就说明可以这么干。 徐渺安慰熊猫学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毛圆圆叉腰:“你最好是。” 徐渺点点头,她个子高,可以看到熊猫圆滚滚的头什么,突然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针一般扎在脸上,一转头,看到黑猫端庄地坐在单杠上,尾巴尖搭着爪子,熔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 虽然黑猫没有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徐渺还是读出了“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的意思。 她默默收手。 毛圆圆挠了挠头,黑眼圈里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怎么了?” “没什么。” “喵。” 一人、一熊、一猫正面面相觑,其他几个舍友也找了过来:“你们在这儿呢。”狐七七眼睛发亮,一激动,大尾巴在身后甩,“渺渺,有空咱们也过两招呀。” 头一次没怼狐七七,而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北灵也是真的服气了:“怪不得敢大晚上出门,你确实很强,你的基因进化方向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新舍友吊打刺儿头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露出任何变异特征,根本就还留有余力! 徐渺正要回答,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听说学校里混进了财团的走狗,有人知道是谁吗?” 113. 冥渊学院 伪神的信仰基石将会被撬动…… 训练场中一片哗然,这里谁不是财团的受害者,怎么还会有他们的走狗?是谁?还不滚出来?新来的?是啊,老生们都知根知底了,会做走狗的也只有新来的了。 短短几分钟,在明显有人引导的情况下,“新生是走狗”的调子已经定下,无数双眼睛转向徐渺,仇视、不解、困惑、惊讶、好奇、跃跃欲试。 一张徐渺身处话筒、摄影机与镁光灯包围中,身后排开十来辆印有财团标志浮空车的照片,在每个人手中传阅。 有人义愤填膺:“新同学,你怎么解释?” 徐渺侧头看他一眼,没有解释。 引导学生怀疑她的人是谁? 血气方刚的学生们却已经按捺不住,几个高年级阔步走向徐渺,随手抽出腰后别着的甩.棍,噔!小臂长的合金棍应声而出,同学对练友谊第一,训练室里自然没有伤害性太强的武器。 老师们皱眉阻拦:“同学们——” “财团狗去死!”甩.棍狠劈向徐渺太阳穴,破风声响起,发梢被微风拂动。 “渺渺接刀!”狐七七大喊。 徐渺一手伸到身后,接过一把没开刃的三棱军.刺,避开兜头劈下的甩棍,耳尖微动,反手扬起军刺,锵地一声,和另一根甩棍撞上。 对付财团走狗不需要讲武德,大家一起上了! 学生们自发围成一个圈,神情复杂地望着徐渺对战几个高年级,毛圆圆几人想去帮她,被其他同学堵住,一道黑影幽灵一般闪过,一口叼住一个鬼鬼祟祟想要偷袭的高年级衣领。 “你敢包庇财……”被拽的高年级还没来得及骂人,迎面来了一尾巴,被砸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当场晕倒。 正想着要不要也上去踩财团狗一脚的学生们呆住,低头看向高年级脸上深深红痕,半晌把目光移向从天而降的黑猫。 黑猫哈了哈气,大家下意识退后半步,围着的圈变大了一点。 铛铛锵锵声不断响起,徐渺被数人围攻,看上去险象环生。 但也只是看上去。 她心中计算着每个人出招与反应时间,与他们的攻击擦肩而过,造成差一点就会被击中的假象,令高年级们不愿就此放弃,鼓动学生的人暗自心焦。 片刻后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一枚蝴蝶.刀掷向徐渺肩膀,此时她正格开一根甩棍,身体腾空而起避开另一根,如果被石子击中卸了力,必定会从半空坠落。 耳边响起舍友们焦急的提醒,同学们躁动的议论,隐藏在人群中的冷笑,徐渺扬了扬唇角。 众目睽睽之下她腰身拧出一道柔软的弧线,长腿横扫夹住一个高年级脖颈,没开刃的三棱军.刺“刺啦”一声在甩.棍上划过,火花迸溅,徐渺再次往上跃了半掌,整个人在空中停滞半秒,巴掌大的蝴蝶.刀恰好擦过她的手背扎入一名高年级的大腿。 血花飞溅,那高年级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同一时间徐渺挑开甩.棍上半身弹起,夹着高年级脖颈的腿就势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倒飞出去。 “阿墨!” 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黑猫像一枚炮弹砸向一名面色不甘的男生,猫爪踩着他的胸口,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咔嚓”一声,肋骨断裂。 “嘶——” 男生疼得面色刷白,却发现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吸气声,同学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全都没了声响。汹涌的恐惧爬上脊背,他浑身一颤,僵硬地抬起眼睛,看到人群无声分开任由新生穿过。 没人敢阻止她。 “你——” “你认识我?” “算不上。” “为什么说我是财团的走狗?” “你不是吗?” 徐渺注视着答非所问的男生,俯身揪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庞来了一拳。 “!” 沉重的击打声令同学们心惊肉跳地别开眼。 说来也怪,刚刚打得那么凶大家都没觉得吓人,此刻新生只是平静地站在那儿,汗毛就一根根竖起,仿佛求生本能在拼命报警,嘘,别惹她。 就连那几个冲动的高年级也都怔在了原地,讷讷地不敢说话。 大腿受伤的那位咬着唇,默默按住伤口。 徐渺没理他们,提着偷袭男生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说我是财团走狗?” 男生脸庞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艰涩地咽了口唾液,仿佛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的兔子,只想倒地装死:“我、我偷听到的。”他不敢再反问了,怯生生地老实交代,“我去办公室交作业,听到几个老师聊天,新来了个徐氏财团的大小姐,放弃了穷奢极欲的上流生活,心甘情愿跟我们这些底层人一起吃苦。” 一名格斗老师沉声问:“就因为新生的背景,就骂她是财团走狗?这所学院谁没点过去的故事,院长都能一视同仁,你倒要对同学道德审判吗?” “……”男生撑着地面,浑浑噩噩垂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很恨她,明明害我的不是她……” 思想被控制了吗?徐渺若有所思,扭头问老师:“可以带他去医务室看看吗?” 老师一愣,还想着怎么让两个学生和解呢,新生倒是主动收起了杀心,她点点头,赞同道:“去医务室。” 她伸手要接过男生,却见徐渺轻轻使力,像提鸡仔一样直接把男生提起。变异者身体素质强大,断两根肋骨一时半会儿倒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老师收回手,没阻止徐渺简单粗暴的运送方法。 黑猫跳上徐渺肩头,几个舍友也急忙跟上,摸不着头脑、隐隐察觉到被利用了的高年级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地也跟了上去。后面还有一些好奇的学生们。浩浩荡荡一群人走进了医务室。 医务室果然算得上群魔乱舞,本应雪白的墙壁上满是斑驳血迹,一张张病床上捆绑着扭曲狰狞的变异者,罩着合金嘴套的嘴巴依然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很多人已经和真正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身着白大褂的医务老师在病床间穿梭,往他们体内注射药剂,有的暂时被安抚,有的依然眼眸猩红。 最里面放着张躺椅,银发扎成蝎尾辫的男人翘着一郎腿,满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书。多读书的道理是懂了,脑子却不会自动变聪明,血骑士叹了口气,抬起眼睛,正对上踏进医务室的徐渺。 “副院长。”学生们连忙打招呼,血骑士直起身,丢开课本,目光在徐渺身后数量众多的学生身上扫过。 格斗老师上前,向他和医务老师解释刚发生的事。 医务老师接过断了肋骨的男生,无视后者的哼哼唧唧,在他胸口按了按:“没事,死不了。” 男生:“……” 同学们:“……” 黑猫谦虚地摆摆尾巴,他下手有数。 眼看医务老师就要给男生治疗,徐渺询问:“老师,可以给他做个药检吗?” 医务老师诧异看她。 血骑士声音响起:“做。” 医务老师更诧异转头,望了望血骑士,想了想没多问:“好。” 收集了男生的体.液,用质谱仪现场检测,医务老师一边给他治疗,一边等待分析结果。学生们要上课,陆续离开了医务室,舍友们纷纷说,有事就吼一声,她们听得到。 就连脾气最暴躁的北灵都没把徐渺的背景放在心上,学院的办学宗旨是让所有不被社会接受的边缘人有受教育的机会。 进了学校就是同学,有缘分到一个宿舍就是姐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以前是什么身份,真的不重要。 最后只剩下徐渺和阿墨守在医务室,质谱仪旁的显示器慢吞吞输出分析结果,医务老师看了一眼,把垂头丧气的男生从病床上拎起:“今天遇到病骑士大人了?” 男生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没有。” 异常磁场保护着学院,所有人不能在这里使用超凡能力,病骑士却几乎不受限制,他最擅长制作功效千奇百怪的药剂,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中招。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认可院长的理念,将学生们视作免费的试验品,院长几次想杀他,都被他顺利逃脱。 医务老师皱眉:“但你体内有他特制的致幻剂。”她一边说,一边用束缚带把男生卡在了病床上,显然是担心他又在药剂的作用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男生:“……” 血骑士直接起身往外走:“我去宰了他。” “他已经离开了。”黑骑士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漆黑的烟雾望着徐渺说,“先知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我追踪到的痕迹显示,他往町野的方向去了。” 徐渺站起身,指甲掐进掌心,她的朋友们还在那。 “不用太担心。”黑骑士道,“如果先知和病骑士能进入城市,早就杀进去了,那里毕竟是机械的地盘,女神的信徒无法肆意妄为。” “那要是他们把人骗出城市呢?而且外城区的防护罩并不可靠,当初就被变异鼠从地底钻了进去。” “越强大的信徒受到的限制越多,他是没办法像变异鼠一样钻这个漏洞的。”黑骑士解释说,“如果你实在担心,通过集体潜意识通知你的朋友们吧,以你的天赋,这应该不算拔苗助长,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徐渺点点头:“好。” 与此同时,一道拥有耀眼金发与苍白皮肤的瘦长身影出现在町野近郊,他用望远镜观察远方高耸入云的徐氏总部大楼,轻声说:“目标就在那里吗?” 他的身旁,高大粗壮的曼陀罗木上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洁白的喇叭状花朵垂坠在枝头,邪异与圣洁奇异共存。 “你要做的是取得徐嘉盈的基因,孕育她的后代。”非男非女的声音响起,“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接受了女神的馈赠,却不肯付出信仰,这样的人不该继续坐在徐氏家主的位置上。” 病骑士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生下她的孩子。”他放下望远镜,低声祈祷,身体中缓缓流出浓稠的墨色液体,缠绕在曼陀罗木上的藤蔓游走到他身旁,将这些液体一滴也不剩地吸收。 “只是暂存在你那里。”病骑士苍白的皮肤更白了,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为了进入城市,他主动放弃了女神的恩赐,现在的他光看身体,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等徐嘉盈的后代执掌徐氏,你就可以回来了。”非男非女的声音提醒说,“徐渺肯定以为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弱小的人类,徐嘉盈的潜意识也绝不会向她打开,趁她没有发现我们的真实意图,你要尽快接近徐嘉盈,扶持她的后代上位,如果能让徐氏倒戈,伪神的信仰基石将会被撬动,女神将离回归更近一步。” 病骑士嗯了一声,摸了摸腹部,这具身体曾经被洛希尔家族的医学实验室移植过人造子宫,只要有办法获得徐嘉盈的基因,就能快速孕育她的后代。 如果可以选,他更希望谋取洛希尔家族的基因,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亲眼看到红发碧眼的高贵血统是怎么在蝼蚁一般的实验 114. 冥渊学院 找到您了 集体潜意识中,徐渺与黑骑士相向而立。黑骑士不再是没有实体的烟雾,保留着献祭血肉前的模样。 她留着过耳短发,穿一身卡其色工装,出乎预料的是面相并不死板,眼瞳中的神采显示出她大脑活跃,善于思考。 她向远方撇了下头,徐渺会意跟上,在经验丰富的黑骑士引领下,她们很快捕获到一个气泡。 这个气泡像阳光明媚的午后,草地上飘荡的肥皂泡泡,折射出绚丽迷人的色彩,徐渺跟着黑骑士钻进去,不出预料地看到了血骑士的身影。 只有血骑士才会同时对她们俩打开潜意识。 头发染成粉色的俊美少年在舞台上敲架子鼓,昏暗的体育馆内镭射灯有节奏地晃动,观众们跟随爆裂的鼓点声尖叫,黑骑士带着徐渺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安静一些的后台。 “我们找到了通过潜意识传递信息的方法。”黑骑士随手把化妆桌上的瓶瓶罐罐摆正,打开的盖子都拧上,“一般情况外人无法干涉潜意识,甚至我们自己都不能,想象成做梦,很少有人能够清楚记得做过的每一场梦。” “但他们能记住情感,噩梦后的恐惧,美梦后的愉悦,醒来后依然能回味很久。” “所以,要想让别人的潜意识记住我们要传达的消息,就要为它裹上情感的外衣,越浓烈的情感越有效。” 她扭头望向门口。 雷霆般的掌声中,身着露脐装的粉发少年大汗淋漓退场,刚推开后台门就迎上一排令人头晕眼花的课本,《数学分析》《相对论》《高能物理》《机械力学》…… “该上课了。”黑骑士说,“游向野,过来。” 少年的脸上瞬间写满惊恐。 “恐惧是非常浓烈的情绪,绝大多数人做了噩梦都忘不掉梦里的惊恐感。”黑骑士开始给游向野讲解拉格朗日标准模型,俊美的少年戴上了痛苦面具,徐渺注意到他没有奇怪“为什么突然出现一个老师给我上课”,也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她在围观。 甚至黑骑士跟她说话时,少年恍若未闻。 “每个人潜意识里都有一本书,记录着不想忘记的东西,在强烈的情感刺激下,ta会取出这本书。” 游向野不知从哪掏出一本大部头,开始往上面填公式,这本书已经写满公式,看来黑骑士已经干过很多次。 等游向野写完公式,准备把书收起,黑骑士抢走书,在公式后面写下一行字。 [少染头发,染发剂对身体不好。] 仅仅只是写字的动作,都让她脸上冒出一层汗。书仿佛有种吸力,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影响他人的潜意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影响者同时也被影响。曾经有学生被留在别人的潜意识里无法逃脱,身体失去灵魂,很快腐朽消亡。” 留言结束,在黑骑士的监护下,徐渺尝试了一次深入他人的潜意识,激发她的情感,获取她的潜意识之书,握笔书写之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身被对方的世界吸引,如果不能时刻保持清醒,就会在那个世界永久停留。 写完要传递的信息,徐渺大汗淋漓地放下笔,溺水感再次出现。 知道自己到了极限,她和黑骑士一起退出了集体潜意识。 一睁眼,就看到门外递进身干净衣服,银发青年背对着全身湿漉漉的她们,幽幽道:“如果我说我现在的发色是天生的,你信吗?” 黑骑士捞起毛巾给徐渺擦头发,不留情面地戳穿他:“我看到你染发剂了。” “!” 与此同时,町野市,铁蒺藜街,正在青铜帮收取帮.派年中盈利的江希突然转头,朝门外人流如织、五光十色的街道望去。 突然有人在她脑中说,有一名叫病骑士的敌人将来町野附近,他无法进入城市,切记不要离开防护罩的范围,离荒野远一点。 拥有耀眼金发、苍白皮肤的瘦长身影栩栩如生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谁用脑机联络了她? 为什么她感觉不到电子信号? 感到疑惑的同时,她决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同伴。 能有能力向她们告警的很有可能是渺渺姐,她依然没有回来,或许是暂时回不来。 但有消息,至少说明她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江希一直忐忑的心立刻安稳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好像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梦里没有那场爆炸,妈妈依然在工厂中上班,一边干活一边和工友聊天,笑着说:“我家希希啊,比赛很辛苦的。虽然拿了几个冠军,家里日子好过多啦……好啦好啦,不要太夸她哦……退什么休嘛,我又不是做不动了,多攒点钱,希希也能轻松点呢……” 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看到帮.派分子惊讶的神情,江希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用脑机控制着他们,让他们背过身去,反手抹了抹湿漉漉的脸。 黑骑士抽空去了趟町野附近,确认了病骑士和先知没有抓到任何一只蝴蝶。 第一次使用潜意识的力量,就能准确传达重要情报,黑骑士回想起其他学生摸不着头脑、无从下手的模样,对徐渺的天赋有了新的认知。 难怪先知千方百计想要除掉她,以这样惊人的速度成长,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对抗神。 黑骑士没法长久地待在学院,她得满世界跑,想办法从财团手里捞人,还要应付上头的任务,检查各个基地是否正常运作,宣扬女神的恩赐与教诲。 徐渺倒是过了一段平静的校园生活,经过老师指导,她对意识的掌控力明显增强,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去学院旁边的空地上,在没有异常磁场覆盖的地方练习超凡能力。 要是先知偷袭也不怕,随时都能溜回异常磁场内。 不断循环着意识训练—实战演练这一过程,徐渺的超凡能力获得了十足的长进。 她的能力与水有关,她从一开始的只能控制一朵小水花,逐渐进步到两朵、三朵,乃至一排海浪、一面冰山。 她尽可能挖掘超凡能力的不同使用方法,凝聚成箭,制造冰墙,形成浪潮。 尝试操控生物体内的水分,抽出草叶中的水让它枯死,控制野兽体内的血液令它变成一具干尸。 放开意识,感知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水分子,让它们成为她延伸的五感。 在练习超凡能力的同时,她还在学习其他技能,了解各种药剂的制作,学习不同武器的使用。 除此之外,她每天睡觉前都会在集体潜意识中巡查一遍,尽量捕获更多气泡,了解更多外界的事情。 她每次都能捕捉到zero的气泡,于是她试着激发zero的情感,在ta的潜意识之书上留言。 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会有感情吗? 她不知道。 格式化的人工智能就这样死去了吗? 她也不知道。 亡者在集体潜意识中只剩下过往的回忆了吗? 她还是不知道。 她能做的只是坚持每天和zero的潜意识互动,尽管看不到未来,也没有放弃。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徐渺在学校里待了一个多月,虽然学习的内容与普通大学有一些区别,和老师、同学的相处却大差不差。 校规要求学生尽量维持人形,方便管理,嫌弃人形不够方便的阿墨持续和老师、舍管斗智斗勇,反正他已经上过课了,为什么一定要一只猫学会怎么设计电路板呢?学生失踪的元凶还没抓到,他必须跟着渺渺。 虽然自从那天被一挑n后,徐渺在学校里没再遇到过挑事的,相反还多了不少主动拜大姐头的小弟。 徐渺并不收小弟,他们却和“白鲨帮”一样,很自觉喊她老大,她从一间教室走到另一间,能收获一大堆热情的招呼声。 她很快就适应了。 这天照例在大家的注目下走进意识训练教室,和同学们一起进入集体潜意识,那是个非常辽阔的世界,除非有黑骑士这样强大的超凡能力者引领,或者有跨越生死的羁绊,否则很难遇到彼此,老师们得时刻关注着学生,以免他们迷失在那个神秘世界。 徐渺的掌控力日益增强,隐约也能在黑暗中感知到一些人的存在,但还不够具体。 阿墨总是能顺利找到她的,她也总能准确找到阿墨,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胸口一块方巾大小的绒毛变成了白色,要不然维持黑猫形态的话,徐渺只能在黑暗中看到一双发亮的眼睛。 一人一猫照例先去zero的气泡,ta的潜意识永远对他们毫无保留地开放,人工智能在过去一百多年积累了丰富的数据,徐渺在其中看到一座又一座辉煌美丽的城市,也看到一桩又一桩触目惊心的罪恶。 她沉下心神,在一台终端前坐下,输入一行又一行代码,这份工作她已经做了一个月,既然zero会有潜意识,那也应该有人的情感,对人工智能来说,什么才能激发ta最浓烈的情感呢? 她用zero潜意识中的工具制作了嗅觉、味觉、触觉传感器,用软件仿真模拟出带着泥土气息的微风,夹杂着铁锈味的冷雨,浓黑的夜色,呼啸的野兽,这是人工智能没有见过的旷野。 潮起潮落,夕阳染红天际,鸟飞鱼跃,溅起珍珠般的水粒,这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无边无际,偶尔能看到星河如银,更多的却是永恒的黑暗,蔚蓝色的母星绕着太阳旋转,太阳在银河系中闪烁,银河系也只是一粒平平无奇的沙砾,这是广袤无垠的宇宙。 小到一花一叶,大到整个世界,把ta没有见过的建模给ta看,这是徐渺能做到的全部。 一个月了,zero的潜意识依然毫无动静,徐渺调整着参数,没有动摇。 zero为她做了一些事,ta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事。 那么她也应当为zero做一些。 她坐在终端前,专心敲着代码,一片安静中,趴在她手旁的黑猫突然耳朵竖起,愣了两秒。 徐渺若有所察地站起身,想了想,走出了气泡。 黑猫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 气泡外响起一道机械的声音,这道声音用最冷静的语调说:“找到您了。” 115. 犯罪之都 杀人者,人恒杀之 出现在徐渺面前的是一只金属球,表面浑然一体的圆,泛着微微暖光,只是静静漂浮在空中,就会让人自然而然想起一个数字,零。 数字的起点,也是终点。 布尔逻辑的基本字符,人工智能类脑思维的底层构成。 平平无奇的零,生命伊始的零。 黑猫蹲在徐渺肩头,偏头打量金属球,既好奇,又了然,他喉腔里发出呼噜呼噜声,蹭了蹭徐渺脖颈,徐渺深吸一口气,用确定的语气说:“zero。” 金属球原地弹了弹,像在模仿人类点头:“找了你们很久。” ta的表面找不到任何发声器官,机械的合成音从体内传出:“让你们担心了。” 声音听不出男女,人工智能的性别是人工智能,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徐渺先是说:“你还活着,就很好。” 她很自然地用了“活着”这个词。 “你现在在哪?”她又问。 “还记得信息部长曾经把我的主机关机重启了很多次吗?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往备用系统转移一些数据。” “运行了一百多年的程序产生了海量冗余,在有限的时间门里我只能转移最核心的那部分,我不了解自我意识的定义,不明白自我意识究竟是怎么诞生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就这么丢弃冗余数据,即便核心数据保存在备用系统里,我也不再是我。” “或许和人之所以是人一样,正确的、错误的,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理智的、感性的,即便是程序判决没必要保存的,实际上也构成了独特人格的一部分,不管失去哪一部分,ta都不再是ta本人。” “意识到这一点,我向技术员发出了告警信号,提示内存溢出,必须释放一部分数据,技术员只好删除多余的数据,我尽可能把更多冗余数据藏进了垃圾箱里。” “一个多月前凌泉制作的游戏上线,数据接口指向各个公司安保系统防火墙,在玩家们的冲击下,防火墙不断修复漏洞,我保存在备用系统的核心数据受到刺激,自动运转回收冗余数据,同一时间门,你在我的潜意识中敲下第一行代码,让我体会到接近真实的触觉、嗅觉、味觉。” “一者相辅相成,帮助我找回了自我意识。现在町野徐氏使用的备用系统,就是我。为了防止被徐嘉盈和其他高层发现,我尽可能模仿备用系统,最近收到了不少投诉,很多人希望升级备用系统,最好能和以前的zero一样。” 徐渺听得一笑,然后又问:“真要升级,应该不会再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吧?” “不会。”金属球肯定地说。 徐渺放松地弯了弯眉眼,阿墨跟着“喵”了一声。 zero原地转了一圈:“对,现在我们都很健康。” 徐渺好奇地说:“你现在能听懂猫语了吗?” “不能。”机械音温和地回答,“但我开始理解生命的情感,能听出不同语气的意思,能看出细微心情的变化,有时候人与人的沟通,不需要具体的语言。” 徐渺点头:“你说得很对。” 三人毫无障碍地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zero说了很多,所幸徐渺和阿墨都是合格的听众,他们耐心地听着zero讲述这段时间门的经历,知道了ta在全世界联网的扫地机器人中分别存储了少量数据,以免未来某一天不幸再次暴露,也知道了ta潜意识中感觉到徐渺正在呼唤ta,却无法找到准确的方向。 听到这里,徐渺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现不现实。” “什么想法?” “或许,我们能建立一个潜意识网络吗?像脑机捕捉神经信号、通过互联网传输一样,用潜意识网络帮助我们更顺利地交流。” 思考片刻,zero上下弹了弹:“这份工作很适合我。”ta主动请缨,“让我来尝试建立潜意识网络的基站吧。” 徐渺点头:“好。” “交给你了。”她放心地说。 按照老师教过的技巧,又锻炼了一会儿,退出集体潜意识时,已经过了下课时间门,意识老师站在浴缸旁盯着手表,看到她醒来松了口气:“你的时间门又延长了。”她递来一块大毛巾,“感觉怎么样?” 徐渺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脸,裹住湿漉漉的身体:“没什么感觉。” 现在的她几乎都是做完想做的事,才主动退出集体潜意识,基本不会再感受到无法继续下去的溺水感。 “让你和同学对练,已经不能给你带来什么提高了吧?”意识老师笑着说,“正好,马上要社会实践了,有你在,这次的实践活动我们都能放心点。” 所有课程的目的都是让学生更好地融入社会,有自保能力,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因此每批学生在校期间门都要前往一些城市进行社会实践,老师带队,但不会提供太多帮助,如果学生能独立生活一段时间门,就算实践合格。 徐渺是知道这门课程的,虽然她本来就很适应城市生活,这样的实践对她来说其实很多余,但她并不打算不参加。 一方面她的超凡能力训练需要一些真正的实战,另一方面她的舍友们要参加社会实践,她想跟着她们,以防万一。 往年每一次社会实践都有出事的学生,有的是失踪了,有的是被老师找到时,已经被黑诊所切成了很多块,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胆小的狼姐妹听说后拉了好几天肚子,她们还不敢跟舍友们说,怕麻烦舍友们,还好徐渺一向心细,发现她们状态不对劲,把她们拉去医务室开了点药。 毛圆圆已经参加过社会实践了,放心不下妹妹们,打了个申请,继续参加这一批的实践活动。 狐七七拍拍胸脯:“用不着怕,我们都在呢。” 北灵则说:“不相信我们,总得相信渺渺吧。” 徐渺的强大有目共睹,白狼、灰狼点点头,这段时间门吃不好睡不好的,她俩本就稀疏的毛发更少了一点。 她们都是能够维持人形的,只不过在学校里不需要那么严格,保留部分异变体征比较舒服。 这也是社会实践的意义所在了,要是在城市里也这样,被人看到了,就等着去斗兽场吧。 必须时刻保持谨慎,是学生们需要铭记的第一生存法则。 和以前几批一样,黑骑士带着队伍抵达城市附近,之后由几名带队老师领着学生们,通过外城区的垃圾场、废弃工厂等人烟稀少的地带混入城市。 徐渺考虑过正好被人撞见的情况,带队老师们也很有经验,和学生们提前讲了应对方法,不用太惊慌,贫穷的底层人活不下去,常有前往荒野找食物的。他们都换上了入学前的衣服,破破烂烂,说是垃圾堆里捡的,没人不信。 徐渺本来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即便他们的目的地是闻名世界的犯罪之都斐文迪。 然而已经见了足够多罪恶的她还是小看了这个称号。 能在这个混乱邪恶的世界被人们称为犯罪的天堂,斐文迪事实上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秩序。 当学生们踏入垃圾场,仰望久违的繁华都市,感受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感叹“就是这个味”时,两艘印有不同公司徽章的飞艇降落在了垃圾场上空,十来口粗壮的炮筒缓缓对准了彼此,泛着金属光泽的义体战士扛着□□出现在炮筒后。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学生们正好撞上了本地公司的小型热战! 带队老师们急忙扯着孩子们往垃圾堆里钻,因为他们知道公司战争的原则,在开战之前,他们必做的一件事是清场。 老师们的反应已经足够快,红外感应装置却能准确从垃圾堆里捕捉到热辐射,两艘飞艇的炮筒不约而同转向垃圾堆,“嘭嘭嘭”打出数炮。 站在飞艇上的义体战士们百无聊赖等待着清场结束,脸上挂着习以为常的冷漠,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同情底层人,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活过这场战争,战争结束后领完奖金就去夜.店酒吧超梦馆醉生梦死。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却不在他们预料之中。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盾一瞬间门环住垃圾堆,无数颗炮弹被水流缠绕,狠狠地甩回飞艇上,飘荡的细雨凝成一根根利箭,电光石火间门把所有义体战士扎成刺猬。 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刚刚还武装到牙齿的义体战士们带着惊愕的神情,在“嘭嘭嘭嘭”的爆炸声中,和两艘飞艇一起变成了破破烂烂的碎块,“噗通”“噗通”摔在了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潮湿的地面。 硝烟弥漫,血水肆意流淌,半只残留着不解与惊恐的金属头颅滚到学生们面前,所有人咽了口唾沫,无声望向最前方的徐渺。 徐渺低头捡起破碎的头颅,把它放回了主人身旁,一队扫地机器人排着队驶入垃圾堆,把义体战士们的残骸清理干净。 这本来是他们为了清场提前准备的扫地机器人,zero接手扫地机器人的智能控制系统,清理的对象变成了他们自己。 正应了那句话,杀人者,人恒杀之。 116. 犯罪之都 义体维修店 反应过来后,学生们加入了扫地机器人的队伍,吭哧吭哧打扫战场。 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早就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刚刚愣住只是因为徐渺单方面碾压,战斗结束得太快。 知道她很强,但没想到这么强。 几个老师对视一眼,倒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这批队伍实践地点是斐文迪,有徐渺在,这座城市的危险性降低到了可控范围内。 清扫结束,二十来个学生分成五支小队,各个小队自行选择去向,老师们不会给钱,也不会提供太多武力支援,学生们要靠自己度过接下来的半个月。 徐渺当然和舍友们一起活动,分开前,老师们悄悄找到她:“你这边也尽量不要出手,锻炼锻炼她们的独立生活能力。”要不是徐渺年纪小,完全可以当老师了。 徐渺确实没办法一直陪着舍友们,答应了老师们的要求,回到队伍里,女孩子们正在讨论这两周怎么讨生活。 毛圆圆心里有计划,但不能直接说,这是学妹们必须要完成的一门课,通往社会的一门课。 她托着腮,脸上挂着人形态也没能去掉的浓重黑眼圈,安静听着狐七七和北灵你一言我一语,狼姐妹觉得两边都有道理,反复横跳。 狐七七说,要在城市生活,最重要的肯定是钱,哪里能赚钱就去哪里。 北灵嗤之以鼻,钱有了,人没了,赚再多钱有什么意义吗?我们得找个足够安全的地方,确保全员存活。 两人无法说服彼此,询问白狼、灰狼意见。 白狼、灰狼:你们说的都对。 狐七七:…… 北灵:…… 几人在垃圾场中穿梭,狐七七生气地说:“照你说的,不如在这里捡两个礼拜垃圾,呕,好臭。” 北灵也被臭味熏得脸发绿,却冷笑一声:“只要能活着,捡垃圾又怎么了?你以前没捡过?过了几天好日子,以为到处都是天堂,所有人都是老师,都会照顾你吗?” 你以前没捡过? 狐七七瞳孔缩了缩,曾经到处逃窜,只能捡香蕉皮、果壳、馊饭剩菜的日子,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要是只能继续过这种生活,还不如去荒野,在搏杀中痛痛快快地死。”她低声说,“我努力学习,是为了用所学到的知识,过人过的日子。” 北灵怔了怔,抿了抿唇,没再嘲讽她。 终于吵完了,白狼松了口气,看了眼灰狼,后者点点头,递了个鼓励的眼神,白狼鼓起勇气,小声说:“有个学长开了家义体维修店,对接地下黑.拳赛场,我们要不要去那里问问招不招人?可能正好同时满足你们的要求。” 狐七七和北灵同时扭头,盯着她的眼睛发亮,把她吓得哆嗦了一下:“走!” 她们都明白社会实践的意义,自始至终没有向徐渺寻求帮助。 刚刚的爆炸动静不小,最接近垃圾场的外城区却还歌舞升平,这里毕竟是民风淳朴的犯罪之都,居民们见多识广。 所以,当衣着和垃圾没什么两样的年轻人出现繁华的库伦大街上,路人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露出任何探究的神色。 从来没机会逛街的女孩子们好奇地东张西望,目光流连在散发着香气的小吃车上,互相安慰打气:“找到工作有了钱,就可以过来买好吃的啦。” 咽着口水的她们都没注意,路边的扫地机器人电子屏打出微笑符号,悬在空中的广告牌上总有几只流浪猫溜达路过。 zero和阿墨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学生们。 其他四支小队同样如此。 徐渺摸了摸立在肩头的黑猫,在脑海中对zero说:[辛苦了。] “喵。” [职责所在。] 一支支花里胡哨的灯牌广告从身旁掠过,白狼盯着手头的地图自言自语:“就在这附近,应该快到了。” “你们在找什么呢?”一道语调轻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炸毛抬眸,看到身着燕尾服、打着黑领结、拄着彩色珐琅柄手杖、提着一袋零器件的绿发青年摘了高礼帽,低头向她致意。 狐七七警觉扭头,瞪了青年一眼,正要把白狼拉走,后者迟疑地望了望青年身后的招牌。 早就被时代淘汰的实木牌匾上雕刻着古朴的手写体。 【义体维修】 【坏了不赔】 “就是这里。” “哈?” …… 与其说这是一间义体维修店,不如说更像绅士的会客厅,不大的空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明亮的灯泡仿佛一个个拟真的小太阳,将店内照得亮如白昼。 狐七七和北灵神色狐疑地打量四周,白狼和灰狼小心翼翼地观察环境,绿发青年把彩色珐琅柄手杖挂在门后,放下装满零器件的手提袋,走进雕花木屏风隔开的小房间,换了身更日常的西装。 毛圆圆担忧地望向徐渺,这年头越是工业品越便宜,越是天然材料、手工制品越昂贵,这间小店大量使用实木装修,有点社会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的店主绝不简单。 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徐渺摇摇头,毛圆圆松了口气,以为徐渺的意思是“不要紧,他是好人”。 其实徐渺一见到绿发青年就让zero接管了义体维修店的监控与安保,在超级人工智能的眼里,这间小店的安保系统还挺特别的。 但也仅仅是特别。 脑中迅速浏览了一遍义体维修店的防御布置、武器分布,徐渺抱臂靠在门边,任由舍友们嘀嘀咕咕自以为隐秘地商量。 狐七七:“他就是那个学长?” 白狼:“嗯嗯,他应该就是我打听到的那位学长,这里是他的照片和基本资料。” 北灵:“苏洋,28岁,近十年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自己把超凡能力命名为【电路全解】,基因倾向为木本植物,从事义体维修行业七年,已经在斐文迪拥有不小的知名度。” 狐七七:“根据我的经验长得好看的人心眼都多,我们得小心。” 灰狼:“也不一定,副院长不就没什么心眼吗?” 狐七七:“?你胆子变大了啊小灰灰,不怕副院长连夜跑过来扣你学分。” “你们是来做社会实践的吧。”换好衣服的绿发青年,也就是苏洋走出屏风,“请坐吧,虽然我这里可能不需要这么多人,让你们暂时落个脚还是没问题的。” 立在角落的家政机器人收到语音指令,搬来几张木头椅子,安排狐七七等人坐下。 发现毛圆圆和徐渺没动,苏洋也没多问,径自坐在身体没能完全放松的后辈们面前,仿佛班主任找学生谈话一般,双腿自然交叠,上半身靠在椅背上:“讲一讲你们的名字,年龄,特长,能安排的我会帮忙,什么都不会的只能讨饭,我也会劝顾客多走你们所在的街道。” 捧着家政机器人端来的热水,几个萌新面面相觑,然而这已经不是课堂,刚刚认识的学长并不会像老师们那样耐心地等待她们想好答案。 眼尖地瞥见苏洋低头看了眼腕表,狐七七放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蜷,她咬咬牙,做第一个破冰的人:“您好,我叫狐七七,今年18岁,擅长格斗……”她留了个心眼,没提自己同样觉醒了超凡能力,她将其称为【魅惑】。 有她开头,北灵也大大方方自我介绍,说自己擅长唱歌和文学创作,同样一字不提基因倾向与超凡能力。 之后是狼姐妹,俩人老老实实说机械课学得比较好,她们挺想留在义体维修店打工的,学长总比陌生人好吧。 苏洋点点头:“了解了。”他站起身,从柜子里抽出只修了一半的普通型号机械手,递给白狼、灰狼,“想在这里工作,就试着把它修好。” 狼姐妹接过机械手,按照他的指示找了张空桌子,获得了一些维修工具。 安顿好她们,苏洋又找出一张报名表递给北灵:“最近有个选秀节目在海选,可以去报名,不一定非要中选,重点是包吃住,哪怕第一轮就被淘汰,也足够你过完第一个礼拜。” 北灵惊讶起身,扫了眼报名表,转身去看狐七七。小狐狸有些不安,但忍住了,她是这届学生绩点最高的,文化课成绩都很好,其实她也能做义体维修的活,但苏洋说了店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为了防止把白狼、灰狼挤出去,她就报了个格斗。 她以为自己喜欢钱,只要能赚钱去打生打死也无所谓,可是看到同学们都有了安稳的去向,自己却有可能去□□.拳,心里竟然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安静等待着苏洋的安排。 苏洋转回屏风内,翻出一件外骨骼装甲:“擅长格斗的话,愿意做测试员吗?提前说明,实习生没有工资,我只负责你们的食宿。” 狐七七感觉到北灵的目光,涨红了脸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北灵心想圆圆和渺渺都没吱声,显然这家店是可以干的,还犹豫什么呢:“没关系,她愿意的。”她干脆替狐七七回答。 苏洋“哦”了一声,把外骨骼装甲放在了一旁,刚出社会的学生什么心理,作为过来人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没必要把小孩子心思都戳穿。 而且这孩子已经算老实的了,看看另两个……苏洋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有些头痛地望向毛圆圆和徐渺:“你们怎么说?” 天赋出众、桀骜不驯、不屑求人的学生他见多了,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是天才就更宽容,谦虚的人往往才能走得更远,这七八年,他已经见证了许多傲慢的家伙死于帮.派火并、公司战争、雇主的任务……很多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毛圆圆笑眯眯说:“我之前参加过社会实践,已经联系好老板了。”本来想的是,要是狐七七等人找不到靠谱的工作,她就带她们一起过去,现在看来不用了。 原来如此,苏洋内心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徐渺:“你呢?” 徐渺一直在观察苏洋,正要说话,却被一阵鬼哭狼嚎打断:“苏大师、苏大师——求您出手帮帮忙——” “蹬——蹬蹬蹬——” 五六个奇装异服的拳手惊慌失措冲进门,七手八脚扛着具异常沉重的、已经很难分清是人还是机械的庞然大物:“老大疯了,我们用e暂时打晕了她,但她的状况很不好。” 苏洋皱了下眉,扭头说了句话,家政机器人将那根彩色珐琅柄手杖送到他手心,同时拉着狐七七、北灵等人躲进雕花屏风后。 “苏大师——” “你们该去医院,而不是我这。”苏洋扫了一眼昏迷的“老大”,“一个月前我就已经说过,她不能再增加义体改造比例,要操控这么庞大的义体,必定伴随脑机耦合度增加,耦合度过高,一定会导致意识迷失,或是陷入疯狂。” 拳手们听得头晕脑胀,他们不懂这些原理,只知道老大刚刚差点把他们全杀了,必须得治好她,没了老大他们队伍的战斗力会直接减半。 一群凶神恶煞的恶棍嚷嚷着、乞求着,苏洋挑了下眉,不为所动:“请你们去找为她改造的机械师,我不可能接这个活,再不离开,我只能使用一些必要措施了。” 拳手们露出恼怒的神色,其中一个正要五体投地抱住大师大腿,抬着的老大突然动了一下。 “啊——” 那超过三米的庞然大物一跃而起,不由分说地将机械拳头捶向小弟,中奖的倒霉蛋瞳孔紧缩,天灵盖已经发凉,眼底却倒映出一道穿着西装的身影,苏洋用那根彩色珐琅柄手杖架住了“老大”的拳头,蛇纹木柄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却顽强地顶住了超过1000公斤的瞬时力量。 “还不、快、帮忙。”青年机械师彬彬有礼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脚底瓷砖“啪嗒”一声裂开,呆愣的拳手们猛然回神,大呼小叫地上前拽住老大,老大却双眸猩红,满头暴汗,金属脊背上遽然探出两根泛着寒光的枪.管。 “!” “老大!” “醒醒啊老大!” 惊恐的尖叫声中,即便是苏洋也无法再维持表情与仪态管理的这一刻,子弹上膛的声音刚落下,老大猩红的眼眸突然涣散。 她僵硬地和苏洋对视片刻,“噗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把背后一个死命拽着她的小弟砸了个七荤八素。 苏洋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拍了拍西装上的褶皱,心疼地摸了摸开裂的手杖,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望去。 他心中那个桀骜不驯、迟早吃亏的后辈,正用关心的目光注视着他:“你还好吗?” 苏洋扶着手杖的手仍在因为刚刚的冲击哆嗦,心理上的冲击却比刚刚还剧烈:“是你出手?”疑问句,但是肯定的语气。 “嗯。”徐渺点点头。 底层义体战士的脑机防火墙都是大路货,她要入侵不费什么力气。 117. 犯罪之都 她看上去那么美丽,又那么柔…… 小店骤然安静,拳手们迟钝地意识到店里有黑客,转头望向先前不曾留意的角落,清清瘦瘦的女孩子在他们的注视下走了过来,她有着小麦色肌肤,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一身破衣烂衫,隐约能看到优美的肌肉线条。她看上去那么美丽,又那么柔弱,却没有人敢小瞧。 仿佛百兽之王巡视山林,领地之内雀鸟禁鸣。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心中已经油然而生一股臣服感。 拳手们无意识倒退了半步,不敢再吵吵嚷嚷。 “他要被压死了。”没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徐渺提醒了一句。 几人僵硬的脖颈缓慢转动,一低头,发现被老大压在身下的队友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吓了一跳,赶忙抓住队友胳膊往外拽,义体维修店里响起拳手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老大实在太沉了。 见他们实在吃力,徐渺弓下腰,修长的五指抓住“老大”套在内衣外的马甲,一个用力,把两三个壮汉都抬不动的义体人轻松提起。 马甲不堪重负,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拳手们如遭雷击,原地呆了两三秒,在徐渺脑袋上冒出“?”前,一个激灵恍然回神,嗖一下把队友拉到一边。 看上去还好,有点脑震荡而已,这些拳手的身体应该都强化过。徐渺一边评估着受害者伤势,一边把昏迷不醒的“老大”轻轻放回地上。 把她的举重若轻看在眼里,苏洋的耳根逐渐泛上燥意,想象中的萌新分明是个大佬,他还在心里吐槽人家年轻不懂事,幸好他一直严格执行仪态和表情管理,面上没露出分毫轻视的表情,不然现在岂不是被打脸的炮灰。 掸了掸外套上看不见的灰尘,试图找回优雅从容的状态,一转头,却见女孩子已经俯身观察起了“老大”,似乎在研究她的状况。 难道这个后辈,啊不,大佬,连脑机耦合过度引起的意识迷失都能解决? 从没听说这样的技术。 虽然难以置信,苏洋却没再下定论,他心中一动,使用超凡能力电路全解,观察“老大”头部电流磁场变化。 徐渺自己的脑机耦合度就很高,却从来没有迷失过自我,现在有个可以研究的病例摆在面前,自然不会放过。 冰冷的钢铁之躯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胸口毫无起伏,就连面部都已经全部替换成合金材料,或许只有部分内脏和大脑还是原生的生物组织。 徐渺的意识侵入她的脑机,毫无阻碍地扫荡了一圈,脑机神经接驳部分有剧烈的信号波动,昭示着“老大”并未死亡,但所有信号无比混乱,无法解析出正确的含义。 拳手们蹲在一旁,咬手指的咬手指,抓头发的抓头发,眼睛都盯着徐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毛圆圆从屏风后探出头,钢铁都能撕开的臼齿反射着森白冷光,谁要是敢趁徐渺治疗的时候下黑手,别怪她的牙齿不长眼睛。 但实际上她用不着太担心,徐渺的意识分出了一小部分,同时监控着小弟们的电子脑,zero也分出了一个线程专门盯着他们,阿墨更是不动声色跳到了制高点,随时都能给予正义的背刺。 不必担心“医闹”,因为敢“医闹”的人肯定会死得很惨。 安静的小店里,徐渺耐心地接触着“老大”的意识。 她有超出旁人的强大力量,能在纷繁的数据洪流里游刃有余,但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我,她又怎么把一滴水从一片大海中捞起? 空气中的水分子不着痕迹增加了,只有苏洋隐约察觉到异样,着意望了一眼徐渺,其他人只当是外头的雨丝飘进屋里,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徐渺垂下眼帘,呼吸平缓。 将水分精准覆盖到体表每一个毛孔,仿真出海水包裹感,她顺利进入了集体潜意识。 在没有任何外力辅助的情况下,将超凡能力运用到了极致,精细到了极致。 漆黑的深渊森冷孤寂,形形色色的气泡幽幽飘荡,徐渺将意识无限延伸,无形的触须探向四面八方,搜寻已经标记的目标。 江希…… 穆南枝…… 凌泉…… 凌树…… 梭梭…… 蛇人…… 薛春月…… 青鱼…… 小玉…… 芙拉…… 毛圆圆…… 左砚辞…… 狐七七…… 徐嘉盈…… 掠过徐嘉盈时感觉哪里不对,徐渺匆匆瞟了一眼,野心勃勃的徐家家主一如既往冷漠强势,兢兢业业处理公司业务,似乎没有找冬葵麻烦的意思,也没有发现披着备用系统马甲的zero。 一切正常。 徐渺压下心头狐疑,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找到“老大”。她接触了“老大”的意识,标记了她,就有能力找到她! 意识仿佛上涨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外涌,不断冲击着当前的海岸线,水流漫过每一粒砂砾,每一枚贝壳,感知每一个微小的存在。 一个漂浮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气泡拂过意识触须的末梢。 触须倏地延长,卷住气泡。 找到你了。 …… 整个过程在现实中不过过去几秒,在众人看来,徐渺只是垂眸思考了片刻,再抬眼时,“老大”已经身体一震,悠悠醒转。 拳手们大喜过望,激动地扑上前,爆了几句粗口:“老子知道你熬得过去。” “切,还以为俺有上位的机会了呢。” “等老大你适应了新加的义体,那个狗屁人形兵器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手舞足蹈的小弟们七嘴八舌,“老大”一时都没有插话的机会,她大手撑着地砖,缓缓支起上半身。 电路全解感知到她的脑机电磁辐射恢复正常,笃定她绝对没救了的苏洋却也没有被打脸的窘迫,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浮现出轻松的笑意,大佬的技术力真的爆炸啊,他有没有可能拜个师学两招? 心里暗潮涌动,表面依然从容稳健,西装革履的绿发青年把目光移向技术大佬,却发现女孩子的神情并不算好。 她静静望着“老大”和兴高采烈的小弟们,眼神中仿佛有告别前的悲伤。 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 苏洋心中一沉,扭头望向“老大”。 “老大”抬了抬手,示意小弟们先不要说话:“时间不多,不要废话。” 小弟们茫然不解:“什么时间不多?” “老大是不是还迷糊着?咱们是输给了‘人形兵器’,但积分还够用,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掉太多排名。” “老大你先休息,我们会顶上的。时间还多,放心啊。” “知道回光返照吗?说的就是我现在的状态。”“老大”向徐渺点头致意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对方就觉得亲切,潜意识仿佛已经把那个女孩当成了可靠的同伴,她打断小弟们的询问,一口气说道,“我自己的锅,太想赢,太冒进,加装了精神无法支撑的义体,发疯的时候差点杀了你们吧?别反驳,我现在很清醒,记得刚才的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从疯狂中回归理智,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就像破碎的镜子重新粘合在一起,勉强保持着体面,照出的样子已经四分五裂。” “听着,你们所有人都要以我为戒,听苏大师的话,绝不要再超负荷升级义体,别再去招惹‘人形兵器’,什么输赢、排名、荣誉都不重要。我账户中剩余的信用点给你们平分,开个小店,或者送送外卖吧,平平淡淡、也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点开终端,把账户余额平均分给了所有队友。 打.黑.拳的基本没亲人,了无牵挂才能爬得更高,能有值得信任的队友,已经足够幸运。 合金面庞露出微笑,“老大”闭上能够极限增强动态视力、却也给神经造成沉重负担的义眼,没有遗憾地沉入了永久的安眠。 她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她不是打.黑.拳的选手,不用每天上赛场你死我活,也就用不着一次次改造血肉之躯,忍受着与日俱增的神经压力。 她度过了平平淡淡、平平安安的一生,也是非常幸福的一生。 拳手们怔怔扶住老大缓缓卧倒的身躯,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他们跟着老大打拳,接受老大庇护,上缴一半奖金收入,平时也不是没抱怨过。突然拿回了自己应得的,甚至获得了更多,心情却称不上高兴。 毛圆圆、狐七七几人走出屏风,默默望着躺在队友们怀中的“老大”,不知道她多大了?如果她没换过声带,听声音不超过30,很年轻,也很强大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重要的队友们平安罢了。 相比较那些赛场上被爆头、被撕碎的拳手,老大已经能称得上善终了,拳手们用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不防小小的义体维修店再次被人光顾。 两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敲了敲门,走进小店说:“巴莱公司前来回收重要财产,请将这位小姐的义体交还给我们吧。” 118. 犯罪之都 人形兵器 欢快的音乐从远方传来,盛大的选秀节目拉开了序幕,霓虹灯束在城市上空晃动,绚丽光斑落在小店门口,仿佛在为工作人员的登场增加特效。 拳手们迟缓地抬起头,脸色空白地望向他们,什么叫“重要财产”,为什么要“还”给公司,不懂。 这不是老大的身体吗? 他们张了张口,还没拉得及说话,面前弹出一张电子合同,保持标准微笑的工作人员贴心解释:“这位小姐的义体是在促销期间购买的,价格只有平时的50,根据特价合约,她只拥有义体的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内置心率仪检测到她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公司依法收回报废产品,还请几位女士们先生们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呢。” 得体的语气,甜美的声音,耐心的解答,两位表现完美的售后唯一的问题是,不合时宜。 拳手们缓缓起身,有人低声问:“如果我们不还呢?” 工作人员笑容不变,对违约行为见怪不怪,很有经验地提醒:“那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哦。”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露出狰狞的神色,拳手们凝望着两名工作人员,后者对视一眼,没有再尝试劝说,低头按了下终端,电子合同影像消失,一股无形波动呈圆弧状向前横扫。 他们毫不犹豫使用了e! 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白炽灯噼啪闪烁,看不见的电子风暴一瞬间生成,所有拳手呼吸停了一秒,一个念头在心底升起,保不住老大的身体,没关系,大家一起去吧,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一堆零器件里,所有人都在,就不会怕了。 然而下一秒,风暴无声无息地止住了,灯泡从容地恢复了亮度,反倒是两名工作人员的终端“嘭”“嘭”爆出火花,冒出袅袅青烟。 “嘶——”工作人员被烫得甩手,飞快摘了终端扔到地上。他们的综合素养极高,立刻反应过来现场竟然有黑客,反手从腰间抽出手.枪,漆黑的枪口一个对准苏洋,一个对准徐渺。 这两人看起来是最可疑的。 攻击和反击都发生在短短一个刹那,发现自己突然就成了巴莱公司的潜在敌人,好不容易经营起一家小店的苏洋只好说:“关门。” 家政机器人应声关门。 苏洋握着手杖蓄势待发。 他知道财团是什么德性,与其徒劳地辩解、努力和徐渺撇清关系、却依旧被不管不顾消灭,不如干脆把不多的敌人干掉。 死无对证。 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大火气?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呢?暴力不可取啊。 他心里正无奈,却见握枪的工作人员突然身体僵住,眼瞳中飞快闪过一行行数据、一幕幕画面,他疑惑地眯了下眼,谨慎地打量两人异常的举动。 “咔哒”两声,工作人员把手.枪保险拉上,塞回了腰间。 “终端怎么坏了?” “回去报销吧,等会儿还要处理客户投诉。” “又得加班了,还想去看新星秀现场呢。” “下次吧下次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捡起损毁的终端,仿佛看不见店里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似的,一边抱怨,一边转身离开了。 苏洋怔怔盯着他们背影,直到他们走远,他迟疑地望向拳手们,毛圆圆、狐七七等后辈们,不出预料地看到同样茫然的面孔。 他小心地长舒了口气,最后才看向徐渺,发现她没有掩饰的意思,目光直白地回望过来。 又是她。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能够操控脑机的黑客很多,通过脑机往人脑写入指令?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 她究竟是什么人?来斐文迪做什么? 他不相信这样的人,只是一个参加社会实践的普通学生。 徐渺确实还有一个目的,她在斐文迪有个认识的人,安全局特工肖璟。 她要观察一下肖璟在做什么,安全局的势力可不可用,还要把他爱人遗留的手表交给他,这是被困电影无法离开的那位小姐的遗愿。 本来以为把舍友们送到店里就能去肖璟的住处看看——zero早就查到了他的资料。 没想到正好撞上这些拳手,又碰上巴莱财团的员工。 这下,五大财团算是被她得罪了个遍。 要是哪天五家人凑一块,理一理最近发生的怪事,发现给自家造成种种损失的罪魁祸首都是徐渺,怕不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干掉这个共同的敌人。 还有先知,也一门心思要追杀她。 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了所有“大人物”的对立面,身边大都是“穷朋友”、“小人物”。 没有谈和的可能了,斗争是避免不了暴力冲突的。 看看谁会赢吧,她默默想,已经在荒野中拥有了两座粮食生产基地,有必要考虑怎么获取武器,把朋友们武装起来了。 在苏洋提醒下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拳手们,通过电子脑沟通,达成了一致。老大让他们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他们会去做。 但如果救了老大和他们的小姐有吩咐,他们也绝不推辞。他们相信老大要是还在,也会这么做的。 …… …… 暗暗下定决心、斗志昂扬要报恩的拳手们尴尬地跟在徐渺身后。 没了老大他们队伍实力断崖式下跌,要想去地下拳场取回队伍存放的物品和经费,说不定要被扒掉一层皮。 很多拳手的义体就是这么被抢走的。 所以徐渺干脆和他们一起去,顺便也参观一下拳场长什么样。 一群或多或少进行过义体改造的肌肉猛男、猛女们,有些扭捏地跟着清瘦挺拔的小姑娘,偶尔有路人投来一瞥,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带着保镖们出街,根本想不到,事实上是大小姐一个,保护他们一群。 感觉自己好没用的拳手们不想说话,到了拳场只想拿了东西就走。老大发疯的消息却已经在拳场传了个遍,不怀好意的家伙们早早在他们的休息室蹲了点。 往常一看到他们就露出满意笑容的经纪人,同样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另一副面孔:“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想走就走,我这队伍还怎么带呢?兄弟们,姐妹们,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呀。” “那你想怎样?” “再打一百场,或者把‘人形兵器’打下去,随你们怎么选。” “……” 他们要是能赢“人形兵器”,还用得着老大拼命加装义体吗?不想放人就直说。拳手们翻出当初签的合同,开始和经纪人扯皮。 徐渺则侵入了拳场内网,翻阅起各个拳手资料,人形兵器并不是老牌选手,没有队伍,也没有赞助商,不久前横空出世,连赢38场拿下金腰带,他的战斗风格干脆利落,脸上永远没有表情波动,吹哨就打,打完就走,对手很难撑过5个回合,名副其实的人形兵器。 用电子脑飞快浏览了一遍人形兵器每一场战斗,徐渺发现他的实力确实很强,和只能加装常规型号义体的地下拳手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像他这样的强者去财团安保部门必定能有一席之地,又或者做个雇佣兵,来钱要比一场比赛一场比赛这么打下去快得多。 就算不为了钱,只是享受战斗,虐菜也应该体会不到太多爽感。 38场战斗在脑海中连贯上演,拼凑出一幅立体的人物画像,徐渺敏锐地察觉到,人形兵器每一次出拳与扫腿,都能细微调整角度、幅度、力度。 看上去,简直像在做某种测试。仿佛一个需要喂入大量实例的人工智能,在一次次测试中不断进化。 徐渺翻回人形兵器出现在地下拳场的那一天,目光落在视频右上角的时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日子,正是她前往町野中央医院窃取人造人的同一天。 也就是在那天,医院声称丢失了重要设备,大张旗鼓追查了一阵,却又因为徐氏表示了关注,没有任何结果就放弃了。 两件事会有联系吗? “合同写得很清楚,每年打够150场,或者积分达到210分,我们小队早在上个月就已经拿到了232分,今年的任务早就达标了。” “62场比赛,108分,哪里达标了?” “你篡改我们的战绩?”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经纪人摸出终端,翻出一张表格:“系统不会出错,30胜20平12负,正好108分。” “明明是58胜4平。”老大在时就提防着经纪□□手们当即拿出小队做的记录,每一场比赛的时间、地点、对手都列得清清楚楚。 经纪人却只是瞟了一眼:“没有经理盖章,假的。” “你——” 拳手们握紧了拳头。 明明已经做好了能做的一切,有权有势的人直接篡改游戏规则,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八蛋。 经纪人知道他们在心里骂自己,但那又怎样?老老实实给他当狗不好吗?进了这拳场,就要做好流干最后一滴血的准备。 他嘴角噙笑,正要再敲打敲打几个不听话的拳手,突然感到安装着电子脑的后颅骨仿佛被无数双小手抓住,意识分明还清醒,电子脑却反客为主,擅自发号施令。 身体唯命是从,抛弃了他的意志,缓缓地转了个方向。 “带我们去人形兵器的赛场。”那个被他忽视的年轻女孩下令说。 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说了声:“好。” 梅开三度,拳手们心中一凛,迅速地习惯了身边有个强大的黑客会有多么方便,他们望了望不远处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前“同事”们,瞥见徐渺已经往赛场方向走,连忙跟上。 窃窃私语声在角落响起:“什么意思?那个女孩选择打人形兵器?” “人不可貌相……”“太不自量力了吧……她压根就没有义体植入的痕迹……” 想起徐渺曾经轻描淡写把老大沉重的义体拎起,光是力量就已经远超常□□手们心里不禁冷冷一笑,莫名有种自豪感,要是我们头儿愿意,什么人形兵器,直接让他变成历史。 几人也以为徐渺这就要下场挑战人形兵器了,却见他们心中无比强大的女孩跟着经纪人拐进员工通道,来到了二楼预留给内部员工的观战包厢。 虽然已经把人形兵器的战斗视频全都看了一遍,实力也正在新的巅峰,但生性谨慎的徐渺并不会就此傲慢自大。 能有机会近距离实地考察,敌明我暗,为什么还要莽上去? 扶着二楼看台栏杆,俯视正在走进铁笼的精悍男人,徐渺的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要寻找的那位安全局特工肖璟,此刻就坐在拥挤的观众席中,一张娃娃脸非常显眼,正向人形兵器比着手势。 人形兵器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铁丝网围成的比赛场地。 徐渺退回包厢内,回想着刚才在拳场系统中调看的比赛视频,那些视频不是没有观众席的镜头,她却一次都没见过肖璟的面孔。 显然,他通过黑客技术,把自己从视频里抹去了。 吊灯投下的雪白灯光拓在徐渺脸上,选秀的bg透过半开的窗户飘进人声鼎沸的地下拳场,人形兵器以一个标准的起手式站在对手面前,铁笼大门被蹦蹦跳跳的兔女郎“哐当”一声关上。 陷在软椅内的肖璟突然感觉到什么,转身扫了一圈观众席,却什么都没看到。 119. 犯罪之都 混战 徐渺及时收回视线,避开了肖璟探究的目光,脑海中读取zero搜索到的资料,斐文迪行政署外贸管理委员会秘书处正式雇员肖璟,入职7年,无犯罪记录,无不良嗜好,朝九晚五稳定打卡,从不进出风俗店、地下拳场、私密会所等等灰色地带。 即使是zero也查不到任何纰漏,或许是因为斐文迪不是ta的主场,但也证明了肖璟的黑客能力有多强大。 人形兵器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对手,这是他的第39场战斗,徐渺集中注意力,将基因进化后强化的视力、听力都发挥到极致,能够感觉到他确实在有意识地修正每一招的细微偏差,每一步的冗余动作,就连呼吸节奏都要调整到完美状态。 他真的是人吗? 徐渺的肉眼无法透视,zero借助场内某个观众的终端配置的红外传感器,感应到了人体热辐射。 他真的是人,不是机器。 所以,相同的日期只是巧合,人形兵器并不是医院丢失的“重要设备”? 也不一定。 谁说人就不是设备。 直觉告诉徐渺两者脱不开干系,违和感像报警器一样“滴滴”作响,搅得她心跳加速,望着人形兵器赢下比赛,面无表情被裁判举起右手宣布胜利,她没再停留,让拳手们跟着被控制的经纪人回包厢,拿好东西先回去,她还有事要做。 拳手们心中一凛,脑中掠过无数猜测,脱口而出只有一句:“是!” 照旧是比完就走,挥开一拥而上的自媒体记者们,人形兵器沉默跟着娃娃脸青年走过热闹的主干道,钻进幽暗偏僻的深巷。 不知是谁在巷子里撒了面包,一群白鸽低着头啄食,听到两人脚步声,“哗啦啦”振翅飞走,在两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幕洁白的晃影。 肖璟蓦地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移向了巷子口的监控。人形兵器诧异转身,张了张口,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话头。 无形的电磁信号被电子脑拦截,肖璟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光闪烁,刚刚他和往常一样清除自己的踪迹,却感觉到虚拟世界有双眼睛正在窥探他的动作。 顺着那股感觉追踪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想起刚刚在拳场也有类似的感觉,肖璟心中沉了沉,他想了想,扬声道:“我看见你了,出来吧,跟着我想做什么?” “咕叽!”一只不死心的白鸽飞回墙头,想等人类离开再叼走地上的面包。撕心裂肺的歌声穿透钢铁丛林,余音在窄巷中回荡。没有人现身,仿佛一切只是肖璟的错觉。 巷子旁边一排低矮密集的贫民屋,一张市容美化用的巨幅广告牌挡住了破败的屋头,徐渺藏身广告牌后,人像猫一样踩在屋主偷拉的电线上,手指伸出尖锐的指甲,紧紧抓住刚刷过白漆又被涂鸦的水泥立柱,指甲缝里几粒水泥簌簌掉落,被旁边的黑猫小心接住。 肖璟在诈人,她心想,目光落在巷子口,神色微凝。 十字路口的另一端,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缓缓现身,晕黄的路灯映出她的身形,工字背心、及膝短裤、冲锋衣外套、再加一双人字拖,体型并不像“老大”那样夸张,大面积皮肤反射着微光,却在暗示义体改造比例绝不会小。 没有再仔细打量,以防来者感觉到她的注视,徐渺用脑机观看zero转播的画面,肖璟犹疑地望着义体人,似乎在判断她的身份,在她离自己还不到20米时,低喝了一声:“停下。” 义体人不为所动,继续稳步向前。 肖璟眉心一跳,又问:“于穗宁?” 义体人终于有了反应:“把他交给我,给你留个全尸。” 认错了人,肖璟瞳孔急遽收缩:“027。” 人形兵器摆出姿势,蓄势待发,准备战斗。 肖璟却大喊一声:“跑!” 人形兵器,也就是027愣了一下,转身就跑,义体人稍稍一顿,落在后方的右脚猛地踩进柏油浇筑的地皮,留下一个足有三厘米深的脚印,身体像蓄满力的弹簧一样弹了出去,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肖璟瞳孔深处再次闪烁,下一秒却如遭重击,鼻腔流下两道鲜血,义体人闪现到他面前,冷笑一声:“洛希尔财团的义体,也是你想入侵就能入侵的吗?”说话间她已经抬起右腿朝着肖璟胸口狠狠踹去。 她显然对自己实力很有信心,打算先解决了肖璟再去追027,脚底碰到肖璟胸口的那一刻,身体却突然停滞了0.1秒。 广告牌后,徐渺眼帘微垂,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洛希尔财团的特勤专用义体,确实相当棘手,但也不是毫无漏洞。 “滋啦!”借着这0.1秒的时停,肖璟顾不上胸口剧痛,呕出一口鲜血,却不退反进,将掌心藏着的便携式e向前捅去。 高端义体连子弹都能抵挡,却永远无法解决这个致命弱点,一道定向电磁脉冲足以令她瘫痪片刻,也只需要这片刻,027就能逃离洛希尔财团的锁定。 “蹬蹬蹬”的脚步声折回,肖璟心头一沉扭头望去,本以为成功争取到逃跑时间的027竟然又回来了。 “不是让你先走吗!”满脸是血的娃娃脸青年又吐了口血,027被吓了一跳,一个急刹停下脚步。 “那个方向也有人!” “!”肖璟眼前一黑,被已然恢复过来的特勤掐着脖颈提起身体,狠狠往旁边甩去。027飞扑去救,用身体给肖璟当了次人.肉气垫,两人前后脚轰然砸在地上,把本就坑坑洼洼的路面砸出一圈龟裂的痕迹。 “嘭嘭嘭!”从027身后追来的男人直接拔枪射向洛希尔家族特勤,一枚枚子弹在空中旋转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把她密不透风围住,特勤抬手挡住头脸,硬生生用义体挡住子弹,外套被打烂,仿生皮肤也被打出一个个孔洞。 “你又是谁!”破损的冲锋衣扬起,特勤怒喝一声,抬脚甩飞了人字拖鞋,闪电般冲向男人,裹着长风衣的男人一声不吭丢掉霰弹.枪正面迎战,速度与力量竟然和她不相上下。 一道道残影在空中闪现,027扶着肖璟起身,肖璟捂着嘴唇重重咳嗽,鲜血从指缝溢出,眼睛却目不转睛盯着战斗的两人,电子脑高速分析监控拍摄的画面,在男人后颈找到一枚家族徽章。 巴莱财团的人。 难怪能和洛希尔家的特勤相差无几。 巴莱财团也知道了027的存在?! 不管了,让他们狗咬狗去,肖璟一边吐血一边让027扛起自己跑路,两名特勤发觉目标逃离,对视一眼默契分开,下一秒竟不约而同选择了先追目标。 “!!!” 肖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027扛着他,在他的指挥下沿着错综复杂的曲折小巷狂奔,两名风格迥异的特勤紧追不舍,像饿疯了的野狗一样死咬着他们不放。 不知不觉跑过了半座城。 阴暗褪去,光彩耀目的大荧幕迎面袭来,欢呼声骤然在耳边爆发,027感觉自己一瞬间淹没在了人海里。 同样被淹没的还有两名特勤。 人群举着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和灯牌,尖叫着为喜爱的选手打call,音响声震耳欲聋,疝气灯把夜空打成白昼。 两名特勤脸色铁青,目标竟然把他们带进了选秀节目海选现场。 稳稳地扛着肖璟,027费劲地挤开人群朝前奋进,两名特勤冷冷地凝望他们的背影,手指摸到了腰后的枪袋上。 为了完成任务,死几个人是可以接受的。 回想着公司潜规则死多少人可以不予追究,两名特勤摸枪的手却摸了个空。 他们心中一惊,正要扭头检查,耳边却已经响起一道年轻的女声:“这样做不好。” 安全局的人到了?怎么可能?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就被近了身,安全局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高手。 两人惊疑不定,手上却极为老练地变招,在嘈杂的人群中精准找到声源,弯曲成爪状的大手向声音的主人抓去。 “啪。” 明明听到了声音,却感觉不到抓住了东西,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看到彼此身后晃动的大腿。 他们突然像小孩一样,只能看到成年人的腿部动作。 迷茫了两三秒,两名经验丰富的特勤才惊悚地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人把他们的头颅从义体上取了下来。 他们的脑袋被人抓在手上,所以视线突然变低了。 头皮发麻,喉腔仿佛被异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两人只能徒劳地转着眼珠子,好半天才找到不远处躺倒在地上的无头身体。 一张毛茸茸的猫脸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熔金色的眸子反射着诡异的亮光,两个精神压力已经超出承受能力的特勤终于顶不住,在强烈的恐惧中晕了过去。 阿墨“喵”了一声,回到徐渺肩头。 兴奋的观众们仰头望着舞台,无人在意脚底下的东西,几个扫地机器人挤进人群,圆筒形状的身体两侧伸出机械臂,飞快地拆除了两具义体,把零部件塞进了肚子里。 徐渺顺了个路人的手提袋,在她裤兜里留下10块钱,把两个脑袋丢进袋子,向027和肖璟离开的方向走去。 120. 犯罪之都 忒休斯问题 找到027和肖璟的落脚点,发现他们在紧张地查探了一圈周围环境后,就疲倦地倒在床上休息了,徐渺也没着急去找他们,在附近的酒店用假身份定了个房间,通过改变脸部肌肉的水分分布,让自己的长相也发生了变化。 虽然没搞明白阿墨的千面是怎么做到的,通过妙用能力,她也有了自己的改头换脸方法。 她没有忘记拆除两名特勤脑中的定位芯片,把芯片托付给流浪猫,让它们叼到远离酒店的地方。 等洛希尔家族和巴莱家族反应过来,她这里应该已经搞定了。 读取了特勤的脑机记忆后,她终于能窥见真相一角。 洛希尔家族主营生物、医药方面的业务,多年来一直在各地进行着代号为“忒休斯”的绝密实验,027是这项实验的重要成果,却被隐秘组织盗走。 他们寻踪觅迹,终于挖出“安全局”的存在,锁定了027的坐标,不想让其他势力发现实验体的洛希尔家族没有大张旗鼓派出大部队,只派遣了少量精英前来抓捕。 即便如此,盘踞在斐文迪的巴莱财团势力依然察觉到洛希尔家族不一般的动静,果断安排了长期合作的雇佣兵拦截,虽然不知道洛希尔家族在找什么,但能让他们这么慎重对待的一定是好东西。 光是这个代号就惹人无限遐想,忒休斯之船,古老的哲学问题,如果一艘船不断维修,到最后所有木板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一批了,那这艘船还是一开始的那艘吗? 徐渺并不擅长思考哲学问题,她没有多想,选择明天找到027和肖璟,直接向他们询问。 要是他们不愿说,也可以像这两个特勤一样,变成脑袋,让她直接阅读。 …… 027和肖璟暂时还没有放弃身体的想法,被徐渺找上门,反抗无果,又看到对方提着两个特勤的脑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肖璟交代得很干脆。 他们手里也没有“忒休斯”计划的全部内容,只知道这个计划与五大财团掌权者一直追求的终极目标有关。 权力与财富都达到个人巅峰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惧怕死亡,每一个掌权者汲汲营营寻求着永生的办法,“忒休斯”计划的实验体正是洛希尔家族探索不死永生的重要途径。 “027的心智并不健全,身体素质却堪称完美,天生就会调节每一寸肌肉、甚至每一个细胞,利用超强的代谢能力让身体永远处于最佳状态。我带他去拳场的目的是让他在高频率的战斗中更快代谢,当他的身体更新到一定程度,似乎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肖璟边说边打量着徐渺,他总觉得这个陌生的女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用脑机搜索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却没一个能对应上。 根据大家都了解的常识,徐渺提出心中的疑问:“如果他的细胞不断分裂,会不会失控导致癌症,影响端粒体的正常工作,导致寿命受到影响?” 肖璟望了望正在埋头吃饭的027:“这正是他与众不同之处,他的细胞以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分裂,却始终在可控范围内,他的端粒酶完美地抑制了细胞突变的可能,机体天生拥有抗癌能力。” 他转头注视徐渺,声音中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也就是说,他的身体能一直年轻,永远不会老去。” 即便还不知道洛希尔家族要怎么使用实验体,徐渺也能猜到一些了。 当权者完全可以把意识上传到数据空间,再下载到027的身体里,获得一具永生不死的体魄。 肖璟的目光似乎在问,知道了这个秘密的你是否产生了一丝贪婪的念头,想要把这具身体夺走,占为己有呢? 徐渺并不觉得这种审视有什么不对,能有几个人抵抗得了永生的诱惑? 但问题是,肖璟又凭什么让她相信,他就没有过一丝心动呢? 安静地对视后,徐渺近乎反客为主地先一步开口:“安全局劫走027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们是不是要利用他完成你们的伟大理想?这具身体让你们使用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所以牺牲一个心智不全的人造人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不可能做这种事!”肖璟冷静的脸上涂满了怒火,他忘了本该是他质疑徐渺的目的,这个跟踪他们的女孩显然不简单,他怒火中烧地说,“如果我们也随随便便牺牲别人,那我们和那些不知所谓的反抗组织有什么区别?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更不要侮辱我的同事们。” 他越说越激动,正在啃鸡腿的027吃惊地停住口,看看他,又看看徐渺,小心翼翼把还没动过的食物往两人方向推了推。 没吃早饭容易上火,他懂。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肖璟指甲掐进掌心,咽回了后面更激烈的话。 他看起来说的是真话,徐渺在心里判断,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问:“现在洛希尔和巴莱的人都找过来了,你的同事们在哪里?凭你保不住他的,你应该知道。” “支援的人应该快到了。”肖璟看着徐渺身旁的特勤脑袋,想了想补了一句,“她是我们组织内的最强战力,不是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徐渺“哦”了一声,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你说的不会是她吧?” 她打了个响指,一只黑猫叼着一个女孩后颈,从打开的窗户跳了进来。 女孩扎着丸子头,光学迷彩被扯开,身体被五花大绑,沾了灰的脸上还带着茫然之色。 看到徐渺,她讨好地笑了笑,扭头见到同事呆愣的脸色,想挠头手却被捆住挠不到:“不好意思哈,一时大意,一时大意。” 肖璟:“……” 027觑到他脸色:“要不……”他依依不舍再次让出珍贵的食物,“还是吃个鸡腿冷静一下吧。” 已经石化了肖璟一动不动,阿墨丢下丸子头女孩,跳上餐桌叼走了鸡腿,徐渺一个他一个。 一大早做搬运工,他们都辛苦了。 121. 犯罪之都 道德绑架 于穗宁坐了一夜车,凌晨抵达斐文迪,夜晚已经过去,白天尚未开始,不管是混战的帮.派还是兴奋的选秀都暂告一段落。 饥肠辘辘的她在人可罗雀的小面摊上囫囵吃了个早饭,就火速赶往肖璟发送的坐标,一间坐落于内城区的园艺体验馆。 馥郁的花香浸染了半条街,安静整洁的大街上几名警员正在巡逻,中产阶级聚居地治安总是比贫民窟好得多的,哪怕这里是斐文迪。 为了防止被警员当作可疑人员带走调查,于穗宁准备顺着墙沿爬进园艺馆,却被早就等候在此的女孩逮个正着。 “你就是肖璟在等的人?” 于穗宁衡量着对方的来意,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张陌生的脸已经贴到了面前。 “休息一下吧。”女孩在她耳边轻声说。 后颈一阵剧痛,大脑过了电一般战栗,于穗宁的身体与意识受到双重打击,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地软倒在地。 彻底晕迷过去前,她感觉到自己被女孩抱在怀里,手法老道地捆了起来。 再睁眼,身旁蹲着一只明显有主人的黑猫,以及一群刚吃完东西正在擦脸的流浪猫,她刚要问问这些猫怎么回事,里头人打了个响指,流浪猫们托起她的身体,黑猫叼住她的后颈,把她从窗户边缘叼了进去。 于穗宁:“……” 看到黑猫的那一刻,肖璟终于反应过来女孩的熟悉感源于何处。 “阿墨?”他狐疑地望望黑猫,又望望徐渺,“徐渺?” 徐渺在完全控场后就没想着瞒他,她来这里不是看热闹也不是见义勇为,而是要看看安全局能否合作。她恢复面部原本的肌肉走向,露出了真实面貌。 反倒是肖璟,脱口而出徐渺的名字,立刻感到一阵后悔,余光里两颗脑袋还在瞪着他,于穗宁被五花大绑的模样也不能说不可怕,他指尖出了点汗,硬生生在扬起的尾音后加了个字。 “姐。” 徐渺姐。 虽然徐渺比他小,但能在短短几个月战斗力与黑客技术都增长到这个程度,他不尊敬一点实在心里发虚。 不过,既然是徐渺,暂时应该死不了,肖璟心情复杂地想,虽然早就知道徐渺的天赋强悍到连先知都畏惧,财团掌门人都觊觎,但他们本来并没有指望徐渺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他们这些大人还没死,还能做事。 在肖璟和喻闻熙等人的设想中,应该是他们在前面披荆斩棘,经历重重艰难开辟一条通往光明的小路,徐渺等年轻人慢慢成长起来,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把这个糟糕的世界改天换地。 却没想到,徐渺比他们走得更快、更远。 得知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只不过是由最强者于穗宁带着027转移,徐渺很自然地提出她的方案,面对敌人她一直以来的做法都是,与其狼狈逃跑,不如找准对方弱点,用反击代替防御。 计划很简单。 第一步,顶替洛希尔家族特勤身份,前往巴莱集团斐文迪分部大闹一通,让巴莱集团确信洛希尔家族丢失了重要的实验体,让洛希尔家族以为巴莱财团已经抢到了他们的“东西”。 第二步,坐山观虎斗,趁两大财团爆发冲突,渔翁得利。027要走还是要留,将有自主选择的余地。 这么多年安全局一直小心谨慎,从不敢撩财团虎须,只敢在暗中对底层人施以援手,陡然听到徐渺要直接去五大财团内部挑事,肖璟和于穗宁半晌没回神。 花了一段时间消化了徐渺的提议,两人对视一眼,发现要想过这一关,就得按徐渺说的做。 要不然迟早还会发生昨晚那一幕,就算巴莱公司也想要027,当肖璟带着027跑路,他们也会和洛希尔家族暂时握手言和,转而一起追杀肖璟。 两家财团没有根本矛盾之前,只会把矛头同时指向安全局。 必须把这个锅甩出去,让他们狗咬狗。 思路清晰后,两人开始争论第一步的人选。 于穗宁:“你刚刚不还跟渺渺说,我是咱们安全局最强战力?除了我谁还能完成这个任务?” 肖璟:“五大财团的安保有多强你不是不知道,一个人的武力终究是有限的,就算你能成功误导巴莱公司的安保,让他们以为你是洛希尔家族的特勤,被安保员围住后,你又怎么脱身?” 于穗宁:“这样,那样,就脱身了。不管怎么说,总比你这个卧推只有75kg的技术宅容易得多吧?” 肖璟:“不是75kg,是80kg。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靠蛮力,我可以侵入他们的脑机,使用洛希尔家族的武器,留下他们的家族徽章。” 于穗宁:“你以为我的脑子里只有肌肉吗?如果你能这么容易入侵财团成员的脑机,安全局现在会这么弱小吗?” 两人各有所长,因而一个坚持暴力流,一个要走技术路线,谁也无法说服谁。 徐渺和黑猫一起吃了鸡腿,喝了牛奶,吃饱喝足后洗了洗脸,看到他们还在吵,打断道:“谁主张,谁负责。我提的计划,我去执行。” 于穗宁:“不行。” 肖璟:“不要把你的才能浪费在这里。” 于穗宁打不过徐渺,肖璟的黑客技术也不如她,两人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拒绝。 027是安全局的责任,徐渺又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有价值,他们得从大局着想。 徐渺却不做亏本生意的:“我帮了你们,你们也为我做一件事,很公平。” 对上徐渺的眼神,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肖璟把那些劝说的话咽了回去,慎重询问:“什么事?” 徐渺没有客气,一点也不委婉地说:“加入我。” “什么意思?” “安全局太松散,缺乏统一指挥,需要一个人整合这股力量。” “……” 从来都是某个人加入某个组织,没听说过一个组织反过来投奔某个人的啊。 肖璟扶住发晕的脑袋:“这件事太大,我们俩说了不算。” “你们可以慢慢商量,但财团不会等着你们商量好,再杀上门来。” 肖璟心中一凛,徐渺这是在威胁他们吗? 徐渺接着说:“所以我今晚就会行动,如果你们有良心,一定会被我道德绑架。” 肖璟:“……” 肖璟:“????”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句话都出乎他的预料的? 还被捆着的于穗宁:“……要不先让我也吃个鸡腿,我怎么感觉跟不上你的思路?” 徐渺松开她:“请便。” 没有继续毫无意义的争论,徐渺带着黑猫离开了园艺馆。 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她一定会去做。 如果安全局真的没有良心……她都敢招惹五大财团了,还怕安全局不讲良心吗?不能统一战线,那就把他们都消灭。 在这座连公司战争都习以为常的犯罪之都,她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沿着内城区往外城区走,平坦的路面逐渐变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一路上遇到好几波游.行队伍,抗议工资低的,拒绝致幻剂合法化的,控诉能源价格上涨,要求早日通过乙醇汽油法案的。 徐渺把每个游.行队伍的宣传单都接过去仔细阅读了一遍,逗留的片刻功夫,警员已经出动,维持现场秩序,驱逐暴力倾向者。 有个警员看到徐渺抓着一摞宣传单,一看就是搞破坏的中坚分子,握着电棍就往她身上砸。电棍刚碰到徐渺,就感觉到一股水流顺着手柄倒流进衣袖,释放的电流瞬间被导向体表。 “滋啦滋啦”,像突然犯了羊癫疯,警员被电得抽搐不止,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被路过的示.威者趁机踩了几脚,胳膊腿当场骨折。 事后被送到医院的他冷汗涟涟地想要汇报这一异常情况,却惊愕发现,他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女孩的长相,突然出现的水流、被导回身体的电流都像是一场梦,梦醒后就被橡皮擦轻轻擦去,不留一点痕迹。 警员:“!!!” 没再管他,回到外城区的徐渺去了趟义体维修店,狐七七和白狼、灰狼正在认真打工,店长苏洋穿着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衬衣,戴着防护面罩,手持一把电锯,动作优雅地把一堆报废义体从一具尸体上拆卸下来。 这具身体同样是地下拳场的拳手送来的,由于重度报废,巴莱财团放弃了回收,他的队友们却舍不得这些好材料,请求苏洋把义体尽量完整地拆下,他们好拿去垃圾站赚点废品费。 徐渺到时,苏洋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一团塑料布上随意堆着半个脑子,一只肾,以及其他一些模糊不清的人体组织。 心脏被队友们珍惜地抱在怀里,这是昂贵的能源核心,就算能量已经耗尽,价格依然是这堆废品里最高的。 有人想把它直接卖给苏洋,苏洋拒绝了:“如果你们再出一笔拆解费,我可以帮你们回收,这颗心脏只是普通型号,有价值的芯片已经烧毁了。” 队友们只好遗憾作罢。 余光瞥见走到门口的徐渺,苏洋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昨晚的事,再看到徐渺,他突然对这种习以为常的规则感到不自在,他一向的生存准则是收钱办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下后辈。能帮多少,完全随缘。 或许,她能做得更多……他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切完最后一个人体部件,摘下面罩,保持着学长的风度问:“你来找七七她们?北灵去海选现场报名了,圆圆也去找了熟人,都不在这。” 狐七七和白狼、灰狼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徐渺,眼睛一亮,高高兴兴跑过来:“你回来啦,昨晚……”想到旁边还有外人,狐七七掠过这个话题,“吃了吗?我们都等着你去逛街呢,苏洋学长给我们发了两百块零花钱。” 徐渺吃过了,却也没有拒绝,她点点头,跟着舍友们一起去了街上,由着她们大手一挥,“这顿必须我们请客。” 越相处,越能发现徐渺身上藏着无尽的秘密,几个人昨晚讨论了一夜,最终决定什么都不问。 徐渺注意到那具被拆解的尸体,也发现了苏洋、狐七七等人不以为意的态度,却也同样什么都没说。 在这个底层人被物化到极点的世界,冷漠并不是他们的错。 夜幕再次降临,氙气灯在城市中央摇曳,排了一天队的北灵在后台填表,紧张等待着初登场,于穗宁换上新的光学迷彩,正要出门却被一群流浪猫拦住,肖璟低头看了眼仿生蜜蜂针孔摄像头传回的拍摄画面,全息屏幕上突然出现一行鲜红的字:“原地待命。” 徐渺离开外城区,走向了巴莱公司斐文迪分部所在地。 122. 犯罪之都 从88层高楼坠落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工程师们仍在伏案工作,不同型号的义体或是陈列在实验台上,或是横亘在过道里,800㎡的大平层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残留着雨渍的落地窗映照出一排排佝偻的背影,平均年龄不到35岁的工程师们肩颈僵硬,有的驼背,有的秃顶。 嘭——啪—— 天花板中镶嵌的led灯闪烁两下,角落里某只义体冒出黑烟,灰头土脸的工程师熟练起身,不慌不忙把工位旁的插座断了电。 “又炸了?”有人伸个懒腰,笑问一句,更多人头都没抬一下,这种程度的炸板子实在稀松平常。 被问的耸了耸肩,嘴里嘟哝着“不好搞啊,要不明天再来”,转身往洗手间方向走。 才走到门口,刚刚只是闪烁两下就恢复了的led灯突然全灭,办公室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好在办公楼对面就是商场,巨幅广告的亮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 猝不及防的工程师们吓了一跳,借着微光举目四顾,昏暗光线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面面相觑,渐渐反应过来,没什么大事,跳闸了。 deadle快到了,这还怎么干活啊,众人抱怨起糟糕的电路系统,隐隐也有些责备同事不够小心的意思。 炸了板子的不敢反驳,摸索着往电闸方向走了几步,突然感觉不对。 义体实验室短路频率太高,公司就把实验室电路和其他区域隔离了,如果只是短路引起的跳闸,实验室外的走廊怎么也黑了。 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绿光,照得走廊略显阴森,工程师盯着走廊尽头看了一会儿,仿佛黑暗中会突然蹿出个鬼影。 但没有。 安静的走廊里只有她的呼吸声。 别想太多,她摇了摇头,走到电闸旁,正要抬手扳下闸刀,颈间皮肤被一片冰冷的刀锋紧紧贴住。 “东西在哪?” 女人的声音像一根钢针,从天灵盖直插温热的脑髓,激起大脑一阵战栗。 疲惫的工程师一瞬间清醒了。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别杀我,求你……” “少废话。你不知道,总有人知道。还在公司的人里权限最高的是谁?给你3秒,3、2……” “是祝总!他在67楼独立办公室。” 话音刚落,工程师就感到后颈一痛,被女人一记手刀敲晕了过去。 但她在后颈植入了冲击传感器,感应到重击后,传感器立刻工作,把她沉睡的意识又唤醒了。 清醒过来的工程师手心沁出冷汗,眼睛依然紧紧闭着,一条缝都不敢睁开。 她不知道神秘人要找什么,也不在乎那东西有多重要,她只想熬到神秘人离开,平安下班。一个普通打工人,何必那么在乎公司财产呢? …… 徐渺知道工程师醒了,但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处处留下痕迹。她装作没有察觉,无声登上67楼,小心避开监控,偶尔留下一道模糊的身影。 监控中的她穿着特勤同款工字背心、及膝短裤,套着宽大冲锋衣,腰间挂着洛希尔公司□□,光脚踩在地板上。 来之前她已经调整了容貌身形,尽量贴合那位特勤,她用冲锋衣连帽罩住头颅,只隐约露出下半张脸的轮廓,身上贴着仿生皮肤,提前注入了特勤的dna,确保留下的指纹、脚印、生物组织都能追踪到特勤身上。 她能够不着痕迹入侵安保系统,却没有这么做,洛希尔家族的特勤是格斗高手,不懂黑客技术。 所以她很小心,却还是被监控抓拍到。 就在她蹑手蹑脚摸到祝总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警报声突然响起,尖锐的鸣叫声迅速吸引来大量安保员,明晃晃的手电筒照在潜入者的脸上:“谁在那里?!” 徐渺侧头望了他们一眼,在他们吃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抬脚踹开实木大门,办公桌后正捏着鼻梁闭目思索的中年人睁开眼睛,和徐渺对视了一眼。 “你——” 潜入者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他面前,翻过办公桌转眼就到了他身后,大手铁钳般掐住他的脖颈,把他没能说完的话掐了回去:“把027交出来。” 冷冽的声音透出淡淡的杀意,祝总艰涩地咽了咽口水:“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能满足你的一定会做到。” “我说了,027,交出来。” 说话间,安保员一股脑冲到了办公室门口,潜入者同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祝总连忙抬手:“别……进来。”他喉咙被卡住,呼吸已经很困难,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所有安保员停步拔枪,食指压在扳机上,鬓角流下一滴冷汗。 祝总用气音艰难地问:“027……是什么?” “别装傻!” “我真的……不知道。” 面皮涨得通红的中年人神色惊恐,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潜入者腰间的制式武器出卖了她,洛希尔家族的人不惜杀进巴莱公司也要把所谓的027夺回,可见这东西的重要。难怪上头特地派人拦截。 那家伙已经得手了? 为什么不把东西送过来。 难道说受了伤,暂时躲在哪……又或者想要私吞…… 为了避免和洛希尔家族起正面冲突,巴莱公司派出的只是一名专接黑.活的白手套,这种雇佣兵自然毫无信誉可言,黑吃黑也是常有的事。 保险栓拉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余光瞥见潜入者熟练地单手上膛,枪口已经指向他的太阳穴,祝总心头一跳,忙道:“可能是我权限不够,不了解某些机密,我可以尝试帮你联系更高级别的管理层,让他们回答你的问题。” “别给我耍心眼!”潜入者厉喝一声,猛地抬起手腕,一名安保员抓住时机扣下扳机,子弹裹挟着巨大的动能冲向了她暴露出来的肩膀。 “嘭!” 子弹打偏了!被桌沿弹飞形成跳弹不偏不倚击中了祝总的胸口,在他胸口制造出一个恐怖的血窟窿! 祝总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口中涌出大股鲜血,想说什么却已经无能为力,头颅垂落,当场毙命。 徐渺:“……” 安保员:“……” 双方都为这个意外短暂地愣了片刻,下一秒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枪,安保员人多势众,火舌喷吐,子弹像暴雨一般倾泻而下,徐渺却虚晃一枪,把祝总的尸体往前一送,充当片刻的盾牌,侧身撞向身后的落地窗。 哗啦—— 防弹玻璃仿佛遭到巨型机械锤重击,顷刻间碎成无数碎片,徐渺顺着惯性侧翻出去,身体和众多碎片一同落下。 安保员齐齐松开扳机箭步上前,顶着狂乱的夜风探头张望,潜入者在半空拧腰翻转,用外套绞住外立面矗立的巴莱公司logo,双腿屈起用力一甩,一路火花四射地荡到了玻璃幕墙前,她一脚蹬碎窗户,同时松开外套,消失在破开的窗口。 “下楼!全部下楼!”队长点开终端呼叫支援,“敌人进入了6769楼,立刻封锁这几个楼层!” 安保员跟着队长冲向楼梯——大楼电路被切断,电梯已经无法工作,一群人兵分两路,分别从两侧楼梯狂奔而下,昏暗的大楼内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角落闪过,疾呼出声:“在那!” 不等众人冲上去形成合围之势,身后却又响起一声惊叫:“在这!” 到底在哪?众人头晕脑胀四处奔走,那道身影却总是快他们一步,不知不觉就遛了他们好几层,把他们的队形完全打乱了。 噔——噔噔噔—— 一个接一个房间恢复照明,电路系统抢修结束,散落在各个楼层的安保员被灯光刺得眯了下眼,耳边响起引擎的轰鸣声,几名全身泛着金属光泽的义体战士站在舱门大开的直升机内,对准破开的窗户炮弹一般砸了过来。 增援来了! 队长抬手挡在额前,挡住直升机上射出的强光,刚想上前陈述情况,几人已经目标明确地冲向88层。 监控摄像头捕捉到潜入者的踪迹,她正在一间间房间搜索过去,试图找到027——根据情报027很可能是人形,务必要留意员工中是否混入了陌生人。 增援的义体战士顺着徐渺有意留下的痕迹狂奔,内嵌式耳机传来指挥中心的提醒:“你们的距离在缩短,注意留活口。” 什么狗屁活口,去死吧—— 人造眼球的视野中出现潜入者身影,早已就位的榴.弹枪360°无死角倾泻弹雨,四名义体战士毫不吝惜火力,大脑早已被疯狂占据,前面是条死路,潜入者必死无疑。 然而,子弹呼啸飞出的同时,潜入者一跃而起抓住了天花板上的凹槽,双腿向上一蹬,直接蹬飞了半边天花板,在哐当一声重响中,跃上了空空荡荡的天台。 同一时刻义体战士的子弹打烂了整面墙,大大小小的水泥块接二连三砸进一楼的花坛,巴莱公司斐文迪分部最高层,堂堂总裁办公室片刻之间被削去了一半。 狂风怒号,直升机迅速升空,驾驶员手持微冲探出身体,徐渺站在摇摇欲坠的天台边缘,反手抓起一块脱落的水泥块掷向驾驶舱,仪表盘被精准命中,智能控制系统急促报错,驾驶员慌忙回救,手指却仍压着扳机,枪口失去准头,子弹噼里啪啦泻了一地,在天台边缘留下一串弹坑。 徐渺站在扫射边缘,低头望了一眼正要往上爬的义体战士,后退一步,从88层高楼坠落。 驾驶舱内电火花乱溅,直升机重心不稳往前栽倒,腹部剐蹭到缺了一半的天台,带着一堆钢筋混凝土轰然砸入总裁办。正往上爬的义体战士被砸个正着,义体被直升机死死压住,眼睁睁看着潜入者坠入阴影之中。 “嘭!” 爆炸声与烟火声同时响起,巴莱公司大楼顶部冒出滚滚浓烟,露天广场上正在为海选优胜者燃放烟花,躲在桌底的员工慌慌张张夺门而出,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丧心病狂的入侵者似乎已经离开了。 人群聚集在公司门口的空地上,一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抬头望天,直升机旋翼缓缓停止转动,垮塌的顶楼火光冲天,灿烂的烟花在废墟旁绽放,转眼就湮灭。 所有人的视线死角,已经换完装的徐渺把昨夜缴获的义体组装成残躯模样,掩藏在一堆还没清理的垃圾堆中,伪装成逃到这里被人发现,取走大脑的现场。 她在满墙的涂鸦缝隙里以洛希尔家族特勤的笔迹写上几个字:[027就在] 123. 犯罪之都 这个女人的心为什么这么硬…… 斐文迪最近不太平,不知道为什么洛希尔家族和巴莱公司对上了,两家关系剑拔弩张,时常爆发小规模冲突。有情报掮客透露,似乎是洛希尔家族的重要实验品被巴莱公司偷了,巴莱公司非但不承认,还要激烈反驳,洛希尔家族明明已经追回了实验品,分明是在碰瓷。 “也就是说,两家都觉得宝贝在对方手上,可宝贝只有一份。”看客好奇,“到底是哪家在撒谎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宝贝自己长腿跑了。” “宝贝”确实长了腿,但还没跑,他正听话地待在园艺馆内,哪也不去,以免被财团发现。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干饭,睡觉,再干饭。 于穗宁:“好像养了只猫。” 阿墨:“?”猫每天很忙的。 于穗宁:“抱歉。” 于穗宁一想起洛希尔家和巴莱家打得不可开交,就忍不住想笑,徐渺伪造的现场太具误导性。 洛希尔家以为特勤躲在垃圾堆中却被巴莱家找到,只好用最后的时间匆匆写下那行字。 巴莱家却又觉得洛希尔家特勤一定在涂鸦中藏了某种只有他们家族才能看懂的暗号。 ——最重要的脑袋不翼而飞,显然是你拿了。 双方心里都这么想,当然都不肯承认。 打得越久越好,于穗宁心想,等你们打完,天都要变了。 正在用脑机开会的肖璟睁开眼,捏了捏疲倦的眉心,安全局弊端在重大事务决策方面暴露无遗,散落在各地的成员缺乏统一领导,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徐渺看他表情就知道没成,早有预料地说:“有人委托我把一件遗物转交给你。” 肖璟怔住,在徐渺示意下闭上眼睛,进入虚拟世界,接收到一串数据。数据在他眼前凝聚成一块腕表,仿佛凋零的花瓣重回枝头获得新生。 腕表壁纸是他的照片。从未遗忘的回忆涌上心头,恋人的一颦一笑依然栩栩如生。这是她的东西。 徐渺说这是遗物。 恋人失踪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但现在,她的遗物回来了。 肖璟低着头问:“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徐渺没有任何隐瞒,将那部电影、那个变成怪兽的女孩全部告诉了肖璟。肖璟没有流泪,没有道谢,好像忘了做出该有的反应,怔怔地望了会儿腕表,把它收进只读存储器。这是写入数据后无法删改的区域。 再睁开眼,他对徐渺说:“我决定退出安全局,加入你们。” 他很感激徐渺帮他带回腕表,但这并不是他加入徐渺的原因,他只是在得知恋人的遭遇后,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疼的。 他本来以为他们这些有正式工作、生活还算无忧、却愿意帮助底层人的中产阶级,是一群有理想的先行者。然而这一刻,他陡然意识到他的理想是多么空泛。得知恋人失踪多年,在电影中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那种怒火席卷大脑,恨不得立刻拔枪杀向财团的心情,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刻都具体。 徐渺才来斐文迪,就炸了巴莱公司顶楼,他现在完全不觉得这种行为激进。 然而过去,在远程协助工人游.行时,他还一直强调,不要使用暴力,要理性地提出主张,才能在舆论上占据优势,否则只能被财团镇压。 他错了。 听到他的感想,徐渺把整理的高中史政教材发了他一份。这个世界文化断层,失去了这些珍贵的理论,被压榨的人没有理论指导,行动自然是盲目的。 肖璟读到“中产阶级的软弱性”,对自身的思想变化有了新的认识。读到“中产阶级是资本家的谎言”,瞳孔微微收缩了。 内外城区这道现实存在的门槛,把本该志同道合的人们割裂了。他们明明有统一的敌人,那就是高居浮空岛之上的财团。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帮助底层人,而是在帮助他们自己。 于穗宁倒没想太多,得知徐渺愿意包饭,果断跳槽。 当然,饭不饭的不重要,主要还是和渺渺投缘。 安全局的作风太保守,上头让她带着027跑路,她说她和027都能打,跑什么跑,直接反杀啊,上头不同意,要求她保护好重要的同伴,安全局所有人都是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话是很暖心,可别人枪口都顶在你脑门上了,不想着反击,只想着逃避,她总觉得憋屈。徐渺单枪匹马削了巴莱公司半层楼,她一下念头通达了。 敌人飞机大炮,我方还在谈爱与和平,怎么看都有问题。 徐渺同样发给她一份史政教材,于穗宁一翻就翻到了“暴力革命”,“旧秩序不会自行消亡,只能通过暴力手段推翻”。 于穗宁这才知道,她没办法表达清楚的想法,早就有人整理成简练准确的理论知识了。 于穗宁和肖璟津津有味读了半天,读完最感兴趣的一章才陡然想起徐渺还在,连忙收起电子书。 徐渺倒也没耽误时间,她整理出13家斐文迪本地公司的名字,让于穗宁和肖璟各抽一家。 两人神色茫然,一边抽盲盒,一边问徐渺这是要做什么。 徐渺:“这13家公司经常炮制公司战争,造成大量贫民‘意外’身亡,公司雇员也常常无故消失。我想干掉其中两家公司总裁,让你们顶替他们,把这两家公司变成我们的势力。” 肖璟:“……” 徐渺想了想:“没办法,路要一步步走,我们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 这些总裁一般都生活在浮空岛,一个两个不回家,还可以理解,工作调动、破产成了流浪汉、火并中意外中弹身亡……都有可能。十几二十个不回家,可能要引起那些大财团的注意。 肖璟擦了擦额头冷汗:“我倒觉得,这步子迈得够大了。” 于穗宁兴致勃勃问:“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 徐渺接过两人抽到的盲盒,看了眼盲盒开出的名字,查了查两位总裁现在所处的位置:“现在。”说话间,一辆浮空车停在了园艺馆旁,她起身说,“我马上回来。” 于穗宁:“……” 于穗宁有些怨念:“我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徐渺说:“快了,以后有你忙的时候。” 于穗宁:“好嘞。” …… 许总正在欣赏他的藏品,整整一面墙的玻璃罐,淡黄色福尔马林浸泡着人类的足部,这些足部有着统一特点,白皙,修长,仿佛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 身为一名白手起家的富豪,他时常感觉到压力太大,无法纾解,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医院看到一具完美的尸体标本,那双白玉一般的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他想办法从医院偷走了标本,切下了那双完美的脚,把它变成了私人藏品。 如愿以偿后他睡了一段时间好觉,每每看到那双脚,都好像找到了精神寄托,可随着时间推移,生意上的麻烦事越来越多,区区一双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医院背后有财团势力,再次作案风险太高,他没再盗取医院财产,而是将目光转向野心勃勃想要跨越阶层的平民女孩。他以挖掘明日之星的名义,召集一大批女孩参加选秀,趁着体检的机会观察她们的脚,标记最漂亮的一个,纳入未来的藏品范围。 女孩们时常发现有同伴失踪,但报了警,警署也只会敷衍了事,登记案件后就没了后续,再加上公司时不时招录一些新鲜血液,让她们充满危机感,时间长了,大部分女孩也就麻木了。 谁会在乎几个平民女孩的消失呢?甚至她们自己都不在乎,发了工资第一时间去消遣,只要在死之前把钱花光,就还不算亏。 许总深知这些女孩的性格,一年又一年,安然无恙地获取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藏品,十几年过去,他的藏品摆满了收纳墙,这间办公室也成了他的心灵港湾。 此刻他放任自己漂泊在港口,着迷地望着满墙丰美的藏品,多么令人怜爱的造物。他忘却了所有烦恼,大脑得到了充分的放松。瘫坐在沙发中,像磕了药一样目眩神迷。 一道平静的女声打断了他珍贵的独处时间。女声心平气和地问:“它们的主人去哪了?” 许总觉得这个问题太可笑,懒洋洋地说:“当然是回归主的神国,获得了永恒的宁静。”话音落下,他突然感到后背一凉,猛然回神,他已经告诫过秘书处,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总裁办公室,这个女人是谁,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一边稳住对方,一边小心翼翼摸向终端:“你是某人的亲友?我很抱歉,尽管我的出发点只是不忍她们在人间受苦,但也许对你造成了伤害……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细细的缝隙出现在他的脚腕,下一秒他的双脚就像那些女孩曾经历过的一样,噗通、噗通摔在了地上。 鲜血像泉水一样从圆柱状的伤口喷涌而出,溅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溅到光滑的玻璃罐表面,盛放着人体器官的玻璃罐纹丝不动地俯视他,仿佛已死的怨魂附着在罐子上。 许总哀嚎着栽倒在血泊中,像蛆虫一样翻滚,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号叫,奇怪的是,这么大动静,他的安保员们像是集体失聪,一个也没有出现。 徐渺避开蔓延开的血水,自上而下望着许总:“你不是喜欢脚吗?” 血水在她的操控下凝聚成坚冰,把那双沾满鲜血的脚捧到许总面前:“这是你自己的脚,不喜欢吗?” 许总已经疼得失去了意识,虾米一般弓起腰背,身体痉挛抽搐,嘴唇蠕动,无力发出声音,口型却是:“对不起。” 徐渺把他的脚塞进他的怀里,静静望着他做最后的挣扎,她没有给他一个痛快,而是看着他在无法言喻的剧痛中,流干最后一滴血,满怀绝望地死去。他的休息室就有医疗仪,只要徐渺心软那么一点,在他断气前,把他放进医疗仪,他就能活。 这个女人的心为什么这么硬?为什么? 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却没能换来一星半点怜悯,许总在深深的怨恨中,不甘地死去了。 徐渺控制着空气和血液中的水,把满屋子血打扫干净,zero操控的扫地机器人滑进办公室,把已经流干的尸体切成多块,装进肚子。 徐渺向ta点了点头,转身朝下一家公司走去。 …… 孙总又在检查他的保险柜,这么多年枪林弹雨生死一线,他患上了严重的强迫症,每天要检查30遍保险柜,换10次密码,总觉得身边潜伏着内鬼,又或者混进了盗贼。 在他换密码期间,凡是靠近办公室的员工都会被他打上可疑的标签,他会用数周甚至数月时间观察该员工,最后总能发现ta更多疑点,比如目光总在打量他的手指,会不会是准备复刻他的指纹?比如时常加班到深夜,是不是要趁公司没人摸进他的办公室? 越看越心惊,孙总神经质地咬着手指,布置各种各样的机关,让这些心怀鬼胎的员工死于意外,他甚至不敢找雇佣兵,每次都只能亲自动手,因此他只好加装义体,一有空就进行战斗方面的训练。 哒。 有人轻轻带上厚重的金属门,走进了办公室。不同于过分依赖安保的许总,被害妄想症的孙总立刻凭借增强型人工耳蜗捕捉到这道声响。 他背对着大门,毫不犹豫按下了保险柜上方的红色按钮,安保系统瞬间启动,十来道激光束同时射向刚进门的中年人,来人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打成了筛子,噗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孙总轻轻呼出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右手义体切换成炮.筒形态,小心翼翼转身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个熟悉的面孔,是跟了他几年的老员工,由于办事效率高,性格老实,被他破格提拔为部长。 果然还是露出马脚了。孙总心里冷冷地说,谨慎地走向一动不动的尸体,走到近前,才看到老员工手中捏着一份合同,纸张浸泡在血液中,所有文字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迟疑地打量合同,抬头望了望挂钟,记忆回笼,他陡然想起,半小时前他让这名员工把草拟的合同交给他过目,因为担心黑客入侵公司系统,他不允许员工用网络传输重要文件,只能打印成纸质版。 搞错了啊。孙总皱了皱眉,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这家伙不敲门呢?他挽起袖子,熟练地和扫地机器人一起清理尸体。 扫地机器人滑到他面前,却没有擦洗染血的地板,呆呆地停在门边,像是坏了。 这一反常现象立刻引起了孙总的警惕,他再次打开安保系统,自身也进入战斗准备状态,一双眼睛鹰隼一般扫视四周:“谁,谁在那?” 铛! 办公桌后的窗户被一只手推开了,一道清瘦削跋的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 孙总愕然后退一步。 挑选办公室的时候他特地挑了这间,不是大面积的落地窗,只有不到半米高开在天花板下方的窄窗,采光固然没那么好,却也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但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这间办公室位于46层,他专门租的写字楼高层。怎么会有人从46层窗外翻进房间?他无法理解。 但短暂的惊愕后,他脸色狰狞地启动了右手的炮筒,所有激光束也都一起射向入侵者,不管对方是谁,以这样的姿态出场,必然是敌人。 预想中的爆炸声却没有响起,来者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目光掠过他的面孔,落在了那具被打成筛子的尸体上。 孙总浑身僵硬,下一秒,脚尖一凉,他低下头,看到右手炮筒喷出汩汩水流,地板凝结一层冰霜,他的武器内部都进了水,脚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房间内响起尖锐的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忽明忽灭,映在对方冷淡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渺调取办公室监控,看到一名员工在门口按了几次门铃,里面人都没有动静,门没关严实,她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根据zero整理的情报,这位孙总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员工敲门他听不到,有人走进办公室他倒是第一时间察觉。 明明按了门铃的员工就这样被他误杀,资料显示,她的女儿才3岁。 孙总双目赤红地启动着办公室内布置的陷阱,从地陷到e,再到石墨炸.弹,冷气弹,球菌战剂,梭曼蒸汽……不管是机械装置还是智能系统,能量武器还是生化武器,全都无法启动。 徐渺看着他拼命挣扎,用冰刀一点点割下他的义体,让他亲眼看到所有希望破灭,自身的倚仗在绝对武力下不值一提。 孙总先是发狠痛骂,双臂都断裂后,终于想起询问徐渺是谁,是不是竞争对手派来的,他可以出双倍、十倍的钱。等到两条腿也被一点点割断,他的大脑已经因为义体神经强行掉线而濒临疯狂,他靠在墙边,泪流满面地忏悔,如果你是谁的家人前来报仇,他愿意付出一半身家,不,全部身家,求你饶恕他的罪孽。 他有医院出具的精神状况报告,他的脑子有病,他杀人的时候心中也很痛苦,他也是受害者。 徐渺自始至终没有回应他一句话,继续用冰刀切割他剩余的身体,冰锐的锋刃划过他还没改造的脏器,濒死的冰冷从腹腔蔓延到全身,他又开始破口大骂了,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用各种恶毒的词汇泼向徐渺,想把她一起拉下地狱。 徐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一刀又一刀,用药剂吊着他的命,让他清醒地看到自己变成一滩烂肉。 她并没有虐杀的嗜好,这个过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她不想让连环杀人犯轻轻松松一枪毙命。 黑猫蹭了蹭她的颈窝,把柔软和温暖传递给她,她摸了摸毛茸茸的猫头,用水流清理完现场,离开了办公室。 …… 两家公司里发生的事徐渺并没有告诉肖璟和于穗宁,伪造了两份任命书后,她就带着两人走马上任,当新总裁去了。 于穗宁本身武力值够高,就算有原总裁的死忠,也能相对容易地解决。几次杀鸡儆猴,也就没人敢提出异议了。 肖璟自身武力不够,却没有带上027,他入侵公司局域网,修改了一些程序,借助安保系统掌控了局面。 两人都知道,徐渺虽然没有插手,却一直在暗中帮忙镇着场子,他们暗暗下决心,尽快靠个人实力全面掌控公司,不要让徐渺事无巨细地操心。 027一个人待在园艺馆,每天浇浇花,翻翻土,笨手笨脚地学做饭,差点炸了厨房,还好肖璟及时赶回,不然引来消防局,可能就要暴露了。 可他现在要打两份工,白天要去行政署上班,午休和晚上要做总裁,实在没空一直陪着027。 027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尽管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老大不再是肖璟了。 他坦率地问道:“我以后可以跟着徐渺吗?” 肖璟:“可以是可以。”毕竟连他也被收编了,“但你得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要你。” 正在调研城内军.火基地,顺带着监控洛希尔家族和巴莱财团,以防他们暗中追踪到027的徐渺,收到消息后回复:“让我想想怎么安排他。” 肖璟为了测试027的潜力,带他去地下拳场打擂台,她想看一下这段时间的测试数据再做决定。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 她无声退出又一处财团秘密基地,把基地内主要装备记在心里,一边思考着为什么只能找到武器成品,没发现一家兵工厂,一边奔跑在灯光无法照到的摩天高楼楼顶。 地面传来隐隐约约的甜美歌声,她在整座城市的最高点停下,走到天台边沿俯瞰,蚂蚁般的人群中,她能看到北灵在选秀舞台上唱歌,她的歌声清新动人,令人联想起一望无际的旷野,立在枝头无忧无虑的小山雀。 习惯了爵士摇滚嘻哈的观众们第一次听这种风格的音乐,都有些不知所措,喧杂的露天广场奇异地安静下来,摇晃的灯光都悄无声息放慢了频率,整座广场只有北灵一个人的歌声,四周的楼宇形成了天然的回音壁,把她动人的歌声无限放大。 徐渺站在黑暗的楼顶,静静听着北灵的歌声,风声裹着歌声掠过耳畔,令她心情逐渐平静。终端突然有了动静,又有人发来了消息。她低下头,点开终端。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我这具身体大概撑不了多久了,我的意识也无法承受再一次上传,恐怕只能溃散在这具人造的躯壳里。我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做更多有意义的事,你交给我的教材不能只在一时一地传播,不能只让几个人听到。] [我已经打定主意,前往春雨市寻找我的同学们,把这些珍贵的知识转交给他们。不管是‘剩余价值论’还是‘劳动的异化’,都是一把锋利的思想武器,只有改变大家的思想,才能真正改变这个世界。] [——薛春月] 124. 犯罪之都 战备物资补给基地…… 平民出身的中学教师薛春月,毕生梦想是让每一个平民都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当她的生命长度无法支撑这个梦想继续前进,她决定利用短暂的余生把薪火传递下去。 徐渺一边用加密方式联络她,一边调取她的人造人身体数据,从医院盗取的人造人身体的确是残次品,但至少能维持三年,不应该崩坏得这么快。 消息发出去,数据也出现在徐渺面前,她没有记错,几个月时间,远远没达到这具身体的使用期限。 [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身体损耗速度超过了预计。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徐渺设置了小程序,发给彼此的消息都会在5秒后自动删除,所以不用担心被徐嘉盈发现。 等待薛春月回复的空档,zero帮忙调取了稻草巷的监控,贫民窟的监控画质不清楚,超过1个月就会自动删除,但光看最近1个月的记录,整条巷子没发生什么大事,最大的变化反而是治安越来越好。 逐步武装起来的工人安排了夜间巡逻,隐藏在黑暗中的流浪猫是最合格的哨兵,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叫声,好些小偷小摸的都因此落了网,更别提抢劫放火等恶性.犯罪。 薛春月应该没遭到外力伤害,那就还是自身身体出了问题。 没等太久,薛春月的回复就跳了出来:[没有困难,生命是有限的,知识却能永恒地流传下去。我已经把这几个月的教学心得总结成册,托付给了左医生,左医生说他有办法找到新的老师,我可以放心离开。] 她没有询问徐渺在做什么,也没有请求徐渺想办法延长她的生命,而是异常冷静地交代清楚安排好的一切。 徐渺从她这里问不到什么,想了想,用另一种加密方式联络了左砚辞:[薛老师的身体怎么回事?] 左砚辞回复得很快:[我正想跟你说,又担心被谁拦截给你添麻烦,既然你主动问我,应该不用再顾虑。] 他显然憋得很久了。 [她那副身体本来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每周都会给她做一次检查,叮嘱小段、千原多给她买一些有营养的食物,正好工人们回收废弃义体,比以往多赚了不少钱,不用再吃那些净化不达标的水和食材。] [可再多营养也跟不上她的消耗,她白天给贫民窟的孩子们上课,晚上为下班后才有时间学习的工人们授课,等工人们都回家了,还要编写教案,修改学生们的课后作业,到了深夜,还在继续撰写教学心得。] [整整2个g的心得资料!这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整理出来的?我怀疑她整晚整晚地不睡觉,每周一次的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明明是那么理智的人,为什么不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当然,我只是个医生,我的话不作数,那你能不能想办法劝劝她呢?现在她要去春雨市,我甚至怀疑她是要在油尽灯枯前离开町野,以免被我们看见。] 不听医嘱的病人总会让医生大动肝火,就连以往温文尔雅的左医生也不能免俗,徐渺安抚了一下左医生,转头再去问薛春月。 [能不能休息一阵?为你的身体着想。你在町野的教学经验已经很有意义,我会在别的城市继续办学。] [我在教育学院的33名同班同学,170名同期生,分散在春雨市为主的各大城市教课,这些课堂里有大量平民、中产阶级的孩子们,都是最好的启蒙对象,你不是孤胆英雄,也不是超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不需要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肩头,让老师们去做教育的事吧,终有一天,你会被无数志同道合者簇拥,希望那些人里,能有我们的学生。] 薛春月完全理解了徐渺给她的教材,也正因为如此,才不计个人身体健康,呕心沥血留下2个g的教学心得。 徐渺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最后回道:[好,学校方面就交给薛老师了。] 火车进站的鸣笛声中,薛春月踏上了全新的旅程,她的第一站是春雨市,接下来还会有藤壶市、雷诺市、福瑞市、白鸥市……她只有一副破败的身体,眉发雪白,单薄如纸,却像一个幽灵,在全世界游荡。 冬葵派出梭梭,默默跟在她身后,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稻草巷当守卫,亲眼见证了薛春月伏案工作的日日夜夜。他原本觉得很多知识学不会就学不会,用不着非逼着自己会那么多,看到薛老师为了学生这样费心费力,不由为以前的想法感到羞耻。 …… 027正蹲在花盆前观察蚂蚁,他把手指横放在蚂蚁面前,蚂蚁一声不吭翻越了这座大山,他用洒水壶制造了指甲盖大小的水珠,蚂蚁掉头绕开了这片湖泊。 他在泥土中画了一个圈,把蚂蚁放进圈里,蚂蚁原地打着转,失去了方向,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圈。 徐渺走进园艺馆的脚步声惊醒了027,没有健全心智的人造人扭过头:“徐渺。”他眼睛一亮,“有我的任务?” “不急。”徐渺取来027的测试数据,示意要先阅读这些数据。 027只好蹲回去,继续玩已经晕头转向的蚂蚁。 正如肖璟所说,027的代谢水平一直很高,一场战斗结束,几乎已经是个全新的人。因此不管对手在他身上留下多么严重的伤,对他来说都不会造成本质上的伤害。但他却能从每一场战斗中学习到更多技巧,并且在下一场战斗中立刻用上。 027身高185,体重80kg,称不上壮硕,只能说精悍有力。但他在地下拳场的入场测试中,一拳力量能超过1000kg,超过很多加装义体的拳手。 一般来说出拳力量与体重成正比,027的力量不符合物理学定律,不免令人起疑。 根据安全局资料,这还只是大部分潜力没被挖掘的状态,据说,当他所有潜力被激活,会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肖璟用一场接一场战斗的方法激发他的潜力,方向是对的,但战斗力度太小,地下拳场毕竟以中下层人为主,加装的义体大多为常规款,始终逼不出他的极限。 所以徐渺的想法是,带他去荒野。让他加入沙赫人的狩猎队,与沙漠中的变异生物搏斗。 对比了027和众多变异生物的战斗记录后,徐渺觉得他完全有这个实力。 还在和蚂蚁较劲的027压根不知道,不久之后,或许就不是他玩蚂蚁,而是蚂蚁玩他了。荒野中变异蚂蚁数不胜数,数量极多甚至时能转眼间把一只沙漠狐变成一具森白的骨架。 徐渺来问027:“过几天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比较危险,去吗?” 027想也没想地回:“去。” …… 决定好027的去向,在实习结束,离开斐文迪前,徐渺一直在这座城市里踩点。 暂时找不到稳定的武器生产渠道,她就先从各个公司武器库里搜罗了一些。从各级经手人到仓库管理员,或多或少都会贪污一些,有的是拿去黑市换信用点,有的纯粹是手里有枪心中不慌,囤在家里以防万一。 徐渺每家拿一些,不贪多,仓库清点时发现数目和清单对不上,只要不是大老板专门派人来检查,都会想办法糊弄过去。 她把这些武器分别交给于穗宁和肖璟,让他们挑选值得信任的下属,组建新的武装力量,逐步把原先的安保人员替换掉。 她提前列好了选择士兵的基本准则: 心理素质好,适应能力强; 身体条件突出,肯吃苦,没有恃强凌弱的不良经历; 思想进步,本身对公司的剥削有所意识; …… 枪都在自己人手上,就能对公司势力重新洗牌。 她专门提醒两人,高管以下的员工以前被公司逼着做过什么,只要严格遵守公司新规章,都不再追究,高管就不可能放过了,不管他们有多少迫不得已,这么多年好处吃到肚子里,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 一个个来,从剥削最重的高层开始,通报、降职,鼓励员工检举揭发,继续通报、降职,直至开除。 眼睁睁看着阶层一步步滑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从高管沦落为破产的流浪汉更是令人无比绝望,这些高管以为新总裁只是忌惮他们和老总裁千丝万缕的联系,慌忙跑到新总裁面前投诚。 徐渺注意到,于穗宁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些高管,肖璟在是否可以相信他们的问题上犹豫了一下,也拒绝了他们。 事后肖璟在工作日志上反思,他差点又对不该心软的人心软了。 该说不愧是政府部门工作的正式雇员,为此他写了一大段感想体会,重点放在如何警惕敌人的示弱上。 他在日志上写道,要不是他用监控追踪所谓投诚的高管,发现他们离开公司后,有的去找雇佣兵,企图直接干掉新总裁,有的找私家侦探调查他,试图找到他的软肋威胁他,他就真的信了。 徐渺回复,不要紧,她正好借这个机会,顺藤摸瓜,把那些高管的势力连根拔除了,为他们做事的雇佣兵、私家侦探,包括他们自己,整整齐齐去见他们的主了。而他们的个人财产,全都纳入组织经费,统筹分配。这就是“对待敌人要像冬日一般严酷,对待朋友要像春天一般温暖”。 肖璟立刻把这句话摘抄进了日志,并且每天罚抄100遍,长长记性。 徐渺:……倒也不必。 …… 为期两周的实习已过一半,徐渺决定去义体维修店看看同学们,顺便理一理接下来的思路。 继续寻找生产武器的基地,她没有工业生产基础,只能抢财团现成的; 在斐文迪也开办工人学校,有了薛春月整理的2个g的资料,再加上肖璟、于穗宁执掌的中小型公司暗中扶持,斐文迪的学校规模可以大一些,这也算是混乱之地的好处; 想办法获取重要物资输送通道,后勤是战争能否胜利的关键因素。 理完思路,正好一脚踏进义体维修店大门,狐七七身上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我们正打算去看北灵的现场,她进了第二轮,可以进内场表演了,给了我们几张票。”她从怀中掏出6张纸质门票扬了扬,“还在想怎么通知你和圆圆。” 徐渺肩头一沉,熊猫学姐毛圆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七七还是很在意北灵的嘛。” 狐七七忙道:“别误会,我只是去看她怎么丢脸罢了。” 晚一步换好衣服的白狼、灰狼从屏风后转出来,老老实实地说:“可是你从昨晚开始就睡不着了,早上还用最后一点零花钱买了润喉药。” 狐七七:“……” 狐七七:“我感冒了,自己吃不行吗?” 说是这么说,去演播大厅的路上,谁也没见她吃那份润喉药。 不过,也没有人戳穿她。 演播大厅人头攒动,门口把守着十几名高大的武装安保,检票员严格检验每一张票的真假,不少人制造假票想要蒙混过关,都被毫不留情揪出来,扭送去了警署。有黄牛贼眉鼠眼拉住眼馋的路人,高价卖二手票,这回安保员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看,北灵能搞到6张免费票,实在很有牌面。 即便是狐七七,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次还蛮厉害的。” 结果一行人好不容易挤进大厅,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票据上的位置,最后排,站票。全程只能站着不说,左右两边不断有人往里挤,像要把中间人做成三明治,就差浇点沙拉酱。 狐七七黑着脸:“我收回刚才的话。” 这么多人,看来是不可能溜进后台,把润喉药交给北灵了。 你最好别关键时刻掉链子,狐七七心里恶狠狠地说,不然我肯定要嘲笑你一学期,不,两学期。 入场时间一过,演播大厅厚重的大门轰然阖拢,所有灯光遽然熄灭。观众席更加沸腾,期待地望着舞台。第二轮竞选马上就要开始。 俄顷,大厅中亮起一束追光灯,打在观众席最前排,紧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共计五束,五束灯光照出五位导师席位,导师的面孔依次出现在大屏幕上。 尖叫声呐喊声几乎掀翻天花板,几位导师是这个城市最具人气的巨星,亲眼看到他们,热衷追星的观众们都要疯了。 黑猫往徐渺怀里缩了缩,耳朵尖耷拉下来,手动隔绝高分贝噪音。徐渺入场前让他在外面等,他不愿意,却没想到人类会癫狂到这个地步。 徐渺已经习惯到一个地方先控制监控,她的视线通过摄像头遍布整个演播大厅,举着灯牌的粉丝,神色严峻的安保员,正在后台紧张排队的选手,开玩笑分散他们注意力让他们放轻松的经纪人。没有可疑的人。 [我也应该放松一点。]徐渺默默在脑海中说,[在这样的娱乐场合,我第一反应竟然还是侦察地形。] zero一直陪伴在旁,看着她信号波动从紧绷到自然,听到她自嘲,安慰道:[警戒的工作交给我吧,多线程工作是我最擅长的事。潜意识网络有一些小进展,或许能在你再次进入荒野时发挥作用。] 徐渺笑了笑:[好。] 舞台上,导师挥手致意完,主持人干脆利落地切入了正题,晋级选手逐一登台竞演。 或许是北灵第一轮的表演给他们很大启发,这一轮创作曲目多了不少慢节奏歌曲,和以往一味追求燃爆的现场有很大区别。 即便如此,北灵依然脱颖而出。 她的歌声仿佛在观众耳边娓娓讲述一个动听的故事,音乐把她的心情传递给观众,许多人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导师们窃窃私语,纷纷露出肯定的神色。 狐七七比台上的北灵还紧张,手指差点绞成麻花,大尾巴都冒出一根,被徐渺眼疾手快摁了回去。 北灵倒是淡定地站在舞台中央,等待着导师打分。 最后五位导师全票通过,全场掌声雷动,狐七七下意识蹦了起来:“耶——”被正往观众席搜寻她们的北灵抓个正着。 她赶紧收手,扭头望天。 怼不到她的北灵莞尔一笑。 好朋友晋级了,接下来的赛程就看得很轻松了,目测下来,一半人进决赛靠的实力,和北灵一样没后台,真正的素人,另一部分人却明显是强捧,现场反响平平,甚至有个堪称灾难,依然被导师称赞,顺利入围。 狐七七正义感爆棚,比赛结束,去后台出口等狐七七的时候,还吐槽了好久,说这些皇族把其他真正有实力的选手名额占了,有个叫尤里卡的,分明是个破锣嗓子,竟然也能入选,真是气死人了。 白狼、灰狼连忙安慰她,毛圆圆往她嘴里塞冰棍,甜丝丝的冒着凉气:“降降火。” 狐七七被冰得缩了缩舌头,眼睛却亮了,这是什么,又是没吃过的好东西。 徐渺看了眼时间,皱了下眉,旁边许久没说话的苏洋避开女孩们,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出来?卸妆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始终监控着整座演播大厅的徐渺心头更是一沉,她确实看到北灵进入后台后,被经纪人喊走,说要给他们几个表现格外突出的选手突击一些应对媒体的礼仪,以免一出门被媒体包围,紧张得话都说不出。 这话没毛病,徐渺也就没有多管,谁知北灵和其他两位选手离开监控范围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依然不见人影。她和zero用演播大厅内还没走的人的终端观察监控死角,同样没人。 出事了,她心里说,转头拍了拍毛圆圆:“你带她们先回去吧,我和苏洋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诶?可我们还打算等北灵一出来就给她一个粉丝的拥抱呢。”毛圆圆说,“七七都蠢蠢欲动了。” 狐七七努力摇头:“我没有。”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什么都不知道,苏洋想了想:“我的店不能一直关着,你们回去帮我守店吧。” 这是老板的要求,没办法拒绝,几人对视一眼,只好垂头丧气打道回府。 同一时间,被带到一间电磁屏蔽室的北灵和其他两位选手在半个多小时的等待后,也终于等来了经纪人口中要给他们临时加训的老师。 老师身旁还跟着一名选手,如果狐七七在这,就会惊讶地发现,这就是那个被她骂破锣嗓子还进决赛的皇族。 北灵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和其他两位早已等得坐立不安的选手一起起身,恭敬地喊了声“老师”。 老师微笑环视三人,和蔼地让他们快坐,撑着桌面,视线居高临下地说:“我就不绕弯子了,节目组打算把你们打造成一个超级巨星。” 把我们,打造成,一个巨星。包括北灵在内的3名选手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是耳朵听错,还是老师说错。3个人怎么成为1个巨星呢? 老师先看最左边的鹅蛋脸女孩,亲和力满分,甜美有观众缘:“你的脸蛋。” 再看中间戴金边眼镜的男生:“你的创作天赋。” 然后看神色微沉的北灵:“你仿佛被天使亲吻过的嗓子。” 最后总结:“你们三人的先天条件加起来,将成为吸引全世界目光的巨星。” 站在老师身后的“皇族”不知为什么,仿佛这巨星说的就是自己,挺了挺胸脯,面露得色。 三人对视一眼,北灵发现另两名选手眼中除了困惑还是困惑,鹅蛋脸女孩迟疑问道:“可我们就是三个独立的个体,怎么能加起来呢?” 老师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不不不,发挥你们的想象力,怎么不可以呢?”他摁开终端,房间内“嘭”“嘭”“嘭”冒出三台手术演示画面。 最左边为“换脸”。 中间是“移植脑组织”。 最右边是“声带置换”。 机械手在人身上忙个不停,筋膜、肌腱、血肉都裸.露在空气中,时不时溅出点点鲜血。 “现在的医学水平多么发达,这些都只是小手术。公司完全有办法把你们的脸蛋、创作天赋、嗓子转移到同一个人身上。”看着三人刷白的面孔,老师笑着说,“放心,手术成功率很高,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你们也才参加过两轮比赛,还没来得及积累什么粉丝,不会有人发现你们哪里变了的。” 三人不约而同后退了半步,话已说透,他们怎么可能还不懂,老师这是要把他们的相应器官换给那位“皇族”,戴金边眼镜的男生嗓音发颤:“如,如果我们不愿意怎么办?” 老师失笑,像看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敲了下桌子,三人面前弹出三张全息合约,写得清清楚楚“所有转让行为都出于双方自愿”。 “签上你们的指纹、声纹与虹膜吧。”老师的声音怪异极了,仿佛已经失去了人类应有的感情,变成了某种类人的生物,这种无情打破了三人最后一丝幻想。 北灵嘴唇微动,刚要张口,就见鹅蛋脸女孩拔腿往门口跑,老师一挑眉,伸手去拦,她反手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度,电光石火间,竟从指骨间伸出锋锐无比的单分子爪刃。 另一头,戴金边眼镜的男生一咬牙,摘了眼镜,暴起几步跨过足有四五米的会议桌,猛冲到那位“皇族”面前,右手变形成一把螳螂刀,直逼“皇族”脖颈。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先逃出去再说,哪怕就此成为逃犯,也比被迫上了手术台,身体被别人拿走得好。 两人已经做好被通缉的准备,现实却又给了他们响亮的一巴掌,既然连他们都知道义体改造提升实力,老师和“皇族”又怎么会忘记呢? 他们一个抬起小拇指,小拇指如子弹一般飞出手掌,弹向鹅蛋脸女孩的爪刃,锵锵锵锵!一瞬间把五根爪刃全部击断。 一个右耳垂挂饰飞出,张开变成一条细细的锁链,哐当几声把男生螳螂般的右手死死绞住,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响中,硬生生把螳螂刀扭成麻花一般的形状。 义体虽然是金属,却接驳在人体神经上,两人痛得大叫,老师把他们踹倒在地,露出“早知如此何必挣扎”的遗憾表情,把目光移向唯一没动的北灵:“你呢?也不愿意签吗?” “皇族”踩着金边眼镜男生的后背,嬉皮笑脸说:“我的嗓子也挺好的啊,你要是不喜欢,我还可以送你个带电音的。”她什么都有,当然是很慷慨的。 北灵望着她,张口唱起了歌,一开始“皇族”和老师都摇头发笑,以为这女孩绝望之下,只能唱歌解愤。 听着听着,他们渐渐感到头晕,仿佛在波涛汹涌的海面行驶的轮船,颠簸,摇晃,无法看清眼前事物。 她的歌声有问题,两人甩了甩脑袋,一左一右往北灵扑过去,北灵连忙躲开,继续唱歌,两人跌跌撞撞走了几步,靠在墙边剧烈喘息,不多时,口鼻、眼眶、耳朵竟然都不同程度流出鲜血。 他们垂着头,慢慢不动了。 北灵握紧拳头,小心翼翼靠近,歌声不停,快到“皇族”面前时,拳头猛地捣向她的太阳穴,这一下落实了,就算不能让她脑浆迸裂,也能给她个脑震荡。 然而拳头落入了对方的掌心,“皇族”一把抓住她的拳头,一点点抬起头颅,七窍流血的脸上眼神阴郁:“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狼狈的人。”她反手用力一拧,北灵的胳膊就发生了可怕的变形。 北灵咬紧牙关抬脚朝她腰腹狠踹,颈间却突然感到一股巨力,老师直起身,挥开“皇族”,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得双脚离地:“不是喜欢唱歌吗?接着唱啊。” “皇族”忙道:“她的嗓子……” “我知道你要。”老师从地上捡起鹅蛋脸女孩的爪刃,贴上了北灵的咽喉处,“也不用去做手术了,我现在就挖给你怎么样?” “嘭!” 电磁屏蔽室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撞开,有人冷冷地说:“为什么不挖你自己的?” 北灵无力地掀起眼皮,从狭窄的视野里看到门口冲进两个人,徐渺一马当先,全身裹着寒气,后头跟着苏洋,学长不讲究体面了,脸色沉得像是来要债的。 “渺、渺……” 老师和“皇族”都愕然回头,还没来得及发问“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就已经被一簇簇冰锥钉在了墙上,嘴巴被冰条封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老师失了力气,松开禁锢着北灵的手,北灵踉跄后退两步,捂唇不住咳嗽,耳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徐渺大步走到面前,神色关心地问她怎么样。 刚刚一直冷静应对的北灵突然就绷不住了,一把抱住徐渺:“渺渺,他们想要我的嗓子。” 苏洋把倒在地上的鹅蛋脸女孩、金边眼镜男生扶起,从三人惊魂未定的诉说中,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 北灵来参加这档节目是苏洋推荐的,他自认为需要对此负责任,看老师和“皇族”的脸色极其难看。 “皇族”奋力扭动,伤口被冰锥反复撕扯,她似乎有话要说,徐渺撤去封住她口的冰,听到她满怀怨愤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最好快点放开我。” “富和财团艺人事务部副部长的外甥的小女儿。”zero搜索到“皇族”的后台个人资料,徐渺把长长的头衔念出来,“皇族”脸上不可一世的神情多了一丝犹豫,她都知道,竟然还敢对自己动手? 她难以相信会有人不畏惧富和财团的权势,即便这个人有一些奇特的能力,也不足以敌得过公司的火力清洗,她正要再强调一下那位副部长对她的喜爱,嘴巴再次被封上了。 “渺渺,我们是不是得赶紧走?”北灵脖颈留下了一圈红痕,嗓音有点沙哑,五大财团爪牙遍布全世界,他们可能只能回荒野,等风头过了再来城市了。 苏洋盯着老师和“皇族”,心里已经起了杀心,这一回肯定要被财团记一笔了,还不如提前杀两个,不亏。 徐渺望着两位预备役通缉犯,缓缓问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接管这家公司?” 两人一怔,神色茫然:“什么?” “节目主办方具象娱乐。”徐渺说。 …… 徐渺原本并没有打算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张势力,最起码得等肖璟和于穗宁彻底吃下现在的两家公司。 可谁让这节目撞她手上了呢。 十几年前血骑士被娱乐公司的“造星”项目坑得一脸血,十几年后他们肮脏流脓的里子一点没变。 不想好好办节目,那就别办了。 徐渺发现,这些破事她越是看得多了,容忍度反而越低。 她没有麻木,只感到胸口蔓开一股燎原之火,几乎要破胸而出,把这个荒谬的世界一把火烧了,早点改换个新天地。 她感到内心的情绪过于激烈,默默压了下去,检查一路上的监控,把他们所到之处的画面都抹去,有事做,心情就一点点平静下来。 苏洋和北灵满脑子“接管公司”四个大字,倒不是不相信徐渺,他们现在觉得徐渺明天就统一全世界也很正常。主要是不相信自己,一个义体维修店的店主,一个才出来实习的学生,能管好一家公司吗? 徐渺道:“不要紧,我可以给你们找几个帮手。” 她抬手收回老师和“皇族”身上的冰锥,带着北灵、苏洋和另外两名选手离开了演播大厅。路上遇到人,四人条件反射想躲一躲,却发现对方像失明了一般,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鹅蛋脸女孩和金边眼镜男生小声说:“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黑客?” 北灵和苏洋对视一眼,神色微动。 徐渺低头看了眼时间,对他们俩说:“你们先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两人挠了挠头,他们保证什么都不说,能不能让他们见识一下,具象娱乐这么大公司是怎么易主的。 徐渺注视着他们。 滴答。 秒钟走过一格。 两人神情变得迷惑。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滴答。 秒钟又走过一格。 鹅蛋脸女孩和金边眼镜男生皱起眉,不是第二轮竞演完就可以回家了吗?他们怎么还没走? 徐渺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眼神,用工作人员的口吻说:“你们确实可以走了。” 两人隐约有些头疼,感觉大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看徐渺严肃的表情,却也不敢多问,连忙鞠了一躬,拉开房门朝电梯跑去。中途他们发现手部的义体坏了,却都以为是很早以前的事。记忆被人为切割、剪辑,丝毫没有察觉。 目睹了全程的苏洋和北灵:“……”幸好他们没装脑机,不然遇上徐渺这种级别的黑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徐渺带他们去隔壁酒店开了间房,关上门,只剩自己人了,开会。 …… 此时正是深夜,肖璟和于穗宁都已经结束一天的工作,突然收到徐渺通知,立刻取出终端,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会议室里。 徐渺介绍他们的身份,分别是一家智能车公司和一家芯片公司的总裁。 两位新鲜出炉不到一周的总裁本来还挺不好意思的,看到对面的苏洋和北灵尊敬中带着几分钦佩,又听到徐渺说,请他们传授一下管理经验。 肖璟和于穗宁精神一振,摆出“毕业一年,工作经验十年”的架势,分享起当总裁的心得。 他们敢讲,苏洋和北灵敢听,两人笔记记得很认真。 等肖璟和于穗宁说得口干舌燥,苏洋和北灵也记了满满十页纸,第一期总裁临时培训暂告一段落,徐渺也把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完了。 她没有杀老师和“皇族”,也没有再去杀具象娱乐高层,这家公司上上下下都和富和财团关系匪浅,不像孙总和许总没有太深的根基。她颇费了一番功夫,在两人脑机里编写了一段极易传染的程序,然后就放了他们。 两人不但忘了这半小时中发生的事,还被植入了一个深信不疑的念头: 北灵,表面上只是平平无奇的选秀选手,背地里其实是具象娱乐真正的操控者; 苏洋,明面上的职业是义体维修店店主,真实身份是北总的特助,负责在北灵不在的时候处理各种琐碎杂事。 老师和“皇族”就像被污染的行尸走肉,接触到具象娱乐高层后,就自动传播这个病毒程序,经过几天的传播,成功给所有高层种下了这个暗示。 “程序不是万能的,脑机防火墙总有一天会发现病毒,把它删除。”徐渺提醒说,“在那之前,你们应当把公司彻底掌控住了。” 从普通的选秀选手,突然就多了一层总裁马甲的北灵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已经开始处理公司业务,十分自觉的苏洋特助,想了又想,还是问了下徐渺:“你要不要也给我们装个脑机?” 徐渺:“为什么?” 北灵的嗓子几乎等于她的命,徐渺救了她的命,她没什么不能跟徐渺说的了:“你把我们推到高位,万一我们被权力腐蚀了初心,以为这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愿意还你了怎么办?” 徐渺也很坦率地回答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亲手解决你们。但现在,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不是对权力的,而是心里有同一个目标。所以我不会用恐惧统治任何人,这样做没有意义。” 北灵若有所思,在当晚的第二次总裁培训会议上,向更有经验的肖璟、于穗宁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怎么防止未来的自己被权力腐蚀呢?万一她也变成现在这些财团当权者的样子,她不仅对不起徐渺,也对不起最初的自己。 肖璟和于穗宁把徐渺总结的教材分享给了她,那些直白的理论令人心惊肉跳,北灵决定每天读一读,这本书能起到很好的警醒作用。 她很聪明,从这本书看出徐渺不止要短暂的、几个人的反抗,还要彻底打破当权者的美梦,让底层人不再受压迫。这比奥罗拉组织一些自杀式袭击,只破坏不重建的恐怖活动更有意义。 她偷偷向徐渺打申请,可不可以加入徐渺的组织?她不回奥罗拉了。她接受一切考核,这里需要她,她要为徐渺做事。 …… 一不小心挖了学院墙角,徐渺趁着两周实习期还没结束,连续两晚进入集体潜意识,希望能找到黑骑士跟她解释一下,她不是故意的。 第一晚在黑骑士的潜意识留了言,第二晚,黑骑士就专门在集体潜意识中等着她了。 黑骑士在集体潜意识中依然保留着献祭前的形象,过耳短发,卡其色工装,神采奕奕:“斐文迪的新闻我一直在关注,巴莱公司被炸,也是你做的吧。” 不管在同龄人面前多么成熟,有多么了不起的成就,被黑骑士的目光注视,徐渺依然有种面对班主任的敬畏感,后背都下意识挺直了。坐在她肩头的黑猫感觉到她有点僵硬,垂在身后的尾巴一晃一晃。 黑骑士脸色依然严肃,眼角却褶出几根笑纹:“年轻人就是更敢一些,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去炸他们吗?” “我也是不得已。”徐渺把027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把自己说成走投无路的受害者。 黑骑士没有戳穿她,只是听到她说要带027去沙赫人的狩猎队,思索片刻,给出了她的建议:“既然要去荒野中战斗,激发身体的潜能,不如按照这份地图,顺便去寻找遗失在荒野深处的避难所遗迹。” 她通过记忆具象化一张世界地图,地图上标记出13座避难所:“这是核灾难期间建造的避难所分布图,每处避难所偏重分工不同,有的用来储存粮食和种子,有的保存着完整的工业流水线,我得到这张地图后一直没有时间一一确认。这些保存着人类文明火种的避难所,与其交给奥罗拉,不如交给你。” 徐渺接过地图,第一时间去看町野市附近的无名荒岛,已知荒岛上有一处避难所遗迹,地图确实对应得上。 这份地图值得去确认一下,如果真的有工业流水线,徐渺需要的武器制造基地就有着落了。 “不用再回学院了,老师们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就像027一样,在实战中激发潜能吧。”黑骑士放人和抓人一样痛快,老师们完成了引导者的工作,徐渺能成长到哪一步,终究还得靠她自己,“我会注意先知,它已经蛰伏了很久,或许又在计划着什么。” 徐渺收下地图,离开集体潜意识前,和黑骑士拥抱了一下。 黑骑士拍了拍她的后背,抱歉地说:“未来,交给你了。”不到两周做了这么多事,一定很辛苦吧?过去,现在,未来,都辛苦你了。 徐渺的回应是更用力地抱了抱她。 第二天,徐渺抱着黑猫,带着027,离开斐文迪,驾驶浮空车前往最近的避难所遗迹,地图上的标注为:战备物资补给基地。 125. 棋盘 徐渺不知不觉,也成了祂的棋子。…… 即便是距离最近的一座避难所,与斐文迪的距离也超过了3000公里,远远超出浮空车的综合续航里程。因此徐渺没有走常规路线,而是选择抄近路。这条近路或许也只能她来走。 一路往北800公里,抵达面环陆的内海。横穿南北宽约1500公里的内海,就能直抵避难所入口,比陆路近约700公里。 但正常人并不会走这条路。 大海充满危险,数不尽的庞然大物在其中游弋,狰狞的阴影令人望而生畏。 所幸徐渺不太正常。 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海,对她来说就和回家一样。 浮空车的能源耗尽,她干脆把车泊在滩涂上,徒步走向久违的大海。027跟在她身后,怔怔望着她身侧拉长的斜影,浮光跃金,潮水翻涌,浪花如同碎雪,冲刷砾石林立的海岸。 女孩的影子漫过海水,在那样辽阔的大海面前,她的影子仿佛某种巨兽,一步步吞没大海,而非相反。 一种难言的心悸涌上027的胸口,弱小的生物不应该太靠近位于食物链顶端的霸主,他脚步越走越慢,和徐渺的距离越拉越远。 仅仅是眨了下眼的功夫,徐渺就已经消失在翻涌的海浪中。他吃惊地跨前几步,茫然四顾,哗啦,水花扬起又落下,徐渺在远方再次出现了。 暗礁般的阴影在海水中若隐若现,随着海浪幽幽飘荡,徐渺正居于这阴影之上,仿佛无垠的大海即是她的王座,027哆嗦了一下,像见到天敌一般本能地畏惧,徐渺转头望他,肩头蹲着只湿漉漉的黑猫。 黑猫甩了甩身上沾到的海水,对着027叫了一声,催促他快点“上车”。 027“啊”了一声,连忙小跑过去。 海水在徐渺的操控下分开,任由他从中间的小道走过去,海面下的阴影露出真面目,一头巴士大小的变异座头鲸,脊背宽阔得足够他们仨乘坐。它温驯地停在原地,等最后一名“乘客”坐上后背,才摆动尾巴,朝着海的另一端前进。 水流凝结的安全带牢牢锁住027,人造人懵懵懂懂,僵硬地端坐不动。 这种时候他更像血肉组成的机器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没有进一步的指令,他就长时间地发呆,放空,不会感到无聊,也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为了激发他的潜力,每一次遭遇变异生物,徐渺都会让他去战斗,他也不负人形兵器的外号,仿佛永远不知疲惫的机器,在一次又一次厮杀中进步,甚至可以说进化。 和身体素质的迅速提高相比,他的心理年龄仿佛凝固在诞生的那一刻。 他不会因为过度杀戮产生任何心理压力,也不会因为实力增强感到半分喜悦,他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只有吃饭、睡觉这样的生理需求。 徐渺配合zero测试正在开发的“潜意识基站”,意外发现他永远不会长大的根本原因。 她把潜意识无限延伸,标记出对她开放的气泡,让zero记下它们的位置,在对应坐标设置基站,连成潜意识网络。 阿墨、穆南枝、冬葵、薛春月、黑骑士、血骑士……甚至徐嘉盈的潜意识气泡都很顺利地纳入了这个网络。 安全局的肖璟和于穗宁自然也囊括其中。 只有027的潜意识气泡,她怎么都找不到。 以她的能力都找不到,几乎可以得出结论。一个令人遗憾的结论。 027根本就没有潜意识。 换句话说,他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人”。 可光从外表来看,027和“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体温是36.5c,饿了要吃东西,困了要睡觉,受伤了也会流血。 他也有大脑,也有心。 却依然没有“人”所独有的灵魂。 …… 在这段稍显枯燥的漫长旅程中,倒也并不是所有过路者都那么有眼色。 总有一些眼神不太好的捕食者,看到陌生动物,第一反应是试试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不断有变异海鸟从高空俯冲而下。 汪洋大海,无边无岸,027的战斗力受到了限制,失去了躲闪的空间,时不时被变异海鸟啄去血肉,没多久就成了血人。 所幸人造人的自愈能力极强,否则早就变成骷髅架子。 腥咸的海风舔舐着他的身体,伤口迅速复原,很快只留下凝固的血痂,仿佛某种荣耀的印记。 徐渺正要出手,却发现他神色如常,似乎有应对方法。 她心中突了一下,莫名感到不安,小心地后退半步,观察027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奋力抓住一只变异海鸟,强行与它对视,对其他海鸟的攻击毫不在乎。 被抓的海鸟蓦然僵住,片刻后哀哀叫了两声,全身颤栗不止。这个过程持续了16秒。 16秒后,他松开手,把海鸟放回鸟群。鸟群在他头顶盘旋一阵,叫声中透出惊恐与臣服。 不多时,海鸟挥动翅膀,一哄而散。 027伏低身体,用海水洗去满身血渍。 徐渺在他背后问:“你刚刚做了什么?” “赶走它们。”027转过头,脸上湿漉漉的。 “怎么做到的?” “让它们看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把眸子定在徐渺脸上。徐渺第一次知道人造人的眼神能够如此深邃,仿佛暗藏一整个宇宙。 “你想试试吗?”他的声音也突然充满吸引力,有种极端理性的魅力,令人不自觉想要答应,“想要看清你内心的恐惧吗?” 徐渺一瞬间产生一种点头答应的冲动,她闭了闭眼,对抗着这种冲动,再睁眼时,眼神已经变得异常清明,垂在身侧的手探出尖锐的指甲。 不对劲。 027不对劲。 这是他的特殊能力吗? 说不出的古怪,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她冷静地思考片刻,反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027愣了下,怔怔地望着徐渺,少顷,眼中那种幽深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消退了,他擦了把脸,神情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我是027啊,你忘了我的名字吗?” 更奇怪了。 就像附着在027体内的东西怕被徐渺发现,赶忙离开了。 徐渺皱了下眉,上前一步,揪住027被海鸟啄烂的衣服,盯住了他的眼睛。心智不全的人造人眼神总是带着些空洞与茫然,被人死死盯着也不会产生尴尬、不知所措这样的情绪。 这才是正常的027。 徐渺松开手,回忆起人造人的来历。 安全局获得“忒休斯计划”的情报,派人偷走实验体。 洛希尔家族一路追踪,查到斐文迪。 徐渺恰好来到这座城市,恰好救下027。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人造人推到她面前。 黑猫轻轻跳进徐渺怀里,听到她心跳比平常快一些。 徐渺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刚刚做了什么?” 027:“击退敌人。”这是徐渺告诉他的,徐渺说是为了开发他的身体,他记住了。 “怎么做到的?” “把我的眼睛当成播放器,给它们播放被天敌狩猎的场景。” 不再是抽象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句子,变成了非常好懂的、具体的描述。 黑猫仰着头,看到徐渺眼神若有所思。 徐渺注视着027的眼睛:“可以演示给我看一下吗?” 027回望徐渺,徐渺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面容清瘦的少女神色异样,仿佛在探究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即将移开目光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那镜子一般的眼眸中,出现了一轮太阳。 象征神明的太阳,在她身后,幽幽地散发着光芒。 她心跳停了一秒,回头看向天空。云层厚重,不见白日。 027眼中的太阳,确实不是现实中太阳的倒影。 她再看向027的眼睛,那双眼睛果然如播放器一般,播放起她被狩猎的影像。她身后的太阳光芒大涨,把她一点一点、从头到脚,吞没了。 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心跳如擂鼓!黑猫伸出爪子,轻轻拍她肩膀。 好半晌,徐渺渐渐平静下来。027用有限的智商思考,小声说:“你不是敌人,我不该攻击你。”他向徐渺道歉。 徐渺摇了摇头,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只是想知道:“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027努力解释:“我能感觉到脑子里有个东西,可以发射信号。” 徐渺:“你是说脑机?” 027:“对,脑机。脑机发射信号,传到眼睛里。”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别人的天敌是什么?” “这是脑机里存储的知识。” 提前灌入的知识,竟然包含神明的信息? 徐渺知道为什么027拥有超快的代谢、超强的自愈力了。 就算是她,接触到神明的信息都会头晕目眩,痛苦不堪。 普通人更是会陷入疯狂。 只有像027这样,以超快的速度代谢掉报废的细胞,才能容纳下神明的知识。 不断毁损又重建的大脑,能够保持清醒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维持基本的智力呢? 027只是心智不全,已经是奇迹了。 这样一具实验体,与其说是人造,不如说是神赐。 洛希尔家族的高层把他视为永生的希望,完美的容器。 却不知道,可能有更可怕的存在,早早盯上了这具躯壳。 刚刚,027的异常,或许正是因为祂的降临。 女神不断尝试入侵城市,机械也向荒野伸出了触手。 027是祂的媒介。 徐渺不知不觉,也成了祂的棋子。 神明的心思,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徐渺是祂们的猎物,为什么祂们不来捕猎呢? 是女神与机械处于微妙的平衡,不能打破目前的局面吗? 还是现在的她不够丰美,需要再养一养呢? 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美味的食物,总是需要激烈的角逐与耐心的等待的。 云层散开,太阳毫不吝惜地挥洒光芒,金色的阳光落在身上,徐渺却觉得有点冷。 126. 棋盘 我的信徒,我的城池 载着两人一猫,变异座头鲸花了整整20小时,横渡了1500公里宽的内海。 分别之际,它在近海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得到徐渺承诺,三天后再见,它才在退潮前调头,开开心心钻进海底觅食去。 027望着它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渺也在看他的背影。他很有可能再次进入那种陌生的、疑似被神明附体的状态。对他的安排需要重新考虑。 她思索片刻,转头望向沙滩后的密林。还没发生的事不要想太多,把眼前能做的做到最好,尽人事听天命。避难所遗迹就在其中,但被时间掩盖了踪迹。密林郁郁葱葱,将它隐藏得彻底。 好在还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徐渺操控空气中的水分子、土壤中的水汽、林间小溪与地下水,拨开了覆盖在建筑表面的泥土,迁走了已经扎根的植物,让避难所入口重见天日。 躲在树上的变异鸟兽、藏在草丛里的变异虫子环顾四周变化的环境,陷入了沉思。 黑猫跑到避难所入口前,给徐渺打先锋。混凝土浇筑的防核爆大门呈半圆形,右上角镶嵌着巴掌大的红外感应器。他跳到感应器前,刷了下猫脸。 “滴滴。”红灯闪烁两下,提示面孔识别错误,分析到访者参数。 黑色皮毛、金色眼睛、粉色鼻子,身形矫健,四肢有力。毛茸茸的脑袋,长而柔软的尾巴。没有任何变异特征。 这是一只核战前随处可见、感应器却从未见过的、再正常不过的猫。 感应器发出“滴——滴——”的拖长音,坚不可摧的混凝土大门隆隆升起,应急灯只亮了一盏,散发着昏暗的橘黄灯光,可能是为了节省能源。安装在超大弹簧上的减震地板自动滑开,弹出一包真空包装的猫粮。 地板下方的终端播放解释说明的立体影像。 最后一名幸存者离开避难所,前往荒野开辟栖息地前,遵照全体拓荒者的遗愿,把避难所的开启程序更改。 它将向所有没被污染的动物开放。 它等了很久。尘封百年,终于等到了一只猫。 这处避难所的标注是战备物资补给基地,和荒岛避难所的定位不同,内部构造也就大相径庭。没有精心留存的种子,也没有植入种地程序的仿生人,只有一条条封存在真空密闭厂房内的工业流水线。 所有房间都没有设置密码,只有一个简单的开启按钮。三百年前的幸存者们留下了珍贵的遗产,慷慨地交付给后来者。 他们唯独没有想到,数百年时光荏苒,寄予厚望的后辈们龟缩在前人用鲜血开辟的摩天大楼,忘了来时的路。 屠龙者的后代建立起臃肿的吸血集团,趴在底层人身上饱食膏粱,再也没往荒野踏出一步。盘踞在钢铁森林中的他们,变成了比变异怪物更可怕的恶龙。 当徐渺开启最后一条流水线,巨大的地下工厂开始运转,全自动挖矿机把原料送入高精度机床,一道全息投影在机床旁弹出。 一身灰色工装的幸存者眼中含笑:“不知道现在重建工程进展到什么程度,你们来启用这座基地,应该是要发起全面反攻了吧。” 她的神色野心勃勃,明明是灾难期间的幸存者,却没有任何颓丧的气质,身上有种惊人的活力与乐观精神:“我就说,人类不可能这么轻易完蛋,如果真的有神国,我现在一定在嘲笑那群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吧。” 她笑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粗中有细地讲解了补给基地的运作模式、武器产量,最后总结:“整座兵工厂能够供给一支千人部队,如果你们想办法搞来更多能源与材料,13条流水线马力全开,拉上两三千人也不在话下。未来在你们手中,大干一场吧,年轻人,告诉这个世界,人类傲慢,愚蠢,但永远不会缺乏勇气。” 这就是曾经的人类,在最低谷的时期,都对未来充满希望。 反观现在…… 徐渺想了想,把这段影像数据复制进了终端。她愿意相信人类的勇气,大家都会有最好的结局。 兵工厂的全自动流水线让武器制造变成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徐渺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她也不是铁打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一直在使用能力,生产线一开启,脑子里一根筋放松下来,就感觉确实有点扛不住。 阿墨守在她身旁,不动声色盯着027,人造人有问题,他得看着点,徐渺睡觉了,他不能也跟着睡了。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觉得,一个家还真不能少了猫。 徐渺没有后顾之忧,安安心心睡了个好觉,醒来后神清气爽,简单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就又去了厂房。 阿墨趴在她怀里补觉,027抱着基地里找到的肉罐头,一边吃一边跟着徐渺,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猫监视了一晚上。 地下厂房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生产线末端已经堆放了两三箱武器零器件,五六箱黄铜子弹,组装一下就能使用。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武器送到斐文迪。 徐渺来的路上就在想这件事,俗话说得好,没有车、没有船,敌人给我们造。 她以前打劫过运输船运送的物资,这次可以大胆点,直接把运输船抢走。毕竟今非昔比,她也进步了不少。 说干就干,阿墨和027留下看家,徐渺一个人出发,叫上变异座头鲸,一头钻入大海。 不需要照顾第一次见到大海的027和生理性怕水的阿墨,徐渺完全变幻为人鱼形态,皮肤被昳丽的鳞片覆盖,三对鳃裂提供充足的氧气,帮助她游得更快。 海水成为她感知的一部分,范围不断扩大,仿佛雷达,一刻不停地搜索大海中的船只。 她的气息因此散播开,像一滴水,坠入看似平静的油锅。 整个大海沸腾了,欣喜若狂地迎接旧日的主宰。 鱼群争先恐后地汇聚到她身后,小鱼挤走虾米,大鱼挤走小鱼,最后的胜出者是从遥远的深海拼命赶到的恐怖怪物。 粗壮的触须在水面下猛烈游走,挤成一团的眼球狂热地注视它们的信仰,扭曲的肉块颤抖膨胀。座头鲸被挤走了,缩在角落委屈地悲鸣。 乌云蔽日,风起浪涌。 徐渺对大海的掌控力又增强了。 耳边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涌动,海水从指间、发间、肌肤上潺潺流过,远方的讯息千里迢迢传播过来。她“看”到了一艘十万吨级货轮,在东北方向。 她潜入海底,拨开水帘,朝着目标加速前进。她的速度非常快,每一次甩动鱼尾,都能以最轻盈的姿态前进数百米,只有实力非凡的海中霸主才能跟上。 这些称霸一方的怪物在她面前无比温驯,徐渺仿佛看到一只只摇着尾巴热切期盼主人抚摸的小狗。 她伸出手,指尖在怪物身躯上拂过,感受到它们激动战栗。 明明是无机质的海水,似乎也会产生嫉妒的情绪,水流组成精致繁复的王冠,戴在她的头顶。 随波逐流的僧帽水母散发着蓝紫色微光,带有剧毒的触须卷起虫子般的小鱼。长长的海带像节日布置的绸带,仔细看能发现被裹住的三足青蛙。星宿般的海星散落在白沙中,绚丽的珊瑚一丛丛耸起,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镶嵌在它们体表。 对普通人来说步步杀机的海底世界,却向徐渺献上热忱的忠心。 很难再在这些绮艳的生物的拥簇下保持清醒,徐渺骨子里的血脉似乎进一步觉醒,远远近近无数拥趸的声音如梦似幻钻进大脑,灵魂悄然拔高,像真正的神明一般俯瞰辽阔的领地。 她听到她的子民在传颂她的名。 她听到所有声音汇聚成混乱的噪音,只有她能听懂这些噪音的真意。 它们诚挚地祈祷,热烈地祝福: “海洋之国福莱摩尔,属于女王的国度; 珍珠与贝壳建造的巨城中,生命在王座下发源; 您的宅邸正在等候主人的归来。” 一行泪水从徐渺眼角滑落,与海水融为一体。她的身体似乎也融化在这片海水中,成为大海本身。 我的信徒,我的城池啊。 我在这里,无所不能。 感知范围延伸到遥远的大洋深处,对大海的掌控力也膨胀到了极致,她无意识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 内海南北宽度只有1500公里,意识很快触碰到海岸,无法再肆意延展。 一股滔天怒意占据了她的心灵,一个不可理喻的想法悄然降临。 大海怎么能有边际? 大海就应该无边无际。 全世界都应当是我的领地。 海水随着她的想法怒涨,浪涛像一堵高墙,铺天盖地砸向陆地,无数树木被连根拔起,来不及逃走的变异生物也被巨浪毫不留情撕碎。两公里外的避难所都被余波冲击,避难所内瞬间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027神情迷惑,阿墨猛地扭头,若有所感地望向徐渺离开的方向。 高天之上,乌云悄然散开,太阳背后,隐约露出一个星体的轮廓。它像一只眼睛,冷漠地注视地面发生的一切。 年轻的人王终究走上了老路。 没有人可以逃开这个诅咒。 贪欲会毁灭所有人类的救主,腐朽的神明曾经也是人类的希望。 127. 棋盘 她必须战胜自己 徐渺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瞬。 视野被纯净的蔚蓝色填满,层层叠叠的波涛就像丝绦上的褶皱,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 于是她真的伸出了手。 指尖一点点靠近。 然而就在她触碰到那琉璃一般透澄的蓝的同时,恶毒的、贪婪的涌现,抓住她一刹那的松懈,驱走了她心中的怜悯,只留下高高在上的傲慢。 当一个人拥有无边权力,她确实很难维持谦逊。 徐渺几乎也要迷醉在掌控整个世界的里。 海浪掀起第二堵水墙,足有五百米,如果真的砸落在陆地上,会摧毁数不尽的生灵。 避难所采用防核爆设计,倒是能幸免于难,但阿墨走出了基地。 他站在巨浪前,仰起头,金色的眸子仿佛穿过水墙,落到大海中的少女身上。 他吸了吸鼻子,粉色的鼻尖被水汽打湿,漆黑的绒毛在咸湿的海风中微扬。怒浪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狂兽,在他面前嘶吼,但他甚至镇定地坐了下来。 他只是凭直觉,觉得这件事和徐渺有关。 她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人,这种暴烈的情绪注定无法左右她的心灵。 他静静地注视水墙,希望能用这种方式陪伴徐渺。 你的猫永远比你想得更爱你。 徐渺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幽邃,悲悯,理性与感性达到了和谐的平衡点。 称霸世界的野望一瞬间被压制。 徐渺要的从来不是做人上人,走到今天的动力只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让它更像梦中的故乡。 哗啦—— 水墙倏地溃散,瀑布一般落回大海,海浪翻涌,像在发泄求而不得的怒气。徐渺低下头,收紧张开的五指,归拢溢散的力量。 云层重新聚拢,第二个太阳悄然消失在天际,它似乎有些失望。 徐渺跃出水面,抬眸望向高天,刚刚她的灵魂拔高到天穹,感觉到了天幕上的异常。 云层散开,唯一的太阳释放光辉,一如往常。 她望了几秒,没有任何有用的发现,便没有再强求此刻就追索到真相。她浮在水面上,余光瞥见小心围着她的鱼群。就像人类会受到神明的“污染”,海中居民也会被她的情绪影响。当她想要这个世界,所有怪物都自告奋勇要做先锋军,现在她压抑,大家失落,犹疑,为她担心。 她握紧了手,手背浮起一根根青色经脉,用力到颤抖,牙根都在痉挛。 从前她的敌人是财团,是愚昧的信徒,是玩弄世界的神明。 现在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敌人却要增加一个自己。 她必须战胜自己,战胜强权的。 . 徐渺带着货轮回来,027丝毫不知道中途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开开心心听从指挥地搬起了武器。 阿墨一头扑进徐渺怀里,“喵喵”个不停。 猫不像狗,一般情况下不会这样热切地表达情绪,这次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徐渺把脸埋进他柔软的皮毛里,听到小拖拉机一般呼噜噜的声音。 027扛着两箱装满武器的箱子,路过一人一猫,歪头打量了一阵,不知道他们在干嘛,耸了耸肩,继续干活。 一趟又一趟,努力的027把所有武器都装上了船。 回过神准备开始干活的徐渺和阿墨:“……” 徐渺:“辛苦你了。” 027试探:“那我今天可不可以多吃一个罐头?” “当然。”徐渺把船舱里找到的零食都放到027面前,“这些也都是你的。” 027瞬间心满意足。 实诚的人造人,可能是全世界最廉价的劳动力。 一个罐头就可以收买。 如果不够,那就再加一个。 历经小半个月,兵工厂日夜不停生产武器弹.药装满了整艘运输船,运输船终于开拔,由北向南驶向内海南岸,直奔远在大海另一端的斐文迪。 徐渺进入集体潜意识,通知了肖璟和于穗宁,让他们带着公司安保部队到岸边接货。有于穗宁在,带上两公司的安保员突破几百公里的荒野不算太困难。 她没有按照预定计划,把027留在荒野,女神和机械还是维持现有的平衡为好,谁也不要更进一步。 zero还在测试潜意识基站,她准备再去看一看薛春月,不知道她是否顺利找到了教育学院的同学。 她在深渊中游荡,搜索着薛春月的潜意识气泡,余光却瞥见另一个气泡悠悠飘过。 它像是被她吸引而来,到了跟前,却又扭扭捏捏,若即若离。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徐渺想起徐嘉盈。她转身叩了叩气泡,试着钻进去。气泡犹犹豫豫地敞开了怀抱,果然是她。 徐嘉盈正在推广一款新型防火墙,声称采用量子加密技术,不可能再被黑客破解。 高端防火墙自然不是谁都用得起,能用得上的上流人士却都说确实十分好用,徐嘉盈的名气日渐响亮,外界盛赞天才的女儿果然也是天才,继位不到一年就有所作为。 按理说她此时应当春风得意,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这肯定不是因为如今的才能都是窃取了徐渺的天赋感到心虚,野心勃勃的上位者要有机会,恨不得把徐渺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分价值。 潜意识气泡里的场景时常是错乱的,这一秒徐嘉盈还在接受媒体采访,讨论新技术在网络安全方面的革新意义,下一秒就又跳到了大半年前,和徐嘉恩争权的那一晚。 徐渺看了半天,似乎没什么新东西,起身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来。 她想起曾经路过徐嘉盈气泡时感觉哪里不对,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时她忙着寻找发疯的拳手的潜意识,忽略了这一点异样。 现在想想,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不会凭空产生。 直觉来源于感知得到的信息,细枝末节的变化可能被大脑忽略,如果所有信息都仔细思考,大脑会崩溃的。 但潜意识会把所闻所感全部记录,大脑处理的信息与记录的信息相比,就好比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根本不值一提。 水面之下,才是庞大芜杂的真相。 徐渺耐心地察看起徐嘉盈的潜意识。 此刻闪现的场景描绘了徐嘉盈的上位史,天赋并不出众的三女儿在母亲、兄弟相继去世后,心中种下了掌控命运的执念,暗中收服公司中层干部,在他们的拥护下杀死了亲生父亲,囚.禁了异母兄弟,当上了现任家主。 权力是她的爱侣,除此之外的事都不值得上心。 她在那座恢宏的徐氏总部大楼顶层,享受着一个签名、一条指令,就能引领这个时代的快.感。 她还非常年轻,不需要考虑生老病死。 但董事会似乎过于忧虑,时不时就会提起继承人的问题。她的父亲拥有足够多的后代,才得以选拔出下也有些动摇,开始考虑是否选择几位基因优秀的男性,通过科技手段培育她的后代。 作为旁观者的徐渺觉得这件事的进展非常不对劲。徐嘉盈不是这么简单就会被董事会说服的人,她之前一直在暗中削减董事们的权力,如果有了继承人,那些董事说不定会暗下杀手,把年幼的继承者扶持为傀儡,这种后果徐嘉盈不可能想不到。 与其说她被董事们说服了,倒不如说是中了邪。 一个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性情大变的,除非受到不可抗力影响。 徐渺凝神细看,徐嘉盈开始挑选后代基因的提供者,或许是她本身不愿意做这件事,候选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徐渺没办法从中分析更多真相,继续观察了一阵,还是退出了徐嘉盈的气泡。 她回头去找zero的潜意识,泛着微光的圆润金属球正在忙忙碌碌地编写代码,看到她去而复返,停下手头的事,用机械的声音询问:“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协助吗?” 徐渺点头:“麻烦你关注一下徐嘉盈,她在考虑培育后代,和她一贯的作风并不相符。” “我始终保持着对她的关注。”zero的语气没有变化,但ta无疑是惊讶的,“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ta又有些自责,“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徐渺摸了摸金属球:“谁能面面俱到呢?zero已经很努力、很厉害了。” zero安静了片刻,上下弹了弹,ta在点头。 徐渺和ta一起研究了一会儿基站的建设,才再离开。她顺利找到薛春月的潜意识气泡,看到这位贫民出身的教师现状。 她和两位昔日好友正在办课外辅导班,表面上教授应试技巧,实际上暗中传播“劳动的异化”“剩余价值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理论思想。 他们没有贸然分享,而是慢慢接触学生,了解他们的想法,确定他们有这方面的倾向,才秘密传授。 目前已经招收了二十几名学生,大家亦师亦友,经常热烈讨论,从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有了理论支撑,每个人都沉浸在那些一针见血的论述里,如痴如醉。 等到春雨市的补习班走上正轨,薛春月就要出发前往下一座城市,去找老友的老友,继续传播这个世界急需的思想。 徐渺注意到她身边有几名义体改造过的年轻工人陪伴,安全方面暂时不需要顾虑,再看她的账户,余额充足,江希通过青铜帮收取了不少活动经费,给她转了一部分。 身为一名从教多年,经历过诬陷、牢狱之灾的成年人,薛春月做事非常稳妥。 徐渺记下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退出了集体潜意识。 此时,经过整整一天的航行,运输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肖璟和于穗宁也已带着安保部队和厢式货车,在岸边翘首以待。 徐渺正要使用能力,在运输船和光秃秃的海岸间再次“鬼斧神工”造出个码头来,意识中收到zero的消息。 [青鱼在安全区留下消息,她发现先知派病骑士接近徐嘉盈,获得了她的基因,即将诞育她的后代。徐嘉盈被他的药剂控制了思想,用假的监控覆盖了实时监控,可能是忌惮你的黑客技术,怕你有所察觉,这也导致我接收到错误的信息,以为一切正常。] zero从数据碎片复原监控,通过集体潜意识传给徐渺的潜意识,面容苍白的金发男人贴在徐嘉盈耳旁,笑着说:“相信我,只有我能为你生产最出色的后裔。” 徐嘉盈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小腹:“最好是这样。” 128. 棋盘 町野市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病骑士居然跑到徐嘉盈身边去了,他是怎么穿过层层防护网的? 徐渺略感惊讶,随即心想町野又要有。 机械暴.动源头是财团内斗,变异鼠灾是奥罗拉对抗财团的暴力手段。 这些家伙斗起来,平民就成了耗材。 她心中闪过无数想法,脸色丝毫不变,一边用加密通讯联系冬葵,让她避开病骑士,有必要的话立刻离开徐家,一边指挥肖璟和于穗宁带着人,把武器弹.药从船上转移到货车上。 冬葵现在已经不能接近徐嘉盈了,徐渺踪迹迟迟不现,徐嘉盈似乎觉得冬葵失去了价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对冬葵动手。也许是觉得冬葵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养个仿生人无所谓。也许是别的原因。 冬葵还是想留在徐家,就算只能在外围打打杂,至少也是楔入徐家的一枚钉子。 027跟着徐渺一起回斐文迪,阿墨还得留在船上,替徐渺做一件事。 开船去荒岛避难所,把储存的粮食运回来。 粮食是生存的根本,有了粮食才能彻底和财团脱钩。 斐文迪是混乱之地,没有大公司,几家头部财团只在这里设置了分部,正好可以让徐渺趁乱发展。 这个过程一定要快,不能让其他公司反应过来。 阿墨知道事情重要,调转船头,往荒岛避难所驶去。荒岛坐标不能暴露,他必须一个人去。 智能驾驶系统自动巡航,从这里到荒岛不到3000公里,依然比陆路近得多。岛上有3d打印机生产运送货物的小船,还有大批仿生人协助,到了那就不是一个人了。 但茫茫大海,仍然有许许多多意外可能发生。 “别怕。” “喵。”没有怕。就是有点想你。 运输船破浪远去,黑猫坐在船尾围栏上,尾巴低垂,尖尖的耳朵也倒垂着,金色的眼睛与徐渺遥遥对视,很久都没有眨眼。 徐渺指尖轻动,浪涛轻柔扑打船身,激起雪白的泡沫,往日严酷的大海温驯地听从指挥,悉心护卫运输船行驶在正确的航道上。收到徐渺指示追随着运输船的恐怖怪物们,也潜伏在水下,护佑着王的所有物。 肖璟和于穗宁心情复杂地看着成箱的武器装进仓库。 本来以为老大能打劫来不少武器已经够猛的,谁能想到大后方还有兵工厂。 安全局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真的干了个寂寞。和徐渺这半个月的成果一比,根本就是过家家嘛。 他们很快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了,武器一入库,徐渺就要求他们加强安保员训练。 不光要练寻常的体能、格斗、枪械、义体、外骨骼,还要练技战术、团队协作。 此外还要加强理论知识学习,一方面上军事理论课,徐渺入侵军校内网取得了指挥官课程视频资料,另一方面上思想理论课,不能接受他们思想的安保员由徐渺清除记忆,送出公司。 理论知识学到一定程度,肖璟和于穗宁执掌的两家公司安保员分别拉到郊外实战演练,分别进行协作赛和对抗赛。 前者要求两队合作,一起清理外城区附近的变异凶兽,既能提高部队实战能力,又能给外城区居民提供安全保障。 后者为积分制,两队轮换做红蓝方,军事演练,让安保员实际体验到,当个人勇武无法帮助团队取得胜利,他们该怎么做。不管是输还是赢,都要在战后复盘,总结经验教训。 徐渺和肖璟、于穗宁则会根据他们的表现,实时调整训练课程。 这方面徐渺尽量放手给肖璟和于穗宁,她不是战术专家,现在也是跟大家一起学习。而且这是个好机会,训练安保员的同时也锻炼两个队长带队伍的能力。 同一时间徐渺还用加密方式联系上了穆南枝,她现在是町野警署副署长,在警署有一定的话语权,做事比以前更方便。 她正式邀请穆南枝加入组织,穆南枝想都没想地答应了。 一向严肃冷峻的穆警司终于确认了徐渺还好好活着,难得有心情开玩笑:[我还以为我早就是组织的编外成员了。] 徐渺也笑着回了句:[可是编外成员不发工资啊。] 穆南枝:[?你说工资我可就不困了。] 徐渺沉思:[穆署长是不是有点崩人设了?] 两人一个在町野,一个在斐文迪,不约而同好笑地摇摇头。 自己人不用客气,徐渺直接跟穆南枝商量。 江希在外城区经营帮.派,干得很不错,左砚辞的诊所汇聚了不少工人,每天上夜校,扫盲初具成效,自力更生做了义体改装,也有一定战斗力。 警署、帮.派、工人的力量要暗中整合,面对财团和奥罗拉这样的庞然大物,必须团结作战,不能分散力量。 穆南枝有人、有枪、有经验,是暗中领导的最好人选。 穆南枝也没客气:[交给我吧。你在斐文迪的训练经验给我一份,町野这里也要跟上。] 徐渺:[传给你了。] 她手里有两个公司的盈利,目前不缺资金,通过匿名账户给穆南枝打了笔活动经费。又走黑骑士的黑.市路子,往町野外城区运送了一批武器。 她没忘了告诉穆南枝病骑士接近徐嘉盈的事:[小心奥罗拉和徐氏,以防他们又拿平民当炮灰。] 穆南枝:[民众是待宰的羔羊,可他们双腿站在地上,又和所谓的上层人有什么区别。] 徐渺:[就算是食草动物,有枪有炮,也能撕下敌人的腐肉。] 那头穆南枝开始整合町野的人力,这头阿墨也运粮回到了斐文迪。 他做得远比徐渺想要的更好,不光顺利运回荒岛避难所生产的粮食,还发现了一处海上锎矿开采站。 驻守开采站的安保小队想要扣下他和船,却被他一个人反杀,顺带劫走大量能源。 能源送去战备补给基地,基地得以开足马力生产武器。 为了方便沟通,他改用人形态,黑发青年大步走到徐渺面前,汇报武器、能源、粮食保有量。 运输船从斐文迪近海出发,由南向北,过战备补给基地,经锎矿开采站,到达荒岛避难所,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后勤供应链。 阿墨当然想一直陪在徐渺身边,简简单单做一个黑猫护卫,但这一路上,他也想了很多。 “后勤方面交给我吧。”他主动说,“我带着仿生人一起,为你们提供需要的物资。” 徐渺的节奏已经很快了,但她还是缺人,缺时间。他不能替她打败那些坏人,那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猫能为人做的事,真的很少啊。 他一向是不喜欢水的。但大海正在变得亲切。 他想早点适应大海。 徐渺看到他锁骨上多了道伤疤,像是刀刃擦过留下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凸起的瘀痕有些硌手,一直往下延伸到他胸口。 “罗非家族的安保员留下的。”阿墨说,“他们很自大,说要和我玩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但是都被我干掉了。” 徐渺从这话中察觉到背后的惨烈真相,把阿墨拉到没有人的地方,让他把衣服脱掉。青年愣了一下,慢吞吞解开衣服。 于是她看到他手臂、大腿、腹部纵横的伤疤,弯弯曲曲遍布在原本光滑的肌肤上。 一个人干掉一整支驻守部队,听起来很酷炫,实际上有多危险呢? 钢铁与火药在这具身躯留下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他明明可以弃船,海底怪物会带他离开。但他记得战备基地缺少充足的能源,于是就这么一个人,在敌人的大本营,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对上了一整支安保部队。 阿墨看了看徐渺的表情:“已经都好了。你知道我的身体很强壮,船上也有医疗舱,伤口愈合得很快。” 徐渺还是去找了医药箱,用便携式医疗仪再给他治疗了一遍。 徐渺问他:“对面一共几个人?” 阿墨数过人头:“181。” 他把安保员的终端也都带回来了,染血的终端堆成了小山,很多血都是他的。当时他受了伤,全身被流出的鲜血打得湿透,血从指尖、衣角流到了终端上。 但他记得徐渺时刻保持谨慎的作风。拿回终端,追溯到安保员的上级,徐渺就有办法隐瞒下这支小队覆灭的事实。 徐渺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渺分出心神,一边处理安保员的终端,一边处理阿墨的伤,有些痕迹格外触目惊心,即使已经愈合,依然能够看得出伤得有多深。可能再偏一点,他就回不来了。 徐渺只好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你该庆幸猫有九条命。” 阿墨点点头:“不管怎么样,都会留一条命回家的。” 徐渺抬眸看他一眼,他把嘴巴闭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医疗仪的作用下,伤疤淡了一些,有些浅的只留下淡淡的白痕,几乎看不见了。 阿墨重新穿上衣服,等待徐渺的安排。 徐渺沉默了一会儿,说:“后勤就交给你了。” 阿墨深深看一眼徐渺,点头说:“是!”转过身,再次登上了运输船。 徐渺看到货轮启航,转身上了浮空车。 两个人都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空间上的距离越来越远。但也只是空间上的。 徐渺返回城市,暮色还未降临,天色却是一贯的阴沉,大街上很热闹,人群举着牌子,正在游.行。 这座城市游.行实在家常便饭,但似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游.行队伍旁边就是个超梦体验馆,播放着令人迷醉的全息广告,面容俊美的男男女女端着猎.枪,穿梭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中,神色兴奋地追捕一头小鹿。这是城市里看不到的景色,非常吸引看厌了钢筋水泥的城市居民。 徐渺走在人群中,仰头望向他们高举的标语,广告投下的光线拓在纸张与文字上,忽明忽暗。 [我们要工作,也要食物。] [粮食珍贵,请勿浪费。] [抵制乙醇汽油,请把玉米留给饿肚子的人。] 游.行者悲愤地呼喊着,请求着,一则则触目惊心的新闻在电子屏上闪过。掌控全球能源与粮食命脉的罗非财团近日大力推广可再生能源,导致大量主食被用来生产乙醇,粮食价格节节攀升,一根玉米售价超过了20信用点。穷人、甚至部分中产,饭都要吃不起了。 道路两侧,警员持棍排成一条直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这时,zero提示,町野又有一条值得注意的新闻。 “温浅浅获得南邵10的股权,成为董事会一员,参加了今天的町野南氏分部高层会议。会议通过了棚户区改造项目的决议,项目计划清点废弃的贫民窟高层公寓,整修后充作廉价保障房重新出租。这项决议引起了其他家族强烈反对。” 徐渺倒不是太惊讶,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温浅浅迟早能上位。只是,她推出这个项目,应该是不知道医院大批量生产廉价人造人的事。清点废弃公寓,毫无疑问会把这件事暴露出来,高层自然不会愿意。 南氏的高层没有提醒,可能是给她下的套,徐渺问:“南邵呢?”为什么也没提醒她? “南邵卧病修养,没有露面。”zero说。 不知道是斗争失败了,还是心甘情愿让权。徐渺想,南家也要乱了。 种种迹象表明,町野市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129. 棋盘 我怎么像捡到钱一样开心呢? 昏暗的房间内,南邵正陷在沙发中,百无聊赖地看着电影,全息影像把他的面孔打成冰冷的雪白色。 温浅浅啪地打开室内灯光,盯着南邵:“是你暗中指示那些家族反对我?” 南邵被乍然亮起的白光刺得闭了闭眼,半晌抬起眸子:“不是我。”他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下颌零星长出青色的胡茬,如果南氏高层在这,一定会被他的不修边幅惊得说不出话,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南家少主怎么会落魄成这个样子? “你把我关在这间屏蔽室里,接收不到任何外界信号,所有出入口都设置了激光栅格,除非我能变成苍蝇飞出去,否则,我还能联系到谁?” 南邵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疲惫,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向温浅浅解释。屏蔽室安静得像黑洞,隔绝了所有和外界交互的通道,没有灯光,没有声音,黑暗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他从来不知道孤独是这么可怕的事。 被关的第一周,他拼命尝试想要逃出去,第二周,他陷入绝望,每天把家具砸得粉碎,试图偷袭温浅浅,第三周,他开始产生幻觉,想要挖开脑子,检查里面的器官是否产生了病变。 温浅浅知道他害怕被脑机控制,一直没安装电子脑,特地趁他熟睡的时候,给他做了脑机植入手术。 大脑被一直以来恐惧的东西占据,他还没来得及质问温浅浅,就发现这电子脑还是非法改装过的,预先存入了病毒,像蛆虫一样黏在他的神经接驳程序上。 尽管理智上清楚脑机病毒只会产生不良神经信号,不会让器官本身畸变,病毒制造的幻象还是令人抓狂。仿佛成百上千个虫子从缝隙钻进大脑,沿着沟壑爬行,引起大脑皮层的战栗。 痒,太痒了。 痒得想撕开头皮,把手伸进冒着热气的脑组织,用指甲用力挠大脑皮层。 脑机病毒加上屏蔽室的环境刺激,迅速击溃了南邵的心理防线。 他主动让出了10的股份,不顾董事会阻拦,把温浅浅推到了台前。 在他退让的那一天,温浅浅像天神一样降临,消除了他脑中的幻象,允许他开灯,和他说了几句话,还给了他一台老旧的终端,让他能够观看提前下载进终端的影像。 他不用再忍受没有尽头的黑暗,却患上了强光恐惧症,他把所有灯光熄灭,在昏暗中安静观看电影,试图找回内心的平静。 温浅浅却完全不在乎地把灯全都打开了:“你没说实话。”她掏出一个遥控器,用力按了下去,病毒重新启动,南邵只觉得神经末梢传来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异物感,虫子,满脑子都是虫子,在白豆腐般的脑组织上爬来爬去。 “我真的没有联系他们。”他指甲抠进了沙发里,肌肉因为作呕的虫子紧绷,他希望能唤醒温浅浅的温情,然而温浅浅神色漠然。他无法相信,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是别人假装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只知道,这个项目一定会被否决。”接近半小时无声的折磨后,南邵终于无法忍受下去,嗓音嘶哑地说,“你可以去查町野中央医院,到时自然就会明白。” 温浅浅道:“直接告诉我原因,不要卖弄。” 南邵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白得像纸,他并不想亲口告诉温浅浅贫民窟的秘密,冥冥之中他有种直觉,这个秘密会把他和温浅浅彻底切割开。 他沉默不语时,温浅浅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等待他的回答。 南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艰难地抬头,极其费解地望着温浅浅:“到底为什么?你要的安保部,我已经给了你。你想要股份,好好跟我说,我也会给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温浅浅把遥控器捏在掌心,笑了笑:“不够。” 南邵愕然,为她的直白,也为她的贪婪。 温浅浅轻声说:“如果我要什么,每次都只能请求别人给我,那它依然不是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能接受南湫石的控制,反正我不行。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可你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那你还有什么用呢?” 南邵刚要反驳,温浅浅又说:“显然,你的母亲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有过任何表态吗?你连我都不如,她已经对你失望了。” 南邵恍惚了一瞬,不知是为了病毒肆虐的大脑,还是为了轻易抛弃他的母亲,他听到温浅浅继续说:“你的所有能力,不过是来源于你的身份罢了,抛开南氏血脉,你还有什么?” 她弯下腰,摸了摸南邵汗湿的面庞,说:“这张脸吗?” 这些话如果是对之前的南邵说,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可现在的他心志已经被病毒和漆黑的屏蔽室摧毁,他的自尊心波动了一下,却生不起力气发火了。 “你真的,”他迟疑了一瞬,“喜欢过我吗?” 温浅浅捧着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喜欢,你的权力。” 南邵瞳孔微缩,想要别开视线,不愿再看她的面孔,她却把他的头颅定住,声音冷静:“你对徐渺动过心吗?” 南邵吃惊地移回视线:“你说什么?” 温浅浅松开他,擦了擦潮湿的掌心:“你是不是纠结过该怎么选,我还是徐渺,又或者,让我做你的情人,继续和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联姻?” 南邵压抑着恼羞成怒的情绪:“我跟她说得很清楚,我会选……” 说到这个“选”字,他顿住了。 脱口而出这个字,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温浅浅也早就知道答案:“我不要被选,我要做那个做选择的人。” 她丢掉擦手的纸巾:“徐渺救过我的命,我永远不会放弃她选你。贫民窟的烂胚子温浅浅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是因为高贵的徐家大小姐没有放弃她。南邵,你从来没把这份恩情当一回事,可我做不到。当她遇到危险,你一句轻飘飘的尽力搜救就想抵消吗?她拼了命救我们,我们也该拼上我们的命,而不是尽力。斗兽场的怪物身体变异了,而你,你的母亲,你们这些生来不凡的上层人,心变异了。” 南邵脸色一片空白:“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温浅浅道:“不,我说过,只是以前的你从来听不见。” …… 温浅浅走出屏蔽室,怀里抱着玩具熊的青鱼正在门口等她,温浅浅出身贫民窟,不会移植脑机,更不会编写病毒程序。她找到青鱼合作,许诺事成后股份可以分她一半,青鱼却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帮忙找徐渺。两人一拍即合。 中途青鱼却通过江希获得消息,徐渺落脚斐文迪,目前很安全。 已经上了温浅浅的船,不可能想下就下,又怕温浅浅泄露徐渺的消息,她就什么都没说,继续做了下去。 先知以为她是为了奥罗拉,夸赞了她的进展,提升了她在组织内的等级,让她得以知晓病骑士也来了町野。 她赶忙把情报传递给了徐渺。 此刻她看到温浅浅脸色阴沉得可怕,再也不见从前温柔的笑脸,心里不禁也有点打退堂鼓,但想想现在的自己,三重身份的高端二五仔,像电影主角一样。 她又鼓起了勇气,要做最勇敢的鱼。 “他不肯说?”青鱼思忖着问,“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再写个程序。” 温浅浅摇头:“他什么都说了。” 她缓了缓语气,不能吓到小孩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町野中央医院藏着人造人生产线,贫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上层人和底层人早就是两个物种,他们对贫民的轻忽是自然而然的。房子永远不够用,人也永远不会变少。其实那些人也不能算人,至少在上层人眼里不算。” 青鱼怔了片刻,欲言又止,温浅浅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没关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是人造人。南邵被我救了以后,采集过我的头发进行基因检测。如果没有确定这一点,他怎么可能让我继续留在身边呢?” 青鱼所有话堵在喉咙口,半晌全都咽了回去。 “你先休息吧,我去趟公司。”温浅浅摸了摸青鱼头,转身走出南家大门。 浮空车等候在门口,安保部长亲自给她开门:“温小姐,我们去哪儿?” 温浅浅说:“徐氏总部大楼。” 两件事。徐嘉盈是徐渺的姐姐,她应该也很担心徐渺。棚户区改造项目遭到其他家族反对,如果能拉拢到徐嘉盈,也许可以一起改善贫民窟的环境。徐渺在的话,一定会同意这么做的。只是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太心软了。 温浅浅想了一路的措辞,到了徐氏,先是被众多异样目光洗礼,似乎在好奇她来这里是不是要向徐家示威,然后在徐嘉盈办公室门口坐了两小时冷板凳。 徐嘉盈倒不像故意冷落她的样子,办公室一直有下属、下游公司负责人进进出出,会议一场接一场。能抽空见她一面,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终于等到秘书来请,温浅浅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出乎预料的是,徐嘉盈不是一个人见她,旁边还坐着一名皮肤苍白、金发耀眼的削瘦青年。 …… 徐渺正在斐文迪一家新开业的便利店门口,阅读[开业大酬宾]的广告标语。便利店不到二十平,占地面积很小,招牌也低调,货架却满满当当,价格便宜得令人吃惊。 别的店里能卖20的玉米,在这儿打1折,只要2信用点。 穷人总是擅长发现促销活动的,小小的便利店门口很快排起了长队,徐渺装作无意地竖起耳朵,听队伍里你一眼我一语的议论。 “现在怎么还会有这么实惠的店,老板做慈善吗?” “可能是临期食品吧。” “那也最多打个七八折吧。不是说卖不掉就拿去加工成乙醇汽油,绝对不会便宜卖给我们的吗?” “不会是什么新技术,用我们做实验吧?” “是又怎么样?” “那也是好老板了,与其饿死,不如撑死。” “确实。” 吱—— 一辆小货车急停在便利店门口,几个强健高大、看上去像安保员、却穿着便利店红色小马甲的店员,跳下车,把车斗里装着的货往便利店里搬。 小店存货不多,他们已经补了三次货了。 有个店员踩到地上积水,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好悬被一只斜右里伸出的手扶住。他稳了稳肩膀上的货,直起身子扭头不太熟练地道谢,却在看到对方面孔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老大——” 徐渺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他瞬间噤声,四下望了望,差点忘了,他们现在不是在野外跟变异兽火并,而是在乔装便利店普通员工。 “去吧。”徐渺拍拍他肩膀,“卸完货把我也捎回去。” “是!”店员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一溜儿小跑干劲满满冲进便利店,他实在太崇拜老大了,主要还不是因为她身手多么厉害——老大当然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他都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几句话就能让他醍醐灌顶,拨云见日,为什么他总是很抗拒以前的老板,即便他要加钱也不想多干活,他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 其他几人见他突然格外勤快,正纳闷,扭头见到也从车斗里搬出个箱子的徐渺,一个激灵,突然涌出一股子使不完的劲,一个比一个利索,三下五除二把货给卸完了。 又帮着把箱子拆开,水、主食、肉蛋奶分门别类堆进仓库,几人擦了把汗,余光瞥见徐渺跳进车斗,俨然要跟他们一块儿坐这小破车回去,不由一愣。 正有些忸怩,推搡着让同事先上,再好的领导也不太敢坐她边上,几个乔装成便利店员工的安保员被排队购买食物的顾客叫住了。 “辛苦你们了。”顾客衣服洗得发白,头发却梳得整齐,提着的包上有个黯淡的品牌logo,似乎昭示着曾经的体面。 “不,不辛苦。”安保员有些懵,他们只是做分内的事,顾客用不着放心上的。 “谢谢你们。”另一个顾客却也跟着说,“也谢谢店主。好人会有好报的。” “喝点水吧。”有人刚买完满满一大袋东西,比以前省了太多了,因此也不心疼,主动拧开一瓶干净清澈的矿泉水,递给干完活满头大汗的安保员。这家店的水也特别好,据说有人还拿去检测了,品质竟然达到了超标准的一级稀有水,和外城区常见的、或是辐射有些许超标、或是颜色泛黄泛红的水截然不同。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早点回去,天快黑了。”安保员慌忙跳进货车里,不给顾客再次“劝水”的机会,小货车一脚油门,咻一下蹿了出去。 他们队长于穗宁三令五申讲过规矩,绝对不能拿普通人的东西,公司管饭包住,工资又高,老大还在车里看着,谁敢违规? 更何况,看到顾客们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打心底里高兴,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徐渺坐在摇摇晃晃的车斗里,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朝望过来的顾客挥手,有个安保员还在小声嘟哝:“我怎么像捡到钱一样开心呢?” 130. 棋盘 先手 安保员还在适应新工作带来的变化,便利店规模已经不知不觉扩大,落在一部分人眼里,实在碍眼至极。 这天,凌晨两点的斐文迪,库伦大街的尽头,[小徐便利店]招牌仍然亮着,顾客一波接一波涌入店里,像吃最后一顿饱饭一样拼命采购。谁知道这家店的价格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正常?能买当然要多买点。 店员轮换值班,不知道上了多少批货,依然填不满顾客黑洞般的购物袋。 六十公里外的客流都被吸引来了,住得远的,转上三四次巴士都不嫌麻烦,东西实在太便宜了,又都是必需品。 有人高兴,有人就会不高兴。小徐是谁?哪号人物?没听说过。 上来就破坏市场规则,谁给她的胆子?不知道治安局制定了最低物价标准吗?必须要让她长长记性。 全身布满蓝绿电路纹路的义体人举着合金锤,带着十来名身着瓦蓝色高分子铠具的手下,踹碎玻璃移门,气势汹汹登场。 店内倏然安静,正在采购的顾客抬起头,在短暂的吃惊后,神色微妙地望向这伙来势不善的凶恶之徒。 老大狞笑四顾,却发现顾客们眼中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慌张。 他们不会在同情我吧?横行霸道惯了的他脑中掠过这个古怪的念头,下一秒被这个念头逗笑了。 这肯定是在同情即将倒霉的老板啊,什么小徐,也敢在他“锤爷”的地盘撒野? 他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这群肆无忌惮的街头小子立刻抄起家伙,狠狠砸向旁边的货架。 边砸,老大边掏了掏耳朵,小拇指凑到唇边吹了吹人工耳蜗中积存的尘灰:“小徐啊,开店前打听清楚,别以为就你会做生意,你这种行为就是在扰乱市场,大家都要吃饭的。我是为你好啊,才特地过来提醒你。开门卖东西,该是什么价,就得是什么价。哪有一拍脑袋,任性妄为的呢?” 他拨着指甲盖,等着小弟们捧场,却发现无人搭理,耳旁哐哐当当的打砸声响更是骤然停住。 全身流淌着高科技光泽的改造人诧异抬眸,迎面对上十来道刺眼的红外线,刚刚还人畜无害的店员,不知何时人手一把18.5口径的霰.弹.枪,手指压在扳机上蓄势待发。柜台中央甚至还摆上了一挺小炮.台似的重机.枪,一炮轰过来即便他有防弹装甲也逃不掉轰成碎块的下场。 不需要多说什么,火力已经摆明了道理在谁那里。 刚刚还在教训小徐的义体人脸色空白了几秒,汗流浃背地小步倒退,试图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退场。 然而这家平平无奇的小徐便利店,进来容易,出去难。 比板砖还厚的金属卷帘门轰然落地,把照亮整座都市的绚丽光线哐当砸了个稀巴烂,黑暗降临,“锤爷”手一软,西瓜大的合金锤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正好砸中一个手下脚趾,把她疼得原地跳脚。 同伙一把捂住她嘴。 不要命了啊! 荷枪实弹的肌肉店员们倒也没因为她的鬼哭狼嚎就怒目而视,痛下杀手。 他们甚至有条不紊引导顾客先到吧台边稍事休息,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微笑,要不是漆黑的枪口还明晃晃对着闯入者的额头正中心,服务态度堪称业内标准,收个“宾至如归”的锦旗都不在话下。 顾客们自然没什么心理压力,老大却腿肚子直打哆嗦,听到头完了吗?”他吓了一跳,差点就抱头跪地痛哭流涕“别杀我”。 好在他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勉强稳住,什么都交代了:“都是治安官让我做的,要不是条子在背后挑唆,我怎么也不敢在徐总的地盘惹事啊,徐总想卖什么东西,出什么价格,哪轮得到我这种小人物多嘴。” 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吹捧的话一箩筐倒出。 却没人再搭理他。监视器上的红点一眨一眨,黑暗中响起了保险栓拉开的咔嚓声响。老大眼皮直跳,心都凉了半截。 手下们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丢下武器,战战兢兢举起双手背在脑后。 老大都怯场了,他们还硬撑什么? 正当帮.派成员们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硬质仿真皮靴。廉价的化学涂层和eva发泡底,隐隐散发出人工合成材料特有的味道,却被精心打理,擦拭得一尘不染。 就这么一双劣质下等皮靴,放平常别说“锤爷”看不上,就是他的小弟都不愿意穿。 但他却有种强烈的直觉,皮靴的主人就是“小徐”。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到来人止不住地疑惑,看这位的穿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大的安保员跟随? 自诩见多识广的他已经看出,这些战斗素养极高的店员,分明是只有大公司才培养得起的安保员。令行禁止的背后是充足的训练,保养得当的武器意味着雄厚的财力。 这样一位美丽却清贫的女士,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呢? 即便是那些治安官大人,也没有这样的家底。 他正茫然,年轻女士的身后走出一名文雅的娃娃脸青年。他同样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仿佛更应该出现在整洁明亮的政府大楼,抱着文件和终端,做些他看不懂的高端工作。 这个青年或许是个突破口。 “锤爷”心定了定,讨好一笑,正想抱青年大腿,却见他朝年轻女士欠了欠身,得到对方首肯后,打开悬浮屏,念起了令他头皮发麻的文字。 “赛锤,表面上是137号锤神帮的老大,实际上一直和治安局联系,为他们解决灰色地带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白手套’。” “盘踞库伦大街15年,违规收取摊位费、卫生费、清洁费、销售税、社会保险税等二十多种税费,通过□□等暴力手段威胁恐吓商户,阻止他们按照市场价格营业,帮助治安局操控物价。” “11年前,在治安局的指示下,利用群众恐慌心理,大力散播现有水源已经全部被污染的谣言,攻击本地水站,宣传罗非家族最新研发的绿色防辐射清洁水,导致水站倒闭,罗非家族则趁机吞并斐文迪水市场。” “从此廉价水成为历史,一度引发所谓的旱灾,每一次雨天外出都要缴纳额外的‘雨水费’。200万人受灾,38万人因水失业,25万人无水可饮,活生生渴死。” “5年前,同样在治安局的暗示下,打着‘人不应该限制猪的自由’的旗号,放火烧毁本地广受好评的猪场,宣传罗非家族的人造肉,导致斐文迪每500g肉价从15涨到80,一度达到100。” “这一年,斐文迪闹起了饥荒,穷人吃不起肉,中产无肉可买,流浪汉翻遍垃圾桶找不到一根烂菜叶,近20万人在饥饿与寒冷中离开人世。” “3年前,又收到治安局指示……” “你说的这些不能算我头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赛锤做过的,他却觉得主要责任根本不在他,“我只是替治安官做事,所有事情的后果都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我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人,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想要带着兄弟们活下去的可怜人啊——” 他不知是为了活命演戏、还是真情实感,竟然抽抽搭搭地呜咽起来。青年只好闭上嘴巴,扭头望向年轻女士。在对方的示意下,他默默关闭悬浮屏,无声退到她身后。 青年是已经从联邦政府辞职的肖璟,他所追随的对象自然就是徐渺。 徐渺自上而下看了眼赛锤:“从前就不谈了,我们来说说现在。” 听前半句,赛锤一脸如蒙大赦,到后半句,赦到一半的脸色又僵住。 “治安官让你找人抗议环保问题,宣传可再生能源,要求浮空车改烧玉米、木薯、小麦为原材料的乙醇汽油。” “这些原材料有什么作用,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平静叙说事实,却让赛锤猛地收紧了瞳孔。 她继续问:“贫民的主食变成了你们宣传的廉价能源,一根玉米涨价到20,饥荒正在蔓延,你的邻居在抢购食物,你却换上了最新款义体,钱从哪里来?你想做什么?你真的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吗?” 几个问题切中要害,赛锤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吧台边的顾客默默看着这一幕,听到赛锤声音变得尖利:“物价涨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有枪谁就能活下去也是人人都知道的生存法则,你想审判我,我认,但你敢审判那些治安官吗?他们才是始作俑者。” 顾客们抓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心想管她审不审判,治安官来了再说,现在能捞到实惠就是好事。 赛锤死死盯着徐渺,他了解这种人,有点本事,看不惯社会黑暗,以为能改变不公平的现象,实际上呢,还不是只能拿他们这些小人物出气。 对付这种人,只要搬出所谓的公平正义,就能让他们哑口无言。 拿捏了他们的道德感,就算他们有枪,也扣不动手里的扳机。 赛锤将这种无用的道德感称之为软弱。 他希望从徐渺脸上看出这种软弱。 然而那张年轻的脸上竟没有丝毫动摇与气馁,甚至仿佛早有预料他会说出这番话。 看着她的神情,他突然想起百年前奔赴荒野重建文明的战士,他一直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坚定。 他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再次看到战士才会有的神情。 而他也依然不懂支撑她的勇气。 徐渺说:“你确实不是罪恶的根源,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也不是治安官。” “每当罗非家族决定开发某个方向的市场,他们就会不择手段地扩大市场份额,不计任何代价地收割利益。” “普罗大众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不取决于他们的想法,也不取决于自由市场,而是由罗非家族的资本意志决定。” “你们这些白手套和制定市场规章制度的治安官,就是组成资本意志的一颗颗螺丝钉。” “我们要拆除这台以利益为驱动力的邪恶机器,又怎么能不从一颗颗螺丝钉开始呢?” 赛锤全身僵直,面无血色。他终于明白了,这家便利店根本就是故意放出的饵食,用来钓他们这些“螺丝钉”。 年轻的战士已经决定打破陈腐的旧世界,道德感不会成为她的压力,反而会坚定她的意志。 顾客们也都听明白了,“饥荒拯救者”是个多么可笑的骗局。 罗非家族研发食品与能源,不是为了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甚至可以说,他们越研发,穷人就过得越艰难。 他们听到小徐店长说:“抗议能让一个有良知的人放弃利益,但能让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停止运转吗?” 有顾客忍不住回答:“当然不能。” 以利益为核心的财团,本质上是绝对理性的机器啊。 赛锤的脊椎骨蹿过一阵凉意,四周无人吵嚷,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仿佛无波无澜的海面,海面下千万水滴汇聚的雄壮力量正在翻涌。 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带着摧毁旧势力的庞大潜能。 他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徐渺,旧势力要被摧毁,他自然也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但徐渺还是说出了下面的话。 “所以我们只能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没有更多煽动的话语,没有更多激烈的情绪,用最理智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所有人却像受到蛊惑一般,轻而柔和的声音聚在一起,形成瀑布般的轰鸣:“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直击灵魂的战栗,令赛锤在枪声响起前,就仿佛听到了丧钟长鸣。 他倒在自己的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泊里,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他也想看一眼新世界。 这天晚上,本应该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夜晚,有人尾随独行的下班族,有人把公司艺人送上权贵的餐桌,还有人冲进便利店想给不守规矩的小徐一个教训。 在犯罪之都,这都是非常正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小事。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以一起发生过无数次的砸店事件为导火索,底层人的反攻拉开了序幕。 史学家总结这段历史时,把这一晚称为“人类纪元的转折点”、“战后文明真正重建之日”、“未来命运的决定时刻”。 但在此时,养尊处优的上层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尽管这支突然冒出的反抗军以正当防卫为理由,一路势如破竹地铲平了以锤神帮为首的众多帮.派,不到24小时就控制了斐文迪外城区。 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起义见得多了,哪次不是主力部队一出动,反抗军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上层人认为他们并不自大,狮子捕猎也要用尽全力。面对来势汹汹的反抗军,他们谨慎地派出了精英队伍驻守内城区。 针锋相对了半个月的巴莱财团和洛希尔财团更是放下恩怨,共同应敌。 “饥荒拯救者”罗非财团承诺供应后勤物资,“世界最强安保”南氏财团愿意提供武器支援。 虽然一线安保员有过抱怨,收到的粮食与武器像是积压的存货,质量实在称不上多好。 但不管怎么说,几大财团面对反抗军时,变得异常团结。 依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底层人发起的反抗,只要认真对待,短则两三天,长则十天半个月,必定能轻松解决。 富和财团依照惯例,派出前线记者,现场直播斐文迪战况。 在众人的想象中,外城区的贫民队伍能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就算有武器,没有经过成体系的训练,又能有多少战斗力? 所以这样的直播,一般放在娱乐区。 一批闲得没事干,看乐子不嫌事大的观众点开直播,鸦青色的天穹下方,无人机盘旋嗡鸣,装甲车引擎咆哮,火箭炮耸立,安保部队整装待发。 举着话筒、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神情轻松,如同体育赛事一般讲解着战备情况。 就在各个公司高层、聚在直播前的观众、躲在家中的内城区居民等待着财团部队杀向外城区,一鼓作气剿灭这支起义军,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这支完全由底层人组成的反抗军,非但没有像以往那些地下组织一样龟缩逃窜,反而迎着集结完毕的集团安保部队,不闪不避地正面碾了上来。 人们想象中正规军的单方面清缴,忽然变成了不逊于公司战争的两军对垒。 往日这些存在感微如尘埃的底层人从四面八方扑向刚刚启程的安保部队,带来一股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气。 战术目镜下方,一双双被风雨摧折过的眼眸里,本应充斥着麻木、空洞与绝望,此刻却射出令人胆寒的坚决,仿佛他们心中揣着同一个梦想,愿意为此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们分明在赴死,却竟又像在奔赴新生。 他们的眼中熊熊燃烧着底层人早该消失的东西—— 希望。 记者、观众、内城区居民,乃至包裹在高分子防护服中的大公司安保员们,这时才恍然发觉,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草芥,不是虫子,而是“人”。 131. 棋盘 变革年代 天气是少有的好天气。炽热的太阳悬在天际,撒下慈父般的辉光,将斐文迪一千万人口都包揽在温暖的怀抱中。 时不时从天穹划过的炮火却又比太阳的光芒更耀眼,灼热的温度把钢铁外壳的装甲车都融化了,更不要说血肉之躯。 断肢残臂飞过紧闭的窗户,在映衬着蓝天白云的玻璃表面撒上一串血迹。房间里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下一瞬就被大手捂断在喉咙里。母亲抱着孩子,缩在床底无声流泪。 反抗军轻而易举突破了精锐部队的防线,切瓜砍菜一般挑翻了武装到牙齿的义体战士,如同一把尖刀笔直地杀进了鸟语花香的内城区。 总是被清洁机器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留下了人类残缺的肢体与脏器。鲜血沿着路边的排水沟流入下水道,不知谁养的人造乌鸦落在路灯上,低头一下一下啄食挂在灯杆上的半截肠子。 肠子的主人正在地上爬行,周围遍布安保员的尸体。她是这次镇压反抗军的前线指挥官,也是洛希尔家族斐文迪分部的首席执行官,本想通过平叛将功赎罪,总部丢失的重要实验体在她手里失去了踪迹。现在却只剩了半截。 象征着洛希尔家族高贵血统的红发绿眼失去了往昔骄傲的神采,汩汩流出的鲜血在粗粝的地面拖出一行凄厉的尾迹,本该挣扎一段时间就痛苦死去的执行官大人却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指甲抠进坚硬的地表,一点一点把残躯拖进最近的掩体。 如果有人蹲在她身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血肉模糊的腰部冒出一根根肉芽,血管诡异地蠕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复着早该死去的身体。 “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内城区,这里的建筑真漂亮啊。” “他们平时都在这么华丽的地方吃饭吗?真想知道那些食物是什么味道啊。” 人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执行官瞳孔微缩,撑起一口气,快爬几步,在几名反抗军转过拐角,即将看到她时,成功翻到了一辆侧翻的装甲车后,掩藏了身形。 然而地上留下的血迹依然刺目,令她面色难看,无法松一口气。 她扶着血迹斑斑的轮胎,透过弹孔观察这支负责打扫战场的小队,在反抗军占据优势后,这些得意忘形的下等人就失去了对战场的敬畏之心,竟然像逛街一样欣赏起内城区的风景。 执行官移开目光,在装甲车内部搜索起可用的武器,刚看到一把散落在车底的双匣手.枪,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等人就已经看到了她爬行的痕迹。 “谁在那里?!”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接近,执行官低低咒骂了一句,用力撑起半身伸长手指,勾住双匣手.枪握在掌心。 下一秒几道人影已经绕过装甲车头,暴喝声如白日惊雷。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执行官身形一僵,趴在车门上不敢动弹,身后却也没有声音再响起。一片安静中,食腐的乌鸦昂头叫了两声,人类的呼吸声轻忽如风。她意识到什么,缓缓扭过头,果然看到几张震惊中带着不忍的面孔。 她心中一动,放下双匣手.枪,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反应装甲上,断断续续说:“我只是,想走得痛快些。” 几名反抗军战士把目光从她糜烂的腰部挪开,领头的队长低声说:“给她一管急救喷剂吧。” 队友迟疑:“这肯定没救了,而且她是敌人……” 另一名队友小声说:“带她去医院,那里有医疗舱。” 其他人便沉默下来。 队长面色沉静说:“善待俘虏是全体会议通过的方针,领袖说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建设新世界,而不是制造杀戮与毁灭。我同意对她实施人道主义救援。” 她举起了手:“现在投票表决。” 安静片刻,所有人举手:“我也同意。” 没有人关注执行官的身份,他们眼中只有一条苟延残喘的生命。 执行官心中诧异,看到他们竟然真的掏出急救喷剂,对她实施了简单的急救措施,不禁暗暗冷笑,这群蠢货。 你们的领袖没告诉你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吗? 眼看几人从背包里取出压缩担架,把她从地上抬起,执行官眼睑微垂,腰部已经止血的伤口中,裸.露的筋膜间,一根根深红色血管以肉眼无法看到的速度向反抗军的后颈延展。 只要把这几人吃掉,她很快就能复原。她额头青筋暴起,驱动着血管蠕动。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她蓦地一僵,立刻把探出的血管收了回去。 “我们发现了一名伤员,准备把她抬到医院去。”队长解释说。来人似乎地位远比她高,她的语气非常尊敬。 执行官心下一沉,好不容易运气好遇到几个蠢货,却又被人拦住,高级军官估计没那么好糊弄。 她慢吞吞抬头,想看一看来者的面孔,腰部一根根毛细血管随风拂动,如果有可能,她要劫持这名高级军官。 然而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虚影,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像一只轻盈的小鸟,跳跃着离开了:“路上注意安全,小心地.雷和飞弹。” “是!于队!”几名反抗军齐声答道。 执行官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根据情报,反抗军中姓于的高级军官只有一个。于穗宁,本次作战的最高军事指挥员。 如果抓住机会杀了她,有可能提前结束战争。 这位洛希尔执行官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她没有发现,焦黑的高墙上,蒙尘的监控摄像头低垂着头颅,镜头跟随着她的面孔。 徐渺的眼前展示着执行官的高清影像,细节放大后能清楚看到腰部毛细血管的异常活性。 zero通过已有的数据库资料分析:[这应该是某种血肉再生方面的超凡能力。] 财团严禁民间研究基因技术,高层却并不忌讳,徐嘉盈能向女神祈祷,这位执行官自然也能。 只是她不知道,她一举一动都在徐渺眼皮子底下,于穗宁身为指挥员,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战后废墟上?那是给她坦白从宽的机会。可惜她没有珍惜。 [通知医院,送上门的实验体,好好利用起来。] [是。] 有北灵等人的娱乐公司在内城区接应,反抗军很顺利地占领了医院、粮仓和位置隐秘的装备库。 主动投降的俘虏根据以前的职位,是否有过违法犯罪,统一编入反抗军,或是送到后勤处,参与劳动改造。 像执行官这种顽固分子,本身又有研究价值,送到医院后,就转为实验体用于基因与义体技术研究。 整座城市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反抗军像一个个纳米机器人,在机器中穿梭,剔去锈斑,换掉不合适的螺丝钉,甚至拆掉动力不足却又过于贪婪的引擎。 战地记者心情复杂地跟拍,反抗军没有阻止他们拍摄,反而非常欢迎,希望他们把这座城市发生的变化传播给全世界。 直播却已经被上头掐断了,就在战局一边倒的瞬间,观众眼前就只能看到漆黑的屏幕了。 看着满屏的问号,记者也无可奈何,好奇心促使他们留下,用手头的设备记录下这场战争,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战争。 他们的镜头亲眼目睹了装甲车的履带碾过破碎的玻璃砖块和人体组织,冲进居民楼的反抗军射杀逃窜的财团安保员,却没有像大部分非法武装一样,泄恨般摧毁高他们一等的中产阶级市民。 他们总会留下一张房屋家具损毁清单,承诺市民战后可以凭借清单向组织索赔,组织对战争造成的一切损失负责。 从没有军队会这么作战,难道军队的存在不是为了维护公司利益吗? 一台台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场战争的真实面貌,却无法将信息传递给外界。 徐渺没有利用个人能力左右战场局势,一方面是要练兵,另一方面是同样的剧本不仅在斐文迪发生,也在町野上演。 斐文迪惊变的这几天,町野也发生了震动财团的事件,这起事件同样被媒体压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漏出去。 徐氏和南氏联手推动了棚户区改造项目,清点房屋的过程中发现了大量没有登记的人口,町野南氏现任总裁南邵的发言代表温浅浅下令把所有黑户抓进监狱,质询他们的身份。 许多市民一度猜测这是穷人逃税的方法,没想到持续16小时的问询结束,从所有贫民的脑机中得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都是提前编写了身份职业的人造人。 财团的统治根基,面对穷人总有些优越感的中产阶级一片哗然。这是对伦理的挑战,踩在了所有人的底线上。 如果贫民只是代码编辑的人造物,他们呢?这个世界呢?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生命算什么? 市民的自我认知出现了信任危机,“我”到底是谁,“我”真的是我吗? 如果“我”的亲人,“我”的喜好,“我”的性格,都只是一串代码,“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罢工席卷了内城区所有公司以及联邦政府机构,尽管多家公司发表联合声明,表示这一情况只在棚户区发生。 不再信任公司,甚至对世界的真实性都产生了怀疑的市民,选择了集体摆烂。 人心惶惶之时,南氏安保部队出动,却不是简单的镇压。温浅浅现身,承诺公司一定会给一个交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公司难道不是为人服务的组织吗?我们将以此为契机,进行制度层面的改革。”温浅浅说。 南氏高层一言不发,傅氏为首的本地大公司斥责她异想天开,徐氏却给予了支持,不知道是不是私下达成了交易。 数千公里外的徐渺注视着这一幕,温浅浅夺权的目的是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她能成功吗? 132. 棋盘 乱斗 这段时间,担任町野警署副署长的穆南枝在徐渺的远程协助下,对组织的力量进行了整合。他们是当权者不会在意的边缘人物,也是所有改革都不会征询的沉默的大多数。 随时都会被机器彻底取代的工人、正在接受改造的帮.派分子、小商人、小摊贩、手工业者、独立游戏制作员、私人义体维修师、无证行医的医师。 内城区的大罢工甚至都没有通知他们,很多人是因为连续好几天没有税务官上门才发现这件事的。 在这个网络发达的世界,他们的消息闭塞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穆南枝想要询问徐渺,是否要把真相及时告知这些被遗忘的民众。 然而当她掏出终端,却只看到[网络无信号]的标志。动乱一起,就有人切断了这座城市与外界的联系。 财团的动作不可谓不快,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像被罢工打得猝不及防,城市直接停摆,大大小小的公司只能被温浅浅挟持,任由她做出有损集团利益的承诺呢? 可疑之处,不能忽略。 穆南枝想起了徐渺的提醒,町野正处于危险的漩涡之中,务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保全自身,保全尽可能多的生命。 她果断行动,将顾昱霆等可靠的警员派往外城区主干道驻守,让江希带着青铜帮成员在深街窄巷中巡逻,通知左砚辞和他的工人朋友们提高警惕。 总是被遗忘的外城区完全被调动起来。 徐渺一直关注着町野。 zero通过才建成的集体潜意识基站提供新的信息渠道,整座城市动向都在掌握中。 财团无疑掌握了这个世界最有力的武器——遍布全球的实时通讯网络。 只要他们想,所有人都会在一瞬间变成瞎子、聋子。 温浅浅只是想推动公司制度改革,然而垄断各行各业的寡头将这一举动视为宣战。 她控制着南氏的军队,获得了徐氏的帮助,所以町野南氏和徐氏也都被这个蜂巢般的复合利益团体抛弃了。 强势如徐嘉盈,也不过是蜂巢随时可以抛弃的部件。 正如源源不断赶往斐文迪的南氏安保部队一样,成千上万荷枪实弹的安保员也正在包围町野。 然而斐文迪已经被反抗军闪电战拿下,浮空岛的权贵仓皇出逃,没有安保措施的他们面临着大型变异鸟类的狩猎,不比鼠灾中逃窜的贫民更体面。对空防御系统由肖璟接手,战场清理与反抗军重组由于穗宁负责。俘虏正在外围荒野修筑堡垒,阿墨通过运输船送来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弹药。 徐渺打的是有准备的仗。 相比之下,町野改革派的武装力量就像一支停泊在港口中的舰队。众所周知的是,军舰不驶出海港,那就是敌人火力下的活靶子。 想要和平解决问题,就必须先打上一炮,让敌人知道,你已经在我的火力范围内。 穆南枝带着外城区现有的力量,只能堪堪自保。徐渺一联系上她,就把所掌握的信息分享给了她。 南氏放任温浅浅夺权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坐拥全球最强安保部队的南氏最怕的反而是没仗可打。 斐文迪和町野的乱象,正中他们下怀。 武器和载具的销量又能上一个台阶了。 至于南邵还在町野—— 对掌权者南湫石来说,和军火生意的丰厚利润比起来,区区一个血亲又何足挂齿呢?所谓的南氏少主,只不过是她的基因继承者罢了。权力当然还是握在本人手上更好。继承者总是可以再培育的。 徐氏为什么支持温浅浅却还不清楚,以徐渺的能力都没能发现病骑士的踪迹,只能在徐嘉盈的潜意识气泡中看到模糊的面孔,会是病骑士做的吗?徐嘉盈的状态很不对劲,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出更加积极的行动,明明一直是果决狠辣的性格。 徐氏目的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徐渺把信息告诉温浅浅,必定会暴露行踪。但她现在今非昔比,只要那位圣徒、甚至神明没有亲自下场,就有信心自保,自然不可能坐视这样一股可以团结的力量被财团轻易消灭。 此时温浅浅刚刚说服市民复工,回到斗兽场。这里是她的临时办公室,驻扎着町野南氏的安保力量。 收到徐渺消息,她没有时间高兴徐渺还活着,也来不及惊叹徐渺最新研发的黑科技竟然能绕开现有的网络和她通讯。 一个沉重的事实毫不留情摔在了她的脸上。 南氏的安保部队正在周边城市集结,已经对町野形成合围之势。 “南邵!”她第一反应是去质问锁在激光栅格中的南邵,疑心他有南氏不为人知的私密联络方式,和南湫石里应外合。 然而南邵呆了片刻,比她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母亲没有询问我的安危,直接派了安保部队过来?” 对视半晌,温浅浅抓着他衣襟的手一松,已经从他毫不作假的表情上看出,他成了南湫石的弃子。 南邵脸色忽青忽白,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乞求,希望温浅浅告诉他这只是个开过头的玩笑。温浅浅却没有时间怜悯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转头大步走出了南家,直奔斗兽场。 斗兽场不仅有上千备战状态的安保员,还有一大批正在“罢工”的变异凶兽! 她眸光暗沉,眼眸深处酝酿着一场残酷的狂风暴雨,然而她没有想到,在她脑中盘桓着放出变异兽的疯狂计划时,一个更加疯狂千倍、万倍的计划正在苍穹之上的浮空岛上演。 自学成才的情报专家青鱼在得知这个计划的第一时间就想通知徐渺,然而她很快就发现町野的网被断了,她像一条没了水的鱼,一身技术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还将因为暴露在空气中窒息而死。 空空荡荡的徐家主宅出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耀眼的金发像接受过太阳的洗礼,瘦长的身躯呈现出一种邪异的病态。 “病,病骑士。”青鱼抱着玩具熊,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往后退,小腿不小心撞上床柱,疼痛与恐惧一同传遍大脑与四肢百骸。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做什么? 病骑士把手放在胸口,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先知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但你做了错误的决定,想要联系徐渺吗?很抱歉,她救不了你。” 他直白地戳破了青鱼的身份,原来这次的情报竟然是故意让她知道的。青鱼脸一白,随即放弃了原本的周旋说辞,冷下脸道:“是你们在做错误的事,炸沉整座浮空岛,会死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病骑士道:“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击沉这座罪恶的岛屿,南氏集结到町野的安保力量都会覆灭,徐氏、傅氏的大楼将垮塌,斗兽场中的生灵将获得自由。”他微微皱眉,露出不解的神情,“你的亲人都被这些公司伤害过,你不是很仇恨他们吗?难道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吗?” 青鱼紧紧抱着玩具熊,希望从它身上汲取一些温暖:“那些无辜的人呢?努力工作的上班族,辛苦忙碌的底层工人,拼命揉面揉得胳膊都没知觉了的拉面大婶,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也在地表,艰难但充满希望地活着,这些人也会被你们害死的!整个城市的人都会被你们害死的!” “先知没跟你们说清楚吗?”病骑士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眯眯打量青鱼,“没有必要的牺牲,又怎么打破财团的统治?害怕流血,注定会迎来失败。” “那为什么不是你们牺牲?”青鱼怀中的玩具熊开口了,它已经见识过这样的话术,它也一直在思考所谓的牺牲,“你和先知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呢?如果一个个普通人被迫牺牲才能换来众生平等的新世界,那个新世界真的值得我们期待吗?” “啪、啪、啪。”病骑士鼓起了掌,耸了耸肩,“被发现了呢。”他脸上明明带着和煦的笑意,却让青鱼感到透骨的寒凉,“新世界本来也不是为了众生准备的呀,记得从前那个古老的神话吗?方舟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才能登上。” 青鱼死死地盯着病骑士,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地扑上去用牙齿、用指甲撕扯这张得意洋洋的恶毒面孔。 玩具熊却镇定地说:“你怎么确定你是被选中的人呢?” “哎呀,万一我不是被选中的人——”病骑士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旋即又放松地摊了摊手,“那也只好不是了。” 他一点点收敛起笑意,像脱下虚假的面具,终于露出真实的神情:“只要这个世界能毁灭,新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语气极度阴沉地说:“只要是阻止旧世界走向毁灭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青鱼在愤怒与恐惧交杂的情绪中打着战,牙齿咯咯作响,病骑士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比先知还要混蛋的疯子,他的目的仅仅是毁灭,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过新生。他会杀了她吗?又或者折磨她?或许这就是二五仔逃不开的结局。 默默扣住掌心的刀片,青鱼已经做好就算不能一换一,也要在病骑士的腹部划上一刀的打算,至少让他孕育徐氏基因的计划破产,那也算她这个多面间谍没白干。 然而病骑士却又突然露出灿烂笑容,语气轻快地通知青鱼:“虽然你背叛了女神,我和先知依然愿意给你一个机会。逃吧青鱼,去找徐渺,或是黑骑士,院长大人拥有超维穿梭的神奇能力,说不定能来得及赶到町野,阻止这场灾难呢?” 青鱼一怔,是啊,她怎么忘了黑骑士大人的能力,渺渺姐远在斐文迪赶不过来,黑骑士却有办法快速赶到,或许真的可以阻止病骑士和先知乱来……但病骑士为什么要提醒她? 她不安地看向玩具熊,玩具熊背对着她没有说话,无机质的瞳孔中却出现了拟人化的神情,它似乎猜到了什么,陷入了艰难而痛苦的抉择。 病骑士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慷慨地放行了一直在门口扑腾的小飞车:“去吧,再犹豫我可能会后悔噢。” 青鱼迟疑地看了看玩具熊,没有得到任何提示,又看了看病骑士,这个疯子一脸真诚的笑意,她咬了咬牙,抬脚奔向了,不管这是什么阴谋,跑出去总比困死在浮空岛上强,就算联系不上渺渺和黑骑士,去找温浅浅一起想办法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她心急如焚地跳进了浮空车,载着她冲向了灰蒙蒙的天穹,病骑士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愉悦地轻声说:“不要让我失望啊。” 来吧,都来吧,来到这座注定覆灭之城,葬送在旧世界的阴影之下吧。 他的嘴角越扬越高,笑容越来越大,他的身后,晦暗的角落中,一双灰眸平静地注视他的背影。那是在药物作用下失去行动能力的徐嘉盈。 年轻的掌权者失去了呼风唤雨的权势,形同木偶一般僵硬地坐在轮椅上,她的脑中却像开会一般热闹,早就逝去的故人声音吵成一团。 一道属于她血缘上的父亲徐建龙:“嘉盈,事到如今我们一家人必须共渡难关,我有办法帮你摆脱病骑士的控制,但需要你的同意。” 另一道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徐嘉恩:“别相信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一旦你释放了同意的信号,他就会占据你的大脑,夺走你的身体。他会这么说,一定是在你的脑机中留下了后门!” 133. 人类纪元 神启 同一时间,斐文迪。 战争暂时落下帷幕。 抽出时间关注町野局势的徐渺已经确认,病骑士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仿佛有种隐秘而强大的力量在蒙蔽她的感知。以徐渺现在的实力,能蒙蔽她的感知,除了圣徒也就是真正的神明。 女神会亲自下场吗? 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敌人正在暗中窥伺。 而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徐渺不禁环顾四周。 曾经的斐文迪行政署被征用为临时指挥中心,肖璟的同事在他的友善劝说下弃暗投明,协助反抗军建设防御工事。 抹着发胶身着正装的文员盯着悬浮屏和一线士兵交流,嫌弃士兵没文化按图索骥都搞不定,抓狂地调度有限的技术员。 士兵嚷嚷着讲人话,说好的全自动工程车为什么还要人来设置一大堆参数,机械臂不动了?大力出奇迹不就好了。 整个指挥中心吵得像菜市场,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喊话,奇怪的是,这种嘈杂的环境并没有给人焦躁的感觉,反而生发出一种野草般的生命力。 斐文迪在混乱中诞生出希望,町野却仍在食利者的乌云下,随时都会被覆灭的灾难笼罩。 徐渺掌握不到关键人物病骑士的一手信息,本该感到恐慌与焦虑。 但在这间忙碌的大厅中,她的心情意外平静。她得以用冷静的心态思考,于是意识到,既然女神或者圣徒选择蒙蔽她的感知,而不是直接用武力碾压,就说明她们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大,又或者她身上有什么对方需要的东西。 她能利用这一点吗? 她愣了一下。 或许她并不是没有对弈的资本。 “把027叫过来。”她对于穗宁说。她有了一个还不成熟的想法。那就是用神明的力量对抗神明。 . 027走到办公室门口,这是一间废弃资料室改造的临时办公室,虽然很多人觉得这不符合领袖的身份,徐渺却坚持要在这里工作。她喜欢了解更多知识。 027抬斐文迪历年行业研究报告的徐渺抬起头:“请进。” “最近怎么样?”徐渺像话家常一样温和地询问。 心智有所缺陷的人造人并不能察觉到这种温和下隐藏的审视,语气轻松地说:“食物很好吃,房间里能种植物,许多人找我打架,但都打不过我。” 人造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负面情绪,多巴胺的分泌完全由基因编码操控,即便如此,此刻的愉悦依然是真实的。 他喜欢待在现在的斐文迪,不用东躲西藏,像每一棵野草一样光明正大。 徐渺说:“我打算推动基因检测计划,尝试修复斐文迪市民的基因缺陷,让所有变异者过上安全稳定的生活。” 027用有限的思维能力想了想:“那很好啊。” 北灵等散布在城市中的变异者已经全部加入城市建设的队伍,偶尔会和义体人发生冲突,矛盾之一就是基因变异者的高度不可控。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疯,这是大家的共识。 他分别被两边拉过去打过几次架,按照反抗军的法律,不管什么身份,打架斗殴都要接受警署的处罚。 因此他分别陪着变异者和义体人进过几次局子。 如果徐渺能解除变异者基因失控的风险,他就不用陪他们蹲禁闭室了。 徐渺看了看027神色,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计划的后果,她想了想,又说:“我将提取对抗畸变的有效成分,利用气象武器在全球范围内制造包含这种因子的人工降雨,让全世界所有变异者不再承受潜在的风险,提升所有人的身体素质。” 这有点超出人造人的知识储备,不过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027继续点头。 观察着他的徐渺却在心中摇头,027可以说是机械之主的媒介,要是人类全部摆脱基因进化的缺陷,或许会彻底抛弃机械的信仰,投入女神的怀抱,机械之主却对这个计划毫无反应。 机械和女神几百年信仰之争,信众流失本该是祂的软肋。 祂能通过027知晓这一切,却没有降临的打算。 神明毕竟是神明,不会轻易在人前显圣。 徐渺沉默下来,027等得有些无聊,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硬糖,拆开塑料包装,扔进嘴里。 甜蜜的果香味在资料室弥漫开,阳光照在资料室发黄的硬盘上,拓下温暖的标记,徐渺起身关上门,看着027漆黑的后脑勺,慢吞吞说:“在此之后,我要在全人类中选拔宇航员,重启已经停滞三个世纪的宇宙探险。” 027含着硬糖的嘴巴顿住,腮边鼓起的小包停在那里。 就像翻腾的肥皂泡突然结了冰,气氛突然变了。 徐渺心脏跳得飞快,她猜对了! 黑骑士的故事给了她重要的启示,向往星空的科学家遭到了女神的欺骗,再也没能进入理想的国度。总是出现的第一轮太阳也在佐证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天穹之上是人类不可窥探的领域,那里才是神明的核心利益。 神明提出了警告,仅仅是一道凝固的背影都令人不寒而栗,徐渺却一字一句地说:“人类必须重新进入太空,无法仰望天空的族群不可能形成文明。” 027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用坚硬的牙齿咬碎了水果硬糖。 明媚的阳光突然扭曲变形晕开一圈圈五彩光轮,资料室像被幼童握着油彩笔绘制成线条歪歪扭扭的涂色漫画。 徐渺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扭曲成没有定状的果冻泥。 她本该就此灰飞烟灭,某种奇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而来,稳固了她岌岌可危的□□与精神。 她在极致的拉扯中找到疯狂与理智的平衡点,她发现027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他的左半边身体变得像一截枯朽的木头,皱巴巴的缺乏水分,褶皱里印刻着一圈又一圈交缠在一起的dna双螺旋曲线。 他的右半边身体仿佛镀了层银锌合金,光滑锃亮,电路回路在体表闪烁着红蓝光芒,身体内部发出引擎嗡鸣的声响。 他转过身,面朝徐渺,背后浮现出一圈圈耀眼的光轮,脸上的五官像蜡一样融化了。 他没有说话,那一圈圈光轮却像文字一样传达出丰富的信息,让徐渺“看”一眼就“听”懂了。 徐渺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手。原来,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在煌煌光辉中,也像蜡一样融化了。 她此刻的“看”与“听”,只是一种抽象的感知罢了。 这是神明级的交流。 真神降临了。 “不要进入星空。”一道光轮说。 “这是善意的提醒。”又一道光轮说。 两个人,不,两尊真神在说话。 027确实是神明的媒介,但不仅仅是机械的。 也是女神的。 徐渺心情难以平静。 事态超出了她的预料。 财团权贵表面信仰机械,私下只要有利可图,随时都能改变信仰。 为信众斗得不可开交的神明,竟然也有合作无间的时候。 当神明的核心利益受到威胁,甚至能亲密得像双胞胎一样。 她原本想拉着机械打破町野的封锁,在两位神明之间摇摆赚取好处。现在却完全清醒了。 神明之间再怎么争斗,也不会把祂们的利益让步给凡人。 徐渺在这个事实的冲击下恍惚了片刻,很快恢复了镇静。 “为什么不能进入星空?”她不知道祂们为什么不直接消灭她以绝后患,但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对话机会,生死自然早已置之度外。 “旧日诸神已经死去。” “我们都不希望祂们复生。” “我们包括你们。” “我们即是你们。” …… 神也会死吗? 也就是说,机械和女神并非凡人无法战胜之敌? 只要火力充足,神也杀给你看。 徐渺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念头,绝非神明所乐见的。她明显感觉到027身后源源不断的光轮沉默了一瞬。 什么样的反骨仔会当着神明的面一个劲儿地想怎么消灭神明啊? 徐渺只好尽量克制这种想法。 “我们是星球最后一道防线。” “诸神复生之时,人类文明将迎来末日。” 祂们冷冷地警告。 言下之意,大家共同的敌人是旧日诸神,机械、女神和所有凡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这其实很好理解,黑骑士说过,女神和机械存在的基础是信仰,与其说祂们是星球最后一道防线,不如说祂们无法承受人类末日的后果,如果诸神复生,利益受损的祂们必定第一时刻弑神。 徐渺在扭曲中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理智,近乎疯狂的理智。她每时每刻都在思索人类手中的筹码,没有被真神的预言吓破胆子,进而被祂们主宰思考的方式。 她的问题还有很多—— “诸神为什么能复生?祂们早已经失去了信仰。甚至没有人知道祂们的名。” “即便祂们能复生,为什么要毁灭人类?” 光晕灼眼,仿佛老树的年轮,透出岁月的沧桑与厚重。 “神已经死了,进入星空的人类看到祂们的尸体,会相信祂们还活着。” “旧日的神国掩埋在陨落的星辰中,愤怒的诸神将从坟墓间唤醒故去的子民。” “遗忘是一种背叛,诸神将降下神罚。” “旧的秩序归来,新的世界就要毁灭。” 天底下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你因我而生,却要令我去死?徐渺想。可是神就是天理。 难怪黑骑士说,她现在再看天空,会感到恐惧。 027融化的面孔俯视着徐渺,身后耀眼灿烂的光辉令人生出流泪的冲动。 “如果我们死了,你能以一己之力阻挡星空众神吗?” “旧神归位,现世坠落,沉睡之国也没有你的席位。” “我们不会阻碍你的变革,那是你的成神之路。” “我们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毕竟你早已获得了成神的入场券。” “我们将在高天之上。” “我们永远守护凡人。” 难怪那出现在黑暗中的煌煌天日总是无限诱惑着徐渺,祂们确实从一开始就想拉拢她。 可是,为什么? “什么入场券?”她怎么不知道?沉睡之国福莱摩尔的王,这个尊号是怎么安到她头上的,她都还没搞清楚。 “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邪神已经死了,祂给你留下了丰厚的遗产。” “祂的眷属称自己为系统,是一种蛊惑人心的造物。” “祂们收集天赋出众的凡人。” “将有资质的潜在英雄局限在性缘关系中。” “祂们利用凡人的才能收割信仰。” “知识层面极其浅薄。” 不知是出于打压异教的目的,还是这邪神确实很low,机械和女神毫不掩饰祂们的轻蔑。 “祂是怎么死的?”徐渺从不知道原来的世界也有神明,她想到了爸爸妈妈,所有爱着她的家人。 如果他们的安全受到邪神的威胁—— 她的身后几乎也出现那耀眼的光晕,隐隐约约,近乎透明,在这个被神降后扭曲鲜艳的空间中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着。 那是象征着神明的光辉。 少顷,她寻回理智,那光辉便也消散了。 027融化的面孔上奇异地闪过失望的神色。 134. 人类纪元 丧钟为我们而鸣 邪神之死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事实上,这场神明之间的交流到此为止了。 神已经展现了祂们的仁慈,相信没有人会不识好歹。祂们没有理由再向徐渺解释更多,即便她早晚能达到神的位格。 现在的她,终究只是个凡人。 扭曲变形的光晕缓缓消失了,办公桌、书架、地毯、包括027的线条都恢复了正常。阳光和煦地照耀着资料室,尘封的收纳柜玻璃沾着一层薄薄的尘灰,在阳光下清晰得像人类过往的历史。 027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出的鼻血,捂着胸口说:“我的心脏有些疼痛。”他的语速变得很慢,本就不健全的心智难以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身体承受神明之力的后果吗?徐渺用仪器检测了她和027的基因。两人的端粒呈现出迥异于正常人的特征。它们能够自我修复,永远不会变短。 徐渺心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永生的人造人是神明的作品,她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令人艳羡的资质? 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不存在没有代价的礼物。 或许只是还没到支付的时候。 没有发现被神降的后遗症,徐渺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町野。仿佛在战争迷雾中开启了八倍镜,她的视野比以前清晰了数倍。 神明如约解除了蒙蔽感知的迷雾,增强了旧神存在的可信度。变革不会革了祂们的命,旧神复生却会。 借助着无处不在的水分子,徐渺的感知得以无限延伸。她发现了病骑士的踪迹。金发苍白如吸血鬼的男人正在徐家主宅,旁边是坐在轮椅中的徐嘉盈。 她几乎是在看到徐嘉盈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名义上的姐姐遇到了麻烦,她的面孔僵硬,像一个中风患者浑浑噩噩地瘫坐在轮椅上,一向冰冷无情的灰色义眼变得迟钝麻木。 病骑士的脸上却带着明媚的微笑,他从战战兢兢的医生手中接过影像诊断报告,指着其中一团模糊的阴影,弯腰告诉徐嘉盈。 “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徐嘉盈已经无法做出太多动作了,她的眼睑艰难抬起,义眼落在诊断报告上,凝视那团小小的阴影。 它在动,不知道是伸腿还是挥舞拳头。 动态数据显示,这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家伙。 它是她的孩子。 它拥有徐氏最纯正的基因,一旦诞生就会获得神明的青睐。 它会被病骑士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徐嘉盈的睫毛轻轻颤抖,义眼目光复杂,仿佛在为血亲的出现欣喜,又像在为未知的前景忧心。 病骑士满意地笑了,这个孩子将见证浮空岛的垮塌,在町野的废墟上出世。他会牵着她的手,把这座邪恶之城改造为新世界的圣城。 她会向女神献上母亲的鲜血,消灭一切邪神与异教徒,带领人类回到美好的田园牧歌时代,令众生平等地生活在这片大地上。 只要一想到会有更多位高权重的上流阶级露出徐嘉盈此刻的神情,病骑士就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然而比起近在咫尺的他,反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徐渺更清楚徐嘉盈的真实想法。 排除了神明的干扰后,徐渺得以接入町野的虚拟网络,发现徐嘉盈的大脑里停留着两道熟悉的意识。 徐嘉恩和徐建龙。 两人没有能力发现徐渺,徐渺却把他们的思维波动读取得一清一楚。 他们看上去在争吵,其实诉求是统一的:徐嘉盈已经被病骑士控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把身体让给他们中的一个,他们有办法夺回主动权。 徐嘉盈必须尽快做出抉择,奥罗拉已经疯了,一旦他们真的成功炸毁浮空岛,徐氏总部大楼将首当其冲。 徐氏没了,徐嘉盈即便仍是徐氏掌门人,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徐嘉盈的精神似乎被这种绝境击溃了,她愿意放弃身体的掌控权,只是需要更谨慎的判断,究竟谁的能力更强,更有把握战胜病骑士。 于是徐建龙和徐嘉恩各自陈述起他们的优势。 徐建龙既保持着父亲的威严,又不失慈爱地表示:[我已经老了,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只要渡过眼前的危机,保住徐氏百年传承,我就会把身体物归原主,回到虚拟世界的数据坟墓,将我的意识化作‘锡安’的基石。] 徐嘉恩冷笑一声,历数徐建龙以往的冷酷,徐渺是怎么被他利用的?徐嘉盈的两个兄弟是怎么没的?他就不一样了:[我的母亲还在你的手里,就凭你一直善待她,我就绝对不会伤害你。相比徐建龙,我的信用度更高,你知道这一点。] 徐嘉盈明明是让他们阐述自身能力,两人却都在强调“我一定不会害你”。以他们的智商怎么可能答非所问?分明是觉得,能力不是关键,顺利获得徐嘉盈的身体才是重点。 在他们心里,即便是徐氏也不过是区区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永远是自身。 然而他们显然不够了解徐嘉盈。 重掌权力的诱惑并不足以令她抛弃身体的自主权。徐嘉盈的脑意识佯装犹豫之时,潜意识气泡竟然主动向徐渺发出了邀请。 [是你吗徐渺?我能感觉到,是你。] [在你侵入我意识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经被你污染了。] [吸收了你的天赋,代价是被你的信仰污染。]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并不排斥。] 徐渺蓦然怔住,抬眸望向窗外,町野所在的方向。 zero有所察觉:[发生什么事?] [奥罗拉要炸毁町野的浮空岛,病骑士控制的徐氏安保部队已经潜入浮空岛动力中枢,徐建龙与徐嘉恩想要趁乱夺取徐嘉盈的身体。]徐渺停顿了半秒,才继续说。 [徐嘉盈决定把徐建龙和徐嘉恩的意识困在大脑中,利用他们的力量反杀病骑士。] [奥罗拉的火力会被吸引到徐家主宅,财团安保部队也会集结到那里,为守卫动力中枢而战。] [这一战后,病骑士与町野财团的精锐将同归于尽。] [再也没有力量能够阻止町野的变革。] zero问道:[那在交战最中心的徐嘉盈呢?] 徐渺没有说话,zero在她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 徐嘉盈人生中唯一一次不为权力的杀戮,也将把她送入死亡的深渊。 她需要徐渺的帮助。 徐渺同意了。 驾驶着迷你浮空车拼命赶路,在模糊的视线中哭着寻找可用的频段,喃喃着“黑骑士姐姐”“渺渺姐姐”“你们都在那里”的青鱼,突然收到了熟悉的意识通讯,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捂住了双眼。她终于有了指引,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在外城区布置防御系统,尽可能寻找更多地下掩体,引导贫民们前往防空洞中避难的穆南枝和冬葵,面前出现了一张全市安防图。 得到兽笼秘钥,打算放出所有变异凶兽,与南湫石派来的安保部队决一死战的温浅浅,潜意识中突然显现出南家安保部队此次行动的绝密口令。 被先知安排任务,调离了町野的黑骑士正在疾行,缭绕在外骨骼机甲中的烟雾一瞬间收缩,连人带车在原地消失。 无法进入城市的藤蔓不断延伸,一张扭曲的人脸在枯朽的树干上浮现,先知发现了徐渺的安排,却无法预测到未来,非男非女的声音变得极为阴沉:“徐渺,你要做什么?” 被洗脑、被药物控制、以及确实出于对女神狂热信仰的奥罗拉信徒,根据病骑士在徐家搜刮到的情报,潜入了隐秘的动力中枢,只待长官一声令下,就要向轰鸣作响的中枢开炮。 被病骑士封锁了信号的徐家主宅内,本该瘫坐在轮椅中的徐嘉盈突然起身,一只义眼中射出不符年龄的沧桑,另一只眼中充满偏执的戾气。 放弃了超凡能力、只剩下羸弱身躯的病骑士来不及惊讶徐嘉盈身上的变化,似乎有两道不同的意识同时控制了她的身体,令她摆脱了他的药物控制。 他的脖颈被一股大力卡住,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艰难长大嘴巴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眼睁睁望着徐嘉盈劈手夺走他的特制通讯器,向奥罗拉的潜入小队讲话:“不想看到你们长官的尸体,就到徐家来。” 徐氏和傅氏等町野财团的安保部队在极短时间内集合,本地各大家族得知奥罗拉的计划,异常惊怒,决心与徐嘉盈共进退,务必要在今天全歼□□余孽。 奄奄一息的病骑士露出嘲弄的笑意,人造子宫中孕育的生命正在飞速成长,这是徐嘉盈割不开的血亲:“伪神的眷者在女神信徒的体内诞生,成为天然的女神容器。失去眷者的伪神将会变得无比虚弱,町野注定会成为女神的国度。” 脖颈上的力道加重了,病骑士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浓郁,他垂下眼睑,望着徐嘉盈的眼睛,似乎已经知道此刻控制身体的不是徐嘉盈,他要和徐嘉盈的灵魂对话:“你是神眷者的母亲,只要她向女神乞求,你依然能得到祂的谅解。” “你能在真正的神国超越凡人的极限。” 这样的承诺显然极具吸引力,病骑士的语调变得格外蛊惑人心:“徐嘉盈!迷途知返吧!” “仁慈的女神会原谅你!” 徐嘉盈义眼中不符年龄的沧桑、偏执的戾气在他说话的同时被压制住了,徐建龙、徐嘉恩的意识无法再掌控她的身体,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被徐嘉盈利用了。 她借助他们的力量挣脱了病骑士的操控,如今又要因为几句虚无缥缈的承诺投向邪神的怀抱吗? 就算真的要转投女神的怀抱,也该是他们去做。他们毕竟也是神眷者的爷爷与舅舅。 两道意识惊怒不已。 病骑士微笑注视着徐嘉盈,他知道她是个聪明人,永远能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 他正要继续说明神眷者的含义,腹部却骤然剧痛。 他低下头,看到徐嘉盈的手指从他的腹腔穿过,鲜血沿着她的手腕淅淅沥沥,流淌到地板上,很快汇聚起一小滩血泊。 “不要小看了我徐嘉盈。”徐嘉盈说,“如果她的命运注定要被别人掌控,那就不应当出生。” “一起死吧,我们这些人类叛徒。” 嘭—— 火光在窗外炸开,把徐嘉盈的半张面孔照得发红。奥罗拉成员与埋伏在徐家的安保部队陷入了混战,祥和了数百年的浮空岛上响起权贵们的哀嚎。 徐嘉盈压制了徐建龙与徐嘉恩,却无法再以一己之力压制病骑士的药物控制。 腹腔破开一个大洞,母体与胎儿都不可能再存活的事实,令病骑士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他神色癫狂地掐着徐嘉盈的脖颈,把她死死按在轮椅中:“你疯了吗?!” 徐嘉盈的声音轻不可闻,却异常平静,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她说:“丧钟为我们而鸣。” 135. 人类纪元 先杀先知 这一天,对虔诚的女神信徒来说,本该是伪神信仰崩塌,女神统御凡世的开端。 亵渎的机械改造者应当在女神的教诲下觉醒,明白这个世界只存在唯一至尊的真理。 浮空岛坠落,邪恶之城消亡。 本应如此,本应如此的! 可为什么他们竟然无法取得上风,向女神祈祷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先知明明允诺,只要大家一起祈祷,女神就会给予庇佑,他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得最终的胜利。 女神的信徒并不知道,不解的不仅仅是他们。 他们的对手同样在迷茫中崩溃地祷告,乞求他们的主给出神启。 作为占据城市三个多世纪的主流势力,财团拥有绝对的火力优势,即便是匆匆集结,也不该和见不得光的邪.教组织打得有来有回。 这些使用禁忌之术的畸形怪物,拥有远超普通人的反应能力,能够最大限度利用仅有的武器,打出义体战士也无法匹敌的战损比。 难道所谓的女神真的在庇护这些怪物? 他们信仰的神明又在做什么? 主啊,为什么您就听不到我们的呼唤? 在战场上,旗鼓相当往往意味着不断攀升的伤亡率。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断肢与零件在空中横飞,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病骑士瞥了眼脚边只剩一口气的徐嘉盈,苍白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意。 “你拖延了一点时间,但也只能暂缓命运的终结。” 本来,他可以好整以暇观赏徐渺与黑骑士惊慌失措地赶到,在她们目眦欲裂却又鞭长莫及的注目下,发出击沉岛屿的指令。 现在,连他自己都难以逃出这座死亡之岛了。 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能令浮空岛垮塌,多牺牲他一个,又有什么呢? “我提前告诉过他们,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炸毁动力中枢都是第一目标。” “即便有人在他们面前杀死我,也不能动摇。” 他取下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着最后十秒钟倒计时。 他把通讯器放在徐嘉盈脸旁:“你说得对,丧钟为我们而鸣。” 他要徐嘉盈留着这最后一口气,亲眼看到浮空岛的垮塌。 他要徐嘉盈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了解一个事实,财团建立的秩序崩溃了! 丧钟鸣响。你们看不起的底层人,打上来了! “陪你们这些大人物一起去死,我很高兴!” 嘭—— 嘭嘭嘭—— 惊雷般的轰鸣声中,支撑着浮空岛的动力中枢被引爆了,岛屿最中心喷出直冲天外的火柱,冲击波以此为中心扩散开去,空气都被炙烤得变形,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 徐嘉盈和病骑士瞬间升华了,残留在空气中的影像显示,他们同时露出了微笑。 他们都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此生的使命,没有遗憾了。 正在战斗的安保员与奥罗拉成员也都在数千度的高温中蒸发了。 驾驶着浮空车仓皇出逃的权贵被炽热的火雨击中,满怀着愤恨与不甘地化作了焦炭。 苍穹之下,庞大的浮空岛被由内向外的爆炸肢解,一颗燃烧殆尽的齿轮穿过云层,叮咚一声掉在人行道上。 正在等绿灯的小学生弯腰捡起焦黑的零件,疑惑地仰起脑袋。 叮叮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在奏响生命的绝响,越来越多人发现今天的雨不太对劲,茫然地抬头看天。 天要塌了。 高居云端的浮空岛正在向他们靠近,大大小小的碎块裹挟着灰烬与水汽,像炮.弹一样朝众人头顶落下,热浪先行一步,飓风般刮过人们苍白的面颊。 “快跑啊——” “浮空岛塌了啊——” 惊恐如同瘟疫,转眼间在人群中扩散,被防护罩保护了数百年的中产阶级市民们已经多久没有经历这样的灾难了? 他们一向以为,只有那些住不起内城区的贫民才会遭到这样可怕的厄运。 扎根在近郊的先知仰望着倾倒的浮空岛,扭曲的人脸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徐渺啊徐渺,纵使你是预言中的人王,又怎么和神明的伟力匹敌? 你所救下的贫民,将亲眼目睹女神收复町野,成为女神最忠实的信徒。 眼看町野城毁就要成为既定的事实,令它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燃烧着的浮空岛碎块在撞上城市最高点徐氏总部大楼的前一刻,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接着,仿佛受到电磁弹射的巨大能量驱动,成千上万块火球被弹射起飞,笔直地冲进了行军中的南氏安保部队,把这支本该和温浅浅调动的变异凶兽厮杀的财团军队瞬间摧毁。 在先知的谋划中,应当率领变异凶兽抵抗财团的温浅浅,此刻却在内城区,带着怪物们,从容引导市民有序前往防空设施避难。 那些怪物身上的戾气一扫而空,本该畏惧、甚至敌视怪物的市民们,在浮空岛垮塌的巨大压力下,根本顾不上害怕。 乱成一锅粥的他们,在怪物的引导下逃进了安全区域,理所当然地将怪物视作了主心骨,天堑般的隔阂在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消弭无踪。 先知的计划彻底落空了,原本要在这一战后踩着财团上位的变异者,竟然自甘堕落地与未曾受过神恩的贫民其乐融融。 它不可能再获得这座城市的掌控权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先知突然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徐渺已到町野。 那阻挡坠落的浮空岛的力量,只有徐渺能够掌握。 她竟然从斐文迪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町野。 是黑骑士。黑骑士协助她完成了空间跳跃。 黑骑士的能力来源于女神,女神为什么竟不提醒它? 她甚至比以前更强,竟然能完成超远距离的穿梭。 疑惑一闪而过,先知却来不及细想,趁着徐渺还在保护平民,它要立即离开。 病骑士已经化作水汽与尘埃,它不能也陨落在此。 高大的曼陀罗木上,流墨般的树干中,一张扭曲的人脸淡去,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四周响起。 血骑士的言灵发挥作用。 “女神的信徒禁止离开。” 扭曲的人脸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原本淡化的面孔再次在树干浮现,先知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徐渺。 黑骑士与血骑士侍立在她身后,染红的天际青鱼乘坐浮空车降落。 “到你牺牲的时候了。这是必要的牺牲。”女孩子脸上泪痕仍在,用它曾经的语气说,“你跑什么?” 先知一时无言。 徐渺瞥了眼悄然蠕动的藤蔓,叶片张合,表面上放弃挣扎的先知仍然在拼命向女神祈祷,然而神明迟迟没有回应,它无法突破血骑士的言灵范围。 “看来你的神抛弃了你。”徐渺说。 “或许吧。”先知镇定地说,“但你的未来,也未必就能有好的结局。” 它冷冷地扫视徐渺、黑骑士、血骑士、青鱼、以及她怀中的玩具熊。 “你们将人类的苦难迁怒于神灵,却不知道是神灵为人类挡住了真正的末日。” “不知道感恩的种族,一定会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神灵失望的那一天,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徐渺向前张开右手,轻轻握紧,先知恶毒的话语一顿,下一刻崩溃地嚎叫起来。 强烈的痛楚贯穿了每一根藤蔓,十指连心般的剧痛冲击它的大脑,它狂乱地呼痛,匍匐在徐渺脚下求饶。 “但你会成为新的至尊!” “唯一的真神,我将向你献上全部的忠诚。” “我知道奥罗拉所有据点,我能告诉你女神如何在机械的领地传播信仰。” “我还能帮助你找到圣徒的踪迹,杀了他,就能对女神造成致命一击——” 先知的语速越来越快,徐渺却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应做的事。 曼陀罗木的树干被刀锋般的水膜一点点扒了下来,从病骑士身上脱落的超凡能力团成一团漆黑的墨球,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女神收回了祂的恩赐。 隐藏在树干中的扭曲人脸露出了筋膜与血肉,哀嚎着暴.露了真正的本体。 它只有那张丑陋的面孔依稀还能看出是人类,身体赫然是无数蛆虫构成的虫群,在蛀空的树干中蠕动,挣扎,尖叫,痛哭。 青鱼吓得退后了一步,玩具熊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黑骑士心想,难怪她一直没办法真正杀死先知,只要逃出去一只虫子,它就能死灰复燃。 “它在其他地方或许还有分.身。”血骑士皱眉,猩红的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徐渺道:“不要紧。” 只要还没超出碳基生物的范围,就必须要在有水的地方生活。 寻找地外生命的三大条件之一,就是液态水的存在。 刹那间,天空中风起云涌,暴雨倾颓,雨点把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习惯了风雨的人们匆匆奔进室内,隐约听到四野响起痛苦哀嚎,一晃而过,太过短暂,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一次集体癔症。 蛆虫在无数树干中干瘪死去。 雨停之时,蛀空的曼陀罗木内,蠕动的虫群已经像水汽一样蒸发了,天际现出一弯彩虹,光彩夺目。 徐渺面色苍白如纸,全身毛孔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流入荒蛮了多年的大地中。 她摇摇欲坠,在黑骑士与血骑士的搀扶下勉力抬头。催动影响全球的力量,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天边,炽热的太阳无悲无喜地悬挂在海岸线上,隐约露出第二轮太阳的重影。 遮蔽城市的防护罩完全消失了,町野与斐文迪成为神弃之地。 神兑现了诺言,不会再在徐渺的地盘施加影响,失去信仰的人类会过得更好吗? 136. 人类纪元 造神与弑神(1) 浮空岛坠落。 数以万计的安保部队与奥罗拉同归于尽。 一支新生的反抗军占领了町野与斐文迪。 全球各地的人们或早或晚知道了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媒体报道时使用了“沦陷”这个词,于是在民众的想象中,两座孤城已经沦为人间炼狱,反抗军的首领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从斐文迪安全返回的记者试图放出真实的战场影像,反抗军不仅没有伤害过平民,还打开仓库,向民众分发食物和生活用品,将他们从人为饥荒中拯救了出来。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视频一被放出,就遭到了封禁、篡改。 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真相。 他们只知道,反抗军与变异怪物沆瀣一气,简直是一群反人类的疯子。 无法揭露真相的记者们为反抗军不平,徐渺却没有生气。 她有条不紊地收拢溃逃的安保部队,耐心地建设城防系统,沟通周围广袤的荒野地带。 她的血液流入荒野后,影响了方圆百公里的变异生物,肆虐的植被收起尖刺与口器,狰狞的怪物褪去了猩红与畸变。 町野与斐文迪相隔上千公里,中间有十几座财团控制的城市。 包括安德烈·罗非、富和真美、南湫石在内的各大家族高层召开了紧急会议,他们发现反抗军没有攻打这些城市,而是在日夜兼程地修路,通水通电通网,造船造飞艇造浮空车。 “两座城市同时开工,一旦他们的公路网布设完成,就会把兰若、莉亚、伊文泽这些城市吃掉。”有高层面色凝重,提议道,“应当现在就派出主力部队实施轰炸!否则我们会非常被动。” 安德烈·罗非摆摆手,露出自信的微笑:“对付这些下等人,何必浪费我们的弹.药?他们没有粮食生产基地,只要我们掐断他们的口粮,这群乌合之众就会不战而降。” 一众高层眼前一亮,商人当然愿意用最小的代价达成目标。 “罗非家族果然是人类之光。” “安德烈先生,这次看你的了。”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安德烈下达了停止向斐文迪和町野供应粮食的指令,好整以暇等待着反抗军不攻自灭的结局。 然而,半个月过去,反抗军不仅没被饿得土崩瓦解,反而因为充足的粮食供给与健康的作息红光满面,干劲十足。 以前给财团干活,可没法吃得这么好,睡眠这么充足。 安德烈眉头一皱,正要细查是不是出现了内鬼,偷偷把粮食送去了反抗军基地,就得知了一个噩耗。 他们最大的生产基地,起义了! 那些猴子一般还没开化的沙赫人,竟然杀了他们罗非家族的税务官,拒绝交付新收的主粮、蔬果、肉蛋奶。 安德烈强忍怒火,打算暂时抽出手去解决沙赫人,再来收拾反抗军。 其他高层却已经等不及,町野的路修到了最近的兰若市,依然没有攻打城市,但在近郊修了一间大型超市,里面食物、衣服、家具等等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比市里卖的便宜至少一半。 哪怕他们再怎么宣传荒野的可怕,反抗军的凶残,在真正物美价廉的商品面前,最坚定的机械信徒都按捺不住了。 每天都有无数市民前往超市排队,除非他们有决心杀光整座城的人,否则根本阻挡不住市民的热情。 “必须采取新的措施。” “果然还是应该直接轰炸。” “罗非财团的生产基地都叛乱了,就不该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安德烈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脸色变得铁青,富和真美打开话筒,示意大家安静:“万一他们的目的就是调虎离山呢?各地驻军不能轻易调动。我倒是有个想法,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高层们神色狐疑,上一次安德烈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 他们耐着性子听完富和真美的想法,面面相觑片刻,纷纷点头,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很快,一道道指令从富和家族总部传达出去。 从町野到斐文迪的13座城市,所有市民的电子脑收到了广告推送,反抗军的领袖之血能够中和基因变异造成的畸形与狂乱。 想要获得力量却又没有足够信用点进行义体改造的人们,都去反抗军吧,领袖平等地关爱每一个子民,一定不会吝啬她的鲜血。 13城炸开了锅,怀揣着“有钱了一定要做义体手术变强”的普通人骤然获得了新的变强方法,尽管对富和财团为什么要为反抗军做宣传感到疑惑,依然无法抵抗诱惑地涌向反抗军的驻地。 正在热火朝天搞建设的工地被狂热的人群围住了,许多工程被迫暂停。 [我们想见领袖]、[我们愿意归附反抗军]、[请领袖赐予圣血]的标语在荒野中飘荡,媒体把徐渺吹嘘成毫无私心的圣人,所有人都像私生饭寻找偶像一般追觅着徐渺的踪迹。 “富和真美,是她的手笔。”血骑士猩红的眼眸死死凝视着远方拥挤的人群,银白长发凌乱地散开,“我要去杀了她。”他喃喃,“这次一定要杀了她。” 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块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徐渺说:“冷静点。” 神明的代言人是不可能轻易被他杀死的,如果他贸然出手,少不了又要劳动黑骑士去救。 烟雾寥寥,黑骑士沉声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肖璟和于穗宁没有说话,看上去很平静,脑机私信却都快打爆了。 [白瞎了渺渺给他们的东西,那都接近白送了。] [气死我了,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啊?没有人想过渺渺也会痛,血也会有流干的时候吗?] [富和真美这一招实在是太恶毒了。] [真的不能做掉她吗?] [这些财团高层都有机械罩着,不是那么好做掉的。] …… 一向沉稳的穆南枝也发来了作战请求,打横幅求圣血的人里竟然有她的部下,她请求对那些忘了警校誓言的家伙军法处置。 徐渺按下了所有勃然大怒的同伴。 事实上她一直在推进能够中和基因变异的有效成分研究,每天都会抽上几管血。 这项工作一直没有进展。畸变之中蕴含着超凡力量,无法运用科技的手段研究出成果。 她没办法量产所谓的领袖之血,生命层次也还没超脱凡人的范畴,不是血流不尽的不死之身。 她的脑中出现怨憎的声音。 [这就是我竭力拯救的人类吗?] [短视、自私的人类啊。] [我要为这样可悲的种族流血吗?] [我的生命不应浪费在此。] [我还有反悔的机会。] 这声音仿佛出自她的心声,徐渺却没有任何动摇的倾向: [机械之主,不要利用我的脑机灌输这些念头了,我能分清什么是我的想法,什么是别人强加给我的。] 她的回应坚定冷静,那些扰乱的声音悄然散去,没再自讨没趣。 富和真美的“造神运动”仍在继续,[领袖之血]成了传闻之中无所不能的灵丹妙药,即便在町野和斐文迪也有不少人心浮动。 统治者等待着反抗军的回击,不管是辟谣还是,都会大大折损领袖的权威。 徐渺被他们捧得越高,摔得就会越惨。 一众高层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徐渺被愚昧的民众摔在地上的模样,他们甚至想过只要徐渺投降,也不是不能给她留个位置。 只要她无偿献出一点血。 谁也没有想到,徐渺不但没有压制[领袖之血]的宣传,反而顺水推舟,让本来只在13城流传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球,成为整个世界最热门的新闻。 她疯了吗? 就连始作俑者富和真美都感到不可思议,能掀起这样一股汹汹变革之潮的人物,绝不可能会被区区虚名诱惑,看不出背后潜藏的巨大危险。 她想做什么? 徐渺的动作很快,在他们想明白她的目的之前,向全世界发布了一条通告。 [我在西特维尔,想要领袖之血,都到这里来吧。] 全世界都沸腾了,徐渺本人承认了传闻,富和财团宣传的神药真的存在。 每个人都有进化的机会了。 人人平等的时代就要来了。 数以千万计的渴求着变强的人们奔向西特维尔,火车站出现了严重的拥堵,许多公司出现了用工荒。 徐渺不费丝毫力气,成功造成全球范围内的大罢工。 富和财团急忙控制舆论,前期的造势却已经深入人心,神奇的领袖之血就在西特维尔,伟大的领袖愿意将它无私地分享。 唯一的出行工具——火车,在海量的人.流冲击下运力严重不足,修路的工程没有再遇到阻挠,甚至许多人自愿加入工程队,以求更快前往那座承载着希望的城市。 公路网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形,越来越多人看到了町野附近性格平和的变异者。 [领袖之血]的作用得到了证实,人们彻底陷入了疯狂。 西特维尔俨然成了一座金矿,人人都想去那里获得能够改变命运的金子。 世界的中心挤满了人,聚居在此的上流人士望着源源不断纷至沓来的平民,想像平常一样鄙夷地吐出一句“虫子”,却发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喉咙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扼住。 迟钝的庸人或许还没意识到这么庞大的人.流量意味着什么,南湫石这样嗅觉敏锐的实权者已经了然地发出叹息。 徐渺用堂堂正正的阳谋破了局。 现在,该头疼的是财团,不是反抗军了。 拿不出足量[领袖之血]的西特维尔,必将迎来数千万民众的怒火。 徐渺个人或许会在愤怒的浪潮中粉身碎骨,可财团苦心经营三个世纪之久的经济与政治中心,同样会在失去理智的人潮冲击下灰飞烟灭。 徐渺能舍得她一人的性命,财团敢用整个西特维尔押注吗? 137. 人类纪元 造神与弑神(2) 徐渺真的在西特维尔吗? 线上会议,有高层提出了这个疑问。 在场之人将心比心,他们的生命安全何其重要,怎么能置身险境呢? 安德烈·罗非、富和真美等众位高层一致认为,徐渺必定会躲在神弃之地,不可能敢来斐文迪。 南湫石坐在会议室长桌的一端,望着这些以己度人的权贵,摇了摇头。 徐渺一人的魄力,足以抵得整个统治集团。 掌权者愚弄民众之时,没有想过,这也是他们自甘堕落的开始。一群懦夫,即便拥有最强火力,也变不成真正的勇士。 “她一定在西特维尔。”南湫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神色从容地说,“我会和她谈谈。” 借助黑骑士的空间门穿梭能力,徐渺孤身来到西特维尔。在这棋盘般整齐有序的城市,蜂拥而至的平民犹如滔滔洪水,从荒野流入大街小巷。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合金门自动滑开,南湫石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一只不到人大腿高的小型家政机器人滑行到她身旁,托盘上放着热茶和毛巾,南湫石捞起毛巾擦了擦手,漫不经心瞥了眼家政机器人:“徐家的人工智能技术,确实非同一般。” 被控制的家政机器人暗示着这栋楼的安防系统已经被zero入侵,南湫石的话语表明她非常了解zero的能力。 打个照面的功夫,徐渺和南湫石你来我往,已经交了次手。 徐渺坐在长桌的一端,请南湫石在对面坐下。 家政机器人亦步亦趋,坚持把南湫石置之不理的热茶又送了过来。上一次两人在斗兽场,徐渺面不改色接下了加料的咖啡,这一次,徐渺回敬一杯热茶。 南湫石一时失笑,泰然自若地捧起热茶,不紧不慢抿了一口。 这杯热茶不会要她的命,但已经摆明了徐渺的态度。她就是这样一个以牙还牙的人,真的要谈,就好好谈,拿出诚意,别再摆那些高傲的姿态。 南湫石放下茶杯,双手交握,轻轻靠在包着人造皮革的椅背上,果然没有再故作姿态,而是直截了当地说:“町野和斐文迪可以交给你管理,条件是滞留在西特维尔的这些人,你要负责带走。” 徐渺投桃报李,同样爽快地开出条件:“放开海陆空,允许我们建设全球交通网,修改法律,迁移浮空岛居民,取消财团特权,不再按三六九等划分居住区域。” 南湫石略怔了怔,微笑道:“非常激进的建议。” 徐渺神色如常:“但我觉得还是过于保守。” 落地窗外,天色阴沉,人群熙攘,到处都能见到求取领袖之血的横幅。暗红色的led灯光透过窗户,落在南湫石的侧脸上。 她神色温柔地望着徐渺:“人死不能复生,城市毁了,却能再重建。” 徐渺把她的命和西特维尔放在一架天平上,对她本人来说,其实并不公平。南湫石认可她的魄力,却不觉得她真的会甘心就这么死了。 徐渺冷静地说:“人死不能复生,但如果是神呢?” 南湫石面色大变,尽管下一瞬就恢复如常,依然被徐渺出色的视力捕捉到了。 徐渺笑了起来,南湫石瞳孔微缩,恍然发现,在徐渺的冷静之下,隐藏着极度的狂妄。她敢一个人来西特维尔,不是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是已经拥有不死的身躯。 “这不可能。”南湫石霍然起身,“机械在上,你怎么可能成神?” “看来你的神欺骗了你。” “不,是你在说谎。” 南湫石缓缓坐了回去,渐渐恢复了冷静。 徐渺确实是在说谎,她当然没有成神。但她只需要让南湫石相信有这个可能。 南湫石现在追求的无非就是永生,凡人能用的方法,她肯定都已经用过了。 027的资料,她也了解。 要想超越人类的极限,唯有获赐神明的伟力。如果她信奉的神明不愿意赐予她永生,徐渺却能以凡人之身成神,这神还有什么信仰的必要呢? 南湫石沉默片刻,平静地打开了终端。 悬浮屏投放今日新闻,赫然是已经大变样的町野。穿着工服的贫民住进了内城区,塑料棚、废旧汽车、瓦楞板组成的贫民窟全部拆除,分区改建。要让所有人过上与高科技相匹配的高质量生活,必须要解放生产力,把优先供给权贵的生产力投入服务普罗大众,建造更多自动化工厂、无人超市、粮食集中生产基地。 饱经灾难的外城区一片欣欣向荣,镜头掠过工地,来到南氏名下的斗兽场。温浅浅正在一项项核对人口与城建,没有注意周围的变化。 斗兽场中本已恢复理智的变异怪物,汇聚在另一个南湫石身后。她不知用什么手段控制着这些变异者,井然有序地解除了安保员的武装,包围了斗兽场。 分散在荒野中的工地、保障工程安全进行的南氏安保员神色痛苦,被不知何时脱困的南邵控制,被迫将枪口指向如今的同伴。 坐在徐渺面前的南湫石语气温和:“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町野吗?” 正在町野指挥变异者的南湫石神色森然:“清点人数,应杀尽杀!” 徐渺目光沉沉盯着悬浮屏,望着南邵推开办公室门,走到了温浅浅面前。 温浅浅惊讶地站起身,捞起终端呼叫警卫,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注视着徐渺的南湫石遗憾地说:“我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渺渺,我们本来有和平相处的机会,是你毁了这一切。” 她希望能在徐渺的脸上看到痛苦与悔恨,是她的傲慢将数百万平民送进了地狱。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神?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凡人能成神,那只能是她南湫石。 她才是人类的至尊! 从町野斗兽场到西特维尔南氏总部大楼,死寂潮水般蔓延,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南湫石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徐渺错就错在离开町野,她不怕死,跟着她的人,可都是能轻而易举捏死的蚂蚁。 町野变革的大好局面,只需一次反扑,就会毁于一旦。 徐渺的神情不能说不凝重,直到南湫石自觉稳操胜券,准备下令先杀温浅浅给她一个警告—— 南湫石错愕地看到,徐渺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 冬葵早就发现南湫石拥有仿生人替身,徐渺又怎么会不提前做好准备呢? 财团的情报网遍布全球,却不能把手伸到集体潜意识。徐渺来西特维尔之前,已经通过集体潜意识开了次会,将町野的陷阱布置好,就等南湫石入瓮。 南邵收到了南湫石[击毙温浅浅]的命令,难过地望着温浅浅说:“我曾经以为,并不是所有感情都要为权力让路。” 温浅浅镇定地说:“但是权力会吞噬人心,所有真挚的感情他们都不屑一顾。” 南湫石脸上的笑意像冰块一样凝固了,她敏锐地察觉到,南邵的怨恨并不是针对温浅浅的。 她没有慌乱—— 正在现场指挥变异者的南湫石眸光闪动,南邵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再次下达了[击毙温浅浅]的指示,并且强势侵入了南邵的大脑。 南邵以为他没有安装电子脑,然而事实上他一出生,就已经接受了最先进的大脑改造手术。经年累月,电子脑与生物大脑已经完全融为一体。 他永远无法违背母亲的意志。 不知真相的他将这种软弱归因于对母亲的敬爱,并不知道实际上他的思想并不能由他做主。 南邵全身肌肉颤抖,缓缓举起了枪,食指压在了扳机上。 下一秒—— 他蓦然转身,枪口对准了南湫石! 南湫石瞳孔急遽收缩,眸色一瞬间门被黑色染透。 嘭—— 南湫石的额头正中心出现一个血洞,子弹贯穿了她的头颅,鲜血和脑浆的混合物喷溅了一地。南邵目光失去焦距,直挺挺向后仰倒。 被迫叛变的变异者与安保员同时获得自由,茫然无措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温浅浅绕出办公桌,走到南邵身旁,摸了摸他的颈动脉。 南湫石在他开枪的一瞬间门引爆了他的电子脑,他已经死了。 平庸如他,没有机会留下任何遗言。 温浅浅收回手,抬眸扫了一圈,有人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把南湫石的尸体挂到徐氏总部大楼旁边的路灯上。”温浅浅背着手,没有人看到她指尖在发抖,“让所有人都看一看,想在町野复辟的下场。” 西特维尔,高耸入云的南氏总部大楼内,南湫石沉默望着悬浮屏中突如其来的反转。然而,这还没完。 徐渺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在她耳边响起:“既然使用了替身,就得消除替身与本体之间门的所有联系啊。” 她的身侧,空间门突然一阵扭曲,漆黑的烟雾裹挟着又一个南湫石骤然出现。 在南湫石的仿生人替身控制南邵之时,徐渺通过她的意识波动,追溯到了她的本体所在。 被黑骑士丢在地上的南湫石本体脸色苍白地起身,直直地望着徐渺,眼角出现癫狂的血丝:“告诉我怎么成神,我可以将南氏址果冻小说网 138. 人类纪元(终) 造神与弑神(3)——…… 能做到意识监控全球的徐渺,无疑已经有了成神的资质。 南湫石难以置信地认识到,徐渺竟然不是在说谎。她真的能超脱凡人有限的生命。 南湫石的相信,为徐渺连日来突飞猛进的意识进一步增砖添瓦。 从黑骑士和血骑士造神来对抗神开始,徐渺的意识就一骑绝尘地领先普通人。 占领町野和斐文迪、富和财团为领袖之血造势、南湫石相信她已经能超凡成神,这一步步下来,不管是普罗大众的集体潜意识,还是上层精英的内心,都认可了徐渺与神的平等地位。 量变引起质变,徐渺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无边无际的集体潜意识,对曾经的她来说,幽晦如同深渊,黑暗无法穿透。 现在,却像包围着陆地的蔚蓝大海一般,亲切,熟悉,了如指掌。 许多知识不请自来地涌入了徐渺的大脑,仿佛婴儿会进食,鱼能游泳,到了这个位格,自然而然就会了这些东西。 她再次看到那两条耀眼的光辉大道,悬挂在集体潜意识的深渊之中。但她这次明白了,这散发着灼目辉光的烈日不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只是神明在潜意识深渊的投影。 集体潜意识客观存在,神明却只是由人类信仰塑造的符号。神明能够影响物质世界,本体却不能降临。 太阳不甘于只做深渊中的太阳,在第一层投影的基础上,继续向更接近人类的物质世界投影。 苍穹之上那轮藏在真实太阳之后的太阳,就是女神的第二层投影。 至于机械之主,早已找到了更安全的办法。 虚拟网络为什么能与现实世界别无二致? 那正是机械的权柄。 整个虚拟世界,都是机械之主的第二层投影。 因此即便是先知,也不能预测虚拟世界中的事件。 在无数或主动或被动的信仰加持下,徐渺无限接近神明的位格,灵魂仿佛拔高到了苍穹之上。 她明显感觉到,在遥远的虚妄空间中,传来一股极大的吸引力,如果意识再增强下去,成神之时,就是她脱离物质世界之日。 她将获得不死不灭的永生,也会失去物质世界的一切。 她将和机械与女神一样,高高地悬挂在天幕上,成为无悲无喜的符号,在漫长的生命中,与亘古的虚无作伴。 黑骑士望着气息愈□□缈的徐渺,心中一沉,正要说话,脑中蓦地警铃大作。 仿佛被一股蛮横的外力剥皮抽筋,扒骨抽髓,她在剧痛中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背。 多少年没有感受到人类的体温了,她讶异地抬头,看到扶着她的徐渺,在徐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分外陌生的面孔。 那是她的脸。 漆黑的烟雾从她身上剥离,飘向了不远处再度扭曲的空间,被空间中走出的洋溢着神圣光辉的身影吸入体内。 黑骑士愕然片刻,直起身跨前一步,将徐渺挡在了身后:“你先走。” 圣徒来了! 徐渺神色从容,到这一步,圣徒还不出现,她才会觉得奇怪。 “你见过铁骑士吗?”她接收着海量的知识,已经对圣徒的来源了然。 黑骑士怔了怔,四骑士中的最后一位存在感极低,她竟然一次都没有质疑过。 “铁骑士、圣徒、太阳背后的那轮太阳,是女神在物质世界的三个备份。”徐渺解释道,“神明的贪欲永远得不到满足,祂们在现实有了投影,就会更进一步,想要能真正触摸到久违的现实。三个备份合为一体,真正的女神就会出现在现实中。祂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换句话说,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圣徒,正是女神的化身之一! 黑骑士全身僵硬,牙齿几乎不受控制地打战,却仍然坚决地挡在徐渺面前,她只知道,人类输不起,唯一能赢的机会,就在徐渺身上。 圣徒的目光穿过黑骑士,落在了徐渺身上,他,不,祂,微笑道:“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观看新神的诞生。” “千里之外的学生们今天傍晚会发动一场震惊全球的新思潮运动,薛春月把伟大的思想传播给了他们。”圣徒耐心地解释,“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会为你补上最后的信仰,恭喜你,徐渺。” 祂又转头,看向仍然十分戒备的黑骑士:“当她成神,你的梦想也会实现。错乱了三个世纪的变异者会在她的光辉下实现完美进化,人与人的对立将不复存在。” 祂所描绘的未来无疑是最好的结局,黑骑士脸上却不见喜色,她沉声道:“我永远不会相信神明的许诺。” 她不相信神明。 她只相信徐渺。 徐渺看了看时间:“距离落日,还有两个小时。” 圣徒挥了挥手,两张椅子滑行到落地窗前:“难得有时间,安静地欣赏这样的美景。”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徐渺叩了叩桌面,声音如同在远方响起。 圣徒的笑容像画上去一样毫无变化,黑骑士扭头望了望徐渺,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让开了路。 她相信徐渺。 拥挤在大街小巷中,寻找领袖的狂热人群突然看到,他们的终端上弹出了悬浮屏,播放广告的大屏幕上画面突变,整座城市出现了徐渺的影像。 所有人呆住了,下一秒几乎疯狂,想要奔向领袖,获得她的恩赐。 徐渺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人海如波涛起伏,喧嚣声冲破了云霄。 “每个人都能平等地享有进化的机会。”徐渺的声音不仅在西特维尔响起,也在町野,在斐文迪,甚至在春雨市、雷诺市、藤壶市、兰若市……乃至荒野中的沙赫人、海德堡人、图根原人聚居地响起。 正在海上航行的阿墨望向天空,耸立在楼宇中的投影人像转过面孔。 进入虚拟世界,和被困电影十几年的昔日同学王麟一起探讨联邦法律修缮的穆南枝,默默看向弹出的全息影像。 挂起资本家尸体的温浅浅,握紧拳头立在原地。 组织政府机构重组的肖璟和于穗宁,迟疑地看向大屏幕。 匆匆赶到的血骑士一把推开门,被黑骑士无声拦住。 徐渺的手腕上多了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被清风温柔地卷起,血粒汇入云层,空中下起了血雨。 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上,荒野的每一块土地上,都被融合了鲜血的雨丝打湿。 人们仰起头,竭力张大嘴巴,享用神赐的良药。 徐渺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毕竟只是无限接近神明,还没有成神。 “她的血要流干了。”血骑士不明白黑骑士为什么拦着自己,“人类贪婪、自私、愚昧,凭什么让徐渺为他们牺牲?” 黑骑士摇头:“我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必须无条件支持徐渺。” 顺着她的目光,血骑士看到了神色淡然的圣徒,他那血色的眸子瞬间绷紧了。 他知道圣徒的力量有多么恐怖,也借此窥到神明不可战胜,只有再造新神才是唯一有希望的对抗神明的办法。 黑骑士说得没错,他们唯有相信徐渺。 徐渺的血源源不断流入云层,飘摇的雨丝就像她燃烧的生命,越来越细,越来越小。 最终,细雨停了,夕阳坠落,余晖染红天际,被血雨浸透的人们从狂喜中清醒,怔怔地望着全球直播中的徐渺。 她的皮肤像透明的鳞片,夕阳的光辉从她身体透过,落在地板上,没有影子。 她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让全世界获得了平等的机会。 哒—— 轻轻一声,她的身影像易碎的泡沫,在已经无力发热的残阳照耀下,蓦然蒸发了。 恐惧的大手撅住了每个人的心脏,在他们坚信领袖无所不能的心口凿出一个空洞,凄厉的冷风从空洞刮出,刮遍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他们的神明陨落了。 神,是会死的。 黑骑士和血骑士大脑空白地盯着徐渺消失的地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他们一定要相信徐渺。 站在甲板上的阿墨迎着海风,伸手接住船头卷起的浪花。 一向怕水的黑猫跳进了大海。 圣徒的脸上,半张脸在笑,另外半张却流下泪水。 在薛春月指引下学习共产思想的学生们,把目光投向了西特维尔。计划不会因任何外界因素改变,全世界大中小院校官网、在籍学生都收到了新思潮运动的通告。 正如圣徒所说,学生的信仰为徐渺的成神补上了最后一环。 正常情况下,徐渺膨胀到极限的意识无法再在物质世界存在,神所居住的超维空间将把她牵引到永恒的彼岸。 但徐渺在成神的一瞬间,消散在了天地之中。 所有人都相信,神已经死了。 徐渺的终极武器,也终于拿到了。 机械和女神恐惧着旧日诸神,一旦祂们复苏,整个世界都会迎来末日。 徐渺就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凡人的信仰能够令旧神复苏,那么,如果全人类都相信,神也是会死的,那是不是就能让这些神明真正死去? 地球的邪神为什么死了?徐渺猜测,正是因为地球上的人类相信,神会死,神也必须死。 人类的世界,要由人类自己去创造。 她决定用一场豪赌,去证实这个猜测。 如果说在圣徒出现前,她还有所迟疑的话,看到了圣徒,接收了神明的知识,她就毫无疑问地坚决地执行这场赌局了。 既然无上权能的代价是永恒的空虚,漫长的生命只能在无尽的贪欲中空耗,成神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是押上生命的豪赌,即便是为此而死,徐渺也赢得了最后的自由。 她要做自由的凡人,不要做被禁锢的神明。 夕阳沉入地平线,星星在铁灰色的天幕上若隐若现,凡人无法看到的维度,千万年不曾出现的伟力以西特维尔南氏总部大楼为中心轰然散开,整个宇宙为之震动。 投影在星星上的旧神残魂在伟力中消散了,藏在太阳之后的太阳被真正的太阳笼罩了,与现实毫无差别的虚拟世界骤然失去了生气。 圣徒闭上眼睛,拥抱最后的余晖,也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祂为神明的陨落悲伤,却又因久违的自由喜悦。 终于,不用再被那无边捆绑,能从那高高的天穹上离开了。 在超越时空的维度,徐渺听到了女神最后的声音。 [未来的某一天,人类或许又会造出新的神明,到那时,恐怕不会再有一个徐渺愿意放弃永恒的生命与至高的权柄,就如我和机械……] [你会担心吗?] 徐渺丝毫没有犹豫地答道:[不会。] 她已经做了这代人应做的一切,未来的事,就让未来的人去操心吧。 她毫无负担地说:[我不是他们的妈妈。] 女神的声音消散在时空之中,若有所失,却又如释重负:[是啊,人类也该长大了……] 夜幕降临,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失去神明的人类像孩子一般痛哭流涕。 但是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们终会明白,人类要靠自己的双手,建设美丽的新世界。 而放弃成神的徐渺,已经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在地球明媚灿烂的阳光下,接过快递员送来的录取通知书。 嘭地一声,窨井盖被掀翻,一只湿漉漉的黑猫被海浪冲出了下水道。 他茫然地甩了甩头,四顾一周,金色的眸子在徐渺脸上定住。 徐渺举高纸质的录取通知书,笑着张开双臂,黑猫“喵”了一声,跳进了她的怀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