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刘海月俾儿》 第1章 熊出没 天地初寒,岁首,雪落人间。 北镇那个叫胡桃夹的小酒馆,来了几位不速之客,骑着高头大马,背剑挎刀,衣冠胜雪,为两男一女,皆如山中神仙云中仙子,哪怕酒馆最没有学问的小二,也能看出这群人不简单。 北镇远离大夏都,好些年没见过马了。 小二姓黎,单名一个阳,年少家穷吃不起饭,被父母贱卖到这家酒馆,熬了几年,终于得到掌柜的允许,能出门见人了,就这点,小二便开心了好久,至少他不用整日昏天暗地的在后厨拉风箱。 视线中,那几位有来头的人,翻身下马,进来便问:“这里可有胡桃酒。” 兴许是怕表达得不清楚,其中一位看起来稍微年长的男人又解释道:“就是北原久负盛名的特产,应该是有的吧?” 郦靖侯最爱喝的酒,这天下又有几个人不晓得呢,黎阳心想,原来是爱慕郦靖侯的酒鬼,便冲这几位看起来不算讨厌的人道:“几位客官来错地儿了,现在早没有胡桃酒啦。” 北镇早年是大夏的边陲重镇,作为震慑蛮族领地的前沿,像把尖刀深深插在蛮族腹地,大夏立国时,有四大侯爷为其戍边,北原由天下境的郦靖侯镇守,可惜数年前却突然身亡,而后北原沦陷,北镇也就此没落,故胡桃酒的酿造之法,失传。 如今留守此地的人,大多是当年战死的士卒后裔,酒鬼不少,但要说酿造胡桃酒,哪怕时隔几十年,依然不会啊,只坚守着祖训,人在,北原在。 没人问,已是当时最强的天下境郦靖侯为什么会死,包括一夜消失的三十万郦靖铁骑军,似一夕之间,变了天。 年长的男人又问:“小哥知道哪里还有这种酒卖吗?” 黎阳略加思索,道:“界山里边好像有,先前我看到过一樵夫老爷爷腰间别的葫芦,喝的就是胡桃酒那个味,我当时还厚着脸皮喝了一口呢,啧啧,真烈。” 黎阳意犹未尽的表情,引得几人好感大增。 世间之事,唯天下与美酒不可辜负。 不然,他们又岂会在这节骨眼轻易下山?还不是为了讨那老顽童开心,然后趁机向他请教平天下的学问。 黎阳道:“客官如果要去的话,得趁早,界山晚上会有蛮兽,就不好过去了,而且樵夫老爷爷晚间不易找到。”他顿了顿,神秘兮兮道:“有熊哦。” 几人微愣,只是蛮兽的话,不足为虑,年长男子还是感谢道:“多谢。”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不算俊俏,亮晶晶的眼眸到颇有点灵气,虽然干的是粗活,可一张笑脸如同温玉,晃眼一看,竟有几分书卷儒雅气。 而后拍了拍腰间的长剑,笑道:“剑在。” 这一刻的自信和豪情,多少让这位少年生出了些许羡慕。 黎阳不再言语,道了声祝好运,便转身收拾屋子,今日还没开张,掌柜回来估计要骂他消极怠工。 见得不到更多的消息,几人便绝了停留之心,问清界山方位后,扬长而去。 午时,掌柜回来了,领着两条大青鱼,就这么往地上一扔,黎阳屁颠颠的过来做舔狗状:“先生,刚才来了几个要胡桃酒的人,还骑着大马呢。” 掌柜是个中年落魄书生,早年也进京赶考,始终不得志,便回到此地开了一家胡桃夹酒馆,因他早年走南闯北,见识非凡,时常在酒馆免费说书,把人间说得荡气回肠,导致北镇好些少年因听了他的书,而背剑闯荡天下。 掌柜大名姓刘,名知夏,他喝了口酒,问道:“那些人呢?” “我让他们去界山找樵夫了。” “你是不知道界山可能有妖怪?”掌柜斜眼看他。 界山作为大夏立国时与蛮族决战的古战场,蛮兽横行,戾气冲天,据说深处可能有妖,众所周知的禁地,怎可能有樵夫?那些人来历非凡,又如何看不出这点。 掌柜将从城里带回来的书扔给黎阳:“黎阳,这本书,记得读透了。” 黎阳如获至宝,将书捧在手里,给了中年落魄男人一个够义气的眼神,他没有远大的志向,不向往天下,不向往人间,唯独对书中的道理情有独钟,特别是有关于至圣先贤的,有书,便走了天下。 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的道理,黎阳还是懂的。 黎阳收拾好青鱼,寻思着晚上应该吃红烧青鱼,一时美滋滋的,他在这里打工,没有工钱,掌柜从来不克扣他,至少饭能吃饱,过年过节还买新衣服,偶尔还单独给他说故事听,说天下境的侯爷,怎么独战蛮族两大镇国级祭祀,说大夏立国一千年,国泰民安之下又将国之不宁,他从来不问掌柜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每当夜深人静时,黎阳能看到掌柜在店里喝酒,这个落魄不得志的穷酸书生,一杯接着一杯,还拉着他一块儿喝,如果不喝,就拍他脑袋嚷着小孩子就要多喝酒,不喝酒怎么去看天下。 强权之下,不得不喝,可我就想在酒馆待着,陪着先生左右呢。 夜暮初上,在黎阳打算关门之时,门外,径直冲来一匹白马,黎阳吓了一跳,瞪眼一看,呵,竟是白天那伙神仙一样之人的坐骑,令他惊异的是,马上无人,且马的鼻孔冒血,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不等黎阳上前,掌柜凭空落于门外,右手还保持着看书的动作,但左手却往前一按,原本惊魂未定的白马顿时安静下来。 “先生,这是白天那几人的马。”黎阳赶忙上前,疑惑道:“难道他们真遇到了熊出没?” 掌柜安抚着白马,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变得幽深,道:“今日之事,莫往外传,包括,那几人的身份。”不等黎阳开口,便翻身上了马,奔于夜下,转眼没了踪影。 黎阳啧啧称奇,先生的能力,他从不怀疑,只是好奇,要遇到怎样的事,才会让慵懒到不问世事的先生,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他从怀里掏出下午先生给的书,忙活一天,还没来得及看。 开卷有益。 书名有妖气,作者莫溟,只是第一句,便深深引起了黎阳的喜欢:小可爱,请你看书,愿你开心快乐每一天,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可爱鬼。 第2章 有妖气 天微亮,鸡刚鸣,狗还没叫,黎阳起床了,掌柜一夜未归,他一点都不担心,反正又死不了。 他还记得最长一次有半大年没回来,正庆幸有了自由身时,却见到掌柜骑着马带着一灰头土脸的六七岁小女孩回来,盯着他的眼神似乎在说:小兔崽子,你老板还活蹦乱跳呢,休要以为卖身契无效了。 还不忘送他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黎阳反复咀嚼,终是没听懂什么意思。只觉得乞丐模样的小女孩是掌柜的私生女,估计是对方浪荡青楼造出来的,不然什么春衫薄还满楼红的。 他没见过青楼长什么模样,可平日里,却没少在先生的故事中听,所以格外小心翼翼,如鼠见猫,生怕惹怒这大有来头的小女孩,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发现,小女孩不仅不是私生女,而且地位比他还要低,连名字都很随便,就叫俾儿。 黎阳伸了个懒腰,瞥了眼枕头旁的书,想了想,还是揣到怀里,想着先生回来,可能会考他问题,在门槛上坐了一阵子,确信早上先生回不来,便绝了等待的念头,冲后院叫道:“俾儿,我出去一趟,先生要是回来问,就说我去镇上给他打酒了。” 啪,后院传来水桶急速落地的声音,不等那道廋小身影出来说不服,黎阳便破门而出,对一脚跨出院门大半的小女孩视而不见,这半年,早已熟悉对方的脾性,关上门,往镇上的书院跑去。 听课,干活,成了他的日常,酒馆有个好习惯,早上不营业,且说书的掌柜不在,别人也不会来。北镇人口不多,大部分年轻人,都在掌柜的蛊惑下,背着自己削的木剑走了,留下的皆是如他这般大的孩子,和上有年迈双亲的普通百姓。 百草屋,是镇上唯一的私塾,教书先生是个古稀老头,姓雷,没什么亲人,好像从界山外来的,就住在私塾里,经常写打油诗,为此起了个字,叫什么来着,醉翁先生,黎阳感觉,对方不如他家掌柜有学问,不过,雷老头能一板一眼教书本中的知识,不像掌柜老口嗨,正事提得少,总痴于痴男怨女的情情爱爱,说个不停,似故意不想告诉黎阳,这一座天下,和这一朝的历史。 雷老头对这些交不起学费又渴望知识的白瞟者,从不加以阻拦,反倒在发现以后会大声念书中的内容,生怕偷听者听不见似的。 往常黎阳赶来之时,私塾已经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了,此刻却万籁无声,黎阳琢磨是不是雷老头挺不过这个冬天,死在初寒的早晨了,下一刻,面如千刀万剐过的雷老头,出现在黎阳身后,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抬起来便是一爆栗,道:“迟到了。” 黎阳捂着脑袋,有些吃不住痛,也不晓得这老头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连忙陪笑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又不是私塾学生,迟到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雷老头叹了口气,高大挺拔的身影居高临下,神色失望。 黎阳笑道:“如果说我迟到了,那先生岂不是也迟到了?” 雷老头瞪着他,道:“只有迟到的学问,没有迟到的人。” 黎阳觉得这句话很有深意,却没有深思,懵懂的表情让雷老头恨铁不成钢,眼看又要一记爆栗砸下时,黎阳便立马神色恭敬的冲对方作揖,道:“给先生拜个早年。” 说完,将早上做好的爆炒青鱼递了出来:“我家掌柜出门临行前,交代一定要把这条鱼给你,先生重承诺,你得记好了,是我一大早送来的,如果到时候问起来,可别说什么迟到不迟到的事。” 雷老头阴转晴,笑眯眯的从他手里接过餐盒,打开后却愣了一下,又将盒子放在一旁,问道:“你家先生呢?又出去浪了?” 黎阳想起晚上先生交代的话,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去打酒了吧。” 雷老头又变了脸色,道:“休要骗我,这青鱼应该是一对,还有一条呢。” 这一刻,黎阳忽然有种惊悚的感觉,这教书先生难道还会未卜先知,他没去过胡桃夹酒馆,怎知青鱼有两条……的确,先生交代他黎阳一条清蒸,一条爆炒,黎阳想着他都多久没吃过鱼了,便偷偷留了一条,就放在俾儿打水的水缸里。 黎阳不敢隐瞒,汗颜道:“留了一条,养在家呢。” 雷老头冲酒馆的方向看去,看着额头暴汗的黎阳,道:“就会闯祸,等你掌柜回来再教训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过去。” 黎阳对这番话深信不疑,掌柜和雷老头的交情,就如这杯中酒,他们平日里可没少花前月下,对此,私塾的学生还背地里给他取了个老背山的绰号,想起昨晚先生离去的神色,再看如今雷老头的忌惮,黎阳突然有些紧张,难道,真的闯祸了?可那,就是一条青鱼呀。 “发什么愣,快点。”雷老头关上私塾大门,先一步走了出去,明明都古稀的人了,走路还那么快,黎阳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结果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等他赶到酒馆时,雷老头已经在后院大骂了。 “妖孽,老夫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这一声中气十足,吓得黎阳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仰头看去,后院上空风起云涌,白云一朵朵的,像要从天上落下来,黎阳哪见过这种阵仗,小小的心顿时被阴影填满,心想完蛋了,彻底完蛋了,掌柜的回来非得打死他不可。 战战兢兢的苟进后院,却被眼下一幕给弄得哭笑不得。 雷老头拿着书,念念有词,像条神棍,黑炭一样的俾儿,在那面无表情的在刮着鱼鳞,那鱼,正是他暗地里留下来的另一条青鱼,见黎阳回来,俾儿只是抬头斜暼了他一眼,便又垂头继续刮鱼鳞,或许觉得不解气,还用棒槌狠狠的敲打青鱼脑袋,一面敲一面嘀咕:“让你不带我,让你不带我。” 黎阳苦着脸,这破孩子,脾气越来越大了,真是欠收拾,雷老头回头问道:“她,是谁?” “俾儿。”黎阳答。 “她是妖。” 第3章 这封信 邪门,黎阳觉得雷老头吃错了药,青天白日,哪来什么妖怪,要说俾儿是妖怪,打死他都是不信的,就这丫头尖酸刻薄的怂样,是妖? 黎阳还是拦在二者之间,道:“先生该是搞错了,她叫俾儿,是我家掌柜带回来的私生女,在这半年了,只是往常不去店外干活,只在后院做些杂役” 雷老头抬头望天,白云翻滚,但下一刻,便狂风大作,两道雷电交织的大手撕开天幕,如月盘的眼眸透过云层,冷冷的注视着下方。 “还说不是妖。”雷老头看了眼定在原地,早已大汗淋漓的黎阳,随即朝天上抛出手里的古书。大如斗的墨色文字脱离书皮,在空中转个不停,愣是将滚滚雷云拦在外边,黎阳认出了那几个字。 浩然。 于是,这个人间被正气填满。 雷老头抬头,道:“诛邪。” 言出,文字闪耀金光,堂皇正大的气息随字扩散,嗡的一下,雷云便消失得毫无踪迹,只是正当黎阳以为一切已然结束时,却又见到雷云消失的地方,凭空多了一座大无边际的祭台,隐隐约约,似有一尊如山岳大小的身影若影若现。 于普通人而言,这,或许便是传说中的神明了。 黎阳瞪大了眼睛,他,只是北镇的普通少年,哪怕从掌柜口中听闻过天下事,也仅仅只是听过,或许在他的心里,所谓的天下事,只是一个故事,而今,于此时,他亲眼所见,就在这平凡的日子,走进了令他魂牵梦绕的故事里。 黎阳佝着身子,直不起腰,在那身影的压迫下,膝盖发软,头皮发麻,灵魂都在颤栗,眼看就要趴下时,耳边传来雷老头如雷贯耳的冷哼,字字如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此话过后,又是一阵爆呵:“浩然天地,妖魔退散。” 文字飞速旋转,有那么一瞬间,黎阳看到雷老头挺拔的身躯好似变大了,变得顶天立地,一只手,就能托起星辰日月,古字飞回他宽大的袖袍,却在下一刻甩出之时,金色光芒遮盖天地。 祭台不复,黎阳眨了眨眼睛,意识回归时,雷老头还是那个年至古稀的教书先生,俾儿依旧在刮着鱼鳞,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没有半点真实感,白云如糖,不断在天上扭曲成不同的形状,让吃货神往。 黎阳疑惑的看着雷老头,似在询问,惋惜的是,对方并不看他,忽然蹲在俾儿身旁,从鱼肚子里掏出一封用油纸包好的信,雷老头抖了抖,打开,只是淡淡的看了眼,便将信放回怀中。 “先生,那是我家掌柜留的信吗?”黎阳问,掌柜爱喝酒,也爱玩,像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小把戏,通常都出自对方之手。 雷老头沉默半晌,目光始终留在俾儿身上,他没有回答黎阳的话,而是问了一声:“俾儿想回家吗?” 小女孩终于抬起了头,哪怕,刚才对方说她是妖,都不曾抬一下眼皮,回家,黎阳分明看到,俾儿的眼神有片刻犹豫,而后又瞬间化作坚定,于是,低头继续杀鱼。 黎阳道:“先生有所不知,她其实是掌柜捡回来的一个丫鬟。” 雷老头还是不搭理他。 “俾儿不想家吗?一点都不想你父母吗?”雷老头耐着性子,和颜悦色。 黎阳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个一向严厉的教书先生,脸上多了慈祥,看向俾儿的眼睛,就像在看自家孙女。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黎阳以为这番话引起了对方伤心的回忆,正欲上前安慰,却见对方麻利的一唆,嘿,原来是冷的,黎阳扯了扯雷老头衣角,道:“雷先生还是回去上课吧,青鱼你也看到了,就这一条,掌柜不回来,我和俾儿还得靠这个填肚子呢。” 雷老头叹了口气,皱巴巴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随后一抖衣袖,刚才放进怀里的信跟变戏法一样出现在他手中。 黎阳默不作声的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同时缓慢靠近小女孩俾儿,他觉得,这两天不正常,先是一群疑似大夏都的人来北镇打酒,然后进了界山,随后掌柜骑对方白马彻夜未归,更令他不解的是先前发生的那一幕,天塌地陷,宛若世界末日的景象,真是一个梦? 就连教书的老头子,都变得高大神秘起来,邪门,黎阳心头嘀咕,悄悄将俾儿放在旁边的菜刀撇在后腰,不论怎样,俾儿不能有事儿,不然谁来给他洗衣服做饭?这种听话的便宜丫鬟,可不是他这种人能随意买得起的。 “你家掌柜,不回来了。”雷老头开口。 黎阳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气呼呼道:“骗人,这胡桃夹酒馆是我家掌柜的命根子,他不回来会饿死在外边的。” 雷老头一脸懒得废话,将信递给他,又道:“这青鱼可不是普通的鱼,在那座城又叫辞鱼,原本便是饯别之物,他让你送我,你却偷偷留下一条,现在,这因果便平白无故落到了你身上,要怪,也只能怪你贪心,若不偷偷留下,酒馆还能由你继承,现在啊……” 说到这,雷老头阴阴的看着黎阳,转而笑道:“得由你去跑一趟了,若不去,那你掌柜或许就真如你所言,饿死在外边。” 黎阳看着信,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心湖翻起大浪,再次抬头时,红肿一片,泣不成声道:“请先生给我一个方向,我去。” 他收起信,跪在地上。 掌柜啊,为什么要丢下我和俾儿,黎阳磕着头,只是几下,便已有了血渍,然而这位教书先生,依旧无动于衷,像是在看戏,俾儿抽出黎阳后腰的菜刀,仰着脑袋,脸上还挂着鱼鳞,第一次,开口了:“老头子,如果我掌柜出了事,我第一个砍了你。” “给他,指路。”俾儿指向不断磕头的黎阳,万年寒冰总算融化了冰山一角,道:“别磕头了,他又不是你祖宗,丢人不。” 黎阳抬起头,而雷老头总算是正眼看了黎阳,也不知是对方的诚心,还是俾儿的威胁,反正这番话后,他的确给出了路和方向,还说了其中可能遇到的危险,黎阳觉得,是因为老头子怕俾儿真拿刀砍他。 即将除夕,酒馆打了烊。 黎阳背着包袱,牵着俾儿,锁好门,朝门口最大的那条路走去,有人说,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可到大夏都,还有人说,这条路的尽头,可看见天上的仙人。 黎阳抬眼,不论别人怎么说,在他看来,这路的尽头不就是横断北原和大夏的界山吗?他忽然想起掌柜酒后的那番话:界山十万里,余生追夕阳,日暮饮酒一壶一壶,除茶淡饭,叹尽天下事。 我不想去天下,只想,带你回家。 第4章 妖魔道 俾儿吸了吸鼻子,小脸通红,到底是冬季,虽有暖阳,也耐不住这天寒,黎阳嘿嘿一笑,道:“要不你来背着行李,这样走走就热了,不容易冷。” 小丫头白眼一翻,一副我看不出你什么算计的模样,都懒得理他,黎阳叹了口气,想牵对方的手,刚伸到一半,俾儿便脚下生风,窜出去老远,这才回头看向背着大包袱正满脸落寞的青衣少年郎,脸上有了些许开心,并勾了勾手指,大声说:“我就不,掌柜不在,你凭什么叫我做事。” 黎阳反讥道:“凭我养你。” 俾儿拍了拍鼓囊囊的腰间,道:“是我养你吧。” 此话一落,趾高气扬的少年顿时泄了气,他就想不明白,掌柜的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来历不明,黑头土脸的小姑娘管账。两人走了一阵,又同时回头,看向即将消失在视线内的胡桃夹酒馆,长这么大,好像,还从来没离它这么远过,会回来的吧,他这么想着,眼神蒸腾起一股雾气。 俾儿捡了块石头砸在愣神的黎阳身上,老气横秋道:“怎么,还想回去过伺候人的日子?掌柜的不见了,咱们,也趁早分家吧,你去找你的父母,我呢……” 黎阳一巴掌拍在俾儿的屁股上,在对方即将恶龙咆哮时,又拍了拍胸口,指着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儿,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不分家的。” 若只住在一个空壳里,身边没有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陪着,人生好像也无意义可言了呢。 俾儿听不下去了,摆出恶心的表情:“黎阳,你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恶心不。” 黎阳很想对着两眼冒星星的小女孩再来一巴掌,到最后,只是两手一摆,道:“滚吧。” 只是清澈的眼神,始终凝望着黑脸的小女孩。 俾儿高傲的扬起脑袋,哼了一声。 两人渐行渐远。 雷姓老头站在巷口望着,手里还拧着剩下的一条青鱼,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一个白衣青年,与寻常佩剑的读书人不同的是,他身后背着一支硕大的毛笔,青色笔杆上刻着下笔有神四字。 在黎阳跨出北镇边界时,身后的毛笔自动悬浮在半空,白衣青年哈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刹那之间,毛笔飞上天幕,写了个开字。 隐约间,天地都似乎晃动了一下,更有冷哼之声传来,但白衣青年置若未闻,收回笔,看了眼没什么变化的天空,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才对身边的高大老头道:“先生既然担心他们的生死,又何故篡改那位前国师的手写信?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让他们生生世世留在这里多好,你知道的,一旦上了那座桥,想回头,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雷老头揉了揉眼睛,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已经看不见走向远方的少年郎了,在听得白衣青年这番话,有点不满,又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打开结界?现在,这北镇可就像天幕上的星辰,谁都能看见了,而且你不要忘了,蜀山可是有货真价实的五个剑仙,在这里消失。” 白衣青年露出一副关我屁事儿的表情。 但下一刻,却背起毛笔,果断朝着北镇尽头而去。 他差点忘了,北镇如果如天上星辰,那走在前头的两人,岂不是星辰中的皓月?真是让人伤脑筋啊,白衣青年嘴里埋怨着,大概是在说那位落魄的刘姓掌柜,怎尽干一些不是人事的事儿,还让他大费周章的从祖师爷手里请出了这支笔。 神笔不可背,背了,得有代价。 别看他刚才那一手轻描淡写,实际上肉疼着呢,写过书山的笔,哪怕是高端的仿制品,那也是……有次数的不是。 雷老头乐了,转身朝私塾走去。 他脚步落下时,大地又是一阵轻微摇晃,天幕嗡的一声,明明没有风,云海却层层跌落,动荡不已。 只有一把剑,一直在云海中垂着,竖条条的插在那,毫不起眼。 …… 黎阳回头看了眼,以为又是自己眼花了,刚才,好像,又变了天? 俾儿从他手里抢过行山杖,看着近在眼前,但往前又要不知走多少里的巍峨大山,道:“黎阳,此前掌柜也许久不回家,我们有像这次一样,关店去寻他的吗?” 黎阳浑身一震,蹲下身子,汗如雨下,看着没有半点长高,才刚刚及腰的小女孩,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觉得这句话有点伤人,所以小女孩换上了笑容,主动将手递到黎阳手里,又道:“以前那是掌柜不许,这次,可是他的亲笔信。”雷老头给他的信,被俾儿保存得很好,所以黎阳一眼就认出掌柜龙飞凤舞的笔记:“速来界山寻我。” 其实他知道,掌柜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话,那雷老头以为能骗他?这事儿,顶多骗下人傻还有钱的俾儿罢了,想骗自己?呵。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都是常年干活的人,也不觉得累,其实现在,该是休息的时间了,因为再往前走,就彻底没了人迹,北镇的百姓,从来不会走这么远,哪怕上山砍柴的樵夫,也不会跨出去一步,在他们看来,北镇就是他们的世界,反正能看到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走那么远干啥?那些被不靠谱的刘知夏刘大掌柜忽悠出去的少年郎,可是一个都没回来,没准儿,都死外边了呢。 桥头立着一块年久失修,长满青苔的界碑,黎阳看不懂上边的古文字,反正很好看就是了,过桥,即彻底离开了北镇范围,从来只见人出去,却从未见过有人回的黎阳,想象着掌柜那天身骑白马,月下过桥的画面,该是很潇洒的吧。 他伸手触摸着得有数百年历史的界碑,轻声念着:“妖魔道。”掌柜拉着他喝酒时,提起过一次妖魔道,说修建妖魔道这座桥的人,是个大英雄,一座桥,将天下一化为二,以一座界碑,压住了那座一眼望不到头的界山,老牛逼了。 黎阳不明这里边儿的含义,以为是掌柜瞎编故事,他走到长桥边,见到俾儿正直勾勾的望着前方,蜜汁表情。 “黎阳,那桥上,好多人啊,还有一头直立行走的猪,哈哈……太逗了。”俾儿笑得差点岔气,就差满地打滚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往前边儿一看,又佝着身子,断断续续的道:“哎哟喂,不行了,不行了,还没元宵呢,唱戏的就来了啊,待会儿如果找我们要钱,你可别瞎给。” 黎阳恩了一声,不为所动。 他知道,桥上没人。 第5章 这块玉 黎阳被俾儿这番不着调的话惊出一身冷汗,眼皮跳个不停,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什么也看得见,他打小就从掌柜嘴里听过很多故事,天上仙人,北原蛮子,西方佛国…… 黎阳牵起俾儿的手,打算登桥,即使这是一条妖魔道,他也得走过去。 背着毛笔的白衣青年远远望着。 黎阳垫了垫行囊,叫道:“俾儿。” “有屁放。”俾儿捂着胸口,强行憋笑让小脸变得通红,黎阳看见对方的眼睛,有些不一样了。 他伸出手,放弃了想说的话,只是很普通的道:“走啊,过了桥,咱们就要到界山了。” 俾儿没理他,甩开他的手先一步跨了上去,黎阳紧随其后。 脚步落下时,下意识的,黎阳回了一下头,顿时看到盘坐在不远处的陌生青年,他其实很胆小,此刻掌心已经有了汗,想回头,竟发现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了,走在前头的俾儿突然站在那,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道:“黎阳,他们好可怜啊。” “身上全是铁链,咱们,还是给他们点钱吧。”俾儿动了恻隐之心,估计是眼前的画面勾起了她不为人知的过往,不等黎阳点头,她便自顾自解下钱袋子,掏出半数钱财放在栏杆上。 黎阳眼睁睁的看着大部分家当,从栏杆上消失,他浑身汗毛倒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拽着俾儿的手,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拔腿就往前狂奔,这一次,他用出了十五年来,最大的劲儿。 白衣青年叹了口气,想着毛笔本就不多的使用次数,心下一横,还是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下一刻,毛笔凌空而动,在他面前的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紫色符箓,然后往前一指,符箓稍微一闪,落在狂奔的黎阳头顶。 他自己看不见,这座桥在他与俾儿狂奔时,起了大浪,原本两侧静静流淌的溪水,居然如龙那般拱了起来,清澈的水内更有一道浑厚黝黑的身影在不断闪烁,探出的溪水的爪子,每每要落到黎阳身上时,便被他头顶的符箓弹开。 见着这一幕,白衣青年百感交集,估计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回忆,又操控着符箓远离了黎阳,而此时,距离到桥的尽头,也不过百十来步,黎阳不敢停下来,哪怕终点近在眼前,越是到最后,越是用劲。 于是,他突然摔倒了,俾儿挣开他的手,也不说话,扭头跑回桥中心,冲胆战心惊的黎阳扮了个鬼脸,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笑意,对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溪水道:“不用谢我哦,这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也有份儿呢。”说着,目光落在黎阳身上。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黎阳却有种直觉,此时此刻,身边有无数张眼神在打量着自己。 “黎阳,他们说你长得好丑。”俾儿笑得很无辜,表示她也不想这么说。 黎阳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俾儿在空中摸了摸,长得太矮,便爬上桥栏杆上,对着空气道:“我知道了,我会对黎阳说的,谢谢啦。” 见此一幕,白衣青年眼神复杂,悬浮半空的符箓灵气散尽,被他收了回来,想不到那位前国师说的是真的。 他站起身,朝桥上走去,但他刚越过刻有妖魔道三字的界碑,溪水便咆哮起来,晴空也遍布乌云,就更别提在河内翻滚动荡的黑色身影了,白衣青年不无感慨,哪怕隔着两座天下,也要过来看他们上桥么? 那位国师,到底对你们许诺了什么。 白衣青年很好奇,他自是不惧这些异象的,走在桥上,如同走在自家的后院,闲庭漫步,这份自信和从容,让桥上刚才流了一身冷汗的黎阳生出些许羡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吗?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后,可掌柜从来就不许他去天下,问题是,我也不想去啊,黎阳心里这么想着。 说到底,还是他不听话了。 可惜这羡慕只持续了不到几个呼吸,因为,在他眼里比上次见到的那五个人还要牛逼的对方,居然摔了个狗啃泥,白衣浸染污垢,起身后,满脸也尽是灰泥,一时间,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该的,真是不该的,白衣青年面不改色,实在是难以启齿,只能狠狠的拍了下桥身,这鬼地方。 “路过,嘿嘿,路过,别介意,你们继续,我就是个路人。”白衣青年拍了拍灰尘,还真就从黎阳和俾儿的身边过去了,但这一次,他走得格外小心。 俾儿憋着笑,悄悄对黎阳道:“刚才老猪说他踩到了王八壳摔倒的。” 俾儿又指了指眼睛,低声道:“眼瞎呢。” 第6章 白鲸 黎阳在迟疑,想着白衣青年能否信得过,俾儿则直接拒绝,对着空气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次回头看向白衣青年时,目有嫌弃。 白衣青年道:“我和你家掌柜是兄弟,有此玉牌为证,还不足以证明吗?我又不会害你。” 让他费心思算计两孩子,说出去估计得让人笑掉大牙,白衣青年也很纳闷,自己长得像个坏人吗?在山上的时候,那些个女炼气士,哪个不围着他转圈圈?哪个不是他的小迷妹?哪个不得叫一声哥哥长短求签名? 黎阳道:“俾儿,我们过去吧。” “我不。”俾儿扭头。 白衣青年无奈道:“她信不过我。” 黎阳眨了眨眼睛,同是胡桃夹酒馆的人,一婢女,一小二,尽管年长俾儿十来岁,但在某些情况下,比如现在,他还是会征求对方决定的,并非说他优柔寡断或是拿不定主意,因为,这都是做人的道理啊。 用掌柜的话来说,叫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用雷老头的话来说,敬人者,人皆敬之,黎阳不懂大道理,毕竟不是读书人,可他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有了点读书人的气息,白衣青年很是惊叹,这,只是一个偏僻地儿的店小二啊,刘知夏,你在这到底做了什么。 “我叫白鲸。”白衣青年道出名号,哪怕知晓会让一些人不开心,那他也做不到,将这两孩子丢在妖魔道这座桥上不管。 他刚说出名字,原本的风平浪静顿时烟尘滚滚,长达三十丈的木质大桥,如同有了生命,伴随着桥下晃动的溪水而不断摇曳。 风上的雷老头坐在云端,悠闲的喝着酒,对下方的风起云涌视而不见,如同看戏,别人看不见桥上有什么,他又怎能看不见?当年破开结界封印来到这地方,算起来,和这些人也当了好几年邻居了吧。 那只狐狸像座大山,九条尾巴撑起四方的结界壁垒,真身却被人套着链子,丢在桥上当小狗养着。 俾儿看见的那头猪其实下场更惨,妖魔道这座桥,本身便是他的身体所炼。 雷老头默默无言,那些年欠下的因,他们已经偿还了,但对镇压他们之人的手段,他还是有所忌讳,只得逢年过节来桥头捎点烤鸡烤鸭,狐狸爱吃萝卜,猪头爱吃鸭屁股,这,便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黎阳终于认可了白衣少年的身份,他不认识白鲸,却常常听到掌柜念叨这个名字,说是大夏都出了名的不要脸,和他有莫逆之交,听得这个名字,连俾儿都不在坚持刚才的决定了。 两人往桥头走去,白鲸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脸上没有半点轻松的意思,反而紧紧攥着手里的毛笔。 雷老头能平常心对待的人,与他而言,不仅辈分差了几座大山那么远,便是那个名字,都不是他能轻易叫得出口的。 似乎走过来的不是两少年,而是两尊吃人巨兽。 直至迈出最后一步,他才放下心来,刚要说话,猛地一激灵,似想起了什么,拜道:“龙虎山白鲸,感谢前辈。” 云上,雷老头听到这前辈二字,笑得不知味,当今天下又有几人敢以此二字称呼他们?除了龙虎山那群食古不化的牛鼻子,估计也就那座书山上的人了吧?他轻声叹息,抬手一挥,云上的美酒落在桥头。 若无美酒,今日便白来了。 俾儿也冲后头感谢道:“老猪,我就不等你们了,掌柜得等着酒钱赎身嘞,去晚了我会挨打的。” “小姐不必多礼。” 穿着黑白相间宫装长裙的美妇迈步而来,站在桥头与地面的相接处,另一端,也同时走来一位戴着猪头面具的中年男子,两人站的位置一样,都在桥头到地面不足一米的地方。 白鲸提着毛笔,满脸微笑。 美妇人将目光落在黎阳身上,道:“那刘知夏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算他有几分能耐。” 黎阳惭愧道:“我不是他学生,我只是他店里打工的。” 美妇人捂嘴而笑,旁边的汉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菱角分明的脸,大概是硬汉类型的,只是脖子上带着一条粗如婴儿手臂的铁链,嗡声嗡气的道:“那也不错了,能让你去界山,不是学生,也是学生了,你说对吗,阿九。” 美妇人点点头。 黎阳很疑惑,自己为何能看见他们,也许,当踏上桥那一刻,便走进掌柜常说的故事里了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便懒得去猜想。 白鲸行了一礼。 美妇人摇头道:“刘知夏在界山没有危险,你也不用如此着急过去,时辰不到,即使到了也见不着人,还不如在这妖魔道上参加一年一次的庙会,告诉你哦,这庙会可热闹了,早些年,你们龙虎山祖师爷还不是天师的时候,没少来庙会上偷东西吃。” 白鲸听得眉毛乱跳,这个早些年,得是多少年了。 云上的雷老头听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又喝了两杯。 插在云中的剑条却晃了晃剑身,凌厉的剑气如瀑倾斜而下,随后被雷老头大袖扫开。 “看看呗,这北镇出去那么多人,除了郦靖侯那孩子,他两,可是重新踏上妖魔道的人啊。” …… 俾儿听到美妇人的话,心思再次活跃起来,摇着黎阳的手,撒娇道:“黎阳,留下来呗,反正掌柜的又死不了。” 北镇的庙会与外界不同,但每一次庙会开始,掌柜都不许他和俾儿参加,说到这事儿便是一个惨字。 十几年了,他和俾儿连庙会长什么样都不知晓。 现在好不容易碰着机会,且掌柜的又不在,千载难逢,俾儿已经在幻想晚上能吃什么好东西了,没准还能看见好玩的妖怪呢。 中年汉子对白衣青年道:“不必紧张,我等与龙虎山并无因果,相反,还有些善缘,若非那张符箓,我与阿九也不会这般自由,和桥上的那些人比起来,我们,已经够幸运了。” 两人说完,目光同时落在黎阳身上,煞气凌然。 第7章 我有剑 这位还不曾踏进天下半步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差别对待,只得在心里默念:“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黎阳扭头看向白鲸,假装看不见那中年汉子和美妇,可不论他将目光移向何处,那两人,始终在他视线内挥之不去。 黎阳干脆闭起眼睛。 美妇人收回视线,对旁边的中年汉子道:“算了吧,刘知夏的学生,咱们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不是店小二吗?晚上庙会正好差一个打杂的,让他当杂役岂不正好?” 黎阳忍不住感叹,到哪都逃不脱这小二的命。 他是不敢有半点抱怨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可不想还没走出北镇,便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破桥上。 中年汉子将俾儿抱在怀里,不过瘾,直接顶在脑袋上,像举着人间公主,美妇人则笑着邀请白衣青年。 白鲸上了桥。 几人刚要走,这才想起被遗忘的黎阳,清瘦干净的少年,此时落魄得像个乞丐,中年汉子道:“有几分刘知夏刚到北镇的模样,你说会不会是……?” 不论是白鲸还是美妇人,都晓得这番话的言外之意,美妇人眉目流转,仰面而笑,道:“机缘只在此山中,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那北镇不知有多少人出来踏天下,真正离开这座桥的,又有几人?那些个背剑少年,福缘最深者无非是当代的剑晨,进了蜀山当了个内门弟子,算起来,算是北镇第一个跨入修真的少年郎,其余的呢?哪个不是死在这座桥上当了你这猪头的养分?” 中年汉子绕绕头,道:“我知道,只是想再赌一次,到底是刘知夏的学生,此前走出去的除了剑晨,其余的都不怎么样啊,万一这个人,能带来一线机会呢。” 美妇人一笑置之。 北镇的奇,并非位于界山脚下,也不是因曾是深入蛮神金帐之下的刺刀,而是在于坐镇与此的郦靖侯和那三十万铁骑军,世人只知郦靖侯为大夏异姓王之一,却鲜少有人知道对方在修真界,也是赫赫有名的踏天境大炼气士,便是他白鲸,也要礼让三分。 更奇的是,郦靖侯消失后,国师也来了,酒圣也来了,若非酒圣强闯北镇,也不会道破此地天机,让天下知道了妖魔道的存在。 从此, 世间便多了妖气降临之说。 美妇人皱了下眉头。 白鲸当即断绝脑中念头。 有些事,他不敢想,也不敢猜。 他不怕美妇人和中年汉子,这里是修真天下,是大夏天朝的国土,上有诸贤盯着,下有地方府君,谁敢乱来?他只是不想因一己之私而坏了规矩。 美妇人对着黎阳招手道:“还不快过来。” 黎阳如释重负,被人重视的感觉,原来如此之好,他快步跟了上去,中年汉子跺了跺脚。 桥下,溪水出现一道漩涡,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若隐若现,他抱着俾儿先一步跳了进去,美妇人又道:“还请各位先到府中一叙,虽是穷山与恶水,可府里的百年水晶酿还是值得一品的。” 黎阳眼前一亮,有酒。 白鲸回之以礼,随后跳下水中,黎阳看得头皮发麻,他不会水性,是北镇出名的旱鸭子,当下也顾不得太多,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想象中的呛水并未发生,等再次睁开眼时,景象已为之一变,美妇人站在门前,身后跟着一众侍女,更有好几个黎阳不曾在北镇见过的陌生面孔。 中年汉子打了个招呼,带着俾儿去了另外的地方。 白鲸还好,泰然处之,对迎来的目光视而不见,黎阳垂着脑袋,不敢直视,只觉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极为不善。 他还真猜对了。 “人类。” “好久没吃过新鲜的人肉了,有那位在地府的长老肉好吃吗?”四周窃窃私语,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更有甚者,直接对黎阳流起了口水。 美妇人道:“他是老猪找来的杂役,此前在刘知夏店内当小二。” 一听是刘知夏的人,众人眼神总算好了几分,便是如此,也顶多收起了刚才那份炙热。 黎阳总算明白了掌柜说的世间恶,北镇之所以是北镇,因那地方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根,周围百姓,都是他赖以信任的亲朋好友,可这里,不是北镇,这里的人,是陌生人。 他挺起胸膛,不能给掌柜丢脸,更不能在俾儿面前落了面子,不然以后还怎么管教?便学着白鲸刚才的模样,抱拳行礼道:“晚辈黎阳。” 不卑不亢,颇有几分侠士之风,众人哄堂大笑,一黑脸汉子道:“你能做什么?就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入阿九的眼睛?” 中年汉子道:“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出这厮是从小吃着刘知夏从界山带回来的蛮兽肉长大的吗?” 黑脸汉子神色落寞,听在耳里倍感刺眼,蛮兽肉?他好歹是吃过神仙的人。 他上前几步,走到黎阳跟前,宽大的手掌落于对方头上,黎阳眼尖,看到了对方拿在手里的书。 君子啊。 是掌柜写的字。 那他,应该是掌柜的好朋友了,和白鲸一样。 没来由的,心里升起一丝好感,下一刻,高大厚重的黑脸汉子蹲下半截身子,用铜铃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露出一口白牙,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我们是谁吗?” 黎阳摇头。 黑脸汉子仰面而笑,一挥手,黎阳赫然发现,四周的水内插着无数腐烂的死尸,猛地,似发现了什么,脸色顿时苍白一片,道:“是他们。” “对,是他们。”黑脸汉子又道:“现在知道这是哪了吧,你不用骗我,你心里其实很清楚。” 黎阳如遭雷击。 白鲸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道:“前辈,他还是个少年。” 黑脸汉子笑道:“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让他看到真相?他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别说去界山找刘知夏了,晚上的庙会都难保不被吓死。” 白鲸神色惭愧:“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黎阳懂了,他抬起头,迎上黑脸汉子的目光,笑得灿烂:“我不是吓大的。” 说着,取出背在身上刻有君子二字的木质长剑,学着那日来酒馆打酒的青年,拍了拍剑身,道:“我有这个。” 今日, 这剑很亮。 云端上,雷老头刚喝进嘴的酒差点洒出来,看了眼插在云中的剑条。 嗯, 很暗,不及那把木剑半分。 书中有言,君子剑,可诛仙。 此剑为君子,此剑,为诛仙。 第8章 祈天舞 黎阳的任务很艰巨,负责搭戏台子,木剑挂在腰间,想了想,还是背在背上,这样操作方便,本一直被他用棉布包好的木匣子,可算是露了回脸,哪有轻易放回去的道理。彼时已晚,殿外仍然热闹非凡,好些人戴着面具,有狐狸的,有青牛的,也有猴子的,黎阳感觉不是在逛庙会,而是在参加祭祀。 黎阳将酒水搬到台下,主坐有九把椅子,都说开门接客,摆的是八仙桌,这九张古怪的木质交椅让他升起一丝好奇,正愣神,胸口一痛,拇指大的鹅卵石恰好不好的嵌合在他怀内,美妇人坐在门槛上,露出半截大腿,笑道:“真是个呆子,愣头愣脑。” 黎阳岿然不动,继续搬酒。 他想明白了,此妇人,对他有敌意,要不然俾儿也不会在另一端穿着华丽异常的服饰吃糖人看戏。 放在此前,他早拿木剑削她了。 黎阳目光稍稍上移,避开对方的胸。 美妇人面容好看了几分,跨步起身,罗群撇开,大腿明晃晃的,顺势从腰间抽出细长的烟斗,道:“良玉若没人打磨,终究只是顽石,黎小二,你就偷着乐吧,别人到这儿成了养料,不是命丧于此,便是魂飞魄散,你不仅能参加庙会,还能喝着百年水精酿,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黎阳拱手一拜,这时候应该修闭口禅,百般言语不及沉默。 “无趣。” 美妇人绝了逗他的心,朝殿内走去,俾儿小心翼翼的舔着糖人,还算给黎阳留了几分薄面,没有当着他吃。 后半夜戏台子总算搭建起来了,占地颇大,多亏了刚才的黑脸汉子,要不是他,单凭黎阳,不知得弄到什么时候。 来往的宾客逐渐多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几百号座位便坐满了人,唯独台前的九把交椅始终无人落座。 黎阳干起了本职工作,给台下诸公倒酒添菜,于是,他看见了美妇人换上一套青色宫装长裙,走向台上。 黑脸汉子,猪头汉子,坐上了交椅。 白鲸抱剑立在不远处,脸上有奇怪的表情,黎阳猜不透这位出身不凡的俊杰此刻在想什么。 白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礼貌的点了点头,黎阳报以微笑。 “诸位哥哥唉。”美妇人款款一礼。 台下众人纷纷起立,尽管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但黎阳仍然感受到了那股子肃穆,明明是热火朝天的宴会,却成了无尽的凄凉。 于是, 美妇人开口了。 她唱: 此下九天落凡尘, 殷墟压了诸位的魂。 今桥安在, 魂无归处。 黎阳看见黑脸汉子默不作声的灌了一口酒,白鲸抱剑的手,隐约在颤抖,怀里的剑也不受控制的发出鸣叫。 美妇人又唱: 彼时魂归, 茫茫天地无依靠。 今日再会, 新朋旧友台下坐, 共聚此时杯中酒。 祈天,祈天,祈天, 换了这天。 …… 黑脸汉子抬头,目光晶莹,这滚滚的乌云再也遮不住他的目光,于是星光璀璨。 这是怎样的一支舞啊,黎阳目瞪口呆,稳定心神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内心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学着掌柜喝酒的豪爽模样,干了, 他不懂天下,却在这一支舞下,有那么明白天下的一点意思了。 白鲸收了剑,站在黑脸汉子旁边,明明有座位,他偏偏不入座,就是站,紫色符箓凌空旋转,道道浩渺之气如春风扩散,将浓郁的哀伤化解了几分,美妇人走下高台来,嘴角微微翘起,只是看了一眼黎阳,便快速掠过,冲着白鲸道:“龙虎山也算有几分本事,能顶住压力,不像那些山头,明明都是大神通者,偏偏当起了缩头乌龟。” 白鲸露出苦笑之色,道:“早变天了。” 美妇人抬手,道:“黎小二,还不快点倒酒,戏是给你白唱的?人家先生教授学问,都得收钱呢。” “得嘞。”黎阳赶紧倒满。 黑脸汉子哈哈大笑道:“阿九,别逗他了,还是个孩子。” 白鲸看着黎阳背上的木剑,若有所思。 美妇人问道:“刘知夏都教了你些什么?可别说就端茶倒水。” 黎阳无奈道:“还真是,掌柜除了让我看书,便是逼我喝酒,像是账目那些,都是婢儿再管,我哪里有资格去掺和。” 美妇人笑了,风情万种。 黎阳想了想,道:“掌柜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对这个世界,和这片天地失去希望。” 众人沉默不语。 希望吗? 白鲸道:“倒你的酒吧,别乱说话,还有那把木剑,快用棉布包起来,省得别人笑刘知夏不是个玩意儿,黎阳,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赶紧的……” 嗡。 刚说完,他腰间长剑便咻的飞了起来,剑气不受控制的朝外逸散。 黎阳见鬼似的看着他,正想辩解,俾儿却气势汹汹的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把菜刀拦在二者中间:“别以为你长得帅就能欺负黎阳,这世上只有我能教育他,你要在多嘴,我砍死你。” 黎阳感激的望着俾儿。 俾儿扭头,凶恶的目光顿时化作嫌弃,道:“黎阳,丢人,到哪儿都是小二的命,你倒是出剑啊。” 木剑吗? 众人都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白鲸无语道:“我哪敢教育刘知夏的人……这不是……” 黎阳拔剑了。 木剑倒提在手,他从未练过剑,从未打过架,平日里杀鸡宰鹅都是婢儿在干,但他现在觉得,好像,应该拔剑了。 那就拔剑吧。 云端上,雷老头面目凝重,插在云海的剑条晃了晃。 “跳的是祈天舞,妖言之说果然不假,只是那把剑,不该这么早出现的才是。”他往下拨弄白云,下一刻,一股浩然之气凭空落下,直奔庙会中的黎阳而去。 这么往那一站,并不高大的青涩少年,宛若人间剑仙。 黑脸汉子道:“行了,他只是一介凡人,就让他背着吧。” 黎阳刚要感谢,但黑脸汉子又紧接着道:“反正要倒霉的,那么大的因果都压他身上了,所以,也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是吗?” 他大手一招,白鲸的剑顿时落回对方手中,而自天幕往下的浩然气息,也顷刻间化作飞灰。 “这牛脾气真倔。”雷老头嘀咕一声,收起心思又开始喝起酒来。 黑脸汉子勾着黎阳的肩膀,将他拉到跟前,那张大脸上写满了油腻的味道:“黎阳,刘知夏对你可不薄,这剑都能给你,嘿嘿,等过段时间你碰到他了,就对他说,俺老牛就服他,老猪也服他。” 黎阳点头应允。 君子剑啊, 白鲸头皮发麻,神色动容。 平日里自家老师没少跟他掰扯古代秘史,说那位君子吃着小炒,只一剑,天地便易了主。 那一幕的风采他无法想象,但料想肯定是绝世的,也不晓得迷倒了多少女孩子,他心里多少有点不知味,同样是天才,为何他即便想要凝结金丹,此生都难,用他老师的话来说便是:你要找到那位引道人。 白鲸问怎么找,老师便指了指北方,于是,这位天骄便下了山,一路向北,直至循着蜀山剑仙的踪迹,来到北镇,见到了这位疑似背着君子剑的少年。 可这,只是一个被蛮族夷为平地,被大夏遗忘的废墟啊, 怎能够……白鲸望着不是太过出彩的黎阳,有些人,只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凡,可有的人,即使天天相见,也难以被人记住。 黎阳便是后者,走在人海,也掀不起风浪的路边野草,偏偏是他,也只有他,露出了那一道曾堪称开天的气息。 让他生出了心惊肉跳之感。 黑脸汉子嘿嘿怪笑道:“你不是读书人,就不要讲读书人那一套,既然想走天下,那就要学会自保之力,可别怪牛哥不提醒你,这外面没几个好人,要学会打架,你如今背了剑,不妨练练剑术,当一个剑客。” 白鲸直翻白眼,美妇人磕了磕烟,道:“就他?你别笑掉我的大牙,世人都知道剑仙厉害,但这天下又有几个真正的大剑仙?” 黑脸汉子认真道:“只有剑,才能铲除世间一切不平之事,明白吗?” 他学着剑客的模样,往天空一划,黎阳看见原本厚重的乌云,从中直接裂开一道口子,月光如瀑布条条落下。 黎阳心头震撼, 这, 才是真的剑啊。 第9章 可搬山 “剑是好剑,那要看他能否背得动。”美妇人知道面前这黑脸汉子从不说假话,如此一来,便是当真看好这少年郎了。 黑脸汉子笑道:“没有人生来会背剑,那几个坐镇山头的大剑仙,小时候不也玩泥巴吗,九妹啊,说了要有点耐心,这几百上千年都等了,多等一个人,又算得了些什么呢?” “随便你吧。”美妇人懒洋洋道,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叉起一块水果放在嘴里嚼着,又道:“对了,见着刘知夏,让他把欠我的酒钱还了,这好几年,老娘没收他半分钱,他倒习以为常了,白嫖不说,还打包带走,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这话,是对黎阳说的。 黎阳很无奈,那个落魄中年人,再怎么说也是拥有产业的人,怎么到处欠钱呢。 白鲸好像悟到了什么,道:“既然他想练剑,倒不如先去我龙虎山,我家二师祖的剑法妙极,传承久远,若大成,斩落一片银河不在话下。” 美妇人冷不丁道:“你在想屁吃。” 白鲸不说话了。 美妇人又道:“他只是运气好,不知道做了什么,引起了散落在天地间的君子剑气共鸣,还侥幸留了一丝在这木剑中,君子剑择主,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真容的,这事儿暂且不说,就说那把剑,现在还在不在,都难说。” 黑脸汉子这回脸是真的黑了。 美妇人见状,顿时就乐了,道:“牛哥,你是大圣,知晓剑仙修行的本质是什么,如若不然这天底下,为何都知剑仙的强,可真正登临那山顶的就这么几人?是当真没有修行天才了吗?他,不该练剑的。” 闻得此言,黎阳便抬起了头,估计是觉得美妇人羞辱得太厉害,想要挽回几分面子,便硬气道:“我就要练剑,不仅要练剑,还要当一个大剑仙。” 说着话,顿时便跪了下来。 他是店小二,他是北镇从未踏足天下的普通少年郎,可他,知道机缘来了。 眼前的黑脸汉子,便是他的机缘,更是掌柜常常提起的那一丝改变人生的契机,如此的话,那便抓住就是了。 婢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连嘴里的糖人掉出来都顾不上。 白鲸一脸诧异,这个不是太聪明的少年,开窍了? 美妇人默不作声,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烟。 黑脸汉子坐不住了,赶紧让开方向,求助的望向美妇人,对方赌气似的白了一眼,打趣道:“你自己选的,认了呗。” 黎阳听罢,腰板挺得笔直,作势要拜。 黑脸汉子犹豫了几下, “师傅……” “可我,不会剑术啊。”黑脸汉子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扣着脑袋,憨憨厚厚,一张黑脸涨得通红。 黎阳也很尴尬,整了半天是跪错人了吗。 黑脸汉子很是头疼,道:“虽然不会剑术,但其他的功夫,我还是很在行的,你要不挑挑?” 白鲸听得眉毛直跳,突然就有些羡慕黎阳了。 他是晓得妖魔道这座桥下压的都是什么人。 黎阳便大声道:“师傅在上,请收弟子一拜。” 好吧。 拜师,学艺。 黑脸汉子琢磨片刻,道:“我倒是有一门剑术,你要不要练?如果大成。” “能否搬山?”黎阳脱口问道。 “能。” “能否填海?” “能。” “能斩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能。” “我练。” “好嘞。”黑脸汉子也不废话,伸出手揉着黎阳的脑袋,猛然间发力,浑厚的气息如山岳压下,只是片刻,黎阳便口鼻出了血,头晕脑涨。 “牛哥,你疯了。”美妇人尖声叫道,很明显,是认出了什么。天下没有不死的肉身,也没有永恒的法身,只有可破万法的剑,此时黑脸汉子所传授的剑,便是那门剑术。 白鲸错愕不已,可眼前的人都是前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黑脸汉子沉声道:“黎阳,此术并非我所创,所以也算不得你师傅,但你既然受了我的恩惠,便要替我做一件事,假以时日若真剑术有成,你需回到这个地方,用你的剑,破了这道桥,还我兄弟姐妹几个自由身。且此门剑术实在是难修,但我相信修炼此道必能惊天地,泣鬼神,希望你能大成。” 嗡。 光晕流转,瞬息之间整个庙会上空便传来阵阵雷鸣。 这片被遮盖的天地,在怒吼,在咆哮,无端的,更有道道雷霆落下,想要轰碎下方的杂碎。 可惜,即使天地变了色,落下来时,也只是在庙会上空荡起了片片涟漪而已。 云海中,那把垂直的剑条来回晃荡,好似生出了灵性。边儿上喝酒的雷老头安抚道:“练呗,做人要有格局,做一把剑,更是。” 剑条嗡鸣了一声,安静下来。 雷老头松了口气,大袖一卷,将盘旋在庙会上空的雷云击散,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只怕这次过后,大夏是真容不下自己了吧,这一刻,老头子心很累。 黎阳总算醒了过来,只是大脑还嗡嗡的,眼前更有无数金色铭文在盘旋。 “徒儿记住了。” 黑脸汉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被对方认真的神色给气笑了:“都说了这功法不是我的,所以别叫我师傅。” 黎阳试探:“叔叔?” 美妇人被烟呛了几口,差点喘不上气。 黎阳立即改口:“大哥。” “这就对了。”黑脸汉子抠着脑袋,这辈分该是乱套了。后又念道:“此法非神通,也不是术法,只是剑,想要练成,很难,恐怕此生你都无法真正的出剑。” 黎阳问道:“怎样才能出剑?” 黑脸汉子嘿嘿笑道:“随时都行,出剑只是表象。” 黎阳若有所思,浑然未见旁边的美妇人已然脸色骇然。 “我姓牛……” “我知道,你叫牛哥。” “也可以这么叫……” “牛哥。” “说。” “谢了。” “玩蛋去。” 黎阳取出木剑,这一次,他望向了远方。 听说,日月所照之处,便是大夏国土,听说,目之所及,便是本该踏足的天下。 少年总会走出去的, 不论在何处, 不论在何时。 第10章 天罚 美妇人眯眼望着他,唉声叹气不止,罢了,罢了,也许真是天意,顺着黎阳的视线看去。天无边,地无尽,人世间总有太多的事,是琢磨不透的,正如当年那位君子,谁又会想到,他能一剑,换了天地呢? 显而易见,这是认可黎阳了。 婢儿移步走了过来,和黎阳并肩而立,一高一矮,持剑的,吃糖人的,画面很平淡,可这一幕,很美。 “黎阳。”美妇人叫了他一声,那双一直充满鄙夷的眼神化作柔软,也许是对方看似轻松的答应黑脸汉子的要求让她心里生出了异样,但美妇人很明白,眼前少年,绝非愚笨之辈,她是谁?她是小九啊,一条尾巴,便如同山岳那么高,她,有九条。岂能看不出面前少年的心头想法? 黎阳疑惑的看着她,不懂这妖艳的货安的什么心,美妇人笑了,道:“行走天下只练剑可不行,还得练练这个。” 说着,伸出手摆动着拳头,干净修长的五指在黎阳眼中平平无奇,但下一刻,却见妇人握指为拳,猛地砸向地面。 气势骇人,更别提那股子眨眼即逝却吹乱了黎阳头发的拳风。 地面无限颤抖,像是砸到了什么有生命的物体,以至于黎阳直接看到大地拱了起来,如同恶龙上下翻滚,唯独此殿落和庙台子伫立如山。 九姐很得意,抓起核桃一把捏碎,扔进嘴里后又灌了一大口酒:“想练不?” “不练。”黎阳拒绝得很干脆。 白鲸呆若木鸡。 婢儿拿菜刀的手在颤抖。 九姐呵呵一笑,低头在黎阳耳边轻说了几个字,下一刻,便见这少年脸色通红,眼神炽热。 九姐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是一巴掌拍在黎阳的脑袋上,这次,可没黑脸汉子,也就是牛哥那么温柔了,狂暴的拳意,激荡的罡风,吹得呜呜作响,直接震碎了少年才穿不久的新衣裳。 原来,这少年并不瘦弱,虽然比不得牛哥高高隆起的肌肉,可他,很健壮。 这就够了。 云端上,雷老头愣愣无言,当真是天意啊。 天地能易主,却易不了那九个人的臭脾气,哪怕以规则将他们神魂剥离,身在外,魂压在内,仍然如此。 妖言惑众,妖漫天下。 皆是万般理由。 存在,便是理由,这是老头子一生践行的道,所以这一幕本该由他制止的事,就这么……在这朗朗乾坤,浩然天底下,完成了——传承! 九姐收手,悠悠的点着烟。 黎阳双目无神,而后双眼冒着精光。 远处的白鲸看不出什么,又像是看出了什么。 普通的资质,可以说很平凡的根骨,亦是不曾入道修行的凡人身躯,怎么的,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两门传承而无半点波浪?是真的平凡吗?白鲸擦了擦眼睛,还是看不出来啊,他很绝望。 “修真者,借假修真也。学道修行,求得真我,去伪存真为修真。何谓修?动以化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还虚合道、位证真仙, 何谓真?真乃真人之业位,真乃真仙,是炼气士的最高境界,修持者均应胸怀大志,高瞻远瞩,终生勤奋,刻苦修持,德功并进,以求达到真人、真仙的上乘境界,此,便是修真。” 黎阳似懂非懂。 九姐用烟斗磕着他的脑袋,道:“这只是古时候的说法,如今变了天,修真便是修行,古时可没有什么剑仙,圣贤的说法,只有修真者,踏入修行便是我辈道友,不问出生,不问未来,此为有教无类,也叫大道无疆也无类,因道本无形,修行,便是有形,只因你在修,故而道有形。” 黎阳还是不太懂。 白鲸终于看不下去了,对黎阳解释道:“我辈修行,修的是金丹,只有结了金丹,才算是真正的踏入了修行一途。” 黎阳问道:“你是修真者吗?” 白鲸想了想,道:“若结了丹,便是。” “若没结呢?” “尘归尘土归土呗。”白鲸耸了耸肩,满脸不在意。 牛哥和九姐同时翻着白眼,他两是晓得面前这不太正经的小道士是何跟脚的,注定要成为龙虎山执牛耳者的扛把子,能结不了丹? 九姐想拍死他。 白鲸叹了口气,见面前两位大人物似要不耐烦了,便解释道:“郦靖侯晓得吧,坐镇北方的大侯爷。” 黎阳点头如蒜,威慑蛮族数十年不敢南下的人,在他眼里,郦靖侯不仅是侯爷,更是这些北方百姓眼里的神。 “那位侯爷,便是一位结了金丹的人,兵家天骄。”白鲸不无敬佩的道。 黎阳也生出向往之色,蛮族威胁大夏好些年了,如果他能练成大剑仙,是不是就可以和郦靖侯一样,能坐镇一方呢? 白鲸拍了拍他脑袋,道:“修行的功法只是功法,真正修的是心,是看待世界万物的心,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修行,心到了,也就修成了,有些人天资盖世,功法绝顶,却终身成不了气候,可有的人,生性愚钝,偏偏能够大器晚成,懂了吗?” 黎阳认真的点着头。 闻得此言,九姐脸色又好了几分,不愧是龙虎山,即使换了天地,也依然遵循着早被人遗忘的古侠义之风,这便连带着看黎阳,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刘知夏的学生,嘿,果然像个人才。 众人从新落了座。 黎阳好奇的问道:“这九把椅子,怎么就坐了你们三啊?其余的人呢?” 这不问还好,刚一出口,便天地寂静,万籁无声。 说话的罪魁祸首还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也没注意面前三人中,那个最不善言语,被九姐唤做老猪的人,脸成了酱紫色。 白鲸彻底服了,满脸的感慨: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然而料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是眼前这三人在此话过后,落寞了不少,牛哥指了指天上,嘿嘿笑道:“他们在那呢,这不是等你回来,还我等自由身吗?” 黎阳以为他们被关在某地儿的大牢里,心里便犯了难,道:“他们犯了什么法,为什么要坐牢。” 白鲸差点被口水呛死。 婢儿双手合十,道了声安息吧。 下一刻,巴掌迎头而下。 “天罚!” 第11章 终离别 气氛变得沉默,黎阳也自知自己话多惹了祸,暗暗提劲儿准备挨揍,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而九姐的手掌也仅仅是将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后便收了回去。 牛哥陷入沉默,白鲸想安慰点什么,可想到那段古代秘史,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被唤作老猪的汉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憨厚的脸来,很白净,留着长发,只是耳朵略大,似能招风,他抠着脑袋,咧嘴笑道:“反正都这样了,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古天庭塌陷众人皆知,那一剑改换了天地,我们,应该学着接受,不必执着过往,而今虽真身不复,但神魂能与你们聚在一起喝酒,已是万幸,那几位哥哥不能说话,但想必,也是看着我等的,陪伴,便是了。” 他的故作轻松,让黎阳觉得很心酸,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听得泪流满面。 牛哥对黎阳笑了笑。 黎阳将木剑插在地上,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问道:“他们,是关在那吗?” 九姐吸了口烟,目光幽怨,她不喜欢黎阳,也不反感,要不然也不会传授他拳法:“就在那,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抬头,那颗最亮的星所在之地,便是我等哥哥所关押之地。” “我会将他们放出来的。” 对这番稚嫩的言语,众人并未当回事,实际上黎阳能获得这番造化,与刘知夏有很大的关系。 因刘知夏本身,就是变数。 九姐似笑非笑,起身往台上走去,道:“既如此,那就,再给你跳支舞吧。” 黎阳嗯了一声。 众人凝望高台。 九姐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只是一步,便有道道流光扩散,似有九条虚影在努力支撑着什么。 而她的舞步,也不像起初那般古老荒凉,凝练的杀意如结成了冰,冲向四面八方,空间震荡,刮起的风吹得台下猎猎作响,白鲸控制符箓升空,罩在黎阳和婢儿身上,没办法,这里就他们三是圣人。 浩然正大的气息如沐春风。 黎阳感受着温暖, 他知道,这光晕外,是能冻结一切的寒冷。 九姐面容逐渐变得冷漠,而后呢喃道:“数万年的交情了,牛哥说你们很冷,说那一道六字真言压疼了你们的身体,说那把悬在头顶的剑,每日都在挫伤你们的神魂,哥哥你的大铁棒,也顶不住那一个咹字,都没错,可都有错,九儿想你们了,真的很想,很想。” 牛哥痴痴的望着她,而后叹气道:“她常常念叨我们放下,实际上真正放不下的,是她自己。” “黎阳,君子之言,言出则必践,刘知夏也许不曾告诉你,这把木剑代表了什么,既然,你背上了它,也决意去界山寻找对方,那我便告诉你,此间因果,本没定数,若现在反悔,退回北镇,还来得及,一旦你跨出这道桥,往后一辈子,每一步,可都千难万险了。” 事到如今,黎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刘知夏吗? 也许,是为了那份情,为了每一个月下,那个落魄的读书人,按着他脑袋喝酒。 “我知道了。” 黎阳道。 牛哥不再言语。 鸡鸣三更,天日见亮。 满座诸朋徐徐退却。 九姐跨身站在黎阳跟前,这个妖艳的女子高大得不像话,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黎阳,眼神冰冷。 一按。 再按。 黎阳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天外传来重重的雷鸣声,插在地上的木剑,也在不断颤抖着,终于,木头到了极限,啪嗒,炸裂成满天的碎屑。 一如萤火虫的光点,嵌入黎阳的额头内,而后沉入丹田。 这位凡夫俗子, 这个不曾读过书的爱看书的少年,枯寂的丹田如同下了一场春雨,将无边无际的黑暗照亮,湿润。 九姐沉声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黎阳睁眼看去,眼前竟是尸山血海,十五六岁的他,哪怕心智再坚毅,此时也忍不住晃动起来。 白鲸只看见黎阳眼神呆滞,双手握拳,似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九姐收回手,散去刚才只针对黎阳的异象,叫人透心凉的画面顿时消散,“这远远只是冰山一角,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这个天下,也比你在书本中看到的要大得多,一座山有多高,目之所及便是了吗?天下有多大?一座王朝便是极限了吗? 但你要记住,既然背了剑,受了这份因果和机缘,便要以绝对的勇气,去抵挡,去面对,不可逃避,让世间所有的磨难都成为你的磨刀石,直至,走到巅峰,以手中的剑,去号令一切,那么天下,便是你剑气所在的地方。” 黎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白牙。 阳光明媚,笑容温暖。 “受教了。” 九姐眼神平淡,拨开天幕,外面是透明的水,水里是无数插着的尸体。 “滚吧。” 黎阳坦然,冲几人深深一拜,也不说他日再见或感恩戴德的话,便走了过去,有些话,是不肖说的,心知,肚明,你知,我也知。 婢儿紧跟其上。 白鲸抱拳一拜,道:“保重。” 三人步入水中漩涡,消失不见。 九姐有些烦躁,一掌拍碎身下交椅,道:“麻蛋,竟被一小兔崽子给忽悠了,我的拳法呀。” 牛哥和被唤作老猪的汉子笑得乐不可支。 牛哥感慨道:“本来嘛,这场庙会就是为了报答他的。” 九姐哀怨的瞪了他一眼,语气变得平淡,只是眼神中多了烦躁,她道:“还是太笨,也懒得等。” 牛哥啧啧道:“那为什么还把素女经传给那个小女孩?莫非不信她的真灵是那位大人的转世?” 太久了,即使他们贵为大圣,只要见到那个人,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人。 九姐并未回答这句话,只是道:“刘知夏的眼睛,不瞎。” 云端上某位喝酒的老头,跟着点了点头,那个邋遢书生,眼睛贼亮贼亮的,会瞎眼?除非这老天爷先瞎了还差不多。 …… 白鲸还是在桥头的另一端,婢儿早蹦跳了过去,黎阳抱着剑,认认真真的看了眼界碑上的字。 这块碑,这座桥,还有那座山。 他眯着眼睛,跨步而上,都走到这了,何不再往前走点?那就走得更远些吧。 第12章 拦路 白鲸哈哈大笑。 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位好友离开大夏都,卸任国师一职时,好像也是笑着走的,可不像流传的那般落魄。 胡桃夹酒馆的酒,他是无缘再喝了,但这个少年,可算是捡到宝了。 白鲸很嫉妒刘知夏的运气,这等好事为何不与他说?还非得来这么个地方,抬眼望去,坐落在桥另一端的小镇,若隐若现,与之这边的界山比起来,大小如米粒,怕是谁也不会看这里一眼吧。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那些坐镇一方的诸侯。 郦靖侯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白鲸走在前头。 黎阳和婢儿尾随在后边,只是小女孩手中多了一根行山杖,山路难啊,全靠步行进山,但只要两人一想到自家掌柜因欠债在里边儿受罪,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走路也欢畅了许多。 白鲸无语。 整体算上,北镇原本就是界山的一部分,只是隔着一座桥,小镇上的人,一抬头,便能看到那座没有尽头的山,却没有人踏足过,黎阳看着镇上的少年个个往外走,而今,估计也就他算是跨出了第一步吧。 这么一想,没来由的也就自豪了许多。 走出半日,在山下遇到一间破庙,黎阳本能的拜了拜,婢儿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神经,两棍子下去,将泥塑的雕像砸个稀巴烂,还碎碎念道:“死了那么多人也不管管,有什么用,干脆丢河里喂鱼。” 天色阴暗,似在回应。 白鲸与他们并行,边走边道:“晓得那两位前辈传授了什么功法吗?” 黎阳一怔。 白鲸这才想起来,似乎这家伙还是什么都不会,便以毛笔在空中画了个字,念道:“天君赦令。” 字落在黎阳头顶上,金光外放,缓慢收拢在对方体内,白鲸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道:“这天地,是有灵气的,咱们炼气士,便是吞噬天地的灵气,来塑造自己的身体,那位九姐前辈,说得很笼统,但大致也分为这么几个阶段,万丈高楼平地起,是因为心里的高楼已经存在了,才能去修建, 所以塑造身体,便是筑基,今后能有多大的成就,全靠这个基础牢不牢靠,需以自身大毅力去坚持。” 黎阳默不作声,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他尽管不懂,但每个字,都深深记在心里了。 白鲸叹道:“引天地灵气入体,浇筑磨炼肉身,这便是筑基前的三个小境界,外练皮,内练骨,再血肉,三元归一便可筑基,到时候丹田气海便可为你所用,比如这样。” 白鲸伸出手,五指摊开,一张青色玉质符箓凭空出现,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他不无得意道:“这便是我筑基时的产物,九天雷符。” “很牛逼吗?”婢儿垫着脚,伸着脑袋,两只眼睛晶亮。 白鲸一抹脸,道:“牛到不行。” 婢儿狐疑的看着他,道:“我不信。” 白鲸屈指一弹,玉质符箓撞在前方的山崖上,滚石飞溅,那么大的石头,居然裂成了小星星。 婢儿张着嘴巴。 黎阳问道:“我筑基有这么厉害吗?” 白鲸道:“应该不行,我可是天才。” 两人同时嫌弃不已。 白鲸有些郁闷,山野小夫子,不懂天上人间,他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便又道:“这修行呀,可难了……” 黎阳跟着摊开掌心,周身兀自扩散着一道看不见的气息。 “是这样吗?” 白鲸不说话了。 都说筑基前三境,便拦截了天下的过江之鲫,一境填海,二境搬山,三境逐月方可筑基,仅仅是填海,便让无数修行之人望穿了头啊,所以才会有人刚刚开了丹田,填海填至水缸大小便迫不及待的搬了山,最后只能望着月亮,卡在筑基前到天人五衰。 不是他们着急,而是岁月不等人。 那眼前这少年,便是妖孽了? 仅一夜的功夫,丹田的大海,便已经开始动工了吗? 黎阳嘿嘿笑道:“我可是要当大剑仙的人啊,还答应了牛哥和九姐去星星上把他们的兄弟姐妹救出来,不快点修行怎么行?” 于是,白鲸看到黎阳每走一步,天地灵气都在往他体内倒灌。 其势如风,片刻便成了龙卷。 “你才是个妖怪。”白鲸吞了吞口水,含泪将从祖师爷那请出来的毛笔最后一次机会用在了黎阳身上。 异象不能轻易被人所见,若不为所用,就得死啊——刘知夏,这下你欠我的,还都还不清了,白鲸默默流泪。 三人进山不久,两道身影落在婢儿砸烂的泥胚土地神像前,一宫装老妪,一黑色长袍老头,两人看着破碎得不像话的泥胚满脸的恼怒,老妪更是气得用拐杖不断敲打着旁边脸色难看的老头子,骂道:“叫你快点你非要墨迹,现在好了,他们都走了,我连咱家小黎阳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进了这山,我这老骨头,以后还能上哪去找他哦。” 老头子被打得满头包,双手捂头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急个甚。” 二者说完,天上的云海便露出一颗大脑袋来,形似画上的龙,可是没有角,二老见状,身体拔地而起,凭空长到数百丈,两人拽着大脑袋一顿揍,隐约间能听到老妪的咆哮:“蛮神都不敢来北镇,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擅闯妖魔道,真当我两个老东西成烂泥巴了啊。” 水下三人,笑得噗嗤噗嗤的。 …… 白鲸还在叨叨不停,婢儿有些累了,黎阳也不舍得继续欺负她,出了北镇,只能和她相依为命了。 白鲸大致算了下位置,道:“再走两三个时辰,就到了,还能走吗?” 这个询问的语气,实在很难得,黎阳只知这个青年和掌柜是好朋友,却忘了对方的身份,他也很守规矩,没有因自己的特殊而趾高气扬,哪怕相识不长,他也晓得,这是一份来自年长大哥的尊重。 黎阳蹲下身子,再次抬头时,满脸汗珠滚落,但呼吸已然均匀,将鞋底磨破了的婢儿背在身上,道:“能走。” 白鲸一眯眼,继续往前走。 很安静,可也不安静。 但不论是少年,还是这位白衣青年,都心如止水,哪怕,危险近在眼前,婢儿从口袋里将一只小猫掏了出来,理所当然的道:“待会能留点肉吗?它饿了。” 白鲸道了一声好。 猫不问出处。 正如他都懒得介绍拦在前边儿那几人是安的什么心,哪怕看出是消失在界山的五个蜀山剑仙,白鲸也依然祭起了符箓。 君子慎其独也,小人嘛,嘿,白鲸兴致昂扬。 一大一小也毫不畏惧,当起了看客。 那就喵一下吧,婢儿拿手一戳,怀中喵咪张开嘴,道:“喵……” 第13章 猫腻 “死到临头了还撸猫。”说话的人很好认,挎刀背剑,眼神明媚,正是那日主动询问黎阳的人,但另外一人,就不好辨认了,相较于此前的衣冠胜雪,此时看去,身上像蒙了尘埃,眼神也大不如以前的透亮,反倒有一丝丝阴郁,让人看了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男子不说话,边上尖下巴的女子则笑道:“小哥,冤家路窄啊,我们又见面了。” 这话,就耐人寻味了。 白鲸认出了他们二人的身份,上前一步,拦在二者之间:“龙虎山,白鲸。” “蜀山,剑心,琴心。”二人拱手一礼,先礼后兵嘛,都是文化人,但背上的剑,却盘在头顶,剑尖向前,缕缕杀气扩散。 蜀山的剑,世人皆知。 婢儿惊呼道:“黎阳,他们还有个人肯定死了。” 黎阳额头冒汗,悄声道:“就你话多。” 婢儿吐了吐舌头,继续撸猫。 这么大声,能瞒得住人才怪了,温润如玉的男子笑道:“这不拜这位小哥所赐吗,我等下山只为一壶酒,却平白无故因一句假话,而让师弟折损于山中,尸骨无存呐,你说,这算结仇吗?” 黎阳想起那日,白马孤身返回酒馆,掌柜月下骑马彻夜不归,在过几日,得到欠钱被困界山的消息,这事儿可没那么多巧合的。 白鲸云淡风轻,毛笔浮在背后,上下沉浮,正气鼓荡,两袖各有秋风在打转,冬日的风,可比秋天的更冷。 他不晓得这各中恩怨,只是听这口气,似乎蜀山那几人的消失,与黎阳话的话有关。 黎阳道:“他们那日来打酒嘛,恰好酒馆又没了,我便说山上的樵夫老爷爷有,让他们去碰碰运气。” “就这?”白鲸哭笑不得,回头对蜀山的两位剑仙道:“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仇怨,但如今我受人之托,护送这两位去界山寻找一位友人,所以,请让路。” “我要是不呢?”尖下巴女子笑道。 白鲸眯眼,想了想,毛笔回到手中,片刻后睁眼道:“龙虎山不想与蜀山为敌,两家师祖在万年前,是至交。” 尖下巴女子仰面而笑,道:“你能代表龙虎山?” 白鲸微微一愣,而后似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连带着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原来如此。 见他的模样,蜀山挎刀背剑的男子更开心了,道:“想明白了吧?” 尖下巴女子卷起耳鬓发丝,卷了卷,道:“你也不笨。” 婢儿还在云里雾里,但老说自己很牛逼的龙虎山小道长,鼻子都快气歪了。 “毛笔的次数还有多少?庙会你不是大方得很呐,将本就不多的气数都用在他身上了,你认为,只有龙虎山能推算出那个孩子在哪,我蜀山就无能了?你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晓得你跟在身后尾随?不用这种方法,哪能将你们引出北镇。” 尖下巴女子笑得很从容,一切势在必得,四方各悬一剑,两黑两白交错,肉眼可见的光幕,将几人同时罩在其中。 大夏国师曾言,北方有妖气,将乱了大夏坐镇万古的根基,天子曰:当诛。 于是,整个北方都在蛮族铁蹄下颤抖,大夏精锐不出一人,唯踏天境的郦靖侯率三十万铁骑军与之交战。 白鲸终于恢复了平常,叹气道:“我就知道,山上有猫腻,原来还真有,嘿,这个赌约我赢了,这还得多亏了你们,等我回头,找老头子要好处去。” 原本黯淡无光的毛笔,忽然凌空写了个赦字。 尖下巴女子,和挎刀背剑的两位蜀山剑仙,同是脸色一变,但看到悬在四方的剑毫无动静后,又放下心来,此次下山是绝密,有山上仙人乱了天机,故此布下一局,以胡桃就引出千年王八刘知夏,将其困在界山中,然后,就能摸清楚到底有没有鬼了。 婢儿觉得无聊,蹲在地上打瞌睡,搂着的猫咪喵喵叫着,龇着牙。 黎阳很无奈,这家伙,真不会看形式。 白鲸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是啧啧称奇,看对方如同探囊取物的眼神,没来由的来了兴致,道:“那你们,又能代表蜀山吗?” 果然,一男一女,神色都有了变化。 “黎阳并不是郦靖侯的孩子,你们抓他也没用,修行应该靠自己,莫要借助外力,蜀山的剑道,不该如此的,若你们为了那两颗九转龙凤丹,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这念头吧,揠苗助长而已。” 似被说到了痛处,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尖下巴女子更是变得怒不可遏,原本的气度也瞬间收敛,此生最恨这种人,譬如白鲸!一颗金丹,不晓得断了多少人的修真大道。 他们看似年轻,实际上年事已高,卡在结丹前快要百年了,以自身根骨突破无望,可若能够得到朝廷的九转龙凤丹,那金丹大道指日可待,又能增加数百甚至上千寿命,虽说前途有限,可能境界便就此止步,至少活得时间久了,总比过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死的好。 白鲸摇头不语,可怜的棋子罢了。 “废话少说,我只要他。”挎刀背剑男子上前一步,四方悬浮的剑霎时光彩肆意,剑气游走如龙。 白鲸问道:“你要跟他们走吗?” “不要。” 白鲸摇摇头,道:“他不愿意。” 其实这两蜀山剑仙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索性把心一横,剑气如雨下,射向白鲸。 白鲸岿然不动,剑气临至跟前时,才抬了抬手,那个硕大的赦字,不断上下环绕,将剑气屏蔽在外。 挎刀背剑男子又惊又怒,道:“不是只有三次机会吗,你怎么还能用它。” “你们都能骗人,就不允许我骗骗你啊,谁说这支笔是赝品了,今儿个就正儿八经的告诉你们,这是,货真价实的天师之物。”白鲸持笔,豪情万丈。 冉冉升起的明月倒悬于头顶之上,白鲸的一境填海、二境搬山、三境逐月,可是前所未有的无垢琉璃啊,这等筑基炼气士,最是让人眼馋和妒恨。 第14章 白楼 相较而言,剑修就不一样了,天下皆知剑仙的强,却不知剑仙的修行有多难,比之寻常炼气士而言,他们专修一口本命剑气,吞噬的天地灵气,只淬养胸间的那一口剑,体魄而言,就要弱小许多了。 这也是剑仙稀少的原因,天下除却蜀山,虽然也有不少散修剑仙,但极少有能大成者,其中的难可想而知,难于上青天,眼前两位剑仙便是如此,能够通过蜀山的考核成为剑修,本是资质的一种证明。 可现在,却做出了如此行径,要说与修剑没有关系,可能还真有那么一丝关系。 白鲸叹气不语,将破镜之法执着于丹药上,已经是歪路,入了魔,龙虎山的存在,便是斩妖除魔。 赦字化守为攻,符箓惊神。 明月下,白鲸的虚影缓缓而立,左手丹青右手铁券,白鲸目光一凝,念道:“伏魔。” 铁券应声而落,那镇守四方的仙剑连颤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破裂,挎刀背剑的男子喷出一口鲜血,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之色。 这是他们偷出来的剑,品秩之高罕见,这也是他们敢私自下山闯荡北镇与界山的底气和倚仗。 有这四把剑,不仅能让他们催动金丹人仙的威力,还能拥有连绵不绝的剑气补充,结果不仅破不了对方的防,还一招被对方给破了剑阵。 白鲸收回笔,胜负已分。 “背后是谁?”他轻声问道。 跌坐在地的男子扭头,尖下巴女子脸色苍白,早已失去了先前的从容和华贵,生死面前,便是山上仙人,和山下凡夫俗子也是一样,死字横在脑袋上,谁又不怕?谁不想活着?哪怕多看一眼这人间的花花草草也是极好的。 黎阳问道:“他们当真是为了我吗?” 有些事,他也是很想知道的,诸如为什么记忆就在酒馆内,再往前,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真有无缘无故的好吗?如果不是,眼前这龙虎山的天之骄子,又再图自己什么? 婢儿拿着菜刀,横在尖下巴女子脖子上,这只杀鸡宰鸭的手,白白净净,可也有那么一点血腥之气的。 黎阳将他拉开,认真的看着白鲸。 白鲸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是。” 黎阳哦了一声,又问:“那开始,又是什么时候?” 白鲸实在不忍将心头的猜测告诉眼前较真的少年,总不能说与妖有关,北镇的人可以不知道妖是什么,可黎阳,终究是要走向天下的,若非如此的话,那位国师又怎么会在巅峰时卸任? 国师国师,一国之师,除却天子的人皇气运,这国师的存在,可是能单独调动一国之气运的存在啊。 尖下巴女子在刚才四把剑毁的时候,伤了本源,哪怕婢儿不一刀砍死她,她也无法活着走出这片大山,再想重新回到那片天下,亦是无望,眼神死灰弥漫,却碍不住其中的疯狂:“想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诉你呀。” 女子说完,绝气而亡。 挎刀背剑男子见状,悠然而笑,时也命也,本就活不了多久,才冒险行此一时,的确背后有人在推算,将他们当做棋子,可他,为了活着,也甘愿成为棋子啊,“我说了能活着走吗?” 白鲸摇头。 “是……”男子刚要说话,眉心陡然冒出一缕黑烟。 白鲸拉着黎阳和婢儿倒退出数丈,一身正气如瀑布落下,再看时,手中多了一本书,和一支银白色小笔。 “天地有正气,临!” 黑烟一滞,转瞬便破开层层正气,化作一张血盆大口咬了过来。 白鲸头皮发麻,请出那支毛笔再以赦字镇之,黑烟烟消云散,白鲸大口喘着气,背着身。 黎阳好奇的走到对方正面,脸色苍白。 白鲸抹掉嘴角的鲜血,回头微微一笑,很灿烂的笑容,可黎阳却看到了他眼神的黯淡,刚才发生的一切很快,快到来不及反应,白鲸便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 白鲸两指并拢,点在黎阳额头上,只是轻声道:“不必自责和内疚,哪怕保护的这个人,不是你,我也会心甘情愿的站在前方。” 多么温暖的一句话啊。 黎阳神色复杂,自言自语道:“我后悔了,想回去。” “来不及了,你回头看看。”白鲸安慰道。 黎阳回头,北镇,早已远在天边。 “妖魔道,隔绝的是两座世界啊。” 白鲸说完自己都笑了,也突然明白下山前那老头子所说的那番话,引他入道的人,不就在这里吗,嘿,这么说,刚才那点损失,还是很值得。 白鲸盘腿坐在地上,白衣飘荡,笑容洒脱,对着面容复杂的黎阳道:“这,便是你要问的开始,从此往后,也许,每天都是如此,除非有一天你能拿起那把剑,去笑傲这座天下,那么开始,便是结束了。” 黎阳懂了,也就不问了。 片刻后,白鲸重新起身。 婢儿关切问道:“你会不会死啊,像刚才那两人一样。” 白鲸眨了眨眼睛:“你猜。” 婢儿切了一声,走在前头。 黎阳冲他竖起大拇指,道:“谢了。” 白鲸嘿嘿一笑,云淡风轻。 三人再往前走,只是后方始终留有一团黑气,白鲸看不见,黎阳看不见,婢儿看得见,可她不说。 —— 云海上,有金身端坐其中,大日法相,圣人威严,伸手拨弄云海,下方的界山,便开始动荡。 凡人下棋,三思后行,圣人下棋,无需三思,只管下棋,所以棋子坏掉一两颗无所谓,因为他有的是棋。 正襟危坐在界山内部的落魄书生,脸上尽是欢笑,对着蹲在前边石碑上的金甲男子道:“我这一生,有他就够了,我能为他跨入北镇,他也能为我走入天下,够了,真的够了。” 金甲男子回头,道:“了不得,了不得,你刘知夏算得了天数,敢跟圣人斗,我还真是高攀了。” 话虽如此,可语气,还是有些嫉妒啊。 落魄书生哈哈大笑,仰头一杯酒灌下,道:“郦靖侯生了个好儿子。” 金甲男子附和道:“你刘知夏也收了个好弟子。” 落魄书生更得意了,尽显狂态:“这是我的命数。” 界山停止了颤抖,一座白楼直插云霄,捅穿了坐在云海上的那座大日法相。 妖言不仅可以惑众,妖相,更能吞天! 第15章 这条路很长 这一路,很平安,白鲸带着一大一小,穿梭在界山深处,直至,来到一座大湖边,这湖很大,至少一眼看不到边,湖中有座山,高不见顶,如同一座宝塔,层层叠叠的林木自上而下,更有天上的水,顺着繁盛的林木往下跌落。 远远看去,如空中楼阁,更像是人间仙境,黎阳看得有些愣了。 白鲸笑问道:“知道这里叫什么名字吗?” 黎阳想了想,道:“山海。” 这次,轮到白鲸讶然了,婢儿用快要磨坏了的行山杖捅了捅湖面,水花荡漾,黎阳用石头打了个水漂,石头片飞出老远才沉入水底。 于是,一庞然大物从水中缓缓浮现,先是波浪冲天而起,像是滚烫的开水,随后不断蜿蜒的青色身体盘旋而上,许久后,才有一颗头颅自白云上垂下。 白鲸示意黎阳不必担心,抱拳道:“龙虎山白鲸,求见第一山海主,还请前辈行个方便,让我等过去。”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龙啊,黎阳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庞然大物道:“并没有得到山海主通知,你们回去吧。” 白鲸又道:“就说白鲸答应刘知夏的事已做到了,现在将黎阳和婢儿二人护送至此……” 不等他说完,湖中的大山上,垂下一道彩色拱桥,大物见状,道:“山海主有请。” 白鲸道了声谢,带着黎阳和婢儿上了桥。 桥的尽头,站着一位身穿蓝布长衫的老者,白面白须,慈眉善目,手持一扫帚,兀自扫着落叶,见桥上有人,便放下扫把,道:“来客人了。” 身后的草屋内走出两个扎着冲天鬏的童男童女,一个穿着红色大棉袄,一个穿着青色大棉袄,两家伙和婢儿一般岁数,睡眼朦胧的样子,一看就没睡醒,听到老者的话,青衣大棉袄的小家伙当即发起了牢骚,道:“又是个酒鬼。” 这会儿黎阳等人已经过了桥。 白鲸和身穿蓝布长衫的老者认识,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话,婢儿腰间别着从庙会拿来的菜刀,寒光闪烁,正死死的盯着前边那两个和她岁数差不多的人。 “黎阳,我们走吧,别找掌柜了。”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黎阳也是看出来了,那两件大棉袄,分明就是他和婢儿曾经所穿过的衣服,本以为丢掉了,原来被掌柜拿到了这,一时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自己拼了老命,豁出一切和婢儿关上店门前来寻他,现在看来,掌柜的分明就过得很好嘛。 那边的大红棉袄丫头冲婢儿吐了吐舌头,婢儿不甘示弱,抽出腰间的菜刀就要上去拼命。 黎阳赶紧拉着她,低声道:“先弄清楚情况再说,没准是掌柜的欠人家钱,把底裤都当给人家了。” 婢儿笑出了声,白鲸也是忍俊不禁,此刻抿着嘴唇,想着刘知夏吃瘪的模样,心情刹那便好了起来。 青山老者咳嗽道:“刘先生就在山上的院子里,这些天和山海主喝着酒,你们要是来接他的,就赶紧吧,再不接走,这山海就乱套了。” 黎阳心中了然,知道自家掌柜喝起酒来是什么模样。 那日明明是月下骑马,怎么就成喝酒了?他那猴急的模样,想来并不是为了去找消失的蜀山剑仙,而是趁此机会溜到这儿喝酒吧。 要不然这一路所见所闻所遇又该怎么解释? 婢儿歪着脑袋,对老者的话视而不见,右手还是别在后腰上,随时准备拔出菜刀拼命的架势,那两童子战战兢兢的躲在老者身后,只露出个扎着冲天鬏的头,大眼睛里全是茫然的味道,怎么了?这厮咋这么凶。 白鲸道:“那就劳烦前辈带我等上山了。” 蓝布老者听后,脑袋摇得跟个泼浪鼓似的,连忙回绝道:“你们去吧,我这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 见他心有余悸的眼神,白鲸大概是明白了。 蓝布老者对身后的童子道:“带他们上山。” “尊先生法旨。” 两童子做了个揖,扭身一晃,顿时化作两条粗如磨盘的大蛇,一红一绿,头上有鼓包,正吐着杏子。 婢儿尖叫一声,原来是两个精怪。 白鲸已经见怪不怪了,但黎阳和婢儿是头一回所见,一时间不知所措,那头青色大蛇游至黎阳跟前,低下头,红色大蛇畏畏缩缩,始终不肯过来,蓝布老者瞪眼道:“若误了山海主大事,老头子就把你俩给扒皮炖了。” 黎阳哭笑不得,老者的仙风道骨模样,瞬间坍塌,成了个村野老吃货,得,有个性,他翻身坐在青色大蛇身上,婢儿心里畏惧,但面上还是不服气的,拿着菜刀骑在红色大蛇身上。白鲸在旁边笑看着一切,对老者抱拳一礼。 “你不上来吗?”黎阳问道。 白鲸摇了摇头,道:“你们可要坐稳了。” 话语一落,无地生风,两蛇顿时腾空而起,朝着山顶垂直飞了过去,黎阳这才发现,白鲸就跟在他们身边,人未动,自有看不见的风托着他上升,这一幕像极了书中的扶摇直上九万里,一时间,心里生起羡慕。 难怪人间难懂仙家事,就这御风而来,踏月而去的潇洒,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蛇身上有光晕罩着他们,所以黎阳和婢儿感受不到山上的罡风。 只能看到白鲸的头发在风中舞动,衣衫猎猎作响。 蹲着的金甲男子回头道:“来了哦。” 盘膝而坐的白袍男子站起身,山风一吹,潇洒至极,他抖了抖衣衫,看了眼桌上数十坛写着“桃花”的酒坛子,道:“来就来呗,这条路很长,他才走到哪跟哪啊。” 金甲男子唉声叹气,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货色,他站起身子,腰间挎着一把极长的大刀,若立起来,恐怕比他自身还要高出两个头。 日出东方,光照云海。 黎阳闭着眼睛,随着大蛇逐渐腾空。 他看到了站在山上的金甲男子,也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先生! 不论你过得好不好,不论你是不是真的没钱被困在这,我来了,就要带你回家。 婢儿眼神明亮,渐渐升起水雾,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红色大蛇身上,怒道:“气死老娘了,跟黎阳一样,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第16章 试炼 不管初衷如何,至少这一刻,婢儿实实在在流露出了关心,黎阳还是一脸茫然,看着凶相毕露的婢儿暗自头疼,这么凶怎么嫁得出去哟,我滴个乖乖,注定光棍啊这是。 两蛇落在山顶的亭子旁,婢儿昂着脑袋,气势汹汹走了下来,但在触及掌柜那双眼睛后,有些羞涩的将菜刀别了回去。 黎阳调下蛇身,说了声谢谢,青色大蛇连连摇头,将脑袋扭到一旁,白鲸站在不远处,两蛇就地一滚,重新恢复成童子模样,只不过眼里全是畏惧之色,不敢看那个白袍,满脸胡茬的落魄书生眼睛。 白鲸冲刘知夏招手,后者视而不见,只是对着黎阳问道:“怎么把她带来了。” 语气严厉,犹如家长训斥自家孩子。 来时的万般抱怨,和不满,在这句话下登时没了勇气开口,只得用蹩脚的谎言道:“这次出远门,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留她一个人在店里不放心。” 理由的确很合适,只是撒谎的少年明显红了脸。 金甲男子仰面笑道:“还没喝酒呢,就醉了几分。” 黎阳满脸问号。 金甲男子收起不正经,假装润了润嗓子,这才一本正经道:“我姓乔。” “黎阳见过乔先生。” 金甲男子有点尴尬,可能是先生这两个字,分量有点重,后边刘知夏怒喝道:“瞎喊什么呢,先生这两个字能随便用吗?这厮,大字不识一个,就爱吹牛逼,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竟叫他先生,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黎阳脸色通红,不敢反驳,心里却在哀怨,这也怪我,我咋个晓得嘛。 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不是,虽然穿着金甲,挎着长刀,可那面庞却带着股书生气,温润如玉,让人一见便生出好感。 金甲男子提醒道:“刘知夏,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山海,是我的地盘。” 白袍青年乐了,道:“不服啊,来来来,再喝两坛比比?” 金甲男子看了眼后边儿的酒坛,顿时泄了气,苦笑无言,便让两童子带婢儿去山内遛弯,婢儿起初还不同意,但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得不情不愿的爬上红色大蛇的身体,实际上,主要是掌柜的眼睛,让她害怕…… 说到底,不论是黎阳还是婢儿,多少还是有些畏惧这位整天游来荡去嗜酒如命的落魄书生的。 白鲸可以在刘知夏面前不客气,但面对金甲男子,还是保持着龙虎山的礼数,后者只是微笑点头。 反正刘知夏的朋友,他都不认识,既然是对方的朋友,那便,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了。 本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原则,招呼着几人落座。 黎阳站在亭子旁边。 刘知夏问道:“说吧,想问什么,那妖魔道下的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跟你说我在这里欠了钱,被人扣下了?” 黎阳不知怎么回答,心里却震惊刘知夏的神机妙算,事无巨细,连这事儿都知道。 刘知夏春风得意。 金甲男子看出了些门道,惊讶道:“那只狐狸和牛头怪,居然把那剑术和拳术传给他了,啧啧,厉害厉害。” 刘知夏依旧云淡风轻,眼里闪过得意,但面上依旧严肃,道:“剑法是好东西,要勤加苦练才能出效果,拳法更是要日夜打磨,记住了。” 黎阳扯了扯嘴角, 白鲸给两人倒了酒,不说话,刘知夏嫌弃道:“也不怕憋出内伤,有屁就放,咱俩谁跟谁啊,你没穿裤子的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白鲸被他说到了痛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黎阳这才明白,自家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如此嘴贱…… 刘知夏收回目光,道:“剑和拳都学了,因果也就结下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要是死了,做鬼也不要回来找我,修真一路很长很长,长到让你绝望,一旦你走下去,可就不好回头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若非你写那封信,我也不会离开北镇啊。 黎阳心头苦涩,只是嘴上不说。 金甲男子在旁安慰道:“没事没事儿,他吓唬你的,人死如灯灭,没有鬼的,反正都学了,那接下来的试炼,可就要努力了,不然真的会死哦。” 黎阳还在点头,没注意到金甲男子说到试炼二字时的语气。 白鲸唏嘘道:“会不会太早了点?他现在还没开窍,刚刚摸索到一境填海。” 刘知夏笑道:“就是现在才好,在那个地方填海,才能在二境搬出真正的不周山。” 黎阳心头狐疑,有种上了当的感觉,这几人说话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脑袋,他很想问那蜀山的几个剑仙怎么回事,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酒碗刚见了底,刘知夏便又给他满上,这时候才慢悠悠的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才是刚刚开始,那蜀山的两个剑仙,本就快要逐出师门,既然死在界山了,那便是命数,蜀山上下不会怪你的。” 黎阳松了口气,便问道:“掌柜的,是你要我离开北镇的吗?” 刘知夏置若未闻。 白鲸只顾喝酒。 金甲男子惭愧道:“实不相瞒,是我。” 呵。 黎阳闷声喝酒。 “只有你自己想离开,才能真正离开,如果是别人叫你,你认为出得来吗,就算有白鲸这不靠谱的小道士帮忙震慑妖魔道上的邪祟,护你过桥,可若你本心选择拒绝,依旧会落得个成为桥下死尸的下场,所以,你问这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金甲男子劝道:“他还是个孩子。” 白鲸嘴角微抽,这句话他听了数次,前两次在庙会,这一次,是在山海。 “孩子孩子,事实都以孩子来当庇护的话,这天下还会如此吗?人小不代表心善,世事险恶,鱼龙混杂,天下的凶恶他本该就自己认清楚,这些年在北镇当店小二当安逸了,认为事实都是好的,人都是善良的。”刘知夏平静道:“黎阳,我知道你的为人。” 这句话,让黎阳不知所措。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没了小二那般唯命是从,而是有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光彩,刘知夏在对他人生第一堂启蒙课时便看见了。 雷老头也见过。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想,去天下看看。” 此刻,刘知夏目光已经落向他处,山下云卷云舒,白云淼淼,山水之间有七色彩虹桥悬挂。 “试炼,是他的命中注定。” 金甲男子点了点头,卡在跨刀上的大拇指一翘,刀身露出半截:“那山海的筹码,就压在他身上了。” 第17章 也要你 此话,多少有些落寞,曾几何时,山海内英才辈出,不论是谁走向天下,都是名震一方的存在,山上仙家福地,凡间王侯将相,皆以礼相待,而今人才凋零之罕见,全盖气运流失之故。 天不佑山海,便是拥有绝佳的修炼根骨,也只能困在此方界内等待天人五衰。 刘知夏拍板钉锤,道:“就这么说定了,他,便是这一届山海派出的人选。” 金甲男子将长刀横放在膝盖上,屈指而弹,叮咚作响:“就怕国师不答应。” 刘知夏笑容满面:“他只是个国师,不是大夏的国师,放心就是了。” 黎阳只觉稀里糊涂的,好像又被卖了。 他是要走出北镇,那也只是基于想去看看天下,现在看来,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被人算计着,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力感,刘知夏扭头看向白鲸,道:“这么说,龙虎山,是你出战了,对吗?” 白鲸默不作声。 刘知夏感叹:“事事如意,事事争第一,你们龙虎山还真是,就不给其余仙家留条活路吗?这么做,只怕是条绝路,早晚引起别人的群攻。” 白鲸悠然道:“不争第一,又如何能上那座独木桥?” 这么一说,刘知夏也没了话,只是默默喝酒,金甲男子转而看向黎阳,问道:“看过山海神魔异志录这本书吗?” 黎阳点头。 掌柜平日里除了逼他喝酒,剩下的便是让他看书。 山海神魔异志录,写的是这天下的诸多玄妙故事,但那时年少的黎阳,也就只觉得是个故事而已,彼时已经离开北镇的少年,初窥天下门径,明悟了些许事实,这才晓得那本书,有多珍贵。 刘知夏避开他感激的目光,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这番话后,还对他眨了眨眼睛,黎阳脸色通红,为之前的心头想法而愧疚,刘知夏又道:“终章第一篇,记录了九州大陆的不周山和归墟地,现如今不周山已随着古天庭的坍塌而消失,只有山灵仍在,归墟也枯寂,成为一方死泉,你要去试炼的地方,便是此处。” 在来界山的路上,黎阳从白鲸口中得知了这个世界的不少消息,知晓山上仙家是什么,所以心头也算有所准备。 “打一拳我看看。”刘知夏道。 白鲸和金甲男子都露出好奇之色。 前者只知黎阳刚踏入修真的世界,还没有真正开始修行,就好比只是远远看见,也仅此而已,后者就晓得得多了。 黎阳问道:“打什么拳,我还没练呢。” 刘知夏道:“按照那狐狸给你的拳法,心里默默想一想,该怎么做。” 黎阳还想问,但刘知夏的眼神已经变得冷漠。 黎阳不敢反驳,摆正身体,默默蓄势。 金甲男子啧啧称奇,道:“不愧是从小吃蛮兽肉长大的,有那么点味道了。” 黎阳往前递出一拳,平平无奇,久而未有异象出现。 金甲男子陷入沉默。 白鲸满脸的惊讶。 只有刘知夏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看着欲言又止的二人,他愣是一语不发。 白鲸忍不住了,问道:“若真走了武夫这路子,岂不耽误了修剑,这种苗子最好从一而终。” 刘知夏又道:“劈一剑。” 黎阳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长剑,想象着当他有朝一日能面向天下挥剑的模样,一剑,而出。 金甲男子和白鲸同时收回目光,只看向长剑所指的云端,吸了口气,而后有风吹来,吹得衣衫哗哗响。 蓦然之间,金甲男子大笑道:“我山海,有望。” 刘知夏依旧喝着酒,明明脸色已经很红了,偏偏不醉。 文无第二,武无第一,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只要背上剑,挎着刀,踏入修行路,那么就要争,与人争,与家族争,与宗门势力争,与强大的对手争,事事争第一,才能得到那个第一,直至成为天下第一。 刘知夏道:“怎么样,我选的人,没错吧。” 白鲸差点骂人,但回想黎阳刚走出北镇,便被妖魔道下的各方大佬设套传授功法的情景,便又忍住了心里的念头。 的确没有天才,只有比天才更天才的妖孽。 以他注定要成为龙虎山扛把子的天君之姿,也看不透黎阳的底细,因为他不论怎么看,对方就是个普通人。 可他,偏偏挥出了这么一拳,辟出了这么一剑,这样的人走在修真这条道上,还让别人怎么活。 也难怪黎阳刚走出北镇,便被人算计,就遭到蜀山剑仙的袭击了,白鲸对他充满了怜悯,可怜虫,今后的路,只怕每一步都会很艰难。 白鲸对黎阳低声道:“这金甲大汉,是山海主,以前老厉害了。” 黎阳退回座位上,道:“能搬山填海吗?” “能。” “能摘星拿月吗?” 白鲸想了想,道:“能,天地都是他的。” 黎阳笑了,道:“我知道了。” 白鲸取出毛笔,对刘知夏道:“老师给我的机会,全用在他身上了,你该怎么赔。” “陪你坐一会儿吧。”刘知夏倒满酒,道:“这么说,你代表龙虎山的态度了?” “不然呢?”白鲸一阵苦笑,看了两眼黎阳,知道自己捧了个多烫手的山芋。 “有些人,生来就要成为核心的。” 几人同时看向黎阳。 后者有些羞涩,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听了这么多,感觉是要表扬自己。 一个人能背起多大的因果,是有重量的,因无形,果有形,没那个根骨,哪里受得了那么大的因。 正如俗语所言,欠钱多,是一种本事。 黎阳自己都不知道,身上到底被押了多少筹码。 只是等他许久没听到表扬的话时,才看到刘知夏眼内的温柔,金甲男子的期待,和白鲸眼里的不忿。 所以当刘知夏再次站起身时,后方显化的金身,岂止千丈。 那尊大日法相,的确被山海的高楼捅破了,可那本尊,安在啊。 刘知夏对黎阳道:“看好了,这一次是为了你,所以我愿意去得罪天下人,哪怕那一国加身的气运不要了,也要你。” 第18章 不顾一切 黎阳抬起头,第一次看到这个邋遢掌柜,颠覆了以往形象,其金身之高,直接与这座山海平起平坐,似一只手,就能托起上空的太阳,比在北镇看到雷老头的幻想还要来得猛烈。 白鲸笑问道:“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金甲男子摇头,道:“看见山顶,才知山有多高,此刻所见,便是他今后要攀越的高峰,所以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越高越好。” 茫茫天地,金身,对金身。 “黎阳,看好了,这便是算计你的第一人。”刘知夏扒开厚厚的云层,黎阳看到了坐在其中的大日法相。 宝相庄严,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北镇也有大雄宝殿,供奉着菩萨和佛王,虽然香火并不是很鼎盛,但庙里的主持老和尚,却是货真价实的好人。 “刘知夏,你明知北镇不该有人出来,而今放任不管,让天下多了一丝变数,此事为大逆不道,有违天伦,可知罪?”大日法相徐徐开口,每一句,犹如天雷之音,滚滚而下。 刘知夏笑道:“佛家有言,众生平等。” 法相不动如山,只是金光稍显摇晃。 “牙尖嘴利。”那尊金身一拳落下,破开天地壁障,硬是从大天下打到了界山内。 金甲男子岿然不动,对迎面而来的拳头视而不见, 天塌了,也有那个落魄读书人挡着。 刘知夏哈哈大笑,抬手抵挡, 两只大手在半空对了一掌,云海一震,散落四方,只是余波还未到来,便被这位前任国师以另一只手握住,随后捏成一个小团,朝着大日法相砸去。 “刘知夏,你过了。” 云海另一端,飞来一把剑,隐约间,有座大山凭空浮现在白云之上。 刘知夏嘲笑道:“藏头露尾之辈。” 金甲男子道:“这是算计你的第二人。” 黎阳眯着眼睛,握着拳头,没有无辜的好,自然没有无辜的仇怨,可他晓得,掌柜的,是在给他上一堂别具一格的课。 刘知夏一拳砸在那把剑上,光晕流转,悬浮的山顶破碎,握剑的人露出真容,是一位双鬓以白的中年剑修。 对方冷哼一声,抬手,剑尖指向刘知夏,冷声道:“让他回北镇,此生不往天下踏出一步,此间事了,你依然可回大夏重当国师,我们三山五岳可既往不咎。” “你说了算?”刘知夏站直了身体,重重异象在金身周边环绕,看到这个,金甲男子都忍不住脸色一变,道:“这下可就动静大了。” 白鲸也看出了刘知夏在做什么,惊讶道:“估计那大夏天子要恨死他了。” 金甲男子呵呵一声。 黎阳只怕记不住那两张面孔,然而无论他怎么看,那两张脸庞都始终处于混沌之中,无法看得清。 金甲男子道:“你境界太低,便是他们显露真容,你也记不住,天地也不让你记住,不过嘛,你碰到了我。” 黎阳关节嘎嘎作响。 金甲男子挥手之间,上空展开一幅画卷,白鲸身后的毛笔不受控制的冲了出来,上下舞动。 很快,两个人的画像便镌刻在了那张画卷内。 金甲男子冲白鲸歉意的笑了笑,后者无语,也无可奈何。 “把这画收好。”金甲男子将画卷递给黎阳,温温柔柔的道:“今后去找他们算账,记住了,这可是一笔海量的钱财。” 金甲男子笑得高深莫测,还故作神秘的道:“若遇到九死一生的危险,不妨把这画拿出来,会有奇效。” 黎阳小心翼翼的收好,道了声谢。 隔着界山很远的地方,人间最繁华的城市,为大夏都。 天子不出门,而坐镇四方,朝廷的云海上,文武百官,三公九卿的金身垂拱而治,教化人间,礼仪天下。 那位将龙袍敞开,顶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仰头望向北方:“是谁,能让你如此不顾一切呢,刘知夏,大夏不欠你,我欠你,但现在,该是还清的时候了,以后,我们便各是各的了。” 他轻轻摸着玉玺,不假思索盖了下去,天地一颤,天子授令,无形的气机朝着北方天地疯狂涌入,连带着朝廷上空的云海都跟着动荡不已,那些文武百官,三公九卿的金身直接原地黯淡,如同泥塑。 以至于除却大夏都以外,这上空直接下了一场大雨。 国师府邸,长须白发的男子端坐蒲团,对天地变化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看着从自身缓缓流出的金色光点,喃喃道:“人心所向,才是国师么,那我做了这么多,为何又只得到一个虚职呢,妖气降临祸乱的是整个天下,何故为了一人,而动摇了自己的天子根基。” 他眼神冷漠,摆在身旁的江山社稷图上,北方天地逐渐被黑气弥漫,像一把尖刀直插大夏腹地。 妖气之乱,始于此,也始于你。 三宫院。 亦有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望着天象沉默不语,其实这只是天子一句话的事,但现在那座匍匐于天地间的天子殿,未曾有半点动静传来,恭候在门外的红袍大太监,迟迟等不到一封预料中的圣旨,只是在感受到那一道气机涌向北方后,便退了下去。 天子有天子的想法。 …… 所以任凭那把剑百般殴打,刘知夏的金身都佁然不动,特别是感受到涌来的那一团气机以后,他的金身直接再次拔高一筹,居高临下,比之山岳更像是山岳,巨大的头颅俯视大地,如同天地圣人。 一拳,打碎大日法相, 一掌,让另一侧的剑断裂。 云海归于平静。 刘知夏的金身也逐渐溃散,重回本尊的他,如同没事人一样,端起黎阳的酒狠狠喝了一口,还不忘拍着胸脯,满脸的心有余悸道:“吓死爷爷了,这两家伙太狠了,一个想捶死我,一个想捅死我,还好还好,北方那个胖子给了我点气运,要不然还真可能阴沟里翻了船,让这傻小子替我在你的山头上垒坟堆。” 白鲸一脸的错愕,转而又欣慰,这才是他认识的刘知夏。 金甲男子无奈道:“何止是借了一点,怕是全部都给你了吧。” 落魄书生道:“他应该的。” “没谁应该欠你什么。” “是呢。”落魄书生扭头看向黎阳,眼神温柔,道:“可我,欠了你呀,今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离开这界山,我便无法在保护你了,以后遇到危险,都要靠你自己的拳头和手里的剑,去铲平了。” 少年点头,只是眼睛通红。 这世上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但真的有人,会为了他不顾一切,诸如眼前,诸如,这位落魄的邋遢书生。 第19章 一个月 温柔的落魄读书人,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越是如此,黎阳心里越是不安,刚才那一战他看不懂,但手心里全是汗,这个不靠谱的掌柜,为他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种本能的信任和担忧,完全由不得他自己,只得认认真真点头。 这是他的掌柜,也是他的先生,是啊,他如果还担不起先生这两个字,那还有谁能坦然的去接受呢? 教他读书,教他识字,教会他这个世上的道理,尽管很粗浅,却足以让他一生受用不尽。 先生啊。 黎阳忍着心头的暖意,哪怕鼻子发酸快要流鼻涕,还是回以微笑道:“先生不欠我,真的不欠我。” 落魄的邋遢读书人,就这么看着他,懒洋洋的伸了伸腰,错开他的目光,看向山上的白云缭绕,天地真的很大,即便刚才他一掌打碎了云海,不过一杯酒的时间,便从新被填满,白云朵朵,晴空万里。 “只有认真去对待每一件事,才会得到回应,因为你付出了真心,黎阳,很感谢你在小酒馆陪我的时光,可是啊,我是回不去咯。”刘知夏缓缓说道。 黎阳浑身一震, 白鲸喝了口酒,道:“想回去便回去,我能与你并肩。” 要怎样的感情,才能无惧天下? 金甲男子道:“让他回去也回不去。” 此话,意义深长。 黎阳嘴角一扯,道:“如何能够让先生回去呢?” 本来,就是接你回家的啊,你不回去,那我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刘知夏伸出手,指着天上形似长剑的白云道:“等你能成为大剑仙,一剑劈开界山和大天下的世界壁障,等你成为巅峰,伸手拿下那颗最亮的心,等你成为至尊,能够随意搬动山海,我便能回去了。” 黎阳问道:“如何成就大剑仙。” “练剑便是。”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反倒让白鲸不乐意了,这天底下有几个妖孽,能把这练剑二字说得如此轻松自然,除了你,还有谁?还有他?白鲸看着认真的黎阳,显然,是认可这句话的。 从他第一次见到黎阳起,至少古天庭塌陷后,世上没有谁能背得动散落天地间的君子剑残灵,而黎阳,便是其一。 邋遢的落魄读书人,鼓励道:“说来容易,但本身也很容易,一剑不行,那就两剑,两剑不行,那就三剑,三剑不行,那便三千剑,一年练不好,那就两年,两年练不好就十年,穷其一生,还练不出能劈碎两座世界的剑吗?” 金甲男子眼睛都直了。 还真是简单啊。 白鲸觉得刘知夏又在吹牛,反正,吹牛又不会损失什么。 刘知夏却是莞尔,道:“这次试炼,很合你意,你不出来,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北镇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来,那蜀山剑仙,不晓得从哪里洞悉了丁点儿天机,推演出了北镇的具体位置,还被人当了枪使,当然,他不来,我也没理由离开,哈哈……调查这事儿,可是我刘知夏坐镇此地的本分,黎阳,我很期待,你的填海会达到怎样的成就。” 白鲸回想起他用毛笔将那一缕见面之礼送入对方身体产生的异象,也许,他真能在一境创造出神话,到底是北镇出来的第一人,身上携带的东西,又何止是那一份因果? 金甲男子琢磨片刻,扭扭捏捏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见到刘知夏鄙夷的目光,肉疼的又摸出一张古代符箓,上面刻着黎阳看不懂的文字,给他的感觉,好像比白鲸的符箓还要厉害得多。 “古神仙钱,古雷神符,前者能让你续命,后者,能让你保命。” 刘知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金甲男子扭头傲娇道:“我山海出去的人,怎么能是个穷人呢。” 白鲸小嘴一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仙家大宗门的弟子,也没有这种身家。 黎阳放在贴身的包包收好,这才问道:“老板,到底是什么试炼啊,现在你们还没告诉我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便是刘知夏,也有片刻的尴尬,可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明说,而是神秘兮兮的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去多久?” 刘知夏竖起一根手指头。 黎阳试探性问道:“一个月?” 刘知夏摇头。 黎阳脸色发苦,小声问道:“一年?” 见刘知夏还是摇头,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总不能是十年。” 刘知夏这次不摇头了,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真的是十年啊。” 黎阳泄了气,差点瘫在地上,他才十五岁,年轮加起来还不到两个十年,他实在无法想象十年会有多久,但又想到练剑和练拳,要穷其一生,那这次的十年,是否便是他修行的第一步呢。 刘知夏匍匐着身体,隔着石桌凑到黎阳跟前,四目相对,后者眼神飘忽不定,刘知夏道:“慢则一年半载,快则一个月,可若不能出来,莫说十年了,一辈子都得耗在那。” 黎阳目光清澈,呼了口气,问道:“老板当年用了多少时间?” 这话一问出口,白鲸和金甲男子都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这次,刘知夏伸出两个手指头。 黎阳只觉压力山大,但还是强硬道:“那我一定要超过你才是,就一个月。” 邋遢的落魄读书人笑了,道:“可别吹牛。” 少年仰头,趾高气扬,哪里有半点吹牛的样子,只是双手抱着后脑,仰面看向天空的白云:“总不能让老板失望,那多丢脸,我可不能给婢儿嘲笑我的机会。” 江河日下,日落西山,总会有新的溪水汇聚成河,而后成为一望无际的大海,落下去的太阳,照旧会在次日重新升起,有些希望没了,不是真的没了,也许,是另一个人背起了那份希望,在逐步前行。 哪怕是接力,也总会有到达终点那一天。 刘知夏道:“这就对了,我就喜欢你认真吹牛的样子,这,才是我认识的黎阳,黎小二嘛。” 两人相视一笑。 黎阳扭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任凭北风吹来乱了他的头发,只好沙哑着嗓子道:“本来就是,认真吹牛,才是真的牛。” 第20章 向着星辰出发 向来繁盛的大夏都,今日显得冷清了许多,不夜城,也有夜晚的时候,可能是白天的一系列天地异象,让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感到了一丝清凉,故而都龟缩在自家里不出来了,人间烟火气都连带着淡了几分,一座上百万人口的大城,恍惚间,竟有些死气沉沉的模样。 舔着肚子的中年男人,将龙袍披在身上,走起路来也没个正形,和江湖上的酒囊糙汉没什么两样,谁又能想到,当今的大夏天子,会是这番作态,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信,即便有人真正看到了,也会下意识觉得这可能是某种流传于世家王府的新兴潮流,然后跟着学。 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个穿红袍的老太监,虽然老了,但皮肤紧致白嫩,看不出半点该有的老人样。 “今儿个辛苦你了,在殿外淋了半天的雨。”中年男人开口了,语气和想象中没什么差别,并不出彩,也没有史家手中那支下笔如刀的描述中的威严。 老太监打了个喷嚏,但龙袍男子并不介意,反而关切的问道:“怎么感冒了。” 这老太监,好歹是快要结丹的人,若非今日他强行将满城气运送往北方偿还人情债的话,不出几日,就该是这老太监破镜的。中年男人有些愧疚,道:“是朕对不住你。” 老太监赶忙摇头,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老奴才困在逐月境大半生,也读懂了一些天下事,至少在破镜上不再执着,若能顺利结丹,那奴才便能再多个上百年陪在陛下左右,若无法破镜,只当是天道轮回,该将一生的修为还给天地罢了。” 这么一说,中年男子也不好接话,便转移话题问道:“关于这次试炼,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红袍老太监道:“回陛下的话,三山五岳,书山学海,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以及我大夏宗亲,都有弟子前往,毕竟这一次是争夺那个“一”,比之往年更为激烈。” “界山那传来消息了吗?”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心头很是发苦,明知故问嘛,你刚干了什么又不是不知道,看看天上的气运云海,那些坐落的文武百官金身,而今如同泥塑,不晓得多少人在心里骂你。 老太监也只能心头想想,不能当着这位天子的面将真实想法说出来,遂酝酿了一下措辞,道:“陛下,界山只有一个名额。” “北镇?” “嗯。” 中年男人将龙袍穿在身上,可能是觉得冷,又用手揉了揉挺着的肚子,道:“朕,对不起郦靖侯啊。” “陛下不必自责,那件事牵连的是天下,而郦靖侯也的确是个汉子,甘愿做到那一步。” “是呢,所以朕更加对不起他了。” 老太监礼貌的笑了笑,没来由想起郦靖侯那张脸来。 那三十万的铁骑军,曾为大夏立下过赫赫功劳,而郦靖侯一人,更是坐镇北方,为大夏截取了几十年的完整天地气运,功不可没,只是结局叫人惋惜,而又无可奈何。 中年男人道:“这次能帮衬到的,就施以援手吧,不然……”他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朕实在是心里难安,最近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想着知夏走时说的那番话,不就是有妖气降临吗?犯得着跟朕撕破脸皮,放着好端端的国师不当,去那妖魔道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现在可好,得罪西方不说,连剑仙也给得罪了。” 红袍老太监只能俯首听着。 安安静静的听着。 两人走了片刻,快要出皇宫大门了,这位陛下蒙着脸,假装守城士卒看不见自己,而那些个士卒,也的确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该配合的表演,还是很尽心尽力的,就这么的,这位大夏天子和红袍老太监溜出了皇宫,用他的话来说便是:“馋了,想去吃城北的麻辣烫,和酒馆的桃花酿。” 老太监哪敢说个不字。 “告诉九公主,若遇到那个人,便嫁了吧,若嫁不了,那也得千方百计的想办法赖上那个人才行,不然朕,好吃亏。” 那位还在舞刀弄剑的美少女哪里会料到,就这么几句话,自己便被她崇拜的父亲给卖了,连对象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老太监忍俊不禁,都说天子便是天下的天,可这一代的天子,多多少少有点另类,不过,他很喜欢。 “奴才遵命。” “还有,这事儿不要告诉朕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要真有机会,朕希望那人能出手教训教训他,戳戳他的锐气,免得将来朕两腿一蹬死翘翘,他上位后干不出大事业,丢了我的脸不算什么,丢了祖宗的脸,就尴尬了,朕不想在九泉下被老祖宗吊起来打。” 红袍老太监想笑,可心里却很酸,今天的气运,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当即跪拜在地,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中年胖子呵呵一笑,道:“罢了吧,虚头晃脑的,走,陪朕去吃麻辣烫,当年朕和郦靖侯和还有知夏,可经常在那吃,那时候的价钱便宜,才六块铜板,还有漂亮的小姐姐陪着吃,现在涨价了,竟要十二块,连小姐姐也没了,真是可恶。” …… 试炼之地,就在界山,但并非这座山海,而是由此传入一座枯寂的死海内,曾是古天庭掌控的归墟,天庭崩塌后,被人一剑给削成了洞天小世界,高高的悬挂在天上,像个透明的玻璃小球。 是个人,都知道里边儿有什么。 那可是一片海。 可惜,受天地规则限制,大神通者不可进,否则,早就血雨腥风一片了。 黎阳仔细听着白鲸和金甲男子的介绍,也终于捋清楚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简直和掌柜从小就对他说的故事一样。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故事并不是故事,而是真正的事。 黎阳心头感动,冲着喝酒的掌柜抿了抿嘴唇,还未开口,对方便率先说道:“我是喜欢女人的,白鲸可以作证,不要对我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 黎阳脸色通红。 这位邋遢的落魄读书人便说道:“那是一片星海,你呀,就向着那出发吧。” 第21章 闹事儿 婢儿从红色大蛇身上走下来,两眼滴溜溜的乱转,也不晓得在出去溜达一圈弄到了什么宝贝,反正眼神贼亮贼亮的,听到这句话,顿时着急的问道:“去哪去哪,带上我一起。” 金甲男子一脸茫然,没跟她说? 见黎阳不说话,便跑到刘知夏跟前,双手抱着他的大腿,使劲摇晃道:“掌柜的,你不要婢儿了吗?那黎阳平时偷奸耍滑不是个好小二,有什么事儿别让他掺和,让我去就行了,我保证给你干得好好地。” 为了显示自己的认真,她还特意挺起胸脯,昂着头。 刘知夏笑道:“这可不是好差使。” 婢儿不依不饶,道:“那也不行,掌柜的事就是婢儿的事,他黎阳算什么,哼……” 白鲸差点笑出了声。 金甲男子道:“关十年,去吗?” 婢儿愣了一会儿,大声喊道:“你算哪门子东西,让我关十年就十年啊,我家老板都没说。” “就是十年。”刘知夏轻声说道。 “掌柜的,有危险的事就该让黎阳去干,平时养着他没少吃干饭,我就不去了,可以留在你身边洗衣叠被,烧火做饭,捏肩捶腿,样样都行。”她抱着刘知夏大腿,这话变得比天上的云还快。 黎阳黑着脸,若非面前有这几人,他真想过去敲打敲打,不久前升起来的柔软,顿时烟消云散,这丫头片子,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旁边,穿着大红棉袄的童子都看呆了,天下竟有如此变脸之快的人。 婢儿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她,还稍微掀开了点衣服,露出别在后腰的菜刀把子,见刘知夏目光不善,有些腼腆的将菜刀裹好,这才一本正经的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带把菜刀好防身。” 白鲸忍俊不禁,这一大一小,个性十足。 刘知夏忽然问道:“你师傅好像缺一个女弟子。” 白鲸一抹脸,道:“你还真是好算计。” 刘知夏道:“婢儿的根骨,想必你也能看出点苗头,这样的人放在我身边纯属浪费,应该去龙虎山。” 婢儿愣了愣,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她吸了吸鼻子,哇的一下便哭出了声,鼻涕眼泪全擦在刘知夏的大腿上,道:“婢儿不去,哪都不去,就要留在掌柜身边。” 刘知夏摇摇头,只是轻声道:“就不想有朝一日,回你的家看看吗?” 婢儿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珠,只是眼神没了先前哭着的悲切,道:“掌柜真那么想的吗?” 刘知夏点头道:“去吧,黎阳会陪你一起回去,除非你真的想放下。” 这次,婢儿将头扭向了一旁,不敢看刘知夏的眼睛,年幼的她,心中藏着极大的包袱,若无龙虎山天师镇压,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刘知夏自知让她留在界山内会出问题,便生出了让婢儿去龙虎山的想法。 实际上,能镇压婢儿心魔的,普天之下,那么多的山头和仙家,也只有龙虎山天师一脉能做得到。 黎阳站在旁边,瞪着眼睛道:“掌柜的,你可没跟我说这事儿。” 刘知夏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事事都与你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有你亲自走一趟,才算践行了书中的行万里路,譬如这次大天下的试炼。” 黎阳想到妖魔道桥下的庙会经历,尽管很短,但却打开了他的眼界,尽管向他人许诺而被动背上了因果,但也得到了两本古天庭的传承。 这么一想,满脑子的疑惑和不情愿,都彻彻底底的打消了。 山下蓝布老者做好了饭菜,香气飘香山顶,只是闻了一下,便叫人口齿生津。 金甲男子道:“下去吃饭。” 红色大棉袄童子就地一滚,显化大蟒原形,这次婢儿理直气壮的坐了上去。 白鲸依旧是云淡风轻,脚尖一点,便翻身倒向山下云海,金甲男子溜得更快,生怕吃不到似的,刘知夏走到黎阳跟前,问道:“羡慕吗?” 黎阳老实点头,谁不想飞天遁地,永生于天地啊。 刘知夏和黎阳生活了十几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少年的一个眼神,都瞒不过这位邋遢的读书人。 刘知夏抖了抖衣袖,打了个响指,便有云彩从天边而来,如同棉花糖,稳稳落在黎阳跟前。 刘知夏将他推了上去,道:“为什么要修真,修的便是那个真意,天地若是假象,那什么才是真呢?以前跟你说故事,忘了讲一些道理,但我觉得以你的悟性,应该能明白那些故事里的事,是什么事。” 两人聊着天,转瞬的功夫,白云便落到了山下草屋外。 蓝布老者恭敬的站在那等候,见到刘知夏之时,皱了皱眉头。 几人进入屋内,白鲸和金甲男子已经喝上了,旁边两小童子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刘知夏咽了口口水,闻着酒香,顿时化作酒鬼,道:“偷吃了多少,给我吐出来。” 那两人嫌弃的看着他, 刘知夏阴沉着脸,快步走了过去,忽然伸出手,道:“手上过。” 白鲸嘿嘿一笑,道:“正有此意。” 金甲男子朝黎阳勾了勾手指,道:“过来喝酒。” 黎阳就纳闷了,掌柜身边全是酒鬼吗?他自己虽然不讨厌酒,可也不是见到酒便挪不动脚的馋虫,正寻思着怎么拒绝时,整座大山都在剧烈的摇晃起来,喝得兴起的金甲男子掐指一算,脸色一变,骂骂咧咧道:“干了他娘,有人来山海闹事,你们先喝着,我干他去。” 金光一闪,眼前之人顿时没了踪影。 神仙人物,来无影去无踪,好在黎阳这几天经历的事儿已经够神奇了,故而并不是很惊讶。 可惜喝酒的另外两人,却不是个善茬,一听到有人闹事,顿时来了精神,异口同声道:“走,看热闹去。” 白鲸先一步而走,刘知夏想了想,叫蓝布老者看着婢儿,随后拧着黎阳的衣服追了出去。 等他们到时,外边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十几个人围着金甲男子,大声说着话,而金甲男子也没闲着,大刀插在地上,不断的骂着人,唾沫星子飞得黎阳都能看清楚。 白鲸见刘知夏把黎阳也带过来了,凑过来不怀好意道:“就是来找这小子的。” 第22章 讲道理 好吧,黎阳终于承认自己是个倒霉蛋,还没出山,便让人一遍一遍的找麻烦,刘知夏推开白鲸,向人群走去。 黎阳亦步亦趋。 白鲸还在后边道:“邪门,有什么事非得在这里闹,这不找揍么。” 白鲸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呢,叨叨不休的金甲男子抄起长刀叫嚣道:“信不信我砍死你们。” 人群中有个年龄稍大的女人,穿着道袍,手持拂尘,尽管麻布素衣,但脸部饱满紧凑,一看便是很注重保养的人,她站在最前头,仗着岁数大,说道:“我们只是来这要一个道理,你还能不能讲理了,动不动就要打人,如今的山海主都这般泼皮了吗?” 若非晓得金甲男子的身份,就单从这句话来看,的确是金甲男子理亏,那嚣张跋扈的神态与动作,委实像极了江湖中喝醉酒后打架闹事的地痞。 “关你屁事儿,有能耐你来当这个山海主,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非要讨公道,去大夏都,上官家那告我去啊,反正衙门里的刑部侍郎和我是老相识,你看他帮你说话不。” 师太被气得说不出话,都是修行中人,平时还是很注重素养的,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无赖,嘴上极容易吃亏。 黎阳便又学到了一招。 众人见到刘知夏过来,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刘知夏和大日法相与剑仙打架的事儿他们都是知道的,这是个狠人。 可为了那点儿利益,他们不得不来。 谁让试炼的秘境入口是在界山呢。 “刘知夏,这里没你的事,不要多管。”有人开口了。 刘知夏一巴掌将那人抽翻在地,道:“咬我啊。” “你……” 师太气得脸色通红。 那位被打飞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气道:“怎么还打人呢,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天下还是大夏的天下吗。” 云海晃荡,坐镇此方天幕的某位巡狩大员假装听不见,他也是利益被侵犯者,天子抽空了大夏都上的气运,让他金身差点破碎,直接掉了两个境界,本也想来讨公道,可毕竟天子都没说啥,他又能算什么呢,就算有,那也得憋着。 见天地并无异常,这些人算是明白了,这事儿,大夏不想管。 师太还是不依不饶道:“从来没有过试炼还要给钱的说法,自从归墟死海开启,从来都是天下人的归墟死海,上一任山海主也未向我等山头宗门收取过费用,凭什么你要破坏这个规矩。” 好像是有点道理,金甲男子摸着胡子,道:“那是我爹的事儿,你们找他说去,反正现在规矩改了,你们就得按照我说的来,还是那句话,一人一块上古神仙钱,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众人看着如同恶霸一样的金甲男子,脸上皆是愤怒之色。 找他爹?他爹早飞升跑路了。 刘知夏在旁边附和道:“收钱是应该的,便是出去逛逛寺庙,也要花钱买香油蜡烛拜拜,何况他一直镇守着这片山海,没收取过半分的俸禄,平时也没找你们要点东西,今儿个试炼要进山海的归墟之地,收钱一点都不过分吧。” 黎阳很是错愕,原来要钱,还能这么做。 他忽然想起镇上欠他钱的人,心里顿时做了个决定,下次回去,一定要当面找那个姓李名树的人把钱要回来,不给的话就揍他,反正自己已经是踏入修真的炼气士了,一个拳头就能把他打趴下。 …… 北镇边儿上,刚砍柴回家的魁梧少年打了个喷嚏,道:“谁想我呢?” 他将柴火放在院子里,跑到水缸旁舀了一碗水,还没喝下去,便有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走了进来。 魁梧少年问道:“道长找谁呢。” “找李树。” 魁梧少年有些心虚,问道:“找他干啥呢?他没钱的。” 老道士笑眯眯的道:“找他当我弟子,贫道,带他去闯天下。” 魁梧少年这才意识到,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胡桃夹酒馆的黎阳了,听私塾的雷先生说是背着剑,和婢儿去界山外了。 界山啊,他望着几乎垄断这方世界的大山,真能出得去吗?天下,又有多大? 老道士循循善诱:“当我弟子,我让你成为天下第一。” …… 师太愤怒道:“简直岂有此理,刘知夏,你好歹也是前任国师,何故变得如此市侩,这不是读书人的礼数,也不是我等炼气士的风度。” 刘知夏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回头对黎阳问道:“你说是他们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十几个人不在山上修行,拉帮结伙跑到别人家来闹事,还不许人说。” 黎阳道:“他们脸皮厚。” 几步之隔的众人,深深记住了眼前的年轻人,更有甚者不怀好意道:“希望你不要走出界山。” 黎阳往前跨出一步,道:“我走出来了。” 然后又往后倒退一步,道:“我又走回去了。” “你……” 那人鼻子都快气歪了。 金甲男子道:“规矩就是这样,不服的话,一个都别想进去,你当大爷我每天坐镇那个入口不累么,收点钱又咋了。” 其实刘知夏很清楚,这厮是想把送给黎阳的损失从别人身上捞回来,才弄了个收取门票费的规矩。 “所以,你们是不打算讲道理了吗?”师太最后一次问道。 “讲,怎么不讲,现在,我就和你讲讲道理。”金甲男子接过话,往前一步,再次出现时已来到师太面前,一巴掌抽了过去,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愣是将师太原地抽得转了个圈,但这还未结束,刘知夏几乎是同时跟着冲了进去,一拳击向刚才威胁黎阳的中年人。 还不忘大声说道:“黎阳,记住了,当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用拳头,只有拳头够硬,别人才会听你的道理。” 黎阳真的长知识了,也学到了,恭恭敬敬的站在那,整理了一番衣服,他不是私塾的读书人,也从未正儿八经上过学,可他,知道一个“礼”字,正衣冠,那是对有授业之恩的人的尊重。 “黎阳,记住了。” 第23章 群殴 敢来山海闹事,又哪里是普通人,这些人,皆出身名门正宗,即使不是仙家宗字辈,那也是某某祖的存在,而被金甲男子抽巴掌的师太来头更大,论辈分,能与白鲸的师傅平起平坐,这也是为何白鲸只能站在旁边看戏而无法上前劝解的原因。 夜还未临,但山海的上空,已濒临黑暗,黎阳站得笔直,哪怕脸颊上全是汗水,白鲸叹了口气,祭出一道符箓,将黎阳护在其中,大人物打架斗殴,只是简单的拳打脚踢,流露出的气劲也足以让凡胎肉体遍体鳞伤。 场面愈加混乱,白鲸担心黎阳遭受无妄之灾,道:“要不先回山上等他们?” 黎阳摇摇头,掌柜说了,来看戏。 既然是看戏,那就要从头看到尾,何况,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授课机会,山海顶端,刘知夏一拳一掌击退两大金身,是为了让黎阳看到山有多高,而这次,亦是同理,只不过表达的道理又不一样罢了。 两人刚说完,便见金甲男子显化巨大的金身法相,挥动如同山岳一样的长刀,朝地面斩来。 白鲸神色微变,祭起符箓,夹着黎阳倒退出数十里,澎湃的气浪依旧吹得这吹弹可破的防御光幕嗡嗡作响。 黎阳一本正经,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眼里只有那尊金身。 紧接着,刘知夏的金身也陡然出现,与金甲男子并肩而立,两人,两山,脚下是海,头上是日月。 顶天立地,便是如此。 云海开始垂落,被抽巴掌的师太拔出拂尘就地一挥,寒声道:“刘知夏,念你出自儒家正统,又是前任国师,今日若离开不参与此事,我等可既往不咎,山海是天下的山海,不是他一个人的山海,收取古神仙钱,实属大逆不道,该遭天谴,我等今日便替天行道,好好替前任山海主教训教训这小子。” 此声威严,如同雷霆,云层沾染雷电,上下翻滚,犹如真龙。 “黎阳,真正的强大是要在群殴面前也面不改色,不能退却,一旦退了,修的那个真就伪了,你要记好了。” 刘知夏抬头望着不断下落的云海,笑容如春风,能够吹散天地间的一切寒。 金甲男子默不作声,但手中的刀,已说明一切。 锟铻刀,历代山海主的传承之物,属于古天庭的遗留之物,由真龙脊骨打造,一刀便如一人。 “师太,和他多说什么,他强行引动大夏数十年气运逼退大日法相,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揍了便是,想要门票钱,还得看我们的拳头答不答应。” 众人齐声迎合。 白鲸问道:“你就不担心他?” 这位注定要成为龙虎山扛把子的人物,对这一战并不抱多大希望,金甲男子是现任山海主,于自己道场上,的确能发挥出高一个境界的实力,眼下人多势众,都是不俗之辈,此刻齐聚山海门口闹事,想要不费吹灰之力解决,谈何容易。 理由是门票钱,实际上又有几个人当真了呢? 黎阳还算老实,回道:“担心是担心,可是啊……”说到这,黎阳颇为骄傲的扬起脑袋,笑道:“他是我老板,不会输。” “就这么自信?”白鲸一脸好奇之色。 黎阳道:“就是这么自信。” 白鲸笑着摇了摇头,眼看场面更加混乱,只得再次祭起一张符箓,他搓了搓手,冲黎阳干笑道:“这可把我害苦了。” 想看这些人打架,实属不易,大人物一场战斗很容易打崩天地伤及无辜,好在这里是山海,属于大天下中的小洞天,哪怕曾经是古天庭的碎片,现如今也就这样了。 刘知夏毫不加以掩饰,直接嘲讽道:“想要强行占据试炼入口,何必以钱财做借口,你们不要脸,我还感到丢人,上一代界灵若知晓你们会这般对待他的后人,恐怕是拼着让山海强行融入大天下,将试炼归于大夏朝廷,也不会给你们这群道貌岸然之人开放入口吧。” 师太飞身纵入雷霆,万千云海自己化作雷龙在她身旁环绕,一把拂尘足够轻易荡平一座万米山头。 “废话少说……”师太后边的话还没说完,金甲男子便一刀砍了过去。 白鲸越退越远,所以黎阳能够看到那一刀砍过去后,直接有大块大块的云朵如同棉花糖一样被刀切落。 每一块掉在地上,重若万钧。 但他也不好受,还未收刀,无数法宝便打在了他的身上,比之更大的金色碎片犹如瀑布坠地,哗啦啦一片。 山海动荡,这座平静的湖,无端沸腾而起。 “欺人太甚。”金甲男子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敢完全释放山海的力量,作为此处界灵,很容易受到大天下天道打压,本是古天庭的碎片,极有可能会崩溃坠地,成为大天下的一部分。 他不想,也不愿。 不由得眼里出现一股子疯狂。 山海人,从不低头, 他拼命催动金身法相往前挪移,整座山海都在这移动中跟着往前移动。 白鲸看得心惊肉跳,喃喃道:“狠人,忒狠了吧。” 黎阳像个好奇宝宝,连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白鲸解释道:“他强行移动山海的山水气运呢,这会伤到他本源的。” 黎阳哦了一声,道:“我是他,也会这么做。” 白鲸无可奈何,暗叹刘知夏到底收了个什么奇葩作为徒弟,又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羡慕刘知夏,便自嘲不已。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会羡慕,因为得不到,才看不到缺点。 刘知夏恰到好处的挡在中央,一手拍向云海,另一手挥动大袖笼罩天地,眼看就要爆发更大的碰撞时,整个上空的云海陡然消散一空。 澎湃的气劲也紧跟着荡然无存。 “书山有令,不可强行攻打山海,如不听,将建议大夏撤销此次参与者的宗门正统字号。” 天地间,只有一尊朦胧的金色身影,盖过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白鲸弯腰行礼。 黎阳目光涣散,只是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一个正统二字,便能让三教九流争破脑袋,只有获得朝廷正统赐号,才能得到天地气运,只因如今,是大夏天下。 而大夏又以儒门正宗马首是瞻,立为国教,说到底,还是儒家先贤的圣人天下啊。 第24章 送剑 面对这句话,众人顿时都没了脾气。 虽心有不忿者居多,奈何这会儿有儒家先贤出手,真的撕破脸皮抢夺山海内的试炼入口,即便抢夺成功了,也会被朝廷摘掉那张金字正统赐号,得不偿失。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是对儒家的恨意,全部宣泄到了刘知夏身上,如果不是他在这赖着不走,还多管闲事的话,这山海早就被他们荡为平地了,到时候直接将作为界灵的金甲男子封印在大山上,其一不违反山海规则,其二不沾染大天地因果,岂不快哉? 他们还特意算准了时间,在刘知夏消耗掉作为曾经担任国师累积的气运后才珊珊出手,结果还是引来了坐镇此方天地的先贤。 可恶。 天幕上的金色光影即将散去,目光忽然落在刘知夏身上,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刘知夏,速回书山,圣人有令,禁足十年。” 听到这,原本无精打采的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这话,是何意? 黎阳听到这番话,连忙想叫住自家掌柜,说到底他还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啥来头,白鲸头疼不已,道:“你切莫出声。” 四周的人将心神都放在刘知夏和突然降落在此地的金色光影上,未曾打量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可能在他们眼里,这种如同蝼蚁一样的凡人,无非就是山海里边儿的山精水怪童子了。 刘知夏回头,那双目光满含着热切,掠过黎阳飘向远方:“还没能陪你走更远的路呢。” 这话,像是在对金甲男子说,又像是在对黎阳说。 后者脸色难看,失魂落魄,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谁来都敢揍谁的掌柜也会受制于人,他想说点什么,可风已经变大,将他想说的心里话全部吹了出去。 刘知夏说了声好字,对着金甲男子拜别,又朝着原本北镇的方向挥了挥手,就算走,那也得洒脱。 “可惜了,酒没喝够。” 留下这句话,这位稍显落魄的邋遢读书人,便在黎阳眼中,永远的消失了,好像世上就没这个人一样。 金甲男子始终一语不发,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庞大的天地气机将他牢牢锁定,眼睁睁的看着刘知夏被卷走而无可奈何,只能往心里落泪,强大如界灵的他,在大天下之下,也只能俯首低头。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白鲸带着黎阳回到草屋内,婢儿骑着红色大蛇还没回去,刚才天崩地裂一样的景象,估计是吓到了,找了个地儿藏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灰头土脸的和红色大蛇走进来。 “黎阳,掌柜呢?”婢儿吃着桌上的饭菜,默默嚼着。 黎阳摆正身体,捧起婢儿的笑脸,认真道:“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婢儿问道:“去哪了?” 她还未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黎阳也不知道书山在哪,白鲸道:“在大夏都的后山,受天下所有世子朝拜。” 三教九流,以儒为尊,这是国策,也是当今天道,儒家的道义符合人道,故而受天道认可,黎阳没读过私塾,也时常听掌柜说起。 “那,很远吗?”黎阳跟着问了一句。 白鲸想了想,道:“我要去大夏都,需要乘坐仙家楼船连跨四域,估摸着得大半年左右吧,如果你想去,只是步行的话,可能走到老死,也走不过去。” 婢儿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本来她就不喜欢这个白面小生,总觉得是他害了掌柜,顿时不乐意了:“凭什么啊,那你带我们去啊。” 白金只顾喝着闷酒,刘知夏一走,喝酒解乏的人都没了。 这永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看着发愁的黎阳,递给他一只酒碗,倒满,醉醺醺的道:“多大点事儿,你什么时候修道有成,打开天地壁垒,一步就跨过去了,白鲸是境界太低,不能连续飞行,所以才要乘坐仙家楼船。” 白鲸自觉丢了脸面,争辩道:“我可没那么多钱带两个人。” 金甲男子看了他一眼,就看了一眼,连酒碗都给扒拉回去了。眼神似乎再说亏你还是龙虎山的人,说没钱这话丢不丢人。 黎阳神情凝重,默默计算着距离。 婢儿还在那狠狠的瞪着白鲸,刘知夏不在,她只差把别在腰间的菜刀拍桌子上了。 翻山越岭不难,黎阳从不觉得远方会很远,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踏出一步,距离终点,也就近了一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天下之大,总有尽头。 但他不清楚自己能活多少年,如果到死也走不过去呢?如此想来,修行必须提上日程了,刘知夏若知他心头想法,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金甲男子道:“他走了是好事,强行挪用大夏气运对付地仙之上的大能,不仅会受到天地反噬,也会伤及他的道心,这次回去闭关,应该是疗伤去了,要不然也不会禁足十年之久,嘿嘿,他那个师傅,还是念着知夏的嘛。” 白鲸眉毛一掀,突然想起来,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问道:“那位圣人不是被撤了封号吗?还能调他回书山禁足?” 金甲男子撇撇嘴,想起往事,也不多提,白鲸只能忍着心头的疑惑,反正回龙虎山问他老师便是。 黎阳实在是吃不下饭了。 掌柜都不在,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北镇了,婢儿抽出菜刀就要造反,伸着脖子喊道:“黎阳,掌柜不是叫你去参加试炼吗?你给我去,成为第一,回来以后,带我去大夏都,我要去看看,谁敢关我的老板,关老板就是让我没饭吃,我没饭吃,就要弄死他。” 这话,听得白鲸和金甲男子不寒而栗。 他俩看不出婢儿的底细,还没来得及细问刘知夏,对方便被天幕上的金色光影卷走了,这个问题,未来很多年,恐怕也只能含在心里了,婢儿的脾气暴躁,白鲸一想到刘知夏的委托便深感压力大,把这小祖宗带回去,不得拆了龙虎山的天。 金甲男子见黎阳还是无精打采,便安慰道:“还有个办法,你如果在试炼中拿到了第一,就可以去书院参加考试,如果成为书院的学生,就有去大夏都朝拜书山的机会,这样就可以看到你掌柜了。” 黎阳眼前一亮。 白鲸出言打击道:“你都没上过私塾。” 天外一阵晃荡,雷老头从天而降,听到这句话,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拍着桌子道:“正儿八经的学生,我的学生。” 金甲男子耷拉着眼皮,不理不睬。 白鲸倒是惊讶了一番,问道:“咋到这来了。” 雷老头吹胡子瞪眼睛,道:“送剑!” 第25章 礼物 宋剑? 白鲸见他两手空空,纳闷道:“他不是本朝状元郎嘛,都快结金丹的大修士了,还需要您老送啊。” 雷老头随手一拍,桌子差点劈了叉。他目光落在黎阳和婢儿身上,无可否认,打心里他是喜欢这两孩子的。 黎阳恭敬的叫了声先生,婢儿翻着白眼,将头扭向一旁。 能入她法眼的,世间除了掌柜,便……没了吧?婢儿低着脑袋,盯着黎阳的脚,鞋子烂了,脚尖位置快要磨出个洞,就这么看着,鼓鼓囊囊的样子,有可能再走一步都要露出大脚趾头,婢儿没忍住噗嗤笑了下。 金甲男子道:“下手轻点,这是万年寒木,已经绝产了,打坏了你赔不起的。” 雷老头尴尬的缩回手,有些心虚,笑嘻嘻道:“老了老了,手上没劲儿,放心了,这不是专门跑过来送剑吗,结果看见酒水一激动,没控制得住自己。” “那就好好控制自己。”金甲男子是半点面子不给他的。 雷老头笑了一阵,道:“闲话少说,我待片刻就走,下午还有课,不能总迟到。” 话是这么说,桌上的酒也没闲着,一口一口的下了肚,金甲男子见他像喝水一样喝着桃花酿,肉疼不已,这老东西真不要脸,不晓得这酒也快绝产了吗,普天之下就他山海内还有点存货,就这都还是郦靖侯送的,喝一口就少一口。 雷老头道:“黎阳,你叫我一声先生,便是我的学生了。” 黎阳想了想,认真道:“黎阳心里的先生只有一个,他是我的掌柜,也是我的老板。” 这十来年的悉心传授,不是先生,又还是什么呢? 想到这鼻子一酸,抬着头吸了口气,这才眼睛通红的看着众人,他有太多的不解和疑问,然而,即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黎阳想知道。 婢儿也想知道。 雷老头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声道:“他活得好好的,不必担心,想他了,就去大夏都的书山找他,修为境界低点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去,多远的路,都能走过去的。” 黎阳叹了口气,道:“中途死了呢?” “那就将境界提高一点嘛,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炼气士才能活得久,学学武夫的套路,不说飞天遁地,至少也能体魄强健,寿命增强啊,妖魔道下那臭不要脸的狐狸,传你的那套拳法,好好练,假以时日,没准真能在这后大天下时代,练出一个古天庭的极道大武神出。” 雷老头说得很轻松,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白鲸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道:“您老真会说笑,真有大武神境,这天下早有了,现在武夫止步于九境,再想往前一步,除非能翻了天。” 雷老头视而不见,面向黎阳沉声道:“事在人为。” 他拍着黎阳的肩膀,掌心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浸入其身体,只转了一个周天,便收回手,诧异道:“你已经是一境武夫了?” 这话说得黎阳都是一愣。 白鲸也很意外,他只顾着查看黎阳的修炼天赋,无暇顾及其他,再则二者相处时间本来就短,金甲男子并不觉得有多稀奇,边吃边道:“从小吃蛮兽肉,不是武夫的气血,也喂出来了,刘知夏没少来我山海打野味回去给他吃。” 雷老头气着了,这刘知夏竟将他也瞒住了,不由得一阵苦笑,指着黎阳的鼻尖,气呼呼道:“亏老子这么疼你,有什么好吃的还给你留着,原来伙食吃得比我这老头子还好。” 从小吃蛮兽肉,朝廷大员都享受不了这待遇。 黎阳不晓得武夫的境界怎么划分,也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区别,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也没怎么练过,怎么就一境武夫了呢?掌柜的也没教他练拳啊,见他自己都疑惑的表情,雷老头便气不打一处来,问道:“刘知夏有没有早上叫你劈柴的习惯。” “有啊?”黎阳点头道:“早上劈柴,晚上砍柴,逐日增加的数量和重量,雷先生,别看我身板小,能造着呢。” 对于这点,黎阳还是很自信的,和镇上的同岁打架,从未输过,经常和他争夺柴火的李树,就没少挨揍。 雷老头放下筷子,随意擦了擦嘴,将一把生了锈的剑条放在桌上,道:“参加试炼,老头子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白鲸和山海主是大户,有的是钱,不像老头子我孤家寡人,每个月就领着那微薄的俸禄活着,这把剑,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刘知夏不靠谱,送你个木剑,上次在妖魔道的庙会中崩坏了吧?拿我这个,防身用,别看它丑不拉几的,耐用着呢,很耐操。” 金甲男子起先以为是不起眼的普通物品,细看之下,顿时眼皮子直跳,白鲸上下看了看,就是把普通的剑。 黎阳心安理得的收了,掌柜说过,要善于接受他人的好,这样才能在以后问心无愧的偿还人情。 “黎阳谢谢雷先生。” 雷老头笑着喝了口酒,揉着他的脑袋,叹息道:“要好好活下来,这样,你才有机会去看他,我呢,就先走了,快上课了。” 金甲男子眼皮一抬,道:“不送。” 雷老头转身,黯然离去。 真没人送他。 婢儿望着他的背影,道:“好可怜啊,黎阳,他年纪这么大了,也没个孩子,死家里边儿了估计得臭了才会被邻居发现吧。” 孤独的背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旁边的河里。 白鲸忍着笑,他是敬佩这位教书先生的,天下有几人能如他这般,为了坚持自己的道义连圣人之位都不要的? 金甲男子算了算时间,道:“要不,这就去试炼?” “现在?” “就现在。” 黎阳看着婢儿满脸的不舍,捏着她的圆脸道:“等我回来,一起去看雷先生,如果死了,就把他埋了,如果没死,就供起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养个人无非就是多一双筷子一只碗的事儿。 “别死里边了。” 黎阳点头,金甲男子冲他屈指一弹,光晕流转,人世间,便换了天, 第26章 南国的风 可能是上一个冬季持续的时间太久,所以当春风回到南国的时候,带来了一场连绵三月的雨。春雨细万物,将酷寒的迟暮,全部吹到了夏天去暴晒,同样的,也让南国凭空多了些人来。 他们大多举止优雅,衣着得体,成群结伴,富贵之气让人一看,就晓得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出来踏春了。 街角还是有穷人的,光着脚到处跑,也不怕地上的寒气冻伤了筋骨,反正大人们是不管的,谁又不是这么放养的呢,野孩子嘛,野着野着就长大了。 黎阳吃完面,付了两块铜板,说好的试炼呢,结果被人一弹,弹到另一个天下了啊,他问了很多人,没人晓得有个大夏国的,只知这叫南国,是黎朝的附属国,每年都要去朝贡,供奉本地的美女和金银。 去年收成不好,南国又遭了灾,但南国的王,依然按照原有的税收开始征集国内的银两,看到好看的美女,当然,也逃脱不过,被纳入宫中训练去了,都说黎朝天子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南国弹丸之地,硬是凭借年年碾压其他附属国的银子和美女,从一众附属国中脱颖而出。 周边战火连连,好些王国都被吞并了,只有南国还在,活得好好地。 黎阳背着铁剑,往南国最繁华的地带走去,曾经北镇的穷苦少年,到了这,摇身一变,成了富家公子。 没办法,物价便宜啊。 黎阳换了身行头,白得能反光的长衫,可惜年不及十八,无法束管,那也没事儿,长发洗得干干净净,潇洒的披在背上,漆黑如墨,柔顺如瀑,好些姑娘的头发都比不上他的好,每次路过青楼边上,都有老鸨子拦路问他,小哥,这头发怎么保养的啊,花重金也想买一个黎阳都没听说过的配方。 不仅飘,还柔,于是告诉老鸨子用的飘柔。 不等老鸨子追问飘柔是哪买的,便撒开脚丫子一顿狂奔,想问产地?洗洗睡吧,黎阳可不想为了一个谎言去撒一百个谎言来圆,太累诶。 走进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馆,找了个不起眼的嘎啦,两菜一汤一壶酒,默默吃着,喝着。 今儿很热闹,人满为患,这一二三楼都坐满了人,连中间的戏台子,都被掌柜扯下来换成了八仙桌。 “客官,拼桌不?”小二满脸堆笑,指了指楼梯口的爷孙两人。 黎阳顺着目光看去,老的七老八十,很老了,满脸的褶子,小的很小,估摸着就和他差不多大。 小二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不愿意,但这时两爷孙已经走过来了。 黎阳不想为难小二,他干过这行业,深知小二的苦和累,便开口道:“拼也不是不行,但饭菜酒水打八折。” 小二连连答应下来,多简单的事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脸上挂着面具式的笑容,道:“谢谢客官,谢谢客官,我在送一壶酒过来,你看如何?” 黎阳欢喜不已,送的酒,白赚。 老人自来熟,笑着问道:“小哥不像南国口音,北边儿来的吧。” 黎阳点点头。 后者见他头发柔顺,问了一句黎阳最不想听的话:“这头发怎么保养的。” 黎阳撇了撇嘴,轻飘飘道:“不知。” 老头子也没抱着能得到答案的希望,本就是个客套话,招呼好孙子落座后便开始点菜。 小二站在旁边,客满座,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他的提成也不少,多一桌,便多一点业绩,老头看了半天,只点了一壶酒,一叠水煮花生便递了菜单。 “客官还要点其他的吗?” 老者想了想,道:“两碗大米饭。” 小二默不作声的收了菜单,老头子觉得尴尬,便冲黎阳道:“小哥,咱俩投缘得很呐,巧了,我也是北方人,第一次到南国,和孙子过来做点小买卖,主要是走得太急,盘缠路上丢了,这不重要,等到了钱庄,取出来便是。” 黎阳看向酒馆对面的钱庄,道:“下边就是。” 老头子不说话了,少年老实道:“别听我爷爷胡说,我们是从北边过来的难民。” 黎阳信了,他来这打探过,北方在打仗,黎朝想吞并北边的小国扩大地盘,实则是为了对天下统一做准备。 朝廷有朝廷的事,江湖也有江湖的事。 老头子端着黎阳的酒灌了口,毕竟不要钱,喝得有点多,黎阳虽然不舍,但掌柜叫他要大方慷慨,只能忍着,见状,老头子便大了胆子,大碗大碗的倒着,一坛酒不到一碟菜的功夫,便被他硬生生喝了一半。 黎阳忍不住了,制止道:“老爷子,这酒要钱的,我还没喝呢。” 老头子豪情万丈,立即给黎阳倒了一碗:“来,干。” 黎阳无奈,只得与之碰了一碗。 老头子凑过脸来,神秘兮兮的道:“我知道小哥来这干嘛的,是为了和这些谪仙人抢夺那个第一吧?” 黎阳的碗差点没端住,酒水撒了一地,他看了看,庆幸没洒在裤裆上,这衣服太白,沾了水就很尴尬。 见他的反应,老头子顿时肯定道:“所以老朽猜测,小哥不是从北方来的,而是从那?” 他藏在大袖里的手,指了指房顶。 房顶,是天! 黎阳迟疑了一下,终究没问。 老头子却喋喋不休道:“十年一次,世人皆知,小哥不用瞒着,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本地人,就你身上这气息,怎么洗都洗不掉的。” 黎阳笑问道:“老爷子能看出我是做什么的?” “那当然。”老头子无比肯定道:“大世家的贵公子。” 黎阳摇头:“我只是个端盘子的,俗称小二。” “我不信。” 黎阳也不和他较这个劲儿,只是对他所说的争第一很好奇,问道:“老爷子还晓得什么吗?” 说着,摆出一锭素银。 老头子眼睛都直了,伸手想拿,黎阳眼疾手快,用碗扣住:“老爷子还没说呢,拿钱可以,先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用说,南国穷得很,说是国家,其实就是个小邦,加起来也就十来万人口,这种穷地方,哪有这么多人穿好衣服,你看看,这四周出现的人,年龄差不多,衣服也差不多,闭着眼睛一猜,也晓得是天上的谪仙人来了嘛。” 黎阳乐了。 这才发现老头子和他孙子的装扮,的确不怎么样…… 寒碜不至于,要说面料,黎阳实在不敢恭维。 此时楼下忽然传来吵闹声,黎阳还没来得及看,轰的一声,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桌子上。 第27章 飞剑 点好的酒菜打落一地,黎阳惊得毛骨悚然,站起身赶忙检查身上有没有沾染血渍,这是他穿过最贵的衣服,也是最好看的衣服,弄脏了洗不干净。 老头子和他孙子也吓得跳到一旁。 染血的姑娘就地一滚,冷眼看了黎阳一眼,后起身跳下窗台,绝尘而去,她刚走过不久,楼下便紧跟着追了两个人上来。 身穿官服的带刀侍卫,身后跟着的是青衣世子,面白如玉,目若朗星,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气场,他问道:“刚才掉下来的姑娘呢?” 黎阳指着窗外,道:“跳下去了。” “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 青衣世子转身边走,带刀侍卫朝地面扔下几锭银子,道:“赏你们的,今后如果有发现刚才那个姑娘的行踪,记得到东街驿站来找我们,就说找陈靖游世子,如果信息真实,有重赏。” 老头子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银子捡在手中,冲带刀侍卫连连点头,后者嗯了一声,转身跟着青衣世子下了楼。 见人走了,小二这才赶过来,看着满地的血腥味,和破碎的桌椅板凳,脸色像根苦瓜,房顶还有个大洞呢,这么大的动静,二楼的食客纷纷结账走了,小二苦不堪言,提成没了,还得挨一顿臭骂。 见老头子还在捡地上的酒吃,眉头一皱,撵道:“走走走,赶紧走,今天酒馆歇业,要吃到其他地方吃去。” 老头子拉着孙子就往楼下走。 小二见黎阳还坐在那,气笑了:“这位小客官是打算留下来帮我收拾收拾?” 黎阳笑道:“有何不可呢?” 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开始扫地,整理破碎的桌椅板凳,旁边的小二都看愣了,只把他看得毛骨悚然,赶紧拉住,道:“啊哟,我的公子爷,您就别瞎掺和了,我哪敢啊,赶紧走吧,不然掌柜看见了得拔掉我的皮。” 黎阳扭头问道:“你叫什么?” “姓,没有名字,家里排行十三,所以叫李十三。”小二有些不好意思了,为刚才的无礼举动感到羞愧,又道:“客官还是赶紧走吧,这里不安全,那些个谪仙人来了,咱们这南国估计得血雨腥风,死好大一片人咯。” 见周遭没人,便小声说道:“客官应该也是谪仙人,但我感觉你是好人,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告诉你一件事,出门以后啊,直接出城,走个几路里,便会看到一座叫水桥寺的小庙,寺庙的主持是不知道哪一年留下来的谪仙人之一,如果你有什么想打听的,完全可以去找他。” 黎阳认认真真的记在心里,临走之际,朝小二说道:“李十三,我叫黎阳,曾经也是店小二,如果你不想当小二了,可以去天下走走,也许,会改变你一生呢。” 不等对方答话,便快速下了楼。 因为刚才的动静,所以四周都没有什么人,本地百姓是万万不敢再出门的,偶尔有些人影,那也是和黎阳差不多从外面来的人。 “小哥,老头子我在这呢。” 黎阳停下脚步,见酒馆角落还蹲着刚才的爷孙俩,心里好奇,也没敢多问,反正不搭理便是了。 他看了眼方向,便快步赶了过去。 爷孙俩吃了个尴尬,少年道:“爷爷,算了,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老头子从腰间抽出烟杆,在石台上磕了磕,道:“你懂什么,当初要不是我押对了人,咱们也不会晓得这世界上有谪仙人,这次如果再押对了,那咱们就有希望离开这一亩三分地,去更大的世界闯闯了,你也不要劝我这老头子,爷爷这辈子对不起你爹,说什么也要把你送出去,走,跟着他。” 少年无可奈何。 …… 南国的寺庙很多,流传于世的古诗是这么形容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还真应了这句话,天色雾蒙,烟雨迷离,黎阳才出门,便看到无数寺庙,大的小的数都数不清,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纸钱味。 黎阳一时间分不清刚才店小二说的到底是哪一座,琢磨着寺庙小,便打算往前看看,哪个庙小便进哪个庙。 …… 水桥寺。 年代有些久远了,庙小院小,连个打扫的小和尚都没有,跌跌撞撞之间,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女踉跄滚了进来,浑身是血,走了两步,一栽歪躺在地上,帷帽滚落一旁,那张脸上,已然看不出容貌,满脸的血迹,淹没了五官。 不多时,头戴莲花冠的道士和白胡子和尚走了出来,见到地上的女子,和尚不着急,但道士反而变了脸色,颂了声口号,快步走到女子跟前,道士想伸手擦掉对方脸上的血水,刚探出手,便见女子身体放出一道亮光。 “无量天尊,贫道只是想救你,并无恶意。” 光晕消散。 道士将手贴在她额头上,气息流转,神色微微一变,道:“妖气。” 和尚愣了愣,紧跟着过来,问道:“当真?” 道士点头,满脸忧愁:“一阳,咱们这是摊上大麻烦了啊。” 和尚愁眉苦脸,比吃了死耗子都难看的脸上,眯着两眼:“还是得救,我佛慈悲,做不得见死不救之事,她能走进我们水桥寺,便是水桥寺的因。” 道士深知他的性子,两人合力将姑娘抬进庙里,还没等仔细检查,外面便混乱一片,阵阵马蹄传来。 和尚脸色一变,道士碰了碰他,道:“我去,你安心救她便是。” 道士关了门,朝院外走去。 而这时,黎阳也顺着路走到水桥寺外面,远远的便看到了停在外边的一众人马,还是那个带刀侍卫,还是那个青衣世子。 当然,在黎阳身后,依然跟着从酒馆过来的一老一少,只是,他假装没有看见。 青衣世子下了马,再跟门前的拦路道士说着什么,黎阳还没看清楚,便见后方的带刀侍卫要强闯,可惜人未进去,一柄蓝色飞剑从寺内飞出,悬停在青衣世子额前不足三寸。 世子笑了。 道士看着这明晃晃的飞剑,一张脸皱成了麻花。 真的惹祸了。 第28章 被打 青衣世子道:“把她交给我,小庙平安无事。” 道士笑眯眯道:“可是现在不能。” 带刀侍卫寒声道:“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再废话,踏平你的庙。” 一众人马围了上去,将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青衣世子抬手,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他还算是比较讲理的了,好言劝道:“黎朝的三公主是瑶族圣女的孩子,那位圣女想必道长应该知晓,北海大名鼎鼎的妖族后人,如今谪仙人又来了,如果被他们查出黎朝和妖族有关系,到时候受牵连的就不止是道长你了,还有整个黎朝上千万百姓。” 道士叹了口气,一脸的蛋疼模样:“不是我自寻死路,只是这姑娘突然出现在庙里,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将她送给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哎哟喂,要不这样,你们先回去,等我治好了她,让她自己来找你。” 青衣世子还想好言相劝,带刀侍卫却带人想往里边儿冲。 黎阳不想惹麻烦,打算离开,可惜寺庙前的青衣世子已经看到了他,就这一身衣冠胜雪的打扮,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两个侍卫走了过来,道:“世子让你过去。” 黎阳纳闷道:“我吗?我并不认识他啊。” 侍卫不耐烦道:“让你过去就过去,哪这么多废话。” 黎阳还想拒绝,侍卫已经动了刀。 黎阳哪受过这种委屈,迎面两巴掌打了过去,侍卫还未反应,便觉胸口一阵剧痛,顿时昏倒在地。 另一个见状,骂了一声,抽刀直接砍了过来。 黎阳抽出腰间铁剑条,道:“太不讲理了,你们平日里都这么蛮横吗。” “蛮横?呵,蛮横又怎么样。”这侍卫还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在他眼里黎阳虽然与众不同,可身上没有半点谪仙人该有的气息,便下意识觉得这只是个稍微有点来历的人罢了,可普天之下,最有来历的世子就在前边儿,有他在,自己还怕什么呢。 黎阳气得脸色通红,一剑砍断侍卫的刀,蓄力再次一拳,侍卫往后飞了出去,步了刚才昏倒的侍卫后尘。 青衣世子也没想到后方还出现这个状况,单手托腮,指了指黎阳,对身旁穿黑色长衫的中年人道:“老席,他是谪仙人吗?” 黑色长衫中年人道:“不像。” 青衣世子放下心来,目光一凝,道:“那就拿下。” 二十匹马冲了过来,长枪的寒芒在天地间外放金光,这一群人,皆是入境的一境武夫,黎阳见势不妙,转身要跑,可惜两条腿始终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很快便被人围了起来。 黎阳倒提着铁剑,心头叫苦不迭,稀里糊涂参加试炼,还没摸清门道,便卷入这么一段狗血的是非,现在更是危在旦夕,稍不注意就要饮恨当场,他心里边将山海主问候了下全家,手上可没闲着。 他没有系统性的修炼,然而从小吃蛮兽肉长大的他,又在刘知夏明里暗里的训练过十来年,力气还是有的,加上在妖魔道下得到了剑术和拳术的传承,时间尚短练不出精髓,可他,是天才啊。 至少黎阳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剑在手,气场刹那便不一样了。 他没见过真正的大剑仙,顶多就见过刘知夏和金甲男子的暴力打架,这些东西他学不来,但剑嘛。 想了想,直接挥了出去。 起先还不重视他的青衣世子,在看到这一剑挥出后,心头狂跳,而旁边的黑色长衫男子,也是神色骤变。 生锈的剑条,直接将围住他的侍卫手中的刀尽数砍断,而黎阳也趁此机会,撞开包围跑了出来。 所站位置不高,只能与青衣世子遥遥相望。 黎阳举起手中的剑。 黑色长衫男子道:“是个武道高手,我去会会他。” 青衣世子道:“别弄死了,抓过来调查下身份,如果是谪仙人,直接砍了,如果不是,问候一下底细,有用就留下来,没用剁下来喂狗。” 这么温柔的世子,却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狠毒的话,旁边的道士听得摇头不已,世子扭头看向他,还是刚才笑容满面的样子,道:“道长还想拒绝吗?” 而此时,黑色长衫男子已经追到黎阳跟前。 黎阳直接砍了上去。 黑色长衫男子先是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把剑用成这样,要么是故意使然,要么……便是个战五渣了。 连剑都是生锈的,那就不是谪仙人了。 黑色长衫男子脑袋一偏,躲过黎阳的劈砍,纵身一跃,五指弯曲如勾,老鹰捉小鸡。 黎阳反应快,却快不过对方的身法,想用剑抵挡,已经来不及了,肩膀被他牢牢锁住,黑色长衫男子阴阴一笑,将其带回青衣世子跟前。 “是个假货。” 黎阳被一脚踩在地上。 青衣世子低头抠着指甲,问道:“酒馆那个?” 黎阳抬头,记住了这张脸。 黑色长衫男子一巴掌打在黎阳脸上:“我家少主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这一巴掌打得又脆又响,很快便起了五条扑棱,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道长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想打圆场,青衣世子冷笑道:“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老席,这儿交给我,你带人进去,把三公主带出来,今天不论怎样也不能让她跑了。” 黑色长衫男子一挥手,招呼着众人冲进小庙。 这时,青衣世子才下了马,走到黎阳跟前,两个侍卫将黎阳的手反铐在后,死死压着他肩膀,所以动弹不得,黎阳昂着脑袋,眼神微红,青衣世子抬起他的下巴,笑道:“不是谪仙人,还来趟这个浑水。” 他见黎阳嘴唇动了动,便凑近脑袋,轻声道:“想说什么?” 黎阳冲他吐出一口口水,含着碎牙和血水,喷了青衣世子满头满脸,这位世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被人吐口水了。 青衣世子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口水,也不说话,一脚猛踢黎阳的肚子,随后左右开弓,打了不知道多久,连他自己都打累了,他靠在寺庙大门上歇息,见到奄奄一息的黎阳,摆了摆手:“挖个坑,埋了。” 侍卫拖着不知死了没的黎阳朝庙下边的土坑走去。 这时候,青衣世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黑色长衫男子出来,他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带人走了进去。 等看清眼前的现状后,脸色大变,当即就要逃跑,可惜还是慢了点,一只金色大手从庙里主殿探出,像是捏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黎朝大将军的独子,死了就死了,当老和尚真怕了你们。” 砰! 大手翻转,将青衣世子拍翻在地。 那道士蹲在青衣世子面前,幸灾乐祸道:“撞到铁板了吧,给你们机会离开,还给脸不要脸的强闯,现在挨打了吧,怎么样,爽不?” 青衣世子头晕目眩,意识很清醒,恶狠狠道:“你会后悔的。” “和尚都不怕,我道士怕什么。”道士说完,一脚踩在青衣世子身上,左右拧动了几下,直到青衣世子不动弹了,才收回脚,回头看满地的血和痛快哀嚎的侍卫,叫道:“这么多年没动手,贫道还是这么厉害,啧啧。” 和尚从里边走了出来,问道:“你去,把那个挨打的少年弄进来,我有话跟他讲。” 道士拒绝道:“不去不去,你自个儿去,我要去看看刚才那姑娘。” 和尚瞪眼道:“你去不去?” 道士不乐意了:“你冲我凶什么,我就不去。” 和尚淡然道:“他可能是帮你离开这天地的唯一机会,不去拉倒,再有几个呼吸就要被活埋了。” 道士不见了踪影。 空中还留着他淡淡的抱怨声:“一阳,你个花和尚,他如果死了,我要你天天念不着经,敲不了木鱼。” 第29章 真龙神凰丹 和尚看着满脸是血的姑娘,愁啊,敲不了木鱼不算什么,大不了撞钟去,问题是,眼前这从天而降的大因果,砸得他有些发蒙。 青衣世子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见着魂不守舍的和尚,想从背后偷袭,和尚背对着他,笑道:“施主也想留在这当养料不成。” 青衣世子闻言,脸色阴沉似水,绝了报仇的念头,拖着被打得不知死活的黑色长衫男子朝寺外走去。 当然,狠话是少不了的,可惜刚说完便被赶回来的道士听到了,头戴莲花冠的道士笑了:“本来不想杀你们的,现在嘛。” 他嘿嘿一笑,双手掐诀:“现在你们必须要死在这了。” 青衣世子当即跪在地上求饶,但已经起了杀念的道士哪里会给他机会,抬手一指,一道青光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扫向青衣世子,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便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黎朝大将军府,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身形扭曲,面容狰狞,披头散发的宫装妇人从里边猛然冲出,对着天空喊道:“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孩儿,我要株了他九族。” 王府再乱,也比不得南国小庙的安宁。 道士看了眼黎朝所在的方位,自言自语道:“无量天尊,贫道也是体会世间疾苦,帮你脱离这个没头没脑的地狱,活在这当一辈子小王爷,也无非是无尽循环的梦,安心去吧,不用感谢我。” 他手里提着昏迷不醒的黎阳,从墙上跳了下来,对着和尚笑眯眯道:“怎么,烦心事了啊,不是贫道说你,你这水桥寺就不该在这时候开庙门,你莫非是忘了这什么日子?” 和尚心烦意乱,看了眼口鼻出血,被打得惨不忍睹的黎阳,叹气道:“飞升日。” 道士仰天长叹,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满世界的亡灵得不到超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世世在此轮回受折磨,也不晓得何时是个头。” 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 鼻青脸肿的少年,和浑身是血的少女,并排躺在大雄宝殿,金色佛像宝相庄严,在这神圣的地方,俨然格格不入。 和尚闭着眼睛,慢慢敲着木鱼,道士在旁边听得烦了,问道:“怎么,就这么摆着?” “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 和尚放下木鱼,两眼盯着道士:“这么大的因果,我们,能接得住吗?” 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只紫金色葫芦,拧开塞子灌了几口,道:“接得住,便可飞升回到大天下,接不住,死呗。” 和尚再次闭上眼睛。 道士看着呼吸逐渐微弱的少年和少女,见没有反应的和尚,心虚道:“一阳,你倒是说个招。” “怎么?”和尚眯着眼睛,平静道:“怕黎朝查到这里来?” 道士傲娇道:“那倒不是,有你足下的十二品金莲坐镇,即便他有千军万马,也进不来,我怕什么,贫道只是担心咱们如果再错过这一次机会,就真的要永远沉沦于此了。” 和尚一笑置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道士慢悠悠的放下酒葫芦,走到和尚面前,一脚将木鱼踩得粉碎,诡异的是,在他重新抬起脚的时候,破碎的木鱼竟然又恢复得完好如初,看不到半点修复的痕迹,道士真的急了,跳脚骂道:“腻了,腻了,真的腻了,这个虚假的世界,贫道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他想起本尊所在的世界,如今正在破境的关键时刻,可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如何突破得了。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后悔,当时就不该答应龙虎山那臭道士的赌约,现在可好,残魂困留此地无数载,愣是叫他出不去了,这如何不气。 所以青衣世子的死,也是他足够倒霉,不仅踢到铁板,还惹到了一个即将暴走的大世界某位大能的残魂。 和尚眯着眼盯了他好一阵子,起身走到偏殿,回来时手里多了好些草药,扔给道士一包,道:“你去煎药,我给她两外敷,这姑娘来历非凡,身上带有大气运和大因果,既然她能找到水桥寺,足以证明已经有人在找我两了。” “那他呢?”道士指了指还没消肿的黎阳。 “此子只是个普通人。” 道士嘴角翘起,不怀好意道:“只有你能慧眼识人,把我当瞎子,这家伙的剑,分明就是那老酒鬼从葬剑山取出来的铁剑条,一阳,贫道即使只剩下一魂一魄,也不是你这老秃驴能随意忽悠的。” 和尚并不在意道士的无礼,只是笑容莞尔,显得很有深意,道:“普通中的不普通嘛。” 道士骂骂咧咧,提着草药去偏殿。 和尚见道士走远了,轻松的表情才变得凝重起来,他先是摸了摸黎阳的脑袋,又看了脸白如纸的少女,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两颗丹药,一红色,一水蓝色,两颗丹药刚刚从他掌心脱离,便在大殿内释放出妖艳的光芒。 红蓝相间,以至于整座水桥寺上空,隐约间都传来了一阵阵古怪的声音。 远远看去,似有一头巨大的真龙和凤凰盘旋于天地之间,蓬勃的灵气更是不受控制的朝大殿内疯狂涌入。 可惜,这如此壮观的一幕,却被水桥寺上空的十二品金莲给遮盖了。 正在煎药的道士听到这声音一哆嗦,惊叹道:“好你个花和尚,真龙丹,神凰丹都拿出来了,还说没看出点什么。” 道士摸着下巴,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嘿嘿笑道:“乱点鸳鸯谱,将来有得你受的。” 隔了半个时辰,道士端着汤药走回大殿,见面不改色的和尚还在念经,嘲笑道:“舍不得走,想看一出男女好戏吧。” 和尚很是受不了这一双目光,气得他很想将对方的眼珠子抠出来捏爆方能解气:“贫僧要时刻看着他们,免得出现意外,真龙神凰丹药效太大,稍不注意就会撑爆他们的丹田气海。” “我信了。” 道士将汤药放在地上。 两人同时开始喂药。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原本安静的道士便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嚷道:“花和尚,走吧,你还想留到什么时候,他们待会儿就要干那事儿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躺在地上的两人,身体逐渐靠近。 第30章 破境 道士走到寺庙门口,看着还在后方磨蹭的和尚,笑道:“你说他们会感谢你,还是,想杀了你啊,我亲爱的花和尚,一阳先生。” 和尚半眯着眼睛,手里敲着木鱼,不断念着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道士冷笑一声,潇洒转身。 等和他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和尚这才睁开眼睛,年迈的他,脸色有些微微红,摸了摸锃亮的大秃顶脑袋,喃喃道:“贫僧做的是好事,他们自然是要感谢我的。” 两人坐在寺外最高的山上,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水桥寺,所以,他们能看到在云雾间纠缠的龙凤虚影,道士嘴角扯了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过的南瓜子,津津有味的磕着,和尚终究是没忍住破了戒,从道士手里抓来一把。 道士不忿道:“喂,这是猪油炒的。” 和尚笑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心中有佛便是佛,何必计较虚无缥缈的外在,把你的酒拿出来,今儿个,和尚我要喝酒。” 道士丢了一地瓜子壳,看着水桥寺上空的异象惊讶道:“我勒个去,动静会面忒大了点。” 和尚淡淡道:“不打紧,只是破个一境,仅此而已。” 话虽如此,实则两人心里早已天翻地覆,真龙神凰丹虽然稀有,但绝非罕见,山上大宗门也有祖师能够炼制,平时用来辅助天赋异禀的弟子修炼破境之用,否则和尚也不会如此慷慨的将这能够保命的东西,随便拿给两个陌生人。 虽说,从这少年和少女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天机,但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吧。 两人目瞪口呆,看着几乎演变为狂暴的天地灵气,和尚终于变了脸色,对着停止嗑瓜子的道士说道:“动手啊,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封印。” 他丢下木鱼,笼罩天地的十二品金莲放出万丈金光,徐徐从天空落下,而道士也不闲着,抬手一挥,道道清风扫向暴动的天地灵气。 那个被邋遢书生逼着喝酒看书的少年,那个鼓起勇气走出北镇的少年,那个……在妖魔道下,发下大誓言的少年,于此时,破境了。 填海填海,只是一个填海,便有了鲸吞天地之象。 要怎样的底子,才能承载如此无边的海域,又要有多么绝世的功法,才敢狂妄到要用整个归墟,来填满一个炼气士的气海。 古神话时代,曾有恐怖大能炼化归墟用来突破一境填海,后移动不周山完成二境搬山,破三境时,直接抽取太阴星突破逐月,三境至大圆满后,练就前所未有的绝世筑基之资,曾有传言,以此筑基者,大道也。 和尚和道士,已经无法想象了。 …… 黎阳醒很久了,只是不敢动,身边的柔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做了什么,黎阳觉得这不真实,很可能只是一场梦。 梦中,他被太阳烤着,快要热化了,而这时候忽然来了一场及时雨,让他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爽之感。 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测,便伸出凝结有血痂的手,朝着柔软的地方捏了捏。 啧,这该死的触感, 还很软。 黎阳当时就惊呆了,扑腾一下跳了起来。 随后感觉一阵冰凉,低头一看,面色大囧,捡起地上的衣服跑到一旁,同时大声说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看着背向自己的少年,眼神复杂,抬手一招,一把飞剑落在手中。 掌心距离剑柄还有一点距离,即使如此,飞剑旋转所释放的剑气,也依旧刮得四周空气嗡嗡作响。 黎阳根本不敢转身,哭丧着脸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姑娘,别生气啊。” 少女缓缓走到他背后,剑尖距离黎阳的后脑勺不足三寸。 黎阳汗如雨下,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候他哪里还敢说话啊,生怕一个不小心火上浇油,然后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姑娘给一剑捅死。 沉默是此时的水桥寺,黎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哪怕他什么记忆也没有,但手中残留的香味,依然想蚂蚁一样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这时,身后的姑娘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黎阳,黎明的黎,太阳的阳。”鬼使神差的,黎阳转过身子,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问道:“姑娘,你呢?” “曦遥。” 黎阳没来由的心情变得沉重,勉强挤出笑脸,神色尴尬的安慰道:“曦遥姑娘,我会对你负责的,掌柜说过,男子汉就要顶天立地,敢做敢当,我……” 少女差点气笑了,脸色通红,估计是怒的,赶紧出言制止道:“你还说。” 黎阳见对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赶紧闭起嘴巴。 而这时,一和尚一道士从屋外走了进来。 黎阳看着比他还要狼狈的两人,行了一礼:“谢谢道长的救命之恩,黎阳万世不忘。” 彻底昏迷前,他还保留了一点意识,知道是眼前的道士救了自己。 道士吓得直哆嗦:“嘿,你个小崽子,还是赶紧忘了吧,可别记着我。”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道士便心有余悸,上下打量黎阳之时,心里早已天翻地覆,若非紧要关头与和尚同时用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水桥寺,恐怕早就被灵气给压平了,为了镇压刚才的异象,他与和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和尚还好,面容和善,道:“小施主感觉怎么样了?” 黎阳活动着筋骨,只觉神清气爽,他疑惑的问道:“好像,很舒服。” “你是舒服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差点被你们给拆咯。”和尚瞪了眼口不择言的道士,柔声说道:“小施主破境了。” 黎阳疑惑道:“我不是早就一境了吗?” 道士没好气的道:“不是武夫境界,是你的炼气士境界。” 麻蛋,摆在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妖孽。 黎阳哦了一声,面上并不觉得意外,这平淡的表情气得道士牙痒痒,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第31章 因与果 可惜婢儿不在,她若在的话,就道士这脾性,婢儿早提起菜刀骂街了,我家黎阳修行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指指点点。 和尚温温柔柔的道:“既然小施主已经没事了,那就快些下山吧,这水桥寺不是个好地方,待得久了,容易滋生意外。” 黎阳整理好衣衫,朝着和尚与道士深深一拜。 他不是不懂礼数的人,也知道没有救人便赶走的道理,既然要他走,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对方不说,自己便不问,只是这份情,应当真诚的记在心里,等到能报答的时候,再来报答。 “掌柜教我善始善终,黎阳初来乍到,也没得罪过谁,便遭此大劫,你们的救命之恩,是我承的因,如果因为这份因而让你们遭受了不该有的果,我不会逃避,会与你们一起扛下去的。” 和尚对黎阳升起一丝好感,如果说这份拯救纯粹是佛家的慈悲心怀,或者说心里也有那么点私心,于此时,都不重要了。 因他而起,就应该因他而终,没有谁应该去替他承受这么一份因果,这才是善始善终。 道士细细回味着这四个字,难以想象如此大道理的文字,居然会出自这么一个少年郎之口,他不仅说出来了,还在践行这话中的道理。 于是,黎阳再拜。 这一次和尚与道士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份心意。 黎阳能把这份救命之恩看得平平淡淡,是他坦然的受了,然而旁边的少女却并非如此,才十五六岁的她,也是横遭变故,从公主沦为被追杀的妖族圣女之后,保护她的人死伤一路,好不容易从黎朝逃到南国,原本打算借助谪仙人降临这一季的大因果,来求得一线生机,谁知才进入此地不久,差点被打死也就算了,连身子也丢了。 这叫她如何放得下? 无论怎么说,她都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啊,又不是圣人,哪有这么大的魄力和度量。 听到黎阳的话,她对和尚与道士的恨,凭空浓了几分,哪怕她知道这是为了救命,但那时候,应该是可以拉开的呀,何苦一定要让事情进展到最后? 和尚一阵苦笑,见少女表情,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道士心头用心海传音道:“乱点鸳鸯谱,现在好了吧,惹来一身腥。” 和尚默默摇头,真龙神凰丹,从来不能单独服用,大宗门有专门的眷侣弟子双休,故而不用在意药效带来的后果,可是,眼前这两人刚才都濒死了啊。 少女就这么看着他们,飞剑悬在眼前,下一刻,杀气冲天。 不用捏诀,与她本命相连的飞剑,微微一颤,朝着和尚眉心直直刺去。 和尚闭着眼睛,打算承受这一剑,道士也没有还手的打算。 就在二人打算用自己的方法来化解少女心头之恨的时候,眼前白光一闪,黎阳凭空出现在他们前面,飞剑被他牢牢抓在手心。 这不是神通,黎阳刚刚破境,还未习得术法,纯粹以单纯的一境武夫体魄,硬生生将飞剑拦了下来。 猩红的血水顺着飞剑前端往地上滴落。 “你让开。” 少女目光冰冷,杀气更重。 黎阳愧疚的看着她,眼里全是痛苦,他没有上过正经私塾,可做人的道理,他懂,他很清楚自己在无意间做的事,对这位少女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因为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少女身体紧绷,飞剑往后窜出,转而刺向黎阳。 黎阳也完全放弃了抵抗,少女想杀和尚与道士,他会去挡,哪怕挡不住也要挡,这是他该做的。 可少女要杀他的话,认了吧。 黎阳闭着眼睛,眉眼里全是婢儿和掌柜的脸,妖魔道下的大哥大姐,那份承诺,黎阳无法去完成了。 只是,一直想象的痛感许久都不曾传来,黎阳睁开眼睛,见到飞剑在他眉心不足一寸的地方悬停,剑尖寒光闪烁。 那股锋芒,只是看一眼,便惊心动魄。 道士在旁边打圆场道:“他也是无意间冒犯你的,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何况当时你俩的处境不需贫道说透,你也能猜到,何苦非要下死手。” 少女收回飞剑,瞪着道士寒声道:“我的事,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用不着你多嘴。” 和尚见状,念了声佛号:“如果姑娘执意要杀了我两,那便杀吧。” 少女双眼充血,也是难以抉择。 如果不是身份暴露,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说起来她也的确怨不得和尚与道士,是她自己逃到这水桥寺的,但刚才发生的事,委实令她的心境崩坏,想要平复下来,难如登天。飞剑上下左右乱窜,在水桥寺上空接连捅好几个窟窿,也无法消解她心头的恨。 黎阳缓缓解开衣衫,露出胸膛,目光明媚:“我掌柜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欠人的东西,该还,我的确想不到应该怎么偿还你,如果不还,我的良心也会时刻受到谴责,你杀了我吧。” 语气很平淡,态度也很诚恳。 少女震惊的看着他,她不是猜不透黎阳的来历,现如今的谪仙人都这么温柔讲道理了吗? 少女收了飞剑, 气势犹在。 黎阳看到这一幕,心头更沉重了,如同背上了一个看不见的包袱。沉甸甸的,比答应妖魔道桥下那几位的承诺,还要重上几分。 “先留着你的命,你不是要偿还我吗?我也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黎阳问道:“什么事?” “替我杀一个人。” “好。”黎阳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和尚与道士已经悄悄走了出去,这会儿,应该将空间留给他们。 “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女问。 “曦遥。” “我不是说名字。” 黎阳摸了摸脑袋,憨厚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黎朝三公主。” 这个黎阳还是知道的,黎朝,这片天地的掌舵人,现如今正在对外发起战争,想要统一这片天下。 “我母亲是妖族圣女。” 少女说完,拨开额头上的头发,这时候黎阳才发现,原来在她的头发丝下面,有两个小小的鼓包。 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摸一下,伸到一半又赶紧缩了回来。 少女恨了他一眼,脸色绯红。 “我是妖。” 第32章 气运之争 少女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黎阳看着她的背影,呢喃道:“妖又怎么了,妖也是命,也有在天地间生存的道理啊。” 他说得很小声,走到门口的少女脚步一缓,眼眶微红,但终究没有转身。 只是妖这一个字,便已经是背负很多很多了。 道士在水桥寺大殿上修补刚才被捅穿的瓦片,和尚坐在旁边,望着天边滚滚涌动的云彩,道:“贫僧的道,比不过那位少年郎的,苟活,苟活啊。” 道士将瓦片放好,喝了口酒,笑骂道:“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算晚,你也就在这说说,冲着这群亡灵说说,回到大天下,你要敢说出这句话,不用我出马,你看上边儿的佛陀,菩萨打不打死你。” 道士一语正中下怀,和尚神色落寞:“那就求死。” …… 少女走得很干脆,没找任何人的麻烦,黎阳出来时,和尚与道士已经修补好了大殿,一人在劈柴,一人在念经。 黎阳坐在院门的门槛上,抬头望天。 这短短几天的遭遇,比他活这十几年要精彩得多,可同样地,带给他的迷茫,也更多。 北镇的人淳朴,一眼就看到了人生的尽头,即使有恶霸,也是个别数,很快便被雷老头给讲道理给讲服了,但天下的人,又哪里各个都是北镇那样呢?尔虞我诈,不问青红皂白便下杀手。 有时候黎阳也会稍微迷失一下。 但这只是短暂的,很快他便又振作起来,也许这才是天下本来的模样呢。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丹田气海在沸腾,似乎在这里破境后,引动了冥冥中存在的气机。 道士笑眯眯道:“贫道有种预感,这归墟演变的死海,要到头了。” 他望着少年的背影,意味深长,打定了主意,这一魂一魄若能够完整的回去,于大世界的他,便是走到天下尽头,也要去见见这个简直拥有纯洁赤子心的少年,不为了其他,就为了他说的善始善终四个字,也想去见见,他句句不离口的掌柜。 和尚停止了念经,没有回答道士的话,朝偏殿厨房走去,今儿个有些饿,还有些馋嘴,不仅想吃肉,还要喝酒。 所以当黎阳坐在他们面前时,两人是开心的,也不提撵他走的话了。 既来,则安。 “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道士喝着酒,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 道士酒水差点打翻,问道:“谁让你来的?” 黎阳道:“我掌柜,还有个穿着金甲战袍的男人。” 见道士还想追问的表情,便又补了一句:“我掌柜叫刘知夏,以前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反正在我记忆里,他一直在北镇开酒馆,当一个慵懒的甩手老板,后来听人说啊,他好像是什么前任国师,那个穿金甲的男人,很厉害,被人称为山海主,不久前还跟我掌柜一起和别人群殴。” 道士听得心惊胆战,前任国师,山海主,他瞥了眼黎阳腰间的铁剑条,也就是说,这少年的背后还站着一位当代酒圣。 和尚面无表情,只是拿筷子的手,有些颤抖。 “所以你是……” “我啊?”黎阳轻轻笑道:“我只是个店小二,此前在掌柜店里打工。” 道士不说话了,自闭了。 他只是一魂一魄,花费大代价转世到这片世界,为了破境,浑噩几十年做了个梦,才恍然明白自己到来的原因,而和尚就比他倒霉多了,真灵直接转了过来,只留了个肉身在大世界当肉身活佛,好像,被供奉在某座世俗王朝的院里。 道士神色郁闷道:“贫道告诉你吧,谪仙人到这里来试炼,第一是寻找天材地宝,因为真身进来,所以能够直接带出去,第二,便是拿下那个第一,占据这片世界的气运,若运气好,和这方世界相连,那机缘,便是天大的了。” 黎阳问道:“真身,什么意思?” 和尚睁开眼道:“此方世界,与你想象中的不同,为何谪仙人降临后,会对这方世界的生灵视而不见,或随意虐杀,因为,他们不算真正的生命,你进来前,那位刘知夏掌柜没有对你说这些吗?” 黎阳摇头:“没有,就教我喝酒了。” 道士笑得乐不可支:“好哇,就是要多喝酒,了解这么多也没用,反正都是你自己慢慢走出来的。” 这点,黎阳认可,别人的所见所闻,那是别人的,只有自己去走一遍,去看一眼,那才是属于自己的。 和尚耐心解释道:“这就要从很久说起了,此地曾经的名字,叫做归墟,古天庭时代的天地四极,为无尽之海,古天庭崩坏后,归墟干枯,化作死海,陨落于此的古神仙,怨灵不甘心就此陨落,无数年后便演化了这个世界,他们所重复的,无非是残留的人间幻象罢了。” 黎阳神色大变,后又陷入沉默。 难怪那些人会为了进来而争得头破血流,会纠集人马到山海前闹事,原来,是这样啊。 但投资有风险,也得进行谨慎评估才对嘛,黎阳不是很明白,既然要进来寻宝,那山海主要点古神仙钱当门票费,不过分啊,那就是那群人太自私了,也太抠,连门票费都不愿意给,活该被打。 道士最见不得黎阳这不当回事的模样,没好气道:“死的人久了,也就活了,谁不想逃脱这座牢笼,特别是最近几次试炼,那个黎朝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在开疆拓土,你以为他的目的是统一天下吗?说到底啊,还是想和你们争这个第一呢。” 和尚摇头道:“无用功。” 道士出言讽刺道:“嘿,他们可不这么认为,不然为什么南国香火如此鼎盛,却没几个真正拜佛求超度的人。” 黎阳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道:“我来的时候,在酒馆遇到一个叫李十三的小二,是他指引我来这边的。” 这话,把道士和和尚都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李十三?确定是这个名字?” 黎阳点头,神色纳闷。 和尚与道士对视一眼,一人开始狂喝酒,一人狂吃肉:“一阳,他来了。” “嗯,来了。” “谁?” “皇帝呗。” 第33章 以血祭天 如果真是皇帝,那就能解释为何能一眼看出黎阳的身份了,能放得下身段,游走人间,又能发动国战,吞噬四周的诸多小国,这份魄力和胆量,就凭这点,黎阳很佩服,对方也才十五六岁啊。 和尚笑道:“小施主没有信心去争夺这个第一?” 黎阳想了想,道:“谈这些没用,反正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即使我现在说有,万一落败了呢?” 认清现实,理性分析。 道士很欣赏黎阳的观点,悠悠道:“也不用怕,这位皇帝争夺的不是天下第一,是国运第一,他想做的是举国飞升,脱离苦海,你们谪仙人进来,讲究气运,二者虽然相同,但也有所区别。” 黎阳默默点头。 和尚将吃剩下的狗腿包好,推到黎阳跟前,道士见状,也把剩余的酒水灌在葫芦里,道:“他们只是想重新进入轮回而已,可惜能看透这点的并不多,除却黎朝的皇帝,绝大部分王公贵族觉得,目前的生活也很安逸嘛,哪怕明知自己并不是真的自己,至少在意识中,他是独立生存的个体,也有喜怒哀乐,也有荣华富贵。” 黎阳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具体是什么,还是不太清楚。 “如果在这里杀人,算真的杀人吗?”黎阳问。 和尚回道:“一草一木皆生命。” 道士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谁杀谁还不一定呢,哼哼。 黎阳恭敬点头,道:“谢大师解惑。” 两人同时起身,道:“所以你可以走了,争夺归墟气运第一,不必前往黎朝,南国与黎朝交界的天云山,便是你要到的最终之地,三大王朝的皇帝会在那同时举行祭天仪式,此番过后,这儿,便是你的战场。” 黎阳收起狗肉和酒,掏出金甲男子给他的古神仙钱,道:“救命之恩,黎阳没齿不忘,我知道你们是大人物,可能看不起这点钱,但我也只有这个能拿得出手了,希望不要嫌弃。” 古铜色的圆形铜钱,上边篆刻着四头威风凛凛的神兽,道士看过以后,双手直哆嗦,陷入震惊。 这也叫古神仙钱? 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古神仙钱长什么模样吧。 心态最好的和尚在看到这枚铜钱后,都差点从饭桌上掉下来:“小施主,如果救人是为了获得利益,那便违背了救人的初衷,我佛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真是古神仙钱,收下来也没关系。 问题是这是真正的古神仙钱吗?这分明是已经停产绝版的五方大帝钱啊。 不想要?鬼才不想要。 只是这—— 道士笑了又笑,就差笑出眼泪。 和尚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愣愣的看着黎阳,这少年,到底背负了多大的因果。 可这个年纪,不应该是肩挑杨柳,与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与少女结伴而行吗? 黎阳劝说了一阵子,见两人都不想要,没辙,只能收回口袋。 行至寺门时,黎阳回头,见道士急冲冲的赶来,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小兄弟,这钱不要轻易拿出来给外人看,听我的,没错。” 黎阳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往山下走去。 天云山距离此地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他不想耽搁。 和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说道:“证道长生路,看天下风景如画,只是站得高了。” 道士同他负手而立,这南国四百八十寺,香火鼎盛,却也从侧面反映了这方百姓,将未来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菩萨保佑中,反而忘却了最真实的根本,他也感慨道:“修真路漫漫,我也只是个少年啊。” 和尚闭上眼睛,阿弥陀佛。 离开水桥寺,黎阳循着道士指点的方向,开始赶路,也是诡异,寺庙汇聚之地,行走在官道上,尽有种阴森之感。 本该早就离去的少女,听到脚步声后,从路边儿的茶棚子里钻了出来,只是头戴帷帽,若不是黎阳的感知很敏锐,只是一眼,也认不出来,这个便是夺走他第一次的人。 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 可见少女的动作,又像是在此等候良久那般:“喝茶吗?” 第34章 黎阳持剑 少女走在前头,黎阳在后方默默跟着,深山老林,古木参天而起,如果按照官道的距离来算,两人到天云山并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位来自黎朝的三公主对山路异常熟悉,似常年身居于山间,相比而言黎阳反而落了下乘。 到底是廉价的鞋子磨破了,被婢儿嘲笑的地方终究破开一个洞,露出大脚趾头,好在没有脚臭,黎阳也是很尴尬,这么走下去,不行啊。 少女扔给他一双草鞋,道:“穿上,这东西赶路方便。” 黎阳脸红红的,道了声谢,赶紧换上,只是破的鞋子没有扔掉,被他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在行囊里。 他不缺钱,也不想把钱花在鞋子上。 少女指着前边儿的小山头,估摸了一下方向,道:“从这而走,能到天云山,后边儿的鹰犬是绝对找不到这条路的。” 黎阳大点其头,认可她这番话。 这种原始大山地形崎岖,崖壁陡峭如倒插在地上的剑,凡人只能望而却步,便是一境武夫的体魄想要在这里健步如飞也难如登天。 这天晚上,两人走到一处破旧的土地庙前,也是奇了怪,这种地方还有土地庙,黎阳感觉不简单,偏偏少女打算在此地休息。 就这么往脏脏的墙上一靠,便闭起了眼镜,不知道真睡还是假睡,黎阳感觉她呼吸很均匀,应该是很累了。 毕竟那事儿发生到现在也才过了两天。 他精力充沛,除了脚痛,打着精神生火做饭。 不吃饭饿得慌,随身的行囊除了干粮还有在水桥寺打包的狗腿和酒水。 少女闻着香味睁开眼睛,见黎阳吃得正爽,手上和嘴边全是亮晶晶的油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要吃吗?”黎阳问。 少女扭过头,根本不搭理他,黎阳摸了摸鼻子,还是留下一部分放在火边:“不吃会饿死的,而且也没有力气赶路啊,除非你想让我背着你走。” 少女气鼓鼓的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拿来。” 黎阳将吃剩下的半截狗腿肉递给她。 少女刚开始还很注重形象,越往后边吃得越快,最后直接狼吞虎咽,去他的形象,落魄到这地儿了,吃饱再说,每啃一口都要瞪黎阳一眼,后者被她看得发毛,干脆闭上眼睛视而不见。 第35章 雷将虚影 我有生锈铁剑条,岂曰君子? 少女愣了片刻,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山花烂漫,可惜这美好的一幕黎阳不曾看见,飞剑化作流光,游走四方,剑气如虹,而她本身,亦是随着黎阳的步伐,冲向徐徐包围而来的士卒。 蟒袍男子一抖衣衫,坐在大撵下的王座上,被叫做庄老的老人,将剥开的橘子递了过去,后者肃然危坐,抬手拒绝,他也想看看,这个从黎朝一路南逃过来的三公主到底拥有怎样的底牌,能促使她孤身跃境,不仅躲开了黎朝数座大城的细致盘查,还一路逃到了距离天云山不远的南国之下。 有内鬼,毋庸置疑。 抓住的人早已身首异处。 那么你,还有什么手段? 缉拿三公主和绞杀此届谪仙人,本就是黎朝的国策,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推到妖族身上。 妖族动乱,灭杀谪仙人,这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蟒袍男子默默念道:“生生灯火,明暗无辄,人间灯火,无我半点生存之地,这方囚笼,困住的岂止是你我?” 庄姓老人叹息不止。 除却人间百姓,他们生生世世轮转不休,哪里不晓得这天地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谪仙人降临的诉求?以往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明着暗着压下筹码,只求最后得到天地认可的第一人,能给他们一条生路,结果满盘皆输。 大世界容不下妖,这座本为古天庭四极的归墟演化的天地,只给了他们亡灵的幻想。 蟒袍男子,无疑知晓很多秘密的,想要破除这种桎梏,唯一的办法便是举朝飞升,步入大天地,重新得到天地的认可。试问,谁又想以亡灵之身苟活于世间呢?便是掌握着这天地的财富和地位,也比不上大天下耕种的黎明百姓啊。 所以,谪仙人,该杀,他们不该来抢夺属于自己的气运。 妖族,是最好的背锅侠。 …… 四方冲杀过来的士卒身经百战,都是近些年在黎朝不断对外开疆拓土活下来的老兵,从不单独行动,三人便结了战阵,幸运的是此地崎岖,容不下战马无法冲阵。 这只是第一个早晨。 少女跑到黎阳身边,她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帷帽也在战斗中遗失了,那张胶原蛋白满满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助和绝望,一路走来,身边的人都死了,现在,自己也终于要步了他们后尘吗? 第36章 填海神祇 在破烂土地庙的南边,悬挂在崖壁上的瀑布,声势磅礴,尤为壮观,特别是瀑布两端以怪异姿态缠绕吐出来的古木树根,像极了真龙的胡须,晨阳已经照了过来,山林也开始演变成大白天。 即将被庄姓老人扣住的少女,深吸一口气,眼内闪过一道疯狂,她用尽全力将黎阳推倒在地,而不断倒退的身体,也在此刻开始出现变化,那些被鲜血染红的衣服,逐渐脱落,最终,露出一副完美无瑕的少女身躯。 “黎阳,记住了,这是你欠我的。” 庄姓老人似意识到了少女要做什么,一步挪移到少女跟前,抬手冲她脑门拍下,下一刻,少女身上兀自浮现一道神光,肉体刹那瓦解,透明的魂魄直接弹开老者的手掌,朝着黎阳冲去,倒在地上的黎阳,分明看到少女的魂魄内游走着一头五爪真龙。 今日, 我便成为你的填海真灵,助你成就顶级填海。 这位黎朝三公主,本身所携带的气运便非常恐怖,加上身上又有半妖的血统,此刻肉身彻底脱落,显化的原始魂魄挣脱老者的吸扯之力,一头便撞进黎阳的丹田气海中。 从此,我是你的填海神灵。 从此,我是你的魂归处。 刚刚破开填海跻身一境的黎阳,不等他自己查探,便觉得那日在水桥寺破开的海域,开始猛烈的震荡起来,原本不多的海水,从天边无限坠落,朝着混沌未知的方向开始扩散,每一次海浪震动,都让他的修为不断攀升。 每个人的境界,都有定数,也有止境,所以人会分三六九等,同样地境界也分高低强弱,普通的填海境,只是开辟丹田,灵气化海,储存炼气士吸收的天地灵气,等到了一定质量后,蜕变成山,破开二境,随后逐月,攀升三境,如此方能筑基。 筑基的炼气士,身体内便自成山海,说是山海,其实就是不定点儿的小池塘和土包子。 山有山神,水有水神,炼气士也是如此,不论是填海还是搬山,都要演化自身的神祇,但绝大部分都是靠自己,或是炼化本命物,或是靠着师门给的法宝作为镇海之灵用,而真正能以真灵坐镇填海的,古来罕见,所有邪道修士坑杀童子的魂魄用以镇压填海,但到底是外物手段,能力有限。 此刻,少女的真灵已经出现在黎阳的气海中,这座澎湃的大海,因为有了真灵的入驻,开始翻天覆地。 而黎阳身上的伤口也在少女冲进体内的时候,尽数恢复。 …… 黎朝某座农家小院, 还在挥舞锄头的中年男人,愣愣的看着断裂的锄把出神,他仰头望着天穹,呢喃道:“当真是天命如此吗? 我的曦遥,爹爹,对不住你了。” 他不曾看到少女的肉身脱落,可要主动成为别人的填海真灵,要做的是彻底形销骨立,唯有如此才能破后而立。 那种眼见自身血肉消融的痛楚,岂能表达得出。 这个敢于向天地叫板,不计后果,不惜代价也要绞杀谪仙人,以求给此方天地的无尽生灵搏得一个真正生命的伟大帝王,在察觉到自己女儿演化别人填海神祇之时,哭了。 是的,真的哭了。 谁又能真正无情。 …… 妖的强大,在于体魄, 有了少女的真灵,黎阳一境的武夫体魄瞬间攀升到了巅峰,只差临门一脚,便要跻身二境,他缓缓从地上起身,眼神,终于开始不一样了,看着面色阴沉的老人,坦然出拳。 我和你无仇。 这一拳,为了少女。 所以,我会杀了你。 庄姓老人在这双平静的眼神注视下,内心竟有种惊心动魄之感,他冷笑一声,你只是个一境蝼蚁罢了。 即将结丹的他,秒杀黎阳轻而易举,就在黎阳拳头落下的时候,那条瀑布上,凭空多了一尊法相金身,淡淡的佛家光晕流转,只听他道:“和尚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于是,蟒袍男子眼睁睁看着他最强的狗头军师兼首席幕僚,被一个一境武夫,给砸飞了。 人在半空,血水便流了一地。 在黎阳还看不见的丹田气海内,一尊穿着洁白素衣长裙的少女缓慢现身,她的身侧,是灵气化海后形成的汹涌瀑布,少女脚尖一点,踩在悬挂在瀑布云端的水珠上,轰然之间,一头真龙出现在她的身体周侧。 “我本无罪。” 少女开口时,睫毛颤抖,泪水从眼眶中不断跌落。 黎阳身体一颤,体内传来一道龙吟。 不知怎么的,浓郁的哀伤之意在心里浮现。 他并未乘胜追击,而是转身跑到悬崖边上,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等蟒袍男子从大撵上追过来时,悬崖下只有大河滚滚,再也看不到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年身影了。 庄姓老人吐出一口心头血,走到蟒袍男子身后,惭愧道:“王爷,老朽对不住你啊。” 蟒袍男子摇摇头,深深的看着黎阳消失的地方,道:“没想到三公主体内竟是真龙残灵,难怪陛下会对她这般优待,若不是为了这方天地百姓,可能陛下也不会做出杀她祭天的决定吧。” 庄姓老人低着脑袋。 蟒袍男子道:“不能让那个谪仙人跑了,下方大河是古天庭的天河残留,可以流向归墟的尽头,而今曦遥主动成了他的填海神祇,那她本身所携带的黎朝气运便落到了对方身上,他是外来谪仙人,绝对不能让他和这方天地产生共鸣。” 庄姓老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对于天河残留,仍有保留:“那条河是禁区,王爷已经决定了吗?” 蟒袍男子淡然点头。 蟒袍男子脸色变得沉重:“曦遥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没办法,陛下的谋算,不能因为一个小女孩而毁于一旦,这些有损阴德有违天理的事儿,就让我来做吧。” 庄姓老人心头苦涩,他们等谪仙人降临,已经等了太久。 而发动这一次从未有过的围剿谪仙人政令,也是迫不得已。 庄姓老人看着蟒袍男子的背影,眼眶微红,是啊,本无对错,只是立场不同,陛下背负得多,眼前的王爷,不也如此吗? “遵王爷令。” 第37章 因祸得福 夜幕中,于大河岸边的青石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黎阳,水桥寺的和尚与道士就坐在旁边,一位在喝酒,一位在钓鱼,但他们跟前还多了一人,是个穿青衣的绝美女子,虽然面容极美,却偏偏在眉心处,有道狰狞的疤痕,仔细看去,疤痕呈现勾玉状,透着妖艳的鲜红,像是被什么特殊东西刻意烙印上去似的。 青衣女子检查了黎阳的伤势,对钓鱼的道士说道:“问题不大,只是他的气海实在是奇怪,曦遥成了他的填海神祇,本该犹如定海神针压住气海的无限扩张才对,但他目前的状态,气海似乎还在扩散,储存的灵气又少,照这么下去,只怕一境永远无法突破了。” 一境填海,如果连海水都填不满,何来的破境之说。 道士不以为意。 和尚收回钓竿,三指宽的大鲫鱼左右摆动:“炖鲫鱼汤,给他补补身子,这位小施主也是够倒霉的,上天云山还能碰到那位铁腕王爷的追杀。” 道士笑道:“还不是你路线指得好。” 和尚面无表情,他算准了曦遥会在庙外不远的地方等黎阳,但没算准曦遥会带他来到这个地方,若非这破烂土地庙是早年和道士留下的泥塑金身之地的话,他俩也万万不可能在关键时刻赶来。 所以才有后来黎阳借助和尚的一掌之力,将快要结丹的庄姓老人击退。 青衣女子接了过来,道:“那大师可有办法帮他?” 和尚摇头,然后缓缓道:“他的修行方法很特别,前所未有,应该是古代早已消失的修行之法,填海境便以真龙残灵为神祇,映照归墟来填海,归墟本是古天庭的四极,又是天上人间所有河流的汇聚之地,深不可测,无边无际,想要镇得住,除非能炼化不周山,用同样是四极之一的大山来镇压方可。” 喝酒的道士嗤笑一声,两人相识相交数年,感情深厚,故而言谈无忌:“一阳,你做梦呢?就算他踩了狗屎运真成了这方天下的“第一”,得到归墟的气运和认可,完成一境大圆满,然而若是他找不到相应的大山来映照镇压攀升二境的话,一切不都是白谈吗。” 不周山啊,想到这道士便唏嘘不已,大概是想到了年轻时的事情,故而心有余悸,古代秘史中记载古神灵水火两位大神大战,打断了不周山的山脊,这才导致古天庭塌陷,然后被一位手持君子剑的大剑仙,一剑改换了天地。 从此天庭变人间,有了人族圣贤,于是王朝更迭不再受命于天,而是圣贤册封。 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是“正统”的大山或是宗门,都知道这些古代秘史。 青衣女子在旁边起火炖鱼。 道士这会儿已经抽起了旱烟,看着还没醒过来的黎阳,无语道:“在水桥寺差点被打死,这才治好多久,又差点被人打死,灾星附体了么,连自个儿保命的古雷神符,还不知道被谁偷梁换柱,换了个山寨货。” 青衣女子听得眉毛直跳,昏迷不醒的黎阳,脸上多了一分书生气。 和尚摇头笑道:“祸兮福兮自有定数,如果他俩不是在水桥寺同时服用真龙神凰丹的话,曦遥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成为他的填海神祇,这次虽说也差点被打死,但有了神祇坐镇丹田气海,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因祸得福。” 这句话,道士是持有否定态度的。 他是享尽了齐人之美,问题是少女呢?那位三公主和他总共见了两次面,第一次丢了身子,第二次连命都没了。 和尚叹息道:“曦遥能借着这个机会彻底脱离归墟死海的掌控,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假使这位小施主能够修行到至高境界,曦遥便有在大天下重新转世修行的可能,或是重塑肉身,成为真正的炼气士。” 这次,道士觉得有理,便没有反驳。 青衣女子把炖好的鲫鱼汤放在石板上,和尚收拾好行李,道:“走吧,到南国坐坐,那位陛下邀请贫僧去讲佛法好些日子了,一直忙,都没去,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道士呵呵一笑,只是点头。 青衣女子听罢,两袖合拢,道:“那我也先回去一趟,等他醒了再送去天云山。” 临行之际,和尚叫住青衣女子,嘱托道:“拜托那位山神,如果遇到这位小施主,好好照顾一下他。” “知道了。” 交代完,三人这才离开,青衣女子俯身投入大河内,灵气四溢的天河残段,可以看到水底下的残垣断壁,尽管如此,依旧还有古天庭神灵坐镇,只是可惜了,神灵,也仅仅只是神灵了。 离开这条河,啥也不是。 …… 黎阳醒来时,身旁放着一盆冒热气的鲫鱼汤,久旱逢甘霖,只是一眼,肚子便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四周打量,没看见人,想了想,端起来便喝了精光,随后坐在原地等候。 青石板下的大河很平静,相比跳崖处的波涛汹涌,这儿犹如世外桃源,没有大风大浪,剩下的只有温婉。 不出片刻,水里出现一个漩涡,给他炖汤的青衣女子踏浪而来,人还未落下,笑声便随风而来:“你倒是醒得快。” 黎阳往后退了退。 青衣女子笑道:“不要多想,娘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黎阳犹豫了一阵子,问道:“娘娘?黎朝的娘娘?” 青衣女子满脸笑意,只是温柔道:“我是这一方的水神。” 黎阳听完,恭敬行礼道:“北镇人氏黎阳,拜见水神娘娘。” 青衣女子咦了一声,原来这位谪仙人是个读书人,居然如此讲礼貌,回想以往那些谪仙人的霸道,这种知书达理的还是头一回所见,她踩在青石板上,距离黎阳也就五步的距离:“你就不担心我是王爷派来追杀你的吗?” 黎阳语气坚定,神色认真道:“娘娘不是,不然也不会给我炖鲫鱼汤。” 青衣女子笑容古怪,带着玩味:“难怪道长说你很有趣,如今看来,果然不一般。” 黎阳摸了摸脑袋,不明白这个不一般是何用意。 但青衣女子明显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而是大袖一卷,大河顿时出现一道水柱,黎阳不受控制的被吸入其中。 “此地不宜久留,先去我府上再说,有人在那等你多时了。” 第38章 山水相逢 庄姓老人终究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此处时,岸边只剩下一只留有余香的碗。 “王爷,他应该是被水神救走了。” 蟒袍男子冷哼一声:“本王知道,这该死的水神娘娘,等陛下完成统一大业,获得天地气运认可时,非要上书让陛下赐诏剥了这女人的神格不可。” 庄姓老人默默等着回答,他不会傻傻的去问该怎么办,再说这会儿也轮不到他做决定。 蟒袍男子不甘心,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他皱了皱眉头,目光掠向山水尽头的深处:“那个谪仙人的目的是天云山,咱们就到那地方等着,本王不信他不来,除非不想争夺这片天下的第一,对了,叫人把信带回去,告诉陛下三公主已经被人炼化成神祇了。”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庄姓老人大概领会到了什么,恭敬的点了点头:“草书已经拟好,就等王爷复批。” 蟒袍男子淡淡道:“不用了,既然已经写好,便直接送出去吧。” 曦遥能一路逃到这,靠的是谁? 蟒袍男子闭着眼用脚指头都猜得到,唯一失算的便是这位三公主会有如此的魄力和果决,敢在重兵包围之时,不假思索施展禁术瓦解肉身,成为别人的神祇。 你就算成为别人的神祇,也不愿意帮助黎朝,帮助这片天下的百姓吗? 蟒袍男子很失望,心情也很复杂。 他失望的是三公主为何如此草率的抛弃了这片天下,复杂的是陛下既然制定了吞并天下的国策,又为何对如此重要身份的姐姐手下留情。 蟒袍男子不相信什么骨肉情深,要不然这位陛下也不会在年纪轻轻,便击败自己的几个哥哥,还强行让太上皇退位去乡下种田,自己走上这个皇天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 …… 黎阳本以为会直接到水底,但水柱却直接拖着他斗转星移,到了另外的地方,山涧中央蛰伏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匾额上挂着山水相逢四字。 正常来讲,门匾就是主人的象征,像这种形容句当门匾的实在罕见,如果是字画,倒也无可厚非,偏偏还挂在正门上,这便让这个从北镇走出来的店小二摸不着头脑了。 黎阳想着既然面前的人自称是水神娘娘,那这府内,就该是山神大人了,这么一想,顿时豁然开朗。 背负长枪,身着黑甲的男人从府内走了出来,看起来平凡无奇,实则是一位手握重权杀戮滔天的天云山山神,正因为有他和天河残渎水神娘娘的存在,才会让这里成为凡间帝王无法染指的禁区。 古天庭重地,哪怕已经残破,也休想成为人人可踏足的旅游景点。 每隔一段时间,黎朝都会集结重兵前来攻打山神府,但均以失败告终,而回馈他们的便是,水神娘娘发动洪水,淹没他黎朝良田种植之地,山神更是离谱,哪里人多,哪里便地震,让人又怒又恨。 若非时常被骚扰,黎朝早就把周边小国家给统一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黎阳抖了抖衣衫,打算行礼,黑甲男子向前一步跨出抬起他的手,道:“客气了,先进去再说。” 他笑吟吟的看着黎阳,眼神明亮。 水神娘娘道:“别那么看着他,恶心人。” 黑甲男人嘿嘿一笑,拉着黎阳走了进去。 奇形怪状的山精水怪在四周整理着杂物,看到黎阳进来,纷纷低头跪下高呼上仙,黎阳臊得慌,低着脑袋快步从他们跟前走过。 黑甲男人笑了,道:“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这些个山精水怪叫你上仙并不过分,到底是外来的谪仙人,便是我,也要高攀你嘞。” 黎阳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拍马屁还能这么拍的吗? 灯火通明的大殿,摆着一张极大的桌子。 黑甲男子将黎阳摁在一个位置上,道:“水神娘娘快去弄点酒来,今儿个我要和他一醉方休。” 水神娘娘生气道:“山神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道长临幸交代了让你好好照顾他,你就这么照顾的?” 山神撇撇嘴,也不废话,言简意赅道:“你可能有很多疑问,不用问,我现在统统告诉你。” 也直到这时,黎阳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进入这片天地,便会受到特殊对待的原因。 他看了眼挂在腰间毫不起眼的铁剑条:“这么说,它是信物?” 生锈的剑条应声发出嗡鸣。 山神道:“刘知夏曾说过,当下一位背上这把剑来的人,便是这片天地的真正主人。” 说完,他将一件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递到黎阳手中。 一枚普通的竹简。 上边只有一个字。 夏! 是掌柜的笔记。 黎阳内心感动,泪流满面,原来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别人预先给他铺好的,从北镇蜀山剑仙到来开始,一直到他进入此方天地。 掌柜啊,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道长他们也是,早点告诉你多好,非要藏着掖着。”水神娘娘甚是埋怨。 山神笑道:“他们自有考量,如今黎朝吞并天下的野心人尽皆知,汇聚在天云山上的谪仙人和他们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更有个别的已经在想办法对外发送消息了,如果传到外边大天下,不知道要引来多少变数。道长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叫什么来着?” 水神娘娘无奈道:“黎阳。” “哦,对。”山神一拍脑袋,对着黎阳嘿嘿干笑道:“你看我这记性。” 这才对水神娘娘道:“道长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避开天云山下的大军追缴,直接到山上进行第一的争夺战排名,省事儿,还省心。” 黎阳一言不发,还沉浸在刚才山神所说的那番话中。 实则黎朝的预谋,早在许多年前便被人知晓了,当时参与的人有他掌柜刘知夏,而水桥寺的道长与和尚,正好是刘知夏的生死之交,那会儿还年轻的他们,便推算到了今后的变化,故而开始布局。 黎阳思来想去,只觉心头不安,不应该的。 如果真是无数年前便已布局,那最后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应验? 第39章 登山 山神于心不忍,这么早将世间险恶告诉一个少年郎,多少是有点早了,他拍着黎阳肩膀,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只要你自己做到了,无关于外界怎么变化,坚守住你的本心不要乱就是。” 黎阳抬起头,两眼亮晶晶:“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是吗?” 山神眼神一亮,细细琢磨着这几个字,忽然来了精神:“谁告诉你的?” 黎阳撇撇嘴,自己总结还不行吗? 山神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而这时,水神娘娘也端着饭菜上了桌。 三碗麻辣牛肉面,山神是加大版的碗,面上还盖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煎蛋,金黄金黄的,黎阳忍不住动了筷子。 两个字:好吃。 水神娘娘道:“书中常说君子坦荡荡,做得到一个问心无愧,其实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的问心无愧,每个人,都有私心,也有私欲,正是因为这些欲望存在,才会让人间多了喜怒哀乐,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权当是修行路上的踏脚石,刘知夏也该跟你讲过,修行,修的心,心正,则世界也正。 不必在意别人的想法,也不用考虑这么做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更不用想着如果做不好,辜负了对自己信任的人怎么办。” 山神把酒倒满,神秘兮兮道:“送你一个惊喜。” 黎阳置若罔闻,大口吃着面,懒得猜。 水神娘娘笑话山神,说黎阳不上他的道,后者只是眨了眨眼睛。 三人吃得很快,酒并没喝多少,只是意思意思,在黎阳眼里,这个着黑甲的男子,和界山那位山海主差不多,有点不靠谱。 后者一抹嘴,道:“惊喜来了。” 黎阳四周看了看,未见什么变化。 山神道:“你走出去看看。” 水神娘娘掩嘴而笑:“逗他做什么,你好歹也是天云山的正统山神,放在古天庭,那也是受过册封的五岳正神,怎么时间越久,反倒越来越小孩子了。” 后者吁了口气,耷拉着脑袋:“活得太久,终究太无聊,想死又不能死,想更进一步,却因神格被束缚,总得找些乐子来打发时间,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陪着你发动洪水和地震去坏人家黎朝的大事啊。” 第40章 拉仇恨 黎阳抬头,看到一个身穿火红色长裙,扎着两条马尾的高挑少女朝他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也是稀奇,只是第一眼,黎阳便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这女人,眼里有杀气。 要命的是气海也跟着震荡不已,黎阳肚子一痛,捂着腰身蹲在地上,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耳边传来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你倒是个多情种子。” 黎阳痛得额头冒汗,听得一头雾水,这算哪门子事,他都不认识这个火红色一脸暴怒的姑娘好不啦。 李青山是个自来熟,小声道:“大夏九公主,你要倒大霉了。” 话虽如此,但李青山并没有离开,颇为讲义气的站在黎阳旁边,其余几人可没这个胆子,纷纷远离,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前些日子他们被黎朝修士大军打得抱头鼠窜,好不容易上了天云山,本以为能松口气,结果遇到个小恶魔。 都是受了气的人,到这儿还要受气,能不难受吗。 这也是为什么黎阳感觉这里不对劲的原因,太压抑,太阴沉,没有半点修士的那种如沐春风,和谪仙人该有的气度不凡,就这现状,比一群没有讨到吃食的乞丐还不如,还要落魄许多。 红色长裙少女炸呼呼的走到黎阳跟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爹说的黎阳,是不是你。” 黎阳怀疑道:“不可能吧,我都不认识你。” “你是北镇人,对吗?” 黎阳随口编道:“北镇可不止我一个叫黎阳的,我二大爷的儿子,就是我堂兄弟也叫黎阳。” 红色长裙少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差点以为真的认错了人,谁知她忽然取出一张画像,对着黎阳仔细的辨认了一番,这才森冷道:“不要狡辩,就是你了。” 她把画像在黎阳眼前晃悠。 还别说,画得比真人还要俊逸几分。 黎阳一头雾水,想说点什么,奈何气海已经翻天覆地,简直要炸裂开来,直把他痛得苦不堪言。 红色长裙少女又道:“来时我爹说碰到你就嫁给你,本公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爹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对这事儿怎么看。” 第41章 较劲儿 有的人只是一眼便会心生喜欢,或是升起好感,有的人会让人感到烦躁,或是讨厌,比如这炸呼呼的年轻人,人长得再好看,哪怕气质卓绝,但聊天的方式却会暴露他的修养本性。 黎阳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个讨厌的人,但也不能让别人无故给自己拉仇恨。 他压下心头的不适,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消停的过一天,但对方显然不给他机会,大踏步走过来,手伸在半空,笑眯眯的看着他。 黎阳不得已,只能和他握在一起:“大哥,不要乱说话行吗,我只是同名同姓,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对方笑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对吗?” 他还用很特别的语气说着,只是这一句话,四周便又落下来无数道目光。 黎阳报以礼貌的微笑,想抽手走人,对方手掌忽然发力,黎阳猛地看过去,却见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在笑,但眼神中的嫌弃不加以掩饰。 黎阳想起掌柜说的话,有时候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也可以尝试用另外的方法。 那就—— 黎阳也跟着发力,自小吃着蛮兽肉长大的他,哪怕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手上的力气还是有的,加上现已是一境武夫,对这么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两人互相较劲,周围的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也是好奇, 这个从北镇走出来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拿到这次试炼的名额。 “姐夫,身体很不错嘛。” “你也很不错。” 黎阳原地不动,手上的力气已经变得很大。 另一边儿,红色长裙的九公主也看了过来。 黎阳差点就忍不住想一拳头打死这小子,非要来无故惹事儿,还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而他本身又不是个想高调的人。 他想低调,偏偏现实不允许啊。 “姐夫,你够可以的,竟然是双修。”对方笑得灿烂,可在黎阳眼里,显得很狰狞,甚至还有一丝狠辣。 这种心性,不该是皇子该有的脾性。 四周之人吃了一惊,在他们眼里,双修并不算什么天才之举,修真路漫漫,只是炼气士这条路,便足矣牢牢的牵扯修士的心,若在分神修行武道的话,只会让境界难以精进,甚至止步不前。 很显然,对方也是标准的双修体质,要不然根本无法承受黎阳如此厚重的掌力,念头刚起,便见对方脸色通红一片,很快便大口大口的喘气。 黎阳不留痕迹的收回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下次可别乱叫人了,我还没成年呢,再说了,我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对方摆出一副不相信的眼神。 黎阳回头,对着李青山道:“能带我逛逛这地方吗?” 李青山心头震惊,看了眼目光不善的大夏皇子,黎阳在他眼里,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他能不畏惧皇子这个身份,坦然与之较劲,这种人,天然便会无畏一切,同样地,也是颠覆规则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一类。 他尽量忽略皇子不善的目光,冲黎阳道:“好的呢。” 二者相伴往另一端走去。 红色长裙的九公主凑了过来,朝她这不靠谱的哥哥问道:“怎么样?得劲儿不?” 大夏皇子呵呵一笑,云淡风轻,语不惊人不死的道:“得劲儿,你可以试试,他是一境武夫巅峰,而且修行境界也处于巅峰状态。” 如果只是这句话,还不足以惊人,于是他接着道:“武道和修行他结合在一起的,并没有彻底分开。” 这话一落,四周之人顿时惊掉一地下巴。 武道修行在于打磨体魄,外在的磨炼更注重血肉的重组,打开身体的各大窍穴,释放肉体的极限潜能,从而达到强化本身的目的,那些高境界的武夫,也能拥有御风之力,能够和炼气士媲美。 但越是往后突破越难,时至今日,天下明面上的,也就一尊大武神,他是兵家圣人的嫡传,也是大夏的镇国顶梁。 而炼气士,属于修内在,不论是填海搬山还是逐月,这三个境界,对身体的增幅作用并不是很强,不无夸张的说,同境界的武夫对阵同境界的炼气士,后者若没有特别之处,一旦被近身,必定完败。 那就更别说前期武夫的各种蛮横优势了。 红衣长裙的九公主也是很惊异:“他不会修行了一口武道真元吧。” 皇子犹豫片刻,道:“不像,更像是刚柔并济,他的武道境界和炼气士境界是连在一起的,二者互补。” “天才?”红色长裙的九公主眨巴着眼睛。 后者嘴角翘起,不复先前的大大咧咧:“妖孽。” 众人闻言,全然陷入沉默。 除非大传承的功法,否则武道真元,不可能会与炼气士的灵气结合,只能说,黎阳走了一条很古怪的路。 皇子拉着他妹妹走到旁边的无人之地,低声道:“他的身份不简单呐,如果真是我们要找的黎阳,妹子,听哥的,把握住机会,你记得前段时间咱们皇宫上空的气运云海一下子被抽空的事儿吗?就为这事儿,文武百官,三书六部到现在还在给咱爹上折子呢。” 气运云海被抽空,连带着大夏的所有在都城上拥有金身的官员,全部掉了一个境界,变相削弱了大夏的整体实力,然而到现在,当今的大夏天子都还没出面给这些官员一个解释。 需要吗?他是天子,他的话,便是天。 可官员,是撑起这片天的擎天柱啊。 红色长裙的九公主惊愕不已,眼神偷瞄那边正四周看新鲜的黎阳:“先不急,看看再说,如果他能得到本次试炼第一,本公主不介意倒贴过去。” 皇子半真半假道:“真的?” 公主点头道:“真的。” 皇子揉着手腕,真的好痛啊,刚才他有种被蛮兽掐住了脖子的感觉,特别是在和黎阳较劲的时候,灵气破体而出,想要试试对方的底蕴,结果,对方那种无边无际的澎湃之感,直接将他心头所有的想法全部打消。 九公主道:“再去帮我试试他。” 皇子面露为难之色,道:“刚才不是已经试探了吗?” 九公主瞪了他两眼,皇子顿时明白过来,道:“行,那就再试试,如果出了岔子,或是一不小心被打死了,到时候可别怨我。” “只能说你技不如人。” “我还是不是你哥哥了。” “哥哥哎。” 皇子背着的手,勾了勾手指,他不是来玩的,是带着使命的,他面色玩味,如果验证为真,活着也就罢了,他甚至会为了那个大计划去全心全意的辅助,如果不是——嘿嘿,那就去死吧。 第42章 宜出剑 黎阳和李青山走到人少的地方,黎阳蹲在石头上,看着山下云海:“李兄,我能像你打探一些事儿吗?” “当然,但说无妨。” 没有纯粹的帮助,这种套近乎,李青山懂,黎阳也懂,不过前者比他更会人情世故罢了,如果不是他们遇到黎朝大规模围剿谪仙人这种千年难遇之变故,这会儿,两人该是竞争者的,又怎会如此安宁的坐在一起。 黎阳问道:“此前参加试炼的人,有留在这天下的人吗?” 他想摸清心里的疑惑。 李青山还以为他要问什么机密的话,结果是这个,于是跟着蹲在旁边:“有,而且很多,黎朝能够做到这一步,便是此前几届参与之人的提议,当然了,也有很多人死在这里,争夺这个天下第一,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比赛和考试,是要拿命来搏的。” 黎阳皱了皱眉头:“以前的天下第一都有哪些人呢?” 李青山像是看怪胎一样看着他,这么厉害的人,师门传承定当不凡才对,怎么感觉,像是一张白纸,他道:“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上两届的天下第一人,一个叫刘知夏,我们大夏国的前任国师,后一个是坐镇你们北原的郦靖侯,刘知夏我就不说了,当时卸任国师之时,闹得天下尽知满城风雨,最后直接被书院除名了,连皇宫上空的气运金身,都被打得稀烂了,郦靖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是兵家之人,也是武道与炼气士并进修行,有他坐镇北方,蛮王才屡屡不敢犯禁。” 李青山知道黎阳来自北原,一时间也不晓得怎么安慰。 他的家族在大夏举足若轻,当代家主更是某座仙家福地的真传弟子,而他本身,也修行有大功法,要不然也不会获得名额前来此地试炼。 黎阳又问道:“你可曾听过水桥寺?就是南国脚下,往南走几里路就可以看到的一座小寺庙。” 李青山想了想:“你是说陆一道长和一阳法师吧,这我当然知道,陆一道长是龙虎山的重量级人物,已经闭关好些年了,天下传言他的一魂一魄留在这片天地寻求破境之法,而他本人也没有否认这事,但一阳法师,他是和大夏前任国师一起参与试炼的人,也不知道当时经历了什么,让他放弃了争夺天下第一的机会,反而在南国开了一座道场,整天没日没夜的讲法。” 李青山回头望了望后方,见没人看向这里,这才道:“这座天下的人,算不得真正的人,他们都是死人,一阳法师很有可能想度化他们,以求突破菩萨境界,成就功德无量的金身。” 严格算起来,这些也是秘密了,普通炼气士哪里能知道,但李青山能够侃侃而谈,似了如指掌那般,足见他身份的不同寻常。 黎阳思考了许久,才重新问道:“李兄,你觉得这次,我们能够和黎朝有和谈的可能吗?” 李青山心情顿时变得沉闷:“不太可能,以往谪仙人降临沾染的杀戮因果太重,早已经激起了这片天地的排斥,他们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是“死人”,但到底是这里的正主,那些境界高的炼气士,本身便是古天庭中地位超然的存在,只是亡灵都能重新修炼到至高境界,所以你想想,我们这些外来者,抢夺他们的气运,不把他们当人看随意杀戮,别说和谈了,这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们其实挺可怜的,知道的越多,越悲哀,还不如凡间百姓,迷迷糊糊的过日子爽快。” 黎阳大致懂了,也明白水桥寺的和尚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了。 也忽然间,对黎朝的那位蟒袍王爷,释怀了,还有什么是比连人都不算更惨的呢? 黎阳道了声谢。 李青山惭愧的笑了笑,有些憨厚,他也不是那种注重心机的人,他道:“这次黎朝皇帝,就等着后天,天地气运降临时,以他的亡魂之体,获取这片天下认可,一旦认可成功,很有可能会破格进入大天下,成为真正的人,所以我敢保证,要么今晚,要么明天,山下的修士大军,一定会对这座山,发起进攻,而且是不计手段的进攻,我们现在能这么悠闲的聊天,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这天云山的山神和下方天河残渎的水神,也不可能一直替我们挡着,等天地气运降临时,他们会被天地压制在山神水神庙里出不来,到时候,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黎阳默默摸着腰间的铁剑条。 李青山的目光很敏锐,瞥了眼他悬挂在腰间的剑,也没说什么,直起身子看向身后走过来的人:“但眼下,你还得先解决掉麻烦才行,这事儿我不能帮你,因为我和你并没有交情,也没有任何情分所在,你问我话,我知道的可以告诉你,不过如果因为这番谈话,而想让我帮你出手得罪人的话,那是不行的。” 黎阳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干脆,可他的话,也是这个道理,君子坦荡荡,他,做到了。 黎阳笑道:“那是自然,李兄稍等我片刻就是。” 李青山哈哈一笑:“可别掉以轻心,走过来的三人中,一人是蜀山的天才剑仙,越境挑战是家常便饭,一个是东方大教出来的人,我忘了名字,还有一个,是大武神的弟子。” 他介绍得越轻松,黎阳心里便越沉重。 这是—— 兴师问罪来了? 就因为自己有可能是大夏九公主画像中的人? 没有天理啊这是。 黎阳缓缓起身,右手放在剑柄上。 打架,不需要理由,杀人,更不需要理由。 背剑少年十六七,站在那犹如一柄剑,锐气逼人眼,他淡淡的看了眼黎阳:“蜀山,剑仲,想和黎兄切磋。” “大武神弟子,凌霄。” “正阳山,鬼墨。” 生锈的铁剑条已经滑落在黎阳手中,妖魔道下的牛哥说过,狭路相逢,出剑即无敌。 今日清朗,宜出剑,不宜聊天。 “北镇店小二,黎阳,请赐教。” 第43章 破茧 仰躺在另一端对黎阳报以微笑的白衣青年,坐直了身体,一把古琴横放于膝,长发如瀑,彼时,总有人会拔剑,有些争端无需避免,也不需要避免,修行路本就要不断向前,与人争,与天争,直至最后走上大道的唯一。 琴心在此抚琴而望,谁才是真正的天才呢? 来自史家的公子,也掏出笔,天地灵气往他手上的书中灌输,史家能成绝唱,是因他下笔如刀。 谁又能相信,这天下第一的争夺,竟始于此,始于这个自称从北镇出来的人。 …… 黎阳看过最强大的剑法,也见过最硬的拳头,他知道山有多高,只需要一步步走过去,一直走到巅峰。 这三人代表着他们背后势力的态度,蜀山的剑,正阳山的道,大武神的武,这也是为什么向来不喜欢惹是生非的黎阳,会义不容辞的说出请赐教三字。 那天在界山出剑的人是谁?那个呵斥掌柜的又是谁? 多么温柔的少年郎啊。 凌霄拱手一礼,得到大武神指点的他,虽然是一境武夫,但越级挑战犹如家常便饭,可这并没有让他变得骄傲,反而更加谨慎的磨炼自己,据说在他自己的庭院内,每日陪练的拳师都是天下赫赫有名之辈。 黎阳将铁剑条插在地上,环绕体外的罡风骤然嘶鸣。 你要用拳头,我也用拳头。 李青山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暗暗捏了把汗。 黎阳可以轻而易举的赢大夏皇子,可若想赢这位大武神弟子,还是——有点难度的。 黎阳可不管这么多,冲上去直截了当的一拳,那边大夏皇子无语道:“妹子,这姐夫是不是被门板夹过啊,和凌霄硬拼拳头?” 九公主掐着他的腰间软肉,恶狠狠地道:“别乱喊。” 而这时黎阳已经冲到凌霄跟前,对方微微一笑,摆出出拳的姿势,在黎阳进到跟前时悍然出击。 砰! 黎阳倒飞了出去。 有些人已经收回目光,不想浪费多余的注意力。 也有人大笑出声,说是看了个笑话。 白衣琴心道:“凌霄修行的拳法是古天庭流传下来的,大成以后能成就大武神之身,黎阳虽然体魄强横,但这出拳姿势好像他并不会什么拳法,要吃大亏。” 他断言黎阳不会就此落败,可要赢的话,也很难。 史家弟子将这一幕写在书中,道:“他来自北镇,你可别忘了,前任国师去的就是北镇。” 琴心笑道:“这自然晓得的,但国师也仅仅只是国师,真和大武神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史家弟子摇了摇头。 武神境的人能搬山填海,摘星拿月,这并非浪得虚名,而是实打实的用拳头打出来的,相同境界内可以轻易战胜炼气士。 当然了,剑修除外。 黎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脸上的灰,看起来并未受到多大的伤害,这点让凌霄颇为吃惊。 他并未出全力,只是以寸劲将对方的攻击反弹了回去。 黎阳咧嘴问道:“你见过最硬的拳头有多硬?” 凌霄略作思索,道:“我师傅一拳能打趴下一头牛。” 没有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笑出声,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头牛是什么,正因为那头牛,才奠定了他师傅大武神的至尊位。 黎阳由衷感慨:“那头牛肯定大如山岳。” “不止。” 黎阳发出一声轻疑,“可我见过比打死牛更厉害的拳头,你要不要看看?” 凌霄摆出架势,用动作回应了他的话。 黎阳暗暗心惊,这人真是滴水不漏,稳如磐石,没有任何破绽可言,想要赢他唯有比他打出更厉害的拳头才行。 黎阳这次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在即将出手前,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以前还是店小二的时候,听我老板在店里说书,他说有种拳头,从天上落下的时候能够击穿大地,我觉得太假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尚且不知,就说这拳头从天上落下来,本身就很古怪,你说,对吗?” 凌霄目光一凝,拳风四溢。 史家弟子握笔的手在颤抖。 云淡风轻的琴心不再抚琴,竖起耳朵。 李青山微微一笑,不再关注,输赢已经有了定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夏皇子啧啧道:“妹子,他好厉害哦。” “本来不想这么高调的,可我这里。”黎阳拍了拍胸脯,神色委屈:“有口气一直出不来,你知道吗,我从决定不当店小二起,到现在也才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觉得在做梦一样,我看到了更远的路和更阔的天空,才知道原来山是没有尽头的,才知道天下真的很大。 我不久前在水桥寺差点被别人打死,那会儿我也是一境武夫,就和现在一样。” 凌霄半眯着眼睛,眼里有疑惑。 “当时差点真的死了,你知道多少人打我吗?嘿,就山下那群修士大军,十几个一境武夫围着我打,打得我没有还手之力,打得我像条死狗。” 黎阳缓缓往前走去,每走一步,地面都发出滋滋声,仔细看去,这坚硬无比的地面居然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他明明只是个一境武夫啊。 而此时他的身体竟然嗡的一下蒸腾起朦胧的红雾,只是外人看不见。 丹田气海,那位甘愿化身神祇的女子,此刻面上已全是骇然之色。 她比谁都清楚黎阳的身体,所以对这变化的到来更加难以接受,一股愤怒直冲脑门,明明强得这般离谱,为何在水桥寺会被一些士卒给打得濒临死亡,若当时全力以赴,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后来得到一位姑娘的帮助,我活过来了,而且还破了境界,说起来我也刚刚跻身一境填海,和在座的你们比起来,实在惭愧。” 众人变了脸色,有愤怒的,也有冷笑的。 黎阳温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对你说这些吗?” 凌霄呵呵一笑:“你说就是了。” 黎阳站在凌霄十步开外,衣衫刹那爆裂,露出虬莽矫健的肌肉:“只有亲自死一次,才能破后而立,如果不到了那个地步,我根本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和曾经告别,所以水桥寺过后,曾经的黎阳死了,现在的黎阳,是真正走进天下的黎阳。” 坐镇他气海的神祇少女震撼不已, 李青山面色动容,无法想象黎阳当时的遭遇,但他们能来参加试炼,本就是绝佳之辈,又有谁没在生死边缘走过? “无趣。” 凌霄还以为是什么,结果听了这么一番废话。 “所以这一拳,我称之为——破茧!” 于是,气势冲天! 农历三月,黎朝大军包围天云山,黎阳郑重的出了拳。 此拳,名破茧! 第44章 悠悠少年时 狂妄! “凌霄打死他,这厮废话太多。”有人忍不住狂喊出声。 “他找死呢。” “我不喜欢他,惹人生厌。” “刚刚踏上修行路,就敢自创拳法?还想和大武神的弟子说道理?不知死活,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 李青山暗中竖起拳头,别人只看到了黎阳的自以为是,但他却感受到了那种不甘心的斗争精神。 只是破茧二字,便让他荡气回肠,他能想象无数年后对自己的子孙后代说起这件事时,心头有多激荡。 可惜婢儿错过了这一幕,不然肯定会骄傲的道:“黎阳,有种。” 这个走出北镇的少年,向着凌霄出拳,只是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凌霄的倒影了,他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他自己! 琴心正襟危坐,朝旁边的史家弟子道:“当之无愧,虽败犹荣,他如果活下来,我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那也要看对方愿意不愿意了。” 两人自顾自说着,眼神却一刻不曾从黎阳身上离开过。 黎阳已经高高跃起,拳头真的从天而降,凌霄只看到了那双目光中的平静,唯独没有看见自己。 同样是少年,为何你就敢如此的不顾一切,他猛然醒悟过来,才察觉自己竟在对方那番废话中的言论而乱了心智,随后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耳边也回荡起师傅的无数教诲,这位不动如山的大武神弟子,眉间已经出现细细密密的汗渍,为刚才的想法感到后怕。 凌霄回之一拳,拿出了他巅峰一拳, 这不是切磋,而是论道。 乱我心者,必杀之。 两拳相撞,石破天惊。 “这家伙肯定要死了。” “不自量力,死得其所。” 但下一刻出现的画面,却直接让他们闭上了嘴巴。 在这一拳下,凌霄居然倒退了,刺耳的骨骼声不断冲击着围观之人的三观,白森森夹杂着血肉的骨头窜出体外,还不等他发出惨叫,犹在半空未曾落下来的北镇少年,开始了更加狂风暴雨的殴打,拳头快到只能勉强看到残影,甚至当他下一拳打中凌霄下巴的时候,别人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此前击打凌霄的肚子上。 太快了。 凌霄已经飞了出去。 可黎阳并未就此罢休,不杀人,不足以慑人,既然他师傅和自家老板是敌人,那他弟子也不用活着了,因为他很清楚那一日掌柜的选择,哪怕黎阳看不透仙家大人物斗法的门道,可掌柜的金身,的的确确是碎了啊。 于是凌霄的血,成了那爆裂金身的最后养料。 最后一脚,将凌霄踩在脚下,地面凹出一个坑,因剧烈撞击而破碎的大地直接扩散出好几米的龟裂痕迹。 黎阳落了下来,站在原地, 围观之人头脑一片空白,张着嘴巴。 凌霄仰躺在地上,看着蹲下身子的黎阳,喉咙蠕动,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得随着呼吸不断往外溢出鲜血,这张英俊到妖异的面庞上,写满了疑惑和震惊,还有茫然,似不相信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的不体面。 黎阳轻声问道:“你想问为什么?” 尽管说得平和,可黎阳的目光依旧如刀子那般扎在凌霄的脸上,后者眼中的光晕在渐渐消散,黎阳低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于是这位大武神的弟子,宣布败北。 大夏皇子已经说不出话来,神色阴暗隐晦,默默念着心经,生怕自己的境界会受到刚才的战斗而出现波澜,他目光瞥向自己的妹子,见对方脸色潮红,目光褶褶,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乱了心智。” 九公主刹那惊醒,随后脸上出现狂喜之色:“他就是你的姐夫了。” “……” “我还是悠悠少年时,你们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我在端茶倒水时,你们在不断打磨熬炼,我走出北镇时,你们怀揣着长辈的信任和期望踏进山海,走进这片天地。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众人神色复杂,修行路上,有太多的莫名其妙了,先前为凌霄呐喊助威的人已经闭上嘴巴,打脸实在来得太快,令他们措手不及。他们无法理解这个原是北镇酒馆的店小二,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正如他们始终无法理解为何凌霄会落败,而且还是惨败。 黎阳摇摇头,拔起地上的铁剑条指着蜀山的剑仲:“请继续。” 这一刻,霸气十足。 史家弟子下笔有神,铺开的书本内不知记载了什么,竟透着淡淡的光晕,琴心一副理所应当又见鬼的表情,抚着胸口感慨道:“还好我没去当出头鸟。” “你还不够格。”史家弟子不留情面的进行言语打击。 两人明显是朋友,否则谈话不会如此不忌讳,琴心撇撇嘴,目光落在大夏皇子身上,不出意外,对方应该是下一代天子了,那自己,该怎么选呢? 琴心再犹豫。 李青山问道:“你把凌霄打死了?” 黎阳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只是握着手里的生锈铁剑条,好像真的握着一把绝世好剑似的。 百兵剑为王,只此一剑,他也只需要出一剑。 剑仲冷笑一声,凌霄的失败并不会动摇他的内心,能够主修剑道的人,心智亦是磐石一样厚重:“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打败凌霄,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行为后悔,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什么拳法吗?” 剑仲嘴巴张了一下。 山顶的风声盖过了他想说的那个字。 但黎阳却听得清清楚楚。 妖! 黎阳神色如常,依旧平静,似没听见,而后者也并未再提,一境剑修,同武夫一样,都是炼气士中的另类,后者霸道,可前者却最不讲理。 空中还残留着血腥味,和凌霄交好的人在为他疗伤,黎阳没有阻拦,他不杀他并不是下不去手,而是到最后一刻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剑仲咧嘴一笑,剑已出鞘。 …… 山水相逢的大殿中,已经迈不动脚的黑甲男子满脸错愕,看向同样吃惊不已的水神娘娘,问道:“他说的事,都是真的?” 水神娘娘点头。 “在水桥寺差点被打死了?” 水神娘娘再次点头。 山神吸了口气,趁天地规则还没彻底压制他神灵之身时,努力够到了一碗酒,大口喝下,这才舒爽道:“好,漂亮,有种,妈的个蛋,我就喜欢这种人。” 山顶血腥弥漫,大殿酒气逼人。 真的,很有意思。 第45章 我有一剑 水桥寺今天不营业,本就不多的香客看见大门紧闭,掉头便往规模更大的寺院走去,心里埋汰这寺庙怎么还不垮掉。 道士敲了一会儿钟,估摸着该吃午饭了,走回客室见黎朝皇帝还在那静坐,头疼不已,非要给一个说法么?想到这便没来由的升起,杀了你就是说法,打定主意,便走到对方身边,手掌抬起,想一记手刀砍死他。 和尚一阳摇摇头。 同样的十五六岁,可他们都不会将对方当成小孩子,能够把黎朝做到这一步,很有可能已经觉醒了残魂中的某些特殊记忆。 一阳问道:“陛下,天云山一战,我等都不插手如何?” 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皮抬了抬,纯粹而又真实:“你看我插手了吗?” 道士心头烦躁,杀气腾腾,最不喜这种高深莫测的聊天方式:“你要多嘴,我一巴掌拍死你,我说真的。” 少年大马金刀的坐着,笑道:“本就是亡灵,你又能杀我到几时?顶多花点时间在这天下轮回一次。” 道士彻底没了脾气。 少年以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语气道:“你想出去,我也想带着所有子民出去,你说我们有什么罪呢?你要真定个罪,那归墟就该早点破灭,何苦困住这些古代亡灵,还弄个虚假的海市蜃楼来迷惑我们。” 和尚道:“贫僧愿意永远留在这里,这片天下的亡灵不空,贫僧便不出去,陛下觉得怎么样?” “得了吧,你也是为了集赞功德想出去破境。”少年冲他眨了眨眼睛,道:“古天庭的菩萨,从来不需要积累功德,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一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阳双眼黯淡,那不是他要的真理,作恶多端的恶人一朝心存善念便可成佛,可一辈子都在做好事的人,却往往因为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而做出一件不太如意的事,便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公平何在? 真理在哪? “陛下所求不是贫僧的道。” “那就等着天云山的所有谪仙人全部死掉吧。” 道士怒不可遏:“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少年很淡定,端坐着身体,还泡了一杯茶,这简直把道士的鼻子都气歪了:“有杀人的心,没有杀人的意,即便我死了,黎朝也会将这条政令执行到底。” 道士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将他泡好的茶倒在自己碗里,冷笑道:“等着吧,有人来收拾你的。” 他眼前浮现出黎阳那日离开水桥寺的背影,这会儿,山神应该将他送上去了吧,道士看了眼天色,后天便是黎朝的祭祀大典,如今,归墟死海的天地意志,在黎朝完成大半座天下的统一后,已经开始向着黎朝皇帝身上汇聚。 对他出手,无疑是逆天而行。 …… 当黎阳拔剑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即将发生的精彩,有了先前暴打凌霄的画面,现在谁都不会在小瞧于他,这个从北镇出来的少年,简直强得离谱,如果按他所说在水桥寺差点被人打死就发生于不久前,那么现在是如何变得这么强大的?吃了灵丹妙药大补丸吗? 事实上,出生在高贵之地的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黎阳的那番话,这并非生死,而是绝望后的毅然决然,破后而立,也不是说真正的濒死又活过来才叫破后而立。 黎阳把妖魔道下那位九姐给他的拳法,擅自改为破茧,其实是象征他自己,总要对以往做一个交代和了结。 故而凌霄会败, 而剑仲作为蜀山选中的天才代表,本身也是极为不凡的,每日练剑不晓得要耗掉多少磨剑石,且蜀山的后院还专门给剑仲配备了一块磨盘大小的磨剑石,供他磨剑使用,时至今日,那块磨刀石已经从中间断为两截。 黎阳随意抖了抖剑条,好笑的是,居然有铁锈被他抖了下来,旁边的李青山无语扶额,想把自己的剑扔给他用,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铁剑条掉落锈迹以后,剑尖居然露出了米粒大小的铮亮剑体。 剑仲放在剑柄上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他清晰的感觉到手里的剑居然在颤抖,并且在抗拒,如鼠见猫,畏首畏尾,天然被压制。 剑仲心头巨震,这把剑跟随他多年,一直浸养在气海中,也是他的剑灵,能被他选中,剑的本身便来头极大,能一直辅助剑仲成就大剑仙之流,可刚才这把剑, 怕了! 剑仲眯起眼睛,豁然拔剑出鞘。 高大挺拔的他,侧身握剑,剑尖指着大地,剑气不断在他身上游走,如同环绕了一头巨龙。 黎阳一剑劈了过去。 剑仲抬手便挡。 本以为这只是普通寻常的一剑,却在那剑气临近跟前时才发现不对劲,剑仲连连往后倒退,刺眼的亮光逼迫得手中的剑条不断摇晃,似随时都要断裂那般,而他也一直退到十步开外才勉强止住倒退的身体。 剑仲驻足而立:“好剑。” 黎阳灿烂笑道:“过奖了,我这剑不值一提。” 剑仲脸色阴沉,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他手里的剑不该如此乖巧温顺的,刚才被震退,全因手中剑自己的胆小怕事。 剑仲死死的看着黎阳,目光锁定他手中的铁剑条,当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被他捕捉到时,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蜀山剑仙,会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吗? 他几乎是用喷火的目光看向黎阳。 但后者眼里只有平静。 暴打凌霄,一剑逼退蜀山剑仲。 周围的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了,一把锈迹斑驳看起来连木头都劈不开的剑,竟让剑道天才露出这种忌惮的表情。 是黎阳的剑太厉害,还是黎阳本身? 众人陷入沉默,心思各异,能来这里的都是天之骄子,已经有人起了拉拢之心。 红色长裙的大夏九公主,眼神迷离:“太帅了。” 大夏皇子很无语。 从北镇出来的少年,与那个消失的侯爷是否有关系呢?当这位大夏皇子突然联想时,小嘴微长成为o型,眼里一片火热,如果真和他猜测的那样,哼:“真乃我姐夫也。” 第46章 天骄璀璨 剑仲的一身剑气凝练到了极致,蓄势待发,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向来主修剑道的人,都会把别人当成磨剑石,越是厉害的对手,自身的剑意便就越强,他很清楚手上的剑比不过黎阳的,可他心里全无退意。 黎阳气海早已蒸腾,有了神祇坐镇,他更能调用气海的灵气为己所用,当灵气游走全身时,平日里的温和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冷酷,你想用我当磨剑石,巧了,在下正有此意。 这一次,剑仲打算先发制人,脚步一蹬,整个人迅速进入人剑合一状态,直刺黎阳胸间,速度之快,连空气都发出了炒豆子一样的爆破声。 琴心视线一刻不离。 史家弟子将这一幕细致的写到了书本内。 不寻过往,不问未来,只求当代能用手中的笔,写尽天下的江山如画,写尽人间的天才争斗,直至书成,到那时,便是他证道史家圣贤之时。 其实剑仲已经处于下风,手上的剑早已沦为摆设,这种败局是他无力挽回的,剑便是这样,一旦被压制,便彻底的失去了作用,可即便如此,他剑仲也是一个拥有完美剑心的一境填海炼气士。 在蜀山被当成天才培养,海量的资源往他身上倾斜,即使失去了剑,它本身的力量亦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 剑不存,我以自身为剑。 黎阳震惊不已,这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剑仙,为了剑而存在的人,很难想象当一个人失去手中剑以后,会以身体施展出纯粹的剑气来,因为剑气外放,会损伤到自己的身体。 当剑仲冲到黎阳跟前时,他已口鼻出血,便是如此,也无法抵消他眼中的凌厉,那种无端的锋芒,骇人听闻。 黎阳不敢大意,剑道佼佼者的较量,到此刻已经完全转化为生死之战。 彼此都当成了磨剑石,除非剑碎。 否则不死不休。 未曾出战的鬼墨,见到此处,心里早已萌生了退意,看了眼不知死了没的凌霄,又看了眼被逼得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的剑仲,他无奈的朝大夏皇子摇了摇头。 接下来还需要他出手吗? 对方已经连续战斗两场,对方和他打斗如果输了,是他鬼墨胜之不武,不论输赢,都将成为难以启齿的笑柄。 罢了。 鬼墨走到李青山身边,捅了捅他胳膊,道:“李兄,说说好话呗。” 李青山白了他一眼。 想要争夺天下第一,连必死的心都没有,如何谈今后的大道?他看着眼里直打退堂鼓的鬼墨,鄙夷之色浮之于脸,对方一阵干笑:“我进来不是为了争夺这个第一,是为了找点宝贝,古天庭的东西,随便拿出去点都是稀罕物。” “祝你好运。” 鬼墨碰了个一脸灰,只得落魄的走到一旁。 而四周的人见他过来,不约而同的都与他拉开了距离。 鬼墨心头不是个滋味,想着正阳山的脸面都被自己丢尽了,但一看到凌霄的惨状,心里便释怀了,至少他现在没有受伤,还活得好好的,就冲这点便比什么都好,他始终无法理解一些人为了争强好胜到最后身死道消,所以才会被自家师傅给强行丢到这归墟死海来试炼。 黎阳一剑而下,针尖对麦芒,两人交错而过,黎阳站在剑仲先前的位置,剑仲也立在黎阳刚才的地方。 这身衣袂飘飘的年轻剑修,还是那么潇洒,即使落败,也没有折损心中的剑心。 黎阳缓缓转身,握剑的手早已血肉模糊,铁剑条的锈迹也在刚才的碰撞下,又稍微脱落了几分。 众人不晓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眼里,只看到黎阳和发疯的剑仲碰撞以后便立即错开。 “打完了?”琴心一脸问号。 史家弟子也迟迟落不下笔。 总不能写蜀山的天才不是对方三剑之合? 可黎阳总共也就出了两次剑啊,一次将剑仲逼退,剩下的便是这次。 该怎么写啊。 史家弟子绞尽脑汁,终于眼前一亮,心里有了定数,于是开始落笔写字,他没预料到的是,这次动静比先前更大,书本直接冒出三尺高的黄色才气。 居然,妙笔生花了。 书中香味扑鼻而来,史家弟子眼里全是惊讶之色,看了眼想偷窥书中内容的琴心,悠然一笑。 “世间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啊,哈哈,琴兄,还有酒吗?” “有个屁。”琴心收了古筝,也不弹琴了,死死护住腰间所剩不多的桃花酒,从师傅那就骗了这么点存货,来到这天下还没多长时间,便被这贪杯的史家弟子给哄去大半,实在是不要脸。 剑仲忽然笑了,只是满脸的血看起来甚是恐怖:“谢了。” 黎阳抱拳,道:“不客气。” 最后关头,其实两人都同时收了心里的杀意,要不这一剑之下,彼此都会遭受重创,剑仲对黎阳的剑意感到佩服不已,世间没有天才,只有比天才更天才的天才,他,的确能够背得起“君子”二字。 而黎阳对剑仲,也是生出莫名的感情来,这一次,黎阳认输了,主动开口认输。 只是没人这么觉得而已。 反正两人都不在意这一场战斗的结果了,黎阳收了剑,走到剑仲身边,问道:“还好吗?” “死不了。” 两人相视一笑,黎阳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又道:“来一口?” “来。” 自始至终,不曾看退缩的鬼墨一眼, 剑仲喝了酒,精气神好了几分:“咱们借一步说话。” 黎阳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走到山的另一端,围观的人也识趣的没有跟过去,只是纷纷竖起耳朵,也不说话,显然是想偷听点什么。 剑仲并不介意,反正心里坦荡,两人并排而立,同时看向山下的云海,此刻山顶有风,云海泛起浪花,美不胜收,剑仲轻声道:“来时师门有所交代,若见黎阳,杀无赦,凌霄的目的我不知道,但我绝不是朝廷走狗,我的剑,不为任何人所用。” 黎阳笑眯眯道:“我知道。” 剑仲暗暗摇头:“堤防大夏皇子,他,不简单。” 第47章 夏不胜寒 说完这句话,剑仲自己都笑了。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你不坏。” 黎阳看着这个一心追逐剑道的少年,心里升起阵阵暖意,不论世间如何黑暗,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但总要保留一份信任和纯真,只有这样,人间的美好才不会被泯灭,也会有人在绝望时看到这束照进心里的温暖。 这三个字,很受用。 黎阳得意道:“笑纳了。” 剑仲见他笑得灿烂,先是疑惑了一下,在对上这双透亮的眼神后,便不在解那句话的含义,而后者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一点就透,聪明绝顶,剑仲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 师门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做了,现在他只想做回自己,然后和这个看起来不错的人, 成为朋友。 两人坐在山顶吹风,刚才的打斗似乎到了尾声,也没人问鬼墨为何迟迟不登场,有些话不用明说,意思意思就得了。 史家弟子收了书,靠在石墙上聚精会神的修改着所写内容,越是修改越是兴奋,只差手舞足蹈了。 鬼墨犹豫片刻,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朝黎阳走去,他想去告诉对方,自己不继续和他战斗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害怕。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摆脱不了强者为尊的准则。 道理不一定讲得通,但拳头能将人制服。 所以鬼墨输得很彻底,正阳山作为东海的仙家主山,出过飞升境的仙人,直到现在那位仙人也时不时的在人间露脸,当之无愧的仙家大宗。 黎阳见他过来,微微一笑。 鬼墨惊愕的看着他。 触及这张笑容满面的脸时,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委屈,又有些感动,耳畔回荡起师傅那句话:这一辈子不希望你能得道成仙,做你自己就行。 这个同龄人,在此时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他道:“我以为你会嘲笑我的。” 黎阳摇头:“我跟你有仇吗?” 鬼墨摇头。 “那就对了。” 鬼墨好像明白了什么。 剑仲挪了挪屁股,鬼墨厚着脸皮坐了上去。 历经无数次谪仙人大战的天云山,终于要到头了。 天上的云,也于此刻有了变化,厚重的云海在缓缓下沉,丝丝金光经久不散,仰躺在地的凌霄喷出一口鲜血,醒了过来,黎阳没有下杀手,他看起来伤得恐怖,但并未触及本源,一个武夫的恢复能力,外加上随身携带的宝物,自然很快。 黎阳最后对他说的是:大战在即,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我理解你的处境和为难,所以这一拳,你必须受着。 他挣扎着扭头看向黎阳所在的位置,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围观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先前都以为他死了,却没想到醒得这么快。 一直在纠结怎么修改的史家弟子,见到这一幕后,会心一笑,他知道该怎么写了,琴心猛地睁开眼睛:“这世上真有如此天真无邪的人呐?” “你不是看见了吗?” 史家弟子打定主意,等机会来了一定要和黎阳结交,这个还没有进入书院系统学习的人,将来肯定能大放光彩。 他没有读过书,但每一句话和每一件事,都在恪守书中的道理。 一个字, 善。 别人找他,他会以拳待之,那是因为别人抬起了拳头。 剑仲望着山下,道:“还有一天气运就要降临,黎朝想要绞杀我们应该就在这两天。” 他指着广场中心的大榕树道:“这棵树是早年谪仙人种下的,你们知道种树的人是谁吗?” …… 山下, 蟒袍男子终于忍不住下达了登山的命令。他回头往南边看去,这二十年来,黎朝一改往日的温和,大动兵戈,掀起了血雨腥风的战争,由北到南,屡战屡胜,只差最后一座南国,也只差,这一座天云山。 坊间传言南国的存在,是因为每年都在上贡,实则真正的原因是这里有山神,还有水神,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道士与和尚,特别是后者,极为不讲理的将寺庙修在大军的必经之路上,这些年的谈判皆以失败告终。 但这一次,不会。 天子已经走出朝堂,来到了天下。 他拔出腰间佩剑,闪烁金属光泽的长刀,指向天云山顶端:“全军登山,不死,不休!” 吼! 一境武夫和修士组成的大军,由各大出入口往上走去。 诡异的是入口处的山神庙居然没有反应,里边儿威武的神相,被一名士兵踹翻在地,泥塑的神相碎了一地。 被认为是禁区的天河残渎,在此时也显得很安静。 蟒袍男子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昔日种种在眼前不断划过,“你说过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现在,我来兑现你的诺言了,我会带着他们,全部走出来,然后站在你的面前。” …… 大夏书山。 一位邋遢的落魄书生,正坐在藤椅上钓鱼,身边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须发皆白,特别是胡子几乎要垂落到地上。 老人忽然开口问道:“刘知夏,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钓鱼的书生抖了抖鱼竿,拔起来一看,只有一条两指宽的小鱼,他慢悠悠的取下来,又放回湖里。 那条小鱼好像还舍不得走,在鱼竿处来来回回游荡,淡淡的灵光在鱼的体外浮现,刘知夏道:“湖里才适合你,这外边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鱼儿应该是听懂了,跃起身子对着书生甩了甩尾巴,这才一头扎入湖心。 书生回头,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老人的身上,只是轻轻道:“人各有志,他在里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希望此事过后能留给他一条生路,当年他的选择也是无奈之举,错不在他。” 老人没有回应。 书生深深一叹,眼里满是愧疚之色,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那个孩子能够碰到现今应该穿上了蟒袍的人。 由他来代替自己,化解这场二十年的恩怨。 …… 大榕树晃了晃,掉下来一片叶子,随着风飘到黎阳身边,黎阳伸出手掌将其接在手中,树叶如同翡翠,居然有手指那么厚,触感柔软冰凉,上边儿有个字。 夏。 但现在明明才初春啊。 剑仲起身,兀自站在台阶的入口,以身化剑。 这一刻,心思各异的谪仙人们,纷纷涌向他所在之处。 夏不胜寒。 可这树叶掉下来时,云海中,分明有晶莹的物体才飘然坠落啊。 第48章 山河万里 只是一天,万籁无声。 山水相逢的大殿逐渐被云雾遮盖,山神已经没了任何动作,水神娘娘立在一旁,婀娜多姿,似乎成了真正的法相, “碧水啊,等这归墟小洞天降临大天下,咱们就辞去这神灵之位游山玩水去呗。” 见娘娘一动不动,山神嘀咕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水神娘娘的身体已经石化,只有眼神还保留着些许神采,在山神说完这句话后,大殿中央升起一朵睡莲, 千年前古天庭塌陷,花开了一次,此次这一朵睡莲在听闻这番话后,再一次开了。 山神喜道:“那就当你答应了。” 水神娘娘便是这朵开在天河旁边的睡莲,存在时间已经即为久远,可以一直追溯到天河形成之时,她见证了天庭的兴衰,也见证了人间的沧海桑田。 而今天庭不存,神灵该是卸任的时候了。 殿内的山精水怪见到二位仙长出现这种状态,经验老到的启动大殿的阵法,同时老年的山精也自动进入阵眼,开始等待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三天。 …… 榕树开始疯狂坠落树叶,每一片叶子在空中如鹅毛飘坠,却在落地后砸出砰的一声,大夏皇子抽出长剑,站在山顶入口的另一端,这高达万丈的山峰,凡人望尘莫及,但在炼气士和武夫眼里,无非是路长一点,高一点罢了,花点时间,能上。 隐约间,好像看到汇聚成河流的军队往上游动。 不论怎样,他们要守到天地气运降临的最后一刻。 大夏九公主一改先前的娇蛮,只是往那一站,身后哗的一下跟来一片,绝大部分都是少女居多,偶尔也有两个护花使者。 此方天地之变,前所未有,谁能想到一向以谪仙人马首是瞻的黎朝,会破天荒的变了态度,不仅不配合他们争夺气运,反倒自身掺和进来,从棋子摇身一变成为下棋手,于是便有了这场血淋淋的围剿之战。 声势之浩大,从几十年前便已经开始布局,一切只等谪仙人降临。 大夏皇子没有打搅妹妹的思绪,两人挨着不远,却各自戍守一边。 为帝者,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帝王气概,为公主者,巾帼不让须眉,方为女中豪杰。 大夏天子的九个孩子,性格迥异,可他们都不是孬种。 史家弟子不善于战斗,但一支笔,却能给他们带来气势上的增幅,他念了一首破山河,将手中书抛向天空。 光晕瞬间扩大,将整个天云山的山头覆盖,大如斗的古典文字如同活了过来,在四周不断游弋。 谁说文人墨客不懂兵家功伐之事?只是这一身的正气,全部写在书里了罢了。 琴心找好位置,摩拳擦掌,准备来一首沙场秋点兵,可惜这三月的气氛烘托不到位,正要惹来一阵发笑时,他却就地弹起了十面埋伏,金戈铁马从这古筝中回荡在山头。 似乎,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众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阴谋阳谋,明争暗斗,拉帮结派,到最后也只能团结在一起,毕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到了这一刻,众人反而都洒脱了,没什么可难受委屈的,哪怕只是一群少年少女,在不应该有的年龄上承担了成人才有的苦累。 先有天下人,才有仙家人,痛苦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也是万物的重点,黎阳紧紧握着那片掉落下来的叶子,心里默默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掌柜的,你的恩怨,便是我的一切。 他不是傻子。 登山真的不需要时间。 于蟒袍男子而言,上来无非小半天的事。 依旧是大撵之下。 黎阳很是好奇,一些狭窄崎岖的山道路段,这巨大的华盖大撵是怎么抬上来的。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蟒袍男子看着黎阳手中的榕树叶,问道:“那个人是你,对吗?” 黎阳点了点头:“有假包换。” 剑仲在后方拔剑而立。 黎阳摇了摇头,走到蟒袍男子跟前,他将榕树叶收在怀里,笑道:“说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师叔?” 蟒袍男子好笑的看着他,眼里还真的浮现了一抹温柔,似长辈看着自己的后代:“应当的应当的。” “山顶的榕树这么大了,当年知夏挖的土,我埋下的根,当时我们两一起发誓,一定要改变这世界的结局,让万千亡魂有归处,我是这么做的,也一直在坚持,你说我有错吗?” 黎阳莞尔:“前辈的事前辈解决。” 蟒袍男子大笑出声,低头看着快要到自己齐肩的少年,眼里依稀看到了曾经的模样,他思量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这么做吗?”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只是个店小二。” 蟒袍男子看着榕树边上的高大神像,心里有些生气,一挥手便将其打得稀烂,最惨的是神像的脑袋还被他剁碎了。 黎阳道:“师叔的戾气太重不适合修行。” 蟒袍男子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这就跟小孩告诉大人不能玩火,否则容易尿裤子一个道理,他低着头,答非所问道:“黎朝气运凝聚于此,而今在我的帮助下,已经完成天下统一,这一方天地的气运都将为我所用。” “天云山呢?南国呢?天河残渎呢?” 蟒袍男子双眼一眯:“知道的还挺多,谁告诉你的?就知夏那倔脾气,不该跟你说这些才对。” “我告诉他的。”脸仲在旁边提醒。 “蜀山?” “正是。” 蟒袍男子叹了口气,最后一次说道:“我这后边有三千精锐,你怎么挡?” 黎阳拍了拍腰间,悬挂的铁剑条是时候的露了脸。 蟒袍男子托着下巴,揉了下黎阳脑袋:“已经决定好了?” “嗯。” “好吧。” 蟒袍男子往山下走去,途径大榕树时又停了下来:“久经辗转多年,兜兜转转,,走边了这座归墟天下,再回首你居然长这么大了。” “既然如此,那便由你来见证最后的终结。” 榕树似有了灵性,巨大的灌顶上尤有光晕流转不修,大概是有孩子在树内说着什么。 黎阳目送他下山,对脸仲问道:“如果榕树成精,它会是妖吗?” 跨入台阶的蟒袍男子脚步一滞,脸上浮现出笑意,自顾自说道:“是的话你又该怎么选择呢?” 第49章 修真的少年 蟒袍男子下了山,黎阳的心并不平静,这或许算是彻底继承了不靠谱掌柜的因果,哪怕内心早已坦然接受一切,事到如今,仍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天地滋养万物,唯妖不可存。 古天庭塌陷,便因妖而起,天地改换了正主,妖依然是不可提起的禁忌。 剑仲道:“妖也好,人也罢,心正便是正途。” 说完这句话后,剑仲都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出现尴尬之色,如今的他哪有资格说这句话,放在师门里,便是大逆不道,蜀山镇妖塔不知镇压了多少大妖,连曾经贵为神兽的某些存在,也在古天庭不复后钉上了一个妖字。 黎阳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你说的是实话?” 剑仲尤为心悸,竟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有些失神,纯粹,不带一点杂质,他不明白怎样的环境才会造就这般赤子之心的人存在,似乎在他眼里,天下一切皆善,连自己这种本对他抱有敌意的人,都能如此坦率的交流,一点防范都没有吗? 扪心自问,剑仲做不到这一点,可他也算是做到了,剑道的路,不容有杂念,在他眼里,只有剑,也唯有剑,他不需要七情六欲,也不需要感情,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人剑合一,直至走向剑道巅峰。 黎阳笑道:“不回答也没事,我就好奇问问。” 这百十来人并非人人如他这般闲庭若步,还有心思闲聊,黎阳看了眼四周,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面上,写满了凝重,还有一丝决绝,宁愿死,也不要后退一步。 可那位从山上下去的蟒袍男子,曾经也是谪仙人啊。 他违背初衷,不惜使用血腥手段镇压这群可当做后辈的谪仙人,也要帮助黎朝完成真正的天下统一,让黎朝天子获得归墟死海这片不完整的天地意志,让其气运加身。 剑仲立在旁边,像根标杆,长发舞动,风采决绝,他背对着黎阳,轻声道:“黎阳,不管你怎么看待蜀山,但我剑仲只代表我自己,我有自己的剑道,也独尊于自己,明白吗?” 黎阳大概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而问道:“所以是先有你剑仲,才有蜀山,是这个意思吗?” 剑仲点头。 丹田气海内。 化身神祇的曦遥双腿白洁,脚下是化海的灵气,她的身姿越发璀璨光华,淡淡的神光不断朝着四周扩散而出,将黎阳黑暗的丹田照亮,刚才黎阳的两场打斗,让她看到了许多,也让这位少女的心里生出了不解。 黎阳神色古怪,这段时日还没抽出时间内视自己的丹田,也许是在逃避,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为他付出生命,牺牲一切的少女,可他心里并非没有考虑,此刻感受到丹田的异动,心神一沉,顿时见到那位托着下巴望着昏暗天空发呆的绝代少女。 肉身瓦解,以神魂化作神祇的她,半妖体魄更加明显,额头上的鼓包已经成了两个肉嘟嘟的小角。 感受到黎阳的心神,少女微微抬起头,道:“你想说什么?想问那个蟒袍男子如何以谪仙人的身份在黎朝走到王爷之位的?” 黎阳嗯了一声。 “归墟本是天庭四极,天下海水尽流其中,下方压着万恶之源,当年坐镇此地的便是天下间的最后一头真龙,古天庭塌陷,归墟的海水倒灌天河,水漫人间,万恶之源的封印松动后,有一缕紫色妖气逃了出去,无人知晓那妖气去了哪里,所以有人说是真龙故意放走了万恶之源,故而被群起而攻,当年那一战,陨落了无数仙人。” 曦遥慢慢说着往事,眼神明媚,大概是感受到了黎阳的呼吸不对,便又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打着追查妖迹的幌子,目的还不是为了屠杀那头最后的真龙,真龙当然宁死不屈啊,于是血战到底,死伤无数,进入归墟的仙人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当归墟干渴,成为死海后,残存的天地意志将仙人的亡魂强行锁在这方世界,使其不得入轮回,永永远远的在这虚假的世界中赎罪,这么做以后,也让本该随着天庭塌陷而进入大天下的归墟洞天,被破格剥离了世界资格。” 黎阳心情悚然, 原来,还有这些古代秘闻,可他,从未听过。 “天地易主后,无数谪仙人降临此地,当真是为了争夺气运吗?这残存的天地意志本就不受大天下认可,他们无非是为了寻找斩龙台罢了,那个能斩掉真龙的斩龙台,据说藏着四极的秘密,也藏着修行路上的最终断头路续接的机缘。 所以如果你是问那个王爷在想什么,是不是当真为了这片世界的亡灵,可我觉得吧,他不是,他也想得到斩龙台,然后自己融合这片天地的残留意志,化身真龙!” 黎阳很想问这个少女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但从对方平淡的语气中,又不像是在说假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额头上的小角出神。 她不愿意深入聊这个话题, 而他也不想再继续问。 其实不论是少女,还是这个看起来如同愣头青一样的少年,在对方化身气海神祇后,那抹因果已经将二者紧密的绑在一块,命运相连,不分你我。 黎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头震撼。 不需要再疑神疑鬼,也不用在想曾经的光怪陆离,只是在这一刻,暗自下了决心。 铁剑条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思绪,故而轻轻颤了颤。 黎阳握住剑柄,天云山的灵气忽然开始暴动,击碎了下压的云海。 黎阳其实很紧张,他只在掌柜的口里听过金戈铁马。 于是持剑站在剑仲旁边。 下方可以看到往上快速攀登士卒身影,阳光下,波光嶙峋的盔甲反射着难以言喻的阴森,他们本就是死人一个,尤不自知,终归是可怜的。 这么说起来,这算是阴兵么? 他摇了摇脑袋,他还是更愿意将他们当做人来看待。 深吸了口气,道:“他们,来了。” 剑仲不言不语,只是一身的剑气显得更加疯狂,不论是大夏皇子,还是刚刚愈合的大武神弟子凌霄,皆在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此处无声,唯有笼罩在山头的史家书籍,将这一刻镌入其中。 少年可以朝气蓬勃,也可以拔剑血战一方,这,才是修真的少年。 第50章 大战即来 水桥寺的安宁终于被这位年少的陛下打破,但本该拥有绝对实力碾压的陆一道长和一阳和尚,却在此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以至于庇护寺院的十二品金莲直接坠落在地,光芒黯淡。 寺外停留的铁蹄,何止是千军万马。 这位陛下缓缓退出大雄宝殿,矗立在院内的他抬头往天云山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深邃,似有一颗古老的灵魂在其体内望穿秋水。 陆一和一阳,此时跟凡人没有区别,此前弥漫在大殿的茶香,竟是专门对付修士的镇魂香,等他俩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别人做了万全之策,不惜以身犯险,以天子之尊陪同喝茶聊天,当真是白聊的? 陆一自嘲一笑:“阴沟里翻船了。” 一阳双手合十,面色无悲无喜:“其实在你内心深处是同情这片天下的人的,要不然怎么会迟迟不杀了他?你要是拿出当日击杀那位世子的决心,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你早就知道茶水的香味有问题,对不对。” 陆一耸了耸肩,没有半点被戳破心思的尴尬:“知夏离开的太久,如果是他在此地守候,也许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看着面色依然平和的一阳和尚,脸上浮现不舍之意:“我要走了,我要把这消息带回去,告诉他们此方天地的变故,好为他的降临做准备。” 一阳和尚轻轻道:“做好决定了?” 见他神色坚定,和尚便不再劝说。 陆一指尖夹着一张符箓,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他脸上有落寞,也有不甘,更多的还是决绝:“我想过很多结局,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拿下了这片天下的气运,代替这个意志让归墟死海回到大天下多好,筹划这么多年,居然输在他的身上,够操蛋的。” 此时,符箓已经开始燃烧,青烟儿飘荡之际,他的身子也越发空灵起来,整个人呈现透明状态。 一阳和尚笑道:“还不一定,知夏送那位少年郎进来,想必也事先考虑到了这点。” 陆一不想和他辩论,但他现在必须要先走一步,否则后患无穷,他是一魂一魄,不像和尚是本尊降临,二者本身就有区别,这也是为何他做不到和尚的淡定之因。 他要走, 真的只是为了回去报信吗? 反正和尚是不信的,也许用逃避和放弃更合适,只是和尚不愿意多说。 “走好。” “得嘞,别死里边儿。” 陆一笑得很洒脱,身影一晃,眨眼消失不见,殿内还有残存的符纸燃烧后的气味,和尚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默默念着心经,诡绕的佛家经典从他口中吐出以后,化作漫天的金色莲花,将他包裹在内。 远远看去,金莲似着了火那般,坐在中央的一阳,刚正不阿,脸上带着心怀天下的慈悲,似成了真正的佛陀。 涅槃。 站在殿外的少年于心不忍,见到陆一的魂魄离开后陷入沉思,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随后抬手,下令。 大军开始往水桥寺冲击,武夫的强大体魄凝结成战阵,不断消磨水桥寺的护院大阵,和尚依然闭着眼睛。 …… 远离大夏版图的一座洪荒深山内,有座道观,挂着真武荡魔祖师的匾额,气势宏伟,可这道观居然没有半点香火气,阴森森的,年久失修的宫殿群长满了杂草,这时,一束青光忽然从天而降,直直落在殿内的泥塑真武雕像上。 片刻后, 雕像动了,布满蜘蛛网的雕像直接迈步从台上走了下来,轰的一下,一个中年道士模样的男子出现。 男子四处看了看,勃然大怒:“该死的刘知夏,居然把老子的真武大殿搞成这副模样。” 随后查探了下境界,一魂一魄归位,并未让他的境界突破,甚至还有所下降,差点原地气死的道士,在消化完这几十年的记忆后,暴怒的神色顿时耷拉成了茄子:“妈蛋,失算了啊。” 他望着天穹,哈了口气,浑浊肮脏的建筑群刹那变得金碧辉煌,而后往地上一跺脚,青云直上,朝着大夏都的某座书山飞去,他要去算账。 …… 天云山已经彻底乱了起来,特别是在山下大军冲上来以后。 黎阳与剑仲已经失联,这顶端被修士布下了阵法,雾蒙蒙的杜绝了一切感知,耳边能听到的除了呼呼呼的箭气破空声,便是刀剑入体的噗噗声,惨叫,哭喊,配合着缕缕不散的琴音,让这里成了一方炼狱。 黎阳一路退到中央大榕树下,不知为何,靠着这棵有些妖异的大树,竟有种安宁的感觉,这棵榕树,身上不知道插了多少箭,墨绿色的树干也被四处喷射而来的血水染得通红。 黎阳吸了口气,猛然发力,铁剑条顺着面门竖劈而下,当啷一声,一个穿着制式服装的士卒倒在面前,胸口被一剑切开,内脏哗啦啦的流了一地,黎阳不敢大意,在此剑过后,身子突然一痛,一根绽放着刺眼金光的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黎阳忍着剧痛将箭拔了出来,就地滚到大树另一侧,但感知下的正前方,正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息传来,快速放大的黑点毫无征兆,忽然出现在他的脑袋旁边,随后轰然爆炸开来。 大撵下的蟒袍男子,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 大榕树猛地震荡起来,无数落叶骤然飘荡而下,不断释放着金色光晕。 蟒袍男子先是一阵惊愕,随后对着身边的老者沉声道:“速速把榕树砍断。” 老者低头称是,三境武夫的他,只是几个健步便窜入其中,但蟒袍男子并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画面出现,反而一道血线穿过浓雾飞了出来。 刚才还精神抖擞的老者,这会儿几乎命悬一线,一身武夫的气血凌乱无比,脸色白如金纸,只是气息尚存,没有彻底毙命。 一张榕树叶不偏不倚的落在蟒袍男子跟前。 万籁寂静。 蟒袍男子看着榕树的方向,神色悲切,从大撵上走了下来,佩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于掌心。 “连你,也要跟我作对么。” 第51章 大榕树下 榕树叶还在掉落,漫天飞舞,史家弟子的书籍早就不知道被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入眼可见,榕树的叶子以极快的速度掉落,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上亿枚叶子呼呼啦啦的全部掉光,独留一棵光秃秃的榕树干。 可有这么一张叶子,呈金黄色,手掌大小,不偏不倚,就落在蟒袍男子跟前,他伸手将其拿在手心,叶子上有个“善”。 蟒袍男子冷哼一声:“我记得你跟我说得那些话,可你全部都忘了,还让人进来想毁掉你我共同种下的梦,事到如今,也不要想着劝我,谪仙人必死,他们不死,天地意志便无法依附在黎朝天子身上,那么被困在归墟死海世界的真龙真灵,便永远无法回到大天下。” 叶子上,隐约有道白色身影若隐若现,大概是很朦胧的,所以只能看到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落魄的书生满脸的苦笑:“你不要忘了,真龙真灵一旦离开这座天下,那这归墟洞天的所有生灵,都将彻底灰飞烟灭。” “他们本就是死人一个,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他们早点解脱。” “刘知夏,我很骄傲能拥有你这么一个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你留下陆一和一阳拦我的道开始,便不死不休。”蟒袍男子捅穿榕树叶,那道人影瞬间消散,天地间,只有淡淡的叹息在回荡。 蟒袍男子神色越发深沉,往前一剑,惊人的剑气刹那爆发,遮盖大半个天云山广场的榕树主杆,从中整齐划开,切口如镜面般光滑,而剑气却并未就此消散,反倒在往前继续冲击时,连带着切碎了不知道多少倒霉士卒。 这剑气,让弥漫的浓雾短暂性的撕开了一道豁口,而背靠树干的黎阳,也终于看清了当下的环境。 他甩了甩浆糊一样的脑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手中黯淡不已的画卷,金甲男子送给他保命的手段,便这样被他弄没了。 一想到刚才的爆炸,黎阳便心有余悸,差点就死了,和以往的每一次打斗都不同,是一种让他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的绝对碾压威力,黎阳吐出一口鲜血,在浓雾逐渐闭合时,与蟒袍男子隔空对视。 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特别是在对方看见以后。 黎阳收回目光,余光看到身前有道红色身影一闪而逝,快速窜向另外的一个方向,让人想笑的是,红色身影在察觉到他以后,明明想停下来的,却因速度太快,一个趔趄,直接倒在浓雾中,没了影子。 这雾气,并非明面上迷惑感知和遮掩视线的作用,还能让此方狭小的空间产生扭曲,以至于近在咫尺的两人,可能始终都无法聚在一块,然后被他人各个击破,想要自保唯有以自身的实力。 黎阳没有犹豫,顺着红色身影的方向跟了过去,刚走了几步便被绊倒在地,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隔得近了才看清她的样子,的确是大夏九公主无疑了,只不过现在的她不再光彩亮人,显得很是狼狈。 火红色的长裙到处都是撕裂的痕迹,能直接垂落到地面的双马尾,被斩掉了一半,肩膀处还差着一根铁箭,箭头破体而出,裸露在外的头上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紫色毒药,一看这些箭便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专门用来击杀谪仙人。 第52章 只需蹂躏 向阳盛开的我们,才是真正的我们。 在蟒袍男子眼中,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就这么站在眼前,一个剑气鼎盛,盛气凌人,一个拳意外溢,神色淡然,他们身上沾染了血渍,不知道从多少恶战中幸存下来,这两人身上所携带的气息,蟒袍男子都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他修行这么多年,从当年的选拔中独占鳌头成为参与山海试炼的人,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 何况这两少年,隐约还带着那两人的气息。 “武神。” 蟒袍男子开口。 凌霄微微点头。 “剑二十三。” 剑仲倒提长剑,显得极为配合。 “你们,也想死么?”蟒袍男子淡淡开口道。 他这一剑,可以搬山填海,更可以一剑之下,山海变色,在郦靖侯眼中,他是最出类拔萃的兵家天骄,在刘知夏看来,他又是百年不遇的绝世剑道天才,这一身澎湃的剑气,便是剑仲这个小小年纪便人剑合一的天骄,也自叹不如。 如果念着长辈对小辈的香火情,此刻,蟒袍男子就应该收手离开,可他并没有,反而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两少年明知不敌,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那你们,就去死吧。” 蟒袍男子也不废话,一剑递了过去。 江河日下,万里无云,面前的虚空,似乎都被这一剑斩断了。 然而剑气抵达两人面前时,又忽然拐了一个弯儿,将两人右侧的云海切成了两半。 本该来势汹汹的剑气这般平静柔和的化解,让凌霄和剑仲为之一愣。 不应该的。 只是站在他们后方的少年,发丝断了几根,随着微风轻飘飘的坠落在地。 蟒袍男子的犹豫不决和少年们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神色冰冷,其余的则是无所畏惧,只是,他们真的不怕吗? 这能搬山填海的剑气足矣表达彼此之间的差距,反抗也只等于螳臂当车而已。 “你们啊。” 蟒袍男子摇摇头,缓缓往他们面前走去,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给他们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是的。 无需质疑,他们三人联手也绝非蟒袍脑子一剑之敌。 黎阳走到剑仲和凌霄的前面,眼神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有倔强,也有愤怒,但蟒袍脑子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同情。 他没来由的心神一震,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几人降临此地,那会儿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共同想着改变这个世界,让这归墟死海的亡灵得到解脱。 于是一阳许下大宏愿,山海不空,誓不成佛,于是,陆一在真身离开前,强行留下一魂一魄,只为了当初的誓言能够实现。 他又不是如此吗? 蟒袍男子神色动容,转瞬便恢复了平静,但面上却出现了奇怪的笑容,只是一巴掌,这三个强大的少年便飞了出去。 被打中的地方血肉模糊,看一眼便血肉模糊。 他留手了。 凌霄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里全是血丝,剑仲单膝跪地,用手里的长剑支撑着身体,身子早已猩红一片,这一掌下,何止是受了重伤? 可他两都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黎阳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炙热,笑道:“师叔,你敢不敢直接将我们杀了?一了百了。” 他们三人哪怕再天才,但在蟒袍脑子的眼里,也只是天才,仅仅局限于此罢了,这么说话也无非是逞口舌之快。 蟒袍脑子目光冰冷:“你认为我还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吗?” 黎阳深吸了口气,这个本着低调行事,不招惹是非的少年,在明知已经打不过的情况下,依然爽朗笑道:“那就,不要留情。” 剑仲和凌霄同时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如你所愿。” 蟒袍男子很干脆,绕过剑仲和凌霄,一拳头落在黎阳身上,黎阳反抗了,明知自己挡不住这一拳,他依然抬起了拳头,于是二者碰撞,黎阳如遭到一座山的镇压,胸口重重一痛,身体在半空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蟒袍男子一步跨出,空间的距离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便出现在黎阳身边,剑仲和凌霄想帮黎阳挡住他,却发现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抵挡他前进的步伐,于是便看到黎阳在这一拳下一路打滚,缩成了虾米。 痛的。 几乎快要昏厥的黎阳动了动身子,摸着掉落在旁边的铁剑条,蟒袍男子神情一滞,即使这样了,你还要抵抗吗? 他走到黎阳身旁,一脚踩下。 力气之大,直接让黎阳胸口传来一阵绞痛,张开嘴便喷出一大口浓血,面门早已被踩得血肉模糊。 凌霄看不下去了,一个闪身出现在蟒袍男子身旁,这个大武神的弟子,没有丝毫畏惧,怒喝一声,一拳轰了过去,乃至身体周侧都出现了朦胧的异象,似有一尊巨人在拿捏蟒袍男子。 以牙还牙,以拳对拳,他也会。 他是武神弟子,只有躺在地上被别人打死,却绝不可能会后退一步。 蟒袍男子站在那任由他一拳打在身上,这惊天动地的一拳打在他身上,像是挠了个痒痒,对方只是轻飘飘的拍了拍衣裳,将稍微有点褶皱的长袍梳理整齐,于是,也就这样了,他伸出手,无视凌霄身上的各种拳意,像是捏着一只小鸡,将其狠狠地摔向远方。 这一摔,注定凄惨。 大武神弟子凌霄身子消失在浓雾中,隔了好久都没有出现波澜,也不晓得是死是活,这种情况下,剩下的黎阳和凌霄应该是暂避锋芒才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的意志也变得这般的脆弱可笑。 “有什么意义呢?”蟒袍男子摇摇头。 在他眼里,这两人无力的抵抗和找死没有半点区别。 黎阳咧嘴,胸口几乎凹陷了进去,但面色依然顽强:“所以要让我们跪地求饶吗?我告诉你。” 他挺直了胸膛,本就受了伤的身体,这么挺直后看起来很滑稽,但哪怕还有一口气在,他也不要捂着胸口叫疼。 男儿流血不流泪,更不可能受辱。 除非死。 蟒袍男子眼里罕见的出现了些许赞许:“你很弱,也很强,可我很喜欢。” 第53章 神道崩坏 黎阳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哪怕明知反抗的结果就是找死,但这份颤抖,却源自于灵魂最深处的不甘心和最后的困兽犹斗,我宁愿站着死,也不要被羞辱殆尽后气绝身亡。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而蟒袍男子也任由他站起来,只是在他站稳脚跟后,便又是一拳递了过去,黎阳紧跟着摔倒在地,骨骼断裂,口鼻冒血,看起来甚是恐怖,他哈哈笑着,嘴里,眼里全是血:“休想让我求饶,我也不会让你看到我求饶的表情,一丝一毫也绝对不可能。” 哪怕身陷绝境,也要这么反抗么?蟒袍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他打死。 却在此时,后方云海翻滚,气势跌宕,那位被始终保护在后为了破境的红衣长裙少女,那位被黎阳冠以胸大无脑,头发长没头脑的火红少女,站了起来,只是一个闪身便出现在黎阳身旁,看了眼几乎看不出模样的少年,少女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刚才的确在最不正确的时间内选择破境,那是因为她无条件相信黎阳,相信这个拥有赤子之心的少年不会对她视而不见,而对方,也真正做到了这一点。 蟒袍男子云淡风轻,这个刚刚跻身二境的少女,哪怕拥有绝顶之资,可在他眼里依旧不够看啊,他淡淡笑道:“你要帮他?” 少女不言不语,体外凭空悬浮一口不断旋转的月牙武器,这,便是她的回答。 “不自量力。” 蟒袍男子叹了口气,他很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可也很疑惑,生死面前,真的能做到这么淡然吗?天下生灵,谁又不想好好活着呢?何必争着来找死。 所以在说出这句话后,他便给出了一个提议:“现在投靠我,帮我斩杀他们,怎么样?到时候给你们一个亲王的爵位,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拥有归墟死海的天地意志庇护,即便是到了大天下,也能傲视天地,独霸一方。” “亲王?”大夏九公主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少女此时是那么的傲骨铮铮,被削掉一半的长发凌乱,但很光洁,黑色发丝随风舞动,闪烁着特有的光洁,她道:“我是大夏公主,是大天下,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天地神灵由大夏赦封的九公主,你一个亲王,就想让我为你卖命?你在搞笑吗大叔。” 蟒袍男子听后一笑置之:“到这里啥也不是。” “那你动我试试?信不信我爹爹来了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你。”大夏九公主没有半点畏惧之色,脸上只有自豪。 蟒袍男子笑道:“他能来吗?” 这几人在他眼里跟蝼蚁没有区别,现在大势所趋,早已到了尘埃落定之时,花点时间和他们浪费口舌,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看别人绝望下的更绝望,真的很有看头。 少女无所畏惧,漠然道:“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真的回到大天下,你敢去大夏都,敢在那座拥有文武百官,金身坐镇的气运云海下说这句话?笑死本公主了,你无非就是个井底之蛙罢了。” 蟒袍男子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反倒乐了,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帮助黎朝完成由北到南的统一战争,他功不可没,而少女的嘲讽之话,在他耳中和将死的蚂蚱蹦跳几下,叫几声有何区别,他抿起嘴唇,破天荒的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极为认真的道:“要是有机会,本王真想去试试,看看你所谓的文武百官,是否真的会站出来和我一战。” “他们不会,我会。”少女傲然说道。 “我也会。” 剑仲咳了口血:“蜀山也会。” “还有我呢,我也会。”凌霄狼狈的身影,从浓雾中走了出来,这个倒霉透顶的少年,不久前还被黎阳一顿暴打,差点被打死,借助古神仙钱才修复身体活过来的少年,又被蟒袍男子几下打成了重伤,可他呀,即使像条死狗了,也要挣扎着走过来汪汪叫两声,不是他自愿赶着找死。 而是他很清楚,武神这条道路,应该怎么走。 宝剑锋从磨砺出,从来没有一帆风顺,他,更愿意把蟒袍男子当成此生最为锋利的磨刀石,活下去,武道之路一马平川,从此平步青云,大道可期。 黎阳推开他们,道:“瞎凑什么热闹,这是我和我师叔之间的事。” 谁都看得出来,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刻,少年也想为这几个同龄人争取一线生机,因为他知道不是对方的对手,那死掉自己一个人,让他们活下去,或许是他能够做的最后贡献。 大夏九公主神采飞扬,看着都快爹娘认不出的少年,不无赞赏道:“本姑娘看中的男人,就该有这样的视死如归,你能做到这一步,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一死。” 凌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两人到现在还在打情骂俏吗? 剑仲脸上无悲无喜,古井无波,只是在听到这番话后,心里升起一股凄凉之意,我那么帅,还没有谈过恋爱,现在都要死了还被人强行喂狗粮,实在是过分,不得已,只能抖了抖手中的长剑,对着蟒袍男子凝声道:“谁没有少年时,只要我不死,假以时日,定要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蟒袍男子觉得废话够了,让他们现在还能活泼乱跳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该去死了。 他看了眼天色。 此刻时间尚早,但天云山的山头,已经被日光所照。 浓郁无法被阳光驱散,却挡不住垂落到大地上的光,让他们就这么死去,应该,是很好的归宿了。 黎阳一张脸憋得通红,大夏九公主的调笑,多少让他心情有了波澜,只可惜不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要是对方能够当着整个大天下对他说这句话,那自己应该有多自豪啊?这不一定要回应对方,至少是一种认可,嗯,美女的认可,尤为自豪。 任谁都看得出,这几个少年少女,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蟒袍男子自言自语道:“神道崩坏,古天庭塌陷,你等渺小的炼气士,又哪里能懂我的宏愿,罢了罢了,都去死吧,和他们一样,埋在天云山上,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第54章 霸道的老太婆 手上的长剑,有条狭长的气流在不断缠绕着剑身旋转,蟒袍男子很自豪:“其实我最擅长的是剑,但他们总觉得我只有脑子好用。” 黎阳翻了个白眼,可惜婢儿不在,不然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孩,肯定能把这大局在握的黎朝王爷给怼出水来。 蟒袍男子一剑挥了过来,速度很快,剑光只是稍微一晃,便有种能将天地切开的感觉,绝对强横的实力,对这三人来说,实在是不用继续抵挡,于是都同时闭上了眼睛。 跻身二境的大夏九公主眯着眼睛瞥了眼黎阳,这个被他勉强看上的男人,居然挪了挪脚步,身体一侧挡在她的前头,有用吗?少女撇撇嘴,但心里还是很受用,能在临死前感受到这种没有目的性的庇佑,还是很爽的好不。 三人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缕能轻易将他们击杀的剑气飞来,不得已,只能睁开眼睛。 蟒袍男子依然保持着挥剑的动作,甚至脸上的表情都还是那么自信,游刃有余。 细心的黎阳看到对方鬓角落下的汗水,以及那双明明应该很开心,却又掩饰不住惶恐的眼神,他在此刻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居然无法动弹。 定身术早已在古天庭塌陷后失传,唯一能够使用此法的天君也在一场大战中魂飞魄散,而今流传于炼气士之间的定身术,与失传的定身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前者是对规则的一种领悟,能够做到类似于言出法随,后者只是以高境界实力强行禁锢弱者而已。 这便是为何境界低的炼气士在看到高境界炼气士时,往往说不出话来的原因。 见多识广的大夏九公主和凌霄以及剑仲都看到了不对劲,特别是大夏九公主,大摇大摆的走到对方跟前,跳起来便一脑瓜崩砸在蟒袍男子脑袋上,力气很大,黎阳明显看到被打中的地方鼓起了小包。 他,依然没动。 剑仲沉声道:“绕开这道剑气,小心被刮着。” 先前由蟒袍男子挥出来的剑芒也和他本人一样,被死死的定在半空,场面极其诡异,画面却很舒适。 见他没有动作,大夏九公主便有恃无恐的在对方脑袋上敲了好几下,一面敲还一面嚷道:“你不是要收编本公主吗?你不是要杀了我们吗?你倒是过来啊。” 她伸出手勾了勾手指,然后像唱戏的人,两步跳到对方跟前:“你不过来我过来,哎,我过来了喂,你打我呀?” 啪。 大夏九公主再次一爆栗砸下。 蟒袍男子痛得眼眶直冒水花,偏偏就是动弹不得,黎阳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趁你病要你命。 山涧起了风,浓雾淡了几分,三人也没敢继续停留,场面太诡异,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晓得暗中到底还隐藏了什么,黎阳制住大夏九公主对蟒袍男子的蹂躏,道:“我们还是走吧。” 凌霄咧嘴一笑:“黎兄高见。” 剑仲也难得露出笑意:“好主意。” 大夏九公主依然恋恋不舍,临走时也不忘冲蟒袍男子高挑的鼻梁骨来一拳,最后以一记吐舌头功完成收尾。 这得给满分,多一分都怕她骄傲。 三男一女朝天云山另外的方向跑去,蟒袍男子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却无动于衷,僵硬的脸庞上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下,但在凝结成型后便定在那,一直持续到这几个少年彻底走远,浓浓的雾气中,才缓缓出现一道虚影。 来者为两人,佝偻的小老头和老太婆,穿着土地的官服,须发皆白,双眼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老太婆叨扰道:“大夏九公主性格不行,配不上我家小黎阳。” 小老头叹息道:“只是假象,她能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成功破境,心智不俗,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小小年纪,心计便如此深沉,明明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姑娘,非要装疯卖傻装混人。” 两人自言自语说了一阵,这才将目光落在蟒袍男子身上,老太婆说了个“解”字,刹那间,被定格在半空的剑气,以及对方脸上的汗,都在此时全部恢复,只是本该轻易切开天地的剑气,在兹临老头面门时,被他用两根手指夹住,然后在蟒袍男子骇然的目光中,将其轻轻扳断。 这是归墟死海,是古天庭的碎块,什么时候冒出了这样的高境界大仙了? 蟒袍男子忌惮的看着这两个老怪物,心头却在不断思考他们的来历,见状,老太婆摇了摇头:“不要猜,你猜不到。” 只有被定住的蟒袍男子,才知晓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原本笑嘻嘻的老太婆忽然变了脸,一巴掌打在蟒袍男子脑袋上,于是,这位境界极高的黎朝亲王便在这一巴掌下,捂着脑袋趴到了地上,不是怕的,而是这简单的一掌实在过于强横。 让他心头绝望,谁不晓得刚才巴掌降临时,他将一身灵气运转到了巅峰? “让你不要猜,还要猜,老婆子说话不好听了吗?”老太婆揪起蟒袍男子的头发,将他提到半空。 这么个矮小还佝偻的老太太,愣是爆发出了一股让蟒袍男子连想都不敢想的气息。 于是山巅无风起浪,片刻便吹散了笼罩山头的雾。 许久过后,风浪才渐渐平息:“你击杀其他的谪仙人,老婆子我两都不管,但你要欺负小黎阳,那不行,我要打死你。” “刚才他叫你师叔,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不孝的徒弟,现在给你个机会,如果想活下去,给他护道十年,十年期满你可自行恢复自由身,到时候想去哪便去哪,当然,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也可以,我会毫不留情的捏爆你的脑袋,再把你炼成傀儡,保留意识的那种傀儡,供我家小黎阳驱使,你意下如何?考虑好了吗?想选哪一个条件?” 蟒袍男子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小人愿意给黎公子护道十年。” “不许叫公子。” “主人?” 老太婆想了想,看向老头子问道:“这会不会太霸道了点。” 老头子道:“叫他少爷。” “程谨严,谨遵大仙法旨。”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又谁能相信这个在黎朝布局二十年,帮助完成天下统一的绝世人物,此刻会乖巧得像个小猫咪? 老头子双手抱胸,傲然道:“能给他护道十年,是你的荣幸,要不是看你资质不错,身上有点那个故人的气息,老头我早打死你了,现在不仅还活着,还成了我家小黎阳的护道人,偷着乐吧你。” 第55章 护道者 老太婆毫不客气的问道:“身上有钱吗?” 程谨严愣了愣,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老太婆颤巍巍的接了过来,佝偻的身子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要熄灭似的,但程谨严毫不怀疑对方的强大,哪怕真的要死了,也能一个喷嚏拉着他陪葬。 实在是,太强大了。 比他见过的人间圣贤还要犹有过之,所以当那个念头在脑中出现的刹那,他便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甘愿放弃这二十年的布局和策划,去当黎阳的护道人。 老太婆拿捏着铜钱,颇为财迷的吹了吹,还放在耳朵便听是否有回音,低头看了眼神色恭敬的蟒袍男子,道:“品相不太好,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不值钱啊。” 程谨严听得头皮发麻,这还叫品相不好不值钱?他浑身上下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值这一块铜板。 不无夸张的说,这铜钱能直接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直接培养成一位金丹地仙,稍微有点天赋的话,甚至能够越过金丹地仙的局限,成就更高的境界,而这也是他最后的倚仗,本想着等归墟天地意志降临,他成功融合真龙残灵时使用,用来给自己锻造最强大的无暇筑基的。 老头子也看了眼,也就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算是有价值之物,北方紫薇大帝的佩钱,现在绝版了,这一块估计也是从什么古神的大坟堆里边儿挖出来的,上边还保留了一些怨气。” 说这话,他哈了口气,在程谨严又惊又骇的目光中,锈迹斑驳的古铜钱顿时变得玲珑剔透,金光璀璨。 见状,老太婆一把抢了过来,对着阳光看来看去,眉眼里全是笑意:“这才对嘛,比刚才值钱多了,紫薇那小子的佩钱,留给我家小黎阳用也不算丢人,改天有机会去仙葬找找,看能不能再挖点什么出来。” 仙葬。 程谨严听到这两个字,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比古天庭更久远的历史,他曾经在大夏图书馆看到过一次,而且还是费了好大的手段,才从史家圣人手里借过来的,而那本书中,就有仙葬的模糊记载。 顾名思义,那是个埋葬了众仙的地方,连古天庭的五方天帝都葬在里边,但位置无人知晓,哪怕如今人族坐镇天下的各大圣贤,对仙葬的历史也只是只言片语,停留在只是听说而没有具体印证的程度。 可听面前两个古怪老人的语气,他们不仅知道仙葬在什么地方,似乎还经常去,甚至于连北方紫薇大帝在他们的嘴里都成了“那小子”,程谨严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但心里对大道的向往,却愈发的坚定起来,只有突破,不断突破,才能去探索埋葬在天地间的秘密。 老太婆冷笑道:“你收起那些小心思吧,有些东西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以为能够进得去?” 程谨严赶紧磕头,道:“小人不敢。” 老太婆看向黎阳离开的方向,和对待蟒袍男子的霸道不讲理不同,此刻出现在眼里的是极致的温柔和思念。 老头子也是面露追忆之色:“终于,终于看到他了。” 但紧接着又变得无奈:“可惜还不是时候,他的境界还是太低。” 老太婆掐了一把老头子的腰间老肉,叉腰骂道:“狗眼看人低,这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以小黎阳的资质,走到那一步,顶多十年。” 老头子歪着脑袋算了算时间:“希望如此。” 两人终究没过去,老太婆托起蟒袍男子的下巴,眯眼沉声道:“我会随时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你,但凡你敢对小黎阳动一点歪心思,我便让你死亡葬身之地,魂魄永远留在炼狱受红莲业火的煅烧,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程谨严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此刻风一吹,凉悠悠的。 他再次磕头道:“小人会谨记自己的身份,也会时刻记得二位大仙的嘱托。” 老太婆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虽然隐藏了境界,但还是不够看,放在那个地方顶多也就充当个看家护院的打手,若你十年内尽心尽责,老婆子我不是不会给你一些机缘,让你更上一层楼。” 程谨严神色激动,感激涕零,就差当场抱住大腿哭鼻子。 “滚吧,找他去。”老太婆不耐烦的看着他。 老头子则道:“不该说的不要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程谨严道:“小人知晓。” 微风过后,两个小老人消失不见。 金光璀璨,亦是日上山头,中午正阳之时,可天云山上看不到一个活物,除却血流成河的尸体碎块,便是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往鼻孔里钻。 蟒袍男子闭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目光锁定黎阳的方向,纵身一跃。 下一刻。 这个号令大军的亲王,这个在黎朝拥有绝对影响力的男人,出现在黎阳身旁。 余下三人还在目瞪口呆,他们藏在这里也是经过仔细选择的,难道一切都是透明的?正当几人琢磨对策时,却见到神色淡然,看不到半点表情的蟒袍男子,冲着黎阳施礼:“少爷,需要我为你服务吗?” 黎阳不知所措。 凌霄原地石化。 剑仲差点被口水噎死。 大夏九公主一蹦多高:“他不会被我打傻了吧?” 蟒袍男子转身看向她时,眼眸深处有杀意闪过,但很快消失,只留下一张笑眯眯的脸。 …… 此时,坐在归墟死海上空的云海上,两老家伙正蹲在那看着什么,老太婆身前还站着一个人,如果黎阳在这的话,肯定会认出对方是北镇的教书先生雷老头。 被冠之以酒,且以酒成圣的他,此时乖巧得像是个孩子,身子站得倍儿直,神态中只有恭敬。 “先生也在看着这次山海试炼吗?” 老太婆淡淡一笑:“你也老啦。” 雷老头面带苦涩:“人非圣贤,岂能与天地同寿。” “你不是酒圣嘛。”老太婆打趣道。 老头子打断了他两的话:“为时尚早,他有自己的修行轨迹,我们不可再出手干预,否则他又会像上一次一样失败。” 雷老头想到了什么,目光一缩。 老太婆却是无所谓道:“那到时候,咱们便花点时间,将他从那个地方捞出来便是。” “就你想得简单。” 第56章 激战正酣 明明是三个老人,可那位称之为酒圣的人,却像极了一位童子,面上只有尊敬,哪怕如今他的修为早已因学问到达一定程度后,被天地赐予了他一个“圣”字,哪怕至圣先贤也要与他平辈相称。 但站在这两个比他更老更佝偻的老头子和老太婆面前,依然如此虔诚。 老头子看了眼身后乖巧的雷老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如今的学问得到了天地认可,是我俩也要仰望的咯。” 雷老头道:“圣尊永远是圣尊,也永远是我心里的先生。” “罢了罢了,我两打穿时空壁垒降临此地,不能停留多久,否则那边儿就守不住了,后边就交给你了。” 雷老头恭敬道:“遵先生法旨。” 佝偻的老头子和老太婆直起腰,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山海内部的归墟死海小洞天,收回目光,凝望苍穹之上。 老太婆用拐杖轻轻一划。 天地间,自有一条金色长桥从无尽的尽头中蔓延而来,老头子牵着步履蹒跚的老太婆缓缓走了上去。 每走一步,他们的容颜便年轻几分,等走到金色长桥中央之时,腰杆已经挺得笔直,不复先前的迟暮,竟是回到了中年的模样,老头子一身白衣,背着长剑,老太婆一身青色长裙,手里的拐杖成为一杆火焰长枪。 两人站在长桥上看向雷老头,挥了挥手。 雷老头行了一礼。 长桥载着两人贯穿天地,消失在黑暗中。 天地刚刚闭合,一身穿金甲的男子便出现在了雷老头的身边,他盯着已经风平浪静的高空:“他们还在死守呐。” 雷老头嗯了一声。 金甲男子沉默不语,只是脑中想起古天庭塌陷时,那个人踩在凌霄宝殿的匾额上所说的那句话。 以至今日沧海桑田,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仙人。 …… 一炷香后,黎阳终于承认了眼前的事实,那便是一直想击杀他的蟒袍男子,黎朝亲王,在忽然被定住以后,在大夏九公主一顿不吝啬的暴栗下,傻了。 而蟒袍男子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他旁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沉默得像个死人,但他身上实实在在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黎阳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程谨严看了他一眼,笑道:“少爷想问我为什么会突然转性来当你的仆人?” 凌霄摸着下巴,围着他来回转圈,瞥了眼同样惊讶不已的剑仲,道:“瞅瞅,这个词儿用得真好。” 大夏九公主骄傲的仰起头,道:“那是自然,毕竟是我认可的男人。” 剑仲抱着剑,远离了这两个脑袋有问题的人。 大概是这一切实在太梦幻,没有半点真实感,所以哪怕黎阳已经认可了事实,但看向蟒袍男子时,眼里依然充斥着古怪,听到这句话,当即问道:“我不信你失去了记忆,也不信你无缘无故就来认主,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你被人威胁了,而且有把柄留在威胁你的人手中,迫使你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天地气运,转而临阵倒戈,背叛你精心经营了二十年的黎朝,然后投靠我。” 程谨严笑了笑:“少爷果然聪明,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被人威胁的,而是心甘情愿。” 见他不说实话,黎阳也懒得继续追问,他收起思绪,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的。 程谨严道:“但少爷不要因为这样便把我当成你的打手,我只能保证在能力范围内让你不死,可若你因一些自己的事儿而死了,我也不会出手帮你的,比如这一次。” 说着话。 浓雾彻底散开,一支由炼气士和武夫组成的大军,彻底将这半个山头包围。 困在其中的谪仙人,经过一场残酷的厮杀后,大部分丧失了战斗力,虽然死亡的较少,但余下的,已经没有任何作为可言。 奇怪的是,这支大军哪怕看到了自家王爷站在敌人面前,却依然没有要停止进攻的意思,此前为程谨严麾下的首席幕僚兼狗头军师,成功拿下了军队的指挥权,眼神凌厉,虽说刚才受了重伤,但经过一系列操作后,又好了过来,委实叫人匪夷所思。 “王爷,属下要以下犯上了。” 程谨严只是淡淡一笑,摆出一个请字。 这位三境武夫,举起手。 后方,整戈待发的军队开始冲击。 剑仲道:“北边交给我,如不死,天地意志分我一半。” 凌霄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咱们来比试比试,看谁杀的人多。” 两人率先冲了过去。 大夏九公主找到自己那不靠谱的哥哥,道:“你来见证我和你姐夫的同生共死,如果能活着出去,记住了,必须叫他姐夫,你要是不叫,我亲自打烂你的嘴巴。” 这一抹鲜艳的红色,只是刹那便冲进大军洪流中。 活下来的李青山,琴心,以及史家弟子和正阳山鬼墨等人,这会儿皆是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此时天上已经出现天地意志即将降临的异象。 这座金色云海最终化作了一头五爪真龙,不断在上空盘旋。 也就是在这一刻,黎朝的当代天子,走上了天云山。 他还在最后的白玉台阶上,身后,是一众带着面具的甲士,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弱于三境武夫的气息。 这一众面具甲士,是他黎朝最后的倚仗,也是他的底蕴所在。 李十三虚着眼睛,上空的真龙有些刺眼,他不得已只能抬手挡了挡,轻声笑道:“程谨严还真是靠不住呢,真的在最后倒戈了。” 他身后站着个红袍老太监,听闻此话,回道:“陛下难道忘了程亲王也是谪仙人吗?” 黎朝天子听得这句话,冷冷一笑,而今背叛的他,有什么资格称之为亲王? 他问道:“按照黎朝的律法,背叛的人应当处以什么罪?” 红袍老太监道:“回陛下的话,应该是株连九族的死刑。” 黎朝天子并不意外,只是稍显可惜道:“传令下去,将程亲王府的人,都杀了吧。” 老太监毫不犹豫的朝天上射出一支箭。 这支穿透云彩的长箭,哪里瞒得过程谨严的眼睛,可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似一切与他无关。 只有与他离得最近的黎阳,才看到了当程谨严闭眼时,从眼角掉下来的两颗晶莹。 天子箭从不轻易射出,一旦射出,便是亲王伏诛。 这一天, 天云山上激战正酣。 这一天, 黎朝国都,被世人称之为战神的程亲王府,被天子禁卫军包围。 第57章 黎阳的剑 黎朝天子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就这么以站立的姿势保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后数百人,也安安静静的等着。 等着这位能够将他们的命运彻底改变之人,做出最后的决定。 于是。 一座祭坛在他彻底登上去后,自天云山顶端的广场上升起。 祭坛不断向四方挤压,而遭受无数刀剑的大榕树,也终于在祭坛出现以后,彻底断裂,犹如虬龙的粗壮树根翻起了泥土,腥臭混合着留下的血水,被树干一阵阵的吞噬,可这一切,谁也没注意。 黎朝天子一眼便看到了尽头的程谨严,也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白衣少年。 黎阳和他遥遥相望,回想起降临南国时的光景,他是食客,而对方只是个店小二,还是那种狗眼看人低,见人下菜的主。 除却红袍老太监,还有两个人站在黎朝天子背后。 那个没有钱吃饭,想着拼桌的爷孙俩,这会儿正在后方冲黎阳挥手。 黎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挥手回应了一下。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那为何当时就不把自己杀了呢?黎阳目光有些疑惑,手持长剑的程谨严道:“每个降临此地的谪仙人,都有气数,你们自己感受不到,可作为掌控这一座天下的黎朝天子,只要还在位置上坐着,他就能看到你们头顶的气数光柱,而你,便是光柱最亮的那个,不然你以为凭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你吃饭的酒馆当店小二?” 剑仲这时候退了回来,依旧气度不凡,但浑身上下早不到一寸完整的地方,全然被鲜血换了个颜色。 凝固在头发上的血,让他看起来比修罗还要显得狰狞,握剑的手血肉模糊,白骨森然,背上还有条极长的口子,可以看到里边儿的白骨,只是血没有流了,剑仲吞下一颗丹药,道:“来时,师傅给了我三颗丹药保命,两颗用以肉白骨的神丹,剩下一颗用来强行破境保命之用,我现在还剩下一颗。” 他手掌一翻,黎阳看到那颗红色丹丸。 剑仲果断的吞了下去,一境巅峰的剑修,吞下丹药后,立即跻身到二境,可他本身便是剑道天才,越境杀敌只是家常便饭,这一刻,惊人的剑气从他体内爆发,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在丹药的冲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第58章 真龙天子剑 黎朝天子登台而上,祭台四方垂下金色光桥,广纳四方,海量的灵气机几乎实质化,直接倒灌向祭坛中央,于是,在五爪真龙降下时,灵气中央霎时间出现一把古朴的长剑。 异象出现的瞬间,众人都为之一愣。 激战中的剑仲见状,冲黎阳大声喊道:“古天庭的仙兵,真龙天子剑。” 言语之间,原本还在交战的众多谪仙人,只要还有口气的,纷纷震开纠缠中的士卒,全部冲向金色光桥。 凌霄大喝一声,一拳将面前的士卒砸倒在地,顾不得接下来会受到多少攻击,也要站在光桥上。 他已经输了一次,这次绝对不能输。 不光如此,随着祭坛中的长剑出现,各方蛰伏的势力也纷纷出现。 当那些人气质卓绝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来时,黎阳才发现原来降临的谪仙人居然这么多。 此前在天云山上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大部分都藏了起来,他们眼神冷漠,目光凌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隐藏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他们对祭坛的出现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甚至当黎朝天子下令屠杀谪仙人时,都没有现身,随着古朴长剑的现身,他们终于不再隐匿了。 光晕漫天炸开。 凌霄吞下一颗丹药,身上的拳意更胜,大武神的弟子,真的没有保命手段? 也直到这时候黎阳才发现,原来和自己交手时,他都还隐藏了实力,不仅如此,凌霄的境界早已跻身二境,而且特别稳固,没有半点是因为服药而强行破境之故,这点从他服下丹药后身体爆发的气势便可看出。 鬼墨见到出了正主,目光一闪。 琴心道:“上。” 后者嘿嘿一笑,自下了正阳山闯荡江湖,他不是最出彩的那个,可他却是活得最久的那个。 古人有言,明哲保身,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命还在,那一切都还有希望,若不是欠了大夏皇子一个人情,他才不会跟着凌霄他们出来和黎阳决斗,说到底他的目的便是最后一刻,保留底牌才能让他笑傲最后。 此刻,大毛笔往前一挥,脚下兀自生风,咻的一下便窜上另一端的光桥。 琴心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右手拄着伫立在地上的古琴,衣袍飞舞,长发飘飘,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终于不再只为了诗词歌赋辅助他人,得到真龙天子剑,便得到了整个归墟死海天地意志的认可。 谁能不动心,谁又能不眼热? 大夏九公主见黎阳无动于衷,赶忙说道:“黎阳,你发什么呆呢,赶紧上啊,那是真龙天子剑,是古天庭货真价实的仙兵啊。”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光桥上冲去。 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 隐藏在暗中的史家弟子,终究停下了脚步,他只是为了写书。 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的黎阳,那个少年,似乎还在犹豫,难道他不晓得古仙兵的重要性吗? 黎阳的确心动了,可他却忽然有种烦闷的感觉,不想去争夺这把剑,特别是在看到这几天相处不错的几个朋友,这么不顾一切后,那种失落感更甚。 原来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会为了宝贝而动凡心。 一直在布阵的老少爷孙俩,看也不看在光桥上奔跑的诸多谪仙人,只是静静等待着,黎朝天子抬手一挥。 在发出斩龙的命令后。 身后数百面具甲士齐齐踏步进入天云山山顶,可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散落在四周的谪仙人。 当引动整座黎朝的气运之后,黎阳清楚看到,在黎朝天子的头顶上,凭空倒垂下一座巍峨壮观的大殿。 大殿上空站着十尊巨石雕像。 每一个都那么的孔武有力。 黎朝天子仰天道:“先祖在上,今日,朕将借用黎朝囤积的所有底蕴,借天一剑,斩龙。” 吼! 正在与真龙天子剑融合的五爪真龙,冲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龙爪急速往下探出,所过之处雷电交加,狂风骤雨,强大的威力直接将行走在光桥上的所有谪仙人全部震落下来。 于是,早已布好阵法的面具甲士,开始迈动诡异的步伐旋转,由上往下看去,这群甲士的中央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黑暗的口子,似乎将天地都撕裂开来。 那些落下的谪仙人刚刚触碰到黑暗的边缘,便发出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被吞噬。 同时,在龙爪快要触碰到黎朝天子的一刹那,他头顶上空的十尊巨石雕像纷纷睁开眼睛。 黎阳亲眼看到其中一个从雕像中走了出来。 龙袍加身,眼含日月,威武不凡。 他大手一招,喊道:“剑来!” 咻! 天地间,自有一抹刺眼的光团在其手中汇聚,还有一道更加庞大的紫色光柱冲天而起,他握住剑,对着下方的后辈说道:“本王助你一臂之力,愿黎朝人人如龙,得以进入真正的大天下,从此逍遥人世间。” 他举剑斩向龙爪。 砰的一下,龙爪瞬间炸裂开来,无数金色光点从空中掉落,似天地间下了一场金色小雨。 黎朝天子俯身一拜,一步跨出,顿时站在光桥上。 那位替他当了一次龙爪的中年人,笼罩在其身上的紫气也骤然消散,原本在天空上的十尊巨石雕像,也跟着碎裂了其中一座。 “祝你旗开得胜。” 中年人喃喃自语,目光闭合,身影一晃化作米粒大小的光点镶嵌到走上光桥的黎朝天子身上。 黎阳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心里大为震撼黎朝天子的魄力,敢情那十尊巨石雕像,是坐镇黎朝气运悠久,能够保证黎朝一统天下的最后底蕴啊,是把老祖宗的最后真灵给搬出来了吗? 黎阳只觉得不可思议,再看向掉落下的凌霄,眼看他就要挨着面具甲士的黑暗洞口时,身子在半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骤然弹开,直接落到自己跟前。 凌霄喷出一口鲜血:“太狠了。” 剑仲也是重新冲了回来,呼吸急促,剑气也濒临破散。 黎朝天子再次往前走出一段距离。 便又有无数谪仙人落下,但光桥上,还是稳稳当当的走着数十人,他们身上有的符箓旋转,有的大鼎镇压,更有甚者以圣人手笔护体,一步一步往光桥尽头走去。 第59章 出手 这些隐藏在最后才出手的谪仙人,才是真正的巨头,相比较一直活跃于天云上的谪仙人来说,在他们眼里,这些就是陪衬他们的绿叶。 剑仲认出了其中一个,尤为慎重地道:“走在第三座光桥的第一人,好像是散修宋葬的弟子,宋远山。” 凌霄也认了出来:“青年才俊榜前十,最有希望三十岁结丹的绝世天才,修行一门六道轮回剑法,此剑大成后能剑斩轮回,一直听说他在闭关,没想到竟然参与了这次试炼。我和他比起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据说宋远山跻身二境时,以大夏五岳正山的东王山为映照物,气势非凡,直接无暇。” 青年才俊榜,囊括大夏的年轻一辈,也不知道是谁创建的,似乎只要人气过高,就能上榜,但想要排名往前,极为困难。 凌霄汗颜道:“我虽然是大武神的弟子,可排名才刚刚进入前百。” 剑仲自嘲一笑:“九十九名,见笑了。” 说完,盯着另一处光桥上的少年道:“那个人叫苏年,青年才俊榜前五,师傅是古天庭一位大仙人转世,曾担任过书山的客卿,后和书山的一位圣人翻脸而大打出手,一己之力,将那圣人打得吐血,并带着弟子潇洒的下了山。” 黎阳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夏的疆土无限远,远到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其国威深重,得到大天下的天地意志认可,拥有赐封山水正神,城隍土地,以及各大仙家宗门的权力,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大夏天子许可,说一句剥夺某山的宗字匾额,那么,那座山所在之地便会受到天地挤压和排斥,洞天福地的灵气瞬间消散。 大夏已经如此厉害了,就更别说坐镇大夏最上方的书山了,当代至圣先贤几乎成为了天地代言人。 那么,那个叫做苏年之人的师傅,敢在如此威慑之下,还把书山圣人打得出血,并且平安无事的离开,是有多么恐怖。 天下之大,实在是无边无际。 天骄如过江之鲫,黎阳这才明白了掌柜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意思。 他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想要成为人中龙凤,只有不断往前,踩着他们的名誉往上爬,才算是真正的登峰造极,会当临绝顶。 黎阳深吸了口气,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激荡,凌霄看他依然没有出手的意思,问道:“你不想去试试看吗,万一拿到那把剑呢,虽说希望渺茫,可去做了才有希望,站在这里看着,也只能成为过客,修行一道一定要独断专行,不能犹豫。” “这只是你的道。” 黎阳陷入沉思,其实当那把剑出现时,心里的冲击比别人更浓烈,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把剑,好像在召唤他。 黎阳不信有这种狗屎运,更不信天上掉馅饼,也许这种召唤,是在蛊惑人心也不一定。 说到这,大夏九公主也被人无情的打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是,打她下来的正是刚才被议论的苏年,她运气算好,落下的方位避开了面具甲士摆阵的地方,她在地上狼狈一滚,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便不假思索的跑到黎阳所在之处。 脸色通红,目光几乎喷出火来,光洁的手臂上全是还在流血的刀口,她缓了缓起伏的心:“那苏年我记着了,回头定要让父皇好好收拾他。” 凌霄暗暗一叹。 剑仲只当是没听见。 随着越来越多的隐藏天骄走上光桥,这位黎朝天子终于加快了脚步,可他的存在先天性便比别人更加艰难,正在融合的五爪真龙再次一掌拍下。 这一次, 剩下的九座巨石雕像再次炸裂一个,走出来的是一位面色和蔼的老人,他眯着眼睛,看着祭台上的光景,大笑出声:“老爷子我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拿下真龙天子剑,重回人间。” 黎朝天子拜了拜。 便见老人的身子膨胀到数千丈,一拳砸向真龙。 这一次气势犹胜从前,扩散的余波几乎将光桥上的所有谪仙人全部震落在地,剩下的几个人中,有刚才的苏年,还有宋远山,当然,黎朝天子也位列其中,他眉心闪烁着妖异的光彩,做完这一切后,老人身体消散,最后一点真灵亦如先前那位一样,融进黎朝天子的眉心。 剑仲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惊讶道:“他好像在吞噬黎朝这些年来积蓄的所有底蕴。” 众人看向高空。 黎朝天子头顶上环绕的大殿和余下的八座雕像,在此时都已经缩小了不少,尽管如此,带给人的威压也并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更加真实。 第60章 算计 在旁人看来,大因果是一种机缘,可在黎阳眼里,这又何曾不是一种不堪重负?他也不想登上光桥去和别人抢夺机缘,老实说,归墟死海这片天地中的人,已经够凄惨的了,如果让他们知道本身的存在,只是类似于海市蜃楼,不疯了才怪。 剑仲追了上去,一剑斩下四周的士卒,问道:“跑那么快干嘛,忙着找死啊。” 黎阳笑道:“机会难得,现在这光桥上只有这几个人,那我获胜的概率就凭空多了几分,若是在混战中上桥,不知道会遭到多少的攻击,我才不想当活靶子呢。” 剑仲佩服道:“论算计,要数你黎阳。” 凌霄在后边喘着气:“牛啊,黎阳,看不出来能这么想了?刚才还劝你劝不动,现在到学会自个儿找理由了。” 黎阳嘿嘿一笑。 下方的确少有谪仙人上桥,特别是经过刚才那一战后,此时站在桥上的,除却黎朝天子外,便是凌霄刚才所说的几人,苏年,宋远山,以及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小秃瓢引起了黎阳注意。 剑仲低声道:“那是佛子,修的三世法,前世今生与未来,现在是他的第二世,今生。” 剑仲补充道:“看见他脚下的金莲没,佛家大成者以金莲功德论,十二品就以是极品了,他的是二十四品,而且不是金莲,是青莲。” 黎阳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你看看就知道了。” 黎阳嗯了一声,持剑往前走去,光桥到祭坛边缘还有一段距离,但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似乎桥上的规则便有所不同,专门针对踏桥之人。 黎朝天子走在最前方,他此刻汇聚了整个黎朝的气运,连老祖宗的巨石像都召唤过来了,有他们傍身,如履平川。 苏年和宋远山看不出什么异样,在他们眼里就没把桥上的异象放在心上。 对面桥上的佛子心有感应,朝着黎阳的方向扭头,面色祥和,目光温柔,他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但下一刻,黎阳便见到这悲天悯人的小和尚,忽然祭出一把青色长剑,朝着前方一声呵斥,速度骤然加快,青色长剑扫荡身前的异象,长风破浪。 剑仲佩服不已,道:“二十品青莲剑,可以随着他一起成长,如果成佛的话,青莲剑很有可能演化成他的准仙兵。” 黎阳羡慕道:“我就羡慕你们这种有大师们赐宝的人,不像我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试炼一波三折,差点死翘翘。” 凌霄和剑仲同时抿起嘴巴,眼里的酸味实在太明显。 穷人家的孩子会让坐镇黎朝二十年的亲王程谨严,忽然转性当贴身护卫?大夏九公主他爹会指定为驸马爷? 扯犊子呢。 真把我们的智商当成小白菜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想把黎阳从桥上推下去的冲动。 黎朝天子看也不看四周,只是闷头往前走去,刚才的真龙接二连三被阻拦,似被激怒了,庞大的龙影死死缠绕四座光桥,张开血盆大口,要向已经走完三分之二路程的黎朝天子。 “现在是好机会,他在拉仇恨,咱们可以走快点了。”黎阳说完,加快了步伐,但没听到凌霄和剑仲的回应,不由疑惑的回头,却看见这两人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站在那不动弹。 凌霄在原地转圈,目光茫然,时不时的出拳,还偶尔呐喊两句,剑仲比他稍微好点,长剑挽了一朵剑花,差点就当头劈在凌霄身上。 黎阳赶紧走了回来,刚要伸出手,耳边便传来程谨严的传音:“他们在过自己的心魔,你不要乱动,否则会害了他们。” 黎阳朝下方看去,落下去的谪仙人聚在一侧,也没有继续登桥的心思,而刚才守在桥下的面具甲士,正准备结阵对他们发动进攻。 黎阳点了点头,只能心里默念祝好运后,便自己往上走了过去。 还别说,这桥的触感很舒服,跟棉花没什么区别,而且一派祥和,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忍不住要打瞌睡,黎阳猛地一精神,瞪眼一看,自己已经走到光桥边缘,只差一步就要掉下去。 他倒吸了口凉气,就那么短暂的几个呼吸,差点就着了道,他强忍着脑袋的浑噩,嘴里念念有词。 可惜没人听得见。 “婢儿保佑,老板保佑……” 此刻,他脑袋中只有婢儿那张凶神恶煞挥舞着菜刀的小脸,还有掌柜那张满脸胡子拉碴的落魄。 如果说人的记忆是感情的寄托,那么此刻黎阳翻出来的画面,便承载着他的一往无前,因为掌柜经常对他说我于月下饮残酒一口,他朝便青云直上九重楼。 今儿个,轮到自己了。 黎阳重重往前一跨。 于是,真龙注意到了他。 当那双不蕴含半点感情的龙眸看过来之时,黎阳背脊瞬间被冷汗打湿,无法形容那种平淡,如同一潭死水,看起来如此令人心悸。 他无法想象正在遭受真龙猛攻的黎朝天子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可人家却一步没有停留,一直都在前进,另一侧的苏年,宋远山也是这样。 丹田气海,那个化身为神祇的少女,这会儿正陷入一种玄妙的状态,她身上有妖族血统,加上本身又携带着黎朝气运,在真龙看过来时,如触电了那般,眼里闪烁着玄而又玄的光芒,连黎阳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气海中央最深处,有个庞大的黑影正在来回游动,似乎想要破海而出。 苏年终于停下了脚步,到了一定位置后,都会遭到真龙的反弹,宋远山和佛子也好不到哪去。 要数最惨的还是黎朝天子,这会儿正被狂风暴雨打着。 后者手里多了一枚玉玺,举起来后,天上的巨石雕像再次走出一个老人,想也不想便一头融入那枚玉玺中。 “恭送老祖。”黎朝天子说完这句话,玉玺迎风变大,径直砸在真龙脑袋上,嗡的一声,真龙的龙角居然都被他给砸断了,但玉玺也在一击过后回到了他的手中,光芒黯淡,正面碰撞处出现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痕。 随着玉玺的破裂。 远在另一端的黎朝上空,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狂风暴雨,而且转瞬即到,愈演愈烈,没有半点要消停的意思。 “黎阳,不要回头,小心。” 第61章 当仁不让 不说还说,这一说,他还偏偏就回了头。 程谨严看到这一幕,伸手捂着脸道:“完了。” 大夏九公主气势汹汹道:“你故意害他的是不是,明明知道他正在经历自己的心魔考验,还让他分神。” 程谨严瞥了眼大夏九公主,默默不语,随后拉开彼此的距离,站在所有谪仙人最前边,受命斩杀谪仙人的面具甲士还没有停止动作,他们不死,陛下便拔不了剑,这是死命令。 后方, 爷孙俩走了出来,少年问道:“爷爷,非要把他们全部杀死吗?” 老爷子爱怜的摸了摸他脑袋,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有些于心不忍,此方天地的人拔剑,有违天道,除非斩杀所有谪仙人,用他们的血祭天,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还有便是杀了谪仙人把这一切归纳给妖族,如此一来,即使归墟死海破碎进入大天地,也不会受到牵连,反正死无对证。 无论从哪点看,这些谪仙人都必须死。 老人开始掐诀,随着他默念出声,一股阴郁的气息逐渐从天云山四周出现,相较于金桥上的璀璨,这会儿浮现的阴云犹如打开了阴间,置身于中央的人犹如在冰火两重天的环境中,一面遭受炎热的炙烤,一面又要抵挡来自下方阴云的侵蚀,岂是一个爽字可以解释得了的。 众谪仙人没办法,只能报团取暖。 琴心恢复了老本行,继续给大家弹琴,史家弟子一本书祭在天上,与琴心配合。 李十三心惊胆战道:“这尼玛的还像话吗,这干的都是人事儿?我还真是倒霉倒到姥姥家了。” 大夏九公主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还没死呢,瞎说什么。” 程谨严直勾勾的看着掐诀的老头,他敢确信,对方绝非人类,但也非阴邪之辈,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只得死死的看着对方,稍有不妙便拔剑砍之。 黎阳一屁股坐在地上,耳边回荡着刚才的那句小心,在睁开眼时,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他长发披肩,腰悬葫芦背负长枪,面容俊朗,神采飞扬。 黎阳根本就不认得他,而且他敢肯定刚才金桥上没有这个人出现,否则,凌霄和剑仲早就告诉他对方的底细了。 刚要开口询问,对方目光一沉,抖擞间长枪落于手中,直直朝他刺了过来。 黎阳心头悚然,这一枪又快又狠,他赶紧避开这一枪,铁剑条横扫过去,却被对方的长枪弹开。 黎阳大吃一惊,铁剑条的威力他很清楚,看起来很糟糕的模样,可威力巨大,和剑仲一战都只掉下了米粒大小的铁锈,但刚才却被对方直接反震开来,不带半点犹豫的,顺着铁剑传到身体的余力,将他再次震得坐落在地。 “阁下……” 黎阳喊了一声,对方根本不搭理他,快步入风,身法如龙,在半空猛地一旋转又一次刺了过来。 这一次黎阳退无可退,只能持剑抵挡。 但就在长枪即将落下来的时候,那个人却又猛的收回了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黎阳,目光有了一丝感情色彩:“不合格。” 说完提枪便走。 黎阳瞪着眼睛看向四周,不仅他站在原地,所有金桥上的人,全部同他一样,再也无法往前走进一步。 面前多了一道无形的气墙,无论怎么用力都穿不过去,与此同时,佛子所在的金桥上,爆发出一道刺眼青光,漫天剑影一层一层的叠加,最后挥向前方,再看佛子,一步往前跨出,顷刻间便到了金桥的尽头,只差一步,便可登上祭台。 就这么短短的瞬间,苏年和宋远山都使出了压箱手段,纷纷破开挡在面前的气墙,随即便被传送到了祭台上,而黎朝天子,在此时完全将天上的巨石像融合,他眉心出现了十个光点,构成了一朵火焰图案。 他大喝一声,一掌拍了过去,四周传来凤鸣声,他浑身上下都冒出一团灼热的火焰来。 “难道说只有蛮力才能破开?”黎阳满脸无奈,他没有这么深厚的底蕴,哪有宝物供他驱使。 但在这时候,心神却忽然传来曦遥的声音,隐约中带着焦急:“用你最强的一剑,不要问为什么,剩下的交给我。” 黎阳不敢迟疑,凝神屏息,一剑! 轰隆隆! 下方所有人都被这一剑给惊住了,唯独黎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耳边只有曦遥着急的催促声:“赶紧往前走,千万不要再回头。” 黎阳嗯了一声,往尽头跑去,这一次他没有碰到气墙的阻挡,而在离开那片范围后,金桥便将他送到了祭台上。 此时,祭坛上一共站着七个人。 龙袍加身,黎朝气运汇聚一身的黎朝天子,打得圣人吐血的牛逼人物弟子苏年和六道轮回剑的宋远山,三世佛法的佛子,还有两个少年,为一男一女,他们是双胞胎,只是气质极为不同,一个冰冷,一个温暖,几人看着最后传过来的黎阳,都是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候连接祭台的金桥也开始消散。 没有跟上来的剑仲和凌霄凌空掉了下去,他们下方便是面具甲士布下的阵法,黑暗的气息依旧在吞噬着一切,不无意外,他两人若真的掉进那道阵法中,必死无疑。 黎阳看着祭坛中央的真龙天子剑,也许是隔得近了,那股子召唤便更加强烈起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去拔剑,他忍住了心里的冲动,曦遥的呼喊就在耳边,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两张面庞。 也许相识不久,也许还未建立感情,可那种天然的感觉,让黎阳觉得,自己应该去救人,而不是拔剑。 于是他背向众人转身,随之高高跃起,跳向还在半空中的两个少年。 我想救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帮了我。 一境填海只能吸收灵气储存强化身体,还做不到御风远游,黎阳也只是借力,但前者坠落速度太快,眼看就要来不及了,黎阳便干脆将铁剑条砸了过去,砰砰两声,迷愣中的剑仲和凌霄在铁剑条的撞击下,纷纷偏离了坠落地点,落在天云山的另外一侧。 等他们睁开眼睛时,只看到黎阳那张灿烂的笑脸。 嗡—— 刹那之间,不见了踪影。 程谨严,琴心,李青山,史家弟子等一众稍微熟悉黎阳的人,无不是呆愣当场。 连祭坛上的几人都同时探出了脑袋,只是他们眼里更多的莫名其妙和不解。谁也不知道在刚才短暂的一瞬间,黎阳到底想了些什么,会让他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连坐镇他气海的神祇少女,也是一脸茫然。 也许只有黎阳自己才知道,那是他一直贯彻的四个字:当仁不让! 第62章 契约 行于光明之下,才能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心,但更重要的是,这才是他所想的天下,行善事,得善果,善始善终。 诧异很短暂,很快众人便收回了目光,死一个黎阳和他们没有关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拔剑,谁拿到剑,谁就能获得归墟死海天地意志的认可,成为这片天下的第一,那么修真大道,可期! 众人看向插在祭坛中央的真龙天子剑,眼神火热。 却迟迟无一人动手。 近在眼前,却无人敢去拔剑,谁都晓得谁先出手便是众矢之的,都不想在这时候成为出头鸟,毕竟天地意志化身的真龙还未与剑完全融合,凶恶的龙气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 他们在等,走到这一步,只需要真龙完全融入天子剑,届时,才是真正的开始。 …… 不无意外,黎阳掉进了面具甲士的阵法中。 一支由三境武夫和炼气士组成的军队,再加上一个怪异的法阵,任凭谁掉进去都难逃一死。 黎阳就这么在众人眼前,消失在黑暗中,连个泡都没来得及冒。 李青山久久回不过神来,回想和黎阳的第一次相识,第一句话,这个温文儒雅而又有着自我强烈意识的少年,便给他留下了好感。 他敢在危机到来时挺身而出。 他能面对自我进行超越和挑战。 他是当之无愧的——小君子! 史家弟子下笔如刀,将这一幕写在书籍中,碧落惊风云,七尺高的黄色才气冲天而起,而他的境界也骤然间跻身二境,可他面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浓郁的哀伤。 天下就该多一点黎阳这样的人,可天下,也快让这种人死光了。 琴心和鬼墨对视一眼,前者感到惋惜,后者依旧愣神,但更多的还是意外。 “你姐夫没了。”大夏九公主痴痴的道。 大夏皇子眼神黝黑,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似乎有淡淡的庆幸,也有一丝不甘,还没来得及交手呢。 老爷子还说着碰到黎阳便让他教训自己呢。 该死的。 居然死了。 大夏驸马爷死了? …… “黎阳,后悔吗?” 黑暗中,黎阳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荒芜,他仔细看了看,好像掉在一片海中,大海无边,看不到尽头,面前站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灵动少女。 黎阳猛地坐直身体,少年望着她捂嘴而笑:“没想到这么快就来陪我了。” “曦遥……”黎阳张嘴,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如同鬼魅那般嘶哑,落在自己耳中都显得那样瘆人。 曦遥嗯了一声,轻轻的望着他,然后从高台上跳下来,站在他身边,亭亭玉立:“刚开始我很纳闷,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忘了自己来这里的使命和任务吗?黎阳。” 曦遥本来是他的填海神祇,而今能在这里相见,黎阳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连带着她一起到了阴间,面上涌现愧疚之色,避重就轻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曦遥还是笑得很温和:“没关系啊,反正我又不是活人,这么一想,倒借你的福,真正解脱了,没准能一起入轮回呢。” 这么一说,黎阳也觉得有道理,但心里反而更愧疚了,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想了好半天才道:“掌柜说道理行不通的时候就用拳头,妖魔道下的牛哥和九姐,让我学会最强的拳法和最强的剑,说这样才能讲道理,可我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位圣人说:当仁不让,又说人之初性本善。” 少女哭笑不得,竟因别人的一句话而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她不知道该说这家伙,是傻白甜还是太天真,然而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依旧会不受控制的感动,不是因为黎阳此前的行为,而是在他走了这段路后,还是这么做了,也说了。 不由得想起水桥寺的种种,那会儿做了错事的少年,也是耷拉着脑袋,却从未否认自己犯下的错,还鼓起勇气承担了,那种不解释和担当,让少女心湖起了波澜,美目更是有涟漪不断荡漾。 少女好奇问道:“那本书叫什么?” 黎阳尴尬的抠着脑袋,道:“不知道呢,我也是从掌柜那随意翻看到的摘语,原本打算到了大夏都,就买来看的,结果有人告诉我那本书已经成为禁忌了,各地停止了售卖,而且全部销毁了。” “我还想去见见写这本书的人,估计没机会了。”这句话,黎阳在心里默默说着。 人之初,性本善。 这六个字多美啊,黎阳呢喃着这两个字。 浑然没见到旁边的少女,身体越发的缥缈起来,那双原本冰冷的眼神,在这六个字后,变得极为柔软,而且,还有一丝坚定。 “黎阳,你知道我有半妖血统吧。” 黎阳点头,道:“你说过。” 少女笑问:“那你知道妖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黎阳费解,妖在大天下便是个禁忌之词,只有大世家和山上仙家才有资格去讨论,人间哪有机会去听这些秘闻,每天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少女叹了口气,可能觉得这么说话有些累,便挥了挥手,于是,这片荒芜的大海,便多了点生机。 黎阳对她的手段也不显得惊讶,只是好奇问道:“你能控制这里?” 少女骄傲道:“那当然,我是这里的神。” 说着话,场景一变,再看,竟是在一间干净的闺房中。 黎阳站在那不知所措,还是头一回进女孩子的房间,当然,婢儿不算,那是个男人婆,长大了也算不得女人,没人要。 少女指着旁边的凳子,道了声坐,款款给他倒了碗酒。 黎阳神态沮丧,如丧考妣,闻着酒香喉咙不受控制的动了动,反正也死了,那在轮回前喝上一碗美酒,也不算辜负了自己,这么想着,没来由的豪情顿生,一饮而尽。 少女再给他倒满。 “曦遥,你想跟我说什么。”黎阳放下碗,问道,他也想知道答案。 少女坐在他对面:“归墟的来历,你应该知道了,本就是古天庭下的四极,这里边压着什么你知道吗?” 黎阳怯生生道:“妖?” 少女仰面而笑,和她文静的面容不同的是,这番笑意却极为霸道和狂妄,与她本身显得格格不入:“对,妖,的确是妖,而且是大妖,放出来能让天地都变脸的妖。” 黎阳倒吸一口凉气:“那你?” “我啊?”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只是有妖族血统,也算不得纯粹的先天妖族,大妖早就没了,该死的死,该镇压的压,如今世间没有一个妖行走,因为天地变了,没他们的容身之所。” 黎阳想起妖魔道下牛哥对他说的话。 虽然没问,可心里也知道是什么。 少女忽然站起身子,一脸豪气:“黎阳,我们签订一个契约,怎么样。” 第63章 归来 书山的思过崖,这一袭白衣提着笔,久久落不下去,旁边静候的老者忍不住看了眼,纸张空白。 老者平静问道:“你在害怕?” 这落魄的白衣青年还是保持着提笔的动作,但嘴上可不服软:“怕什么,我刘知夏来到这世间,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大道被阻,无非就是个死字,你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老者再次问道:“那为什么迟迟不肯落笔。” 白衣青年作势就要写上两句,笔尖在一尘不染的白纸上沾了两滴墨汁,他轻轻道:“人这一生,如这个字,只有两笔,一撇一捺。” “一撇是人间执念,一捺是天下苍生。”老者抚着长须笑了笑:“天下又不是你的天下,用得着你操心吗?” 是吗?白衣青年心里也这样问了自己一句,可眼前,却总是挥之不去的出现一个少年的面庞来,这天他心神不宁,想要推演天机却发现书山上空一片混乱,他既然被圣人囚禁于此,便要尊了这个礼数,于是来到思过崖想写点什么。 对于老者这番话,他是认可的,肆意狂想的人间,该有少年鲜衣怒马踏江湖,他终于落笔了。 只有四个字,坦荡,安康。 老者道:“你还是这样固执,再这么下去,大道不稳,不仅会跌境界,还会伤到你的文胆道心,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 老者提着扫帚打扫过道,不在和他谈话,而后者却在落笔后,心里的积郁一扫而空,望着明媚的天穹,是的,一生坦荡,无愧于心,我是这样的,那么你,也应该是这样的,对吧,小黎阳。 …… 当真龙完全融入天子剑后,天云上没来由的一震,早已石化的单申河水神,在此刻苏醒过来,他们本就不算沉睡,所以也算不得苏醒,只是不能掌控身体,而今天地意志融入天子剑,他们自然会重新掌控身体,对于山上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山神念道:“那狗日的黎朝天子,不是个人做的。” 水神娘娘道:“他不是人吧?” “弄他去。” “你敢吗?” 水神娘娘一句话便让山神彻底没了脾气,他还真不敢,这会儿的黎朝天子完全吸收了黎朝的气运,几乎等同于拥有整个归墟天下的气运加身,只是少了认可,不列为正统罢了,但对他出手,也等于自寻死路,无异于与天作对。 能对黎朝天子动手的,只有站在祭台上的几个人,这几个走过金桥,被天地意志认可争夺的几个谪仙人,然而山神和水神最为器重的少年,竟没了,掉进面具甲士的大阵中,死了。 够操蛋的这个结果。 山神骂骂咧咧,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少年来,眼见他有了希望,现在又眼见希望落了空,黄粱一梦。 …… 剑就插在那里,静候宠幸,谁拔剑,谁便是头筹。 苏年说了个请字,先跨出一步,其余几人紧跟了过来,虽然不敢,却也不想落后,黎朝天子道:“现在下去,我可以让你们活着出去。” 不论是苏年,还是宋远山,亦或者佛子,都没将这话放在眼里,小小归墟死海,一个古天庭的碎片,弹丸之地的小小皇帝,还入不了他们的眼睛。 祭坛下, 剑仲和凌霄很不是滋味,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拔剑吗? 这时,凌霄忽然咦了一声。 剑仲闷声道:“咦什么咦,见鬼了?” 凌霄抬着头,指了指,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剑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脸惊骇:“还有鸟能飞到这上边儿的?” 众人都被他俩的对话所吸引,纷纷抬头,无不是大吃一惊,程谨严的境界高,目力比他们看得更远更清晰,他知道,那不是鸟,是一个黑点。 黑点…… 这个想法让程谨严自己都乐了。 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强大如他,脸上也出现骇然。 那分明是一个少年,正以极快的速度御风而来,笔直而下,瞬息之间便越来越清晰,当少年的轮廓出现在众人眼中时,骤然之间,凌霄忍不住爆了句我草见鬼了。 那是黎阳。 踩着铁剑条从天而降,如天神降临,轰然坠落人间,本以为他会落到地面上,谁知忽然一个急拐弯,眨眼出现在祭坛上。 “是他吗?”李青山揉了揉眼睛。 凌霄砸吧嘴道:“有点像。” 剑仲阴沉着脸道:“能不能自信点,就是他好不。” 这一刻,所有人都长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幕会是真的,因为,无论如何,落入大阵的黎阳,都不该以这个角度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就算侥幸不死,也不该从天而降,真当是天神降临啊。 黎阳站在祭坛上,这里本就该有他的一个位置,风尘仆仆的脸上英姿勃发,指着插在中央的天子剑,毫不客气的道:“我觉得这把剑应该让我来才对,你们觉得呢?” 他笑得两眼弯弯,洁白的虎牙略显调皮。 在这几人的心里,这种越过金桥上来的人,不应该被祭坛接受才对,可他站了这么久,都没有半点反应,难道说祭坛认可他了?不应该啊,那刚才的金桥岂不是白走了? 正当他们各自反应的时候,黎阳已经朝天子剑走过去了,伸手就要拔剑,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佛子念了声我佛慈悲,下一刻便举起手中的念珠朝他砸了过去。 “不自量力。” “找死。” 苏年和宋远山同时开口,纷纷祭起手中武器。 黎朝天子更是气得不行,走到这一步还能被人截胡,还要不要人活了,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想把黎阳拍到地上爬都爬不起来那种。 当这僵持的平静被黎阳打破后,祭坛上,终于变得风起云涌。 黎阳被念珠砸了一下,脑袋顿时起了个大包,看着来势汹汹的黎朝天子和苏年等人,很认真的想了想,你们这么久不拔剑,不就是等着我来拔吗?怎么,这还有错了? 大夏九公主长舒一口气,双手抱胸,眼里有了神采,对着阴晴不定的大夏皇子道:“我就知道,本公主看上的男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的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