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 1. 摇摇欲坠 大雍历安和十九年,隆冬。 满地落雪层层覆盖,将轮椅滚过的痕迹浅浅掩埋住,但是不难看出那道痕迹是从南薰门外一路蜿蜒到刑场的。 刑场外,南熏门阁楼上有个小房间,平日里是城门守夜将士轮班居住的地方,除了一张硬板床,三两个空酒坛,别无他物。 “咳咳咳咳……” 几声羸弱的咳嗽后,一只如皓雪般苍白的手捂在唇间,遮住半张容颜。 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羸弱男子,只能依稀从侧面辩认形削骨瘦的模样。 因为宽大袖袍滑落而露出的手臂,比檐上白雪还要再白上几分,淡青色的血管清晰覆盖在修长骨节之上。 一看便不是守夜士兵的糙手,而是属于某个天潢贵胄。 守在轮椅旁的小内官见他咳嗽,三两步挪到窗前:“高楼风大,奴才帮您把窗子关上。” 江怀砚平复下因为咳嗽剧烈起伏的胸膛,平静出声:“圣上宣我至此,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父兄被屠戮。” 满门问斩这种极致残忍的话,从江怀砚口中说出却毫无情绪:“把窗关了,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内官伸向窗户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今天确实是江家满门抄斩的日子,而江怀砚,也确实不在三族待斩的名单内。 只因他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江……长平侯夫人,您该清楚圣上的意思,您已经不是从前的江公子了。” 小内官收回关上窗户的手,反手一推,将窗户推得更大。 窗外凛冽的风雪几乎在瞬间灌进来,将江怀砚一张脸吹得惨白,咳嗽声越发激烈。 不得不承认,江怀砚真是生的一副极好的样貌,虽是男子,却连大雍那些国色天香的公主们都不能望其项背,及不上他一丝骨相。 怪不得可以以男子之身嫁入长平侯府,还躲过了灭族之灾。 即使江家满门皆灭,他依旧是长平侯夫人。 “您要看就看得清楚吧,圣上想要您做的事,您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做得好,或许圣上能大发慈悲,让您去收敛三族尸骨呢?” 小内官颇有些阴阳怪气。 毕竟在他眼前的人从前是位高权重的江丞相次子,如今不过只是一个要终于依靠轮椅的残废。 即使是有着长平侯夫人的封号,可如今这长平侯府也岌岌可危。 一个残废,一个羸弱少年,也值得他陪在这没有炭火的阁楼上吹冷风? 呸。 真是越想越晦气。 若不是今日打赌输了,他才不要来接这种活计。 圣上今日下令将江家满门抄斩,偏偏独留了这江二公子一条性命。也是江二公子命不该绝。 听说从前摔断腿的时候就差点死了,偏偏又捡回一条性命来,然后便悄无声息地嫁入长平侯府,销声匿迹。 大雍朝权柄更迭不久,很是惜才。 五陵少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漫上来,像江怀砚这种废物,确实是无人问津。 小内官一脸嫌弃扭过头。 恰一道天光从阴霾缝隙里透过窗,落在江怀砚的身上。 在这黑沉沉的刑场上,所有人都满怀期待或胆怯,等待着大厦轰然倒塌的一瞬间。 唯有江怀砚一人。 素衣白袍,真实又孤单,羸弱又坚强地坐在轮椅上,任凭光线爬上他的削瘦侧脸。 极其专注地看着这一场与他血脉相连,又毫不相关的血腥之事。 看吧,人残废了,心也残废了。 面对至亲三族的处死,竟然无动于衷呢。 也不知为何非要人看着这残废,难道还怕这残废站起来跳下去不成? 感知到小内官鄙夷的目光,江怀砚拢了拢手中燃着炭火的小手炉,将袖中一瓶小瓷瓶往里藏好,复又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 摔断腿之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异样的目光。 角楼飞雪,与刑场上残留的血迹交融在一起,耀眼刺目。 今日南薰门外,百姓都在感叹昔日不可一世的江丞相江家,树倒猢狲散,三族共计四百八十一口人都被押在刑场待斩等死。 百姓看的是一场热闹。 只有江怀砚知道,这是一场局,专为他设计的局。 小内官往后退了两步,外头风雪实在是太冷,他跺了跺脚,将双手缠在宽大的袖袍里:“我说长平侯夫人,长平侯他什么时候才到?” 来时圣上下了秘旨,要将江怀砚死死困在角楼上,直到长平侯的到来。 至于江怀砚是否观礼,能否眼睁睁看得了父兄亲族被斩,圣上根本不在乎。 江怀砚双腿已废,羸弱不堪,留下他的价值,只是为了等到长平侯到来,只要守着窗口不让他激愤跃下,今天这份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他人各怀鬼胎。 江怀砚心中却清如明镜。 沈关越,来不了。 早在满门抄斩的圣旨到长平侯府之前,江怀砚便先一步收到了阿耶最后一封家书。 信中业已言明,江家即将遭逢大难,望江怀砚留在长平侯府。 父子缘尽,不必相送。 可至亲骨肉族人皆被赐死,他如何能偏居一隅安稳度日? 江怀砚做不到。 他不想成为圣上的刀,举向长平侯府的刀。 他素来体弱,加上骤然得知灭族之恨,早已经药石无医。 与沈关越夫妻三载,竹马数年。 到此终将一别。 收到阿耶劝他莫来相送的家书之后,他就已存了赴死的决心。 半个月前他编撰了一个大漠神医的名头,最擅长治愈腿疾,只是行踪飘渺,最后一次被人瞧见是在荒漠深处。 这些年沈关越从未放弃为他治腿,稍微听得一点传言就遍寻名医已是常事,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亲力亲为远赴大漠。 大漠距金陵城足有一月车程,即使是日夜不眠不休骑马回程,也需要半月时间,更何况大漠漫天黄沙,渺无人烟,只要沈关越一脚踏入大漠风沙,就几乎是与世隔绝,不可能再收到来自金陵城的圣旨。 这便够了。 只要沈关越不来,圣上便不能挟持他,让沈关越献出藩地和兵权。 能保长平侯府上上下下数万军民的平安,是他最后可以为沈关越做的事情。 午时三刻,击鼓官敲响了催命的皮鼓。 窗外飞雪跟失去了耐心一般愈演愈烈,疯狂敲打着破损的窗棱,争先恐后涌进来。 江怀砚平静抬眼,透过茫茫寒霜,终于看见对面高台上缓步而上的君王。 这一场戏的始作俑者,在重重阴影遮蔽下无声勾了勾嘴角。 随即就有内官尖着嗓子开始宣读自己手中那份早就备好的旨意。 “皇后江氏,失德邪言,己私错道,离间太后圣上,迨从究验,证左皆明,孤痛心疾首,日夜靡宁,今上承宗庙,下安朝臣,除去皇后册宝,予以废黜,囚于冷宫。” 司礼内官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台之上,迎风念着圣旨。 江怀砚一边咳嗽,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每一道莫须有的罪名。 皇后江氏是他的长姐,三年前作为权利制衡的关键嫁入天家,三年后的今日,又因为江家鸟尽弓藏,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内官继续宣读‘罪状’:“今联合大理寺勘查,皇后江氏谣言巫蛊惑众,意在谋反,后于江家搜出通敌文书巫蛊禁书若干,念及江氏于孤三朝有功,只牵连三族,满门抄斩,不留遗患。” 声讨江家的罪状语调颇为凌厉,但那个内官很快就转了风口。 “然江氏次子江怀砚为长平侯夫人,身负诰命,立牌于长平侯宗祠,已非江氏族人,特免去江怀砚性命,法外开恩,允其观刑,令其可于大刑后收敛江氏尸骨。” 这份圣旨听起来,真是皇恩浩荡。 江怀砚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捏紧手中小药瓶,目光坚定看着刑场上乌压压跪得那一片江氏子弟。 他们有的刚逢盛年,正是春风得意少年郎,拥着一腔抱负等着施展。有的风烛残年,满头白发还被五花大绑。更有的不过三岁稚童,清澈眼神茫然无措地盯着前方,不知即将到来的事情如何可怕。 最是无情帝王家。 随着日晷的偏移,监斩官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令牌丢弃在地上,‘铿锵’一声便算是判了江氏四百八十一口人死期。 刽子手一口酒水喷在刀刃上,扬刀举起。 日光灿灿,耀眼得很。 江怀砚摇了摇轮椅,往前挪了两步,恰好可以从窗口将整个刑场收入眼底。 江氏子弟一个一个尸首分离倒下去,然而身在最前排的江丞相,他的阿耶,依旧跪得笔直,铁骨铮铮不可催。 这边江怀砚也没有动静。 高台之上的君王颇有不耐,目光一刻不停往南薰门外搜寻着。 江怀砚身侧的内官会意,开口提醒道:“长平侯夫人,今日江家之祸本与您无关,您若想保全性命,还通知长平侯快快到来才是...” 刽子手的凌厉刀锋顺势架在江丞相脖颈上。 江怀砚终于平静开口: “我有一份事关长平侯的东西,要交给圣上。”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 摇摇欲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山川如旧 站在高台上的君王抬手,示意刽子手暂缓行刑,然后往前走了两步走出阴影里,露出有些倒钩的□□鼻梁。 江怀砚从怀中拿出一份信,上面盖了红色火漆,漆上图腾确是长平侯府的标识。 对面君王点头示意,小内官连忙接了东西递出去交给门口看守的士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这封信,一路从阁楼到高台,再到帝王手中。 刑场鸦雀无声。 就在此刻,江怀砚忽然对着下面轻轻说了一句:“黄泉路上,请阿耶等我一程。” 站在他身侧的小内官没有听清,正欲凑近的时候,却见江怀砚骤然将掌心中一直握着的小炭炉丢出,漫天炭火堵住了小内官的路。 与此同时,他已经越过了窗棱,站在南薰门城楼之上。 狂风盈袖,落雪如织。 江怀砚闭上眼睛。 他这一生,少年得志,却遭逢大变,伤及腿骨,却并未残废。 只是沈关越对他关怀备至,不愿让他磨损膝盖,才特意命人打造了轮椅供他平日驱使。 轮椅坐久了,他忘了,大家也忘了。 忘了他一身病骨,却也曾风流傲杀万户侯过! “拦住他!” 高台之上的君王有一丝慌乱,声嘶力竭的吼着让内官拦住。似乎是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完全站不起来的残废江怀砚,竟然还有着功夫在身。 昔日春风白马少年郎,素衣裙摆,摔碎在城门高楼。 闭上双眼那一刻,江怀砚似乎看见南薰门外。 一人扬鞭策马,长枪在侧。 如同无数次魂梦中他与他初见的模样。 少年肩上盘着凛凛猎貂,束发轻裘,扬鞭疾驰,苍劲的骨节扣在手中弯弓上。 满身风雪皆是为他一人而来。 …… 江怀砚没有死在刑场上。 他模模糊糊之间听到了许多的话。 沈关越接住他:“我来了。” 沈关越抱着他决然离开,干净利落:“愿奉上兵权,换吾妻一命。” 沈关越语气惶恐:“阿砚,撑住,我带你回家……” 回家。 他没有家了。 自小阿耶就教育他,“君臣相与,高下之处也,如天之与地也;其分画之不同也,如白之与黑也。故君臣之间明别,则主尊臣卑...” 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的阿耶江崇忠孝一生,却换得了江氏满门抄斩的凄凉结局。 这让江怀砚第一次怀疑起,何为君臣之道? 若为君无道,为何为臣,还要愚忠? 可惜现在他已如风中残烛,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唯有一腔怨恨埋在心口无法释怀。 马车在路上颠颠簸簸,晃晃悠悠。 像心中的恨。 身躯飘零,那恨却浓烈。 江家覆灭。 沈关越以兵权,换他一人偷生,失去兵权的长平侯府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江怀砚知道。 沈关越也知道。 只是没有人说破。 窗外雨雪靡靡,大雍的王都金陵四季分明,偏生冬日时光漫长,皑皑白雪三月难消。 “云台不会下雪,对吗?” 江怀砚吃力的依靠在马车车窗上,勉强支起了几分力气。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云台不下雪。” “等交了兵权,我就带你回云台,那里没有冬天,正午太阳炽烈的时候,你可以下地走走,那里有长河落日,有大漠孤烟……” “那再替我去折一枝雪吧。” 终有一别。 他不想让沈关越瞧见他离去的模样。 “好。” 沈关越的喉咙有几分暗哑,分辨不出来是因为赶路累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掀开马车帘,沈关越又回头:“阿砚,你等我。” 你等等我…… 车帘被掀开,又轻轻合上。 只剩下一窗雪粒子有节奏地敲打着车架。 江怀砚咳嗽了两声,透过窗往外看,看正走在雪地里的沈关越。 离了马车,离了他身侧,沈关越满身皆是一股肃杀之气,轻甲映着日光,直叫人胆寒。 大道上的雪太脏,沈关越知他喜洁,特意走到巷口梅花树下。 不过短短几步路,却好像让江怀砚看尽了一生。 青梅竹马数十载,他一直都以为他们两个是水到渠成,举案齐眉。 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相敬如宾的岁月之下,一定是有人在退让在负重前行,才会让日子看起来如此地安静。 万军之中杀伐果断的沈关越,在他面前丢盔弃甲,卸下满身杀气。 只为轻声唤一句,阿砚。 仿佛他是他的稀世珍宝。 可也正是因为他,困了这头狼崽子一生。 沈关越,本该是驰骋大漠的战神,带着长平军横扫蛮夷。 而不是在金陵,在长平侯府,做一个闲散侯爵,与他过什么岁月静好。 江怀砚动了动,将袖中一直藏着的那小瓷瓶子拿出来,倒了几颗小药丸含在嘴里。 一粒封喉的毒药有些苦涩,在舌尖缓缓蔓延。 三年前,他曾身披凤冠霞帔,带着嫁妆风光十里大嫁入长平侯府。 三年后,在那条他迎娶他的金陵大道上。 他要放沈关越自由。 刑场之上,他没有告诉沈关越,那封递上去交给圣上的书信,是他写给沈关越的和离书。 今日之后,他便只是江家子,而非沈氏妻。 等他死了,沈关越不必交出兵符。 甚至可以带着大军杀回云台,携貂穿山越海,长风斩北斗。 这便够了。 透过重重门帘,潇潇雨雪。 江怀砚好像看到沈关越扭头跑了回来,手中折下的梅枝零落一地。 又好像看见沈关越依旧无知无觉,伸手勾着梅枝,等簌簌雪落。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天光骤然消散,唯余满地落雪。 …… 喉咙间药物的苦涩感还在,只是湿润的味道更浓。 江怀砚闭上眼睛,忍着苦涩将口中的汤汁咽了下去。 “倒是奇了,从前让你喝药,恨不能砸了满屋子东西才勉强喝一口,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魔怔了?” 长姐江怀薇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江怀砚没急着回答。 他已经想起前世很多天了。 他醒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呆了许多天。 直到今日,方才觉一场大梦初醒,前尘如墨,早化为绝笔。 然后那些点点滴滴在史书上着墨的仇恨,皆已上他一人肩,入他一人怀。 自此由他一人担。 江怀砚动了动指尖,摸索着床边把手中药碗摆放好。 抬头已经日光颇盛:“阿姐晌午是要去围场吗?” “你成日在屋里呆着不肯出去,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屏风外红色长靴踏进来,一个眉眼明媚的女子梳着高马尾,身着红衣软甲,披光而入。额头上还有细微的汗珠,想必是刚刚才在后院练完长枪。 这是他的长姐,江氏嫡女江怀薇。 是世间最该落拓肆意的女子。 前世,江家必须有一人嫁入皇城。 大雍民风开放,女子与儿郎嫁人,并无不同。 偏偏他与沈关越青梅竹马早已定亲,加上身体有疾,江怀薇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明明应该驰骋于战马之上,做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巾帼将军。可江怀薇却披上凤冠,困于深宫,最后死于阴谋诡计。 她性格颇刚烈,又如同男子般爽朗,素来不明白那些勾心斗角,所以至死那一刻,估计连谁陷害她的都不知道。 而今日围场之约,便是专门为江怀薇准备的。 围场里备了一场马球赛,邀请各个高门贵女贵公子一起打马球,彩头便是一道圣旨。 明眼人心中都清楚,江家嫡女江怀薇身手不凡,整个皇城之中怕是无人能敌,所以必定会赢了这道彩头,顺应天家的意思入主后宫。 “阿姐想入宫吗?”江怀砚问得认真。 “你这是什么话?”江怀薇皱着眉头,反手绑好刚才手腕上散落的发带,“你跟我有的选?” “有的选。”江怀砚说的很淡。 江氏如今,如日中天,说是权倾朝野都不为过。 只要他们愿意,即使是改朝换代另立新主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也并非不可以搏一搏。 这是他躺了许多天,能想到的最次等的方法。 只是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切,魇着了。”绑好发带,江怀薇这才正眼落下来,仔细端详自己这个幼弟。 脸色依旧是苍白得如同宣纸,一丝血色都没有,倒是躺了数月,比刚开始坠马那会儿平静了许多。 也成长了许多。 她目光下移,落在江怀砚还裹着纱布的腿骨上:“我知你恨,心有不甘,等阿姐入宫一定会替你彻查这件事,看看是谁要害我们江家。但你整日在屋子里呆着,切不可乱钻牛角尖,入不入宫这件事,你我说了都不算。阿耶一把年纪,顶着万人唾骂声也要接丞相的职位,也要做那众人口中功高震主的权臣,为的便是同那帮推行新政的文臣分庭抗礼,稳定朝政。” “别说为大雍牺牲子女,便是牺牲整个江氏,阿耶都愿意。” 先帝托孤,两朝重臣。 先不说江崇同先帝有起于微时,马上平天下的生死交情,便是江崇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对他们二人的教导,那都是忠孝礼义信,不许不遵从。 以江崇的性格,即使现在告诉他未来江氏会被飞鸟尽良弓藏,会被帝王舍弃,会被满门抄斩。 江崇都不会动容。 最多便是去先帝灵前,三跪九叩之后,说一声拜谢恩赏。 江怀薇只当是幼弟在屋子里躺的烦闷了,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不正经的想法,于是试探性地开口,“你今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从坠马事件后,江怀砚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步不出。除了沈关越那家伙能进屋子外,其他人都进不得。 他们之前甚至不敢同他提‘走’这个字,生怕惹了他哪里不快,又将房门摔上。 今日江怀薇觉得幼弟心情甚好,平静不少,这才敢试探性地问一句。 “阿姐,我许久未骑马了。”江怀砚伸手按了一下膝盖上的纱布。 纱布之下的腿,还算是知觉灵敏,迟钝了两瞬就感知到些微的疼痛。 腿骨断了,但早已被严丝合缝接上。 这些日子是他自暴自弃不愿出门,其实并非不能行走。 “你要骑马?你想去围场!”江怀薇脸色一变,“你莫不是疯了,就算我放你去,你的沈小侯爷能同意?” 听到沈小侯爷四个字,江怀砚指尖微颤,很快又平静下来。 “只是躺的久了,想打场马球而已。” 这件事暂时不能同江怀薇说明白。 江怀砚心中虽然已有计划的影子,但终究还是需要狠下心来。 在一切成定局之前,他谁都不能告诉。 江怀薇哽了一哽,她是个爽朗的,没从这话的意思里多想,只以为是幼弟被憋疯了想发泄一下。 她早就觉得幼弟的腿伤确实没有到那种站不起来不能骑马的地步,这个月有太医将养着,山珍奇药吊着,恢复的七七八八。 太医只是嘱咐以后不可骑马劳累奔波,若是数年都好生将养,如常人一般行走是没什么问题的。 倒是沈关越十分上心,恨不能变成江怀砚的双腿,不许他下地乱走动,以免伤筋动骨。 多此一举。 江怀薇是个不那么精细的,她自小被当作男子养大,受了伤也不会觉得有多严重,只是体谅幼弟以后不能大展抱负而已,打心底还是希望这个弟弟能多出去走走,解开心结好好活下去。 “我倒是不在意,毕竟今日围场马球有异邦在,皆是戴着面具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只是...”江怀薇看向窗外。 还没等她开口,便有下人在外通报:“沈小侯爷又撬门进来了。” 沈关越那家伙,风雨无阻,可是每日都要来江府点卯的。 还因为嫌弃过走前堂要给古板的江崇行礼,干脆每日都是从后院撬门进来。 所谓撬门,便是让他的爱宠黄喉貂偷溜进来先咬断门栓,自然就为他敞开大门了。 来的次数多了,江府的下人也便习惯了,一边口头通报,一边换门栓。 不夸张地说,江府后院大门旁边的影墙上,至少备了七八根门栓。 江怀砚抬眼。 桃花树下,少年束发轻裘,双眸如星,轻车熟路从后门闪身进来,额间碎发随风而动,正是少年最肆意不羁的模样。 “只是。”江怀薇接上刚才那句话,“你怎么骗过他?”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2. 山川如旧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只配遗忘 离开金陵城九十里开外,定澜江烟波平静。 江面上稳稳停着一艘巨大的高木船,犹如一头江中猛兽,在黑夜中静静等待着吞噬一切。 一列黑甲轻骑悄无声息刺入码头,早已在码头上等待的人群散开两边,跪下恭迎,整齐无声。 为首的人束发轻裘,勒停马绳。 有军将上前:“世子,船已找到。” 能被人称作世子的,整个大雍就只有长平侯府世子沈关越一人。 可长平侯世子,分明早被圣上被下了禁令,不许离开大雍都城金陵半步。 违令即斩! 码头很大,人也很多。 这群人皆身着夜行衣,与黑色融为一体,安静至极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可见这伙人并非寻常人,反倒像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士兵。 停靠在江边大船上的一众人依旧无知无觉,人声鼎沸。 “这可是派给长平侯的军需,圣上对长平侯真好啊,这么多军用补给都是精炼铠甲。” “呵,根本没准备送出去的东西,当然得做足了表面功夫。” “赶紧别废话,把船转个向,到时候就说定澜江江水湍急,船被冲得迷了航道,用了半月才找回来。” 跪在马前的军将伏山听到这话,眉头紧锁。 半个月时间... 长平侯正在苦战的平山关哪里还能撑半个月。 这是圣上故意要长平侯败亡! “世子,如何处理?” 骑在马上的沈关越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 举手投足间轻甲碰撞,明明是松散的感觉,却给人一种冰寒刺骨的错觉。 而他的肩上软软挂着一条毛绒绒的围脖,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皮毛,但又比一般的皮毛更加圆润光滑。 有这柔软皮毛,才让沈关越神色冷硬的侧颜显得不那么肃杀。 他没出声,只是一个懒散的眼神。 伏山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回身吩咐道:“船上的人全都处理干净。” 军令落地,那群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跃上大船。 一时间,窗纸,桅杆,船帆上,皆是斑驳血迹。 偶有几个漏网之鱼从艞板仓皇逃窜,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娇小身影迅速从沈关越身后飞出。 不过是眨眼功夫,逃出大船的人便扑倒在地,死因皆因喉头有两个血窟窿。 沈关越松开缰绳马,颇有些慵懒地抬起手臂。 一条黑黄色的‘围脖’顺着他的大臂一路往上爬,再次蜷缩起身体圈在他的肩头。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貂毛围脖,而是一只行动十分迅猛的凶物黄喉猎貂! 随将伏山清点了一下人头,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世子,船怎么处理。” “小野狗要咬你一口,当然得让他咬得尽兴了。” 骑在马上的人漫不经心,拿手指逗弄着脖子上在舔舐血迹的黄喉貂。 伏山跟了他许多年,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小野狗是指那位高坐庙堂的圣天子。 普天之下,也就身为太后亲侄子的沈关越有如此胆子,敢私底下称呼那位叫小野狗。 只是当今天子确实是太狗了。 表面上要给他们长平军送军需,结果却暗地里下手想要逼得镇守平山关的侯爷等不到援需。 都是刀尖舔血过来的将士,这种事士可忍孰不可忍。 倒不如效仿那些绿林好汉,杀人越货,做的悄无声息。 伏山挥了挥手,吩咐下面的将士:“将船上的军需全部搬走送去侯爷那,再将船沉了回去金陵通报,说船在定澜江遇上了风浪,一船子军需都喂了水鬼。” 求的就是个死无对证。 就这吩咐间,沈关越已经无聊的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世子还要连夜赶回吗?不如休息一晚,金陵城中卑职可以安排。”伏山恭敬抬头。 从金陵城到定澜江渡口,足足有九十多里路。即使是军队最快的战马,也需在中途更换三匹,两个时辰才能赶过来。 若是再星夜兼程赶回去,复又两个时辰,到金陵城定然天已大亮。 世子抗旨私离金陵城这件事,伏山早已习以为常,长平侯府自有瞒天过海之策。 伏山担心的,是世子整夜不眠不休,损伤身体。 沈关越瞥了一眼天色,刚才还懒懒散散的,这会儿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他勒了勒马绳,调转马头看向金陵城的方向。 “你们孤家寡人爱回不回,爷可有人惦记着。” 伏山恭敬低头,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 您比圣天子还要狗。 晨光熹微。 还没到解除宵禁的时辰,金陵城门却骤然开启,一列黑甲轻骑疾驰而入。 片刻之后便四散化入每个巷口,悄无声息失去踪迹。 与此同时,江丞相府的内院后门,一个束发轻裘的少年轻车熟路,拎着酒壶撒了些酒水在自己身上,然后吹出一声口哨。 一直趴在他肩头的“围脖”黄喉貂,迅猛如电窜出,绕过灌木丛钻进后院。 “嘎吱”一声,后院大门上崭新的门栓应声而断。 薄雾冥冥,古旧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敞开,少年轻车熟路,闲庭散步般往里走。 —— 屋外天光正盛,是烈日凌空正当时。 江怀砚的屋子里却不怎么炎热,青砖地上还有沁凉的露水。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欺骗沈关越这件事。 若是放在从前,江怀砚根本不会去想。 他同沈关越青梅竹马,自小性格便十分契合,坦坦荡荡,万千风流总能说到一块儿去。 任凭谁都会觉得他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今。 江怀砚垂下眸,神情似暴雨前那难耐的滞闷。 看见沈关越进来,江怀薇一早便‘啧啧’了两声溜出去,屋子里只有江怀砚一个人侧身坐在榻上,神色不明。 束发轻裘的少年提着一壶酒夹在两指尖,长腿跨进门槛,忽然头一低瞧见桌案上空荡荡的药碗,眉眼止不住弯起来。 “阿砚。”少年赤诚,轻唤出声。 沈关越原本就长着一双桃花眼,此刻更是携春风醉人。 “昨夜我顺便从定澜江渡口给你带了一壶定澜酒,原想着今日拿这酒哄你喝药,没成想这酒竟是白准备了。” 沈关越将手中酒壶放下,坐到榻上,自然而然地捉住江怀砚伤的那条腿,搁在自己两条腿上,上上下下细细检查着。 仿佛这件事再熟捻顺手不过,与昨夜那个修罗小将军相去甚远。 江怀砚看了一眼那壶酒,声音低迷:“定澜江如何了?” 定澜江的事情,他心中都清楚。 军需“未到”,长平侯苦守数月“失守”平山关,还“痛失”长平军三万将士。 一时间,所向披靡的长平军不败神话破灭。 长平侯也被压入金陵城问罪。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同沈关越商量的苦肉计。 圣上对亲政之事咄咄逼人,首先拿长平侯府开刀。 沈关越便将计就计,将‘全军覆没’的三万长平军金蝉脱壳留在雁北,暂时消除了长平侯府的威胁。 看似长平关失守,长平侯理当处死。但由于军需未到位,这件事最后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长平侯府也因此得以暂避帝后相争的锋芒,退居二线。 “如你所料,那小野狗心都黑透了……呸呸呸,一激动忘了,不在你面前喊他小野狗。” 沈关越一提到当今圣上就忍不住,但每一次江怀砚都不许他如此称呼。 江家世代忠烈,即使如今在位的帝王再如何行事不堪,也绝不会出言不逊。 “无妨。”江怀砚心中想着别的事,随口接了一句。 听到这句,沈关越忽然凑了过来。“嗯?” “阿砚,你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竟然容许他喊小野狗。 江怀砚骤然与眼前人面对面。 他们二人距离很近。 近到他能清楚看见沈关越眼底因为熬夜微微一片淤青,还有身上些许的血腥气,只是被酒香掩盖住不是很浓烈。 沈关越知道他不爱闻血腥气,见他的时候也从来不带那只爱咬喉咙的黄喉貂。 还有,定澜江的事情。 定澜江沉船这件事,每一桩每一件若是被人知晓,都是诛九族的大事。 沈关越毫不忌讳。 从一开始便让他参与计划,坦坦荡荡,任何事情都不曾瞒他。 这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细枝末节,在重生之后骤然扑面而来,将他团团围绕住,每一桩每一件,都好像在同他诉说。 沈关越曾待他有多好。 江怀砚往后一缩,目光避开。 竟再也不敢与沈关越对视。 沈关越未曾隐瞒过他。 如今他却要欺骗沈关越。 江怀砚声音有些暗哑:“只是药太苦了。” “蜜饯呢?” “太腻。” “想吃什么?”少年将军手下不停,细细整理好他腿上的纱布。 江怀砚沉默一瞬,说谎道,“城外那片桑葚应该熟了。” 去年他们绕城骑马,在林下把酒话桑麻,好不惬意。 只是去那片桑林要绕道护城河,加上沈关越明面上出城的话,是需要请旨有人随从的,这些手续耽误下来,至少需要半天时间。 “馋了?”沈关越笑地宠溺。 “太麻烦,算了,你一夜未睡,还是先去休息。”江怀砚以退为进。 “你在这等我,日落之前肯定让你吃上。”沈关越安置好他的伤腿,意气风发站起来,狡黠一笑。 “我的体力,阿砚你以后自会了解。” 江怀砚怔在那,白皙的耳根瞬间通红。 他没忘。 前世几乎每一回,都教他声嘶力竭,如涸泽之鱼,除了张开嘴喘。息之外 ,只能无力看着自己被一层层海浪淹没。 浮沉一夜。 沈关越来去如风,翻墙的技术是越发娴熟。 人走了挺长时间,江怀砚才回过神来。 不该去回想的。 他收敛心神朝外面唤了一句:“来人。” 门口有小厮应了。 江怀砚淡定道:“替我寻两块铁板,再备下一副五石散。” 五石散,有止痛奇效,却极易上瘾。 他如今腿伤未愈,唯有依靠五石散才能暂时压制住疼痛。 围场打马球,关乎的不仅是江家未来的皇后人选。 还要让圣上和太后都能看见他。 看见一个,可以骑马射箭,毫无障碍的他。 江府规矩很重,下人平日循规蹈矩,不敢多言语。 门口小厮即使是同江怀砚一起长大,也只是在听见五石散三个字后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便下去准备。 江府的规矩就如同主人江崇一般,严谨肃穆,不得违逆。 江怀砚默默看着小厮安静端进来自己需要的东西,心中微叹。 也不知阿耶在知晓他这一世要做那样石破天惊的事情之后,会不会气得拿鞭子抽他。 可无论阿耶如何,这一世,他也一定要保住江家。 哪怕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万劫不复。 江怀砚垂下头,不避开小厮直接将铁板覆盖在自己腿上,有些吃力地操作起来。 数月前他意外坠马,小腿骨恰好狠狠砸在乱石滩上,碎石片深深切断了骨骼经络。 即使有太医的妙手回春,得到的结果依旧是不可剧烈运动。 身为江家唯一的儿郎,自此再也不能披甲上阵,继承大司马江崇的衣钵。 众人唏嘘者有,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冷眼看笑话。 重活一世,江怀砚心中十分清楚一件事。 若不是当初沈关越当时拉了他一把,卸了些缓冲的力道,改变了他摔下去的姿势。 那些碎石滩能切断的就未必是他的腿骨。 而是他的脖子。 他在床上躺的太久,自暴自弃也有了些时候,手脚没有之前有力,最后一缕布条总是捆不紧。 小厮见了不多言语,跪在床前便替他扎紧最后一块布条。 强大紧缚的力道一下子勒进骨头缝里,断骨处瞬间疼得撕心裂肺。 江怀砚倒吸一口气,反手去摸身侧桌上的五石散。 抬手间一个不小心碰倒了沈关越刚才放在那的定澜酒。 椭圆形的陶土瓶咕噜两下,顺着桌案即将滚落地。 沈关越送来的东西,江怀砚一直都宝贝的很。 小厮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拉开旁边收纳的柜子准备收拾进去。 却听头顶自家主子有些凉薄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丢了吧。” 丢了,吧。 沈关越的东西,包括沈关越。 这一世,都不再会是他的选择。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3. 只配遗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或许旧梦 从江府翻墙出来天色还早,金陵城的早市正如火如荼。 沈关越堂而皇之地骑马穿集,还不忘随手顺两个白面馒头,在卖馒头老伯跳脚中丢下一块碎银子扬长而去。 这下全金陵街都知道,沈小侯爷一大早又闹市纵马了。 ‘没人惦记’的伏山隐在金水门外,跟要进城的百姓厮混在一起。 等自家主子招摇过市以后,这才在一片热闹声中悄然入城,跟上主子的步伐在长平侯府门口等着。 沈关越门前下马,手中的包子已经啃了大半。 因为寡淡无味,他复又随手丢给了街上的流浪狗。 看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为了白面馒头争得龇牙咧嘴,沈关越嘴角上扬,扭头慵懒道:“怎么样?” “今日圣上围场大选,昨日定澜江的消息还要一个时辰才能传到。” “一个时辰?” “嗯。” 沈关越笑了一下:“再往后推半个时辰。” 伏山疑惑:“为何?”可刚问出这句话,他就恍然大悟。 宫里还有一位,会比圣上先得到这个消息。 沈关越见他不算笨,嗤一声,“倒是刚刚好,正好围场人都到齐了,给小野狗助助兴,咱们也好去看他表演。” 伏山连忙应:“末将现在就派人去城外摘桑葚,主子去围场好好玩。今日围场有事,通进司的人皆不在位,等派人请了他们领出城牙牌,一来二去围场大选就结束了。” 实在是那位天子规矩太多,说不许小侯爷出金陵城便是不许,没有牙牌便是欺君之罪。 小侯爷要是自己出城去摘桑葚,怕是赶不及等消息入围场。 “爷在乎那张牙牌?”沈关越嗤笑,“你没人惦记不懂,这东西只有亲手摘的...” 他尾音上扬,甚是得意:“才最甜。” 再次‘没人惦记’的伏山嘴角抽抽:就一个时辰,请下来牙牌也不够飞过去的。 却没成想,沈关越竟真的要飞过去。 沈关越将手中马绳一丢:“换匹快的来,要通进司那群鹰腿子追不上那种。” 话音落下不到半柱□□夫,长平侯府门口两匹身姿矫健的骏马便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往金水门狂奔而去。 这番动静闹得极其大,再加上沈关越无论如何穿着打扮,放在人群里总是最让人瞩目的那一位。 黑马黑衣,带着翻飞的鎏金暗纹外袍,迅如闪电不管不顾地冲向了金水门。 早市时间刚过,金水门一大波进城潮也刚刚结束,这会儿城门口除了两排马杈子,就只有四个官兵守门,时不时零零散散三四个百姓拿着路引等进城盘查。 等官兵发现沈关越的时候,人马蹄已经横在了大伙儿头上。 幸而沈关越有分寸。 他只是想闯金水门,不是想碾人。 苍劲有力的骨节倏地勒起缰绳,战马受惊蹄子撩开一人多高,几个官兵顿时抱头鼠窜,临了还不忘吼着询问:“沈小侯爷这是要去哪!” 这伙人欺软怕硬惯了。都知道沈关越被圣上下了令不许出城,所以平时在城内对沈关越恭恭敬敬地,一到守城门的时候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左右看沈关越不顺眼。 污蔑他牙牌是仿冒的也曾有过。 换做平日,沈关越可能会发发慈悲丢出牙牌给他们长长狗眼。 但今日他存心来找麻烦的,只怕这麻烦找的不够大。 于是啐了一声,“凭你也配问爷?”然后便掉转马头朝金水门冲去。 士兵想拦,又顾忌战马威风不敢上前,心中期盼马杈子能将这混世魔王拦个人仰马翻。 却不料沈关越连人带马,一跃而过,好不威风。 等了好半晌只剩下滚滚烟尘,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快追!小侯爷闯城了!!” “快快快,没有牙牌,快去通知圣上!长平侯府怕是要出大事!” 就这样,沈关越同伏山一马当先,并驾齐驱在金水门外的大道上,身后跟了一堆不成体统的追逐官兵。 少年策马扬鞭,束发轻裘,一身磊落风流,好不肆意妄为。 伏山抹了一把汗,越发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有些摆不稳:“主子可听见,上报的人明里暗里说咱们长平侯府要造反。” 沈关越满是不屑,目光坚定地往二十里开外桑林去:“怕什么。” “爷要是安安份份呆在金陵城,小野狗才会觉得爷要造反。” 从金陵城来回城外桑林,按照战马的速度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 等沈关越亲手摘了一篮子桑葚再折返,那群追逐的官兵这才气喘吁吁赶到,白花花的兵刃扬出来,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 “沈,沈小侯爷,您这样做就不厚道了,抗旨擅闯金水门可是死罪,您还是乖乖下马跟我们去找圣上领罪吧。” 为首的人说着便要下马来锁人。 这架势,是不抓住人不肯罢休了。 沈关越将刚摘好的桑葚小心翼翼递给伏山:“小心护着送回去,别让他等急了。” 为首的追兵以为他要跑,连忙抢着过来:“您有什么东西我们给您送。” 见官兵伸手,沈关越毫不客气一马鞭抽过去,疼得那人龇牙咧嘴,准备破口大骂。 抬头却对上一双漆深眼眸,眼底全是戾气,不夹杂一丝感情。 那人身子抖了抖。 他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眼神。 这种,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耳边是沈关越的嘲弄:“别脏了爷的果子,沾一篮汗臭味。” 顿了两顿,似是漫不经心的呢喃:“他会不喜欢。” 官兵眼皮子止不住跳。 擅闯金水门,殴打士兵,忤逆抗旨。 这桩桩件件在旁人听来心惊肉跳够斩首数次的罪名,对于眼前人来说,竟然都不如口中那个‘他’重要。 沈关越若是一路蛮横霸道下去也就罢了。 最怕的便是他忽然放缓声音,总有种要无声取人性命的错觉。 为首的官兵终究是退后一步,放伏山护着那篮果子离开。 安顿好那篮桑葚,沈关越懒散地扬了扬缰绳:“走,爷亲自去围场,去给咱们圣上请请罪。” 请请罪三字尾音上扬,说得轻蔑无比。 说罢策马扬鞭,往围场方向行去。 —— 夏时围场,设在南薰门内,距离内宫皇城只有几里路,是一个小型围场,大部分都用作比武用途,并没有捕猎。 大雍民风开放,男女平等,所以今日围场项目马球和相扑,都是男子女子皆可参加的。 尤其是马球,甚至可以男女一起上场,驰骋热闹。 江怀砚今日要去的地方,便是马球场。 圣上为接待外族使臣,特意安排一场大雍最盛行最拿手的马球赛,以示天威。 总之便是一句话,这场马球必不能输给外邦。 而江怀薇,恰好马术了得。 绘着大雍图腾的御围布深处,日光倾泻在江怀砚削瘦而精致的侧脸上,将他皮肤细微血管皆映照分明。 他已经许久未如此骑在马上,站在阳光下了。 不管是前世,亦或者是今生。 “你的腿确定能上场?”江怀薇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弯腰替幼弟整理马镫,理顺他的衣摆,然后仰头递了个草编的面具。 这是马球的规矩,为了防止被刻意争对,都是需要戴上面具的。 江怀砚动了动被铁板紧紧箍住的小腿,感受到用力蹬马镫的力度,然后点点头:“无事,阿姐放心。” 五石散的效用果然精绝,此刻腿骨是一点儿疼痛也感知不到,足以支撑他完成一场马球赛。 草编面具被他清瘦骨节抓起,单手扣在脸上,同时也遮住那张盛世容颜。 他与江怀薇一母同胞,身形体态骨相皆有几分相似。 原本他身为男子,理应比江怀薇健壮一点。 但因为坠马事件之后数月不曾下床,看起来反倒是比江怀薇还要纤弱,自有一股病美人的气韵在身上,反倒是看起来更似弱柳扶风的女子。 若不仔细分辨,很难将他们二人区分开来。 外面铜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意味着马球即将开始。 江怀砚也不耽误,勒紧马绳慢悠悠离开围挡范围。 待到离开围挡的一瞬间,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再往外踏出一步,便是茵茵绿草,幽幽马场。 也是他不可回头,不能回头的一条绝路。 走出这一步。 他此生,与沈关越再无交集了。 悔否? 他不知。 天光正盛,刺眼无比。 分明是炎炎烈日,他却只觉得身前身后皆是万丈冰寒。 马球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熟悉的手感重新回到江怀砚的手中。 历经两世沉浮,他已经许久,许久没能感知这种风掠过耳畔的肆意自由。 可惜,终究是昙花一现罢了。 随着他每一次击球抢球的角度都精妙无比,几乎无人能越过他碰到球,引得台上贵人的连连喝彩。 其中不乏对江怀薇的赞美:“丞相这位大姑娘可真是身手不凡呐,若身为男子,必能杀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哎,着实可惜,但若是就此开创个女将军的先例,倒也不失为一桩妙谈。” 此话一出,台上端坐在那的年轻帝王司徒幽,忽得放下手中杯,目光凝重往围场上看去。 围场上那道矫健的身影骑在马上,确实风姿绰约,令人心驰神往。 但更多的,是给帝王凭添了无数烦忧。 他不想娶一个女子。 可这般女子,若不斩断翅膀囚在深宫,将来必成大患。 群臣都噤了声,个个心中跟明镜似的,都明白天家早早定下皇后人选的用意。 江崇弃武入朝称臣本是好事,可奈何他之前在军中威望太盛,一呼百应,极其容易造成后患。 所以天家一直注意着江家,希望可以遏制江家子弟不再从军。 随着一群高昂的喝彩声,骑在马上带着面具的人,将最后一记球稳稳地击入球洞。一场与外邦人的联谊马球赛也以大雍朝大胜而宣告结束。 而这场马球赛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地精彩,外邦一球未进,提分板上几乎都是‘江怀薇’一人杰作。 虽然仅仅是一场马球赛,却硬生生被‘江怀薇’打出了一种,傲杀万户侯的气势来。 分明是赢得漂亮,扬我国威。 可高台上的帝王脸色越发不妙。 马球马球,始终比的还是马上技巧。 这种空前绝后的马术,果真是一个女子可以做到的? 若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 名门之后,将门之女,这等武艺必能在军中闯出一番名头来。 站在阴影中的帝王,堪堪将手中酒杯捏碎。 绝对不能让她离开金陵城。 要让她一生都困守在高墙里。 直到老死。 江怀砚尽心竭力,终是令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慢慢从马背上跃下,手心处早已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水。 小腿跟处已经开始隐隐生疼,大抵是五石散的效用到了尽头。 不过好在他接下来只需要领旨谢恩,然后揭开面具,让司徒幽发现真相。 端坐高台的君王口中夸赞着江家女如何英姿勃发,江怀砚却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司徒幽面下遮掩的冰冷情绪。 恍如那一日,这人是如何面无表情看着江家满门抄斩的。 灭门之恨,帝王之术。 江怀砚心中一片冰凉,直到旁边的司礼内官暗暗提了一句:“江大小姐,快摘下面具谢恩。” 江怀砚这才动了动。 他的手刚刚抚上面具一侧,却听围场外传来马蹄声声,然后便有守城的官兵仓皇下马,高呼着:“圣上,沈小侯爷抗旨擅闯城门去...去.....” “去什么去,御前不可失仪!”大内官一声呵斥。 守城官兵这才道:“去,去摘了一篮子桑果...”声讨到后面几个字气势逐渐微弱下来。 沉默,是现在的围场。 但无论沈关越闯城是为了做什么,抗旨不遵是死罪。 “派人去将他抓,” 司徒幽转念想到自己安排在定澜江的那条船,话锋一转,“他惯爱胡闹,将他先好好带回来再治罪。” 军需未至,平山关溃败在即,若是此刻重罚沈关越,难免会让人猜测种种巧合有人推波助澜。 司徒幽决定忍了这口气。 却不想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朗笑,张扬无比:“不必了,我这不亲自来了么!” 江怀砚心中一跳,已经抚上面具的手骤然停顿住。 一回头,那边少年束发轻裘,扬鞭而至,下马来到他的身侧。 距离他,仅仅只有数尺之遥。 而旁边大内官还在催促:“江小姐,快摘面具谢恩啊!”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4. 或许旧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揽君入怀 江怀砚如同庙中泥塑,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的心脏从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跳得飞快。 每一声都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他不是不敢。 只是沈关越知道这件事情越晚越好。 否则以沈关越这种目无王法,桀骜不驯的性子,很可能会平添无数事端,让他的计划不能成行。 大内官还在催促:“江小姐?” 顺着大内官的话,沈关越慢慢扭过头,目光似有若无的聚集在江怀砚身上。 沈关越看人就是这般。 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只需要一眼便可以将那人身上所有的细节都收入眼底。 他太了解沈关越,才会没由来的有些许慌乱。 也不知是他心中有愧,还是担心现在就暴露。 总之,他只觉得沈关越的视线浅浅往自己腿上扫了一眼,便冷汗深深。 幸好算上前世,他终究是比沈关越多活了数个年头。 对上此刻才十七岁的少年沈关越,江怀砚慢慢镇定下来,纤细的骨节从面具上移开。 没有摘下。 与此同时,沈关越沉默半晌,忽的出了声,冲他璀然一笑:“阿姊。” 少年赤诚,目光灼灼。 这会儿笑着别过脑袋来,像一只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头的小狗。 竟是真的将他当做了江怀薇。 他比沈关越年长三岁,所以沈关越一直随着他叫阿姐。 听到他这样喊自己,江怀砚身体一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心中却晕染出一片悲凉。 沈关越语调不变,还带着几分嬉笑:“阿姊让我先被骂一通可好?到时候再赏阿姊,圣上就不会把我训的太难看。” 江怀砚再点头。 沈关越转过去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疑惑。 大概是在想,为什么今日的江怀薇如此沉默。 大雍圣上司徒幽,晦暗不明地坐在高台上。 沈关越抗旨擅闯城门,应当是死罪。 可偏偏沈关越这身份,他杀不得,也罚不得。 没等司徒幽开口,沈关越便先冲他抱了拳,礼数行地极其敷衍。 “圣上,我闯城门可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做。” 听到天大的事情几个字,司徒幽面色一紧。 莫不是定澜江…… 他就知道,摘桑果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堂堂长平侯世子怎么会如此荒诞? 但司徒幽表面上还得故作好奇:“什么天大的事情比命还重要?” “自然是替我心爱之人寻觅美食。”沈关越甚是得意,“圣上可不知道,那城外十里桑林这个时节桑果满枝,滋味绝妙。” 少年眉眼上扬,如松风水月,说的赤诚无比。 竟让人无法怀疑,沈关越真的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司徒幽:“……简直是胡闹!” 真是白期待了。 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来。 只有站在沈关越身侧的江怀砚,藏在面具下的面容深深。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沈关越这一招纨绔之举耍得绝妙至极。 此时此刻,平山关大战,军需久久不至,长平侯随时有可能因战败被治罪。 若是沈关越身在金陵城小心翼翼,言行举止唯恐行差踏错,那便是在不停的告诉别人,他已明白自己的处境。 可军报何其隐秘。 尤其是可能大败的军报,在未成定局之前更加不可能流露出来。 沈关越表现的越纨绔,越放浪形骸,就越说明他对前方军情一无所知,他与长平侯并没有私下联络。 所以今日,沈关越才会借着采桑果的由头作出这一番惊世骇俗的抗旨之举来。 再加上昨夜定澜江沉船,司徒幽必定心中有所顾忌,绝对不会严惩沈关越。 这抗旨不遵,便会轻轻揭过。 江怀砚在心中微叹。 一切全都被沈关越算计好了。 他早在前世就该明白,沈关越这样一头狼,应该属于云台,属于大漠,属于那一望无际的自由之地。 将沈关越困于金陵城,等于折掉了他的双翼,打断了他的双腿。 断腿的滋味,他尝过了一世,便不能再让沈关越再体会一世。 耳边,沈关越还在嬉笑着讨罚。 帷幕后却跑来了宫里的大内官,凑在司徒幽耳边耳语了几番。 刚才还面色和善的司徒幽,顿时变了脸,颜色不甚好看。 看向沈关越还带了几分不耐。 船是沉了,但军需也没了,可不得烦躁吗? 江怀砚将司徒幽表情都揽入眼,手指却藏在袖中紧紧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不要扭头往沈关越看。 余光处,果然感知到沈关越带笑转过来看他。 那笑里明明很赤诚。 江怀砚却无端端察觉到了一丝怀疑的味道。 换做平日,他同沈关越定是已经猜到大内官带来的消息是定澜江沉船。 在此时对视一眼,是他们多年以来的默契。 江怀砚没有转头。 沈关越依旧笑着:“阿姊,桑葚很甜,回去你可以尝尝。” 声音如碎玉,清澈爽朗。 说罢不等江怀砚反应,沈关越又扭回去看向圣上,仿佛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圣上要是不罚我,我可要带桑果回去哄人了。” 司徒幽烦躁地挥挥手,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沉船也就算了,军需丢了也就罢了。 偏偏这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 司徒幽气得不行,根本不想再去管沈关越的破事。 江怀砚松了一口气,肩膀微不可见的往下一松。 他站的时间太久,从小腿根处传来的疼痛已经逐渐撕心裂肺,满背都是渗出的细细密密冷汗。 他的视线余光里,沈关越缓缓站直了身姿,似乎是真的要离去。 而懂得察言观色的大臣已经开始主动招待外邦来客,一切都井然有序。 大内官也低声道:“江小姐还是先退下吧,您的赏赐,今晚宴会再提。” 这正合江怀砚的意。 他正努力忍着剧痛准备维持姿势离开,却听旁边传来了不依不饶的外邦人声:“我们输的这样惨不能就这么算了,江小姐这么厉害,不如我们来比比相扑?” 一场马球赛,外邦一球未进,确实输得很惨。 可江怀薇是女子,大雍虽然日常也会有相扑,却从来都不会让女子同男子比试。 外邦却没这么多讲究。 尤其是刚刚他们一堆的男子皆输给了“江怀薇”这个女子,更是不服气。 “这不太好吧?” 见司徒幽暂时没有功夫理会这事,大内官只能出声。 刚刚“江怀薇”一骑绝尘,确实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可是无论怎样,江怀薇都是江丞相的嫡女,不是寻常女子。 尤其还在他们大雍国都,更不是外邦人说比就比的了。 “有什么不好?都说你们大雍热情好客,怎么马球赢了我们,相扑却不敢比了?是怕输吗?” 外邦人是懂激将法的。 若是此时他的腿没有伤,定然会将这群人打的哑口无言。 可…… 小腿骨上传来的疼痛一阵烈似一阵,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相扑之术,虽然大雍朝自古就有,可女子与男子之间本就有着天生的力量差距。 即使是江怀薇马术再好,技艺再精巧,在绝对的力量上面依旧是无法获胜。 若是他腿没伤之前,或许可以一战。 可如今,他绝对比不了。 面具之下那张清隽容颜,弥散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江怀砚垂下眼眸,睫毛如同鸦羽般遮住了眼中重重阴霾。 他在想着该如何拒绝。 “我阿姊虽为女子,可她的功夫确实是无人能及,不过区区相扑而已,你们挑战我阿姊,是想要输的满地找牙吧?” 桀骜不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将去未去的沈关越。 “这话我们可不信,比一比呀!” “比就比,我阿姊可不会说怕。” 沈关越面上还挂着笑,满心满意的笑。 口中却多加了一句:“对吧?阿姊。” 江怀砚在面具下抬眼,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沈关越。 少年赤诚,看过来的眼神写满了骄傲,仿佛是真心只想要凑一场热闹。 别无他想。 却让他无路可退。 江怀砚张了张嘴,终究是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他拖着疼痛的小腿往场上走,明明相扑场上只有两层台阶,可每踏上一层就好像踏在刀尖之上。 钻心刺骨,烈焰焦灼。 他会输。 毫无悬念。 最后一层台阶还没踩实,沈关越慵懒的声音便传来:“别急呀,你们草原都是什么规矩,哪有一上来就挑战最厉害的?” “想要挑战我阿姊的,都先来同爷比上一场。” 沈关越字字落地,字字不屑,“要是连小爷我都打不过,就别舔着个脸去叨扰我阿姊了。” 这才该是沈关越的风格。 江怀砚站定在擂台边。 他早该想到,沈关越从不是那种主动揽事的人。 遇上外邦人挑战江怀薇,沈关越明显会选择站在江怀薇这一端。 只要他先替江怀薇打败了外邦,再“稍有不慎”输给自己,便是坐实了江怀薇的地位。 既没有丢大雍朝的面子,也没有让江怀薇下不来台。 这是沈关越一向来的作风。 不是他发现了自己。 江怀砚浅浅松了一口气,身姿无意识的往下塌,并没有之前那般紧绷。 沈关越将身上的衣袍松了松,露出肌理流畅的肌肉来,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江怀砚微微偏了偏头。 他上一回见到沈关越脱衣服,好像还是前世那会儿…… 唔,沈关越的体力确实好。 想必区区相扑不在话下。 如他的预期一般,沈关越几乎可以说是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将几个叫嚣的最凶的外邦人摔得鼻青脸肿。 整个擂台被沈关越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个外邦人都不剩。 然后那个春光明媚的少年,便站在擂台的正中央,朝着他伸出手。 “ 阿姊,到你了。” 一如往昔。 又皆不如往昔。 江怀砚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沈关越知道今日这番将他推上巅峰的举动,会彻彻底底失去他。 又会作何想。 “阿姊别怕,待会儿我定输给你。”少年赤诚的话依旧在耳边。 江怀砚不再犹豫,踏上高台。 一如沈关越所言,每一次的拉扯沈关越都让着他,他可以毫不费力的赢得整场比赛。 只是小腿骨的疼痛越发剧烈,即使有沈关越在“放水”,在这样的烈性疼痛之下,江怀砚还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往台下跌去。 一条坚实的手臂从他的后腰处绕到前方紧紧的箍住,阻止了他下跌的趋势,将他拉回台上。 偏偏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动作,却让江怀砚心神巨震。 若面对的是江怀薇,沈关越有一百种方式将她拉回来,也绝对不会碰到他的腰。 沈关越太明白这种分寸感了。 可如今腰间的灼热,带着特属于沈关越的体温,熨烫着他一寸一寸的肌肤。 沈关越尾音上扬,夹杂着稍许愉悦,凑在他的耳边,“阿姊,要小心。” 他只觉得耳朵上的绒毛一分一分炸开,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 脑海中满是前世大婚那一夜,沈关越情到深处,死死抵住他的最深处,迷离唤的那一句。 “阿兄……” 沈关越早就知道是他!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5. 揽君入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少年赤诚 沈关越总是会在情动的时候唤他,“阿兄。” 他比沈关越年长了四岁,小时候还曾抱过刚刚出生的沈关越。 那时候的沈关越总爱跌跌撞撞跟在他的身后,奶声奶气的叫“阿兄”。 后来他们成了婚。 沈关越就不会在人前喊他阿兄。 这家伙太骄傲,绝不愿意在外承认他比自己小。 可一回到屋子里关上门。 沈关越会在背后疯狂的喊他“阿兄”,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狠狠的浸入温水里。 他的双腿有疾,需要常年浸泡热汤才能缓解疼痛,沈关越便在府中修了个温泉。 没想到这温泉除了治病,反倒成了他们俩不可言说又极尽隐蔽的快乐。 池水中的温热随着水波荡漾,一波又一波冲击开来,他趴在池子边缘被迫随着水流摇晃。 一声一声的“阿兄”,从耳际一路落到脊背耻骨,伴随着他溺水的窒息,有一种别样的刺激与禁ji。 这熟悉的尾音上扬的语调,江怀砚一分都不曾怀疑。 沈关越绝对是认出他来了。 这一声“\''阿姊”,分明是变换着情绪在喊他“阿兄”。 沈关越的手臂从江怀砚腰侧经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腰际的骨头,他整个人猛的一缩,难以名状的熟悉感让他更加站不稳脚跟。 那些无数个巫山云雨的日日夜夜,回忆如同浪潮一般侵蚀过来。 沈关越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何擒住他的点让他欢愉。 可是对方似乎只是在逗他,一下就很快便松开,然后退开两步一拱手:“阿姊,我输了。”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江怀砚藏在面具下的脸色微红,也不知这抹红有没有悄悄爬上耳根。 到此刻,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沈关越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无从解释,没法解释。 江怀砚戴着面具往后退了一步。 周遭响起如雷鸣般的喝彩声,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刻。 “江怀薇”一人可挡数十人这一刻。 可身处千万人围观中,江怀砚的眼里却只有沈关越一人。 那少年束发轻裘,正午的阳光带着一身桀骜不驯,落满少年身侧。 江怀砚退开一步,站在旌旗之下的阴影中。 他知道,他与沈关越从这一刻起。 将再无任何交集的可能。 …… 高台至上的帝王已匆匆离去,绕过几层幕布来到后室,两个大臣弯着腰佝偻在那儿,语气是小心翼翼的请罪。 “陛下,定澜江水深数十尺,流水湍急,我们目前实在是没有办法将那艘船打捞上来,况且船上还有精良军需,这分量一点儿也不低呀!” 带着整整一船的军需沉入水底,户部的官员当时接到消息就已经两眼一蒙圈,除了即将面对圣上的斥责之外,更是心疼那一船精良的装备。 司徒幽面色不善,眉角抽搐了两下,一只白玉杯便狠狠的砸到户部官员脚下。 “都办的是什么事!船沉下去了你们一个个怎么不跟着沉下去!” ?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两个官员互相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万般无奈。 早就知道这位自幼时登基的圣上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却没有想到圣上竟如此沉不住气。 这沉船本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刚才在太后的宫中,太后也没有疾言厉色,只是道一声天灾不可违逆。 偏偏到了圣上这里,就好像非得要他们俩以死谢罪一样。 圣上果然年幼,还不到该掌权的年纪。 两个官员虽然眼神中有千言万语,却只在对视之下全都收敛起来,垂首挨骂。 司徒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七八样东西才逐渐缓和下来。 沉船之事确实是他一大损失,他原本只想要表面上做足功夫给长平侯送军需,然后暗地里将这批军需给藏起来,所以当初挑选的军需都是万千精良,却没想就这样白白葬送在定澜江江底。 平心静气之后,司徒幽逐渐恢复了理智。 虽然很心疼那批军需,但船沉了总好过船安然无恙开到平山关。 虽然计划有变,但结果还是相同的。 长平侯得不到那批军需,一样要战败。 想到这儿,司徒幽恢复了些许理智,语气阴测测:“若是因你们之故,导致长平侯战败,孤到时候该把这责任放到谁的身上呢?” 阴鸷的帝王目光落在两位大臣身上,似乎真的是在思考谁来背这个锅。 这种时候,其实帝后之争还没有摆到明面上,太后与圣上之间表面上依旧母慈子孝。 可长平侯乃是太后亲族,虽然太后平日里并没有偏颇长平侯,可若是将这件事全都推在长平侯身上,怕还是会有得罪太后的可能。 思前想后,两个官员只能打马虎眼,“这当然要由陛下圣断了,陛下的决断,我等只会遵从,绝不忤逆。” 司徒幽要的便是他们这句话。 “不忤逆便可。” 圣上阴鸷的眼神落向远处的围场,那里刚好喧嚣声震天,似乎在为谁欢呼着。 围场中间站并肩而立两个少年,一个戴着面具,另一个便是长平侯最得意的儿子沈关越。 司徒幽眯起眼睛,看这形势好像是江怀薇胜了沈关越。 嘶。 这女人,竟彪悍至此。 两个官员也注意到了围场的动静,赶忙将自己从背锅中摘出来,提醒道:“圣上,江家嫡女胜了,你应该去颁立后的旨意。” 江氏嫡女为后,是他们早就商议妥当的。 司徒幽虽然不愿,但也没有拒绝。 若非江崇竟然将自己的嫡子同长平侯府结了姻亲。 他也不会选择去娶一个如此彪悍的女子。 瞧瞧这女子在围场上的模样,同男人比试相扑,哪有一分像世家大小姐? “晚宴再提。” 司徒幽有些不耐烦。 能晚一时是一时。 “陛下,此事可不能儿戏,江氏一族实力雄厚,对陛下大有裨益。” “裨益?”司徒幽冷哼一声。 他娶江氏女,不过是为了阻止长平侯府和江崇联手。 若是太后再得江氏,放权之事不知会等到猴年马月。 所以他必须要娶江氏女。 无论如何也要将那江家生生撕成两半,叫太后那边也得不到江丞相助力。 “孤自有想法,别跟着孤,看着心烦。” 司徒幽甩了甩袖子,径直踏过满地碎片,绕过围场往后室走去。 围场的后室直接通往外面,可以不必去管前面的纷杂混乱悄悄溜走。 司徒幽最烦那些场面东西,若不是今天有外邦人在,他得表演一下何为帝王,他甚至不会来围场。 这夏日,日头这么毒。 便该在宫里吃冰赏荷。 仅有一个小内官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穿过重重帷幕,很快便来围场的后街。 后街上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司徒幽早已安排好的。 另一辆却有些奇怪了,马车角落上很明显是悬挂过家徽的,只是又被人摘了去,只留下一道崭新的痕迹。 司徒幽从来不会去在意这些小细节,跟在他身后的内官轻轻“咦了一声,司徒幽有些不耐,“还不上车,陪孤回去?” 小内官开口,嗓音着实有些柔媚好听,“好像是江丞相的马车。” 没有敬语,也没有称呼陛下。 司徒幽却好像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是被小内官话中吸引,扭过头去看背后的马车。 那辆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张脸虽然有些棱角,下颌线却更尖细,线条更柔美。 是江怀薇。 江怀薇手中握着半张面具,目光却一刻不停的看向围场里。 并且语带关切,“相扑结束了吗?” 她身边的婢女凝神听了听,“小姐,应当是结束了,似乎没什么别的动静。” “那便好。”江怀薇松了一口气,放下帘子。 这边司徒幽有些玩味。 拿手指了指围场又指了指江怀薇:“江家大小姐在这里,那围场里的那个是谁?” 没等人回答,司徒幽却忽得笑了。 “有趣,孤好像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 紧接着他的马车便扬长而去,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过了片刻,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拖着缓慢的步伐从后院挪出来。 江怀薇隔着帘子见到了,立刻跳下马车上去搀扶。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江怀砚摆摆手没说话。 面具之下却已经冷汗涔涔,锥心刺骨的疼痛不断侵蚀着他,每走一步便好像行走在刀尖之上,任那刀锋扎进足底,一寸一寸剜着他的骨头。 他终究是废了。 江怀砚咽下心中的不甘,如今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在江怀薇在搀扶下坐上马车,仅仅是这么一系列简单的动作,江怀砚已经累的连喘好几口气。 见他这副模样,江怀薇止不住的心疼:“早知道你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将马车停在围场门口,我只要不出马车,他们便瞧不见我。” 停在这围场后街,硬生生让她的幼弟白白多走一圈路,多受一番苦。 江怀砚没有过多解释。 他在上马车的时候已经低头瞧见地上的车辙痕迹。 司徒幽所乘坐的马车要比普通马车大上一圈,车辙自然也更宽。 这证明,他安排的没有错。 司徒幽确实从后巷离开,也确实发现了江怀薇躲在这儿。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江怀砚深吸一口气,这样算起来,承受这腿上的痛苦,也算是值了。 “我们回去吧。” 回去再服一副五石散,才能有力气面对接下来的宫宴会发生的事情。 江怀薇不疑有他,只觉得是幼弟累了,赶忙吩咐婢女赶车。 可马车刚起步,忽的一阵嘶鸣声,整座马车因为惯性往前晃,然后骤然停下。 江怀薇那火暴脾气,掀了帘子准备开骂,待瞧清楚眼前拦马车的人后,又生生将一口气咽了下去。 后巷的梧桐树叶繁密,有蝉声袅袅,旷远绵长。 靴子同青石板摩擦的声音,在这条静谧的长巷里,格外清晰。 少年束发轻裘,手提一篮果,半身落在阴影里,步步上前。 神色晦暗不明。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6. 少年赤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我抱你去 一阵风吹过逼仄而平静的空巷,巷中大树枝叶颤颤,靴子声已到近前。 江怀砚在马车里垂裳而坐,门帘外清风拂过,吹动他的几缕碎发。 他已经摘了面具,面色苍白的坐在那儿扶着窗槛,身上难以抑制的疼痛一层一层侵袭,冷汗涔涔。 那原本就光如白瓷的肌肤更苍白了几分。 靴子身每靠近一分,江怀砚的脸色就白一分。 时机未到,他还没有能够同沈关越彻彻底底了断,也就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这意味着他还要继续编造谎言去欺骗沈关越。 他可以断情,可以绝爱。 可以放弃己身忍受痛苦。 却难以开口,去欺骗那颗赤子之心。 他该说些什么? 说他只是在屋里躺的久了,想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重活一世。 江怀砚分明再次面对司徒幽,内心都不会再产生一丝波澜。 可偏偏,却对沈关越无解。 沈关越这暴脾气,一会儿不知道会如何生气。 江怀砚叹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静如水。 长靴声在马车前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江怀砚总觉得掀开帘子的那双手有些犹豫。 可片刻之后,骄阳顺着车帘闯进来,一同闯进来的,还有那句熟悉的:“阿砚”。 …… 伏山隐在远处,见沈关越缓缓掀开车帘,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下。 其实他的主子在后巷的树上呆了很久。 从他提了一篮纹丝未动的桑葚回来开始,到目送一辆马车缓缓离去。 伏山跟着沈关越十多年,知道主子有心事的时候,就爱呆在树上。 一手搭膝盖,一手捏树叶,吹几个不成曲调的调调。 他提着那篮桑葚回来的时候,沈关越只瞥了一眼,继续百无聊赖地抠叶子。 伏山不敢说,又不得不说。 他认得是军令,知无不言,不敢隐瞒:“回禀主子,江公子未能亲自接手,所以末将又带了回来。” 亲自二字。 就很值得人琢磨。 江怀砚不在屋中。 江府的管家想要接手,伏山拒绝了。 军令说的是亲自交到江怀砚手上,一颗都不能少。 伏山见不到江怀砚,便明白了。 明明那位江公子数月来连房屋都不曾踏出一步,今日竟然谎称要吃桑葚支走主子。 其意不言而喻。 沈关越坐在枝桠间,挺拔的身姿一动未动。 有艳阳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嶙峋光影,明明灭灭,重重叠叠之间,更看不透他的神色。 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落寞。 顿了良久,那片耀目的光影挪走,只剩下一片树叶阴霾。 沈关越终于动了动,语气轻松,“刚好,爷亲自送到他手里。” 伏山小心翼翼试探:“主子,江府恐生变。” 他只敢小心翼翼的说江府,却不敢直接提江怀砚的名字。 沈关越将手中那片揉碎的树叶随手一丢,恍若没有听见般将那篮子桑果接过来。 伏山还想再说,却听头顶那人声音落下。 清脆如碎玉碰撞,坚韧不移。 “别人都可能,他不会。” 因为他是他的阿砚。 所以。 他不会。 少年接过桑葚,身手矫健跃下枝头。 就那样单手提起篮子,逆着光慢慢悠悠往那处走。 无忧无惧,无思无恐。 坚定而执着走向他的光,他的此生执念。 “阿砚。” 沈关越在帘外又喊了一声。 如惜时温柔。 车中坐着的人睫毛轻颤,盯着那篮桑葚,似乎有些懵懂。 “我在。” 许久,良久。 江怀砚应了一声。 他还未思及接下来该说什么,便听见沈关越先开了口。 “抱歉,阿砚。” 沈关越在同他道歉。 江怀砚一怔,指尖微缩,想伸出去接过篮子却又停留在半空中。 该道歉的人,不该是他么。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总觉得让你一直躺在那儿休息,便是对你好。” 沈关越说得十分诚恳,“可我忘了,你这样性子的人怎么甘心藏在那不出来。” 曾是傲杀万户侯的白马少年,即使围困高台,亦存有半分傲骨。 纤长的指尖抹过桑葚上细微的灰尘,沈关越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才捻起那颗桑葚塞进江怀砚口中。 有些粗粝的指腹碰到那温润的唇角,两个人都同时微怔。 江怀砚下意识的张开嘴吞进去,酸酸甜甜带着微微涩感的浆汁在舌尖炸开,明明很丰富的味觉,却皆不如那一抹粗粝的指腹。 一触而过,激起层层颤栗。 沈关越觉得是自己错了。 而非觉得被欺骗。 江怀砚咽下口中酸甜,却突觉有一股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 似药非药。 这是?沈关越喂给他的什么? 沈关越继续耐心挑着桑葚,将那又大又饱满的都挑出来:“只是你下回要骑马直接同我说便是,否则我不成了你口中小气不愿意带你出去的人?喏,这是军中上好的止疼药,不及五石散上瘾,却疗效奇佳。” 那人看似漫不经心,专注力全在桑葚上,却已将他腿上的疼痛全都收敛眼底。 江怀砚平静地坐在那,舌尖清凉更甚刚才,丝丝凉凉药性入腹。 这药,他知道。 万分精贵不说,还是御赐之物。 控制疼痛效果来得极佳,只不过平日里都用于将军重伤之后刮骨疗伤用。 寻常人不可得。 江怀砚也从未想过去用这味药。 “我爹那老家伙战功不少,家里存了一瓶,我本来想等你腿伤好一点再带你去骑马。” 沈关越道,“你看我这脑子才反应过来,等你腿伤好了哪里用得上这玩意儿,还不如现在就用。” 沈关越眨了眨眼,笑得狡黠:“我的阿砚,一刻也不能委屈。” 千金之药,于他的阿砚来说,不过路上尘埃,一文不值。 也不知是不是夏日太盛,桑林晚熟。 江怀砚只觉得口中明明汁液丰足的桑果越尝越酸,左右滋味都不对。 好在腿上的疼痛是缓解了不少,江怀砚动了动身体,僵硬的扯开话题,“圣上虽未罚你,但擅闯金水门一事还是太莽撞,太后那边不好交代。” 长平侯虽然是太后亲族,但大雍这位太后,阴晴难测赏罚分明。 沈关越满不在乎,随手丢了一粒桑葚进自己嘴里,“不过是几个板子的事儿,有你的关心,那打在我身上不就跟挠痒痒一样?” “嗯,这桑果真甜。”沈关越又补了一句。 江怀砚慢慢咽下口中酸涩,转过话锋:“平山关守得住吗?” “守不住。”沈关越难得正经,“不过城内百姓早搬走了,丢个空壳子也没什么。” 敌国边夷入秋后要返回草原壮大补给,到时候再打回来也没有难度。 边境拉扯,早已如此拉锯持续数十年。 江怀砚还准备再问,一直站在马车外的江怀薇颇有些不耐烦:“你们俩有什么不能回去再说嘛?” 非得在这烈日头下,两个人躲在马车里卿卿我我。 沈关越:“……”阿姊好魄力。 “那阿砚,我们回去慢慢说?” “呦,江小姐和江公子这是要回哪去?” 马车还没动,院门里就探出了个内官脑袋。 江怀薇脾气暴:“围场结束了,中贵人这是还有事?” 那内官似笑非笑站在后院门后,慢慢将整个身子挪出来:“圣上有旨,请江公子晚宴前,入宫面圣。” “我阿弟?” 江怀薇不可置信重复问了一句。 江怀砚自从伤了腿,已经很久没有入宫了。 那内官笑:“江公子风姿卓越,不该入宫给圣上一个解释吗?” “我阿弟不过是贪玩,这事儿圣上不说,我们不提,谁又能知道?” 江怀薇将事情想的简单,虽然已经明白是圣上知道了他们姐弟二人调换,但还是没有能够想通为什么圣上会如此在意。 甚至为此特意宣幼弟入宫。 “再说这宫道漫长……”江怀薇朝马车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大雍皇都不可坐车骑马入内,在宫门口就必须下车步行以示对天家的尊敬。 十里宫道,对江怀砚来说无异于酷刑。 江怀薇还想再辩,身后车帘晃动,沈关越声音已出:“阿姊放心,这事交给我。” 瞧见沈关越,内官不卑不亢。 “世子也在呢。问世子安。” 沈关越瞥了一眼:“装什么,太后难道不是让你喊我去领罚的?” 这内官嘴里虽然传的是圣旨,但不卑不亢气度非凡,正是太后宫中的大内官萧英。 萧英笑:“世子聪慧。” 沈关越倒不是多聪慧,只不过每次闯祸太后都会出面罚他,早习以为常。?? 有沈关越陪同,江怀薇也不好抗旨,只得将幼弟托给沈关越,自己回去为晚宴准备。 马车一路稳稳的行到宫门口,便有披甲士兵上前示意下马步行。 好在沈关越之前给的药起了效果,江怀砚现在一点也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 虽说行走无异,但终究他的腿上有伤,行走的姿势略有些僵直。 沈关越二话不说,不然上前两步,从背后一把将他抱起。 也不顾周遭士兵诧异的目光,就这么大摇大摆斜抱着他往宫道上走。 江怀砚脸颊热的发烫,连说出的话都有些带着气息:“别闹,放我下来。” 周遭这么多人都盯着。 沈关越不以为意,但知怀中的人害羞,于是便用自己的斗篷将人罩住,然后斜了一眼两侧正在看热闹的士兵。 这眼神,明明是从个稚嫩少年眼中落出,偏偏却蕴含着雷霆之怒,惊得人立刻低下头不敢吱声。 斗篷盖上之后,沈关越就变了脸色。 刚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会儿抬头望向深深宫门,满眼皆是霜雪。 深宫波谲诡异,稍有不慎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数月前,他也是这样抱着满身是血的江怀砚,不要命地冲过来求太医救治。 沈关越站在宫门口,将怀中的人无意识地抱紧。 怕江怀砚想起不开心的往事,复又松开手低头安慰:“别怕,这一次我定然护住你。” 一直安静窝在他怀中的江怀砚机械般动了动。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无声叹息。 沈关越。 我要走。 你护不住。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7. 我抱你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代价是你 巍巍皇宫,庭院深深,遮天蔽日。 沈关越抱着江怀砚一步一步走在漫长的宫道上,从红墙之上投下来的光影,将他们二人的身形拉的老长。 再往前走两步便是乾正殿,抱着他上殿显然不妥,沈关越只能送到这里。 金銮殿外九十九层台阶只有江怀砚自己走上去,否则便是对皇家的不敬。 从怀中下来之后,江怀砚抬头看向那幽幽明黄。 数十年前,他的阿耶曾与先皇纵马驰骋冲入这大殿之中,踏碎了一代江山,将整个天下改名换姓。 可惜先皇为君,他们为臣。 这才会在数十年之后,一道圣旨从他的阿耶打下的江山里传送出去。 圣旨上字字句句,写的都是灭他江氏满门。 江怀砚深吸一口气,原本平静的目光下暗藏着波涛汹涌。 他又回到了这里。 这一次,他一定会护住江氏满门。 “我去太后那儿领罚,阿砚,那小野狗若敢罚你,剁了他的狗爪子。” 沈关越嘴上颇为不屑,看似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江怀砚的腰带,后者便察觉到腰际沉甸甸地一片冰凉。 原来是系上了一条又薄又软的柳叶鞭。 江怀砚前世见过这条鞭子,它是沈关越曾为他准备的聘礼,在下聘那日随着三书六礼一并送过来。 为了打造这条贴合他使用习惯的软鞭,他记得沈关越似乎寻了好久的材料,只为了让这条鞭子柔弱无骨又锋利异常。 既可以当做装饰系在腰间,又可以在无形之中取人性命。 鞭子的最末端,沈关越亲自锤打上了一片日月图腾。 日为沈关越,赤子之心有如朝日。 月为他,温润如玉,寂月皎洁。 江怀砚的指尖轻轻的抚摸过凹凸不平的图腾,也不知一向大大咧咧的沈关越,是怎么顶着热火在捶打这条柳叶鞭。 原来那样早,早在沈关越下聘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礼物。 江怀砚的指尖慢慢从鞭子上抽走,手掌心的温度也一并渐渐变凉。 他从腰间缓缓抽出柳叶鞭,层层叠叠交错地放回沈关越掌心。 像是以堂而皇之的理由,将少年的心意一并退还。 “入殿有侍从,不宜携带。” 沈关越难得怔了一下。 这似乎是江怀砚第一次拒绝他的东西。 少年随即笑得有些自嘲,“也是,小野狗哪敢对江家如何,他想要求娶还来不及。” 说到求娶两个字,少年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人,不想错过一丝一毫他脸上的神态。 可江怀砚并没有给他机会窥探自己的内心。 交还鞭子之后,他背对着沈关越转过身:“去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清风朗月的背影缓缓步上台阶。 分明是腿脚不便的人,每一步却走得无比坚定。 身后的少年声音里有些落寞,却还是如往昔一般热切:“阿砚,记得等我。” 语气熟悉,好似前世诀别,沈关越掀帘下马车折梅枝雪的那一次。 江怀砚没有回头。 少年口中是等他一块儿离宫,还是另一重的意义。 他此刻根本没有时间去多想。 面君在即,这一世整个家族的成败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他不可退,亦不可犹豫。 殿外艳阳高照,恰好又是用午膳的时间,日头毒的让人多看一眼都会发晕。 乾正殿门口铺着漆黑的青石板,在这种日头下最是滚烫。 江怀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才发现那滚烫的青石板上,竟然直挺挺跪了一个人。 也不知这人跪了多久,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淋漓大汗,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上下忍不住在打颤。 令人惊奇的是,此人的面相竟然同司徒幽有五六分相似,年龄也甚是相仿。 江怀砚心中有一个隐约猜疑,但却没有说出来。 这人跪在阳光下,并没有跪在阴影里,想必是司徒幽的意思。 想起这位阴晴不定的暴躁帝王最后对江家所做的事情,江怀砚习以为常地掀开帘子,连一分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跪在那儿的人。 因为他知道,从踏上台阶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动作都被大内官看在眼里。 内官恭敬掀开大殿繁复的门帘。 门帘之后又是另一重世界。 乾正殿很大,是圣上平日里召集大臣议政的地方,先帝只会在这里上早朝,并不会将乾正殿当做书房使用。 可司徒幽偏偏反其道而行。 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坐在大殿上,所有人踏进去之后,只能被迫选择抬头仰望阴晴不定的君王。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昭示司徒幽万人之上的地位。 再加上在大殿的每个角落都放了许多巨大的冰块用来降温,导致原本就很冰凉的大殿里更是寒意涔涔。 江怀砚揉了揉膝盖,原本因为药物而逐渐缓解的腿疼都有些复发的趋势。 司徒幽的声音冰冰凉凉从头顶落下:“怎么不跪?是膝盖受伤了不行吗?孤怎么看你骑在马上的时候挺肆意的。” 满室寒冰,青石砖越发沁凉。 江怀砚这才看清,司徒幽怀抱着一只灰毛狐狸,身披一身狐裘懒散倚在龙椅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司徒幽果然是故意的,故意将大殿弄得这般冰凉。 江怀砚不做声,抬手掀开衣袍。 司徒幽以为他要下跪,却发现站着的那人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袍,又笔直地站在那,丝毫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高高在上的帝王满脸阴鸷。 “江怀砚,你看这温度,连狐狸身上的血都不怎么流动了,正适合扒皮给孤做身衣裳。”司徒幽举起手中软软的狐狸身子在半空中晃了晃,“孤要是扒了你的皮,你这双腿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硬?” “啧,都怪这只畜生不听话,孤分明要的是一只狸奴,它倒好,为了荣华富贵,欺君罔上。” 欺君罔上四个字落在江怀砚头顶上,重如惊雷。 他早知司徒幽疯癫难测,此时面对着一个高坐明堂的帝王满手血腥在扒一只动物皮毛,也不过是冷眼相待。 江怀砚面无表情。 亦或者说,他的表情让人看了极其不舒服。 嘴角微微弯曲一个弧度,满是嘲讽。 司徒幽只是疯不是傻,脸色立马拉下来:“仗着江家你便可以为所欲为吗?江丞相是忠臣,想必孤杀他一两个孩子,他也不会怪罪孤。” 那确实不会。 灭了阿耶满门,阿耶亦不会有一句怨言。 江怀砚面色一点点冷下来。 他不愿意跪灭族仇人。 前世不会,今生亦不会。 但他会找个光明正大的说辞, “我不跪圣上,是因为从此以后,我的身份不用跪圣上。” 江怀砚冷静开口。 对付疯癫之人,当是要比他更疯一层,才有半分胜算。 “哦?让我孤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说不出来的话,孤今日就将你的头拧下来。” 司徒幽将手中的死狐狸一丢 ,洋洋洒洒踩着一路血迹,就这么赤足走下来,染地满阶都是血脚印。 给这座可以将人生杀予夺的大殿染上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江怀砚缓缓掀开眼皮,目光平静与君王相接。 他跟那疯子离得这般近,近到一刀便可要了这疯子的性命。 若沈关越给他的鞭子还在,此时此刻,周遭没有任何内官,他只需要一瞬的功夫将眼前的疯子狠狠勒死,叫他喘不过来一点气,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大殿上。 可惜,还不到时候。 还不能杀了他。 至少不是现在,不是江家不能脱开关系的时候。 江怀砚生生将所有恨意都吞咽下去,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的君后。” 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司徒幽先是双肩颤动,紧接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抖动起来,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就凭你?哈哈哈哈哈哈,就凭你!” 那根养尊处优的手指丝毫不礼貌的指着江怀砚的脸,就差抵住他的鼻子。 君王笑完,拉下脸来,神情瞬息万变。 满嘴轻蔑:“你也配?” “欺君罔上,冒认江家嫡女,扰乱围场,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司徒幽突然伸出腿,拿脚狠狠踹在江怀砚膝盖上。 “还有你的腿,分明是好的很呐,怎么当初就能上报一个双腿已废来?” 这一下力道踢得很足,即使是有药物的帮衬,江怀砚也依旧能感觉到那种迟来的钝痛感顺着膝盖猛然间冲入脑髓。 疼得浑身几乎要竖起尖刺来。 司徒幽对他是一点儿都没有手下留情。 但他了解眼前的这个疯子。 若是司徒幽真的想要赐死他,想要做实他他欺君罔上的罪名,就不会让他进宫,反而会直接下旨赐他死罪。 司徒幽这个疯子,旁人琢磨不透,但重活一世的江怀砚坚决不会再看错。 “圣上不想听听我的嫁妆吗?” 江怀砚语气平静,哪怕膝盖钝痛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其他神情。 他不能让司徒幽发现他的腿是有问题的。 他要告诉司徒幽,他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江家二公子,将他放归山林,是要承受灭顶之灾的。 只要他的双腿是完好的,阿耶平定乱世打下天下的风范,在他江怀砚的身上,可以再次重演。 君王的忌惮,是他入主后宫的最大助力。 “嫁妆?”司徒幽语气玩味,“说来给孤听听,若是孤觉得不满意,就将你的舌头切了下酒。” 乾正殿内安静下来,周遭隐隐约约的蝉鸣声透过厚重的帘子传来,将一切拉得悠远而漫长。 直到最后一声蝉鸣歇下,江怀砚才缓缓开了口。 “愿以长平侯一族荣辱,为我嫁妆。” 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简单,可连在一起却叫人听不明白。 “长平侯?” 刚还在发疯的司徒幽几乎是瞬间安静下来,一双摄人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江怀砚,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 连带着整座大殿都凉了几分,寒意更盛。 江怀砚站在龙柱下的阴影里,如同携霜带雪的松枝,沉身而立。 那张沾染水汽的脸庞带着刻骨的冷意。 蝉鸣穿梭于大殿,旷远绵长之后,是极致的沉默。 让江怀砚口中落下的字,字字诛心。 “我入主后宫之日,便是长平侯府覆灭之时。”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8. 代价是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只能毁他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一片爽朗晴空,日晒焦灼,只在瞬息之间便转换了面目。 排山倒海而来的暴风雨随着阵阵惊雷,从乾正殿顶上轰然砸落,窗外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半边天际。 山雨欲来,雾锁重楼。 大殿外的雨珠噼里啪啦敲打着每一块琉璃瓦。 大殿内却诡异的安静。 司徒幽往前不可置信的探了探头,又退后两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江怀砚。 他好像认得眼前这个人,又好像从来不记得。 从江怀砚口中说出来的话,可谓是惊天动地。 分明是司徒幽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却又真真正正是他日日夜夜困扰在身侧,魂梦之中被惊吓醒,挂在心头,无法眠的心事。 司徒幽自幼时登基,到如今不过一十八年。 饶是十八年的深宫生活将他千锤百炼,教他喜怒不形于色。 可他这被压抑了十八年的性子,加上无法亲政,处处被制肘的痛苦,还有年仅十八岁的心智。 将他所有的短处全都暴露在此刻。 在江怀砚面前。 从震惊到狂喜,从狂喜到不可置信,再到佯装无所谓。 江怀砚将那位年轻君王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他知道,这一场博弈,他的棋子下对了地方。 “你在骗孤。”司徒幽从巨大的惊喜和惊讶中反应过来,拉下脸加重声音。 太假了,实在是太假了。 站在他眼前的人可是同沈关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们二人身上还有着婚约。 这种时候为了一个皇后之位倒戈相向,根本不可能是江怀砚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江崇那老家伙清风霁月,虎父无犬子,老家伙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司徒幽为自己刚才脸上流露的一丝狂喜的表情感到懊悔。 怪他,怪他自己太想要灭了太后一派。 他真的是连做梦都在想这件事情,若是真的有人可以把长平侯府给除去,那等于直接剪断了太后的一双翅膀,他与太后的权力之争便会毫无疑问的胜利。 司徒幽越想越觉得生气,又一脚踹过去:“你可知欺君是多大的罪,孤现在就杀了你。” 霜寒凛冽的长剑从龙椅一侧被人抽出,毫不客气地横在江怀砚脆弱的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紧贴着他隐隐跳动的脉搏,只需要轻轻一动,他便会血溅当场。 然而,江怀砚一动未动。 冷眼睨着眼前失态的帝王,一改往日清冷柔弱的模样,一字一句缓缓出声。 “圣上不想试一试吗?” 试一试三个字充满了极具的诱惑力。 司徒幽像是恢复了神志,又像是癫狂的一种静谧的境界。 他语气渐渐缓下来:“孤至少需要知道,你为何会这样?” “你与那沈关越,可是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在身。孤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同他合伙骗孤?” 总有一个理由,可以让青梅竹马反目成仇,可以让忠义之臣背信弃义。 当然,司徒幽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的忠义二字。 司徒幽只是很好奇,是什么原因可以促使江怀砚做出这样的选择。 江怀砚垂裳立在大殿中,外面雨疏风骤,他却岿然不动。 “青梅竹马,情意是真。” “但余生相守,大可不必。” 司徒幽想要一个理由,他便给他一个理由,一个司徒幽无法拒绝,却又极其残忍的理由。 “圣上可知坠马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谁?” 如今能心平静气说出这番话,是江怀砚在重生以来,无数次细细回想了坠马事件的点点滴滴,才得出的惊人结论。 躺在那儿的几天,起初他不愿意相信,到最后从蛛丝马迹中剥离事情的真相,化作不得不信。 只不过如今万重山已过,前世已了结,纵使如今骤然知道真相,江怀砚也再不如当年那般易怒易冲动。 司徒幽一双眼紧紧锁着眼前之人 ,“莫非是太后?” 没有等江怀砚开口,司徒幽忽然抚掌大笑起来:“孤忘了,孤居然忘了,你好歹也是江家的人,与其让他的亲族寒心,不如直接毁掉你来的更无后顾之忧。” 司徒幽虽然疯狂却极其聪明,许多事情一点就透,否则也不会想要去与太后争权夺势。 确实。 江家树大根深。 杀他不易,只能毁他。 “一双腿,就真的足以让你倒戈相向了吗?” 帝王的信任并没有那样轻易。 江怀砚其实不喜欢他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的目光,语气颇有些不耐。 “臣不能披甲上阵,便如同圣上不能人道,圣上不会恨吗?” 从坠马摔伤之后,江怀砚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清冷柔弱的,如今骤然间语气锋利,连司徒幽也愣在那儿。 着实没有想到不能人道四个字,竟然会从一贯清风朗月的江怀砚口中说出来。 “虽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是孤还是不想相信你。” 司徒幽甩了甩手,“尤其是孤的君后,怎么能是一个男子?” “圣上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 江怀砚清冷的目光越过司徒幽,落在那孤高寂寥的龙椅背后。 龙椅后的屏风那儿,有一双未着鞋袜的赤足,懒懒散散软绵绵地瘫在那儿,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那双脚还在微微的抽搐。 似乎是刚刚情动结束。 虽然那双脚看起来小巧袖珍,但从骨相便可以判断那是个男子的双足。 如果不是重生一次,江怀砚不会发现这样的秘密。 司徒幽将那人藏得极好,好到他与阿姊连同所有江家人都不知道那人的存在。 直到前世江家树倒猢狲散,刑场之上站在司徒幽身侧的小内官神情有异,江怀砚这才恍然大悟。 为何司徒幽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的阿姊头上,为何即使江家替他从太后手中夺回了权柄,司徒幽也依旧要至至他的阿姊于死地。 只因司徒幽身边有一人,心中有一人。 而那人被司徒幽藏的极其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此人见不得天光,身份亦不能被太后所承认,所以才会在他掌握大权之后才公诸于世。 此人便是看似疯癫的司徒幽,唯一的软肋。 这大殿之中虽然到处都有着寒冰的味道,却依旧无法掩盖那股事后的yin靡之气。 江怀砚前世也曾在茶馆听说过,有人情到极时不够刺激,便会生饮狐血以滋补自己,达到至圣至乐难以言喻的境界。 司徒幽疯癫至此,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江怀砚自小受理教管束缚,虽然听闻过这样荒诞的事却从未亲眼见到。 此事被他撞破,江怀砚即使面上表现的稳如清风明月,内心却早已如擂鼓一片。 司徒幽不仅疯疯癫癫难堪大任,甚至荒唐至极。 “你若是想要立他为后,我便是先驱,所有世人的辱骂声都只会落在我的身上。” 江怀砚接连抛出诱饵。 “待你君临天下那一日,后位便可让与他。” 只要,你能有机会活着等到那一日。 君临天下。 这四个字带着极致的诱惑力,让司徒幽手中横在江怀砚脖颈上的那柄长剑无法再下去一分。 日日夜夜被太后制肘,每一道政令都无法直接下达,甚至连自己每日的饮食都要经过太后首肯。 连侍寝的宫人都无法自由抉择,有心之所爱却只能如硕鼠藏于阴暗之处。 司徒幽手掌巨颤,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番,最终还是狠下心抽回长剑。 点点滴滴殷红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大殿的青石砖上,配合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叫人格外心惊胆战。 脖颈上的刺痛后知后觉地传到江怀砚脑海中。 一直紧绷的弦随着这种钝痛感渐渐松弛下来。 他知道,他赢了。 一子落下,满盘皆在他掌控之中。 司徒幽的长剑并没有割断他的脉搏,只是浅浅的划伤了一道痕迹,不需要上药都会很快愈合。 君王的选择已经尘埃落定。 那疯子举着长剑,赤足踏在满地的血脚印上,一会儿疯癫大笑,一会儿沉声不语。 最终横着带血的剑柄举到江怀砚面前,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舐掉剑柄上的鲜血。 腥甜入口,帝王嘴角猩红,笑得令人胆寒:“孤的君后,真香啊。” 从乾坤正殿出来,外面的疾风骤雨才缓缓停歇。 江怀砚深深吸了一口气,越过门槛,只能看见一片骤雨凋零,万物被锤打花枝凌乱的模样。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又好像只是暴雨前的宁静。 华灯初起,远处宫殿的声音开始逐渐喧喧嚷嚷,四方而来的外邦贵客皆已入座。 江怀砚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才往门槛外踏出一步,便有一把红伞递到他的面前。 持伞之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大内官萧英。 江怀砚没有多说,安静等待萧英先开口。 乾正殿就算是漏成了筛子,刚敲定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快落进太后耳朵。 何况司徒幽疯虽疯,能藏好一个人数年,就能藏住该藏的消息。 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对劲,萧英将并未展开的红伞递出去:“雨后风大,太后的意思,以后都是一家人,您还是需要一把伞遮风挡雨。” 江怀砚垂眸,紧紧盯着那把伞。 他离开大殿之前,司徒幽在他身后阴恻恻地提醒他:“乾坤正殿内的事情,太后可以不知情。但圣旨总有一日会昭告天下。” “孤的皇后,孤想看你如何表现。” 如何过了太后那关,让封后圣旨有见到天日的那一天。 这件事他还未想好。 但在乾正殿门口展开这把伞,便代表他接受太后的庇佑,与司徒幽对立。 太后人虽未到,却懂得杀人诛心。 江怀砚安静的垂下头,看见刚才跪在乾坤正殿门口的那人还垂首跪着,衣衫尽湿,楚楚可怜。 艳阳暴晒与疾风骤雨的交替锤打,他一点儿也不怀疑此人很可能熬不过今夜。 没有一丝犹豫,他从萧英手中接过那把红伞撑开,然后兀自往前走两步,将红伞撑在那人头顶。 “太后九五之尊,自是一言九鼎。” 江怀砚将伞柄也塞到那人手中。 廊下跪着的狼狈之人仓皇抬头,一双湿漉漉的眼写满了不可置信。 没等他开口,萧英嗓音尖锐,含半分怒意:“江二公子是在拒绝太后的庇护?” 惊雷滚落,照亮一方天幕。 江怀砚未及回答,殿前少年匆匆踏水而来,一身衣袍被水汽濡湿,却斜撑纸伞,有一大半都遮在江怀砚头顶。 朗朗玉石敲击之声铿锵入耳,“他当然不需要。” 少年双眸如星如萤火,璀璨赤诚: “我的人自有我来护着,用不着别人操心。”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9. 只能毁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旷世温柔 “别动。” 潺潺宫灯在风中摇晃,空气中皆是雨后草木的湿润气息。 少年撑着伞站在天光半明半暗的交界处,原本桀骜的表情在瞧见江怀砚脖颈上血口子的时候,一下子犀利起来。 “怎么回事?小野狗咬的?” 江怀砚被触碰到脖子,下意识往后一缩,像是在躲避对方。 沈关越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的温度却渐渐凉下去。 雨雾茫茫,廊下翠绿色的八角宫灯被风扬起,在少年头上来回浮动。 搅得人心慌。 沈关越先解了这尴尬:“是我弄痛你了。” 语气虽然柔下来,眉眼间却是终年不化的冰霜。 一双眼睛越过江怀砚直直盯着乾正殿门帘后,像一头安静蛰伏的狼崽,随时可以将帘后殿中人撕碎,生吞活剥。 其实伤口并不痛,只不过是细微的皮外伤,到现在除了有点血迹之外,可能已经愈合了。 但不知为何,从乾正殿出来的那一刹那,江怀砚便开始不再习惯沈关越的触碰。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如蔓蔓枝叶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一丝一丝绵密到窒息。 他越纵容沈关越,只会让沈关越食髓知味。 到后来一场大梦,粉骨碎身。 所以他下意识躲开:“无事,只是误会。” 以沈关越的脾气,怕是此刻冲进去杀了司徒幽的心都有。 江怀砚不想起冲突,尤其是现在这个节点,沈关越不能闹出任何幺蛾子。 偏偏司徒幽那个疯子不消停。 这边沈关越还在气头上,司徒幽却肆无忌惮掀开了帘子:“呦,都在呢。” 萧英和跪在地上的人同时行了个大礼,即使眼中不够虔诚,但口中仍是高呼‘吾皇千秋’。 唯独沈关越站在那,一动未动。 不参拜不行礼,眼神轻蔑。 江怀砚心头猛地一跳,这混世魔王,是真做得出当面顶撞司徒幽的事。 他连忙拽着沈关越袖子,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软软道,“阿越,我累了,回去吧。” 江怀砚生在礼仪世家,被管束地极其严格。虽然他与沈关越有婚约在身,但一日不行大礼坐花轿入门,便一日不可同沈关越过于亲近。 虽然沈关越这混世魔王不管不顾。 但江崇管不住沈关越,却可以管住江怀砚,绝不允许他越界。 所以从小到大,哪怕是再亲密,他也只是直呼沈关越的名字。 从未喊过他阿越。 这一声阿越,是前世床第之间,情动之时抑制不住,才会稍稍从口齿唇舌中散溢出来。 此世他同沈关越还未曾进到那一步,这一声倒是将自己喊得耳垂红到沁血,一张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也染上了些许绯红。 阿越后面带着的字眼,沈关越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明明喊的是他的名字,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字眼,可偏偏就好似触电了一般,浑身有一股热流在游走,将他刚才满腔的怒意全都安抚下来。 却平白多了几分他都无法描述的燥热感。 奇奇怪怪。 少年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有些上头的眼神逐渐恢复寒意,兀自掀开衣袍冲着司徒幽努了努嘴:“圣上可别怪我,刚才在太后那受了罚,这腰弯不下来,不方便。” “可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行礼。” 沈关越的衣袍下,有几道鲜血淋漓的鞭挞痕迹,想必是被太后动了‘家法’。 分明下手很重,可这少年一路走来,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替他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江怀砚垂下眼眸,选择视而不见。 任凭夜风吹过脸庞,一点点封住不该悸动的心。 沈关越这话多少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 司徒幽目色深深,在沈关越身上流连片刻,又滑在江怀砚脖子上,随即竟莞尔一笑。 “无妨,你我同袍,私下何必这么拘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分明是清风朗月君臣齐心的意思,从司徒幽这个疯子口中说出来,倒是增添了几分不明味道。 沈关越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如星如萤的眼睛里骤然增添半分杀意。 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一触即发。 还没等站在一旁的萧英开口化解,江怀砚整个人如同触电般骤然一惊,在猝不及防间,站在他眼前比他稍稍高一点个头的少年,忽然俯下身来。 伸出舌头,轻轻扫过他脖子上那道伤口。 像小兽,一点一点舔舐对方,直到将别人的味道全都驱散,据为己有。 “圣上说不拘束,我可就不拘束了,阿砚这伤我看着心疼。” 沈关越像是示威,又像是真的随心所欲,就这么坦坦荡荡在所有人的面前,同他做出来这样一件亲密的事情。 江怀砚站在原地,脑海中久久无法将神魂拉回来。 他,他这..... 太荒唐。 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沈关越既不想鸟那头小野狗,也不想江怀砚再被那道污浊的视线盯着。 干脆不管不顾再一次把江怀砚抱起来:“爷可先回去了,萧英,替爷给圣上告个退。” 这话说得肆意散漫,明明司徒幽就在前面,可沈关越头也不回就走,是一点儿面子都不愿给。 司徒幽气得不行却无可奈何,旁边还有个太后身边的大内官萧英在侧。 问罪也不是,吃瘪也不是。 一只手握拳藏在袖中,阴阳怪气:“江爱卿与沈小侯爷,甚是亲密呀。” 他对江怀砚原本毫无兴趣,可若是江怀砚将来真的会成为他的皇后... 那就是脏了,污了,令人恶心。 沈关越也该被剁碎了喂狗。 司徒幽气完,想起刚才大殿里江怀砚说过的话,忍了又忍,选择暂时按兵不动,一个快步往前。 两脚跟忽然狠狠踹在跪着的人身上,将心中郁结都撒给别人。 那人胸口吃了一记,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似乎还有些抽搐的模样,看起来命不久矣。 “晦气,把西京王抬回去,别死在孤这儿。”司徒幽嫌弃地挥挥手,不忘多补一刀:“若是治不好,就裹远点丢了,毕竟撑了母后的伞,免得母后看着伤心。” 西京王似乎昏迷地很深,手中握着的红伞无意识松开从台阶滚落,一路落到沈关越脚边。 已是破破烂烂,四处漏风。 江怀砚动了动,想低头看伞,却被沈关越用斗篷盖住。 “别看,别回头,别心软。” 三个别字,轻描淡写道出皇家宫闱辛酸又艰难的一些隐秘。 不同于江家这个外臣,沈关越自小便是在太后身边长大,对宫中每个人熟悉得很。 这个西京王,可以说是所有皇子皇女中被欺负得最惨的那一个。 先帝虽然是马上打下的天下,一生都在征战。 但早在起兵之前就已娶妻生子,当今太后便是先帝的原配,起兵之后更是四处留情,拥有众多美人,所以儿女也非常多,有数十个。 只是战乱之下,连先帝自身都难保全,更别说是那些稚子孩童了。等到先帝肃清天下夺嫡成功完成大业的时候,他的那些子女早已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几位公主,和两个皇子。 一个是司徒幽,另一个便是西京王司徒京。 彼时这两个皇子很是年幼,司徒幽是太后最小的儿子,刚出生就与太后失散,一直到两岁才被找回,而司徒京却一直同她的母妃流落在外,直到先帝驾崩前才被接回来。 因为民间疾苦,司徒京一直很瘦弱,自小营养不良,再加上被找到的时候,他的母妃不惜自裁为他换取回宫机会,重重打击之下身体一直羸弱,不堪大任。 先帝故去,太后携司徒幽垂帘听政,关于西京王的消息便越发少了起来。司徒京无父无母,无枝可依,渐渐就沦落成司徒幽的玩物,动不动打骂惩罚,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江怀砚前世并没有在意过司徒京。 此人实在是毫无存在感,又无权无势是个空头王爷,对于司徒幽对于太后来说,完全是一颗弃子。朝中大臣自然也无人在意。 可重生一回,江怀砚忽然就有些可怜司徒京。司徒京的如今遭遇,又未尝不是前世他满门被灭,被逼入绝境的凄楚。 所以他才会将那把伞递给司徒京。 给司徒京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给太后一个机会。 毕竟前世那桩连累江家被满门抄斩的宫闱辛秘,现在还无人知晓。 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这些都是江怀砚的秘密,他未曾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沈关越。 走到最后一个阶梯有些抖,也不知是沈关越受了点皮肉伤有些不稳,两个人稍微踉跄了一下,江怀砚下意识紧紧环住沈关越的脖子,二人姿势极为亲密。 耳边是沈关越愉悦地轻笑:“阿砚,我很喜欢。” 江怀砚有些茫然,一双眼不是刚才在殿中的清明,反倒是多了几分懵懂天真。 沈关越低头,语气颇有些宠溺:“阿砚,你这样唤我,我很喜欢。” “你不知道,刚才太后同我说要提防你,她一直不同意你我的婚约你是知道的,可是提防这个词,哪里能用在我的阿砚身上。我顶撞了她,才被赏了几鞭子。” 少年絮絮叨叨,将所有不可言之事全盘托出,像是祈食的小狗般,晃荡着不可见的尾巴。 极其开心愉悦。 “她那把伞,你不要在意。等你嫁过来,谁都不能欺负你。有我沈关越在一天,便护你一天。” “我在一世,便护你一世。” 江怀砚的心,一点一点热切,又一点一点凉下来。 风雨已歇,云开雾散,朗月当空。 面对少年毫不遮掩的赤诚,有些话绕在嘴边难以启齿,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 他的语气低迷,丝丝缕缕,带着些不确定,又带着些试探。 “若是我嫁不过来呢?”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0. 旷世温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皆是谎言 只是那句话还没有宣之于口,就被沈关越给堵住了。 “阿砚,别怕。” “太后罚了我鞭子,便不能阻我。” 沈关越颇有些得意洋洋,一不小心牵扯到腰上的伤口,表情没有收敛住。 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气。 “很疼吧。”江怀砚环着他的脖子,目色幽深。 太后自沈家而出,所以对沈关越一向纵容,抗旨不尊的事都没有罚过沈关越。 却在他们的婚事上一再阻挠。 不是因为太后不想要江家势力。 而是因为,太后不想沈关越娶一个男子。 大雍朝虽然民风开放,男子与女子皆可婚嫁。 可偏偏,沈关身份不一般。 沈关越是沈侯爷独子,又是个痴情种。 若是同他成婚,沈家怕是得绝后。 其实太后在意的根本不是沈家有没有后人,她在意的不过是沈家能不能继续为他办事而已。 若是沈家无后,数十年之后,谁又可以站在太后的身后替她握紧手中权力? 无非利字罢了。 这些思量,前世的他和沈关越从来都没有研究过,他们还是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不需要去背负家族往前走。 可若干年后呢? 那日刑场之后,江怀砚坐在马车上,反复咀嚼着一个问题。 他想问沈关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家落败,沈家兵权被夺。 皆因他执意嫁给沈关越而起。 他想问,沈关越,悔否。 可惜他到死,都没有能问出这个问题。 如今也不会再问。 见江怀砚不说话,沈关越以为他是在心疼自己。 忙托着江怀砚的腰,将人一把抱上马车。 “看,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又不是不了解姑母,她哪里舍得罚我。” “再说了,她罚了我就不能阻止我了,总之我娶你娶定了,日子我已经罚钦天监给我好好算,定挑个百年好合的日子。” 少年洋洋得意。 江怀砚平静上了马车,往里面的位置挪了挪,给沈关越让出一块地。 六月十六,诸事皆宜。 他记得他们的婚期,定在六月十六那日。 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不到。 只是。 这一世,少年再也不能在这一日,娶到他心爱的人。 江怀砚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心中悲凉。 虽然现在是夏日,外面温度不低。 但是因为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浑身湿漉漉的,总让人觉得不是很自在。 再加上江怀砚本身患有腿疾,很多时候即使是吃了药,却还是会在潮湿的天气里抑制不住隐隐的疼痛。 所以沈关越的马车上永远备着一个小炭炉,只要是回到马车上,沈关越就会将小炭炉放到他的膝盖上。 久违的温暖笼罩了整个膝盖,也缓解了细细密密的疼痛。 可膝盖越是温暖,他总觉得心头那道阴霾越结越深,无法驱散。 江怀砚扭头看向别处,想要避开与沈关越对视,却忽然发现整坐马车除了他坐的位置以外,四处堆满了精致的螺钿小匣子。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桀骜不驯的人忽然有些羞涩起来。 挠挠后脑勺,“都是些小东西。” “嗯。”江怀砚平静转开目光,却止不住心如擂鼓。 这些螺钿小匣子他记得。 是沈关越前世四处搜罗的惊奇小玩意儿。 是沈关越为他准备的迎亲礼。 他还记得前世大婚之后,沈关越拉着他的手一个一个匣子揭开,给他介绍里面的每一份礼物。 从他一岁生辰开始,到他嫁入沈家年满二十一岁。 每一年生辰礼沈关越都亲手备下,只是藏藏掖掖一直没有送出去。 终于在大婚那夜,在他娶到他心爱之人的那一天。 一桩桩一件件,亲自交到了江怀砚手中。 每一个螺钿匣子里,皆是少年不可言说,深埋于心底的爱意。 江怀砚没有揭穿少年的心思,对这些少年精心准备的匣子假装视而不见,别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皇城距离江府,不过半里路。 看似很漫长的一段路,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下马车的时候沈关越还准备抱他,却被他闪身躲过。 这是在江府正门口,是规矩森严的江府。 少年悻悻收回手,只是搭着手腕扶江怀砚下来:“阿砚,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江崇那老头凶的很,若是被他瞧见了,多少要挨两军棍。 话还没说完,江府大门轰然大开,一个老奴走出来,恭恭敬敬欠了身。 随即便从门后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长袍加身,不怒自威。 岁月在江崇脸上留下了不少雕刻的痕迹,将他那如同刀锋一般的眉刻的越发凌厉,只需要板起脸来,还是那个威震八军的大司马。 江崇身上的官服还没换下,显然是刚从宫里出来,冷着一张脸只说了四个字。 “跟我进去。” 这是对江怀砚说的。 江怀砚的手还搭在沈关越手腕上,若是换做之前,他早已心中发怵,松开手灰溜溜跑进去。 但重活一次,心境已变。 从前他惧怕江崇,是因为江崇规矩森严,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丝毫没有父子亲情可言。 可前世,江家被灭门之前,他收到江崇最后一封家书。 虽然字句严厉,只有不要相送四个字。 江怀砚却从那四个字中,体会到了阿耶的良苦用心。 阿耶希望他活着,不要去金陵,不要枉送性命。 江怀砚没有缩回手,而是在沈关越手腕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对方安心。 然后缓步下车,慢慢跨过那道礼法森严的门。 江府大门在沈关越面前缓缓关闭,明艳炽热的少年,脸色也逐渐凝重。 “伏山。” 他轻唤。 远处风声略过树枝,有人影纵身跃下:“卑职在。” “乾正殿里,发生了什么?” 伏山面露难色,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耐烦的神情渐渐爬上沈关越的脸,天色略暗下来。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非常令人胆寒。 伏山知道,他们的沈小侯爷,从来都不是世人眼中所看见的目无礼法纵马闹事的纨绔子弟。 沈关越是一头野兽,一头闭目养神,却可以瞬息间将人撕碎的野兽。 “我们的人被支开了,什么都没听见。” 伏山告罪。 乾正殿一直有沈家眼线,埋藏极深,连太后都不曾知晓。 沈关越皱眉,显然这个消息有点匪夷所思,“谁支开的?” 司徒幽从来都不会怀疑此人,莫非是太后发现了? 伏山欲言又止。 “再遮遮掩掩,自去领一百军棍。” 伏山忍了忍,沉重道:“是江二公子支开的。” 山冷,风急。 夏雨接踵而至,一片清雾带着淅淅沥沥的暴雨,下得措不及防。 “知道了。” 少年站在雨里,一动也不动。 任凭骤雨打湿他的发,湿漉漉贴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像被人遗弃。 …… 江怀砚跟在江崇背后,亦步亦趋往内院走。 夏日的夜来的很晚,院子周围还有些微微亮,能看清眼前阿耶的脚步,四方步走得很稳健。 踩在青砖上的尺寸,分毫不差。 回到内堂的时候,江怀薇竟然也坐在堂前。 在江怀薇的面前恭恭敬敬摆了一卷黄色的锦缎,从上面的金丝绣线来看,是司徒幽的圣旨。 江崇面色凝重,走到太师椅旁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 仆从递了一杯茶过来,氤氲而起的热气不停熨烫江崇脸上的皱褶。 而他凝重的脸色也在重重迷雾中看得不甚清晰。 整个内堂的气氛都很凝重。 江怀砚就站在内堂的正中间,不坐,也不言语。 沉默了许久,江崇放下手中托着的三才杯,威严开口道:“你阿姊宴会上拿回来的圣旨,是一道立后圣旨。” 江怀砚心中澄如明镜。 前世的今日,司徒幽也下了同一道圣旨,立江怀薇为大雍朝的皇后。 现在大家脸上的神色不明,可见圣旨有所改动,与前世不同。 但是按照司徒幽的性格,即使是再蠢钝,也断然不会在太后没有应允之前就公开他们的目的。 江怀砚猜的一点儿也不错。 江崇放下茶杯之后,毫不客气地将圣旨展开。 明黄色的底部衬着上面朱笔御批,一行行清晰又有些疯癫的字迹确实是司徒幽亲自书写的。 这是一道立后圣旨。 但是这道圣旨上却并没有言明到底立谁为后,只说了江家二字。 也就是说,只要是江家的子嗣,都可以拿着这道圣旨去自请为皇后。 包括江怀砚。 江崇久经沙场不说,同时亦是丞相之尊。 这点儿心思和权谋根本就瞒不过他。 “圣上在宴会之上并没有派人宣读这道圣旨,而是直接将圣旨卷起来交给了你阿姊。” 江崇语气严肃:“你告诉我,圣上此为何意?” 江怀砚沉默地站在那。 在选择去围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他选择去做皇后,最难过的一关并不是司徒幽,而是他的阿耶。 什么都瞒不了阿耶,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就必须得到阿耶的首肯。 江怀薇不明所以,还没有从圣旨的问题中想通,看见江崇责备幼弟连忙站出来:“阿耶,是我看弟弟太无聊才会想让他去围场玩一玩,只是没有想到被圣上发现了。” “我想圣上也没有别的意思,不公开宣读圣旨只是对我的小惩大戒。” “你别说话,为父在问他。” 江崇冷声打断。 一阵夜风吹进来,惊的姐弟二人同时一怔。 江崇一字一句,语气锐利。 “你要去围场打马球,并不是因为你觉得无趣,而是因为蓄意为之,是或不是?” “圣上在宴会之前只召见了你一人,而摒退了左右所有侍从,你与圣上之间早有谋划,是或不是?” “你与西京王素无往来,也不需要往来,今日却偏偏将太后所赠之伞转赠于他,意为遮风挡雨。” “此伞一赠,便是半只脚踏入宫廷漩涡,你有此心,是有心争位,是或不是?” 三句“是或不是”,径直将江怀砚钉在原地。 他的阿耶,全都猜到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1. 皆是谎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烈火焚身 他一些看似细微精巧的设计,在他的阿耶眼中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阿耶,你一定是误会弟弟了,他只是单纯的……” 江怀薇见势头不对,也顾不上自己不要插话,只想要护他。 江崇一抄手便将茶杯丢在江怀薇脚下,震声吼到:“为父让你不要插话!” 这举动让江怀薇吓了一跳。 江崇虽然平日板着脸凶巴巴,但即使是训斥他们也不会提高声音。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震声嘶吼过。 震耳欲聋过后,是如死一样的沉寂。 江崇叹了一口气,降低几分语调。 “你可知,还有三日便是五月二十,长平侯府的聘礼礼单已经送来,三日之后便会来下聘。” 听到长平侯府四个字。 江怀砚僵硬的身体才略微动了动。 他无声无息地轻笑。 在偷偷溜进来的月光下,这份笑意既有些悲凉,也有几分易碎的模样。 “阿耶说的三个问题,儿只有一个答案。” 他语气平静,平静到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皆是。” 江怀薇倒吸一口气,即使是再大大咧咧,反应迟钝,也能明白刚才江崇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这幼弟,有争位之心。 争什么位? 自然是皇后之位。 江怀薇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反倒是一脸担心。 “是不是圣上逼迫你了?阿姐看到你脖子上的伤口,定然是圣上拿剑逼你了,我江家虽忠义,却也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江怀薇越想越气:“圣上怎可硬夺□□,便是闹到长平侯府去,太后也不会答应的。” “愚蠢!”江崇猛然出口。 不知是在骂江怀薇,还是在骂江怀砚。 这种时候再隐瞒下去,于他的计划有损。 江怀砚心中坦然。 “阿耶,阿姊,皇后之位是我心中所愿,无人强迫于我。” “你想做皇后?”江怀薇失笑,“你与沈小侯爷之间的事情我还不清楚吗,你们二人情深意重,若是吵架了,大不了生气几天就和好,别意气用事。” 江怀砚这腿有些微疼,想必是之前沈关越给的药药效已过。 他站不住,便干脆跪了下来。 跪天跪地跪父母,理所应当。 他朝着江崇所在的方向,缓缓地行了个拜礼,然后摊开双手。 “阿耶,我意已决,请阿耶将这份圣旨给我。” 江怀薇微微张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连江崇,也开始沉默。 过了许久,江崇才道:“你是担心江家势力太盛不该与长平侯联姻?这一切为父自会处理,你若与沈关越有情,便去嫁。” 前世也是这一句。 你若有情,便嫁。 于是江怀砚便一无所知地,欢天喜地去嫁了沈关越,将所有一切都抛在了江崇的肩膀上。 若说江崇忠君爱国,到最后却也有私心。 宁愿自己多背负些,也想让孩子得偿所愿。 但这一次,江怀砚不会这么任性。 “我只是与沈关越缘分已尽,不想嫁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一边说着违心的话,一边泰然自若。 连语气都不会颤抖。 江崇抬眼看过来,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声叹息。 “决定了?” “决定了。” “不是意气用事?” “并非。” 江崇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顿了顿,然后抄起圣旨卷在袖中:“跟我来。” 在江崇踏着四方步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江怀砚忽然觉得。 他的阿耶苍老了。 走到内堂门槛处,江崇又回过头来叮嘱江怀薇:“今日之事,不可与第四人言。” 即使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但是非轻重,江怀薇还是分得清楚的。 江怀砚一路跟着江崇的步伐。 此时月亮已经完全上来,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江崇就这么卷着圣旨往祠堂的方向走。 江家祠堂上挂着“忠义”二字匾额,摆着的是江家数个祖先牌位,有的留下了名字,有的什么都未曾留下。 但江怀砚知道,江家满门忠义,是代代相传的。 江崇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几十个牌位前,然后着手点上三只香,虔诚地焚香。 做完这一切,江崇才扭过头看江怀砚。 “你入宫为后,同你阿姐入宫为后,于江家而言并无任何区别。这里没有旁人,所以为父想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怀砚一双眼紧盯着牌位前明明灭灭的烛火。 他们姐弟二人谁入宫为后,对于如今的江家来说确实没有区别。 只是阿耶不知道,数年之后当司徒幽对江家开刀的时候,这区别就来了。 阿耶以为给阿姐选了皇后之位,可以保阿姐无虞。 可司徒幽习惯了卸磨杀驴,皇宫波谲诡异,阿姐会葬身在那。 “阿耶,我的腿治不好了。”江怀砚语气低沉,“我此生已不能立下战功,若草率嫁人,便只会就此埋没于荒野之间。” 从名动金陵到无人提及,这其中的酸楚江怀砚全都经历过。 他嫁到长平侯府,却始终没有勇气踏出侯府的大门。 他坐在轮椅上,看了窗前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他说得真情实意,将所有不为人知的孤寂和遗憾,都在此时倾倒出来。 “我也想建功立业,若不能在马上杀敌,便只能在朝堂之上。” 他的阿耶官拜丞相,按照大雍律例,他是不可以走科举青云路的。 此生要么投军入伍,要么便继承祖业做一个闲散弟子。 所以,江怀砚唯一能在仕途上让人看见的,便是入宫为后。 他说得既屈辱,又真实。 由不得江崇不信。 江怀砚有志向,总好过腿断了之后好几个月困在屋子里,浑浑噩噩等死。 但江崇还是有些不放心。 “长平侯府那边已下聘礼,你待如何?” “聘礼照收,江家子女照嫁。” 江怀砚很坦然,坦然地提及关于沈关越与他的婚事。 照嫁,只是嫁的人,不是他。 这一步让江崇也有些意想不到:“长平侯虽不在金陵,但小侯爷可不好糊弄。” 江怀砚已知未来,却不可对江崇全部坦然相告。 “阿耶手眼通天,应当知道长平侯在平山关苦撑已久,若是一朝战败,沈关越就没得选择。” “你是因为长平侯要落败,所以才选择弃了他们?” 江崇有些怀疑,他一手养大的儿子应当不是这种人。 “江家效忠的是圣上。” 江怀砚语气平静,也走上前去学着江崇的模样点了三只香,恭恭敬敬朝列祖列宗拜了一拜。 他这话说的没有毛病。 长平侯落败,对于整个大雍朝而言,对于司徒幽而言。 是一件大喜事。 “长平侯落败,于圣上而言是好事,若阿姐嫁过去,于阿姐来说也是好事。” 按照前世的发展,长平侯落败之后被押回金陵,最终的结果只是被禁足于府中,剥夺了实权,不能参与朝堂议政。 但长平侯府,根基仍在,在军中一呼百应。 所以这一世,在长平侯被押解回京的途中,他若是添上一把火。 便可以造成长平侯府分崩离析,举家流放的结果。 届时,不仅仅司徒幽那边可以交代,连沈关越,也可以借机回到云台。 阿姐一直想要从军,奈何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 若阿姐跟着流放,就可以跟着沈关越一起回去云台。 云台那里有长平侯的根基,也有在平山关“诈死”的三万长平军。 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还沈关越自由了。 江怀砚毕竟曾嫁去长平侯府,与长平侯朝夕相处过三年。 他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公公心不在朝堂上,一心只想着隐退,否则也不会放任三万长平军“诈死”平山关。 流放云台,是长平侯府最有利的结局。 只有沈关越离开了金陵城不再受束缚,他才可以放手一搏。 哪怕是和司徒幽玉石俱焚。 他亦无所畏惧。 这些计划在江怀砚心中盘踞已久,但他不能全盘脱出。 阿耶一贯忠君爱国,若是知道他披着忠义的皮,要去行那弑君的事,是绝对不会应允的。 这是江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扭头打量着江怀砚。 这一刻的江怀砚,像是他的孩子,又像是一个真正的臣子。 “你已长大成人,所做的任何决定,为父都尊重你。但你要明白一件事,迎风执炬,终将有烧手之患。” 祠堂的烛火被夜风吹的左右飘摇,却始终坚韧不倒。 江怀砚沉默地点头。 他心中的那些计划不便与江崇详细说,但是以江崇的聪明,父子两个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已心知肚明。 江崇这句提醒就像是默认了江怀砚的决定。 他可以入宫为后,去做他想要做的事。 “但是。”江崇话锋一转,从祖宗牌位后面取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藤条,“你拒婚长平侯府,是为不义,为父需要罚你。” 江怀砚倾身下跪。 江崇举起藤条,却并未落下。 “罚你之前,还有一件事。” “阿耶请说。” 江崇目光灼灼,语气坚定,不容辩驳。 “你嘴上说的忠君之义,我不信。我要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若有一日,你违背君臣之义,做出任何背叛之事,将……” 江崇没有能说出口。 如此重誓,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那便是无可更改的。 “江家的世代忠义,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江怀砚怔在那儿。 从重生到现在,到这一刻为止。 他才真真正正感觉到,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前世他和阿耶一样愚忠,觉得君臣之义高于一切,才会落得江家三族尽灭的下场。 如今他入宫只为一件事。 他要将司徒幽拉下那个位置,他要让这个疯子摔得粉身碎骨。 他要。 谋逆。 朗朗祠堂,江怀砚语气低微,却坚韧。 “列祖列宗在上,江怀砚在此启誓,若有朝一日违背君臣之义,做出任何谋逆之事,当受天罚。” “叫我永坠苦海, 烈火焚身, 不得善终。”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2. 烈火焚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天地浩大 夏雨洗夜,灯湿雾重。 江怀砚独自一个人跪在祠堂里,面对着长明灯明明暗暗的光影,摇摇欲坠,只需要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他被江崇罚跪在祠堂一晚上,不许吃喝,也不许起来。 月上中天的时候,整座江府都安静下来。 除了偶尔有守夜的奴仆经过,外面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怀砚其实一点都不饿,刚才江崇让他发的毒誓,此刻还言犹在耳,是想起来都会觉得渗人的程度。 但他不后悔。 烈火焚身,不得善终。 赔上他一个病体残躯,能换得江家三族平安,值了。 沈关越给他的药渐渐失了效果,好在江崇最后并没有对他实行家法,让他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足以摇摇欲坠的支撑到明日天明。 江怀砚有些困,今日一整天的筹谋盘算,属实是有点耗费心血。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动过脑子了。 大概是长平侯府的春夏秋冬太过于安静,导致许多事情只要思虑多了,便会有些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手腕向下垂的时候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一团柔软。 像是动物的皮草,光滑细腻,带着微微的毛茸茸感。 江怀砚心中一惊,低头往下看时,便看见小黄。 小黄是他给沈关越那只黄喉貂取的名字,有点草率,又十分接地气。 身材修长的黄喉貂,这会儿浑身毛发都散发着一股皂荚的味道,身上的毛发是从未有过的晶亮感,一点儿油渍都没有。 像是被人拿着皂荚狠狠搓洗了数十遍,差点儿退下一层皮来。 江怀砚知道,一定是沈关越的杰作。 沈关越素来知道他不喜闻血气,偏偏这黄喉貂又是个杀人如麻的小家伙,所以每次来见他都不带小黄。 小黄轻轻的在他身上蹭了两下,随即卷了卷尾巴往门槛外面跑,不一会儿便吃力地叼着一个小篮子跑进来。 篮子里摆了一些简单的点心,还有一杯药酒,闻着是驱寒散湿的功效。 小黄是他与沈关越一起养大的,十分通人性,虽说杀起人来有些残暴,但平日里同他们相处也不过是寻常宠物,爱打滚,爱被人摸摸。 偶尔也会充当沈关越的信使。 小黄在这里,说明沈关越也在。 只是因为他所处的地方是江家的祠堂,外人是绝对不可以入内的。 所以沈关越才会让小黄来打头阵。 换做是平日,江怀砚只会摆摆手让小黄回去,然后继续安静的地跪着。 江府家教森严,说跪上一整晚不许吃饭,那便是不许吃饭,谁都没有例外。 江怀砚这双腿还没有断的时候,成日里跟着沈关越出去闯祸。 少年何妨摘星梦,敢挽桑弓射玉衡。 一来二去之下,没少跪过祠堂。 闯祸归闯祸,跪祠堂是跪祠堂,江家的规矩还是要守。 多的时候整整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不许吃饭,沈关越就在外面的树上呆着。 无论是拿烧鸡诱惑他,还是干脆打了个架子烤羊,都没能让江怀砚踏出祠堂一步。 江崇的规矩,不可破。 江怀砚顺着小黄来的方向扭头往外看去。 果然,沈关越一条腿搭在树枝上,另一条腿自然下垂,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下面有发现他又翻墙而来的仆从,也只是假装没看见低头路过。 也许是刚下过一场雨的原因,月色静谧地可怕。 江怀砚动了动僵硬的身躯,然后拍了拍小黄的腰,让小黄先出去。 听到小黄爬树的动静,沈关越从发呆中回过神。 原以为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小黄会叼着风毫未动的篮子回到自己身边。 可他却发现小黄的嘴中空空如也。 篮子不见了。 再抬头时,他的少年在月光下一身白袍。 清清冷冷,孑然一身地站在祠堂门口,修长的指尖轻轻勾着小篮子,冲自己晃了两晃。 意思是下来喝酒啊。 沈关越怔了怔。 迟疑片刻,便从树枝上跃然而下。 他的少年毫不犹豫,掀开衣袍,跨出祠堂那厚重而高大的门槛。 像跨出了某种束缚。 夜风携雨,穿堂而来。 月光晦暗不明,落在少年半边苍白的脸颊上。 少年消瘦的身影被投射在院中白墙上,艳极清极,陌生而熟悉。 有那么一刻,也许是跳下树的一瞬间。 沈关越觉得,他好像不认识江怀砚了。 不认识这个会忤逆江崇家规,堂而皇之跨出祠堂的江怀砚。 小黄显然有些雀跃,这显然是它宠物生涯的一次飞跃,它竟然可以将江怀砚哄出祠堂来。 明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黄喉貂,此刻却像一只小狗,围绕着两个人不停闻着气息。 沈关越回过神,显然没有想好江怀砚出了祠堂他应该说些什么,多多少少有些尴尬:“阿砚。” 江怀砚没有他这么拘束,从祠堂跨出来之后他便将手中的篮子随手往台阶上一放,然后席地而坐,小口小口吃着糕点。 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还有那杯药酒,喝下去浑身都是暖意在流淌。 沈关越坐在他旁边,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入眼底。 一双原本只有赤诚的眼睛里此刻却布满阴霾。 见江怀砚酒杯空了,沈关越将手里的酒壶给他倒了满上,有意无意地说了句:“阿砚,你好像有哪里变了。” 清风掠过耳畔,将这句无意的试探轻轻带过。 江怀砚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糕点,尽力让自己的动作毫无破绽。 “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晚宴上那小野狗下了一道立后的旨意,却没有点你阿姐的名字,他们都说,若是你阿姐没有保护好这道圣旨被别人抢了去,这皇后可就给别人做了。” 沈关越兀自说着,语气里带了几分轻笑,似乎是真觉得有趣。 然后偏过头来,认真而专注地盯着江怀砚,问:“阿砚,你说有趣不有趣?” 正在偷吃糕点的小黄,忽然感知到主人情绪的变化,刚伸出来的爪子停留在半空,不敢再偷。 恰好江怀砚也有些微微失神,无意识伸手拿了一块糕点。 小黄眼见着自己看上的糕点被人拿走,捏在掌间,有细细碎碎的糕点屑从那人骨节处落下。 落在白袍上,格外刺眼。 江怀砚没有想到,沈关越会这样说。 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心中思绪万千,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袍子上一动。 低头一看,刚才还在沈关越身边打滚的小黄,不知为何整个貂滚进他的外袍里,动静十分大。被小黄一个打岔,江怀砚张了张嘴,未说出口的话藏匿于唇齿间,迟疑许久。 沈关越没再问。而是急急忙忙开口,扯开话题。 像是晚一步,就要听见什么似的。 少年仰头看向天际,漆黑一片,“还有三日,我就带着聘礼来啦。” 嗓音清澈干净,不染尘埃。 “钦天监说,六月十六是个极好的日子,挑那一日就一定可以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说到这个日子的时候,少年本该眉眼飞扬,却将眼神藏在重重月影下。 小心翼翼试探着:“阿砚,你觉得好么?” 满怀期翼,不敢询问。 不敢去等一个答案。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江怀砚怔在那,久久没有回答。 人总会企盼美好,找一个黄道吉日就以为伸手可以抓到。 见他没回答。 沈关越掩下自己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儿:“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不过阿砚,你觉得不好也不成了,这日子我已经上报太后,明日旨意就会下来。” 他只能是他的妻。 他必须是他的妻。 “好。我很喜欢。” 过了良久,江怀砚将手中被无意识碾碎的糕点吞下,然后给了他回应。 这样的日子很好,他可以亲眼看着他的少年另娶他人。 只要娶的那个人不是他,百年好合或者是白头偕老,都不再将成为一句空话。 只要沈关越可以活下去,可以回到云台,自由自在活下去… 如果江怀砚没有记错的话,长平侯兵败平山关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消息很快就会传回金陵城。 前世的那一日,刚好是沈关越下聘的那一日。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少年提着聘礼,桀骜不驯地站在光里,然后笑问着他:“阿砚,长平侯府要是倒了你还嫁我吗?” 当时他回答什么? 他说,君子一诺,生死与共。 可惜他最后还是食言了,并没有如约同沈关越生死与共,他选择了先他而去。 然后在这一世背弃他。 风过院墙,将远处长街不知何人放的孔明灯吹了过来,纷纷扬扬如满天璀璨星空。 站在他旁边的少年看得入迷,“是处暑灯会,原来明日就开始入伏天了。” 大雍朝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夏日若是入三伏天,百姓们便会自发组织一个灯会来庆贺。 前世,沈关越一直想同他一起去灯会好好玩一玩,可他伤了腿就不愿意见人,更别说是去灯会这样热闹的地方。 被人看见自己的病体残躯,江怀砚只会觉得不自在。 而今。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少年,少年目光灼灼,一直落在那一排排孔明灯上。 江怀砚忽然有些明白沈关越的心境。 沈关越想要去的不是灯会,而是想要牵着他的手肆无忌惮的走在大街上,开心得告诉所有人,他们二人要成婚了。 他要娶他的青梅竹马,他要同他白头偕老。 “明日我们去灯会上逛一逛吧。”这一次是由江怀砚提出来的。 由始至终,沈关越的心愿都小得可怜。 他要娶他,他要他开心。 为此,沈关越愿意斩断自己的翅膀,心甘情愿被束缚,在金陵城中做一只金丝雀,哪怕再也不能冲破桎梏。 少年的注意力从孔明灯上转下来,完全被身旁的江怀砚吸引。 “阿砚,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阿砚想要同他一起去灯会?这手中的药酒他也没有喝几口呀,莫非是喝醉了? “不想去吗?” 江怀砚反问他。 沈关越连连摆手,“不是不想去,只是忽然觉得阿砚你变了。” 少年的语气带着满足的叹息,甚至还有着些许的愧疚,为他曾怀疑过他的阿砚而愧疚。 “是不太一样。”江怀砚望向那些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每一盏孔明灯都寄托了百姓深沉的希望,盘旋上升,直到飞到天际的最高处,以燃烧自己的方式留给人们心愿达成的念想。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不该总是为自己而活。” 他该为江氏三族,死在刑场上的三百八十一口人而活。 可这话在沈关越听来,却有着另一番的味道。 他的阿砚终于愿意突破江家所有的桎梏,忘掉江家所有的家规,同他一起肆意行走在这人间了。 “明日傍晚我来接你,我们一同去灯会。” “好。” 江怀砚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看不出悲喜,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想,临别之际,就最后陪他的少年放纵一次。 …… 沈关越离开的时候,那轮近圆的明月已经落在树梢下,再有一个时辰便会天亮。 少年翻过院墙,小黄也跟在他的身后以雷电之速窜上树梢,惊起几只飞雀。 空寂的江府院子沉闷得动了动,又重归于静。 江怀砚慢慢悠悠站起身来,将地上少年带来的糕点和酒杯收拾收拾放到角落里。 祠堂里一夜长明的灯烛,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仿佛天地之间,只他孑然一身,孤寂一人。 将一切复位,江怀砚重新跪回蒲团上,对着祠堂的角落平静开口:“阿姐,出来吧。” 祠堂深处明黄色的绸缎动了动,江怀薇便一身红衣束发,本该是十分干练的模样,走出来的步伐却有些犹豫。 江怀薇一脸凝重道:“你既然已经准备放弃他,为何还要骗他?” 她躲在祠堂里,原本是想要将他们父子两个的话听清楚,实在是因为刚才在内堂里发生的事情太过于震撼了。 江怀薇没有心眼,但不代表她不会想方设法去搞清楚这件事。 可悄悄躲起来了听到的,远比刚刚在内堂里知道的东西更加震撼。 江怀砚安安分分跪在那儿,仿佛刚才离开祠堂与沈关越共饮的人不是他。 他依旧还是那个谦谦君子,循规蹈矩,温润如玉。 “阿姐都听见了?”江怀砚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阿姐愿意嫁去长平侯府吗?” “我不愿意。”江怀薇张开嘴,不假思索。 刚才江怀砚话里的意思,她全部都明白,若是她可以跟着长平侯府一起流放,流放路上她便自由了。 江家大可当没有他这个女儿。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她就不必再顾及江家嫡女的身份,不必为婚嫁之事烦忧。 她只需要拿起她手中的长枪,守她想守的国土。 “阿姐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是我想歪了。”江怀砚都看在眼里,语气平静。 江怀薇有些着急:“你为何不要嫁给他,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知道沈关越也不会同意!如果江家只能有一个人得偿所愿,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这句话,好像前世阿姐也对他说过。 江怀砚心中的情绪并没有前世那么激烈了。 他平静得想起前世,平静得回忆。 回忆起前世他连阿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阿姐身披凤冠霞帔而去,离世的时候只有一道圣旨,寥寥几个字,便道尽她的一生。 白绫赐死的时候,江怀薇也不过才在这人世间待了二十五个年头。 江怀砚知道自己不能再心软。 他沉下声:“轻裘带吴钩,不一直是阿姐的心愿吗?” “那也用不着你入宫去换。”江怀薇还是有些脾气的。 青梅竹马,哪里是一朝一夕会变幻的? “阿姐,我腿断的时候,你说过以后会做我的双腿。” 江怀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那里除了痛楚,还有一些麻木的钝感。 “大漠的孤烟落日,云台的千里草原,北蛮掠夺城池骚扰百姓,这些都需要阿姐替我去看。” 嫁入长平侯府,随同长平侯一起流放云台,是江怀薇唯一自由的机会。 江怀薇身为江家嫡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金陵城中有多少达官贵族想要娶她,可这些达官贵人想娶的真的是他的阿姐吗? 他们要娶的只是这江府嫡女的身份,是江崇位及丞相的尊荣。 江怀薇不管是入宫为后,还是嫁给世家大族,都逃不过被束缚的一生。 可江怀砚心中清楚。 只有一个人绝不会碰他阿姐,还会放他阿姐自由。 那便是沈关越。 江怀薇沉默片刻。 她是将门虎女,领兵作战一直都是她的梦想,所有的兵法她也烂熟于心。 她阿弟的这一招,便是所谓的暗度陈仓。 “你早就决定好了对吗?你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更改过,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 若是她可以早一步猜到自己亲弟弟的想法,昨日江怀砚央求她去围场的时候,她绝不会答应。 “可你怎么笃定圣上一定会流放长平侯府?就算是丢了平山关,以侯爷的赫赫功勋,圣上亦不会为难他。” 江怀薇试图找出破绽来,让她的幼弟回心转意。 这点江怀砚早已想过。 但他不能说。 诛心之事,只有在最后揭幕的时候,才会让人痛到极致。 “阿姐,我想做君后。” 江怀砚语气凝重。 这个决定,他心甘情愿。 “烦请阿姐替我走遍名山大川,看一看这天地浩大。” 江怀砚敛身,深深一拜。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3. 天地浩大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飞花入泥 华灯初上,沈关越站在长街尽头重重灯火下。 今日难得没有骑马,在人来人往的入伏灯会上,他只着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袍,黑色披风一系,整个人隐匿在人群里也没有人能看见。 他从云台离开阿娘,跟随阿耶来到金陵城,已经有十数个年头。 期间一直都没有办法回去云台,他也有十数年没有见过他的阿娘。 小的时候,沈关越觉得阿耶蛮横霸道做的不对,为何非要将他同他的阿娘分开,独自带着他去金陵城,然后又把他一人丢在金陵城不管不顾,自己带兵出去打仗。 那时候他还小,他很恨他的阿耶,将他一个人丢在金陵城里,举目无亲还要备受旁人的冷眼。 长大后他才明白,并不是阿耶要他与娘亲骨肉分离,而是圣旨没有办法违抗。 自从新帝登基后,大雍一直是文官的天下,武将都被圈禁起来,要么弃武从文,要么征战沙场直到老死。 他们沈家,就是那要被圈进到老死的武将世家。 在那段刚来金陵城的日子,沈关越根本就没有伙伴。 年仅三岁的他,面对着阿耶时不时出门征战,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伏山。 先帝每日都会召见各家子弟入宫统一求学,沈关越虽然只有三岁,但也在待召之列。 于是他便能碰到很多文官子弟,那些个文官子弟大多是游手好闲之辈,又比他大上了许多,便总是趁他进宫的时候欺负他,经常将圣上赐下的羊奶替换成毫无营养的米糊糊。 所以那段时间在皇宫,他长得又瘦幼小,一阵风便能吹倒,任凭谁都能欺负他。 有微风掠过沈关越头顶,将那盏八角灯吹得摇摇晃晃。 灯下少年身影修长,眉眼飞扬处,有止不住的温柔笑意。 便是在那日皇宫中,他遇见了江怀砚。 也是一个碧荷满堂的夏天,他们自皇宫下了学之后因为贪玩,便在宫里的荷花池旁边摘莲蓬。 沈关越才三岁,并不懂什么是荷花什么是莲蓬,只觉得那池塘中的粉色荷花开的艳丽,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去抓。 要不是伏山在后面紧紧的圈住他的腰,他可能早已掉了下去。 当然他最后也没有能逃掉掉下水的命运,那些文官子弟们心满意足的摘完荷花,瞧见他一个年仅三岁的幼童在池塘边玩水,不知怎么就心生歹意。 沈关越没有看见是谁,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荷花池不深,但对于他的年纪来说是足以致命的。 由于是皇宫内的荷花,所以整座池子里接天连叶,掉进去就可能完全不见人。 即使是伏山立刻反应过来跳下去找他,他也呛了好几口水,眼见着就要被淤泥拖入水底下。 就在他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双手从他背后将他托住,让他的脑袋露出水面来能够喘几口气,哭出声音。 “别怕,我带你上去。” 沈关越第一次听到江怀砚的声音,那时候他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声音。 如清风朗月,温润如玉。 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伏山寻到他的时候,‘温润如玉’的江怀砚正一手拎着他的后颈,像拎小猫一样将他从水里拎出来。 他吓得哇哇大哭,一双手紧紧捧着江怀砚不肯撒手。 皇宫里其他人寻着声音赶过来,现在的太后,当时的皇后无论怎么安抚他,他都不愿意松开抱着江怀砚的手。 他那时只知道这个哥哥救了他,他抓住江怀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可他太小了,他没有能够看到怀中少年一直在颤抖的身躯,还有那苍白如纸的脸色。 江怀砚自小体弱多病,早早便被太医下了先天不足之症的诊断,明明看起来比他大了三岁多,可个子却并没有比他高多少。 以至于直到现在,沈关越都不知道,当时那么小个的江怀砚是如何在满是淤泥的荷花池里将他找出来救上来的。 他应当是为了救自己,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件事之后,江怀砚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一来是因为他身体柔弱,贸然跳进荷花池里着了凉,惊了风,很容易就发起烧,半个月都不曾退下。 二来自然是因为沈关越了,沈关越害怕得紧,除了抱紧江怀砚,谁来都不管用。 导致江怀砚一直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服哄着他,陪太医看完他的伤势安抚他入睡之后,才得以离开去更换衣袍。 后来沈关越便天天黏着江怀砚,江怀砚发烧他就去门口蹲着给他递毛巾,江怀砚好了他也去门口蹲着,听江怀砚在屋子里读书。 他喜欢江怀砚的声音,那是他在云台不曾听过的温柔。 那段时间因为每日都在江府蹭吃蹭喝,他从原本瘦弱的小个子一下子窜的老高,等成年之后,竟然比江怀砚还高了半个头。 若是金陵城中没有江怀砚,沈关越觉得自己怕是活不了这么久。 同江怀砚相处的越久,他才发现江怀砚身上有许多旁人所没有的东西。 江怀砚明明应该是天之骄子,父亲曾官拜大司马,又弃武从文成了当朝宰相,而江家唯独他一个独子。 这样令人羡慕的身份,并没有能给江怀砚带来荣耀和骄傲。 江怀砚体弱多病,江崇却对他不肯放松,除了家教森严之外,江怀砚日日都需要练功,哪怕累到晕厥,第二天也还是要爬起来完成每日任务。 江怀砚虽是武将世家,但因为江崇文武全才,所以自然对江怀砚的要求很高,每日除了练武便是习文,每个月所读的卷宗都能越过沈关越的头顶。 相比之下,沈关越觉得自己没有阿耶阿娘逼迫,竟然算是十分幸福。 可即使是这样的高威强压之下,江怀砚依旧能够完成的很好。 每日他来寻江怀砚的时候,那人竟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坐在窗前,冲他温柔一笑。 春风画卷,少年在其中,飒踏如流星。 便是人间绝色。 他跟着江怀砚学会了骑马,学会了兵法,学会了礼仪道德,学会了一个春风少年该有的所有模样。 到最后,他却没有能将他的阿砚保护好。 数月前桑林事变,那个教会他一切的江怀砚,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从那天之后,他的阿砚再也没有踏出过江府的大门,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 即使面对他的时候,他的阿砚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依旧如从前一般温润如玉。 可是那身被人硬生生折断的骄傲,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他的阿砚,光芒万丈,却跌入谷底。 一身傲骨,却飞花入泥。 背后脚步声响起,沈关越没有回头,而是深吸一口气,仰起脖子看向那一层一层被渐次点燃的万家灯火。 金陵城中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 却因为金陵城中有江怀砚,他感受到了比云台更让人温暖的东西。 “都准备好了吗?” 伏山停止脚步,微微欠身行礼:“世子吩咐的全都安排好了,只是那些焰火还需要等待几日,但一定能在世子下聘那一日全部准备好。” “无妨,今晚爷就没准备放焰火。” 沈关越望向天际逐次纷飞的孔明灯,入伏灯会本来就是祈愿用的,不适合放焰火。 “世子,有一件事末将不知道该不该说。” 伏山有些犹豫。 “不该说就不要说。” 沈关越语气森然。 “但是,”伏山又狠了狠心开口,“这件事事关江公子,末将已经找到了知晓那日乾正殿事情的宫人。” 沈关越不动声色,原本很真实的灯火在他眼中逐渐化为虚点,仿佛透过重重幻影,又看见了那个少时的江怀砚。 一颦一笑皆动荡。 “事关他的,没有求证就更不必说。” 猜忌二字,绝不能落在他的阿砚身上。 沈关越语气不善,伏山哽了哽,最终还是开口:“回主子,已经求证。” 微风吹过檐廊,将民间挂在廊下用来祈福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伏山不敢确定小侯爷有没有听见他说的,只知道主子站在那很久。 很久。 随后脚步有些虚浮往江府走。 “这条线,埋了吧。” 沈关越语气轻微,似是说给伏山听,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他说:“我不信。” 重重阴霾,烈烈灼魂。 一路长巷下,寂寥的身影被八角灯拉的虚虚实实,恍恍惚惚。 …… 江怀砚没有能在祠堂跪一整夜。 江怀薇还没有离开,外面就喧嚣声四起,闹出了好大一番动静。 江怀薇走到前堂看了一会儿,回来同他说:“阿耶入宫了,宫里敲了乾正钟。” 乾正钟,是在宫中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才会敲响。 而所谓的大事,一般就是公主出嫁,圣上大婚,亦或者是太后薨逝。 今日不早不晚的,怎么会敲钟? 江怀砚思前想后,也没能想到前世这时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敲了几声?” 九声是公主出嫁,十八声是帝后大婚,二十七声是圣上登基,其余丧事皆是八十一声,以示对逝者的缅怀。 江怀薇脸色不太好,有些犹豫地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江怀砚面前晃了晃。 江怀砚一愣。 三声? 三声是怎么回事。 姐弟俩都有些懵,这是大雍开国以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三声钟响,听起来跟儿戏似的。 可是从江崇匆匆入宫来看,这件事并不简单,他们二人身在宫外更得不到一丝消息。 江怀砚没有继续跪着,而是让阿姐迅速派了几个仆从去其他官员府衙门口探消息。 得到的回报皆是家中大人匆匆起身,换上朝服入宫。 看来入宫的人并不止他的阿耶一个。 “那么这件事,不是冲着江府来的。” 江怀砚说出自己的判断,语气很淡。 他心中有一个无端的猜测,却没有办法去印证。 皇宫与外朝看起来只是相隔几里路,实际上根本就是密不透风,若是宫内不想让消息传出来,那外人是一丝一毫都探听不得。 这也就是当初江怀薇入宫为后,短短三年出了事,他们却在江怀薇自缢之后才收到抄家灭族的圣旨。 无法与宫中互通消息,一直都是江怀砚最操心的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选择亲自入宫。 阿姐前世到底因何获罪自缢,这吃人的皇宫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一世他会亲自去探知。 “不是针对江家就好,你那道圣旨接得我整夜睡不着,总担心会出什么事。” 江怀薇很苦恼。 他们二人自小被江家保护的太好,阿耶虽然对他们严厉但却从来没有带他们卷入纷争之中。 二人正说话间,窗外竹影摆动,树枝深处传来一丝凌厉的风声,径直贴着两个人的耳边擦过去。 江怀薇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伸出一只手将堪堪擦过她耳际的白羽箭拽住尾端,拖拽到眼前。 饶是她出手利索,常年习武,但是白羽箭去势凌厉,依旧将她的掌心划出一道浅红色印记。 江怀薇搓了搓手掌心,“射箭之人功力极高,应当是哪家府里的死侍护卫,这个距离他若是想要杀了你我,把握有六成。” 万幸此人根本就没准备杀人。 江怀砚一眼瞥见白羽箭末端绑着一卷宣纸,透过宣纸能看见些许字迹。 江怀砚伸手想要摘下那张宣纸,被江怀薇错手移开。 “你别碰,你身子骨太弱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上面下毒,阿姐不怕。” 江怀砚垂眸。 这张宣纸上不会有任何的毒,就如刚才江怀薇所说的,此人若是想要伤害他们姐弟俩,会有接近六成的成功把握。 但江怀砚还是默许江怀薇去打开那张纸条,因为他绝对不会去质疑自己的阿姐。 果然,江怀薇只是将纸条摘下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发现并没有异味就转身递给了他。 一张薄薄的宣纸蜷曲着,并未被打开。 江怀砚接过来随手展开,宣纸上只有寥寥四个字。 “红伞劫杀。” 苍劲有力的字迹下面,还画了一把被撑开的红伞。 江怀薇有意避过身没有看内容,只是有些担忧:“是出了什么事?” 红伞劫杀四个字,只有江怀砚知道是何意思。 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他等的终于来了。 对方按捺不住,便是他占据有利条件的时候。 江怀砚捏着纸条就着祠堂中的烛火一把烧掉,转头淡然面对阿姐:“无事,阿姐之前替我寻的治腿疾的药可还有多,我一个朋友需要用。” “朋友?你整日除了和沈关越那家伙混在一块儿,哪里还有别的朋友?” 江怀薇有些不解,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幼弟和其他人有过牵扯。 倒不是江怀砚不受欢迎,而是她这个弟弟太过于清高,很少有能入得了眼的。 “从前不是朋友,但现在是了。” 江怀砚语气平静:“劳烦阿姐替我将药送去西京王府。” “西京王?” 江怀薇绞尽脑汁才在脑海里搜寻到有关这个挂名王爷的记忆,“你什么时候跟他成了朋友?他不过是个废物王爷,听说昨天还被圣上从台阶上踹下去,估计活不了多久。” 怎么看这个西京王都不像是认识他阿弟的模样。 “不是没死吗。” 江怀砚语气难以捉摸,没有道明缘由。 先帝登记在册的子女就有一十八个,一路携军队打到金陵,夺位登基,短短三年时间,这十八个子女死的就只剩下了两个皇子。 且都死因成谜,无人亲见。 能在这一场乱世里活下来,甚至一直活到司徒幽登基为帝,被司徒幽百般虐待却依旧□□的人。 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虽然持怀疑态度,但江怀薇还是按着弟弟的吩咐去做,找人包装了上好的良药,马不停蹄送去西京王府。 一整晚忙下来,江怀砚几乎没有休息。 才贴着枕头眯了些许时间,沈关越就轻车熟路走进来。 进来的时候,江怀砚被吵醒,有些懵懂动了动。 衣袍都滚落在地上,锦被里伸出一条如雪玉般的胳膊,有些慵懒地拢起头发。 随着他打哈欠伸着懒腰,半挂在身上的衣服终于全部滑落在地上,一身肌肤在暗色的室内,莹莹发亮。 沈关越一进来就背过身去,素来脸皮厚的他此刻肌肤如火烧,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江怀砚刚醒,还有一些懵懂,看见沈关越在旁边,下意识唔了声:“你起这么早?” 他抬头看向窗外天际,灰蒙蒙一片,连太阳都没有升起。 “我不是,”沈关越见他这样没遮没拦就坐起来,上半身□□。 有些语无伦次,“总之,你快把衣服穿上。” 江怀砚:? 都老夫老妻了…… 等等,沈关越这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同梦里身强体壮不知疲惫索取完全不一样。 遭,他竟睡懵了,一时间认错了人。 三年后的沈关越,可不是如今的沈关越。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4. 飞花入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步步杀机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重生了。 站在他面前的沈关越,并不是同他成婚三年亲密无间的沈关越。 江怀砚无声无息地叹气,这一场梦好短啊,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身后衣袍悉悉索索的声音,激地沈关越面红耳赤,直到听见江怀砚淡淡一句:“我起身了。” 他才敢转过头来,有些尴尬地搓搓手指:“真不是故意的,阿砚你别生气。” 江怀砚不说话,将头发简单地用一根青竹簪挽好,然后赤脚踏在窗前往外看。 府里下人在掌灯,外面喧嚣声不断,他这一觉睡得可真是够沉的,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 “去灯会吧。” 沈关越身子一顿,袖子被人从后面拽了一下,回头就看见江怀砚赤着脚。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立刻将人一把抱回塌上,“青砖多寒气,你鞋袜呢?” 江怀砚笑得很淡,往桌上一指。 沈关越这才瞧见,刚才他急急忙忙避过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放在桌案上的鞋袜用衣袖盖住了。 瞥到鞋袜上同江怀砚簪子一致的青竹图案,沈关越几乎是闭着眼睛伸手去摸那盘鞋袜,然后往床上递。 摸鞋袜简单,但是端到榻上又怕压到江怀砚,少年只能继续摸。 江怀砚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入眼底,只觉可爱。 相处的久了,他都快忘却那个体力用不尽,总让他求生求死的沈关越,也曾有过这样青涩的一面。 也不知是好奇心作祟,还是阔别许久的情qu。 江怀砚忽然想要逗一逗他。 他朝着沈关越摸索的地方,缓缓伸出脚。 后者触碰到软濡的东西,又下手摸到几颗浑圆脚趾,骤然间如惊雷炸在耳畔,整个人直挺挺跳起来:“我,我,我去门口等你。” 说罢跟个木头人似的,同手同脚落荒而逃,临出屋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把门外仆从吓了一跳。 “小侯爷,小侯爷您站稳了,那是柱子,唉唉要撞上了。” “嘭。” 听着这一声,始作俑者脸上的笑容绽放一瞬。 很快又凝固,收回,重回淡漠。 待四周安静下来,江怀砚才将手伸入枕边被子下,把一卷明黄色的东西握住,起身锁进柜子里。 那是从祠堂带回来的圣旨,阿耶在黎明时分,亲自交到了他的手上。 只是他身体羸弱,加上又在祠堂跪了一夜,匆匆将圣旨放在床头就沉睡过去,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暮时分。 这道圣旨,谁看见都无所谓。 唯独不能是沈关越。 平静收拾好一切,江怀砚这才慢慢走出房门。 不等他开口,沈关越先递了一颗药来:“别吃五石散,吃这个。” 还是那味重金难寻的止疼药。 江怀砚没有拒绝,任凭清凉的药意在舌尖慢慢扩散,然后流遍四肢百骸,将浑身的经脉皆疏通了一番,把昨日双腿的疼痛都抹掉了。 去灯会的一路上就走得格外轻松,这是数月以来,他第一次和沈关越并肩走在长街上。 街边格外的热闹,杂耍的小贩时不时点燃火把,引得人群一阵阵叫好。挂灯谜的老板叠着高凳,每挂上一个灯笼便做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客人。 他们两个一路往前走,每当沈关越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时候,江怀砚就只是摇头。 直到并肩行走到长街尽头一家木雕铺子,江怀砚才停下脚步。 沈关越在这里给他做了个木雕,同那条鞭子一起当做是定亲礼物。 木雕不值钱,沈关越的技术也并不是很好,但是这些小细节,江怀砚却都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忘掉。 他忘不掉,就意味着不能同沈关越诀别。 旁边的少年却毫无察觉,神秘兮兮地带着他走进店铺:“阿砚你看,那两个小人像不像我们两?” “哪个?”江怀砚努力配合。 “店家,把那两个小人拿下来。”沈关越雀跃。 “这位客官真有眼光,这对小人是大雍许久之前的皇子与归云仙府神君的雕塑,传说他们一起携手诛灭恶灵,开创了大雍百年盛世,然后便飞升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店家也很配合,“大雍之人婚嫁,都会拜此神君二人以求百年好合。” 江怀砚似乎听说过这个故事。 只是相距如今已过数百年,大雍朝虽然还在,却几经叛乱,早已换了人坐那位置。 毕竟神仙眷侣,亦难以改变人心贪婪。 “阿砚,我们也拜拜,这个可灵了!” 少年语气中带着些许急切,像是想要努力证明什么。 只一个劲儿让店家将那对小人拿过来,硬塞了一只到江怀砚手中。 “阿砚,你看它像不像你?” 江怀砚低头,手中木雕小人精致传神,没有多余的装饰,唯独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弓弩,弩箭末端,皆有弯月印记。 确有几分与他神似。 这便是大雍数百年前的祖宗,萧氏? 被司徒家趁虚而入,赶出关外下落不明的萧氏。 江怀砚紧握手中木雕。 既有缘如此相似。 那么,他便替萧氏,先惩治了鸠占鹊巢的司徒家吧。 再抬眼时,沈关越已问店家拿了刻刀,弯着脑袋专注认真,一刀一刀在木雕背后刻字。 “”阿砚,我们可说好了,拜了这个便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将他们二人名字刻在小像背后,期盼着同先人一样,从凡间到飞升,永远在一起。 江怀砚目光落在沈关越身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长平侯世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沈关越。 会将自己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毫无生命的木雕之上。 会相信,这样幼稚可笑的东西。 江怀砚别过头,刚才店铺外的喧嚣声开始逐渐远离,连喝彩声十分震耳欲聋的焰火表演,都似乎被人止住。 路人越发稀少,偶有几个路过,也快步走开。 同他预想的丝毫不差。 该来的东西,来了。 下一瞬,羽箭破空之声‘倏倏’而来,沈关越反应比他还要快,丢下刻刀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整个人带到身后。 手中刻刀丢出,与直冲他面门的白羽箭撞击在一起,发出金石交错的声音。 木雕店的掌柜没见过这种架势,整个人吓得抱头鼠窜,躲入柜台下瑟瑟发抖。 不等他们缓口气,白羽箭如雨落下,扎在他们脚跟,手腕缝隙处,大有一种非要取他们性命的架势。 这波攻击来得猛烈,幸好沈关越勇猛,随手从店铺抄起短棍,很快将第一波箭雨躲过。 可来者不善,一博箭雨之后,便是黑衣杀手蜂拥而至,一切都如同数月前那场坠马事件一般。 如出一辙的刺杀手法,如出一辙的训练有素死士。 “在这等我。”沈关越将他拉到柱子身侧,将之前准备的鞭子放在他手中,焦急嘱咐道,“阿砚,信我。” 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他的阿砚。 眼见沈关越一个纵身往外跃去,与那几个黑衣人在街角缠斗起来。 江怀砚才缓缓站直身体,将手中鞭子甩开。 层层薄如发丝的柳叶细细密密交织在一起,方寸之间便可取人性命。 门外打斗声渐重,江怀砚却没动。 背后传来掌柜颤颤巍巍的声音:“这位客官,要不,要不跟老朽去后室躲躲?我的老天爷呀,这些祖宗可真是杀人如麻。” 江怀砚平静看过去。 喧嚣声和此刻屋内的静谧,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比。 他说:“好。” “只是我腿脚不便,还需劳烦掌柜来扶我。” 那掌柜看起来害怕极了,双腿颤颤巍巍,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弯着腰跑过来:“那客官,快跟我走。” 掌柜的手,紧紧扣江怀砚手腕上,用的是挣脱不得的力道。 江怀砚低头看向自己手腕,原本白皙的一片微微泛起红丝,被几根粗粝的手指扣住。 手指缝隙处,还有厚厚的老茧。 “这位客官,您怎么不走呀。”掌柜不停催促。 江怀砚却语气平静,“见太后,没必要这么急。” 话音刚落,他手中鞭子如幽灵般缠绕,只眨眼的功夫,一道细细血线绽开,刚才还被钳制的手腕,顿时失了力道。 掌柜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身躯却重重砸倒在地,脖子上一点微不可见的血线,已经足以致命。 有几滴血浆飞溅,落在江怀砚侧脸上,如雪中红梅,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少年一手执着鞭,浅浅淡淡站在那,天光透过雕花窗棱落在他身上,如同雾中远山。 在明暗交织的界限中,捉摸不透。 从内堂冲出来的杀手看见这一幕,骤然止住脚步,一边提着刀一边小心试探往前挪动,目光一刻不离江怀砚手中那条变幻莫测的鞭子。 少年亲手铸成一桩杀戮,却好似无感一般,目光中流露出一些索然无味来:“我的命,我若不想给,谁都取不走。” “贵如太后,也不能。” 江怀砚眉眼隽秀凌厉,带着几分薄情味道。 “今日你们运气好,送你们一件礼物。” 他将手中长鞭,倏地往外一丢。 金属落地之声在空旷的内堂显得格外清晰。 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瞅准时机上前。 电石火光之间,沈关越一把长枪已然上前,将其中两个黑衣人钉死在柱子上。 他丢了鞭子,鞭子落地,便是在唤沈关越。 沈关越来如风,横在江怀砚面前,刚才在外面杀得尽兴,此刻满身血污,却只记得关心眼前人,“阿砚,你没事吧?” 江怀砚肯定没事,有事的是黑衣人。 可他却举起沾染了掌柜血迹的右手,语气轻缓:“阿越,我疼。” 一声阿越,在这满室杀戮之中,足以令人心神失措。 就这片刻的失神,第二波白羽箭便破空而来。 沈关越明明能躲,可危急关头,他牵住的那个人脚踝一歪,整个躲开的势头一缓。 一支白羽箭径直钉在沈关越肩头,穿过肩胛骨,落入江怀砚眼底。 箭头泛着森森青光,显然有剧毒。 意识模糊之间,沈关越还不忘将人护在身体下,嘴里念叨着:“阿砚,我在。” 我这一次,死都会,护住你。 周遭的杀伐动静忽然消失,如同疾风骤雨被强行收回,一切归于寂无。 江怀砚伸出手,抚上少年被血污染透散落的头发,在他额下,落上轻轻一吻。 再见了,他的少年。 此一别,是山长水远,再也不会见面。 不知为何,他的少年脸颊上似乎沾染了些细微的湿润。 沈关越,是哭了吗? 可他明明,应该一无所知才对。 远处滚落的木雕,少年的名字才刻了一半,就已被血迹浸染,狼狈丢在阴影里。 江怀砚来不及多想。 檐角廊下,八角琉璃灯将那抹月白身影拉得很长,极细极密的几条血线窜出。 刚才还站立的几个黑衣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倒下。 唯独一个没倒下的,也吓到瘫软,手中长刀一丢,跪在地上仰头看向江怀砚。 整个屋子里,看起来最脆弱,最没有威胁的江怀砚。 江怀砚在逼仄的内堂静立着,血珠顺着他苍白的骨节一点一滴滚落。 他的语气极淡,极远。 仿佛屠尽满屋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告诉太后,我要见她。”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5. 步步杀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他便赌他 临街的木雕铺里,安静地只有血滴落的声音。 江怀砚一手握着长鞭,一手牵住沈关越的袖子。 少年早已因为箭上抹的药的缘故无知无觉的昏迷着,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醒过来。 江怀砚在屋子里站了良久,才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阿越,对不起。” 随即便是店铺外面传来的喧嚣声,一列列训练有素的士兵披着银甲冲进来,分两边而立。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伏山。 伏山身披银甲,颇有大将的风范,在急匆匆冲进来之后看见倒地不起的沈关越,他的面色变了两变。 随即抬头,目光不善盯着江怀砚。 在乾正殿之前,伏山只觉得江公子和自家小侯爷有缘,虽然身体羸弱,可是却能同小侯爷成为知己,可见是有过人之处的。 于是小侯爷对江公子有多钟情,他便对江公子有多忠心。 但昨日他们获得的线报是江公子在乾正殿内自荐要成为君后! 尽管小侯爷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甚至要求他们将线报之人给处理掉,可是伏山心中依旧因为这个消息而久久无法平静。 小侯爷不愿意相信的事,他信。 小侯爷不舍得伤害的人,他来。 “锵然”一声,刀剑自伏山的身侧出鞘,这把刀随着他南征北战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在出鞘的一瞬间江怀砚几乎就能感觉到凛冽的杀气。 他一动未动,手握柳叶鞭站在屋子逼仄的阴暗处,外面细微的灯光透过窗帘落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暗一片,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却让所有人觉得,他是浴血而立的杀神。 伏山捏着刀,步步逼近。 寒光映照烛火,落入眼底。 “伏山,你杀不了我。” 江怀砚动了动,将手中柳叶鞭细细卷起来,一点一点拢在腰上。 没了那条杀器,江怀砚整个人看起来便是羸弱的清瘦美人,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似的。 可所有的将士此刻都凝神紧紧盯着那人,谁都不会忘了就在刚刚,就在片刻之前,眼前这位病弱美人以一人之力诛杀了数十个杀手死士。 脸他们一向万夫莫当的小侯爷,竟然也败于此人身下。 “今天就是拼却末将这条命,末将也要为小侯爷争个公道。” 伏山将刀一提,森然一步踏上前,“我家小侯爷对您一往情深,这样赤诚之人,你怎么愿意伤他?” 是啊,他怎么会愿意伤害沈关越呢? 可若是今日不伤沈关越,他去见太后便没有底牌,也就失去了同太后谈条件的资格。 他要走的路,步步杀机,无人能与他同行。 “伏山,你该做的是将他带回去,白羽箭上有毒。” 江怀砚语气森然。 不是见血封喉的毒,但也不会让沈关越好过,昏迷只是最轻的后果。 他对这毒的属性了如指掌,只因为。 这毒,是他亲手所下。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道,他心悦我,我心悦君后,自此他是臣,我为君。” 江怀砚冷声,“这便是公道。” 伏山第一次看清,原来外表羸弱的人,狠下心来竟会如此薄情。 江怀砚说的没有错,小侯爷身上中了剧毒,若是不及时回侯府治疗怕是会有生命之忧。 而一炷香时间内,伏山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手刃江怀砚。 他起初想要诛杀江怀砚,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凭着小侯爷现在昏迷不醒无法阻止。 可冷静下来之后,伏山便绝冷汗涔涔,幸好刚才没有贸然出手。 先不谈江怀砚到底功夫有多深,他跟随小侯爷日久,深知眼前薄情之人就是小侯爷的性命。 江怀砚若死了,小侯爷岂肯独活? 眼见着伏山狠狠一跺脚,招呼了两队银甲军搀扶着沈关越愤然离去,站在屋子中间一直岿然不动的江怀砚这才晃了晃身体,似乎是支撑不住要倒下来。 他身上有旧伤,刚才又在太后安排的死士面前逞了一番孤勇,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 等屋子重归安静之后,江怀砚双膝一软,狠狠跪跌在地上。 身上很疼,膝盖疼得几乎要断裂。 比膝盖更疼的,却是胸口。 好似无端端压了几块巨石一样,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带着极端的痛苦,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的骨骼压碎,扎进血肉里狠狠搅动,将他那颗残破的心扎成千万个窟窿。 江怀砚几乎是颤抖着蜷缩在地上,紧紧捂住憋闷的胸口,就这样冰冷的躺在坚硬的青石砖,任凭寒气一点一点侵蚀着他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 身上很冷,不如心冷。 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 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在被人遗弃的屋子中。 有一人紧紧咬着牙关,孤独蜷缩在那。 一面清醒,一面沉沦。 过了许久,直到外面的灯会喧嚣逐渐散去,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打更声的时候。 江怀砚才努力支起手臂从地上坐起来了,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样的日子,怕是从今日开始,将会有很多很多。 无人会像沈关越那样事无巨细的照顾他,嘘寒问暖,逗他开心。 甚至连腿疾发作的时候,也只能是一个人昏昏醒醒,直到此时月上中天。 缓过神来以后,江怀砚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在地上摸索了一圈将沈关越刚刚慌乱之中掉落在地上的木雕小人揣在怀里。 小心翼翼,藏在极深极深的角落。 无人可窥探。 回到江府的时候,府里灯火通明,江崇似乎已经从朝中赶了回来,官袍都没有来得及脱便坐在正堂中间的太师椅上,一脸凝重。 江怀砚没来得及换衣服,走到中堂冲着江崇微微福了身,“阿耶。” 江崇的目光落在他一身白袍沾染的血迹上,“怎么了?” 江怀砚面色不变,镇定回答:“长巷内遭遇劫杀,沈关越身受重伤。” 这本是一件可能遇到的事,可江崇却忽然拍着桌案站起来,“怎么会这么巧?” 这么巧? 江怀砚目光狐疑,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 江崇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儿子,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昨夜宫里出了事,为父只是没有想到,这宫里竟会如此动荡,也不知我应允你想的事情到底是福是祸。” 看来昨夜他和江怀薇没有猜错,三声钟响,确实是宫里出了大事。 江怀砚没有插话,耐心听着江崇继道:“昨夜圣上忽然发疯,持着长剑冲进太后宫殿,说是太后派人要取他的性命,他要先杀了太后。” 江怀砚浑身一震。 他知道司徒幽是个疯子,可是前世这时候,司徒幽还在跟太后虚与委蛇,并没有真正的撕破脸。 如今怎会? “幸好太后睡得并不深沉,还有内官拼死相护,夺走了圣上手中长剑,否则必然牵连朝内朝外,一旦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江崇看向江怀砚,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昨天晚上圣上就寝之前,看见了什么?” “什么?” 江怀砚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又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 “一篮子桑果。递上去的一篮子桑果,说是给圣上尝尝鲜。” 江崇目光深沉,多补充一句:“沈关越派人递进来的。” 其意不言自明。 司徒幽多半是吃了那些桑果,才会忽然疯疯癫癫做了一些极其可怕的事。 江怀砚几乎是立刻否定:“那些桑果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沈关越虽然平时看起来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很多时候甚至连江怀砚都自叹不如。 那样冷静步步为营,躲在暗处指点江山的沈关越,绝不会冲动行事,尤其是一篮子很明显是他送过去的桑果,要是下毒的话分分钟就会被太医查验出来。 “看来你果然很了解沈关越。”江崇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那篮子桑果确实没有问题,无毒无害口味清甜。” 江崇话锋一转,“沈关越送一篮子桑果,不过是为了告诉圣上,他沈家来去自如,想出城便出城,想叛变就叛变,区区一个司徒氏,根本不放在眼里。” 是的。 司徒幽白天刚刚在围场斥责了沈关越私自抗旨出城的事情,沈关越那时候大大咧咧宣称,出去只是为了采一篮桑果。 这是不将圣上,不将禁令放在眼里。 晚上却又派人送上一篮桑果,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司徒幽,程门和圣旨,对于他们沈家来说形同虚设。 司徒幽本来就神志不清,成日疯疯癫癫的,又想着大权独握。 被这么一刺激,自然对太后对沈家心生怨恨。 “那也不至于发疯冲到太后寝宫,圣上理智尚存。” 江怀砚虽然不明白沈关越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一出,可以他对司徒幽的了解,都已经隐忍了十数年,又岂会因为一篮子桑果当面质问太后? 江崇目光一沉:“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沈关越此人,手眼通天,并非碌碌无为之辈。” “昨夜圣上就寝之后,竟然梦见二鬼压床,醒来脖子上就多了一圈剑伤,为父面见圣上的时候血迹仍在,做不得假。”江崇语气凝重,“鬼神之说为父是不会相信的,怕是沈关越派人做的手脚。” 显而易见,昨天在面见司徒幽的时候,徒幽拿长剑划伤了他的脖子。 江怀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细细的伤口已经结痂,并无大碍。 可沈关越似乎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中,然后暗中派人去惩治了司徒幽。 他若是司徒幽,夜半惊醒发现自己差点毙命,再想起那篮子无所顾忌的桑果,也未必会忍得住不发疯发狂。 “阿耶放心,从今日起到我成为君后,沈关越都不会再闹事。” 那味毒药,足够沈关越沉睡很久。 江崇叹了一口气,走下堂来站在江怀砚面前,抬手拍了拍幼子的肩膀:“为父担心的哪里是沈关越不安分,你可还记得为父刚才和你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 江怀砚微微点头。 “沈关越此人深不可测,绝非他表现出来的纨绔不羁,他怎会不知,等第二日圣上清醒过来会找他问罪?如今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圣上又拿谁去问罪?此人心机之深沉,计划之周密,无人能及。” 江崇语气越发严肃,“为父想问你,这样的人物,既然能在你面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究竟是他一时不察?” “还是他因为知道是你,所以心甘情愿?” 这一番话听得江怀砚心神巨震。 他料想过许多去欺骗沈关越的理由,却从没有一次想过,沈关越是心甘情愿上当受骗的。 难怪刚才伏山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因为他的小侯爷受了重伤才会充满恨意,反倒是别的原因。 江怀砚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有什么东西被束缚在胸口,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呼之欲出。 沈关越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在乾正殿内和司徒幽的对话。 他可以那样轻易的派人潜入乾正殿,刺杀司徒幽,甚至只需要狠下心将那刀多往下一寸,江山便可易主。 又怎么会打听不到乾正殿内简简单单的对话呢? 所以沈关越早就知道,知道他想要将整个沈家当做交换的筹码,也知道,他要抛弃沈关越,去当君后。 可从始至终,那个少年对着他永远是笑意,带他最爱的点心,为他准备所有聘礼。 怀揣着满心满意的爱,甚至心甘情愿的倒在他的箭下。 只因为他相信他。 不是他亲口从嘴里说出来的,沈关越都不会相信。 哪怕是自欺欺人,那个少年也会骗自己到最后一刻,到血流尽最后一滴。 “砚儿,现在还未能定局,你还有回头的机会。”江崇欲言又止,“起初我是不同意你们二人婚事的,可如今沈关越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即使有一日江家都覆灭了,这天下仍能有一人可以护你周全。” “回头吧,砚儿。” 江崇语重心长。 回头吧。 这三个字听起来多么的轻易,仿佛只要他现在回头朝沈关越走向一步,那个如火般炽热的少年就会放下一切,朝他踏出九十九步。 他的阿耶看人从来没有错过,确实,沈关越如同他所想,在江家满门灭族的时候,依旧坚定的站在他的身侧替他挡风遮雨。 甚至以沈家所有的兵权换他一人性命。 沈关越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只是这良人,不该属于他。 重生以来江怀砚想过许多,也曾经在无数的深夜里后悔过,踌躇过,自己是否应该同沈关越坦白,然后共同携手面对这乱世局面。 到最后,辗转反侧思索的结果依旧如初。 不能回头。 不能,不可,不愿。 即使聪慧如沈关越,繁盛如长平侯,强悍如太后,到最后依旧都败在司徒幽的手里。 江家三族俱灭,太后永囚佛堂,沈家兵权倾覆。 这一切的结局,都指向一件事情。 那便是司徒幽的背后,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若司徒幽手中没有绝对的把柄和权力,又怎会做到这些不可能的事。 他现在同沈关越回头容易,想要再探司徒幽背后的势力就难了。 不知这一世若是身死,还有没有再重来一次的可能。 江怀砚不敢赌,也不能去赌。 以沈关越惊艳绝才的本事,就算不留在金陵城,就算是抄家流放,就算是一无所有从头再来,依旧可以过得肆意潇洒。 他不担心沈关越。 他也不会回头。 “阿耶,我意已决。” 江家抄家灭族之恨,阿姐身死深宫之仇, 哪一桩哪一件,不比他和沈关越之间的感情重要? 江崇似乎是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已有些苍老的脸上并没有太多震惊的表情。 反倒是充满了担忧:“既如此,你可有十足的把握与沈关越为敌?若你此战无法扳倒沈家,怕是所有其他计划都付之东流水。” 沈家能站到如今的地位,除了仰仗太后之外,更多的是因为长平侯的赫赫战功。 而长平侯素来清廉,立下赫赫战功却从来不邀功,立下赫赫战功却从来不邀功,甚至知道急流进退,从来不会让司徒幽感受到威胁。 想要同沈关越为敌,必然要将整个沈家踩在脚下,让长平侯再也不能翻身。 长平侯行的正坐着端,又有军功傍身,谈何容易? “阿耶不必担心。” 江怀砚从袖中慢慢掏出一张密折,这是一张十分精巧的密折,只有手掌般大小,上面细细密密写着不少东西。 江怀砚将这道密折递给江崇,“这上面有长平侯偷取军需的罪证,定澜江沉船,军需却早已不翼而飞,沈关越难辞其咎,足以让沈家倾覆。” 窃取军需,是泼天大罪,足以让沈家抄家灭族那种。 江崇有些不可置信的接过密折,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只觉得满眼震惊。 连他这样的老臣都没有想过,这般庞大的罪证竟然会落在江怀砚的手里。 “你是如何得到的?”这件事沈家该做的隐秘无比,怎会轻易为外人探寻。 江怀砚目光平静,心中有多少惊涛骇浪都掩藏在这副羸弱的身躯下,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论智谋,他或许与沈关越不相上下,正面交锋未必可以占得上风。 可若是论感情,沈关越败就败在他的一往情深上。 江怀砚在赌,赌沈关越对他的感情牢不可破, 赌沈关越爱他至深,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简直恨不得剖心相证。 所以就算他们二人为敌,沈关越也一定是必输无疑的那个。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开始,还是现在。 沈关越这一生,都不会对他刀剑相向。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6. 他便赌他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面见太后 拿沈关越的一腔痴情来赌,江怀砚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却又无可奈何。 他没有解释,“今日太后或许会宣召我,此去太后宫中生死不知,望阿耶好好保管这本密折,长平侯不日便会战败,押送到金陵那一日,便是这副密折子重见天日之时。” 到时候两个重罪一并加在长平侯身上,抄家流放变成定局。 江怀砚话音才落,背后就传来了内官尖着嗓子的声音:“江家二公子江怀砚可在?太后宣诏,请二公子即刻入宫觐见。” 来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大内官萧英。 江崇是第一个步出大堂的,太后下的是口谕,所以没有圣旨要接。 江崇只是站在院子里,等江怀砚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紧紧扣住他的手。 用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语气,“太后对你有杀意。” 此一去入后宫,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阿耶放心。”江怀砚轻轻拍了拍江崇的手,示意阿耶松开。 他的阿耶虽说忠君爱国,但对自家子女还是有疼爱之心的。 “太后只是喊江公子进宫叙叙旧,还请江丞相放心。” 萧英站在院中,皮笑肉不笑,语气连成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这副模样便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谁人都知道,萧英是太后手中的一把刀,是太后裙下的一条狗。 沈太后指哪儿,萧英就会咬哪儿,咬的人骨肉淋漓,不死不休。 太后把持朝政数十年,死在萧英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奴才贱命,都不过如同蝼蚁。 太后派萧英全程看护江怀砚,那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警告。 可江怀砚却丝毫不惧。 这一世,他连沈关越都能舍了,弃了,生死又算得什么? 当然,他不会死。 起码不会死在司徒幽前面。 再一次踏上步入深宫的长道,江怀砚换了一番心境。 太后故意搓磨他,没有派人给他撵车,而是让萧英不停地提醒他脚步快一些,莫要耽搁了时辰。 江怀砚虽然看起来步履如飞,但都是全靠药物支撑着。 沈关越给他的药早已失了药效,他在临出发前借着拿东西为由,连吞了三副五石散。 为的就是活着从太后宫里出来。 他一定能让自己活着出来。 深宫悠长,波谲诡异,他偏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杀出一条血路。 太后的宫殿并没有乾正殿辉煌,只是坐落在后宫毫不起眼的一座宫殿里。 就像沈太后其人,虽然是先帝发妻,但却是最不得宠的那个。 先帝南征北战途中携带了不少美娇娘,偏偏却没有发妻的地位,留着沈太后一人在家乡独自带着孩子,差一点儿便再也不能回到宫中。 就是这样一个不受宠爱的发妻,硬生生在乱世之中为自己拼出了一条通天大道,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大权独揽数十年。 沈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存在。 就如同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宫殿,像一条安静蛰伏的毒蛇,不知何时会狠狠给你来上一口。 萧英停在大殿外,冲着厚重的帘子说了声:“太后,江家二公子到了。” 沉重的青铜古铃坠在藏青色门帘上,随着里面侍女的掀动,发出古朴悠远的声音。 穿着鹅黄色仕女服的侍女缓缓踏出门槛,冲着萧英比划了一个进门的手势。 然后脸上带着笑意替他们二人撑开门帘。 全程一言不发。 江怀砚眼角余光落在那侍女身上,心中有些许黯然。 前世他曾经听沈关越讲过沈太后的八卦,沈太后位高权重却十分惜命,时常觉得有人要害她,所以宫中服侍的内官和侍女,除了萧英以外皆口不能言,也不会写字。 这个世上除了死人,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守住太后的秘密,将太后宫围的水泄不通,一丝一毫消息也放不出去。 江怀砚黯然的,是年纪轻轻被人送入深宫的婢女,还未能好好体会人间美好,就已经被萧英灌药毒哑了。 他们江家族人,连同几个月大的幼童都在刑场上被斩首,想起来一生命运与这些被毒哑的侍女并无不同。 不过是天潢贵胄脚下的玩物罢了。 要倾覆皇权,道阻且长。 江怀砚不是第一次见太后,前世他同沈关越大婚那天,沈太后是亲自带着贺礼来的,以彰显对沈家的重视。 所以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大权在握的太后。 太后的宫殿中点着袅袅余香,江怀砚浅浅一闻,便知道那是可以让人软骨疏松的药香。 旁边还有侍女拿青萝小扇不停挥舞着,生怕这些药香不能传到他的鼻子里。 江怀砚神色不变,仰头看侧躺在软榻上的太后。 与他第一次见到的身穿吉服的太后不同,眼前的太后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将半黑半白的头发盘在头上,然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粗布,就这么普普通通双腿盘在榻上。 若不是此时他身在太后宫中,甚至可能怀疑是有人假扮了沈太后。 堂堂沈太后,在自己宫殿里竟打扮的如此朴素… “参见太后。”江怀砚动了动身子,没有跪下。 沈太后似乎也不恼,不在乎对方知不知礼数。 毕竟她看向江怀砚的眼神,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萧英两只手恭敬垂在胸前,站在江怀砚身侧,看似在身侧服侍,实则是已经阻断了江怀砚所有退路。 只等一声令下,他便上前拧断江二公子的头颅。 “哀家许久未曾见过,像你如此命硬之人。” 太后叹了一口气,似是惋惜,惋惜这命硬之人今天要丧命于此。 “确实。”江怀砚语气淡然。 “城外碎石滩上,昨夜木雕店中,承蒙太后暗杀之恩。” 那日乱石滩上,他这一双腿。 便是沈太后派人废的。 江怀砚话音落下。 一直袅袅上升的余香忽然被一阵风吹散,惊得四处飘渺。 闭目养神的沈太后也在这句话后缓缓睁开眼。 这是江怀砚走入寝宫以来,沈太后第一次正眼瞧他。 哦,这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即使是前世,他和沈关越拜堂成亲行大礼的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沈太后,也并未给他一分眼色。 原因无他,他的阿耶是个忠臣。 只忠于圣上,忠于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 所以他的阿耶对这个很可能擅权的沈太后,从未给过一分辞色。 江家是忠臣。 沈家依附于太后,自然很可能是逆党。 沈太后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意过他和沈关越的婚事。 所以才会有城外乱石滩劫杀一事。 “你知道是哀家所为,却还准备进宫?” 沈太后语气略带好奇,将身体坐直却并没有看向江怀砚。 而是在面前的桌案上不停拨弄着什么。 仔细看去,是一堆混合在一起的豆子,红的,绿的,黄的,各色豆子混在一块儿,根本分不清你我。 在这堆豆子的旁边放着三四个烧制十分精美的汝窑,沈太后就这么不紧不慢的一颗一颗捡豆子,将那些颜色不同的豆子分别放进汝窑中。 这种看似无聊的举动,实则非常锻炼一个人的心性。 而上辈子沈太后可以在民间蛰伏那么久,最不缺的就是这份耐力和心境。 与沈太后争斗,可远远比和司徒幽斗要来得危险的多。 江怀砚知道沈太后是平民出身,当初先帝起兵谋反,手中兵不强马不壮,迫不得已与漕帮结姻亲,而沈太后便是漕帮的大小姐。 此后十数年,沈太后独自守在家乡,苦等着先帝浴血奋战,一步一步将她推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所以沈关越的身上也多少有些流匪的脾气,动辄便肆无忌惮做一些抗旨不尊的事儿。 江崇素来不喜欢这种流匪脾气,所以总是对沈关越不满。 江家是名门望族,世代忠诚,自然是不愿意和沈太后同流合污。 既然不能同流合污,沈太后便选择毁掉江家。 江怀砚现在的腿其实没有知觉,在三副五石散的作用下可以支撑他站一天。 可一与沈太后提到乱石滩劫杀,他便觉得那些曾经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溺得人窒息。 毁掉江怀砚,就是毁了江家的未来。 从此之后,无论江崇他如何未雨绸缪,江家的荣耀也直到江崇这一代就结束了,再也无法复刻。 江怀砚心下黯然,但又为自己的选择高兴。 还好,这一世他可以让阿姐离开。 谁说女子不如男? 就算江家只剩下一个阿姐,阿姐也一定会成为巾帼英雄,重续江家的荣耀。 有这些令人心伤的事件在前,如果有的选择,他也不愿意同沈太后,同这个曾经的刽子手结盟。 可他没得选。 “太后悉心抚养圣上多年,却终究没有办法同圣上一心,如今你已经年迈,莫非是想等圣上得势之后被永囚佛堂吗?” 他毫不客气地将前世太后的下场点名。 与虎谋皮,就必须鲜血淋漓的把真相撕开给对方看,让彼此都斩断自己的退路。 沈太后捏着黄豆的指尖一顿,将那颗小豆珠子在手指间来回摩挲了半晌。 片刻,她道,“可笑。” “先前是为了嫁入沈家,哀家就当沈关越那孩子不懂事,不过是一个残废,娶了也就娶了。” “如今你又想入宫为君后,还妄图挑拨我与皇帝的关系,真当哀家不敢在福宁宫杀你吗?” 沈太后当然敢。 若是换做前世的江怀砚,确实会对沈太后束手无策。 但如今并不。 “太后想杀,悉听尊便。” 江怀砚语气淡漠。 沈太后却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你是想跟哀家说杀了你哀家就救不了沈关越吗?哀家派去的人,哀家心中清楚,若是白羽箭上藏了巨毒,数月前在乱石滩上,你又岂会有命独活?” 沈太后做事虽会选择暗处,但绝不效仿宵小之辈行卑劣之事。 白羽箭上的毒,不是沈太后抹的。 江怀砚当然知道那毒不是太后下的。 因为那白羽箭上的毒,是他亲自抹上去的。 他选了最不该选的一条路,亲手毒害他的少年。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7. 面见太后 免费阅读.[.aishu55.cc] 18. 宫闱秘闻 但沈关越的命,是到最后与太后无法谈妥才会拿出来的筹码。 江怀砚早已做好准备,若是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办法立他为君后的心,他便只能将沈关越这条后路拿出来,与太后撕破这最后一张脸面。 只是如今,他还不愿这么做。 或许这是他对沈关越最后残存的一丝不舍,也是他们二人之间最不该互相利用的东西。 “拿沈关越的命要挟,是下下策。” 店外射箭之人,藏在暗处难以分辨,混进去一两个不是对方的人,沈关越没这么轻易察觉。 江怀砚没有说谎,拿解毒这件事要挟太后,确实是他选择的下下之策。 他今天要同沈太后谈的,是另一件事。 一件惊天骇俗,连沈太后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这番来回的拉锯,终于让沈太后坐直身体,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人。 她素来觉得,江家这个孩子自小体弱多病,虽少年之姿也满京城赞誉,可终究是羸弱病体,这才会在碎石滩上留他半条性命。 不过废人一个,本就没什么威胁。 可眼前人,如今不卑不亢,毫不畏惧。 行事作风井井有条,环环相扣,一点儿也不像个羸弱少年。 江崇的儿子,竟与江崇做派完全不一样。 谋算人心,毫不手软。 “说说,上上策是何事?说的好听,哀家便留你一个全尸。” 谋算人心,更该杀。 江怀砚平静与沈太后对视,在那充满威严的目光注视下,他心中古井无波。 “太后不会杀我,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才可以替太后谋得百年之位。” 百年之位。 是指沈太后在百年寿中正寝的时候,依旧可以手握大权不放。 这是沈太后的心愿,却也是不可能达成的。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越发年长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可能撕下沈太后的一块肉来。 “圣上是哀家的孩儿,哀家与哀家的孩子谁掌大位,并无分别。白云苍狗,人生易老,哀家掌权数十年早已厌倦,这便是你所说的上上之策?” 福宁殿外逐渐传来了掌灯的声音,太后依靠在榻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似觉无聊,颇有困意。 屋子里这会儿极静,能听到来来往往宫人的脚步声。 还有江怀砚自己的心跳。 沉稳,有力,无所畏惧。 他道:“母子同心,自然没有分别。” 他又道:“可若非母子,如何同心?” 江怀砚明明说得很轻,大殿内却比刚才还要静上几分。 明明今夜没有雷雨,应该虫鸣声声悠远绵长,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夏夜。 可如今连殿外的虫鸣声都听不到。 整座福宁殿被一种死寂的味道笼罩着。 雷霆之怒很可能一触即发。 “你说什么?”沈太后晃了晃神,重复问了一句。 江怀砚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转换成一句完整的话,却一时间没有办法理解意思。 又或者说理解了,不敢去相信。 所以沈太后又复问了一句。 江怀砚一哂:“太后听见了,臣不必复述。” 何其傲慢。 只因这段隐秘,如今大概只有他一人知晓。 司徒幽并非太后亲生,这件事情江怀砚刚查到的时候也十分震惊。 当初江家灭族事变来的太快,他的阿姐江怀薇死于深宫之中那样仓促,仓促到好像是被急匆匆灭口。 可是他的阿姐始终是一国之后,就算犯下滔天罪孽也不该就这样行事匆匆让她自缢。 除非阿姐死时得知了什么内幕被人灭口了。 奈何前世的江怀砚一直藏在侯府深处不问世事,所以也失去了很多机会。 还是他的阿耶在被问罪之前,匆匆传来的那份家书里稍有提及,说阿姐临死之前曾经传信回家,信中只提有“易子”二字。 想必就是这易子之事,才招来杀身之祸。 否则江怀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就算司徒幽刚刚将所有的权利拿回自己手里,又何须这么着急的就把江家铲除掉? 飞鸟尽良弓藏,虽是君王本性,但如此急功近利,司徒幽绝对在背后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必这“易子”二字,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所以自重生那一刻起,江怀砚就一直在探寻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 司徒幽喜好男色,虽然大雍民风开放可以娶男子为妻,可是男子无法生育,所以司徒幽在位那三年根本就没有皇子出生。 既然没有皇子,又如何产生“易子”之说。 除非…… 想到这一关窍的时候,江怀砚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分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普天之下哪会有一个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可偏偏这件事又如此真实。 如果说前世的司徒幽刚刚扳倒太后,却忽然得到了一个秘闻,自己并非太后亲生之子。 那么他刚刚得到的,完完全全的权利就岌岌可危。 太后毕竟垂帘听政数十年,其威信不言而喻,若是太后借着他的身份做文章,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司徒幽已经尝到甜头,怎么可能会再将全力放手,所以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尽知道这个秘闻的人。 江怀薇便是首当其冲,然后就是江家所有人。 只要这个秘密永远埋于黄土之下,司徒幽就可以高枕无忧。 江怀砚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浑身是冷汗,一身长袍皆已被浸湿。 沈关越曾说过,这整个朝堂都波谲诡异,皇族更是不堪,所以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 确实如此。 后来他便一直暗中探寻这件事,直到找到些许证据,才能证明这“易子”之说,原来都是真的。 “易”出去的子是谁,江怀砚没查到。 但这“易”过来的子,确实是司徒幽无疑。 沈太后沉声不言,殿中也再无人开口说话。 远远望去,坐在软榻上的太后如同一座泥木雕塑般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江怀砚耳畔才听到太后厚重的声音:“吾儿手腕内侧有一道胎记,幽儿身上也有,在同样的位置。” 沈太后这是在生疑。 但若无实质性的证据,江怀砚又怎敢去赌这一遭? “知晓圣上胎记位置的人不计其数,太后久居庙堂,怕是不知民间有一术法名为刺青,可将染料颜色送入人体肌肤之下,模拟形状更不在话下。” “你又如何证明,幽儿身上的胎记是这刺青?” 江怀砚摇了摇头:“无法证明。” 复又补充一句:“是暂时无法证明。” “若太后让我入主后宫,能与圣上贴身照料,我自有证明之法。” “荒唐,就凭这种无稽之谈,甚至你都无法证明,你以为哀家就会相信你?” 太后难得动了怒。 江怀砚却不以为然。 他敢站在这儿,站在沈太后的面前提这件事。 就是因为他笃定,沈太后是个有野心的人。 人心都是不可以琢磨的。 一旦猜忌的种子在心中种下,即使是接下来没有任何的行动,那颗种子也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他今日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沈太后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他虽有证据,却不是这个时候该拿出来的。 他要和沈太后联手,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有利用价值。 在一阵长久的对峙之后,一切终于如江怀砚所预料。 沈太后忽地直起身子,随手抓了一整把混合在一起的豆子往地上一撒。 那些豆子四处滚落,在青石砖上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 空荡而寂寥。 “哀家有时候在想,这豆子为何要分得如此清晰,粒粒分明,就这样一把洒掉也未尝不可。” 反正豆子永远都是豆子,变不成人。 “你要做君后,哀家可以应允你,但哀家想要看到你的诚意。” 江怀砚知道,那颗种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沈太后瞥了一眼江怀砚的那双腿,似是有些未尽的遗憾。 大抵是因为她原本以为江怀砚的双腿已经残废,可偏偏人家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 江家权倾朝野,若是江怀砚提枪上阵,重披战甲,将来怕是一个大威胁。 如今将他困于深宫之中,反倒是另一条路。 沈太后不言明,江怀砚也明白她的意思。 他早在入宫之时就有准备。 高堂大殿,朗朗清声。 “请太后赐一碗药,以绝子嗣。” 沈太后目光一顿,有些狐疑的神色落在江怀砚的脸上。 赐药?子嗣? 可江怀砚分明是男子。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8. 宫闱秘闻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偷龙转凤 站在江怀砚背后的内官萧英闻言,从背后打了个手语,很快就有婢女退下去准备。 到那碗晶莹剔透带着厚重苦香的汤汁,被端到江怀砚面前的时候。 他语气波澜不惊:“太后想要的诚意。” 语罢,他接过汤药碗,一饮而尽。 有朱红色的药汁顺着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往下滑落,滚入细腻晶莹的脖颈中消失不见。 然后便是唇齿间苦涩味道,一寸一寸蔓延至胸口,带着灼热,毫无退路地在体内横冲直撞。 将一碗汤药全都喝完之后,江怀砚才缓缓奉上自己的诚意。 “太后有所不知,圣上喜好男风,以治疗头疾为由,在宫中圈养了一批太医,日夜不停为其研制如何让男子生子的药物,太后若是不信,可以让萧内官去查看。” 让男子生子,着实是荒谬至极。 起初江怀砚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可越往下调查越发心惊胆颤。 司徒幽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疯癫。 “这件事哀家自会去查看,你确实有诚意。” 沈太后也有些惊叹。 分明司徒有所图之事还未成,江怀砚却可以提前洞察,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斩断,足以证明江怀砚的能力。 这一番与沈太后的交锋,最终以江怀砚预计的结果告终。 他得到了沈太后的一力支持,也就是说只要沈关越不提前醒过来,这一切事情就会成为定局。 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从福宁宫中出来之后,江怀砚只觉得体内翻涌的那股苦涩药味在搅动他的五脏六腑。 仿佛将他的所有内脏都要撕裂,重组。 而因为红花的效力太强,原本早已经止血的腿骨断裂处,也开始渗出点点嫣红。 他好像流了很多很多血,越往外走一分,唇角便苍白一分。 夜风骤起,夹杂着丝丝冷雨,在夏夜里显得格外冻人。 江怀砚走在这漫天风雨之中,身形摇摇欲坠。 他仰起头,烈烈衣袍在风中翻飞,吹皱他单薄的身躯。 直到四周的景致开始恍惚,江怀砚踉踉跄跄摔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整个腹部疼得浑身冷汗。 他才后知后觉明白。 再不会有人守在他的身边。 那个无时无刻在宫外等候着他,为他遮风挡雨,永远笑着喊他“阿砚”的赤诚少年。 被他亲手推开了。 天昏地暗,摇摇欲坠,沁凉的寒意布满他的四肢百骸,而此时打着灯笼的内官已经走远。 若是他站不起来,怕是就要躺在湿漉漉的雨夜里一整晚,他这病体残躯,连能不能活到明日都不知道。 恍恍惚惚间,江怀砚好像看见一只手朝他伸过来。 是他的少年吗?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直到整个人坠入黑暗之中…… 。 等江怀砚再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朦朦胧胧的,到处都是汤药四散的烟火气。 苦涩的药味将周遭每一个木质家具都浸润了,在月光下泛出了莹莹的迷雾。 可见这屋子的主人,成日里都与医药为伍,俗称抱着药罐子而生。 江怀砚努力睁开眼,腹部的疼痛已经稍稍缓解,他好像记得他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就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他倒下的那一刻,记得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揽住他的人,是沈关越。 江怀砚自嘲地笑了笑,抵住唇咳嗽了两声,缓缓坐起身来。 他躺在暗黄色软榻上,而暗黄色是皇家专用的颜色,平民大臣王公贵族皆不可用。 江怀砚心下了然几分,看整个屋子的装饰应当并不是在皇宫里。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外面的人听到他醒来的动静,吱呀一声将沉重的雕花木门推开。 接着便是木质轮椅同青石砖摩擦的声音,这种声音江怀砚前世听了无数次,早已耳熟能详。 循着声音望过去,远处灯火落下处,一个消瘦身影坐在轮椅上缓缓摇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怀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就这一瞬间的恍惚,那人已经来到近前。 没有遮掩他的容貌,江怀砚一眼就认出此人是西京王司徒京。 司徒京比那日在大殿外见到的还要瘦弱几分,遮掩不住的咳嗽声和苍白的脸色都在告诉别人,他的身体十分差劲。 被司徒幽折磨这么多年,身体健壮就不对了。 江怀砚没有先开口说话。 而是安静等着司徒京先开口。 司徒京身上一点王爷的架势都没有,摇着轮椅走到正在熬药的炉火面前,轻轻拨了两拨:“这药再熬半个时辰就可以喝了,太后给你的那碗红花汤下了足足二十倍的分量,你熬不过去,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 二十倍。沈太后果然是沈太后,下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 江怀砚心下了然,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的样子。 他自然是希望沈太后心狠手辣,只有沈太后足够心狠手辣,司徒幽才可以在他们二人联手下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将司徒幽扒皮抽筋,放干每一滴血肉,才能解灭族之恨。 而在这场目的达到之前,所有的委屈他都可以承受。 “谢过西京王。” “你我之间,何用谈谢字?” 司徒京一手熬药的手艺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看来大病良久。 只是手腕侧面有一条蜿蜒直上的可怖疤痕,随着司徒京的动作在袖间摇曳,似乎绵延到手臂内侧,虽然看不太清晰但已经觉得很可怕。 他的目光司徒京浑然未觉, “在这宫里,你是第一个敢给我递伞的人,江二公子,不怕得罪圣上吗?” 江怀砚掩盖掉眼底对那条恐怖伤疤的错愕,语气很淡,“既是盟友,何畏惧得罪。” “看来我注定要叫你一声皇嫂了。” 司徒京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专注的盯着正在沸腾的药炉,两个聪明人之间其实无需多说,江怀砚甚至不需要过问为何司徒京会将他从皇宫里救出来。 盟友二字,说明一切。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都想要司徒幽死! 屋内安静了半个时辰,江怀砚只躺着闭目养神,他需要养精蓄锐,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更重要的硬仗去打。 直到晨光微熹,司徒京将那碗熬好的汤药端过来,江怀砚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滚烫的汤药逐渐安抚了腹部隐隐的疼痛,放下药碗之后江怀砚微微抬起头,透过窗棱看向外面初升的红日。 “天亮了。” “是啊,本来今日,应该是沈家那位小侯爷给你下聘的日子。” 司徒京默默将喝完的汤碗收走,这一切做的行云流水。 “今日也是战报抵达金陵城的日子。” 江怀砚微微叹气,“要变天了。” 他没有记错,前世就是在沈关越下聘礼日子,从阵前传来了长平侯的军报,平山关溃败,三万长平均惨死,圣上龙颜大怒,派人立即将长平侯押送回京。 也是在那一日,少年虽然脸上沾满风霜,却依旧笑意盈盈抬着所有的聘礼站在他的府门口:“阿砚,我来娶你了。” 当时江怀砚说的什么?他说无论长平侯会如何,他都会如约嫁入长平侯府,与沈关越共同进退。 沈关越生,他生。 沈关越死,他死。 多可笑的生死与共。 “那我便派人用轿子送你回去。战报若是有事,皇兄那边又要召见我。” 司徒京说的轻描淡写。 可江怀砚知道,长平关战败对于司徒幽而言是件大事,所有的怒火最终都会被发泄在司徒京的身上。 但他没有阻止,“若今日战报回京,但请王爷助我一事。” 司徒京沉默片刻,缓缓出口:“你可知,前天晚上宫里敲了乾正钟,是为了何事?” “知道。” 是沈关越派人动了手脚,替他惩治了司徒幽。 沈关越这人,总是这般护短。 “沈小侯爷如此护犊子,若知你这般行事,你当真……” 司徒京停顿片刻,“你当真要这样伤他?” “嗯。” “不后悔?” “不悔。” … 回到江家的时候,府里面灯火通明,下人们皆来来往往忙碌着手中的事情,似乎有人到访。 江怀砚半只脚才踏入大门,江怀薇就一把把他扯过去:“你可知道平山关的战报回来了,长平侯战败,死了足足有三万将士。” “路上听说了。”江怀砚很平静。 一切和他所算的分毫不差。 江怀薇喉头一哽,有些恼怒,“沈家遭此大难,你还要我替你嫁去长平侯府吗?这种时候你就应该陪在沈关越的身边,要知道圣上肯定会借此机会好好惩罚长平侯!” 江怀薇满眼都是关切,一来是担心他和沈关越之间的关系走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二来若是在这种时候江怀砚悔婚,那就是千夫所指,是要招人唾骂的。 她这阿弟从小身体羸弱,本就不能马上封侯了,还要被人唾骂,身为姐姐怎么能让阿弟受此屈辱! 瞧着江怀薇这暴脾气分分钟没有办法理顺,江怀砚只能笑得无奈。 “阿姐怎么又忘了,长平侯府若不遭难,阿姐怎么能跟着流放?” “你就这么确定最后是流放,虽说平山关丢了是大罪,但长平侯终究是太后亲族,也许太后三言两语就把这事解决了,回头沈关越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阿姐放心,找不了我麻烦。” 江怀薇这急脾气,江怀砚觉得幸好没有将全部的计划告诉她,否则阿姐只会更担心。 “倒是阿姐,准备好嫁衣了吗?” “嫁衣?今天就要嫁吗?”江怀薇刚才还伶俐的嘴一下子变得有些愣愣巴巴,举着手指指了指堂前来的客人,又指了指自己,“不是,长平侯这不刚被押送回来吗?就这么着急?” 江怀砚慎重点头:“当然着急。” “沈小侯爷遇刺身受重伤,长平侯又遭遇战败被押解回京,长平侯府遭遇大难,需要人嫁过去冲喜。” 江怀砚语重心长劝说,“阿姐大义,在长平侯府内忧外患之际毅然下嫁替他们冲喜,世人只会赞誉我们。” 江怀薇拨开阿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满脸嫌弃道,“我哪里是去冲喜的,我这是替我们江家去索命来着!” 这一句说的直接,竟是将许久未曾展颜的江怀砚逗笑了。 姐弟二人之间的氛围刚刚轻松了些,那堂前等待的客人就看向此处,发现江怀砚回来,匆匆忙忙提着袍子往这儿走。 “江二公子回来了?奴才是长平侯府的管家,奉小侯爷之命来送聘礼。” 江怀砚忽然心头一跳, “沈关越他伤势如何?”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19. 偷龙转凤 免费阅读.[.aishu55.cc] 付诸流水 “江丞相可是欺我家侯爷不在主事?想要来个偷梁换柱?” 他们是长平侯府,不是普普通通的高门大户,绝不会让人随意践踏。 “偷梁换柱?江某不过是听从太后懿旨而已。” 江崇面不改色,冷起脸来颇有一番丞相的威严。 江崇毕竟是yin浸官场已久,像这些察言观色,以官威来压人的事情自然是做的得心应手。 别说站在面前指责的只是长平侯府区区一个管家,便是现在长平侯沈沧海站在他的面前,江崇也绝不会皱一个眉头。 太后旨意,便是如今大雍朝最令人信服的东西。 当然,江崇会遵从太后旨意这件事,远比太后旨意里让谁嫁去长平侯府更令人吃惊。 所以管家才会如此惊讶。 毕竟江家从来都不是太后一党。 管家面色突变。 “怎会,太后的旨意分明是让江家二公子…”管家话说一半,忽然察觉不对。 不好。 太后的旨意是今天早上刚刚下来的,来传旨的中贵人萧英并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旨意,给出的理由是小侯爷还在病中,无人可以接旨,只要细心保存就行。 萧英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忙不迭就接过旨意来匆匆点香供上,以示对太后的尊敬。 现在知道要来接亲,管家还特意将太后的旨意带过来,派人举着走在迎亲花轿前面,因为这是天大的赏赐,御赐的姻缘。 怎料想,这祸端竟然会出现在自家太后身上? 想到这里,管家急匆匆的转身拿过花轿前供着的那份太后旨意,双手颤颤巍巍打开。 明黄色底的圣旨上,用御赐朱砂笔清清楚楚写着,愿江家大小姐江怀薇,和小侯爷沈关越,永结秦晋之好。 侯府管家面白如纸站在那儿,一双手捏着旨意抖得如同筛糠,素来以冷静自持自称的管家这会儿只觉得天都塌了,这天大的事儿谁能扛得下来呀? 太后一直不同意小侯爷和江家的婚事,这是整个长平侯府都心知肚明的,若是趁着侯府无人做主的时候太后要小侯爷强娶他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件事太大了呀,比天还大。 长平侯府的下人哪一个不了解小侯爷的脾气,太医说小侯爷这几日便会醒来,若是等小侯爷醒来知道自己的新娘被太后一道旨意换了,别说闹得天翻地覆了,就是闹进宫里面把圣旨退回去也是可能会做的。 将整道旨意看完,管家心中便只有一句话。 回去无论如何都要立刻将小侯爷唤醒。 太后已经派人送来了解毒的药物,需要分一日三次连续服用几日,但若是小侯爷再不醒来,这天都要塌了呀。 于是管家颤颤巍巍合上了那道明黄色圣旨,很快就收敛起脸上失态的表情,转过身冲着江丞相行了一个标准的拜见礼。 “一切但凭丞相做主,请江大小姐上花轿。” 吹拉弹唱一音奏起,周遭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声。 江怀砚将自家阿姐轻轻扶上轿子,然后一起坐在江家后面的马车里,一并同往长平侯府。 阿姐出嫁,身为弟弟,必须送亲。 江家是个讲礼数的,所以无论他内心再怎么痛苦和不甘愿,他都必须亲自将他的阿姐送去出嫁。 送给他的少年。 经过这条长街,往后回头看,三四里路都是沈关越准备的迎亲礼,他曾在这条大道上坐在花轿里,去嫁给他的少年郎。 而今, 他依旧站在这条大道上,只不过是为他的少年郎送亲。 前尘如海,浩浩渺渺,一去再不回头。 长平侯府里的人也忙里忙外,世子爷成亲是大事,整座府侯府里面灯火通明,丫鬟仆从皆穿的喜气洋洋,将各式红灯笼挂上。 直到吹拉弹唱后,轿子停在侯府门口,里面的人安静披着红盖头,忙忙碌碌的丫鬟才鱼贯而出,恭恭敬敬站立在两旁。 管家冲着江怀砚行了个礼,“请稍待,我去找人接亲。”然后便匆匆转身回到侯府内。 江怀砚站在轿子旁边没有阻止,心知管家是找个理由回去看一看沈关越有没有醒过来。 但他丝毫不惧。 反倒是往花轿身边凑了凑,隔着帘子轻轻出声,“阿姐那日在祠堂,明明没有同意这门亲事,为何最后还是甘愿?” 江怀薇盖着红盖头很是不自在,尤其是今天丫鬟还将她平日里爱梳的高马尾拆了下来,将所有头发都披在肩上,让她觉得一点都不利索。 成亲这种麻烦事果然不适合他。 她左右挪动了挪身子,爽言道。 “我知道我比较愚钝,很多事情都没有你想的透彻,可我只是想不通,不是不明白事理。” “明明你铁了心入宫,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举让我嫁到长平侯府,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做这种令人唾弃的事。” 江怀薇语气慎重,“尽管你说了再多劝服自己的理由,可阿姐了解你,你是放心不下沈关越。” 流放路上,说的轻巧有人接应,可长平侯府平日树敌之多,难以数清。 又怎能保证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墙倒众人推的惨事发生? “阿弟算无遗策,让我替你嫁入长平府,一来是为了放我自由,二来也是希望流放路上,我能护沈关越一路。” “你要想清楚,今日我踏入长平侯府的门,你就真的何和沈关越再也没有缘分了。” “你们明明青梅竹马,为何到最后非要反目成仇。” 江怀砚哽在那里。 那日他在佛堂对着江怀薇一拜,江怀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答应替嫁入侯府。 可第二日江怀薇又同意了。 他以为阿姐是单纯的想通了,却没有想到阿姐竟然将一切全部都看穿。 尽管他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可是他并不是真的能做到算无遗策,他确实担心沈关越的安危。 有阿姐在,和沈关越一起到达云台就不是什么难事。 他这一世可以放弃自己,却不能再眼见着沈关越被自己耽搁。 他想护他的少年万全,也算是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 “阿姐…我…” 江怀砚顿了顿,道,“我不能回头。” “阿姐知道了,你去,阿姐替你扛着。” 说罢,江怀薇忽然一把掀掉头上盖着的盖头,风姿飒飒的径直走出花轿。 围观的人群皆吓了一跳,自古以来哪有不等着人踢花轿就自己下来的新娘? 可江怀薇很明显并不是普通女子。 侯府管家故意让花轿停在侯府门前,而不是在江家门前与他们姐弟二人纠缠,那是因为在丞相府不可以大闹。 可如今到了侯府门口,能不能进这门就算是侯府说了算了。 江怀薇想,她的阿弟既然决定了,她便要去争上一争。 想到这里她直接走过去,一把拿过堂前供奉着的明黄色圣旨,单手擎在掌中。 长平侯府的家丁想要出来阻拦,只听到江怀薇断喝一声:“太后懿旨在此,谁敢拦我。” 众家丁都被这一句吓到定在原地,不敢继续动,也不敢继续退。 管家刚才临走之前有交代,绝对不可以让江家姐弟两个踏入长平侯府的大门,尤其是江怀薇。 否则这件事等小侯爷醒过来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可如今江怀薇手持圣旨,那架势分明有女将军的气势,无人敢面对其锋芒。 江怀薇就这样一手举着圣旨,另一只手提起碍事的嫁衣裙摆,一步一步逼退家丁往里走。 与此同时,管家也是屁股着火一般冲进了后院,整个人甚至来不及刹车直直的就扑到沈关越的床榻前。 “小侯爷怎么还不醒过来?江家临时悔婚,小侯爷再不醒过来可就要出大事了。” 伏山在旁边试药,闻言只是眉头抽了抽,“江家要悔婚的事情小侯爷早就知道了,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江二公子不愿意嫁就不嫁。” “江二公子不愿意也就算了,这次是太后旨意,竟然指定江家大小姐嫁过来,如今江家大小姐已经乘着花轿穿着嫁衣站在咱们侯府门口了!” “!!”伏山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管家那边却不管不顾,大着胆子越界,几乎是下一秒就从床头摸到了太后赐下来的解药瓶子,慌忙倒出了平日的两三倍量就要往沈关越嘴里塞。 伏山连忙上前制止,“不要瞎胡闹,这么多药量下去岂不是要小侯爷的性命?” “你懂什么,江家大小姐嫁过来才是要了小侯爷的命!” 管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伏山撞开,然后一股脑将药瓶里所有的药全都倒了出来,准备全部塞进沈关越的嘴里。 左右是太后派人送来的药,太后与沈关越血脉相连,自然是不会害自家人。 唯有下重药,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伏山看见管家的动作,连忙上来制止。 管家有些气急败坏,“你好歹是跟着世子出生入死过,江二公子对世子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何拦我!” 伏山站定在旁边,面色有些煎熬,堂堂一个武将竟然嗫嚅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小侯爷他…” 整座屋子里安静的诡异,与堂外的敲锣打鼓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什么他!” 就在他们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竟然从沈关越躺着的床榻上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一直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的少年,在逃避了数日之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伏山,扶我起来。” 一声冷冷的吩咐,伏山立刻松开拽着管家的手,上前恭敬地将自家主子扶起半坐在那儿。 然后才生生说出了下半句,“小侯爷他一直醒着。” 一直清醒着,清醒地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做他想要做的事。 一步步将他们二人,推到如今的境地。 管家愣了一愣,心中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他们家小侯爷那样喜欢江二公子,明明没有昏迷不醒为什么还不赶紧爬起来去找江二公子说清楚? “他们到门口了?” 沈关越的声音极其没有精神,与往日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形象有所出入。 “到门口了,我派人拦了江大小姐,不许她进门。” “放她进来。” “啊?” 沈关越又叹了一口气。 他从前分明不爱叹气的。 这两天一夜,他躺在床上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浑浑噩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日他中了毒箭,可江怀砚不知道,这世上几乎所有的迷药对他都没有效果。 他们长平军自小练的便是对这些药物的抗药性,战场之上除了真刀真枪的打,还有许多难以防范的东西。 所以这一点点药对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一般。 他从来没有同江怀砚说过这些事,因为他知道他的阿砚最想做的事,其实就是披甲上阵,驰骋沙场。 他的阿砚不能驰骋沙场,他也就不敢提,怕惹他伤心。 所以这几日他都清醒着,清醒着躲在暗处,看他心爱的人如何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开。 又或许是因为内心有愧吧,那一日在木雕店中,分明听见了太后两个字。 沈关越几乎是在瞬间领悟,为何他的阿砚不想嫁给他了。 是他们沈家打断了阿砚的傲骨,是他们沈家折断了阿砚的双腿,对他们沈家对不起阿砚。 “我去见他们。” 沈关越站起身来,脚步坚定的朝外面走去。 而喧喧嚷嚷的堂前,江怀薇刚好举着圣旨走到侯府门口,随即一个漂亮的转身,将圣旨挡在胸前。 “太后懿旨在此,今日我入了沈府门,便是长平侯夫人,你们谁能拦我?” “我能。” 不咸不淡的一声,带着些许慵懒,从江怀薇背后传来。 听到这声音,江怀砚猛然抬头。 透过烈如火焰的红色嫁衣,透过侯府高高的门槛,透过朱红色大门上八十一道金色的门钉。 江怀砚看见了那个黑衣少年。 桀骜孤独的站在那,像一只消瘦的孤鹤。 嶙峋壁上倒映了他神清骨秀的影子,周遭的愁云将气压压的很低,整个院子里都笼罩了一片阴沉的色调。 屋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少年的声音飘渺又淡泊。 他唤:“阿砚。” 为您提供大神 关照 的《病弱美人退婚后[重生]》最快更新 付诸流水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