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怼你不成佛》 第1章 《不怼你不成佛》作者:苏城哑人【完结+番外】 文案:身为天隐寺当代第一人,无厌因怼人不倦,死不悔改,在被大和尚们踢进佛堂修身养性几十年后,被派往凡间,负责怼醒犯贱的玄剑宗少宗主,程思齐。 然而…… 这世间,总有一个人,任你狂风暴雨如何怼他,他也岿然不动,抱你撒娇。 无厌:你是小狗吗?舔什么舔!不要舌头老子给你拔了! 程思齐:秃驴,抱抱。 无厌:……抱。 原名《怼不死你不成佛》 因原名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所以改成《不怼你不成佛》 cp:不是什么好东西佛修攻x就喜欢坏东西剑修受 修仙境界划分,由低到高: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大乘、渡劫飞升。 阅读须知:1主攻1v1,本质互宠,偶尔小虐怡情,仙侠,瞎瘠薄扯。2极端攻控受控勿入,考究党慎入。拒绝写作指导。3攻受性格不完美,各有缺陷,不喜请点叉。4谢绝扒榜转载改编。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厌,程思齐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浓云覆压天穹。 酷热烈烈的时节陡降下一场潮鸣风瑟的暴雨,淹没闷燥的蝉声。电光如织,裂天横行,狂风扑卷着将任务堂的木窗打得噼啪作响。 小沙弥真言缩在桌后,整理着天隐寺的任务玉简。 因着有金丹弟子在渡劫,天隐寺的大半人都去看了,所以今日的任务堂便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寥寥几个人,也都心不在焉地,压低了声音在讨论外边这场惊天骇地的天劫。 “无清师兄这场天劫当真浩大啊。” 一个瘦和尚感叹,语气有些唏嘘,“五十年前要说起宗门内最有希望成就元婴的,谁能想起这位不声不响的师兄?提起来都是住持座下的那位无厌师兄。” 旁边的胖和尚语带敬慕,低声道:“无厌师兄八岁引气,二十筑基,不到四十就结成了金丹。一场凌霄会打遍同代天骄,战力非凡,惊才绝艳,那可是压得整整一辈人抬不起头啊……绝对是当年最有希望结婴的。” “但也只是当年。” 瘦和尚叹道,“如今五十年都过去了,无厌师兄还停在金丹巅峰,寸功不得进,是比不得其他师兄师弟了。” 胖和尚不太服气:“这五十年,若不是住持非要将无厌师兄关入禁闭佛堂那等灵脉断绝、不能修行的地方,无厌师兄说不定早就碎丹结婴了!” “碎丹结婴……谈何容易?” 瘦和尚似了解些内幕,声音压得更低,“住持关无厌师兄禁闭佛堂,实是为了师兄好。战力非凡……又不是修的怒目金刚,得到这样的评价,对咱们佛修来说,当真是好事吗?刑堂长老当年就说,无厌师兄……杀性太重。” 胖和尚悚然:“莫不是当年延洲灭国一事……是真的?” “噤声!” 瘦和尚低斥一声,向四下扫了眼,不再敢搭话了。 真言听了两声,听不太真切,但真传弟子无厌因桀骜不驯被关进禁闭佛堂的事,整个天隐寺就没人不知道。五十年来,各种流言各种说法,真言也听了不少,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无厌本人和住持才能说得清了。 这一胖一瘦两个和尚先后挑了任务走,任务堂便再没其他人了。 真言将玉简归拢,低头从桌子底下掏出两本佛经来,正要开始诵经修行,却一抬眼,看见了一片轻雪般的衣角。 冰沁霜凉的幽幽佛香荡开,驱散了潮浓的雨气。 一只修长劲秀、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了过来,拿起了一枚玉简。 “无、无厌师叔?!” 真言一抬头,惊得佛经都掉了。他万万没想到方才被八卦的主角此时竟出现在了八卦现场,也不知他听没听到那些议论。 手忙脚乱站起来,真言尴尬又忐忑道:“恭、恭贺师叔出关。” 这关了五十年才重见天日,是得恭喜一下。 无厌并没有在意执事小沙弥的失态。 他捏起那枚玉简,于眉心一贴而过,略一扬眉,似有些疑惑:“这就是玄剑宗的那个任务?” “您说的是玄剑宗发布的,那个八大仙门悬赏任务?……就是这个。” 真言定下神来,一边回答一边偷瞄着无厌,顺便悄悄地把自己桌子上的其它任务玉简往旁边挪了挪——免得一会儿全遭了无妄之灾,被这位无厌师叔捏成渣。 虽然这位无厌师叔从外表看,一点都不是什么暴躁和尚。 无厌在佛修这一行当中,其实算是长得最有卖相的那一种—— 模样年轻,长眉俊目,脸线清晰利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唇自有上翘含笑的温柔纹路。眯起眼看人时,会给人一种专注而深情的错觉,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但这只是表象。 五十年前被无厌这张脸坑惨了的真言小和尚对此深有感触。 真言觑着无厌的神色,小心问道:“无厌师叔不喜欢这个任务的话,可还要看看别的?” 无厌眼一抬,笑了笑:“不用。跟我讲讲这个任务。” 真言有点诧异,但还是思索了下,开口道:“任务玉简里的内容您也看了,这个任务说来也不难,就是去凡间帮玄剑宗的少宗主程思齐结丹。师叔您……闭关这么多年,可能不知道,程思齐是这几十年间修真界最为杰出的天才,如今才二十出头,便是筑基巅峰,将要结丹了……不过他这金丹不太好结。” 第2章 “不好结?” 无厌撩起袈裟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手指慢吞吞地转着佛珠,挑眉道,“怎么个不好结法?” 真言不敢隐瞒,倒豆子般将这任务的消息全说了:“师叔有所不知,这位程少宗主修的乃是极情剑道。修这一门剑道十分难,必然要是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洒脱人物,对这世间各种因果感情都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程思齐前期顺畅至极,但临到结丹了,却生了心魔。” 无厌漫不经心的神情略微一凝,低垂的眼睫缓缓抬了起来。 真言也为程少宗主心酸:“修真界只听说过结婴心魔劫,还未听过结丹有生心魔的。而且程少宗主虽然心魔缠身,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什么,更谈不上去斩心魔……” 听着这前因,无厌已然猜到了玄剑宗那帮脑子一根筋的铁疙瘩会怎么做。 他笑了声,道:“所以说,玄剑宗程宗主为了帮自己儿子看清并斩除心魔,便启用秘宝,抽了程思齐的神魂,送他去转世投胎给别人当儿子了?” “呃……正是如此。” 真言筛掉无厌话里的讥讽,点头,接着道:“其实程少宗主入凡已有些年了,虽然与他有因果的人不能去查探,玄剑宗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但当初投胎的人家是精挑细选过的,料想也差不了……直到前天,玄剑宗弟子阁里程思齐的命牌突然裂了一半……” “玄剑宗上下都急坏了,但他们宗门的人都跟程思齐有因果,亲自去了会干扰天数,便只好在八大仙门内部下了这道悬赏任务,要找个与程思齐没有半分因果牵扯的,金丹以上、战力强横,还为人正派的修士……赶去救救场,帮帮忙……” 听到这里,无厌总算明白他师父不满一百年就把他从禁闭佛堂里媷出来的原因了。 金丹巅峰,战力超群,还是在程思齐出生前就被关了禁闭,跟他半分因果都没有的—— 别说整个玄剑宗、天隐寺,就是满修真界,也少有比他无厌更符合这个条件的。而且最重要的,他很需要玄剑宗悬赏清单里的无根天水。 无厌一招手,那枚任务玉简便飞到了他手中。他把玩着玉简,扬唇笑了笑:“这任务,我接了。” 这时候直截了当接下任务的无厌根本不会想到,他接的压根儿不是什么任务,而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在任务册上烙下神识,又让真言通知玄剑宗撤了悬赏,无厌才袖了玉简,踏出了任务堂。 天隐寺巍峨佛殿三百八,骤雨笼罩。 无厌冒着雨飞回了自己的洞府。 他在禁闭佛堂一窝就是五十年,这洞府也整整五十年没人来过,四处都是积灰。一道除尘术用了五遍,才勉强可以落脚。 如今修真界与凡间泾渭分明,分隔得相当厉害。任何修士要想入凡,都得自封修为,不以超脱世俗的力量去干涉凡人的生活。 无厌此次前去,也不能例外。 修士若没了修为,等于是虎落平阳,一不小心就会被狗踩到头上。所以无厌得备下些其它手段,以免阴沟里翻船。 购买丹药,又绘制了一些符箓。 万事俱备,无厌便直接下了山,循着任务玉简内程思齐的气息,御风飞到了一座凡人的城池外。 无厌没有贸然进城,而是先落在了城外的荒山野岭里。 他先用狗尾巴草给自己的秃头变了点假发,又脱了袈裟,摘了片树叶化出一身白衣华袍,然后对着平滑如镜的潭水照了照,手掌按在丹田,锁了金丹。 身上那股渺远清正的佛修气息荡然全无。 无厌体验着跌入俗世的异样感,趁着天色还亮,慢慢下了山。 淮阳城是江南有名的温柔乡。 袅袅笙歌,靡靡曲调,才子的风流与佳人的艳名勾扯不断。水涨腻脂红胭,风摇两岸酒旗,幽幽荡荡的柳色间,藏了不知多少掌中纤腰,葡萄美酒。 无厌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淮阳城里的那股浮艳气缓缓醒来,四处都飘散着徐徐香风。 无厌不耐这种轻浮味道,但程思齐的气息却越来越明显,让他不得不奔着这轻浮的中央而去。 成串的火红灯笼燃起长街,也刺亮了青楼楚馆里阴暗的一角。 尖锐的叫骂声隔墙传了出来。 “小畜生!让你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跑啊!怎么不跑了?不接客?你以为你还是程家的小少爷呢?你进了这下贱的门,这辈子就别想再出去!” 柳条甩下的声音道道带风,血肉淋漓飞溅。 无厌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堵墙,一把捏爆了手里的玉简。 第二章 (捉虫) 剧痛劈头盖脸抽落下来。 少年摔进废弃的马棚里,衣衫褴褛,皮开肉绽,从头脸到手脚没一处完好地方。尤其是两条腿,血肉模糊,左腿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细长伤口。 骂声刺耳,龟公和护院追打进来。 少年抿紧了唇,双臂护着脑袋使劲儿往柴禾后闪躲,但却被那龟公一脚踩在左腿上,又是一顿狠抽。护院的棍棒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少年弓着背,被打得喉咙里发出颤抖的低鸣嘶吼,伏在地上不断咳血。 血流了一滩,少年咳着咳着,缩起来不动了。 护院们怕出人命,退开了。 第3章 那龟公也罢了手,啐了口:“呸!小畜生……还做着小少爷的美梦呢?真拿自个儿当个宝贝……” 有伶俐的脚步声渐近。 “房二,何妈妈那头喊人呢!” 来的是个小丫鬟,撇过马棚外两个壮实护院的身子,朝里面看了眼,视线在角落里那滩黏稠的红上顿了顿,便压低了声音,不忍道:“打成这样,叫大夫吗?这时候瘟症发得厉害……怕是要不好。” “不好?” 那叫房二的龟公将柳条一扔,冷笑了声,“要是真不好了,那就跟外头破庙里一般,裹层草席往乱葬岗的火堆里一扔,怕什么?都是贱命,叫什么大夫……” 小丫鬟又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了。 房二看她一眼,却又道:“我知道你这小丫头心善,有个怜惜人的劲儿。但人这命是没定数的。你看这位程思齐程小少爷,搁在几日前,知府公子,星宿托生,放眼这整个淮阳地界,谁敢得罪?但一朝家破人亡,不过几两银子,就落进了咱们这娼门里头。这其中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他打发了两个帮忙的护院,拎起风灯,走出马棚,“如今也是看他的命。他得罪了人,便少不了这顿教训。熬过去了,那就是他命大,往后没了这招人妒的身脸,不往前边儿去,何妈妈也不见得会逼他,就留后院做个粗使活计。” “要是熬不过去……那就是命薄福薄。这世道,怪得了谁?” 房二和小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晃晃悠悠的晕黄灯影也看不见了。 马棚旁靠墙的大槐树上黑影一闪,无厌的身形从茂密的树枝间露了出来。 他借着身在高处,谨慎地向四下望了望,没瞧见其他人影,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快步走进马棚。 马棚里黑沉一片,高墙外的红灯笼只洇过来了些许稀薄的光,模模糊糊地勾勒出团缩在一堆腐烂草料后的单薄身影。少年几乎被打成了一个血葫芦,脊背剧烈颤抖着,隐约传来压抑嘶哑的咳血声。 无厌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避开一路蜿蜒进草堆的血迹,脚步无声地来到少年身前。 少年低着头,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死死抠着地面,五指深陷泥土,刮出几道血痕。 他边咳边恍惚地想着,这个马棚死过五个人,他会不会就是第六个?他的命原来也是这般不值钱,这般的低贱。 血水从他的指缝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黏稠而腥烂。 突然,在这腥臭的气息中,挤进来了一股极不合时宜幽凉淡香。 如远山暮鼓里清袅的薄雾,掺入了些寺庙供养的佛殿木檀,冷而不寒,似道清风,倏地抚平了燥杂抽搐的伤痛,平白静了心。 少年蓦地抬头。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将一颗冰冰凉凉的东西塞进了他吐血的口中,然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半扣进怀里。 咳嗽声被堵住,少年整个人都憋得微微抽搐起来,虚软的四肢开始挣扎。 无厌一手捂着少年的嘴,一手环住少年的腰,将人牢牢按住,低头凑近少年的耳畔,声音冷静,却带着难得的安抚般的温柔:“把药吃下去,别吐出来。这是好药,吃了你身上的伤病就会好了。” 少年挣扎的动作小了。 无厌侧眸看去,正对上那双睁得极大的,溢满了水色与血光的丹凤眼。 澄澈明净,直勾勾地望过来,像是含了无数无声的、嘶哑的凄厉和不甘。 但这不甘中,却偏偏没有丝毫戾气,就像无形无状的水一样,刹那缠扼住了无厌的喉咙。 他嗓音一紧,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看着那双眼睛,抬手,像拍天隐寺那些小沙弥的光头一样,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那双眼睛颤了颤,闭上了。 怀里抽搐的身躯慢慢平复下来,无厌估摸着是丹药起了作用,便松开手,解下外袍来铺在草堆上,让少年半躺下。 扣住口鼻的手挪开了,少年急促地喘了两口,攥紧了身下的衣裳,抬眼看向无厌,目光灼然,声音破哑:“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 无厌看出程思齐眼中的戒备,也不意外,垂眼看着从少年唇上沾来的一手鲜血,笑了声:“我是谁你不必在意。我只是受人所托,来帮你。” 他抬起头,问,“你想离开吗?我可以为你赎身。” 赎身? 程思齐眼神微冷,抬起虚软的手腕擦了擦满嘴的血,声气微弱:“我走不了,也不会走。你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 “我想要的东西?” 无厌一怔,无奈笑了起来。我想要的无根天水,你要是囫囵个儿完好回去了,还真不能不给。 不过此时程少宗主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他身上有什么缘故,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是方才你吃的疗伤药。” 无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放在少年手边,又摘下一颗佛珠递给他,“我会在这间青楼暂住一段时日,你若是改了主意,或是遇到麻烦想找我,便将这珠子敲三下,我叫无厌。” 少年盯着那佛珠和瓷瓶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叫程思齐。” 执行任务也有执行任务的无奈。 即便无厌与程思齐以前没有什么因果,但也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插手改变程思齐的命数和决定。程思齐沦落至此,却不想走,他也不能强硬将他带走,命数一乱,程少宗主这遭入凡就算是白来了。 第4章 无厌心中思索着此次任务的分寸,出了漆黑的后院,绕到了这间青楼前面。 高台垒歌,笙箫催舞。 软红阁被誉为淮阳第一温柔乡销金窟,入了夜,自然更是花开昼暖,纸醉金迷。 往来豪富公子,或是风流文人,俱都被红绡拂起的娇嗔轻笑勾了魂,牵了魄,扶着一双双藕臂踏进阁内。 无厌在暗处观察了片刻,清理了身上血迹,混在一群公子哥中走了进去。 他的模样,即便是在均是美人的修真界也是最为出挑的那一类,眼下被锦缎纹云的白衣一衬,便更显得风神如玉,顾盼烨然。 因着到底不同凡俗,他身上还残有一股不同于脂粉堆里泡大的公子们的出尘气质,冲和清淡,一进门便吸引了大半女子的目光。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怕是头回来咱们软红阁吧?” “阁里新进了美酒,公子可要来尝尝?” “瑶儿的舞跳得最好,公子到这边,瑶儿跳给你看……” 无厌如掉进了盘丝洞的唐三藏,眨眼间便有五六个青楼女子围了过来,莺声燕语,袅袅婷婷地就要靠他到身上,去拉他的手臂。 但无厌显然比唐三藏路数高。 他脚下三两步错开,一绕一旋,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扑来的女子,然后弯了弯唇角,笑如春风:“对不住各位姐妹,我好阳。” 几位蜘蛛精一呆,面面相觑片刻,跺脚咬牙的,散了。 心里寻思着,怪不得进来这青楼的不是油肚皮就是肾虚鬼,原来长得好的男人都断了袖子了,谁说隔壁南风馆的生意不景气的? 这边清净了,角落里招呼客人的一名矮小龟公便赶紧过来,殷勤奉承道:“公子龙章凤姿,可叫楼里的姑娘们眼馋了。” 那双精明如鼠的小眼睛在无厌腰间绕了一圈,着重在那枚佛珠化作的玉佩上停了停,笑容越发谄媚:“底下不清静,公子可要去楼上雅间坐坐?咱们阁里不光有姑娘,也有几位小公子,生得不比那南风馆里的头牌差……” 按理说,青楼这种地方,对任何一个正经佛修来说,都是无异于地狱十八层的存在,能不进绝不进,进了也是难受非常,手足无措。 不管怎么说,至少都不会像无厌这般,适应良好,游刃有余。 “寻个清静点,又能听着曲儿的雅间。” 无厌漫不经心扫那龟公一眼,见不是那抽了程思齐一顿的房二,便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两颗腿毛变的金锞子,赏给龟公,又道:“至于那些小公子……太嫩,没劲儿,挑个野点的新雏儿,再多送几罐伤药。” 龟公喜不自胜地收下了金锞子,一听无厌这要求,自忖明白了无厌的意思。 他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公子长得倒是一副萧疏轩举的好模样,但芯里原来也是个在床上把人往死里整的。 龟公引着无厌上了二楼,选在拐角处一扇莲花门里的雅间,清静偏僻,一开窗,还能隐约听到阁内传来的靡靡艳曲。 无厌在软榻边坐了,龟公忙过来给无厌斟上酒。 边斟边说:“公子,小老儿不敢相瞒呐……咱们阁里的小公子都是教养好的,听话又乖巧,若想寻个野猫模样的,就得是还没教养好的。但这样的,小老儿也不敢领上来惹了您的眼啊……” 无厌端起酒杯,嗅着酒香,却不喝,闻言抬眼看了看龟公,又视腿毛如粪土地撒了一把金锞子在桌上,慢声道:“听说前些日子,程知府家破败了……” 龟公把眼珠子从那堆金锞子上拔下来,登时心领神会,试探道:“您是说那位程小少爷?” 无厌无声一笑。 不是程小少爷谁来你们这狗地方? 见无厌默认,龟公立刻满心酸涩,愁眉苦脸道:“我的公子呀,不是小老儿不办事儿,而是这位程小少爷可不是个善茬儿。他进了咱们软红阁这么些时日,不是没有听说这事儿的来点人的,可谁来都没用,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今晚,刘员外家的大公子,腿都被那小少爷给打折了,抬出去的时候嚎得满大街都能听见……” 无厌用酒杯遮着嘴角,有点想笑。 就算没有记忆没有修为,他们剑修这些暴力铁疙瘩也不是好惹的。程少宗主如今这副模样看着娇花一般虚弱,但疯起来也说不准。 “他如今沦落风尘,不过就是一个倌儿罢了,闹成这样,你们还收拾不了?”无厌佯作纳罕,挑眉问道。 龟公叹气:“公子您当是刚来淮阳吧?您有所不知,这程家虽然没落了,但原来的程夫人——也就是这位程小少爷的亲娘,却发达了,一跃成了国师的新夫人。虽说是这位夫人怕国师心里不痛快,亲自将程小少爷卖进咱们阁里的,但到底是母子,血脉在那儿呢,这打罚上总要顾忌点……不过看何妈妈那意思,就算真打死,或许也惹不上什么麻烦,但大好的摇钱树,谁能舍得说扔就扔?” 不是说玄剑宗耗费秘宝,千挑万选,给程小少爷选了个极好的出身和命数吗?就是被亲娘卖进青楼这种好命数? 无厌听得牙根儿疼,又想到玄剑宗弟子阁碎了一半的命牌,推算了下时间。命牌碎裂和程家落败的时间差不多吻合。 难道是有人……给程思齐改了命? 意识到这趟任务变得棘手了许多,无厌心中不由有些烦躁。 第5章 不过他做事,从来不知半途而废为何物。更何况,他明明知道了程思齐这副惨状,还撒手不管一走了之,无厌自认本性凉薄,却也做不来这样的事,那双清凌凌的丹凤眼……不该如他一般,被血光蒙蔽。 无厌垂眼遮下眼底的思绪,淡声道:“照你说,程小少爷身手不俗,又怎会任你们打骂,还不跑脱了?” “那可不一样。” 龟公脸上显出一丝得意来,“咱们阁里养的护院都是行伍里退下来的,哪是那些弱气的公子们能比的?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如何厉害,还能打得过院子里这一群壮汉子?”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无厌心中冷笑,面上也带了不快:“那些护院力气粗大,若是把人打坏了,那本公子不就白来了?今晚他惹了事,想必就挨打了吧……这银钱拿着,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将养好了,立刻送到我这儿来,听见了吗?” 一大把腿毛变的金锞子撒在了桌面上,龟公被晃瞎了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听、听见了……” 无厌抿唇,原本温柔含笑的神色绷出一线凌厉的锋锐,寒气森森,阴鸷而冷厉地看向龟公,在桌沿上幽幽一磕酒杯:“那还愣着干什么?” 龟公回神,顿时有点腿软。 见过一言不合就变脸的,但还未见过眉眼一沉就这么吓人的,他心里惊跳,忙点头哈腰道:“公子说得对,公子说得对……小老儿一定请来淮阳城最有名的大夫,等过个两三日,带个精养出来的小少爷见您……” 无厌皱起眉。 龟公见状立刻闭了嘴,抄起金锞子,识趣地赶紧退下去安排了。 揣着一裤兜腿毛,龟公自认为赚了个盆满钵满,出门时,还特意嘱咐外头看门的,别那么没眼色地打扰,酒菜递到外间就行,别进去搅了冤大头的清静。 无厌即使没了修为,也早已不是凡胎肉体,坐在屋内就将外面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外面脚步声远了,他才松了表情,起身去关门。 装个纨绔恶少对他而言算不上多难,但应付多了这些老鼠精般的人,还是有些膈应。 但金丹被封,无厌也不得不遵照世俗的规则行事。 之前给程思齐吃了疗伤丹药,恢复的全是内伤,就怕外伤突然好了,惹人眼。请大夫这一遭也是打个掩护,免得被重伤成那样还没死,被当成妖怪。而且,他都这样表示对程思齐的重视了,程少宗主总不至于再挨打了吧。 无厌走到窗边,望着窗下潺潺而过的南淮河水,闭了闭眼,挥去了眼底那些血霾阴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存稿箱定时发qwq如果没请假就是更了,宝贝儿刷新下,没出现提示可能是阿晋抽了。 第三章 闷热无比的午后,暑气蒸腾,蝉声慵懒。 雅间的窗子都半遮半掩地支开了,徐徐凉凉的穿堂风进来,抚平燥意,连带着竹玉凉席上沁出的汗露也浅了一层,晕开薄薄的雾色。 无厌坐在窗边,慢啜着一盏莲子凉茶,耳朵里被风卷进了些许细细碎碎的娇笑声。 蜘蛛精们靠在软红阁的廊檐下,临着水歇晌,悄声说着话。 “咱们阁里往日只是吹嘘成的淮阳第一的青楼,但如今这阵势来看,可不真就是第一风月场吗?你瞧昨儿晚上那位覃老爷,一身的官气,出手就是数百辆黄金,眼都不眨的,这搁临街的怜玉楼有这排场吗?”一道娇懒的女声笑盈盈道。 许是这位在一众姑娘里最有地位,一出口,旁边便传来数道附和声。 有人道:“不止呢。还有头字房里那位豪客,这头字房一包便是半个月,日出斗金……那日我见着何妈妈,还听她说,就这一位,便能养活咱们大半个软红阁了。” 闻听这个,就有好几道笑声起来。 其中一个笑道:“可别提。我见过那位爷,着实是个相貌不凡,出手阔绰的。但人家在大门口便说了,好断袖分桃,不稀得咱这些。不过,说是好龙阳,倒也没听见他叫过哪个屋里的小公子,整日见得这爷把青楼当客栈住……” “你们可是孤陋寡闻。” 先前那道娇懒女声突然出声道,“这位爷没叫姑娘,也没喊小公子,那是因为人家早有了心头好,擎等着呢。”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静,有姑娘催了两声,都聚精会神地听起八卦。 “一个个的竖着耳朵作甚?”那女声嗔道,“哪有什么秘事……不过就是那位程小少爷罢了。就算落到了这种地方,也照样有贵人照看着,受不得苦……” 这语调里的酸味隔着数丈远,都能闻个一清二楚。 青楼里的消息总是传得格外得快。 无厌住进来不过日,关于他这个古怪客人的消息便在这盘丝洞里打了几个转,传遍了几乎整个淮阳城。现今谁都知道,软红阁里来了个古怪的客人。这客人富贵无比,不叫窑姐和公子,却偏偏对昔日的知府少爷关照有加。 在这些青楼女子口中,他要么被塑造成令人拈酸吃醋的痴情豪客,要么就被无理无据地猜测成程小少爷的哪一门贵人亲戚。 还有塞了满脑子志异怪谈的,猜他是隐世的仙师,看中了程思齐骨骼清奇,特来收徒的…… 这是最为荒谬的一种说法,但无厌却得感叹一声,真是猜中了大半。 第6章 在这软红阁中几日住下来,除了最初有些不长眼的打扰,往后时候,无厌都格外清静闲适。 这空当中,他也将这趟任务从里到外琢磨了一遍,觉着他要想在程少宗主摆脱心魔凝结金丹的过程中掺一脚,最紧要的,便是要跟程少宗主有个稳定又信任的关系。 否则,便会像几日前他初见程思齐那般,一句赎身说出来,只得了一声冷笑。 而在修士之间,许许多多的关系,除了亲人与道侣,什么都不如师徒关系更牢固。 他到底……该不该收程思齐当个小徒弟? 无厌一边听着隔了一株柳树后的女子们的八卦消息,从里面扒拉出来些有用的,让他对如今的凡俗更加熟悉,一边指叩杯盏,思考着和程思齐的关系。 然而,还未等他想出个什么结果,那脂粉堆里便突兀地刺出来一声冷笑。 “……还说他程思齐不是狐媚子?!” 这是道尖利的少年声音,“惯会故作清高,勾引人的本事却不少!平日里什么公子大人都看不上眼似的,今儿天不亮却就跑到头字房底下站着,也不知是要招谁的眼……被人看见了便要躲,还冲撞了覃老爷,可是比姐姐们本事大,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是个伺候男人的货色……” 少年阴阳怪气地说着,蜘蛛精们却根本不理他,像没听见似的,转口说起哪家胭脂水粉更好。 讨了个没趣儿,少年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了。 “呵,又是个脑子让驴踢了的,咱们阁里什么时候能不往屋里捡粪球?酸得恶臭……” 蜘蛛精们醋归醋,却是看不起这种编排人的,对着少年的背影略略略吐舌头,然后又娇笑着凑到一起。 无厌朝窗外看了一眼,抬手将面前的半扇窗户合拢,微皱起眉头。 程思齐来找过他? 昨晚他试着想动用些许灵力,看看在金丹被封的时候,自己还有多少战力,能否动用法器,结果一试,便是耗干了体内仅存的灵气,险些连头上的狗尾巴草假发都维持不住。许久未感受到精疲力竭的感觉,无厌放松身体,便难得昏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已是将近午时,根本未曾注意到过程思齐的来去。 这几日他的消息满天飞,再加上他对程思齐的特殊关照从来不加掩饰,程少宗主知晓并不奇怪。但突然来找他,难道是有什么事?还是说,他伤好了想通了,要跟他走了? 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无厌思索片刻,站起身,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 就在无厌双手抬起,欲要开门而出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却如奔雷一般在外面走廊里响起,直滚到他门前。 房门被敲响,无厌开门。 那名拿了无厌无数腿毛的瘦小龟公一个猝不及防撞了进来,脸色涨红,一见无厌便是一脸惊愕:“言公子,您、您知道了?” 无厌心里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什么都不知道。何事,快说。” 龟公惊诧一瞬,便忙道:“是程小少爷!本来这小少爷身子骨好,眼看伤就好得七七八八,马上就能带来见您了,却不知怎的,惹上了昨儿那位覃老爷。方才覃老爷带了四五个护院,把程小少爷给拖进屋了!这可定是个会磋磨人的主儿,昨日晚上那几位姑娘都是被抬出来的……” 无厌眸光一寒,正要让龟公带路,腰间佛珠化作的玉佩却忽地一热。 是程思齐敲了无厌送的另一颗佛珠。 当下也不用人带路了,无厌挥袖荡开喋喋不休擦眼抹泪的龟公,快步循着佛珠指引的方向走去。 “言公子!言公子!” 龟公骇了一跳,忙追上来,“我的爷呀,您这是要去干什么?按咱们软红阁的规矩,虽说半路截人的事儿不地道,但您也没包下程小少爷,拦不住别人伸手啊,况且那位覃老爷可是京城来的……” “你想拦我?”无厌淡淡地看了龟公一眼。 龟公脸色一白,恍惚之下竟然觉得无厌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泛起了如狼般的猩红。 他不敢再拦。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龟公,又敢说些什么?只是若这次闹出事来,回头追究起来,是他通风报的信,恐怕少不得得刮下一层皮来。 龟公心里闪着无数念头,踉踉跄跄跟着脚下生风的无厌,压根儿没注意到,根本不知道覃老爷住哪儿的无厌,已经分毫无误地摸到了覃老爷的小院门口。 覃老爷住的小院,其实是昨日他包下的姑娘的。 院落不偏僻却很清静,院门前守了两个高大壮实的护院,虎视眈眈地盯着不远处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姑娘公子,方才覃老爷截人的动静闹的极大,白日里又没生意,便惹了大半个软红阁的人的注意。 无厌到时,还听见有蜘蛛精在略带惊悸地叹息。 “怎会这样说要拿人便拿人,这又不是官府!” “这小少爷怕是要遭殃了。柳姐儿昨儿进了这院子的,都是被抬出来的,到现在起不得身,大夫来了摸着柳姐儿的脉直摇头,也不知何妈妈哪儿就来这么狠的心……” “哎,莫吵,是头字房那位!” 立时便有数道视线射了过来,带着各色眼光,上下打量着无厌。 无厌无暇去管,径直来到院门前,抬手便要去推门,却被两个护院挥臂挡住,“这位贵客,这是覃老爷包下的院子,您冲撞不起,还是算了吧。” 第7章 本就没指望这俩护院给他让路。 在那护院话音未落之时,无厌伸向院门的手蓦然一翻,五指几乎如绽开的莲瓣一般残影重叠,侧击成刃,劈在了两个护院的肩头。 “啊!” 两个护院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觉肩膀剧痛,不由抱住胳膊叫出声来。 无厌不能真的杀害凡人,不然业障太多,业火焚身,可不是说笑的。他甚至连一丝灵力都未动用,只是用了曾学过的凡人武技。但即便是普普通通的武技,由这具已然金丹淬体过的身躯来使用,威力也不同凡响。 面前两条手臂软绵绵地垂下,没了挡路的,无厌抬脚踹开院门。 守在里边的护院听见了动静,立刻围了过来。 无厌杀性与戾气皆是很重,除了不能杀人,不得不强压着分寸,出手俱都凌厉,一掌断一臂。 屈腿微抬踢开另一侧扑袭过来的人,无厌在一众哀嚎声中穿行而过,砸开了从里落栓的房门。 房内桌倒椅斜,一片狼藉,像是经过一场混乱。 里间重重垂下的粉红纱幔中,传来压抑急促的喘息声。 无厌心头怒火陡燃,一把扯开纱幔走进去,正欲动手劈了那要残害程少宗主的登徒子,却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纱幔围拢的软床上,一名身缠绫罗绸缎的中年男子四肢僵硬地仰躺着,身首分离。 大片的黑血染透了床榻,他滚在一旁的脑袋上双眼暴突,面容枯瘦惨白,如同。 大张的嘴里参差不齐的黄浊尖牙刺了出来,滴落几点血红,顺着嘴角蜿蜒淌下。一段软鞭横在旁边,犹颤巍巍勒着尸体断了的脖子。 软鞭的另一端,被一只颤抖如秋风落叶的手死死攥着。 手的主人跪在地上,手脚不停抽搐,仰起一张犹带着几道淡红伤疤的俊秀面容痛苦地咬着唇,双眉紧拧。 他听见无厌闯进来的动静,蓦地睁大眼转脸看过去,在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后,声调零散而艰涩道:“我……我杀人了,我是……我是妖怪……” 无厌一怔,忍不得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当即上前抱起少年,“你杀的不是人,他才是妖怪,你不……” 一个是字还没吐出口,怀里的少年突然张嘴咬在了无厌的肩上。 不怎么疼,但却令无厌揽着少年腰身的手臂猛然一紧。 几乎同时,一条蓬软硕大的雪白狐尾从少年身后冒了出来,反缠住了无厌的腰,疯狂地收缩勒死。下巴微痒,无厌下意识低头,唇上倏地擦过一层软塌塌的绒毛,竟是……一只细白的狐耳。 这一点柔软的触感让无厌百年修行来的心境彻底炸了。 程少宗主……没投生成人?! 第四章 房内忽地荡散开一股幽昧的甜香,难耐的低喘和呜咽近在耳畔。 轻轻颤着的柔软狐耳勾出一点敏感的尖端,似在经历什么不堪承受的摧折般,一下一下扫在无厌紧抿的唇缝。 甜软的气息无赖地想钻入口中。 无厌被狐尾勒得紧绷了肩背,无奈嘶了声:“牙真是利啊。” 抬手按下那只躁动的毛耳朵,无厌手掌下滑,卡住程思齐的后颈,没有推开他,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人制住,然后用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的腰带。 月白嵌玉的腰带落下,化为了一件素白的袈裟。 无厌把袈裟披在程思齐身上,将他整个人裹住。 他的袈裟是件法宝,能遮盖住程思齐身上的异常和妖气,不然等会儿这副模样走出去,非要闹出事来不可。 狂乱的气息在不断冲撞暴动着,从紧贴的躯体和微疼的肩膀传来。 无厌一边调动几乎毫无所剩的灵气去安抚程思齐体内的气息,一边抱着人起身,察看了下床上身首分离的覃老爷。 这位覃老爷身上的死气太过明显,头掉了之后,尸斑也慢慢显现出来,明显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在尸体身上翻动了几下,无厌拎出一枚羊脂玉扣。 玉色润泽光净,却在里面凝了一丝极细的血色,在外人看来或许只以为是玉色不纯,但无厌却从中感应到了一点灵气。 不过这玉扣绝对算不上什么蕴含灵气的法器法宝,即便是刚引气入体的修士见了也绝没有半分兴趣。但在这灵气几乎断绝的凡间,这东西却很少见,堪称稀少,普通人看不出它们的价值,所以这应该属于什么粗通修炼之法、却没能踏上修行之路的能人异士。 正是这玉扣拘了覃老爷的魂,才让他在死后可以宛如活人。 玉扣裂了一道纹,看样子是被程思齐用佛珠磕到了,不然一个异化成僵尸模样的妖怪,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勒断了脖子? 就是不知,这覃老爷来这里选中程思齐,是受了谁的控制,究竟……是故意,还是巧合…… 无厌心下闪过几个念头,翻手把玉扣收了起来。 又飞快打量了一眼这房间,无厌没再发现其它异常。 缠在腰间的狐尾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断气一般,少年的身体也开始挣扎起来,虽然挣不脱无厌的钳制,但却越发躁动起来。 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无厌将袈裟盖得更严实些,起身抱着程思齐走出了房门。 没有理会断个手便疼得满地打滚的护院们,无厌抱着人径直出了小院。 第8章 迈过门槛的刹那,外边所有嘈杂声音都是一静。 方才里面那鬼哭狼嚎的动静外边听得一清二楚,原本被无厌温柔矜贵的外表迷惑的姑娘公子们都是脑子一清,结结实实地给这位出手狠辣的豪客贴了个煞神的签儿,一见无厌沉着脸出来,吓得全都噤了声。 无厌见状,脚步一顿,冷厉的面色一柔,春风化雨般笑了笑:“别怕,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闻言,新赶来的护院和龟公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无厌笑得温柔可亲,一点都不管旁人的惊恐,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头字房走去。 周围乌泱泱一群人,没一个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厌抱着人扬长而去,然后又惊又怕地回过神来,屁滚尿流地进院子去看。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不过片刻,便化作成片惊惧的尖叫,最后又涌成了慌乱的喧闹,溢满了整座软红阁。 但这些纷乱无厌都听不见了。 他踏进头字房后,只来得及取出一枚符箓撑起结界,便被趁他分神挣开束缚的程少宗主抬起手臂扼住了脖颈,纠缠着摔进了软榻里。 “呜……” 细弱颤抖的喘息钻挠入耳。 无厌手臂一撑,揽着在他身上死缠挣动的程思齐转了个身,靠坐在软榻上。 肩膀微松,颈侧却又是一痛。 无厌攥住程思齐的手腕,将他勒住自己脖子的胳膊拉开一点,喉结涩然一动,笑了声:“你这究竟是狐狸,还是小狗……” 湿红的痕迹从少年狭长的眼尾蔓延开来。 他已经陷入了半妖化,被刺激得气息暴动,只留存兽性的本能,根本听不懂无厌在说什么了。 衣衫被扒乱,刺痛从肩颈掠向胸口。 无厌捏着少年的后颈,不让他肆虐,但却不敢真的出手压制少年。 他的力气太大了,程少宗主如今这具捏一下就红一块的娇花身体,他实在是不敢乱动。 或许是察觉到了无厌的纵容,少年越发放肆地动着蓬软的尾巴,朝无厌的衣衫内钻去。 腻香似蛊,幽幽溢散。 手臂箍着的腰身轻软地摆动,似泣似吟的声音一点点靠近,有羽毛般的轻痒缠上了紧绷的肩背。 无厌闭了闭眼,心中默诵着经文,抬手逮住了那点作乱的尾巴尖,逆着软软的狐毛一寸一寸向下捋去,最后手上用力,在程少宗主的尾巴根上重重一掐。 少年整个人蓦地一绷,咬在无厌锁骨上的口齿瞬间松了。 “啊……疼……” 僵硬过后,少年的手脚都软了下来,额头虚虚抵住了无厌的肩,湿润无神的眼慢慢聚起了光。 他唇齿间沾了无厌的血,染得唇色格外艳丽浓重,微微颤抖着吐息时,都带着粘腻的腥甜,“好疼……” 被掐了命门,可不得疼嘛。 无厌以前同那些有尾巴的妖修干架式,每一下都砍在对方的尾巴根上,可是知道这一手的厉害。他本不想让程少宗主疼这一下,但其它手段又不能用,程少宗主又太能缠人,不得已,只好使出这招。 “醒了?” 耗光本就一丝的灵气,抚平了程思齐体内最后一丝□□的妖气,无厌嗓音沙哑,伸手抬起程思齐的脸。 程思齐那双丹凤眼似乎茫然了一瞬,旋即涣散的目光定在无厌脸上,慢慢聚了起来,恢复了清明,“是……是你?你怎么……” 嘶哑的声音一顿,他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继而看到了无厌遍布半边肩颈的伤痕。 无厌见这祖宗清醒了,便将人从身上扶开,放到一边,“你体内的气息,感受到了吗?沿着这几处穴道运转,两刻钟后,尾巴和耳朵便能收回去。” 说着,无厌伸手在程思齐身上根据顺序点了几处穴道,是粗浅的修行功法。 但他并不打算让程思齐修行。 先前想的收徒一事也不可为了。他万万没想到,玄剑宗能这么不靠谱,让程少宗主成了半人半妖之体。程思齐若是这样踏上修行一路,再结个金丹,那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妖修,别说什么神魂归位,修炼剑道,就是出现在玄剑宗大门口,都得被打出去。 妖修与魔修,已经同八大仙门开战千年有余了。 成了妖身,程思齐这趟入凡之行基本就废了一半。而另一半,是无厌发现,程思齐的神魂似乎与这具躯体并不能完全融合,仿佛有什么差错,还可以拯救下。 不过,这要从长计议。 无厌心中思量着计划,就要起身离开这座凌乱的软榻,但刚一起坐起,却又被按住了手臂。 回过头,无厌略一扬眉,询问地看向程思齐。 少年抿了抿唇,脸色仍带着晕红,慢慢抬起手,虚笼在无厌血痕斑斑的肩颈上,低声道:“对不住……我……” 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抬了起来,现出那双形状姣好、有点圆润清亮的丹凤眼。 那双眼在完全抬起的瞬间却是一滞,连带着程思齐口中的话也卡住了。 他愕然地看着无厌。 被这眼神一看,无厌心中顿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却见程思齐抬手指了指他的脑袋,语气里像是憋着什么一样,慢吞吞道:“你……头发掉光了……” 无厌刚刚张开的嘴立刻又闭上了。 第9章 他僵了片刻,无奈地抬手摸了下脑袋,果然光秃秃一片,那狗尾巴草变的头发不知何时竟然掉了。应当是他方才给程思齐用灵气梳理时没注意,也抽了狗尾巴草上的灵气,才导致法术失效了。 无厌叹了口气,将散在一旁的袈裟捡了回来,半披在肩上。 不能再用法术,便还是做回和尚吧。 袈裟衣角微荡,被少年抬手攥住。 程少宗主捏着无厌的袖子,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一抹嘴上的鲜血,弯起那双清润的丹凤眼笑了起来,“你这样……可真像个妖僧……” 衣衫不整,血渍斑斓,一副刚从哪只妖精被窝爬起来的模样,可不就是妖僧吗? “谁更像妖?” 无厌笑了声,捏了下那条在榻上轻轻摆动的狐尾,“不怕我了?说说,怎么就成了个小狐狸精?” 程思齐神色间褪去了许多戒备,被人抓着尾巴也不敢动了,耳朵颤了颤,敛了笑容道:“我也是现下才知道的……我一直以为我是人……” 他注视着无厌,低声说:“我告诉你,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 虽然知道程思齐不会仅仅因为这两个字就相信他,说出来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但无厌还是温柔了神色,笑着摸了摸程思齐的发顶,“疼你还来不及呢,况且……狐狸肉难吃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修大纲的一个bug,来晚了!对不起宝贝儿们!明天多更!qaq 第五章 脑袋被轻轻一按,有略带薄茧的手指穿过发间,擦着了点毛软软的耳根。 程思齐垂了垂耳朵,一边从软榻旁的格子柜里扒拉出来无厌要过的一些伤药,一边道:“你认识我,应当知道我的事吧?我爹是淮阳上一任知府,我娘是他唯一的发妻,我是独子……” 无厌自然不能说半点不知道,便随意“嗯”了声,等下文。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还是要上药。”程思齐捧着药瓶凑到无厌身边,掀开他的袈裟,看他肩颈上的伤口,脸上闪过一丝疼惜与愧疚。 他看了无厌一眼,“我给你绞条帕子……” 用丹药来治这种小伤未免太过大材小用,无厌便没拒绝程少宗主的殷勤,边看他拖着条毛绒绒的白狐尾忙碌,边催促道:“然后如何了?” “不是然后。” 程思齐给无厌清理伤口上药,神情专注,抿了抿唇,道,“是以前。我很小的时候其实只有娘亲。我们住在建陵的一个小山村里,父亲那时还不是知府,而是村子里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进京赶考了。听村里人说,父亲要进京的时候,娘亲已经怀了身孕,路途颠簸,恐有闪失,便没陪父亲上京……” 耕读之家,听起来倒是不错。 玄剑宗的剑修虽然很多都是油盐不进的铁疙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难得的靠谱,绝不可能给他们的少宗主选个糟心的出身。 那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无厌手指敲了敲膝盖,听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微哑悦耳的声音,静静思索着。 “父亲第一次没有考中,便寄读在京城,又过了三年,金榜题名。” 程思齐的声音顿了顿,低落了一些,“这时候我也四岁了,本来娘亲是想带我一同上京去找父亲,但没想到,离开的前一晚,山里下了暴雨,发了洪水……村子全被淹了,娘亲带着我一路逃难,为了让我吃饱一顿饭,跪到人家摊前磕头……” 无厌微眯起眼。 这程夫人,是个这样的人吗? 程思齐的话音没停,“后来我们终于进了京,才知道,父亲被派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做官……娘亲替人家做活儿攒了点钱,我们就又去找父亲了,好多人都劝娘亲不要找了,父亲这样发达,怎么还会要糟糠之妻呢?可娘亲不听,一直找,直到几年前,我们终于找来了淮阳……” 直起身为无厌缠着纱布,程思齐轻轻眨了下眼,有些莫名的流光从中轻轻划过。 “父亲见到我们很高兴,那么多年他竟然一直没有再娶,也没有纳妾,而是四处打听我们的消息。我到了淮阳,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知府公子,过得日子堪称锦衣玉食……父母亲爱,阖家完满,我便觉得再无什么可求了。” 程思齐声音一顿,抬手给无厌肩头的纱布打了一个结,语气沉了下来,“直到那天,我在街上,遇见以前建陵村子的乡邻……” 逃难出来,流落至此的老乡是曾同他一起玩耍过的邻村伙伴。 只是经年之后,一个水坑里打过水仗的小娃娃们,一个长成了清俊斐然的知府公子,一个却潦倒成了街头混吃等死的乞儿。 程思齐见到儿时玩伴的境况,在伙伴的哭诉之下,动了恻隐之念,便随手接济了对方一些银两,却不想,因此就粘上了一个甩不掉的臭虫。 臭虫得了便宜,不肯放过程小少爷。 但程思齐也不是什么妇人之仁的烂好人,一毛不再给,直接将人扔了出去。 臭虫扒着门框,咬牙切齿地喊:“小杂种!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知府公子不成?你娘分明就是被山里的妖怪睡了,生出你这么个孽种怪物!你出生的时候天雷都把后山烧了一半,身上还带着毛……” 程思齐一怔,旋即粗暴地撕下一块袍角,塞进了那乞丐的嘴里,沉声道:“扔出去,以后看见一次打一次!” 第10章 乞丐呜呜挣扎着被扔出了后门。 程思齐气得够呛,直到晚间脸色也不好看。 他也向来是个憋不住事的,在程夫人问起时,他便一五一十说了。 “什么怪力乱神,就敢来编排娘亲!”程思齐怒道,“亏我小时候只有他一个同伴肯一起玩,不成想他竟然变成了这样!” 他的娘亲坐在炕边,垂头绣着荷包,像是被程思齐的怒火吓到了,绣花针不小心扎了手。 程思齐忙噤声,给程夫人找金疮药:“娘,都是我不好,吓着您了……” 程夫人抬起一张温婉清丽的脸,柔柔地笑了笑:“没事,齐儿。那些人就是嘴上逞凶罢了,当年我们寡母,身边没个可靠的,怎么会不被人编排呢?莫要当真,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话说回来,钱家的嫡小姐你看着怎样……” “娘,我不想成亲……” 话音就这样转了。 然而几日后,程思齐从一些人口中听说了建陵靠山的五个村子被强盗屠村的消息,再去找被他扔出去的乞丐,却再也找不到了。 建陵离淮阳并不远。 程思齐开春之后,外出游学,便背着父母回了一趟建陵。 曾经居住过的山村附近人迹罕至,全是废弃破旧的茅屋,和干涸未尽的暗色血迹。 荒烟孤冢,寂然悲怆。 “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妖怪。” 程思齐深陷回忆的目光转到无厌脸上,他和无厌坐在床沿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一双眼却涩涩的,“你见过妖怪吗?” 话出口,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半句,“不是说我,是真的妖怪。” “偶尔见过。”无厌回道。 每回同妖修魔修大战,可不是要见嘛。 程思齐低声道:“我见到的是一只狐妖。” “他很大,像个小山丘。他看见我,说我和他有血缘。我不相信,他就告诉我他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妖怪,这个世界本来没有妖魔鬼怪才对,他是被人一路追杀,不得已逃到了这里,然后为了疗伤,和一名误入深山的凡人女子交合了……那个女子就是我娘亲。” 无厌微微挑眉。 这话若是寻常人听来,绝对没有什么纰漏。但无厌是金丹修士,即便眼下比凡人强不了多少,可他很清楚,程思齐若真是狐妖和程夫人的孩子,那绝不可能神魂不容,还是半人半妖。 妖修与凡人结合,因其血脉太过强大,生下的绝对会是妖。 半人半妖……与其实说是降生的,不如说是……孕养的。 程思齐可能会有隐瞒,但应当不会说谎。所以背后果然有一只黑手,从一开始就瞄上了程少宗主吗? 无厌抬手摸了摸程思齐的脑袋,见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便也没问他是怎么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被他口中如此孺慕的亲娘卖进这里的。 而是笑了声,道:“要哭了?敢哭我就要揪耳朵了。” 有点戏谑,但更多的却是温柔进人心里的声调。 程思齐僵直的身躯微微一松,垂着眼,慢慢动了动脑袋,把一只狐狸耳朵塞进了无厌的手掌里,轻声道:“你揪吧……就当、就当先报一点救命之恩……但是,揪完能给我揉揉吗?” 掌心微痒。 一只细软的毛耳朵无赖地钻了进来,从指缝轻轻扫过,在手心到手腕内侧一线蹭了蹭。 手指微僵,又有点发麻。 无厌收回手,心想,狐妖这种东西,果真都是天道派来专克他们这些佛修的吗?毛绒绒又惯会撒娇,实在扰人清修。 “救命之恩,不是都该以身相许吗?” 起身倒了杯温茶递过去,无厌似笑非笑看了程少宗主一眼。 程思齐手一抖,差点没接住茶碗,“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好破戒……” 那你方才还勾人? 无厌腹诽,好笑地攥着程思齐的手拿稳了茶碗,“逗你的。我们寺庙若是破了戒,我怕等不到你以身相许,就得身死道消了。” 程思齐漱了口,又喝了口新茶,点头道:“我曾经听过一些能人异士的故事……你之前说是受人所托,我能问是谁吗?” “你可以问,但我不能答。”无厌回了一个颇有些无赖的答案。 但也是实话。 玄剑宗帮程思齐入凡后就不能再关注,同理,程思齐一日未脱离这凡俗,一日便也不能去关注玄剑宗。 命数一事虚无缥缈,实在是要处处小心。 程思齐被噎了一句,盯了无厌一会儿,仿佛从那张笑如春风的脸上扒出了一点臭秃驴黑得冒水的心肝,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说:“妖僧。” 进了头字房,程思齐就再没出去过。 此后几日,无厌就将他押在了里面,亲自看着护着,不放人走。 虽说经历这一遭,程少宗主看着与他亲近了不少,没了许多防备,但无厌一问起是不是要跟他离开,还是固执地摇头。 不过无厌虽然这么问,但却并没有真的想离开。因为他从程思齐的反应中,隐约猜测出了一些事——程思齐的心魔或许就在这些事里。他就算能带走程思齐,但也没法让他修炼,还不如先解决心魔,再去试着联系玄剑宗,看看是否结束这场命途多舛的入凡。 两人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 第11章 无厌虽吸纳不到什么灵气,但聊胜于无,还是会每日打坐,在程少宗主眼里扮演好一个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能人异士。 程思齐往往也学他的模样打坐,但无厌不让他修炼,生怕程少宗主真的天资卓绝,给他筑个基,结个妖丹,那可就完了。于是,无厌便找了许多书来,让程思齐打发时间。 外边儿关于覃老爷之死,并没有发酵出什么事来。 城里的捕快来过一趟,一看覃老爷那副非人的模样,心里便打了鼓,不敢决断,一层一层报了上去。 这一报,时候便长了,慢慢没了消息。 软红阁的头字房成了禁地,没人敢进来赶这位从翩翩贵公子变成秃头俏和尚的怪人,也不敢去寻程思齐,以免触了霉头。 就高高远远地敬着,一日三餐上着顶好的,热水点心也时常备着,小心谨慎。 整日闷在房中难免枯燥,无厌修炼多年,已然习惯,但程思齐却是好奇心正盛的少年人。可他自从那日之后,控制不好身形,时常便会露出狐狸尾巴,走到外面非要吓坏人不可。无厌不让他出门,便只好经常外出,替他带些吃的玩的,说些趣闻。 再后来,无厌就发现,他从玄剑宗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的程少宗主实在太过片面。 这小少年初见警惕防备,跟只龇着牙的小野豹一般,但近了熟悉了,却实在是蹬鼻子上脸得厉害,每日都要晃着他的狐狸尾巴在他眼前捣乱,让他一张假温柔的皮都有些披不住。 这日,光秃秃的脑袋突然被摸了一下,无厌早有所料地睁开眼,正对上程思齐微眯的丹凤眼,“无厌,我昨日听见楼下的龟公说,回春街上有个店面卖用细黑线做的头发,逼真得很,你去试试吧?” 无厌凉凉看他一眼:“太热,秃着凉快。” “我想吃卖头发的隔壁的水晶糯米粥,”程思齐不绕弯子了,蹲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看着他,“就上回你买的那个。” “我看你不是狐狸精,”无厌边起身出门,边冷冷道,“而是猪精。” 程思齐面不改色,躺到竹玉凉席对他摆摆手,翻个身,拿屁股对着他,还晃了晃尾巴。 无厌很想把这个狗东西揪着尾巴怼一顿,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无根天水,才平静下来,反手带上门,印了符箓,去两条街外给程少宗主买冰粥。 房门被合拢,寂静中只有蝉鸣此起彼伏。 程思齐闭着眼躺在无厌方才打坐的凉席上,没过多久,听到了克制而轻缓的敲门声。 他睁开眼盯了那扇门片刻,翻身起来,攥紧了手心里的佛珠,慢慢走向门口,声线压抑而低沉:“今日才初七,还没到……” 这句话还未说完,门板的另一面便传来了一道熟悉而轻柔的女声。 “齐儿,是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什么?多更?谁是多更?失忆jpg 第六章 脚步一顿。 这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令程思齐的脸色陡然一变,眼中漫开一抹似喜似疑的神色。 他迟疑着抬起手,按在门板上,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你……你怎么出来了?国师肯放你出来?” 似乎是听出了这语气中别扭的生疏,外面的女声蓦地一顿,片刻后才道:“齐儿,娘知道你心里还怪娘……你当初得到狐妖修炼功法的事,若不是娘无意中泄露给了师兄,我们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爹也不会……” 这声音一哽,颤巍巍地带出了些悔恨酸楚。 “我没有怪过你,娘。” 程思齐闭了闭眼,咬牙道,“但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修炼功法……这世上都是凡夫俗子,哪儿会有真让人修炼成仙的法门?那都是无稽之谈!” 撕裂般的红漫上他的眼眶。 杀父夺母之仇,这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揭过的? 一个月前百名官兵和术士闯入程府,近乎血洗满门的一幕幕,还残留在程思齐的脑海中。他怪的从来都不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委身仇人的母亲,而是自己。 低低的抽噎声从门缝间传来,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 程夫人那道窈窕的影子走得更近了些,半靠在门上,“为娘相信你……可师兄他不信。这等腌臜地方,娘也不想让你多待上片刻,可你没有有功法,总得要证明……” “证明?他想让我怎么证明?” 程思齐眼底掠过一抹讥讽,“把我关在软红阁逼我卖身,每隔七天找人抽我一次血,验验有没有那传说中的灵气,就是证明了吗?” “齐儿……”程夫人哑然,说不出话来。 母子两人之间静了许久,只留程夫人低低的啜泣声一下一下砸进程思齐心中。 这到底是他的娘亲。 程思齐暗叹一声,抿了抿唇道:“娘,我这话不是对你说的。别……别哭了。”他望着门外那道离得极近的身影,心头涩然。 程夫人的模样比起之前,清瘦了太多,很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 程思齐知道他这位母亲虽然曾有千里寻夫的坚忍,但向来不是个刚强的女子,而恰恰相反,她身体柔弱,很是依赖丈夫儿子,是个多愁善感又优柔寡断的性子。 之前将他送进软红阁,摆出那副冷酷又痛苦的模样,他也不是不怨的。可她又能怎样? 第12章 能从国师手下保下他一命已经殊为不易了。 他永远记得寒冬腊月里,她为了让他吃上一口饭,跪在包子摊前磕头求人的背影。她是为了他好的。 “齐儿……” 程夫人低泣着拍了拍房门,“齐儿……是娘对不起你,娘这就带你走,这地方我们再也不待了……” 程思齐复杂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但没有开门,而是问道:“国师……肯放我走了?” 他知道程夫人绝没有这个胆子私自放他离开。 果然,程夫人的身子僵了僵,低声道:“师兄他想见见你……齐儿别怕,我劝了他许久,他已相信你身上没有什么劳什子功法了,这回只是想看看你……” 面对程夫人的话,程思齐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只好道:“我不想见。大不了就把我在这儿关一辈子,我……呃!” 嗓子里的声音被猝然掐断。 一根细如发丝的线绳竟不知何时钻过门缝,一道道缠上了程思齐的脖子,将他的气息几乎绞死。 程思齐眼睛倏地大睁,抬手去斩,却又被不知何处的另一根线绳勒住了手腕。 脚下也是一紧,他整个人都被死死捆住,线绳一收,兜头砸向门板。 房门上的符箓被这一砸震落,门板应声而开。 一只手抓住程思齐的脑袋。 针扎般的剧痛从按在他头顶的五根手指上传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程夫人。 程夫人清丽消瘦的脸庞上泪痕未干,动作却从容狠辣,没有半点程思齐记忆里的温婉亲近。 她一手抓按着程思齐的天灵盖,一手掐着程思齐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看着少年在半空中挣扎踢打,喉中发出嗬嗬的粗喘,微微一笑:“娘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目光朝旁边一瞟,看到了那张符箓和滚落的佛珠,“听说近日你傍上了一个术士?手段果然不错……这佛珠,可是个好东西。” 随手捡起那枚佛珠,程夫人端详了下,收进袖内。 不想让无厌被牵扯进来,程思齐拼命挣扎起来,吸引回程夫人的注意力。 在他的拼命调动下,狂乱暴怒的气息在体内飞快苏醒。 程思齐完全控制不住,刺痒在尾椎和头顶蔓延。一声嘶哑微弱的低吼从喉间挤了出来,狐尾和耳朵随之尽数炸开。 程夫人眼中燃起一簇狂喜:“师兄让你待在软红阁果然有用。那狐妖之前住过这里,留下的气息足以引活你的狐妖血脉……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妖,但好好炼制一番,应当也能延寿几十年,也不枉我养了这么久的便宜儿子。” 目眦欲裂,耳膜嗡鸣。 程思齐被窒息与体内气息冲撞的绞痛几乎折磨得失去神智,听见程夫人的话,瞳孔蓦然一缩,闪过一丝狰狞的沉黑。 “你……你不是……我娘……” 程夫人取出一套针,一根一根钉入程思齐的身体,手指轻轻转着针头,嗤笑了声:“我自然是你娘,只是生死面前,母子也亦能反目。你傻……怪得了谁?” 银针钉遍程思齐全身,如刺入骨缝般,疼痛难忍。 脖颈间的桎梏松开,程思齐摔倒在地。 他全身的知觉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躯体都一点一点缩小变化,从头到尾成了一只真正的不足半臂长的小狐狸。 雪白的狐毛被不断渗出的鲜血一寸寸染红。 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细弱如蚊的哀鸣。 程夫人弯腰将他提起来,血水滴答落在地上,她随手摸了一把,道:“实话也不瞒你。在你见到那只狐妖之前,我也是想过,忘记当年那件事,忘了你是一头妖怪强迫我生下来的孩子……但你错就错在,背着我去见了他,还拿了他给的东西……” 将程思齐掐着脖子塞进袖内,程夫人垂着眼笑了笑,神色阴冷而嘲弄:“长生不老啊……对谁不是诱惑呢?尤其是对我们这种……术士。” 程思齐昏昏沉沉地算着无厌回来的时间,心中生怕那俏和尚也被逮了去,便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一口咬在了程夫人的手背上。 “小畜生!” 程夫人猝不及防一疼,眼睛立起,一巴掌打在程思齐的嘴上,打得小狐狸半张脸血肉模糊。 血腥味淹没了他的口鼻与视线。 程思齐咳了几口血,终于抵不住浑身的剧痛,抽搐着昏死了过去。 程夫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捡起一件程思齐掉落的衣衫将小狐狸裹得严实了,才复又塞进袖内,半抱半抄着,施施然带上房门,走了。 下楼的时候遇见软红阁的何妈妈,程夫人悄无声息地收了脸上的冷色,换上了柔弱凄苦的眉眼,何妈妈转眼瞧见了,忐忑又不安地快步过来行礼,试探道:“夫人……可是见过小少爷了?” 程夫人苦笑一声:“他不愿见我。” 何妈妈摸不太准程夫人知不知道程思齐受过的责罚和委屈,也不敢多说,悻悻笑了笑:“小少爷脾气倔,夫人别伤心,阁里肯定对小少爷有求必应,绝不会为难小少……” “那便多谢何妈妈了。” 程夫人打断何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不着痕迹地问道:“齐儿他……怎的住到了头字房里?难不成他看上哪位姑娘了?我也并非是不开明的人……” 第13章 何妈妈脸色一僵,支支吾吾道:“那倒也不是。听说……听说是个和尚,有道行,入世修行的,救了小少爷一命,正保护小少爷呢,咱们就给开了间头字房,住着也舒坦不是……” “和尚?” 程夫人眼珠轻轻一转,又打听了几句,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不再与何妈妈纠缠,径自出了软红阁。 到得门口,一名侍女过来,将她扶上马车,慢慢远去。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街角,无厌披着袈裟的身影出现。 他一手拎着程少宗主点名要的水晶糯米粥,一手提了从酒楼里带出来的新菜品,似慢实快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软红阁走来。 新菜品出来,排了挺久的队。 无厌怕小狐狸等急了又要甩尾巴,便加快了脚步,一具寒暑不侵的身体差点挤出满头大汗。 午间的青楼里,四处都懒洋洋,没有半分生气。 何妈妈刚迈上楼梯,便瞧见头上顶着戒疤都能比精心打扮的贵公子俊上几分的和尚脚下生风地走了进来。 本来这尊大佛落在他们阁里,大家伙都是怕得紧,但何妈妈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些能人异士的厉害,能讨好总是没错。只是这位大师深居简出得很,搭不上话。但如今她却正赶上一个卖好搭讪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心念电转间,何妈妈当下便朝着无厌殷勤笑道:“大师回来了?怎么亲自去买了,喊那几个小子去就行,都腿脚儿伶俐着呢。” 无厌上楼,披着张温和的皮颔首一笑,一副出家人的温良恭谨。 何妈妈没看透这温良底下的狂躁,还跟了两步,自来熟道:“这是迎客居的新菜品?大师对程小少爷当真是体贴,怪不得小少爷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亲娘走了……” 无厌心头一震,脚步顿住,猛然回头:“亲娘?” 何妈妈掩嘴一笑:“可不是嘛,您就跟程夫人赶了个前后脚,夫人刚走,您就来了。看那样子,程小少爷还不肯原谅夫人呢,但到底是母子,哪儿有隔夜仇?” 程夫人来过了? 无厌攥着食盒的手指一紧,心头如擂鼓般,猛烈敲击起来。 他可不像程少宗主一般被血缘蒙了眼,单从程思齐和别人的口中他就能知道,这位程夫人虽说不见得是个黑心的,但在这一场孕养半人半妖的事里,也绝不会是什么无辜之人。 他不再管老鸨后面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走廊尽头,一脚踹开了房门。 血迹蜿蜒,空荡荡的衣衫落在地上,旁边躺着一张黯淡的符箓。 符箓没有被毁……是程思齐自己打开的门? 无厌的心跳重重一顿。 他闭了闭眼,猛地将手里的食盒砸了出去。 第七章 边陲小镇,风沙漫天。 炎炎热浪将土黄色的地面灼烫扭曲,骆驼与瘦马都恹恹地趴在茶棚外的树荫下,嗓子里拉扯出干哑的嘶鸣。 一小支商队正要收拾齐备,准备继续赶路,茶棚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桌椅板凳立刻少了一大半,只留下几个稀稀拉拉坐着,低头喝大碗茶的穿着道袍和褂子的人。 这几个人看起来素不相识,彼此之间对视时,都带着戒备与警惕。 无厌走进茶棚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极为诡异的场面。 几道谨慎审视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他没有分毫不自在,拢了拢半路上从破庙里找和尚借的满是补丁的灰布袈裟,单指将头上的斗笠边沿抬起来了一点,卷起一片垂落的纱布,朝伙计道:“来点儿水。” “哎,来了!” 伺候完那帮商队的大爷,伙计又恢复了精神,笑盈盈拎着大壶过来,给无厌沏了一大杯茶沫子,“大师您慢用。” 无厌放下几个铜板,抬头笑了下:“这位小哥儿,可否打听一点事?” 伙计许是头一次见到不是拿着破碗来化缘的和尚,惊了一下,抬手将铜板收了,脸上的笑也真挚了许多:“大师,我猜您想问的,肯定是好来镇这附近术士挂单的事吧?这事儿您问我就对了!” 术士挂单? 无厌眉头微微一动,敏锐地注意到,随着伙计出口的话,另外几张桌子上的人似乎都紧绷了些。 此时离程思齐被抓走已经过了五六日。 在这五六日间,无厌依靠他的佛珠模模糊糊感应着程思齐的方位,一路北上,从江南水乡的淮阳追到了边境大漠。 但因着无厌身上已经丝毫灵气也无,无法调动佛珠查探,佛珠也未被敲动过,所以无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大概方向,其间数次都要追上了,但却只能用凡人的法子去找,以至于再次错过。 紧追慢赶,最后,无厌在这座边陲小镇好来镇上,彻底失去了佛珠的感应。 无量净珠是无厌的本命法宝,即便他没有修为也可以维持一定的感应,若真失去了,要么是佛珠已经被毁,要么,就是进了隔绝法器法宝的大阵中。 无厌的本命法宝,除非元婴老祖亲至,不然寻常的金丹都伤不了分毫,所以便只可能是被带进了什么大阵中。而若真有这种大阵,那这里就肯定有修士存在,维护大阵,不然任何法阵都会在凡间被天道排斥侵蚀,化为乌有。 凡间,是容不下太过超凡的力量的。 无厌并不精通阵法,又不能用修为查探,便只好先打听打听。大阵存在,势必影响周围风水气势,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第14章 如今伙计一句话,隐隐让无厌摸到了些脉络。 “哦?” 无厌看似极感兴趣地一挑眉,温容一笑,“那便劳烦这位小哥儿,替贫僧说道说道了。” 伙计没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笑呵呵道:“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再往北边儿……风崖关那儿在打仗,人死得多,就传起了闹鬼闹妖的事。朝廷就派人在咱们这些城镇里下了榜,征召术士挂单,去战场上做法事。您看咱这茶棚里人来人往的,往年里哪儿来这么多人啊,还不都是为这挂单的事儿来的。” 伙计不知道,但无厌很清楚,这凡间根本不会出现妖魔鬼怪,即便有,也得自封修为,不敢闹妖作死,不然片刻就得有天雷把你轰出去。 而这里的术士,也都是不能修炼,但可以从一些天材地宝中汲取一丝灵气运用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降妖伏魔的本事。 既然如此,那这凡间的朝廷,为何会突然召集大批术士进入荒漠? “原是这样。” 无厌凝眉道,“贫僧也是游历至此,听闻了这么一件事,才想来一观究竟的。就是不知这镇上可有做过的前辈?贫僧想打听一二,做些准备。毕竟大漠之中,实是令人生怖。” “唉,”伙计突然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大师,您要是不怎么缺那单子上的灵物赏钱,或者……或者本本事不足,小的我劝一句,还是别去了。往日里在咱这儿喝茶,说去挂单的,到现在就没瞧见几个回来的……” “平时从这儿去风崖关的路虽然都是荒凉大漠,但也都有老人敢走,如今这半个月,谁都不敢去了!进去就跟鬼打墙似的……明明面对面,就是听不见对方的声儿……您说这邪门不邪门?” 无厌眼神一动,低声问:“听不见声儿……那看得见人,碰得着人?” 伙计脸上残留着些许惊惧,摇头道:“看得见,碰不着,进去一趟……镇上吓疯了俩!不过那些道爷和官兵过去好像都没事儿,您们这些做术士的真格儿厉害,跟咱们凡人不一样……” 听这描述,十有八九是个阵法。 迷踪阵?倒是有这个混淆气息,扰乱无量净珠感应的效力。 无厌又跟伙计打探了几句,便出了茶棚,牵起马,往镇上挂单的地方走去。 挂单的地方是好来镇上唯一一间酒楼。 有战事发生,这种边陲小镇自然便会跟着落败,男丁入伍,女人惶惶不可终日,也少有往来的大商队愿意跑这趟线。没了往来的人,酒楼生意必然好不了。 不过这回又不同,术士挂单落在此处,这酒楼的生意便悄不声息地活了过来。 一楼大堂都是道士和尚,还有一些江湖打扮的人,看样子都是术士。 无厌进门直奔柜台,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无厌,不知可否于此地挂单?” 柜台后的掌柜习以为常,还像模像样地回了一礼,道:“自然可以,大师可有度牒?若是有,便到左边坐,若是没有,便请右边坐。” 无厌若要伪造度牒自然可以,但他注意到左右两边人的不同,还是选择坐在了右边。 四周的桌子无人攀谈,大家似乎都互不认识,一脸麻木的冷漠。 左边有度牒的术士们显然衣着打扮更体面些,右边如无厌一般一件袈裟十个补丁的不在少数,都面色蜡黄,显然过得并不富足。 无厌不着痕迹打量着周围的人,只在寥寥两三个人身上感应到一丝灵气,应当是有类似覃老爷身上玉扣那样,注入灵气的小玩意儿。 也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很像滥竽充数的。 酒楼的门大敞着,热烫的风裹着黄沙时不时便要钻进来肆虐一番,酒旗和麻布被吹得不断翻飞,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偶尔有术士进来,挂单分坐左右,埋头闭眼。 无厌注意到,之前在茶棚遇见的那几个人也都来了,挂完单,坐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新来的似乎是个不懂规矩的,试图打破这酒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小声对另一人说:“道友,你也是听说祭天一事来的吗?可曾有……” “噤声!”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突然炸响。 大堂里的术士齐齐一震,抬起头循声望去,就见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手持拂尘从二楼走了下来,神情冷肃,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轻轻一扫,道:“时辰到了,都随我前往风崖关吧。” 这声音似乎带了些门道,众术士都乖乖起身,分开一条路让老道士先出了门,然后挨个儿跟在其后,向外走去。 在老道士出声的刹那,无厌便确定,这是一名妖修。 根据他这些专属于妖修的装神弄鬼的小门道,无厌推测他的修为应当只有炼气,自然也是封印了,很难感应到。不过修士最为厌恶、能不来绝不来的凡间,突然出现一名妖修,这本身就足够令人生疑。 难道针对程少宗主的……是妖修? 可他们怎么知道程思齐入凡了?还能找到他?而且如果真找到了,怎么不直接杀了,还要抓走? 无厌的脸上掠过一抹阴沉,暂压下了心中无尽的困惑,混在一群术士中,于茫茫夜色里,出了小镇,走入大漠。 夜间的荒漠寂静旷远,风声回荡,偶有夜鹰掠空,惊鸣高旋。 第15章 老道士带着一行人朝西北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那道横亘边塞的雄关风崖关。 他们迎面撞上了一队官兵组成的车队,离远了看像是运粮的队伍,但近了才发现,那一辆辆人和牛拉着的板车上,堆着的都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血水淅淅沥沥,从板车上漏下,在余温不散的黄沙上铺了一条蜿蜒的血蛇。 那车队停了,为首的官兵与老道行了一礼:“平道长来得正是时候。这都是前边儿选下来的尸体,要拉到谷里的。道长既然来了,就一同走吧。” “也好。” 平道长淡淡应下了,转身便将无厌他们分成了两队。有度牒的那些自己朝着风崖关走,没有度牒的跟着他,转道去风崖关附近一堆石头山围成的峡谷里。 众术士似乎都知道这位平道长,有些敬畏,都没有异议,就此分道扬镳了。 无厌跟着人转道而行,留意到那些板车上的尸体,似乎都没有魂魄。凡间六道轮回自行运转,人死了便会自行进入轮回往生,按理说应当不以为奇。但无厌发现,这些尸体没有魂魄,并不是在死后,而是在死前。 他该不会……真卷进什么事里来了吧。 低头思索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峡谷外。 官兵报了暗号,先行进去了,术士们被平道长带着,紧随其后。 甫一踏进这条峡谷,无厌颈间便微微一热。 佛珠,又有感应了。 无厌心中蓦地一松,眼底沉了许多日的焦躁也消退了些许。 佛珠发热,便意味着已经离他很近了。也就是说,程少宗主如果还带着那颗佛珠,那离他最远也不过百丈。 这个认知令他开怀不少。 这几日,即便知晓玄剑宗没有联系他杀过来,那就是程少宗主没有生死危机,还平平安安,但一想到那惯会撒娇的小狐狸可能被人虐待毒打,他心里那股炽热如魔的怒意,便总会冒出些苗头来。 他好好护着供着的任务对象,怎能让别人随意欺辱? 别说是妖修,就是神仙也不行。 无厌无声地笑了笑,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这处峡谷与其它荒漠中的石山峡谷没有任何不同,但却隐隐充斥着一股阴凉之气,背阴的角落生的一些乱草灌木,也都焦黑枯萎,看着像是被大火燎过一般。 不远处更开阔一点的地方,竟然还有几排草屋,燃着几簇火光,隐约有村妇的身影晃过。 一行人停在一个大坑边,官兵们把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倒入其中,然后平道长让所有术士绕着大坑站成一个圈,对着坑内的尸体念经超度。 无厌也不知他对着无魂尸体瞎超度的这番掩耳盗铃举动究竟为何,便随大流,跟着随便念了几句。 念完经,已是月上中天。 平道长安排他们到草屋休息,几名村妇做了素斋端过来,挨个儿分给无厌等人。那些官兵早就离开了,看来这几排草屋,是给他们这些入谷的术士住的。 无厌端着饭,没有着急进草屋睡觉,而是坐到了火光照不到的一处角落,凝神用目光搜寻着附近的灌木丛。 他感应到,佛珠就在这周遭。 但是程思齐这么一个大活人,难不成窝在了一堆妇人里?还是说,是在那个尸坑里? 扒了两口饭,无厌起身,准备去尸坑看看。 就在此时,前边妇人们搭灶做饭的大锅边,几条脏兮兮的流浪狗从灌木丛的阴影里钻出来,去舔地上的剩菜剩饭,尾巴摇得极为欢快。 流浪狗背后,唯一一条没有摇尾巴的瘦小团子可怜巴巴地缩在阴翳里,抬起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一眼就看到了无厌的身影。 恰逢此刻,无厌不经意一扭头,正对上了那双明澈的小眼睛。 小狐狸被无厌复杂的眼神一看,顿时浑身一僵,也不知脑子里怎么想的,张嘴就是一声清清脆脆的叫声—— “汪!” 作者有话要说:程少宗主:qaq别看我,我只是一条无辜的小狗狗。 第八章 无厌的脸色有些不可描述。 万万没想到堂堂一个筑基修士也会有这么能屈能伸的本性,他盯着那小团子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慢腾腾伸出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叶,半蹲下来,朝着程思齐晃了晃。 “来,小黄,过来。” 小狐狸被新称呼刺激了,忿忿地龇了龇小奶牙,然后夹着和流浪狗们完全不搭边的狐狸尾巴,一溜小跑钻到了无厌腿边,用脑袋蹭了下无厌捏着筷子的手,声音清而软嫩:“呜呜……” 一股混迹死人堆的恶臭扑面而来。 无厌反手用筷子末端把凑过来的小狐头戳开了点,既心疼又好笑道:“又丑又臭,这是从哪个猪圈里跑出来的小野狗?” “呜呜!” 程思齐瞪圆了眼睛,不依不饶地用爪子去够无厌的手腕。 还想再寒碜程少宗主一会儿,但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 无厌神色微变,顺势握住程思齐的前爪,轻轻一拎,将他整个儿捞在怀里,也不嫌弃他臭了,拉开点袈裟领口,便把黑漆漆一团看不出模样的小狐狸塞了进去。 “平道长。”无厌站起身,回头看去,与平道长互相见礼,佯作惊讶。 怀里一团温热的小东西乖乖伏着,一动不动。 第16章 平道长走过来,面上带了点和善的笑,看着并不像在好来镇挂单时那般严肃古板了。他瞟了一眼无厌胸前,略带诧异的笑道:“想不到这种小玩意儿,无厌师傅也喜欢?这里的野狗也不知都是从哪儿来的,多得很。” “贫僧惯爱养些小东西。” 无厌低头看了看胸前,手掌一展,环住了小狐狸细细的脖子,脸上露出一丝腼腆无奈却令人心底发凉的笑,“但……都养死了。”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享受的意味。 似是从无厌身上看出了什么,平道长原本有些探究敷衍的眼神顿时变得饶有兴致了些。 他沉吟片刻,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今日念经超度亡魂无数,无厌师傅也辛苦了。时候不早,还是赶紧歇息吧。柜子里备了上好的安神香,无厌师傅可以此助眠。” 话音落,平道长便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转身走了。 无厌慢慢往自己的草屋走,边留意着平道长的动作。 离开无厌这边,平道长便目光逡巡,似在衡量什么,最后定在一间草屋前,脚步一转,朝那草屋门口的中年道士走去。 夜风送来平道长的声音:“阮师侄,夜里风大,我们进屋说……对,后半夜是有一场经筵,你想来看看?” 草屋的房门关上,无厌也收回了耳朵,进了自己的屋子。 “呜……” 小狐狸的脑袋钻出来,头顶的毛都黏到了一起,黑乎乎脏兮兮的。无厌看见盆架上有冒着热气的热水,便伸手试了试,然后揪着小狐狸的后颈把人提溜进木盆里,兜头浇了一捧热水。 “嗷!” 程思齐被水泼个正着,气势汹汹地嚎了一嗓子,还没等发动攻击,就被一只手以泰山压顶之势按住脑袋,上上下下搓揉了一通。 “你……我自己洗!” 少年恼羞的声音突然响起,手掌下的小东西就要挣扎开。 无厌不松手,又从旁捡了皂角往程思齐身上抹,边抹边道:“年纪大了,耳朵便不好使了,总听着哪里像有狗叫似的……程小少爷,你说呢?” 小狐狸老实了,缩在盆里被搓得一晃一晃的,好半晌才抬起一只湿漉漉的小爪子,拨了拨无厌给他揉下巴的手指,低声道:“你怎么找来了?这里很危险,每天都死人,你赶紧离开吧。” 用食指戳了戳程少宗主的小肉垫,无厌眯了眯眼,笑道:“有小狐狸精吸了贫僧的阳气不还,贫僧是来讨债的。” 小狐狸精动了动爪子,小声道:“我是故意不用佛珠喊你的。” 那双明澈澄净的眼抬了起来,比起寻常的狐眼更圆润一点,微微眯起,显出十分的认真和凌厉,“那些抓我的人厉害得很,你只是一个术士,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跟他们对上根本没好处。我娘……我没想到她会来抓我,我……” “她是术士?”无厌淡淡扫了程思齐一眼。 “嗯。我以前也不知道……” 小狐狸被这一眼扫得凉飕飕的,忙将被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道:“我以为我会被送到京城给国师,但她却把我锁进一个箱子里,一路送到了风崖关。我本来没机会逃的,但前日风崖关发生了地动,看着我的术士也出去了,我就趁乱跑了出来。” “既然出来了,怎么不跑得更远点?” 梳开小狐狸身上黏连的毛发,无厌看到了几道伤口,眼神便冷冷沉了下来。 程思齐摇头道:“跑不出去。我试了很久,这里就跟鬼打墙一样,跑不出去。我是藏在风崖关送死人的车上过来的,也试过离开峡谷,但走不了多远,就会再走回来。” 他担忧地看着无厌,“你不该来,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走出去……我感觉这里很不好……” “能好才怪。” 无厌冷嗤一声,把小狐狸捞出来擦干,扒着软毛给人上药,“外边那个坑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还在大漠套了个阵法遮着盖着。依我看,恐怕是有人真要作孽祭天了。也不知……老天吃不吃他这一口。” 程思齐似懂非懂:“那我们……” “我想办法带你离开。” 无厌把小狐狸裹成一只小粽子,然后拎起来放到眼前,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小狐狸的肚皮下方,手指一掠而过,“再敢自作主张……弹掉你的小绣花针,信不信?” 若有似无的碰触扫过柔软的肚皮。 小狐狸精呜了一声,臊得尾巴根儿都红了,幸好毛多看不出来,免得又被臭秃驴骂狐狸精。 他蹬了蹬小短腿,忽然道:“你是跟着佛珠找来的吗?” “嗯。” 无厌随口应了声,把小狐狸扔上床,从自己吃了没两口的饭里扒拉出来所有肉沫,捡到手心里,递给程思齐,“来,小狐狸精,吃饭了。” 程思齐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低头用小舌头舔无厌手心的肉渣。 他好久都没有吃饱饭了,真是饿得厉害。不然也不至于去跟野狗们一块要饭。 “等会儿去给你烤只鸡腿。” 湿湿软软的小舌头搔在掌心,无厌毫无清正和善出家人的负担,趁机捏了一下,在程思齐下意识往后躲的时候,还戳了一下肉肉的狐狸屁股,“舔干净。” 程思齐用爪子拍了他一下,但还是把他手心的肉沫都舔干净了。 第17章 无厌瞧着那只小脑袋一动一动的,心里忽然不知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将来程思齐神魂归位,恢复一切记忆后,再想起今日这遭,会不会率领玄剑宗打上他们天隐寺的山门。 “你的人身我可以帮你恢复,但在这里不行,”无厌道,“一旦有妖气出现,这里很多人都会发现。你现在气息被体内的针锁着,还能隐匿,和普通飞禽走兽无异,还算安全。这里的事我们不掺和,明日就走。” 程思齐不解:“为何不是今晚?” 无厌拉开柜子,取出一根深紫色的香点燃,笑了笑:“没听见之前那个老妖怪说的吗?点上安神香,好好睡一觉。这个峡谷的晚上,可不平静。” 又出门去找做饭的大娘们给程思齐讨了一只鸡腿和一些羊奶,无厌才回来紧闭门扉,两耳不闻窗外事。 吃了东西,又让无厌擦干净嘴巴,程思齐一溜烟跑上枕头,等无厌躺下,就缩起身子滚到他手边,把鼓鼓的小肚子往他手下送:“吃撑了,揉揉。” 无厌和衣躺下,手指揉着小狐狸的肚子,慢慢笑了声:“你说你怎么是狐妖,不是猪妖呢?……嗯?怎么这么硬?你……你该不会把佛珠吃了吧?” 手指碰到了一点硬物,无厌的笑容一顿,立刻看向那张毛绒绒的狐狸脸。 程思齐看着无厌,低声道:“她把佛珠抢走了,我趁她不注意就吞了……不然她不会给我的。我吞了,她也不能把我切开拿出来……” 这时候倒精明了。 无厌挠了挠他肚子,道:“没什么坏处,我之后帮你取出来。” 伸手把小团子挪到颈窝来,那条毛尾巴就下意识地缠到了脖子上,轻轻浅浅的呼吸起伏着,小狐狸眯着眼,像是要睡着了。 四下寂静,无厌闭上眼,尝试榨取体内的灵气。 忽然,湿漉漉的小嘴抵在了耳廓上,少年低低的声音钻入耳中,“无厌,我可以相信你吗?” 无厌没睁眼,笑了笑:“若我说可以,你会相信我吗?” 狐狸嘴动了动,“会,”他轻轻蹭了蹭无厌的脖颈,“……并且永远不会怀疑。” 无厌睁开眼:“那你相信我吧,我不会害你。” “唔……”程思齐含糊了声,似乎在酝酿着要说什么。 但就在此时,一阵大力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极大的力量咣咣地砸在门板上,似乎随时都会把门板捶散。 程思齐立刻蹦了起来,却被无厌一手按了回去。 “嘘……别出声。” 无厌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将另一根墨绿色的香也点了起来。 两种奇异的香气顿时混合在一起,变成一股难言的恶臭。这股恶臭气味越浓,外面的敲门声就越小,直到最后,慢慢息了。 隔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地方又传来了砸门声。 这次的门似乎很快就被砸开了,外面静了一会儿,然后一阵奇怪的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响起。 小狐狸尖利的指甲刺了出来,“外头……” 无厌抱起小狐狸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向外望去。 一轮猩红的月挂在石山上,洒下冰冷凄红的月光。 夜色黑沉死寂,一阵风钻入窗棂,散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循着这味道看去,无厌只看得到一个由无数死人碎尸块拼成的一丈高的人形东西立在一个草屋前,弯着腰,在往嘴里塞着一条胳膊。 这条胳膊的主人浑身破碎,死不瞑目,圆瞪的眼正好对着无厌二人的方向。 是平道长找过的那个中年道士。 “麻烦了啊。” 无厌以手盖住程思齐的眼睛,静静关上了窗户。 作者有话要说:秃驴:完了,搞不定,要翻车了。 第九章 这一夜,有七次砸门声响起,但却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仿佛这安神香真的定心安神一般,让所有人都踏实沉睡,不曾被惊动。 翌日午间,峡谷内才渐渐有了人声。 村妇们起来烧饭,草屋里的术士们被平道长挨个儿叫了起来,再度围在尸坑边,给里面的尸体念经超度。比起昨日傍晚的满满当当一圈人,今日的术士显然要少了些,缺了一个大豁口。 无厌身侧不远的一个年轻道士忍不住,问道:“平前辈,毛师兄他们怎么没来?我去叫叫他们?兴许睡得太沉,睡过时辰了……”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赞同的神情。显然,他们睡得当真很死,完全不知晓昨夜的事。 平道长摇头:“不必了,他们今早就离开了。” “离开了?!” 术士们大惊失色,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有些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懊恼嫉恨道:“平道长,莫非……莫非他们昨日就参加了经筵,今早就去了风崖关?这等事……不都是说从今日才开始的吗?” “他们参加了经筵?”还有看似知情的人跳了出来,“平前辈,这不公平!昨日念经大家都看着呢,他们中绝没有人能唤起任何一具尸体,怎么就……” “好了。” 平道长微眯的眼陡然睁开,寒芒乍现,扫了那几个满脸嫉妒的人一眼,柔和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你们挂单而来,早便该知道,这种事看的都是缘分。有你的便是你的,没有……便是无缘,且等便可,切莫胡言乱语,扰乱人心。” 第18章 他在众术士身上扫了一圈,见众人虽表情各异,但却没人再敢议论,便摆了摆手:“开始吧。” 这么一小出闹腾轻而易举被平息。 无厌隐匿在不起眼的边缘位置,冷眼看着,心中猜测这些来挂单的术士恐怕都是为了什么好处而来,就是不知他们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又为何这么期待去风崖关。 念经自然是瞎念。 无厌光张嘴不出声,凭借过人的耳力去听隔壁两位仁兄念的什么。 左边的小和尚倒是一板一眼地念了一篇超度亡魂的经文,而右边的道士,却语调晦涩,诵的是奇异古怪的招魂咒语。 这咒语自然招不来真正的亡魂。 无厌本着关我屁事的原则,并不想掺和进这里的事,听了一耳便不再留意,而是借着此时天亮,观察着这处峡谷,寻找安全离开的路径。 等念完这次经,平道长应该会按照往日的习惯,前去好来镇接引今日的挂单术士。到时,就是他和程思齐跑路的好时机。 嗡嗡混杂的诵经声中,尸坑平静如昔。 无厌猜测那怪物是从这尸坑跑出来的,但他没灵力与神识可调动,一打眼看去,看不出什么。 “今日便到这里,诸位自行歇息吧。” 平道长语气平淡地宣布了今日念经任务的结束,不少术士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伸长了脖子朝尸坑里看了好几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无厌也回了自己的草屋,将一夜没合眼、眼下赖着被窝不起的小狐狸挖出来,撸了把狐狸尾巴:“别睡了,等会儿该走了,我先给你……” “无厌师傅可在?” 房门被敲响,平道长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竟然这个时候来找他。 程思齐迷迷糊糊闭着的眼无声地睁开,眼中最后一丝困倦消退,只余清明。无厌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便一跃钻进了无厌的袈裟里,只露出寥寥几根雪白的毛毛。 “平道长有事?” 无厌打开门,装出一副神色困顿的模样,歉然一笑,“还望平道长见谅,昨夜睡得太沉,今日也醒不过来一般,总觉困得厉害,正要再歇会儿。” 平道长笑得和蔼:“无妨。贫道也是睡得太好了,今晨都起来迟了。” 走进屋内,无厌随手给平道长倒了杯茶,平道长接过,却没喝,而是视线直盯在无厌胸前鼓鼓的一小团上,笑了笑:“无厌师傅,这是对这小玩意儿养出感情了,舍不得了,还要处处带着?” 无厌轻啜了口茶,道:“小东西爱撒娇,离不得人。” 平道长转着茶杯,瞧了一眼那几根白色的毛毛,道:“土狗的毛甚少有这般长的吧……无厌师傅莫不是还从这峡谷里捡到了大漠的小狼崽?不知可否给贫道看看,略作赏玩?” 无厌真想用留影石将平道长这句话给录下来。 这样下次与妖修大战时,玄剑宗的剑修肯定连丹药都不用嗑,就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毕竟那些铁疙瘩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当然,他无厌也护短。 “他认生得很,还是算了吧。”无厌轻笑道,语调柔和,但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平道长眼底的笑意微微冷了:“看来无厌师傅是真的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宠得厉害啊,看一眼都舍不得。贫道还道这大漠里夜冷,想找无厌师傅讨件皮子呢。” “好来镇上,上好的皮子不少。”无厌笑得越发诚恳,似乎完全没听懂平道长的弦外之音,是在真心建议一般。 他的眼睑微垂,一抹幽冷的杀机恰到好处地掩了下去。 平道长慢慢喝了口茶,像是接受了无厌的建议一般,笑道:“那贫道可要寻个工夫,在好来镇好好转转才行。对了,无厌师傅,今日的经筵,你可想来看看?” 无厌唇角微勾,心里恍然。 哦,要轮到他喂尸体了?看来昨日这位平道长找他,或许就是想让他被那怪物敲门,只是因他昨日那番阴冷表现,让这位平道长迟疑了下。今日见他没下手虐杀了小狐狸,还逆了他的意思,便终于忍不住了吗? 想着,无厌便含笑道:“能参加经筵,乃是贫僧的荣幸。” 平道长起身道:“那今夜便等贫道来敲门,喊你同去。对了,今夜就切莫点那安神香了,不然连敲门声都听不见,叫不醒,错过经筵时辰,便不好了。” 说着,平道长似不经意地拍了拍袖口的灰尘,整理了下衣摆。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暗光从他的手掌射入了地底,一股不易察觉的阴厉的气息瞬间将整个草屋锁住。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却像是无数双幽暗的眼睛,盯住了草屋里人的一举一动。 又是妖修的小伎俩。无厌略微挑眉。 平道长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悠悠一甩拂尘,道:“无厌师傅,不必送了。”说罢,便要抬脚走出去。 但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程小少爷,咱们马上就要被喂尸体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压在了平道长的肩膀上,如有千钧之力般,刹那就让他半边身子没了知觉,浑身发颤,而那声音还在继续,“是也学人剥了皮做张狼皮垫子好,还是省点事,稍微剁剁,喂了尸体好?” 肩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明明只掐在肩膀,却像是卡住了脖子一般,压出了胸腔内的气息,让平道长瞬间脸色红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叫声。 第19章 “咔嚓!” 一声脆响,平道长半边肩膀塌了下来,他整个人冷汗淋漓,扑通跪倒在了地上。 “平道长,何必行此大礼?贫僧可受不起。”无厌笑容温和,抬手嵌着平道长的肩膀将人甩到椅子上。 平道长疼得面目扭曲,但无厌松了手,他便能说话了。 尖叫喊人绝对是不合时宜,平道长忌惮惊惧地看着无厌,须发皆颤,略带几分讨好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愿受此一罚,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这能屈能伸的模样,还真跟程少宗主有的一拼。 无厌扬眉,笑了声:“手下留情自然可以,但我要离开这儿,就要麻烦平道长带个路了。” 平道长闻言,神色似有些诧异,但还是忙点头道:“能为前辈效劳,是晚辈的荣幸。只是……不知前辈是妖修哪一宗门的?前辈莫怪,只是主上一直在打探各位前辈的消息,想与各位前辈结盟,嘱咐晚辈若是得见,一定要转达此消息。” 能通过微末的妖气辨认出妖修真身的,只有妖修。平道长面对认出他的真身是狼,还如此邪肆威胁的无厌,绝想不到他是个慈悲为怀的佛修。 无厌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的秘术,便随口扯了妖修中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小宗门:“血屠门。你们主上是风雨雷火哪一位?” 平道长显然听过血屠门,神色略微放松了点,但还是十分戒备。毕竟妖修可不像人修,讲什么忠义道德,彼此之间父子兄弟亦可一言不合便相残相食,委实危险得很。 “主上大鹏雷妖雷主,前辈可听过?”平道长语气略带几分试探。 无厌笑了笑:“雷主性情暴虐,向来看不惯地上跑的四条腿妖修,怎么,最近转了性,还收你们这些冥狼做手下了?” 平道长眼神闪烁了几下,尴尬笑道:“以前我等都是跟着风主的,可这不是风主被雷主灭了嘛,我等便弃暗投明了……” 雷主杀了风主,还来了凡间? 无厌被这信息一冲击,整个脑壳都疼。 他不想多问,化神期的雷主若真在,可不是他一个金丹巅峰搞得定的。更何况,他现在还封了修为,最多能以力量拿捏一下平道长这样还未淬体的炼气罢了。 可平道长却不管无厌想不想听,径直道:“前辈已被妖丹淬体,可是来凡间的高等修士了。若能响应吾主之诏,一同协助祭天,将来妖圣秘境降临,前辈必有一杯羹分啊……” “妖圣秘境”四字终于让无厌脸色变了。 亏他们修真界还以为妖修这五十年来没开战,是上次被打狠了,在休养生息,却原来这帮妖崽子是在憋大坏呢。妖圣秘境堪比人修的仙界碎片,若是降世一次,定能让妖修多出数十金丹,多个元婴,反手便能将人修打残。 以往多年,八大仙门的监察使遍布整个修真界,深入魔修妖修两地,就是为了时刻监视他们,防止他们召临妖圣秘境。 人修中的化神还恭请出了大乘长老,联手封锁了修真界召临妖圣秘境的通道。却没想到,这帮妖修脑子这么灵活,不在修真界召临了,改来凡间了。 这件事太过重大,不管真假,无厌都得赶紧离开大阵,回报给八大仙门。 “妖圣秘境……雷主可真是大手笔啊。” 无厌假作感叹,“看这样子,雷主是想在风崖关祭天召临秘境?这凡间有天道桎梏,恐怕是难上加难……” “区区天道桎梏,对雷主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平道长脸上露出一丝狂妄之色。 无厌装出一副心动的模样:“既然如此,那我也说不得要走一遭了。不过再去风崖关之前,还是要回好来镇一趟,我的法器埋在地火中淬炼,如今想必时候也差不多了。我本想来看看这里发生了何事便走的……” 平道长可不容易抓住了个金丹期,怎么能轻易放走,便又劝了无厌一番。 无厌看似被他说动了,抬手拍了拍平道长的后背,恢复了他的知觉。 平道长警惕犹在,但却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通风报信的举动,而是率先走出门去,很是乖觉地带着无厌往外峡谷走。 “这里有个九环迷踪阵,可是雷主亲自布下的,化神以下没有法诀,绝走不出去……”平道长低声同无厌说着。 一路不断有人朝平道长问好,平道长和蔼又矜持地点了点头,带着无厌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峡谷关卡前。 扬声报了暗号,上面的暗哨却没理会。 平道长不耐地皱起眉,又喊了一声,却见那暗哨探出头来,回道:“国师夫人驾到,峡谷封禁,许进不许出!” 就在此时,峡谷外那层叠卷滚的黄沙倏忽一散,一声高亢的马嘶声刺破沙尘传来。 随着这道马嘶声,一辆通体漆黑、四角挂着青铜风铃的高大马车缓缓驶了进来。 无厌察觉到怀里的小狐狸向衣领深处扎了扎,便不动声色地微低了头,站到一旁。 他一身灰扑扑的破旧袈裟,故意收敛了气息,低头时也看不清容貌,很容易便会被人忽视。马车上的人自然也是没有注意到他,慢悠悠与他擦肩而过。 无厌眼睛微眯,正思索着回头定要收拾了这程夫人,就见那马车忽然一停,一只手掀开了纱帘,毫不犹豫地一掌轰向无厌。 “这股绮罗香味……我的好儿子,你果然把佛珠的主人给娘带来了吗?” 第20章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会迟到,但暂时不会缺席_(:3」∠)_ 第十章 这一掌势若雷霆,几乎是刹那便逼到了无厌面前。 怀中的小狐狸突然窜出,就要扑过来替无厌挡住这一击,但却被半路掐住尾巴根按了回去。 按着程思齐的人不慌不忙地抬手,握指成拳,一拳对上了袭来的手掌。 “啊——!” 女子的惨叫灌耳。 无厌的拳头似慢实快地一寸一寸逼过去,直接将程夫人整个手掌连同半截手臂轰碎了。 血肉横飞,程夫人高高在上讥嘲冷笑的表情瞬间扭曲狰狞,她断了的手臂猛然向后一震,袖口如风鼓涨,砰然射出了无数根肉眼难见的细线。 细线如游蛇般滑溜难捉,飞快缠上无厌的身体,紧紧卡入他的血肉中,限制着他的行动。 “找死!”程夫人怒道,“平道长,还不助我?!” 脑后传来一声细微的破风声。 无厌偏头一躲,便见一只黑色狼爪悍然划过,带起一道凛冽罡风。 一只巨大的狼头紧随而至,血盆大口张开,利齿间黏连着腐蚀的毒液,左突右撞,直咬向无厌的脑袋。 “你不是妖修!” 化出原形的平道长疯狂攻向无厌,道道凌厉,腥气狂溢,低沉的狼吼近在咫尺,炸裂耳膜。 这种境地下,若真是妖修,在封印修为不能打开的前提下,要想打斗,都会变回原形,提升战力,绝对不会再像无厌一样维持人形。 他果然是被骗了。 虽然一直保留着怀疑,但平道长还是愤怒不已,他堂堂一个妖修,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凡人欺骗了,当真是该杀! “堵住他!别让他跑了!”程夫人大喊一声,声音尖利,“打他胸前!” 无厌淡淡含笑的双眼瞬间一冷,看向程夫人,似笑非笑地低声道:“程小少爷,你这样的娘……是留来喂狗的吗?” 话音未落,紧攻不放的平道长便爪子一转,突向程思齐窝着的位置,“凡人,受死!” 无厌当即侧身,抬手一挡,却不料平道长狼爪的指甲却如钢针一般,霎时又抽长了一截,直插向无厌的心口。 “咔”地一声,如刺铁板。 平道长狼头上的狞笑还没裂开,就被这爪子折断的剧痛袭击,一声狼嚎正要出口,就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无厌眯起眼笑了笑:“可惜了,本来还想留着你有点用,但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你不是……假的……” 平道长双眼暴突,惊愕地张了张嘴,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恍然和惊悚,“你是……你是……人……” 袍袖微微一震,破旧的灰布袈裟四分五裂,露出一身月光流华般的素白袈裟。 程夫人的细线也随之寸寸崩裂,像是被一股极强的力量震碎了一般。 细线上微末的灵气散去,程夫人尖叫出声,浑身都在抽搐,拼命向峡谷内跑去,“来人!来人!有人闯谷!来人——!” 平道长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无厌随手扔开,解下他腰间的储物袋。 峡谷内响起混乱的嘈杂声,暗哨的箭雨落下。无厌凭借灵活的身形和精妙的步法躲得轻而易举。这些玩意儿又不像程少宗主,是他的大雇主,半点不能伤,还得露出脖子挨那小崽子的咬,下起手来自然是狠辣利落。 几步追上披头散发仓皇逃遁的程夫人,无厌一脚踩在她的腿上,轻轻一碾,笑了声:“软红阁里,程小少爷的腿……是你让人打断的吧?一个凡人,也有这样的胆子,贫僧佩服。” 怀里缩着不添乱的那团毛绒绒僵了僵。 “凡人……我是凡人,但他凭什么就不是!”程夫人清丽的一张脸完全撕破了,目眦欲裂地怒吼,“凭什么有的人就能修炼长生,而我们就只能为这百年寿命蝇蝇苟且?!他不是仙人吗,仙人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个畜生!” 无厌瞳孔一缩,本来要掐断程夫人脖子的手一松,改打晕她。 生怕程夫人再多放屁,破坏了程少宗主入凡,无厌拎起人,看了眼峡谷外陡然又剧烈翻滚起来的沙尘雾障,略一迟疑,冲了进去。 迷踪阵难破,但却不代表毫无生机。 而且就算是在迷踪阵里转圈,也比在这妖修的老窝等化神打过来强。况且,妖圣秘境的消息,他还要赶紧送回八大仙宗才行。不然他们一旦察觉自己的人修身份,恐怕派来杀他的就不会是普通妖修和术士了。 将两名可能听到只言片语的暗哨清理了,无厌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峡谷外。 大漠茫茫,烈阳正炽。 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中南北难辨,日影消弭在脚下,无法指引分毫。干热的狂风裹着粗糙的沙砾生硬刮来,如粗劣的刀子一般,要从骨架上掠下几丝肉来。 一串脚印深陷沙中,很快却又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掩埋。 无厌走了不知多久,却像是走不到尽头一般。他金丹淬体的身躯在这样熔炉般的大漠中消耗也极大,眼看风沙越来越重,天色似要变化,他便忙寻了一处岩穴。 “要破阵,得先找到阵眼。” 无厌走到岩穴较深处,将程思齐挖了出来,“天要黑了,九环迷踪阵的夜晚最危险,不能乱闯,明日再找阵眼吧。” 第21章 小狐狸跳到他腿上,先扫了一眼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程夫人一眼,然后看向无厌:“你很厉害,懂得也很多。” 无厌从程思齐的话语里听出了另一股意思,漫不经心的面色一收,转头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傻子。” 程思齐从无厌的腿上跳下来,毛绒绒爪子和尾巴瞬间扑满了灰土,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低低道:“受人所托的理由……你觉得站得住脚吗?到底是多大的代价,多少的恩惠,会让你这样的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救我?你不会不知道,把国师夫人掳走……要面临什么吧?” 那双灼灼明亮的狐狸眼中,溢满了半信半疑的矛盾与复杂,“我想知道为什么。” 无厌看着小狐狸戒备得尾巴都缩起来的模样,很想告诉他,无根天水真的算是天大的代价和恩惠了,换第二样东西他可能就不管程少宗主死活了。 但这话说不了,他便只好敲了敲膝盖,笑道:“你不傻?若我是你,绝不会现在便说出这些话,至少要等到利用完了,脱险了,才撕破脸吧……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如果也想要那样东西,就不会杀我。” 程思齐盯着他的面容,说了一句莫名的话后,突然又道,“我能听见那些术士的内心。但我听不见你的,也听不见那个平道长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拉拢我?” 无厌的笑意慢慢敛了。 “原来如此。”他恍然叹了声。 所有人都以为程小少爷是个小傻子,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最精明的。那程夫人的心思是否一开始就在程思齐面前暴露无遗了? 如此还能忍到现在,当真也是个做戏的好手。 不过到底还不是很聪明,这么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底牌,当真是因为什么东西,所以有恃无恐? 见惯了修真界尔虞我诈,无厌见了程思齐这副表现,也算不得多意外,但一想起这些时日这小狐狸甩着尾巴在他跟前装傻撒娇作威作福的模样,他心中便莫名窜出了一股火气,将他瞳孔深处烧出了一线血红,压也压不下去。 他有些懒得应付这位小祖宗了。 “你不是说会信我吗?” 无厌压着不耐,嗤笑一声,“那我告诉你,我是个佛修,也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修士、仙人,只是在凡间不能动用修为,平道长他们也是,其它不能说。有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我来帮你,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你有怀疑,那就怀疑吧……” 他不甚在意地一扬眉,“但别说出来让我知道,听着烦。” “烦……” 小狐狸的眼睛微微睁大,爪子缩了缩,却又慢腾腾伸出来,试探着什么一样,踩到了无厌袈裟的一角,道:“你烦我吗?……我想知道你的事。” 小爪子踩着袈裟上的暗纹,悄悄勾了勾,不安而又小心。 “那你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无厌握起那只毛绒绒的小爪子,低头问了句。 程思齐垂下眼,没有说话。 无厌捏了捏他软软的爪子,道:“这样东西凡人想要,术士拼命,连修士也不会放弃?那可真是件好东西。不过,就算你告诉我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我的事。” “你问我就得应?” 手里的小爪子僵硬了,无厌也不管,轻轻甩开,笑了声,“程小少爷……你以为你是谁?” 声音一低,温柔且冷。 程思齐倏地抬眼看向他。 无厌没有理会那双眼睛,拎起程夫人,径自往洞外走去,“在这儿蹲着吧,我去审审你的好娘亲。” 身后的小狐狸没再吱声。 无厌没回头,出了岩洞,在不远处寻到一棵枯树,便将程夫人扔下,一掌拍醒了人。 他心情不佳,自然也没有好脸色,脚踩着程夫人的腿,在她叫出来之前淡淡道:“我是出家人,但我杀生。” 程夫人的痛呼断在嗓子里,挤作一道沙哑破碎的声音:“你……不得好死!” 无厌看她一眼,“你的容貌在变老。” 程夫人狰狞的脸色顿时一变,惊恐万状地伸手摸自己的脸,“不、不……” “你只是个凡人术士,是谁教你的摄魂长青之术?”无厌看着程夫人流失的青春美貌,和风崖关一批一批运出来的无魂尸体对上了号,“还有程思齐……你为何说他是仙人?谁让你把他孕养成半人半妖的?” 程夫人神情一顿:“我告诉你……我可以全告诉你!只要你让我的容貌恢复,只要你让我长生不老……” 无厌抬脚,踩在程夫人另一条腿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再断一腿。” “你不想知道程思齐为什么是仙人吗?!我告诉你!你放我走!” 程夫人惊惧地向后一缩,眼珠一转,讨价还价道,“那些妖怪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一直在找,但根本不知道在哪儿,只有我知道,还有国师……国师也知道,我告诉你,你放我自由……” “什么东西?”无厌心中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程夫人目光闪烁道:“钥匙……开启妖圣秘境的钥匙!” “你知道妖圣秘境?”无厌心中涌起层层谜团,“钥匙在哪儿?程思齐身上?” “在这儿啊……”程夫人呵呵笑着咧开嘴,“我那好儿子就是钥匙啊,只要激活他的大妖血脉,让他修出妖丹,那妖丹就是妖圣秘境的钥匙。仙长,您不会不知道,那位所谓的妖圣……是只九尾天狐吧?” 第22章 不仅妖圣是九尾天狐。 那位据说被雷主杀了的风主,也是狐妖。而程思齐在建陵遇见的,好巧不巧,也是一只狐妖。 无厌忽然想起他师父曾说过的话。 “修士的神魂,才能引动妖修的返古血脉,所以我们人修和妖修大战万年,从不停歇。这是解不开的死仇。” 原来如此。 好一个连环套。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自锤狗头! 第十一章 (二合一) 程夫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无厌心中自有思量。 漠上夜色已是凝沉,凛而残热的风呼呼烈烈卷过,有诡异的尖啸夹在其间隐隐传来,激荡着蒙蒙沙尘的大漠忽起了许多颜色妖谲的沙障,四处奔袭。 无厌将程夫人再次打晕了,绑到岩洞门口的一块巨石上。 程夫人能知道这么多,显然是参与了几乎整个阴程思齐的过程,留下或许多少有点用。最不济,关键时刻也能当个盾牌,替他和程少宗主挡挡。 又想到了程少宗主。 给绳子打结的手一顿,无厌转眼瞧了瞧其内黑漆漆一片的岩洞,也不知把人晾了这么久,小少爷得气成什么样。 在岩洞洞口贴了一圈符箓,确认外面的沙障不会撞进来,无厌走进了岩洞里。 洞内悄寂无声。 如被吸空一切光亮的黑暗溢满、淹没整个岩洞,空洞未知得令人恐惧惊怖。 细微的脚步声渐近,轻缓而履正,衣料的摩擦声沙沙飘来,于旷然的岩洞内发出了草叶摇曳般的低低回响。 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白团子颤了颤,从蓬大的尾巴里抬起一双泛着淡光的眼。 无厌的肉身自然夜能视物,一路如履平地地走进来,离得很远就看见了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墙里的小狐狸。 昨日刚洗得白软软的毛又脏了,灰头土脸地团着。 那双悄悄露出来的眼睛他也看到了,但故意不理,盘膝坐在了对面的角落。 闭目打坐,四周又恢复安静。 但很快,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软塌塌的细毛在手背上蹭过,狐尾也缠到了手腕上,绕来绕去地磨着。 无厌眼也不睁,抬起另一只手就捏着尾巴根把磨人精撸了下去,淡声道:“少来这一套,睡你的觉。” 话音还没落,毛绒绒的狐尾又锲而不舍地缠了上来,颇有几分无赖的架势。 无厌蹙了蹙眉,还要再拽下去,却刚一抬手,就被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抱住了中指。 湿软含热,指尖被纳入了小小的狐狸嘴中,指腹被小舌头扫过,一根尖牙就刺了上来。 微末的疼痛,更多的是麻痒。 无厌睁开眼,正要强掰开小狐狸的嘴取回手指,就见那双清润的狐眼抬了起来,程思齐的声音不需出口,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我们结契,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好个屁! 玄剑宗少宗主给他当契约妖兽,是他嫌命长了,还是程老宗主提不动剑了?小沙弥们口中很是靠谱聪慧的程少宗主,怎么会傻到如此境地? 那道声音还在不依不饶:“无厌,好不好?我……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了,也能当你的坐骑,给你骑……” 话永远说得戳心又好听。 与那双湿漉漉的小眼睛对视了片刻,无厌伸手按住小狐狸,掰开了他的嘴,将自己刚刚融进去的那滴血取了出来。 程思齐两只爪子抱紧了无厌的手腕,从喉咙里发出细若箫管的呜声,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去了几分。 “无厌……” 小狐狸睁着眼看着佛修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突然拼命蹬动四肢挣扎起来。 但仅仅只挣了一下,就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住了,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爪子的肉垫上,刺出了一滴血。 这滴鲜血被摄出,与从程思齐体内取出来的无厌的那滴撞在一处,交缠融合,然后分作两缕,分别射入了无厌和程思齐体内。 得了,从肉身里挤出来的没有一根头发丝大的灵气又没了。 无厌揪起程思齐的后颈,把维持着四肢乱舞姿势呆住的小狐狸提溜到眼前,伸出一根手指在程思齐眼前晃了晃,在程思齐反应过来前,屈起那根手指就在小狐狸肚皮上一弹,似笑非笑道:“饶你的绣花针一次。” “唔!” 小狐狸使劲一蹬腿,在无厌松手之际飞快跳了下去,用大尾巴挡住了肚皮,软软的狐耳几乎红透了。 无厌换了个姿势靠到岩壁上,好整以暇地盯着小狐狸看了会儿,正要再闭上眼,就见一团灰白的小东西一个起跳,咚地就撞进了他怀里,熟练地用尾巴缠上他的脖颈,“无厌,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不对。” 把那尾巴拽下来,无厌看到程思齐又瞪大的眼睛,道,“现下的契约是双方的,你我都要遵守。平等互利,不可互相伤害,否则便有反噬之苦。在与对方相近十丈之内,可心音传递消息。”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想听我的心音,但我无法给你听,勉强这般,就当给你听听吧。” 程思齐一怔:“我不是……” 无厌按住了他的小脑袋,打断了他的话:“先前是你问我,眼下我也要问问你。程小少爷,多此一举很好玩吗?你所知道的,最多便是你这位娘所知道的吧……你明知道我抓了她,迟早会问出来,为何还要迫不及待地试探我,质问我,撕破脸,说你怀疑我?有这个工夫,我教你一招,拔了人舌头……” 第23章 这把明净低沉的嗓音温柔里带着刺冷,吐着血腥的寒气。 喜怒无常,出手狠辣,可不就是个妖僧吗?可是与不是,程思齐也都不在乎。 他被无厌那双洞察一切,含情却又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喉头微微一哽,低声道:“我想你知道……我怀疑你,也有很多事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也是为了那样东西来的……你对我的好,我不希望是假的……” 这话中似乎藏着什么隐秘晦昧的意味与情愫,但无厌并没有听出来。 他发了下呆。 程思齐此时的话落入他耳中,就如雷钟轰鸣,一下一下砸开了他心中的迷障,令他恍然大悟。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从来到凡间,就被一叶障目,盲目地将程思齐和那位修真界强悍无比的程少宗主混为一体。 但眼下的程思齐,说到底,并非是程少宗主。同样的神魂,却封印了数十年的修道记忆,所剩的,只有凡间这不到二十年的单薄人生。 幼时游荡四方寻父,少年纠葛陷入妖事,后又遭逢大变,在那样的处境任人宰割,几近身死。 若不是程思齐心志坚定,换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来,恐怕不是一蹶不振,蒂簿颓废轻生,便是性情大变,如行尸走肉。 很多人能在从地上爬到天上时坚定己心,但却少有人能在从天上跌落地底时,初心如故。 更何况,程思齐若是真能听到术士心音,那他所见的这世间,又要比其他人脏上究竟多少呢? 程少宗主是天之骄子,筑基巅峰,五十年顺风顺水。 但程小少爷不是。 他不该拿那些传闻中的性情来要求他,也不该将他看作一个经历过修真道途的修士。程小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易轻信,易怀疑,坦诚又隐瞒,会不顾一切孤注一掷,会感情用事心性不定。 这才是如今的程思齐,或真正的程思齐。佛法照见真我,而“真我”就在眼前,他无厌又怎能这般视而不见? 念头倏忽通达,心头便蓦地一轻,像是去掉了什么一般,周身都松快了许多。 无厌低头,攥住程思齐的小爪子,让小狐狸趴在自己的胸膛上,看着那对儿骨碌碌转的眼珠子,笑了声:“刚才一个人,怕黑了?” 惯会缩在墙角给他卖可怜。 程小少爷见他神色又柔和下来,立刻打蛇随上棍,尖尖的狐狸嘴在无厌结实的胸口戳了戳,小声道:“怕了。还怕你不回来。” “你不是认为我想要‘那样东西’吗?怎么会跑?”无厌笑道。 程思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抬起脸,突然说,“那只说是我亲爹的青狐,给我的是一本修炼功法。我得到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后来被我……被国师夫人发现了,家破人亡,都是她联络国师做下的……” 青狐? 无厌眉心一皱,那个死了的妖修风主,就是青狐。 “功法不能随意修炼,”无厌道,“况且是妖修给你的,想必就是妖修的修炼法门,人修用不得。” “对,”程思齐点头,“但是……这功法据说可以修炼到化神。” “化神?”无厌眼神一凝,苦笑了声,“那怪不得了。能修炼到化神,别说是妖修功法,就是魔修功法,也多的是人抢。” 见程思齐仍是有些疑惑,无厌便避开了玄剑宗的事,简单为程思齐叙述了下修真界的情况。 近万年来,修真界都是三足鼎立的局面。 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莫过于人修一方。人修又分正邪两道,正道八大仙宗,乃是整个修真界的最强联盟,明面上的大乘修士都有三个。邪道人少,虽行事诡谲,但并不滥杀无辜,对外时会与八大仙宗结盟,所以一直没被正道从人修的地盘上铲除。 剩下两方,便是妖修和魔修,加起来可与人修一战。 妖修盘踞在十万大山,蛮荒之地,而魔修就在妖修隔壁的冥狱深渊,常年藏于岩浆翻滚的黑暗地底修炼,生性残忍暴虐,和喜食人肉的妖修都乃一丘之貉。 这两族一共也只有两位大乘期。 若非是大乘期不可频繁出手,人修恐怕早就踏平了十万大山和冥狱深渊。 各方的大乘期很稀少,大乘之下的化神期也并不多。都按照人修的境界来说,修炼的进境便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大乘,再往后,便是天劫降临,白日飞升,成就仙位。 能修炼到化神的功法,就连天隐寺都只有区区两部,更何况是妖修魔修那穷到掉渣的两族? 而且能到化神的功法都属于高阶功法,即便人修不能修炼,也可以参考,作为他山之石。所以,这部功法若果真能进阶化神,对人修也是不小的诱惑。 程思齐被无厌说得有些发愣,听到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一剑劈天斩月的修真威能,眼中不禁涌起一丝少年人的向往,不过更多的是后怕:“幸好他们只知道我有功法,但不知道是能修炼到化神的……” 可那青狐若真是风主,为何会到建陵,临死又给程思齐功法? 无厌感觉自己似乎隐约摸到了什么,但还需印证,便开口道:“功法能给我看看吗?” 程思齐这回却倒不警觉了,乖乖抬起头,以自己的眉心去贴无厌的额头。 第24章 无厌见他这么乖觉,怀疑他是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还不是搏着命信自己一把。 毛绒绒的小脑袋贴上来,眉心相触,便有一股清凉入体,晦涩玄奥的文字随之钻入了脑海。 这功法名叫《凭虚御风法》,乃是神魂相传的,被下了禁制,只有程思齐主动敞开神魂,传给别人,其他人才能观看。怪不得这小狐狸有恃无恐,别人杀了他,就是搜魂也搜不到功法。 无厌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心中浮起了一个猜测。 这功法虽算得上不错,但远远比不上八大仙门的功法,只能勉强修到化神罢了。而程夫人说的,开启妖圣秘境需要程思齐的妖丹……若用这个功法,修到妖丹确实是很快,但根基虚浮,比不得同等阶的修士。 可明明这一切都似乎说得通,但无厌却觉得,程夫人在说谎。 “好了。” 无厌揪着小狐狸的后颈拉开了点,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又道,“凡事不可听一面之词,耳朵会骗人,眼睛亦会。” 小狐狸点了点头,湿湿的狐狸嘴戳在无厌下巴上。 “脏死了。”无厌用下巴磕磕程思齐的尖嘴,用手掌托着,把小狐狸托到颈窝里,“别胡思乱想了,不管什么事,我们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贫僧也只能妄造杀孽了。” “唔。”程思齐含糊地应了声,趴在暖乎乎的颈窝,很快就睡着了。 没多久,细弱的小呼噜一串串打出来。 有崎岖怪鸣的呜呜风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两丝沙尘随风泄入,悠荡在这静而不寂、黑而不暗之所。 无厌打坐,继续像拧抹布一样挤身体里的灵气,原本有些焦躁不定的心在另一个人的呼吸起伏中竟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仿佛远隔多年,再次尝到了佛门典籍里所说的心如止水的滋味。 他静静体会着这难得的感觉,正欲借此再打磨一下心境,却忽然听到这风声中掺入的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沙沙,沙沙。 像是无数肢节排布移动的声音。 不能用神识查探,无厌便起身将小狐狸轻轻地挪到了怀里抱着,到洞口去察看。 程夫人仍旧昏迷不醒,无厌那一手刀差点把她脖子劈断,一时半会儿绝醒不过来。 谨慎地检查了下程夫人有没有醒过的痕迹,无厌又看了看洞口的符箓,确认一切正常,便往洞外走了两步。 一阵风过,带来一股令人欲呕的腐烂腥臭。 “嘶嘶……嘶嘶……” 旷远戈壁之上,天与沙漠交接之处,一线黑潮突兀出现,如被扯动的黑布一般,很快覆盖过沙丘荒野,从四面八方朝着岩洞漫来。 “嗯……什么东西?”程思齐被风吹醒了,自然而然地钻进无厌的衣领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向远处。 狐狸眼眯了眯,程思齐一皱鼻子:“这个味儿……怎么这么像尸体?难道是那些尸坑里的尸体爬出来了?” “一半一半吧。”无厌拎起程夫人,收了符箓,“先跑再说。” 疾风掠耳,无厌飞快地朝着黑潮最稀薄的地方冲去。 程思齐疑惑地眨了眨眼,但他很快就明白无厌的一半一半什么意思了。 随着无厌的跑近,对面的黑潮渐渐清晰起来,兽瞳虽不如无厌在夜间看得清楚看得远,但此时程思齐也已经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尸体与蜘蛛。 漫山遍野。 一具具拖着脑袋或肠肚的尸体如同蜘蛛一般匍匐在地,飞快向前爬行着。一边爬,一边不断有大大小小的黑色蜘蛛从尸体的眼耳口鼻中钻出,更有一些尸体肚子高鼓,有锋利的触角撕破他们的肚皮,掉出一堆碗口大小的蜘蛛。 蜘蛛所过之处,有腐蚀的黏液滴答落下,灼烧着沙砾。 “你要冲出去?”程思齐看到无厌奔跑的势头不减,紧紧抓住了无厌袈裟的领口,“他们身上都有毒,不然我……” “闭嘴。” 无厌抬手按了按程思齐的脑袋,让他乖乖吃软饭,同时一扬手,抽出了几张爆裂符,扣在手心。 无尽的荒漠上,一道雪白的人影与奔腾的黑色浪潮飞速靠近,然后冲撞在了一处。 轰鸣爆裂之声阵阵,肢体飞溅。 气势汹涌的黑色浪潮陡然一顿,飞快地朝着东面聚集过去。 而东面的黑潮如被一支明亮的利箭刺破一般,被劈斩成了两半。那道利箭用阵阵火光爆裂声开路,飞速激射出去,所过之处尽是凄厉嘶声。 “这些邪物再厉害,也都还是凡物,无须太过担心。” 一边得心应手地轰着尸体和蜘蛛,一边还有闲心安慰一脸紧张的程小少爷,无厌步伐虽极快,但却很有股闲庭信步之感,让程思齐看得不知怎么,很想打他的脸。 但不用程思齐打,那些邪物很快又聚集了上来。 他们像是烧不尽的野草一般,杀了一茬儿还有一茬儿。而且他们行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又呈四面包抄之势攻了上来。 蜘蛛最为难缠,大的一下轰死了,却又从肚子里钻出许多小的,爬上鞋履与衣摆,去咬布料下的血肉。 但这种小蜘蛛远不是程思齐的妖化可比,完全不能给无厌带来半点疼痛,连汗毛都没咬掉一根。不过爬得多了,实是恶心,无厌便直接在身上引了一道控火符,体表漫开了一层灼灼火焰,只对外燃烧,无厌与程思齐皆是没有感觉。 第25章 黑色的小蜘蛛被烧掉了一片又一片。 不远处,那些尸体似乎开始朝着彼此聚集,慢慢堆叠起来,要凝聚成高大的巨尸怪物。 一个个怪物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潮湿的腐臭扑面,无厌的神色不禁凝重了些。 他专心激发着符箓对敌,却没有注意到,怀里的程小少爷看着这种种玄妙符箓,各样威能,眼中浮现出了莫名的光亮。 原本因着《凭虚御风法》陷入险象环生而产生的对修真的恶感在渐渐消失,程思齐微微仰起头,看着无厌熠熠生辉、光华湛湛的眼,心中第一次对修仙这件事,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向往。 “真是打不死人,膈应人。” 无厌皱眉咋舌,连甩两张爆裂符轰碎合身扑来的巨尸怪物,又旋身一转,避开突然喷射蛛网的大蜘蛛。 他的符箓也是有数的,禁不住这样无穷无尽的消耗。按照这没个头儿的趋势,他和程思齐要么逃,要么就得找出这群尸体里领头的那一个,迅速干掉。这么大一群邪物,不可能有神智,但却阵仗灵活,攻守有度,很显然是有领头指挥的。 无厌想了想,突然抓出一把爆裂符,身形陡然加快,如残风一般掠起。 “轰!轰!轰!” 接连数声爆炸,几个巨尸怪物溃散倒地,无厌看似杀红了眼般,不要命地往外拿符箓,很有种要轰平这片沙漠的架势。 突然,一丝几不可闻的奇异笛音响起。 无厌目中精光一闪,立刻扫视戈壁,循声看去。他一眯眼,果然捕捉到了一道比其它大蜘蛛明显大了一圈的身影。 那也是个蜘蛛,但却是人面,举着一支笛子在吹。 “该死的……这个术士怎么这么多符箓!他是搬光了仙人洞府吗?!” 蜘蛛妖面色狰狞,咬牙切齿,“还以为是个简单差事,却让我折损了这般多的儿孙……下次还要孕育,至少还要百年!一个凡人,竟能有这般战力……” 笛声急促,声声催命。 整个黑潮蓦然涌动起来。 无厌却根本不管,以肉身之力猛地跃起,踩在一个巨尸怪物上,借力旋身一跳,手中引雷符轰然射出。 “不好!” 蜘蛛妖大惊失色,疯狂召集身边的小蜘蛛和尸体遮挡,自己飞速后退,“这人什么眼神,如此黑夜,竟能……啊!” 一道细小雷霆如电蛇般骤然劈下,映亮暗沉夜色。 “引、引雷符?!” 蜘蛛妖半截身子被轰掉,竟还能凭着前半截向前跑,他惊恐万状地看着冲来的无厌,爆裂符那等凡人都能用的符箓就算了,但引雷符已经属于真正的修真符箓,非修士用灵气不能激活。 这秃驴竟能激活引雷符,那岂不是…… 蜘蛛妖大吼一声,猛然捏爆了手里的笛子,高喊的声音传出百里之外:“人修!迷踪阵里的人是人修!有引雷符!主上……主上快派……啊——!” 一声惨叫断开。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风崖关,正在宴饮作乐的一众妖修面色一变,齐齐站了起来。 沙漠上,蜘蛛和尸体无人操控,都已散去。 无厌踢了踢脚边蜘蛛妖的尸体,抬头望了望风崖关的方向,神色凝重:“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蜘蛛妖,还有传音宝物……” 他笑了声,“只能希望那些妖修都聋,听不清楚吧。来,程小少爷,我们赶紧逃命吧。” 程思齐紧紧贴着无厌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道:“无厌,你们佛修能还俗娶妻吗?” 腥风扑面,血月高悬。 那道素白的身影边跑边笑道:“自然不能。寻常凡俗和尚还俗也就罢了,我等佛修修的乃是道,还俗破戒,便是毁了道。若真如此,那我这一生,可也便是毁了。” “哎?等等……我们是不是把你娘给……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_(:3」∠)_虽然会迟到,但暂时不缺席 明天恢复正常日更,不要放弃窝qaq 第十二章 “就是这里吗?” 两仞陡峭嶙峋的岩壁夹出一线狭长裂谷,谷内狂风席卷、雷暴肆虐,无数高耸入云的风沙旋涡凝聚奔腾,隐隐将这片天色都盖作了昏暗的苍黄。 一道素白的身影轻轻一晃,站定在谷外的一块巨石旁。 听到程思齐发问,无厌抬手按了按胸口露出的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就是这儿。这帮妖修难得这般谨慎,竟然将阵眼藏得这么隐秘。若不是我见过一遭九环迷踪阵,定要费上许多工夫。” 无厌眯起眼朝谷内打量了片刻,又拿出两枚匿气敛息符给自己和程思齐贴上。 虽说等会儿进去毁阵眼的时候,这符箓与阵法相克,便会无效,但眼下可还容不得半点疏忽。若不是这匿气敛息符,他和程小少爷这两天早就不知被追成什么狗样了。 蜘蛛妖的消息到底传了出去。 两日来寻找阵眼时,无厌见到了一些奉命进来搜寻的,没有术士,尽皆都是妖修。这些妖修虽然肉身之力极为强横,但一不是强大血脉,二修为不高,都不如无厌的金丹淬体,所以一个照面便被无厌手撕了,做了烧烤,没起什么风浪。 可阵眼附近不同。 按照妖修对风崖关这边的重视,阵眼肯定有大妖驻守,他们还是要更加小心才是。 第26章 “进去之后,我负责去击杀那些妖修,你将九环迷踪阵的九杆阵旗都踹倒。” 无厌以指点了点程思齐的眉心,在那双狐狸眼翻上去看他的指尖时,又往下一滑,揉了下他湿乎乎的鼻头,低声道,“有隐秘的事,便用心音告知我,懂吗?” 程思齐用鼻子顶了顶无厌的手指:“只要把阵旗踹倒就行了?” “嗯。以你的妖身,做起来应当不是很难。”无厌笑了声,“有危险的话别乱跑,等我。但要是我危险了,你还是跑得快些为妙。” 程思齐闻言用尾巴甩了无厌的嘴一下,不让他说不吉利的话。 安排好,无厌又在程思齐身上激活了一防护一被动攻击的符箓,才抱着小狐狸,迈入峡谷的风暴区。 无厌的步法精妙飘忽,宛如一道清风般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一道道毫无定向、横冲直撞的龙卷风旋涡,时而在近乎笔直的险峻山壁上如燕般轻盈掠过,时而又从无数旋涡的夹缝间巧妙插过。 风沙拂眼,潇洒自如。 就算没有灵气御使,无厌这身手也绝对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术士宗师。 前行约百丈,雷暴忽然剧烈起来,远远看着似乎都汇聚在了一处。 无厌没有贸然过去,而是跃到一处山壁的高点先观望了下,果然看见细小电蛇最为密集的地方,有从大到小九杆赤色阵旗,阵旗镇压的那方土地,隐隐浮现着光华流转的阵法纹路,正是九环迷踪阵。 “没人驻守……”无厌冷笑了声,“是觉得我傻,还是他们傻?” 程思齐左右看了看,皱起眉:“看着便古怪,肯定有埋伏。” 程小少爷本人还没有什么修为,但他的乌鸦嘴必然是已经修炼到极致,话音刚落,两人身后方才走过的风暴区突然开始收缩。 噼啪闪烁爆裂的雷霆与狂乱嘶吼的风沙凝成了一面高达数十丈的风暴墙。 风暴墙向前缓缓推进,似乎不将这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压进阵中,便誓不罢休。 随着这风暴的突然变化,上方的陡崖上出现了四道身影。 前方是一虎一豹,后方则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巨大蝙蝠。 那三眼老虎向前迈了一步,垂眼看向无厌,低沉粗犷的声音响起,被风沙一托,如在天地间回荡,威势赫赫:“和尚,你就是那杀了我等众多弟子同门的人修?速速束手就擒,我等还可饶你不死!” “三眼儿,何必与他废话!” 一只蝙蝠尖叫道,“这和尚听说修成了金丹,吃起来定比那些凡胎肉体美味许多,老夫可是自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再未尝过人修滋味了,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他分吃了!” 无厌看了那蝙蝠一眼。 蝙蝠捕捉到无厌的视线,当即大怒:“秃驴,看老夫作甚,老夫绝非手下留情之辈,休要……” 无厌微微一笑,打断他:“与你打吃亏,肉太少。” 蝙蝠愣了下,旋即明白其中意思,怒火大炽,率先一个俯冲,尖钩般的利爪直奔无厌的脑袋而来,“你找死!” 快若急光,黑影残留,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蝙蝠的身影。 但无厌却头也不抬,耳朵微微一动,一个干脆利落地翻跃,便避开了那迅疾一爪。蝙蝠的铁爪铿锵一声砸在山壁上,登时将山壁砸出一个大坑,乱石飞溅翻滚。 烟尘四起中,无厌双脚刚要一落地,便又有一道铁爪从耳后袭来,赫然是另一只蝙蝠。 地面上巨石参差摆布,怪石嶙峋,无厌躲闪两只蝙蝠的夹击时,脚尖一踢,直接把一块水缸大小的大石踢了起来。 大石于半空中被猛地踢起,不偏不倚挡住了一爪,然后被无厌接到手中,朝山崖上狠狠一扔。 “贫僧的虎鞭汤,下来吧!” 无厌一声高喝,那大石轰然砸向了观战的三眼老虎。 虎妖三只眼睛猛地一缩,飞快闪身躲开,顿时龇出了尖牙,张开血盆大口,从喉咙中爆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呼啸:“吼——!” “本门长老本想饶你一命,纳入门中,但你却不识好歹,可休怪本座无情!”虎妖怒吼之后,上身伏低,一跃而下。 与他同时,对面慵懒蹲坐的黑豹也站了起来,原地绕了一圈,悄无声息地潜了下来。 单就虎妖和黑豹这矜持的架势,无厌便猜到他们应当都是金丹,凝结了妖丹,淬炼过身体。 不过无厌的金丹巅峰连根基薄弱的元婴初期都可一战,又怎会怕两只金丹妖修?都是被封了修为,只能拼肉身之力和身法,无厌还能怕了他们? 又挑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堪有小半个棚子大小,无厌举起来便咣咣往外砸。 那虎妖本身力量极大,刚猛无俦,低吼着扑过来,正面轰向了无厌。无厌砸飞了一只蝙蝠,转身便迎向虎妖。 利爪与巨石相撞。 坚硬的石块犹如脆弱不堪的豆腐一般,寸寸龟裂,但就在虎妖的利爪要志得意满地穿透巨石,直插无厌面门时,那残余的石头却轻轻一颤,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冲撞过来,几乎在虎妖完全无法反应的瞬间,就将身躯庞大的老虎震得倒飞出去。 “金丹后期,就算有强大血脉,你还能震得过贫僧?” 无厌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极其讨打的笑容,然后一脚飞出,与潜伏袭击的黑豹撞在一处。 第27章 也就在此时,无厌用心音递出去了一句话:“动手!” 话语刚出,胸口便蓦地传来一股反蹬之力。 一道小小的白影如箭般飞速射出,直奔阵旗。 原来在方才极其迅速的交手中,无厌已经不动声色地带着程思齐来到了离阵旗最近的地方,仅仅两丈远,一跃之力,便能跳向阵旗。 “想破坏阵眼?做梦!” 蝙蝠尖啸一声,似有无形的波纹于峡谷内回荡,程思齐跃出的身影竟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另一只蝙蝠疾射到来,双目中血光乍现,两只钩爪猛然扑下,就要将小狐狸撕成碎块。 “不用管我!” 无厌刚要去救,却听心中传来程思齐的声音,一抬眼,就见那小狐狸圆圆的小腰一扭,竟在半空中硬生生翻了个身,屁股一抬,噗地一声崩出了一股淡淡的粉红之气。 这阵气息冲击力极强,一下子便将蝙蝠的翅膀掀了个个儿。 那蝙蝠在空中打了个转儿,之前一直闷不吭声只进攻,如今却突然尖叫着,对这股粉红之气如避蛇蝎:“这什么味儿!这什么味儿!臭死了!臭死了!” “闭嘴!别学鹦鹉!弄死那小狐狸!” 脾气很暴的另一只蝙蝠气得大吼,但还未吼完,便被无厌又一块石头轰了过来,躲闪不及,直接削掉了半边翅膀,惨叫着掉下来。 两只蝙蝠都未淬体过,都是筑基修为,无厌不屑再跟他们纠缠,先杀为敬。 一手举着一块巨石,无厌咣咣追着黑豹与老虎砸,蝙蝠被擦着个边儿,便歪歪斜斜朝着地上掉去,根本不成气候。 将这四个都缠住了,一边追杀准备解决,无厌一边分了点心神,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以免再有妖修杀出来。 借着一个粉红屁,小狐狸嗖地射进了九杆阵旗里。 但似乎这个屁消耗了程思齐太多力量,他落地时四肢无力,没能支撑住,只能就地滚了几圈,埋头撞上最小的一杆阵旗。 九环迷踪阵已属于大阵,阵旗祭炼复杂,而且布置极为牢靠,很难撼动。 程思齐一头没撞倒,感受到了这阵旗的反震回来的力量,当即翻身站起来,张嘴咬住旗杆,两爪又挠又拽,像只小疯狗一样狠狠撕扯起来。 这撕扯野蛮,但着实有用,在无厌打落了两只蝙蝠的空档,他就扯倒了一杆阵旗。 大漠的天空似乎陡然清明了一丝。 “尔敢!” 三眼虎妖见状,暴喝一声,就要冲出无厌的轰击,朝程思齐扑去。 但无厌怎会让他得逞? 当下就挥舞着巨石将老虎拦下,砸得更为剧烈,一手一个,几乎让黑豹和老虎都毫无喘息时间。 程思齐没理会身后的嘶吼喝骂,飞快跑到下一个阵旗前,继续咬继续扯。前面的几杆小阵旗很快就被扯倒了,眨眼功夫,只剩下最后三杆大旗。 就在程思齐要扑向大旗时,那黑豹和老虎陡然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厉吼。 “兀那秃驴,本座今日与你同归于尽!” “金丹锁,破!” 两股暴烈而宏大的气息陡然出现。 峡谷内刹那风云变色,天穹陡然黑暗,雷云聚集,风声嘶吼,蓝紫色的擎天巨雷于云后酝酿吞吐,寻到这两道金丹气息后,轰然劈下。 无厌望着眼前气势大炽的两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弄死他,这些一向贪生怕死的妖修竟然会破开修为封印,丝毫不惧天雷惩戒,身死道消。 “这下完了……” 无厌脸色一沉。 妖修们有这个不惜一死也必杀他的决心,可他没有。他绝不可能解开自己的修为封印,以金丹巅峰应战。不然雷罚降下,他身魂俱灭,程小少爷怎么办?而他百年的修道之路,就要因为两只不入流的玩意儿就此断送? 不能战,便只好拼一把。他和他们唯一可以拼的地方,就是肉身了。 罡风与雷霆有万钧之势。 两只金丹大妖怒吼着,不顾天雷降落,齐齐扑向无厌。 这攻击根本无法完全躲避,无厌再强,如今也只是凡人,如何能完全躲过金丹妖修的杀招? 拼着受伤,无厌一咬牙,掏出金刚符贴到身上,然后将剩下的全部引雷符掏了出来,在头顶雷罚降临的刹那,全部引爆。 “砰——!” 整个峡谷似乎都在剧烈震荡摇晃,一团极强的雷光猝然爆开。 几乎同时,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以一种奇怪的步法冲了出来,但也仅仅是冲出几丈远,便陡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倒了下去。 程思齐在两妖解除修为封印时,便被其气势所慑,几乎难以动弹。 但眼见无厌危险,程思齐硬拼着爬了起来,罡风如刀刃,将他全身刮得血痕遍布,几如凌迟。 爆炸的时刻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毫不顾忌那吞噬万物的雷霆,拼命朝着那团强光冲过去,大睁的狐狸眼被刺得淌下血泪。 “无厌!” 那道人影出现,程思齐立刻扑了上去,勉勉强强用身子接住了无厌要砸到地上的脑袋,“无厌!无厌……你还活着吗?你醒醒啊!” 程思齐使劲儿用脑袋去拱无厌的鼻子,去探鼻息。 无厌的口鼻涌出一股血,他勉强睁开眼看了看被压趴的小狐狸,声音嘶哑地挤出一线:“你……好臭啊……” 第28章 小狐狸一僵,低下脑袋,改用屁股去拱无厌,“熏醒你!” 无厌鼻尖蹭着毛绒绒的小屁股,道:“阵旗……快……” 残破的话音未落,峡谷外陡然响起数道妖修的嘶吼。 “人修在内,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比较忙,三两天内都会在深夜这个时候_(:3」∠)_ 后面会调整到八点 第十三章 大地震动。 碎石与烟尘激荡而起,像有无数猛兽奔腾而来。 程思齐只被峡谷外那妖修的咆哮声震了一瞬,便立刻一咬牙,当机立断地又返身冲回了最后三杆阵旗前。 他的喉咙里压抑着一丝暴烈的嘶声,瘦小如狸猫的身子伏低,猛地窜了出去,一头撞在阵旗上。 强大的狐妖血脉爆发,三杆阵旗接连应声而断。 头破血流,程思齐在最后一杆阵旗落地的同时于半空中陡然失了力气,滚摔在地,挠着爪子挣扎起来,满身是血地跑向无厌。 “破了……无厌,阵法破了!” 程思齐去顶无厌的脑袋,焦急道,“你还能走吗?” 峡谷外的动静越来越近,势若奔雷。若非雷暴风沙被扰乱,也同样阻挠了外面的妖修,恐怕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冲了进来。 但风暴区只有百丈,并不能阻拦太久。通过震颤越来越剧烈的地面可知,他们马上就要到风暴墙前了。 天色渐渐转明,原本被层层黑云遮挡的诸天星斗显露出来,覆盖大半个沙漠的九环迷踪阵被破。 “走?走不了了……” 无厌望了眼天穹,撑着身体坐起来,反手一拳砸在身下的土地上,“来,我们把自个儿活埋了,让他们找不见……” 程思齐毛绒绒的脸一僵,顿了顿,立刻也用爪子去刨无厌砸的那处地面。 小狐狸的小爪子锋利且速度极快,眨眼便刨出个小坑,无厌一下一下砸进去,虽然受了伤,但力量毫无保留,土层禁受不住一般,崩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形成一股奇异的反震之力,将妖修奔腾而来的大势蓦然抵消。 “吭啷!” 一声坚硬碰撞的闷响。 无厌拳头一顿,毛孔里沁出的血丝几乎将他染成个血人,他展开手掌扒开一点黄土,果然看到一小片青黑色露了出来。 “这是……”程思齐的爪子也刺啦划过了,留下一道泛白的痕迹。 无厌闭了闭眼,缓了口气,道:“爬上来,我砸开,带你跳下去,这是一条地下暗河。” 他一开口,便又有血滴滴答答落了下来,看得程思齐心惊胆战,跳到他身上,伸出小爪子要去擦。 “别管了。” 无厌抬手握住程思齐的爪子,手掌的力量虚弱得连一个普通凡人都不如,“我好歹是个金丹,没那么容易被几条狗碾死……” 程思齐缩进无厌已经变得有些破损的袈裟法衣里,紧紧抓住他的领口。 榨干身体般凝聚着所剩不多的肉身力量,无厌慢慢将脖子上变得黯淡了几分的佛珠摘下来,缠在手腕上,双眼盯着那露出的一点青黑岩石,沉气凝神,然后猛地举拳,重重砸了下去。 几乎同时。 雷暴与风沙凝聚而成的巨大的风暴墙轰然破碎,数道庞大的妖修以原形出现在其后,兽吼震天。 “来迟一步!阵法破了!” “那人修在那儿!” “不好,他要逃!” 妖修们立刻发现了九环迷踪阵被破,无厌身受重伤要逃的情况,当下兽瞳一缩,毫不迟疑地咆哮着冲了出去,欲要阻止无厌。 扑在最前面的两只疾风豹在就要冲到无厌面门时,突然凄厉大吼,爆发出一股令一方凡人世界轰鸣不止、摇摇欲坠的强大金丹气息,竟是与之前的虎妖豹妖一般,不惜自毁也要留下无厌二人。 “啊——!” 惨叫声令人心悸,却眨眼便被淹没。 雷霆再起,声势浩大,苍天怒吼。 毁天灭地的紫光与强悍的金丹气息轰然撞在一处,峡谷两仞峭壁寸寸断裂,千斤岩块如流星般道道砸落。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被以肉眼难捕捉的速度连续快速地轰击了无数拳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青黑色岩壁咔嚓一声,裂开了。 无厌白骨支离的拳头直接陷了进去,将这片岩壁如脆木板般捅开了个大洞。 借着背后刮骨食肉般的剧痛,无厌向下一栽,没有片刻迟疑地带着程思齐跳了进去。 雷光与自爆的余威很快散去。 其后的妖修迅速上来,却发现方才被光芒遮掩的原地根本没有无厌和程思齐的尸体,反而出现了一个能容一人跃入的大洞。 领头的几个金丹妖修脸色极为难看。 其中一只鸾鸟探头看了看那大洞,听到了其中幽荡的水声,怒道:“这秃驴竟如此奸猾,竟能不用修为便推算出此地的地下暗河流向?害我等白白折损了两位金丹道友,连他们两个中的一个都未留下!这等事,该如何回去向长老和雷主禀告?” 一头威风凛凛的巨狮迈步过来,感受了下岩壁下的气息,冷笑道:“地下暗河?这可并非一般的地下暗河,这气息……应当是九幽忘川的分支,看他们有命进,又有没有命出来了!” 鸾鸟一怔:“竟是九幽忘川?也对,九环迷踪阵中,哪儿还有凡俗的暗河……” 第29章 他那双圆珠般的紫色眼睛一眯,流露出几分担忧:“这下可麻烦了,进了这暗河,恐怕不止那秃驴要死,风主之子恐怕也活不下来啊,那雷主大人的交待……” “只是分支,没那么容易便消融了神魂。” 狮子道,“兵分几路,我们分别带人去堵这暗河几个薄弱处和出入口,他们都身受重伤,绝对走不远,要是不想死,应当很快就会找机会上来。” 鸾鸟点点头,眸光一厉:“追!” “是!” 众妖修齐齐一应,被几名金丹妖修分别带领,迅速离去了。 风暴席卷的峡谷再次恢复宁静。 过了许久,有一声咔嚓声响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青黑岩壁之下伸了出来,攥住了一块岩石。 旋即,一团血糊糊的小东西踉踉跄跄跳到了地面上,含咬着底下人的衣衫和胳膊,往外拽。 几乎露出半边头骨的脑袋抬了起来,那张因伤痕而显得狰狞可怖的脸勾出一丝笑,张嘴吐出了那张用到一半的匿气敛息符。 “多亏了这张符箓……” 无厌爬上来,血肉掉落,白骨惨露,还真有几分冥狱归来的恶鬼模样,他咳出一口血沫,嗓音破哑地笑了声,“九幽忘川,也就这帮脑子缺根弦的妖修……以为我真跳了……” 程思齐:“……”我也以为你要真跳。 无厌将程思齐捞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勉力睁开被血水糊住的双眼,以诸天星斗为标,分辨了一下方向,道:“此地不宜久留。虽然他们无法用气息追踪,但定会再有妖修来察看,我们先离开。” 九环迷踪阵已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逃命,离风崖关越远越好。 虽说风主作为化神妖修,绝不会在凡间出手,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但架不住他手底下的小兵多,前仆后继地来一批金丹自爆,别说无厌也只是个金丹,就算他也是个化神,也得被撂下。 而且,他还要赶快再恢复一丝灵气,用传讯符通知八大仙门妖圣秘境的事。晚上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一路向东。 无厌不敢有片刻停留,避开九幽忘川的节点和几个妖修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带着程思齐小心谨慎地飞快潜行着,走得尽是人迹荒芜之处。他身受重创,速度不可同日而语,也就与普通人一般,每走一步,都让程思齐怀疑他下一瞬就会栽倒在地。 不过九环迷踪阵不复存在,这沙漠便远没有那般不可逾越的无垠广大。 半日后,风沙惊掠。 一座沙丘之后,渐渐露出繁华城镇与葱绿山峦。 “进山。”无厌哑声道。 这个时候若是进城镇,那些妖修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对凡人出手的原则,一旦被找到,恐怕就要连累整整一城人。 程思齐见无厌行走越发艰难,一边在其后将两人的血迹气息用无厌带的药草抹去,一边警惕着四周,尖亮的爪子隐藏在肉垫间,随时预备刺出。 这是座几无人烟的荒山。 林木高大茂盛,却并不密集,许多灌木穿插其中,偶有几双幽绿的兽瞳一闪而过,又很快被程思齐身上的血脉气息惊走。 穿林声沙沙作响。 两人在夜色完全到来之前找到一处山洞,无厌撑着破败的身体升起了火堆,然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摔靠在了岩壁上,气息奄奄,眉宇灰败,丹田处似有一团耀眼金光挣扎欲醒,却被无厌抬手盖住,压了下去。 “无厌!” 程思齐时刻注意着无厌的动作,见他倒下,立刻冲了过来。 无厌看他,也不知怎么从那张毛绒绒的狐狸脸上看出了愧疚与心疼的,心里好笑,但面上却连动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绷着唇线,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血干了……你像个大狮子头……” “你倒像个僵尸。” 程思齐看了看他身上不少露出白骨的地方,心头宛如被狠揪一把,疼得厉害,也疼得茫然。 他将这股子心疼归结为无厌的伤全是为救自己而来,而自己又毫无用处,只是个不足一臂长、就会放放屁的小狐狸,愧疚得眼眶酸涩,反打趣无厌的话一出口,嘶哑的嗓音都在发颤。 “还有……力气吗?” 无厌又挤出一线声音,“动动……给我摆个……打坐的姿势……” 程思齐闻言,立刻拱了过来,力量轻柔地慢慢将无厌的腿推到一起,又用小爪子和脑袋顶着,给他摆了个盘膝的模样。 无厌两条腿都破破烂烂,虚软不堪了,程思齐推着便更心酸,想到之前那几个大妖自爆前出现了一瞬的金丹气息,知道这个人和他们一样,本都该是那般强横无匹的修士,但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却都是因为他。 “过来。” 好不容易稳住盘膝打坐的姿势,无厌抬起几根手指,朝着程思齐晃了晃,“敢哭,揪你耳朵……” 小狐狸垂下眼,把一层水光敛了下去,挪了挪脑袋,趴在无厌腿边,压着他的一角袈裟。 无厌以为小狐狸是被这逃亡吓着了,又累又疼,委屈了,打坐了半晌后,稍恢复了一点,便竭力榨出了肉身里几乎耗光的一丝灵气,然后抬手将程思齐抱了起来,拎到面前。 程思齐昏昏欲睡,吓了一跳,又不敢挣扎,怕无厌吃力,便只好眼睁睁看着无厌抬手掰开他血糊糊的狐狸嘴,将唇贴了上来。 第30章 一丝清凉气息被渡了过来,驱散浓重的血腥气,似乎还携了一缕幽冷佛香。 程思齐浑身一僵,脑内嗡地一下,如巨钟震鸣,心间狂跳。 “好了……” 无厌把程思齐放下,“这是灵气……按我以前教你的,吸收了,你的伤便好了……” 程思齐一落地,猛地回神,抬头盯了无厌片刻,直到无厌挑眉看来,才低下头,默默运转起那丝灵气。 但因他身体被封,速度实在是慢,伤口恢复得便也慢上许多。等无厌金丹肉身缓过起来,自行修复,都开始长出新血肉时,程思齐周身的伤口才渐渐消失。 无厌的第一丝灵气暴殄天物地给了程思齐,第二丝一出来,便忙注入了传讯符中,给自己的住持师父打回去了一道消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自己来到凡间后所遇一切,顺便问问玄剑宗究竟怎么回事。 几乎是刹那,天隐寺住持虚衍的声音便传了回来。 “妖圣秘境之事八大仙门尽已知晓,会有监察使前往。” 虚衍的声音虚无缥缈,低低一叹,“至于程小友……他入凡劫数初成,一旦中断,便是必死之局。为今之计,只能将他身体内的妖修血脉剥离,以凡人肉身修炼。这是一份炼制融血丹的丹方,大多为凡间之物,你可慢慢寻找。” 无厌皱了皱眉,“师父,程思齐转世之事,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那些妖修究竟……” “无厌。” 虚衍突然打断了他,“此事你所知不详,其实程小友他入凡并非是……” “轰隆隆——!” 一声天外惊雷,撼动万物,直接打断了虚衍的声音。 无厌手中的传讯符迅速破碎。 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极其恐怖之感,无厌正要起身去外察看,却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小狐狸匍匐在地,血水不断从他的七窍涌出,他一张嘴,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传出,咳得尽是淋漓血块。 “程思齐!你怎么……” 无厌忙将他抱起来,就要用丹药喂他,却被小狐狸死死抓住衣襟,不断涌出鲜血的双眼蓦然大睁,“出……去!出去……看!天……天塌了!” 第十四章 天如岩裂,血月崩火。 万里戈壁荒山之中,陡然响起阵阵猛兽嘶吼咆哮之声,此起彼伏,四面席卷,犹如末日。 一道闪电如天罚神链般悍然劈下,将天穹撕开一道深红的口子,淌下炽烈如血的岩浆。裂缝内,一团巨大的火球轰然冲出,缠绕着道道锋蓝闪电,以万钧之势,砸落下来,气息惊世。 苍穹瞬息如火燎原,夜如晴昼。 火球在空中翻滚炸裂,射出无数块碎片,好似一只只远古凶兽潜伏云层,漂浮不定,悬于云间。 与此同时,一道悠远亘古的宏大声音自天上传下,扩散天地,“七日后,妖圣秘境开,元婴以上不得入!” 声音嗡鸣于耳,似乎蕴含着无尽天威。 无厌伤势未愈,被这一声直接压出了一口血,若非刚才恢复了许久,恐怕要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就是你说的……天塌了?” 站在山洞口,无厌仰头看了眼那悬浮遍布几乎整片苍穹的火焰碎片,在高亢不断的林间兽吼中,将声音送进程思齐的耳内,“这声音应当是妖圣神念残留,至少有散仙之威……当真是厉害。” 程思齐刚吃了一枚丹药,但喉咙里血意仍是难去,声音也嘶哑:“我感觉到了……他们祭天,成功了。” “人修也已知晓,听我师父的意思,已经做好了准备,无须担心。” 无厌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抱着人又返身回了山洞内,将洞口的符箓重新布置了一下。 妖圣秘境降临,这股气息恐怕会让凡间这些未开灵智的兽类都躁动不已,他们两个残废,一旦被野兽围攻,也不敢说全身而退。 咳了一阵血,小狐狸身上更是没法看。 血糊黏腻,一股腥臭之气,还有不少地方在峡谷时被罡风刮破了皮毛,伤口因灵气愈合得差不多了,但皮毛一时长不出来,便又丑又臭又秃。 去不远处的溪流畔打了点水,无厌动手给程思齐冲了个澡。 小狐狸全程无精打采地缩着耳朵,四肢虚软,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灵动,半睁不睁地从眼睑下泄出一丝光来,瞧着无厌,直到搁在身上轻轻揉动的那双手慢慢挪到了他的肚皮上,屁股上。 “非礼勿摸!” 程思齐蹬腿挣扎,扭着屁股逃离无厌的手。 无厌眼疾手快地掐住小狐狸的尾巴根,把小团子又拽回来,按在腿上,嗤笑了声:“就你这毛屁股绣花针,我稀得看?” 说着,恶霸一般强硬地掰开了小狐狸的两条小短腿,水哗啦哗啦倒下来。 就着这湿意,无厌将程思齐黏在一起的毛轻轻梳理开,又把一些血渣清理干净,温润柔软的指腹揉过肥嘟嘟的屁股和暖暖的肚皮,方才还抗议不从的小狐狸小爪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呜咽。 长得再是狐狸,声音也还是清越的少年。 这一声细细舒畅的低吟入了无厌的耳中,令他揉动的手一顿,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 怎么就像真在破戒非礼人一样?他可是个正经佛修。 “好了,起来吧。” 第31章 赶紧用水将小狐狸冲干净,无厌也顺便清理了下自己,然后重新披上略有破损的法衣,道:“看来你那亲娘在说谎。” 程思齐把脑袋挪到无厌腿上,抬起眼睛。 无厌道:“若开启妖圣秘境真的需要你的妖丹,那方才妖圣的神念就不会说七日后开启秘境了。像这种秘境开启,要么有确切的时间,要么有确切的条件,两者大多不可共存。大乘以上修为的,开辟洞天成了秘境,都会添加封印,而这封印只能二取一,不然便会被此方世界排斥,无法降临。” “为何?”程思齐不解地眨了眨眼。 无厌笑了声:“我也不知道,许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吧。” “封印还能算鱼和熊掌吗?”程思齐瞪了无厌一眼,声音一顿,道,“那你觉得,那只青狐给我《凭虚御风法》究竟是为什么?我知道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一直未曾修炼,但方才那个秘境出现的时候,就是那功法在震动,让我有种魂魄都要被震出来的感觉……” 听程思齐前面的话,无厌神色尚在沉吟思索,但最后一句,却让他脸色一滞,倏忽转头看向了程思齐。 “魂魄被震出来?” 即便被妖修金丹自爆轮番轰炸时,程思齐也没见过无厌这般勃然变色,当下也是一怔,道:“对……我以前也有过,偶尔头疼咳血……你到马棚救我那次,我就有种要咳得魂飞魄散之感,不过吃了丹药就好些了,我还以为不会再犯这病了……” 无数道藏与记忆流光纷繁闪过无厌的脑海。 虚衍的话语和玄剑宗玉简上的任务内容一字一句拆解开来,终于让无厌摸到了冰山的一角。 “病?” 无厌闭了闭眼,无奈苦笑,抬手把程思齐抱到胸前,“你这哪儿是病,是命啊,程小少爷。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也是这么傻,所以才被人算计成这样?身魂不一,怪不得他们没有给你选一个真正的妖身,而是孕养了半人半妖,不然哪来的把柄威胁我们?” 程思齐不明所以,眼神一暗。 上辈子……又是上辈子。 原本的话音临到喉间,却艰涩一转,变成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治不好了,该死了?” 无厌摇头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死。” 他看了眼程思齐,手痒地捏了捏小狐狸秃掉了一小半的尾巴尖,平复了下心绪,道:“以前的事,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如今咱俩弄成这样,一是你傻,二是我贪心不足,你记着这两点就行了。另外,就是你确实会死,要想活下去,只有两个办法。” 程思齐眼神一动。 无厌道:“第一个,就是你修炼风主给你的功法。随着你日复一日的修炼,魂魄自然会慢慢安定下来,等到你结成妖丹,魂魄就会彻底和你的身躯融合,再也不用担心神魂会散。” 留意着程思齐的脸色,果然见小狐狸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无厌心头的郁结也消了一些,笑起来:“这第二个,就是我为你搜集药草,炼一副融血丹,将你身上的狐妖血脉剥离,成为一个彻底的凡人。” “你说说看,想选哪个?” 想选哪个…… 若是几日前,恐怕程思齐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无厌,他选第二个。 脱离这些仿佛梦中的玄幻异事,做个平平凡凡生老病死的凡人,是他正常而必经的轨迹,也是他所期盼的。 但如今…… 程思齐垂眼看着无厌腰腹间慢慢蠕动生长着的血肉,忽然想起那只自称他父亲的青狐死前的模样。 不甘、痛恨、绝望、懊悔,还有无尽的自嘲和狂笑。 天地有雷声,劈落在远方,青狐大睁着眼望着浓云聚集的远方,嘶哑着笑出声:“若君有寿三千年,怎能只陪九十九……从我初开灵智,踏上这长生之路时,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只可惜,到头来……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刹那白昼,雷光湮灭,巨大如小丘的青狐在痛苦的笑声中寸寸消散,化为了林间萤火。 若君有寿三千年,怎能只陪九十九。 程思齐心中一悸,也不知自己在难受什么,他瞧了一眼无厌的神色,拉扯回摇晃的心神,遵循了自己最初的意思:“第二个,我不想当妖怪。” 没有发现程小少爷方才的失神,无厌得了想要的答案,心中一松。 能有程少宗主初心不改便好。 方才无厌便已推算了一遍程思齐入凡的始末。 差错兴许就出在程思齐入凡之前,妖修一方不知从何处得来了玄剑宗少宗主入凡的消息,便将渡劫失败、穷途末路的风主追杀到了凡间,掐着时间,在程思齐投胎之时,让风主与程夫人相遇。 春风一度,便有珠胎暗结。 程夫人或许与妖修达成了某种交易,或是被胁迫,开始以程思齐的神魂孕养半人半妖之躯。 若是纯妖身,玄剑宗又不是傻子,投胎前就会发现,又怎会让妖修得逞? 只有半人半妖的后天孕养之躯,才能让程思齐身魂不一,进退维谷,陷入修炼功法成为妖修,和神魂破灭、身死道消的两难死局。毕竟半妖不属凡人,牵连住了程思齐的魂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程思齐的神魂剥离出来归位的。 而这两难选择,无论程思齐选哪种,妖修都是血赚。 第32章 如若是前者,当然是最好,一个天才剑修,还是八大仙门之首玄剑宗的少宗主,投身敌营,那可真是在所有人修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如若是后者,也不碍事,培养拉拢、威逼利诱皆不成,那不如干脆利落地除掉。 “那些妖修里,也出了个智囊吗?” 无厌低声自语了一句,皱起眉。如今只期盼这融血丹是确有其药,能顺利炼制出来吧。 想到融血丹,无厌回忆了一下虚衍所说的丹方。 这融血丹似乎是上古丹方,后面部分是另补的,看起来有些古怪,也不知会否影响效力。丹方所写前面几样药草,都是修真界里常有的,无厌身家不薄,自然也都有收藏,就带在储物袋里,挤出点灵气就能打开。 而后面几样也都听过,可以去修真界和凡间相接的八万里蛮荒找一找。 无厌慢慢放下心,耳边听到程思齐担忧的声音:“炼丹药的话,你会不会有危险?” “无妨,只是找些……” 话音未尽,无厌嘴角不以为意的笑容便是一凝。 他慢慢睁开了眼,捡起一旁的树枝,在地面上缓缓写了四个字。 程思齐看了眼,念了出来:“琉璃天火?” 对。 琉璃天火,世间四大异火之一。 要炼融血丹,药草好寻,丹术不高,但却必须用琉璃天火炼制。而琉璃天火最后一次现世,好巧不巧,就是在万年前降临过的妖圣秘境。 作者有话要说:_(:3」∠)_宝贝儿们是不是妖道后遗症,上一章居然都猜天谴owo 第十五章 天火悬世,七日而敛。 这期间,无数道神色各异的身影自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到妖圣秘境的碎片下。 苍穹之上悬浮的碎片经过七日糅合变动,已经收敛了惊世气息,化为九块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浮空岛,静静隐匿在铅云之后,如同九颗近地的庞大星辰,遥遥万里,便清晰可见,令附近的凡人惊惧非常。 “哟,黄兄!” 一座聚满了小妖的荒山脚下,一名背着足有两人高的巨大包裹的圆脸男子涉过茫茫大漠走过来,头脸俱是黄土黄沙,到了近前顾不得收拾,一抹眼睛便看见了一棵大树下的矮小男子,忙哈哈笑着奔了过去。 那矮小男子闻声看来,惊讶不已:“九头蜗?你怎的也来了?” 背着大包袱的九头蜗笑道:“这可是妖圣秘境啊,黄兄。此等天大机缘,我若不来,岂不是被驴踢了脑子?” 那黄兄一转身,背后竟露出条蜡黄尾巴,却是只黄鼠狼。 黄鼠狼摇头笑道:“初入凡间只能飞一刻钟,便得封印修为,全靠步行。你这模样能走过来,我是真没想到。不过来了也好,正巧我心里没底儿呢,咱们两个一道进去,也有个帮助……哎,你来个秘境,怎的又带着这么多东西?背壳的习惯就不能改改?” “哪是背什么壳,这可都是我一路捡的好东西!” 九头蜗不服,将大包袱卸下来放到地上,几乎震得地面一颤,沙尘四起。幸亏周围都是筑基小妖,谁也不比谁强,不然非要过来揍他个满地找牙。 把包袱抖开一角,九头蜗得意洋洋地给黄鼠狼展示自己的收藏,“黄兄,你瞧……这件据说是汇聚天下龙气的龙兴宝玉,才十两银子就被我买到了,凡人真是蠢得没边儿……还有这件,据说是上古时期遗留下的炼丹炉,一旦开启,气息惊世,二两黄金我买了仨,当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一见这遍地破烂,黄鼠狼便脑壳剧痛,心想,也不知是谁蠢得没边儿,又是谁捡了大便宜。若非九头蜗力大无穷,非一般筑基妖修可比,他可半点不想跟这个傻蜗牛搞在一块。 周围的妖修一听九头蜗那开头话语,还以为当真是什么稀奇宝物,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但等看仔细了,便齐齐将目光转为了嫌弃与讥嘲,还挪着步子离九头蜗更远了点,生怕被传染蠢气一样。 但九头蜗却根本没注意到,继续兴致勃勃地扒拉着东西。 “哎,对,还有这个!” 他眼前一亮,拎出来一具尸体,“这是我花八两银子买来的,据说是千年老僵尸……” “好了,蜗兄。” 黄鼠狼一看那黑乎乎一坨的僵硬尸体,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赶紧止住九头蜗讲解他的收藏品的势头,转口道:“你力气大,这些东西想带便带吧,但得听我一句,如若进去之后遇着生死危机,必须当舍则舍,千万别因你这些收藏,而失了性命!” 被打断的九头蜗有些闷闷不乐,但一听黄鼠狼的话,还是谨慎了几分,“黄兄,这妖圣秘境不是只有咱们筑基,还有金丹前辈们进去吗?怎么听你说着这般凶险?” 黄鼠狼摇摇头,拉着九头蜗转了个身,低声道:“你往北面看。” 九头蜗不解,循声看去,便见北面戈壁之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青衣负剑之人,个个面色冰冷,气势锋锐,本身便如一把利剑一般,伫立天地间。 “玄剑宗?!” 九头蜗大惊失色,“他们、他们怎么会来?这不是我们妖修的……”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中便又出现了一群快速奔跑而来的兽皮兽裙裹身的人。他们手上颈上都挂着兽牙,身侧俱都跟着一只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