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朱元璋》 第1章 我,被时间遗忘的变数 洪武十五年,夏末。 马皇后病重,太医束手无策,朱元璋为了治好马皇后,下令寻找仙人张邋遢不料张邋遢提前跑路,锦衣卫只好拉他的倒霉蛋弟子顶缸。 一辆豪华马车在土路上驶过,留下两行浅浅车辙印儿,炎炎夏日,车轿里却一点也不燥热,冰块上镇着西瓜、酸梅汤,坐垫柔软舒适。 李青坐在车轿里,非但没有享受的感觉,反而愁容满面。 不错,他就是那个倒霉蛋! 此刻他心中万马奔腾,糟老头子不讲武德,一声不吭就跑了,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偌大的太医院都没人能治好马皇后,他能治好? 李青心里没底,这次进宫只怕是…凶多吉少! 掀开轿帘望了望,上百名大内带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虎视眈眈,李青心里最后一丝逃跑的念想也没了。 “李先生,可有什么需要?” 锦衣百户拨转马头,与车轿平行,满脸和气。 李青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心里愈发惴惴不安,现在对方有多客气,将来就有多残忍。 他对明史了解不算多,但锦衣卫还是知道的,这个机构可不是善茬,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念及于此,心里不由再次对无良师父口吐芬芳,这是人干的事儿? 郁闷了好一会儿,李青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自救。 其实自救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治好马皇后的病。 说来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不然朱元璋也不会满天下的找‘仙人’了。 想起这位历史上杀气最重的皇帝,他心里不由又是一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剥皮充草的结局了。 李青抓了抓头发,肚子忽然‘咕噜噜’响了起来,他随手拿起冰镇西瓜一拳捶开,西瓜凉甜多汁,十分爽口。 李青一边吃,一边思考该如何应对。 突然,他想起无良师父偷偷跑路前对他说的话。 【徒儿,我卜算了一下你的命格,得出十二字批语: 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你是一个充满变数的人,也是被时间遗忘的人。】 我又不是孙猴子……李青愤愤地咬了一大口西瓜,“还充满变数,还被时间遗忘……嗯?” 李青顿住,擦了擦嘴角上的西瓜汁,暗道:“难道我是穿越者的身份被老头子知道啦? 因为穿越所以充满变数,因为整个人都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时间难以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细细想来,他穿越也有十年了,十年来他的身体、外貌,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生病也未曾有过。 记得刚穿越那会儿,他一连五六日没吃过东西,仍是生龙活虎,虽然很饿,却不影响身体机能。 难道这就我金手指……李青讷讷无言,心中吐槽:“可这个金手指貌似没多大用啊! 我又没有孙悟空的本事,被砍了头还能自己长上。 这些年跟着师父修行,最大的建树就是修出了真气,可这真气也不跟仙侠小说里的那样,能以一敌百、敌千,甚至敌万。 靠武力根本行不通! 老头子说的变数…该如何解呢?” 突然灵光一闪,他终于悟出了所谓变数是什么了。 穿越本身就是变数! 虽说他对明史不太了解,不过对明朝的大事件、弊政,还是知道的,真到穷途末路之际,未尝不能以此换取生机。 想到这儿,李青稍稍放下心来,逮着果盘儿一阵旋。 再苦不能苦肚皮,誓死不做饿死鬼…… …… “头儿,这位李先生太能吃了,嘴还挑得很,咱们的盘缠都见底儿了。”一锦衣卫有些气急败坏。 锦衣百户嘴角抽了抽,正欲开口,就听轿子中之人说道:“一只烧鸡、二斤猪头肉、一壶酒,谢谢!” “头儿……” “去买!”锦衣百户咬了咬牙,“还有一日半的路程,兄弟们凑凑,今天晚上不住宿了,连夜赶路争取在明日下午赶到京师。” 他是真扛不住了,皇上给的经费一半都进了这位爷的嘴,出公差没捞着油水不说,还得往里搭钱。 堂堂天子亲卫, 满朝公卿哪个遇上他们不是陪着小心? 尤其是改编锦衣卫后,更是风光无两,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但这位可是仙人张邋遢的亲传弟子,还得指望人家治皇后娘娘的病,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群锦衣卫勒紧裤腰带,凑了几两银子,用作李青接下来一天的生活费。 李青也想通了,反正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尚且不知,舒坦一天是一天。 这些年在道观日子过的贫苦,平日连点荤腥都没有,好不容易逮着了,还不得把这些年欠下都补回来? 接过递上来的酒肉,李青道了声谢,开始大快朵颐,没多大会儿就造完了。 锦衣百户看得人都傻了,明明是两顿饭的量,你一顿就给造完了,就不怕撑死? 李青拍拍肚皮,半躺在轿子里,“味道还行,晚饭和夜宵也按这个规格来,我先睡会儿,没什么事儿不要打搅我。” 说罢,也不管这人作何反应,直接呼呼大睡。 锦衣百户怔了片刻,旋即沉声道,“加速赶路,务必在明日中午前抵达京师。” 马车瞬间加速,平稳的马车立即颠了起来,李青不满地撩开轿帘,“慢点儿~” 锦衣百户拳头硬了硬,强笑道,“李先生见谅,皇后娘娘凤体欠佳,时间不等人。” 说完,再也不多看李青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 …… 翌日,中午。 朱红宫门前,李青尽管心里有了些谱,却仍心慌的厉害,“那什么…这都到饭点儿了,吃过饭再进宫吧?” “请李先生即刻面圣。”锦衣百户冷着脸,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带路吧!” “先生请跟我来。”百户叮嘱,“不要四处张望,看着脚下的路便是。” “明白了。”李青轻轻点头。 马上就能见到一代传奇朱元璋,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想看看这位到底是不是鞋拔子脸,但终究是忐忑更多些。 李青一路想着心事,直到前面的人停下,他才惊醒过来。 锦衣百户隔着门行礼,“微臣刘强前来复命。” “吱呀~!” 殿门打开,一个手拿拂尘、面容白净的小小太监出来,嗓音略带尖锐:“进来吧!” “哎。”李青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大殿。 大殿富丽堂皇,大气敞亮,李青无瑕多看,就被正前方的鎏金玉台上中年男子吸引了。 男子身材魁梧,并不是什么鞋拔子脸,方脸大眼、五官端正,虽上了年纪,却十分英挺,不怒自威。 小太监低声提醒,“还不快快见礼?” 李青猛然醒过神儿,连忙学着电视上看到的戏码,撩袍行礼。 “草民拜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声音浑厚,充满威严,朱元璋从椅上起身,“你师父哪儿去了?” “回…回皇上,草民也不知道。”李青硬着头皮答道。 他是真不知道,瞥眼瞧见朱元璋面露不悦,又补充道,“师父他老人家喜欢在两湖云游。” 朱元璋瞧了小太监一眼,后者会意,稽首、后退几步,走出大殿。 对不起了师父,我也没办法呀……李青暗暗祈祷:“你老人家快来吧,我是真的扛不住啊!” 就在李青祈祷之际,刚退出大殿的小太监慌里慌张地扑进来,跪在地上,神情悲恸。 “皇上,娘娘病情又加重了。”小太监带着哭腔,“娘娘服了药后,竟呕出所饮饭食,然后…不省人事……” 第2章 暴躁的朱元璋 李青心中一沉,他知道马皇后病重,却也没想到会病重到这个地步。 这…分明是大限将至的征兆啊! 莫说是他,就算他那个邋遢的师父来了,也于事无补。 哪有什么仙人,只不过是个很能活的糟老头子罢了,李青对自己师父还是了解的,厉害确实厉害,但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离谱。 朱元璋呆了一下,随即方寸大乱,全然没了一丝帝王气势,满脸惊怒交加,但更多的是慌张、恐惧。 “废物,全他娘的是废物。”朱元璋咆哮,“皇后要是有个好歹,一个也别想活!” 说着,‘蹬蹬蹬’来到李青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跟咱走,治好了皇后,咱给你封侯、赏万金! 治不好……” 朱元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幽冷的眸光,摄人心魄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青几乎是被拽着往前走,感受着搭在腕上那只大手颤抖,他的腿肚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治好了封侯赏金,治不好剥皮塞草? 乾清宫。 太医、宫女跪地恭迎圣驾,李青不想跟着受大礼,抽了抽手,没抽掉,只得坦然受之。 朱元璋理也不理众人,拉着李青径直往里走。 宽敞的大殿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嗒嗒嗒……’如在心脏上擂鼓。 少顷,李青心惊胆战地踏进皇后寝宫。 榻上,妇人倚在床头,双眸半睁,小宫女从水盆里捞出棉帕拧了拧,轻柔地给她擦拭面颊。 见状,李青稍稍松了口气,人已经醒了,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小宫女见皇上进来,连忙下拜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朱元璋摆了摆手,疾步上前将妇人拥入怀中,小宫女知趣地退到一边。 李青刚想也跟着退出去,却听朱元璋道,“妹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咱将张邋遢的弟子找来了。” 李青挠了挠头,下拜行礼,“草民李青,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马皇后虚弱地回了句,继而对朱元璋道,“医者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别为难人家了,让他回去吧!” “说甚胡话呢,你就是病了,一定能好起来的…啊。”朱元璋声音发颤,“好日子长着呢,你可不能死了。” 马皇后笑容苦涩,“人哪有不死的啊?” “咱不管,你就不能死。”此刻的朱元璋,哪里还有半分皇帝模样,就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咱是皇上,咱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李青午饭还没吃,此时一大把狗粮下肚,倒也没那么饿了。 “李青!” “啊…草民在。” “愣着干嘛,还快快给皇后看病。” “是,草民遵旨。” 李青上前几步,伸出双指搭在马皇后腕上,屏息凝神分析着病理,良久,缓缓舒了口气。 “如何?”朱元璋紧张的问。 李青点头,“能治!” “好!”朱元璋露出喜色,保证道,“只要你能治好皇后,咱有重赏。” 我只是说能治,可不是说能治好……李青满心无奈,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草民需先了解之前御医的诊治过程,方可对症下药。” 朱元璋轻轻点头,“什么时候可以医治?” “明天!” 李青解释道,“今日娘娘服了太医开的药,体内还有药物残留,若再服草民开的药只怕会起反效果。” 顿了顿,又道,“娘娘有病在身,不宜饮食大补、荤腥之物,吃些米粥、米汤便可。” 朱元璋不懂医术,不过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神情大为缓和:“好,咱这就去让人去办。” 说罢,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身对马皇后道,“妹子你先歇着,你也听到了,你的病可以治好,放宽心。” “嗯。”马皇后点点头,轻声道,“皇上莫要因为臣妾贻误国事。” “好好,不误,你放宽心休息便是。” 一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扶皇后躺下,见她睡下,朱元璋才迈步出了大殿。 两人来到外面,之前的小太监立即迎上来行礼,朱元璋吩咐:“通知御膳房做些米粥、米汤送来,另,去将之前太医开的药方找来。” “奴婢遵旨。” 小太监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急急去了。 “咕噜噜~” 听到御膳房,没吃午饭的李青,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朱元璋斜睨了他一眼,“跟咱走吧!” “哎。” …… 辗转来到御书房,朱元璋走到奏折堆积如山的御案上坐下,朝李青道,“饭等会儿就好。” 说完,也不待李青作何反应,自顾自地批阅起奏折。 不得御令李青也不好坐下,傻愣愣的站着很是无聊,便时不时瞥向朱元璋。 对于这位布衣皇帝的传奇,他十分感兴趣儿,这可不是史书上的笔墨字画,而是活生生的人,开局一个碗,结果一个国,纵观历史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不过,眼前的朱元璋和史书上的洪武大帝出入甚大,批阅奏折时非但不是气定神闲,反而脏话连篇,含娘量极高,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娘的,写的都是啥呀。”朱元璋愤愤地将奏折丢到一旁,气道:“通篇都在拍马屁,这样的官儿留他何用,传咱的口谕,让这上疏之人回家种地。” 侍候着的小黄门连忙捡起奏折,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朱元璋骂骂咧咧几句,继续批阅,期间出口成脏。 李青暗道,“史书上说,洪武朝的官不好当,看来此言倒是非虚。 不过该说不说,这朱元璋批阅奏折的效率确实很高,嗯…也难怪,丞相都没了他不干谁干?” 两刻钟后,两小黄门拎着食盒进来,轻声唤道,“皇上,该用膳了。” “嗯,放哪儿吧!” 朱元璋头也不抬,继续批阅,直到一刻钟后才抬起头,起身来到餐桌前坐下。 夹了口菜,似是很合口味,接着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对李青道,“你,过来吃吧!” “……草民谢皇上隆恩。” 剩饭就剩饭吧,总比没得吃强……李青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是造。 不愧是御膳房出品,味道可比外面酒楼强多了。 “嗝儿~” 四荤、四素、两汤,朱元璋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进了李青肚子。 小黄门震惊的望着李青,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放肆的人呢,就连几位功勋卓著的国公,也没有这么无礼过。 朱元璋倒不甚在意,见他吃饱喝足,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道:“皇后的病,你何时能治好?” “这个草民也不敢妄下结论。”李青硬着头皮道,“草民会竭尽全力。” 朱元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治好了皇后的病重赏,治不好……你应该明白。” “明白,明白……” 这时,之前的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御医开的药方找来了。” “给他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将厚厚一沓药方交给李青。 李青接过药方,一张张的看着,从中了解马皇后的医治过程。 药方几乎都是走的慢药调理的路子,坦白说,这并无不妥之处,但马皇后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时间调理了。 这个道理,想来那些御医也知道,可他们也没别的办法,慢药调理治不了病,下猛药则会立即要了命。 李青能感受到御医们的无奈之处,不由暗暗苦笑。 老实说,单论医术,他不比御医强哪去,甚至还多有不如,不过针对马皇后的身体状况,他倒是有个不错的治疗方案。 朱元璋虽说一直在批阅奏折,却也时不时的看向李青,见他看完了药方,开口道: “可有治疗之策?” “有!”李青肯定地点点头,“敢问皇上,宫中可有五弦琴?” 第3章 以琴为药,技惊四座 “五弦琴?” 朱元璋皱着眉头,“琴不都是七根弦吗?” 李青解释,“琴本来是五弦,后来周文王加了根文弦,周武王加了根武弦,才变成了七弦琴。” “这样啊!”朱元璋挠了挠头,奇怪道,“你的意思是五弦琴可以治皇后的病?” “嗯…”李青点头,“藥(药)字中有樂(乐),人有五脏,乐有五音,音乐发明之初就是治病用的,本草加上音乐,才是真正的藥,二者结合可事半功倍!” 朱元璋听得一愣一愣的,讷讷道,“此等言论,咱还是头一次听说, 小桂子,带人去后宫、教坊司找寻一下,看有无五弦琴,若没有,立即着京师最好的乐器工匠打造,绝不能耽误明日李先生给皇后看病。” “奴婢遵旨。” 朱元璋罕见的对旁人用上了敬语,昔日打天下时,也只有李善长、刘伯温等少数文人,享受过此待遇。 他之所以这么客气,主要是李青的论述让他重燃希望。 而李青,之所以解释的这么细,就是为了让朱元璋明白原理,一来可以引起他的重视,二来,不至于被误会成‘仙人’。 虽说皇帝希望百姓信神信佛,因为这样才方便统治,但若真的有‘神仙’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会起杀心。 昔日,他师父张邋遢曾说过,若有一天卖与帝王家,不要轻易展露真本事,假的不要紧,哪怕被看出来了也无多大关系,不过是丢饭碗罢了, 可要是显露真手段,定会引起帝王忌惮,招来横祸! 但李青目前的状况,不拿出真本事是绝对不行了,只能先给朱元璋打一针预防针。 若是眼前的危机度不过,哪还有以后啊! 朱元璋对李青是愈发满意,连日来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笑道,“李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咱无有不允。” 李青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皇上,可否准许草民闲暇之余在京城逛逛?” “嗯…行吧!”朱元璋补充道,“必须等皇后病情稳定了。” “那是自然。” 朱元璋低头继续批阅,待批完手上的奏折,抬头道,“李先生都需要什么草药,咱让人去准备。” “取菘蓝二两,三碗水熬制一碗!” 朱元璋点头,等待下文,见李青迟迟不说话,惊讶道,“没啦?” “没了。”李青解释,“娘娘身体虚弱,用药过多只会给身体带来负担,目前最稳妥的法子是先调理,等身体好转后,草民才敢用其他治疗方案。” 见他一套一套的,朱元璋大感放心,露出和善笑意,“成,李先生一路劳顿,早些歇息吧。” 说着,扭头朝身后的小黄门道,“去给李先生在宫中找个住处,通知御膳房,李先生的饭食要丰盛。” “奴婢遵旨。” 小黄门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来到李青面前,“先生请随小人来。” 李青朝朱元璋道,“那…草民告退。” “嗯。”朱元璋点了下头,目光重新回到奏疏上。 …… “先生,以后就住这里吧!” 李青看着一排排的大通铺,一阵无语,他没想到会住在这地方。 ——太监值班房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尿骚气,着实不太好。 察觉到李青面带嫌弃,小黄门红着脸解释,“先生见谅,去势的人大多伤了尿道,淋漓不尽……” 李青见他一脸凄楚,隐隐有泪花闪缩,房中的几个太监也是自伤自怜,忙收起异色,“无妨,这里也挺好。” 小黄门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李青,继而朝屋里的几个小太监说道,“快给先生腾出一个干净地儿。” 小太监们答应一声,立即忙活起来。 不久,就弄出一个干净床铺,李青在马车上待了十几天确实累得厉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李青舒展四肢,浑身骨骼啪啪作响,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空。 “那个…这位公公,晚饭什么时候好,我有些饿了。” 跟前小太监许是已经知道了他的重要性,连忙点头哈腰道,“先生莫急,小的这就去禀报。” “嗯,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太监连连摇手,一直以来都是被呼来喝去,头一次被人尊重,让他感动莫名。 两刻钟后,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午饭才八道菜,他这却有十六道,可见朱元璋对他的重视程度。 李青吃饱喝足见还剩好多,丢了怪可惜的,便道,“你们要不吃点儿?” 十几个太监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摇头拒绝了。 宫中规矩还挺多……李青也不再劝,躺回床铺继续睡觉。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太监们穿上制服,开始一天的劳作。 李青伸了伸懒腰,翻了个身正欲再睡,就听门外响起:“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他知道,朱标来这里肯定是为了见他,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外面。 “草民李青,拜见太子殿下。” 李青不认识太子,但也不需要认识,从服侍就能看出谁是太子。 “不必多礼。”朱标态度温和,“时间不早了,还请尽早为母后诊病。” “……” 天刚蒙蒙亮就不早了? 我还没吃饭呢……李青无奈,古人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天黑就睡,不亮就起,他来这么久还是有些不适应。 皇后寝宫,相比昨日的冷清,今天尤为热闹,皇子皇孙足有三十多个,正在一一问安。 李青不得不感叹老朱家的繁殖能力,当真恐怖。 众皇子皇孙见完礼,又对朱标行礼,磨蹭好一会儿大殿才安静下来。 李青团团一礼,然后走到桌前坐下,轻抚古琴,立即响起舒缓的音符。 好琴! 李青暗赞一声,抬头望了眼众皇子皇孙,一群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正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李青尴尬一笑,“那什么,草民要为娘娘医治,还请殿下们暂且回避。” “琴也能治病?” “你弹你的,我们不打扰便是。” “不会是装神弄鬼的吧,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用琴治病的,治不好母后的病,我砍了你的脑袋。” 安静的大殿再次嘈杂起来,有好奇的,有不相信的,还有恐吓的,弄的李青一阵火大。 朱标眉头微皱,沉声道:“安静!” 众人倏地闭嘴,大殿鸦雀无声,朱标这才问道,“李先生,这琴孤可听得?” 李青点头,“自然听得,但草民这琴是针对有病症在身之人,身体健康的听了,会有不适感。” “你尽管弹,退一步算我输!”一皇子当即立下flag。 “快弹快弹,不要装神弄鬼。” 李青不再劝,“琴声响起后,任何人不得说话!” 接着,他调试了下琴弦,身上的气势骤然一变。 众皇子只觉这个草民好似换了个人,不待惊讶,第一个音节乍然响起。 “铮~!” 音符并不响亮,却让他们心神共振,心脏仿佛都漏跳一拍,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不等他们调整,第二个音节再次响起,音符一响,众人的呼吸节奏都为之一变,只觉肺部颤动,紧跟着小腹一抽,有种岔气儿的感觉。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音符响起,他们五脏中的一个器官都受到一次共振,极其不适。 一众皇子皇孙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一首曲子竟有如此威力,当真……不适! 李青越弹越快,音符如疾风骤雨,他们的五脏六腑仿佛和琴音共鸣,产生与之相对应的震动频率。 泛音、暗音、散音……李青进入状态,一人一琴仿若隔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如果张邋遢在场,定会由衷的赞上一句:“不错不错,初入天人合一境界。” 李青手指如飞,音符一个接着一个,组成一段乱中有序的曲子,自乾清宫响起,传得好远好远…… “何人在弹琴?” 朱元璋下了早朝,刚出奉天殿就听到这段特殊曲子,不由一怔,曲子并不好听,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有人在他面前弹奏的一样! “皇上,会不会是那位李先生啊?”小桂子迟疑道。 朱元璋皱了皱眉,“走,去看看。” 第4章 得获保命符 大殿里。 众皇子已经有些遭不住了,相当不适、严重不适。 一个个气血翻涌,听的脸红脖子粗,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不过,却无一人离开。 虽说皇储已定,且牢不可破,但皇子之间还是有竞争关系,毕竟谁都想分封一个好藩地,此时离开,很容易被竞争对手冠上一个不孝的帽子。 影响前途! 那个立flag的皇子距离李青最近,他首当其冲,更是不堪,扶着椅子的手都在颤抖,脸上隐隐露出悔恨神情。 其余皇子也不比他好受,后面的皇子悄悄捂住耳朵,却没起到一点作用,音符穿透力极强,直震人心。 遭老罪了! 偏偏他们还不敢出声叫停,因为这曲子好像真有用,马皇后竟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气色也明显好了一些。 李青也不好受,早饭没吃、外加真气一点点消耗,他的脸色逐渐苍白。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到眼睑处,他却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 “铮~嗡~” 宫、商、角、徵、羽,五种不同的音节环绕大殿。 一个个音符自李青指尖发出,响彻大殿,震人心魄。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李青心中一动,知道肯定是朱元璋来了,他并未停下,依旧继续拨弄琴弦。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少顷,朱元璋走进大殿。 众皇子如见救星,忙要下拜行礼,却被朱标给摆手制止。 朱元璋见真是李青在弹琴,大感惊讶。 殿内琴音不比刚出奉天殿时大多少,他搞不懂为琴音何能传那么远,不过见自家妹子已经能坐起来了,气色也好了许多,不由大喜过望。 朱元璋瞥了眼正在弹奏的李青,自觉站到一旁,丝毫不计较其失礼之处。 渐渐的,他就感觉出了不对劲儿,之前他心思都在自己老婆身上,根本没在意这琴曲如何,这会儿认真一听,顿感气血翻涌。 再看儿子、孙子,一个个极力忍耐,许多都是面目狰狞,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众皇子如蒙大赦,无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大殿立刻敞亮不少,只有朱元璋、朱标,及两个宫女。 琴声还在继续,李青已经快要虚脱了,饥饿加上真气快速消耗,令他疲惫不堪。 “铮铮铮~~~” 琴音骤然加快,如雨打芭蕉,众人只觉五脏共振,简直不能忍受。 就在两个宫女即将忍不住叫出声时,琴声倏地一收,大殿安静下来,只有众人急促的呼吸声。 “呼呼呼……” 李青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滚落,脸色煞白、呼气浓重,感觉身体被掏空。 “妹子(母后)你感觉如何?” 父子俩一同上前,无一人理会李青感觉如何。 这还有个人呢……李青无力吐槽。 “这曲子当真奇特。”马皇后轻轻点头,“我感觉好了些。” 这时,一宫女端着药汤进来,“皇上、娘娘、殿下,药熬好了。” 朱元璋起身接过药碗,这才将目光移向李青,“真就喝这一味药?” “嗯。”李青点头。 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又见两个宫女奇怪的盯着他看,这才醒悟,连忙起身,“草民……” “不要行礼了。”马皇后开口,“累坏了吧,坐下歇歇。” “谢娘娘。”李青也不矫情,顺势坐下恢复体力。 朱元璋对李青很是满意,“午饭陪咱一块吃吧!” “……谢皇上,草民惶恐。”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想跟朱元璋一起吃饭,和天子共宴,对于旁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他却不在乎这些虚的,还不如自个单独吃来的舒服。 朱元璋笑笑,回头舀起药汤在嘴边吹了吹,“良药苦口,妹子你可得喝完。” 马皇后点头,低头将送到嘴边的药汤喝进口中,突然一怔,轻咦道,“这药不苦,还有点儿甜。” “是吗?”朱元璋乐道,“那咱也尝尝。” “药能随便尝吗?”马皇后捶了他一下。 “你看你,咱就那么一说。”朱元璋笑的开心,继续温柔喂药。 朱标咂了咂嘴,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起身道,“父皇、母后,儿臣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朱元璋摆摆手,“去御书房把咱的那份也一并处理了。” “……儿臣遵旨!” 朱标都走了,李青更没待下去的理由,忙也起身告辞,却听马皇后道,“你等一下。” 接着,朝朱元璋道,“皇上,公务要紧,别什么事儿都压在标儿身上,臣妾向先生了解一下病情就睡了。” “那好吧。”朱元璋放下空药碗,瞥了许青一眼,“稍后去御书房找咱。” “草民遵旨。”李青点头。 待朱元璋走出大殿,马皇后坐直了身子,“你们也退下吧。” “是,娘娘。”两个小宫女微微一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李青见大殿上只剩自己了,有些忐忑,“娘娘……” “你过来些。” “呃…是。”李青硬着头皮上前。 马皇后直言道,“本宫还能活多久?” “娘娘放心,草民一定会竭尽全力……” “回答本宫的问题!” “……”李青就怕她问这个,他还没取得朱元璋的重视,要是被其知道自己没能力治好皇后的病,那后果…… 见他不说话,马皇后又道:“能活过中秋吗?” “能。”李青几乎是脱口而出,顿了顿,正色道,“中秋绝对没问题。” 马皇后笑了,笑得很满足,“这已经很好了。” 说着,从枕头取找出一块半尺黄绫,“这个你拿着,这是出城的文书,上面印着本宫的印玺,要是有天你觉着本宫大限将至了,就提前带着它连夜逃了吧,拿着它皇宫内外无人敢阻你, 记着,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不要轻易外出。” 李青怔怔的看着字迹娟秀的蝇头小楷,吸了吸鼻子,满心感动。 “藏好了,这能救你的命!”马皇后叮嘱。 “是,谢娘娘。”李青认真道,“草民一定竭尽全力。” 马皇后苦涩一笑,“本宫的身体自己清楚,唉…… 这辈子苦吃了,福也享了,儿孙满堂,老天已经够厚待我了,便是现在就死也没什么,只是……我一死,就没人劝得住他了。 真不想他给后人留下一个暴君的印象……” 许是身体好转,也可能是很久没有遇到可说心里话的人,马皇后说了许多,李青也插不上话,就安静的做个聆听者,不过也对朱元璋有了深入了解。 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为以后做万全准备。 良久,马皇后吁了口气,轻笑道:“听本宫絮叨这么久想必你也烦了吧。” “不敢。” 马皇后轻叹一声,“本宫乏了,你去见皇上去吧!” “是,草民遵旨。” 李青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 御书房。 朱元璋父子俩正在批阅奏折,瞧见李青进来,同时停下手中的奏疏,“皇后(母后)身体状况如何?” 李青拱手道,“回皇上、殿下,慢慢调养有恢复的希望。” 朱元璋大为开心,“嗯,你很不错!” 顿了顿,“那琴声是怎么回事儿?” 他直勾勾的盯着李青,“若是仙家手段不能外传,也可不说,咱不罪。”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杀气都快藏不住了……李青赶紧拍起马屁,“瞒天瞒地,也不能瞒皇上……” 巴拉巴拉…… 朱元璋虽知他在拍马屁,神色却大为缓和,要的就是个态度。 “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5章 皇帝的贴身侍卫 李青略一沉吟,立即说道:“皇上,这并不是仙家手段,先前草民曾说过音乐发明之初,其核心就是为了治病, 只是周文王、周武王先后加了琴弦,使五弦琴变为七弦琴,治病的效果大打折扣,才逐渐被人摒弃,最后沦落为听曲儿赏乐之物。” 顿了顿,“皇上、殿下,即便是七弦琴,除了陶冶情操之外,也能舒缓心情,烦躁的时候听上一曲,可一定程度上减轻抑郁之气,这本身也是一种治疗,不是吗? 皇上若是不信,尽可让人去查!” 朱元璋缓缓点头,又问:“可否展示一下你的仙家手段?” 李青无奈摇头。 “不能?” “不,是没有。”李青苦笑道,“皇上,世上哪有仙人啊?” 朱元璋微微皱眉,“你不老实啊,传闻你师父张邋遢,是南宋淳祐八年生人,距今已有134年,不是仙人岂能活这么久?” “假的。”李青道。 “假的?”朱元璋一脸不信,“传了数十年,岂会有假?” 李青干笑道,“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百姓最喜夸大其词、以讹传讹,一粒芝麻也能传成西瓜, 不过师父年纪确实不小了,今年七十有三,他既是武师,又是药师,因此身体比较硬朗, 他老人家年轻时不修边幅,因此得了这个名号,皇上您想,一个浑身黝黑,又胡子拉碴的人,二十岁也有可能让人误以为五十岁。” 朱元璋摇头失笑,“原来竟是这般。” 李青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师父虽然不仗义,他却不能。 十年的相处,还有授业之恩,他岂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朱元璋道,“那也就说无人可长生了?” 李青抱拳,“皇上万岁!” “哈哈……”朱元璋开怀大笑,“你这家伙,拍马屁却不让人厌烦……咱说过,治好皇后的病必有重赏,看你也是读过书的,到时候给你个大官当当!” 不是封侯吗? 李青一脸无语,倒不是贪图富贵,他原本也没想过那些,只是朱元璋这变卦速度也太快了点儿,让他觉得朱元璋的话是一句也不能信。 随即又释然了,发了免死铁券的人朱元璋照样说杀就杀,信他的话还不如信猪会爬树。 朱标问道,“听父皇说,你的琴声在奉天殿外就能听到,这是何原理?” 李青面不改色,“只是一种技巧罢了,难登大雅,殿下若是感兴趣,草民不敢有丝毫保留。” 朱标扫了眼御案上奏疏,苦笑摇头,他哪有时间啊! 自从废除宰相制后,父皇就没清闲过,连带着他也不得闲,这些个闲情雅致的事儿,以后怕也没机会碰了。 “方才一曲,孤观先生颇为劳累,去一旁休息吧!”朱标笑容温和,“午饭还要一会儿,若腹中饥饿先吃些桌上的点心垫垫。” “谢殿下!” 李青走到一旁位置坐下,他是真的饿坏了,捏起果盘里的糕点咬了一口,酥脆爽口,味道极好。 ‘咔嚓嚓……’ 窸窸窣窣声音响个不停,跟老鼠偷食似的,爷俩抬头盯了他一眼,李青尴尬笑笑,将声音压低了些。 不多时,两盘点心尽数进了李青肚子。 “呼~” 李青摸了摸肚皮,不禁感慨:还是宫里的东西好吃啊! 朱元璋父子都在忙公务,无暇顾及他,他便趁此机会暗暗恢复真气。 到中午饭点儿,消耗的真气总算全部恢复了。 午饭,这次没再让李青吃剩饭,三人共宴,饭食不算太丰盛,也就比昨天多了几道菜,但口味极好。 李青没有那种敬畏天子的心理,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丝毫不拘束。 填饱了肚子,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了,李青起身,“皇上、殿下,草民先告退了。” 朱元璋诧异道,“下午不弹琴了?” “一天一次即可。”李青点头,“不过药汤还是要一日三服。” 却在此时,小太监轻声禀报:“皇上,锦衣百户刘强求见。” “让他进来。” 李青小声道,“那…草民就先回去了。” “不急。”朱元璋笑呵呵道,“那太监值班房气味儿大,干嘛急着回去?” 李青无语,心说:知道你还让我睡太监房? 他却不知,宫里面除了皇帝、皇子、皇孙外,根本就没男人住的地方,太医院虽在皇城,但并不在皇宫,就连太监也只有值班的才住宫中。 朱元璋不让走,李青想避嫌也不行了。 锦衣百户刘强进来,见他也在,且还和皇上、太子共宴,大感震惊,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跨前一步: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起来吧。”朱元璋放下碗筷,“可有要事?” “皇上英明。”刘强瞧了李青一眼,“臣确有要事。” 朱元璋好似没注意到,直接道,“讲!” 刘强略一犹豫,说道:“今日上午,查出都察院御史王海、孙成林,礼部给事中李文录,曾与胡惟庸勾结串联,现已将人及其家眷押送大牢,请皇上圣裁。” 说着,递出一封名单,小太监连忙上前接过,转呈给朱元璋。 朱元璋打开扫了一眼,便道:“先关着,暂不定罪。” “是。”刘强拱了拱手,“臣告退。” 李青暗暗心惊,胡惟庸都死两年多了,丞相制也废除了,怎么还在查啊? “想什么呢?”朱元璋突然开口问道。 李青心里一激灵,正色道,“草民在想治疗娘娘的方案。” 他暗暗警惕起来,直觉告诉他,朱元璋让他一个平民旁听这样的事儿,肯定有什么目的。 但一时间他又参详不透,只好找个托词敷衍。 朱元璋笑了笑,“你不是想在京师逛逛吗?咱带你去周围转转。” “啊?这……”李青干笑道,“皇上日理万机,草民何德何能……” 朱元璋摆了摆手,“无妨,索性今日也没什么事儿。” 朱标一听,立马不干了,你管这一大摞奏折叫无事? “父皇……” “以后江山都要交给你管理,批点奏折怎么了?” “……”朱标无奈,“父皇教训的是,儿臣遵旨。” 朱元璋这才露出满意笑容,抬步向殿外走去,李青暗暗叫苦,朝朱标拱了拱手,满心不情愿地跟上。 …… 龙辇自皇宫出发,路过皇城时,远远瞧见锦衣卫办案。 也不知这些官员犯了事儿,一个个头戴枷锁、脚挂铁链,面如死灰地挪动步子,李青暗叹:在洪武朝当官可真难啊! “他们若不触犯大明律,又岂会如此?”朱元璋冷笑。 李青点头称是,顿了一下,以好奇口吻问道,“皇上,犯事儿的罪员要是逃了,好抓捕吗?” “逃?”朱元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逃哪里去? 再说,逃跑还会连累家人,退一步说,就是诛九族,也很少有人能逃的走! 即便真逃走了,活下来的概率也小的可怜。” “这…这是为何啊?”李青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朱元璋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逃走?” “不不不。”李青连忙摇头,干笑道,“草民还想治好娘娘,荣华富贵呢。” 朱元璋笑了笑,突然道:“你想不想做锦衣卫?” “不想……” “再想想。”朱元璋笑容逐渐敛去。 “……想。”李青心中万马奔腾,他真是服了这个老六。 短短两日就变卦三次,从封侯到大官,再到锦衣卫,职衔越来越低不说,还不给拒绝的机会。 还有王法吗? 呃…好像人家就是王法。 朱元璋笑眯眯地点点头,“既如此,从今日起,你就是咱的贴身侍卫了!” 连个百户都不是,你可真行,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有马皇后给的保命符在,逃跑并不难,大不了以后改头换面便是……李青暗暗打着小算盘。 “谢皇上恩典!” 第6章 飞鱼服、绣春刀 “逃不掉的。”朱元璋没由来的说了句。 李青一惊,莫非自己小算盘打得太响,被他听到了? 却听朱元璋继续道,“其实想逃跑本身不难,难得是你得提前得到官府的消息,这就不容易了, 就算逃了,有通缉令在,也很难保证不再被抓,就算你会易容,能借此逃脱通缉,但接下来呢? 想逃脱官府追剿,就得跑远一点儿,最好是横跨数省,不然很容易被抓,但你有通关文书吗? 假使你有,并且顺利过关,但你会当地的口音吗? 一个外人想要无声无息地融入当地,几乎不可能!” 朱元璋幽幽的看着他,“再退一步,你聪明绝顶,在引起怀疑前就学会了当地方言,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一跑就没户籍了,就算你有钱也无法建房、买田,更别说安家落户了, 还有,流民可不受大明律保护,盗匪也最喜欢流民,因为杀人越货也没人管, 你想贿赂官府办理户籍也不太可能,地方官府压榨流民不算犯罪,他们收钱不办事没关系,办了事反而触犯了大明律…… 基于此,逃跑的后果大概率只剩下两种,一是落草为寇,但又等同于和朝廷作对,生机渺茫,二是,找个荒山野岭躲起来,一辈子不下山,成为野人! 就算你抢个媳妇,你的儿子、孙子也跟你一样,只能做流民、野人!” 朱元璋舒了口气,笑问道,“所以…还跑吗?” “不跑了……啊不,草民从没想过逃跑。” 李青讪笑,他总算是知道师父一身本领在身,却不轻易下山,也不许他随便下山了。 可即便如此,仍是被锦衣卫找上了门,可见逃跑实乃下下之策。 他也理解为何马皇后嘱咐,要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不要轻易外出了。 原来古代没户口,比后世还要严重,后世黑户至少生存不是问题,这时代没户口可是连人权都没有。 唉…看来自己之前想法过于单纯了,得从长计议。 李青泛起了愁,马皇后的保命符虽说有用,却终究有限,以前他虽然也一直生活深山老林,但至少还有无良师父说说话,真要一个人躲在山林生活,他非疯掉不可。 马皇后的病他治不好,即便他师父来了也没可能治好,想活下去必须得从其他地方入手。 比如:政治见解! 他从马皇后那里了解到,朱元璋虽然手段残暴了些,却实实在在是个好皇帝,史书对他的评价也大致如此,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优秀,活下来应该不是问题。 “又在发什么愣呢?” 李青收回心神,干笑道:“草民有些不解,皇上为何要提拔我做您的贴身侍卫。” “因为你底子干净,与朝中官员无任何瓜葛。”朱元璋道,“这个理由可够?” “呃…皇上,草民也是个流民。” 朱元璋撇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以后就不是了,也不必自称草民,称臣! 还有,咱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你不用担惊受怕,只要忠心,定可无恙。” “是,草…臣遵旨。” 李青暗叹:这回算是沾上了,想全身而退怕是很难。 …… 朱元璋这次真就信守了承诺,带着他在京师逛了半天,期间还买了许多小孩子玩的玩具,念叨着这个给谁,那个给谁。 李青也不知谁是谁,不过这模样的朱元璋,属实令他大感惊奇,甚至怀疑老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 回到皇宫时,朱标还在御书房批阅奏疏,人已是双目无神,一脸憔悴。 “父皇,你这玩了半天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朱标揉了揉眉心,“儿臣有些乏了。” “你乏咱也乏。”朱元璋一瞪眼,“把奏疏带回去慢慢看。” “……儿臣遵旨。” 朱标无奈,打包剩下的奏疏告辞离去。 李青见时间不早了,于是道,“皇上,先行告退。” “等一下,领了赏赐再走。” “是。” 李青点了点头,心中对朱元璋的印象稍稍好了一些。 不久,小桂子端着托盘进来,上面赫然是:飞鱼服、绣春刀。 原来只是锦衣卫的常服,亏我还期待呢……李青谢过恩典,退出了御书房。 —————————————— 太监值班房,一群太监迎上来大拍马屁,恭贺李青高升,那个谄媚劲儿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锦衣卫威风是威风,但论级别,充其量也就是个保镖,至于吗? 一个太监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先生可不要小瞧了这飞鱼服,它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李青奇怪道,“锦衣卫不都穿这个吗?” 见众人奇怪的望着他,李青补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太监谄笑道,“锦衣卫多了去了,能穿飞鱼服却寥寥无几,除了负责皇上仪仗的锦衣卫,仅有指挥使、镇抚使、同知、佥事能穿。” 李青怔了怔,之前逮他的锦衣卫都是身着便服,当时他还以为那些人是为了低调,敢情飞鱼服并不是锦衣卫的标配啊! 低头瞧了瞧飞鱼服,布料精美,图形考究,说是鱼却酷似蟒龙,光这一身衣服,估摸着没十来两银子也下不来。 看来朱元璋是打算用我了……李青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打算用,就不会轻易杀了。 脑袋又多一层保障! 李青心情不错,望着满脸谄媚的太监,露出一个和善笑意,“在下初来皇宫,对宫内很多规矩都不了解,诸位可否为在下讲解一二?” 他知道,这些太监虽是最底层,却宫内大小事物十分了解,且消息灵通,和他们打好关系,好处多多,说不定关键时刻能起大用。 这些太监也乐的巴结他,尤其是李青自始至终,都不曾表露过厌恶、鄙夷,对他们就像对正常人一样,平等处之,让他们那仅存的一点儿自尊心大受慰藉。 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番长谈下来,李青对这座皇宫了解了七七八八,顺带着,对锦衣卫也有了大概了解。 锦衣卫最高统帅是指挥使,下辖同知、佥事、镇抚使各两人,再往下是千户、百户…… —— 翌日。 李青褪去了那身带着补丁青衫,一身飞鱼服,衬得他身材愈发修长、挺拔,头戴乌帽更显得他面如冠玉,英俊不凡。 天刚蒙蒙亮,李青便去了乾清宫。 皇子皇孙正在跟马皇后问安,见到他来,先是一怔,而后如见瘟神,一脸心惊胆战。 马皇后心疼儿孙,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皇子皇孙如蒙大赦,行了一礼,立即离开寝宫。 待他们走后,马皇后又让侍候着的宫女离开,这才将目光移向李青。 “你这后生,倒是俊俏。” “娘娘过奖了。”李青有些不好意思。 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这身衣服穿上,再想脱下来可就难了。”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少顷,轻声道,“娘娘,治疗可以开始了吗?” “嗯…开始吧!” 李青深吸一口气,拨动琴弦……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音符弹完,李青疲惫起身,准备告辞离去,朱元璋却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 “嗯,免礼。”朱元璋匆匆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榻前,“妹子,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马皇后轻笑道,“这个李青的琴技很好。” 朱元璋回头看了李青一眼,点头道,“这身衣服蛮适合你的,你先回去歇会儿,一个时辰后去御书房,咱有事要你去办。” “微臣告退。” 第7章 朱元璋的考验 巳时,御书房。 李青如约走进大殿,“微臣李青,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疏,“咱问你,皇后的病情暂时稳定了吧?” “嗯。” “那好,这个你拿去。”朱元璋取出一张信笺,“将上面的人逮捕、审讯、下午申时前斩了!” 李青一呆,万没想到朱元璋竟是要他去抓人、杀人。 这算什么? 投名状? 李青硬着头皮上前接过,迟疑道,“皇上,微臣对皇城还不熟悉……” “咱已经安排好了,刘百户协助你一起办案。”朱元璋低头继续批阅奏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朱标微微皱眉,“父皇……” “嗯?” “唉……”朱标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李青来到殿外,锦衣百户刘强立即迎了上来,“李大人,请跟我来。” “麻烦了。”李青拱了拱手,按制对方的职衔比他大,人家给他打下手,他自不好托大。 “李大人客气,您这会儿可是钦差。” 刘强比当初‘请’李青时还要客气。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李青可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又是治疗皇后娘娘的医生,可谓是前途无量。 抛开钦差身份不谈,他一个锦衣百户也不够看。 宫门外,百十号锦衣卫已然在候命。 刘强威严道,“李钦差奉皇命缉拿罪员,尔等要尽心办事。” 说罢,将李青的名单交给下属,“去把人全抓进昭狱。” “是。” 那人看了眼名单,领着一群锦衣卫杀气腾腾地去了。 “呵呵……李大人请。”刘强重新换上笑容,“抓人的事儿有他们办,咱们直接去昭狱。” “嗯。” 李青轻轻点头,也乐得清闲。 路上,李青忍不住好奇,“刘大人,那些人都犯了什么罪啊?” “纵容地方官儿空纸盖印!”刘强小声解释,“这个现象两个月前便发现了,皇上一直压着没办,这下咱们锦衣卫总算能露把脸了,嘿嘿……” “现象?” 李青惊讶,“空纸盖印的人有很多吗?” “不是很多,几乎是全部。” “啊?” “李大人你小声点儿。” “哦,好。”李青尴尬笑笑,压低声音道,“难道要把大明各地所有官员都抓起来杀了?” “那倒不至于。”刘强轻轻摇头,“不过掌印官应该是没跑了。” “有多少?” “大明一十三省,一百五十多个府,一千一百多个县。”刘强道,“也就一千三百来号人吧!” 也就一千三……李青无言。 突然想到昨日刘强说官员勾结胡惟庸的事,李青又问:“胡惟庸案死了多少人啊?” 他隶属锦衣卫,又是皇帝贴身侍卫,刘强也没必要隐瞒,“具体没算过,估摸着应该快两万了,这个案子还在查,到最后具体要杀多少人,没人知道。” 李青暗暗惊叹,他对明史了解有限,只知道朱元璋杀了很多人,胡惟庸、蓝玉谋反牵连了好多官员,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大明才多少官啊? 这么杀下去,就不怕杀的没人来处理政务吗? 昭狱。 大牢阴暗潮湿,采光极差,每间牢房里只有顶处开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阳光照射进来,光束中尘埃起伏。 空气中夹杂着屎尿味儿,臭气熏天,比太监值班房刺鼻难闻多了。 李青走在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听着两边牢房中传来的惨叫声、求饶声、喊冤声、咒骂声…心神悸动、头皮发麻。 太黑暗了! 刘强面不改色,好似早已习惯,有说有笑跟他介绍昭狱。 李青听在耳里,凉在心里,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囚犯,连血液都凉了。 这哪里是昭狱,分明就是炼狱! “咱…歇会儿吧?”李青实在看不下去了。 两人来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狱卒殷勤倒茶,而后很知趣儿地离开了。 李青身在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心思喝茶,他忍不住道,“刘大人,方才听有人喊冤,这种情况是否要重审?” “用不着。”刘强嘿嘿笑道,“他们都认过罪、画过押,没这个必要。” “那…万一有冤案错案,岂不是枉杀了好人?” 刘强抬头望向李青,一字一顿道,“昭狱不收无罪之人!” 李青一怔,旋即明白话中意思,锦衣卫只是一把刀,至于砍向哪里,全由握刀的人说了算。 见他沉默,刘强又补充道,“锦衣卫虽权力极大,皇亲国戚、勋贵文武皆可逮捕,昭狱也不归刑部管,但也不是胡乱抓人,这些,李大人以后会明白。” 李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都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情去怜悯别人? 午饭四菜一汤,不算丰盛,但比与猪食无异的牢饭强了太多太多,李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草草了事,刘强倒是吃得很香。 少顷,一锦衣卫前来禀报:“钦差大人,刘大人,罪员已被抓来。” 刘强抹了抹嘴,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大人请。” 李青暗叹一声,与刘强一起前往羁押罪员的地方。 “我冤啊!” “冤枉、冤枉……” 远远就听到喊冤声,紧接着是一阵鞭子抽动的‘啪啪’声,随即喊冤变成了惨叫。 李青到时,十多个人已经被抽的皮开肉绽,夏日衣服单薄,和血肉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刘强笑道:“李大人,皇上让你主审,下官就做个陪审如何?” “嗯。”李青颔首,走到牢门前的长案坐下,吸了口气,“为何喊冤?” 刘强眉头微微一皱,没想到李青会来这么一句。 果然,李青语毕,喊冤声再次响起。 刘强暗叹一声,给一旁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几个彪形大汉进去就是一顿抽,不一会儿,这些官员就消停了。 这一来,搞的李青也不知该怎么审了,他给这些人申辩的机会,可锦衣卫不给,他也没有办法。 而且,他隐隐觉得,这次办案是朱元璋对他的考验。 思来想去,只得以定罪的口吻来给他们论罪,“你们纵容地方官员空纸盖印,蒙蔽圣上,有何脸面喊冤?” 李青虽是以定罪的形式问话,却也给了他们申辩的机会,能当京官的没几个草包,立即察觉到话中生机,连忙辩解。 “大人,山高路远,地方官来一趟京师需时良久,一个账目对不上就得返回去重新校对,可粮有粮银都有损耗,又岂会分毫不差?” “是啊大人,北方官员来一趟京师至少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账册不得涂改,官印又不能带出衙门,不如此,地方官就是跑断腿,也根本对不上账。” “大人,前朝也是这么干的,非我等臣子欺瞒圣上,这是…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啊!” 听到这些申辩,李青不由一愣,再想想这时代的交通,总算明白他们为何纵容地方官空纸盖印了。 这算是无奈之举,不如此,今年的账明年都不一定对好,不仅他们交不了差,地方官也不用处理政务了。 一旁的刘强听不下去了,照这么审下去,这些人反倒成被冤枉的了,不仅锦衣卫陷入被动,皇上龙威也将受损。 旨意可是明确表示,下午申时前连审带杀,不得延误。 可这位李钦差搞这么一出,还能杀得了吗? 这小老弟咋回事儿? 第8章 锦衣卫的审讯手段 “啪——!” 刘强拍案而起,强行打断了李青的审讯。 不能再让这李钦差审下去了,刘强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这位御前红人,直接接手。 李青被这一打搅,审讯思路也乱了,颇感无奈,但陪审同样有资格审问犯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刘强喝道:“尔等犯下欺君之罪,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巧舌狡辩,罪加一等! 还敢把大明和暴元放在一起评论,更是罪无可恕, 你们想造反吗?” 一众罪员立即面露惶恐,这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死的可不只是他们个人了,家人也会牵连其中,搞不好得灭九族! “冤枉,罪员不敢!” “大人冤枉啊,罪员无心之言,实不曾想把暴元和大明相提并论。” “哼,承认自己是罪员就好!”刘强重新掌握主动权,“尔等老实回话,可保家人无忧。” 听着这赤裸裸的威胁,李青暗暗苦笑,这么审案没有冤情才怪。 不过他也知道,这位锦衣百户是不满他的审问才强行打断,自己再抢夺审讯权,就要和锦衣卫积怨了。 他没有那么高尚,利弊得失明摆着的,索性闭了嘴。 只听刘强说道,“我问你们,纵容地方官员空纸盖印可是真?” 一群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记上,罪员承认纵容地方官空纸盖印!”刘强瞥了眼李青,似是在说:小老弟,学着点儿。 “我再问你们,蒙蔽圣上可是冤枉?” 一群人再度沉默。 “记上,罪员承认欺君!” 刘强哼道,“两罪并罚,判处斩刑,可有失公允?” “冤枉、冤枉啊……” 刘强一脸冷漠,“记上,罪员畏死,只知喊冤,不敢否认所犯罪行。” 李青无语的同时也有些钦佩,这一套下来,还真就‘合情合理’的定了罪,且让犯事儿的官员没话说。 刘强拿起供词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让他们画押!” “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 “啪啪啪啪……” 一顿鞭子下来,喊冤声彻底消停,老老实实地画了押。 刘强将满是指印的供词交给李青,“李大人,时间紧任务重,咱们赶紧去菜市口吧!” 李青吁了口气,微微点头。 行刑台。 一众官员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刽子手立于一侧,锦衣卫上前验明正身,仪式感满满。 不久,锦衣卫上前禀报:“钦差大人,罪员身份确认无误。” 李青看了眼竹筒里的火签,昔日荧幕上才可能出现的桥段,此刻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这可不是拍戏,一旦丢出去,真的会死人。 踌躇半晌,他抽搐一枚行刑令,无力道,“斩!” “噗噗噗……” 刽子手拔掉罪员头上的犯由牌,手起刀落,血浆喷涌,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台下顿时一片哀嚎,家眷们抹着泪上台给他们的亲人收尸。 李青怔怔的看着,他能够体会这些家眷的此时的心情,明明早上还好好的,转眼已是天人永隔。 行刑台血红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视觉、嗅觉的猛烈冲击下,他差点没吐了。 李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行刑台,直到一股风来,他才彻底回了魂儿,炎炎夏日,他却浑身发冷。 御书房门口。 左右各站着两名锦衣卫,飞鱼服、绣春刀、螳螂腿、马峰腰,威风凛凛! 李青已经通过太监知道能穿飞鱼服的人,都不是一般的锦衣卫,见他们堵在门口,明白里面肯定在谈论机密要事。 他不好直接进去,拱手道,“劳烦通禀一下,李青前来复旨。” 几人见他也是飞鱼服在身,露出一个相对和善的笑容,接着,其中一人转身进了御书房。 过了片刻,那人出来,“皇上让你进去!” 李青点头,迈步走进御书房。 “禀皇上,罪员已伏诛!” “毛骧,可以动手了。”朱元璋看也不看他,朝中年男子道,“省府州县。犯事儿的掌印官,一个也别落下。” “臣遵旨!” 李青心里一惊,朱元璋竟然真的要全杀了? “起来吧!” 毛骧起身。 李青摸不准朱元璋说的起身,包不包含他,只得继续跪着,说实在的动不动就要下跪,他还真不适应。 “咱不是让起来了吗?” “啊?是…谢皇上。” 服了,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儿啊……李青起身,掏出供词,“皇上,这是那些罪员的供词。” 小太监上前接过,转呈朱元璋。 朱元璋匆匆过了一遍,点头道,“做不得错,对了,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你的上司。” 李青抱拳行礼,“属下李青,拜见指挥使大人。” 毛骧打量了李青一眼,赞道,“是个做锦衣卫的料子,皇上慧眼如炬。” 朱元璋摇头失笑,朝李青道,“你先回去吧!” “臣…” 一千三百人,便是一千三百个家庭,李青终是起了恻隐之心,他婉言道,“皇上,微臣审讯那些罪员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臣不敢隐瞒。” “哦?”朱元璋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李青吸了口气,委婉将官员的那些难处一一道出,见朱元璋眉头越皱越紧,他连忙表明立场: “那些罪员欺君罔上,当论死罪,空纸盖印官员亦罪无可恕,却也… 情有可原。” 朱元璋冷笑一声,“毛骧,将他押去午门……” 掀开茶盖抿乐口茶,“廷杖二十!” 呼~ 李青松了口气,体内的真气逐渐趋于平静。 心里大骂: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儿啊? 毛骧很沉得住气,直到朱元璋说完,才拱手道,“臣遵旨。” 说罢,押着李青走出大殿。 朱标看了眼李青离去的背影,皱眉道:“父皇,他还得给母后治病呢,二十板子下来,万一……” “放心,毛骧心里有数。” 朱标无奈点头,沉默片刻,又道:“父皇,儿臣以为,李青的那句‘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在理,那么多做实事的官员都杀了,政事也会延误,不若从轻发落吧?” “那个李青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朱元璋语气严肃,“空纸盖印的危害有多大,你这个太子不明白吗? 盖了印就代表了官府许可,那可是在上面写什么就是什么,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 是,咱知道有很多官员只是为了图方便,并无祸害百姓之心,也无祸害百姓之举, 可他们还是得死! 唯如此,才能让后面的官员不敢肆意妄为!” 朱元璋直勾勾的望着朱标,“标儿你记住,想做个好皇帝,就很难做个好人, 做皇帝就不能讲理,尤其是对文臣。” “不讲理讲什么?”朱标不认同,出言反驳。 “讲背后的政治意义!”朱元璋谆谆教诲:“皇帝杀人、用人、赏人、罚人,是要看需不需要,而非对错。 就拿你那个便宜舅舅蓝玉来说吧,为人飞扬跋扈,且有许多不法之事,咱却连个训斥都不曾有过,你真当咱是给你面子?” 朱标脸上一热,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继续道,“北元未灭,武将还有大用,那个蓝玉打起仗来颇有你岳丈的风采,这才是真实原因!” 朱标轻轻点头,“谢父皇指点,儿臣都记下了。” 沉吟片刻,又不解道,“可是父皇…你对文臣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有吗?” “有……”看着老爹危险的目光,朱标无奈改口,“有一点点。”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朱标一眼,叹了口气,仍是耐着性子解释: “标儿,纵观历史上大一统王朝的灭亡,大多都是因为文臣! 他们的危害,远高于武将,所以更要打压他们的气焰。 这些个读书人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满是圣人之言,你可莫要以为他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表面仁义道德是他们爱护羽毛,满口圣人之言是他们用来提高话语权的手段!” 朱元璋叮嘱道,“你给咱记好了,文臣可用,但不可信,更不可亲!” 第9章 哪里就疼死你了呢? 朱元璋看着自己钦定的继承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这个儿子仁厚贤明,处理政务也是一把好手,但就是心肠太软,做事不够狠辣果断,这也是他担忧的地方。 对于帝王而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对国计民生产生巨大影响,岂能心慈面软。 罢了,恶人咱来做,就让他做一个仁君吧……朱元璋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问道: “标儿,你觉得那个李青如何?” 朱标想了想,“此人年岁不大,但做事沉稳,且心性极好,面对父皇、母后、儿臣能做到不卑不亢。” “还有吗?”朱元璋问。 “嗯…还很有头脑。”朱标补充道,“从他刚才的谏言不难看出,他心里是不认同父皇做法,但谏言的方式却很委婉,可见此人很懂得变通。” 他面露欣赏,“心存正义,又不冲动鲁莽,品格、心性皆是上乘,只是不知他文章如何,若能通过科举,日后稍加调教,不说成为国之栋梁,却也能造福一方。” 朱元璋哼道,“他说心存正义,那意思是咱做错了呗?” “……”朱标沉默片刻,认真道,“父皇,恕儿臣无礼,儿臣以为,在这件事上您的确有不妥之处。” “你也觉得咱残暴是吧?”朱元璋怒其不争,“咱是杀了很多官,可若不是他们触犯大明律法,咱会杀他们?” 朱标反驳:“若帝王如尧舜禹汤那般,又岂会有如此多的不法官员?” “混账!” 朱元璋大怒,一巴掌就甩了上去,到了朱标面颊处又生生停下,平复了下心情,哼道: “咱杀了那么多官,可百姓的生活却越来越好,说明咱没杀错。” 朱标无言以对,父子理念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劝不住,也不认同。 大殿陷入沉默,气氛沉闷。 见父皇脸越来越黑,朱标暗叹一声,起身下拜,“儿臣不孝。” “算了,起来吧!”朱元璋无奈苦笑,儿子的不理解,让他倍感酸楚。 沉吟片刻,“唐朝与士大夫共天下,宋朝与官员共天下,元朝唯我独尊,将百姓视作牛羊,他们最后都亡了, 而咱大明,则是与百姓共天下,科举自隋唐起便有了,可他们一年录取的考生又有多少? 这寥寥无几考生中,又有几个出身贫苦?” 朱元璋道,“是咱把科举考试完全平民化,给了寒门子弟出头的机会,考生不论出身,秀才遇县官免跪…… 咱如此扶持,就是想让这些出身寒微的人当上官后,可以让更多的人摆脱贫苦,可他们呢?” 朱元璋一脸痛心疾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贪污受贿,鱼肉百姓……全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上前轻抚他的胸口,“儿臣知错了。” “你能明白就好。”朱元璋拨开他的手,“标儿你记住,文臣相轻、自古皆然,万不能为其所左右!” 朱标思考片刻,认真地点点头。“儿臣明白了。” 朱元璋神色缓和下来,“方才咱让你评价李青,你的论点不错,却没说到点子上,他最让咱看中的却不是那些。” “那是什么?” “真诚果敢!” 朱元璋道,“他不是言官,甚至连官员都不是,却敢谏言,不为邀直名,只为救人,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父皇明察秋毫,儿臣钦佩。” “行啦,你啥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朱元璋没好气道。 朱标嘿嘿一笑,“儿臣说的都是实话。” 朱元璋睨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小桂子,去把咱买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搬过来。” 接着,朝朱标道,“昨儿咱买了很多小孩玩的玩具,你一会儿拿去分给允炆、允熥他们,咳咳…还有你弟弟妹妹。” “儿臣遵旨。”朱标笑着点头。 …… “啪啪……” “啊…哎呦……” 板子一下下地落在屁股上,李青龇牙咧嘴的惨叫,整的一旁的毛骧都无语了。 他已经打过暗语了,只略加薄惩,板子明明落得很轻,哪里就疼死你了呢? 不久,二十板子打完,李青整个人都焉了,好似丢了半条命。 毛骧气急,这样带去复旨,皇上不治他的罪才怪。 “别他娘的装了,给我精神点儿。” “……”李青苦着脸道,“大人,属下没装,是真的好疼。” “你……”毛骧气得不行,换做一般手下,他早就大嘴巴怼上去了,可李青不同,皇后的主治医生,他哪里敢打? 可李青这个死样他又交不了差,只得无奈道,“皇上没打算严惩你,用不着装出一副惨兮兮模样,把你打坏了,谁给娘娘治病啊?” 李青一想也是,立即精神了许多。 毛骧瞪了他一眼,“走了。” “哎,好嘞。”李青揉了揉屁股,有真气护着,刚才的板子就跟挠痒痒似的,不过该装还是得装,不让老朱解了气,自己也不会好过。 于是装作三分疼,七分怕的模样,跟在毛骧身后。 御书房。 两人得到允准后,走进大殿,下拜行礼。 朱元璋抬头望向李青,“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第10章 大明宝钞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李青这样的人,殊不知,李青也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人。 李青郁闷的够呛,昔日跟着师父修行,附近村民上山求药,都会带着馍馍、大米等吃食交换,你堂堂大明皇帝,竟然一毛不拔? 朱元璋见他赖着不走,当着生病老婆的面又不好发作,于是沉着脸掏向袖口。 左掏掏右掏掏,掏了半天愣是一个子儿也没掏出来,不由尬在原地。 李青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间,大殿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李青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虽然很好笑,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嘴角一抽一抽的,并没有笑。 娘的,这狗日的敢笑话咱……朱元璋黑脸通红,又羞又恼。 眼看着朱元璋要发飙,李青暗叹一声,拱手道:“臣那件衣服再补补还能穿,微臣告退。” “慢着。” 钱我都不要了,你还想干嘛?再不让我走,我可憋不住笑了啊! “皇上有何吩咐?” “咱只是没有带钱的习惯。”朱元璋强行挽尊,“用钱的话,去找太子。” “嗯…明白了。” “嗯?”朱元璋眉头一皱,“你什么态度?你他娘的有点不尊重咱啊!” 李青生无可恋,这位爷太t 李青看着木盘里的五百张大明宝钞,觉得还是得尽早花出去,买些保值的东西,做好抵抗通胀的打算。 毕竟他的日子长着呢,得精打细算。 思来想去,还是认为买房最靠谱! 李青评估了下风险,觉得自己把马皇后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给她强行续了命,就算到时候马皇后真的驾崩了,受牵连的概率也不大。 况且,马皇后还给了他保命符,老朱是个爱老婆的人,他也不想违背媳妇的遗愿吧? 自己再技巧性的表现一下后世的先进理念,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嗯,问题不大! 李青离开御书房,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将宝钞均匀地塞进怀里、袖子里、绑腿里、鞋子里。 财不外露,还是苟一点稳妥为好。 做好这一切,李青才回了太监值班房,打听了一下锦衣卫镇抚司衙门的位置,而后拿上绣春刀出了宫。 …… 镇抚司。 李青在门口驻足片刻,抬步向里走去,门口的锦衣卫虽然看他面生,但飞鱼服、绣春刀,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倒也没有阻拦。 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李青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属下见过刘百户。” 刘强正在训练新人,见到他来,连忙客气行礼,“李千户少礼,属下可不敢当。” “李千户?”李青一愣,随即惊讶道,“你是说,我现在是千户?” 刘强笑点头,转头道,“还不快快给大人行礼?” 数十名刚入职的锦衣卫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见过千户大人。” “呃呵呵……免礼,起来吧!”李青有些不适应。 刘强道,“李千户请随我来,镇抚大人要见你。” “好。”李青点头。 连跨两个大院,来到内堂,李青再次见到镇抚使毛骧。 “属下李青(刘强)见过镇抚大人。” 毛骧放下茶杯,起身宣读了任命圣旨,而后给了他一块腰牌,“你这个锦衣千户目前只有一百五十人,不过正在扩招,刘强是你的副手。” “千户大人多多关照。”刘强抱拳道。 李青微笑点头,朝毛骧问道:“镇抚大人,今儿有活吗?” “……”毛骧翻了个白眼,“你刚进锦衣卫,对自己的部门、下属都不了解,能干什么?” “刘强,给你上司好好了解一下咱们锦衣卫。” 说罢,径直离开。 刘强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坐,咱们慢慢说。” “咱锦衣卫主要负责打探情报,逮捕不法官员,不受任何部门辖制,只听命皇上一人,罪犯抓到后,审讯、杀人,都归咱们管,其他部门无权干涉。” 刘强讲述着锦衣卫的超然,满脸自得之色,“说句不好听的,公侯犯了事,咱们一样照拿不误,尚书、侍郎,咱锦衣卫杀了七八个了……” 李青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问道,“怎么衙门里只有这么点儿人,咱们锦衣卫一共多少人?” “算上大人你,一共十个千户。”刘强解释,“空纸盖印的案子皇上要严办,地方人手不够用,衙门里的兄弟去帮忙了。” “对了,大人请随我来。”刘强笑道,“带你看看咱们锦衣卫的好东西。” 第11章 人情世故 夹棍、脑箍、拦马棍、钉指……听着刘强的介绍,李青不禁头皮发麻。 太残暴了! 他拿起一个满是铁钉的刷子,问道,“这个是……?” “大人好眼力。”刘强笑道,“刷洗是咱们锦衣卫的特有酷刑,用滚烫的开水浇在犯人的身上,然后趁热用钉满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露出白骨……” “好了,我知道了。”李青连忙打断,“这样的酷刑犯人受得住吗?” “当然受不住。”刘强自得道,“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咱锦衣卫撬不开的嘴。” 李青无语,在这样的酷刑下,铁人也承受不住,除了招供别无他法,如此做,不知有多少冤案。 好在现阶段的锦衣卫,只针对官员,不过问民间事,不然危害更大。 …… 一个多时辰后,李青对锦衣卫有了更深的认知,包括锦衣卫内部其余九位千户,同知、佥事、镇抚使的基本信息,也有了大致了解。 临近中午,李青肚皮‘咕噜噜’响了起来,“刘百户,去叫上相熟的兄弟,吃个便饭。” 人情世故,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他这个空降锦衣千户想安稳的坐下去,聚拢人心必不可少。 不然,属下个个阳奉阴违,他就成了空架子。 既已陷入‘旋涡’,只能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生存。 他没有远大的抱负,更不是圣人,只想在这个王权至上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当然,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做些好事,但若不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光同尘。 刘强笑着点头,这次他升任副千户全靠李青,若是靠他自己,怕是再熬上十年他也坐不上副千户的位子。 …… 一刻钟,李青一行十余人出了镇抚司。 “刘强,附近最有名的酒楼是哪个?” “必须是醉仙楼,在整个京师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刘强搓着手道,“不过那里的饭菜可不便宜,咱们这些人一顿饭没个十两下不来。” “带路吧!”李青怀揣五百两,根本不带虚的。 “大人阔气。” 刘强嘿嘿一笑,朝身后的兄弟道,“千户大人请客,你们有口福了。” “谢千户大人。” 众人满脸喜色,他们月俸只有二两,加上偶尔捞些油水,也不过三两上下,根本吃不起。 李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果然,钞能力在任何时代都好用。 醉仙楼位挨着皇城,走路不过小半时辰便到了,酒楼占地面积很大,装修华丽,分上下两层。 楼下是吃饭的地方,楼上是听曲儿的地方,此外还有单独的雅间,酒楼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勋贵、富绅。 李青刚一落座,店小二就笑脸迎了上来,先给他到了杯茶,而后才给刘强等人上茶。 “官爷,这是本店的菜谱。”店小二殷勤的笑着,他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人,谄媚而不惧怕。 李青接过菜谱翻了翻,随即放下,“把各种招牌菜都上一份儿,钱不是问题,得让我们兄弟吃饱吃好。” “好嘞。”店小二点头哈腰,“官爷稍等,小的这就让后厨去做。” 锦衣卫们一见自家千户如此阔绰,大生亲近之感,尤其是他们这支锦衣卫目前只有一百多号人,加上刘百户晋升了副千户,一下空出了十个百户的位子,可谓是机会大大。 锦衣卫是一级管一级,他们想要晋升百户,必须得看李青,对其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李青听着这些他们的奉承之语,不禁生出一种愉悦感,总算理解古人为什么对权力如此热衷了。 酒楼效率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开始上菜了,店小二及时送上两小坛酒。 “这是本店的招牌绿豆酒,不仅口感极佳,还能消暑,官爷头一次来,先尝尝看,若是喜欢以后常来,是小店的心意。” 店小二技巧性的透露了免费赠送,又给足了李青面子。 “有心了。” 李青点点头,朝众人道,“你们下午还要值班,醉酒误事,这两坛喝完就不再上了,大家多吃菜。” “大人说的是。”众人附和点头。 刘强掀开酒封,先给他倒上一杯,而后才给自己倒,“属下敬大人。” “属下敬千户大人。” 李青笑着举杯,一饮而尽,说了几句场面话,招呼众人吃菜。 烧子鹅、卤乳鸽、叫花鸭、糖醋鱼……林林总总三十多道,李青吃的尽兴,一群锦衣卫也是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李青见众人还在扫荡,便也不急着离开,环顾左右,皆是非富即贵,好奇道: “刘强,这酒楼是什么人开的啊?” 刘强微微摇头,“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但传言这酒楼背后的靠山是皇家的人。” “难怪……”李青瞅了眼二楼,轻咳一声,“楼上真的只是听曲儿的地方? 哎…你什么眼神,我就是好奇。” 刘强摸了摸鼻子,“回大人,白日听曲儿,日暮降临…嘿嘿嘿……” 李青心领神会,这时代逛窑子不违律法,正所谓入乡随俗……“咳咳,贵不贵?”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刘强讪讪道,“不过肯定便宜不到哪去,这是一流青楼,属下去的都是三流……” 顿了顿,强行挽尊道,“野鸡窝也有真美人,无忧洞里都一样。” “嗯,我就问问。”李青也虚伪的表明立场。 见众人吃饱喝足,李青扬声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小跑过来,谄笑道,“官爷,一共十五两零五百文,抹个零,十五两。” 李青付了钱,带着一行人走出酒楼,回头望了眼‘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暗道,“皇家开的,是老朱还是太子?” 旋即摇了摇头,两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储君,又岂会如此。 应该也不是那些皇子皇孙,他们太小了,没这个能力,成年的皇子都分封出去了,估计也不敢将手再伸到京师。 会是谁呢? 算了,管他是谁呢,别人来得,我也来得,又不白嫖。 回到镇抚司,李青看了会儿新进锦衣卫的训练日常,又在衙门里逛了一大圈儿,才返回宫中。 太监值班房空无一人,这个点儿他们都在干活,伺候人的伺候人,刷马桶的刷马桶,各司其职。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李青对这些太监也有了些了解,说起来他们也是苦命人,都是过活不下去了,才选择进宫做太监。 当然,他们也算幸运的了,最惨的是那些自阉入宫,却没选上的人。 相比明史著名太监刘瑾、魏忠贤等人,这时的太监还是相当本分的,只是皇家的家奴而已。 李青躺在床上,望着屋顶,这短短几日比他在山上十年还要深刻,时刻得担着小心,虽然物质条件提高了,但他还是更喜欢在山里静谧、悠闲的生活。 他突然想师父了。 也不知老头现在在哪儿,过的如何……李青幽幽叹了口气,拿出包袱里的师父张邋遢撰写书籍,打发无聊时光。 …… 翌日清早,李青照常来到乾清宫。 皇子皇孙见他如见瘟神,很快消失的一干二净,马皇后倚在床榻上,眯着眼聆听琴音,面色轻松,略带惬意。 一曲奏罢,李青的真气也所剩无几。 他吁了口气,“娘娘,让臣给您号下脉吧。” 马皇后轻轻颔首,把袖子撸起,“是不是要进入下一个治疗阶段了?” “娘娘英明!” 李青点头,“手指搭上马皇后手腕,凝神感受脉搏跳动。” “李青,这会儿没外人,你可否跟本宫说句实话?” 李青默然片刻,“娘娘想听什么?” “本宫还能活多久?” 第12章 开启新阶段治疗 李青再度沉默,良久,实话实说,“理想情况能过完今年,不理想的话……两三个月。” 其实马皇后得的病并不严重,就是于后世的重感冒。 但主要是她的底子太差了,身体各项机能的衰落李青无法挽回,即便是后世医疗发达,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好办法。 说起来,马皇后的年龄并不算大,只有五十岁,但早年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身体透支了太多,才会如此。 “再过几天就入秋了,也就是说,本宫度过中秋绝对没问题了?” “嗯,不过娘娘得按时服药,少食荤腥。”李青点点头,“从明日起,臣要给娘娘重新配药了,会很苦。” “呵呵……”马皇后轻笑道,“本宫吃过的苦可比药苦多了,只要能多看看儿孙,区区苦药又有何惧。 李青,谢谢你!” “娘娘客气,这是臣的本分。”李青矜持道。 马皇后如一个慈祥的老大娘,温和道:“你现在做了锦衣卫,可知锦衣卫的职责?” “已经知道了大概。” “有何感受?” 李青沉吟片刻,说了实话,“很威风,但…臣并不喜欢。” 不知为何,看着这张慈祥面庞,他的小心机总是难以掩藏。 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若非因为本宫,你也不会陷进来,政事本宫也不好干涉,官场如战场,凡事多长个心眼儿。” “谢娘娘教诲,臣记住了。”李青认真道。 马皇后还想再嘱咐两句,见朱元璋进来,便止住了话题。 李青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短短几日,自家妹子病情就有了极大改善,朱元璋也懒得计较李青昨日的无礼了。 李青知趣儿地起身,“皇上,今日天气晴朗,可以带娘娘在宫里适量活动一下,有助于病情恢复。” 马皇后时光不多了,李青想助把力气,让她剩下的日子多和丈夫多些温馨时光,也能给老朱留下些美好回忆。 同时,也可以为自己刷一波好感度,为以后做铺垫。 “好。”朱元璋尤为高兴,“妹子,咱给你穿鞋,待会儿去御花园转转吧,那里的花好看着呢……” 李青悄然退了出去,抬头望着湛蓝天空,深吸一口气,往宫外走去。 …… 镇抚司衙门。 李青叫来刘强,“附近房价……咳咳,一处宅院要多少钱?” “大人要购房产?”刘强满心羡慕。 瞅瞅人家,刚进京没几天就做上千户,买上房了。 “大人要买哪个地段的宅院?” 李青想了想,“最好离衙门、皇宫近些,可以小一些,我身上的钱也不多,四百两能在京师买处宅院吗?” 得留些钱勾栏听曲儿。 这时代的房价他也不清楚,一想想后世的房价,他心里就没谱。 “能,绝对能。”刘强拍着胸脯保证,“下午我带几个兄弟去打探一下,最迟明日保准给大人寻一处满意的宅院。” 李青叮嘱道,“可不能强迫人家,也别恶意压价,就按市场价格来。” “大人放心。”刘强笑道,“天子脚下,便是咱锦衣卫,也不得有违反律法的行为,否则一样严惩。” 李青放下心来,“那就麻烦了。” “小事儿,大人这么客气就见外了。”刘强故作不高兴的说道。 “哈哈……”属下示好,他自然要接住,笑道,“去把锦衣卫侦查、审案等书籍找来给我看看。” “是,大人稍等。”刘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很快便抱着一摞书籍再次走来,“大人,都在这里了。” “嗯,你去训练那些新人去吧,不必管我。” “是,属下告退。”刘强抱拳去了前院。 李青伸了伸懒腰,认真研读起来。 不得不说,锦衣卫并非浪得虚名,这么厉害是理由的,抓人、侦查、审讯、行刑都是一套一套的。 对不同级别的人,用不同的手段,此外还有一本书,专门记录着行刑暗语。 李青啧啧称奇,感慨古人的智慧。 比如:【打着问】意思是不用打太重,主要针对勋贵。 【好生打着问】意思是狠狠的打,主要针对的是文臣。 还有执行廷杖时,要精准的揣度出圣意,这其中也有暗语。 【打】说明皇上只是略施薄惩。 【着实打】说明皇上很生气,要受廷杖之人伤筋动骨,至少十天下不了床。 【用心打】则是皇上要杀人了,必须要在规定板子内,把人打死。 这个是最难的,既要把人打死,还不能让受廷杖之人过于凄惨,最高境界是身上不留血,人也得死。 如此,才能证明并非皇上要杀人,而是那人身子骨弱,自己经受不住,怪不得旁人。 李青可真是…小刀割屁股——开了眼。 他没想到,这里面的‘学问’竟如此高深。 李青感慨:“看来想当上一位合格的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锦衣卫的招收条件十分苛刻,家世不清白者不要,身材矮小者不要,长得丑的不要。 对于最后一条,李青着实有些不理解,难道古代也看是看脸吃饭? 还好自己英俊潇洒,勉强能混口饭吃……李青叹了口气,继续研读。 …… 下午申时,李青返回皇宫,直奔御书房。 大殿里,朱元璋父子刚批完奏疏,正在喝茶聊天,看样子两人心情都不错。 “微臣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免礼。”朱元璋心情大好,对李青的态度大为缓和,“可是为了医治皇后之事?” “皇上明鉴。”李青点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方,“这是新药方。” 朱元璋伸手拿起小桂子转呈上来的药方,虽然看不懂,但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道:“小桂子,去让人按方抓药。” “奴婢遵旨。”小桂子慎重地接过药方,急急去了。 李青又道,“娘娘凤体已好转了些、臣明日要用针灸之法为娘娘医治。” 顿了顿,“为保证不出岔子,还请让娘娘换上修身的衣服。” 朱元璋轻轻点头,问道:“针灸过后,皇后是不是就好了?” “这个…”李青苦笑,“皇上,病去如抽丝,见效没那么快的……不过,针灸治疗可以让娘娘恢复的快些。” “好吧!”朱元璋叹了口气,随即道,“等治好了皇后的病,咱重重有赏。” 李青对老朱画的饼已经免疫,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还得说着,“谢皇上隆恩。” 朱元璋问道:“对锦衣卫了解的如何了?” “回皇上,有关条例微臣已经看过,办案、审讯的流程也有了大致了解。”李青回道。 见朱元璋心情很好,李青趁热打铁,“皇上,微臣在太监值班房不太习惯,在山上静谧惯了,一下子和那么多人住一起,晚上难以入眠,能不能住在宫外? 呵呵……臣是男子,在宫里留宿也不合规矩,您说是不?” 好小子,昨儿跟咱要钱,今儿跟咱要房,没完了是吧……朱元璋淡淡道,“男子留宿宫中确实不太合适。” 不待李青露出喜色,朱元璋紧跟着道,“干脆你也别做锦衣卫了,做个大内总管如何?” 李青:(⊙o⊙)… “皇上,微臣……也是为了以更好的状态,给娘娘诊治。”李青硬着头皮说道。 “行了,咱允你了。”朱元璋没好气道,“昨儿太子给你的钱可够买宅院?” 李青一怔,这才明白老朱是以为他在邀赏,不由一阵无语,连忙道,“够了,微臣只要一个住处就成,所求不高。” “嗯,退下吧!” 李青拱手行礼,“微臣告退。” 朱标略带埋怨道,“父皇,人家治好了母后的身体,给些赏赐也是应该。” “帝王滥行赏赐,则臣不知恩重。”朱元璋哼道,“再说了,咱可以给,但他不能明要。 这个李青是个可用之人,咱对其苛刻些,也是为了磨砺他。” 父皇你就是小气,别解释了……朱标违心道:“父皇英明!” 李青一身轻松,终于可以一个人住了,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修行真气了。 第13章 逆生九针 清早,乾清宫。 一如既往的热闹,皇子皇孙见了他依旧是如见瘟神,但这次却无一人退缩。 无他,朱元璋、朱标都在。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行了。”朱元璋打断他的行礼,“别整这些虚的,赶紧给皇后治病。” “臣遵旨。”李青顺势起身,朝朱元璋道,“皇上,针灸治疗容不得半分差错……” 朱元璋会意,挥了挥手,“都退下!” “儿臣(孙儿)告退。” 皇子、皇孙,还有伺候皇后起居的小宫女一并退了出去,宫殿里只剩朱元璋父子。 李青从木盒里取出,取出长短不一的纤细银针,而后拿出一个三寸高的玉瓶,将银针放了进去。 朱标问道:“这是在消毒吗?” “嗯。” “不都是炙烤消毒吗?”朱标诧异,他不懂医术,但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李青解释:“火是能消毒,但烟火气太重,效果不如臣的好。” 这是他反复蒸馏出的高度酒,度数不比酒精差多少。 静等了一刻钟左右,李青将银针取出,放在洁净的棉布上,而后端着托盘来到马皇后床前。 提醒道:“娘娘,前几针会有痛楚。” “嗯。”马皇后颔首,平静且坦然,反而安慰道,“你不用紧张。” 李青点头,深吸一口气,“娘娘,臣要开始了!” 说罢,体内真气运转,精气神提升最佳状态,半尺长的银针飒然在手,猛然刺下。 朱元璋父子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小半尺长的银针,竟刺入三分之一,着实骇人。 李青这一针又快又狠,精准的刺在关元穴之上,该穴位位于人体脐下四指处,是任脉上全身性强壮要穴,以针灸刺激,可增强脏腑功能,提高人体免疫力。 但同样也伴随风险,必须要极快,同时还得将位置、深度把握要妙到毫巅,凡有一丝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太医们才不敢轻易施针,手一抖就有可能要了皇后的命,而皇后又是女子,无法让其宽衣解带,更是大大增加了针灸的难度。 就算太医有高超的针灸水平,也没这个心理素质。 马皇后脸上浮现一丝痛楚,但身体纹丝未动,鼓励地看向李青,示意他继续。 李青吁了口气,捏起银针又是一刺,同样是脐下,和第一针相隔很近,这次是气海穴。 气海乃人体元气蕴藏之所在,以针灸刺激,可强壮元气,同时,对盆腔血液流通也有很大的提升。 李青精气神高度集中,手指不停,第二针刚刚刺入,旋即刺入第三针,中脘穴! 位于脐上四寸之处,是胃的中部,有暖胃健脾,补中益气之功效。 李青面容严肃,继续施针。 曲池穴,活络经脉、调和气血。 足三里穴,促进肠胃消化、缓解神经衰弱。 内关穴,调理气机、安神宁心。 …… 九针过后,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真气没消耗多少,但心神却严重透支。 “麻烦殿下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李青道,“半个时辰后,娘娘要服药。” “孤这就去。”朱标点头,匆匆离开。 朱元璋疾步上前,“妹子,你感觉如何?” “身上暖暖的,很轻松。” 朱元璋神色喜悦,刚要再问,李青直接打断:“皇上稍安勿躁,娘娘现在不宜说话。” 朱元璋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闭了嘴。 李青调整了下气息,轻轻捻动银针,刺激穴位。 半个时辰后,银针一一拔出,药汤及时端来,马皇后服了药精气神明显又好了许多。 朱元璋父子看着马皇后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好转,甚至几乎与常人无异,脸上写满了震撼。 前段时日他们几乎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本以为回天乏术,却没想到李青的医术竟如此之高,竟硬生生将人救了回来。 这下,可把爷俩高兴坏了。 朱标欲行赏赐,却被朱元璋一个眼神打断了,低声道,“赏赐少不了他的,但要你母后彻底好了才行,现在赏会降低他的积极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开始画饼,“李青,等皇后的病好了,咱给你封侯。” “这都是臣子的本分。”李青矜持的说道,脸色惊喜,“臣定当尽心竭力。” 朱元璋满意的笑了,瞥了朱标一眼,仿佛在说:儿砸,学着点,这才是驭人之道。 这话若是对旁人,那是相当管用,但李青只想愉快的活着,并不热衷荣华富贵。 应付完朱元璋,李青回头问道:“娘娘,您可有不适感?” 马皇后轻轻摇头,“感觉身上暖暖的,有股热流在缓缓流动,之前常有的心悸也减轻了好多。” “那就好。”李青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总算是没出岔子。 笑道:“娘娘上午就别下床了,午饭吃些米粥、青菜,膳食忌辛辣、荤腥,下午的话可以出去透透气。 对了,门窗要常开着,让空气流通,寝宫里不要再燃香了,于身体无益。” 朱元璋立即道,“来人,将香炉撤下,窗户打开。” 殿外的候着的宫女、太监立刻进来,开窗户、搬香炉。 李青收起银针,擦拭干净收入木盒,行了个礼,退出皇后寝宫。 马皇后看着李青远去的背影,轻声道,“重八,要不是他,怕是此时你我已阴阳相隔,我的身体确实不好,他日若有意外,你不要移罪于他。”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身体不是正在恢复嘛,都会好起来的。”朱元璋理着她头发,“你可不能走在咱前面。” 马皇后笑着点头,“那你得答应我。” “好,咱答应。”朱元璋保证,“不管以后如何,咱不杀他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放心放心。” 马皇后听着丈夫敷衍的话,不由暗叹一声,自家男人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真要杀人免死铁券都拦不住,更别说是口头协议了。 …… 镇抚司。 李青一到,刘强就送上了好消息。 “大人,宅院已经找到了,保准你满意。” “哦?在哪儿?” “在城北,距衙门不到五里,离宫门大约七里。”刘强眉毛挑了挑,坏笑道,“离醉仙楼只有两里,更妙的是就在教坊司隔壁,仅有三百米。” “嗯,甚好。”李青大喜,接着又补了一句:“距离皇宫、衙门都不远,有心了。” 刘强笑着点头,也不戳破,“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成。” 李青带上三五属下,前往城北。 宅院占地约半亩左右,相比京城动辄占地数亩的宅院,着实不算大,但房子很新,看样子也就刚建好两三年的样子。 东西各一厢房,中间是大堂,东厢前面有厨房…… 刘强说道:“小是小了点儿,但胜在位置不错,房屋也很新,原主人搬了新家,才要280两。” “不小了。” 李青很满意,相比后世的房子,这独门独院,占地半亩的住所,已经很大了。 “原主人呢?” “在附近。”刘强道,“大人稍等,我这去叫他过来。” 李青点头,打量着自己的准新家,四间房,还有一个不算小的院子,中间铺着一米宽的石子路,院墙旁种着果树。 石榴、柿子结的满满当当,还没成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看着喜人。 李青一脸欣然,穿越十年,总算是买上了房,还是在京城。 更关键的是,这时买的房连宅基地也计算在内,简直不要太划算。 “不知道老头子跑去哪了,不然也能接他过来享享清福。”李青暗暗吐槽:“真是的,一百几十岁的人了,还是爱四处瞎跑。” 第14章 搬家,勾栏听曲 李青倒是不担心老家伙,流民做了上百年,已然是老油子中的老油子,流民中的战斗机,再加上那一身本事,万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相处了十年,这突然一分开,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时代也没有手机,他想要找到喜欢四处云游的老头子,难如登天,只得寄希望老头子找他。 过了会儿,刘强领着一中年男子进来,“大人,房屋原主人来了。” “小的拜见官爷。”中年男子身着藏青色长袍,白白胖胖,生的很是富态,小眼睛习惯性的眯着,偶尔闪过一丝精明。 “起来吧。” 中年男子起身,掸了掸袍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凭证,“这是房契、地契、以及转卖书,官爷请过目。” 李青接过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痛快的付了钱。 “280两,你数数。” 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接过,“不用数了,小的一捏就知道多少,错不了。” 顿了顿,套近乎道,“也就是官爷你要,换旁人,怎么也得350两。” 李青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宝钞,数了去七十张,“就按市场价来,你重新写一份转让凭证。” “呃……官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去写!”李青淡淡道,“我是官、你是商,你我没有情分可言。” 中年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刘强面色不善道,“大人的话你没听见吗?” “啊…是是是,草民这就去写。” 说罢,接过宝钞落荒而逃。 “这狗日的还想跟咱锦衣卫攀关系,娘的,真是活腻歪了。”刘强骂骂咧咧。 虽然不理解李青为何如此,但官场之上向来是对人不对事,不管上司做什么,无脑站队就是。 没有上司喜欢质疑自己的下属! 李青这样做也是出于谨慎,官商勾结是重罪,虽说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对方也没求他办事,但终究不合情理。 今儿这七十两的便宜占了,他日对方就可能送来七百两,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保不齐哪天就要倒霉。 老朱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这个便宜要不得。 中年男子很快去而复返,重新写了一份转卖书,“官爷,给您。” 李青接过看了一眼,收入怀中,“慢走不送。” 中年男子讪讪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转头看到刘强指挥几个锦衣卫,打扫院里、屋里的卫生,李青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阻止。 过了会儿,五六个锦衣卫推着两辆木车进来,铁锅、水缸、木桶、米袋、被褥、扫帚……全是日常用品。 “你们这是干嘛?” 李青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富裕,这么多东西,怕是得一个月的俸禄。 刘强笑着道,“大人乔迁新居,兄弟来燎锅底儿啊!” 李青怔了怔,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过这个,所谓燎锅底,通俗说是,搬进新房子后开火做饭,大吃一顿。 邻里、同事、朋友都会来,送些米面、日常用品,大家吃吃喝喝,拉拉家常,让新家有些烟火气,不至于冷冷清清。 想到这儿,他便也没有矫情。 木桶搬进屋,注米八分满,十来个锦衣卫取出准备好的红包放在上面,水缸注水九分满,灶台换新锅…… 看着忙碌着的这些人,李青心里涌起一股温馨感。 心里对锦衣卫的固有印象也发生了转变,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残暴的是锦衣卫这个机构。 一番忙碌下来,已临近中午。 李青拿出几张宝钞,交个一锦衣卫,“去买些菜,中午好好吃一顿。” “大人,用不了这么多。”锦衣卫摆手道,“一贯钞就足足的了,还不一定用完呢。” “嗯,那就一贯钞。”李青收回多余的宝钞,“务必花完。” “属下遵命。” 锦衣卫笑着拱手,转身离去。 东厨,几个大男人生火煮米,李青刚进去,就被几人劝了出来,闲着无聊便去了堂屋。 过了会儿,刘强咳嗽着走了进来,讪笑道,“没想到这做饭比抓人还费劲儿,还是小王他们几个在行。” 李青笑了笑,“这个给你,下午帮我去官府衙门登记一下。” “好嘞。”刘强接过宅院转卖文书,嘿嘿笑道,“大人,京师一更三点宵禁,过了这个点儿不得在大街上行走,否则要挨鞭子。 不过咱锦衣卫就是监察这个的,再晚回家都没事儿。” 李青脸上一热,岔开话题,“现在咱们有多少人?” 说到正事,刘强认真起来,“目前共有一百三十二人,三十二人是最近入的职,还在培训阶段。” 顿了顿,“大人,锦衣卫的招收条件极为严格,短时间没办法一下招满。” 李青微微点头,拍了拍刘强的肩膀,“我要给娘娘治病,没那么多精力管招收的事儿,你多多上上心, 争取早日将我这个千户、你这个副千户,名副其实!” “属下遵命。” 刘强神情兴奋,干劲儿满满。 受朱元璋影响,李青也学会了画饼,不过他比老朱厚道,画的是看得见,吃的着的饼。 大半时辰后,手下的兄弟们开始上菜。 都是大男人,会做饭已是难能可贵,也不讲什么色香味俱全,菜只有三道,但很实在,满满三大盆儿。 一盆红烧肉、一盆炖羊肉、一盆炒鸡,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李青举起酒杯,笑道,“咱们这支锦衣卫目前还太弱小,我这个千户又不能常在衙门待着,辛苦你们了。” “千户大人客气,这都是属下的本分。” 众人连忙举杯回敬。 李青饮尽杯中酒,抄起筷子夹了一根羊排,招呼道:“诸位兄弟都别客气,吃饱喝好。” “谢大人。”一群人抱了抱拳,大快朵颐起来…… 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食量也大的惊人,一共十二个人,硬生生把一大桶米饭、三大盆肉造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众人收拾干净告辞离去。 李青回到厢房小憩一会儿,而后进了皇宫,将太监值班房里的私人物品搬了回来。 接着,又去了裁缝铺做了两身袍子,一番忙活下来,天色已暗。 李青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袍子,望着昏暗的天空,自语道:“时间还早,不如出去逛逛吧!” 一身墨色长袍的李青,更显唇红齿白、俊逸非凡,乌黑长发简单一束,自然下垂,气质风雅。 要是再配上一把折扇,怕是潘安、宋玉也要避其锋芒。 李青买了一把折扇,漫步在大街上,欣赏着红尘,享受着自由。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醉仙楼。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李青抬步走向醉仙楼。 晚上的醉仙楼,白天完全不同,一楼的桌子撤的干净,全是莺莺燕燕。 “哎呦,好俊俏的小郎君~”一个身材丰腴,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迎上来,拉着李青不撒手,媚眼如丝,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声音腻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奴家对公子一见倾心,不如移步后院客房畅聊人生,度过这漫漫长夜?” 李青感受着胳膊肘传来的绵软触感,俊脸微红,毕竟是第一次,还不太习惯。 女子见他如此如此模样,立即判断出这是一个雏儿,不由更是殷勤,越贴越近。 二十出头的女子,身材极好,模样也说得过去,对着你呵气如兰,你遭得住? 李青真气下流,直呼遭不住。 第15章 哄抬物价,天打雷劈 李青压了压火气,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才刚开始,就差点儿没忍住,枉他在山上修行十年。 好看的都在里面呢,兜里又不是没钱,不说找个花魁,最起码也得是个头牌吧? 李青毫不犹豫地推开身上的妹子,“对不起,你很好,但我还想找个更好的。” “你……”女子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银牙紧咬,再无刚才的风情万种,“我看你是没钱吧,老娘还不稀得伺候呢。” 说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扭着小屁股转身就走。 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晚上的醉仙楼与白天截然不同,大堂后面门户大开,长长院子里一桌挨着一桌,盏盏灯笼高高挂,穿着得体的‘体面人’三五一桌,大腿上坐着俏佳人,调情饮酒,纸醉金迷。 有钱单独一桌,妹子更是不止一个,莺莺燕燕环绕,纵情声色。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喝花酒吧……李青边走边看,不由感慨:“还是古人会玩儿。” 百姓过的苦,但有权有势的人可一点都不苦。 李青面如冠玉、风姿绰约,一路上没少遇到搭讪女子,模样、身材皆尚可,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坚信,里面还有更好的! 醉仙楼不愧是全京师数一数二的酒楼兼青楼,这一路走来,就没看到一个难看的,稍有模样差强人意的,身材也弥补了过来,盘不靓条顺,两头总能占一头。 属实难能可贵! “公子留步。” 内院尽头,装修豪华的两层小楼前,李青被拦了下来。 小厮礼貌道,“请公子出示入场帖。” 李青一怔,没想到这时代就有了‘会员制’,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小楼,占地约一亩上下,比醉仙楼的门面小了许多,却非常很华丽。 柱子是整根的上好红木,门窗极具精致、考究,屋顶的品相极佳的琉璃瓦,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尽显奢华。 李青知道,最好的都在这里面了,来都来了,自然就不能这么回去。 摸了摸口袋,李青腰杆儿硬了起来,“入场帖多少钱?” 小厮回道:“入场帖不要钱,但要在酒楼消费五百两。” 李青暗骂:“娘的,改日再来。” 转身欲走,却听小厮又道,“公子若想进去,可以买张一次性的。” “多少钱?” “三两。” 李青痛快的付了钱,拿过‘临时会员卡’向里走去。 小楼亮堂堂的,四面上下两层都是厢房,中间留出一大片空地,中间搭了个台子,纱帐笼罩,里面坐着一个纤秀的女子。 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却更增添了神秘美感,让人忍不住想揭开那神秘面纱,一睹芳容。 女子正在抚琴,琴声清婉,如涓涓溪流在心间流淌。 他寻了个空座坐下,听着曲儿,打量着周围,房间的人不多,只有四五十号人,个个衣冠楚楚,静静聆听的着琴音,十分安静。 李青挠了挠头,这跟他想的咋不一样呢? 在做的这么多人,就一个也不够分啊! 花了三两银子就为听曲儿? 李青觉得巨亏,虽然他嘴上说着听曲儿,但心里也是想被红尘污染一下的。 低头见桌子上摆放着水果、点心、美酒,他也不管煞不煞风景,当即吃喝起来。 右手边的邻桌投来不善目光,就好像在演唱会遇到煞笔在面前干嚎一样恶心。 李青回瞪了那人一样,继续吃喝,至少要把夜宵那份吃回来。 一刻钟后,琴声停息,女子袅袅起身对着众人盈盈一礼,便戴上轻纱小帽儿上了二楼,接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走上台,脸上满是市侩。 “诸位公子,想成为婉灵姑娘的入幕之宾,可要抓住机会呦,竞价开始。” 鸨儿笑吟吟道,“接下来,就看诸位公子的了。” 安静的大堂立即嘈杂起来,一人举起号码木牌,“我出五十两。”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便道,“六十两。” “八十两!” 李青看着桌上,小木牌上的大写数字,这才明白是干嘛用的,不由哑然失笑。 这也搞拍卖? 愣神的功夫,价格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两,李青不禁咋舌,之前硬邦邦的腰杆也慢慢弯了下来。 玩不起,真的玩不起。 “三百两!” 左手邻桌举起号码牌,直接将价格翻了一倍,嘈杂的大堂顿时一静。 李青侧目,只见旁边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把描金小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贼眉鼠眼,放着精光。 看不见这人面貌,但从声音能判断出绝不超过十五岁,还处于变声期。 李青暗骂:“毛都没长齐,凑的什么热闹? 哄抬物价,天打雷劈!” 一旁面容白净的男子,苦苦劝道:“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再过小半时辰就宵禁……” “别废话,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模样。”小公子显然正在兴头上,傲然道,“还有谁要出价?” 能来这里的,又哪有穷鬼,只是觉得不划算罢了,毕竟平时都是百余两,但这小家伙如此嚣张,自然有人不忿。 “乳臭未干的小儿,莫要以为就你家有钱。”一男子冷哼道,“三百五十两!” “五百两!” 小公子诠释了什么才叫人傻钱多,噎得出价男子直翻白眼,纵心中不爽,但也没再出价。 讥讽道:“你一个小娃娃哪来这么多钱? 不会是来吹牛的吧?” “就是,这可不是你自己家,想说什么说什么。” “还是回去玩泥巴去吧!” 周围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哄抬物价,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放屁。”小公子羞恼,朝同行男子道,“小林去付钱。” “公子,咱们回去吧,要是被皇老爷知道,小的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你不去,我这就打死你。”小公子受不得激,合上小扇就往他身上敲。 李青看到这小公子长相,瞳孔一震,惊诧道:“是你?” 他着实没想到,这哄抬物价的家伙,竟是天字第一号大地主的儿子。 朱元璋的好大儿。 李青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只记得朱标曾喊他老八。 八皇子这才把视线转过来,看到是李青,一下就慌了神,连忙展开扇子遮住脸,“不是我,不是我,李先生你认错人了。” 李青一阵无语。 这时,台上的鸨儿沉不住气了,语气略带不耐,“小公子,该付钱了。” “嗨~他哪有钱啊?” “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 “瞅瞅,吓得脸都不敢露出来,真是笑死人了。” 八皇子哄抬物价犯了众怒,眼下有讥讽的机会,众人自然不会错过,一个个阴阳怪气起来。 堂堂皇子哪里受过这等屈辱,可偏偏又无法表露身份,他不是朱标,要是被老朱知道他偷溜出宫还来逛青楼,最轻也得十天下不了床。 但十三岁的年纪正处于叛逆期,这口气他又实在咽不下,恨恨道:“付就付,小林你快去付钱,付完咱就走。” 顿了顿,朝李青道,“李先生,今儿算我请你的,你可得帮我守住秘密啊!” 李青:“……” 见李青不答,八皇子有些恼了,“我要是挨了罚,你也别想好。” 李青更是无语,只得道,“消息绝不会从在下口中传出去。” “那就好。”八皇子放下心来,回头朝鸨儿道,“小爷我付了钱,可得把李先生伺候舒服了。” “哎呦~小公子你就放心吧。” 鸨儿一脸谄媚,有钱人她见多了,但有钱又这么傻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甩手就是五百两,竟转手让给别人,骗…赚他的钱可太容易了。 八皇子找回场子就急急走了,宫门落锁,便是他这个皇子也叫不开。 鸨儿一脸殷勤地凑到李青跟前,有钱人的朋友,自然是有钱人,对于金主她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公子,楼上请!” 第16章 意外收获 李青摸了摸鼻子,暗道:“八皇子来青楼又不是我指使的,就算真被老朱知道,也怪不到我头上。 再说了,钱是他儿子自愿出的,我只是把他儿子花的钱,变得更有意义罢了。” 念及于此,他不再顾忌,“头前引路。” 刚到二楼,便见楼下莺莺燕燕涌出了二十多名女子,个个盘靓条顺,档次甩开外面一大截。 想来这些就是头牌了……李青边走边看,接着是新一轮的出价,底价5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两。 和花魁动辄上百,甚至数百两相比,属实寒酸了些,但狼多肉少,一番竞价下来,也有二十余两。 李青咋舌,未来的大明宝钞如何他不知道,但就目前而言,购买力并不比低。 一贯钞能买十斤羊肉、十五斤猪肉、三只鸡、两坛酒,这些头牌一晚挣的钱,放在后世一万都不止。 此外还有前堂、前院以及白天的营收,这醉仙楼一天收入几何? 都说青楼是销金窟,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公子,婉灵姑娘就在里面呢。” “啊…哦。”李青回过神,问道,“鸨儿,你们这醉仙楼有多少花魁?” “十二个。” “这么多?”李青惊诧,心里更是震惊醉仙楼的吸金能力。 鸨儿自得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公子莫不是以为婉灵姑娘是花魁吧?” 李青怔了怔,反问道:“不是吗?” “哎呀,当然不是!”鸨儿急了,“婉灵是清倌人,只负责喝喝酒、聊聊天、弹弹琴、跳跳舞,可不交身子。” 李青傻眼,花了五百两,竟然只能看不能吃,也太黑了吧? 虽然不是他花的钱,但仍是感到心疼,这可真冤大头冤到姥姥家了。 鸨儿见他不语,连忙解释:“公子放心,您花了大价钱,自然不会让您只吃素,房间里除了婉灵姑娘,还有两位花魁侍候您,保您满意。” 顿了顿,补充道:“花魁是不单独接客的,唯有成为清倌人的入幕之宾,才能享受到。” 李青恍然,敢情是捆绑销售。 他正欲抬步迈入厢房,一个小厮突然急匆匆走来,凑到鸨儿身前,声音压得极低,“鸨母,王海那小子又来了,点名要睡清倌人秀湘。” 鸨儿一听就怒了,低骂道,“还蹬鼻子上脸了,那混账真以为仗着那层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攀上了金枝,可以为所欲为啦? 培养一个清倌人要耗费多少精力、钱财? 刚给他一千两购置房产,现在又要断酒楼的财路,找人把他轰出去。 那位在巴蜀忙着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万不会怪罪。”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的极低,不过李青仍是听了个清楚。 鸨儿气得不行,忽然察觉李青还在跟前,忙干笑道,“公子里面请,酒楼人多事儿也多,奴家失陪。” “嗯,你忙。” 李青点点头,抬步迈入厢房。 房间古色古香,铁箱子里放着大冰块,上面镇着西瓜、酸梅汤,香炉青烟袅袅,空气凉爽、暗香。 与门外仅一步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红木桌上摆放着四样小菜,两壶清酒,李青突然觉得这个钱,倒也没有白花,至少这服务还是相当不错的。 “公子来啦?”纱帐内一女子开口,声音甜酥,“劳公子稍等片刻,奴家们马上就好。” 李青看了眼朦胧的三道人影,淡笑道,“不急,你们慢慢来。” 好饭不怕晚,天色刚黑下来,漫漫长夜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李青走到桌前坐下,回想着刚才小厮和鸨儿的对话,他倒没听出什么信息,但那个‘王海’却觉得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给自己到了杯酒,举杯就唇抿了一口,忽的一怔,轻声道:“是那个卖我房子的胖子!” 李青陷入沉思,那句‘那位在巴蜀忙着了不得的大事’,让他产生了极大兴趣。 锦衣卫就是负责搞情报的,他自然要上心,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更牢固些。 李青半靠在椅子上,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暗道: “据刘强说,传闻这酒楼是皇家的人开的,鸨儿口中那位,估计就是分封到巴蜀的皇子,皇子做着了不得的大事……” 李青面色倏地一变,旋即又摇了摇头。 老朱年纪是大了,但身子骨尚且硬朗,造反这样的事儿,众皇子别说干了,就是想也不敢想。 如此看来,‘那位’指的肯定不是皇子,既不是皇子,有和这传闻中皇家人开的酒楼有着莫大关系,又能是谁…… 金枝! 李青眼睛一亮,总算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公主! 确定了公主,‘那位’自然就是驸马了。 驸马做着了不得的大事,九成不是什么好事。 驸马都尉虽位居一品,但只是个闲散官职,虚有空名而已,驸马不能在朝为官,更不能干政。 娶了公主,地位是高了,却也断了仕途。 男人追求无非就那几种,金钱、权力、女人。 做了驸马就沾不得权力,至于女人…敢给公主戴绿帽子,就看皇子岳丈弄不弄你就完了,尤其皇帝岳丈是朱元璋。 杀女婿的事儿,他绝对干的出来! 权力、女人都搞不得,那就只有搞钱了。 李青抽丝剥茧,理出了两点。 一,酒楼背后的人是公主。 二,这位公主的驸马,正在巴蜀为非作歹。 查公主难,查驸马就容易多了,更何况线索明确,只有查查哪个驸马在巴蜀就得了,找到驸马,自然就找到了公主。 他头绪是理清了,但也纠结要不要查,毕竟是皇家的事儿,真要捅出来老朱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不过,老朱丢脸归丢脸,自己要是真来个证据确凿,反而会更加安全。 皇帝做事,讲究的是政治正确,尤其是朱元璋,这种把江上社稷放在绝对第一的皇帝,女婿什么的算个屁。 李青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杯重重的击在桌子上。 干了! “哎呀~公子这是等急了吧?” 一女子掀开纱帐匆匆上前,嗓音舒缓,略带俏皮,“都是奴家的错,公子若是有气撒在奴家身上好啦~” 女子二十上下,杏眼琼鼻,皮肤白皙,身段玲珑,脸上挂着醉人的笑,嘴上说着吴侬软语,纵是雷霆之怒,也得变成绕指柔。 接着,纱帐又是一挑,有一女子走上前来,姿容绝丽,曲线妖娆,江南女子特有的气质扑面而来。 不待李青惊叹,第三为女…女孩儿轻挽纱帐,盈盈上前。 顶多也就十五六岁,鹅蛋脸儿,琼鼻高挺,瞳仁宛若山葡萄,又黑又亮,眼白没有丁点血丝,如稚童般纯净。 一袭黑色罗裙,更映的她皮肤白皙,相较于前两个的柔情似水,这个女孩则是给人一种才女独有的书卷气,仿若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大家闺秀。 以至于,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的年纪。 李青不禁惊叹,难怪那些人会一掷百两,甚至数百两,看来是有原因的。 此一行,他对青楼女子想当然的印象,大为改观,青楼并不全是一群妖艳贱货。 这里不缺美女,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浪荡无形、媚俗于表,至少眼前三人,他看不到一丝轻佻。 甚至对刘强那句‘野鸡窝也有真美人’,都信了几分。 难怪文人墨客、财主士绅,都留恋于烟花之地,这是有原因的。 “奴家(小女子)见过公子。”三女盈盈一礼。 李青笑了笑,今晚注定不会寂寞…… 第17章 窈窕燕姬年十五 三女一男,男俊女俏,饮酒谈天,气氛和谐。 李青一身墨色长袍,鼻如悬胆,目似朗星,明明只有弱冠的年纪,却散发着而立之年才有的成熟气质,举止风雅,谈吐不凡。 这样的客人,三女也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大生好感。 “公子真是少有的妙人,怜香在醉仙楼这么久,见了很多人,但还无人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呢。” “哦?”李青笑吟吟道,“怜香姑娘,那你就说说,我到底好在哪里?” 怜香没想到李青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搭话,其余两女掩口轻笑,弄得怜香俏脸微红。 “公子好坏。”怜香嗔了李青一眼,“人家是词穷了。” “我看你这妮子是动了春心,平时你不挺能说的嘛。” “哎呀,红袖你瞎说什么呢。”怜香羞不可抑,去搔红袖的痒,厢房响起一阵娇笑声。 少顷,怜香从羞涩中清醒过来,歉然道,“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 “率性而为,有何怪哉?” 李青笑着举杯,饮尽杯中果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莫要拘礼,愉人愉己才是上乘。” 三女同时一怔,少言寡语的婉灵轻声道,“公子真乃君子也,来这里的客人又有几人愉人,都是愉己罢了。” “是呢。”红袖点头,巧笑道,“不过公子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您这样的人还有烦恼吗?” 李青哈哈一笑,“世人皆有烦恼! 百姓为过活烦恼,商贾为利益烦恼,士子为科举烦恼,便是帝王,也会为江山社稷烦忧。 芸芸众生,又有几人无忧无虑?” “公子如此说,倒让奴家心里好受许多呢。”怜香轻笑道,“秋闱将至,我猜公子是为了科举中第烦恼吧?” 李青摇头,“我哪有那本事?” “公子何须自谦,您这样才子必定榜上有名。” 李青笑而不语,他现在已是朝廷的编制人员,哪里还参加的了科举,当然,真要考,他八成也考不上。 一番接触下来,几女话也多了起来,四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婉灵突然醒悟,正事儿还没干呢。 她连忙起身,盈盈一礼,“公子,小女子无礼了,竟耽搁了公子这么久。” 说着,轻移莲步返回纱帐,片刻后手持红色水袖走了出来。 红袖趁机道,“公子,婉灵姑娘虽是北方女子,但长袖善舞,江南女子也无几人及得上。” 李青轻轻点头,不羁地靠在椅背上,一脸欣赏。 “小女子献丑了。” 婉灵又是一礼,接着莲步轻移,舞动水袖。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长长的红色水袖,或投、或掷、或抛、或拂、或荡、或抖、或回、或捧、或提……当真是赏心悦目。 偶尔的回眸一瞥,实在惊艳! 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气力弱了些,尚且做不到闲庭信步,舞姿虽美,玉人儿却稍显疲惫。 李青举杯就唇,饮了口酒,缓缓吟道: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吧嗒——!” 怜香手中的酒杯掉落在桌上,红袖更是美眸睁大,俏脸尽是震撼。 她们这样的人,面对的大多都是仕林子弟,又岂会不懂诗词,甚至单论诗词,一般的读书人也鲜有人能及。 这首词的辞藻之美,意境之雅,丝毫不亚于宋词大家。 她们是懂诗词的,眼下又如此应景,更能体会到诗词中的意境。 婉灵那惊鸿舞姿,登时一顿,红色水袖缓缓坠落,人呆呆地望着李青,山葡萄般的眼眸中噙满泪水。 李青实没想到一首诗词,竟有如此威力,直接把人给吟哭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公子,这首词是您作的吗?” 婉灵声音轻颤,语气中包含期盼,略带一丝难为情,“可是…作给小女子?” 李青摸了摸鼻子,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文抄公小说,便厚着脸皮承认。 怜香、红袖满脸艳羡,恨不得让李青也为她们吟诗一首,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做出无礼之举。 红袖问道,“公子,这首词叫什么名字?” 李青淡淡一笑,“既是送给婉灵姑娘的,那便叫《赠·婉灵》如何?” 红袖、怜香小口长大,一脸震惊,婉灵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虽然人都叫她姑娘,身子也尚且清白,但进了青楼,便是妓女,这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如同烙印一般伴她一生。 她万没想到,如此传世之作,李青会以她这个妓女的名字命名。 “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 婉灵娇娇怯怯地行了个大礼,弄得李青更不好意思了。 红袖迫不及待地找出纸笔,将方才李青吟诵《赠·婉灵》默写下来,“公子,您看可有错字?” 李青接过,小楷娟秀工整,赞道:“红袖姑娘写得一手好字,一字不差!” 怜香凑上前,又读了一遍,俏脸上更是惊叹。 旋即娇嗔道,“公子真是没良心,你要夸婉灵夸就是了,把奴家和红袖姐论作绿叶,真是讨厌~” “呃呵呵……哪有啊?” 红袖也略带幽怨,“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我们这人间颜色,可不就是尘土吗?” “啊哈哈……是我说错了。” 李青连喝了杯酒,轻笑道,“两位姑娘莫要生气,我认罚,认罚。” 怜香故作娇哼,赌气似的别过头去,旋即又回头嫣然一笑:“天色不早了,公子也乏了吧?” 婉灵还想再聊会儿,见怜香姐姐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一礼,怏怏道,“小女子就不打扰公子和姐姐们的春宵了。” 顿了顿,“今日小女子误了公子雅兴,又无尽完应有的义务,明日公子再来,给小女子一个弥补的机会可好?” 李青:“……” 抱歉,玩不起! 却听婉灵继续道,“往后几日小女子不出面接待,公子若不嫌弃,来内堂就行,小女子让人接您。” 李青一怔,这就是说只要三两就成,这打折…都打到了粉碎性骨折,简直是跳楼价。 怜香和红袖也连忙表示,她们明日也方便。 李青有些意动,迟疑道:“这样鸨儿愿意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呀?”怜香笑嘻嘻道,“公子不来,我们也是闲着,酒楼四个清倌人,十二个红倌人,每天只有一个清倌人、两个红倌人接客,其余时间都是闲着的。” 李青大感惊奇,啧啧道:“这鸨儿倒是很良心。” “倒也不全是。”婉灵解释,“所谓物以稀为贵,虽然接客的人少,但价格高了,真要每天都全部出动,不比这样多赚多少,毕竟有钱人就那些, 接客频繁,不仅会降低了我们的身价,还会让下面头牌的价格缩水,那样她们只能抢后院的生意,而后院的就要去前堂抢生意了。” 李青恍然,这古人生意头脑可真不比后世差。 会员制、炒作、饥饿营销、捆绑销售…… 说不定后世的那些生意人,都是抄的古人的经营之道。 李青笑着答应下来,三两虽然不便宜,但绝对物超所值。 见他答应,婉灵面露欣喜,拿起桌子上的诗词,冲李青甜甜一笑,轻轻巧巧地退出了房间。 怜香、红袖,一左一右搀着他的胳膊,走向纱帐…… 第18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赏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 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妩媚而不落俗,江南女子那特有的风情,如蜜之甘,如水之柔。 李青左拥右抱,暖玉在怀,纵享娇柔…… 四更天,李青轻轻起身,给两女盖好锦缎薄被单,飘然离去。 醉仙楼外,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李青吸了口带着凉意的空气,人也从温柔乡中回归了现实。 仅两里脚程,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家,离入宫也没多长时间了,他索性打坐修炼真气。 师父张邋遢武道双修,吃的是五谷杂粮,体验的是红尘百态,对修行一道并无禁欲要求。 不存在所谓近女色破功之类的说法,娶妻生子什么的,也无不可,万事讲究遵从本心。 两炷香后,李青缓缓睁开眼睛,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换上飞鱼服,推开门出了院子。 …… 乾清宫。 今日马皇后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李青九针过后,更是精神头十足。 “本宫没想到,竟还能有恢复的一天。”马皇后坐起身子,轻笑道,“这一身轻松的感觉真是舒泰,你还真是神了。” 李青笑言,“娘娘过誉了,是您福厚。” “你呀……”马皇后摇头失笑,旋即嗅了嗅鼻子,狐疑道,“昨夜去哪儿了?” “青楼!”李青如实道。 对这位仁厚的娘娘,他不想骗她,也无骗的必要,去青楼又不触犯律法,没什么不能说的。 马皇后皱了皱眉,教训道:“年纪轻轻就留恋烟花之地,当心亏空了身子,以后少去那种地方。” “呃…娘娘教训的是。”李青讪笑着回道。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本宫本欲撮合一下你和六公主的事儿,你这么一搞……” “微臣福薄,不敢高攀。” 李青赶紧回了句,一脸惶恐不安。 娶公主有什么好的,她有怜香巧舌如簧吗? 她比得上红袖知心可人,只需拍拍小屁股,便能心领神会吗? 不说这些,单就驸马见了公主,必须行礼这一条就不行。 驸马都尉这个头衔,或许别人甘之若饴,但他是一点也不羡慕,甚至还觉得可怜。 “罢了。”马皇后叹了口气,“你既不愿,本宫也不强求,不过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哎。”李青笑着点头,“微臣记住了。” 这时,朱元璋下了早朝走来,李青忙起身行礼,借机告退。 一出乾清宫,昨夜的八皇子便堵住了他。 “喂,昨天的事,你没说漏嘴吧?” 有求于我的时候是李先生,完事儿就成了喂,不愧是老朱的崽儿……李青拱手道,“不曾。” “那就好。” 八皇子放下心来,好奇道,“那个婉灵长的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八皇子来了兴致。 李青无奈,你一个小屁孩儿打听这么细干嘛? 他反问道:“殿下,你昨晚花那么多钱,为的什么?” “风光呀!”八皇子理所当然道,“你没看到我掏钱时,那群人一脸震惊的表情吗?” 李青:“……还有呢?” “看看那个女子究竟长啥样!” “还有呢?” 八皇子挠了挠头,奇怪道:“还能有什么?” 李青笑了笑,看来这皇家的性教育课教得比较晚,不像自己那时代,十三岁就接触到了波多老师。 “没什么,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失陪了。” “去吧去吧,记得别往外说就好。”八皇子挥了挥手,一脸如释重负。 李青走出皇宫时,太阳还是红色的。 这个点儿,上早朝的大臣已然下了班,可见古人起床之早。 李青一路想着昨晚鸨儿和小厮的对话,一到镇抚司衙门,就唤来刘强。 “你带上几个兄弟,去查一下昨日的那个卖我宅院的胖男人。” 刘强问道:“大人,可是宅院有问题?” “不是宅院的事。”李青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查一下他的亲属关系,不要惊动他。” 事关皇室宗亲,李青怕吓到他,并未言明为何如此。 “对了,目前巴蜀可有藩王就藩?” “没有。”刘强摇了摇头。 听到这话,李青更加确定自己推测,“去查吧,有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刘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李青看了一会儿新进锦衣卫的训练,随后去了后堂。 内堂,毛骧翘着二郎腿,正在大口吃着冰镇西瓜,一脸享受,见李青进来,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坐下吃瓜。” “谢大人。” 李青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坐下拿了一块西瓜就啃了起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大人,皇亲国戚要是犯了事儿,咱锦衣卫是不是也有权力抓捕啊?” “废话!”毛骧没好气儿道,“刘强没告诉过你吗?” 李青口齿不清道,“我就确定一下。”说着,放下西瓜皮,又拿了一块。 “你他娘的可真不客气,没别的事儿赶紧滚蛋。”毛骧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 李青吭哧吭哧啃完西瓜,抹了把嘴,正经起来,“大人,皇亲国戚中的驸马犯了事儿,也一样照拿不误,对吧?” “不是都他娘的告诉你了……嗯?”毛骧猛地站起,双手伏案,身子前倾,几乎要趴在桌子上了,“你发现了什么?” 李青受不了一个大男人离自己这么近,往后仰了仰,点头道,“还不确定,但……” “不确定就去查!”毛骧打断,说着,意味深长的盯了李青一眼,“待证据确凿后,再通禀我,在这之前,要严格保密。” 李青一怔,旋即点头称是。 “记着,无铁证之前,一丁点儿风声也不要透出去。”毛骧背过身,“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 毛骧听着身后远去的脚步声,睿智的眼睛紧紧眯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就想拿驸马开刀,证据确凿还好,万一是个乌龙,整个锦衣卫都要受牵连。 要是妃子的娘家人,倒没多大关系,但驸马不同,有公主那层血缘关系在,可不怎么好动。 动驸马可是吃力不讨好,这家伙咋想的?” 毛骧嘀咕道,“让他搅吧,搅好了锦衣卫有功,搅不好,合该他倒霉。” 他嘴角上扬,回头坐下正欲继续吃瓜,却惊讶发现西瓜竟然一块也没剩下。 “这狗日的……” “这狗日的……”李青丢掉西瓜皮,骂道,“摆明着办好了功劳他一半,办砸了锅全由我来背。” 李青在街上买了一斤桃花酥,一边吃,一边往家走。 训练新人用不着他这个千户亲自教,待在衙门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回家躺着呢,反正也有工资。 有马皇后主治大夫这层身份,他偷偷懒也没人敢说什么,要是累着他了,手一抖把皇后扎出个好歹,谁担责? 走到家,一斤桃花酥也下了肚,李青躺回床上,拿出师父撰写的经书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便睡着了,醒来已经下午申时。 李青起来冲了个凉,换上墨色长袍,准备在京师好好逛逛,不料刚出门就遇到了手下的锦衣卫。 “属下李玉,拜见千户大人。” “嗯。”李青点头,“什么事儿。” 李玉忙道,“大人,刘百户…啊不,刘副千户以及几个兄弟被人打了。” “啊?”李青大感意外,“还有人敢打咱们锦衣卫?” “对方是我们以前的上司,也是个副千户。”李玉解释,“刘副千户之前是他的手下,就是因为没给他行礼。” 李青心道:“果然,能打锦衣卫的,只有锦衣卫。” “娘的,老子的人也敢打……”他拴上门就往外走,要是连自己的属下都护不住,他这个千户也不要当了。 李玉连忙跟上,补充细节。 “通禀毛指挥使了吗?” “说了,指挥使大人让您亲自处理。” “让我处理?”李青笑了,“好,那就我来处理。” 第19章 立威,聚拢人心 镇抚司衙门。 李青一进来,就看到了对峙的双方。 只见刘强左脸颊五道指印清晰可见,略微红肿,正一脸怒容的瞪着对面魁梧男子,对方则是鼻孔朝天,一脸你奈我何我的模样。 对方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都显然更胜一筹。 李青路上已经听明白了原委,所以直接上前,指着那鼻孔朝天男子道,“刘强,就是他打的你?” 刘强老脸一红,惭愧道,“是,属下给大人丢脸了……” 李青摆了摆手,直接走到那人面前,“你叫什么?” “王傲。” “呵,是挺傲的。”李青点点头,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啪——!” 他这一巴掌既快又突然,王傲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嘴巴。 李青这一巴掌下手极重,扇的他一个趔趄,脑袋受惯性扭向一旁,继而带动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再抬头时,嘴角已然溢出鲜血。 “一群完蛋玩意儿。”李青一巴掌打出,看也不看对方,回头朝属下骂道,“副千户被打,你们干什么吃的?” 一群人缓缓低下头,面露羞愧。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们,王傲之前是他们上司,积威已久,刚转换阵营没几天的他们,一时间惯性思维难以转变过来。 何况又是在镇抚司衙门,指挥使也在,他们害怕把事情闹大。 李青可不管那么多,把这些人骂的狗血喷头,一行人低头听着,心里却暖暖的。 他这边骂的正凶,那边王傲终于受不了了,骂骂咧咧地上前理论。 “啪——!” 李青眼也不抬,甩手又是一巴掌,继续训斥手下。 李玉等人脑袋埋得更深了,心里涌出一股感动,同时,归属感、集体荣誉感也涌了上来。 李青口吐芬芳,王傲却认为对方是在指桑骂槐,只觉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羞辱,撸起袖子就要拼命,不料刚靠近就被再次扇飞。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接连挨了三个大嘴巴,王傲彻底失去理智,咆哮道:“去你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别吵!”李青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我一会儿再来打你。” 王傲呆了呆,随即陷入癫狂,“全都给我上,揍死他个狗日的。” “住手。” 平淡的声音响起,指挥使毛骧缓步走出,半个身位后跟着一锦衣卫,千户牙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 毛骧看了眼形势,转头道,“张靖,你的人和李青的人起了冲突,你们两个千户自己解决。” “是。”张靖拱了拱手,“属下遵命。” 李青也拱了拱手。 与此同时,王傲也恢复了冷静,嘈杂的大院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连忙抱拳行礼。 毛骧瞥了李青一眼,掸掸衣袍,施施然地从双方中间走了出去。 张靖看了看刘强,又看了看王傲,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打人几巴掌?” 王傲忍着气,低声道:“回大人,一巴掌。” “你挨了几巴掌?” “三巴掌。” 张靖点了点头,来到李青面前,“阁下初任锦衣千户,想立威本官可以理解,但拿本官的人立威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没想立威,也没想拿你的人立威。”李青淡淡道,“是你的人挑衅在先。” 张靖笑了,“不过是王傲不知刘百户…哦不,现在是刘副千户了。” 说着,看向刘强,轻笑道,“你昔日跟着本官立了些功,如今升任副千户,也合情合理,我这个旧上司,还没恭贺呢,刘强恭喜你啊!” 刘强怔了一下,按照惯例,他应该客气一番,但眼下双方剑拔弩张,他自不好笑脸相迎,可冷眼相对,又会让人觉得他刘强背恩弃义。 无论怎么做,他都落不了好。 不愧是千户,段位果然比那王傲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李青笑吟吟的接过话: “原来刘副千户昔日在张千户手下做事,如此,李某倒要好好感谢一下张千户了,为小弟培养了这么一位得力的下属。” 张靖见他自称小弟,脸色略微缓和,正欲乘胜追击, 却听李青继续道:“小弟这支锦衣卫正是用人之际,张千户好人做到底,可愿割爱,借小弟三五百人, 都是在毛指挥使手下做事,为圣上解忧,分什么你我呀?” 末了,又加了一句:“张兄以为然否?” 张靖被李青的无耻给恶心到了,偏偏又无法驳斥。 李青把先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拿来做挡箭牌,接着又拿为皇上解忧说事儿,他还能怎么说? 而且,李青打着锦衣卫亲如一家的口号,他就是想吹毛求疵,也办不到。 张靖只好避而不答,将话头引向正题,“王副千户不知刘副千户高升,并划归于李千户下辖,误认为下属放肆无礼,这才出手稍加惩治……” “原来是误会。”李青恍然,轻笑道,“我也误会了,还以为王副千户是故意找茬呢。” 张靖怔了怔,突然发现论不讲理,自己远无法和面前这个小白脸相比。 无奈,只得貌似公正道,“刘强挨了一巴掌,王傲挨了三巴掌,多挨的这两巴掌怎么算? 不若这样,让王傲打回刘强两巴掌,这样也就扯平了。” 末了,学着李青刚才的话,“李兄以为然否?” “不妥!” 李青摇头,“多出的那两巴掌是王副千户咎由自取,第一巴掌打他辱骂上级,第二巴掌,打他以下犯上, 若真要论罪,只怕就不是两巴掌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说罢,又推心置腹道,“张兄你可得好好管教一下,不然早晚有一天得毁在他手里。” 说理说不过,耍赖又不是对手,张靖被怼得无名火起,索性道,“既然咱们谁也说不服对方,那就按锦衣卫的老规矩如何?” 前院的摩擦他早就听到了,不及时制止,就是想探探这个新任锦衣千户的能力,毕竟刘强之前确实是他的属下, 莫名被分走了一百人,他心里当然不好受,虽说可以再招,但新人到底没有老人好用。 事儿是毛骧办的,他不能说什么,只好把气撒在李青身上。 但他实没想到李青竟如此难缠,眼下这情况,他张靖若是选择息事宁人,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什么规矩?”李青问。 “切磋!”张靖补充,“谁赢听谁的。” 李青一脸怪异,“你的意思是……打一架?” “可敢一战否?”张靖傲然道,“我也不欺负你,只出一只手,你若能坚持一刻钟,就算你赢。” 刘强急忙凑到李青面前,低声道,“大人,他的武艺在所有千户中,能排进前三,还是……” “无妨。”李青轻声说道,缓步上前,“张千户,开始吧!” “好!” 张靖摆开架势,右脚猛地一踏,借助惯性急速上前,一拳打向李青肚子左上方的位置。 他是懂打架的, 这个地方是人体的胃、肠所在,打不坏人却会很疼,常人挨上一拳,没大半天缓不过来。 李青不想墨迹,见其攻来,不闪不避,反手也是一拳捣出。 眼见两人拳头即将相撞,张靖动作一变,再次去打李青肚子。 李青动作更快,五指张开,后发先至,在张靖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之前,一掌拍在他的胳膊肘上。 轻飘飘的一拳,张靖却变了脸色,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竟不受控制的旋转,纵然极力抵抗,仍是旋转了180°。 人也从面对李青,变成了背对李青。 张靖半边身子都麻了,只这一击,他便明白自己绝不是人家对手,自己虽没下死手,人家明显也留有余地。 说说不过,打又打不过,今儿他算是栽了。 所谓输人不输面,他好歹也是千户,手底下千把号人,脸面必须得要,略一思索,计上心头。 张靖左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背对李青,“本官倏地想起,李大人还要为皇后娘娘诊病,实不宜切磋个人武艺, 拳脚无眼,万一一个不慎伤了李大人,贻误了娘娘病情,本官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今日之事,皆因误会而起,既是误会,那便也没必要刨根究底。” 张靖语气平和:“李大人以为然否?” 从李千户变成李大人,说明张靖已经服了软。 李青替属下出了气,还借着这个机会,把下属的心聚拢在了一起,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怨,他也不想再穷追猛打下去。 便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张大人所言,很是公道。” 说罢,朝刘强道,“我让你查的事儿,查的如何了?” 刘强恭敬道,“回大人,已经有了些眉目。” 李青点点头,“去内堂说。” 一行人从张靖身边走过,他依旧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王傲也从愤怒中醒悟过来,知道今儿这嘴巴是白挨了,可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捂着脸道,“头儿,这事儿就这么算啦?” 第20章 白嫖,人之天性 张靖也就是半边身子麻了,行动不得,不然非得给他几个大逼兜不可。 不过,看着王傲那肿如猪头的脸,终究是心软了几分,没好气道:“你还想咋样? 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也罢了,竟对上级出言不逊,甚至指挥手下对千户动手,人家要真上纲上线,最轻也是五十大板。 就是降官,亦或罢职也不过分,以后做事收敛着点儿。” 听到最后一句,王傲身上的那股傲气消的是个一干二净。 张靖一点也没夸张,仅凭以下犯上这一条,真追究起来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上了头,这时冷静下来一想,顿时生出一阵后怕,再也不敢提找场子了。 另一边。 李青拿着刘强查出的户籍资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遗憾的是,并没发现自己想看的。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刘强轻轻摇头,“王海的直系三族的身份信息都在这了,再查的话,只能查旁系信息,那样的话,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对了大人,可否卑职具体说一下要查的内容?”刘强道,“有了方向,卑职才好下手。” 李青沉吟片刻,“我想让你们查查,他有无大背景。” 李玉突然插话道,“大人,那个王海的邻居说过一嘴,王海的表妹好像嫁了个大人物,王海就是沾了她的光,才混的人模狗样。” “表妹?” 李青精神一振,“查一下这个表妹,看看她到底嫁了一个多大的人物。” “卑职遵命。” 刘强拱了拱手,带众人离开。 李青靠在椅子上,食指一下下地敲打桌面,暗道: “还是先确定目标再说吧,顺带给他们一个心理缓冲过程,直接言明让他们去巴蜀查驸马,怕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李青在衙门里静坐一会儿,见已临近黄昏,起身向外走去。 看到张靖依然背着身子,负手而立,李青好笑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靖一个激灵,身上的麻痛感骤然大减,转头看向李青,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最后不咸不淡道,“李千户好手段。” “多有得罪。”李青笑笑,转身离去。 醉仙楼。 前堂的莺莺燕燕刚正在嗑瓜子儿,还没开始接客。 后院也是刚开始,只有十来个客人,稍显冷清。 李青一路向前,走到尽头痛快地了付了三两,进入内堂。 今儿来的确实早了点儿,清倌人还没上场呢,几个头牌正在帮着鸨儿整理台子上的纱帐。 整个内堂,就他一个客人,自然一下就成了焦点。 鸨儿看到李青,先是一愣,继而一脸市侩的上前,亲热道:“哎呦~这不是李先生嘛? 今儿一天,几个姐儿都在念叨你,奴家这耳朵儿都听出茧子了。” “呵呵……”李青敷衍的笑笑,只当是鸨儿想圈他的钱。 谁料,鸨儿压根就没谈钱的事儿,直接殷勤地将他迎上二楼,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会员卡’,“李先生以后来这儿,就不用花钱了。” “啊?这…”李青干笑道,“无功不受禄,鸨儿可是……” 鸨儿笑道,“奴家就喜欢先生这种爽快的人。” 不是,我怎么就爽快了……李青连忙拉住鸨儿,“还请鸨儿明示。” “倒也没什么大事儿。”鸨儿道,“昨夜先生不是为婉灵姑娘作了一首词嘛,奴家想拿来宣扬一下,给婉灵姑娘提一提身价。” 就这? 李青一脸懵逼,诗词这么值钱的吗? 他忽略了‘名人效应’这个词,一首极品诗词搭配婉灵那样可人的清倌人,一经造势,能带来多么大的‘流量’? 醉仙楼的确是京师一流的青楼,但也不是没对手,事实上到了这种级别的青楼,大家都相差寥寥。 毕竟,谁家的姑娘不是一掐出水的那种? 若想稳坐头把交椅,必须要有一个绝对能镇得住场子的那种头牌,不能光有模样、才情,名气也是重中之重。 样貌、才情,婉灵皆是上乘,差的就是名气了,如今正巧碰上那首《赠·婉灵》可谓是珠联璧合。 基于此,鸨儿才如此热忱。 当然,她完全可以不经李青同意,直接造势,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忌惮。 因为李青姓李。 大明六国公,其中两个都姓李,一个是唯一以文臣之职,登临国公之位的李善长,还和皇上是儿女亲家,其子娶的还是皇长女。 另一个更是了不得,母亲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皇上的亲外甥。 这两个国公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是醉仙楼可以得罪的,尽管背后有金枝,也不行,毕竟见不得光。 而昨日八皇子那种撒币行为,以及对李青的态度,更让她确信李青的身份绝不一般。 五百两说撒就撒,看似人傻,却也证明了钱多,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花钱只为博个乐子。 还有八皇子从头到尾都遮着面,其随从更是说,若不在宵禁前赶回去,被发现的话会被活活打死。 家规如此严,权势又能差到哪去? 而且,地主老财即便是再有钱,也不敢做出打死家仆之事。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此类推,鸨儿得出结论:这位李先生,来头甚大! 李青若是知道鸨儿的这些推理,一定会感慨:老柯南了。 鸨儿见李青始终不松口,还当是自己开的条件太低,确实,一张‘会员卡’值几个钱儿? 于是道,“李先生,您看这样可好,以后,只要婉灵她们得空,并且愿意,您随时来,不收钱!” “啊?” 李青刚从懵逼中醒过神,听到这话彻底震惊,虽参详不透其中缘由,但白嫖的机会放在眼前,岂能错过。 并非他小气,白嫖是人的天性。 “那好吧!”李青矜持道。 他不好表现的太过欢喜,怕鸨儿觉得出价高,从而反悔。 鸨儿见其如此,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断。 她笑着说道:“那首词虽是公子赠予婉灵,但公子所作,肯定要署您的名字,不知公子……” 李青想了想,道:“就署李先生吧!” 毕竟现在有了户籍,出来混,还是用小号较为稳妥。 鸨儿点头,表示理解,谄媚道,“公子里面请。” 李青笑了笑,推门走进厢房。 屋子里只有怜香,正在无聊地翻着小人书,看到他进来,连忙把书藏进抽屉里。 “公子来啦?” 怜香喜滋滋地上前,“公子真是信人,奴家还以为春宵一度后,你就忘了奴家呢。” “哪能啊。”李青淡笑道,“怜香姑娘柔情似水,昨夜过后,我可是一天都茶饭不思。” 怜香羞喜的嗔了他一眼,娇哼道,“就会说好听的哄人家,公子这样的人,还会缺美貌女子吗?” 挽着他坐下,“公子稍等,奴家把红袖姐姐和婉灵妹妹叫来。” 说罢,袅袅地去了。 两刻钟后,三女一起走进来,红袖还提着食盒。 佳人相伴,美酒做陪,其乐无穷。 一番畅聊过后,怜香和红袖洗漱去了,房间只留下婉灵。 “公子,小女子为您舞上一曲,把昨夜的欠下补上。” “不用,这样聊聊天也挺好。”李青笑道,“姑娘娇弱,我哪里舍得。” 婉灵脸蛋儿倏地一红,脑袋埋了下去,如瀑青丝自然下垂,遮住了玉颜,只露出粉腻娇融的脖颈,盈盈可人。 很快她就掩去羞意,抬头继续和李青闲聊,只是少了些温婉,多了些孩子气。 “婉灵姑娘……” “公子唤小女子婉灵就可以了。” 李青从善如流,“婉灵,你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可有遇上过无赖? 别误会,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听到后半句,婉灵笑靥如花,扬了扬白皙的下巴,“小女子只需喊一嗓子,立马就会有人冲进来。” 说着,瞥了李青一眼,“公子可不要有歪心思呦。” “哪里那里。” 李青摇了摇手,一脸担忧道,“可万一对方有钱有势呢?” “不怕,酒楼上面有人。” “谁呀?” 婉灵张了张嘴,但及时止住了话头。 李青心痒难搔,却仍是摆出一副理解的样子,“要是有难言之瘾,那便不说了。”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脸失望。 婉灵纠结少顷,低声道,“小女子也是一次偶然才得知这些,公子莫要外传。” 李青忙也压低声音,“一定一定。” “公主。” 李青轻轻点头,暗道:“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却听婉灵小声补充道,“安庆公主。” 第21章 公主的悲哀 李青目光一凝,“这位公主可有许人?” “应该是许人了吧。”婉灵回道。 李青没再追问下去,轻笑道,“既有公主撑腰,那我就放心了。” “嗯…”婉灵悄悄瞥了他一眼,试探道,“公子的那首词……” “鸨儿已经给我说了。”李青笑道,“本就是作于姑娘的,若是能帮到姑娘,我自无不可。” “婉灵谢公子相赠。” 婉灵盈盈起身下拜,被李青一把托住。 “姑娘不要这般客气。” 肌肤接触,半截藕臂白皙滑嫩,李青居高临下,隐约可见一抹沟壑,睫毛细密挺翘,山葡萄似的眼睛灵动之极,琼鼻高挺,下颌娇融红润,精致的鹅蛋脸完美无瑕,美轮美奂。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婉灵那倾城玉颜毫不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 “咕咚~” 李青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阵心猿意马。 旋即暗骂自己无耻,人家才十五岁啊! 短暂的肌肤之亲,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洗漱过后怜香、红袖进来,打破了这尴尬氛围。 红袖瞧见两人神色,娇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是呢。”怜香笑的很坏,“公子对做婉灵妹妹了什么?” “两位姐姐误会了。”婉灵红着脸解释,纤纤玉指捻着衣角,“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呦,这就想着人家说话啦?” “妹妹这是动了春心。”怜香调笑道,“要不晚上留下?” 红袖拍了她一下,没好气道,“慎言,若被人听了去,告诉鸨儿知道的话,妹妹可就惨了。” 清倌人要的就是个噱头,一旦交了身子,就不值钱了。 到时候婉灵少不了一顿毒打,还会被鸨儿果断抛弃,彻底沦为红倌人,她这个年纪哪里经受的起。 “开个玩笑嘛。”怜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岔开话题,“劳公子久等,长夜漫漫……” “时间还早嘛。”婉灵嗔了她一眼,“姐姐急什么?” 两女:“……” 婉灵终是脸皮薄,待了没一会儿,便怏怏地离开了。 她走后,三人也放开了许多。 怜香纤腰一扭,贴着李青坐下,提壶斟酒,盈盈奉上,“请公子满饮此杯。” “呵呵……”李青低头就唇,饮尽杯中酒,“好酒!” 怜香甜甜一笑,起身取来古琴,拨动琴弦,红袖闻曲起舞。 李青自酌自饮,听曲儿赏舞,好不快哉。 …… 四更天,两女睡熟,李青悄然离开。 回家修行了两炷香,起身赶去皇宫。 乾清宫。 诸皇子皇孙日常请安,尽管马皇后的气色日益见好,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李青等他们忙完,这才上前为马皇后施针。 “又去青楼啦?”马皇后恨铁不成钢,“天天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莫要以为年轻,可以肆意纵情,等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呃……娘娘教训的是。” 李青讪笑道,“微臣是医生,这个道理自然懂,以后注意。” 施完针,马皇后从床上坐起,问道,“这针灸每天都要进行吗?” “七天即可。”李青道,“过犹不及,微臣这针灸只是焕发娘娘生机的手段,娘娘自己才是重中之重, 放松心情,保持身心愉悦,合理饮食,少食多餐……这些对娘娘的病情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不会有丝毫懈怠。” 马皇后微微点头,“本宫觉得现在好多了,可以出宫走走吗?” “娘娘要去哪儿?” “公主府。” “可以。”李青点头。 马皇后很开心,“你退下吧,本宫要更衣。” “是,微臣告退。” 李青拱了拱手,离开大殿。 刚出大殿就遇上了赶来的朱元璋,“微臣拜见吾皇万岁。” “平身吧。”朱元璋停下步子,“皇后现在的情况如何?” “娘娘正在恢复阶段。” “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 李青硬着头皮道,“这个得看情况,臣不敢妄下结论。” 见朱元璋面露不喜,解释道,“皇上,娘娘的身体什么时候彻底恢复,不完全取决于臣,娘娘自己占的因素更大。” “昂。”朱元璋显然不喜欢这个答案,却也没有为难,他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又给李青画大饼。 李青心里不以为然,还得装作一副干劲儿满满的样子,实在心累。 两人说话间,马皇后一身正服,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大殿。 朱元璋撂下李青,几步走上前,“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马皇后笑道,“去看看长宁、长安她们。” “让她们过来就是了。”朱元璋道:“你身体还没好透,别乱跑了。” “看看女儿怎么就乱跑了?”马皇后不满道,“李青都说可以去。” 朱元璋转头看向李青,李青上前解释,“皇上,索性也不远,娘娘又不是走着去,出去散散心,有助于病情恢复。” 顿了顿,小声道,“皇上,娘娘正在恢复阶段,可不能生气,您就顺着她点儿吧。” 朱元璋无奈点头,“你去跟着,以防万一。” “娘娘去看公主,臣跟着去恐怕不妥……是,微臣遵旨。” 朱元璋冰冷的眸光略微缓和,冲马皇后道,“别累着了,早点儿回来。” “臣妾遵旨。” …… 朱元璋是个好父亲,怕自己女儿嫁到婆家不习惯,特意建了座公主府,仍有宫女、太监伺候,嫁人后的公主都住在这里。 当然,驸马是没资格住进来的,不过朱元璋也在京师给驸马置办了宅院。 明朝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认为男女之情是应该严加看管,皇家女子,更应为天下人作模范,公主与驸马同房都要经过女官的同意。 公主和驸马见面次数少的可怜,一个月也就那么几次。 两口子跟守活寡、打光棍没什么区别。 说来好笑,这些大儒一边极力要求女子守节,一边以男人狎妓为雅事,甚至公开场合谈论也无不妥,反而是风流的体现,可以拿来炫耀。 公主府。 皇后到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几位公主着急忙慌地前来见驾。 “临安、宁国、安庆、汝宁,拜见母后。” “起来,都起来。”马皇后笑呵呵道,“怎么不把本宫的外孙带来啊?” 几位公主笑称,孩子搬去驸马家去住了。 脸上虽带着笑,却笑的苦涩。 马皇后眉头微皱,“什么时候的事儿?” 临安公主:“两个月前,父皇下的旨。” “准是那些腐儒上的折子。”宁国公主愤愤道,“说什么公主之子女是外人,不能住公主府,真真是气死个人。 母后,你可得为女儿做主啊!” 她是马皇后的亲闺女,还是长女,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其余几位公主不敢说,她可敢说。 宁国公主这一说,几个公主立即附和:“姐姐(妹妹)说的是!” “回去后我跟你们父皇说说。”马皇后也有些生气,“丈夫平日见不着也罢了,如今又不让儿女陪在身边,哪有这般道理。” “谢母后。”几女开心的不行。 安庆公主察觉有一道目光时不时的瞄向自己,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母后身边跟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不由一愣。 第22章 选择 李青虽没有留胡子,但作为过来人,太监和男人安庆公主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时,其他公主也发现了李青的‘特殊’,不由一脸惊奇。 李青团团一礼,“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微臣? “他是本宫的医生。”马皇后解释道,“前些天母后的病情加重,若不是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入土了。” 几位公主连忙道,“母后万福金安!” 说着,又朝李青颔首,聊表谢意。 随后就是母女间的拉家常了,李青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很是无趣儿。 …… “长安,上个月听你父皇夸欧阳伦办事得力呢,说起来,倒是苦了你们。”马皇后叹道,“刚成亲他接了巡视茶马交易的差事,两年来,都没见过几次,到现在你还没个身孕。” “都是为了朝廷,女儿不苦。”安庆公主的回答十分官方。 马皇后苦笑摇头,“回去我跟你父皇说说,让他回来歇段时间,换旁人接他的班……” “不可。” 安庆公主一下从椅上坐起来,旋即醒悟自己失态,补救道,“女儿是皇家女子,岂可为了儿女私情,贻误国家大事。 驸马巡查茶马交易事宜已驾轻就熟,贸然换人,新任官员势必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上手。 若是为了女儿一人,弃国家大事不顾,天下人如何看女儿?” 李青暗暗撇了撇嘴:女人还是得读书啊,瞧这小嘴儿,一套一套的,还真是‘为国为民’呢。 …… 临近中午,马皇后乘凤辇离开公主府,李青随行。 “李青。”马皇后掀开轿帘,招了招手,“你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李青上前。 “你不是掌着锦衣卫吗?”马皇后低声道,“派人去巴蜀,找到那个欧阳伦。” 顿了顿,“好好敲打他一番。” “啊?” “别吵。”马皇后瞪了他一眼。 “呃…是。”李青压低声音,试探道,“娘娘,是生活作风上方面,还是……?” “这还需要本宫明说吗?” 马皇后有些不悦,“茶马交易利益甚大,欧阳伦虽是进士出身,读的是圣贤书,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所以……娘娘要微臣怎么做?”李青继续装傻充愣。 心中暗赞:马皇后年纪是大了,可一点儿也不糊涂,安庆公主那点儿道行,根本不够看。 马皇后恨恨道,“让他好好做事,莫要贪钱,这旨意够明确了吧?” 李青暗暗一叹,问道,“但要是他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了呢?” 鸨儿那句‘了不得的大事’绝不是说说而已。 “李青。”马皇后脸色微冷,“没有证据,凭空诬陷一品大员,你可知何罪?” 驸马都尉,从一品! “臣知罪。” 马皇后吸了口气,没有回答李青的问题,而是道,“安庆是本宫的小女儿。” “明白了!”李青微微点头。 …… 李青没有跟着进宫,也没去镇抚司,而是直接回了家。 他现在不知道如何选择,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应该遵皇后懿旨,派刘强他们去敲打欧阳伦。 至于欧阳伦如何祸害百姓,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又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放任欧阳伦继续祸害下去,明明他有能力阻止。 穿越十年,他虽极少下山,但对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还是了解的。 生活不是一般的难! 一季稻谷亩产2~3石,除去地租、赋税、种子、农具等,一年两熟的稻谷勉强能得到一熟。 脱粒后只有260斤上下,一对年轻夫妇正常来说,可以耕种5~6亩,也就是说辛辛苦苦一整年,只能获得1500斤上下。 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全都指望这些粮食过活,人均普遍只有200斤左右。 平均折算到每天、每顿,只有三两米,孩子、老人勉强果腹,年轻人根本不够,只能拼了命的劳作。 种桑、种麦子,亦或其他,其收成折算成粮食,都差不太多。 当然,要是自家有地,亦或沿海的百姓,生活还是可以的,至少能吃饱。 但大明有近一半的耕地,都牢牢掌控在地主手里。 青壮男子被称作家中顶梁柱,十分贴切,因为‘顶梁柱’要是倒了,一家人连生计都维持不了。 百姓生活已如此艰难,若是再出现巨贪,不知要死多少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句话,师父张邋遢常说。 师徒俩虽在山上修行,却也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时常有村民上山求药,师父张邋遢也从未收过钱,有条件的收点儿粮食,没条件的,都是免费治病。 无论是后世接受的教育,还是这一世师父的教诲,都无法让李青说服自己,做一个纯粹的精致利己者。 再说,他是锦衣千户,查大明官员是否触犯律法,是分内之事,并不逾矩。 驸马都尉也是官员! 退一步说,就算将他归为皇亲国戚,锦衣卫一样有权力调查,只是大多锦衣卫不愿这样做罢了。 李青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缓缓道:“旨意不可违,但该查还得查!” 他十分清楚,敲打根本没有用,这人啊,一旦起了贪欲,根本收不住手。 打定了主意,李青起身出门,在街上吃了个碗凉面,前往衙门。 镇抚司。 李青一到,刘强就送上了打探来的消息。 “大人,都查清楚了,那个王海的表妹嫁给驸马都尉欧阳伦的堂弟。” “……”李青无语道,“这个王海可真是会打秋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愣是让他混的风生水起。” “倒也不全是,他那个表妹自幼父母双亡,是在王海家长大的。”刘强解释了一句,又狐疑道,“大人要查的事,该不会和驸马有关吧?” 李青暗道:一个堂弟的表舅子就有如此待遇,可见这个驸马本人多有钱了。 他问:“你怕不怕?” “真有关啊?”李强咂了咂嘴,“怕到不至于,皇亲国戚犯在咱手里,一样拿办,只是……” “只是有些顾忌是吧?”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刘强挠了挠头,干笑道,“确实如此。” 李青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有旨意, 你带上五十个精明强干的兄弟,前往巴蜀告诉那个欧阳伦,要用心做事,莫要贪钱。” 顿了顿,又道,“传完口谕后,化整为零,好好查查这个欧阳伦这两年的所作所为, 记着,一定要隐秘,有了消息立即派人回来告诉我,不要外传,连指挥使大人也不能告诉。” 经李青这么一引导,刘强果然会错了意。 以为后面指的令,也是奉了旨,胆气顿时就壮了起来,“是,卑职遵命。” “嗯,尽快去办吧,不管查出什么,都不要惊动他,将消息照实传回来就是。” “是!”刘强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 …… 李青呆坐一会儿,去后堂找毛骧要了一本《大明律》,便回去了。 大明律是朱元璋制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里面的条例就是圣旨,必须要熟背下来,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晚上,李青没有去醉仙楼。 但醉仙楼的后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客人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高涨! 第23章 大明文坛沸腾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年轻公子口中呢喃,“妙哉,妙哉……” 他目光明亮,“这首词…和白居易的长恨歌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意境丝毫不亚于长恨歌。”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有人吟诵两首诗词,两相对比,无论是辞藻,还是意境都难分高下,不由更是惊叹。 唐诗、宋词、元曲,大明立国十五年,却还从未出现过这种高水准,具有代表性的诗词。 在场的饱读诗书之人,都目泛异彩,仿佛看到大明文坛即将复兴。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众人反复吟诵,越品越有味道,同时也对那位婉灵姑娘更加神往。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那位‘李先生’欲赠浑无语? “诸位!” 一位二十出头,器宇不凡的男子起身,“在下以为,李先生的这首词,表面看是在夸赞婉灵姑娘,但实际上是在说我大明!” 众人一怔,旋即若有所思,重新解读。 窈窕燕姬年十五,今年刚好是的洪武十五年,是否意指大明建国十五年? 一树亭亭花乍吐,是否暗喻暴元入驻中原,在经受百年之苦后,如今终于枯木逢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是否在说,历朝历代与大明相比,都将失去颜色?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表面看是夸女子擅长舞蹈,可惜过于纤弱,美中不足, 可往深层次想,又似暗指大明建国十五年,尚有很多不足之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浅了,格局浅了啊…… 一群人开始疯狂脑补,过分解读。 不怪他们如此,古人,尤其是文人,最喜欢的就是暗喻映射,骂人听着都跟夸人似的。 妙就妙在,被这么一解读,竟毫无违和感,处处对的上。 一群人更觉得他们解对了。 李先生大才啊~! 台上的清倌人已沦为绿叶,动听的琴声更是无一人理会,都在品读这首词。 以至于,秀湘一曲奏罢,竟无一人出价。 清倌人流拍,这是醉仙楼从未有过的事情。 鸨儿也有些纳闷儿,剧本好像不对啊! 略一思索,她便明白过来,朝跟班儿道,“去让婉灵下来舞上一曲。” “鸨母,今儿不是婉灵姑娘接客的日子,她要是不愿意……” “我亲自去说。” 鸨儿知道,醉仙楼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今儿了。 一刻钟后,婉灵在鸨儿的软磨硬泡下,来到大堂舞台中央。 凌波微步,纤腰欲折,娇而不媚,隔着轻纱更增朦胧美感,大堂气氛燃爆。 有了诗词加持,更让人觉得不可方物。 一曲舞罢,出价者络绎不绝,顷刻间就到了300两,远远超出平常。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基本没人出价了,可眼下出价的却大有人在,都想一睹佳人芳容。 其中不乏已见过婉灵的人,但都想力压群雄,独占鳌头。 风花雪月,风流韵事,本就是一大谈资,出来混要的就是个脸面! 婉灵的身价猛增,最终停在了550两价格。 比前天八皇子哄抬物价下,还高了50两,几乎是婉灵平时入幕之宾的三倍。 名人效应,初见成效。 鸨儿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把的银子滚滚而来。 只要将名气打出来,还怕没客人来? 当然,她本来也没打算单靠婉灵一人赚钱,只是借着婉灵的名气吸引更多的客人。 就如超市促销,吸引来的顾客,并不一定会需要促销的商品,但来都来了,多少会买些其他东西。 婉灵的作用就是提高品牌价值性,走的是高端路线,而真正走量的还得看头牌、前堂、后院的那些红尘女。 “发了,这下要发了。” 鸨儿两眼放光,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今夜过后醉仙楼的名气,将会彻底盖过竞争对手。 甚至跟教坊司,也能掰掰手腕。 “秀儿,通知下去,明儿一早就开始为婉灵造势。”鸨儿道,“还有,将后堂的牌匾换了,改成《婉灵阁》,让京师最好的师傅去做,明晚务必挂上。” …… 短短一日,在醉仙楼的造势,以及当晚客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赠·婉灵》遍传京师。 文人士子,才子佳人,莫不惊叹,甚至惊动了翰林院。 大明文坛彻底沸腾! 一群饱读诗书的老学究,又是一番深度解读,拍案叫绝。 诗词几经转手,最后连同译文,由翰林院几位大学士,连名呈送到了朱元璋的御案前。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朱元璋一边读,一边看着翰林学士的注解,诗词短短数十字,译文却高达三千,甚至连作者作词时的心情,都给写进去了。 朱元璋咕哝道:“不过是首送给艺伎的诗词,有这么多学问吗?” 他有文化,但不多。 诗词歌赋也能来上两首,但终究不算擅长,这首诗词究竟表达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读不出来,却也不好直接驳斥。 毕竟下到文人士子,上到翰林学士都说是在歌颂大明,要是反驳,弄得跟他没文化似的。 “标儿,你看看这首词。” 朱标接过读了一遍,大为惊叹:“此人才情当真世间罕见……” “无需说什么才情,你看看翰林院的注解。”朱元璋道,“咱觉得有些过分解读了。” 朱标低头又看了一遍译文,良久,才开口道,“或许有点过分解读,但方向上绝对没错。” “哦?”朱元璋诧异道,“你也觉得是这样?” “父皇,诗词讲究的就是含蓄,这首词处处都对得上,肯定是作词之人有意为之。” 朱元璋缓缓点头,冷着脸道:“也就是说,这人真是借赞艺伎之名,暗喻映射大明了,好大的胆子,来人……”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道,“此人作下这首词,并无亵渎大明之意,反而有种痛心疾首的意味,可见此人心里还是想让大明变得更好。” “哪来的痛心疾首?”朱元璋一脸懵逼,“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朱标把诗词递给朱元璋,“父皇你看最后一句,可怜总被腰肢误! 标儿看来,所谓腰肢,指的是贪官污吏,亦或朝廷不合理的政策。 那人既如此说,肯定是有合理的策略,至少是他认为合理的,父皇不若将此人召进宫,考教一番。” 朱标欣然道,“若他真有治国安邦之策,对大明江山社稷来说,也是一大幸事,反之,可稍加惩治,让其收起傲气,安心读书,日后亦可为国效力。” “呵呵……”朱元璋欣慰的笑了,“还是标儿考虑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小桂子,去镇抚司传咱的口谕,让毛骧明日一早,务必把人带到来。” “是,奴婢遵旨。” ———————— 镇抚司。 毛骧接到圣谕,立即行动起来,为表重视,直接把手头上的锦衣卫全派了出去。 一时间,锦衣卫密探齐出,满城找寻李先生。 第24章 有没有可能,我就是李先生? “李大人,李千户……” 屋外响起叫门声。 李青放下手中的大明律,起身来到院中,“是李玉啊,这都快黄昏了,你这么急着来,发生何事?” “大人,指挥使有令,让在京的锦衣卫去找一个叫李先生的人。”李玉急切道,“这位李先生是皇上点名要见的人, 大人,这可是咱们这一支锦衣卫立功的好机会,去晚了可就被人抢了去。” “哦,好。” 李青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待会儿天黑去醉仙楼风流了,连忙回屋挂上锦衣千户的牙牌,“走,路上说。” “这人年龄多大,哪里人,什么身份…有线索没?” “大人放心,钦差传旨的时候,卑职就在边上。”李玉嘿嘿笑道,“当时就派了信得过的兄弟去往醉仙楼了。” “好……啊?”李青停下步子,“去醉仙楼?” “嗯,诗词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现在满京城都传开了,那位作词的李先生火了,皇上要见他。” “哈? 诗词?”李青嘟囔道,“哎呦卧槽,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怎么传的这么快? 清早还好好的,不过大半天的功夫,怎么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呢?” “大人你说什么呢?”李玉挠了挠头,随即又着急忙慌道,“哎呀,咱们先去吧。 其他锦衣卫估计也快到醉仙楼了,先一步问出那位李先生的样貌,画影图形,就多一分先机。” “皇上找那位李先生干嘛呀?”李青问。 “这卑职就不知道了。”李玉摇摇头,“圣谕只说明日一早,务必将那位李先生带进宫。 哎呀,我的大人啊,咱快点儿吧!” “不急。”李青笑道,“你们放心,这个功劳谁也抢不走,我们去镇抚司衙门。” “不…不找人啦?” “那位李先生姓什么?”李青问。 李玉想了想,“应该姓李。” 李青笑笑,“我也姓李。” “大人,我也姓李。”李玉哭笑不得。 “笨蛋!”李青瞪了他一眼,“我就是那个李先生,那首词就是我写的。” “啊?” “啊什么啊?”李青没好气道,“赶紧走吧。” …… 镇抚司后堂。 毛骧正在悠闲的吃瓜,见到李青过来,立即把瓜放进盛冰块的食盒里,还不忘盖上盖子。 擦了擦手,这才慢条斯理道,“我不是让在京锦衣卫都去找那位李先生吗? 你来这儿干嘛?” “回大人,卑职已经找到李先生了。”李青瞅着食盒,咽了咽口水。 “哦?”毛骧来了精神,见李青只顾盯着食盒,没好气道,“边吃边说。” “谢大人。”李青也不客气,掀开盖子就旋了两块,这才笑嘻嘻道,“大人,咱就是说啊,这位李先生有没有可能就是卑职呢?” “你?” 毛骧不屑的笑了笑,旋即眉头一皱,狐疑道:“真的是你?” 李青点头:“卑职可不敢诓骗上司。” 毛骧怔了怔,尽管理智上认为李青没胆子骗他,但还是有些不信,“那首词真出自你之手?” 李青好笑道:“老大,就算我敢骗你,可也不敢骗皇上不是?” “这倒是。”毛骧缓缓点头,“你小子听能耐啊,这次你可真就搅动了风云,是福是祸,且看明天皇上的态度,以及你的应对了。” “不至于吧?”李青无语,“老大,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 “谁吓唬你了。”毛骧翻了个白眼,“事情都闹到皇上那里去了,你真还以为只是因为一首词?” “那是因为什么?” “……”毛骧定定的看着他,“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青挠了挠头,“请指挥使大人赐教!” “皇上没召见你之前,我是不会给你泄露答案的。”毛骧重新靠回椅背上,“还有,别他娘吃了,给老子留两块。” 李青无奈收回拿瓜的手,干笑道:“老大,你不给答案卑职能理解,但好歹卑职也是您的手下,可否给一丁点提示?” “嗯……”毛骧想了想,“你且听好。” “洗耳恭听。”李青正襟危坐。 毛骧缓缓吐出两个字:“政治!” 就这? 李青愣愣道,“没啦?” 毛骧点头,“已经够多了。” “……”李青无奈起身,“那这次寻找李先生的功劳……?” “算你们的。”毛骧没好气道,“奖赏补发到你们下个月的俸禄里,还有,让你的人去把四处找人的锦衣卫叫回来。” “是。” “等等。” 李青转过身,“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小子藏的挺深啊!”毛骧哼哼道,“还有什么本事一并说出来,别藏着掖着,你本事越大,你能力越强,我越喜欢。” 李青想了想,“打架算吗?” “能打多少个?” “20个应该没问题。” “20个小孩儿,还是锦衣卫?”毛骧问。 “……锦衣卫。” 毛骧微微点头:“吹牛逼吹得跟真的一样,倒也勉强算是个本事。” “老大……”李青撸起袖子,露出肱二头肌,“我真的很能打!” “得了,你这样的体格,在咱们锦衣卫属于垫底。”毛骧没好气道,“明儿先来衙门,随我一起入宫。” 李青拱了拱手,“卑职告退。” 来到前院,把赏赐的事儿李玉等人说了一下,让他们去把寻找李先生的人叫回来,李青便回去了。 日暮降临,他也没了去醉仙楼的心思。 李青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一首诗词吗? 怎么就沾上政治的边儿了呢? 他想不通,也不李姐。 心浮气躁之下,睡睡不好,修炼也静不下心,上次只是说了句‘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屁股就挨了二十板子,这次沾了政治,能好吗? 当然,有马皇后主治医生这层身份在,万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趴在地上挨板子,很伤自尊的好不好。 而且,要是马皇后殡天,老朱很有可能翻旧账,以此要他的命。 李青觉得很艹。 四更天,李青起床洗漱,换上飞鱼服,前往镇抚司。 “指挥使大人。”李青在后堂门前刚喊了一嗓子,毛骧便走了出来。 “走吧。” “哎。”李青点头跟上,“老大,是先见皇上,还是先给娘娘治病?” “当然是娘娘的病重要。”毛骧撇了撇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还不至于让皇上罢了早朝,单独召见。” “老大说的是。” 听毛骧这么说,李青反而放了心。 …… 乾清宫。 马皇后也不过刚起床,还在洗漱,诧异道,“今儿怎么这么早?” “睡饱了,就起了来了。”李青苦着脸笑笑,“微臣拜见……” “免礼。” 马皇后拿过宫女递上的棉帕,擦了擦手,“是睡饱了,还是睡不着?” 她斜睨了李青一眼,“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李先生吧?” “呃…是。”李青硬着头皮道,“娘娘英明。” 马皇后将棉帕放回托盘,挥了挥手,左右侍女盈盈一礼,退了出去,她这才回身说道: “假借诗词暗喻映射朝廷,李青,你好大的胆子。” 李青:(⊙o⊙)… “娘娘,我没有啊!” 他一脸懵逼,却也明白了为何毛骧会说和政治有关,但自己不过是抄了首后世诗词装逼,怎么就成了映射朝廷? 娘的,真冤! “给你看看这个。”马皇后走到榻前,捏起床头的一封信纸,“这是翰林院的注解。” 李青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这一看,不由傻眼。 窈窕燕姬年十五,指的是洪武十五年;一树亭亭花乍吐,指的是大明新气象;可怜总被腰肢误,指的是朝廷弊政…… 每句词,每个字都做了‘注解’,还写了作者表达了怎样的思想感情,甚至连作者作词时的心理活动,就足足写了五百字,比小学作文字数都多。 李青都惊呆了,他算是知道什么叫:文章美不美,全凭文人一张嘴! 诗词一共才60字,译文却高达三千,这已经不能说是过分解读;,简直是变态解读。 偏偏解释的还有理有据,让他这个‘原作者’都无言以对。 真是… 艹了! 第25章 初谈朝政 李青总算明白为什么朱元璋要见他了,都是这群文人的过度解读。 不得不说,他们是懂阅读理解的! 妈的,自己算是被这群狗日的坑了……李青叹了口气,苦笑道:“娘娘,这些您信吗?” 马皇后轻笑道,“本宫信不信不重要,皇上信不信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城的文人士子、翰林学士都这么以为。” 李青默然,“求娘娘教我。” “本宫教不了你。”马皇后摇头,“这首词是你作的,最终的解释权在你这儿,给你看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如何应对,就看你自己的了。” “呼~”李青点头,“谢娘娘告诉臣这些。” 马皇后见他很快恢复镇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笑问:“可以针灸吗?” “可以。” …… 两刻钟后,李青收回银针,退出乾清宫。 “你可算是出来了。”毛骧拉住李青就往御书房走,“皇上已经下朝好一会儿了,等下老实回话,莫要随意攀扯。” “……明白!” 李青无奈点头,心中吐槽: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甩锅啦? 御书房。 得到允准,两人联袂走进大殿。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平身。”朱元璋放下奏折,看向毛骧,“那位李先生呢?” “回皇上,臣已将李先生带来。”毛骧恭敬回道,“那首词的作者,正是微臣属下的李青李千户。” 朱元璋一怔,太子朱标也是大感诧异,一同看向李青。 李青硬着头皮跨前一步,拱手道:“回皇上,指挥使大人说的是,臣就是那首词的创作者。” “李青。”太子朱标抢先‘发难’,“且不说你的那首诗词如何,单论你以诗词暗喻影射朝廷,也是大罪一条,你可知罪?” “我……”李青本能的想喊冤,突然想起马皇后的话,到嘴边话又给咽了下去,撩袍拜道,“臣知罪,臣惶恐。” 他知道,朱标这是在帮他,把一道辩论题,直接改成了选择题。 同时也明白,此刻若是再狡辩,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朱元璋反感。 正如马皇后所说,皇上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李青自问即便他浑身是嘴,也辩不过那群饱读诗书之人,于是索性承认下来。 朱标见他如此上道,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瞪了朱标一眼,这才不咸不淡道:“李先生说,可怜总被腰肢误,可否说说这个‘腰肢’所指的什么?” “臣惶恐。”李青恭声道,“臣是锦衣卫,无权对朝政指手画脚。” “你已经指手画脚了!” 第26章 这锦衣卫千户,不当也罢 李青挨了一顿‘毒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在真气的保护,以及锦衣卫的留手下,别说受伤了,疼都不怎么疼,但他气呀。 明明提出的国策有用,你老朱也认可,为毛还要揍我?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明儿再想让我出主意,可不能了……李青躺在床上,恨恨的想着。 他心灵受到了极大创伤,唯有怜香、红袖可以抚慰。 “两天没去了,还真想她们了。”李青嘀咕,“还有婉灵,那小丫头也很可人,就是年龄太小了点儿,哎呀,想什么呢,罪过呀罪过……” 昨夜没睡好,李青没躺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口气睡到下午才醒,起身洗漱一下,换上墨色长袍,顺便把那身飞鱼服给洗了。 这老朱也够小气的,就发了这一套,连个换洗的都没有。 虽说他修行十年,体内真气运行之下寒暑不侵,但终究挡不住尘土,身上不出汗,但衣服还是会脏。 李青出门吃了碗凉面,又买了包零食,来到镇抚司,和李玉一起训练新人。 当然,大多都是李玉在教,他只是打打陪衬。 这时,毛骧阴沉着脸进来,“李青,随我去后堂。” 李青拱手称是,嘱咐李玉两句,跟着进了后堂。 “老大,这是卑职路上买的雪花糕,您尝尝。”李青从怀里取出零食,推到毛骧面前。 毛骧气得直拍桌子,“你还有心思吃,知道今儿中午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不知道!” 李青打开油纸,捏了一块,“老大你说。” “你提的议案搬到朝堂上去了。” “好事儿啊!”李青口齿不清道,“这样对百姓,对朝廷都好。” “你懂个球!” 毛骧恨不得给他俩嘴巴,“折子是太子上的,但折子上却提到了你,现在六部、都察院、翰林院,都在弹劾咱们锦衣卫乱政。” “知道吗? 你这一回,可把咱锦衣卫都带了进去!” 李青无所谓道,“老大,当时你也在场,卑职提的时候皇上明明是赞同的,圣意如此明显,还怕他们弹劾?” “呵呵。”毛骧冷笑,“若圣意真明显,就不会给他们弹劾锦衣卫的机会了。” 李青挠了挠头,“也是哈~老大,你说皇上咋想的?” “我要知道,还至于这么急吗?”毛骧无奈道,“不管如何,你以后老实点儿。 恨咱锦衣卫的人太多了,想要咱锦衣卫覆灭的人也太多了。 你莫要以为,锦衣卫对皇亲国戚,文臣武将皆有逮捕、审问之权,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事实上,咱们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等什么时候不需要了,未免不会……” 他压了压声音,“未免不会拿我们给那些人泄愤,以安人心。” 李青听到这儿,身上顿时涌出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不…不至于吧?” “天威难测,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的清?”毛骧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今儿就给你撂个底,这事儿真要有扩大趋势,我不会为了你把整个锦衣卫搭进去。” “理解。” 李青缓缓点头,“老大你尝尝这雪花糕,味道还不错。” “……”毛骧捏过一块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于是直接包上,准备带回家让孩子尝尝。 李青:“……” 沉默片刻,李青开口道,“圣明无过皇上,官员之所以反应强烈,其本质不过是利益受到损害罢了, 毕竟那些不易保存的东西,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他们肯定没少拿好处,这一点皇上肯定看得明白。” “关键不在这个,问题在于皇上为何要把你、把锦衣卫牵扯在内。”毛骧微微摇头,“若是由皇上亦或太子直接说出来,群臣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敢表露分毫。” 李青也陷入沉思,少顷,问道:“老大,锦衣卫这个机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就有了,但真正编制锦衣卫,今年才开始。” “今年?” “嗯。”毛骧点点头,突然眼中一亮,“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青纳闷儿道。 毛骧拍了拍他肩膀,神色略带怜悯,“如今大明内有土司作乱,外有残元虎视眈眈,锦衣卫除了稽查官员,还肩负着刺探军情职责,咱们这把刀对皇上还有用。” 李青倏地醒悟,“老大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是在针对我一个人?” “嘿嘿……我可没这么说。” 毛骧笑着起身,拿上雪花糕,哼着小曲儿离开了,只留李青一脸气急败坏。 李青就想不通了,自己不说对他老朱掏心掏肺,却也没少为他解忧,先是救了他媳妇儿,后又提出一个提高朝廷财政收入的策略。 不赏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娘的,爷还不伺候了。 李青一拍桌子,转身就出了镇抚司,去喝小酒去了。 这锦衣卫千户,不当也罢! 日暮降临,李青再临醉仙楼。 “婉灵阁?” 李青看着鎏金牌匾,嘀咕道:“名字都改了,看来婉灵也因那首词火了, 还能继续白嫖吗?” 来都来了,李青决定还是先进去看看。 他来的比较早,大堂里仅有几位客人在自酌自饮,口中谈论着《赠·婉灵》,做着解读。 李青一脸无语,直接上了二楼。 “铛铛铛——!” 李青敲了敲门。 “谁呀?”鸨儿的声音传来。 “是李先生。” 婉灵惊喜的声音响起,接着,‘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真是公子。”婉灵山葡萄似的眸子充满喜悦,“公子快进来。” 李青踏入厢房,鸨儿看到他竟安然无恙,惊得嘴巴都能塞个鸡蛋。 旋即,又是花容失色,告饶道:“李先生,您怎么还敢出来呢? 昨儿锦衣卫来了一拨又一拨,全京城都在通缉你呢,你这不是把醉仙楼往火坑里带吗?” 她是真吓坏了,锦衣卫的凶名太大了,成立时间不长,却战绩斐然,光是尚书、侍郎就杀了好几个,普通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这个机构通缉的人,她哪里敢留? 背后有金枝也不行! “公子,您大人大量……” “我昨天就去过镇抚司了。”李青笑道,“我可没被通缉。” 反正是你老朱不当人在先,就别怪我不厚道,拿你老朱的名号继续白嫖了……李青直接道,“是皇上要见我。” “皇上要见李先生?” 李青笑着点头,“要不然,今儿一天怎么没锦衣卫来这儿问我的事儿?” “是哦。” 鸨儿点点头,立即换了副嘴脸,谄笑道:“瞧我这张嘴,奴家也是担心李先生,没别的意思,李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能来,是醉仙楼的福分。” 顿了顿,为难道:“只是…今儿该婉灵姑娘……” “鸨母,昨儿我已经接过客了,三日后才轮到我。”婉灵抗议道。 “婉灵呀,你的名声已打出去了,这几天你辛苦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李青打断道,“鸨母,做人要厚道。” “……”你个白嫖的就别这么多事儿了,行不? 鸨儿不敢得罪李青,只得苦着脸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两天为婉灵造势,着实花费了不少钱财,而且人家就是为了婉灵而来…… 这样,婉灵只下去舞上一曲,完事儿还回来陪先生可好?” 李青白嫖本就心虚,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婉灵嘟着嘴道,“那好吧!” “好,婉灵你准备一下,再过两刻钟人就来了,可不能马虎。”鸨儿不放心的叮嘱。 “知道啦!”婉灵怏怏地点点头。 鸨儿这才放心离去。 “公子,婉灵去把两位姐姐唤来,等楼下事了再来陪公子。”婉灵轻声道。 李青笑着点头,“麻烦姑娘了。” “都说叫人家婉灵啦。”婉灵嗔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不久,怜香、红袖赶来,见李青相安无事,欢喜异常。 三人饮酒畅聊,好不快哉。 唯一遗憾的是,两女竟一起来了葵水,晚上风流是没戏了。 这边儿聊的正兴起,鸨儿突然闯了进来,急的满头是汗,“李先生,出大事了,有人要给婉灵赎身。” 第27章 毛头小子,李景隆 鸨儿是真急了,眼瞅着醉仙楼即将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京师最有名的青楼,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岔子,她能不急吗? 最关键的是,为婉灵赎身之人来头甚大,竟是国公之子,她根本不敢拒绝。 金枝虽地位崇高,但毕竟无实权,而且也不方便出手。 平时狐假虎威,称背靠皇家吓唬世家子弟还行,真要遇到国公这类既有地位,又有实权的人物,就算那位金枝也难以摆平。 目前唯一的指望,也就只有面前这位,让皇上动用大量锦衣卫,全京城寻找的李先生了。 鸨儿急得不行,李青却相当淡定。 “有人给婉灵赎身,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李青笑道,“总比在这里卖艺来的好。” 鸨儿:“……” 她万没想到李青会如此绝情,简直……拔吊无情。 “婉灵姑娘对先生一见倾心。”鸨儿只好打感情牌,“昨儿锦衣卫来访,婉灵姑娘可是担心坏了……” “呵呵……”李青打断她,“鸨儿你若不愿,不同意便是! 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强买强卖不成?” 李青知道这青楼的靠山,见连鸨儿都顾虑重重,自然不愿牵扯其中。 鸨儿也是一脸无奈,来人已经亮明了身份,父亲是当朝国公,舅爷是当今皇上,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同意啊! “鸨母,婉灵妹妹愿意吗?”红袖问。 “当然不愿。” 鸨儿摇头,略带幽怨,“婉灵的心思都在李先生身上,哪里会愿意。 也罢,既然李先生怕事儿,也只好委屈了婉灵,唉…青楼出身的她,即便赎了身子又能有什么地位,不见得比在青楼好哪去,说不定还会被送来送去,沦为玩物。 可惜了,她才十五岁啊!” 李青本不愿多事,但听到最后一句,终是起了恻隐之心,“对方什么来头?” 鸨儿心中大喜,嘴上却道:“听说好像跟国公有些关系。” 李青自然不信鸨儿话,想了想,道:“鸨儿你去告诉那人,不卖,他若不依不饶,我自会替婉灵出头。” “当真?” “当然!” …… 楼下大堂。 八皇子描金小扇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神色略微紧张,“景隆,咱这次会不会过了,万一被家里知道……” “表舅莫慌。”李景隆与八皇子年龄相仿,表现的却相当成熟,“我只把身份给鸨儿一人说了,谅她也不敢声张, 你放心,你的身份我可没说,出了事算我的。” “景隆~”八皇子一脸感动,“够意思。” 李景隆一脸慷慨道,“等咱们把人带回去,先让表舅你看个够。” “一起看。” 李景隆:“……” 光看有什么意思? 表舅还是太单纯了! 八皇子朱梓一脸欣喜之色,上次花了500两,却连对方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次务必要见识一番庐山真面目。 见鸨儿下楼,急忙道,“景隆,老鸨下来了。” “表舅你且看好。” 李景隆自得一笑,缓步上前,“鸨儿,考虑的如何了?” 他十分自信,自己已经撂了底儿,只要老鸨脑袋没有秀逗,绝不敢拒绝。 鸨儿的确心存顾虑,但想到如今婉灵对于醉仙楼的重要性,以及李青的承诺,壮着胆子道: “公子,实在抱歉,婉灵是醉仙楼的招牌,她若走了,酒楼生意势必一落千丈,不若公子看看其他清倌人……” “你可想好了?” 李景隆脸色沉下来,“信不信明儿我就让你这醉仙楼关门?” 这话纯属恐吓,莫说他不敢,即便他有这个胆子,他那谨慎的老爹也不会让他胡来,还会赏他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鸨儿沉默片刻,再次让步,“公子你看这样可好,秀湘也是清倌人,奴家把她赠给公子如何?” “老子不差钱。” 李景隆恼了,他是比八皇子成熟,但仅限于男女之事,别的地方都差不多,此刻纨绔脾性大发,直接耍起了赖。 “我就问你,你放不放人?” “……抱歉!”鸨儿鼓足勇气道。 这下,李景隆彻底怒了,老子是国公、舅爷是皇上的他,竟然被一个青楼老鸨数次忤逆,他哪里受得了。 “来呀~” 李景隆一指台上,“把她给我带下来。” 大堂顿时一静,尽管众人心里不爽,却无一人敢说话,他们不傻,能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的人,绝对来头甚大,绝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几个书童打扮的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 婉灵小脸雪白,看着逼近的几人,山葡萄似的眼睛尽是惊恐,在青楼她还能护住身子,一旦被赎了身,连身子也护不住。 青楼出身的她,面对这样的权贵家,注定做妾都不够格,只能做玩物,日后免不了被当做货品送来送去。 而且李景隆幼稚放浪,又有李青珠玉在前,她自然看不上眼。 可纵然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这种局面,又能有什么办法? 婉灵绝望地回头忘了一眼二楼,却正好和二楼走廊的李青来了个对视。 “李先生……” 婉灵轻唤一声,想让其为自己做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对方来头甚大,李先生招惹的起吗? 即便招惹的起,他会为自己一个妓女出头吗? 下一刻,她的眸子就充满了惊喜。 “住手!” 李青声音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几个李府仆从即住了手,倒不是怕了李青,而是他们也不愿这样做,事情传到府上,他们绝逼倒血霉。 现在有人给了台阶,他们自然乐得借坡下驴。 李景隆肺都快气炸了,屡次三番的被人顶撞,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再也压不住火气。 一个嫖客也敢坏他好事,真当他好欺负? 娘的,一个个都跟我作对,我可是在表舅面前夸下了海口,要不回人以后还怎么混?李景隆回头安抚道: “表舅你且放心,今儿谁也留不住她,我说的。” “咦?表舅,表舅……” 李景隆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儿,也没看到表舅影子,纳闷道,“你们看到表舅了吗?” 几人摇头,表示没看到。 “公子,咱们回去吧,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小人……” “住嘴!”李景隆还道是表舅对他失望,更是恼火,“人我要定了,给我把那女子拉下来。 快去!” 家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我看谁敢!”李青一声轻喝,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上,“天子脚下,谁敢强买强卖?” 大堂顿时一阵惊呼,有惊叹他武艺高的,也有惊讶他胆子大的,全都一脸欣赏之色。 他们不敢得罪李景隆,但见有人敢,当然是要支持。 这些人都是冲着婉灵来的,李景隆上来就赎人,他们自然同仇敌忾。 李景隆见众人都一脸不善的看着他,又看李青武艺不凡,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可事已至此,此刻他偃旗息鼓,他又觉得下不来台。 “你很会打吗?你会打有个屁用啊? 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 你哪个道上的?” 李青嗤笑道,“自然是大明这条道上的,你哪条道上的?” “我……” 李景隆噎了一下,纵然恼怒,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报家门,这里可是青楼啊! 李青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个少不经事的毛头小子啊! 念你年纪尚轻,给你个机会,现在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你既往不咎?”李景隆气笑了,同时心里也有了底,认为李青这是忌惮的表现,“我若不回去呢?” 李青没有再废话,径直上前,直奔李景隆。 李景隆连忙喝道:“挡住他!” 家仆立即上前挡住李青,但下一刻就飞了出去。 李青一把揪起李景隆,淡淡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头多大,犯了事我一样照抓不误。” 皇嫡女安庆公主的驸马,他都敢下手,也不差多一个权贵纨绔。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不可一世的李景隆,被拎鸡仔儿似的拎了出去。 李府家仆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呆愣片刻,立即急头白脸地追了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醉仙楼外,暮色降临。 早已不见李青身影,几人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其中一人颤声道: “快,快去请国公大人!” 第28章 各方震动 李青一走,寂静的大堂顿时沸腾起来。 “你们说那位李先生是什么路子,竟如此神勇。” “没听人家说是大明这条道上的吗?肯定是官府的人啊!” “让那小子狂妄,这下挨收拾了吧? 哈哈……该,真是大快人心。”有人幸灾乐祸,大感解气。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未必,那小子不敢自报家门,不见得就是怕了,或许正是因为来头过大,有所顾忌。” “有道理,不过该说不说,这位李先生真乃性情中人,说抓就抓,一般人可没这个气魄。” “是啊!”众人点头。 突然有人惊呼:“李先生? 该不会就是那个《赠·婉灵》的李先生吧?” “嘶~!” “极有可能,那个李先生为婉灵姑娘作诗,这个李先生为婉灵姑娘出头,十有八九就是同一个人。” “鸨儿,鸨儿……刚才那个李先生和《赠·婉灵》的作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也顾不上风花雪月了,一个个吃瓜心切。 鸨儿苦着脸点头,“诸位莫要再讨论这些了,还是办正事儿吧!” “秀儿,去把窑姐儿们叫来。”鸨儿敷衍一笑,“奴家先失陪了。” 说罢,不顾群情汹涌,进纱帐拉着婉灵匆匆上了楼。 这会儿婉灵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拉着鸨儿手急问道:“鸨母,那人到底是何来头,李先生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鸨母目光闪躲,支吾着不搭话。 怜香、红袖对视一眼,劝道:“鸨母,李先生毕竟是为了婉灵,为了醉仙楼出头,让我们知道真相有何不妥?” 鸨儿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人的父亲是当朝国公,他舅爷是当今皇上。” “啊?” 几女傻眼,她们知道连鸨儿都不敢招惹的人,势必来头甚大,但没想到对方的身份竟如此显赫。 婉灵心思电转,突然道,“鸨母,如此大事,难道不该让咱们背后的‘大人物’知道吗?” 怜香、红袖不知大人物是谁,但醉仙楼背后有大人物她们是知晓的。 只因…… 鸨儿经常挂在嘴边:“咱上头有人!” “婉灵说的是。”红袖道,“鸨母,这样的大事儿,万不能隐瞒不报。” 怜香也跟着劝:“鸨母,你要不报上去,出了事可就要你一个人担担子了,时间不早了,再晚可就宵禁了啊。” 被几女这么一说,鸨儿也觉得自己不能隐瞒了,这么大的事她做不了住,也无法做主,只能让金枝拿主意。 念及于此,她深吸一口气,“你们老实待着,将门拴好,我这就去通禀。” 她冷冷一笑,“对方来头的确够大,但也不见得咱们醉仙楼真就怕了,有事就喊一嗓子,谁敢乱来只管让小厮去打,就说是我说的。” 说罢,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间。 婉灵三女对视一眼,都是满脸忧虑,但她们确实帮不上忙,只能祈祷。 第29章 泼天的胆子 “李景隆?” 李青微微一怔,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旋即瞳孔猛地一震,脱口道: “大明战神?!” 李景隆也是一呆,很快回过味儿来,肿起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看来自己‘知兵’的事儿已是人尽皆知。 他突然没那么恨李青了,尽管挨了几个大嘴巴。 “知道就好。”李景隆傲然道,“还不快快放了本少爷?” 李青一脸古怪,他还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大明战神’结缘。 “少废话,大明律载有明文,以武力胁迫、缚人者,杖八十。” “放屁……”李景隆大怒,却见李青扬起巴掌,气势又弱了下来,“我何时缚人了?” 李青摇头道:“是本官及时阻止才没让你得逞,但并非你主动终止,所以还是要罚的。 念在没造成恶劣影响的份儿上,本官判罚二十大板,你可服气?” “呵呵……你敢打我?” 李景隆不屑道,“你可想清楚了,我爹是国公,当今皇上是我舅爷,你打我试试看?” 李青没惯着他,上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抄起板子就是打。 “啪啪……” 直到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李景隆才终于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受任何威胁,简直长了一颗泼天的胆子。 他想反抗,但被李青戳了几下,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可别后悔……哎呦…我日你大爷。” “叫吧,叫破喉也没人来救你。”李青嘿嘿坏笑,手上的家伙事儿一刻也不停。 “住手!” 十余名甲胄鲜明的魁梧汉子走上前来,其中一人道,“本将来自曹国公……” “等会儿再说。”李青手上板子不停,“没看我在忙公务吗?” “李虎,把这混账给我拿了。”李景隆嚎叫道。 李虎深深的看了李青一眼,脸上浮现一抹恼怒,“我让你住手!” “大明律载有明文,妨碍公务,包庇罪犯者,与犯人同罪。”李青一边打着板子,一边警告:“锦衣昭狱容不得尔等放肆。” “你……”李虎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景隆又气又疼,破口大骂道:“孙贼,有种报上名来!” “锦衣千户,李青。” 李青打完板子,这才朝牢门外的众人说道,“你们夜闯昭狱,是奉了皇命吗?” 又是一顶逾矩帽子扣下来,十余人的气焰顿时消退大半。 李虎拱了拱手,“本将是奉了曹国公的命令。” “曹国公有权力辖制锦衣卫?”李青反问。 “……自然是没有。” 李虎一阵火大,但也不敢嚣张了,面前这锦衣千户绝非善茬,左一个大明律,右一个皇命,一个回答不好就会留下把柄,还会给国公招灾引祸。 其余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恶狠狠的等着李青。 李青根本没放在心上,淡淡道:“既不是奉了皇命,那夜闯昭狱便是重罪,李玉,把他们给我绑了。” “大人……” “绑了!” “是。”李玉硬着头皮道,“来人把他们绑了,押进大牢。” “谁敢?” 李虎真火了,昔日跟着国公、皇上打天下,啥场面没见过,何曾受过这气。 身后的十来个国公府亲兵,也是一脸怒不可遏,右手已然握住刀柄。 李青扫了一行人一眼,淡淡道:“你们可想好了,刀一旦拔出来,事情将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现在不怕得罪人,反正老朱已经把他推到了官员的对立面,即便他想和光同尘,也没机会了。 死他且死不了,马皇后在,他就在。 大不了被罢黜,这锦衣千户他也不稀罕! 李青无欲则刚,管你是谁,惹得老子不爽,你也别想好过。 再者,他是按大明律执行的,即便这些人恼火到了极点,也不敢真和锦衣卫开战。 果然,李虎一行人确实不敢。 拔了刀,性质就变了,到时候恐怕就是国公也保不住他们。 李景隆眼睁睁看着救兵一个个被缴械,押进大牢,气愤的同时,又感到恐惧。 他发现这个李青,好像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惹了他,准没好果子吃。 当下也不敢嚣张了,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屁也不敢放一个。 李玉把李青拉到一边,小声道,“大人,这回咱们闯大祸了,曹国公可是皇上的亲外甥啊!” “不是咱们,是我。” 李青宽慰道,“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办事是公罪,不追究责任。” 李玉心中一暖,干笑道:“大人对大明律的了解还真是……详细啊!” “那是,我可是背了整整一天一夜。”李青轻笑道,“你们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看着就成。” “大人……” 一群人感动莫名,李玉道,“大人秉公执法,应该不会受牵连,不过,听属下一句劝,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这般了。” 李青问:“锦衣卫是不是上能缉拿皇亲国戚,下能抓捕文臣武将?” “是。”李玉点头,“但若真这么干……” “那就成了。”李青道,“既然有这个权利,又有何惧?” 他却不知,现阶段的锦衣卫,还远无法和历史上的锦衣卫相比。 锦衣卫真正凶名远扬,是在洪武后期,朱元璋大肆屠戮功臣,才真正达到权力巅峰,做到了皇亲公卿也照拿不误。 现在的锦衣卫主要就是稽查官员贪腐,以及刺探军情,也就胡惟庸案露了把脸。 但只要是不牵涉胡惟庸案的勋贵,锦衣卫都不主动去查。 毕竟圣意不明,毛骧也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皇上没主动让查,他要是硬查,一个弄不好前途就没了。 那些可都是为大明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查他们实非明智之举。 大家做事,靠的都是揣摩圣意。 李青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在李玉看来,这简直是自毁前程。 “都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李青打发李玉等人离开,靠在椅上,取出《大诰》研读起来。 …… 清早。 李文忠双眼通红的起身,亲兵一夜未归,他已大致猜出了真相。 难道皇上要对勋贵动手了么……李文忠一脸忧虑,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把捆好的荆条系在身上,出了国公府。 …… 乾清宫。 李青今儿来的有些晚,见安庆公主也在,略感诧异。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免礼。”马皇后心情极好,朝安庆道,“等针灸后再聊。” “好的。”安庆笑吟吟地点点头,“麻烦李先生了。” 李青干笑道,“公主殿下客气,都是臣子的本分。” 他心说:等以后查出你男人的罪证后,不知你还会不会这般客气。 两刻钟后,李青收起银针,正要嘱咐马皇后两句,便见朱元璋跟前的小太监匆匆进来。 “李先生,皇上命你诊治完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 李青心中一动,点头道:“我这就去。” 安庆眼珠转了转,拉着马皇后的胳膊,撒娇道,“母后,女儿好久没见父皇了,您陪我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去,怕父皇责怪我乱跑。” “嗯…好。” “谢谢母后。” ~ 御书房。 李青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背负荆条的魁梧汉子,不由想起了廉颇。 “微臣拜见吾皇万岁,太子千岁。”顿了顿,“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朱元璋没说话,朱标开口道: “平身。” “谢殿下。” 李青立起身子,便听朱标继续道,“李青,这位是曹国公。” “卑职见过曹国公。” 李青抱了抱拳,心中有些了然。 朱元璋抿了口茶,问道:“听说你把李景隆抓了?” 李青正欲搭话,安庆公主挽着马皇后走了进来,笑嘻嘻道:“父皇,女儿想你了”。 “你这丫头怎么来了?”朱元璋不悦道,“成天瞎跑个什么劲儿?” “女儿想你了还有错?”马皇后没好气儿道。 “就是就是。”安庆笑着道,“安庆拜见父皇,皇兄。” 朱标上前扶起她,温和道:“一家人还来这套做甚。” “不能坏了规矩嘛。”安庆笑着说。 看到李文忠,她故作惊诧道,“表哥你也来啦,你这是……?” 第30章 都是高端玩家 李文忠老脸一红,起身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免礼。” 马皇后眉头微皱,“文忠你这是干嘛?” “回娘娘。”李文忠讪讪道,“微臣教子无方,昨日他竟拐着八皇子去了青楼,还做出…强买强卖的混账事儿,幸亏李千户及时出手,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臣回去后,定当严惩!” 马皇后微微点头,“景隆这次的确过了,不过你这也……把荆条去了吧,不硌得慌吗?” 李文忠讪讪地瞅了朱元璋一眼,见其没有表示,连忙道:“臣皮糙肉厚不碍事儿,等他回家,臣一定好好管教。” “他还没回家?” 李文忠点头,看向李青。 李青拱手道,“回娘娘,李公子在昭狱呢。” “你把他抓昭狱去啦?”马皇后满脸惊讶。 安庆也是大感意外,她没想到李青竟会如此果决。 “那逆子活该。”李文忠连忙道,“李千户秉公办事,处理的很是妥当。” 顿了顿,“微臣的亲兵想来也犯了事儿,等他们回去,臣一定多加管教。” 马皇后更是惊讶,“李青,你把曹国公的亲兵也抓啦?” 是他们送上门去的……李青拱手道,“回娘娘,他们夜闯昭狱。” 李文忠心中大骂李青不讲武德,他自觉已经够客气了,万没想到对方非但不领情,还给他扣上这么一大顶帽子。 毛骧一脸古怪,他对自己这个下属也是相当无言。 李文忠连忙解释:“皇上,昨晚李千户抓人的时候,并未着锦衣卫官服,臣怕犬子被歹人所劫,便让亲兵去牢里看看,实无别的意思。” “不过是小娃娃年少轻狂罢了,无甚要紧。”朱元璋开口了,一发话就给事情定了调子。 李文忠长长舒了口气,连忙表明态度,“臣教导无方,臣有罪。” 毛骧也立即迎合圣意,主动背锅:“微臣御下不严,锦衣卫小题大做,负主要责任。” “呵呵……”朱元璋轻笑道,“锦衣卫态度严谨,何错之有?” 毛骧一怔,李文忠赶紧接住黑锅,“皇上英明,都是犬子的错。” 朱元璋笑道,“小孩子嘛,可以理解,朱梓那混小子也去了。” “八皇子是受了犬子蛊惑。”李文忠再次主动背锅。 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错? 都是臣子的错! 李青看着眼前的一幕,暗道:“高端局就是高端局,没一个甩锅的。” 朱元璋失笑道,“行了,这事儿就翻篇了,不过那烟花之地……” “父皇喝茶。” 安庆俏生生地递上一杯茶,趁朱元璋接茶的间隙,似是无意道:“女儿昨日听公主府上采买果蔬的小太监说,醉仙楼流传出一首《赠·婉灵》 其意境之高,不亚于白居易的《长恨歌》,恭喜父皇,咱大明初见盛世之兆。” “盛世?” 朱元璋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但很快摇头失笑,“一首诗词,怎么就跟盛世挂钩了呢,你这丫头…拍马屁也不是这个拍的啊!” “女儿才没有拍马屁。”安庆甜甜道,“历朝数唐最为繁盛,盛唐又以开元为最,所谓盛世,文治、武功、文化,缺一不可。 父皇武功威震寰宇,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文治上,与民休息,恢复生产,国家日益强盛,百姓逐渐富足, 只有文化上稍逊,但如今不同了,《赠·婉灵》这样的诗词出现,不正是预示着大明文坛也将复兴吗?” 安庆笑道:“文治、武功、文化三者皆具备,不是盛世是什么?” “哦?哈哈……” 朱元璋尽管知道闺女在拍马屁,仍是忍不住大乐,试问哪个帝王,不想缔造一个盛世,供万世敬仰?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臣等恭贺皇上。” “好了好了,都起来。”朱元璋笑着摆手,“现在的大明和开元盛世差远了,玄宗晚年虽有瑕疵,但他开创出的盛世,实乃古今之最,比不了啊!” 安庆却道:“玄宗武功远无法与父皇相比,文治上…大明建国不过十五年,再过十年,未必就比不上他, 他唯一胜过父皇的就是在位期间,文化极尽璀璨,如: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是那个时代的人。 可咱大明不也出了位李先生吗? 姑且算五五开吧!” 安庆说着,不经意间瞥了李青一眼,与此同时,朱元璋、马皇后、朱标、毛骧,一起看向李青。 只有负荆请罪的李文忠不知所云,显得有些不合群。 李青矜持的笑笑,他知道这公主多半知道了他的事,只是两人并无交集,在此之前也仅有一面之缘而已,不知安庆公主为何要这么帮他说话。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只听安庆继续道,“兴许景隆也是受了那李先生的启发,想去青楼找找灵感,作上一首诗词佳作罢了。 毕竟连诗仙李白,都是烟花之地的常客,才子风流,何须扼杀? 景隆有此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好家伙,饶了一大圈,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安庆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既拍了皇上的马屁,又卖给他一个人情,同时也为曹国公解了围,而她的真实目的,又有几人想得到? 李青暗叹:“看来上次把这位公主想简单了,这娘们儿也是个高端玩家。” 朱元璋果然没再提处理醉仙楼的事,抿了口茶,朝安庆道: “父皇和你皇兄还有公务要忙,去陪你母后走走吧。” 安庆笑道:“女儿遵旨。” 李青三人连忙行礼:“微臣告退。” …… 昭狱。 李景隆侧着身躺着,双眼满是血丝,大牢气味难闻,又有蚊虫叮咬,他这一夜遭老罪了。 忽见一排腿来到牢门前,立即抬头望去。 “爹?” 李景隆差点儿喜极而泣,急忙挣扎着站了起来,“爹,你可来了,儿子苦啊!” 李文忠握着拳,黑着脸,一言不发。 只待牢门一打开,立即就是一个箭步上去。 “啪~” “砰!” 先是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而后又是一个黑虎掏心。 父爱如山,李景隆实在承受不起,佝偻着身体趴在地上,直吐酸水。 李文忠仍不解气,照着屁股连踹数脚,疼得李景隆嗷嗷叫。 “我再也不敢啦~!” 毛骧朝李青扬了扬下巴,二人进入大牢,拉住欲大义灭亲的曹国公,好言相劝,救李景隆如水火。 稍后,那些亲兵也被释放。 李文忠抱拳赔罪,称自己御下不严,毛骧也连忙表示锦衣卫也有不妥之处,双方好一通客套。 待他们离开,毛骧道:“跟我去衙门后堂。” “哎。” …… “李青你这次赌对了,皇上对你的做法很满意。”毛骧恢复轻松神色,嘴角带笑。 我可没赌,就是单纯的看那混小子不爽……李青矜持道;“都是指挥使大人栽培。” “行了。”毛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意有所指道:“看来皇上是想让锦衣卫这把刀,变得更锋利点儿,你大可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李青眼睛一亮,“老大,你的意思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对驸马……” “咳咳咳……今儿早上吃了隔夜咸菜,肚子有些不舒服。”毛骧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放手去干。” 李青看着远去的毛骧,无奈苦笑。 毛骧的意思很明显,你尽管去干,立了功我分大头,同时,我也会帮你兜底儿。 可要兜不住的话,你自己倒霉,不关我事。 李青倒没觉得毛骧无耻,今儿他已经见识了高端局,也算是领略到了官场之道。 ——身为下属,就要有背锅精神! 上级不会给明确指示,因为意见明确了,一旦做错了事,就是他的责任了。 总之一句话:干得好你有汤喝,干不好锅是你的。 事实上,就连毛骧也是靠着揣度圣意,才得出‘皇上想把锦衣卫这把刀变得更锋利’的结论。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 也算没辜负手上的权利,实在不行,大不了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等老朱挂了再出来。 李青吸了口气,坏笑道:“那我就真放开手脚了!” 第31章 女儿家的脚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镇抚司前院。 李青叫来李玉,“现在咱们一共还有多少兄弟?” “回大人,除了刘副千户带走的50人,还有158人。” “好,暂时就这些吧。”李青道,“你即刻带上人前往巴蜀,配合刘强稽查驸马都尉欧阳伦。” 李玉一怔,“大人……” “嗯。”李青点头,“放手去查吧,务必事无巨细,出了事我担着。” “可是……”李玉咽了咽唾沫,艰涩道,“人家可是驸马啊! 咱真要对驸马下手吗?” 李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看着李玉,最终,李玉在他凌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卑职遵命。” 李青这才露出笑意,“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发,好好查,用心查。” “是!”李玉拱手称是。 顿了顿,“大人,曹国公的事儿……皇上没有责罚您吧?” “本官秉公执法,皇上为何要责罚?”李青笑道:“放心去查吧,锦衣卫有这个权利,只要按规矩做事,总不会有错。” “卑职明白了。” …… 出了镇抚司,李青在饭馆儿吃了碗阳春面,回家修行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 李青洗漱一下,换上墨色长袍,拿起师父留下的医书看了起来,为马皇后下阶段的治疗做准备。 不知不觉,已经暮色降临。 李青伸了个懒腰,闲来无事,除了去醉仙楼,他也没其他地方可娱乐了。 君子十大雅事:书法、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酌酒、莳花、抚琴、寻幽;李青独爱寻幽、探幽。 婉灵阁,已是济济一堂。 李青一到,众嫖客立即行注目礼,一些胆大的上前搭讪,询问他《赠·婉灵》的注解。 弄得他一阵无语,若真说注解,翰林学士满分,这些人80分,他这个‘作者’及格都够呛。 无奈,他只得故作高深道:“有感而发罢了,哪有什么注解?” 这时,鸨儿就殷勤地迎了上来,“先生你可来了,婉灵她们可担心你了,随奴家去二楼吧。” 李青点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上了二楼。 厢房。 冰块、美酒、小菜……比以往更精致、用心。 “先生稍等,奴家这就把婉灵她们几个唤来。”鸨儿谄媚道,“红袖、怜香来了葵水,要不奴家再叫两位花魁服侍先生?” “不用了。” 李青轻轻摆手,风流不一定非要桃源问津,夜听箫声也不失为一大雅事。 鸨儿笑吟吟道,“公子还真是……深情呢,奴家失陪。” “深情?”李青玩味笑笑,坐下自斟自饮。 不多时,三女联袂而来。 见李青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前饮酒,不禁又惊又喜。 “公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李青笑道,“坐,都坐吧。” 三女轻轻巧巧地坐下,怜香给李青添了杯酒,忍不住好奇道:“公子,昨晚你把那人抓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关进牢里打顿板子,今早就给放了。”李青举杯饮酒,随意说道,“我又没特殊癖好,还能怎么他?” “……” 婉灵眸子愈发晶亮,“看那人来头不小,公子不怕被他报复吗?” “一个毛头小子,怕他作甚。”李青好笑道,“放心吧,他以后应该不敢再来闹事了。” 闻听此言,几女更是感觉李青来头甚大。 婉灵挺翘的睫毛眨了眨,盈盈一礼,“公子稍等,婉灵去准备一下。” 怜香、红袖看着婉灵的背影,若有所悟,满心艳羡。 不多时,婉灵去而复返,一袭墨色褶裙,裙裾比以往略短,露出粉嫩白皙的小腿,愈发显得亭亭玉立。 明眸皓齿,活色生香,令人眼前一亮! 李青也是头一次见这个模样的婉灵,装束略微改变,气质却较之以往大相径庭。 少了分稚气,多了分柔媚。 尤其是那一双赤足,脚掌娇小可爱,薄薄的,脚趾如果实般颗颗饱满,十分匀称,李青莫名有种抱在怀里把玩一番的冲动。 婉灵脸蛋儿微红,冲李青嫣然一笑,甩袖起舞。 白皙笔直的小腿儿粉致盈盈,纤细的腰肢扭动间尽显妩媚,琼鼻高挺,眸如点漆,不可方物。 偶尔回眸一笑,李青便是心神一荡。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若不是亲眼所见,李青打死也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有如此风情。 妙,妙不可言。 李青也顾不上和怜香、红袖闲聊了,满眼都是婉灵那曼妙的舞姿。 许久,婉灵缓缓停下,红着脸走到门口穿上绣鞋,羞答答地坐下来,满心紧张的等着李青反应。 李青反应很大,手拍的呱呱响:“好,跳的真好,婉灵姑娘天人之姿,倾国倾城,世间罕见。” “公子谬赞了。” 婉灵略显羞涩,抬头飞速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似是期待什么。 李青怔了怔,旋即有所了悟。 这妮子,多半是想让他吟诗一首了。 但诗词这东西,讲究的是应景,不是随便来上一首就行。 既要应景,又要是明代以后,李青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婉灵见他长时间不说话,期待的眸子渐渐浮现失望,随后雾气氤氲。 李青大感无语,刚要硬着头皮拽上两句,却听红袖道,“公子,女儿家的脚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知道,我这不是正想词儿的吗?李青好笑地点点头。 怜香笑道,“那公子还不去把鸨母叫来,给婉灵赎身?” “哈?” 李青一脸懵逼,“赎身?” “不然呢?”红袖揶揄道,“公子还想不认账不成,亦或不喜欢婉灵?” “啊?这……” 我又没怎么滴她,怎么就不认账了? 李青突然有种强买强卖的感觉,看个脚就得负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再说了,又不是他要看的。 不过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渣男的意思。 于是道:“婉灵姑娘娇俏可爱,我当然喜欢,奈何……囊中羞涩啊!” 这是实话,以婉灵如今的身价,他在锦衣卫干到老朱驾崩,也是万万赎不起。 再说,就是真有那钱,他也不想给婉灵赎身。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这样的事他不会干。 “公子这样的家世,还会缺钱吗?”怜香一脸不信。 李青无语:“你当我是什么,高富帅吗?” 红袖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这个新鲜名词的含义,反问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虽然他又高又帅,但跟富实在不沾边儿。 一直沉默的婉灵,蓦然抬头,鼓足勇气道,“婉灵有些私房钱,以公子的权势……” “权力是公器,怎可谋私?”李青理智拒绝,“若是那般,我和昨日那毛头小子又有何异?” 婉灵身子一颤,强笑道:“是婉灵痴心妄想了,公子莫怪。” “不怪不怪,呃…你别哭啊!” 李青觉得很艹。 他来青楼图的就是个轻松愉悦,双方公平交易,没有心理负担,可被这么一搞,性质就变了。 “那什么……我晚上还有些事儿,改日再来哈~”李青起身便走。 “公子……” 婉灵轻轻扯住李青的衣袖,泪眼婆娑,一脸哀婉。 李青苦笑,“婉灵姑娘,非李某嫌弃于你,实在是……我有难言之隐啊!” “难言之隐?” 婉灵眨了眨眸子,眨掉了泪花,一脸惊诧的看向怜香、红袖。 二女摇头:“公子很强!” 李青:“……” 第32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李青知道,今儿要是就这么走了,很可能会出事儿。 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容易冲动,万一她想不开,那可真就成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李青缓缓坐下,喝了杯酒,道:“红颜弹指老,刹那之芳华,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褪色,直至消失不见。 我不是看不上你,更不是欺你身份,只是不想徒增伤感罢了,你……能听明白吗?” 婉灵摇头,怜香、红袖也是一脸不解。 李青又饮了杯酒,突然有些感伤,觉得长生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无论是眼前的三女,还是其他人,终将变老,直至死去。 唯他一人在世间长生,看着认识的人一点点变老,一个个离开,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恐怕就是他那神通广大,且特别能活的师父,终有一天也会离他而去。 到那时,自己又当如何? 这一刻,就连杯中的美酒也变得苦涩起来。 良久,李青叹道:“婉灵姑娘,有些事我不便言明,但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成家的。 若你真要一个说法,那我送你一首诗词好了。” 李青饮了口酒,缓缓吟道: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言罢,李青起身离开。 醉仙楼外。 李青看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慰藉,至少,还有它们一直陪伴自己。 宵禁已经开始,大街上静悄悄的,皎洁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一连几日,李青都没有再去醉仙楼。 不过他虽然没去,醉仙楼却尽是他的传说。 无他,那首词太惊艳了。 不仅在醉仙楼火了,在整个京师都传得沸沸扬扬,文人士子莫不惊叹,翰林学士亦是不吝赞赏。 庆幸的是,这次没有人再过度解读。 就连一向寡恩的朱元璋,都对他大为褒奖。 文化,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礼仪之邦的华夏,它标注着一个时代,会被史官记录流传于后世,是时代的符号。 朱元璋自然乐意见得,洪武朝也出来几个大诗人,好给自己脸上贴金。 马皇后的针灸治疗暂告一段落,经过这些天的治疗,她的病情已稳定下来,短期只要好好休养,万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天,朱元璋单独李青,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你很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都是臣的本分。”李青矜持道。 “这些假惺惺的套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咱最烦的就是套话。”朱元璋道,“不说别的,单是治好皇后的病,也绝对是大功一件。” “说吧!想要什么?”朱元璋和颜悦色,“尽管说,咱无有不允。” 李青想了想,“皇上若执意要赏微臣,那便赏些钱吧。” “钱?” 朱元璋哈哈一笑,“你就这点出息?” “呃呵呵……微臣的确没什么大志向。” “不能没有。”朱元璋不悦道。 他现在看李青是越看越满意,想着自己百年之后,朱标有这样的人才辅助,定可将大明在提升一个高度。 “你上次提的那个议案,已经开始实施了,根据户部的估算,全部落实下去,至少能每年给国库额外带来200万两的赋税。” 朱元璋沉吟道,“咱不是小气的人,之前也答应过你,治好皇后的病,给你封侯。 不过……封了候,你就不好再掌锦衣卫,要不你再等等?” 李青拱手道,“臣一切听皇上安排。” 他感觉的到,老朱这次并非是在画饼,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赏他,更想重用他。 朱元璋见他与封侯失之交臂,却无半分失望、不满之色,不由更是满意。 “放心,咱说给你的,早晚会给你。”朱元璋道,“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没了。”李青笑嘻嘻道,“微臣就想吃些美食,喝些美酒,别的无甚要紧。” 朱元璋莞尔一笑,这个家伙倒是实诚的紧。 他揶揄道:“仅是喜欢美食、美酒吗? 美人不喜欢?” 李青脸上一热,讪笑道:“臣放浪无形,臣知罪。” “年少风流,人之常情嘛。”朱元璋轻轻摆手,“不过频繁去青楼,多少影响名声,以后还是尽量少去,那个什么婉灵你要是喜欢,赎回家便是。 出一次钱,总比次次出钱强!” 朱元璋过过苦日子,很会精打细算。 可他却不知,李青都是白嫖,根本不掏钱,也不知婉灵的身价,一晚就得数百两,真要赎人,他赏的那点儿钱完全不够看。 “皇上说的是,臣以后少去。” 朱元璋点点头,瞧了眼一旁的小桂子,后者立即捧着一个大木盒走到李青面前。 “这些钱足够你花好久好久了。” “臣谢皇上赏赐。”李青行了一礼,接过木盒,见朱元璋低头忙公务,告辞离开。 回到家,李青打开木盒,开始数钱。 不多不少,整整一千两。 现阶段大明宝钞的购买力很稳定,即一贯钞买一石米,这些钱确实不少了。 中午,李青在酒楼美美搓了一顿儿,又买了些水果、零食,回到家边吃零食,边看大明律。 无要紧事,锦衣卫千户不用时刻待在衙门,李青也不想过朝九晚五的日子,一般都是打了卡就回来了。 不过,其他锦衣千户可没李青这般轻松,虽然他们也不是一直待在衙门,但所负责地域的大事小情,都要及时处理。 有的一出差就是数月,甚至更久。 李青之所以这般轻松,主要是身上还兼着,马皇后主治医生的身份。 吃吃喝喝又是一天,夜幕降临,几天没去醉仙楼的李青,有些痒痒的,但想到如今自己在醉仙楼的名气,他又放弃了。 转头去了离家最近的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主管乐舞和戏曲,同时也是官办妓院。 其规格,比醉仙楼还要高一个档次,但比醉仙楼要良心多了,李青只花了二十两,就包了个头牌。 而且还盘靓、条顺、会来事! 于是乎,接下来半个多月,李青晚上都宿在教坊司,夜夜换新娘。 不过时间久了,他也有些心疼钱了。 毕竟之前白嫖惯了,这下生生嫖掉了一座宅院,能不心疼吗? 第二晚,他去了醉仙楼,也不是为了省钱,只是想和怜香、红袖叙叙旧罢了。 李青尽管许久没来,但他的热度一直不减。 刚进来就被人堵了,一群人也不顾台上的清倌人了,盯着他双眼冒光。 “李先生,那首词的名字叫什么?” “李先生,你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作出那样凄美的词?” “李先生,卖诗词吗?我高价收!” …… 李青被一群热情似火的大男人围着,心里别提多膈应了,哼哈应付了几句,便悄然释放真气推开众人,往二楼走去。 一群人犹自不愿放弃,直到小厮横在楼梯前,这下无奈回到座位,嘴上依旧在讨论着李青的诗词。 现在李青在醉仙楼的名气,丝毫不亚于清倌人,更有甚之。 但被一群大男人狂热,他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厢房里。 时隔二十多天,三女再见李青,都是欣喜不已。 怜香埋怨道:“公子好狠的心,奴家还以为你把我们忘得干净呢。” “呵呵……公务繁忙。”李青笑道,“这不是刚忙完就来了嘛。” 婉灵盈盈起身,歉然道:“前些天婉灵多有冒犯,请公子不要见怪。” “都过去了。”李青笑道。 二十多天不见,婉灵发生了些许变化,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还是那般惊艳,却多了分纤弱。 李青暗暗一叹,看来自己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婉灵似是察觉出了他的心里活动,连忙道:“小女子偶感风寒,食欲不振,和公子无关,你能来婉灵就很开心了。” “这样啊!”李青点头,“我也懂得一些医术……” “铛铛铛——!” 一阵敲门声响起,“大人,李大人,你在里面吗?” 李青一怔,旋即听出这是刘强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抱歉,失陪一下。” “公务要紧,公子去忙,小女子已经好了。”婉灵懂事的说道。 怜香、红袖也起身表示:“公务要紧。” 李青轻笑点头,“那我改日再来。” 三女颔首,“公子慢走。” 李青一出门,就看到了黝黑的刘强,立即道:“回家说。” 一刻钟后,李青拴上门,拉着刘强来到堂屋,这才道:“查出来了吧?” “嗯。” 刘强重重地点点头,“驸马都尉欧阳伦,所犯罪行之大,令人发指。” 第33章 欧阳伦之罪 李青让刘强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慢慢说。” “哎。”刘强接过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大人,驸马都尉依仗自己皇亲身份,遣使手下、家奴,以不到市场价一半的低廉价格收购茶叶,致使茶农苦不堪言,间接害命无算。 低价收购的茶叶后,又私自贩至关外,获取暴利!” 李青目光一凝,“这么大的事儿,官府就一点也察觉不出?” “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刘强苦笑,“官府门清,但根本就没人管,或者说没人敢管,欧阳伦可不是一般的驸马都尉,安庆公主是皇上的嫡女啊!” 李青皱眉:“茶农告官,官府也不管?” “告官的茶农不是打板子,就是被关大牢,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敢告官了。” 李青突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不是后世的法治社会。 “你接着说。” 刘强吁了口气,继续道:“欧阳伦摊子铺的极大,每次出关都是数十辆马车,不交税,还硬闯关卡。 遇上‘不开眼’的巡检税吏,直接就打,光是打死的就有十几人之多,布政司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 “害民、杀官、走私,哪样都能要了他的命。”李青不解,“为什么就没人敢上奏朝廷呢?” 刘强诧异的瞥了李青一眼,讷讷道:“大人,你不会真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 李青哑然,无言以对。 刘强叹道,“卑职之所以在短短时间就有如此建树,主要是欧阳伦的罪行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无法掩盖。 但有皇上这层关系,没人敢拿他如何,毕竟…… 皇上也不想他女儿当寡妇吧?” 大明推崇程朱理学,对女子十分苛刻,改嫁会受到世俗鄙视,公主代表的皇家脸面,更是无法改嫁。 哪怕今儿成亲,明儿驸马就死了,公主也不能再嫁他人。 欧阳伦娶的是当今皇上嫡女,储君朱标的亲妹妹,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李青沉吟道:“若普通人私自贩茶,如何论罪?” 刘强道:“一经发现,无论数量多少,诛九族!” “这么重?” 李青诧异,后世都以为古代动不动就诛九族,事实上并非如此,其实大多情况下都是只杀罪犯一人,夷三族已是了不得了。 毕竟古代人口不多,哪能一言不合就诛九族。 刘强解释:“大人,茶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远高于盐铁,它可是制约关外夷族的不二法门……” 听了刘强的解释,李青总算知道茶的重要性了。 茶叶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蕴含大量维生素、氨基酸、矿物质等元素。 而关外因气候、海拔问题,瓜果蔬菜难以存活,只有通过茶叶来补充人体必需的营养元素。 大明的茶叶拿到关外,可不是用大明宝钞结算,就连金银都行不通,而是以马匹为主、牛羊为辅进行交易的。 因此,又称茶马交易! 关外夷族不是喜欢喝茶,而是需要茶,必须依靠茶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油、盐、酱、醋、茶。 茶还是调味品,炖牛羊肉的时候放一些,除了补充营养元素,还能去除腥膻味,把肉的变得更好吃。 对关外的那些人而言,茶是堪比黄金的存在。 可以说,茶叶是制约关外夷族的最佳手段,甚至比刀兵还要有效。 了解了这些,李青更觉得欧阳伦罪行之大,不可饶恕,说是通敌叛国也不为过。 李青冷笑道:“动辄几十马车的往外运,仅是这一条,就够他死上十次。” 这么大规模走私战略性物资,换做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容忍的,更何况是杀伐果决的朱元璋。 刘强仍有顾虑,“这事儿要不要禀告指挥使大人?” “证据确凿吧?” “嗯。”刘强取出证词,“这些都是茶农、税吏的口供,证据方面大人尽可放心,只要皇上允准去当地彻查,大量的认证物证立即会涌现出来,驸马根本遮不住。” “好。”李青点头,“明儿我会把此事上报给毛指挥使。” 刘强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大事一个锦衣千户根本扛不住,他和李青休戚相关,实不想看李青出事。 “对了,查案时有无惊动欧阳伦?” “这个……”刘强讪讪道:“卑职也不敢保证。” 李青想了想,“你辛苦些,稍后去公主府守着,有情况立即禀报给我。” “是。” …… 翌日,镇抚司。 毛骧看到李青呈上的罪证,也不禁骇然变色。 他知道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公侯勋贵,真要查的话没几个干净的,但也没想到驸马欧阳伦竟如此嚣张。 李青拱手道:“指挥使大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毛骧沉默片刻,扭头道:“去把在京的千户、佥事、同知、镇抚使全都叫来。” “是。”几个侍卫拱手称是,转身离开。 大堂上,只剩李青、毛骧二人。 沉默良久,毛骧缓缓吁了口气,“这次事情大条了啊!” “证据确凿,不上达天听吗?” “……”毛骧没好气道,“我有说不通禀皇上吗?” 顿了顿,“那个欧阳伦毕竟是皇上的女婿,事关皇家颜面,必须要谨慎对待。 你即刻回去换上飞鱼服,一会儿商讨出个妥善的法子,我们一起联名上奏!” 李青点头,“好,我这就去。” 他明白,毛骧是打算拉上所有人来扛了。 一个时辰后,四位千户、一位佥事,一位同知,两个镇抚使,聚集在大堂,翻来覆去地看着罪证。 众人看完罪证,目光全都移向李青。 在他们看来,李青就是个愣头青,上来就怼皇亲国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欧阳伦不单单是驸马都尉,同时还代表着皇亲国戚这个团体。 这次对欧阳伦出手,无异于表明锦衣卫是要朝皇亲开战了,这其中的利害可想而知。 临安公主,下嫁韩国公李善长的长子李祺; 宁国公主,下嫁汝南侯梅思祖之侄梅殷; 汝宁公主,下嫁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 大名公主,下嫁骁骑卫指挥佥事李英之子李坚,成亲后李坚更是被封为前军都督府事。 驸马团阵容之豪横,令人咋舌,没有明确圣意,现阶段的锦衣卫不想,也不敢招惹他们。 镇抚使张衡开口道:“李千户有何高见?” 李青抱拳道:“卑职以为,既已查明,自然是要上达天听,否则这欺君之罪,咱们锦衣卫如何承受的起?” 张衡反问:“咱们?” 李青暗暗苦笑,没有再搭话,而是看向毛骧。 毛骧叹了口气,“他一个人扛不住,稍后咱们一起上奏。” 佥事刘明皱眉道,“大人,且不论这样会得罪那些皇亲国戚,欧阳伦犯下如此大罪,把皇上的圣明也玷污了, 此事一旦捅出来,皇上必将颜面扫地,锦衣卫虽办案有功,但仍不免使皇上心中不快,毕竟,皇上可没让咱们查驸马, 且朝中文武对锦衣卫素来有怨,如今再跟皇亲团体结仇…… 锦衣卫前程堪忧啊!” “刘明,你的意思是……隐瞒不报?”毛骧脸色沉了下来,“知情不报的罪名,锦衣卫更是承担不起。” “卑职不敢。” 刘明连忙解释,“卑职的意思是……拉巴蜀的一众官员拖下水,大家一起扛,让他们分摊火力。” “我同意刘佥事的策略。”张衡道,“瞒天瞒地也不能瞒皇上,但凡事都可变通,欧阳伦犯下如此大罪,他们还想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再者,驸马罪行一旦公开,那些个官儿也得倒霉,现在让他们跟锦衣卫一起扛,事后清算时,他们的罪行也会减少一部分,那些人断然不会拒绝。” 毛骧神色缓和下来,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那就这么办吧,张靖,你带锦衣卫去巴蜀……” 他话刚说到一半,刘强就一头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驸马…都尉欧阳伦,和安庆公主一起进宫了。” 第34章 锦衣因我而更强 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包括那位佥事刘明。 李青起身,团团一揖,“诸位大人,没时间了,驸马欧阳伦之事因我而起,我一人扛下就是。” 千户张靖之前跟他有些过节,讥讽道:“你一个人扛? 你扛得动吗?” “扛得动!”李青淡淡道,“我还是娘娘的主治医生。” 众人一怔,细细琢磨一下,发现或许真有可行性,不过谁也不愿先发表意见。 他们不想扛,但也不好说出让一个锦衣千户去顶缸的无耻之言,一时间默在那里。 “我跟你一起。” 毛骧开口道,不是他仗义,而是作为锦衣卫一把手,他根本没有推卸的可能。 就算李青真想全扛,他毛骧也无法全身而退。 事实上,李青查驸马欧阳伦是他默许的,目的想借此扩大锦衣卫的影响力。 本想投石问路,却不曾想,竟掀起了滔天巨浪。 欧阳伦的犯的罪行,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大到即便皇上想保女婿都保不住。 众人面面相觑,刘明问道:“李青,你为何要这样做?” “皇亲国戚、文臣武将,锦衣卫皆有稽查职权,卑职可有做错?” 刘明脸上一热,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靖哼道:“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官场的水深着呢,你一个刚入职的千户就想搅动风云,简直痴心妄想,这下好了,把整个锦衣卫都搞的被动了。” 李青看他也不顺眼,当下不再客气:“你张千户不敢做的事我做,你张千户不敢管的人我管, 飞鱼服、绣春刀,上拿皇亲、下缉污吏,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一席话说出来,众人只觉振聋发聩。 李青不再理会张靖,抱拳道:“诸位大人,或许李某这次会给锦衣卫带来一些麻烦, 但, 锦衣卫将因我而更强!” 傲然言罢,李青收起桌子上的罪证,转身出了大堂。 毛骧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众人,紧跟着出了大堂。 几位镇抚使、佥事、同知相互递了个眼神,轻轻点头。 刘明朗声道:“诸位,锦衣卫能否再进一步,就在今日了,不能指挥使大人和李青他们单独扛。” 张衡瓮声道:“进宫!” …… 飞鱼服、绣春刀、螳螂腿、马峰腰。 能当上锦衣卫高层的人,除了能力出众之外,统统有一副好皮囊,而且个个武艺不俗。 几位镇抚使、同知、佥事行在最前面,端的威风。 四位千户紧随其后,也是仪表堂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街道疾驰。 一行人很快追上了毛骧,却不见李青身影。 毛骧见他们跟了上来,急道:“李青那混小子跑地太快了,快点儿跟上。” 想起当初李青的豪言壮语,毛骧嘀咕道,“那小子该不会真能打二十个吧?” ~ 李青脚下生风,一路急奔,生怕被欧阳伦夫妇恶人先告状。 一进宫,李青就直奔御书房,不料却扑了个空。 略一思索,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乾清宫。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李青到时,朱元璋一家人正谈笑风生,阖家欢乐呢。 女儿捶肩、女婿递茶,老朱舒服得不要不要的,笑声朗朗。 朱标、马皇后也是一脸轻松愉悦,嘴角带笑。 谁道皇家无亲情? 李青深吸一口气,施礼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平身。”朱元璋心情很好,指了指一旁的年轻男子,“这是咱的驸马。” 李青咂了咂嘴,拱手道:“下官见过驸马。” “李大人莫要多礼。”安庆接过话头,“李大人来此,可是为了给母后看病?” 不是,揭发你老公来的……李青摇头,“是公事。” “公事?”安庆怔了一下,旋即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初,笑道,“刚才与父皇谈天,听闻你就是那位醉仙楼李先生,李千户可真是深藏不露呢。” 最后四个字,她语气微重,警告意味十足。 欧阳伦微笑道:“那两首诗词,堪称绝艳,李先生大才。” 李青笑笑,不接这两口子的话,朝朱元璋道,“皇上,臣有要事禀报。” 安庆笑容一僵,不悦道:“你一个千户能有什么事儿? 父皇好不容易得闲,有什么事让毛骧处理便是,父皇装的是天下九州,哪有空管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且退下吧!” “安庆!”朱标瞪了妹妹一眼,看向李青,“有什么公事?” 李青看了马皇后一眼,干笑道:“娘娘,请您回避一下。” “放肆!”安庆怒道,“李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驱使母后。” 她拉着朱元璋的胳膊,恨恨道:“父皇,你治不治他的罪?” 朱元璋也有些不悦,“李青,你有到底什么事儿?” 李青无奈,取出怀里的罪证,双手奉上,“驸马都尉欧阳伦,横征暴敛,以超低价格收购茶叶,而后又大批量走私关外, 所遇关卡概不缴税,且还殴打巡检税吏,光是打死的税吏就高达十七人, 间接害死百姓无算。” 此话一出,大殿气氛陡然一变。 欧阳伦瞬间变色,安庆惊怒交加,朱标、马皇后一脸不可置信,朱元璋也是大为错愕。 “父皇……”安庆吧唧一跪,开始喊冤,眼泪哗哗的流。 还一个劲儿的指责李青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胡言乱语、无可救药…… 朱元璋一时间有些迷糊,虽然在一众驸马中,欧阳伦的家世最低,但其学历是最高的,进士出身。 他对这个寒门出身,才华横溢的女婿感官很好,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婿,会做出如此恶劣之事。 安庆泣声道:“父皇,李青整日待在京师,除了嫖妓,还是嫖妓,就算驸马真有过失,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而且还不报给锦衣卫指挥使,直接上达天听,父皇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安庆哭的那叫一个惨,演技放到后世,不说拿小金人,也足以碾压流量小花。 “父皇…您忘了杨宪了吗?” 朱元璋脸色倏地一变,看向李青的目光也不善起来,“李青,咱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骗咱。” “皇上,这些罪证都是查有实据,您要不信,大可让锦衣卫去查!”李青十分坦然。 朱元璋将信将疑,走上前一把夺过证词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安庆两口子手脚冰凉,那些事儿没抖落出来不是掩藏的好,而是没人敢查,真要去查,一查一个准。 “父皇,这都是李青的奸计,他就是想往上爬……” 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洪亮的声音。 “微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微臣锦衣卫镇抚使张衡, 微臣锦衣卫佥事刘明……有十万火急之事,启奏圣上!” 朱元璋已经从震惊、愤怒中冷静下来,他自问看人很准,李青绝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 而且,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用诬陷驸马这样的昏招。 现在又听在京锦衣卫高层全来觐见,心里已然对证词上的内容信了八分。 他目光幽冷的看向欧阳伦,后者牙关打颤,浑身哆嗦,却仍强撑,心存侥幸。 安庆公主一边哭,一边喊冤,心中也藏着侥幸的心思,认为锦衣卫不敢让父皇过于难看。 朱元璋呼出一口抑郁之气,沉声道:“进!” 少顷,一行九人走进大殿,下拜行礼,而后力挺李青。 众口一词,就连朱标和马皇后也不得不信,李青所言句句属实了。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啊……”欧阳伦再无一丝侥幸,磕头如捣蒜。 安庆公主跪着挪到朱元璋跟前,拉着他的衣袖,梨花带雨,“驸马一时糊涂,求父皇开恩……” 朱元璋一把甩开,震怒道:“将欧阳伦押进大牢,严加审问。” “毛骧。” “臣在!” “命在京锦衣卫即刻赶往巴蜀,给咱事无巨细的查。” “微臣遵旨。” “李青,你来审问欧阳伦。”朱元璋恨声道:“无需顾忌什么,就按锦衣卫的流程来,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安庆都哭成了泪人,凄楚道:“求父皇……” 朱元璋恼怒道:“别叫咱父皇,咱没你这样的父皇。” 第35章 纵使我走私茶叶,殴打官吏,但我欧阳伦一样是驸马都尉! 昭狱。 欧阳伦恢复了镇定,看着李青的眼神充满不屑,“你就等着倒霉吧!” “该倒霉的是你。” 李青拿出供词,“洪武十四年春,你贩私茶三十五辆马车,路过关卡时,家奴殴打巡检税吏,致使税吏张二蛋、刘铁柱丧命,你可认罪?” 欧阳伦鼻孔朝天,冷笑连连,“李青,你不会真以为能置我于死地吧? 纵然我走私茶叶,殴打官吏,我欧阳伦一样是驸马都尉! 公主在,我就在! 皇上最多免我的职,可你就不一样了。” 他怨毒道,“我的那些连襟个个有权有势,等从这里出去,你就等着被我们报复吧!” “你那些连襟?”李青笑了,“你可真看得起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人家凭什么帮你?” 欧阳伦坦然道:“是,我是没那个本事,但安庆有啊! 而且你别忘了,安庆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小女儿,娘娘和太子一定会保我无恙。” “执迷不悟!” 李青轻轻摇头,朝牢门外的陪审刘强道,“记上,驸马都尉欧阳伦承认贩私茶、殴打官吏致死。” 转过头,接着问道:“我再问你,你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茶农茶叶,茶农报官,你却指使地方官暴力镇压,致使茶农难以生计,间接害命无算,你可认罪?” 欧阳伦冷哼:“公主没来之前,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事到如今,欧阳伦仍如此嚣张,且有恃无恐,可见他在巴蜀是何等霸道了。 李青怒气上涌,沉声喝道: “回话!” 好一声喝。 上一刻还无限嚣张的欧阳伦,顿时脸色惨白,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然击打,甚至连灵魂都在悸动。 他不自禁后退两步,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地,蓦然抬头,看向李青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鬼使神差道:“我…我认罪。” “李青!”远远传来一声娇喝,安庆公主俏脸寒霜,提着裙裾快步走来,“李千户!” 李青起身拱手,“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安庆见他礼仪不失,脸色略微缓和,“审案暂告一段落,你回去吧!” “敢问公主殿下,这可是皇上的旨意?” “你……”安庆眼眸微眯,狠狠的瞪着李青。 李青也不惯着她,“若非皇上旨意,恕下官难以从命,下官正在审问钦犯,还请公主回避。” “李青……”安庆气结,伤心道:“本公主看错你了。” “……”可别这么说,搞的跟咱俩有一腿似的,李青面无表情,“请公主回避。” “皇后、太子有旨意。”安庆道,“暂停审讯,将驸马移送驸马府,等巴蜀查出实情再审。” 李青拱了拱手,“恕难从命。” “你敢抗命?” “锦衣卫只听命皇上一人。”李青不咸不淡道,“皇上令我审讯驸马欧阳伦,下官怎好半途而废?” “你……” 安庆纵有苏秦之才,对上油盐不进的李青,也是无可奈何。 只好朝刘强等人道,“你们先退下,本公主和你们李千户有话说。” 刘强一行人面面相觑,随后看向李青。 “不用听她的,就在这儿待着。” 李青对安庆道,“公主若有话,不妨等下官审完案子再说。” 安庆很悲愤,她还从没被人如此顶撞过,见实在说不动李青,也顾不上公主仪态了,干脆撒起了泼。 李青顿感头疼,到底是公主,他还真不能拿安庆如何,对方撒泼打滚、胡搅难缠,案子今儿是审不下去了。 “呼~” 李青吁了口气,拿起已审出的罪状送到欧阳伦面前,“画押!” “不画!” 欧阳伦见老婆来了,又傲娇起来。 娘的,还治不了你了。 李青火大,冷声道:“按大明律,罪犯不在口供画押,立杖八十! 来人,给我打!” 欧阳伦声音微颤:“公主救我。” “李青你敢!?” “打!” 几个锦衣卫略一犹豫,抄起廷杖冲进大牢。 欧阳伦真的怕了,大叫道:“公主快救我。” 安庆公主也慌了,她没想到李青竟敢真的对驸马用刑,梗着脖子就往大牢冲。 “挡住她。” 十来个锦衣卫立即结成人墙,把牢门堵得死死的。 “啊呀……”安庆公主肺都快气炸了,“李青,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青不为所动,“行刑!” “啪啪啪啪……” 欧阳伦被两个锦衣卫用杀威棒摁在地上,另外两个锦衣卫,举起板子就往他屁股上招呼。 欧阳伦疼得死去活来,小傲娇很快粉碎,“我画押,我画。” “不能画。”安庆喝道,“你先忍住,我这就去找皇兄、母后。” “我……我忍不住啊!” 安庆看着这个不争气的驸马,一脸恨铁不成钢,“哪里就疼死你了呢,等着,我一会儿就带人来。” 说罢,恨恨的瞪了一眼李青,提起裙裾就往外冲去。 欧阳伦疼得嗷嗷叫,但也确实忍住了,他也知道,一旦画押事情就再无回转的余地,眼下他也只有寄希望于老婆了。 老泰山靠不住,不过大舅哥和丈母娘还是可靠的,有他们在,欧阳伦自觉应该无事。 八十板子下去,欧阳伦丢了半条命。 这还是单纯的‘打’,要是‘着实打’不用八十板子就能要了他的命。 如果是‘用心打’只需二十板子,就能让他见阎王。 李青走到欧阳伦面前,“你画不画押?” “不画!”欧阳伦也卯上了,“我就不信你敢打死我。” “确实不敢。”李青轻笑道,“不过,我可以继续用刑啊。” “上拶刑!” 拶(zan)刑,俗称夹刑,用拶子套进手指或脚趾,再用力收紧,非常人能忍受。 不过这在锦衣卫里酷刑里,只能算是一般,比这个残忍的多了去了,尤其是‘洗涮’,先用滚烫的开水浇,浇完用铁刷子涮,直至涮的只剩白骨。 少顷,欧阳伦十指被夹,随之收紧,欧阳伦那本就不硬的骨头,片刻就屈服下来。 “停啊……快停下,我画,我画还不成吗?” 看着面前的供词,欧阳伦满心悲愤,却也不敢再嚣张,老老实实地画了押。 李青收起供词,满意的笑了笑,朝刘强等人道:“今日就先审到这儿,你们出去吧!” 刘强等人知道,老大这是在变相的保护他们,感激地点点头,拱手退了出去。 这些人都有家室,妻儿老母靠着他们养活,李青不想他们被迁怒。 小半时辰后,朱标匆匆赶来,安庆却没跟来。 本来半死不活的欧阳伦立即精神起来,爬到牢门口哭诉道,“皇兄,李青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还请皇兄给我做主。” “别叫孤皇兄,孤没你这样的……妹夫。” 朱标差点儿嘴瓢,赴老爹后尘,还好及时改了口。 他看也不看欧阳伦,朝李青道,“李先生,随孤进宫。” 李青心中一沉,“殿下,可是娘娘……” “嗯。”朱标脸色不太好看,“快随孤进宫。” “好。” 路上,朱标解释了一下事发经过。 原来安庆公主去乾清宫哭诉时,朱元璋也在,见女儿一个劲儿地给欧阳伦开脱,更是怒火中烧,也要治安庆的罪,直接令太监把她关了起来,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 马皇后本就为闺女未来担忧,又见老朱连自己女儿也不放过,急火攻心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李先生,母后他不会有事吧?”朱标紧张的问。 李青加快脚步,“娘娘的病体已经恢复许多,应该不会有碍。”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在乾清宫他之所以让马皇后回避,就是为了不让她情绪激动。 却不料,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 第36章 要是连欧阳伦都能放过,那大明朝就没有天理了 乾清宫。 马皇后安静地躺在榻上,朱元璋方寸大乱,嘴上一个劲儿的说软话。 “咱错了,咱错了还不成吗? 妹子你快醒来吧,咱不治安庆的罪了。”朱元璋保证道,“这样,只要你醒来,咱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妹子,你可别吓咱啊!” 朱元璋是真急了,那种即将失去挚爱的煎熬再次涌上心头,他的心慌极了。 这时,朱标气喘吁吁地被李青拉进寝宫,“父皇,李先生来了。” “李青来啦。”朱元璋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李青你快看看咱妹子这是咋了?” 李青快步上前,搭上马皇后手腕,片刻后,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放心,娘娘并无大碍。” “好好好。”朱元璋如释重负,“那你快把皇后救醒。” 李青点头,抬手在马皇后脚上的涌泉穴点了一下。 涌泉穴有生命之泉的美称,也是肾经的起始穴位,可有效治疗头疼、昏厥等症状。 “嗯……” 马皇后呻吟一声,脸上浮现一抹痛苦,随后缓缓醒来。 准确来说,她并不是被救醒的,而是被疼醒的,李青刚才那个力道,就是肾脏正常的人也会感到非常疼,更何况是马皇后。 李青也是没办法,常规治疗需时良久,马皇后底子本就不好,若晕厥时间过长,他怕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因此才下狠手。 “妹子,咱不治安庆的罪了。”朱元璋挤开李青,温声道,“你别生气了,好好养身子。” “呼~” 一口抑郁之气呼出,马皇后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听了朱元璋的话,轻轻点头:“那欧阳伦你打算怎么处理?” 朱元璋沉默片刻,道:“他犯下的罪不可饶恕,要是饶了他,日后还会有更多的欧阳伦,大明律也将形同虚设。” “有罪自然要罚。”马皇后道,“削为庶民也好,发配流放也罢,我只希望你能饶他一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元璋又恢复了帝王风范,“这件事没的商量,后宫不得干政,妹子你……哎呦,你别翻白眼儿啊!” 马皇后惨然道:“长安才十八岁啊,难道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法不容情,只有苦了她了。” “你……”马皇后气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 “咱走可以,但你得好好养伤。” “不用你管。” “你……唉。”朱元璋无奈苦笑,“好,那咱走。” 朱标宽慰道,“母后,你安心修养,我这就去劝劝父皇。” 马皇后苦涩一笑,自己丈夫是什么人,没有比人她更了解,一旦决定的事儿,根本没有挽回的可能。 她挥了挥手,“本宫乏了,都退下吧!” 宫女行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李青道:“娘娘,让微臣再给你针灸一番吧?” 马皇后轻轻颔首。 李青走到一旁橱柜取下木盒,开始给马皇后针灸。 …… 两刻钟后,李青收起银针,消毒后连同木盒放回原处,“臣告退。” “你等一下。” 李青脚步一顿,讪讪道:“娘娘,微臣的确按照你的意思敲打驸马了,但他已经铸下大错,无法挽回了啊!” 马皇后轻叹一声,“算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是驸马不争气,只是……苦了安庆那丫头。 李青,你也觉得欧阳伦必需死吗?” 李青默然片刻,缓缓道:“要是连欧阳伦都能放过,那大明朝就没有天理了。” 马皇后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静了好一会儿,李青小声提醒:“娘娘你现在需要保持一个好心情。” “本宫的女儿都要守寡了,你让我保持好心情?” 饶是马皇后脾气好,此刻也动了怒,脸都气红了。 “娘娘你可别生气……”李青生怕她有个好歹,连忙劝道,“这未必是件坏事,尽早发现,及时止损,欧阳伦这样的败类哪里配得上公主?” 顿了顿,“所谓,失之东墙得之桑榆。” 马皇后一怔,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再给安庆寻个夫君?” 不待李青回答,马皇后又道,“这不可能的,百姓家女子改嫁都会收到鄙视,更何况是皇家?” 李青问:“脸面重要,还是安庆公主的幸福重要?” “当然是安庆的幸福重要。”马皇后苦笑,“可事关皇家颜面,哪是本宫一人可定的,皇上他万不会同意,朝中大臣也会极力劝阻,我可怜的…咳咳……” “那她要不是公主了呢?” 李青和安庆谈不上交情,对她观感也很差,但事关马皇后病情,他也不得不帮她一把。 “不是公主?”马皇后眼睛一亮,沉吟道:“若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她的脸色逐渐多云转晴,“这件事给万不能外传。” “微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那娘娘你……” “本宫会注意身体的。”马皇后声音轻快起来,“你退下吧!” …… 走出乾清宫,李青长长舒了口气,要是把马皇后搭进去,那可真就悲剧了。 “李大人。”小桂子迎上来,“皇上口谕,令你去御书房见驾。” 李青点点头,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 李青一进来,朱元璋就急问道:“皇后的身体如何?” “皇上放心,暂时无碍了。” “那就好。”朱元璋放松下来,“欧阳伦审出眉目了吗?” 李青取出供词,“这是已经审出的罪证,请皇上过目。” 朱元璋接过,看过之后淡淡道:“明日正午,斩了,你去行刑。” “呃……皇上,不继续审了吗?” “还有必要吗?”朱元璋扬了扬手中的供词,“光是这些就够诛他九族了,咱开个恩,只杀他一人,不过赃款要全部追回来,等斩了欧阳伦,由你领办。” “微臣遵旨。” ~ 出了皇宫,李青没有直接回家,转身去了衙门。 不管如何,今儿那些上司也算义气,论迹不论心,不论们出于什么目的,今天他们确实帮了自己。 李青想着当面道个谢,趁他们离开前请吃个饭,聊表谢意。 人情世故什么的,虽然俗套了些,但却很有用,后世也是如此,可谓经久不衰。 镇抚司后堂。 一众锦衣高层济济一堂,个个一脸喜气。 见李青进来,毛骧起身道,“呦,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刘明、张衡等人起身看向他,轻轻颔首,露出和善笑意,就连跟他不对付的张靖,也强挤出一丝微笑。 毛骧笑道:“你小子这次又赌对了,本官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 李青懵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谦虚道:“此次事件非下官一人之功,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愈发和善,试问,谁不喜欢有锅自己扛,有功大家分的下属、同事呢? 毛骧道:“有功就是有功,你不必过于自谦,这次咱们锦衣卫的确要因你而扬名了。 本来是打算给你摆个庆功宴,但皇上催得急,等查完巴蜀的事,再给你补上。” 他嘿嘿笑道,“用不了多久,这次事件就能震动朝野,圣意已明,从今以后咱们锦衣卫将真正意义上,做到上拿皇亲、下辑污吏!” 众人摩拳擦掌,满脸振奋。 毛骧道:“大家准备一下,稍后去巴蜀办案。” 顿了顿,“李青,娘娘的病情暂时无碍了吧?” “嗯。” “既如此,那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李青干笑道:“大人,皇上令我明日监斩欧阳伦,并追缴赃款。” “明日就斩?”毛骧神色大喜,“这样的话,明儿咱们锦衣卫就能震动朝野了,对了,你现在手里没人了吧?” “没了。”李青摊了摊手,“都去巴蜀还没回来,就只剩个副千户,所以还得给各位大人借一些来。” “李老弟要多少?” “我出一百。” “我出二百。” 毛骧轻轻摆手,“这样太零散了,你们还按原计划赶往巴蜀,张靖你留下,协助李千户一起办案。” “是,卑职遵命!” 毛骧呵呵笑道:“张衡、刘明……你们点派人手,稍后立即行动, 好了,都去忙吧!” “是,大人。” 一行人拱手应是,一脸喜气地走出大堂。 出了镇抚司,张靖问道:“李大人,追赃是明日斩了欧阳伦后,还是立即开始?” 张靖很客气,经此一事他也看清了,日后李青成就绝不可能只是个千户。 抛开李青的能力、胆魄不谈,光是这一身飞鱼服就证明了很多东西,要知道,千户可是没资格穿飞鱼服的。 再跟李青对着干,那他就真是不开眼了。 李青想了想,“你先去集结弟兄,下午咱们就开始查,早一天开始,缴获的赃款也更多些。” “好。”张靖点头,抱拳一礼,“我这就去。” 李青也回了一礼,“辛苦了。” 双方本也没什么仇怨,既然对方主动释放善意,他自不会揪着不放。 临近中午,李青准备去好好搓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路过醉仙楼时蓦地一怔,这才想起来,醉仙楼也是驸马欧阳伦的产业。 第37章 抄家 醉仙楼菜肴一如既往的可口,李青的食欲却不怎么好。 今日过后,醉仙楼将不复存在! 李青饮了口酒,暗暗寻思如何安排婉灵、怜香、红袖她们。 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青虽然和她们并非夫妻关系,但……没少日,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醉仙楼他保不住,却也想给她们找个好去处。 别看婉灵她们在醉仙楼风光,可脱离了这里,她们将举步维艰。 在这个男人为尊的时代,再有才情的女子也难有作为,尤其是青楼女子。 醉仙楼查抄后,她们的命运只有两条: 一,被卖到给达官显贵做发泄工具, 二,转卖到其他青楼继续干老本行。 相比之下,李青还是觉得让她们干老本行比较好,至少在青楼婉灵她们还有些人权,要是卖到富贵人家,那可真就身不由己了。 这时代,连妾室都能送人,更何况是从青楼买回去的妓女,要是主家是个变态……那结局更惨。 吃过饭,付了钱,李青起身去了皇宫,这事儿还得先问问老朱的意思。 御书房。 朱元璋依旧很忙,许是累出了火气,一边处理奏疏,一边口吐芬芳,朱标早已习惯,一旁的几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大气儿也不敢喘。 “微臣李青,拜见吾皇万岁。” “嗯,平身吧!”朱元璋放下奏折,“有什么事儿?” 李青拱手道,“皇上,那醉仙楼和公……欧阳伦有关,若查实,该当如何处置?” “醉仙楼?”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怒道,“他娘的,那畜生连这生意也做,真是把皇家的脸面丢尽了。”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劝道,“既是赃物,查抄充公便是,您又何须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动怒?” “殿下英明。”李青干笑道:“只是……财产好办,那些妓女该当如何处置?” 朱标想了想,一时间也想不出妥善法子,于是看向朱元璋,“父皇,您看……” 朱元璋叹了口气,“愿意从良的从良,不愿意从良的……弄去教坊司。” 顿了顿,“李青你看着办,尽量……利益最大化。” 听完朱元璋的意思,李青松了口气,“微臣明白。” “嗯,去吧。” ~ 下午,镇抚司。 张靖把手下所有兄弟集结于此,除去抓掌印官的人,一共650人。 “李大人,你是皇上钦点的办案官,如何做你来吧!” 李青点头,“先去查欧阳伦直系、旁系,所有亲属的住址,务必在明日正午前查出个眉目,待斩了欧阳伦,立刻开始对其进行抄家。” “还有吗?”张靖问。 “留下二百人,随我去驸马府抄银子,那里可是大头儿。” 张靖点头,立即给下属分工,还大方把下属交给刘强,让他领头去查。 户籍这个东西查起来虽没有后世那般简单,但也不算太难,户部都有备份,尤其是欧阳伦,他作为驸马,其身份背景朝廷自然早就查过了。 刘强带着几百号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镇抚司,去户部查卷宗去了。 李青、张靖带着锦衣卫直奔驸马府。 …… “你们要干什么? 这是驸马府知道吗? 谁上你们进来的?”驸马府管家上来就是夺命三连问,态度嚣张到了极点,“就是锦衣卫也不行。” “去你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张靖一巴掌甩了上去,直接把管家打的原地转了三圈儿,后槽牙都掉了两颗。 欧阳伦都要被斩了,他自然没什么顾忌,扇了一巴掌犹不解气,又补了一拳。 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道:“锦衣卫擅闯驸马府,还动手打人啦,快去禀告公主……” “砰!” “什么东西。”张靖一脚将他踢晕,啐了口唾沫,“兄弟们,把驸马府给老子围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说罢,忽觉自己太抢风头了,连忙对李青道,“李大人,你看……” 李青道,“100人围驸马府,100人搜查赃物。” 说着,他蹲下身子,在管家身上点了几下,管家肥胖的身子抖了抖,少顷,悠悠醒来。 “府上的账本拿来我看。” 管家犹自狂妄,恨声道:“得罪了驸马,便是你们锦衣卫也要承担不起。” 李青懒得废话,伸手在他身上猛戳几下,管家立即满地打滚儿,疼得死去活来。 “你干了什么,快给我解开。” “账本在哪儿?” “我去拿,你快给我解开啊。” 李青又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管家放松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歇了一下,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向大堂走去。 “李大人好手段。”张靖赞道:“刚才那是点穴功夫吗?” 李青点头,诧异道:“张千户也知道点穴?” 张靖嘿嘿笑道,“那当然,不过点穴都是内家功夫,没有师承可没的学。” “内家功夫?”李青来了兴致,“咱们锦衣卫有会内家功夫的吗?” “嗯,佥事刘明练的就是内家功夫,咱们锦衣卫中属他最能打,曾创下三板子打死人,罪犯身上却无伤痕的先河。”张靖艳羡道,“内家功夫,端的厉害!” 李青轻轻点头,暗道:不知这内功和真气孰强孰弱,有时间得了解一下。 过了会儿,驸马府管家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走来,恭敬地递了上来,怯懦道:“大人,我家驸马可是触犯了王法?” “嗯,明儿就斩。”李青翻起账本,“你老实交代,或可免罪。” “皇上要斩驸马?” 管家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身子一软,直接给跪了,“大人饶命,小人今年开春来到驸马府做管家,真不知道驸马犯了什么事儿啊!” “你今年开春才来?”李青惊讶道。 “是啊……”管家点头如捣蒜。 张靖解释,“李大人,这欧阳伦和公主是去年年底成的亲,不过欧阳伦之前就在这座宅院住, 封了驸马之后,又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了一些,成了驸马府。” “是啊大人,我是周保的妻弟。”管家连连叩头,“他之前是府上的管家,后来去了巴蜀就让我来了。” 这时,百十号锦衣卫先后过来,一共抄出宝钞800贯,白银300两,5石黄米,10石白米,一些不算珍贵的古玩字画。 李青、张靖大跌眼镜,实不相信偌大的驸马府就抄出这点儿东西。 就算多上百倍,也不符合贩私茶的驸马身家。 钱去哪儿了? 张靖皱眉道,“李大人,这不符合常理啊!” 李青想了想,道:“会不会他把钱放在其他地方了,比如…他的直系亲属?” “应该不会。”张靖摇头,“贪污的案子我办了不少,但无一例外,赃款都是在罪员家里抄出来的,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贪的钱,谁会放在外面,便是至亲也不行。 账款八成就在驸马府,只是咱没找对地方。”他朝属下道:“再去查,看看有无地窖,暗道之类的。” 说罢,又看向那管家,森然道:“再不老实交代,明儿带你一起上行刑台。” “大人饶命。”管家吓得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李青摆了摆手,他看得出来,这胖管家是真不知情。 账本一页页地翻着,他忽然被一页朱红色记载账目吸引了。 【洪武十三年,夏,进黄米十石,白米三十石。】 【洪武十三年,秋,进黄米十二石,白米五十七石。】 【洪武十三年,冬,进黄米三十五石,白米两百八十九石。】 …… 【洪武十五年,夏,进黄米八十七石,白米六百七十五石。】 李青皱眉道,“府上有多少人?” “回大人,驸马不常回来,府上一共二十多个下人。”管家老实回道。 “二十几个下人一季吃得了这么多粮食吗?” “啊?这……”管家哭丧着脸,“这些账目是周保记的,实际没有根本没有这么多,应该是被他贪了。” 顿了顿,“他每次往府上运米,都把我们赶出去,完事儿后才准许我们回来,一定是他贪了。” 张靖疑惑的看了李青一眼,不理解他为什么揪着这点儿米不放。 李青道,“张千户,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 周保是欧阳伦的心腹,殴打税吏致死的就是他,帮着走私的也是他,作为办实事的一把手,他会看上这点儿粮食? 就算他真贪小便宜,会记在账册上吗?” “有道理!”张靖点头。 可有道理归有道理,他还是不明白李青到底想表达什么。 此刻,李青已经确信赃款就在驸马府。 他朝管家问道:“那些人运完米后,有什么反常吗?” “反常?”管家想了想,突然道,“还真有,每次运完米,总有几人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 “湿漉漉?”李青心中一动,“府上的井在哪儿?” “在后院。” 李青点头,“张千户,咱们过去看看,如果我所料不差,赃款应该就藏在井中。” “啊?”张靖惊讶道,“这…这不太可能吧?” 接着,猛地惊呼:“李大人,你的意思是,那黄米白米……?” 李青轻轻点头,一字一顿:“黄金白银!” 第38章 朝野震动,锦衣扬名 井栏很大,由花岗岩砌成,井口口径足有一米二,几乎是正常水井的两倍。 张靖低头看着粗大的井口,问道:“李大人,你说欧阳伦会把银子丢进水里吗?” “那么多银子,真要丢进井里,早就填满了。”李青摇头,“他肯定在井壁开了条暗道,我下去看看。” 李青深吸一口气,直接跳了进去。 张靖唬了一跳,连忙让人去拿绳子,趴在井口焦急道,“李大人你小心点儿,井壁湿滑,等系上绳子再探查。” “无妨。”井中传上来李青的声音:“下面视线不好,有火折子吗?” “有的。”管家急于表现,连忙跑到厨房拿了火折子来。 张靖一把接过,“李大人接好。” 李青稳稳接住下坠的火折子,打开吹了一下,井里立即亮堂起来。 扫视一周,并无发现异常,李青双腿略微一松,身体自由下滑一米有余,而后平稳止住。 李青边看边摸,一点点排查,身体也越来越往下。 一直坠落到离井水面不足两米的位置,他总算是发现了端倪,井壁半米见方的位置,石砖明显有移动过的痕迹。 真气运行,并起双指,李青直接插进缝隙,而后用力一抠,硬生生抠下来一块石砖。 取下第一块,后面的就轻松多了,没一会儿,就把石砖全扒拉下来。 “咚咚咚……” ~ 一刻钟后,李青手脚并用,跃出井口。 “张千户,派人去通知指挥使,让他请皇上来吧!”李青拍了拍手,“咱们家伙儿没带够,再带些马车来。” “好,我这就让人去。”张靖点头,“李大人,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我就进去这一小会儿,哪里知道? 不过,据我推断,应该和账本上的吻合。” “账本?” 张靖连忙拿起地上的账册,快速翻到米粮那一页,开始汇总。 不久,他就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喃喃道:“黄米178石,白米1980石,我滴个娘嘞!” 一石米150斤,一斤16两,可见欧阳伦谋利数目之大。 张靖总算知道李青为什么要让皇上来了,如此大的数目,他们两个千户哪里能自行查抄,没大人物看着,他自己心里都忐忑。 …… 下午申时,朱元璋、朱标、毛骧联袂而来。 朱元璋上来就问:“李青,那狗日的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李青没敢直接让他看账本,毕竟具体数目,抄出来才知道。 “回皇上,井口下面有一条暗道,里面堆满了金银,不计其数。”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挥手道:“咱抄,一个子儿也别落下。” “遵旨。” 皇上、太子、指挥使都在,锦衣卫干劲儿满满,一个百户脱得赤条条,绑上绳子下了井。 金银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送,累了就换人,毛骧在一旁监督。 抄上来的金银,立即统计在册,而后暂时堆在地上。 “呼啦啦……” 看着越堆越多的金银,朱元璋的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乍一看是高兴,仔细看又觉得是愤怒,再看,好像又成了高兴……总之,很复杂。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 火把燃起,抄家不停。 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卯时…… 直到第二天上午巳时,总算是把欧阳伦的老底儿给抄干净了。 一共抄没:金,四十七万两千八百两。 银,四百七十五万,两千四百六十两, 珍珠玛瑙120斗……” 加上零零散散东西,总值大概在950万两。 朱元璋眼都直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好的女婿会贪腐到如此程度。 洪武十三年,他让欧阳伦去巴蜀、陕西历练,洪武十四年,他把女儿许配给欧阳伦,洪武十五年…… 抄出950万两! 朱元璋恨的后槽牙都咬碎了,继杨宪之后,他再一次被人耍了。 而且,更为彻底,连他自己闺女都搭上了。 从欧阳伦去巴蜀、陕西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仅仅两年就贪了这么多钱,可见其有多恶了。 去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朝廷税收粮2750万又2789石,一石即一贯钞,也作一两。 加上工商税、棉麻税等赋税,朝廷一共收入近3500万两,把他高兴的一宿没睡着。 可一个欧阳伦,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贪墨了大明一年赋税的近三成,他如何能忍? “李青。” “臣在。” “改斩刑为凌迟。”朱元璋眸光幽冷,“不能让他死的那么痛快,还有,那个醉仙楼也尽快查抄,以及他的亲属,一个也别放过,给咱抄的干干净净。” “毛骧。” “臣在。” “欧阳伦绝不止只贩私茶,也绝不止就他一个人,顺着这条线给咱查仔细了,记着,不管牵扯到谁,找抓不误。 你亲自去走一遭,务必把这一地腐鼠全都给咱犁出来。” “微臣遵旨。” 朱元璋说罢,无力的挥了挥手,“账款装车,回宫。” ~ 午朝。 朱元璋公布欧阳伦罪行,而后颁发凌迟刑罚,且一并把安庆也治了罪,将她从皇室宗亲的家谱上抹去,剥夺其公主身份,贬为庶民。 奉天殿上,满朝文武莫不震惊。 不等他们发表意见,朱元璋再次颁布诏书。 【锦衣卫扩招三千人,着李青为新任镇抚使,两个月后将进行吏治清查,一旦发现贪污腐败者,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公侯勋卿,一律严办,概不姑息!】 大殿上,群臣再次哗然!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满朝公卿,淡淡道:“莫说咱不讲情义,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谁屁股有屎,赶紧给咱擦干净。 咱给你们机会,可你们也得珍惜,到时候若是再查出来,该杀的杀,该徒的徒,该流的流。” 顿了顿,森然道:“该灭族的灭族!” 满朝文武莫不惊惧交加,有些东西不清查还好,真要上纲上线,又有几个干净的? 锦衣卫, 这三个大字,笼罩在他们心间挥之不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们恐惧莫名。 皇嫡女安庆公主及驸马欧阳伦,都被锦衣卫拉下马了,还有他们不敢干的事儿吗? 况且,圣意如此明显,锦衣卫自然更有恃无恐! 李青,满朝文武深深记住了这个名字,心中问候他的祖宗八辈儿。 暗骂:“这个狗日的,上次提了个不易保存的税收,折合成钱的策略,断了俺们财路,这次皇上要吏治清查,肯定也是他个狗日的出的坏水儿。” 心里骂归骂,但满朝公卿脸上却并未表露分毫,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菜市口。 欧阳伦终于迎来了他的审判。 罪行宣读后,李青丢出竹筒里火签令,两个刽子手一左一右上前,开始行刑。 到了这一刻,欧阳伦终于怕了,却为时已晚。 他恐惧着大嚎大叫,但很快嘴巴就被一团破抹布堵住,直接塞进了他的喉咙里。 乌亮的小刀轻轻一拉,疼得他整个人都要扭曲起来,可固定在木架上的他,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台下看热闹的百姓不计其数,皇上杀的人多了,但杀女婿还是头一遭,而且还是凌迟,不过,听完欧阳伦的罪行,他们更是觉得驸马死有余辜。 一刀、两刀、三刀…… 欧阳伦很快成了血人,百姓们的猎奇心理也渐渐消退,不忍再看这残忍的一幕,纷纷离去。 李青也看不下去这血淋淋的场面,和一旁的张靖聊天转移注意力。 “醉仙楼那边如何了?” “李大人放心,两百多号兄弟已经暗中将其围了起来,看得死死的。”张靖嘿嘿笑道,“没人能转移赃款。” 李青点头,“你去看这些,让兄弟们不要惊动百姓,还有,找到老鸨,叫她晚上继续营业。” “好。” “还有,办好了差事皇上自会有赏,但谁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乱来,别怪我这个办案钦差不讲情面,让兄弟们管好裤腰带。” “是。”张靖抱拳道,“李大人放心,兄弟们心里有数,我这就过去。” 李青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看向行刑台…… 凌迟进行到日暮结束,欧阳伦一共被割了689刀,最终丧命,结束了他罪恶且短暂的一生。 李青叹了口气,回家换下脏兮兮的飞鱼服,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精神好了许多。 换上墨色长袍,前往醉仙楼…… 第39章 想给窑姐儿赎身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醉仙楼人满为患,生意依旧火爆,津津乐道的谈论着今日新闻。 李青立于二楼走廊,俯视下方,欣赏着下方台上婉灵的舞姿。 鸨儿一脸欲哭无泪,怯怯地站在李青一侧,满心惶恐。 驸马被凌迟,公主被贬为庶民,醉仙楼的靠山彻底没了,她再也无法颐指气使的来上一句: “咱上面有人!” 李青转头问另一侧刘强,“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大人放心,已经围起来了,就等你一声令下了。”刘强拱手道,“卷宗也查出来了,欧阳伦的十几个直系亲属都在京师,双亲在老家徽州,卑职已命人去查抄了。” “嗯。”李青点头,看了眼红着眼的张靖,笑道,“辛苦了,忙活完今晚,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张靖矜持道:“不碍事儿,办皇差不辛苦。” 李青笑了笑,回头朝鸨儿道,“醉仙楼这么好的生意,你就只上缴三万两,等会儿要是再搜出钱财来,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鸨儿苦着脸道:“先生……啊不,大人,奴家手里真就这么多,其他的都交给前公主了啊!” “交了多少?” 鸨儿想了想,道:“大概十来万两。” 顿了顿,“清倌人、花魁、头牌的私房钱加起来也有不少,大人若是要搜,最起码能搜出来一万两以上。” 李青揶揄道:“单是清倌人,一天就能挣几百两,她们那么多人加在一起,才一万多两,你们可真够黑的啊!” “呃呵呵……”鸨儿赔笑道,“也就婉灵得了大人的诗词,才能一天挣几百两,以前可挣不了这么多,再说了,这是前公主定的,奴家就是个管事儿的啊。” 李青没再计较这些,问道:“这个点儿,该来的都来差不多了吧?” “大人明鉴。”鸨儿合时宜的拍了记马屁。 李青瞥了眼刘强二人,“开始吧,嫖客、妓女一个也不要放走,但也不要伤害他们,把人赶去后院。” “是,大人。”二人领命离去。 …… 一刻钟后,外面嘈杂起来,尖叫声、求饶声、争辩声……此起彼伏。 婉灵阁内的嫖客不明发生了何事,也都慌张起来,少顷,数十名带刀锦衣卫冲进来,顿时大堂一团乱。 “安静!” 李青声音清朗,极具穿透力,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不约而同的看向二楼走廊。 “是李先生。”有人惊呼。 “什么李先生,是李大人才对。”有眼力见儿嫖客反驳道,“那个…李大人,小人只是来狎妓的,没触犯律法吧?” 李青微微一笑,“当然没有。 你们放心,本官不是要治你们的罪,醉仙楼是前驸马都尉欧阳伦的产业,现本官奉旨查抄,只要大家配合调查,万不会有事。” 听他如此说,众人缓缓松了口气。 “大人,要我们怎么做?” “去院里,和嫖客站在一起,不要喧哗、不要走动,等办完事自会放你们离开。”李青淡淡道,“所有人即刻去院里,不得延误。” 婉灵透过纱帐望向二楼,愣怔良久,缓缓走下木台。 寻常需花费数百两才能一睹芳容,此刻却是毫不保留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有锦衣卫虎视眈眈,众人也没心思欣赏、惊叹了,老老实实地出了大堂。 磨蹭了一刻钟,婉灵阁内总算安静下来。 张靖走上二楼,拱手道:“李大人,外面已经准备停当。” “嗯。”李青道,“带人把所有厢房搜刮一遍,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明白!” 李青吁了口气,缓缓下楼。 大院里,男人、女人分两队站好,约莫有七百人,女子多些,大概四百多点儿。 李青跳上木桌,提了口气,声音悠扬:“醉仙楼是前驸马欧阳伦的非法所得,现要查抄。”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你们放心,朝廷不会为难你们,现在,愿意从良的上前三步。” 少顷,有人挪动步子,接着,越来越多女子缓步上前。 半刻钟后,人群分成两队,愿意从良的女子大约一百五十人,还不足一半。 李青接着道:“愿意从良的,分红尘女、头牌、花魁、清倌人,站好!” 一群女子顺从地分队站好,只有一个清倌人,三个花魁,七个头牌,余者尽皆是普通红尘女。 李青暗道:“看来这高端妓女,大多都不愿意从良啊! 也是,外人或许觉得青楼女子可怜,但她们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吃得好、住得好,接触的也是富贵人家,舒坦日子过惯了,自然不愿轻易舍弃。” 他看向那些不愿从良的人,道:“不愿意从良的,会被送去教坊司,你们想好了吗?” 一听要被送去教坊司,一众红尘女立即变了脸色,那里是罪官家眷的去处,可比青楼的管理严格多了。 一入教坊司,就连贱籍都不是了,直接成了奴籍。 士、农、工、商、贱、奴;虽说进入教坊司也可以被赎身,但教坊司是不接待商人的,农、工,又没经济能力,所以几乎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 那些人一般都不愿给教坊司的女子赎身,因为教坊司的女子都有一个‘罪员家眷’的标签,容易授人把柄。 就算赎出来了,也一样是奴籍,除非得到皇帝特赦。 可以说,进了教坊司更没有人权! 李青哪里清楚这些道道儿,还在纳闷儿为何一提教坊司,这些妓女颠颠儿地往前跑呢。 婉灵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却被红袖拉着上前几步。 “妹妹,别痴心了。”怜香小声劝道,“他是什么身份?纵使真的喜欢你,也不会给你赎身的,他还这么年轻,又岂会为了咱们这种人坏了名声?” 红袖也是一叹,“是啊!他这样的人哪里会缺美貌女子。” 婉灵气苦道:“我不甘心,我要问问他。” “别做傻事……”红袖一个没拉住,婉灵便提着裙裾小跑出去。 两女愣了一下,忙也提起裙裾去追。 “锵啷~!” 锦衣卫拔出佩刀,冷冷道:“止步,回去!” “收起刀,莫吓着人家。” 刘强在那锦衣卫头上拍了一下,他前天晚上来醉仙楼找李青时,往厢房里瞅了一眼,见过三女模样。 “你们有何事?” 怜香忙笑着说:“官爷别恼,婉灵她…她肚子不舒服。” “快去快回。”李青缓步走来,“外面有锦衣卫,不要试图逃跑。” “小女子没有不舒服。”婉灵轻轻摇头,怔怔的看着他,“小女子不知该如何抉择,还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个主。” 李青自然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他是真赎不起,清倌人的赎身价格,最少也得好几千两,他哪有那个钱? 他的钱估计也就勉强够赎怜香、红袖其中一个,但日子还过不过? 不是你不好,是哥真没钱。 “你们仨去教坊司吧!”李青一次性给三女做了主。 他不清楚教坊司的门道,只知道是官方青楼,觉得比被人赎走要好一些,起码还能保持原有的生活,不至于以后被送来送去。 婉灵小脸一白,怜香、红袖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李青没那么多时间和她们墨迹,“你们先在这儿待着,等我安排完她们再说。” 他命人用桌子拼出一个台子,叫上鸨儿,而后指了指红尘女队伍,“先上来二十个。” 片刻后,二十个红尘女爬上木台。 李青朝鸨儿道,“她们这样的,赎身需要多少银两?” 鸨儿想了想,“大概每人二十两。” “嗯。”李青回头朝那些嫖客道,“二十两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机会难得,走过路过……” 他台词儿还没念完,就有人按捺不住,“大人,我要三个。” “我来五个。” “我要八个。” 李青乐道:“别急,多着呢,谁先交钱谁先选。” 嫖客立即掏出大明宝钞,摇着手臂道,“有钱,小人有钱。” 生意如此火爆,也是李青始料未及,只得道:“想给窑姐儿赎身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第40章 赏官、赏钱、赏女人 李青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老朱那句‘利益最大化’,但同时这样也有另一个好处,至少能给这些窑姐儿赎身的,都能养的起。 虽然朝廷赚了钱,但也给她们找了个家。 真要是把这些女子直接打发出去,她们还真不好过活。 张靖收钱,刘强写收据,李青按手印儿。 两个锦衣千户,一个副千户,拉起皮条来,业务能力那叫一个高。 鸨儿直呼内行! “大人,这波儿小人不喜欢。”一嫖客好不容易排上了队,又不满意剩下的几位窑姐儿,试探地问道,“能不能换一批?” 张靖眉头一皱,“你当这是菜市场吗?” “无忧洞里都一样。”刘强哼道,“二十两你还想啥?” 李青面无表情,“不满意重新去排队,但到时候买不买的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嫖客回头望了眼队伍,一咬牙:“给我来俩。” “这就对了嘛。”张靖笑嘻嘻道,“交钱。” 刘强写下双方姓名,下交易价格,李青按了手印儿,“明儿记得去衙门给她们登记,不然钱可就白花了。” “小人明白。”那人点头哈腰道,“这个小人还是知道的。” 说着,上前挑了俩还算中意的,搂着软乎乎的,那叫一个爽,突然又有些后悔了,“大人,剩下那俩我也要了。” 一个二十两,平时也就够嫖个十几次,但买回去可就成自己的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一次掏钱,总比次次掏钱强。 “我说你咋那么多事儿。”刘强骂骂咧咧,又重新写了一份儿字据。 …… 两个时辰后,近三百名红尘女被赎身。 接下来就是头牌了,一个一百五十两,且概不讲价,但嫖客却觉得实在良心,毕竟平时一次就得五两,还不包含酒水。 只是大多人都没带这么多,毕竟大明宝钞面额最大才一贯,袖口虽大,但装太多也碍事。 针对这种情况,李青表示可以先立下买卖字据,明儿拿钱来领人。 又忙碌了半个时辰,头牌们也有了个归宿。 接着就是了怜香、红袖这种级别的花魁了,按鸨儿的说法,五百两都是最低价,千两也不高。 李青折中取了个八百两的价格,十个花魁很快售罄。 最后是重头戏——清倌人。 依旧是拍卖,价高者得。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角逐,三个清倌人共计拍出一万二千八百两的高价。 忙活完这一切,天都快亮了。 两天一夜没合眼,饶是李青有真气养身,也困得厉害。 抄驸马家的锦衣卫,交完差就回去睡了,在这里的都是刘强带去调查卷宗的人,真正意义上两天一宿没合眼的就李青和张靖。 张靖是真遭不住了,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李青让人打盆水来,洗了把脸,睡意渐消。 伸了伸懒腰,李青朝那些嫖客道:“宵禁解除了,都领着人回去吧! 记得去衙门登记,拍下头牌、花魁、清倌人的,赶紧回来将钱交上,把人领走。” 一群人连连称是,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醉仙楼。 “大人你休息会儿吧!”刘强关切道。 “无妨,等交了差,一次性睡个痛快。”李青摆了摆手,回头瞧了眼一群姿色上佳的女子,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除了他钦点的婉灵她们三个,其他女子竟无一例外的选择了从良。 难道…教坊司很可怕? 抱着这个疑问,李青来到三女面前,问道:“你们想不想入教坊司?” 婉灵凄然道,“我们有选择吗?” 李青挠了挠头,“你们要是不愿,一会儿那些人来了,我帮你们找个好买家。” 婉灵赌气地别过头去,轻哼道:“大人,你为什么就不敢给我们赎身呢? 是……没钱吗?” 李青:“……” 扎心了。 这时,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领着四个没胡子的男人走来。 李青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正是老朱的贴身太监——小桂子。 他连忙上前将张靖拍醒,“传旨钦差来了,精神点儿。” 张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李青的话,立即精神起来,两天一宿没合眼,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小桂子迈着小碎步上前,双手拿起木盘上的圣旨缓缓打开。 “李青、张靖听旨!” “微臣听旨。”二人上前行君臣礼。 刘强等锦衣卫也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那些女子稍一愣怔,连忙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李青忠心耿耿,踏实能干,欧阳伦走私案居功甚伟,做事严谨,心细如发,朕心甚慰。 现,着李青升任锦衣镇抚使,赐飞鱼服一套,赏宝钞一千贯。 张靖等人协助办案有功,赏宝钞八百贯。 钦此!” “臣领旨谢恩。” 二人起身,李青上前接过圣旨。 小桂子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信封,小声道:“皇上的密旨,你一个人看。” 李青心中一动,点头称谢。 张靖接过赏赐,打开盒子给四个小太监一人一张宝钞,给小桂子两张。 皇上行赏,给传旨小太监一些好处,是不成文的规矩。 几个太监连连推辞,客气地将宝钞收进袖口,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李青见状,也各自给了谢礼。 待传旨太监走后,李青来到无人处,打开了信封。 【你小子干的不错,咱很满意。】 上来就是一句很接地气的夸奖,李青忍不住一乐,这老朱说话真有意思…… 他继续往下看。 【给你两个月时间招人,到期必须给咱招够三千人。 皇后的病还没好彻底,你这个镇抚使不能远走,就在京师咱专门查京官,以及皇亲国戚,继续发扬你的冲劲儿,给咱往狠了查。 不管牵扯到谁,咱给你做主! 醉仙楼查封了,你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行了,那个婉灵咱赏你了,要是喜欢,再挑几个也无不可。 不过,咱交代的事儿你可得办好。】 李青一脸古怪的收起了信,心中腹诽:“要是老朱知道一个婉灵,至少值五千两,还会赏吗?” 君王赐不可辞,又是白给,他要是再不矫情,就说不过去了。 来到婉灵三女面前,李青道:“稍后去我家!” 三女一怔,婉灵眸中惊喜一闪而逝,试探道,“大人是说……” “做丫鬟愿意吗?” “愿意。”三女果断干脆地点头,满脸意外之喜。 李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刘强面前,“待会儿交完差,你去巴蜀一趟,把兄弟们都叫回来。” “是,卑职领命。” 刘强喜得不行,李青升了官儿,他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高兴。 张靖一脸艳羡,抱拳道:“恭喜李大人高升。” 李青笑道:“这次多亏了张千户,等忙完了,我请张兄喝酒。”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来到桌前坐下,等着最后赎金。 那些嫖客没让他多等,很快就拿着钱赶来赎人。 张靖收钱,刘强写字据,李青按手印儿,不到两刻钟,就把生意做完了。 统计了一下,赃款共计六万八千五百两,此外还有许多珠宝首饰,估摸着能值三千两上下。 还有一个酒楼,光是这醉仙楼就能值个十来万两,不过这东西他可不好找买家,只能交给朝廷处理。 …… 皇宫。 朱元璋听了查抄醉仙楼的过程,点头道:“干得不错,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剩下的抄家事宜,让张靖他们去干。 这两天你也累坏了,回去好好歇歇,歇足了,立即开始扩招锦衣卫。”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皇上,那经费……” 朱元璋提笔写了个条子,盖上玉玺交给他,“去户部让他们拨款。” 李青接过,“微臣告退。” 出了宫,他来到镇抚司安排了一下,而后去醉仙楼接上三女,回到家时,已经临近中午。 “你们先挤挤,明儿我再去买两张床。”李青撂下一句话便回屋了。 他是真困了,沾床就睡,一口气从中午睡到第二天清晨。 “舒服~” 李青精神饱满,舒展了一下四肢,浑身舒泰。 “老爷醒啦。”几女正在打扫院子,见他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打水的打水,润毛巾的润毛巾。 “我自己来。”李青一时间还不适应这么被人伺候,接过怜香的手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抹,“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老爷,婢子煮了粥,吃过早饭再忙公务吧?”婉灵劝道。 “你们吃吧。”李青放下毛巾,便出了门。 三女对视一眼,少顷,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第41章 别有一番滋味 户部。 李青出示牙牌,“本官新任锦衣卫镇抚使李青,找你们大人有公事。” 衙役仔细瞧了眼牙牌,点头哈腰道,“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 过了会儿,一个身穿绯色官袍,胸前补子上绣着孔雀的中年男子,随衙役走出门来,笑道:“阁下便是李青,李镇抚使?” “是我。”李青点头,“阁下是……” “本官户部侍郎郭桓。”郭桓抱拳笑道,“李镇抚使行霹雳手段,破获欧阳伦走私案,为朝廷除去这一大毒瘤,可喜可贺,以后户部税收定会创下新高。” “郭侍郎谬赞了。”李青抱拳还礼,“下官冒昧前来,实有公事。” 郭桓含笑点头,“里面请。” 户部大堂,两人分宾主坐下,衙役送上茶水。 李青取出朱元璋给的条子,“这是皇上批的锦衣卫扩招经费,郭侍郎过目。” 郭桓确认无误后,问道:“李镇抚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两个月招三千人,工程量不可谓不大,李青时间不充裕。 “本官稍后就让人去入账。”郭桓道,“户部拨款流程较多,加上正在清点、入账欧阳伦贪墨的财物,嗯…明日清早不耽误吧?” “不耽误。”李青起身道,“那就麻烦了,下官告辞。” 郭桓也站起身,“李镇抚慢走。” 李青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还有件事儿,于是又折返回来。 “李镇抚还有公事?” “倒也不是,有些私事。”李青讪讪道,“醉仙楼有三个女子被我领回家了,还没给她们转户籍呢。” “哦?哈哈……李镇抚可真是年少风流啊。”郭桓爽朗笑道,“小事儿,你说说她们的身份信息,本官即刻让人去办。” 李青说了一下三女的基本信息,拱手道:“麻烦了。” “李镇抚客气,这本就是户部的职责。” 两人寒暄几句,李青告辞离开。 郭桓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婉灵? 想来便是那首《赠·婉灵》中的女子了,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那可是醉仙楼最有名的清倌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这事儿有文章可做,到底是年轻啊,你一个刚做了一个多月的锦衣千户,哪有那么多钱给清倌人赎身? 做官要和光同尘,你这样锋芒毕露、断人财路,我们也很难办啊!” …… 京城大街上。 李青疯狂买买买,床、被褥、毛巾、澡盆……最后来到女子成衣铺。 红袖、怜香她们的尺寸他了如指掌,毕竟把握过那么多遍,很轻松就给她们挑好了。 不过婉灵的尺寸他不是很清楚,他没上过手,只能估摸个大概。 褶裙、肚兜儿、云袜、绣鞋……月事布,各买了好几套。 报上住址,付过定金,他又买了些瓜果菜肉,回到家时,已临近中午。 李青把东西放到桌子上,问道:“你们会不会做饭?” “婢子会煮粥。”婉灵道。 怜香、红袖红着脸摇头,她们哪里做过饭,之前都是吃现成的,但都表示可以尝试着学。 “那就试试吧。”李青也不想次次下馆子。 几女认真地点头,起身拎起菜,斗志昂扬的去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四菜一汤摆上桌面。 卖相不算好,李青夹起一块肉尝了尝,味道很一般,还有些偏咸,不过第一次做饭就能如此,也算不错了。 “坐下吃饭。” 婉灵诧异道,“老爷让我们跟你一块吃?” “一块吃吧,家里没那么多规矩。”李青道,“你们平时打扫打扫卫生,给我洗洗衣服、做做饭,其他就没什么了。” 几女点头,“是,老爷。” 李青好笑道,“我有那么老吗?” 红袖忍着乐,“不叫老爷叫什么啊?” “我年长你们些,叫……先生好了。”李青道,“吃饭吧。” 三女乖巧坐下,饭菜算不上好吃,比醉仙楼差远了,但她们吃的很香甜。 吃过饭,几女收拾碗筷,李青回到厢房小憩。 听着外面叽叽喳喳,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比以前冷冷清清好多了。 躺了一会儿,困意逐渐上涌,李青睡了过去。 直到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叫他,才悠悠醒来,起身来到客堂,“什么事儿?” “先生,你是不是买了很多东西啊?”怜香指了指外面。 李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上午买的那些东西都堆在门口了,伙计们正在等着要钱,看那架势,马上就要开骂了。 他连忙上前,给各店家伙计结清尾款。 店家伙计走后,几女才从房间出来,见一大堆东西,几乎都是她们用的,心里暖暖的。 “先生,这一大包里面是什么啊?”红袖问。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怜香费力地提起来,婉灵帮忙拖住下面,两人合力搬进院里。 三女围在一起,好奇地打开大包袱,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肚兜、月事布;绯红色、米白色,格外显眼,不由红了脸。 此外,还有绣鞋、褶裙、云袜、和褶裙搭配的筒裤…… 她们没想到李青会给她们买这些东西,又是感动,又是难为情。 “都是日常用的。” 李青笑道,“每人三套,都是根据你们的尺寸买的,回去试试就知道是谁的了。” 怜香、红袖嗔了他一眼,抿着嘴道,“谢谢先生。” 婉灵悄悄瞥了眼李青,心里纳闷儿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尺寸的,难道说……他的眼睛是尺子? 李青不偏不倚,买了三张床,把之前原房主留下的那张拉出来做了劈柴。 几女帮着搬东西,忙活了小半时辰,所有东西都待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临近中秋,院里柿子红了,石榴也红了,硕果满满,跟小红灯笼似的,很是喜人。 小院被打扫的很干净,看着清爽舒心,李青拉了张椅子坐在果树下,看着师父写的书,喝着婉灵沏的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下午申时,李青起身赶往宫里。 眼下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马皇后的身体! 这才是重中之重,相比之下,扩招锦衣卫都得靠边站。 乾清宫,李青给马皇后号过脉,宽慰道:“娘娘只需安心调养,保持好心情,和儿孙们过年不成问题。” “本宫也觉得身体恢复的还可以。”马皇后轻轻点头,脸上笑意轻松,全然没了死了女婿的难过。 李青稍稍放了心,病人心情愉悦、放松,他这个大夫也会减少很多治疗困难。 聊完病情,两人便聊起了天。 马皇后很喜欢和李青聊天,丈夫、儿子整日忙着处理国家大事,皇子皇孙又太小,宫女们对她只有敬畏,时刻注意着礼节, 也只有李青这个年岁不大,却很成熟,且对皇权没多大敬畏心的人,才聊得来。 两人聊了许久,马皇后叹道:“整个皇宫只有你才会把本宫当做老妇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李青面容一肃,一本正经道:“臣不敢,皇上是太阳,娘娘是月亮……” “行了行了。”马皇后被逗得一乐,“你呀……” 叹了口气,又道:“现在皇上给你升了官儿,看来是打算重用你了,这样也好,到时候本宫故去,你也不会被牵连了,不过…… 本宫希望你以后办案,除了秉公执法之外,还能有一颗怜悯之心,如果不是必死的大罪,尽量给人留条活路,少造些杀孽。” “臣谨记。”李青苦笑答应,“娘娘,很多时候锦衣卫是做不了主的。” 马皇后沉默,良久,叹道:“本宫明白,若你以后能成为皇上心腹,帮我劝着他些,好吗?” “好。” “谢谢。”马皇后笑了,抬头望了眼照射进来的橘色阳光,笑道,“傍晚了,你回去吧,莫要辜负手上的权利。” “臣明白。”李青起身告辞。 乾清宫外,橘红色的夕阳看起来是那般美好,可它的一角却已隐入栖霞山,正如马皇后的身体,看着气色尚好,实则…… 李青轻轻一叹,抬步迈下台阶…… ps:有些事,第二章晚上更,过两天恢复三更,宝子们支持下,新书上架求个五星好评!谢谢啦(*^▽^*) 第42章 招聘启示 晚饭依旧是四菜一汤,味道亦没多大改善,不过卖相好了一些,也不偏咸了。 李青很满意,按这个势头发展,用不多久,饭菜就会可口起来。 吃过饭,几女起身收拾碗筷,婉灵道,“先生,婢子温了洗澡水。” “我昨儿早上刚洗过,你们洗吧。”李青摆了摆手,“忙一天了,洗洗睡吧!” 婉灵小脸倏地一红,轻轻应了一声。 ~ 家里一共两间厢房,李青住一间,三女住一间,中间就隔着一间客堂,几女洗澡的水花声清晰传进他的耳中。 李青在房间看书,几女在另一间洗澡,他哪还有心思看书啊! 日暮降临,天色暗淡下来,旖旎的洗澡声渐渐归于平静,李青松了口气,注意力再次集中在《大明律》上。 作为执法人员,律法必须要精通掌握,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这时,门外响起红袖的声音:“先生,我们能进来吗?” “进…进来吧!”李青坐直了身子。 “吱呀~” 门被推开,三女娇娇怯怯地走了进来,衣着略显清凉,洗浴后,皮肤愈发粉腻娇融,脸蛋儿微红。 李青承认,他带三女回来有睡的成分,但……此刻多少有些放不开。 三女也是如此,在青楼双方是买卖身份,一个花钱买开心,一个挣钱卖开心,虽然她们没收过李青钱,但关系就是那么个关系。 可眼下不同了,买卖变成了主仆,她们也不好再拿出青楼时的狐媚子手段,尤其是婉灵,未经人事的她更显慌张,纤纤玉指捻着衣角,都不敢抬头看人。 李青起身多燃了几根蜡烛,干笑道,“长夜漫漫,不如…跳舞?” 三女点头,舞动身姿,但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舞姿也略显僵硬,全然没了往日的风情,也就那雪白的脚丫儿能看。 这时代女子裹脚还未兴起,三女都是一对天足,娇滴滴、嫩嘟嘟,小巧又不失肉感,戳中了他的xp。 一曲舞罢,三女还是拘束忸怩,李青见状,也没了那种心思。 “昨晚一夜没睡,今儿又忙了一天,都回去睡吧!” 几女以为他心中不悦,正欲补救,却见李青躺回床上,双眼微眯,“我也累了。”语气充满中老年男人的无力感。 “婢子告退。”三女怏怏退了出去。 …… 翌日。 李青匆匆吃过早饭便去了户部,户部侍郎爽快拨了钱,一共一万五千两。 拎着钱回到镇抚司,他开始着手扩招事宜。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现役锦衣卫很多出自军武,开始只有五六千人,后来又扩招了数千,共有一万人。 但为了保持锦衣卫的超然性、独立性,朱元璋规定,锦衣卫招收必须要在百姓中挑选,不得从军中选拔。 李青对这些不清楚,但有张靖帮忙,他也轻松不少。 “咱们锦衣卫的招收人才,要经过严格筛查,不仅要求年轻力壮,其本人也得无触犯律法的前科……”张靖巴拉巴拉的说着。 李青一边听,一边记,最后将招收条件分类,配上锦衣卫的待遇,以后世招聘启示的格式,做成了一张表。 经张靖确认无误后,他将其收好,到街上买了笔墨纸砚,便回了家。 “你们都会写字吧?”李青问。 三女点头,她们不是一般的红尘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写个字自然不在话下。 “帮我写些东西。” 李青把笔墨纸砚放在桌上,取出招聘启示,“就按这个样式写,每人写五十份儿。” “好哒。” 几女见能帮上忙,感觉很高兴,撸起袖管儿便誊抄起来。 临近中午,150份儿招聘启示誊抄完成,三女揉着手腕起身去做饭,李青将‘传单’收起,拉张椅子靠在果树下,坐等吃饭。 三女慧质兰心,上手极快,午饭味道明显好了一些。 李青很满意,“在家要是觉得烦闷,可以出去逛逛,不过……记得把自己打扮的丑一些。” 说着,又从袖口里取出十张宝钞,“这个你们拿着,家里需要什么东西就买,用完给我说一声。” “先生,婢子有钱。”红袖红着脸解释,“那晚查抄醉仙楼的时候,婢子见势头不对,就把私房钱全塞在衣服里了。” 婉灵暗暗惋惜,她的私房钱最多,但当时正在跳舞,根本没时间去拿,一张宝钞也没能带出来。 “你带出来了多少?” “一百多两。”红袖道,“先生稍等,婢子这就去拿。” “婢子也有。”怜香也跟着起身回房。 少顷,两女拿着私房钱交给李青。 婉灵因为自己没能带出钱而感到自责,饭都吃不香了。 李青想了想,又把钱给了她们,“这本你们的钱,你们自己留着花吧!” 两女摇头,“我们人都是先生的,钱自然也是先生的,奴婢私藏钱财,是会被打板子的。” “还有这规矩?”李青挠了挠头,换了个说法,“那就当我赏你们的,说后遇到自己喜欢的,就买回来。” 顿了顿,将十张宝钞给了婉灵,“既然她们都有钱,那这些就给你了,不要推辞。” “嗯…谢谢先生。”婉灵接过宝钞,叠起放进荷包。 吃饱喝足,李青回到房间眯了一会儿,而后带上‘传单’开始在满大街的张贴。 客栈、酒楼、粮油铺……哪里人流量大贴哪里。 李青张贴完,回到镇抚司坐等应聘者上门。 月薪一两,包吃住,出差有餐补,还是公差,顿时吸引了很大部分年轻人。 镇抚司前院,慕名而来的百姓络绎不绝。 效果比李青预料的还要好,要是照单全收,最多三日,就能招满三千,来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主要归功于他招聘的话术。 当然,他并没有虚假宣传,只是把实话说的更诱人而已。 李青见人实在太多,便道:“你们的身份会被二次核实,要是发现有犯罪前科,从重论处。” “大人,我们都是良民啊。” “是啊,俺们祖上几代都是种地的。”一个汉子自豪的说。 这时代,农户仅次于读书人,社会地位很高。 锦衣卫月俸一两,一年就是十二石粮食,可比种地有出息多了,吃的还是公粮,他们自然乐得加入。 其实,天子脚下治安本就很好,这里生活的百姓远不至于饿肚子,触犯律法的还真没几个。 这时代的法律可比后世严多了,但凡不是难以过活,一般人谁也不敢触犯律法。 “都排好队。”李青朗声道,“乱插队的直接剥夺应试资格。” 说着,走到书桌前坐下,“一个一个来。” “大人,我叫李铁蛋,19岁。”男人解开上衫,炫耀道,“您看俺这腱子肉。” 李青指了指一旁的石碾子,“能将其抱离地就过关。” 石碾子不大,但二百六七十斤还是有的。 李铁蛋也不含糊,上去就将其抱离地面。 李青提笔记下,“摁手印儿,半个月后前来报到。” “下一个。” “大人,我叫刘大柱,我一顿……啊不,我一口气能耕二亩地。”说着就去石碾子。 “不错,摁手印儿,半个月后来报到。 下一个!” “大人,你别看我又瘦又矮,其实我……” “抱歉,你不达标儿。”李青面无表情道。 不是他挑,锦衣卫对形体也有要求,矮瘦弱小的不要,之所以以貌取人,是因为体格太差的话,不仅影响朝廷形象,还唬不住人。 “大人……”男人不甘心,“我有劲儿。” 李青微微摇头,“你看刚才那两位,大眼一看就知道有劲儿,你说我是要高大威猛有劲儿的,还是又矮又瘦有劲儿的?” “下一个!” …… 李青从下午申时,一直忙到天色大黑,排队的人还有许多。 伸了伸懒腰,起身道,“今儿都到这儿了,明儿早些来。” 众人一脸失望,但也不敢说什么。 李青心情不错,原本以为锦衣卫的招收会很耗时间,眼下看,最多四五天就能把人招满。 半个月后刘强他们也该回来了,让他们这些老人负责训练,自己也能继续悠闲。 李青嘀咕道,“身为上位者,不用面面俱到,只要抓住重点,把握大方向即可。” 说罢,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家走去。 家里饭菜已做好,李青一到家几女就开始盛饭盛菜,他跟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坐,不禁感慨: 还是古代好啊! 第43章 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 吃过饭,李青一推饭碗,径直回房,临到门口时,补了一句: “我累了,都睡吧!” 多么充满无力的一句话,三女面面相觑,轻轻点头。 然而,李青回屋没多久,房门就敲响了。 红袖脸蛋儿微红,支支吾吾道,“先生神勇无匹,便是累了,想来也能…婢子斗胆……” “进来吧!”李青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拉着她进了屋。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根蜡烛,在火苗上融了融,粘在上面,回身道:“那个…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脚吗?” “嗯…” 红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李青不再客气,抬腿帮她解下鞋袜,粉嫩小巧的脚丫儿在烛光的映衬下,愈发可人,令人爱不释手。 红袖双手撑着身子,难为情地别过头去,身为花魁的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这种癖好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虽是红倌人,但脚丫这样被人捧在手心把玩,仍是羞不可抑。 “先生……”红袖想提醒他办正事。 李青却恍若未闻,自顾自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玩法,红袖你敢不敢尝试?” 红袖一脸视死如归:“只要先生喜欢,婢子愿意。” “不用害怕,其实也没什么。”李青莞尔一笑,“最多也就是脚酸罢了。” “脚酸?” …… 两刻钟后,红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两条腿跟断了似的,脚趾都酸的直不起来了,她从来没这么累过。 —— 翌日。 李青吃过早饭,匆匆去了门,三女收拾碗筷。 怜香将碗叠在一起,用肩膀撞了撞红袖,“姐姐,昨晚美了吧?” “哪呀?” 红袖嘟着嘴道,“一点都不美,累死人了,我现在腿和脚还酸呢。” “腿都酸了还不美?”怜香幽怨道,“今晚换我。” “那你可得把脚洗干净点儿。”红袖提醒。 “瞧你说的,我哪次洗的不干净……嗯?”怜香发现盲点,“脚?” “嗯呐。”红袖道,“我给你说哈,咱家先生……” 婉灵有些难为情,“你们聊,我去把锅碗刷了。” “别走啊。”怜香一把拽住她,“前人之鉴,后人之师,你多学着点儿,以后用的上。” “嗯。”婉灵认真地点头,“红袖姐你说。” 红袖想了想,“我还是给你们演示一下吧,婉灵你去把蒜臼子取来。” ……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都安静点儿!”李青喊道:“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再大声喧哗,直接滚蛋。” 一嗓子下来,嘈杂的人群立即鸦雀无声,队伍也变得整齐起来。 李青这才露出满意笑容,“下一个。” 他这回算是过足了面试官的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应聘者里面没有后世把他淘汰的面试官,不然他非得让那人瞧瞧,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面试到中午,才告一段落,李青数了数,人数已近七百人。 “下午去宫里看看吧。”李青伸了伸懒腰,在衙门口贴了张‘明日再来’的告示,便回去了。 简单吃了个午饭,李青小憩一会儿,起身赶往皇宫。 给马皇后号过脉,又开了新方子。 一套下来,把马皇后搞的有些紧张,“本宫不会是大限将至了吧?” “没有的事儿。”李青安慰道,“娘娘身体好着呢,臣这只是保险起见。” “真的?” “当然。”李青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马皇后放松下来,舒了口气,道:“你现在忙不忙?” “忙!” “……”马皇后噎了一下,“那能不能抽些时间。” 人都这么说了,李青还能说什么,“娘娘有何吩咐?” “你这么会说,帮本宫去劝劝安庆,她现在整日寻死觅活的,本宫看着就揪心。” “哈?”李青差点儿没把舌头咬下来,“不不不,臣哪有这个本事,再说了,她估计都恨死我了。” “还不是你惹的祸?” “……娘娘,你这话就不讲理了。” “你要抗旨?” “……”李青无奈道,“娘娘让我劝只会适得其反,不过,臣倒是有一个法子,娘娘可以一试。” “你且说来听听。” “无限接近死亡,方能领悟生存的真谛。”李青道,“让她死上一次,她就明白活着的美好了。” 马皇后微微皱眉,“比如说……” “蹦极!”李青就是这么穿越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原理,听的马皇后眉头直跳,“这样真的行吗?” “只要绳子结实,其实也没什么危险,不过要计算好绳子的长度,可能会受些小伤。” 马皇后沉吟良久,点头道:“成,本宫这就让人去弄。” “娘娘可别说是我说的。”李青补充道:“一定要她相信,皇上是要处死她,这样才能起到效果。” “行,反正重八在她心里也不是个好父亲。”马皇后点头,“就这么办,你回去忙吧!” “哎。” 李青起身出了大殿,不过他却忽略了一个细节,这时代的绳子,可比不上后世那种蹦极专用绳弹性好。 傍晚,寻死觅活的安庆被捆的结结实实,几个宫女把她高高的吊在桅杆上,太监宣完圣旨,宫女松动转盘。 “啊呀……” 安庆头朝下,急速俯冲,魂儿都飞了。 就在脑袋距离地面仅有一米时,硬生生的止住冲势,她感觉自己的腿都要被扯掉了。 不等她痛苦嚎叫,身体又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荡了起来,随即脑袋重重地撞在桅杆上,安庆两眼一翻,就此不省人事。 太监、宫女吓得脸都绿了,连忙上前把她解了下来。 事后,经太医检查,安庆小腿骨折,且已脑瘫。 ————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 李青被钦差押送进宫,一帝一后一储君,眼神喷火,杀气腾腾。 马皇后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皇上、娘娘、殿下,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公主救过来。”李青路上已经从小桂子口中得知事情经过,连忙道,“桅杆只有五米高,绝不会脑瘫,估计就是脑震荡。” “啥是脑震荡?”朱标问。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问这问那。”朱元璋咆哮道,“李青,你他娘的愣着干嘛?还不快救人。” “是是是。”李青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二话,连忙上前查看病情。 看着安庆额头肿的跟个寿星老似的,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先是把她老公整死了,现在又差点把她整死,虽说前者死有余辜,后者非他本意,但……终究是太损了点儿。 小腿骨折不算太严重,养上俩月也就好了,主要是脑震荡。 李青在她头上的百会穴扎了一针,而后又在脚底的涌泉穴扎了一针,两针过后,安庆幽幽醒来。 “我再也不敢啦!” 安庆猛地嚎了一嗓子,吓得李青一哆嗦,差点把刚要拔出的银针插回去。 “父皇别杀我,我错了,我不寻死了,别杀我……” 朱元璋连忙上前,安慰道:“父皇不杀你,以后可莫要再想不开了,为那个畜生寻短见不值当,以后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马皇后也跟着劝,安庆哭的稀里哗啦,却也没了寻死的念头。 朱标松了口气,怕妹妹瞧见李青情绪激动,连忙拉着他来到殿外。 “李青,安庆差点被你害死,你可知罪。”朱标一脸不善。 “……臣知罪!” 朱标瞧了眼负责宫廷仪仗的锦衣卫,“拉下去,打二十大板,着实打!” “殿下……” “孤罚了,皇上便不会罚了。”朱标淡淡道。 李青怔了一下,无奈点头。 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安庆不过是死了丈夫,外加差点儿香消玉殒而已,自己搭上的可是娇嫩的屁...股蛋儿啊! 李青结实的挨了顿板子,朱标赐了金疮药,又找人抬着软轿来,“这段时间由他们负责你的出行。” “谢殿下。” 李青拱了拱手,被人抬着出了皇宫。 回到家时,天色已然大黑。 婉灵三女忧心不已,见他被抬着回来,更是花容失色。 李青不理她们的关心,回头道,“劳烦几位公公了。” 婉灵年纪不大,却很有眼力见儿,连忙上前给几个小太监每人一张宝钞,太监们笑得跟花一样。 为首的太监笑道,“李大人好生休息,咱家明儿再来。” 说着,深深望了婉灵一眼,暗赞:“好漂亮的女子,跟仙女似的,可惜…… 没鸟用!” 几个小太监一离开,婉灵立即跟去门口拴上门,这才跑到李青身边,问道:“先生你还好吗?” 李青摆了摆手,“没事儿。” 说完,就起身下了轿子,“去吃饭吧!” 几女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如此,但都懂事的没有再问。 吃过饭,怜香羞羞答答地去了李青房间。 一刻钟后,房间里响起李青的惨叫: “天呐,你用脚剥蒜了吗?” 第44章 摊牌 清早。 小太监如约而至,抬着李青前往镇抚司,软轿一颠一颠儿的,还挺舒服。 京官无论官职大小,出行都是坐轿子的,哪怕生活拮据,也都会打肿脸充胖子,好歹是个官,脸面得要。 其实以镇抚使的俸禄,养几个轿夫根本不成问题,但李青觉得没必要,距离衙门、皇宫都不远,没必要花那个钱,而且家里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人少些,私人空间就多些。 一上午的时间,李青又招收了近四百人,总人数已经过千,于是下午他就开始摆烂了。 抄家交给了张靖,他现在无事一身轻,老朱交代的两个月招满三千人,在‘招聘启示’的宣传下,根本不是问题,他也没必要那么赶。 中午小憩时,怜香羞怯地进了李青屋,弥补了昨晚过失。 下午,李青品茗、读大明律,惬意充实。 如今‘风头正紧’,皇宫他暂时没法去了,只能待在家享受海棠听雨、临溪而渔、月下吹箫、洞转花溪……平淡且有趣。 期间,婉灵也曾壮着胆子,羞答答地摸进了他屋,但被他赶了回去。 太小了,下不去手。 平淡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中秋,锦衣卫的三千人也招够了,就等刘强他们回来,便能开始训练。 院里的柿子红彤彤的,几女踩着梯子采摘了两大篮子,放上一个苹果,过两天就能吃了。 摘完柿子,三女又‘打扮’一番,出门买了酒菜、月饼回来,忙活了一下午,做了好多菜。 晚上,四人在院里饮酒赏月,抚琴弄曲儿,分食月饼…… 李青很喜欢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但也知道想要保持这样的生活,首先得把差事办好,于是第二天便进了宫。 马皇后心情极好,女儿不寻死觅活了,昨晚又和儿孙们团团圆圆过了个中秋,也没再计较李青的过失。 “娘娘,明日就要进行下一阶段的针灸了。”李青提醒道,“针灸期间不能再随意出行了,您要有什么要办的,赶紧办了吧!” “这么快吗?”马皇后惊讶道,“李青,你老实说,本宫现在的身体如何了?” “还好。” 马皇后皱了皱眉,“这叫什么话,本宫问的是还有多少时间?” 李青苦笑,“这个臣哪里说得好,很多情况都是不可控的,娘娘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你说个大概。”马皇后道,“本宫有权知道自己寿命几何吧?” 李青无奈,“理想情况下,能到过年。” “不理想呢?” “腊月前后。” 马皇后轻轻点头,“也就是说,本宫只剩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啦?” “嗯。” “真短啊!”马皇后叹了口气,随即又释然了,“也很好了,要不是你,本宫估计已经入土了。” 李青见她心情不好,安慰道:“娘娘只要保持好心情,兴许能到来年开春儿。” 马皇后苦涩笑笑,“对了,要是你的那位师父来了,能不能给我延长一些时间?” “很难。”李青摇头,“他也是人,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 “是啊,医能医病,却医不了命,是本宫贪心了。”马皇后微微一叹,认真道:“就剩这么些时间了,我不想整日待在寝宫里等死。 我要常出去看看,陪陪儿孙们。” 李青顿感头疼,“娘娘,你要这样的话,可能……” “这是我的选择!” “……”李青拗不过她,只好道,“那臣回去再重新修改一下治疗方案。” “嗯。”马皇后神色缓和几分,“放心吧,不管如何,在本宫临死前,都会给你求的太平,不会让皇上移罪于你。” “谢娘娘。” 乾清宫外,李青长长叹了口气,心情颇为沉重。 其实,若是马皇后肯听话,他有把握让她捱过今年,但那样…她会饱受病痛折磨。 不过,他尊重马皇后的选择。 将心比心,要是换了他自己,也不愿一直躺在床上等死。 “李青。”朱标快步走来,“母后的病情如何了?” “娘娘凤体暂时无忧。”李青拱了拱手,“即将就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了。” 朱标皱了皱眉,不悦道:“你怎么搞的,前段时间母后明明就要康复了,现在病情怎么又有加重的趋势?” “……”李青默然片刻,索性说了部分实话,“殿下,娘娘的身体已是积重难返,眼下只能维持。” “什么?”朱标大怒,“你不是说过能治吗?” “是能治,但治不好。”李青实话实说,“殿下,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臣真的尽力了。” “你……” 朱标气得想打人,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能维持多久?” “这个臣也没有把握。” “走,跟孤去见皇上。” “臣还有事儿。”李青连连摆手,他是真不愿意面对老朱。 朱标哪里管他愿不愿意,拉着他就往御书房走。 御书房,朱元璋得知自家妹子命不久矣,立即就慌了,他可没朱标那么温和,张嘴就来: “治不好娘后,你也别活了。” 李青一见这架势,索性直接摊牌,提前打个预防针,总比到时候马皇后殡天再说实情来的好。 “皇上,你就是杀了我,也救不回娘娘。”李青十分坦然,“微臣只是个凡夫俗子,并不是神仙,人命终有尽头……” “咱不管那些。”朱元璋杀气腾腾道,“皇后殡天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李青懒得再辩,即便他浑身是嘴,碰上个不讲理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朱元璋无能狂怒一阵儿,渐渐恢复了理智。 “皇后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两个月!” “啥?”刚冷静下来的朱元璋再次咆哮:“就两个月啦? 你他娘的会不会看病?” 李青见老朱如此模样,心里反而有些庆幸此刻说了实话。 不然到时候老朱一怒之下,真砍了他也说不定,现在老朱就是再恼,也不会轻易杀他,等慢慢接受也就好了。 “必须让皇后再活十年。”朱元璋霸气道。 李青沉默。 “那就五年。” 李青依旧不语。 “两年,不能再少了。”朱元璋冷哼道,“你不要挑战咱的极限。” 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么,还能讨价还价……李青一脸悲痛:“皇上,恕臣无礼,娘娘已然病入膏肓,谁来了也是一样。” “我去你娘的……”朱元璋恼了,拔起御座旁的宝剑就往李青身上招呼。 卧槽!!! 李青唬了一跳,他可没有那种‘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心理,连忙躲闪。 龙泉宝剑锋锐无比,老朱又在气头上,这要是挨上一剑,不死也得残废。 真气也不好使! 他越躲,朱元璋越怒,剑剑奔向他的要害,朱标想劝都劝不住。 李青一边躲,一边往殿外跑,口中嚷嚷道:“子曰:小棒受,大棒走。 皇上是大明的君父,微臣这个做子民的,又岂能陷君父于不义? 臣不是怕死,是顾全君父的名声……” 他脚下生风,跑的那叫一个快。 老朱都五十多了,哪里追得上,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李青身影。 “混账,混账啊……” 朱元璋气得冒烟儿,逮着树一阵乱劈乱砍。 李青也顾不上宫廷礼仪了,在宫中一路狂奔,出了宫门一溜烟儿地直奔回家,拴上门,靠在门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太阔怕咧~ 心惊胆战的等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钦差传旨,李青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看来老朱已经冷静下来了。 “先生,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李青轻轻摆手,“被人追杀了。” “大人现在是镇抚使,谁敢追杀你。”怜香叉着腰,哼道,“真是活腻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 三女:(⊙o⊙)… “不用怕,其实也没什么。”李青安慰道,“皇上气消了也就好了。” 婉灵担忧道,“先生真没事儿吗?” “放心好了,真有事儿我早跑了。”李青笑了笑,“去做饭吧!” 看他还有心情说笑,三女放下心来,提着菜篮子忙活去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三女的厨艺日益精进,饭菜有模有样,味道也可口起来。 午饭后,李青开始研究治疗方案…… 第45章 画饼 李青将师父给他留下的医书,一点点的复习,而后又对之前规划的治疗方案,做了部分修改。 再三确认无误后,心里算是有了底。 “当归三钱、川芎两钱、白芍三钱、熟地黄三钱、党参十钱、白芷五钱、陈皮九钱……” 李青这次的药方多达二十余种,全是药性温和的滋补类草药。 之前不给马皇后滋补,是因为那时她的底子太差了,虚不受补,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已经可以进食补药了。 这也是李青能打的最后一张牌,待下次马皇后虚不受补时,便是大限将至之日。 忙活完,天已经黑了。 明儿就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了,李青也没了风流的心思,晚上睡了个素觉。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穿好衣服,来到院子时,婉灵已经做好了早饭。 “先生吃了早饭再去忙吧。”婉灵挽着袖管走过来,“婢子蒸了肉包子,昨儿去买了些咸菜,可下粥了。” “起这么早?”李青讶然。 说着,伸手擦去她鼻尖儿上的面粉,打趣道,“都成小花猫儿了。” 婉灵轻‘嗯’一声,小脸红扑扑的,“人家没侍奉先生,自然要从别处找补回来。” “呃…你现在还小……”李青不知该如何接话,顺手拿起两个肉包,“我去忙了。” 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婉灵小嘴儿嘟起,低头看了看,不免又有些气馁,暗叹: “先生说的是,确实小了些,和两位姐姐比的确差了不少。” 她有些气恼,但这也不是她想长大便能长大的,伸手握了握,嘀咕道:“虽比不上姐姐们,但也还可以了吧?” …… 乾清宫。 李青将药方交给侍奉着的小宫女,而后取出留在寝宫里的木盒,“娘娘,要开始针灸了,前几针会有些痛楚。” “没事儿。”马皇后吸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开始吧。” 李青先以之前的治疗方式,给她针灸了一遍,而后道,“娘娘,该扎背部了。” “嗯。”马皇后翻过身,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放松心情。” “哎。”李青笑笑,捏起一根银针,透过衣物精准的刺在第二腰脊椎上。 此处为命门穴,施以针灸刺激,可有效促进血液循环,调节心肾功能,平衡阴阳。 李青轻轻捻动银针,马皇后脸上立即浮现一抹痛楚,逐渐加重。 少顷,李青停止捻动银针,又捏起一根刺在了肾俞穴上。 肾为身体之本,肾气的强弱和疾病、衰老,有着直接关系,在此穴位针灸,可补益肾元。 接着是志室穴,此穴位亦有增强肾元,补精益气之功效。 稍后是委中穴、承山穴、太溪穴…… 两刻钟后,李青拔出所有银针,对其进行消毒,同时长长舒了口气,针灸可不是个轻松活,位置、深度,少有差池,便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好了吗?”马皇后问。 李青点头,“煎药还需一段时间,臣为娘娘弹上一曲如何?” “嗯,辛苦你了。” 李青走到一旁,取下五弦琴,拨动了下琴弦,很快进入状态。 针灸外加琴音共振,让马皇后有种通透感,仿佛身体压着的千斤巨石,正在一点点消弭。 小半时辰后,宫女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小心地喂给马皇后。 李青一曲奏罢,这才发现朱元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微臣……” “跟咱出来。” “……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前殿,朱元璋这才道,“皇后的病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嗯,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太医诊治。” “他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生怕担丁点儿责任。”朱元璋很烦躁,顿了顿,“你师父到底在哪儿?” “臣不知道。”李青道,“事实上,他老人家就算真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当然,他也抱着不给师父招灾引祸的心思。 “民间把他传的那么神,他也没办法?”朱元璋有些不信。 李青苦笑道,“百姓能看起病的不多,他们口中的好郎中,和真正意义上的好郎中天差地别。 再说,师父他老人家岁数大了,七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能针灸?” 朱元璋默然良久,“可以让咱妹子活过今年吗?” 李青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那样的话…娘娘会受些罪,而且,娘娘也不愿意那样。 她想在最后的时光,陪陪儿孙,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儿,而不是一直缠绵病榻,直至大限到来。” 朱元璋听后再次沉默,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儿逐渐敛去,看起来更苍老了些。 “她受的苦够多了,别再上她受苦了,但……也要让她多活一段时间。” 这一刻,朱元璋的不再高高在上,语气充满祈求、渴望;好似一个普通家庭的丈夫,不舍妻子离去,对大夫的请求一般。 李青郑重道:“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抬步迈向内殿。 看着他那稍显佝偻的背影,李青轻轻一叹,没有跟着进去,在殿外静立一会儿,出了皇宫。 晌午,刘强等人从巴蜀赶了回来。 李青没在家吃,领着一群人去了酒楼。 酒饱饭足,李青带着众人来到镇抚司,将锦衣卫已经招满的事儿给他们说了一下,“我呢,要经常来往皇宫,给娘娘治病,训练新人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刘强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心竭力。” “训练新人,我们有经验,大人你就瞧好吧!”李玉跟着道。 李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刘强,本官正式任命你为锦衣千户。” “卑职遵命。”刘强单膝跪地,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 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个百户,如今摇身一变已然成为千户,怎能不激动,看似只升了一级,但手下管着的人直接多了十倍,权力也大了十倍。 若不是李青,他熬上十年也不见得能坐上千户之位。 “好了,起来吧。” 李青继续道,“李玉,任命你为代千户,试用期两个月,到期限本官会根据你的表现,再做安排。” “是,卑职遵命。” 潜台词如此明显,李玉自然听的明白。 想转正,好好干! “张龙,任命你为代千户。” “王谦,任命你为代副千户。” “刘浩,任命你为代副千户。” …… 在场的都是之前给李青燎锅底儿那些人,也是他手下能力最强,资历最老的锦衣卫。 不过,受老朱影响,李青也习惯性地给众人画了张看得见、吃的着的大饼。 “后天是新人报道的日子,好好训练新人,将咱们这支锦衣卫尽早壮大起来。” “是,大人。” 李青看着干劲儿十足的众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名单,你们提前分一下,别到时候有意见,分好就定下了。” “是。” 刘强几人围在一起,按名单上的名字你一个,我一个的分。 李青起身道:“一路奔波也累了,分完就回去休息吧,后日早些来,有什么问题告诉我,不用送了。” 他现在没时间着手训练新人,只能交给刘强、李玉他们。 不过,只要他牢抓人事权,这支锦衣卫便能一直受他掌控。 人事调度权,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六部之中,吏部也不会那般超然,力压其余五部一头。 第46章 朱元璋过寿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没有过度关注锦衣卫的发展,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治疗马皇后的事情上。 针灸、弹琴、开药…… 一晃,一个月过去。 期间,他使尽手段,效果也非常显著,马皇后的病情很大程度上稳定住了。 朱元璋每天也会抽出一部分时间,用来陪马皇后,老两口没事儿逛逛御花园,逗逗孙子,其乐融融。 李青摘了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借此离两口子远了些,给他们留下独处空间。 不是他要当这个点灯炮儿,老朱非让他跟着,他能有什么办法。 “李青,你快过来。”朱元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来啦!” 李青丢下手里的花,快步上前,“怎么了皇上?” “咱妹子能吃水果吗?” “少吃一些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成了。”朱元璋道,“小桂子去取些新鲜水果来。” “奴婢遵旨。”小桂子颠颠儿地去了,不一会儿,就提着一篮子晶水果匆匆赶来,“皇上,水…水果。” 朱元璋拿起一个橘子,剥好皮,掰下一瓣儿送到马皇后嘴边,“啊~” “哎呀,我自己会剥。” “咱剥的甜。”朱元璋一本正经道。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再拒绝,张嘴吃下丈夫送上来的橘子。 “嗯,真甜。”她一脸享受,“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想吃咱再给你剥。” “一个就够了。”马皇后叹道,“尝尝味道就行了,吃多了我也消化不掉。” 说着,朝李青道,“你也吃些,味道不错。” 我狗粮都吃饱了……李青干笑道,“臣不渴。” “让你吃你就吃。”朱元璋没好气道,“咱最烦矫情的人了。” “哎,谢皇上。” 李青不再客气,直接开造。 马皇后道:“李青,过两日就是皇上的寿辰了,本宫也想参加,你开味药让本宫气色变好些。” “妹子你就别参加了。”朱元璋劝道,“到时候让樉儿、棡儿、棣儿……在京师多留几日便是。” 马皇后轻声道:“最后一次了,我想参加。” 朱元璋张了张嘴,转而看向李青,“会不会有副作用?” “只是一日的话倒也无妨。”李青咽下橘子,“不过皇上寿辰过后,娘娘需静养两日。” 马皇后笑道:“两日就两日,你去开药吧!” “那…臣告退。” …… 户部。 给事中王文禄,语气焦急:“侍郎大人,应您叮嘱,卑职这段时间一直在留意李青的势力发展。 他们以少带多,老人带新人,其发展速度不可谓不快,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急什么?”郭桓不悦道,“沉住气,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话虽这样说,但他也有些慌,李青的动向及其势力,他时刻密切关注,又怎会不了解这些,他也急。 不过他能做上侍郎的高位,又岂是泛泛之辈,深知此时动手毫无胜算。 马皇后的病需要李青医治,即便犯下滔天罪行,皇上也会为其遮掩,根本没成功的可能。 “这个李青,倒真有两把刷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三千人招齐,并训练的有模有样,他娘的……”郭桓低声咒骂。 “侍郎大人,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王文禄道,“手下的那些人吃肉吃惯了,现在让吃素,他们哪里受得了,属下都快弹压不住了。” “再让他们忍一段时间。”郭桓道,“最近个把月,李青一直整日整日的往皇宫里跑,如果我所料不差,娘娘的病情应该是加重了。 等娘娘殡天之日,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 郭桓斜睨了王文禄一眼,“放心吧,想让李青死的不止咱们,那些勋贵、皇亲,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就算咱们不动,他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青做大。” 王文禄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过两天就是皇上寿辰了,要不要在宴席上恶心他一把?” “嗯……”郭桓沉吟片刻,“行,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哪些是我们的潜藏盟友,他不是会作诗吗? 你在翰林院人缘不错,到时候逼他给皇上献诗一首,他若做不出,便给他安一个不敬皇上的罪名,那些看他不爽的人也会站出来帮忙; 他若做的出,你们就过度解读,往政治上带。” 他冷笑道,“弄不死他也能恶心死他,等到他大祸临头的那天,还可以当做罪证。” “哎呀呀……”王文禄两眼放光,钦佩道,“侍郎大人高见,卑职这就去联系在翰林院的好友。” “等一下。”郭桓叮嘱道,“别露了底儿。” “大人放心,这个卑职明白。” “嗯,去吧。” 郭桓看着王文禄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有些事一旦做了,再想抽身就难了。 现在就算他想‘金盆洗手’,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答应,下面人会推着他往前走,他不往前走,那些人便会把他踩在脚下。 正如王文禄所言,肉吃惯了,让改吃素,谁受得了? 那些人也正是看中了跟着他有肉吃,才聚拢到他门下,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 毕竟……就靠那点儿俸禄,怕是素都吃不上。 身处权力漩涡中心,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况且,他郭桓,也不想吃素! —— 朱元璋寿辰在即,各地大员、藩王,纷纷前来为皇上贺寿,谁也不想错过这个讨好皇上的机会,京师热闹起来。 菜市口,处决罪犯的行刑台冷清下来,空印案涉及的官员暂时幸免于难,被关押起来。 皇帝过寿,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虽不至于举国欢庆,但京师的各个商铺,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李青走在大街上,看着到处张贴的贺词,啧啧惊叹。 九月份的天,晚上已有了些凉意,李青买了几床毯子,又给三女添了两身厚些的衣服,自己也做了几套。 大明宝钞还是很耐用的,朱元璋父子赏的钱,到现在仍有两千两的剩余。 ~ 九月十八。 马皇后面庞红润,气色极好,凤冠霞帔,尽显贵气、慈祥;喝了李青开的汤药,身体有股元气稳稳的托着她,竟不见一丝病态。 今日皇帝不早朝,但官员们来的比平时还要早些,李青从乾清宫出来,到宴席时,已是人潮汹涌。 奉天殿外广场,摆了足有两百桌,京官、地方大员、勋贵、皇室宗亲,分区域坐下,太监宫女来回穿梭,送上瓜果点心。 教坊司来了许多人,摆弄着乐器。 毛骧、张衡、刘明等人也从巴蜀赶来,为皇上贺寿。 帝后还未到,正菜自然是不上的,众人吃茶谈天,好不热闹。 李青搓着手,今儿这宴席规格,可比后世同学聚会规格高多了,还不用随份子,真是美滋滋。 “李青,这边儿。”刘明招了招手。 “来啦。” 李青来到桌前坐下,抱拳笑道,“各位大人好啊!” 几人还礼,笑容和气,李青晋升的事儿他们已经知晓,但并没有感到不快。 一来,李青并没有分他们的权,二来,李青是把锦衣卫影响力扩大的头号功臣,他们也是受益者。 毛骧笑道,“短短一个多月,就把人招齐了,还训练的有模有样,干得不错。” “老大过奖了。” 谈笑几句,李青看向不远处的一桌,小声问道:“那些身穿莽蟒龙袍的,就是已经就藩的藩王吧?” “嗯。”刘明接过话,“个子最高的是秦王殿下,魁梧些的是晋王殿下,抱着小皇子那位是燕王殿下……” “别谈论这个了。”毛骧打断道,“说些别的。” 李青笑嘻嘻的解释,“卑职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皇家的事莫好奇。”毛骧瞪了他一眼,“谈些锦衣卫的事儿。” “好嘞。” 李青应付几句,目光却不自觉看向不远处的燕王…… 第47章 燕王朱棣 此刻的燕王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十分英挺,和朱元璋有着六分相似。 这就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吗?李青继续观察。 这位的传奇经历,以及功绩,丝毫不比他老子朱元璋差。 尽管他不是历史系学生,但对永乐大帝的事迹还是了解的。 大一统王朝,唯一一个造反成功的藩王! 六下西洋,扬国威于万邦,通运河、迁都北京、五征漠北、万国来朝、编撰永乐大典…… 纵观华夏历史数百位皇帝,朱棣的功绩绝对能进前十,甚至有明史学者认为能进前五。 毕竟,在后世公认的盛世只有三个,开元盛世、永乐盛世、康乾盛世。 不过现在的燕王,显然还没那种心思,正好玩地捉弄他的十七弟。 锦衣卫是天子近臣,双方也就十几米的距离,李青静心下心来,调动真气,可以清楚地听到谈话内容。 “十七弟,来尝尝四哥在元人手中缴获的佳酿。”朱棣从腰间取出一个酒葫芦,笑的很坏,“好喝着呢。” “四哥,你能别揉我的脸吗?”只有五岁的小十七哭丧着脸,满是委屈,“疼~” “那四哥轻点儿。”朱棣又‘亲热’地捏了捏,疼得小家伙眼泪都出来了。 晋王来了兴致,“老四,把十七弟借我玩会儿。” “不给。”朱棣果断拒绝,把葫芦口送到小十七嘴边,“喝了酒,四哥就不揉你脸了。” 小十七怯怯道,“四哥说话可得算数。” “当然。” “好,我喝。”小十七抱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旋即哇的一声就吐了,不断咳嗽,小脸通红,不断吐口水。 烧酒自宋以后便有了,元时蒸馏酒大兴,度数比不上后世,口感也不如后世白酒那般辛辣,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难以接受。 “哈哈……”朱棣大笑道,“怎么样?好不好喝?” “不,不好喝。”小十七挣扎着从他腿上跳下来,愤愤不平道,“四哥太坏了。” “就是,老四你也太损了。”晋王伸开双臂,“朱权,来三哥这儿。” “好哒。”小朱权冲四哥扮了个鬼脸,投入三哥怀抱,但很快他就后悔了,“三哥,我不要喝酒了。” 晋王笑脸一沉,“四哥的酒喝得,三哥的酒就喝不得? 你看不起三哥是吧?” “我,我没有。”朱权带着哭腔,“我要回后宫去。” “想回去也成,把酒喝了。” 八皇子看不过去,劝道:“三哥,十七弟他还小……” “上一边去。”晋王眼一瞪,“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 李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一大家子真有意思,不过该说不说,老朱是真能生。 小十七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说不定比老朱的孙子还小些,这身子骨真够可以。 经过这会儿观察,他发现老朱家的儿孙们还是比较和谐的,除了秦王一直鼻孔朝天,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其他人都很和气。 第48章 强势反击 朱元璋的不作为,更是让官员们有恃无恐,言辞愈发激烈,好似李青要是不做首诗,就犯了滔天之罪一般。 马皇后蹙了蹙眉,“重八,今儿是你的生日,可别……” “妹子你放心,咱不是要如何,只是想借此考验一下李青。”朱元璋道,“李青是个可堪大用之人,但对于官场的明争暗斗还稚嫩的很,尚需磨炼。” 马皇后听他说李青可堪大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再劝。 离朱元璋较近的几位藩王,听到父皇竟对一人有如此高的评价,全都望向正处于风口浪尖儿的李青那一桌。 朱棣扯了扯朱梓,低声道:“八弟,哪个是李青?” “就那个最年轻的。”朱梓给他指了指,“不过,李先生的诗词确实很惊艳。” “李先生?”朱棣诧异道,“你叫他李先生?”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父皇和皇兄都叫过。”朱梓小声嘀咕。 朱棣一脸不可思议,不由再次看向李青。 见其处于风暴中心,却仍镇定自若,轻轻点头,“确实是个人物。” 李青抿了口茶,朝毛骧道,“老大,要不要开怼你一句话。” 毛骧:“……” 他偷瞧了眼皇上,又暗自揣摩一番,最终点头,“怼,皇上既已扩招锦衣卫,肯定是要大用的,不用顾忌。” 张衡、刘明早就忍不了了,见老大吐口,立即补上一句:“怼死这群狗日的。” 李青嘿嘿一笑,起身向朱元璋拱了拱手,接着朝着率先发难之人,道:“阁下何人?” “户部给事中,王文禄。” 妈的,下一个就从你头上查……李青点头,“既然王给事中非要本官作诗一首,那本官就遂了你意。” 他直勾勾的看着王文禄,语气略带嘲讽: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一句话,就把王文禄怼的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红。 声援的那些官员脸色也不太好看,大家都是聪明人,李青的嘲讽又如此明显,他们自然听的明白。 是皇上要扩招锦衣卫,也是皇上要肃贪腐之风,你们耍这些小把戏根本没用。 李青继续道,“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又是一句讥讽,暗喻众官员有贪污受贿之举,不知满足,皇上已经给你们机会了,你们得了‘一帆风’,应该尽早收手。 王文禄惊怒交加,其他官员心中也是又惊又惧,同时也很愤怒。 李青不管他们如何,继续吟道,“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这句话的意思更明显,你们不生事,自然无事,你们害人,终究受害。 朱元璋眼睛明亮,越听越上头,毛骧、刘明等人也大感解气。 你们他娘的要是心里没鬼,怕我们锦衣卫做甚? 李青茕茕孑立,语气阴阳:“冤家宜解不宜结。” 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一脸恣意狂狷:“各自回头看后头!”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当着天子的面,李青强势反击,丝毫不加掩饰的威胁一众官员。 不管是想看李青出丑的,还是替李青担心的,全都傻了。 谁也没料到,李青居然敢在皇帝的生日宴上,如此猖狂,以锦衣镇抚使的身份,明目张胆的训斥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如雷霆炸响,让他们发虚的心更加慌张。 甚至有些官员,待听了最后一句后,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朱元璋也没想到,李青非但没有被吓唬住,反而作诗一首,强势反击。 如果让他给李青的这场考试打分,他会毫不犹豫的打满分,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朱元璋对李青更加满意了,他需要这种既有才能,又有冲劲儿,且有泼天之胆的人才。 不仅他需要,仁厚的朱标更需要。 “标儿。” “儿臣在。” 朱元璋轻声道,“日后打压勋贵,惩治不法官吏,亦或推行新政,唯此人可一往无前!” 朱标一怔,轻声回道:“儿臣谨记。” “呵呵……”朱元璋微微一笑,朗声吟道:“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好诗,好诗啊。”朱元璋笑声朗朗,“李青这首诗真的很不错,众卿以为如何?” 众卿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皇上圣明~!” “哈哈……耽搁了这么久,咱都饿了。”朱元璋拿起筷子,笑道,“都别客气。” 群臣拱手行礼,“谢皇上!” 总算是能吃饭了,李青不再客气,拿起猪肘子就是啃,吃的那叫一个香。 毛骧笑骂道:“你他娘的可真会吃,净捞干的。” “老大你吃。”李青递上啃了小半儿的肘子。 “去去去,别恶心我。” 李青笑嘻嘻道:“那卑职就不客气了。” 说着,咬了一大口,“嗯,真香!” 刘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怼的漂亮。” 张衡话不多,举杯道:“牛逼!喝酒。” “喝。”李青举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 御酒爽口,御膳美味,他吃的很开心,但有些人却对着美酒佳肴食不下咽。 郭桓重重地放下酒杯,目光幽冷,脸色阴沉,内心既是恼火,又无奈,同时恐惧。 他没想到,这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竟会如此难缠,面对众官员的集体发难,不仅轻松化解,还能反将一军。 这下,即便他们想过度解读,也办不到了,李青已经把话挑明,赤裸裸地怼他们,再做过度解读,往政治上带,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做贼心虚。 而且,皇上的态度也很明显,就是站在锦衣卫这边,要严惩贪腐之风。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马皇后的身体竟然有康复的迹象,他着实始料未及。 “娘的,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蹦哒出来的?”郭桓郁闷的都快吐血了,两个月的时限没剩多久了,他根本来不及收手。 之前摊子铺的太大,如今已是积重难返,只要锦衣卫揪出一个,便能顺藤摸瓜,把他们全扯出来。 锦衣卫的酷刑,可比刑部严厉多了,指望手下宁死保全他,根本不现实。 郭桓慌了,这一刻,他真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事实上,慌的不止他,很多人都慌。 官员的俸禄实在太低,除了开国公侯,大家日常吃穿用度根本就不够,又有谁不贪,只是贪多贪少罢了。 郭桓深知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抢在锦衣卫前面出手,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寻找更多的盟友,拉更多人下水。 然而他却忘了,提出问题的这个人并不是李青,而是朱元璋。 同时,他也忘了,在他之前就有一个人想过这个办法,并且实施了出来。 然而,朱元璋的处理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全杀掉。 那个人,便是大明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 不过现在的郭桓已是乱了方寸,根本没想这些,也不敢想,这已经是他能打的最后一张牌了。 郭桓抬头望着周围的人,发现大多都是酒肉不香,魂不守舍,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皇上已经杀了那么多官员,总不可能一直这么肆无忌惮地杀下去,没有官员,谁来帮他治理江山? 郭桓自我安慰:“科举补充的官员,根本就赶不上皇上杀的速度。 前段时间的空印案,还有最近的欧阳伦案,两桩案子的罪员加起来,没有两千,也有一千八,大明哪有那么多官让他杀? 不会的,皇上肯定只是想敲打一下,并不是要赶尽杀绝,只要我们人数够多,就算是皇上,也会投鼠忌器。 对于帝王而言,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郭桓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只能选择性的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 第49章 这家人,可太有意思了 午时末,宴席方散。 群臣再次上前行礼,恭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离场。 毛骧汇报了一下办案进程,然后带着刘明等人再次赶往巴蜀。 几位藩王跟着朱元璋进了内宫,李青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朱标故意落后众人,和他平行,“李青,母后的身体……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一个半月。” “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青默然,缓缓摇头,“微臣已经尽力了。” 朱标也沉默了,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务必尽最大努力。” “臣一定。” “唉……”朱标叹了口气,顿了顿,“孤观母后方才难掩疲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殿下放心,是药劲儿过了。”李青解释,“不过今儿娘娘确实累了些,接下来的几日要在寝宫静养了。” 说话间,两人追上大部队,跟着来到中殿。 秦王、晋王、燕王、周王,先后上前,给朱元璋、马皇后行礼参拜。 马皇后确实累了,但兴致很高,拉着几个藩王唠家常,朱元璋都插不上嘴。 这场面,李青也不好乱说话,只能做背景板。 忽然察觉有人时不时地瞥向自己,李青抬头,正好和朱棣来了个对视。 朱棣笑了一下,李青也笑了下,少顷,二人很有默契地撇过头去。 作为藩王,跟天子近臣结交属于犯了大忌,同理,天子近臣跟藩王结交也是大罪。 “棣儿。”马皇后和秦王、晋王聊完了话,看向朱棣。 “儿臣在。” “北平苦寒之地,还要时常和北元打仗,苦了你了。” “为国效力,儿臣不苦。”朱棣的回答十分官方。 朱元璋看了朱棣一眼,对这个儿子他也十分满意。 马皇后笑笑,“对了,高炽那孩子多高了,瘦了没?” “差不多这么高。”朱棣比划一下,干笑道,“没瘦,更胖了。” “胖点儿好,虎头虎脑的多可爱。”马皇后笑吟吟道,“高煦呢?” “高煦?”朱元璋挠了挠头,“高煦是哪个?”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棣儿就藩那年,妙云二胎都怀了六个月,自己的孙子都不记得,你可真行。” “啊?这……”朱元璋也不敢还嘴,赔笑道,“徐达家那妮子还是可以的,又给咱添了个孙子。” 说着,眼神不善的看向朱棣。 朱棣一见老爹要拿他出气,连忙道:“父皇,高煦出生时,儿臣向您报喜了啊!” 朱元璋老脸一红,他整日忙着国事,儿孙又那么多,他哪里全记得住,但刚升腾的火气,又难以压下,“谁让你起这个名儿的?” 我儿子,我还不能起名啦?朱棣欲哭无泪,却不敢辩驳。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学问浅,还请父皇赐名,儿臣回去就给他改了。” “干嘛呢?”马皇后不悦道,“这名字挺好的,不用改,再说了,煦字带水,也符合你定的规矩啊。” “妹子你不懂。”朱元璋道,“棣儿在北平,直面北元,元属木,所以名字中最好带个火,克制北元。” 李青听得满心无语,同时也有些好笑。 老朱是懂五行的。 朱元璋不爽道,“既然你母后说好,那便不改了,不过以后再有男丁,必须要带火。” “儿臣谨记。”朱棣连忙应承,顿了顿,“妙云已怀了身孕,大夫说八成是个男婴,还请父皇赐名。” “又怀了?”朱元璋讶然,点头道,“徐达家的妮子真不错,回头找他喝顿酒去。” 沉吟片刻,“就取名为遂吧! 遂,有木遂之说,木遂取火于木,正好以北元为木,暖咱大明。” “哎呀呀……父皇圣明!”朱棣连忙拍马屁。 李青看着这一大家子,不知为何,总是想笑,他把这辈子遇上的伤心事儿,全都想了一遍,嘴角仍不可遏制地上扬。 这家人,可太有意思了。 “你笑什么?” 李青一怔,拱手道,“回秦王,下官没有笑。” 不待秦王再说什么,连忙朝马皇后道,“娘娘,您该休息了。” 秦王朱樉见李青不把他当回事儿,很是不爽:“母后要不要休息,轮得到你说话吗?” 话刚说完,他就察觉有道冰冷的目光看自己,转眼瞧见是朱元璋,心中一突,连忙低下高傲的头颅。 朱标轻轻一叹,解释道:“母后身体有恙,李青是母后的主治太夫。” “母后病了?” 几位藩王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其病情。 马皇后轻描淡写道,“不碍事,你们一路奔波而来,也不轻松,都回去休息吧!” 几人缓缓点头,朱棣朝李青道,“务必要医治好母后。” 李青拱手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对马皇后道,“娘娘,回寝宫让臣再给您针灸一番吧!” “嗯。” 马皇后轻轻点头,“标儿,你几个弟弟轻易不来,你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儿臣遵旨。”朱标点头,望了李青一眼,领着几个兄弟出去了。 朱元璋脸上的轻松之色,顷刻间消失,搀着马皇后往乾清宫走去,李青跟在后面。 马皇后确实累了,李青针灸到一半儿,她就睡着了。 还是朱元璋帮着翻动身体,才完成了针灸。 “李青,皇后的病情真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家妹子会在一个多月后,离他而去。 “臣定当竭尽全力,尽可能的……” “真就没有办法了?”朱元璋不甘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治好咱妹子,咱都在所不惜。” 李青苦涩道,“皇上,恕臣无能。” 这时,朱标匆匆走来,先是询问了一下马皇后的身体状况,而后向朱元璋道: “父皇,母后时日无多,不若让几位弟弟留下来吧,陪她走完这最后一段时光。” 也就一个多月了,几位藩王赶回藩地,还没缓过神,就得重新赶回来。 朱元璋无力地点点头,“行吧,你母后的病你可有给他们说?” “还不曾。” “说说吧,让他们勤进宫,还有,让那些小崽子们多来乾清宫。”朱元璋道,“别他娘的请个安就走。” “儿臣明白。”朱标点头。 “李青……” “皇上。”李青认真保证,“臣一定尽心尽力。” 朱元璋苦涩一笑,轻轻点头,事实上,他何尝不知自家妹子大限将至,但……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叫重八了,他就害怕,心也空落落的。 “都出去吧。”朱元璋走到床前坐下,将马皇后的手放在掌心,“咱要和妹子说说话。” “微臣(儿臣)告退。” …… 出了皇宫,李青本欲回家,想了想,转身去了镇抚司。 前院大堂。 锦衣卫新晋高层汇集于此,个个精气神十足。 李青道,“训练的如何了?” “回大人,最多到年底,便能单独办案。”刘强解释,“九成以上都是新人,想一个多月就达到老人的水准……不太现实。” 李青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吁了口气,道:“皇上可没给我们那么多时间。 距离两个月的期限,只有十多天了,训练不能停,但案子也得办,明儿你带些老人,去查查那个户部给事中,王文禄。” “是,卑职遵命。” 有仇不报非君子,李青可不是大善人,对方都明目张胆的要他难堪了,他自不会忍气吞声。 李青暗暗冷笑:“老王头,你最好底子够干净!” 第50章 我可经不起考验 小院。 三女正在剥石榴吃,不知在谈论什么,婉灵小脸儿红扑扑的,见李青回来,连忙起身上前。 “先生回来啦。” “嗯。”李青取下乌帽,递给婉灵,“洗一下,放起来吧!” 这玩意儿他平时不戴,只是今日是朱元璋的寿辰,不戴显得不重视。 婉灵点头,“先生晚上吃什么?” “你们吃吧,我不饿。”李青确实不饿,宴席上就属他吃的最多,“对了,以后你不用起那么早,我早上在外面吃。”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婉灵虽是丫鬟,但作为后世的三好青年,李青并没有士大夫那种不把下人当人的心理。 准确来说,他是把三女当做自己秘书了,有事秘书干,没事儿……咳咳咳。 虽然他不发工资,却也把她们当做正常人来尊重。 早饭吃饱吃好也就二十文,没必要让一个小姑娘,凌晨三四点就起床蒸包子、煮粥。 “先生,是婢子做的难吃吗?” “不不不。”李青摇头笑道,“太辛苦了,不划算。” 婉灵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痴痴道,“先生对婉灵真好。” “呃……我去看书了,你们继续。” 李青径直进了屋,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大点儿的女子哪来的如此风情? 那双眼可真勾人,晚上千万别来,我可经不起考验。” 看了会儿大明律,他继续攻读医书,试图找出能再给马皇后续命的办法。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李青对这个慈祥、和蔼的娘娘也有了感情,马皇后给他的感觉,就像邻家和气的老大娘,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撇开利害关系,仅从个人感情出发,他也想让其多活一段时间。 良久,李青遗憾地叹了口气,师父留下的医书就那几本,他早已不知翻了多少遍,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 “唉…要是师父他老人家要是在,兴许还有可能,我是真没招了。” 李青气苦道:“这老头子真是铁石心肠,离开两个多月了,都不来看看我。”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普通流民想混进来确实不容易,但以张邋遢的本事,根本不是难题。 “这糟老头子……亏我还想带你享享福呢。”李青郁闷地将医书丢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中午饮了些酒,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黑。 火苗一下下的窜着,房间怔怔地望着屋顶,想着心事。 突然意识自己可没点蜡,连忙坐了起来,接着便看到了床边的婉灵。 “先生睡醒啦。”婉灵笑道,“先生不到酉时便睡了,婢子就知道先生子夜会醒,锅里有米粥、包子,婢子去热一下。” 李青咽了咽口水,“夜里凉,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婢子不冷。”婉灵脸红红的,脑袋不自觉低了下去。 少顷,又昂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让自己看起来更饱满一些。 哎呀呀……遭不住啊! 婉灵穿得真的很薄,除了内衬的肚兜,只有薄薄一层轻纱,宛若后世的透视装。 白嫩的肌肤清晰可见,胸线微露,弧度不算大,却很吸引人。 她脸蛋儿发烫,脖颈晕红,又凑近了些。 蜡烛火苗不停的上窜,李青火苗也在不断上窜,吭哧半天,“去热饭吧,我有些饿了。” 婉灵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先生稍等。” “呼~”李青松了口气,自语道,“再等等吧,等过了年……” 没一会儿,婉灵端着木盘进来,包子、米粥、小咸菜,味道不错。 “厨艺越来越好了。”李青给予肯定,“很不错。” “先生喜欢就好。”婉灵很开心,拖着香腮怔怔的望着他。 李青砸吧砸吧嘴,“那什么,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婢子…还不困呢。”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咱老李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碗一推,“就把碗洗了。” “哦,好。”婉灵点头,把碗筷放在木盘上,去洗锅刷碗。 李青吃饱,睡饱,又被小妮子一刺激,一点儿也不困了,来到院子洗漱一下,欣赏夜景。 不久,婉灵盈盈上前,“先生,不再睡了吗?”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屡次三番送到嘴边,李青也只好不客气了。 他一把搂过婉灵,对着红润的唇瓣便吻了上去。 绵软、香甜…… 婉灵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经过怜香红袖的言传身教,她已经知道先生玩的野,也做好了各种准备,可……在院子里,她属实没料到。 许久,她才得以喘息,晕陶陶的,小脸比灯笼还要鲜艳。 李青放开她,“回去睡吧,明儿不用早起,我不在家吃。” “哦哦,婢子知道了。” 婉灵喘了口气,预想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心情复杂,有放松、有失落;回味方才,又有些小甜蜜。 点了点头,步伐凌乱地小跑进屋。 …… 天蒙蒙亮,李青从静坐中苏醒,一夜修行,让他精神饱满。 在街上吃了顿早饭,跑步赶往皇宫,以他的速度,从家到皇宫一刻钟都不用,但没必要跑那么快。 一刻半钟后,李青抵达宫门前,正巧遇上同样进宫朱棣。 官员不得和藩王结交,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李青拱了拱手,“见过燕王。” “嗯。”朱棣点点头,“李先生是来给母后治病的吗?” 李青没想到燕王朱棣会叫他李先生,呆了呆,才点点头。 两人没再攀谈,径直入了宫,一路上再无话语。 乾清宫。 皇子皇孙济济一堂,没一会儿,亲王、晋王、周王也先后赶到,宽敞的寝宫变得稍显拥挤。 李青见众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团团一礼,开始赶人,“下官要为娘娘诊治了,诸位殿下还请回避。” “你诊治就是,我们又不打扰。” “母后病重,我们要时刻陪在身边。” 李青暗暗苦笑,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受了老朱的指示,平时可没见他们这么孝顺。 “都出去吧。”马皇后道,“等李青给本宫看完了病再进来。” “母后你放心,我们绝不出声打扰。” “是啊,儿臣想陪着您。” 马皇后摇头失笑,“是皇上让你们来的吧,不用听他的,你们该忙忙,不用时刻陪着。” 众皇子拱手行礼,但没一个离开。 马皇后可以说不用听,他们却不敢真不听。 李青见这些龙子龙孙都没离开的意思,也不再理会他们,取过针盒,给马皇后针灸。 两刻钟后,他收起银针,瞥了众人一眼,“接下来要弹琴了。” “你弹便是。” 众皇子很硬气,取出早已备好的棉花团儿,塞进耳中,一脸得意。 朱棣等几位藩王有些懵,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堵耳朵,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琴音响起,初闻不觉有什么,但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浑身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好像都在跟着琴音的频率在震动。 那滋味,简直和醉酒时,胃里翻江倒海有一拼,不是一般的难受。 他们不好受,那些有准备的皇子皇孙,也不比他们好受多少,琴音的穿透力太强了,尽管他们把耳朵堵得死死的,仍无法隔绝。 有用,但用处不大。 朱棣忍得难受,伸手扯过离得最近的大侄子,把他耳朵中棉花团取了出来,给自己堵上。 朱允炆猛然回头,正好看到四叔一脸‘慈祥’的对他笑,脸白了一下,接着强挤出一丝笑容,再次背过身去。 秦王、晋王见状,立刻有样学样,一个欺负八弟,一个欺负十七弟,唯有周王比较仁厚,没有做出坑侄、坑弟之举。 两刻钟后,琴音停下,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 几个藩王看向李青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第51章 疯了 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曲子,单靠琴音便能让人产生强烈的不适感,简直匪夷所思。 这个李青……果然有些东西,秦王开口:“这是什么曲子?” “治病用的曲子罢了。”李青随口解释,“此曲并非乐曲,是下官针对娘娘的病症,调理娘娘病情的曲子。” 不过,这些藩王可不比皇子皇孙,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好忽悠。 况且,宴席上朱元璋对李青大为褒奖,无形中给他加了层滤镜, 他越说的轻描淡写,几位藩王越觉得他深藏不露,只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显本事。 朱元璋是什么人,几位藩王再清楚不过,除了开国的那几个国公,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而李青,不过年及弱冠,却能让其盛赞,更是说出可堪大用之语,可见一斑。 “你既有治疗病症的曲子,自然也有陶冶情操的曲子了。”晋王道,“不若弹上一曲,让母后舒缓心情如何?” “李先生来一首。”八皇子朱梓拱火,“俺们刚才受老罪了。” “是啊,来一曲。” 你们受罪关我屁事,都说让你们走了……李青一脸无语,“不会。” “母后的面子你也不给?”秦王脸色不善。 李青无奈,对于这群龙子龙孙,他也发作不得,只好看向马皇后。 “来上一曲吧。”马皇后见难得热闹,兴致很高,“弹得不好一起不要紧。” “臣遵旨。” 李青暗道,“要不是当着马皇后的面,我非给你们弹个十面埋伏不可。” 重新调音,拨弄一下琴弦,再次进入状态。 一曲高山流水,高山密林琴悠悠,江河水缓天际流,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一曲下来,众人只觉身体、心灵极致放松; 压力、焦虑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整个人都变得空灵起来,就连脾气暴躁的秦王,都是一脸静谧,脸上露出享受之色。 这首曲子,有着养护身心之效,马皇后听完也倍感舒心,“以后针灸完,再弹上一首这样的曲子。” “娘娘愿意听,臣弹上一曲便是。”李青起身把琴放好,拱手道,“娘娘,微臣还有些公务……” “去忙吧!” 李青拱了拱手,离开寝宫。 朱棣瞧了眼李青离去的背影,拐了周王一下,拉着他退出人群,轻声道: “五弟,你擅长音律,这个李青和你相比,如何?” “我不如他。”周王眼中难掩欣赏之色,“他的琴艺已臻至化境。” “那你想不想跟他讨教一番?” “这个……”周王有些意动,迟疑道,“这不好吧,藩王和官员……” “怕什么,又不是私下结交,拉上大哥便是。” 周王点头,喜道:“这样最是稳妥,还是哥哥想的周到。” “呵呵……”朱棣笑道,“知道你喜音律,以后琴艺大成,抽空去北平给哥弹上一曲。” “哥哥真好。”周王很是感动。 “你是我亲弟弟嘛,哥不对你好对谁好?” …… 镇抚司。 李青品着茶,等了小半时辰,刘强一行人匆匆赶回。 “如何了?” “回大人……”刘强神色有些古怪,“王文禄病了,病得很严重。” “这么巧?”李青玩味道,“他得了什么病?” “疯病。”李玉补充道,“就是疯了。” 李青:“……” 刘强尴尬道,“问题是给他治病的医生,都一口咬定他疯了,至于他是不是装的,也鉴定不出来啊!” 李青皱了皱眉,大脑这个领域,就是后世也没完全攻克,在这时代更是难以判定。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疯的人。 装疯虽然赖皮了些,却不失为一步好棋。 “具体表现是什么症状?” “怕冷。”李玉道,“我们早上到他家时,他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在院里烤火,还浑身打着哆嗦。” 如今虽是深秋,但白天气温并不低,裹棉被烤火确实很不正常,符合疯子的操作。 李青沉吟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疯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心里绝对有鬼。 先让他疯着吧,从他的关系网入手。” “是。” 几人拱手称是,刘强问道,“要不要先拿了他? 咱们锦衣卫有先羁押,再审讯之权。” “不必。”李青摇头,“现阶段正是锦衣卫发展的重要时期,不能给百官留下把柄。” “大人,那厮多半是装的。”李玉嘿嘿笑道,“到时候一遍酷刑下来,还怕他不招?” 李青苦笑摇头,“你能想到,对方也能想到,就算审出供词,并签字画押又能如何? 他疯了,至少我们无法证明他没疯,疯子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真要那么做,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势必会大作文章,到时候我们反而被动。” 几人一怔,旋即叹服道:“大人英明。” 李青摆了摆手,“继续查吧,对于王文禄……明松暗紧,对他,以及他的家人、仆人,都要时刻关注。 给事中这个职位,品卑而权重,他是个重要人物。” “明白。” 闲聊几句,李青起身去往偏院、昭狱等地方,查看新人的训练进度。 锦衣卫的培训很复杂,有体能训练,有审讯技巧,有行刑手法,有规章制度…… 其中,最残忍的便是昭狱刑罚了,行刑手法都是用活人,当练习对象,不仅罪犯备受折磨,行刑的新人也很煎熬。 李青在昭狱待了没一会儿,便退了出去,再看下去中午都没法吃饭了。 …… 回到家,李青办了张椅子在果树下看书,东厨灶烟袅袅,身后玉手捏肩,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逐渐淡去。 两刻钟后,红袖上前道:“先生,吃饭了。” “嗯。”李青放下医书,拍了拍肩上的小手,伸了个懒腰,“今儿阳光正好,在院里吃吧。” “那婢子去搬桌椅。” 少顷,婉灵、红袖把桌子搬到他跟前,怜香上菜。 李青屁股都不用挪动一下,直接开吃。 他现在也就吃饭不用人喂,做a亲力亲为,其他的事儿,都是几女做,简直不要太享受。 还是古代好啊……李青感慨。 吃过饭,李青碗一推,又靠回了椅子,手拿医书,翘着二郎腿,背后的按摩再次开始,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但还没舒服多久,钦差就来了,让他即刻进宫。 李青吐槽:这该死的封建时代,午休时间都没有。 “好的,我这就过去。” 皇宫,中殿。 除了老朱,一大家子都在,李青上前见礼。 朱标笑道,“李青,听闻早上你在乾清宫一曲,让人如沐春风,心情舒爽,不若再奏一曲,让孤也听听。” “……”敢情大老远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听曲儿? 李青突然有种和婉灵三女‘同病相怜’的感觉,几女伺候他,他伺候老朱一家。 “周王喜音律,想向你讨教一番琴艺,你可莫要藏私。”马皇后轻笑道,“你弹的琴,本宫爱听。” 李青还有什么可说的,就弹呗。 他在山上十年,整日闲的蛋疼,除了采药、练武、学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琴音上了。 一曲奏罢,众人叹为观止,周王更是化身迷弟,向他讨教琴艺。 李青心里堵得慌,他现在是锦衣镇抚使,兼皇后主治医生,兼教授琴艺,兼陪玩儿…… 这么多工作,老朱却只发一份儿工资,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陪玩陪了一下午,李青身心俱疲地告辞离去,想着自己要不要学学王文禄,也疯上一把。 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有人敲门。 “谁呀?” “卑职刘强。” 李青声音稍稍缓和,“进来吧!” 婉灵三女见自家先生有公事,便进屋去了。 少顷,刘强推门进来,拱手道,“大人,疯了,和王文禄关系密切的人都疯了。” 第52章 朱元璋的态度 “都疯啦?”李青惊诧道,“全部疯了?” “是啊!”刘强苦笑,“对方这一招可真够无耻的,直接把关系网切割了,现在没法再从王文禄这条线往下查了。” “嗯…无耻是无耻,但也有用。”李青点头。 刘强想了想,道:“大人,要不要上报皇上,他们现在一疯,公务是没办法处理了,拿着俸禄不办差,咱们虽不是吏部,但也可以上奏。” “不用。”李青想了想,“皇上让咱们查案,咱们查案便是,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这些个事儿,就交给吏部的人去处理吧?”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青靠回椅子上,轻笑道:“不查了。” “啊?” 刘强大感意外,见李青不似说笑,劝道,“大人,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咱们锦衣卫的名声……” “那个王文禄下午还烤火吗?”李青问。 刘强咂吧咂吧嘴,叹了口气,道:“王文禄应该是真疯了。” “哦?”李青诧异道,“怎么说?” “他不仅烤火,他还……” “还怎么?”李青皱眉道,“别婆婆妈妈的,快说。” 刘强表情怪异道,“他还吃屎,吃了一大坨,据属下的人说,怕不有一斤。” “……我日。”李青被恶心得不轻,中午饭好悬没吐出来,“是真的吗?” “监视王文禄的都是老人,而且他们都看到了,就在门口吃的。” 李青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屎是真的吗?” “啊?这……”刘强一脸干笑,“这就不清楚了,总不能让咱兄弟再尝尝吧?” “倒也是。”李青点头,没再掰扯真屎假屎的事儿,“不管他了,案子也不用查了。” 顿了顿,“从明儿开始,带上所有新人,就在六部衙门、翰林院、都察院等地晃悠,不查案,但给他们一种在查案的感觉。 还有,顺便‘不小心’透露一些我们掌握的信息,让他们听到,记着,一定要是‘不小心’。” 刘强一怔,旋即喜道,“大人这一招高啊! 不过…咱们没掌握信息啊,要是说错可就露馅了。” 李青想了想,“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王文禄肯定底子不干净,他不干净,他上面的人也干净不到哪去,比如……户部侍郎郭桓。” 户部的高官,李青就认识一个郭桓,这屎盆子只能往扣在他身上。 “大人,那万一弄错呢?” 李青笑道,“他们赖皮,咱们也可以赖皮,真要弄错了,不承认便是。 反正,他们也没办法证明咱们说过。” “好。”刘强点头,“卑职这就去安排,找俩心腹散播出去。” 李青叮嘱道,“一定要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去,太刻意这招就没用了,另外,为了提高可信度,去户部衙门口转悠的人要多些,频率也要高些。” “卑职记下了。” 刘强抱了抱拳,嘿嘿笑道,“大人这一招实在是高,不查案却胜似查案,估计用不两天便会有人沉不住气,那郭桓若真有贪污之举,定会被人告发。” 李青微微一笑,“但愿如你所言。” —— 晚上,李青小酌几杯,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去了教坊司。 家里虽有,也给,姿势也够,但偶尔下个‘馆子’也不错。 教坊司。 李青一到,就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秦王,一个是李景隆。 俩人手拿描金小扇遮着脸,隐藏在人群之中,和众人一起争魁首,价格一度飙到二百两。 他看了会儿热闹,便径直上了二楼,魁首什么的,他也不甚稀罕,毕竟魁首也是花魁,只是名气更大而已,质量差别并不大。 一个二十两,一个二百两,哪个性价比高,不言而喻。 他可没有皇帝、国公级别的老子,日子得精打细算。 不过,堂堂藩王,竟然来教坊司寻花问柳,令他着实意外。 看来这秦王也不是啥好鸟,李青腹诽一句,付了钱,挑了一个有眼缘的花魁,搂着进了厢房。 …… 玩儿了半宿,李青性尽起身,教坊司离家只有几百米,没有留宿的必要。 出乎意料的是,三女都还没睡,在客堂聊天剥着石榴吃,见他回来,起身娇娇怯怯的叫了声,“先生。”语气充满幽怨。 不知怎的,李青竟有种偷腥被发现的感觉,干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等先生呢。”怜香的嘴都能挂油瓶了,咕哝道,“家里的又不要钱。” “……”李青哭笑不得,摆出老爷架子,在她莹白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回去睡吧。” “喔。” 李青回到房间,开始考虑办案的事。 从寿宴上群臣的表现来看,心虚的官员不在少数,真要全部严办,这些个京官至少能砍掉一半。 老朱虽说要严办,但具体严办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也没谱,尺度拿捏不到位,差事办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问问老朱的意思。 不是他不愿意背锅,实在是这口锅太大了,他背不动。 欧阳伦虽然地位高,但无关痛痒,朝廷离了他照样能运作,但这些个京官不同,他们大多都是办实事的,全部拿了,国家政务也会停滞。 就像病人长了个脓疮,直接剜掉会要命,置之不理又会持续蔓延。 他不是医生,他只是医生手中的手术刀,朱元璋才是医生,究竟是不是要剜,要剜多少,后者说了才算。 …… 翌日,乾清宫。 针灸、弹琴,李青忙了近一个时辰,才从乾清宫脱身。 接着,直奔御书房。 朱元璋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什么事儿?” “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明示。” “说。”朱元璋继续一心二用。 李青吸了口气,“是否严查在京官员,但凡涉及违法之事,一律严打严办,绝不姑息?” “这不是废话吗?”朱元璋不满地抬起头,“李青,咱看中的就是你敢做敢拼。” “臣明白。”李青点头,“但……臣斗胆,有一言如鲠在喉,还望皇上恕罪。” 朱元璋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李青拱手道,“臣以为,酌情处理更为恰当,寿宴时皇上也看到了,那么多官员都排挤锦衣卫,肯定心中有鬼,若是全部拿办,政务定会大受影响。 惩治贪腐是为了吏治清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因为肃贪,耽误了国家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元璋幽幽道,“你是说,让咱姑息养奸?” “臣不是那个意思。”李青摇头,“臣只是觉得大局为重。” “怎么?你怕啦?” 李青笑了笑,道,“皇上,臣若是怕,就不会拿欧阳伦,若是怕,就不会在寿宴上说那一番话。” 朱元璋轻轻点头,神色缓和许多,“你所担心的事儿,咱又岂会想不到? 别以为就你聪明,你想到的咱能想到,你想不到的咱一样能想到,照办即可,绝不姑息!” 李青忙作出一副受敲打的模样,“臣明白,臣惶恐,皇上圣明。” “嗯。”朱元璋脸上浮现笑意,对于李青,他是真的很满意,“本来想等你查出个眉目再做安排,不过既然你来问了,咱就给你交个底。”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挥了挥手,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无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要查,要严查;要办,要严办。”朱元璋杀气凛凛,态度极为明确。 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得动重刑,别把人玩残了,他们要死,但得并不是即刻死,下一任官没接手之前,他们还得干活儿呢。” 李青目瞪口呆,这操作……资本家看流泪,周扒皮直呼内行。 第53章 郭桓的应对 户部,郭桓听着外面的动静,内心慌地不行。 锦衣卫要来抓人了吗? 尽管他已经做了关系切割,还向王文禄等人保证,只要他们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做,保他们及家人无恙,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但心里还是没底。 他扶着椅子,腿肚子直打颤,手心更是沁满了汗,甚至已经做好,锦衣卫进来逮捕他的准备了。 许久,衙门的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小,最后远去消失不见,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直提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静了好一会儿,郭桓逐渐恢复过来,清了清嗓子: “来人!” 门外的衙役循声进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看看,外面的锦…刚才谁在外面喧哗。” 衙役领命离去,少顷,赶回来禀报:“大人,刚才锦衣卫来了,不过现在又走了。”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郭桓摆了摆手,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我安慰道,“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权,日常巡视很合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无需紧张。” 话虽这样说,但端起茶杯的手,还是止不住的抖,他想让自己镇定点儿,却根本做不到。 皇上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自己的那些事儿被抖落出来,万没有活命的可能。 他深刻明白,就算皇上投鼠忌器,不敢冒着江山不稳的风险,处死所有官吏,但他这个户部侍郎,无论如何也难以活命。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李青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连驸马都敢下手,我这个侍郎他肯定不放在眼里……郭桓屁股还没坐热,又站了起来。 心道:“要不行贿于他?” 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了,“行不通! 李青日后必定前途无量,皇上摆明了要重用他,他又岂会接受我的贿赂,给他行贿等于不打自招。 威胁他贪污受贿,假借抄家之名,把清倌人、花魁带回家? 也不行,且不说有没有用,一旦威胁,我也就暴露了。 娘的,这该如何是好?” 郭桓心乱如麻,贪钱的时候有多爽,现在就有多难受,甚至比贪钱时还要难受。 一旦事发,别说钱了,命也得搭进去。 这时,户部郎中刘华匆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连行礼都顾不上了,“郭大人,大事不好……” “小声点儿。”郭桓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去内书房说。” “哎,是是是。” 两人来到书房,郭桓喝退衙役,关上门,回身急吼吼道,“哪里出问题了?” “有人告发你!” “啥?” 郭桓脸都白了,差点儿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大人莫慌,那人没得逞,被我提前发现,命亲信抓了起来。”刘华连忙解释,并上前扶住他,生怕他抽过去。 “你他娘的……不会一口气儿把话说完吗?”郭桓气得想打人,咬牙道:“那人是谁?” “礼部员外郎,张谦。” “是他?”郭桓一听更来气了,“这狗日的,两个月前才分给他一大笔钱,居然敢告发老子,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刘华急道,“大人,现在不是泄恨的时候,锦衣卫在六部、都察院等部门来回转悠,大家已经是草木皆兵。 今儿张谦不告发,明儿李谦也会告发,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 郭桓强制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刘华沉思片刻,阴狠道:“干脆咱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在脖子上做了个下划的动作。 “杀了他?” 郭桓眼睛一亮,“好主意,只要李青死了,换个人来查这案子,万没有他无法无天,不过…… 要是被查出来,咱们头上又要加一条罪了。” “哎呀,我的大人啊!”刘华苦笑,“加不加这一条,以咱们贪的数额,都是抄家灭族,您咋就想不明白呢?” 郭桓一怔,旋即点头:“你说的对,可问题是……有人肯做吗? 谋杀朝廷命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咱肯给钱,也没人愿意干啊!” “大人放心,下官有办法!” 刘华嘿嘿冷笑:“半个月前,江浙的茶税进京,负责押送的税吏中,有下官暗中提拔的同乡,他们现在还没走,让他们做。” “有多少人?” “十五人。”刘华道,“他们不是京师的人,只要给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一定肯做。” 郭桓点头,“钱我出,每人一千两够不够?“ “绝对够了。”刘华笑道,“这么多钱,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花销了,他们肯定能干。” “好,你去告诉他们,先给二百两,事成后再给八百两。”郭桓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老刘,我们没有退路了。” “大人放心,他们都会功夫,绝不会出现意外。”刘华道,“不过,皇上既然决定要查,断然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李青就收手,后面怎么办?” 郭桓笑了笑,“李青死了,这支锦衣卫的主心骨也就没了。 接下来,皇上肯定会先追查杀人凶手! 等他回过神想要继续查下去,毛骧他们也到了巴蜀,圣旨送去到他们赶回来,这中间浪费的时间,足够本官从容布置。” “大人高见。” 刘华放下心来,“对了,要不要把尚书大人也拉进来?” “当然少不了他。” 郭桓冷笑,“他也贪,只是胆子太小了,干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买卖’,我手里有他的罪证,只要给些甜头,他自会跟我们站在一起。” “对了,你也别闲着,去联系我们阵营的各司郎中、员外郎、还有各地到中央缴纳课税的官员,告诉他们, 把嘴给我闭紧了,大家都是同一根绳上蚂蚱,谁他娘的也别想独善其身。” “好。”刘华重重点头,“大人,勋贵那边儿……” “等李青身死的消息传出来后,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们拉进来。”郭桓叹了口气,“李青那厮做事太过无法无天,勋贵也怵他。” 刘华不可思议道,“这……不至于吧?” “你懂什么?” 郭桓没好气道,“前段时间李景隆嫖妓,就是因为和李青抢女人,被他直接关进了昭狱,曹国公让亲兵去昭狱交涉,他把亲兵也给关了。” “啊?这……”刘华惊奇道,“曹国公咽的下这口气?” “具体详情我不知道,但结果是曹国公负荆请罪,李青却相安无事。” 郭桓骂道:“这个家伙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我甚至怀疑…他是皇上的私生子。” 刘华一惊,“也就是说,咱要杀的皇子?” “九族都他娘的搭上了,还管他是不是皇子?” 郭桓把刚才刘华劝他的话还了回去,“你赶紧去安排,今晚就让他见阎王。” “是,下官告退。” 郭桓缓缓坐回椅上,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少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李青啊李青,我也不想杀你,但你不死,我就得死,这就怪不得我了。” 他暗暗盘算了一阵儿,愈发觉得可以从容度过难关。 侍郎大人的风度再次重现,一脸轻松地走出书房。 …… 傍晚。 李青一推饭碗,起身回房,伺候了老朱一家子一整天,可把他累够呛。 “婉灵她们三人伺候我一个,我一个人却要伺候一大群,我连丫鬟都不如。” 他躺着床上郁闷了一阵儿,叹了口气,拿起医书看了起来。 马皇后的身体日益衰退,大限之兆越来越明显,他必须得做好应急准备。 眼下已是深秋,白天时间越来越少,没多久天色就黑了,李青起身点了根蜡烛,继续翻医书。 一连看了两个时多辰,书都快翻烂了,还是没能找出给马皇后续命的办法,他不禁有些气馁。 难道就这样了吗? 他所求不高,只希望让马皇后能过了这个年,但眼下看……怕是不行了。 李青有些烦躁,起身披上袍子出了房间。 今夜没有月亮,夜空漆黑如墨染,连稀落的星星都不见,让想看个夜景舒缓心情的他,更加郁闷。 少顷,小院起了风,秋凉的爽快吹在身上很舒服,李青很享受这种感觉,躁动的情绪逐渐平稳。 …… “沙沙沙……” 院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悄然响起…… 第54章 月黑风高夜 李青心中一动,察觉出少许异样,立即凝神去听。 沙沙声很听,和风声夹杂在一起,几乎细不可闻,但耳目聪慧的他还是听出了不寻常。 这声音……就像有人攀登院墙时,鞋子和泥砖摩擦出的声音一样。 李青警惕心大起,立即望向墙头儿。 宅院不大,他坐在门口,离院墙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天太黑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也吃不准院墙上有没有趴着人。 不过,李青并没有动,他一身墨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要他不动,对方也发现不了他。 李青调动体内真气,精气神攀升到最佳状态,盯着院墙眼都不眨。 果然有人! 他心中一凛,尽管十分模糊,但他还是看到墙头上的模糊黑影,有了轻微移动。 李青如此高调,不是没想过有人置他于死地,但他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手段。 天子脚下,暗杀朝廷命官,简直是泼天的胆子。 他依旧没动,他还吃不准对方有多少人、院子有没有被包围、有没有热武器。 大明的火器虽远比不上后世,但这黑灯瞎火的,对方暗戳戳地给他来几枪,一样能要了他的命。 生死关头,李青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院墙上的人影有了动作,他们动作十分轻巧,一个接一个的翻过墙头,跳进院子。 在真气及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李青的视力愈发锐利,隐隐能看出这些人的衣着。 全是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黑巾包头,脸上只有一寸宽的距离暴露在外,露出双眼。 一行人翻进小院后并未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先观察了一阵儿,才轻移脚步缓缓逼近。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步伐轻盈,动作统一。 近了,又近了,尽管他们动作很轻、很慢,但一共就十几米的距离,没一会儿就到了李青跟前。 这时,他们也发现了异常,但还不待他们发难,李青就率先暴起。 “砰——!” 太快,太突然了。 黑衣人刚察觉到门口坐着个人,下一刻,李青便出了手,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最前面的一个汉子首当其冲,只觉身体好似被大公牛狠狠的撞了一下,不等他有所反应,整个人就高高荡了起来,急速向后方飞去。 “咔嚓嚓…噗……” 李青这一脚没有丝毫留手,直接是奔着要命去的。 黑衣人身在半空,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整个胸膛都塌陷进去,身体倒飞出去,砸到五六人,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李青一击得手,片刻不敢犹豫,又是一拳捣出。 “啪——” 势大力沉的一拳,狠狠的击在黑衣人的心窝,黑衣人佝偻起来,心脏被震碎,背后的夜行人爆出一个大洞。 说来话长,实则只有电光火石之间的间隔。 连续两击过后,李青并未再攻击,而是身体一闪,远离刚才的位置,怕有人在暗中放冷枪。 黑衣人又惊又怒,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次暗杀,却不料人还没杀,己方就先折了两人,立即取出匕首扑了上去。 李青立即抽身而退,乱斗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小动作,他只能大开大合。 同时,不断变换位置,防止有人放冷枪。 双方一言不发,招招要对方性命。 一把匕首斜刺里杀将上来,李青微微侧身,左手探出扣住那人手腕,用力一带,旋即猛然一个提膝,击在那人下巴上。 “咔嚓嚓……” 下颌骨被击碎,上下牙齿暴力撞击,那人的舌头被自己咬掉小半截,极度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忍受。 “啊呀……” 惨叫声划破寂静夜空,下一刻,他就被李青夺过匕首,一刀封喉。 一行人再次杀上来,刀刀要命。 李青一个旱地拔葱,越出包围,反手掷出手中匕首,直接插进一人头颅。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李青就先后解决四人。 严格来说,这是李青第一次杀人,但他根本没时间体会杀人的感觉,得手之后立即向一边掠去。 抄起晾衣服的竹竿,一记横扫千军。 “噼里啪啦……” 他用力过猛,竹竿直接劈开断为数截,但效果也十分显著,一杆子打到一群。 李青再次变换方位,暗处依然没有人行动。 他渐渐相信,暗杀自己的就眼前这些人,不由松了口气。 就在他放松的时候,一个黑衣大汉猛然暴喝:“去死吧!” “嗖嗖嗖……” 劲弩的破空声袭来,李青不敢大意,立即跃起躲避,其中一支箭矢插着他的脸皮划过,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嗖嗖嗖……” 他脚刚一沾地,又是一连串破空声袭来。 李青猛提起真气,再度跃起,但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一支箭矢直接贯穿他的手臂,另一支贯穿大腿。 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劲弩的射速又是齐发,他根被无法完全避开。 李青身体暴退,再次拉开距离,与此同时,又是一连串的箭矢射向他,他一个鹞子翻身,扑向一旁,箭矢尽皆射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 箭矢插进地面,尾部轻颤,发出铮鸣,威力可见一斑。 院子里这么大动静,几女自然惊到沉睡中的几女。 “有人要暗杀先……”怜香小脸雪白,声音发颤。 婉灵小手一把捂住她的嘴,轻颤道,“小点儿声,不要让先生分心。” 红袖爬起来想去点蜡,被婉灵阻止了。 怜香急道,“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 “院里都是歹人,咱们一旦出去,送命不说,要是被挟持用来要挟先生,就帮了倒忙了。”婉灵虽然也十分害怕,但相对冷静。 “那怎么办?”红袖道。 婉灵张了张嘴,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 “我去给先生送武器。”怜香是个急性子,直接冲出房间,两女想拉都拉不住。 怜香跑到李青屋里,摸到绣春刀就往外跑,被赶来的婉灵、红袖拉住了。 黑灯瞎火的,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怎么送? 这时,黑衣人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响动,立即有两人往房间冲。 李青轻叱一声,拔地而起跃过两人,刚一落地反身就是两脚,将二人踹了回去。 身体受伤,体力、真气消耗严重,他自己也被反震之力,震退了几步,一屁股跌进客堂。 “啊……” 女子特有的高分贝尖叫响起。 “别吵吵,把刀给我。” “先生?”怜香慌忙递上绣春刀,“先生你没事吧?” 李青来不及搭理她,接过绣春刀便冲了出去。 “锵啷~” 刀在手,他底气也壮了许多,打到现在,他已基本确定暗杀自己就这些人,尽管受了伤,但内心逐渐镇定下来。 黑衣人伤亡过半,但同伴的惨死让他们恼火至极,此刻只剩六人,却仍不肯退去。 李青也杀出了火气,刀法大开大合,擦上即伤,碰上即残。 一刻钟后,李青又斩四人,但他也摇摇欲坠,体力消耗严重不说,在剧烈活动之下,伤口不停往外冒血。 更要命的是,那箭矢居然淬了毒,他的左臂和右腿都麻了,并且还在蔓延。 “呼呼呼……” 李青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面色更是苍白无比。 “暗杀朝廷命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也敢?”李青冷声道,“是谁指使你们的?” “休想拖延时间。”一个黑衣人挥着匕首刺来,“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你今儿个必须死。” “噗嗤……” 绣春刀脱手而出,从前胸刺入后背探出,黑衣人离李青近在咫尺,却无法有下一步动作,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不断抽抽。 剩下那个黑衣人转身就跑,十五个人死了十四个,尽管李青一副山穷水尽的样子,他也不敢再赌了。 “想跑?” 李青冷笑,夺过面前黑衣人的匕首,一记小李飞刀甩出,精准的刺入那人后脑。 “扑通~” 黑衣人应声倒地,抽搐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李青大口喘着粗气,“点、点上灯吧!” 少顷,红袖举着蜡烛,三女快步走来,待看到他浑身是血、脸色煞白,一下就哭了。 “还没死呢,哭什么哭?”李青喘了口气,“现在什么时间了?” 婉灵吸了吸鼻子,“大概丑时。” 李青点头,“离开宫门还有一个时半辰,婉灵你去我屋里拿上我的牙牌,去……” 缓了口气,“去镇抚司,告诉值班的衙役,找刘强刘千户,告诉刘强,让他去宫门守着, 宫门一开,立刻进宫面圣,就说我快死了。 让皇上快点儿派太医来……快,快去。” “好好,先生你坚持住,婢子这就去。” 婉灵抹了把眼泪,回房拿着镇抚使牙牌,匆匆出了门。 第55章 这位镇抚,太过彪悍 怜香、红袖见自家先生奄奄一息,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跪坐在他跟前,哀哀哭泣。 哭的李青心烦意乱,“别哭了,我不是还没死的吗? 想让我多活一会儿,就安静点儿,别打扰我了。” 两女连忙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看着她们这副模样,李青既烦躁,又感动,“莫哭了,我一时间还死不了,你们回屋休息吧。” 红袖抹了抹眼泪,“先生,婢子扶你回房躺着吧,外面凉。” “不用了,我现在不能乱动。”李青在臂弯、大腿点了几下,让血液流速降下来,“不要吵,保持安静。” 接着,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真气。 …… 奉天殿。 朱元璋身穿黄龙袍,迈入大殿。 群臣立即行礼,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朱元璋摆了摆手,缓缓坐了下来,“有紧要事快呈上来,若没有,留折待阅。” 马皇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朱元璋虽不愿懈怠政务,但也想多挤出些时间陪她。 群臣面面相觑,纷纷取出袖中的折子,双手奉上。 小桂子走下玉阶,一本一本地收进小箱子里。 这时,站殿将军进来禀报:“禀皇上,锦衣千户刘强,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圣上。” 朱元璋本来就要喊退朝了,听到这话,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来,“让他进来吧!” “嗒嗒嗒……” 刘强大踏步走上大殿,“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不待朱元璋说平身,刘强就急吼吼道,“皇上,出大事了,镇抚使李大人夜里遭歹人暗杀,身受重伤,毒素发作,已危在旦夕。” “什么?” 朱元璋猛的站起,暴怒道:“谁干的?” “微臣已命人去查了。”刘强急道,“皇上,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让太医去救李大人啊,要是晚了……” 朱元璋惊醒过来,“对对对,小桂子你快去太医院,把御医叫去李青家,还有,让他们带上解毒的草药。” “是,奴婢遵旨。” 小桂子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耽搁,平日的小碎步也不走了,迈开腿就往外跑。 大殿上,群臣全是一脸愤怒,谏言朱元璋一定要彻查此事。 朱元璋被他们吵的一阵心烦,“别他娘的聒噪了,这事儿咱一定会彻查!” 他冷冷的扫了眼众人,哼道:“少他娘的猫哭耗子假慈悲,李青死了,你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别让咱逮到是谁,不然咱扒了他的皮。” 说罢,扬长而去。 朱元璋一路小跑儿地来到乾清宫,挤开众皇子,来到马皇后榻前,“妹子,你还好吧?” 第56章 这家伙命真硬 不怪爷俩一惊一乍,实在是李青此刻的状态太过吓人。 分明是中毒已深,即将咽气的架势,二人哪里想得到,他居然还能说话。 这家伙的命,是真他娘硬啊……朱元璋一脸惊叹。 “雄黄五钱、巴豆两钱、麝香十钱,三碗水熬制一碗。” 李青说完,再度陷入沉默,好似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朝御医道,“快去弄。” “微臣遵旨。” 太医齐齐一拱手,连忙打开带来的大药箱,按方抓药,然后一头冲进东厨,开始熬药。 “李青,你现在感觉如何?”朱元璋关切道,“还挺得住吗?” 李青:“……” 他刚刚那一句话说出来,苦苦坚守的心脉也出了纰漏,毒素已经蔓延进去少许,哪里还敢再说话。 不过,他确实挺无语的,这时代的毒,种类并不算多,往箭矢上淬的毒更少。 一般都是蛇毒、蜈蚣毒、蜂毒……等十余种。 在他想来,太医只需望闻切,再不济取些血验验毒,然后对症下药也就是了。 哪想到自己苦苦支撑,太医却上来就给他判了死刑,直接不治了。 他却不知,太医看病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上来先判个死刑,若是皇上硬要他们治,治死了也怪不得他们,反正都说了治不好。 再说了,李青模样的确吓人,他们也确实没想着治,号脉只是做做样子,皱眉、摇头更是常规操作。 唯有如此,李青死了才合情合理,而一旦治好,则更显得他们水平高。 这波,属于你笑我医术不行,我笑你不懂人情世故。 太医治病首先考虑的不是病人利害,而是自身利害。 其实马皇后大病之初,要是太医下几剂猛药,可能也就好了,万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就把身体拖成这样。 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谨慎,开的都是药性很温和的药方,导致病情一误再误,到最后想下猛药也晚了。 古代大多皇帝,都栽在这上面。 说实在的,马皇后要是死了,他们被砍头真不冤。 “父皇,还是别打扰他了。”朱标轻声劝道,“李青自己就是医生,他可能在用某种方法抵抗毒素,需要安静。” 你看人家多懂事! 李青虽然闭着眼,但神志一直清醒,默默给朱标点了个赞。 朱元璋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朝李玉道,“赶紧去查,尽快查出幕后指使。” “微臣遵旨。”李玉拱手称是,顿了顿,轻声道,“刘千户已经在查了,微臣怕对方再来补刀,所以……想在这儿守着。” “嗯…也是。”朱元璋点头,旋即不悦道,“你们可真行,自家大人都快被人弄死了,愣是屁都不放。” 李玉不敢反驳,连连请罪。 其实这也怨不着他们,大明建国十五年,还从未发生过在京师重地,暗杀朝廷命官的事件。 谁也想不到,对方竟如此丧心病狂。 朱元璋又扫了眼打坐的李青,只见他嘴唇发黑,手臂发黑,面容憔悴,毫无血色。 但不知怎地,总觉得李青死不了。 咱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小子且活呢……朱元璋吸了口气,“标儿,我们回去吧,还有一大堆政务需要处理呢。” 朱标轻轻点头,对李玉道,“在这儿好好守着,有新情况立即进宫禀报。” “是,殿下。” …… 小半时辰后,几个太医捧着药,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为首一人对李玉道: “大人,下官等人可是严格按照,镇抚使大人的方子开的药啊!” “本官知道。”李玉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按镇抚使大人的方子,再配几剂药,你们暂且回去吧。” “哎,好。” 几人乐呵呵的答应,打开药箱,按剂量又配了几包交给李玉,“大人收好,下官告退。” 李玉把药碗放在李青跟前,走到门口,轻唤道,“三位姑娘,皇上他们都走了,你们出来吧!” 婉灵冒出头,见院子里冷清下来,稍稍松了口气。 她们哪里见过皇上、太子这样的人物,生怕自己失了礼节,为自家先生招灾引祸。 再说了,他们只是丫鬟,并不是李青的妻妾,更不是女主人。 这才索性进了屋,让自家先生的下属接待。 “麻烦大人了。”婉灵欠身一礼。 “姑娘客气。” 李玉递上药包,轻声道,“这是给大人解毒的药,三碗水熬制一碗即可。” “好,小女子记下了。”婉灵试探着问道,“刚才真是我家先生在说话吗?” “嗯。”李玉点头,“大人神志尚且清醒,姑娘赶紧给他喂药吧,我去招呼兄弟们把院子围起来,以防歹人再来。” 眼下天色已是大亮,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敢来的可能性极小,但他可不敢有丝毫懈怠,要是再被人闯进院子行凶,那他也不用干了。 “嗯,好,有劳大人了。” 婉灵微微欠身,走到李青跟前端起药,轻声唤道,“先生,你要是能听见婢子说话,就张张嘴。” 少顷,李青嘴唇微张。 见状,婉灵稍稍放了心,拿起汤勺在唇边吹了吹,开始给李青喂药。 ~ 户部,内书房。 郭桓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出了纰漏,“老刘,这次要是杀不死李青,以后他宅院势必护卫森严,可就没有机会了!” “大人放心,下官为以防万一,特意让人在箭矢上淬了巨毒。”刘华阴恻恻道,“剧毒蛇加剧毒蜈蚣,就是头牛也能毒死。” “那就好。” 郭桓脸色略微缓和,“这件事儿肯定没完,可别让人查到你头上。” “下官已做了万全准备。”刘华笑道:“再说,人全死了,他们又不是京师的人,现在死无对证,锦衣卫不可能查到我头上,毕竟……恨李青的那么多。 锦衣卫便是再不忿,也不能闭着眼抓人吧?” “哦?哈哈哈……”郭桓大为开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顿了顿,“尚书大人已经搞定,我稍后去工部一趟,你也别闲着。” “下官明白。”刘华点头。 二人全然不见了昨日的慌张,相视一笑,俨然已是智珠在握模样。 …… 中午,小院。 正在打坐的李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伴随着咳嗽,人也幽幽醒来。 “先生,你醒啦。”婉灵喜极而泣,紧张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都需要婢子做些什么?” 李青面色灰白,满脸疲倦,“毒素暂时稳定住了,你去再熬一副药。” “好,婢子这就去。” 怜香、红袖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先生,婢子扶你进屋歇息吧。” “先不用。” 李青喘了口气,“去让李玉把院子里的尸体处理了。” 说完,再次闭上眼。 傍晚,李青再次醒来,脸上依旧苍白,但嘴唇已经不再发乌,手臂也从紫黑变成了暗红。 怜香搬了张椅子,红袖上前帮忙,两女搀着他坐下,“先生,您想吃些什么?” “晚上我就不吃了。”李青轻轻摇头,“去把外面的李玉叫进来。” “婢子这就去。”红袖答应一声,小跑出去,不一会儿领着李玉进来。 “大人你好些了吗?” “嗯,无大碍了。”李青问道:“有头绪了吗?” 李玉尴尬地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刘千户已经把这些人的样貌画影图形,兄弟们满城查线索。” 顿了顿,“皇上说,大人要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他。” 李青点点头,“行,你去跟皇上说一声吧。” 想了想,又道:“把贪污案的重心放在户部,他们是管钱的,贪起钱来比其他部门更方便。 还有,明儿一早继续去六部施压。” “卑职遵命。” ~ 乾清宫。 马皇后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眼闭着,从早上睡下,到现在一直没醒…… 第57章 朱元璋哭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老子养着你们有何用?”朱元璋火冒三丈。 太医战战兢兢地磕头,“皇上,娘娘的病都是李青李大人在治,臣等贸然接手,只会让娘娘的病情恶化。” “是啊皇上,娘娘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臣等便是万死,也难赎罪其万一啊!” “皇上,非臣等不肯尽忠,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 一群人连连甩锅,中心思想很明确,这病俺们真治不了,只能让李青来。 朱元璋那个气啊,他又岂会看不明白这些人在甩锅,冷笑道:“治不了是吧? 行,来人,拖下去砍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一群人脸都绿了,“臣等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话说到一半,就被侍卫拖了出去。 朱标面露不忍,劝道:“父皇,这样不是为母后增添业障吗?” “业障?” 朱元璋眉毛一挑,接着眼睛一亮,“你这一说,咱倒是想起来了,去把京师附近所有的有名高僧召进宫,为你母后祈福。 对了,传旨去江西,让龙虎山天师来一趟。 佛道两家都要来!” 古人迷信,朱元璋也不例外,常规手段行不通,他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了。 “好,儿臣这就去安排。”朱标点头,急急走出寝宫,顺便把那些个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朱元璋看着面容憔悴的马皇后,急得满脸狰狞,一会儿坐在榻前和她说话,一会儿又甩着大袖无能狂怒。 宫女太监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喘。 这时,小桂子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皇上大喜啊!” “喜?” “是啊皇上。”小桂子颠颠儿道,“锦衣李千户禀报,李青已经醒了。” “李青醒了?”朱元璋惊喜交加,“快,快把他叫来。” “呃……是是是。”小桂子嗫嚅道,“皇上,李千户说,李青情况不是很好……” “那就抬他进宫!” 自家妹子朝不保夕,朱元璋哪里还顾得上李青如何,“用咱的龙辇,快他娘去。” ~ 李青真是服了,自己刚从鬼门关回来,朱元璋就让他进宫给马皇后治病,简直不是人。 但皇命难违,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乘龙辇进宫。 朱元璋看着脸色不比马皇后强多少的李青,脸上浮现一丝歉然之色,关切道:“你还好吗?” “不太好。” “……”朱元璋搓了搓手,讪讪道,“皇后从早上睡下,直到现在还没醒,你快赶紧看看。” 李青被小桂子搀着走到床前坐下,待搭上马皇后手腕,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你怎么也跟那些太医一样?”朱元璋语气不满,声音微颤,“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吗?” “病来如山倒啊!”李青叹息,“娘娘的身体比臣预估得还要严重,可能也就……” “你可以的。”朱元璋出声打断,“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咱无有不允。” 李青一脸苦涩,让小桂子取过针盒,在马皇后头顶上的百会穴上扎了一针。 百会穴,是手足三阳经和督脉之会穴,又称诸阳交汇。 可即便如此,马皇后依旧没醒。 李青眉头皱的更深了,斟酌了一下,又在她脚底的涌泉穴上来了一针狠的。 少顷,马皇后幽幽醒来。 “李青,你怎么来了?”马皇后虚弱笑道,“没事就好。” 朱元璋快步上前,挤开李青,“妹子你感觉如何?” 马皇后缓缓呼了口气,虚弱道,“重八,我怕是不行了。” “别说胡话,没事的,没事的……”朱元璋挤出一丝笑,声音微颤,“咱让标儿去请京师附近所有的高僧去了,有他们给你祈福,一定会转危为安,你就放心好了。 对了,咱还请了龙虎山的张天师,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李青眼眸低垂,微微别过头去。 朱元璋哭了,泪水顺着皱纹流淌而下,滴滴滑落,看起来更苍老了。 太监宫女尽皆跪下,脑袋深深埋着,低低啜泣。 “多大人了,还哭呀~”马皇后笑着说道。 “咱没哭。”朱元璋强行挽尊,但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最终痛哭出声,“你可不能死喽,你死了咱咋办啊?” “好好,我不死。”马皇后像哄小孩儿似的说着,想伸手帮他擦眼泪,手举到一半,却又无力垂了下来。 这时,小桂子端着上前,带着哭腔,“皇上,娘娘的药熬好了。” 朱元璋扶起马皇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伸手接过药,“妹子喝药了,别怕苦。” “嗯。” 马皇后虽知喝药已然无用,但还是把一碗药喝个精光。 “重八,陪我说会话吧。” “好好,妹子你想听咱说什么。” “呵呵……什么都行。” …… 两刻钟后,马皇后沉沉睡去,朱元璋轻轻把她放下,掖好被角,盯着看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李青,随咱去御书房。” “臣遵旨。” 李青拄着拐棍小桂子,跟在后面。 到了御书房,朱元璋让他坐下,然后屏退所有人,这才问道: “皇后还有多少时间?” “三至五天。”李青如实道。 “你说过还有一个月的。”朱元璋怒气冲冲,“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吗?” 李青:“……” “你为什么不说话?” “……” “说话。” 李青叹了口气,“臣无话可说。” “你……”朱元璋气得一拳擂在桌面上,茶杯震起一寸高,胸口起伏剧烈,杀气腾腾的瞪着李青。 李青一脸坦然,无所畏惧。 良久,朱元璋败下阵来,语气带着祈求,“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哪怕…哪怕再延长几日也行啊!” 李青蹙眉想了会儿,“臣回去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找出其他办法。” “好。”朱元璋保证道,“延长一日,咱赏你一千两。” 李青对大饼早已免疫,甚至懒得做样子,“臣定会尽力。” 朱元璋继续画饼,“你是有功的,咱以后会重用你。” “臣谢皇上。” 见画饼效果不大,朱元璋又打感情牌,“身体怎么样? 哪里不舒服? 想吃些什么? ……” 李青疲于应付,只好装作一副备受感动模样,并指天发誓:“臣一定尽心竭力!” 朱元璋这才放心,又关切道,“好好养伤,你进出宫就乘咱的龙辇, 对了,这个带上,御膳房的桂花糕,可比外面好吃多了。” “谢皇上。” 李青很感动,不是感动老朱对他的好,事实上,老朱是什么脾性,他早就摸清了,他是感动这对儿帝后的感情。 回到家时,夜已深了。 怜香红袖扶着他进屋,婉灵递上热腾腾的汤药。 李青喝完药,肚子终于有了反应,去茅厕拉了几次,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时间不早了,都回去睡吧。”李青道,“外面有锦衣卫巡视,不会再有危险了。” 三女见他面色好转,总算是有了笑脸,乖巧答应。 李青躺在床上,拿起医书继续点灯熬油。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蜡烛换了两根,仍是没找出续命之法。 叹了口气,李青吹熄蜡烛,望着屋顶,静默无言。 渐渐地,一股困意上涌,正当他即将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接近。 李青立即精神起来,身体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今夜有月光,外面又有锦衣卫巡逻,可对方已然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可见其武功之高。 此刻他身体虚弱,只有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趁其放松之时一击必杀。 一旦失手,死的就是他了。 李青身体绷紧,手心沁满了汗,同时也十分恼火儿,没完没了了是吧? 俄顷,那人吹了口气,尽管他闭着眼,仍能感觉屋子里亮堂起来。 “呼~” 又是一口气,这是吹灭火折子的声音。 就是现在! 李青突然暴起,床头边的绣春刀飒然出鞘。 “给爷死!” 锋锐的刀锋划破空气,嗡嗡作响,这势大力沉的一刀,便是来人身穿铠甲,李青也有信心将其砍成两截。 然而,来人只用一只手,就让刀稳稳地定在半空,连颤动一下都没有,仿佛直接定格。 “好小子,连师父也砍是吧?!” 第58章 张邋遢 李青定睛一瞧,面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可不就是自己画圈圈诅咒的师父吗? 穿越十年,九成以上的时间都是和老头子度过。 如今虽只分离两个多月,可再次相见,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李青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师父,你咋更邋遢了?” “你…你这逆徒!” 张邋遢本来情绪已酝酿到位,准备给徒儿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听到此话瞬间破防,咬牙道: “刚见面就砍师父,现在又埋汰师父,你小子骨头痒了是吧?” “错了错了。”李青连连赔笑,“师父你快请坐,你饿不饿呀?” “有点儿。” 张邋遢拉张椅子坐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点头道:“你小子混的可以啊,这就买上房子了? 隔壁三个女娃都是你媳妇儿?” “哪呀?”李青干笑道,“她们是我的丫鬟。” “真就只是丫鬟?” “……好吧,有时候也做些什么。” 张邋遢轻轻点头:“道法自然,一切遵从本心即可,但也不要太过纵欲。” “弟子谨记。” “嗯……嗯?”张邋遢眉头倏地一皱,“你脸色不太好看啊!” 不待李青回答,便道:“是中毒了吧?” “师父慧眼如炬。”李青苦着脸道,“胳膊腿儿都被毒箭贯穿了,差点儿咱们就阴阳相隔了,你老人家咋不早一天来呢。” 张邋遢伸手探向李青手腕,少顷,淡淡道:“行了,死不了。” “……”李青递上老朱赏的桂花糕,“师父你先吃些东西,弟子有事儿跟你说。” 张邋遢捏起一个尝了尝,“嗯,这糕点味道真不错。” 他吃得很开心,“是关于马皇后吗?” “师傅你可真是神了。”李青连忙送上一记马屁,“马皇后已病入膏肓,我治不了了,你有没有办法?” “我……咳咳…茶。”张邋遢噎得直翻白眼儿。 李青好笑地递上杯茶,轻抚师父后背,“师父啊,弟子是真没招了,你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用了。” “让你平时不努力修行,这会儿知道找师父啦?”张邋遢放下茶杯,拍拍手上的残渣,“行,今儿师父就再教你一招。” 真有招? 李青眼睛一亮,佯装生气道,“师父你果然对我留一手。” “……不是为师不教,是你达不到条件。” “那师父你要亲自出手?” “不不不。”张邋遢嘿嘿笑道,“你揽的活当然你治,为师自在惯了,可不想被栓在这儿。” 李青无奈道,“问题是马皇后命若悬丝,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我没时间学了啊!” “这你不用担心,很简单的。”张邋遢笑眯眯道,“来,把手给我。” “给。”李青把手伸到他面前,初时,只觉掌心温热,但很快就感到一股精纯的真气顺着手掌流入身体。 手腕、小臂、肩膀……最终蔓延至全身。 百年的真气可不出盖得,相比较而言,李青点儿修为真不够看。 “好舒服的感觉,师父,你该不会真是神仙吧?” “屁的神仙。”张邋遢嗤笑道,“我可活不过你。” “呃……”李青尴尬笑笑,随即又来了精神,“那个……师父啊,你说我这是咋回事儿啊?” 张邋遢收回手,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伤口。” 李青连忙撸起袖子,这一看,不禁傻眼。 箭矢整个贯穿留下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再看大腿,也是如此。 下午拔的箭,晚上就好啦? “师父牛逼啊!” “去你的,为师的真气可没这么神奇,主要是你自身的原因。”张邋遢抿了口茶,幽幽道,“现在的你,不在正确的轨迹,等你回到原有轨迹,可能就正常了。 又或许,你永远也回不到正确的轨迹了,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改变了一些东西,越往后你改变的越多。 除非你远离权力中心,但……你愿意吗?” 李青微微摇头,“师父,弟子不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 “为师知道。”张邋遢问道,“你放得下权力,可你放得下它吗? 在山上的时候,你就整天看,不就是看它吗?” “弟子……也没有师父想的那般高尚。”李青轻叹道,“能改变就改变,实在改变不了,也不强求。” 张邋遢笑着点头,“你能这样想,为师很欣慰。” 说着,叹了口气,“这一路的艰辛,师父没办法陪你走完,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师父,难道连你也不能长生吗?” 张邋遢苦笑,想了想,终是说了句箴言:“大势不可逆,需顺势而行,莫要钻牛角尖。” “弟子明白。” 李青很失落,忽然有种极致的孤独感。 “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放心吧,再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张邋遢嘿嘿笑道,“且活呢。” 李青被小老头这模样逗得一乐,负面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顾好眼前才是正经。 “师父,用真气疗伤可让马皇后活多久啊?” “这个不好说。”张邋遢捏起一块桂花糕,继续吃着,“具体得看情况。”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又道,“可弟子修为不够,做不到用真气疗伤啊!” “我传给你啊!”张邋遢笑眯眯道。 李青一怔,“那你呢?” “即便真气耗光,修行一两天也就回来了。”张邋遢笑道,“再说了,为师这百年功力,你也接不住,三成便足以。” “也是哈~” 李青放了心,“师父你说说真气疗伤的具体细节吧。” “嗯。” …… 四更天。 张邋遢起身,“我得走了,等明晚我再来。” “师父,你就住下吧。”李青起身挽留,“让徒弟尽尽孝心。” “算了,我不习惯。”张邋遢摇头拒绝。 见他执意要走,李青只好取出一叠大明宝钞,“师父你拿着,想吃啥就买。” 这次张邋遢没拒绝,毕竟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仙人也得吃饭,饿肚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行了,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待在京师,帮你治疗皇后的病,放心吧。” “嗯,好。”李青笑着答应。 有师父在,他很踏实,这种有人遮风挡雨的感觉,真的很好。 一炷香后,敲门声响起。 “门没栓,进来吧。” 片刻后,小桂子一行人抬着龙辇进来。 “李大人醒了就好。”小桂子谄笑道,“还请大人快快登上龙辇,去宫中为娘娘诊治。” “嗯。”李青抬步上了龙辇。 小桂子一脸震惊,嘀咕道:“昨夜还一副要死不活模样,这就跟没事儿一样啦?” “可以抬轿走了吗?” “啊,可以可以……”小桂子清了清嗓子,“回宫。” …… 宫门口。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四兄弟来到宫门口,简单寒暄了两句,一起进了宫。 “李青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从宫门到乾清宫有挺长一段路,朱棡起了个话题。 “嗯。”朱棣满脸欣赏之色,“听说他夜里遭人暗杀,然后反杀了对方十五人,一个都没跑掉,端的厉害。” “呵,厉害又能如何,中了剧毒又能撑得过几天?”朱樉不屑道。 朱棡摇头道,“二哥你消息太滞后了,昨夜李青就醒了,并且还被父皇召进了宫。” “老三,你在宫里有眼线?” “我草!”朱棡脸都绿了,“老二你可别瞎说啊,我也只是听说,这话要是传到父皇……我去,父皇来了。” 朱樉原本还想揶揄两句,待听到最后一句,连忙站的板板正正。 旋即发现前面空空如也,不由大怒,“老三你敢诓我?” “后面。”朱橚提醒,“二哥你看后面。” 朱樉瞥了一眼身后,待见到老爹的龙辇缓缓驶来,刚升起的嚣张立即消失,一脸谦恭。 四位藩王一字排开,对龙辇行注目礼。 片刻后,龙辇驶近,眼见距离差不多了,四人一撩袍袖,恭声道: “儿臣……” “啊呀……王爷快停下。”小桂子骇了一跳。 天灰蒙蒙的,他方才也没看不清是几位藩王,等临近发现时,几人已经开始撩袍了。 小桂子急得结巴起来,“跪、跪……” 几个藩王无语,到底是跪还是不跪啊? 得,保险起见,还是跪吧。 “跪不得啊!”小桂子带着哭腔道。 第59章 今儿我没来过 “王爷,不是皇上,不是皇上啊!”小桂子尖叫道。 四人本就带着迟疑行礼,速度自然不快,一听说龙辇里坐的不是父皇,当即反应过来。 朱棣小腿发力,脚尖猛地一蹬地面,硬生生止住即将触地的膝盖。 身体前倾的同时,右手搭上朱橚的肩膀,用力一带,既抵消了惯性,又帮朱橚解了围。 朱棡反应也不慢,就势双手撑地,来了个漂亮的前空翻。 秦王朱樉昨夜去了教坊司,今儿精神不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跪下了。 情急之下,他连忙抄朱棡作业,双手撑地,也想来个前空翻。 然而,昨晚做了半宿俯卧撑的他,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 这波,属于反应过来了,但没完全反应过来。 不但行了礼,还是规格最高的大礼。 “哈哈哈……” 朱樉愤然扭头。 三兄弟一脸担忧,“二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朱樉回过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哈哈哈……” 朱樉再回头,三兄弟满脸关切,“二哥你摔疼了没?” “……不疼。”朱樉咬了咬牙,愤然走向龙辇。 “哈哈哈……” “我草,你们没完了是吧?”朱樉回头大吼。 他很悲愤,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这么大的人,都要破防了。 但朱樉看到并不是三人嘲笑的嘴脸,而是饱含深情的关切,他刚要发泄的一肚子邪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朱樉不再理会三人,怒气冲冲地大踏步上前,愤然掀开轿帘。 “呦,是秦王呀。”李青启齿一笑,“下官有礼了。” 嘴上说着有礼,身体却没有任何表示,斜倚在柔软的明黄色锦缎上,跟个二大爷似的。 朱樉怒极:“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王竟敢如此怠慢。” 李青怔了怔,旋即就势一躺,哼唧唧道,“公公,我心慌的厉害,快,快去请御医。” “二哥,你闯大祸了。”朱棣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朱棡补刀:“老二啊,李青中了剧毒,母后又危在旦夕,目前只有他能治,他要是有个好歹,父皇饶不了你。” “二哥你孟浪了。”朱橚眉头紧锁,摇头叹息。 朱樉:(⊙o⊙)… “你们看着的啊,我可没挨着他。”朱樉连连解释,狂傲之色顷刻消失,声音发颤,“你快别装死,赶紧打起精神来…… 我草,讹人是不?” 李青‘挣扎’着抬起头,“快,快请御医……” 说着,脑袋再次垂了下去。 “哎!哎!哎我草。”朱樉脸都绿了,“别吓人噻,我可没碰你一指头儿啊!” 小桂子脸也白了,李青的伤势有多重,他是知道的,李青真要有个好歹,他也得跟着倒霉。 一时间也顾不上朱樉身份了,气道,“奴婢要如实上奏。” “可别……” 朱樉一把拽住他,强笑道:“今儿我没来过。” 接着,看向朱棣三人,“你们也没见过我。” 说罢,撒丫子就往外跑,哪里还顾得上找场子。 李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我,我感觉好了些,快送我去乾清宫。” “是是是。”小桂子小鸡逐米似的点头,“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快,快走啊!” 龙辇再次抬起,急奔乾清宫。 朱棣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加快步伐跟上。 …… 乾清宫。 马皇后眼睛半睁,气若游丝,朱元璋坐在她身边,温声说着话,众皇子伫立一旁,满脸忧伤,默不作声。 “皇、皇上,李青来了。”小桂子快步上前禀报。 “快,快宣他进来。”朱元璋神色大喜,朝马皇后道,“没事,没事了,妹子你坚持住,李青肯定想到救你的办法了。” 少顷,李青被两个小太监搀着,走进大殿。 众皇子立即站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李青你怎么这副样子?”朱元璋见他脸色比昨夜还要难看,关切道,“你还能针灸吗?” 李青轻轻摇头。 小桂子见皇上一脸不善的瞪着他,心中一紧,连忙解释: “皇上,李大人本来还好,都是被秦王吓的。” “秦王?”朱元璋瞥向朱棣几人,“他人呢?” “二哥说,我们没见过他。”三兄弟异口同声。 朱元璋呆了一下,旋即牙齿咯咯直响,“好,好啊。” 李青虚弱道,“皇上莫急,臣想到为娘娘医治的其他办法了。” “真的?”朱元璋转怒为喜,“是什么?” “过程复杂,解释起来太麻烦。”李青强撑着道,“臣刚才和秦王殿下闹了误会,此刻心绪不宁,不能再受外界因素丁点儿打扰,还请皇上和众皇子暂时离开。” “好,你安心治病。”朱元璋安慰道,“秦王那儿你不用担心,咱给你做主。” 他起身摆了摆手,“都退下,谁要敢发出丁点儿声响打扰到李青,咱砍了他。” 说完,又对马皇后道,“妹子你好好看病,咱一会儿再来。” 片刻后,寝宫空荡荡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马皇后虚弱道,“李青,你不应该把话说太满的,我的身体我知道……” “娘娘放心,臣是真有办法。” 李青安慰道,“娘娘你闭上眼睛。” 马皇后苦笑,“我怕我闭了眼,就醒不过来了。” “有我在,就是牛头马面来了,也得给我退避三舍。”李青信心十足道。 马皇后被逗的一乐,缓缓闭上了眼睛。 约莫半刻钟后,她便睡熟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师父的教他的真气治疗法,给马皇后医治。 …… 半个时辰后。 马皇后悠悠醒来,面色不再那般苍白,稍微有了一丝血色。 “娘娘,你感觉如何?” “感觉……”马皇后想了想,“好像身体里有股热气,在经脉中流淌,很舒服,感觉好多了。 这是针灸的效果吗?” “嗯……算是吧。” 马皇后轻笑道,“李青,谢谢,你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嘿嘿……臣最喜欢跟阎王抢人了。” “你呀。” 马皇后一乐,身体里有那股元气托着,她也有了些力气,竟能自己坐起来。 “真的好多了,我甚至感觉可以出去走走。 李青……可以吗?” 看着她一脸希冀的目光,李青点头答应。 “不过只能走半个时辰,还请娘娘谅解。” “好,就半个时辰。” ~ “吱呀~” 门开了,看着橘红色的骄阳,马皇后一脸欣然,嘴角挂着浅笑,贪婪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轻声道:“真好。” 清晨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柔和温暖,她的精神头更足了。 守在殿外宫女、太监见娘娘不仅醒了,而且还能下床走路,不由又惊又喜,嚷嚷道: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脑子活络的太监,当即跑去给朱元璋报喜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朱元璋匆匆赶来,与此同时,众皇子也先后赶到。 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火力的马皇后,脸上全都是惊喜莫名。 朱元璋快步上前,拉着马皇后的手,激动道,“妹子,你感觉如何?” “臣妾好多了。”马皇后轻笑道,“陪臣妾走走吧。” “哎,好。”朱元璋吸了吸鼻子,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肩膀,说着话,往一旁走去。 众皇子停顿了一下,在后面跟着。 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太监,上前扶着李青,跟着大部队走,但没走多远,就被小桂子截了胡。 小桂子谄笑道,“大人注意脚下。” 李青点头,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朱樉。 第60章 咱一定要赏你 此刻的朱樉,好不狼狈。 左眼乌青,右脸红肿,鼻孔上塞着棉花球,隐隐有血迹渗出,整个人都蔫了。 他显然是得到了老朱最诚挚的父爱,感动得涕泪横流。 见他如此凄惨,李青歉然一笑,投以同情,且充满善意的目光。 朱樉却误以为他在挑衅,气得棉花球都喷了出来,一脸要他好看模样。 李青一看这厮还敢跟他呲牙,当即脸一白,接着脚下踉跄,催促道:“公公快些,秦王要追上来了。” 小桂子扭头瞥了朱樉一眼,旋即加快脚步。 与此同时,朱棣、朱棡、朱橚以及附近的几位皇子,都惊奇地看向朱樉。 朱樉又恼又怕,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的事儿, 诽谤,他诽谤我啊~” 朱棡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二,你这就不懂事了。” “二哥真勇啊!”朱棣嘿嘿怪笑,“看来刚才父皇对你的关爱还是少了些。” “真没有啊~”朱樉都快哭了,“老四你是知道我的,二哥我一向待人宽厚……哎,你们仨别走啊。” 不说还好,一说三人走的更快,生怕被这个没眼力劲儿的老二牵连。 就连年幼的小十七朱权,都知道躲他,朱允炆更是宁愿跟着四叔,也不跟着他。 所有人都疏离他,朱樉整个人都崩溃了。 小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呲牙……李青别过头去,欣赏皇宫风景。 宫殿辉煌,朱漆红木连成一排,屋顶的琉璃瓦映着阳光,炫然夺目,威严气派,但也有接地气的地方。 比如……菜园子。 皇宫里竟有菜园子?李青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确实是菜园。 萝卜、菠菜长势极好,黄瓜有些过了季节,叶子泛黄,但仍在努力的结果,小黄瓜带着黄花,浑身长满毛刺儿,露水晶莹。 看得李青食欲大开,想摘摘下一颗尝尝鲜。 这时,马皇后驻足,欣然中带着遗憾,“以后怕是没机会再侍弄这些东西了。” “有机会,有机会的。”朱元璋安慰道,“等你好了,咱们一起侍弄。” 见她稍显疲惫,朱元璋道,“歇歇再走吧。” “嗯,好。” 小太监连忙上前,将一直搬着的椅子放到二人面前,朱元璋扶她坐下,看着长势极好的菜园子,笑了笑: “去摘几根黄瓜来。” “孙儿去摘。”朱允炆第一个冲了出去,比小太监还积极。 其他龙子龙孙见状,也连忙跑去摘黄瓜。 “都回来,允炆一个就够了。”朱元璋笑骂道,“别糟蹋了咱的庄稼。” 众人暗骂自己失了先机,却也只好折返回来。 不一会儿,朱允炆用袍子兜着黄瓜回来,拿起一根最水灵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先递给马皇后。 “皇奶奶,给您。” 马皇后接过,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遗憾道,“好孩子,可惜看不到你长大了。” “皇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朱允炆眼眶红红的。 朱元璋也满心酸楚,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家妹子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想彻底恢复,根本没有可能。 叹了口气,扬声道,“李青。” “臣在。”李青拄着小桂子上前。 “皇后能吃黄瓜不?” “可以。”李青点头,“娘娘不用忌口,只要不进食过多就行。” 朱元璋心中一突,不怕医生让忌口,就怕医生说想吃啥就吃啥。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李青如此说,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朝小太监道,“给李青也搬张椅子。” 小太监恭声应是,立马给李青搬了张椅子,扶他坐下。 “给你黄瓜吃。”朱允炆递给他一根黄瓜,“但你一定要治好皇奶奶的病。” 李青怔了怔,接过黄瓜,点头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瞥了小家伙儿一眼,见其眼睛红红的,满脸伤心模样,心里也吃不准他是不是装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五岁大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机。 朱允炆把剩下的黄瓜分给弟弟,以及朱梓、朱权、朱棡、朱橚……到朱棣时,刚好没了。 朱棣砸吧砸吧嘴,他倒不是争这根黄瓜,只是单纯觉得,小家伙这是不给他这个四叔面子。 干啥呢这是? 埋汰四叔是吧? “大侄子。” “啊?”朱允炆一哆嗦,“四、四叔莫恼,侄儿这就去摘。”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瞧你把允炆吓的!” “父皇,我没有啊……”朱棣欲哭无泪。 这一刻,他和秦王朱樉共情。 …… 小半时辰后,马皇后回了寝宫。 李青号过脉,又开了一副药,嘱咐一番离开大殿。 “李大人,皇上让你去见驾。”小桂子迎上前,扶着他道。 “嗯,走吧。” 御书房。 朱元璋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奏折,“你现在如何?” “还好。”李青强笑道,“不过是毒素未完全清除,伤口也没涨好罢了,不耽误给娘娘治病。” 朱元璋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罕见浮现一丝心疼,“确实辛苦你了。” 顿了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皇上隆恩,臣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缺。” 如此大好机会,都不邀功轻赏……朱元璋悸动了一下,脸色愈发和善,想了想,“你那小院太小了点儿,咱赏一座大的。” “不用,真不用。”李青连忙摆手。 距离教坊司只有三百米,这样的黄金地段,他可不想舍弃。 再说了,要那么大院子干啥,又住不过来。 “不行,咱一定得赏你点儿什么。”朱元璋道,“说,想要什么,不能不要。”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若执意要赏,那就赏些吃的吧,御膳房的糕点真不错。” 朱元璋呆了呆,接着哑然失笑,“你这家伙…… 好吧,小桂子,往后一日三餐,点心瓜果什么的,都要按时给李青送去。” “奴婢遵旨。” 朱元璋起身,来到李青身边坐下,问道:“皇后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臣也不知道。”李青这次学乖了,只是道,“望皇上谅解,娘娘的身体已经……臣会尽最大努力,但具体能坚持多久,臣也没有把握。” 这次朱元璋没有动怒,他看得出来,李青的确是尽了全力。 沉默良久,朱元璋道: “案子开始查了吧?” “嗯。”李青点头,这是公务,没有隐瞒的必要,把自己计划说给他听。 “这一招不错,只要持续施压,总有人扛不住。”朱元璋冷笑道,“现在户部的那个给事中,以及跟他关系不错的官员已经疯了,咱就不信还能全疯了不成? 呵呵……真以为疯了就万事大吉啦?” 顿了一下,朱元璋继续道,“查案的事情,交给下面去做,你身为镇抚使,只负责大方向的把控即可,重心还得放在诊治皇后的事上。” “臣明白。” “还有……”朱元璋道,“严查,但……暂不严办,掌握其罪证便可,先不抓人。” “啊?”李青不解道,“皇上,这……” 朱元璋摆了摆手,仰脸叹息:“她不想咱成为一个暴君,咱也不想让她带着不安离去。” 李青点点头,“臣明白了。” 好一会儿,朱元璋平静下来,“回去好好修养。” “臣告退。” …… 中午,小院。 八菜两汤,御膳房出品,味道不用说,便是之前的醉仙楼也比不上。 李青胃口大开,吃的很开心。 三女一边品尝,一边暗暗做笔记,为以后也做出这样的美味努力。 吃过饭,李青轻咳两声:“那个……红袖,一会儿来我屋一趟。” 第61章 这丹药不是你在身上搓出来的吧? 看着李青进屋,三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讷讷无语。 昨天才从鬼门关回来,今儿就要桃源问津,吃得消吗? 婉灵担忧的望了眼红袖,“姐姐,那个…不累人吧?” “放心,姐姐有数。”红袖道,“我累点儿就是了,万不会让先生劳累。” 怜香叮嘱道,“让先生安逸就行,你就别顾自己了。” “你这妮子……我是那种人吗?”红袖瞪了她一眼,“你们收拾吧,我过去了。” ~ 房间。 李青装模作样的看着书,瞥眼瞧见红袖进来,翻了页书,淡淡道,“把门带上。” “吱呀~!” 红袖关上门,缓步上前,轻声道:“先生,你身体还没好,还是不要那般了。 婢子想出一个新玩法,既不让先生劳累,又能有一样的体验感。” “新玩法?” 李青放下医书,“说来听听。” 红袖没有说话,而是从背后拿出一个红石榴,接着,将其掰开,取出果粒。 弄了一小把,塞进口中,腮帮子鼓鼓的,俏生生的看着李青。 “啊?这……”李青瞬间明悟,一脸道貌岸然,“那就按你的来吧。” …… 两刻钟后,红袖吐出糜烂的石榴果肉,喘了口气,道: “先生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婢子怎么都可以,不过这几天可不行。” 顿了顿,“怜香也不会同意的。” “行,那就等几天。”李青笑着答应。 其实他已经好了一半儿,但这种玩法很新奇,想再多体验几次。 “那先生休息,婢子就不打扰了。” “嗯,一个时辰后过来叫我。”李青枕好枕头,“下午我有公务。” “好的先生。”红袖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这两天李青遭了大罪,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啪啪作响,舒服的李青呻吟一声,“爽。” 来到院子里洗了把脸,李青开门喊了一嗓子:“来个人!” 少顷,几个锦衣卫赶来,“属下见过镇抚使大人。” 现在的小院,一天十二时辰,各有一支百人锦衣卫巡视,防卫极好。 “去把刘强、李玉叫来。” “是。” 见自家先生要忙公务,三女搬来桌椅,放上茶壶、茶碗便进了屋。 小半时辰后,刘强、李玉匆匆赶来。 “卑职见过大人。” “都坐吧。”李青指了指椅子,“查出幕后指使了吗?” 两人谢坐,尴尬道,“暂时还没。” 刘强解释,“目前可以确定,那些人并不是京师本地人,至于来自哪里,还需要详查。” 顿了顿,“其实卑职倒是有一个省心的办法,只是……” “不用顾忌什么。”李青倒了两杯茶,轻轻推过去,“有话直说。” 两人忙伸手接过,刘强喝了一大口,道:“从守城将军入手,那些人又没长翅膀,守城的将士肯定见过他们。” “你的意思是……把守城的将士抓紧昭狱审讯?” “不错,卑职已经询问过守城的将士,但都说没见过。”刘强冷笑道,“如果卑职所料不差,他们肯定得了背后指使者的好处。” 李青沉吟少许,“成,那就抓,尽早将这个背后之人揪出来。” 顿了顿,“对方肯定不会给大头兵行贿,不要大动干戈,把负责守城的几个高级将官抓了就成。” “卑职遵命。”二人拱手应是。 李青抿了口茶,问起关于贪污案的事:“六部、都察院这些,可有人沉不住气,主动投案告发?” “暂时还没有。”李玉摇头,旋即笑道,“不过也是草木皆兵了。” 刘强拱手道,“大人,若想见效快,还得主动出击,直接先抓一批人,剩下的肯定麻爪。” “不行!” “大人,对那群人无需心慈手软……” “有旨意。”李青道,“咱们只查案不抓人,收集罪状即可。” “啊?”二人一脸不解,“那这样的话,收集罪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啊! 而且,不抓人收集罪状又有何用?” 李青一口饮尽杯中茶,道:“圣意如此,照办就是。” 两人苦笑,拱手道:“是,大人。” 谈完公务,又闲聊一阵儿,二人告辞离去。 …… 傍晚,宫廷御膳如约而至。 李青挑了两道丰盛的荤菜,给师父留着,然后才招呼三女吃饭。 “晚上早些睡,听到有陌生人说话,也不要奇怪。”李青给几女打预防针。 三女疑惑的点点头,“知道了先生。” 吃过饭,红袖弹琴,婉灵跳舞,李青小小娱乐了一下,便回房看书去了。 《大明律》 李青一连翻了一个多时辰才合上,大明律是朱元璋定下的,但里面的条例并不完全出自朱元璋的手笔。 其中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就存在的律法。 “总算是看完了。”李青把大明律放到一边,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等师父。 约莫过了两刻钟,张邋遢姗姗来迟。 李青连忙起身,请他坐下,好笑道:“师父,你稍微捯饬一下啊,咱们现在有钱了。” “流氓就得有流氓的样子。”张邋遢不以为耻,“为师做了上百年的流氓,流氓的基本素质不能丢。” 李青听着这些歪理,哭笑不得,“行吧,您老人家喜欢就好。”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菜肴,“皇上赏的御膳,你尝尝。” “有好吃的不早说。”张邋遢埋怨道,“早知道我就留肚子了。” 说着,上前拿起烤鸭,啃了起来。 “……师父你可别撑坏了。” “瞧你说的,我胃口好着呢。”张邋遢大快朵颐,“御膳就是不一样,这烤鸭的火候拿捏的相当到位。” 李青见他吃的开心,自己也很高兴,“明儿还有呢,师父你爱吃什么,我让御膳房去做。” “你有那么大面子?”张邋遢一脸惊奇,随即明悟过来,想了想,“来只烤羊腿吧!” 李青翻了个白眼,“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带走。” “……” 一刻钟后,张邋遢吃饱喝足,从破烂的领口里摸索一阵儿,“这个给你。” “啊?这……” 李青傻愣愣的接过,看着弹珠大的灰褐色丹药,讷讷道,“师父,这丹药不是你在身上搓出来的吧?” “去你的,这是当年为师在龙虎山和牛鼻子打赌,他输给我的。”张邋遢道,“你底子虚,这东西对你有好处。” “真的假的?”李青一脸不信。 “不吃给我。” “不给。”李青连忙塞进嘴里,嘟囔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对自己徒弟也抠……我去,好苦啊! 师父,这东西是你什么时候得到的?” “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 “哎呦卧槽,都过期啦你还让我吃!?” “别吐。”张邋遢捂住他的嘴,“老牛鼻子炼丹还是有一手的,就算时间久了,一样有效。” “呜呜……咕嘟~” 李青一不留神就给咽了下去,生无可恋道,“这下要闹肚子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张邋遢没好气道,“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李青摇头,“都二十多年了,还能有什么……我去,我肚子好热,啊呀…… 师父我坚持不住啦! 感觉肠胃都要烧穿了,这是毒药吧?” “毒你个头啊。”张邋遢一掌拍在他的后背,沉声道:“抱元归一,让为师来引导你的真气。” “嗯,师父你可得快点儿。”李青满脸痛苦,“我快顶不住了。” “少废话,痛也忍着。” …… 小半时辰后,李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 张邋遢收回手,笑问道:“感觉如何?” “难受。” “我问的是现在。”张邋遢瞪了他一眼道,“你偷着乐吧,运转真气感受一下。” 李青照做,过了会儿,倏地睁开双眼,一脸震撼。 “真气运转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感,一个周天下来比之前快了三成,这也太牛了吧?” 李青嘿嘿傻乐,“师父,这玩意儿你还有没有?” “你当是糖豆啊?”张邋遢翻了个白眼,“等我啥时候见了龙虎山天师,再问他要一颗,这东西只有天师会练,不过下一颗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嗯嗯,那弟子先谢过师父了。” 顿了顿,“这东西如此神奇,定然珍贵,万一对方不给呢?” 张邋遢笑笑,“打一顿就给了。” 第62章 道衍 乾清宫。 李青远远就看到一群和尚,在大殿前的广场打坐,一个个肥头大耳脑瓜锃亮,极具观赏性。 “咚咚咚……” 木鱼一下下敲着,数十名僧人宝相庄严,坐在蒲团上嘴唇蠕动,也听不清到底在念叨什么。 李青好奇道,“公公,这些和尚是干嘛的啊?” “给娘娘祈福的。”小桂子解释道,“这些可都是京师有名的高僧呢,过几天国师也会来。” “国师?”李青惊诧道,“咱大明朝有国师?” 小桂子点头。 “是谁啊?” “正一教主护国阐祖大真人。”小桂子道,“现任天师是洪武五年封的,皇上还敕建了大真人府,道教是正宗教派,可不是佛教能比的。” “原来如此。”李青点头。 看来朱元璋虽然信佛,且做过和尚,但对国教这件事儿上,还是遵从了汉文化的传统。 “等等……”他眼睛一亮,“你是说张天师也要来?” “嗯。” 我去,这不就有了吗? 李青暗暗怪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天师什么时候能到啊?” “这个……”小桂子想了想,“从京师到龙虎山有一千多里呢,便是八百里加急也得个两天,来回怎么也得五日吧。” 李青点头,拄着小桂子进了大殿。 来到马皇后寝宫,众人立即给他让出一条路,秦王朱樉也不呲牙了,躲在人群里当透明人。 李青走到床边,朝朱元璋道,“皇上,臣要给娘娘诊治了,你们先回避一下吧。” “咱不能看?” “……倒也不是。”李青干笑道,“只是皇上在场,臣难免有些紧张,保险起见还是……呵呵……” 朱元璋想了想,轻轻点头,挥手道:“都出去。” 顿了顿,“外面高僧的诵经声、木鱼声会影响你吗?” “最好安静一下。”李青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不是?” 少顷,大殿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外面的诵经声也停了。 “娘娘,你睡会儿吧。” 马皇后瞥了他一眼,道,“连我也不能看?” “呃呵呵……”李青讪笑道,“睡着了方便臣治疗。” “行吧!”马皇后没再说什么,缓缓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半个时辰后,李青出了寝宫。 殿外广场,朱元璋正对几位藩王做思想教育,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四人频频点头。 这时,朱棣见他出来,连忙挥了挥手,轻喝道: “敲起来,念起来~” 一群和尚立即拿起小木槌,一下下敲着木鱼,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朱元璋顺着朱棣的目光,看到李青出来,也不顾上跟几个儿子上思想课了,走上前道: “皇后怎么没出来啊?” “娘娘还在休息。”李青拱手道,“等醒了,皇上可以再陪娘娘出来适当活动一下。” “那就好。”朱元璋紧张的神色缓缓放松,他还以为李青的新疗法,只有一次效果呢。 他转头朝朱棣几人道,“你们几个就坐在这儿听经,哪也别去。” 说完,回过头,“李青,你陪咱走走。” “臣遵旨。” 李青回头望了眼那群和尚,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头上,给一盏盏灯泡儿似的,很是晃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略一犹豫,状似无意道,“藩王要学习佛法吗?” “那玩意儿有啥好学的。”朱元璋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咱是让他们修身养性,一个个的……除了周王性格温和,另外那仨一个比一个暴躁。” “尤其是老二!” 李青心中一动,暗道:“姚广孝不会就在那群人中吧?” 对于这个人物,李青多少听说过一些,朱棣靖难的主要策划者,永乐大典的编撰人之一。 甚至有人说,若是没有他的蛊惑,朱棣还真不一定造反。 李青不是不喜欢朱棣,相反,在他看来,单论治国而言,朱棣做的比朱元璋更出色。 但他不想再看到大明烽烟再起,这可不是史书上的一段文字,都是活生生的人,仗一旦打起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我能阻止吗? 李青陷入沉思,心里不由想起师父的箴言:“大势不可逆,需顺势而行。” “想什么呢?” “啊?哦…”李青回过神,拱手道:“皇上,臣是学道的,对佛法也很有兴趣,可否允准臣和那些和尚交流一下?” “这有什么? 随你!”朱元璋笑道,“不过,你这道心不够坚固啊,人都说佛道不两立,你一个学道的,竟然对佛学有兴趣,真是……” 顿了顿,“过几天张天师会来,你可以跟他交流交流。” 李青嘿嘿一笑,“会的,会有交流的。” “对了皇上,臣让人抓了守城将军。” “是查暗杀你的案子?” “嗯,皇上明鉴。” 朱元璋点点头,笑道:“抓了就抓了,你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咱喜欢。” 李青尴尬笑笑,一时间也搞不清老朱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两人走了一阵儿,又谈了会儿朝政,以及马皇后的身体情况,小太监禀报娘娘醒了,这才结束话题。 “咱去陪妹子了。”朱元璋伸了个懒腰,“你好好养身体,年纪轻轻蔫不拉几的可不好。” 李青笑着点头,目送老朱走远,返回乾清宫前殿广场,准备看看那些人里有没有姚广孝。 …… “敢问高僧姓甚名谁?”李青采用最简单的办法,直接问。 那和尚见他一身飞鱼服,刚还和皇上有说有笑,不敢有一丝怠慢,连忙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道: “贫僧法号智因。” “……”李青好笑道,“本官问的是你的俗家名字。” “贫僧自幼出家,没有世俗名字。” 啊?这…… 李青傻眼,姚广孝的法号叫什么来着? 又或者说,姚广孝一名,是其还俗后才起的? 亦或是……朱棣靖难成功后赐的名? 他有些头大,他又不是明史专家,对于大明朝,除了十六个皇帝之外,最熟悉的就是太监了。 比如:郑和、王振、曹吉祥、汪植、刘瑾、魏忠贤。 没办法,大明朝的太监太出名了。 而相关明史的影视,太监甚至比皇帝还出名。 龙门飞甲里的雨化田,那句:【你东厂管得了的我要管,你东厂管不了的我还要管!】 可谓是霸气侧漏,其原形就是成华年间的汪植。 李青对正史不甚了解,大学那会儿闲得无聊,他也想尝试过学习一下,不过后来又放弃了。 究其原因就是明史太乱了,没有统一的说法,甚至正史和正史之间,都有很多矛盾之处。 一部明史,清朝修了近百年,其真实性可想而知。 “叨扰了。”李青呼了口气,又问向另一人,“高僧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智能。” “可有俗家名字?” 胖和尚脸红了红,支吾道:“李二狗。” 几个藩王见他挨个问和尚名字,都是一脸怪异,几人听不下去佛经,便饶有兴趣的看着李青。 李青一连问了十几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有些气馁。 燕王上前问道:“李青,你问这些僧人姓名干嘛?” “回燕王,他们时常出入皇宫,统计一下,方便管理。”李青张嘴就来。 朱棣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青继续挨个问,最后来到一个中年和尚面前。 “高僧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道衍。” “道衍?” 第63章 有你这样审案的吗? 李青奇怪地的看了他一眼,人家都是智、慧,咋到你就成道了? “高僧可有俗家名字?” “有的。”道衍点头,“贫僧姓姚,名……” “哗啦啦……” 话说到一半儿,他手上的珠串突然断开,一颗颗念珠落在青石板上,滚落好远。 李青怔了怔,道衍脸皮子抖了抖。 “姚什么?”李青心头狂跳,这是唯一一个姓姚的,沉声道:“如实说来。” “大人对贫僧起了杀心?” 道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奇怪的看着他,“如果贫僧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没有的事儿。”李青平复心情,淡淡道,“请你配合本官工作。” 道衍轻轻点头,平静道:“贫僧幼名天僖,法名道衍,字斯道,又字独闇,号独庵老人、逃虚子,不知大人喜欢哪个?” 李青见他一脸坦诚,索性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那你有没有用过姚广孝这个名字?” “没有。” 道衍回答的干脆,“大人身穿飞鱼服,执掌锦衣卫,想查贫僧还不容易?” 李青哈哈一笑,找补道:“本宫只是例行询问,高僧莫忧,你们继续,继续哈~” 说着,向朱棣等人拱了拱手,转身拄着小桂子上了龙辇。 朱棣看着龙辇离去的方向,自语道:“姚广孝?怎么有种既视感呢?” “老四你认识?”朱樉斜睨着他。 “不认识。”朱棣摇头,“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奇了怪了。” 朱棡笑道,“佛道不两立,也可能是这个李青,小时候被一个叫姚广孝的坑过。” “你怎么知道李青是道教出身?”朱樉道,“老三,你果然在宫里有眼线。” “哥,我亲哥……有你是我的福气。”朱棡脸都黑了。 “这不稀奇。”朱棣接过话,“这些和尚个个肥头大耳,生活水平显然不低,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坑蒙拐骗的事儿肯定没少干,不然哪来的香油钱? 他们的日子,可比道士过的舒坦多了。” “这话不错。”朱樉点头附和:“父皇还说过,他们既吃肉又娶媳妇儿,真的是……咱们跟着这群人学个什么劲儿。” “你这话咋不敢跟父皇说?”朱棡拆台。 朱橚道,“你们小声点儿,人家还正给母后祈福呢。” 众和尚:“……” 就当我们死了吧! ~ 李青回到家,在小院发了会儿呆,旋即又释然了。 没必要这样吃力不讨好,只要看好朱棣就行了,再说,只要朱标不死,朱棣也不会反,用不着揪着一个姚广孝不放。 有空给朱标看看身体,得防患于未然……李青暗暗打算。 半晌午。 刘强、李玉一脸喜气的前来禀报: “大人,背后指使查出来了!” “哦?”李青来了精神,“是谁?” “户部郎中刘华的管家行的贿,让其保密。” “刘华?”李青对这个人没啥印象,但既已查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抓。” 人都要他命了,他自不会再客气。 “以他为突破口,顺藤摸瓜,将这群害群之马统统揪出来。” “然后……” “然后抓人!?”刘强抢答。 “然后把情报交给我。”李青白了他一眼,“不是说了吗? 现在不大肆抓人,更不大肆杀人! 没看那些犯了死罪的官员,被押送进京后,直接关进了大牢,都没有处斩吗?” “好吧!”刘强干笑道,“卑职记下了。” 李青叮嘱道:“天黑了再抓,动静小点儿,掌握了证据,也不要表现出来。” “是,大人。” “还有……找些人去打听京师附近的寺庙,有没有叫姚广孝的僧人。” “打听和尚?”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纳闷儿,“卑职遵命。” 李青点点头,“先这样,你们去忙吧!” “卑职告退。” …… 户部。 刘华一脸惊慌失措,“大人,守城的将官被抓进昭狱了,这可怎么办啊?” “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郭桓不悦道,“你还说那个李青必死呢,瞅瞅你干的好事儿。” “我……” 刘华苦着脸道,“我也没想到锦衣卫竟如此难缠,竟然会想到从守城将军入手,大人,你可得拉下官一把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抓的。” 郭桓大怒:“昨天抓的你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啊!”刘华无奈道,“下官总不能,让人一直去城门口守着吧?” “他会不会供出你?” “这个……”刘华叹道:“只是利益往来,那几个又不是咱们的人,哪里守得住秘密?” 郭桓果断道:“老刘,你即刻回去,装疯!” “啊?”刘华心凉半截儿,凄然道:“大人是要放弃卑职吗?” “现在只有装疯才能逃过一劫。”郭桓意味深长道,“锦衣卫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要是不装疯,昭狱的苦你吃的了?” “我……” “放心,李青猖狂不了多久了,娘娘病情加重,估计也就十天半月的命。”郭桓冷笑道,“届时,就是咱们反击的时间。 光是治死了皇后娘娘这一条罪责,就能置他于死地,到时候本官再想办法接你出来。” 顿了顿,“装疯还有活路,不装疯咱们一起玩完,你选哪个?” 刘华咬了咬牙,点头道:“好,下官就豁出去了。” “这才对嘛。”郭桓笑眯眯道,“放心好了,等风头过了,本官会想办法给你寻摸个差事。” “如此,就谢过大人了。”刘华尽管满脸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 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万一对方执意抓人,并严刑逼供该如何是好? 毕竟那个家伙,可是睚眦必报啊!” 郭桓也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断然道:“若真那样的话,你实在顶不住,就招几个无关痛痒的角色,行刑一结束继续装疯。” “下官听大人的。”刘华拱了拱手,“还望大人说话算数。” 刘华回去就开始了疯人之举,非说自己是条鱼,待在水缸里不肯出来。 李玉二人晚上去的时候,老刘已经泡的浑身发白,皮肤褶皱。 “好嘛,又来这一招。”刘强冷笑,揶揄道,“我说本家啊,你这也太逊了,就不能想些新鲜招数吗?” 刘华:“嘿嘿嘿……咕嘟嘟……” 又是傻笑,又是玩儿水,忙的不亦乐乎,根本就不搭理他。 李玉懒得和这样的人废话,直接道,“据守城将军供述,那些行刺镇抚使大人的杀手,是你老家来的, 而且你还行贿,让人帮忙隐瞒杀手信息,你有何话要说?” 刘华继续嘿嘿嘿,对一群锦衣卫视若无睹。 一个家眷求饶道:“大人,我家老爷失了智,不如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李玉淡淡道,“疯病可不是免罪金牌。” 说着,冷笑连连,“咱们锦衣卫有的是治疯病的办法,你放心,去了咱锦衣卫,保准治好他。” “来人,把户部郎中刘华,给我绑了。” “别、别把我拉出来。”刘华疯癫道,“我会渴死的。” 说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呼吸不上来似的,那演技……只可惜早生数百年,不然绝对是影帝级别。 …… 昭狱。 李青端坐于牢门口,看着五花大绑的刘华,轻笑道:“先给刘郎中来道开胃菜。” “是大人。” 李玉拱了拱手,接过下属的廷杖走了进去,吓得刘华连连倒退。 “我是皇上钦点的户部郎中,你敢对我行刑?” “啧啧啧……”李青乐道:“这不挺正常的嘛,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锦衣卫有‘打着问’的特权?” 说着,目光幽冷:“给我打!” “啪啪啪……” 李玉是老人了,廷杖力度拿捏得的十分到位,既打不死人,又能让人痛不欲生。 “停一下。”李青道,“换个花样,上拶刑。” 少顷,刘华手指、脚趾被竹竿夹紧,随着刘强、李玉发力,顿时疼得他哭爹喊娘。 李青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看着,过了会儿,又道:“给刘郎中来道硬菜。” 李玉拔出烧的通红的烙铁,嘿嘿怪笑着往上攮,刘华脸都白了,恐惧到了极点,同时也很愤怒。 不是说打着问吗? 你光打不问是几个意思? 有你这样审案的吗? 刘华悲愤大吼:“你倒是问啊!” 第64章 触目惊心 “呃……我没问吗?” 李玉尴尬回头,“那个大人啊,你好像确实没问。” “好吧!”李青清了清嗓子,“说,暗杀本官的是你还是你背后的人?” “不是我,也不是我背后的人。”刘华哪里敢承认,行刺命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连忙甩锅,“你们抓错人了,是我管家给守城将军行贿,不是我。” “嘿!”李青冷笑,“露出鸡脚了吧? 你管家行贿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这……”刘华自知失言,立即找补,“我偶然间听到的,正要上报呢。” “李玉。” “卑职在。” “攮他。” “哎。”李玉嘿嘿一笑,通红烙铁立即攮了上去。 “滋~@#¥……” 大牢里冒起阵阵白烟儿,一股烧死老鼠的味道传来,李青挥了挥手臂,“说不说?” “真不是我……啊…呀!” 刘华悲哀的发现,侍郎大人说的办法根本没用,锦衣卫的酷刑,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说本家啊!”刘强挽着鞭花,阴恻恻道,“你倒是疯啊!怎么不疯了?” 刘华试探道,“我是一条鱼……” “啪啪……” “哎呦诶…别打了,我没疯,我没疯。”刘华锦衣玉食惯了,根本受不得酷刑,“我交代,我要举报。” 李青摆了摆手,提笔道:“说。” “徽州知府,霸州知府,杭州知府,以及当地御史沆瀣一气,贪污粮税,多收少纳贪污数额高达百万两。” 刘华本来计划供出一些知县小官,以免皮肉之苦,但李青不讲武德,上来就是一顿大刑伺候,他这也是没办法,不让李青满意,他自己就得遭罪。 这才临时改口,供出一些有分量的官员。 “不错不错。”李青提笔记下,继续道,“接着说。” “说什么?” “刚夸你不错,咋又糊涂了呢?”李青脸一板,“李玉,再给刘郎中上道硬菜。” “别,别别别……”刘华带着哭腔,“李大人想知道什么,还请明示。” “嗯。”李青满意的笑了,“我问你,除了刚才那些官员,还有谁贪污受贿?” “这个……”刘华眼睛转了转,干笑道,“下官就是个郎中,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李青笑着点头,“上刷洗!” “刷洗?”刘华听到这两个字,心情稍稍放松。 讪笑道,“不用洗,不用洗,下官来的时候刚在水缸里泡了半天,身上干净着呢。” “哈哈哈……”刘强大笑,“本家,你以为是给你洗澡啊?” “难道不是……那什么是刷洗?”刘华惊恐起来。 李玉道,“少废话,你选个刷洗地方,是胳膊还是腿?” 莫不是往伤口上撒盐水? 刘华思虑再三,踢了踢受伤最轻的右腿,“就它吧。” “好,有骨气。”刘强点头,转身来到牢门外,拿起碳炉上冒着烟儿的茶壶,李玉取出满是细小铁棍儿的铁刷子。 接着,刘强上前浇着滚烫的开水,李玉用力刷着皮肉。 此等酷刑,便是铁人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刘华,只坚持了数息功夫,便举旗投降。 “我交代,我都交代。” 李青让两人停下,一脸温和:“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咱们心平气和多好? 说吧!” 刘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户部员外郎,礼部员外郎,刑部郎中,都察院右都御史……皆贪墨不法,数额庞大无比。” “具体多少?” “这个下官真不知道。” 李青点头,将供词记录在案,“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呢? 这么多人都贪了,管钱袋子的一、二把手没贪?” 刘华脸色一变,连忙道,“下官只是个郎中,侍郎、尚书贪没贪我没资格不知道。” “少来,他们整天上朝面圣,调控部门大小事宜,根本没时间贪。”李青不想跟他废二遍话,“继续行刑。” 刘华彻底慌了,郭桓是他能打的最后一张牌了,要是将其供出,那以后谁捞他? 可不供出来,眼下这一关他就过不了,开水浇在腿上,又被铁刷子刷去血肉,简直比死还难受,他哪里扛得住。 “李青,你他娘的别得意。”刘华破防,“娘娘殡天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呵呵……” 李青玩味笑笑,“我死不死,且不说,但你是死定了,还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我去你大爷的!” “哎?火气不要这么大。”李青也不生气,推心置腹道,“能来昭狱是你的福气,本官欲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接受?” “你? 你给我机会?”刘华一脸不可思议:“你不计较我暗杀你的事儿啦?” “我这个人向来记仇,不可能不计校。”李青提笔记下,嘴里嘀咕着:“刘华亲口承认,派人暗杀李镇抚使。” “草你大…啊@#¥……” 李玉冷哼道,“嘴巴再不干净,骨头给你刷出来。” 刘华脸色煞白,脸上、身上汗珠密布,疼的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他大口喘着气,“那你说,怎么给我机会了。” “你的命我救不了,当然,我也不想救。”李青笑道,“不过,只要你表现够好,你九族的命或许可以保住。”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大可以不信。”李青无所谓地摇了摇罪证,“你扛得住,这些人都扛的住? 到那时,你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了。” 李青淡淡道,“我会不会死暂不说,但你们这些人肯定会死在我前面,你可想好了,是同僚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就是,我说本家啊,一样是贪钱,凭什么你就得搭上九族?”刘强跟着劝。 李玉也道,“要完一块儿完,他们贪的钱分给你一分了吗?” 刘华怔了怔,好似明悟了什么,缓缓摇头,“没有!” “大声点儿。”李青喝道,“他们让你背锅,给你好处了吗?” “没有!”刘华大吼。 极度不平衡的心理疯狂滋长,刘华的防线彻底崩塌,破口大骂:“娘的,凭什么老子一家老小被砍头,你们逍遥法外? 我交代,我全交代! 户部侍郎郭桓,是主谋!是他让我装疯的。” “呼~”李青微微一笑,重新靠回椅背,笑眯眯道:“慢慢说。” “李玉,给刘郎中倒杯茶。” …… 半个时辰后,李青缓缓停下笔,贪污罪员之多,数额之大,实在触目惊心。 郭桓和各司郎中、员外郎、各地到中央缴纳课税的官员,蛇鼠一窝,采取多收少纳、捏报侵欺手段,贪污国库物资折合成钱,高达一千五百万以上。 各省、府、州、县,皆有官员牵连在内。 李青皱了皱眉,“不该不会是你胡乱攀咬吧?”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刘华冷笑,“俸禄就那么点儿,又有几个不贪的。 你还要不要听?我这儿还有呢?” 李青沉吟片刻,“你继续说。” 又过了两刻钟,刘华终于停止了滔滔不绝,叹道: “这是我知道的所有贪污官员,到了这个份上,我犯得着搭上九族,哄骗你们吗?” 李青微微点头,刘华确实犯不上,可这涉案人数,贪污金额,也着实太多了点儿。 “这只是我知道的,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刘华嘿嘿笑道,“若是彻底清查,贪污官员、钱粮数额,一定更大。” 他笑的开心,仿佛已经看到好多人,给他陪葬了。 李青收起供状,嘱咐道:“今晚的事儿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你放心,若他们贪污,本官不会放过,只要内容属实,你的九族绝对无恙。” “好,我就信你一回。”刘华除了相信李青,也确实没了其他办法。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丢给李玉一瓶金疮药,“给他抹上,别让死了。 另,今晚的事暂时给我烂在肚子里。” 二人拱手:“卑职明白!” 李青收好供词,转身出了昭狱。 …… 清晨,枯坐一夜,战战兢兢的郭桓,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锦衣卫没来抓人,他知道,这是刘华扛住了。 想到这位下属的付出,他不禁生出一阵感动: “老刘还是个忠厚人啊!” 第65章 古人嫁女真早 乾清宫。 李青照常给马皇后治疗,完事儿后,来到前殿广场看和尚诵经,一盏盏光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颇具观赏性。 朱樉、朱棡不在,只有朱棣、朱樉兄弟俩耐着性子听经,从表情看,他们备受煎熬。 李青上前打了个招呼,坐下听了一阵儿,也颇感无趣。 抬头瞥了道衍一眼,见其行为规矩,与朱棣也相距甚远,便也打消了疑虑。 …… 御书房。 朱标正在批阅奏疏,听太监禀报李青求见,立即道,“宣。” “臣李青,参见……” “你身体还未恢复,不用行礼了。”朱标摆了摆手,“坐吧。” “谢太子殿下。”李青坐下,看着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朱标,暗叹:这位太子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些。 朱元璋这些日子,早朝也就走个过场,朝中大小事宜几乎都落在了朱标身上。 按理说,监个国也没什么,但没有丞相,没有内阁分忧,这担子就太重了。 老朱是个工作狂,宛若铁人一般,但朱标显然没他的底子好,也没他那么抗压。 “母后身体如何?”朱标放下奏疏,仰靠在椅上,脸上的疲倦难以掩饰。 “娘娘尚好。” “嗯,那就好。” 朱标轻轻点头,眼睛缓缓眯上,右手轻轻捏着眉心,良久,再次睁开,拿起一道奏疏,继续批阅。 “你来找孤何事?”朱标一心二用。 “殿下你脸色不太好,可否让臣给你号号脉?” “孤身体并无不适,只是有些疲乏。”朱标失笑,“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李青点头,轻笑道:“防患于未然嘛。” “嗯…也好。”朱标伸出胳膊。 李青上前搭上其手腕,凝神感受脉搏跳动。 “孤没病吧?”朱标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心里多少有些慌,“孤能吃能喝,就是操劳了些,身子有些乏,旁的就没什么了。” 李青收回手,点头道:“殿下身体健康,并无病症。” 没病你皱眉干嘛,吓我一跳……朱标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孤还有公务要忙,没别的事,你且退下吧。” “……臣告退。” 回到家,李青躺在床上,心绪不宁。 朱标的确没病,身体也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指标,但就以明前他的工作量,以及承担的压力来看…… 积劳必定成疾! 但他又不能在这事上指手画脚,朱标是储君,地位牢不可破,老朱对其寄予厚望,让他提前接手朝政合情合理,他一个锦衣镇抚使能说什么? “唉…难搞啊!”李青苦笑摇头,轻声自语:“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保一下朱标。 虽然朱标注定是个文皇帝,其功绩也难以追得上永乐,但他不死,朱元璋便不会大清洗,也没有靖难这长达数年的一仗了。 他喜欢永乐大帝,但永乐这一脉出了太多奇葩皇帝。 叫门天子朱祁镇、贪玩皇帝朱厚照、一心修仙朱厚熜、宅男皇帝朱翊钧、木匠皇帝朱由校。 最终,崇祯吊死煤山。 …… “先生。” 门外怜香的声音,将李青拉回现实。 “进来吧。” 怜香推门进来,反身拴上门,“先生你好些了吗?” “好不好,试试不就知道啦?”李青拍了拍大腿,“过来坐。” 怜香小脸红了红,轻轻巧巧地坐在他腿上,怕压着他,只有小半屁股挨着。 暖玉在怀,李青又不是柳下惠,自然要做些该做的事儿。 怜香见他要来真的,连忙道:“先生还未康复,婢子用别的法子可好?” 说着,摇了摇雪白脚丫儿。 李青许久未曾探幽,还是想本垒打,但先来道前菜也无不可。 “嗯,也好。” —————————————— 龙翠点进凤为头,衬出莲花双玉沟; 穿花径,上小楼,玉蝶纵横解人愁…… 怜香钗斜鬓乱,嘟着嘴道,“先生真是……要是红袖姐知道,肯定要说我了。” “我好没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李青伸了个懒腰,“我睡会儿,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了。” 怜香怕他再控制不住自己,连忙穿好衣服落荒而逃。 到了门口,又转回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儿?” “先生,婢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李青笑望着她。 怜香抿了抿嘴唇,试探道,“先生为何不…不让婉灵侍候?” “她还小。” “还小?”怜香不解道,“她都快十六了!” 李青笑道,“快十六就算大啦?” “可不是嘛。”怜香道,“女子十四而天癸至,来了葵水便可嫁人,富裕人家嫁女稍微晚些,但一般都不会超过十六,便是…… 便是公主,也都是在十六岁这个年龄段,选的驸马。” 怜香劝道:“婉灵真不小了,先生一直晾着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心理压力很大。” 李青:“……” 见怜香说的认真,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午饭后我找她谈谈。” “嗯。”怜香松了口气,“那先生休息。” 说着,转身将门轻轻关上。 李青哑然失笑,自语道:“古人嫁女真早啊!” 睡了大半时辰,李青精神抖擞,这些天他就没睡过好觉。 半夜师父给他渡真气,清早他再把真气渡给马皇后,睡眠时间大幅度缩水。 尽管如此,他仍能感觉得出,马皇后的身体已是一天不如一天,支撑不了多久了。 叹了口气,李青穿好衣服,来到院里洗了把脸。 过了会儿,御膳准时送达,清蒸鱼、卤乳鸽、烤鸭、烧鸡……好不丰盛。 李青吃的满嘴流油。 吃过饭,他拉张椅子坐在果树下,拿上一本书,喝着清茶,悠闲惬意。 怜香、红袖收拾完便回了屋,婉灵在他身后按肩。 “先生看的什么呀?” “大明律。”李青随口说道。 突然想起了还有正事儿没做,轻轻拍拍她的小手,“不用按了,搬张椅子来,我有话跟你说。” “嗯,好。” 婉灵心中一喜,连忙办了张椅子,坐在李青面前,“先生请说。” “怜香都跟我说了,其实你也想太多。”李青道,“我之所以不碰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你和她们不同。” 婉灵低头瞧了瞧,不免有些自卑,确实不同。 “她们是红倌人,你是清倌人,而且你年龄还小。”李青沉吟道,“你身子清白,脱了贱籍完全可以和寻常女子一样嫁人为妻。 我不碰你,也有这层考虑。” “婉灵不要嫁人,只求侍奉先生一辈子。”婉灵泫然欲泣,“先生不要赶我走。” 李青怔了怔,轻轻点头,“我只是给你多一条选择,并不是要赶你走。” 顿了顿,笑道:“还没十六就很大了吗? 不见得吧,在我看来怜香红袖她们也不大,不过刚二十出头而已。” “嗯,先生说的是。”婉灵不知他要表达什么,只好附和。 李青略一思量,算是给了句承诺,“等过了年。” 过了年……婉灵领悟潜台词,心里又羞又喜,声细如蚊:“婢子…都听先生的。” “嗯,你们几个都有午睡的习惯,去休息吧。” “是,先生。” 婉灵盈盈一礼,步伐轻快地回了屋。 李青轻轻一叹,睡怜香、红袖,他没有一点儿负担,因为她们本就是红倌人,即便脱离了他,也是一样。 而且,至少在他这儿,不会被送来送去。 但婉灵不同,睡她多少会有些心理负担。 旋即,李青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人家小姑娘都愿意,他一个大男人还墨迹个什么劲儿? 婉灵这么可人,真拱手送人,他反而还有些舍不得呢。 第66章 天师进宫 接下来的几天,李青清早给马皇后治病,回来补觉,生活很规律。 郭桓那边儿也没闹出什么动静,除了疯掉的王文禄等一些小虾米,一切正常。 李青让锦衣卫巡视的力度减小大半,以训练新人为主,情报已经掌握,没必要再浪费精力。 马皇后的身体又差了些,渡过真气后,也只能出来走上两刻钟,便没了精神。 御书房。 朱元璋皱眉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李青眼眸低垂,默然不语。 “你再想想。” “臣…遵旨。”李青无奈答应。 事实上,他早就没招了,要不是师父来了,估计这会儿马皇后都埋了。 可即便是他师父,也终究是人,哪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 这时,小桂子进来禀报:“皇上,张天师到了。” “哦?”朱元璋眼睛一亮,“快宣他进来。” “是,奴婢这就去。”小桂子退出大殿,约莫一刻钟后,领着一位身穿道袍,三十上下的男人进来。 “微臣拜见吾皇万岁。” 道教是本土教派,龙虎山又是道教鼻祖,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大,便是前朝,都尊其天师为国师,朱元璋也不能免俗。 不过,他对佛道两派,都一直采取打压策略,之前两家享受的特权,几乎被尽数收回。 就拿现在的天师来说,除了顶着一个国师的虚衔,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 “免礼。” 朱元璋道,“给天师赐座。” “谢皇上。” 等他坐下,朱元璋道,“皇后身体抱恙,请天师为祈祷上天,为皇后续命。” “臣必当竭尽全力。” “这话咱都听出茧子了。”朱元璋瞥了李青一眼,哼道:“你就说能不能做到。” “……”张天师硬着头皮道,“皇上,可否允准微臣,看看娘娘病情?” “可以。”朱元璋起身道,“跟咱来。” 李青稍作停留,也跟了上去,探探这位天师的底,也方便师父下手。 乾清宫。 张天师给马皇后号过脉,神情变的怪异起来。 “皇上,不知是哪位太医给娘娘治的病?” 朱元璋一愣,反问道:“你是说,治病手段有误?” “非也。”张天师习惯性地摇头,随即又觉得失礼,连忙道,“给娘娘治病之人,医术通神,微臣想与其探讨一番。” 朱元璋轻轻点头,瞥了李青一眼,“就是他。” 李青拱手道,“下官见过张天师。” 所说张天师没有丁点儿权力,但毕竟国师头衔摆在那儿,莫说是他,便是毛骧也得礼敬三分。 “大人客气。”张天师见其一身飞鱼服,也不敢托大,连忙还了一礼。 顿了顿,朝朱元璋道,“皇上,娘娘正在休息,微臣想找个僻静处,好好和这位大人了解一下娘娘的病情。” “行吧。”朱元璋挥了挥手,“小桂子,给他们找个僻静处。” ~~~ “吱呀~” 房门关上,张天师拱手道,“在下天师府第42代天师,张正常,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下官李青。” “李大人。”张正常点点头,“冒昧请问,李大人师承何人?” “啊?这……”李青讪笑道,“下官师承何人,貌似和娘娘病情无关吧?” “有关。” 张正常道,“令师真气雄浑,若能由他亲自为娘娘医治,兴许效果更好。” 李青诧异的望了他一眼,疑惑道:“天师怎么就知道,下官师父真气雄厚呢?” “呵呵……”张正常笑道,“我观李大人不过弱冠之年,根本不可能具备如此雄厚的真气,还请大人坦言相告。” 李青暗赞:不愧是天师,仅通过号脉就能发现这么多,眼睛是真毒啊! 他叹了口气,“家师真气雄厚不假,但现在娘娘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眼下已是最佳的治疗方式了。” 说着,反将一军:“国师身为天师府天师,难道也没有办法?” “我……”张正常噎了一下,别过头道,“自然是有的。” 对方一身飞鱼服,显然是天子近臣,他要说没办法,估计立马就得倒霉。 张正常有些头大,他能感觉的出来,这位李大人的师父水平要比自己高,但对方油盐不进,他也没办法。 他是国师不假,却也不敢强迫天子近臣。 事实上,从号过马皇后的脉之后,他就已经确定,这病…他治不好! 他却不知,李青说的也是实话,真气再雄厚,病人承受不了也是白瞎。 “既然天师有办法,那下官就放心了。”李青拱手道,“娘娘的病,就全仰仗国师了。” 张正常一看他要撂挑子,哪肯愿意,当即道: “本天师会祈祷上天,为娘娘续命,但这个过程时间较长,还要劳烦李大人继续会娘娘诊治。” 多了一个分摊火力的人,就少一分危险,这个道理他老张还是明白的。 李青暗暗苦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张天师也没招。 想了想,开口道:“下官既要忙于公务,又要为娘娘诊治病情,实在疲惫不堪,听闻天师一粒丹药,便能活死人肉白骨,不知…呵呵……” 这波,李青明要。 面对此等的行为,张正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终究是掏出锦盒,忍痛取了一粒丹药。 “此丹药具有固本培元,滋养精气之效,同时,对修行真气也有莫大好处。” “多谢国师。”李青接过,眼睛却死死盯着锦盒。 张正常无奈,又取出一粒,黑着脸道,“两粒足矣,多服无效。” 不急,反正早晚都是我的……李青笑眯眯地接过。 接下来,两人就马皇后的病情进行探讨。 张正常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祈福上苍,为马皇后续命,但其重心一直放在治病上面,显然,他对自己这一套,也没什么信心。 一番畅谈过后,两人一起出了皇宫。 李青亲自送张正常回到住处,这让后者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同时,觉得自己之前太小气了些,于是又取出一枚丹药,聊表谢意。 不过这次,李青婉拒了。 张正常更是认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索要丹药,也是为了更好医治马皇后的病,并不是为了私欲,现在自己和他也算是同一条战线,时不宜太过小气。 于是,他一咬牙,又取了两粒。 李青不要,他非给。 三辞三让之后,李青无奈收下。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对方人不错,自己却要师父抢人家丹药,着实有些不仗义。 “那就……让师父下手轻点儿吧。”李青嘀咕道,“只取丹药就成,毕竟人家也不容易。 咱老李,可是个忠厚人啊!” …… 晚上,李青抱着羊腿,静等师父过来。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张邋遢才姗姗来迟。 “师父你怎么才来啊?”李青道,“羊腿都凉透了。” “不碍事,凉了有劲道。”张邋遢也不挑,接过羊腿大快朵颐,“还是宫里的菜好吃。” 李青劝道,“师父,干脆你就留下来得了,咱以后不做流氓了。” “为师不习惯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张邋遢摇头拒绝,“但时候你安然无恙,为师便走。” “安然无恙?”李青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心里大受感动。 同时,他也有些不放心,轻声道:“真要那样的话,师父你可千万别冲动,法场可不是那么好劫的。” 张邋遢呵呵:“百余年的功力,要是连法场都劫不了,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他举起油乎乎的大手,在李青肩膀拍了拍,“不用怕,天塌了师父扛着。” “师父……”李青眼睛湿润,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哭鼻子,于是转移话题道: “张天师来了!” 第67章 血光之灾 “在哪儿?” 张邋遢眼睛贼亮,“好久没拿天师练手了,快说快说。” “在接待外使的驿馆暂住,皇宫往西,顺着主路五里左右。”李青道,“师父你取了丹药就成,就别打人家了。” “这就看他识不识趣了。”张邋遢嘿嘿道,“为师也不是粗鲁的人。” 李青一脸奇怪,“趁其不备,直接拿了便是,管他识不识趣?” “趁其不备直接拿?”张邋遢恼了,“那叫拿吗? 那叫偷! 为师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能仗着有一身本事为所欲为,为师是个流氓,不是小偷。” “……抢的性质比偷还严重。”李青翻了个白眼,“不信你看大明律。” “谁说抢了。”张邋遢没好气道,“师父一向是以德服人。” 看着他那摩拳擦掌的模样,李青一阵无语。 “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张邋遢将羊腿放到桌上,“坐好,赶紧让为师给你渡真气,我都等不及了。” 两刻钟后,张邋遢坏笑着离去。 …… 张正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很清楚,马皇后的命根本救不了,而一旦皇后殡天,他这个国师也将受到牵连,轻则天师府受斥责,名誉扫地,重则…… 张正常豁的起身,取出卜算用的龟甲、石子,净手后深吸一口气,准备给自己卜上一卦。 “历代天师保佑,护我龙虎山度过此劫……”张正常念念有词。 “哗啦啦……” 包浆石子落在龟甲上,接着,自由落地。 张正常屏息凝神,开始解卦。 一刻钟后,他的脸上开始冒冷汗。 ——-血光之灾! 更要命的是,应在今日。 “不会吧?”张正常脸色难看,“从皇后娘娘的脉搏、面相来看,还能再活几天,不应该突然殡天啊! “就算真殡天,也跟我没啥关系啊? 我刚进宫,还没来得及祈福呢。 再说了,我是国师,即便被皇上迁怒,也不至于被砍头吧。” 张正常喃喃自语,最终得出结论:这一卦不准。 “呼~!再来一卦!” “还来呢?”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张正常一激灵,“谁?” “小声点儿,大半夜的别吵到别人睡觉。” 张正常见是个邋里邋遢的小老头,微微一怔,“阁下何人?” “这你不用管,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张正常一脸好笑,同时也放下了警惕,要是连一个糟老头子都应付不了,他也不要做这个天师了。 “我看你是打秋风的吧?” “放屁,老头子刚吃了宫廷御膳。” “……我说老人家,咱能别吹牛了吗?”张正常一脸好笑,“我都还吃上呢,你…算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面额五百文的宝钞,“拿去买些吃的吧。” 张邋遢恼了,“打发要饭的呢?” 他虽然是个流氓,但不是乞丐,一向自食其力,云游时,要么帮人家修个房顶,要么帮人治个病,从不吃白食。 张正常心情本就不好,见对方死缠烂打,也是火大,“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啧啧啧……”张邋遢直摇头,“天师一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张正常气急,刚欲发火,突然醒悟过来,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的房间,绝不是普通人。 “我天师一脉,怎么就一代不如一代了?”他冷静下来,准备盘盘小老头的道。 张邋遢拉了张椅子坐下,嗤笑道,“天师老头子见的多了,但一天卜两卦的还是头一次见。” 张正常脸上一热,旋即猛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又打量了他一番,拱手道: “可是邋遢真人当面?” 这诨号是啥时候兴起的呢……张邋遢有些郁闷,但也没否认,“赌不赌?” “不知真人赌什么?” “打一架!”张邋遢道,“我赢了,你把你身上所有的丹药给我,回头再给我炼一枚天师丹……” “不赌。”张正常果断摇头。 他爷爷就被张邋遢打过,这糟老头子坏的很。 “好小子,看不起我老头子是吧?” “不……” “看招。” …… 一刻钟后,张正常鼻青脸肿,一脸生无可恋,他算是知道血光之灾应在哪儿了。 “真人,你以大欺小。” “这个给你。”张邋遢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经书,“这是老头子的修行心德,你天师府虽不缺经书,但看了我这本,肯定能让你有所收获,总之,绝对比你的这些丹药值钱。” 张正常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连忙接过经书翻看起来,喜道: “哎呀,真人早说啊,咱们直接换不就是了。” “老头子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找你练练手不行吗?” “……”张正常还能说什么,连他爷爷都打不过人家,也只好认栽。 顿了顿,“天师丹的材料极其难寻,可能得个一年半载,还请真人理解。” 张正常把经书怀中,生怕对方再要回去。 “行,不过得两颗,老头子一年后去取。” 张正常一咬牙,点头道:“成。” …… “徒儿,这些丹药你慢慢吃,不过天师丹得等明年了。” “不急。”李青乐呵呵的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足有三十多粒,更是惊喜,“谢谢师父,师父你也尝尝。” “我用不着这玩意儿。”张邋遢摆了摆手,拿起啃剩的羊腿,“走啦。” ———— 清早。 乾清宫前殿。 李青一到,就看到和尚对面又起了一场,全是道士,为首的之人正是天师张正常。 只是张正常此刻多少有些不正常,鼻青脸肿,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明显是被暴揍了一顿。 李青汗颜,师父到底是把人家给揍了。 他有些心虚,装作一副十万火急模样,进了乾清宫。 寝宫,马皇后醒着,正在跟朱元璋说话,众皇子静静听着,十分乖巧。 “李青来啦。” 马皇后看他已经不需要人扶,轻笑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托娘娘福,已经无大碍了。” “那就好。”马皇后点点头,轻声道,“重八,你们先出去吧,李青针灸期间,不能被打扰。” 朱元璋点点头,拍拍李青肩膀,转身走出大殿。 片刻后,大殿安静下来。 “娘娘刚和皇上聊了那么久,想必也累了,先睡会儿吧。”李青道。 马皇后叹了口气,“本宫有话问你。” “娘娘请说。”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正常一天?”马皇后道,“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活不了几天了,你能不能做到。” 顿了顿,“你放心,本宫绝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李青一脸无奈,“娘娘,那样你可能就只能活一天,甚至撑不到晚上。” “一天就一天!”马皇后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最多也就三五日的时间了,这样整日昏迷着,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时辰,还不如让我好好享受最后一天呢。 拜托了。” 李青苦笑,“娘娘,你这样让臣很为难啊!”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马皇后保证道,“绝不会牵连于你。” 李青纠结良久,缓缓点头:“好吧,不过今日不行,我得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娘娘你先睡吧。”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我都要死的人了,还看不得?” “……好吧!” 李青不再墨迹,搭上她的手腕,传渡真气。 马皇后默默感受着,一脸惊奇,“这就是你医治我的方式?” “嗯。”李青点头,“其实这个也并不稀奇,真正的修道之士,多多少少都会一些,不过,还请娘娘保密。” “你是怕引起皇上忌惮吧?”马皇后点头,“嗯,重八的确猜忌心重了些,放心好了,重八他都说你是个可堪大用之人,本宫自然会保你。” “谢娘娘体谅。” 第68章 最后一招 马皇后渡过真气后便睡下了,这一睡就再也没醒。 傍晚,朱元璋再也沉不住气,将李青紧急召回宫中。 “咱妹子都昏睡一整天了,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朱元璋慌的厉害。 李青心中一沉,连忙搭上马皇后手腕,凝神感受脉搏跳动,少顷,内心缓缓松了口气,但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皇上,娘娘她已经……” “给咱救醒。”朱元璋强势打断,“救不醒咱要你好看。” 李青沉默片刻,“微臣回去再想想办法,明日给皇上答复。” “咱妹子还撑的到明日吗?” “撑的到。”李青点头,随即苦涩道,“皇上,你总得给臣一些时间吧?” 朱元璋来回踱了几步,咬牙道,“行,明日你要是想不出来办法,别怪咱翻脸。” “臣明白。” 对于老朱的恐吓、画饼,李青早已免疫,波澜不惊。 他知道老朱这种行为,既不是要杀他,也不是要赏他,而是想让他更好的给马皇后治病。 其实马皇后之所以昏睡不醒,并不是无法醒来,而是她不想醒。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李青不受牵连,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硬生生被救活一日,远比明显还能坚持几日,却只能再活一日效果要好。 心理落差足够大,她被救醒后,李青的功劳才会显得越大,受牵连的可能性也会更小。 李青明白马皇后的良苦用心,也更加坚定了帮她一把的想法。 …… 晚饭后,李青一口气吃了五颗,从张天师那儿打劫来的丹药,精气神攀升至从未有过的状态。 今晚,他准备尽可能的接收师父真气。 相处这么久,他对这个慈祥的娘娘也有了感情,这是最后一次了,李青想全力以赴,尽可能地让她多活一些时间。 哪怕多半个时辰,多一刻钟也好。 子夜,张邋遢如约而至。 一见李青状态,老头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混小子,为师辛辛苦苦弄来的丹药,你当糖豆吃? 细水长流懂不懂?!” “师父,马皇后不行了。”李青道,“这是最后一次传渡真气,弟子不想她留有遗憾。” 张邋遢没好气道,“她我管不着,但你我必须管,哪有你这么服用丹药的?” “就这一次。”李青保证道。 “再说了,我体质特殊,受了贯穿伤都能很快恢复,多服用几颗丹药又有什么打紧?” “……你就作吧。”张邋遢叹了口气,“你想让她恢复正常一日是吧?” “嗯。”李青点头,“师父,你有没有办法,给她延长一些时间?” 张邋遢想了想,“她是已命在旦夕,还是尚有几日时间。” “硬熬的话,还能熬上几日。” “这样的话……到时候可以给她服一颗丹药。”张邋遢道,“理想状态下,能让她活六个时辰。” 李青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你盘膝坐好,抱元归一。”张邋遢沉声道,“莫要逞强。” “弟子明白。” 李青坐好,屏息凝神,“师父,让弟子看看你的全部实力吧!” “嘁~”张邋遢撇了撇嘴,双手抵在他的后背,真气轰然爆发。 仅一刻钟,就达到了往日渡真气的水准。 “师父继续!” 背后手掌继续发力,雄浑真气持续输入,李青只觉四肢百骸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有种一拳打碎石碾子的膨胀感。 又是一刻钟,李青经脉已趋于饱和,渐渐有种疼痛感。 “师父,几成了?” “快四成半了。” 师父真气之雄厚,远超他的预料,不到一半他都快坚持不住了。 李青咬了咬牙,“再来,弟子还能坚持。” 张邋遢也没客气,雄厚的真气持续不断地输入李青体内,不过,速度柔和了许多。 …… “几成了师父?” “五成半。” “再来。” “几成了。” “六成。” “再来。” “不来了。”张邋遢收回手,没好气道,“再来你经脉就撑爆了。” 李青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喘了几口气,苦笑道:“师父,你真气是真多啊!” “百年功力,岂是你能想象的?”张邋遢哼道,“行了,我走了。” 顿了顿,“过两天你没上断头台的话,我就走了。” “不走行不行啊?”李青不舍道,“我养你啊!” “为师有手有脚,身子骨强健,还用不着你养。”张邋遢道,“等我在外面玩腻了,再回来看你。” 李青埋怨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四处漂泊,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这你就不懂了,云游也是一种修行。” 张邋遢爽朗一笑,扛起羊腿就走。 …… 四更天。 李青总算是平复了体内激荡的真气,起身来到小院欣赏夜景。 眼下已是秋末,气温逐渐降低,风吹在身上,带着微微凉意,人也精神了许多。 一炷香后,小太监抬着龙辇过来,李青起身上了轿子。 乾清宫。 今日来的人格外多,除了皇子皇孙外,一众妃子也来了,以至于偌大的寝宫,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朱元璋一夜没睡,一直守着马皇后,仿佛更苍老了。 “皇上,李青来了。”小桂子轻声细语道。 朱元璋黯淡的眸子恢复了几分光亮,“宣!” 过了会儿,李青挤开众人,来到马皇后榻前。 “李青,你想到办法了吧?”朱元璋死死的盯着他,生怕他说出否定之语。 “嗯。”李青点头,“不过,这是臣最后一招了。” 他必须得把丑话说前头,“皇上,娘娘已命如悬丝,只在朝夕之间,臣只能焕发娘娘最后的生机,换言之…… 娘娘只有今日了。” “只有今日了。”朱元璋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的大怒,“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李青眼眸低垂,不再言语。 “说话啊!”朱元璋吼。 声音在大殿回荡,他甚至有些失心疯了。 皇子皇孙,公主妃嫔,尽皆跪地,大气儿也不敢喘。 李青还能说什么,这真是他最后一招了,这时候要是打肿脸充胖子,那可真就是找死了。 “皇爷爷息怒。”朱允炆壮着胆子提醒,“皇奶奶受不得惊扰。” 朱元璋听到这话,稍稍平复了些,但还是一脸不甘心,“李青,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皇上,若是再耽搁下去,臣也没办法了。” 李青将老朱的心理预期再次降低,“而且,臣也没有万全把握,能救醒娘娘。” 朱元璋身子一颤,再看自家妹子,确实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当下,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 “你刚说过,可以让咱妹子再活一天,要是做不到,便是欺君之罪。” “臣明白。”李青懒得跟他掰扯,“时间紧迫,臣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朱元璋满含期望的看了他一眼,又觉得刚才说话有些重,可能会吓到他,影响发挥,于是改口道: “你不要紧张,救醒皇后,咱会重重的赏你。” 你可别扯了,你啥时候兑现过诺言……李青都烦他了,“皇上,不能再耽搁了。” “好好,咱这就出去。”朱元璋挥了挥手,“都出去。” 少顷,寝宫安静下来。 李青取出针盒,上来就是逆生九针。 九针过后,又在其它能焕发生机的窍穴接连施针,他把所有本事都使了出来。 之前顾忌,是为了细水长流,但最后一次,没有顾忌的必要了。 毕竟,今日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两刻钟后,马皇后悠悠醒来,见是他,脸上露出笑意,“谢谢。” “娘娘,先别说话。”李青道,“该渡真气了。” 说着,他取出一枚丹药,“娘娘你先含在嘴里,等承受不住的时候,再咽下。” “嗯,好。” …… 第69章 马皇后·崩 朱元璋并未远走,包括众皇子皇孙,都在乾清宫前殿候着。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朱元璋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平时李青诊治,多说也就半个时辰,如今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是不见他出来。 一些嫔妃见苗头不对,悄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生姜,做好痛哭准备。 又过了两刻钟,李青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朱元璋疾步冲上前,拉着他的手,颤声道:“如何了?” “幸不辱命,娘娘已经醒了。”李青疲倦道,“皇上,你一个人过去吧。” “好。”朱元璋撒开他,就往里走。 众人不好跟着,只能看向李青。 李青来了这么久,皇子皇孙还是认不全,更别说这些嫔妃了,只好团团一揖,“下官有礼了。” 朱允炆起身给他搬了张椅子,怯生生道:“你坐下休息会儿吧!” 李青确实累坏了,道了个谢,坐在椅上恢复真气。 大约一刻钟后,朱元璋、马皇后联袂走来,众皇子大为错愕,嫔妃更是神色复杂。 马皇后面色红润,步伐稳健,完全就是个正常人,哪有一丝病态。 一时间,众人望向李青的眼神都变了。 李青没有理会这些人异样的目光,缓缓从椅上坐起,和众人一起行礼。 “免礼。”马皇后心情极好,“大家不要守在这儿了,该忙忙去吧。” 众人缓缓起身,看向朱元璋。 “都回去吧。”朱元璋道,“樉儿、棡儿、允炆、允熥留下。” “儿臣(臣妾)告退。” 李青见众人都走了,摸了摸鼻子,“微臣告退。” “你留下。” “……臣遵旨。” 马皇后道,“重八,把标儿,长宁、长安也唤来吧!” “嗯,好。”朱元璋自无不允,瞥了小桂子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宫女端来瓜果点心,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李青显得格格不入。 过了会儿,朱标匆匆赶来,大半时辰后,宁国公主、安庆公主也到了,李青更是如坐针毡。 那个死了老公的,可是每每看向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 不是说剥夺她的封号,贬为庶民了嘛……李青无奈的想着。 “好久没这么聚过了。”马皇后兴致很高,见他一脸拘谨,笑道,“不用拘礼,喜欢什么吃什么。” “哎,谢娘娘。” 李青点点头,伸手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自动忽略了某位怨妇。 朱樉、朱棡话不多,安庆的注意力都在李青身上,几乎都是长子朱标,长女长宁在打热闹。 朱元璋见几人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心里一阵火大,‘砰’的一拍桌子,“一个个的哑巴了是吧?” “你干啥呀。”马皇后白了他一眼,“好不容易聚一次,你还发火。” 朱元璋苦涩一笑,放缓语气,“好,咱不发火。” 说着,看向几人,叹道:“你们母后的生命就只剩一天了。” “什么?” 朱标大惊,其余几人也是大惊失色,就连安庆也把目光移到了马皇后身上,满脸不可置信。 “人哪有不死的啊!”马皇后很坦然,“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母后,你气色分明尚好,怎么会……”朱标看向李青,“李青,这是怎么回事儿?” “标儿。”马皇后道,“要不是他,我早就入土了,他已经尽了全力。” “母后……” “皇奶奶,孙儿不要你死。”朱允炆哭出了声。 他一哭,气氛瞬间悲伤起来。 就连一向孤傲的朱樉,眼睛也湿润了,两个公主更是梨花带雨。 马皇后没好气地瞪了朱元璋一眼,“都是你惹的祸,干嘛非要说出来啊?” 朱元璋也想哭,但终究是忍住了,哑声道:“哭什么哭,让人心烦。” “好了,都别哭了。”马皇后打趣道,“我这不是还没死的么,有眼泪等我死了再哭,都不哭了,啊~” 两位公主渐渐止住了哭,只有朱允炆还在无声落泪。 “这孩子。” 马皇后把他抱到腿上,捏了捏他的鼻子,“莫哭了,给奶奶笑一个。” “嘶嘶嘶…嘿嘿嘿……” 李青砸吧砸吧嘴,继续吃橘子。 中午。 御膳尤为丰盛,菜肴上百道,一共十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孩子,李青虽然是个大胃王,但也吃不下这么多,连三分之一,都没吃掉。 马皇后惋惜道,“做太多了,根本吃不了。” “咱是皇上,偶尔奢侈一把还不行啦?”朱元璋佯装不悦,“咱还嫌少呢。” “瞧把你能耐的。”马皇后撇了撇嘴,“把这些分给下人,别倒了。” “好,听你的。” 吃过饭,马皇后道,“下午咱们出去逛逛吧,不要兴师动众,换上寻常衣服,四处走走就好。” “好,听你的。” …… 京师大街上,锦衣卫换上百姓衣服,怀揣利刃,袖藏劲弩,混在人群之中,暗暗将朱元璋一大家子拱卫在中间。 马皇后买了很多东西,儿子、闺女、孙子都有礼物,就连李青都混了一个平安符。 虽然是地摊货,但寓意非凡。 “妹子,你不给咱买个东西吗?” “急什么?我不得好好想想吗?” “好,咱不急,你慢慢想。”朱元璋温和道。 马皇后选了半天,最后给他选了个木头痒痒挠,很便宜才二十文,是所有人的礼物中,最廉价的,但朱元璋非常喜欢。 一连逛了近两个时辰,才兴尽而归。 回到寝宫,马皇后的精气神大幅度下滑,看得朱元璋一阵心慌。 “妹子,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我还有话要说。”马皇后道,“标儿。” “儿臣在。”朱标上前两步,跪在她跟前。 马皇后抚摸着他的头,笑道:“这些日子你都瘦了,以后要劳逸结合,莫累坏了身子。 你父皇这个人呀,太过严苛,你不用事事都听他的,该坚持的要坚持。” 朱标轻轻点头,“儿臣知道了。” “樉儿。” “儿臣在。” “你从小就调皮,以后性子收着些,莫要给你父皇、大哥添乱……” “儿臣谨记。” “棡儿。” …… 马皇后一个个的交代,每个子女的脾气、秉性,她都了如指掌,针对性的做了嘱托。 李青看在眼里,颇感触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马皇后做了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善良。 她说了好多话,气色更差了,体内元气消耗得所剩无几,说话都打颤。 “妹子你别说话了。”朱元璋连忙扶着她,“靠在咱怀里休息一会儿吧。” 马皇后缓缓摇头,“我一会儿就能睡了,还想…还想再跟你说说话。” “好,你说,咱听着呢。”朱元璋握着她的手,眼泪不受控制的下流。 “妾…想求皇上一事。” 最后时刻,马皇后说话变得官方起来。 “百件,万件咱都答应。” “嗯。”马皇后露出一抹轻松之色,“妾求皇上收敛杀戮之心,宽以待人,少杀,慎杀。”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马皇后继续道: “惟愿皇上求贤纳谏,慎终如始,愿我大明子孙皆贤,臣民所得,妾虽死犹生……” 马皇后的手无力垂下,眼眸黯淡,再无一丝光亮。 这个史上最仁慈,最贤明的皇后,就此长眠。 尽管李青使尽手段,终究还是没让她度过洪武十五年。 第70章 哭丧 “母后……!” 朱标大恸,长宁、长安泣不成声,朱樉、朱棡潸然泪下。 “吵什么呀?” 朱元璋嗓音充满疲惫,语气颇为平和,“你们母后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重新拉起马皇后的手,自语道,“都说让你休息会儿再说,这下好了,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看把几个孩子吓的。” “李青。” “啊,臣在。” “给咱妹子开药。” “臣…” 李青望向朱标,朱标正伤心呢,哪里顾得上他。 “皇上,娘娘她已经……” 顿了顿,轻声道,“娘娘已经殡天了。” “放屁!”朱元璋大怒,“咱妹子手还热乎乎的呢,快开药,再敢胡说咱砍了你。” 李青沉默,老朱不愿接受现实,他能有什么办法? 朱标泣声道:“父皇,母后已经殡……” 迎上朱元璋那冰冷的眼神,他后面几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无声落泪。 “咱妹子没死,她的手还热乎着呢。”朱元璋极力证明,“标儿,你摸摸,你娘手还热着呢。” “父皇……” 朱标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母后已经殡天了啊!” 长宁、长安、朱樉、朱棡也跟着大哭不止。 朱元璋呆呆的看着他们,良久,他猛的起身,大踏步地来到李青跟前。 “李青听旨,咱命你立即救醒皇后。” 李青眼眸下垂,无言以对。 “李青听旨!” “皇上…节哀!” 朱元璋听到‘节哀’二字,仿若五雷轰顶,站都站不稳了,李青连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朱元璋又大踏步地回到榻前,“皇后听旨,咱命你立即醒来。” “父皇,母后已经去了,别打扰母后安宁了。”朱标拉着他的胳膊哭劝道。 “滚开。” 朱元璋一把甩开他,急吼吼地往外冲去。 朱标连忙跟上,李青眼看老朱失心疯了,也赶紧跟了出去。 “和尚听旨,通知佛祖,让咱妹子醒来。” “道士听旨,告诉天上的神仙……” 朱元璋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红,随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亏得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乾清宫外的和尚、道士们,一见这架势,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不管是信道的,还是信佛的,尽皆跪倒在地,神色悲恸。 李青一手扶着朱元璋,却见朱标也有晕的架势,连忙道,“太子殿下,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母后驾崩,父皇悲痛昏厥,加上连日来的身心俱疲,朱标确实遭不住了,但他知道,此刻他万不能再倒了,硬生生扛了下来。 “孤没事。”朱标摆了摆手,“李青,你赶紧给父皇医治,孤…孤去安排别的事。” 说着,一步三摇地返回乾清宫。 傍晚时分,马皇后驾崩的消息传遍皇宫,整座皇宫哭声不止。 皇后崩逝,属于国丧,天下臣民都要为其服丧,自然是瞒不得的,消息很快辐射整个京师,并持续蔓延。 酒楼、饭馆张罗着挂上白布,青楼更是全部歇业。 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官员们听闻马皇后崩逝,尽皆骇然。 …… 乾清宫,偏殿。 李青给朱元璋针灸了一番,又渡了一些真气,总算是解了他胸中的抑郁之气。 但李青没敢让他醒过来,他实不愿一个人面对老朱,于是让小桂子去把朱标请了过来。 “父皇没事吧?”朱标匆匆赶来,满脸紧张。 “皇上已经无恙。”李青问道,“殿下,现在要不要让皇上立即醒过来?” 朱标沉吟良久,缓缓点头,“迟早要面对,孤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让父皇醒吧。” 李青不再犹豫,捏起银针,在朱元璋脚心扎了一针。 少顷,朱元璋悠悠醒来。 “父皇。”朱标挤上前,凄然望着他。 “是标儿啊!”朱元璋坐起身子,拉着朱标的手,心有余悸道,“咱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娘死了,可把咱吓坏了。” “父皇……”朱标眼睛通红,哑声道,“母后她…的确殡天了。” 朱元璋顿时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出门去。 朱标呆了呆,立即跟上。 “呼~”李青叹了口气,收起银针,走出偏殿。 紧接着,便听到朱元璋悲恸大吼。 他没有再进去,一直在殿外候着,直到天色渐黑,朱标才从殿内出来。 疲倦道:“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 三女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前,一脸如释重负,“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婉灵担忧道,“先生,皇后娘娘殡天,皇上不会迁怒于你吧?” “应该不……”李青诧异道,“你们也知道了?” “嗯。”红袖解释,“婢子刚从街上回来,现在整个京师都知道了。” 说着,回屋拿出一条孝带,“婢子买了孝带,先生你系上吧。” 李青这才注意到,三女腰间都系了一条白布。 皇后崩逝,举国服丧,何况他还吃着老朱家的饭,李青接过孝带回了房。 “先生,晚饭你不吃了吗?”婉灵跟了进来。 李青翻了个身,“今儿太累了,你们吃吧,我要好好睡一觉。” “喔。”见他脸色疲倦,婉灵乖巧点头,“先生半夜要是饿了,叫婢子一声。” “嗯,去吧。” 李青挥了挥手,倒头就睡,他确实累了,这一觉睡的香甜无比,直到婉灵叫他才醒。 天已是蒙蒙亮,李青不敢耽搁,胡乱扒拉了几口饭,系上孝带便往外冲。 “先生等一下,这个你拿着。”婉灵贴心地递上一块生姜。 李青一脸莫名其妙,“那这个干嘛?” “万一哭不出来,抹一下就哭出来了。” “啊?这……”李青想了想,伸手接过,急奔皇宫而去。 …… 皇宫一片缟素,大老远就听到乾清宫方向哭声震震。 来晚了?! 李青心下一惊,立即快步赶去。 他确实来晚了,但也不算太晚,文臣武将分两排跪在殿前广场,在小桂子的指引下,哭的抑扬顿挫。 他默默寻了个位置,隐藏在人群中,滥竽充数。 马皇后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但也确实做不到嚎啕大哭,尤其是文臣,真可谓是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甚至,有几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昏厥过去,被同僚弄醒后,还能接着哭。 李青都看呆了。 说这些人虚伪吧,那眼泪可是货真价实,说他们真心吧,每每小桂子喊停,他们都能及时刹车。 “哭!” 小桂子一扬拂尘,哭声陡然加大,如疾风骤雨倾泄而下。 不仅是殿外的文武百官,殿内皇室宗亲也是一样,李青也搞不懂为何哭丧还有这种讲究。 “停。” 嚎啕声顿消,改为啜泣,如和风细雨。 过了会儿,小桂子又是一扬拂尘,“哭!” 李青跟着干嚎,心道:“难道这样做,是为了保持哭声有节奏性?” 正想着呢,突然感到一股阴冷的目光,正冷冰冰注视着他。 李青蓦然抬头,只见郭桓满脸鼻涕泡儿,直勾勾的看着他。 第71章 你死我活 郭桓很快撇过头去,跟着节奏继续哭丧,但这一瞬间的对视,李青读出了太多信息。 文臣要对他动手了! 准确说,不止是文官,而是贪污受贿的所有官员。 对此,李青早在当初老朱生日宴时,便预料到了,并不是很意外。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确实不失为一步好棋,他是皇后的主治医生,现在马皇后崩逝,不管如何,他都有不可推卸责任。 这时候朱元璋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这些人自然肆无忌惮,哪怕公然上疏弹劾,甚至更过分一些,直接请旨杀他,也不算太过分。 历来皇上、皇后这种级别的人物病逝,都得死上一批太医,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李青嘀咕:“娘的,这群狗日的,真会挑时候!” 不过,他并不是很慌,老朱残暴不假,但是个明白人。 况且,老朱还要肃清贪污之风,打击贪官污吏,自己这把锋锐的刀,他绝不会就此舍弃,至少现在不会。 李青看得明白,朱元璋处心积虑地把他推到群臣的对立面,就是为了让他孤立无助。 而老朱这样做,目的也很简单:举目皆敌,除了一心一意的给咱办事,你将别无出路! 呵呵,谁先倒霉还不一定呢……李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哭!” 小桂子带着哭腔的尖锐声,再次响起。 “娘娘……!” 群臣悲恸大哭,如杜鹃啼血,肝肠寸断,眼泪哗哗地下流,只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别的可以作假,可那眼泪是实打实的流。 李青看得真切,这些人可没用什么‘道具’,是真的在哭。 他却不知,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皇后娘娘崩逝,不哭是大不孝,必须要哭得悲痛。 要是不够伤心,甚至会被政敌拿来大做文章,而且,还是一弹劾一个准。 皇帝是君父,皇后是国母,百善孝为先,母亲死了你都不伤心,说明你这个人也不咋地。 李青受其感染,眼睛也逐渐湿润,但远做不到如群臣那般,眼泪如洪水泛滥。 为显得合群,他只好暗戳戳地把婉灵给他的生姜拿了出来。 大袖掩面,趁机往眼皮上一抹……李青眼都红了,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 临近中午,哭丧告一段落,在小桂子的组织下,群臣有序地起身。 接着,殿内的龙子龙孙一个个披麻戴孝,抽抽搭搭地走了出来。 朱棣、朱橚、朱梓……双眼通红,边走边哭,小十七在后面跟着,一身孝服孝帽的他,跟个吉祥物似的。 朱标、朱樉等人没有出来,继续在灵堂守着。 一刻钟后,朱元璋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群臣见状,立即跪地痛哭。 朱元璋木然的看着,好一会儿,开口道:“都散了吧,回去好好处理公务,明日早朝照旧。” 说罢,转身回了殿中。 群臣又哭了一阵儿,才抹着眼泪,依依不舍地往宫外走。 李青见没人要他留下,跟着一起出了宫。 一路上,背后凛冽的目光不断,李青一脸淡然,仿若未闻。 大街上,百姓人均一条孝带,酒楼、饭馆也都是半营业状态,跑堂的不再吆喝,摆摊的也少了很多。 京师一片萧索。 回到家,闻着熟悉的饭香,李青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先生,坐下歇歇。”婉灵递上一杯茶,“饭马上就好。” “嗯。”李青接过茶,抿了一口,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思考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 户部。 郭桓意气风发,满脸含笑的望着尚书曾泰。 “尚书大人,这次李青是必死无疑了,下官昨夜已经知会礼部员外郎,刑部郎中,吏部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等一众分量级官员。 明日早朝,便是咱们发起总攻的时刻!” “嗯,好。”户部尚书点头,“你们尽管去做。” 郭桓笑容一僵,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淡淡道:“下官希望,尚书大人能领衔上奏。” “郭侍郎。”曾泰不悦道,“一个小小的锦衣镇抚使,用得着本官亲自上奏吗?” 郭桓讥笑道:“曾尚书这是想置身事外?下官那十万两……” “你……” 曾泰脸色一变,旋即换上一副笑容,“你误会了,本官又岂是只让下属冲锋陷阵,自己无动于衷的人? 只是…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那个李青可不太好对付。” 他神色凝重,“要知道,驸马欧阳伦他都给干下来了,就连曹国公也在他手里吃过亏,皇上明察秋毫,又对他偏爱有加,即便本官一起上奏,也不一定有效,不如…… 先让几个无关痛痒的角色探探路,我们再伺机而动。” “没时间了。”郭桓断然摇头,“娘娘殡天,皇上以后再杀人就没了顾忌,若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置李青死地,等他掌握了主动权,倒霉的就是我们。” “罪名呢?” 曾泰皱眉道,“你不会真以为,他是皇后的主治医生,就能把皇后崩逝的所有罪过,都推到他身上吧?” “为什么不呢?” 郭桓反问,“以皇上对娘娘的感情,只要我们扇风点火,略加构陷,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 曾泰看着这个贪钱一流,政治水平却一点也不合格的下属,气得直冒烟儿。 但他底子不干净,现在又上了贼船,想退出已是不能,只得耐着性子道:“若是一般的御医,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李青不是御医,他是锦衣卫! 皇上提拔李青,是因为他的胆子够大,他来惩治贪腐不会有丝毫留手。 李青能拉欧阳伦下水,能让曹国公吃瘪,靠的是什么? 是皇上啊!” 曾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郭桓一眼,苦笑道,“真以为皇上那么好糊弄的吗?” 郭桓呵呵一笑,“若是下官有他贪污的证据呢?” “哦?”曾泰眼睛一亮,急问道,“真的假的,数额几何?” “自然是真的。”郭桓冷笑道,“之前欧阳伦案时,李青查封醉仙楼,给自己留了两个花魁,一个清倌人。 而那个清倌人,便是《赠·婉灵》一词中的婉灵。” 郭桓慢条斯理道,“那个婉灵可是醉仙楼清倌人中的头牌,赎身的话至少也得上万两。” “不至于吧?”曾泰也嫖过的,“教坊司魁首都没这么贵。” 郭桓取出早已备好的证据,“这是醉仙楼三位清倌人的赎身价格,均价在4000两,婉灵是清倌人中的头牌,怎么也得翻一番吧? 加上那两个花魁,上万两绝对是有的。” 曾泰接过证据一看,顿时喜形于色,“好啊!皇上要是知道,他委以重任的肃贪先锋,自己就是个大贪官,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顿了顿,狐疑道:“这东西不是你作假的吧?” 郭桓笑道:“这是当时,那些给窑姐儿赎身的人来更改户籍时,下官备份下来的,真的不能在真了。” “那就好。” 曾泰心放回了肚子,“这样的话,李青确实是必死无疑了。” “那大人……” “明日我同你们一起上奏。” 郭桓满意的笑了,“如此最好不过。” …… 吃过饭,李青第一时间去了昭狱。 “刘华!” 刘华听到有人叫自己,缓缓抬头,看到是李青,满脸诧异:“你真的无事?” “那是自然。”李青笑道,“伤好些了吗?” 刘华没理会这个,而是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早朝。” 李青道,“到时候我会将你招的那些东西尽数上奏,本官会向皇上言明,这些都是你主动交代,以此给你九族消罪。” 刘华轻轻点头,朝李青行了个大礼。 李青结结实实受了,淡淡道:“皇上听闻后,势必会来一趟,你若反水,你和你的九族都得死” “放心,我没那么傻。”刘华冷笑道,“他们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李青微微一笑,朝李玉道,“今晚你亲自在这儿守着。” 既然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那便你死,我活吧……李青嘴角噙着冷笑。 回到家,他重新整理了一下罪状,开始恢复昨日过度接收真气留下的后遗症。 …… 第72章 这都不死? 翌日,奉天殿。 朱元璋临朝,群臣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 朱元璋缓缓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群臣,神情漠然。 小桂子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一扬拂尘,“百官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户部主事第一个站了出来。 朱元璋淡淡瞥了他一眼,“准奏。” “皇上,娘娘身体向来康泰,如今突然崩逝……”说着,他呜咽低泣,“定是为娘娘诊治的御医玩忽职守,才至于此。” 他没有说是谁,但在场之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脸上看不出息怒,神色颇为平淡,并未做出表态。 郭桓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眼神瞟向曾泰。 但曾泰并未理会他,此时发言,为时尚早,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身居高位,揣摩圣心是必修课,即便是对手犯了必死的大罪,也得把握好说话的时机,不然,很容易惹得皇上不快。 皇后刚刚崩逝,皇上愿不愿意即刻杀人,尚且未知,他自不会在圣意还不明朗前发言。 “臣附议。” 曾泰沉得住气,可有人沉不住气,礼部员外郎出班了。 “皇上,娘娘年仅五十,若不是庸医误诊,又岂会……臣请皇上彻查。” “彻查?”朱元璋缓缓开口,“彻查谁?” “给娘娘诊病之人。”礼部员外郎泣声回道。 朱元璋点点头,“给皇后治病的人是李青,你的意思是彻查他?” 户部员外郎略一犹豫,点头道,“皇上英明。” “呵呵……”朱元璋嘴角牵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正欲说话,站殿将军匆匆进来禀报:“皇上,锦衣镇抚使李青,称有十万火急之事上奏。” 郭桓没想到,李青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来,悄悄望了眼殿外,内心更是兴奋。 李青啊李青,这时候你也敢来,真是想不死都难。 “一个个的,都耐不住性子啊!”朱元璋微微摇头,“让他先候着。” “是。” 站殿将军拱了拱手,缓步退了出去。 朱元璋扫了群臣一眼,道:“觉得李青有罪的上前一步。” 群臣错愕,户部主事、礼部员外郎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踏前一步,旋即,有人跟上。 朱元璋数了数,共计二十余人上前,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尚书,这让他很是意外。 按理说,这个段位的人,不应该如此冒进才是。 “曾泰,你也觉得是李青有罪?” “皇上明鉴!”曾泰拱手道,“李青以权谋私,贪污赃款上万两,臣有确凿罪证。” “贪污?” 朱元璋目光一凝,“贪污上万两,还证据确凿?” “正是。”曾泰义正言辞,“若臣诬陷,愿受反坐之罪。” “微臣可以为曾尚书作证。”郭桓出班道,“若臣所言不实,甘愿与曾尚书同罪。” 一尚书,一侍郎,皆一口咬定李青以权谋私,贪污上万两,并愿承受不实后果,朱元璋心里也起了疑心。 这个李青……难道咱又看走眼了吗? 朱元璋愈发脸色难看,沉声道:“让那混账进来。” 一听皇上连称呼都改了,郭桓差点笑出声。 小桂子尖声唱道:“宣李青觐见。” 李青大踏步地走进大殿,撩袍拜道:“微臣李青,参见吾皇万岁!” 顿了一下,见朱元璋没让起来,只好道:“皇上命臣稽查贪官污吏,臣不敢懈怠,现已查明……” 朱元璋打断道,“李青,户部尚书、侍郎,皆弹劾你以权谋私,贪污赃款上万两,你有何话要说?” 他恨铁不成钢道,“咱给你的钱不够使吗?” 李青一呆,看着杀气腾腾的老朱,心里直犯嘀咕:我靠,这波…预判错了? 老朱还真要杀我? 等等,贪污? 老子啥时候贪污过? 李青拱手道,“皇上给的钱够使,臣家里还有好多呢。” “那你还贪?” “臣没有贪。”李青摇头。 顿了顿,“敢问皇上,臣在哪里贪了钱?” 老朱一滞,瞥眼看向郭桓、曾泰。 郭桓一见时机到来,当即也不顾上尚书大人了,撸起胳膊自己上。 “李青,你查抄醉仙楼时,将里面的红尘女,尽数拍卖给了嫖客是吧?” 李青淡淡道,“醉仙楼是欧阳伦的贪污赃款,里面的红尘女亦是,下官将其拍卖出去,充盈国库,有何不妥?” “并不无妥。”郭桓慢条斯理地笑笑。 他很享受这种当着皇上、文武百官的面,一点点捏死对手的感觉。 “请你正面回答本官的问题!” “不错。”李青点头。 “皇上,他说谎。”郭桓拱手道,“李青私自扣留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一人,花魁两人,直接占为己有。” 他取出‘罪证’,“这是他给几女改户籍时,留下的证据,请皇上预览。” 李青一呆。 朱元璋也是脸色古怪。 两人都没想到,这个贪污上万脏款,说的是这个事儿。 傻了吧? 郭桓看着满脸错愕的李青,心情简直不要太美。 小桂子走下玉阶,接过罪证呈给朱元璋。 朱元璋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郭桓,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皇上,李青扣留的清倌人,是醉仙楼清倌人中的头牌,仅她一人,就至少值八千两,加上那两位花魁,足有上万两!” 郭桓连忙道,“臣这里还有其他清倌人的交易价格,那几个不出名的都能卖四千两呢。” 说着,又递上一封罪状。 小桂子呈上去,朱元璋却是连看也懒得看了,人就是他赏的,他还能说什么。 但他也没想到,一个青楼妓女竟如此值钱。 郭桓还道是老朱不信,立即道,“皇上,那个清倌人就是李青那首《赠·婉灵》中的女子,她真值那个价。” “李青以权谋私,假借抄家之名,霸占青楼妓女,臣恳请皇上严办。”郭桓重重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户部主事、礼部员外郎等二十余人,也尽皆跪了下去。 不过,除了他们二十多个,其他人都是选择默不作声。 都是老油条,他们敏锐的察觉出,皇后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以平时的了解,人证物证俱在,受弹劾之人也不辩解,这会儿应该都拖出去了,等不到下朝,就会人头落地。 可李青还是好好的,并且,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圣意不明,他们可不敢乱发言。 曾泰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恳请皇上圣裁!” 朱元璋尬住了,皇帝给臣子赐婚是美谈,皇帝赏臣子妓女就太掉价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用密旨进行赏赐了。 “李青,你可有话要说?”朱元璋眼神不善地瞪着他。 李青读懂了老朱的意思,立马接锅:“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算你识相……朱元璋淡淡道,“责罚的事容后再议,说说你的十万火急之事吧!” “皇上……!” 郭桓都惊呆了,贪污上万两,竟然容后再议? 这还是朱元璋吗? 曾泰心中一沉,他段位高郭桓一个档次,明白李青死不了了。 娘的,这都不死? 群臣也是震惊不已,马皇后崩逝,李青竟然一点都没受到牵连,甚至连个责骂都没有。 这也罢了,贪污上万两,竟然一句‘容后再议’就了事了,简直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这个李青,到底是什么来头? 曾泰此刻万念俱灰,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是不接郭桓那十万两,他最多也就是个砍头的下场,可现在…怕不是要灭族。 郭桓此刻也回过味儿了,但他实在不甘心,冒着朱元璋大怒的风险,再次奏请: “请皇上严办李青!” 朱元璋没理会他,朝李青道,“说说你的十万火急之事吧!” “臣遵旨。” 李青拱了拱手,瞥了郭桓一眼,暗暗冷笑:这回终于轮到我了吧? 第73章 一人贪杀一个,万人贪杀万人 “户部郎中刘华贪污受贿,损公肥私,并买凶暗杀微臣,已被锦衣卫臣抓获!” 李青拱手道,“刘华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在微臣的感化下,欲将功折罪,尽数供出所知同伙,仅是在京官员便有三十余人。” 郭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他仍抱着侥幸心理。 自我安慰道:“老刘是个忠厚人,不会供出我的!” 但下一刻,他的脸就绿了。 只见李青随手一指,“据刘华供述,户部侍郎郭桓为主谋! 他联合户部郎中,礼部员外郎,吏部侍郎,户部给事中……与各地到中央缴纳课税的官员,结成贪污团伙。 采取多收少纳、捏报侵欺等手段,贪污本应该属于国库的物资,各省、府、州、县,都有官员参与。” “李青!”郭桓色厉内荏,“你可知构陷朝廷三品大员,该当何罪?” 他是真慌了,尽管极力忍耐,腿肚子仍是止不住的抖。 不仅是郭桓,那二十多个上前一步的官员都是肝胆欲裂,因为李青那一长串名单中,赫然就有他们。 “皇上,臣冤枉啊!” 一群人扑腾腾地跪下,“李青公报私仇,胡乱攀咬,皇上莫要听他一面之词。” “都起来,都起来。”朱元璋笑呵呵道,“放心,咱不会听他一面之词,都别怕哈~” 朱元璋虽然在笑,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看到这一幕,就连没被牵扯在内的臣子也战战兢兢,他们明白,有人要倒血霉了。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郭桓到底是个侍郎,他深刻明白,辩解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最后的结果定然是皇上彻查,东窗事发。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皇上,臣弹劾李青贻误娘娘病情,致使娘娘殡天,以权谋私,霸占青楼妓女,凭空捏造,构陷朝廷命官,数罪并罚,理应当斩!” 李青暗暗撇了撇嘴,都他娘快吓尿裤子了,还硬撑个什么劲儿啊? “皇上莫要信他。”礼部员外郎颤声道,“户部的刘华明明都疯了,一个疯子的话,岂能作数。” “是啊皇上,刘华真疯了,好多人都可以作证。” “疯人之言,万不能采信啊皇上!”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群人跪地高呼,磕头如捣蒜。 …… 郭桓画风逐渐跑偏,肺都快气炸了,都这个时候,还管刘华疯不疯干球! 当务之急,是把李青往死里弄。 你们他娘的这么一辩解,问题直接就从李青死不死,变成了刘华疯没疯。 真是一群猪脑子……郭桓气得吐血。 奉天殿乱哄哄的,小桂子都看不下去了,尖声道:“安静!” 别说,他这一嗓子还挺管用,大殿很快安静下来。 郭桓偷偷瞧了眼龙椅上的朱元璋,见其一脸玩味,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顿时血都凉了。 “李青,可有罪证?”朱元璋问。 李青点头,从怀里取出早已整理好的供词。 小桂子走下来双手接过,转呈给朱元璋。 “皇上……” “谁再吵,直接拉出去砍了。”朱元璋杀气腾腾,目光森寒。 郭桓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语一声,偌大的宫殿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朱元璋一页页的看着,足足看了小半时辰,才缓缓抬起头。 “李青。” “臣在。” 朱元璋把供词放在一边,“那个刘华到底疯没疯?” “并没有。”李青如实道,“装疯只是他用来脱罪的手段,哦,对了,据刘华说,是郭桓让他装疯的。” “你……” 郭桓手指李青,浑身哆嗦,‘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朱元璋没理会他,想了想,道:“传旨,把刘华带上殿来。” 完了,全完了……这一刻,郭桓再无一丝侥幸,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不止是他,其余二十多个官员,也是面如土色。 朱元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下面人贪腐他早已有所预料,不过贪污的人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群臣道:“咱给你们的俸禄够不够使?” 群臣面面相觑,躬身行礼:“回皇上,够使!” “那就好。”朱元璋点点头,靠在龙椅上,再不发一言。 两炷香后,刘华被带进大殿。 老刘一见昔日同僚个个面无人色,望着他的目光充满祈求,心里就暗暗快意,老子受刑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知道怕啦? 再见李青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走向,当即撩袍拜道: “罪臣刘华,参见吾皇万岁!” “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给咱事无巨细的说一遍。”朱元璋道,“不许攀扯,更不许遗漏,念你首个揭发,咱可以适当减轻一些罪责。” “谢皇上隆恩。” 刘华‘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开始交代。 朱元璋一边听着,一边核对手上的供词,两相对比,虽不完全一样,但基本相同。 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郁。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朱元璋问。 刘华迟疑道,“皇上,这些都是臣知道的,还有一些……不确定。” “尽管说。” “臣还听闻,郭桓郭侍郎征税时,巧立名目,额外增加了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数种赋税。” 朱元璋一直很平静,即便是听到那么多人贪污,也没有失态。 但听到库子钱、神佛钱等字眼儿,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几十年前,才有的赋税! 他就是被这些赋税弄得家破人亡,最终走上了造反之路。 “郭桓!” 大殿拢音,这一声爆喝如闷雷炸响,摄人心魄。 “臣…不,罪臣在。” 郭恒惊颤道,“皇上饶命,臣一时糊涂,臣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啊……!” “认罪就好!”朱元璋怒极反笑,“李青。” “臣在。” “他的九族一个也不准放过。”朱元璋咬着牙道:“把这个郭桓给咱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臣…遵旨。” 郭桓听到宣判,两眼一翻,当场抽了过去。 其余二十多个官员也没强太多,有人求饶,有人磕头,甚至有人失禁,奉天殿乱作一团。 “嘭——!” 极品玉石纸镇狠狠摔在御案上,晶莹玉屑横飞,嘈杂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朱元璋怒发冲冠,血灌瞳仁:“拖下去,杀! 空纸盖印涉案官员立即诛杀! 曾参与勾结胡惟庸谋反,一个不留!” “李青!” “臣在!” “查,从上往下查!”朱元璋状若癫狂,“贪官污吏一个也别放过,放过一个,拿你的人头抵!” “臣…遵旨。” 李青本想提醒他,下家还没上任,现在杀了就没人干活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朱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得顺毛撸,索性人不算太多,也就二十多个,想来应该无甚要紧。 李青拱了拱手,退出大殿开始摇人。 朱元璋双手撑着御案,身子前倾,几乎都要趴在桌子上了,他睥睨着群臣,语气森寒: “你们敢贪,咱就敢杀! 一人贪杀一个,万人贪杀万人,绝不姑息~!” …… 第74章 父子掐架 “噗噗噗……”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血红喷涌。 早上还乐呵呵上朝的二十余名官员,此刻皆成了刀下亡魂。 马皇后刚殡天,老朱就食言了,不过老朱并不是无差别杀戮,除了郭桓这个首犯诛九族,其他罪员的家人并未被牵连。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罪员家眷要么流放充军,要么去服徭役,也没落着好。 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刘华下场算好的,留了个全尸,郭桓就惨了,被刮了一千多刀才毙命。 与此同时,之前羁押大牢的罪员,被一并拉上了行刑台,菜市口再次热闹起来。 刽子手从上午砍到晚上,砍得大刀卷刃,砍得头皮发麻,手软脚软。 而这,才是刚开始…… 李青忙碌起来,杀人、抓人、抄家……一刻也不得闲。 毛骧他们还在巴蜀,京城就李青这一支锦衣卫,加上刑部也牵连在内,朱元璋可着他使劲儿用。 锦衣卫人不算少,算上李青招募的这一支,足有一万三千人。 可负责的事儿也多,监视土司,刺探北元情报,巡查边疆,稽查天下百官……均摊下来,并不富裕。 数日后,马皇后下葬。 朱标、朱樉、朱棡、朱棣……八位年龄大的皇子扶灵,一路上,文武百官披麻戴孝,坠在后面嚎啕大哭。 这一次,他们哭的更伤心。 …… 参加完葬礼,李青再次投身到抄家的工作中。 仅郭桓一人查抄出来的赃款,折合成税粮就高达450万石。 此外,户部尚书,吏部侍郎,礼部员外郎……等二十余名官员,各抄出来数万到数十万不等的赃款。 仅抄这些官员的家,就足足忙活了一个月。 值得一提的是,疯掉的户部给事中王文禄,也没能逃过一劫,被老朱一纸令下,砍了脑袋。 入冬了,抄家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针对郭桓一案的彻底清查了。 李青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老朱的意思。 毕竟牵连面太广了,具体严办到什么程度,他不好自作决定。 御书房。 李青说明来意,朱元璋陷入沉思。 最终,划定了一个界限:贪污五十两以上者,斩! “涉事官员除了办实事的,一律就地处决。”朱元璋淡淡道,“办实事的官员,暂不斩首,白天处理公务,晚上押送大牢。” 朱标皱了皱眉,反驳道:“父皇,如此做,那些犯了死罪的官员整日战战兢兢,还能办好差事吗?” “干不好直接砍!”朱元璋道,“难不成还放过他们?” 第75章 家丑 朱元璋靠在椅上发了会儿呆,叹道:“案子查的如何了?” “京师已基本清查完毕。”李青取出名单,“六部、都察院等部涉事官员共五十二位,查抄赃款897万,地方官员还未开始清查!” “唉!这么多贪官,这么大的数额……”朱元璋有些感伤,“难道真是咱这个皇帝做的不好,才会有这么多贪官吗?” 见老朱一脸沧桑,满脸落寞,李青颇有感触,轻声安慰:“皇上,历朝历代都有贪官。” 朱元璋苦涩笑笑,“地方清查让下属去做吧,你就待在京师,给咱好好看着勋贵公卿。” “对了,你去王府一趟,把秦王他们几个唤来。” “臣遵旨。”李青拱手,退出大殿。 …… 马皇后已经安葬,几位藩王自然也是时候回去了,待在京师,他们也不痛快。 几人听说父皇召见,当即一脸喜气地随李青进宫。 朱元璋对几个儿子挨个训了一遍话,然后招来十多个和尚。 “一人选几个带回去。” 四人:“……” “父皇,儿臣就算了吧?”朱棣讪笑道,“儿臣隔三差五就和北元打上一场,实在信不了佛。” “谁让你信佛了?” 朱元璋没好气道,“是让你们修身养性,少给咱惹祸。” “行了,你们慢慢选,李青,陪咱出去走走。” “是。”李青点头答应,瞥了那群和尚一眼,不太情愿地跟上老朱。 …… 下午,几位藩王离京,李青有心想看看朱棣选的和尚,但藩王、官员需要保持距离,他也不好出面相送,只好作罢。 六部的高级官员各有折损,其中户部折损最大,尚书曾泰、侍郎郭桓、郎中刘华、给事中王文禄……被杀十余人,只剩一个右侍郎苦苦支撑。 不过,人虽然少了,公务却没落下。 各部官员们加班加点,玩命狂干,不敢有丝毫怨言。 郭桓贪污一案的风波,造成的影响并不算大,朝廷依旧在正常运转,政务也不曾懈怠。 正应了那句话:地球离了谁,都照样会转! 与此同时,刘强、李玉、张龙三人,各带八百下属,去地方清查郭桓贪污同党。 李青反而清闲下来,坐在石榴树下,捧上一杯热茶,享受生活。 这些日子,整天不是忙着杀人,就是忙着抄家,也确实累了。 张邋遢自那晚以后,再也没有露过面,李青知道,老头子早就云游去了。 “唉…又剩我一个人了。”李青摇头叹气。 “先生又叹气呢。”婉灵给桌上的茶杯续满茶,“日头马上就下去了,先生待会儿回屋吧。” “嗯,晚上吃什么?” “怜香姐说做红烧肉吃呢。”婉灵嬉笑问道,“池子里还有条鲤鱼,要不再炖个鱼羹?” “成。”李青笑道,“去弄吧。” “嗯。”婉灵轻快地去了,跑了两步,回头俏皮道,“先生,再过两个月就过年了呢,要不要提前买些年货呀?” “哪有提前俩月置办年货的?”李青没好气道,“炖你的鱼羹去。” “喔~” 婉灵怏怏点头,“婢子这就去。” 见小丫头闷闷不乐,李青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由一脸好笑。 小半时辰后,红烧肉,鱼羹做好,三女把桌椅搬到李青跟前,他屁股都不用挪动一下。 自马皇后殡天后,他的御膳待遇便取消了,不过三女吃了御膳,厨艺也与日俱增,味道虽还比不上御膳,但相差并不大。 李青吃得满嘴流油,大夸几女厨艺见长。 冬天天黑的很快,吃过饭没一会儿,天色就黯淡下来。 “先生,回屋吧。”红袖轻声道。 “月亮出来了,我赏会儿月,你先回去吧!” 眼下虽已入冬,但金陵城的气温并不算低,李青很享受晚风吹在身上的感觉。 红袖没再劝,立在他身后轻柔按摩。 晚风扬起她的发丝,不时敲打着李青面颊,痒痒的。 这段日子他整日杀人、抄家,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气,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怕吓到三女,一直未曾让她们侍候。 憋闷这么久,如今只觉红袖的头发丝,都变得性感起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变化,红袖贴得更近了些,发丝触碰脸颊的频率越来越高。 李青豁然转头,莹润的红唇便送了上来。 绵软、香甜,甘之如饴。 红倌人,太会了。 幷香肩相勾入房,和叶连枝付与郎; 汗如雨降,染红妆,鸳鸯枕上少癫狂…… —————— 清晨。 李青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拳,去了镇抚司衙门。 刘强他们去地方办案,带走了一大部分,仅剩五六百人供他驱使。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毕竟现在的官员敢挨了‘打’,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不用费太大精力。 李青日常安排了一下事务,便去了皇宫。 御书房。 朱元璋很轻松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朱标忙的一塌糊涂,形成鲜明对比。 “微臣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免礼。”朱元璋放下茶杯,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疏,“这个你看看。” 李青上前接过,看过之后不禁愣在那儿,“皇上,这秦王……” “家丑啊!” 朱元璋叹道,“你去把他给咱逮回来,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就不要兴师动众了,你一个人去。” 李青问道:“秦王要是不会来怎么办?” “他敢?” 朱元璋眼一瞪,“你传咱的口谕,他要是敢不回来,咱剥了他的皮。” 李青点头,“臣遵旨。” “去吧!”朱元璋叮嘱道,“他要是敢撒泼,直接先揍一顿。” 李青:“……” 别看老朱这么说,可他知道这厮最是护短,能不动手,最好还是不动手的好。 不过,这秦王确实胆大包天。 在藩地搜刮金银,强抢民女,大兴土木,当街杀人……这要换个人,估计回来就上断头台了。 李青对这经常鼻孔看人的藩王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想过,他竟如此恶毒。 去镇抚司衙门牵了匹马,李青翻身上马去追朱樉。 藩王来京有完整的仪仗队,因此行路速度并不快,李青到下午便追上了。 朱樉见他追来,奇怪道,“什么事儿?” “秦王,皇上让你回宫一趟?” “回宫?”朱樉眉头一皱,“宫里怎么了?老三老四也回去吗?” 李青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道:“皇上命下官带秦王回宫。” 朱樉挥退左右,看向他道,“你总得说说是什么事儿吧?” “皇上只说让秦王回宫。”李青淡淡道,“还请秦王配合。” 这下,朱樉再迟钝,也明悟问题出在哪儿了,破口大骂: “那个狗日的打我小报告?!” “……”李青道,“还请秦王随下官进宫。” “我……”朱樉瑟缩了一下,干笑道,“你代我告诉父皇,都是误会,我回去就改,以后绝不再犯。” 他是真不敢直面老朱。 李青懒得跟他废话,“皇上口谕,让秦王殿下即刻回宫,难道秦王敢抗旨不成?” “口谕?”朱樉嘿嘿笑道,“拿圣旨来,不然我可不认口谕,谁知道是不是你假传的?” 李青笑了,“这话我再说最后一次,随我回宫,不然……” “不然如何?”朱樉冷笑,“你当我是吓大的,李青,你算个什么东西,你……” “砰——!” 朱樉身体佝偻,嘴巴长得老大,口水都喷出来了。 不等他摔到,就被李青提溜起来,“不然我可要动手了。” 第76章 悲催的朱樉 “咳咳咳……” 朱樉剧烈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李青你…咳咳,你他娘活腻了吗?” “我也不想打你啊,可是你不听话哎。” 李青摊了摊手,“我不管那些,反正你得给我回去。” “你混账!” 朱樉气得吐血,“来人,把他给我拿了。” “谁敢?”李青脸色沉了下来,“皇上口谕,传秦王即刻进京见驾,谁敢拦阻,本官剁了他的脑袋!”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愿不敢打头阵。 “出了事我担着。”朱樉吼道,“把他给我……” “铛铛铛……!” 李青抬手在他脑袋上一阵乱敲,如暴雨倾盆,敲得他眼冒金星,涕泪横流。 太疼了,朱樉感觉敲自己脑袋的不是手指头,而是铁棍。 堂堂藩王,洪武皇帝的嫡次子,他何时吃过这样的亏,被老朱打那没话说,但被一个小小的锦衣镇抚使给揍了,他哪里忍得了? “李青,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你,我说的!” 朱樉气急败坏,回头骂道:“再不上前帮忙,你们以后就别干了。” “王爷,这位大人有皇上口谕啊!” “假的。”朱樉保证道,“出了事我兜着,你们尽管动手。” 李青被这厮搞的无名火起,直接就是一记重拳。 “嘭——!” “假的是吧?” 朱樉踉跄后退,一脸不可思议,甚至忘了疼痛。 “嘭——!” “你兜着是吧?” “嘭——!” “尽管动手是吧?” …… 李青说一句,揍一拳,打的朱樉抱头鼠窜,侍卫都惊呆了,竟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好一顿胖揍,揍的朱樉都不吭气了。 “起来。” 李青把他拎了起来,但他很快又软了下去。 我靠,不会打死了吧? 李青连忙按向朱樉的手腕,感受着那稳健的脉搏,他缓缓松了口气。 他没有弄醒朱樉,直接把其放在马背之上,朝众人道,“皇上只让秦王回宫见驾,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回去吧!” 一群人见王爷都揍被趴下了,哪里还敢说二话,匆匆行了一礼,重整仪仗,拉着空马车回藩地去了。 反正是皇上召王爷回宫的,他们回去也能跟王妃交差。 李青翻身上马,急速赶往宫中。 …… 临近傍晚,李青终于回到京师。 宫门落锁在即,他不敢犹豫,直接把马骑到了宫门口。 “殿下醒醒,到家了。” 朱樉迷茫地睁开眼,看到朱红色的宫门,脸都绿了,甚至都不跟李青计较了,翻身上马就要夺路而逃。 “拿来吧你。” 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其提了下来。 接着,阴恻恻地凑到他耳边,“殿下,皇上可是说了,你要不回宫,他剥了你的皮。” 朱樉身子一颤,嘴唇都哆嗦。 众所周知,剥皮在朱元璋这儿,从来不是什么形容词。 当然,他倒不会剥了自己儿子的皮,但做贼心虚的朱樉被吓麻了,听成了‘皇上让你回宫,他要剥了你的皮’。 顿时两眼一翻,直接吓抽了。 “喂喂?秦王殿下?” 李青推搡几下,见他是真晕了,只好将其背了起来。 “麻烦帮我看一下马。”李青亮了一下牙牌,“皇上召秦王有急事,还请快快放行。” “是是是,大人请。” 守宫门就是锦衣卫,和李青隶属同一部门,又岂会不知风头无两的李青,只匆匆瞥了眼牙牌便直接开了宫门。 李青背着一百多斤,健步如飞。 …… 御书房。 朱樉刚被放下,老朱就脱下鞋,往他脸上招呼。 很快,朱樉就被硬生生抽醒了。 “我日你大……”朱樉张嘴就骂,待看见抽他的是朱元璋,连忙刹车,求饶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朱元璋没搭理他,就是一个劲儿的抽。 朱樉本就不算小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嘴角溢出鲜血,眼都睁不开了。 “父皇,你歇歇吧。”朱标看得心头狂跳,照这么打下去,真会把人打死。 朱元璋喘了两口气,把鞋底子递给朱标,“你抽一会儿。” “啊?这……”朱标苦笑道,“父皇,再打下去,樉弟他万一有个好歹……” “死了才好呢。” 朱元璋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抽,直到朱樉双眼迷离,这才停下来。 “标儿,去把那些小崽子们都叫来。” “是,儿臣这就去。” 朱标匆匆一礼,走出御书房。 李青知道老朱这是要树立一个典型,皇家的事儿他不想多掺和,于是拱手道: “皇上,宫门即将落锁,臣就先回去了。” “你今儿就别回去了。”朱元璋摆了摆手,踮起一只脚穿鞋,穿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穿上,有些火大。 “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不知道扶着咱点儿吗?” “……”李青上前扶住他。 朱元璋磕磕绊绊地穿上鞋,这才发现鞋已经破了,不禁满脸肉疼,“这是咱妹子给咱做的鞋啊!” 说着,走上前踹了朱樉两脚。 朱樉已经是迷离状态了,脑袋跟猪头似的,瘫在地上双目无神。 “皇上你消消气。”李青扶着老朱坐下,劝道,“歇会儿再打吧!” 他倒不是心疼朱樉,这种人打死了也活该,他担心的是老朱的身子骨。 朱元璋已经不年轻了,这段时间历经媳妇病逝、朝廷腐败,现在亲儿子又为非作歹,对他的心理冲击太大了。 “咱没事儿。”朱元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两刻钟后,龙子龙孙尽皆到场。 朱梓瞅了地上的朱樉一眼,狐疑道,“这谁呀? 怎么穿着二哥的衣服?” “……八弟,这就是你二哥。”朱标无语道。 “啊?”朱梓大惊失色,连忙抱起朱樉,兄弟之情四溢,吼道:“是谁? 是谁打伤了二哥?” “是咱!” “父……父皇?”朱梓一呆。 其余想效仿朱梓的皇子,立即打消了兄弟情深的戏码。 朱梓就势把朱樉重新放回地板上,站到一旁,一副我和他不熟的模样,全然没了刚才的兄弟情深。 朱元璋没理会这个小插曲,起身道:“秦王朱樉,在藩地大兴土木,收刮金银,强抢民女,恶贯满盈,你们说该如何办?” 众皇子眼眸低垂,皆不发一言。 他们以后也是要就藩的,谁不想做土皇帝啊,主张严办的话,就是为自己挖坑。 朱元璋见没一个人说话,心里更气,这些小家伙儿的心思,他要看不出来,那他也不用当这个皇帝了。 他冷笑道:“你们以后就藩了,也想学他是吧?” “儿臣(孙儿)不敢!” 朱元璋玩味笑笑,瞥向正一脸好奇盯着二叔看的朱允熥,“允熥,你说说,以你二叔犯下的罪,应该如何处置?” “啊?我……” 朱允熥瑟缩了一下,怯怯地看向朱标。 “皇爷爷问你话,老实回答。”朱标温声道。 “是。”朱允熥低着头道,“应该罚。” “怎么罚?” 朱允熥好似学渣遇到班主任考教,小脸满是惊慌,脑袋埋得更深了,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道: “罚俸禄,罚不许出门,罚,罚……” “好了好了,说不不来就别硬撑了。”朱元璋好笑地摇摇头,“允炆,你说应给怎么罚?” “回皇爷爷话,孙儿以为……”朱允炆抬头看着朱元璋,认真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朱标亦然。 “朱允炆!” 朱标有些惊怒,他没想到这个性格温吞的儿子,会说出这种狠辣的话。 第77章 人心不足 血浓于水,朱樉是他亲弟弟,弟弟犯错他这个当大哥的很痛心,可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啊! 他觉得打一顿,好好训斥一下,再做出惩罚,让其改过自新也就好了,但被自己儿子这么一搞,就不是训斥那么简单了。 众皇子一脸惊诧,全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朱标。 在他们看来,朱允炆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人教的,至于教的人是谁, 不言而喻! 朱标看着弟弟们一脸复杂、不解,甚至有些气恼的神情,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他能体会到这些弟弟的心情:皇位是你的,我们不跟你抢,也抢不了,我们就藩做藩王都不行吗? 都是父皇的崽儿,你总不能一口汤都不让我们喝吧? 朱允炆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子不教、父子过,朱标知道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不然以后这皇宫怕是不安宁了。 “混账……!” 朱标大步上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嘴掌。 “啪——!” 这一巴掌没有丝毫留手,抽的朱允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人都懵了,好一会儿,眼泪才哗哗的流。 “标儿,你这是做甚?”朱元璋不满的瞪了朱标一眼,脸上满是心疼。 “父皇。”朱标单膝跪地,拱手道,“童言无忌,还望父皇莫放在心上。” 朱元璋笑了笑,“干嘛不放在心上,这孩子说的也没错啊!”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神色一紧。 “父皇,二弟他罪不至……” “好了。”朱元璋起身,“秦王作恶多端,祸害百姓,触犯国法,不能因为是咱的儿子就姑息放纵。” 顿了顿,“暂先剥夺封号,将其幽禁京师!” 这下,李青都惊了。 秦王……没啦? 众皇子更是惊讶莫名,他们没想到父皇竟会这么决绝,对亲儿子都能如此无情。 其实朱元璋一开始,并没想要如此严惩,不过听了孙子的话,又联想到之前的驸马欧阳伦,这才决定动真格的。 皇亲国戚,若不严惩,以后他们将更加肆无忌惮,而地方官也会愈发不敢得罪,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莫用这种表情看着咱。”朱元璋淡淡道,“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情,以后你们若犯,和他下场一样。” 朱标跪奏道:“父皇三思啊!” “不用劝了,咱意已决!”朱元璋道,“明儿咱就让工部着手建一座王府。” 他冷冷的扫视众人,“藩王要是在藩地为非作歹,京师王府就是他永远的家。” 众皇子心神狂震,尽皆骇然变色。 朱元璋走到朱允炆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好了,都回去吧!” “儿臣(孙儿)告退。” 众皇子心怀忐忑地退出大殿。 “父皇,真要如此严惩吗?”朱标问。 “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朱元璋叹道:“欧阳伦为何能以驸马身份,大张旗鼓地走私? 不就是因为有皇家这层身份吗?” “可樉弟他是咱朱家……” “谁也不行。”朱元璋厉声道,“文官可杀,将帅可斩,藩王亦可废,唯咱大明江山不可有丝毫动摇!” “今日放过朱樉,他日会有更多的朱樉!” “父皇……” “甭说了。”朱元璋断然摆手,顿了顿,叹道,“标儿,咱老了,你心肠太软,有些事儿,有些规矩,咱必须得在死之前帮你做了,这样才方便你以后治理。” 朱标苦涩点头,“那西安怎么办?” “让其长子继承爵位。” “可二弟长子才三岁啊!” 朱元璋道,“又不让他理政,好好享福便是,就这么办。” 朱标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父皇已神情不耐,只好作罢。 “儿臣告退。” “把这个混账一并带走,咱不想再看见他。” “是。” 朱标出门叫了两个太监,把神情迷离的朱樉带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冷清下来,只剩李青和朱元璋二人。 李青拱手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辛苦了,先坐吧!”朱元璋示意他稍安勿躁,扬声道,“来人。” 少顷,两个小黄门应声而入。 “去准备一桌酒菜,咱要喝两杯。” “奴婢遵旨。” 小黄门退出大殿,两刻钟后,提着丰盛的菜肴进来,摆盘、验毒后,再次退了出去。 朱元璋走到桌前坐下,回头望了李青一眼,“过来陪咱喝点儿。” “呃…臣遵旨。” 李青很是意外,万没想到老朱留他,竟是让他陪酒。 这种情况……得加钱啊! 御酒清醇,御膳可口,除了老朱摆着一张臭脸有些影响食欲,其他哪哪都好。 “哎……”朱元璋放下酒杯,满脸落寞。 李青连忙给其添了杯酒,他知道老朱是想找人说说心里话,但他不愿掺和这些个事儿。 “李青啊!”朱元璋略微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臣在。” 见实在躲不过去,李青只好主动道,“皇上为何叹气?” “你说,咱这个父亲是不是太狠了点儿?”朱元璋问道。 “这个……”李青沉吟片刻,“皇上英明。” 朱元璋脸色更臭了,“咱最烦这些套话,说些实话,这儿没外人,不管说什么咱都无罪。” “皇上的确英明啊。” 李青放下筷子,认真道:“皇上是秦王的父亲,但同时,也是天下人的父亲。 儿子欺负了儿子,作为父亲,自然要严惩为恶的一方,给受欺负的一方主持公道。” 朱元璋怔了怔,缓缓点头,“你这个比喻倒也恰当,唉……子不教父之过,终究是咱这个当父亲的没做好。” 他怅然若失,“藩王为祸一方,贪官污吏横行,大儿子、二儿子都欺负小儿子,咱真的是…身心俱疲啊!” 朱元璋饮了口酒,苦涩道:“咱就是一个农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即便做了皇帝,也未曾想过一展雄图,千古流芳,咱呐……” 李青给他满上,朱元璋接着一饮而尽。 继续道,“咱只想百姓不再饥寒交迫,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 咱把科举平民化,朝廷取士,不问出身只看成绩,咱就想呐,受过切肤之痛的人出来做官,一定能做个清宫,可结果…唉! 咱不想让子孙后代,再受咱受过的苦,咱给他们封王,让他们一辈子锦衣玉食,可他们……也不让咱省心啊。” “儿子儿子管不好,官员官员管不好,天下仍有饥寒交迫的百姓……咱这个皇帝,真够失败的。” 朱元璋满脸苦涩,他十分不理解的问,“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肯知足呢?” 李青苦笑:“皇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永远不会知足的,人性本就如此!” “是啊!永远不会知足。”朱元璋叹道,“咱杀了那么多贪官,贪腐者仍是前赴后继,确实啊!” 李青给他添了杯酒,朱元璋立即举杯就唇,兴许是喝急了,他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你少喝点儿。”李青劝道。 “无妨,满上。” 李青轻叹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 朱元璋老了。 头发已经发白,皱纹愈发深邃,眼睛也不再那么明亮,令人揪心。 他一杯接着一杯喝,很快就有了醉意,口中喃喃叫着妹子,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 呼呼大睡! 他是发泄了,可李青就苦了,一夜没睡觉。 翌日,天蒙蒙亮。 朱元璋悠悠醒来,见李青还在一旁陪着,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李青。” “啊臣在。”李青忙道,“昨儿臣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元璋老脸一红,他昨夜是喝醉了几分,但并未断片儿,发生了什么事儿,他都知道。 短暂尴尬之后,他迅速镇定下来。 “毛骧他们应该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咱交给你一个新差事。” 李青:“……” 又有新差事,老朱家的饭真不好吃啊! 第78章 过年 “敢问皇上,要交给臣什么差事?” “监视藩王!” 朱元璋俨然又恢复了帝王风范,“晋王、燕王、周王,以及以后就藩的藩王,都要在监视之内!” “啊?”李青一呆,“让臣监视诸位……” “不错。”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尽管做,有咱给你撑腰呢。” 李青挠了挠头,他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意外,没想到老朱现在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了。 秦王朱樉这次,可真是开了个好头,以后朱棣他们哥几个怕是不好过了。 “什么时候开始?” “过了年吧!” 朱元璋见其毫不畏惧,神色愈发温和,他就喜欢李青这种做事不瞻前顾后,不怕惹麻烦的性子。 李青点点头,又道:“那臣是留在京师,还是亲自去到几位殿下的藩地……?” “这个你自己决断。” 朱元璋道,“只要可以做好差事,留在京师还是去往藩地都行。” “臣明白了。” …… 回到家,李青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想着过了年先去哪儿。 或许是永乐大帝的名头太响,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去北平,去北平! “先生,中午吃什么?” 怜香一袭麻布衣,拎着菜篮子准备出门买菜,粗布麻衣把她姣好身段遮的严严实实,白皙的脸蛋变得黝黑不说,还凭空多了好些个雀斑。 李青失笑道,“让你出门打扮丑些,也没必要如此丑化啊!” “婢子这不是怕给先生招惹麻烦嘛。”怜香嘻嘻笑道,“只要先生知道婢子美就行了,别人怎么看,婢子才不在乎呢。” “你这妮子……”李青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取出几张宝钞,“多买些好吃的。” 怜香点头,却没接钱,“婢子有钱。” “给你就拿着,你都是我的,还客气什么?”李青把宝钞塞给她,“买些蜜枣果饯什么的零食,家里不差钱,日子没必要太精打细算。” “嗯,婢子知道了。”怜香秋波盈盈。 “去吧!” 李青靠回椅上继续悠哉,捧上一杯清茶,坐在树下思考人生。 在山上悠哉十年的生活,他早已习惯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也十分喜欢。 这段时间杀人、抄家,一刻不得闲的生活,他是够够的,好在,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李青伸了伸懒腰,肩上一双玉手轻轻按摩,他不禁感叹:“还是咸鱼好啊!” “咸鱼?” 婉灵好奇道,“先生,你喜欢吃咸鱼吗?” “比喻。”李青笑道,“就是自甘堕落、毫无追求的意思。” “这样啊。”婉灵懵懂地点点头,随即道,“先生志向远大,才不是咸鱼呢。” “哦?哈哈……” 李青乐不可支,“你那说说,我怎么就志向远大了?” 婉灵小脸一红,支吾道:“婢子一介女流,哪里能猜到先生心中所想。” “呵,小嘴儿真甜。” “那…先生要尝尝吗?”婉灵壮着胆子道,俏脸发烫。 这妮子,屁大点儿就会勾人了……李青没理会她,准备留着过年。 中午,有了他的交代,饭食异常丰盛。 李青吃的开心。 昨夜他一夜未眠,吃过午饭便睡下了,一口气睡到傍晚才醒。 闲着无聊,便去镇抚司逛了一圈。 活干不干,上班打卡的基本操守还是要有的,工资不能白拿。 他这个锦衣镇抚司是四品官,虽然只是从四品,但工资确实可以了,年俸240石,算上涨的两成,一年288石。 说实话,真心不低了。 人人都说明朝俸禄低,但仔细算的话,明朝俸禄虽远比不上宋元,但真心不低。 大明宝钞现阶段的购买力也相当稳定,一贯钞一石米。 按照后世的物价,一贯钞差不多顶得上700块。 他这一年的年俸,足有二十万。 且还是税后,足够他和三女吃好喝好,衣食无忧。 当然,若是供车夫,养家仆,娶一群小老婆,确实不够,但以他目前的状况,绝对够使。 朱元璋是不够大气,但有一点他没说错,他发放官员的俸禄,从道理上来说的确够用。 奈何,所有官员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我做了官,我一大家子都不用干活,朝廷必须得供起来。 他们却不想想,干活的就他一个人,人老朱为何要养活他们一大家子? 你娶20个小老婆,也让老朱给你养? 这不是扯淡吗? 就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人云亦云,都说明朝俸禄低。 事实上,明朝中期由于货币超发,通货膨胀,官员俸禄确实低,甚至生活艰难。 但至少在洪武朝,官员的俸禄的确是够用的,朱元璋说花不完,还真不是自吹自擂。 人老朱,是经过严格计算的。 …… 日子一天天过着,平淡且充实,怜香红袖千娇百媚,什么都会,这样的生活很幸福。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去教坊司奢侈一把,嫖个花魁什么的,给生活添些乐趣。 不知不觉,已是年关。 由于马皇后殡天,年关比以往冷清了很多,但对于李青来说,这样的年已经很有年味儿了。 腊月二十九。 小院打扫的纤尘不染,贴上对联,挂上小灯笼,虽不能披红挂绿,但看起来相当喜庆。 几女穿着对襟小袄,在院子忙来忙去,李青捧上一杯清茶,在一旁看着,心情放松愉悦。 “先生,刚出锅的肉包子,你尝尝。” 婉灵用油纸包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迈着碎步小跑过来,雪白肉包一颠一颠儿的,好几次都快跳出来了。 李青拿起一个,稍稍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嗯,暄软鲜香,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先生喜欢就好。”婉灵眼睛眯成了月牙。 李青三下五除二吃完包子,觉得意犹未尽,又把另一个也给吃了。 “先生留着些肚子,过会儿还要吃饭呢。”婉灵道,“一会儿吃饺子。” “饺子、包子差不多,都是面皮加馅儿。”李青笑了笑,“午饭我不在家吃了,得去拜访一下同僚。” 毛骧、张衡、刘明他们已经回来了,此外,刘强、李玉他们也赶了回来,只留一少部分人继续办案。 大过年的,人情世故少不了。 今、明儿属于过年,衙门没几个人,李青直接去了毛骧家。 毛骧家很热闹,一众同知、佥事、镇抚使等锦衣高层都在。 “诸位大人都在啊!”李青提着礼物,朝毛骧笑道,“老大,这东西放哪儿啊?” 身后管家朝毛骧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毛骧嘴角抽了抽,“知道你拿礼物了,给管家吧。” 李青好似这才发现管家,惊诧道,“哎呀,原来你在这儿啊,早知道我就不拎过来了,这把我给累的。” 管家:我跟了你一路,你他娘死抱着不撒手,怨我吗? 二十两的礼呢,李青多少有些肉疼,见毛骧看都不看,直呼血亏。 早知道这样,他就送便宜货了。 众人重新落座,少顷,下人送上酒菜,一群人喝酒吃肉侃大山,很是热闹。 “李青,你是饿狼吗?”毛骧没好气的叫了句,“别吃了,我有事给你说。” “呃呵呵……”李青放下筷子,“老大你说。” “关于你的新差事,皇上跟我说了。”毛骧擦了擦手,道,“郭桓一案的地方清查,你和张衡交接一下,过了年,忙你的去吧!” “好嘞。”李青笑着答应,继续吃喝。 张衡好奇道,“李青,皇上给你安排新差事了?” “啊!” “方便说说吗?”张衡一脸八卦,刘明等人也满脸好奇。 毛骧摆手道,“都别问了,以后你们会知道的,喝酒喝酒……” 第79章 只打高端局 下午申时,李青无饱六饱地回了家。 婉灵贴心地送上一碗醒酒汤,一碗下肚,李青神清气爽。 “先生,半个时辰前刘大人他们来过,你不在,又走了。”婉灵接过碗,“他们说明日再来拜访。” “嗯,我知道了。”李青点点头,“我去睡会儿,晚饭叫我。” “喔,好。” 目送李青进屋,小妮子驻足片刻,脸蛋倏地红了,接着,回房找两位姐姐取经去了。 …… 暮色降临,李青悠悠醒来。 今晚除夕,虽然没有春晚,但守岁习俗自古就有,吃完饭,几人嗑着瓜子儿,闲聊打发时间。 婉灵精心打扮过,愈发娇艳可人,在烛光的映衬下,玉颜粉腻娇融,看得李青火热不已。 怜香笑嘻嘻道,“先生,天还早呢,这就迫不及待啦?” “就是呀。”红袖跟着打趣儿,“婢子和怜香也不差呢。” 说着,挺了挺胸脯。 “那…一起?”李青试探着问。 怜香嘟着嘴道,“婉灵都等好几个月了,我们哪好意思跟她抢啊?” “是呢。”红袖笑吟吟道,“我们可不讨人嫌。” “两位姐姐好讨厌。”婉灵脖子都红了,“人家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说着,羞怯的看了李青一眼,低低道:“只要先生喜欢,婢子都可以。” 李青有些意动,想了想,又觉得婉灵毕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还是私密一些好。 “那什么……改日弥补你们俩。” 两女笑着点头,红袖道,“先生明儿一早,还得进宫给皇上拜年呢,确实不宜太过纵情。” 李青笑了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 “一人一个,留着买喜欢的东西。” “先生,这……” “大过年的,总不能再让我收回去吧?” 几女轻轻点头,伸手接过,“谢谢先生。” 李青发完红包,突然无良的想着,老朱会给他包个多大的红包。 随即又打消了憧憬,以老朱的性子,能有十两就不错了。 几人嗑着瓜子聊着天,一直到子夜时分,两女才回房。 大堂只剩婉灵,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按理说,李青也是老手了,但这种类似入洞房的情景,却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紧张。 婉灵见他不动弹,只好强抑羞意,“先生,回屋吧!” “嗯,好。” 厢房里。 婉灵低着头,纤细手指捻着衣角,红着脸不说话。 都这会儿了,李青要是再让人家主动,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勾起婉灵下巴,吻了上去。 良久,才分开。 看着羞不可抑的婉灵,情不自禁地吟道: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婉灵晕陶陶的想着:先生怎么诗兴大发,不应该是兽,兽…大发吗? 见吟诗并未达到效果,李青索性也不再道貌岸然。 窗外的月光,逐渐朦胧起来。 …… 玉形相,暗脂香,两两巫峰最断肠; 鸳鸯解,整巽裳,花娇难禁蝶蜂狂…… —————— 四更天。 李青坐起身子,婉灵紧跟着坐了起来,猫在他的怀里,“先生要进宫了吗?” “是啊。”李青抚了抚她的青丝,“你好好歇息。” “嗯,好。” 婉灵抬头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下,眼眸中有着溢出来的依恋。 这一瞬间,李青竟有种恋爱的感觉,但很快被他驱散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好休息,我走了。” …… 奉天殿前,广场。 李青到时,所有官员基本都到了,扫视一周,来到锦衣卫所在区域。 “你小子,每次都迟到。”毛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有没有时间观念?” “嘿嘿嘿……皇上不是还没到嘛。” 李青嬉皮笑脸,心里吐槽:皇上不急太监急。 约莫两刻钟后,朱元璋、朱标联袂而来,群臣屈身行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精神振奋。 这也不难理解,这场面就如后世公司年会,到了发年终奖的时候,谁不激动? 接下来,大明公司董事长——朱元璋,先是发表了年度总结,内容很庞杂。 大致内容是,今年大明公司盈利几何,砍了多少人,哪里做的可以,需要继续保持,哪里做的不行,需要立即矫正。 巴拉巴拉…… 接着,展望未来。 其核心思想就俩字儿——画饼! 老朱演讲功力还是有一手,丝毫不亚于后世某位大神的《听懂掌声》。 奉天殿广场,掌声雷动。 李青都听嗨了。 日上三竿,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发红包。 具体谁都发了多少,李青也不知道,不过看一众官员都呲着牙花子,应该是比往年丰厚不少。 李青也得了一个红包,他是个急性子,直接就打开了。 二十两宝钞! 一个月的月俸,确实不少了,比他预想得高多了。 一系列流程后,群臣陆续离开皇宫。 李青没走,不是他想留,而是老朱有话要与他说。 等人走完,他这才上前,“皇上。” “嗯。”朱元璋道,“郭桓的案子可有交接好?” “呃…还不曾。”李青干笑道,“这不是过年嘛,大过年的,大家难得清闲两天,嘿嘿嘿……” 朱元璋脸色古怪,这还是头一个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光明正大的磨洋工呢。 但那句‘大过年的’说出来,他也不好发作。 只好道,“行吧,过了元宵节,务必把所有事情交接完毕,立即给咱行动起来。” “保证完成任务!” “昂。”朱元璋脸色缓和,“说说你的计划吧?” 李青:(⊙_⊙)? “啥计划?” 朱元璋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直接黑了,咬牙道,“你说呢? 把咱的话当放屁是吧?” 见老朱撸袖子,李青连忙找补,“有计划,有计划,皇上你听我说。” 李青张嘴就来,“臣以为,秦王那边可以适当先放松一些,毕竟……呵呵,重点放在晋王、燕王、周王身上,对他们要严格一些, 而几位藩王之中,属燕王最为特殊,其就藩地是元朝大都所在,直面北元,臣想亲自去一趟。 除了监查燕王是否不法之外,臣还想顺势查探一下北元情报。” 李青巴巴地说着,“北元一日不除,咱大明一日不稳,臣愿身先士卒,鞠躬尽瘁……” 这话可算说到老朱心坎里去了,脸色再次多云转晴。 “嗯,你能这么想,咱很欣慰。”朱元璋露出笑意,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咱不会亏待你的。” “是,为了大明,臣愿肝脑涂地。”李青一副鹰犬嘴脸。 …… 午后。 刘强、李玉、张龙几人前来拜年。 李青给这些手下发了个红包,用的是公款。 他这么做也不算逾矩,几人清查郭桓案尽心尽责,给些奖赏也是应该。 吃吃喝喝之后,李青把新差事给几人说了一下,三人一听说是监察藩王,个个脸色骇然。 “不用顾忌什么。”李青仰脸望天,逼格满满:“我们这支锦衣卫,只打高端局!” 三人拱手称是,看着镇抚使大人,满脸崇拜。 李青自进京以来,还真没打过低端局,对手个个不简单,但最后全被他挑了虾线。 跟着这样的老大,出去都比其他人有面子。 第80章 迷人的危险 聊了一个多时辰,李青安排如下: 刘强负责晋王,李玉负责周王,张龙负责秦王,三人各带500人前去几位藩王藩地,京师留500人坐镇,他自己带着1000人前去北平。 “通知还在地方办案的兄弟,元宵节前务返回京师。”李青道,“元宵之后,正式行动。” “是。”三人凛然领命。 刘强问道,“大人,万一藩王真有不法之举,如何应对?” “不要应对,有问题往上报!” 李青想了想,又道,“若事情十万火急,直接回京面禀皇上,若不那么紧急…需先通知我。” 顿了顿,“毛指挥使那边,也尽量通知到位,但行动指令必须以我为准。” “是,大人。” 三人拱手称是。 几人走后,李青重新躺回靠椅上,继续晒太阳。 舒坦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可不想浪费。 三女从房间出来,捏肩捶背,起舞弄曲,好不安逸。 李青悠哉游哉,“元宵节后,我要出趟远门,时间的话……短则数月,长则半年!” “先生要去哪儿呀?” 三女动作顿住,满脸不舍,“是公差吗?” “嗯,公差。”李青安慰道,“去哪儿就不告诉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小院周围会有锦衣卫巡视,不会有安全隐患。” 三女对视一眼,落寞点头。 “都别闷闷不乐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李青摊手道,“食君之禄,总得为君分忧不是?” “先生说的是呢。”婉灵轻轻点头,叮嘱道,“出门在外,先生莫要亏待了自个儿。” “放心吧!”李青好笑道,“我到哪儿都不是吃亏的人。” …… 平淡且安逸的日子总过得很快,转眼,元宵节已过。 李青飞鱼服、绣春刀,骑在高头大马上,丰神如玉,英姿勃发。 三女红着眼送出门,痴痴望着他。 “好了,都回去吧。”李青挥了挥手,转过头一扬马鞭,“驾!” “唏律律……” 碗口大的马蹄扬起,很快消失在几女视线中…… 城外。 千名锦衣卫早已在此等候,李青一到,立即吩咐:“分成十支百人队,一个月后,北平集合。” “是,大人。” ———— 北平,燕王府。 朱棣听着内堂媳妇儿撕心裂肺的痛呼,急得抓耳挠腮,来回踱步,但脸上却无太多喜色,反而有股抑郁之色。 王府添丁,本是大喜之事,可他的脑海中却有句话,始终挥之不去。 【贫僧才疏德浅,没有什么礼物好送,愿送殿下一顶白帽子。】 这是道衍原话。 自从听了这句话,他就茶饭不思,吃睡不香。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根本没可能,但这句话好似有种魔力,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如同致命毒药! 危险,但……迷人。 “哇哇……” 婴儿呱呱坠地,嗓门哄亮,显然是个男婴。 老妈子喜气盈盈地跑来道喜,朱棣却充耳不闻,直到下人们一同道喜,他才真正回过神来。 取出准备好的红包一撒,急急奔向内堂。 火红炭盆儿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表面结了一层细腻的灰烬,房间温度足比外面高了十几度。 饶是如此,榻上女子仍是大被裹身。 女子脸上沁满了汗水,鬓发贴在脸颊,细密睫毛交,轻轻眨动间,愈显娇弱,疲惫。 “妙云……” 朱棣拉起她的手,理着她散乱的青丝,温声道:“辛苦你了。” 徐妙云嘴角露出一抹甜笑,母性光辉尽显,才二十岁的她,已经给朱棣生了三个儿子。 “殿下,是个男孩儿。” “嗯。”朱棣笑着点头,“父皇说,若是个男孩儿,就取名为‘燧’。” 他捏了捏三娃子的稚嫩脸蛋儿,笑道,“朱高燧。” 小家伙很给面子,给了个笑脸,让朱棣抑郁的心情得到极大缓解。 “父皇起的真好。”徐妙云很开心。 王妃已然诞子,下人们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一家三口。 “殿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徐妙云十四岁便嫁给了朱棣,一眼就看出他藏着心事,“是要起战事了吗?” “没有的事儿。”朱棣笑着摇头,哪敢说出实情。 纵然对老婆是百分之一百二的信任,但这种事情岂是能说出口的,别说说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徐妙云还道是他不忍自己担心,劝道:“妾身已经无碍,公务要紧,殿下若因妾身贻误了大事,便是臣妾的过错了。” “真没公务。”朱棣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这是太激动了。” 两人感情极好,可谓是青梅竹马,徐妙云出生之日,就给老朱预定了儿媳,年仅十一就被召进宫。 培养了几年感情,二人顺利完婚。 在朱元璋众多儿媳中,徐妙云是老朱唯二最中意的儿媳。 另一个,是朱标的正妃,开国名将常遇春之女常氏。 徐妙云可不是一般的勋贵之女,她父亲是大明开国第一武将徐达,她入宫后更是常侍在马皇后左右,被马皇后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她虽是女子,但自幼好读书,老朱都曾亲自夸她为女诸生,受父亲影响,兵法战策一道也颇有造诣。 战事上,朱棣都时常向她讨教。 “真没事吗?”徐妙云狐疑道。 朱棣笑着点头,岔开话题,“这次进京,我发现岳丈他老人家真的老了,等你恢复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嗯,好。”徐妙云轻轻点头,“父亲他身子骨还好吧?” “尚好,一顿能吃一只鸡。” 聊了许久,徐妙云倦意上涌,沉沉睡去。 朱棣唤来奶娘、下人侍候,而后出了王府。 “殿下,去哪儿啊?”轿夫问。 “庆寿寺!” …… “殿下,你来啦。” 道衍微笑行礼,一脸气定神闲,仿佛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朱棣定定的看着道衍,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他失望了。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盛气凌人的气势逐渐敛去。 “本王要与高僧请教佛法,谁也不得打扰!” “是。” 侍卫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朱棣拿起一个蒲团,坐在道衍面前。 道衍依旧平静如水,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朱棣空有一身本事,遇上这个老和尚,却有种无处使力的憋闷感,最终,他还是先沉不住气。 他语气冰冷:“放弃你那天方夜谭、大逆不道的想法,胆敢再出忤逆之语,本王必斩下你的头颅!” “贫僧记住了!” 道衍微笑点头,看不出一点惧怕。 顿了顿,“大逆不道贫僧承认,但何来天方夜谭之说?” 朱棣冷哼道,“本王只是个藩王,你却……” “贫僧会望气,王爷有大帝之资!” “你还说?!” 朱棣条件反射性的环视左右,又惊又怒,“闭嘴,闭上你的臭嘴。” 不怪他如此谨慎,这话要是传到老朱耳朵里,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自己是什么下场。 秦王被圈禁的消息他已收到,他可不想去给老二作伴。 甚至,真要上纲上线,他连跟老二作伴的机会都没有。 朱棣可不是当初的朱元璋,除了造反别无出路。 他有自己的藩地,有忠于自己下属,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造反? 代价太大了! 尽管那顶白帽子对他有着致命诱惑,但朱棣可不想赌上全部身家,去搏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皇位。 他脑子没秀逗,这可不是元末天下大乱的时代,造反纯粹是在找死。 道衍闭了嘴,仍是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看得朱棣怒火中烧。 “真当本王不敢杀你吗?” “殿下当然敢!”道衍微笑道,“殿下杀贫僧如探囊取物,只需拔出腰间佩刀,照准贫僧的脖子用力挥下,贫僧的头颅也就掉了。” “锵啷~!” …… 第81章 混进燕王府,初识小胖墩儿 “卧槽,真冷啊!” 热气自口中喷出,迅速凝结成霜,随即消失不见。 李青搓了搓手,体内真气悄然运转,身上的寒意逐渐敛去。 他甩开大部队,日夜兼程,换马人不歇,疾驰大半个月终于到了北平。 “北平和金陵真是冰火两重天啊!”李青感叹,“都过年开春了还这么冷,这要是三九天,没个地暖空调,百姓们都是咋过的啊?” 这时代的北平,和后世的繁华大都市天差地别,目之所及,一片萧索。 他已经换了墨色衣衫,漫步在大街上,先吃了个饭,而后顺手把牵着的马给卖了。 北平和金陵简直没法比,大街冷冷清清的,商铺也少得可怜。 李青一连逛了近两个时辰,愣是连个像样的青楼都没看到。 最后,他按之前计划的区域,找了家客栈。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 “呦,听客官口音,可不像本地人啊?” “家里是做皮货做生意的,我来这边考察一下。”李青张嘴就来,从怀里取出路引。 跑堂的伙计许是不识字,倒拿着路引装模作样的瞅了一会儿,笑道,“客官路上请。” “嗯。” 客栈装修一般,但房间很大,李青看着也很满意。 “来一壶烧酒,四样小菜。” 李青道,“再来一桶热水,我要洗个澡。”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没多大会儿,就端着热菜上来了。 卤好的羊杂加热,配上葱花,就着大饼,那叫一个香。 南方菜讲究的是精致,北方菜讲究的是实惠,四样小菜可真不少,李青都吃撑了,关键是还很便宜。 吃饱喝足,又洗了个热水澡,李青一身轻松。 此处距离燕王府不远,也就五六里的脚程,李青歇了一晚,第二天开始忙正事儿。 燕王府门口。 搭着戏台,周围汇聚了好多百姓看热闹。 李青凑上去稍一打听,才知道燕王喜得贵子,邀百姓看大戏。 这时代的戏子几乎全是男子,便是女角儿,也男人扮的。 别说,抹上腮红,化上妆,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戏腔一出,当真是雌雄莫辨! 李青朝身边一百姓道,“这唱戏的是只在外面唱,还是里面也唱啊?” 那人见他衣着华丽,不敢怠慢,笑道,“当然是里外都唱啊! 里面的才是正戏呢,可比外面精彩多了。” “说得跟你看过似的。”身旁的男子揶揄,两人应该相熟,说话比较随便。 这人不服气道,“你个棒槌,没见过还不会想啊?” 李青道了个谢,没再理会二人的斗嘴,悄然摸去了后台…… “哎哎哎,干什么呢,看戏去前面看去。” 李青刚到后台就被一阵往外轰,他也不恼,取出几张宝钞分给几人,笑道:“打听个事儿,你们和里面的戏班子是一起的吗?” “昂,怎么了?” 拿人手软,宝钞在手,几人神色缓和下来。 “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李青解释道,“我家里以前也是干这个的,后来有了钱儿就金盆洗手了,但祖宗的手艺不能丢不是?” “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进去,登台表演!”李青图穷匕见。 “这可不……行吧!” 领班接过一小沓钞票,脸色更加缓和,“我只能给头儿说说,具体他愿不愿意,我可说不好?” “同意的话,还有报酬。”李青点头,“我不差钱,就是想试吧试吧,回去能吹牛就成。” “好吧,你都会什么?” 李青想了想,道:“我能连做二百个空手翻不喘气。” “这么牛?” 领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信,却也没让他现场表演,“行,我进去说说,等着吧!” 事实证明,钞能力在任何时候都有用。 领班很快去而复返,表示可以带他进去,但…… 李青都懂,立即付上尾款,而后道,“给我先化化妆。” 朱棣见过他,暴露身份就得不偿失了。 一刻钟后,李青来到王府门口,被侍卫搜身后,跟着领班儿光明正大的地进了燕王府。 “真大啊!”李青惊叹。 这燕王府占地面积少说也有200亩,内部构造比不上皇宫奢华,但很朴素大气,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戏台处。 “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找头儿。”领班儿说了一句,便急急去了。 李青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这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你也是来唱戏的吗?” 李青回头,见是个四五岁大的小胖墩儿,好笑地点点头。 “是啊,你也是吗?” 唱戏也有小孩登台的桥段,加上小胖墩儿长得就喜庆,李青并未多想。 “我不是。”小胖墩儿憨态可掬,幼稚脸上却隐隐透着几分成熟,他背着手道,“我是看戏的。” 这小孩儿真可爱啊……李青忍不住上了手,在他肥嘟嘟儿的脸上捏了捏。 q弹q弹,手感极好! 小胖墩儿都惊呆了,怔怔的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敢捏我的脸?”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李青又捏了捏,“真舒服。” “你还捏?!” 小胖墩儿生气地扒拉开他的手,“我要打你屁股。” “你看你,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可不行。” “我……”小胖墩儿噎了一下,随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竟也不那么气了,“那你让我也捏捏你的脸。” “不成。”李青果断拒绝,“把我妆弄花了咋办?” “对哦。”小胖墩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你能捏我,我不能捏你,这我不就亏了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好笑道,“这样吧,你不是看戏的吗?一会儿我给你表演个节目,保证精彩。” “嗯,好。” 小胖墩儿很好说话,点头答应。 “真可爱啊!”李青还想再捏捏。 小家伙儿发觉他的意图,连忙后退几步,哼道:“我的脸可不是面团捏的。” “哈哈……” 李青乐不可支,见领班儿过来,问道:“这孩子也是你们戏班子的吗?” 领班瞧了眼小胖墩儿,微微摇头,“王府里面的戏班子没有小孩儿。”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的一变。 见他脸色变化,李青也突然有所明悟。 不是吧? 这小胖墩儿……该不会就是历史上的明仁宗,朱高炽吧? 他试探道,“这位…小公子,你是燕王殿下的什么人啊?” “我他爹。” 小胖墩儿仰着下巴,得意道,“是不是很意外?” 李青讷讷道,“是挺意外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他…说反了,他是我爹,我是我爹的长子。”小胖墩儿及时改口。 “小的见过世子殿下。”领班直接就给跪了。 “起来吧。”小家伙儿年纪不大,但或许是吨位的原因,人很有气势。 李青一脸惊奇,环顾四周,竟没一个下人跟随,惊诧道:“世子殿下,你…出来没有侍卫跟着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胖墩儿翻了个白眼儿,“再说,这是我家哎,笨蛋。” 这时,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快步跑来,见小胖墩儿有说有笑,神色略微放松,“世子殿下,你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又没出门,不碍事的。”小胖墩儿朱高炽小大人似的说道。 接着,他看向李青,“你的精彩节目是什么?” “空手翻!” “嘁~”小家伙儿意兴阑珊,“就这啊?” “我能翻200个,不带歇的那种哦。”李青补充。 “这么厉害?”小家伙儿来了兴致,“快翻快翻…哦,还是先等等。” 他回头朝少年道,“三宝,去把父王母妃叫来一起看。” 第82章 痛苦的朱棣 李青听说朱棣要来,本能的心虚。 接着,又释然了,他都画成这熊样了,便是老朱当面,也够呛能认出来。 “喂,你蹲下来。”小胖墩儿朱高炽拽了拽他的袍子,“我昂着脸说话太累了。” 谁让你吃这么胖的……李青无奈蹲下身子。 小胖墩儿肥嘟嘟儿,胖脸儿红润白净,特别讨喜,李青费了好大毅力,才强忍住捏他的脸的冲动。 “世子今年几岁啊?” “四岁半了!”朱高炽一屁股坐在地上,朝他招了招小手,李青只好跟着坐在地上。 “还是这样舒服。”朱高炽伸了伸胳膊腿儿,朝李青道,“你真能一口气翻200个吗?” 他不放心道,“我都让三宝去叫父王母妃了,要是你做不到,我会很没面子的。” 你脸这么大,怎么会没面子呢……李青忍着笑,“放心好了,绝对让你有面子。” “那就好。”朱高炽放了心,“你要是翻的好,我有赏的。” “你?” “莫小瞧人,我有钱。”朱高炽拍了拍胖乎乎的肚皮,“过年的压岁钱多着呢。” 李青笑着点头,“世子大气。” “那是。”朱高炽得意一笑,旋即,一脸新奇的看着他,“你很特别诶。” “哦?哪里特别?” “你都不怕我。” 李青笑吟吟道,“世子这么可爱,哪里就吓人了呢?” “对哦。”朱高炽点头,他忽然喜欢上这个大花脸了,“要不你留在王府吧,和三宝一样,跟我玩儿。” 李青挠了挠头,“我呀,我四处漂泊惯了,不喜欢老待在一个地方。” “跟着本世子,顿顿吃好的。”朱高炽拍着胸脯保证。 沉甸甸、颤巍巍,证明他没说谎。 “这……”李青笑道,“这样吧,我考虑考虑,等戏唱完再给世子答复。” 朱高炽刚要再劝,瞧见父王母妃走来,连忙起身行礼,“父王,母妃。” 李青跟着起身,“见过燕王殿下,见过王妃。” 朱棣拉着一张臭脸,没搭理他,徐妙云轻轻摆手,“免礼。” “父王,他能连翻200个跟头呢。”朱高炽献宝似的说道。 “昂。”朱棣依旧臭着一张脸,拉张椅子坐下,“这有什么,父王还能连砍200个元人呢,一点世子的样子都没有。” “父王吹牛。”朱高炽嘀咕道。 “嘿!”朱棣本就不好的脸色直接黑了,“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母妃。”朱高炽委屈地跑到娘亲身后。 “乖儿子。”徐妙云弯腰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有些生气道:“殿下,府上大喜,你摆脸子跟谁看呢,若要纳妾纳便是了,妾身又不会说什么,没必要如此。” “不是……”朱棣干笑道,“为夫没这个意思,我就是…只是心情不太好。” 说着,看向李青,没好气道:“你不是能翻吗?去翻,翻不到200,要你好看!” 行,你等着,别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李青拱了拱手,转身走向戏台。 朱棣心情很糟糕,这几天他就像魔怔了似的,脑袋里都是那妖僧的蛊惑之言。 明明他一刀就能剁了那厮的人头,却就是下不了手,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昨晚更是做梦梦到登基,差点说梦话说漏了嘴。 这种日子太煎熬了。 他好后悔,如果再选一次,他打死也不会带道衍回来。 自从那日‘白帽子’之语后,他原本非常的美好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他现在的内心就如面临深渊,明知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但身体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跳,跳下去。” 再这样下去,朱棣感觉自己非疯掉不可。 “娘的,都是那秃驴!” “什么秃驴?”徐妙云听到他的嘀咕,好奇问道,“是和尚吗?” “不不不。”朱棣连连摆手,旋即又觉得自己太刻意了,改口道,“父皇不是让我学佛嘛,妙云你也知道,我就一武将,砍人还行,哪里学的了佛啊!” “你呀,原来是为这事儿发愁啊?”徐妙云失笑道,“父皇让你学佛,不是真让你学,而是想让你修身养性。” 顿了顿,“其实,妾身也是赞同学佛的。” “你也赞成?”朱棣不解道,“为何啊?” “殿下杀伐不断,虽是为国尽忠,但终究是手上染血太多,让佛祖给你消弭业障也是好的。” 朱棣嗤笑道,“我的女诸生,你也信这个?” 徐妙云脸一红,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没坏处。” “母妃快看,他要开始翻跟头了。” 朱高炽大呼小叫道。 夫妻俩的对话就此中断,一起看向戏台。 李青一身短打扮,看起来相当利索,见小胖墩儿望来,冲他一笑。 接着,小腿绷紧、发力,腰间一扭,身体凌空360度旋转,稳稳的落在原先战力的地方,一气呵成,分毫不差。 就在触地的刹那,足尖再次一点,借助力道,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又翻了一个。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动作标准且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性,每一次都能落在原点。 李青越翻越快,如风车一般,极具观赏性。 小胖墩儿朱高炽看得一脸兴奋,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叫好,就连朱棣也频频点头,嘀咕道: “确实又两把刷子。” 李青一连翻了近两刻钟,远远超过200之数才缓缓停下。 “三宝,你去把他叫过来。” “是,世子殿下。” 小世子对李青的喜爱又多了一层,转头对娘亲道,“母妃,儿子想留他做儿子的玩伴,好不好嘛。” “玩玩玩,就知道玩儿。”朱棣不悦道,“书还读不读了?” “儿子不会耽误读书的。”朱高炽保证道。 “殿下。”徐妙云蹙眉道,“你干嘛老是对高炽发火,他又没犯错。” 朱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暴躁了,但又拉不下脸认错,悻悻道:“慈母多败儿,你就宠吧!” 好嘛,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温良恭顺的徐妙云一下就炸毛了,她倒没有大吵大闹,只是阴阳怪气道: “殿下不就是想纳妾嘛,不就是嫌弃妾身年老色衰,不漂亮了嘛,好,过两天妾身就回金陵去,不在这儿讨人嫌了。” 说着,抹起了眼泪,“你纳十个也好,纳二十个也罢,妾身都管不着,也不管了。” 朱棣随朱元璋,多少有些怕老婆,一见媳妇儿抹眼泪,当即就软了。 “哎呀,妙云,为夫真没那个意思。”朱棣陪着小心,“我是怕高炽贪玩儿,荒废了学业,我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那是你读书不用功,看看人家五弟,听说都出书了呢。”徐妙云撇嘴道,“都是在一个学堂念的书,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朱棣也不恼,嬉皮笑脸道,“谁让你太迷人呢,当初净看你了,哪里看得进去书啊!” 徐妙云俏脸倏地一红,啐道:“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浑话呢?” “嘿嘿嘿……为夫最爱看你脸红。” 朱棣见她不抹眼泪了,长长舒了口气,转眼又见三宝领着李青过来,他好歹是个王爷,不想在外人面前跌份,于是起身道: “行了,我听你的去学佛,你们看戏吧!” 说着,抬步便走。 “殿下,你去哪儿呀?” “庆寿寺!”朱棣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青瞥了眼朱棣离去的方向,心道:“庆寿寺?” 第83章 你,道衍,是个反派 庆寿寺。 朱棣、道衍相对而坐。 “殿下又来了。” 道衍看着精神不佳的朱棣,笑的很开心,“殿下,你气色不太好啊!” 朱棣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心头火就按捺不住,气吼吼道,“都是你!本王本来自在逍遥,都是你妖言蛊惑!” “殿下若无念想,又岂会因为贫僧一句话,就失了平常心?” “你……” 朱棣恨不能一刀剁了他,骂道:“佛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阿弥陀佛!” 道衍念了句佛号,满脸慈眉善目,看得朱棣一阵无语。 良久,朱棣终是先沉不住气,开口道: “如今天下大定,储君地位牢不可破,本王哪来的大帝之资?” 道衍眼睛瞬间明亮,双眸好似有火苗跳舞,比佛前烛光还要夺目。 燕王,终于动心了! “等!” 道衍目光湛湛:“等到时机到来的那一天!” 他似乎很有耐心,反而安抚朱棣,“殿下莫要操之过急,机会肯定会来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时刻准备着,准备着迎接时机到来的那一天。” “……”朱棣无语道,“那你他娘的提前告诉本王干啥?” 顿了顿,“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两年便是知命之年了。” 朱棣揶揄道:“都快五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年纪,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何况,你还是个和尚!” 他倒不是咒道衍,这时代,活个五六十都勉强算是高寿了。 “贫僧自信能活到改天换日的那天。” “……”朱棣发现面前这个老和尚有些不可理喻,甚至不能用常理度之。 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道衍呆了呆,陷入短暂迷惑。 过了会儿,他缓缓开口:“贫僧出生于乱世,自幼便发下宏愿,定要终结这乱世。 但群雄四起时,我太年轻了,等到我学有所成之时,天下已定,我不甘心就这么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执拗,“贫僧自问不逊色于诸葛孔明,青田刘基!” 道衍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棣,一字一顿道,“贫僧不为什么,只为一展胸中抱负,为殿下夺取天下!” 朱棣惊呆了,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人,尤其是,对方还是近五十岁的老和尚。 望着一脸坦然的道衍,他又不得不信,世上真有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他相信道衍,因为道衍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君临天下,夺去皇位,道衍能得到什么? 都快五十的人了,等到自己登上皇位,道衍就算还活着,也成了糟老头子,就算给他荣华富贵他能享受几日? 给他女人,他玩得动吗? 这下,换朱棣沉默了。 许久,他才道:“诸葛孔明最终未能挽救汉室江山,青田刘基也落个兔死狗烹下场!” 还有句话他没说,无论是诸葛亮,还是刘伯温,人家都是在做大善事,是为挽救天下苍生,是正面人物,是英雄! 你,道衍,是个反派! 道衍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但并未在意,只是微笑道:“殿下,这顶白帽子你接不接?” “你就是个疯子!” “呵呵……”道衍坦然点头,“我就是个疯子。” “……”朱棣有些气急败坏,面对这个老和尚,他总是无法静下心来,他不接道衍话茬,冷哼道:“父皇让本王研习佛法,以后还是多说说和佛经有关的东西吧!” 顿了顿,“你能被选中为母后祈福,佛法定是极好,从今以后,你便担任庆寿寺住持吧,本王会捐些钱财,重建庆寿寺。” 说罢,也不理会道衍,转身就走。 道衍看着落荒而逃的朱棣背影,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他明白,朱棣,贪念已起。 …… 傍晚。 李青心有余悸地出了燕王府,看小胖墩儿没追出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原来,跟三宝一样陪世子玩儿,是有条件的。 比如,得把裤裆里的那一嘟噜去掉! 太阔怕咧~! 戏班班主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兄弟,明儿还来不?” 李青想了想,问道:“你们这儿戏唱多久啊?” “十天呢,今儿才第一天。”班主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以后每天给你开二两工钱。” 没办法,谁让世子喜欢呢。 到时候燕王府指缝里随便漏点儿,就顶得上他们忙活一年,相比而言,一天二两简直就是毛毛雨。 “我考虑一下。” 属下也还得十来天才能到,李青闲着也是闲着,混进王府提前探探路其实也不错。 但小胖墩儿的热情,实在让他难以招架,其他还好说,做太监……他实在忍不了。 “哎呀,一天二两还想啥,来吧!”班主拉着他好一顿劝,弄得他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明儿我要有时间,肯定过来捧场。” 李青顺手抄起一个花脸面具,“对了,庆寿寺在哪儿啊?我想去上柱香。” “离这儿不远,从王府往东四里半就是。” “谢了。” …… 回到客栈吃了饭,又洗了个热水澡。 暮色降临,李青戴上面具,悄然溜了出去。 庆寿寺僧人不多,都是混口饭吃,天黑都睡觉了,只有正庙里有稀疏的烛光,以及冷清的木鱼声。 “咚咚咚……” 节奏轻缓,但很稳定。 李青一袭墨色长袍,戴着花脸面具在屋檐上观察了许久,见寺内无人走动,悄然进入正庙。 他闪身从窗户钻了进去,小腿发力,一个旱地拔葱爬上房梁,整套动作十分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随即,便看到了正做功课的道衍。 “是他?” 毕竟之前排查时,就道衍一个姓姚的,他对这个和尚印象颇深。 此刻的道衍满脸祥和,那慈眉善目的模样,还真有得道高僧的姿态。 “咚、咚、咚……” 木鱼声逐渐放缓,最后停下。 道衍睁开眼睛,微笑道,“施主进庙为何不走正门?” 李青心中一惊,被发现啦? 凝神望去,他否定了自己想法,面前这个和尚,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自信绝不会被发现。 “贫僧从施主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想来,我们应该是见过。” 李青依旧不语,他隐隐觉得对方真发现他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道衍停了片刻,再次敲响木鱼。 两刻钟后,他缓缓起身,“施主若无旁的事,还请离开吧,贫僧要回房休息了。” 李青纠结片刻,粗着嗓子开口: “燕王来找你了?” 道衍目光一凝,没有立即搭话,而是看向房梁。 李青这次没有刻意回避,回望着他。 少顷,道衍作答:“是。” “找你干嘛?” “学习佛法?” “是吗?” “是。” 又是一段沉默。 良久,李青点点头,“叨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 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道衍就是姚广孝。 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此人对历史的影响力,无与伦比,李青也不敢草率行事。 回到客栈,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杀了姚广孝很容易,但他必须要考虑杀掉他的后果。 若是姚广孝死了,朱棣还会造反吗? 还会有永乐大帝吗? 还会有仁宣之治吗? 换言之,朱标会英年早逝吗? 朱允炆会当皇帝,并且…削藩吗? 若后两个条件成立,那即便他杀了姚广孝,朱棣一样会造反。 无他,建文逼的。 站在历史走向的十字路口,李青十分迷茫,他好想找个人问问,哪怕不能帮他拿主意,只倾诉一下也好。 可惜,师父不在。 第84章 论迹不论心 翌日,燕王府。 李青一到,小胖墩儿就迎了上来。 “你来啦!”朱高炽搓着胖乎乎的小手,“想好了吗?跟着本世子有肉吃。” “……”李青哭笑不得,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你就这么喜欢我呀?” 朱高炽被捏脸也不生气,认真道,“捏了我的脸,就是我的人了。” 你又不是大姑娘,被我睡了,讹人也不带你这么讹的啊……李青无奈道,“世子殿下,在下是有家室的人,真不能做你的大伴。” “那…那你再给她们找个家不就行了?” 李青:“……” 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小胖墩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脸色讪讪,怏怏道:“但我不想你走诶。” 看着满脸不舍的小胖墩儿,李青也生不起气来,想了想,道:“我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你要想我,可以让人找我啊!” “真哒?” “当然,我从不骗小孩儿。” “拉钩。”朱高炽伸出胖乎乎的手指。 “拉钩!” “那你叫什么啊?”朱高炽喜滋滋道,“我到时候好让人你去寻你。” “我叫……” 出门在外用小号,这是基本素养,李青想了想,道,“青先生!” “一听就不是真名。”朱高炽不满意。 “只要能找到我不就得啦?” “也是哦。”朱高炽点点头,没再计较。 …… 朱高炽很仗义,中午在袖子里藏了俩鸡腿儿,给李青送来。 “吃吧,明儿还有。” “谢啦。”李青也不客气,拿着啃了起来。 朱高炽痴痴的看着他……手中的鸡腿儿,不停咽口水,弄得他好笑不已。 “一人一个。” “嗯,好。” 朱高炽接过,吃得香甜。 李青奇怪道,“你在家都吃不饱吗?” “嗯。”朱高炽有些委屈,“父王嫌我吃得多,母妃也让我减肥,还真吃不饱。” “……不过,你确实该减减肥了。” 朱高炽摊了摊胖乎乎的小手,“可是我饿啊!” 李青满脸黑线。 吃完午饭,朱高炽道,“下午你别上戏台了,陪我玩儿吧?” “嗯,好。” 吃人嘴软,和小胖墩儿一起,接触朱棣的可能性更大些,他也乐得如此。 下午申时,李青再见朱棣。 朱棣脸色没昨儿臭了,抱着小儿子,跟媳妇有说有笑。 李青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是家长里短,甚至政事都没提过一句。 时间一晃,便到了傍晚。 朱高炽依依不舍道,“明儿还来啊!” “一定。”李青点头答应。 回到客栈,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李青拿起本书打发时间。 这时,房门突然敲响。 “铛铛铛……” “谁呀?” “客官,有人找。”店小二的声音响起,“说是你的伙计。” 李青心中一动,扬声道,“门没栓,让他进来吧!” “吱呀~!” 门被推开,副千户王谦、刘浩联袂走来。 “真是你们啊!”李青露出笑意,朝店小二道,“我们有生意上的事要谈,你且退下吧!” “哎。”店小二问道,“这两位客官要不要住店?” 李青想了想,“隔壁有空房的话,给他们开一间吧!” “有,有的。”店小二喜滋滋的应了声,“小的这就去整理。” 房门关上,王谦在门口静立好一会儿,才大跨步地来到李青面前,与刘浩一起行礼: “卑职见过镇抚大人。” “起来吧。”李青轻轻摆手,“你们来的挺快的嘛,有多少兄弟到了?” 王谦干笑道,“回大人,拢共才百十号人,卑职是怕大人缺人手使,先和老刘一起过来了,大部队还在后面,估摸着得个十来天。” 二人是当初燎锅底儿的那些人,都已相熟。 李青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既然来了,那便开始查吧,先从燕王在民间的名声查起。” 顿了顿,“对了,庆寿寺多注意一下!” 二人拱手应是。 刘浩迟疑道,“大人,贸然来了这么多陌生面孔,加上口音不同,想必用不多久,燕王便会察觉,到那时…咱们如何应对?” “无妨,他知道也就知道了。” 李青无所谓道,“本来这事儿就做不到完全隐蔽,做好本职工作便可,其他的不用管。” “是,大人。” 简单布置了一下工作内容,李青便打发二人去休息了。 …… 接下来的几天,李青化身暖心大哥哥,每天和小胖墩儿腻在一起,俩人友谊与日俱增。 小朱高炽特别讨喜,他也确实喜欢小家伙儿。 王府没有皇宫的规矩多,朱棣夫妇对儿子的教育方式,偏向放养式,除了每日固定时间要学功课之外,其他时间都是秉承着‘孩子开心就好’的理念。 小朱高炽过得还是比较潇洒的,可比皇宫里的朱允熥、朱允炆兄弟强多了。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是皇室教育,一个是王室教育,体系都不一样。 既不当皇上,又不做入朝做官,用不着那般严格教育,真要做得太好,太有上进心,反而引人忌惮。 其实不止朱棣一家,其他藩王也是如此。 这也是朱元璋希望的,你们享福就对了,别他娘的瞎折腾。 藩王地位显赫,查起来也特别容易,短短几日,燕王在民间的名声就被查得七七八八。 “没有名声?” 客栈里,李青得知调查结果,很是意外。 王谦点头,“确实如此。” 刘浩补充道,“燕王不和百姓打交道,大多精力都在元人身上,因此,在民间的几乎没有什么名声。” 顿了顿,又道:“真要论起来,也算是有好名声了。” 他干笑道,“藩王不为祸百姓,已经算是好人了。” 李青怔了怔,苦笑点头,“这话说得倒也在理。” “不过,燕王御敌于边疆之外,可谓是一直在做善事,按理说,百姓应该感谢他才是啊?” 王谦笑道,“之前听刺探情报的兄弟说过,元人未曾到边境祸害,燕王就率兵打了出去,卑职估摸着,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再说了,他一个藩王用得着跟百姓表功吗?” “有道理!” 李青缓缓点头,心里对朱棣感官更佳。 同样藩王,燕王朱棣可比秦王朱樉强了太多太多。 “庆寿寺那边儿呢?” 自上次露过身形,李青便没再去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把道衍剁了。 “前日燕王去过庆寿寺一次,待了大概一个时辰,这两天没再去。” 李青问道:“你们可有暴露?” “没有。”王谦摇头,“兄弟们全来了,可能会引起燕王警觉,但现在就这点儿人,要是还隐藏不住,那咱们锦衣卫也太逊了。” 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大人,庆寿寺在翻修,据手下打探的消息,是燕王出的钱。” “嗯,我知道了。” 李青伸了伸懒腰,“忙了一天,都去休息吧!” 二人拱手:“卑职告退。” 李青躺在床上,幽幽叹了口气,“或许朱棣已经有了那种心思,但应该也只敢有心思。 论迹不论心,至少他目前一直在做好事,也不曾做过祸害百姓之举,我倒没必要挑这个刺儿。 还是做点儿实事吧! 等人到齐,让兄弟们深入漠北刺探军情,到时候给元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85章 你为何总带着面具? 朱元璋曾说过,打败北元不在打败他们本身,而在找到他们。 事实上,在入主中原近百年后,元人体内的黄金血脉已经逐渐淡去,再不复昔日成吉思汗的凶猛。 黄金家族,已名存实亡! 正面作战,现如今的元人根本不是大明对手。 但问题是漠北草原广袤,想找到他们绝非易事,而元人在屡战屡败的情况下,也学聪明了,根本不和明军正面冲突。 不然,以如今大明的国力,早就把北元瓦解了。 李青眉头微蹙,自语道:“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刺探北元情报的锦衣卫,之所以建树不大,不仅仅是边外苦寒,老朱的抠门也占一部分原因,光画饼,人怎么会有干劲儿呢? 必须得拿出点儿实际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奖赏足够大,不缺肯吃苦的人。” …… 十日后,人马到齐。 李青召集两位副千户、十位百户,商讨刺探元人情报的策略。 众人兴致都不高,因为去漠北实在太苦了,不仅是生理上的苦,心理上也是如此,谁也不愿离开大明,背井离乡。 “大人,您不是说,咱们是来监视燕王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光监视燕王,可用不了这么多人,本官也没必要大老远跑这一趟。”李青道,“刺探北元情报,也在工作范围之内。”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去塞外出公差有补助!”李青补充道。 一听说有钱,众人有了些兴致,但也只是有了些。 “大人,多少啊!” 李青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五两?”刘浩眼睛一亮,“这样的话,下属们肯定愿意。” 李青摇头,“不是一共五两,而是出差期间,俸禄翻五倍。” 他目光扫了一圈,“你们也是一样!” “啊?” 众人目光一凝,这下就连刘浩、王谦也是目光湛湛,心向神往。 锦衣卫威风是威风,但基本没油水可捞,大家都是吃死工资的,工资翻五倍,谁不心动啊! “大人,卑职愿意去。”一个百户率先表态。 伴随着他的表态,众人全都表示为了大明,愿意身先士卒。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这积极劲儿和刚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看来还得是钱管用啊! 老朱让他扩建锦衣卫,拨了五万两,除去发了几个月的俸禄,如今还有小四万。 李青腰杆很硬,“都别急,听我说完。” “五倍俸禄可不是白拿的,每支小队必须要在每天记录行进路线,并绘制成地图。”李青道,“山川、河流、主路、支路……一样也不能落下!” “没问题!”众人满口答应。 虽说艰难了点儿,但一想到五倍工资,这点艰难就不算什么了。 “本次刺探情报为期四个月,只要尽心办事,回去后俸禄足额发放。”李青笑道,“到时候,本官会根据各支小队的成绩,另外行赏。” 顿了顿,“若哪支小队探出元人大本营,在本官这儿,奖励直接翻一倍,事后皇上行赏,再拿三成!” 一听奖赏如此丰厚,众人哪还有半分犹豫,若非是在客栈,说话不方便,他们非得兴奋的大嚎大叫不可。 “大人,这次去几支队伍啊?” 李青笑道:“监视藩王用不了多少人,留下一支百人队,其余的人都去。” 顿了一下,“公平起见,抓阄,留下的兄弟也不要有怨言,出去的兄弟立了功,留下的一样有汤喝。” 众人点头,十中九,要是抓到留下,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 这十分公平。 一刻钟后,九人欢喜一人苦笑,还有俩人跃跃欲试。 王谦、刘浩搓着手道,“大人,要不我们也去吧?” 李青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叮嘱道:“你们此行是为了获知对方情报,但若是暴露,那么获得的情报将会一文不值,因此,隐藏是你们的第一要素。 扮成皮货商也好,扮做草药商也罢,我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明白吗?” “明白!”众人点头。 “嗯,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李青道,“不用再来辞别了,准备停当就出发。” “是,大人。” …… 天气逐渐变暖,李青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平时钓钓鱼,偶尔去勾栏听曲儿,闲来无聊之时,也会和小胖墩儿来个约会,日子平淡且安逸。 监视燕王也一直在进行,但并未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朱棣并无造反的意图,也无造反迹象,除了时常去庆寿寺,别的也没什么了。 一切都很安定。 这天,一个白净少年找上门,称世子想他了。 李青和少年也算是相熟了,轻笑道,“三宝你等一会儿,换身衣服就来。” “嗯,还望青先生快些,莫要让世子等久了。” “马上就好。” 一刻钟后,李青走出客栈,朝三宝道:“走吧,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 “马上就入夏了,能不热嘛。”三宝笑笑,随即,好奇道,“青先生,你为何总带着面具啊? 认识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过你的真实样貌呢?” 三宝年岁不大,却很成熟,在王府与其他下人也有所不同。 虽然他也是下人,但是个有些地位的下人。 “我呀,我怕世子见了我真实样貌,派人把我逮住,拉去做……”李青顿住,尴尬道,“抱歉啊三宝。” “没事,我早就释然了。”三宝轻笑摇头,十分豁达。 李青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岔开话题,“三宝你多大了啊?” “十二岁了。” 三宝似乎感觉出他在内疚,笑道:“青先生不必挂怀,其实现在的生活我很知足,不仅衣食无忧,还能读书识字,世子、王爷、王妃待我极好,如同家人。 这样的生活,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李青鼓励道:“三宝识文断字,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谢谢。” 三宝笑着点头。 许是在王府的待遇极好,三宝和皇宫中太监有很大不同。 他不像宫中的那些太监一样,习惯性地弯着腰、脸上挂着讨好、谄媚的神色,相反,他脸上总是带着对生活向往之色,一点儿也不自卑,整日充满正能量。 当然,这归功于燕王一家,他们对三宝真心不错。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来到燕王府。 刚进府门,便见朱棣和道衍出来,两人脸上都挂着平和笑意。 三宝连忙上前行礼,恭敬道:“三宝见过王爷,见过大师!” 李青也抱拳一礼:“王爷,大师!” 他心里直打突,他这副面具,之前在庆寿寺和道衍打过照面,虽然当时灯光昏暗,且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难免不会被认出。 二人驻足,道衍果然看出的了端倪,露出惊讶、了然神色,不过他并未揭穿。 只在李青身上停留片刻,便看向三宝,眼中满是赞赏。 “王爷,三宝与佛有缘,贫僧想收其作为弟子,不知……?” “好说。”朱棣豪爽一笑,“三宝,你可愿拜大师为师? 大师的本事可大着呢,这可是大好机会啊!” “三宝愿意。” 三宝一脸喜气,连忙就要行拜师礼。 道衍一把托住他,笑道:“佛门不讲这些,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准备,改日为师再来。” “是,大师…啊不,师父。” 三宝略微迟疑道,“要剃头发吗?” “哈哈……”道衍笑着摇头,“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出家,就太可惜了,做个俗家弟子就好,不用剃度,也不用忌口。” “嗯,谢师父。”好学的三宝十分开心。 朱棣看了一眼李青,眉头微皱,问出了三宝问过的问题: “你为何总带着面具?” 第86章 重大情报 李青怔了一下,拱手道,“殿下,草民有自己的生活,与世子结缘纯属偶然,草民喜欢世子,却也不想打破自己的生活。” 朱棣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道衍打断。 “殿下,庆寿寺正在修缮,有很多事都要贫僧处理,先失陪了。” “好,我送大师。” 朱棣没再搭理李青,迈步和道衍一起走了出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李青脚步顿了顿,和三宝一起走进王府庭院。 小胖墩儿还是那个小胖墩儿,更胖了些,也长高了一点点,依旧那么讨喜。 “你来啦。”朱高炽一把拉住他,“我发现一个好玩儿,快走快走。” …… 李青在王府待了大半天,出门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在街上逛了起来,直到天色大黑,转身去了庆寿寺。 工人已经收工回家,庆寿寺再次恢复冷清,只有正庙亮着烛光,敲着木鱼。 李青没有再翻窗户,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你来了。” 道衍停下手中的功课,抬起头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坐。” 李青深吸一口气,坐在道衍面前的蒲团上,奇怪道,“你知道我要来?” “嗯。” 道衍点头,轻笑道,“今日一见面,贫僧就算到施主晚上必定会来访。” “这么会算?”李青哑然失笑,“既然你这么会算,那你算算……” 他笑容一收,眸光灼灼道,“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道衍笑了,一如既往的淡然,“可以!” “我要杀你,根本不用刀。”李青淡淡道。 “贫僧知道,但施主已经没了杀意。”道衍望着他,“上次在皇宫的时候,施主很平静,但杀意纯粹,那应该是贫僧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然,现在的施主,气势虽盛,却没了杀贫僧的决心。” 李青心神一震,他没想到自己的底细也被道衍看穿了。 这个和尚,当真不简单! “你既已知晓我身份,为何不告诉燕王?” 道衍坦言:“贫僧怕吓到他。” 李青沉默少顷,“这里没有外人,说些敞亮话吧!” “好。”道衍点头答应,“施主先请。” “燕王与你频频交往,不是简单的学习佛法吧?” “不错。” 李青精神一振,他没想到道衍竟真的如此坦诚,立即追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更好的治理藩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治理是皇上的事,他一个藩王用得着如此吗?”李青淡淡道,“燕王这么做,已是逾矩。” “非也。”道衍摇头,“皇上分封诸王,本就有此意,藩王在自己藩地拥有管理权,施主若是不信,回去大可问问皇上。” 李青噎了一下,又道:“除此之外呢?” “没了。” “我不信!” “可这就是事实。”道衍无奈苦笑,“施主之所以不信,是因为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人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潜意识的判断。” “比如,贫僧若说是和燕王商议谋反,那施主大概率便信了!” 李青望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股有力使不出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得不承认,人家段位确实比他高。 “我不是和尚,这些佛理对我没用。”李青道,“我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道衍笑着点头,“施主真乃真人也。” “……”李青索性不装了,“你到底有没有劝燕王谋反之举?” “有没有不重要。”道衍道,“重要的是燕王并无谋逆之举。” 他坦然道,“燕王不是三岁小孩,更不是傻子,他是一个正常人,且还是藩王,只比皇帝低一级的存在。 为了根本不可能的更进一步,搭上所有? 正常人谁会这么干?” 道衍问道:“你说,他拿什么谋反? 就凭三卫? 这怕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了!” 他自信道,“施主大可向皇上进言,说燕王谋反,皇上若是相信,不用施主用刀,贫僧立即当着佛祖自尽。” 李青暗暗苦笑,他明白道衍说的是实情,就算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朱棣谋反,除了换来一阵嘲笑之外,不会有一人相信。 他要是个明朝土著,他也不信朱棣未来会反。 因为,明朝的藩王权力和汉晋时期的藩王差别太大了! 造反成功的几率,比买彩票中头奖还低。 老朱让他监视藩王,并不是怕藩王谋反,而是怕他们祸害百姓。 若是他告诉老朱,你家老四未来会反,老朱估计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他自己还会落个离间皇家亲情的罪名。 “呼~”李青叹了口气,盯着道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道衍沉默片刻,没有给予否认,“莫说贫僧一人劝,便是整个王府的人劝,燕王妃夜夜吹枕边风,也是万万劝不动的。 以施主的才能,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青再次沉默,这场辩论赛,他输的体无完肤。 道衍说的是实话,朱棣反不反,根本不取决于他一个和尚,甚至不取决于朱棣自己,而是取决于朝廷。 李青走了,他没有再管道衍和朱棣之间的暧昧,而朱棣也的确没有谋反的意图、迹象,他甚至都想回金陵了。 第87章 钱花的真值 一个月后,金陵。 又逢夏末,距离下山已满一年,这一年经历的事儿,比他在山上十年还要多。 李青小小的感慨了一下,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镇抚司。 衙门内堂。 毛骧正翘着二郎腿吃瓜,见李青进来,嘴巴张得老大,西瓜汁直往外流。 “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不是想老大你了嘛。”李青笑嘻嘻地坐下,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起西瓜就啃,“嗯,真甜,还是老大你会享受。” 毛骧逐渐缓过神来,笑骂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老子一跳。” 顿了顿,“既然回来了,还是先去皇宫复旨吧,态度要端正。” “老大说的是。”李青笑道,“请老大跟卑职一起吧。” “嗯?” “有肉吃。”李青眨了眨眼。 毛骧一愣,旋即心领神会,但还是有些不理解,“你监视藩王,能有什么肉?” “元人!” “元人……”毛骧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走走走。” 他大手拍着李青肩膀,甭提多亲热了,“你小子还是可以的,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出来了。” 李青:“……” …… 皇宫,御书房。 朱元璋父子正在批阅奏折,见二人联袂而来,都是一脸惊讶。 “李青,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紧要!”李青拱手道,“臣来不及请示,还请皇上恕罪。” “紧要?”朱元璋目光一凝,怒气冲冲道,“可是燕王也有害民之举?” “不是燕王,是元人。”李青取出九支小分队汇总的地形图,“皇上,臣查到元人主力了。” “啥?” 朱元璋直接惊得坐起,朱标也是惊喜交加,连忙凑上前细细观察地形图。 “去往元人主力的路线,用红线标注出来了。”李青为父子俩介绍,“据探查,此处的元人数量大概在三到五万,也有可能更多,为保万一,下属们并未靠近,只能得出一个大概信息……” “好,好啊!” 朱元璋抚摸着地图,如同摸着一件稀世珍宝,激动道,“这地图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属下们一步步走,一笔笔画的。”李青没有揽功,如实道,“900人,历经四个月,最后进行的汇总。” “当赏!” 朱元璋喜不自禁,不仅仅是发现了元人主力,还有这地形图,绘画实在太过详细,有了这个东西,明军进入漠北将不再是睁眼瞎了。 打仗,尤其出兵塞外,地图太重要了。 朱标赞赏的看了李青一眼,笑道:“父皇早就让人深入漠北绘制地图,却一直没有太大建树,不曾想你只用了半年,就绘制出了如此详细的地图。” “太子殿下谬赞了,这都是臣应尽的责任。”李青矜持道。 接着,又在心里补了一句:都是你老子太抠门,舍不得使钱,要是钱到位,估计地图早就绘出来了。 “功就是功,不必自谦!” 朱元璋的目光从地图上拔出来,看向李青难掩欣赏之色,“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咱无有不允。” 又来这招,你就不能直接赏吗? 我真是服了! “那个……皇上啊。”李青干笑道,“赏不赏的先不说,臣这边有账需要您给报销一下。” “报账?”朱元璋哑然失笑,“成,你说。” 李青把锦衣卫出差的待遇仔细说了一遍,“此次俸禄补助一共花了21600两,加上臣之前答应给出成绩小队的赏赐,前后共计两万五千余两, 之前皇上拨了五万两,除去这些花销,以及半年来其他下属的常规俸禄,只剩不到八千两了。” 他不好意思笑笑,“臣手里所余经费,只够再发两个月的俸禄,皇上您再发点儿经费吧?” 朱元璋:(⊙_⊙)? 900人,四个月,俸禄两万五千多两? 你他娘可真是花钱小能手! 但平心而论,这两万五千多两花的是真值,就算再多十倍,他也能接受。 老朱虽然抠门儿,但大事上不糊涂,“没问题,经费一会儿咱再批给你两万,你稍后做个账交给毛骧去核实。” “臣遵旨。” 为保持锦衣卫的独立性,锦衣卫的俸禄并不是去户部领,而是锦衣卫高层给下属发放。 不过,一样要入账,也有专门的锦衣卫核查俸禄发放问题,但和六部没有牵扯。 朱元璋笑道,“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李青无奈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不敢奢求赏赐。” “让你说你又不说,真是虚伪。”朱元璋笑骂道,“罢了,你不是爱吃爱喝嘛,那咱赏你一万两随你花销。” 顿了顿,取下随身携带的团龙玉佩,“这个也一并赏你了。” “谢皇上。” 李青接过,随手放进口袋,看得毛骧艳羡不已。 不过,毛骧作为锦衣卫一把手,锦衣卫立下如此大功,他自然也有肉吃,除了褒奖之外,也获得了不菲的赏赐。 朱元璋心情极好,“天色还早,李青,你陪咱出一趟门。” 说着,朝朱标道,“标儿,奏折你一并处理了吧!” 朱标无奈点头,“儿臣遵旨。” 李青见老朱心情好的不得了,说道,“臣还有一些公务要上奏皇上。” “什么公务啊?” “关于四位藩王的。” “嗯,准奏。” 李青拱手道,“秦王那边一片平静,晋王……有不法之举,有侵占民田、侵占民宅的行为,但也给了百姓相应补偿,不过仍是百姓吃亏。” “老三也该敲打敲打了。”朱元璋点头。 “周王乐善好施,对百姓极好。”李青继续道,“周王酷爱读书,对医书尤为感兴趣,夏初时,周王曾召集藩地有名的郎中,著书《保生余录》两卷,反响极好。” 几位藩王之中,周王朱橚人品远远领先一大截,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好藩王! “橚儿性格温和,为人敦厚。”朱元璋露出笑意。 朱标也笑道,“五弟可称一代贤王。” “燕王呢?”朱元璋问。 “燕王不与百姓亲近,但也没有害民之举,和百姓相安无事。”李青如实回道,“不过,最近燕王似乎对佛学很感兴趣,时常去王府旁的庆寿寺,也常邀请寺内住持进府。” 说着,他以开玩笑的口吻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跟见不得人似的。” 朱元璋目光一凝,猛然看向李青,却见他一脸好笑,轻轻摇头,神色疑惑,随即又释然了。 笑骂道:“说话不过脑子,以后注意点儿!” “呃…是是是,臣惶恐。”李青笑容一收,拱手称是。 心里却暗暗叹息:老朱果然不信。 朱标更是连异色都不曾表露,显然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李青这么说已是极限,他不好说太明,因为朱棣的确没有谋逆之举。 至于他有没有想法……想法在人家脑子里,他哪里能知道去。 “好了,陪咱出趟门。”朱元璋收起地图,率先走出大殿。 李青朝朱标拱了拱手,转身跟上。 …… “皇上,去哪儿啊?” “魏国公府。” 李青一怔,去找徐达? 老朱该不是要徐达挂帅,去征讨北元吧? 不应该啊,徐达走路都不利索了,身子骨远远不如老朱,他还能出征吗? 第88章 君明臣贤 魏国公府。 徐达领着一大家子来到前院,行君臣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朱元璋连忙上前搀起徐达,“身体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徐达挥退众人,朝朱元璋笑道,“年轻时造的太厉害,现在年纪大了,全还回来了。” 二人来到亭子坐下。 “见过魏国公。”李青抱拳一礼。 “免礼。”徐达轻轻颔首,转眼看向朱元璋,“皇上,看着这些后生,臣才觉着自己是真老了,唉,岁月不饶人呐。” 徐达满头白发,身材依旧魁梧,却已有佝偻之态。 这是李青第二次见徐达,上次给马皇后哭丧时远远见过一次,这次近距离接触,他更感觉得到,这位大明第一武将是真老了。 “天德,好日长着呢,这才享几天福啊。”看着年迈的徐达,朱元璋颇为触动,“你可得保重身体,别到时候咱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臣尽力。”徐达笑着点头。 “什么臣不臣的,又不是朝堂之上,还按以前的称呼。”朱元璋不悦道,“妹子走了,咱现在是越来越感觉孤独,汤和那厮说是回家探亲,这都一年多了也不回来,娘的,改明儿咱得把他叫回来。” 徐达笑呵呵道,“我倒是挺羡慕他的,说实在的,要不是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我都想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 “咋?你也想躲咱远远的?” “哎呦,我的老哥哥啊!”徐达连连喊冤,“我啥时候躲过你啊?” 朱元璋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尽显老态的徐达,也不忍再吓他,温声道:“好好养身体,等好了,咱哥俩好好喝一场。” “嗯,好。” 两人叙了好一会旧,徐达主动问道:“老哥哥这次来不光看看我吧?” “确实有事。”朱元璋神秘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从大袖中取出地图,“打开看看。” 徐达疑惑点头,将地图在石桌上展开,待看清内容,顿时惊喜出声,“这是漠北草原的地形图?” “不错。” 朱元璋道,“红线标明的是,通往元人主力的路线。” “好啊!”徐达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与元人作战,不在于打败他们,只要能找到他们,就算赢。 老哥哥,这是谁的手笔?” 朱元璋朝李青扬了扬下巴,“就是他。” 徐达看向李青,赞道:“这一份地图,比上万精兵还要有用,你很不错。” “国公谬赞了。”李青连忙谦虚两句。 徐达笑了笑,转而看向朱元璋,“老哥哥,我是真老了,打不动了啊!” “瞧把你吓的。”朱元璋没好气道,“放心好了,不让你挂帅,出个主意还不成?” “呃呵呵……”徐达干笑,沉吟片刻,道:“老哥哥,只要情报属实,无需什么缜密战策,直接出其不意打他娘的就是,元人根本不是咱大明的对手。” “那你觉得谁挂帅合适?”朱元璋问。 “这我就……”徐达本能想推辞,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考虑少顷,“既然老哥哥问了,那我就有说啥说啥。” 顿了顿,“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我推荐燕王朱棣挂帅。” 朱元璋蹙眉沉思片刻,缓缓道:“棣儿他尚且年轻,虽和元人打过交道,但毕竟稚嫩,在军中威望也不高,不太合适啊!” “那就派个老将做主帅。”徐达道,“老哥哥,打天下的这批兄弟都老了,是时候培养下一代了。” 朱元璋沉吟少许,轻轻点头:“这倒也是,嗯…行,那就让朱棣去打这一仗。” 李青悄摸瞥了眼徐达,老实说,后者的举荐让他非常意外。 内举不避亲,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你光明正大的站女婿,就不怕老朱忌讳吗? 徐达是六公之首,这个段位的人,不应该想不到这个啊? 确定了人选,朱元璋也不再谈论军情,转而又叙起了旧,忆往昔峥嵘岁月。 直到傍晚时分,才乘龙辇离开。 徐达望着朱元璋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轻轻一叹。 长子徐辉祖上前搀起他,低语道:“父亲,您不该举荐姐夫的,这…这犯忌讳啊。” “呵呵……”徐达苦笑,“你都能看明白的事,为父又岂会看不明白?” “那父亲为何……?” “你为什么就不想想,皇上为何让我举荐人选?” “因为您是六公之首?”徐辉祖试探着道。 “不,因为我是燕王朱棣的岳丈。” 徐辉祖诧异道,“父亲,你的意思是……皇上本来就是想要姐夫挂帅?” “答对喽。” 徐辉祖更懵了,“既然皇上已有心仪人选,为何还要大老远来一趟,让您举荐呢?” “因为……唉。”徐达苦笑道,“皇上不放心咱们家啊,现在为父主动递了个给他一个把柄,可以方便皇上秋后算账。” “啊?”徐辉祖脸色巨变,颤声道,“父亲,你…你既已知晓,又为何要送上这个把柄呢?” “主动送上把柄,赤诚相见,皇上反而会放心许多。”徐达叹道,“有把柄,就好整治,对皇上来说,好整治的人不算麻烦。” “相反,没把柄的人才是麻烦。”徐达认真道,“儿子你记住,若是皇上想整一个人,而这个人有无把柄可抓,那么这个人必定倒大霉。 因为这样的人,只会犯一条罪,那便是‘谋反’。” “孩儿……记住了。”徐辉祖总算理解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他忧心不已,“父亲,皇上会对咱家出手吗?” “大概率不会。”徐达拍拍儿子的肩膀,“不用太过担心。” 徐辉祖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你刚不是说,皇上对咱们家不放心吗?” “哈哈……” 徐达忽的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皇上他呀,对谁都不放心。” …… “李青。” “臣在。” “咱回去后会拟一道旨意,明儿你进宫带上,去北平宣旨,这次作战你也去。” “啊?这……”李青真是服了,暗骂:“一天都不让我歇着是吧?” “皇上,臣只是锦衣镇抚使,这不太合适吧?”李青为难道,“再说了,臣也不会打仗啊!” “你可真抬举自己。”朱元璋笑骂道,“还不知好歹。” 顿了顿,“你以为咱让你去,是让你打仗去的? 咱是让你镀金去的,有了这次之行,你以后晋升就顺理成章了。” 李青一滞,随即一脸惊喜,“谢皇上栽培。” 他暗暗打鼓:老朱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朱元璋看着满脸感激神色的李青,心道: “不用谢,反正你在文官那儿已经彻底臭了,这次再和武将、勋贵争功,文武双方都会恨极了你,整个朝堂将再无你容身之地,日后除了死命跟咱,跟咱的标儿一心一意,你别无生路。” 两人各怀心事,四目相对,都是咧嘴一笑。 呈现出一幅君明臣贤、双向奔赴的画面。 …… 第89章 温馨 “吱呀~” 李青推开门,踏入小院。 “先,先生?”婉灵怔怔的看着他,揉了揉眼睛,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是我,我回来了。”李青笑着道。 婉灵这才确信不是做梦,俏脸写满了惊喜,纵身奔向李青。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婉灵好想你。”婉灵怔怔的望着他,眼波盈盈。 “我也想你们呀。”李青擦去她的眼泪,“莫哭了,都不好看了。” “嗯。”婉灵轻轻点头,小脸微红。 少顷,怜香红袖从房间出来,见到自家先生回来,顿时又惊又喜。 “先生!” “嗯。”李青笑道,“走,进屋说。” 来到客堂坐下,三女托着香腮,就那么痴痴的看着他,搞的他都有些难为情了。 “咳咳…那什么,晚饭做了吗?”李青笑道,“我还饿着呢。” “先生想吃什么?” 李青大爷似的说道:“不用太丰盛,红袖来个红烧肉,怜香来个排骨汤,婉灵来个鱼羹就成。” “婢子这就去做。”三女起身,跑去东厨开始忙活。 叮呤咣啷…… 往日冷清的小院,一下子热闹起来,充满烟火气,李青靠在椅子上,倍感舒心。 饭做好时,已经天色大黑。 李青是真饿了,逮着佳肴就是一顿炫。 “你们也吃啊,别光看着我吃。” “我们不饿。”三女笑吟吟道,静静地望着他,一脸满足。 李青好笑不已,继续吃喝。 一刻钟后,李青吃饱喝足,赞道:“厨艺不错,比外面饭馆做的还好吃。” 婉灵开心道:“先生喜欢吃,婢子以后天天做。” 李青苦笑,“我明儿就走了。” 婉灵笑容一僵,怜香红袖亦是喜色敛去。 “先生你又要出公差?” “嗯,皇命难违,不去不成啊!”李青感叹。 “那…要多久啊?” 李青想了想,“放心好了,年前一定回来,兴许不用到年底。” 他没打过仗,甚至没有见过古人行军,哪里知道这一趟需要多久? 三女情绪低落,好不容易有个家,心里有了归属,好日子没过多久,李青一走就是半年,刚回来一天,又要出走半年,她们心里着实不好受。 婉灵率先收起情绪,展颜道,“皇上器重先生,这是好事,公务要紧。” “先生无需挂怀婢子三人,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红袖握着粉拳,鼓励道,“先生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大官儿。” 怜香眼睛红红的,“先生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们就像小媳妇儿,给丈夫的临别赠言一样。 虽然几女的身份只是丫鬟,但李青从不曾对她们冷眼相待,也很尊重她们,寻常官家老爷对正妻,也不过如此。 在她们的心里,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男人。 见气氛有些伤感,李青笑道,“先生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是看你们哭鼻子的,都开心点儿。” 三女点头,展颜一笑,煞是好看。 闲聊一会儿,三女起身收拾碗筷,而后打水清洁身子。 李青趁机也冲了个凉,靠在果树下的躺椅上赏月。 天穹之上,皓月当空。 李青吹着夜风,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过了会儿,三女搬来桌子,点上蜡烛,摆上瓜子蜜饯,四人边吃边聊,笑语不断。 …… 清早。 李青起床推开门,客堂餐桌上摆放着包子、鸡蛋、米粥,小咸菜……好不丰盛,都是几女自己做的。 木架上有打好的洗脸水、棉帕,洁净的丝瓜瓤子上放好了食盐。 几女后半夜就起床开始做饭,一直忙活到现在。 这些李青自然知道,但他并未阻止,让她们做些什么,她们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 “先生,赶快洗漱一下,吃饭啦。” “嗯,好。” 李青洗漱,坐下吃饭,气氛温馨。 …… 皇宫,御书房。 李青一到,小桂子就送上了圣旨。 朱元璋放下手上的动作,抬头道,“经费和赏赐咱已经打过招呼,你直接去户部领便是,漠北草原的地图还不够完善,探查工作要继续。 还让之前的老人去探查,待遇就按你之前定下的,咱给你兜着。” “臣遵旨。” “还有,告诉朱棣,让他好好干,打好这一仗咱有重赏。” 放心,你画的饼我一定给他送到……李青拱手,“臣遵旨。” 朱元璋叮嘱道,“你是本次战役的监军,有权过问军事,不要畏手畏脚,该断则断,当驳则驳!” 啥都不懂,我敢瞎指挥嘛……李青无奈拱手:“臣明白!” “嗯,旁的也没什么了。”朱元璋补充道,“此次出兵有宋国公冯胜挂主帅,燕王朱棣统领实事。” 李青一愣,旋即明白要义。 说白了,冯胜就是个‘吉祥物’,真正负责打仗的是朱棣。 出了皇宫,李青第一时间先把经费和奖赏领了,而后才去宋国公府宣旨。 从宋国公府出来,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镇抚司,兑现自己承诺。 李青这画饼手艺,还是跟老朱学的,但他比老朱厚道,画的饼都能兑现。 一众属下领到丰厚的奖赏,个个喜笑颜开,欢喜不胜。 李青趁热打铁,“皇上有旨,探查工作继续,待遇和先前一样,你们可愿意?” “卑职愿意。” 刚拿了钱,正是干劲儿足的时候,他们哪会不愿意,去塞外苦是苦,但赏赐这么丰厚,苦也就不苦了。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朝刘浩、王谦道,“休息一日,明儿一早出发北平。” “卑职遵命。” 二人拱手称是,王谦问道:“大人,你这次不去了吗?” “去,我今儿就走。” “卑职与大人一起吧!”王谦说道,“路上也有个照应。” “是啊大人。”刘浩跟着道。 “我有别的事,你们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用管我。”李青摆摆手,“好了,难得清闲一日,都回去和家人团聚吧,歇足了好好办事。” “是,卑职告退。” 待他们离开,李青又去了内堂,跟毛骧和几位同僚告了个别。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中午。 回家吃了个午饭,他把剩下的赏赐交给三女,“该吃吃,该花花,不要把自己饿瘦了,先生我喜欢肉乎乎,软绵绵的。” “婢子记住了。” 三女红着眼答应。 婉灵吸着鼻子道,“先生,家里原本的钱就足够多了,根本用不上这些,穷家富路,还是你带着吧。” “我带的有。”李青笑道,“再说了,出公差自然要花公费,花自己钱太亏了。” 三女被逗的噗嗤一乐,离别伤感也淡了几分。 李青笑道,“好好生活,办完公差我就回来了。” 简单交代几句,李青骑上高头大马,策马扬鞭。 他没有和冯胜一起,数万人马出兵,粮草器械什么的需要提前准备。 虽然这事是朱棣负责,不需要李青操心,但他也得先把圣旨传到不是。 一路疾驰,换马不歇,只用了半个多月,他便再次赶到北平。 这一次,李青没有任何伪装。 飞鱼服、绣春刀,手持圣旨,迈入燕王府大门。 …… 第90章 你为什么不认我? “儿臣(儿臣妾)孙儿朱高炽,恭请圣安!” 李青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小小装了一波,“朕安!” 接着,取出圣旨,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燕王朱棣作战勇猛,颇具帅才,朕甚喜之,封征元副帅,统领五万兵马,深入漠北草原,与主帅宋国公冯胜、监军李青通力配合,元人主力决战。 燕王朱棣统领实事,尽快调度粮草器械,待大军抵达北平,立即出兵。 钦此!” “儿臣,领旨!” 朱棣双手上托,难掩激动之色。 李青将圣旨交给朱棣,待其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燕王、燕王妃、小世子。” “免礼。”朱棣笑道,“李先生金陵一别,好久不见。” “燕王客气。”李青干笑道,“好久不见。” 小胖墩儿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昂着脸看着李青,小眼睛里尽是疑惑。 他总觉着父王口中这位李先生,跟他的好朋友青先生是一个人。 小孩子的直觉准的可怕,李青察觉出异常,连忙道,“此次战役非同寻常,还请王爷早作安排,下官就不打扰了。” “李先生莫急。”朱棣邀请道,“还请府中一叙,说说敌军情报,本王也好心中有数。” “呃…也好。”李青硬着头皮答应,“王爷请。” “哈哈……请。”朱棣笑声朗朗,当先转身走向正殿。 李青跟上,屁股后跟着小胖墩儿朱高炽。 大殿,二人分宾主落座。 朱胖胖也有模有样地坐在一旁,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青。 看得李青七上八下,一阵头大! “高炽,父王有公务要忙,你出去玩儿去。” “喔,好叭。”朱高炽怏怏点头,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冷不防的喊了句:“青先生。” 李青差点脱口答应下来,还好他反应快,借饮茶掩饰了过去。 心里暗暗无语,这小胖墩儿平时看着怪仁厚的,咋还蔫坏蔫坏的呢。 “王爷,世子这是……?”李青故作惊讶。 “哦,之前有个戏子,常来府上和小儿玩耍。”说着,朱棣看了李青一眼,“别说,你们身材看着还真差不多。” “是吗?”李青笑吟吟地看向小胖墩儿,“世子若是喜欢,下官忙完了公务,陪你一起玩会儿好不好?” “不用管他。”朱棣摆摆手,“高炽你去找三宝玩儿去,不要耽误父王公务。” “是。”朱高炽乖巧点头,退出大殿。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取出怀中的地图,“殿下,这是此次征讨北元的地形图。” “这…这详细的地图?”朱棣大感震惊。 只瞧了一眼,他便看出其中门道,立即把地图在桌面展开,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喜欢。 “这地图是哪儿来的?” “是探子耗时良久,一点点绘制而成。”李青说的含糊。 朱棣也没细问,他现在满眼都是地形图。 好一会儿,他才从地图上移开眼神,问道,“这地图本王可以拓印一份吗?” “地图本就是征元用的,当然可以。”李青笑道。 朱棣笑容更甚,问道:“对方的情报朝廷知道多少?” “王爷请看地图。”李青指着红线标注的路径,“这就是通往敌军主力途径,对方人数大概在五万上下,可能多一些,也可能少一些。” “情报属实吗?”朱棣急问道。 李青点头。 “好啊!” 朱棣大喜,有明确的目标,有精准的路线,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宋国公什么时候出发?” “下官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准备了,估计应该往出发了十来天。”顿了顿,李青又补充道,“对了,此次作战全是骑兵。” “全是骑兵?” 朱棣目光大盛,这仗真是…想输都难。 他甚至都觉得太简单了,彰显不出自己的水平。 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起身道,“既然宋国公带领的都是骑兵,且已行军十日,估计最多再有半月就到了,看来本王得抓紧调动军需了。” 朱棣笑道,“具体作战计划,等宋国公到后,咱们再一起制定可好?” 李青点头:“王爷忙,下官告辞。” “哎?李先生是监军,调动军需你不看着,本王反而不踏实。”朱棣笑道,“稍后,本王让下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李先生直接住在王府得了,这样也方便本王调度。” 朱棣如此坦诚,倒让李青刮目相看。 “那就…叨扰了。” “哪里话,都是为了大明嘛。”朱棣笑道,“先生一路劳顿,休息一日吧,本王计算一下粮秣器械所需数目,明儿咱们一起去衙门。” “嗯,好。”李青笑着答应,顺便把老朱画的饼转交朱棣,“王爷,皇上说了,打好这一仗,他有重赏。” 朱棣咧嘴大乐,旋即又绷住了。 正色道:“元人屡次犯我大明边境,本王作为戍边皇子,理应为国征战,万不敢邀赏!” “……”李青配合道,“王爷一心为国,虚怀若谷,下官佩服。” …… “李先生,您住这间吧!”三宝领着李青来到前院客房。 小胖墩儿一直跟着,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青。 李青心虚的厉害,这小家伙眼睛不大,眼神是真毒啊! “有劳了。”李青抱拳道。 “先生客气。”三宝连忙还礼,见他一脸疲倦,笑道,“先生早些休息,晚饭过会儿送来。” 说罢,便拉起朱高炽往外走。 但,没拉动。 “世子,咱们回去吧。” 朱高炽摇摇头:“三宝,你不觉得他和青先生很像吗?” “和青先生像?” 三宝瞧了李青一眼,突然也觉得两人神似,但他远比小家伙儿成熟,一个是数万大军的监军,一个是戏子,两者身份天差地别,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世子你认错了,我们回去吧!”三宝朝李青歉意一笑,“李先生和世子的一个朋友很像,世子把你认成他了。” 说着,蹲下身子劝道:“世子,莫打扰客人休息,马上要吃晚饭了,今晚有鸡腿儿哦。” 听到吃的,小胖墩儿眼睛贼亮,又瞥了李青一眼,点头道:“那好吧!” “呼~终于走了。” 李青躺倒在床上,满心无语,差点儿就栽在一个小孩儿手里了。 晚饭很丰盛,八菜,两汤,一壶酒,李青吃的满嘴流油,一路奔波他确实累了,伸了个懒腰倒头就睡。 刚要睡着,门就被推开了。 小胖墩儿‘噔噔噔’跑到床前,不高兴道,“你为什么不认我?” 李青叫苦不迭,咋还沾上了呢? “世子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就是你。”朱高炽十分笃定,也很伤心,“上次你不告而别,我让人找了好几日,这次你又装作不认识我,我把你当好朋友,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李青暗暗惭愧,但嘴上却咬死不认,“真是你认错了。” “那你把这个戴上。”朱高炽拿出之前李青戴的同款面具。 “啊?这……”李青傻眼,实在没料到小家伙儿还有这一手。 戴是不可能戴的,认也不可能承认的。 “不是我,我不戴这么幼稚的东西。” 朱高炽气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这就喊父王过来,你偷偷潜入王府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等着,我就不信父王让你戴你还敢不戴。” “哎,别走啊。”李青有些慌,“有话好说。” 虽然很滑稽,但他的确被这个小胖墩儿拿捏了。 朱高炽回头,气鼓鼓的瞪着他。 李青无奈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你既然把我当朋友,又为什么要让我为难呢?” “谁让你不认我的。”小家伙儿伤心坏了。 “我…我有苦衷啊!”李青拉着小胖墩儿坐下,“我来这儿是刺探元人情报的,不能暴露身份,不然皇上会砍了我的脑袋。 我来王府是为了看看戏班子里,有没有藏着元人,相处这么久,我可曾打听过王府的事?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是…是这样啊!”朱高炽缓缓点头,有些不理解道,“我又不是元人,你干嘛不能认我?” “多一个人知道,我脑袋就多一分危险。”李青道,“我告诉了你,你再告诉其他人,万一被隐藏的坏人知道咋办?” 李青惨兮兮道,“我现在为了你,可是豁出命了,作为朋友,你得为我保守秘密啊。” “你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小家伙很感动,拍着胸脯保证:“父王、母妃、三宝我都不告诉。” 顿了顿,嘿嘿笑道,“这是咱俩的小秘密,就咱俩知道,多刺激啊!” 倒也不用说的跟偷..情似的……李青点头,“好朋友,讲义气。” 第91章 这个监军蛮不错 打发走小胖墩儿,李青无聊的想着:算了,燕王知道便知道吧,反正监视他是老朱的旨意,他知道也不能如何。 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翌日。 李青早早起床,饭吃了一半儿,朱棣就匆匆赶了过来。 “是本王来早了。” “是下官起晚了。”李青拍了拍手,“公务要紧,我们出发吧!” 朱棣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李先生先看看这个,确定无误后,咱们再去衙门调度。” 李青接过一看,好家伙,伙食方面:稻米十万石,小麦三万石,猪八千头,羊五千只…… 器械方面:箭矢五万发、炮弹五千颗,铅弹一万发……林林总总加起来,折合宝钞三百五十余万两。 这还不算军饷,以及战后抚恤。 古代打仗竟这么烧钱吗? 朱棣见他面露异色,笑问道:“李先生可有异议?” 李青缓缓摇头,这些事后都是要上报朝廷的,朱棣敢这么做,就证明合乎情理。 不过他有些奇怪,“王爷,咱们大明士兵的伙食…这么好的吗?” “士兵伙食好坏,是分时候的。”朱棣耐心解释,“当初天下大乱,父皇他们起义时,只要有口吃的就成,现在不一样了,天下大定,民心思安,战士们去拼命,要是吃的还不如在家好,哪还有斗志可言?” 李青点头,“谢王爷解惑。” “那咱们……?” “哦,王爷请。” …… 北平是军事重地,这里有兵工厂,军械库、粮仓,调度起来很轻松。 李青突然发现他这个监军权力还真不小,竟然还要他一同签字画押,没有他的署名,光朱棣一个人,调不动任何东西。 也不知是监军本就如此,还是老朱给他的特殊照顾。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明朝藩王的权力确实不大。 朱棣作为戍边藩王,的确有武装,但只有三个护卫,这里一个护卫不是指一个人,而是三千人至一万九千人。 理论上,一个藩王最高能拥有五万七千人。 但具体有多少,不是藩王说了算,而是朝廷说了算,因为护卫的俸禄是朝廷发的。 朱棣由于面向北元,地理位置特殊,级别比其他人高些,但三卫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万四千人。 不过一般常规作战,不会用到藩王护卫。 护卫的职责是保障藩王安全,准确的说,他们是王府保镖,并不是正规军。 是朱元璋怕儿子们受欺负,花钱给儿子雇的保镖。 但有时候也会被征用,朱棣的三卫就经常被征用,有时候他自己手痒了,也会领着三卫去草原上逛逛。 不过这次有明确目标,精准路线,朱元璋恐错失良机,这才全部用的精锐骑兵。 李青跟着朱棣忙活了几天,对明朝军事也有了浅显的了解,至少知道了调粮找谁,调火器找谁…… 同时,他对朱棣也有了些了解。 朱棣是一个很喜欢打仗的人,除了有立功心理,他对打仗本身,也有着狂热的偏爱。 这些天,他走路都带风,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连忙了四五日,军需事宜总算告一段落。 其实李青这个监军,压根没起到多大作用,意见一个不提,就是签签字,画画押。都是朱棣在忙,但他不以为耻。 不懂瞎指挥才可耻,他准备继续发扬这种精神。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不懂绝不装懂,这是李青的行事准则。 古人如何打仗,他是一窍不通。 电视剧上的那一套,他可不敢胡乱拿来套用,战场上,瞎指挥会死人的。 老朱让他来镀金,可不是让他指挥战斗的,打仗交给国公、藩王,他跟着喝喝汤就成。 忙活完军需,李青又咸鱼下来,和小胖墩儿打得火热。 小胖墩儿确实义气,真就谁也没说,为李青守住了秘密。 …… 五日后,宋国公冯胜率大军赶来。 李青、朱棣一起将老国公迎进王府。 “哎呀,年纪到底是大了,这仗还没打呢,一路行军就受不了了。”冯胜刚一落座,就摆明了态度。 这个段位的人,行事都讲究一个‘稳’字,圣意如此明显,他自不会抢朱棣风头。 “殿下有何妙策,不妨说说。” “老国公当面,朱棣何敢班门弄斧?” “哎?殿下莫要谦虚。”冯胜笑道,“殿下经常和元人作战,对他们的熟悉程度比我强多了,我的那些套路已经过时了。” 朱棣见老家伙不说,只得道,“那晚辈就献丑了,说的不对之处,还请国公指正。” 沉吟少顷,他缓缓开口: “此次作战与以往不同,我们有精准的目标和途径,且做足了准备,在我看来,只需做到以下两点便可, 一是快,迟则生变,元人与我汉人不一样,他们没有固定的住处,都是哪里的草涨势好,他们去哪儿。 二是隐秘性要做好,如今的元人已是惊弓之鸟,方圆附近必定遍布密探,而且他们还有海东青这种天然眼线,五万人马想在草原完全隐藏太难了。 我的意见是,距离目标五百里时,改为夜间行军,再近些时,马蹄裹布将暴露的风险将至最低。” “殿下高见。”冯胜点头,“如此甚为妥当。” 朱棣矜持笑笑,“都是些浅显的兵法常识,国公谬赞了。” 顿了顿,见冯胜也没个战术补充,便看向李青,“李监军可有高见?” 李青拱手,“殿下高见,如此甚为妥当。” 冯胜瞥了眼李青,这才想起本次出征还有个监军,不过他并不在意,朝朱棣道:“殿下,可否说说对敌之策?” 朱棣点头,“本次我方占尽优势,胜只能算及格,必须要大胜才算得上圆满。” “所以……?” “围而不打,进行招安!”朱棣目光湛湛。 “嘶~!” 冯胜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终于变了,“殿下,这样太冒险了啊!” “国公放心。”朱棣解释道,“肯定是以赢为战略目标,招安只是一个策略,并不是非要执行。” “嗯。”冯胜这才放下心来,眼神难掩赞赏,“殿下敢打敢拼,却又不失谨慎,如此甚为妥当。” 朱棣谦虚一笑,随即又认真道:“只要我军行动隐秘,在敌军警觉前形成包围之势,招安未必就行不通。” 接着,他看向李青,“李监军可赞同本王的策略?” “殿下敢打敢拼,却又不失谨慎,如此甚为妥当。”李青拱手道。 冯胜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李青,旋即又是一乐。 这个监军…还蛮不错。 至少,比不懂装懂,还瞎逼逼的监军强多了。 确定了战术、战略方针,接着就是规划行军路线了。 李青跟个哑巴似的,一言不发只喝茶,要么就剥橘子吃,大半天下来,两盘水果被他炫的干净。 最后,朱棣起身,定了调子:“大军休整一晚,明日出发!” …… 晚上,李青收拾好床铺,刚准备睡觉,门就被推开了。 小胖墩儿抱着枕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李青诧异道,“你不会是想跟我睡吧?” “明儿你就要和父王去打仗了,我想跟你聊聊天儿。”小胖墩儿满脸担忧,“你可不能战死了啊!” “我谢谢你啊!”李青翻了个白眼,掀开被子,“入秋了,外面凉,进来说话。” “哎,好嘞。” “对了小胖,你来我这儿,王爷王妃知道吗?”李青问。 “没事儿,我平时都是和三宝一起睡的,今晚我骗他说和父王一起睡,他总不能去敲父王母妃的门吧?” 李青好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是…哎呀,你别捏我呀。” “小胖,你这肉咋长的啊?” “还能咋长,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 第92章 你拿这个考验监军? 大军出征。 五万人马连成一排,绵延数里,行军十分安静,除了马儿偶尔的鼻息声,以及‘嗒嗒嗒’的马蹄声,再无其它。 李青扭头望了眼身后的大军,战士们没有想象中满脸战意,以及必胜的决心,所有人脸上都异常严肃。 这不是演习,更不是演戏。 仗一旦打起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下来。 回过头,李青轻轻叹了口气,拿起袖中的鸡腿儿啃了起来。 这是临行前,小胖偷偷塞给他的,还有两个拳头大的橘子。 大军虽都是骑兵,但和李青事先预想万马奔腾的场面不同,行军速度并算不快,战马不疾不徐的走着,速度和奥运竞走差不多,一个时辰也就行个四十里左右。 加上埋锅造饭,士兵睡觉时间,一天下来行不了多远。 五日后,才正式进入广袤草原。 青草绿意盎然,视野极具开阔,一股风来,草浪连成一片,煞是好看,连心情都便好了。 马蹄踏过,青草弯下了腰,很快又昂起头来,接着再被踩下去,但用不了多久,它们会再次昂首挺胸。 这是大自然赋予它们的顽强生命力。 秋天行军,气候最是宜人,但李青仍感觉严重不适。 白天秋老虎毒辣,晚上又特别的冷,整日在马背上颠簸,骨头都有种要散架的感觉。 暮色降临,朱棣下发全军休整军令。 将士们埋锅造饭、安营扎寨、喂马的喂马、方便的方便。 李青也是才知道,行军打仗排泄竟有严格规定,可不是想撒就撒,想拉就拉,必须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事后还要进行统一掩埋。 倒不是为了环保,而是隐藏踪迹。 一路下来,仗还没打,李青就倍感疲倦,浑身刺挠。 营帐内。 宋国公冯胜坐于帅座,朱棣坐于他的左手位,二人规划进军路线,李青静静地听着,看着,吃着,一言不发。 “还有大约一千二百里路,就到目标附近了。”朱棣指着沙盘,目光湛湛,“国公,要不要进行分兵,以包围之势进军?” 冯胜抿了口茶,盯着沙盘望眉头微皱,“此处的确最适合分兵,但…殿下,能招安固然好,不过,咱可不能打着招安目的去打一仗啊!” “不费一兵一卒是上策,可要是出了纰漏……”冯胜严肃道,“我方占尽优势,若再有差池,如何向皇上交代?” 老家伙知道朱棣想立大功,但他不一样,到了他这一步,已经是进无可进,万事只求一个‘稳’字。 必胜的一仗,要是让敌军突围跑了,那乐子就大了。 朱棣是皇子,顶多被训斥一顿,受些不痛不痒的惩罚,他就不一样了,搞不好这个国公都保不住。 谨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他可不想阴沟翻船。 他是这支大军的主帅,出了事他第一个顶黑锅,实在不愿铤而走险。 冯胜生怕朱棣立功心切,连忙劝道:“殿下,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万不可让他失望啊!” 他这话意思很明显,皇上摆明了想培养你,你老老实实的打完这一仗,好处少不了你的,可别整出幺蛾子。 朱棣自然也明白,但如此大好机会,他不想只交出一份及格答卷。 不过,冯胜到底是大军主帅,虽说自己才是主角,但也不好公然违抗主帅。 朱棣有些不甘心,将目光看向李青,“李监军,你有什么高见?” 李青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理会朱老四连打眼色,开口道:“下官以为,国公言之有理。” 老朱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他来镀金的,打赢了这一仗,老四吃肉他喝汤。 就算是真不费一兵一卒,他还是喝汤,他当然不想冒险。 这波,他站老冯头儿。 主帅、监军意见统一,朱棣也无可奈何。 “好吧,那就按国公的意思办!” 冯胜见朱棣听劝,稍稍松了口气,闲聊几句便回营休息去了。 李青造完果盘里最后一块冰镇西瓜,打了个饱嗝儿,拱手道:“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别急啊!”朱棣从腰间取出酒袋,“长夜漫漫,整两杯,睡得香。” 李青:“……” 你拿这个考验监军? “殿下,军中好像不能饮酒吧?” “谁告诉你,军中不能饮酒的?”朱棣诧异道,“父皇登基之初,就全面解了禁酒令,这些你都不知道?” 李青挠了挠头,“打仗还能喝酒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朱棣笑道,“酒能缓解军营的苦闷,酒能激发士兵的豪情,酒可是好东西啊!” “喝酒不会误事吗?”李青奇怪道。 朱棣失笑,“喝酒不会误事,醉酒才会误事。 出征之前,士兵都会备上一个大酒袋,打发一路行军的苦闷,可谁也不会上来就一口气喝光,喝酒不违反军令,但喝醉可是要被严惩的。” “原来如此。”李青点头。 想想也是,军营本就苦闷,又是去战场拼命,士兵们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若再不让因两口酒解压,很可能会出乱子。 这时代的酒,可没有后世白酒的度数高,没那么容易醉。 “所以……来两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青嘿嘿笑道,“不能干喝吧?” “等着,我去让人弄只羊腿来。” 朱棣一见小伙儿挺上道,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监军的权力可不小,搞定了李青,那战略回旋的余地就大了。 他还是想交一份满分答卷。 …… 烤羊腿色泽金黄,滋啦冒油,拿刀子一划拉,香气扑面而来。 朱棣给李青满上,轻轻一碰,“来,干。” “干。” 李青一饮而尽,咧了咧嘴,大快朵颐。 “别光吃啊,喝酒。” “喝喝。” 半个时辰后,朱棣有了几分醉意,李青却依旧红光满面,十分清醒。 “殿下,酒喝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 “别呀,这才开始,本王还没尽兴呢。” 娘的,我就不信降服不了你……朱棣豪爽道,“来人,再搬一坛酒来。” “殿下,这不好吧!?” “没事儿,放心喝。” 一个时辰后,朱棣面颊通红,已有了七分醉意。 李青却状态依旧,能吃、能喝、能吹牛。 “殿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睡了。”李青讪笑道,“改日,改日哈~” 朱棣一脸无语,白搭了两坛好酒,事儿却没办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等一下。” “殿下可还有事?” “嗯。”朱棣索性不装了,直接摊牌,“本王还是觉得招安是上策。” 李青缓缓摇头,“下官以为不妥。” “……” 朱棣都惊呆了,不是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吗? 你就算不同意,也不用如此直接吧? 娘的,白瞎了两坛好酒,那羊腿老子几乎没动,你个狗日的……朱棣强压怒气,“有何不妥?” 李青叹了口气,一脸真诚:“殿下,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万不可让他失望啊!” 这话咋听着这么耳熟呢? 朱棣挠了挠头,再回过神时,李青已经飘然出了营帐。 …… 接下来的几天,朱棣全程黑脸,没再跟李青说过一句废话。 吃人嘴不软,跟这样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李青倒也乐得自在,整日欣赏着大草原的风景。 天空湛蓝,草原无垠,风儿吹过,牧草低伏。 美,太美了。 李青暗叹:这要是后世,开着越野车来这里自驾游,定是极好的。 哦,对了,后世的我,买不起越野车。 离目标越来越近,行军也由白天改成了晚上,将士们的神情愈发严肃。 李青心潮澎湃,既紧张,又兴奋。 第93章 海东青 天蒙蒙亮,大军停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距离目标只有二百里了,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就连马儿的鼻息都略显急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大军寂静,除了必要的声响,甚至连交谈都不曾有。 李青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天空,怔怔出神。 天空好蓝,云朵好白,老鹰飞的好高…… 他正感慨呢,突然听到朱棣的惊呼声:“是海东青,快,取我五石弓来!” 李青连忙起身,便见朱棣搭弓拉箭,手臂肌肉高高隆起,青筋毕露,大弓‘嘎吱吱’响个不停。 “嗖~!” 箭矢划破空气,直冲碧波蓝天而去。 “草他娘的,射偏了。” 朱棣急吼吼道,“谁拉得动五石弓,快来把那畜生射下来,本王重重有赏。” 五石弓非常人能用,朱棣从小不缺吃喝,体魄极为强健,却也只能射出一箭,一箭过后再无余力。 李青见他如临大敌,上前道,“殿下,一只鹰而已,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 “你懂什么?这可是海东青!”朱棣对他意见很大,当下也没个好脸色。 冯胜解释,“元人有训鹰之法,可以和鹰隼进行简单交流,海东青有万鹰之神的称号,是元人天然的眼线。” 他也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惊喜,“海东青可比同体型的黄金还要珍贵,元人主力定然在附近。” “殿下,这鹰隼飞得太高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冯胜急道,“不然等它飞走让敌人有了准备,甚至逃跑,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棣脸上的肌肉一阵突突,显然在做利益取舍,好一会儿,无奈苦笑,“全速进军!” “等一下!” 李青皱眉道,“大军行了一夜,已经疲倦,再全速赶路即便到了敌人面前,又有几分战力?” 他不懂军事,但他不瞎,大军分明已是人困马乏状态。 “你懂个锤子。”朱棣气道,“敌人要是跑了,你承担的起吗?” “不就是一畜生嘛,看我把它射下来。”李青接过五石弓,张弓拉箭,少顷,拉弓如满月。 “嗖~” “我日,差一点儿。”李青骂道,“天空没有参照物,跟在山上打猎不一样。” 朱棣暗道一声可惜,真就差那么一点点。 悠闲的海东青惊慌起来,一个盘旋就要飞走。 “再来一箭!”李青不敢迟疑,一把将箭矢从朱棣战马上固定箭壶中抽出,再次搭弓拉箭。 “嗖~” 箭矢呼啸而出,但这次差得更远了些,海东青彻底惊了,原本近乎静止的翅膀扇动,眼看就要飞走。 “殿下,借马一用。” 朱棣还没得及说话,只觉身体一轻,随即周围景物旋转,等醒过神来,人已经下了马。 “驾!” 李青真气运转,狠狠拍了一记马屁,战马嘶鸣一声,尥蹶子就蹿,不可谓不快。 但李青清楚,战马的速度可远比不上老鹰,他最多只有半分钟的时间。 “嗖~!” 一箭不中,李青毫不犹豫,再次搭弓,顷刻间又连射两箭。 “嗖嗖~” 终于,第三箭不负众望,射中了海东青的一只翅膀。 海东青死命扑腾翅膀,但五石弓箭矢远比一般箭矢粗壮,翅膀又被贯穿,失去了平衡,只挣扎了片刻,它便急速下坠。 “这狗日劲儿真大啊。”朱棣一脸惊叹。 随即,脸上被喜色笼罩。 终于,消弭了暴露的风险。 李青得手后并未返回,而是朝海东青坠落的方向追去。 这玩意儿那么金贵,他想尝尝味道。 跑出近三里路,总算逮着了还活着的海东青。 “好家伙,这么大?!”李青惊叹。 这只海东青近一米高,两翅展开2米多长,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红色,缀有褐斑,尾部纯白色,雄壮而又不失美观。 李青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动物,拎起掂了掂,少说也有十二斤打底,除去皮毛内脏,也绝对够吃。 “今儿早餐就你了。”李青嘿嘿一笑,拨转马头往回赶。 “唧啾!” 海东青轻叱,如铁钩一般的喙猛地啄向他。 “都这会儿了,还不老实。”李青一把握住它的脑袋,用力一捏,‘咔嚓嚓’一阵响,海东青安静下来。 回到军前,李青将海东青往地上一丢,朝一士兵道,“让人烤了它,一会儿送来。” 朱棣上前一瞅,海东青脑袋已然崩碎,大呼可惜:“暴殄天物啊,你杀了它干啥呀?” 李青一脸疑惑,难道这时代也有动物保护条例? “可惜了了。”朱棣一脸肉疼,“这么大的海东青,皮毛又是一流,可是千金难求啊!” “死都死了,还是物尽其用吧!” 李青翻身下马,轻笑道,“烤好了殿下和国公也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朱棣:“……” 冯胜:“……” 小半时辰后,烧烤海东青送来。 朱棣啃得比谁都香,老国公冯胜虽上了年纪,但牙口极好,撕下一只腿就是造。 他们地位显赫,山珍海味没少吃,但像海东青这样的野味还从未吃过,自然不想错过。 其实味道并不算极佳,跟野鸡差不多,但这玩意儿太稀有了,给了它极大加成,俩人直呼香嘞很。 吃饱喝足,对招安念念不忘的朱棣,再次劝说起来。 “200里的距离,一夜便能赶到。”朱棣劝道,“国公,明明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利益,干嘛废而不用呢?” 冯胜也有些心动,眼下的情况,的确让他看到了招安的可行性。 思虑半晌,轻轻点头:“不过,还是要做好战的准备!” “那是当然。”朱棣大喜,“国公放心,自然是要以赢的前提下,实行招安,若事不可为,就打他丫的。” “嗯。”冯胜呼了口气,道,“不过仍不可大意,海东青虽然稀有,但不能保证今儿就遇不到了。” 朱棣拍着李青肩膀,笑道:“你行的,对吧?” 可恶,男人怎能说不行,这厮真是太狗了……李青黑着脸点头。 …… 一天下来,再也没遇到海东青,夜幕降临,休整过后的大军再次精神抖擞。 “再给马蹄加一层布,前半夜慢行保存体力,后半夜全力冲刺!”冯胜下达军令:“明日决战!” 做着招安的打算,同时也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才是上上之策。 老将冯胜依旧稳健! 军令下达,五万大军行动起来。 一夜平静,天蒙蒙亮时,距离敌营已只有二十里,一只海东青在大军头顶盘旋,朱棣视若无睹。 这个距离,就算海东青立即飞回去报信儿,也赶不及。 二十里,十五里……近了,又近了…… 终于,在距离元军大营十里时,遇到了小股元人骑兵,只有五百上下,应该是例行巡逻的。 “锵啷~” 朱棣抽出佩刀,“杀上去,一个不留!” “杀……!” 五万对五百,没有任何悬念,不到半刻钟就将这支巡逻小分队踏平。 李青疑惑道,“不是招安吗?” “这点儿人太少了,不值得浪费时间。”朱棣笑了笑,朗声道:“全速行军,包围敌军大营。” “驾……!” 人如虎,马如龙,五万兵马驰骋草原,气势如虹! 骑兵的优势在这最后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心脏擂鼓,摄人心魄。 第94章 你是懂画饼的 元人大营,歌舞升平。 妙龄女子穿着清凉,扭动腰肢,桌子上摆着马奶酒,烤全羊,一片和谐。 太尉乃儿不花左拥右抱,举起一杯马奶酒倒入女子胸口,而后品尝起来,惹得女子娇笑连连。 一旁的年轻人满脸怒色,却是敢怒不敢言。 他强压下火气,干笑道,“太尉大人,皇上令你入冬前去大明劫掠一番,为过冬做准备,如今已是深秋,时间不多了啊!” “哎呀,急什么?”乃儿不花笑道,“回去告诉皇上,让他放宽心,入冬前保证给他送上肥美的牛羊,美艳的汉人女子。” “皇上不要美貌女子。”年轻人催促道,“还请将军整肃军队,即刻出发,我也好回去复命。” “使者莫急。”乃儿不花使了个眼色。 身边女子立即上前,卖弄风姿,弄得年轻使者一阵火大。 “出兵我一定会出兵,但出兵之前得先养精蓄锐不是?”乃儿不花笑着道,言语间全然没有对皇上的恭敬。 北元如今已有分崩离析征兆,手握重权的大将心思都活泛起来。 乃儿不花手握三万精兵,自然有关起门来自己做老大的心思,只是还不想当这个出头鸟罢了。 使者哪里看不出来,可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说软话: “皇上说了,太尉大捷后,封您做丞相。” “哎呀呀……谢皇上。” 乃儿不花敷衍一句,埋头继续喝奶酒。 “你……!” 使者豁的起身,把身上女子推向一旁,怒气冲冲道:“太尉大人就不怕皇上对你用兵吗?” “怕呀。”乃儿不花笑道,“我也没说不去啊!” “那你出兵啊!”使者气吼吼道。 “再等等。” “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什么,就是想再等等。”乃儿不花摊了摊手,竟是连装也懒得装了。 “好,好啊!” 使者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慢着,我有让你走吗?”乃儿不花面带讥讽,“还以为是在中原那会儿呀,现在世道变了,你这样顽固不化,可是要吃亏的。” 使者面色一变,惊怒道:“你还敢杀我不成?” “你算个什么东西,杀了又何妨?” “你敢?”使者色厉内荏,“我…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数万大军就在外面驻扎,你杀了我,也别想好。” “你可别吹了。”乃儿不花乐道,“哪呢?你倒是让他们来啊!” 话音刚落,外面马蹄声大作,万马奔腾发出‘嗒嗒’声交织在一起,震心脏突突直跳。 帐外一片哗然。 “哎呀,误会啦!” 乃儿不花脸色大变,忙换上讨好嘴脸,“我跟使者开玩笑呢。” 那年轻使者也是一脸惊诧,他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竟然应验了。 他刚要说话,一名将领匆匆进来,焦急道:“太尉大人,不好了,明军杀上来了。” “是明军?” 乃儿不花怔了一下,旋即更急,“奶奶的,人都到家门口才发现,你们干什么吃的?快集结大军,随我……” “太尉大人,咱们已经被包围了。”来人苦着脸道,“明军人数足有五万之多,还全是骑兵,装备极为精良,明军主帅已经放话,只要我们接受招安,条件丰厚。” 乃儿不花听完手下的汇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皮子一阵抽抽。 五万明军,还全是骑兵,这还怎么打?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赢。 “等等,条件丰厚?” 乃儿不花抓住重点,“什么条件?” “他们说让将军前去面议。” “不去。”乃儿不花果断道,“让他们主帅过来,否则免谈!” …… “稳了!” 朱棣露出轻松笑意,雁形阵已然成型,打与不打全在己方,可谓是占尽先机。 冯胜也是满脸轻松,这一仗,比想象还要容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万没有失手的可能,即便元人突然出兵,且突围出去,一样难以逃脱。 大局已定! 接下来,就看元人识不识趣了。 少顷,十余名明军士兵策马奔来,离老大远便匆匆下马,上前单膝跪地,“殿下、国公,对方主帅让我军主帅前去面议。” “我去!”朱棣道。 “殿下不可。”冯胜哪里敢让燕王亲身犯险,“殿下千金之躯,万不能有闪失,让副将王虎去吧!” “还是我去吧!”朱棣摇头,“国公,不是我要逞强,王虎他根本代表不了朝廷,说话束手束脚,一次招安不成,便没了招安的可能。” “那我去。”冯胜断然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犯嫌。” “我去。” “我去。”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李青作为三把手,光看着也不好意思,于是便客气一下:“要不我去?” “好,你去!”二人点头。 李青:(⊙_⊙)? “我和你一起去。”朱棣补充道。 “殿下。” “国公。”朱棣认真道,“旁人代表不了朝廷,我必须去。” 冯胜猛摇头:“万一对方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啊!” “对方又不知道我的身份,没事儿的。”朱棣道,“国公,你能代表朝廷吗?” “我……” 朱棣突然的上纲上线,让老家伙语塞。 “就这么定了。”朱棣微微一笑,“一个时辰我没回来,立即总攻。” “李监军,随我走。” “……好嘞。” 李青暗骂自己多嘴,怏怏地跟上。 两刻钟后,来到元人帅帐,二人将佩刀交给侍卫,进入营帐。 “哪个是头领?” 朱棣扫视一周,大马金刀坐下。 “你们主帅呢?”乃儿不花见是两个年轻人,眉头皱了起来,“你们毫无诚意,没什么好谈的了。” 李青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位头领竟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随即又释然了,大明立国仅十多年,元人之前生活在中原,会说汉话并不稀奇。 “好,那便不谈了。”朱棣也不惯着他,起身就要走。 李青精气神攀升至最佳状态,眼睛紧紧地盯着乃儿不花,确保发生异变,第一时间拿下他。 “等一下。” 乃儿不花脸色难看,“说说条件吧!” “这就对了嘛。”朱棣笑眯眯道,“我们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明军占有优势,肯坐下谈判,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少废话。”乃儿不花怫然道,“你们俩能代表明军,代表朝廷,代表大明皇上吗?” “能!” 朱棣点头,“我是皇上钦点的谈判官,可以代表皇上做一些决定。” 你可真是张嘴就来……李青暗暗无语。 但乃儿不花真就信了,脸色顿时好看不少。 李青心中惊诧,暗道:“这家伙也太好哄了吧?” 他却不知,在这皇权至高无上的年代,根本没人敢打着皇帝的口号,扯虎皮拉大旗。 就算是冯胜来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严格来说,朱棣这已经是逾矩了,但他是朱元璋的亲子,又是为国尽忠,倒不会被上纲上线。 “我要大明朝廷三品武将官职!”乃儿不花道。 “你有多少兵?”朱棣问。 “三万精兵,全是骑兵精锐。” “没问题。” “我要继续全权统领这支军队。” “这我不能答应。”朱棣果断拒绝。 乃儿不花并不意外,他原本也没想过这些,只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统领两万,对大明听调听宣,马首是瞻。”乃儿不花道,“这是我的底线,若这个条件都满足不了,那只有打了。” 朱棣摇头。 “一万五,不能再少了。”乃儿不花咬牙道。 朱棣依旧摇头。 “这也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这个我做不了主。”朱棣摇头失笑,顿了顿,开始画饼: “可能皇上会同意,甚至让你全权掌握也不是不可能,但前提是你得接受招安。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打!但那样的话……结局如何,你也应该知道。” 朱棣大饼一个接着一个,“若你能立下大功,日后加官进爵,也绝非难事。 草原有什么好的? 整天风刮日头晒,你图个啥呀? 来了大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巴拉巴拉…… 乃儿不花哪里遭得住,已经沉浸在朱棣给他描绘的大饼里不可自拔,甚至开始憧憬未来。 李青瞥了眼朱棣,暗叹:你是懂画饼的! 第95章 圆满 小半时辰后,乃儿不花在一轮又一轮的大饼攻势下,已是无可无不可。 “咱们是不是该签个文书啊?”乃儿不花搓着手道。 他对汉人的那一套流程还是清楚的,知道白纸黑字,盖上印章才具有法律效应。 “当然没问题。”朱棣十分豪爽,“取纸笔来,我们这就签订文书。” 李青听到这儿,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仗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浴血奋战,拼命搏杀,惊心动魄的场面;看似戏剧,却又水到渠成。 少顷,翎羽蘸着羊血,双方就招安事宜达成了意见统一。 双方签完流程,又进行了一番友好互动,约定明日一早,开始交接。 晚上,在明军、元人阵营中央处,开了个篝火晚宴。 篝火劈啪作响,元人提供了丰盛的牛羊肉,马奶酒;明军也取来瓜果,烧酒;双方将领吃吃喝喝,气氛融洽。 双方的士兵喜气盈盈,打仗意味着流血、牺牲,能不打仗谁也不想打仗,眼下的结果再好不过。 明军不用血战,回去后还能获得奖赏,元人也找到一份新工作,不用再整天待在草原风吹日晒,可谓是双赢。 李青喝不惯马奶酒,不过烤牛肉味道极佳,他没少吃,穿越这么多年,这玩意儿他还是头一次吃。 这时代,牛是最得力的农耕工具,杀牛的罪行,不比杀人轻多少,没人敢做牛肉生意。 翌日,双方开始正式交接。 这一仗的收获可真不少,共计收获元军三万算上女人、孩子,有五万之多。 此外,还有战马三万五千匹,牛八千五百余头,羊两万八千多只。 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便结束了这一仗,还收获如此大,这一仗绝对称得上是功德圆满。 朱棣很开心,他终究是交了份儿满意答卷。 派遣一支小队,日夜兼程前去京师报喜,大军开始往回赶。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风景美如画。 朱棣豪情壮志,英姿勃发。 过了这么久,白帽子的诱惑已经渐渐淡去,皇位的确足够诱人,但他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梦幻了! 不过,姚广孝的出现,给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他可以做最有为的藩王。 皇室宗亲开枝散叶的能力太强了,日后不知会有多少藩王出现,他要给自己,给儿孙攒下一份雄厚的家产。 相较于朱棣意气风发,李青就显得无精打采了。 无他,行军速度太慢了。 牛羊、女人、孩子,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如同蜗牛在爬一样。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已是寒冬,大军也终于抵达北平。 本平的冬天真的好冷,李青真想立即赶往金陵,但身为监军的他,又无法脱离大军,只好忙着暂住在北平,和朱棣把未用完的军需,几乎没动用的器械,进行交割。 与此同时,朝廷派人来进行缴获战利品交接,他也跟着忙得不可开交。 还好,北平虽冷,他有小胖。 小家伙跟个火炉子似的,身上暖烘烘的,捏起来软乎乎的,可舒服了。 晚上,小胖墩儿抱着枕头如约而至。 李青掀开被子,“进来说话。” “好嘞。”小胖熟练地钻进被窝,露出虎头虎脑的脑袋,“青哥,父王说,你们明儿就要去京师复旨了,是吗?” “是啊。” 李青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笑道,“你会不会想我?” “当然,你以后还会来北平吗?” “嗯,会来。” “那就好。”小胖墩儿放下心来,顿了顿,开心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也要去京师。” “你也去?”李青奇怪道,“你去金陵干嘛?” “走亲戚啊!”小胖墩儿嘿嘿笑道,“父王要带母妃去看望外公,母妃已经答应带着我了。” “那好啊!”李青也很开心,“到时候我有空去找你玩儿。” “你说的啊,说话得算话。” “那当然了,我啥时候骗过你。” …… 清早,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脸上,李青眼皮抖了抖,悠悠醒来。 抬头看了看小胖,还在呼呼大睡,打着鼻鼾,嘴巴蠕动着,应该是梦到好吃的了,哈喇子直流。 “小胖,醒醒。”李青推了推他,“再不起来,就要被发现了。” “哎呀,再让我睡会儿嘛。”小胖墩儿翻了个身,继续大睡。 恰在此时,朱棣的大嗓门响起。 “李监军,李监军你醒了没?” “醒啦!”李青条件反射性地回了一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那本王进来了。” “哎呦,等一下,我还没穿衣服呢。”李青连忙推小胖。 小胖听到老子的声音就醒了,胖乎乎的脸上尽是慌张,“青哥,怎么办,父王要来了。” 李青也有些慌,“别怕,有我呢。” 说完,他忽觉有些不对劲儿。 自己慌个毛啊,躺在床上的是朱棣儿子,又不是他闺女,自己也不是偷人,没必要啊! “小胖你快起来,给你父王开门。” “我不去。”小胖墩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罢,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好了没?”朱棣略显不耐的声音响起,“马车已经备好,就等你了。” “这就来。” 李青连忙穿上鞋袜,起身开门。 干笑道:“殿下,早啊!” “国公已经来了,大军整备待发,别磨蹭了,吃过早饭咱就走。” 说着,朱棣无意间瞥了眼床铺,好大一坨,还在抖,顿时脸色就变了。 “殿下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青连忙解释。 可朱棣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大踏步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正欲发飙的他立即傻眼。 好大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胖脸皱巴巴的笑着,“父王,早啊!” “高炽?”朱棣都惊呆了,“你…你怎么在李青床上?” “我,我昨晚上找青哥聊天儿,聊的晚了就在这儿睡了。”朱高炽嗫嚅道。 “青哥?”朱棣扭头:(¬_¬) “殿下,世子想听你的英雄事迹,又不忍打扰你休息,这才来我这儿。”李青讪笑道,“各论各的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棣揪起好大儿的衣领,“你瞎跑什么?” 小胖墩儿弹蹬着胳膊腿儿,哇哇大叫:“我再也不敢啦。” “啪啪……” 朱棣连乎十几巴掌,这才放下他,瞥了李青一眼,不悦道,“以后再大半夜瞎鸡儿乱跑,腿给你打断。” “知……知道了。”小胖瑟瑟发抖。 朱棣冷哼一声,“都别磨蹭了。” 待他走后,小胖墩儿才抬起头,歉意道,“对不起啊青哥,我没能护住你。” “没事儿。”李青摆了摆手,问道,“疼不疼?” “我肉厚,不疼。” “……” ———— 小半时辰后,大军出发,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师。 这次速度奇快无比,只用了二十多天,便赶到京师。 李青、朱棣、冯胜,一同进宫复旨,元人首领乃儿不花也跟着几人进了宫。 御书房。 朱元璋一身明黄色团龙袍,坐于椅上,一脸威严,朱标静立在他一侧,满脸和气,父子俩形成鲜明对比。 “微臣(儿臣)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 “谢皇上(父皇)。”三人起身。 乃儿不花单独下跪行礼,朱元璋却没第一时间让他起身。 “你就是北元太尉,乃儿不花?” “回皇上,我已弃暗投明。”乃儿不花深暗有奶便是娘之道,立即道,“臣现在是大明的武将。” “哈哈……”朱元璋开怀大笑。 朱标也是哑然失笑,“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乃儿不花起身,恭敬道,“皇上,臣有大礼要敬献皇上。” 第96章 乃儿不花的礼物 “大礼?” 朱元璋来了兴致,“说说看。” “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乃儿不花道。 朱元璋目光一凝,豁的起身,“说,只要情报属实,咱有重赏。” 李青三人一脸意外,没想到这乃儿不花还藏着这一手。 乃儿不花自得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幅羊皮地图,“这是北元皇帝所在区域,误差不超过三百里。” “误差三百里……”朱元璋眼睛愈发明亮。 元人和汉人不同,他们基本没有固定住所,即便是皇帝行宫也是如此,只要有肥沃的草场,扎个帐篷,便是皇宫了。 三百里的误差,已经很小了。 朱元璋盯着地图看了良久,豁然抬头:“当真?” “回皇上,这是臣在北元皇帝派遣的使者身上搜出来的,不会有假。”乃儿不花自信道,“或许连三百里误差都没有。” 乃儿不花到底是在中原混过的,投名状这东西门清,知道若想在大明更好的生活,必须得捅老东家一刀。 “很好。”朱元璋大喜,想了想,道:“乃儿不花听旨。” “微臣听旨。”乃儿不花激动坏了,当即叩了个响头。 “咱封你为顺明伯。”朱元璋道,“他日若能大败北元,爵位晋升世爵。” 顿了顿,又补上一张饼,“日后军功积累,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明朝的爵位只有三种,公、侯、伯;爵位又有世爵和流爵之分,流爵只能自己享受,死了也就没了,但世爵不同,可以一直传下去,子孙万代,与大明同在。 世爵,是所有官员都艳羡的存在。 乃儿不花心里多少有些落差,他本以为凭这份厚礼,能混上个侯爵呢,那可是北元皇帝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释然了,毕竟刚归顺,能有如此待遇,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只是个伯,但好歹是个贵族。 “谢皇上隆恩。” 乃儿不花磕头谢恩。 “平身,你以后驻扎北平。”朱元璋笑吟吟道,顿了顿,“辅助燕王抵御北元。” “臣遵旨。” 乃儿不花起身,朝朱棣拱了拱手。 朱棣微微颔首,内心激动不已,这三万铁骑以后可都是由他来指挥、调遣了,连带着,被乃儿不花藏一手的郁闷也消失了。 朱元璋心情极好,此次战役可谓是大捷,不仅收获了大量的牛羊,还平白得了三万兵马,更重要的是乃儿不花这份礼物。 有了这东西,彻底击垮北元将不再困难! “冯胜,你这回干得不错。”朱元璋笑道。 “皇上谬赞了。”冯胜连忙道,“战术、战策都是燕王殿下策划的,招安更是燕王以一己之力促成,老臣愧不敢当。” 圣意如此明显,老冯头哪敢贪功,立即把所有功劳推给了朱棣。 “此一役仅耗费稻米五万石,麦子两万石,以及一大部分肉食,军火器械一个没动,战损几乎没有,原本300多万两的军需预算,实际算上军饷也只花不到百万,全赖燕王殿下。” 朱元璋爽朗大笑,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心下更是满意,“棣儿这次做的极好,比父皇预想的还好。” 朱棣矜持道:“为国尽忠,是儿臣的职责。” “有功就是有功,四弟何须自谦?”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为兄忙完,咱哥俩喝一杯。” “是,太子殿下。” “嗯?” “额…谢大哥。”朱棣改口。 “好了,明儿中午咱在奉天殿外摆庆功宴,冯胜你去告诉参战的各部将官,明儿都来。”朱元璋笑的很开心。 这一仗付出的代价极小,得到的收获却超乎想象的大,自马皇后殡天,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开心。 “李青,你也来,这次多亏了你的情报和地图,咱要重重的赏你。” 你们老朱家,是天生的饼画达人吗?李青拱手道,“谢皇上隆恩。” …… 年关将近,京师再次热闹起来,大街上,春联、鞭炮、烟花……各种年货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李青买了二十两的烟花,又买了几挂鞭炮,这才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一如既往的干净,果树上挂着红色小灯笼,很是喜人。 三女听到动静,忙不迭从房间出来,见果然是李青,顿时眼波盈盈,雾气氤氲。 李青笑着上前,“外面凉,进屋说。” 三女点头,接下大包小包,迎着他来都屋子坐下,怜香上来就问:“先生,你不会回来一天又要走吧?” “哪能呢?”李青好笑道,“就是牲口也有闲着的时候不是,有公务也是年后的事了。” 听他这样说,几女放下心来。 “先生你饿了吧,婢子去做饭。” 李青确实饿了,他不仅饥饿,还饥渴,今年探幽的次数相比去年大大降低,下半年更是一次未有。 “去吧,晚上多烧些热水,都好好洗个澡。” 三女脸蛋倏地一红,她们自然听得懂潜台词,“是,先生。” 怜香红袖睨了他一眼,扭着小屁股去东厨做饭去了。 婉灵为李青倒了杯茶,然后给他按肩。 “还是家里舒服啊!”李青捧着热茶,满脸享受。 金陵位于江南,气候比北平要舒服太多,冬天虽然也冷,但远达不到北平那样,刮风跟猫咬人似的感觉。 李青将茶杯放在桌上,拉住肩膀小手轻轻一扯,婉灵轻呼一声栽进他怀里,脸蛋儿晕红一片。 “先生……”婉灵羞不可抑。 李青把她放在腿上,笑道,“让我看看婉灵胖了没?” “才没有呢。”婉灵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人家注意着呢。” “不见得吧?”李青坏笑道,“我咋瞅着胖了呢。” 说着,轻轻捏了捏她。 “先生。”婉灵抬头,红唇微张,眼睛拔丝。 “唔……” 许久,李青从甘甜中抬起头来,轻笑道,“回屋吧。” 婉灵羞得抬不起头,埋进他怀里,小脑袋拱了拱,算是答应了。 李青微微一笑,抱着她进了屋。 …… …… …… “饭都做好了,先生还没好。”怜香嘴角都能挂油瓶了。 红袖好笑道,“我看先生火气旺着呢,别患得患失了,你的那份儿少不了。” “哎呀,红袖姐你乱说啥呀,我才没有患得患失呢。”怜香被说中心事,顿时有些下不来台,羞恼道,“你就不想?” “想呀。”红袖大方承认。 怜香:“……” 好一会儿,李青扶着婉灵来到客堂,嗅了嗅鼻子,赞道: (╯▽╰)好香~~ “先生说的是婉灵妹妹,还是婢子做的饭菜啊?”怜香揶揄道。 “哦?” 李青一呆,随即失笑,“都香!” 两女噗呲一乐,婉灵脸如红布,脑袋都快埋进桌子底下了。 红袖小声提醒:“先生,婉灵妹妹尚且径浅,需要怜惜着些。” “先生很怜惜呢。”婉灵红着脸替李青解释。 结果两女笑得更凶了。 婉灵这才意识到上当,不由又羞又恼,“两位姐姐真讨厌,我回屋了。” “别呀,忙活了这么久,不吃饭怎么行。”红袖拉着她,“好了,姐姐不笑了,赶快吃饭吧。” “吃饭吃饭。”李青搓了搓手,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饭,李青靠在椅子上稳了稳饭神儿,洗了个热水澡,朝清洁后的两女道: “走,进屋。” …… 李青这一觉睡的好香,身体和心理都得到了极致放松,一口气睡到半晌午才醒,一路奔波的疲倦尽数褪去,整个人精神抖擞。 走出房间,红袖立即送上热水,毛巾,婉灵拿着丝瓜瓤子立在一旁。 洗漱过后,怜香及时递上杯热茶,生活不要太美好。 “今儿皇上摆宴,我就不在家吃了。”李青在婉灵的帮助下,换上飞鱼服,“对了,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多买些年货,这个年要热热闹闹的。” 三女甜甜一笑,“知道啦。” 第97章 永青侯 奉天殿广场。 数十名将领汇集于此,宴席摆的不多,只有五桌,但规格却一点也不低,山珍海味好不丰盛。 朱棣,冯胜都已经来了,李青又迟到了。 还好,他不算太迟,至少比老朱来的早。 李青和这些武将不算熟,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没和他们寒暄,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开席。 两刻钟后,朱元璋、朱标联袂而来,众人起身行礼。 “平身!” 朱元璋兴致很高,瞥了一眼李青,见其坐在角落,招了招手:“李青,过来坐。” “谢皇上。”李青无奈起身,他真不想跟老朱坐一桌,吃席时太影响发挥了。 朱元璋落座,美酒立即送了上来。 把酒倒满,朱元璋举起酒碗,“此战功德圆满,诸卿辛苦,咱敬你们。” “敬皇上!” 众将起身,异口同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朱元璋爽朗一笑,放下酒碗瞥了一眼小桂子,后者立即会意,行了一礼,退出宴席。 少顷,一群太监手托木盘过来,上面放着大大的红包,以及珠宝玉器。 李青瞧着那厚厚的红包,暗暗称奇,老朱对文官抠搜,对武将可真不小气。 根据厚度推算,每个红包怕不有300两,加上珠宝玉器,怎么也有个500两。 众将领了赏更是开心,一个个呲着牙行礼谢恩,宴席气氛高涨。 朱元璋笑了笑,朗声道:“冯胜听旨。” “臣听旨。”老冯头连忙撩袍拜倒。 “此一役,你居功至伟,赏精米两千石,丝绸二百匹,羊百只!” “谢皇上隆恩。”冯胜一脸喜气,这赏赐可真不少了,总价值比一年的年俸还要高。 “朱棣听旨。” “儿臣听旨。” “此次能成功招安,你功不可没,为朝廷节省了大量经费,咱拿出一部分作为赏赐。”顿了顿,朱元璋轻描淡写道,“赏一百万两。” 好家伙,到底是亲儿子啊! 李青人都傻了,将领五百两,国公赏了大概五千两,到了儿子,直接就是百万两。 这差别……也太他娘大了吧? 这还没完,朱元璋继续道,“你驻守本平,直面北元,咱将招安的三万铁骑交予你统领,务必不能让北元踏入大明一步。” “儿臣领旨谢恩。”朱棣恭声应道。 众将神色如常,并未表露出羡慕、嫉妒神情;人家是藩王,是皇帝亲子,他们哪里比得了,能获得五百两的赏赐,他们就很满足了。 差距太大,根本就不会有不平衡心理。 朱元璋拍了拍朱棣肩膀,轻笑道,“棣儿,好好干!” “是,父皇。” 朱棣被这一拍,好似喝了两坛烧酒,脸孔涨红,身子轻得像四两棉花,几乎要飘起来了。 李青暗暗撇嘴,暗道:画饼人终究被饼所困,姜还是老的辣啊! “李青听旨。” “啊…臣在。” 终于轮到我了,老朱你可得给点儿干货啊……李青拱手道,“臣听旨。” “此番大胜全赖你这个监军!”朱元璋道,“身为监军,你当断则断、当驳则驳,咱很欣慰。” 朱棣:? 冯胜:?? 众将:??? 当断则断,当驳则驳? 他断个球,驳个鸡儿! 只听朱元璋继续道,“李青停封! 赐封你为永青侯,年俸一千两百石!”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傻了,李青也傻了。 虽说从他进宫的那天起,老朱就画着封侯的大饼,但他从未想过,老朱会真的兑现。 坦白说,这一仗他的确没有出谋划策,几乎全程打酱油。 当然,功劳也有,比如射杀那只海东青,避免了明军过早暴露,从而为招安做了铺垫。 但就算将此战的功劳全算他一人头上,也不足以封侯! 一时间,李青成为全场焦点。 众将不服! 血战十数年,助朱元璋打下江山的将领那么多,也才28人封侯,他李青何德何能? 只跟着大军转悠一圈,回来就封侯,他们如何能接受。 虽然不是世爵,但也是个候啊! 燕王是皇子,他们没话说,但李青一个小小的锦衣镇抚使,怎么就能封侯呢? 皇上钦封,众将不敢反驳,但李青封侯,谁心里也不服,甚至脸上的不满都掩藏不住了。 李青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苦笑道,“皇上,臣担当不起啊!” “咱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朱元璋扫了一眼众将,“你们可有意见?” 众将连忙拱手:“皇上英明!” “好了,吃饭吧!”朱元璋笑吟吟地动了筷子。 满桌的山珍海味,众将却都没了胃口,甚至连李青自己也是食欲不振。 麻蛋,老朱坑我! …… 中殿大堂。 朱元璋、朱标、朱棣,爷仨围着桌子坐下,宫女送上醒酒茶,知趣地退了出去。 “棣儿。” “儿臣在。” 朱元璋道,“此次一共招安三万铁骑,回去后将其分成三支,一支交由乃儿不花统领,另外两支,提拔两个元人将官统领,不能让一家独大。” 顿了顿,“弄根骨头吊在三人前面,让三人形成竞争关系,适当的扶持弱的,打压强的,这样你才能更好的控制。” “父皇英明!”朱棣叹服,“儿臣谨记。” “嗯,另外再给三人配上副将,实权仍让他们掌握,这样才能发挥出战力,但也要慢慢渗透他们。”朱元璋抿了口茶,道,“咱给你两年时间,务必要把这支军队,训练成真正忠于咱大明的军队,有没有信心?” “儿臣有信心!”朱棣保证道。 “很好!” 朱元璋满意的笑笑,“李青这一战表现如何?” “……回父皇,李青他…没什么表现。”朱棣讪笑道,“战术、战策上,他从未出过主意,对儿臣、宋国公的策略,也都全部赞同,几乎没什么作用。” 朱元璋轻轻点头,“不懂绝不装懂,知道大局为重,孺子可教也!” 朱棣:“……” 父皇为何对李青如此偏爱,他百思不得姐,但眼下正是父皇对他感观最佳的时候,他自不会泼冷水。 于是道:“不过此次战役,李青确实居功甚伟,要不是他及时射杀,元人的天然眼线海东青,招安未必能这么顺利实施。” “他能射下海东青?” 朱元璋惊诧道,“那玩意儿飞那么高,他都能射下来?” 朱标也是一脸惊奇,他虽大部分精力都在文政上,但作为大明的接班人,军事也没有落下过,自然知道元人的海东青。 朱棣点头,尽管他对李青‘吃人嘴不软的’的行为,十分鄙视,却也不得不承认李青的本事。 “五石弓,连开五箭,箭箭拉如满月,当真是天生神力!” 朱元璋笑意更甚,“元人的海东青最是难缠,看来下次总攻,还得让他去了。” 朱棣目中精光一闪,起身下拜:“父皇,儿臣愿为大明身先士卒!” “呵呵……起来,快起来。”朱元璋笑呵呵道,“有你表现的时候,不过这次…你还是别去了,管理好乃儿不花的那支大军,才是你当下要做的。” 朱棣有些失望,不甘心道,“父皇,儿臣做个副帅,不,做个先锋便可。” “贪多嚼不烂。”朱元璋的笑意敛去。 朱棣心中一凛,忙拱手称是。 朱元璋这才重新露出笑意,“行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去看看你岳丈去吧,老家伙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你也尽尽孝心。” “是,儿臣告退。”朱棣拱了拱手,又朝朱标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明儿来皇宫一趟,咱兄弟单独喝两杯。”朱标道。 “好,弟弟明儿一定来。”朱棣笑道,“那大哥先忙,我走了。” “嗯。” 目送朱棣离开,朱标轻声道:“父皇,总攻您准备让谁挂帅?” “蓝玉!” 第98章 锦衣卫,挺你! 朱元璋抿了口茶,幽幽叹道:“徐达、文忠老了,遇春、邓愈故去,冯胜沉稳有余却冲劲不足; 能胜任主帅者,唯蓝玉一人!” 朱标轻轻点头,敏锐察觉到父皇如此做的深意。 “那大胜后……?” “封公!”朱元璋道,“蓝玉经过战火洗礼,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他还年轻,日后能扛大旗者,非他莫属。” 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妻舅,有他帮你压着,那群文臣就蹦跶不起来,以后你施行新政、推行国策,阻力会大大减小。” 朱标微微一怔,看着父皇苍老的面孔,花白的头发,倍感心酸,他明白,父皇这是在给他铺路呢。 “父皇……” “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朱元璋看得很开,温声道:“天下大定,需要大治,待解决北元后,便是文臣的舞台了。 标儿你记住,这群饱读诗书的文人,远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忠君爱国,武将跋扈,但都是表面上的,文臣则不同; 他们藏得更深,心思更龌龊、更贪婪;通常会以大道理掩藏真实目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心比武将要脏的多。 他们的危害远比武将要大,你以后登基,必须要以武抑文!” 朱标缓缓点头,这话要是搁以前,他听听也就过了,但进士出身的驸马欧阳伦,以及郭桓贪墨案的相继发生,让他看明白了文臣。 书读的越多,懂得越多,心就越大,人也越贪婪! 朱元璋见儿子听进去了,心下欢喜不胜,他就怕儿子太过仁厚,日后被文臣蒙蔽,导致朝纲败坏,江山不稳。 “蓝玉封公的事,你找个机会透露给他。”顿了顿,朱元璋又补充道,“就说是你向咱极力推荐,并磨了好久,咱才勉强答应。” “父皇……”朱标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润。 朱元璋笑了笑,又道:“日后多注意允熥的教育,这孩子打小没了娘,你多上上心,要是雄英还在……唉! 咱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允熥能像允炆那般懂事就好了。” “儿臣以后会注意,加强对允熥的教育。”朱标神色黯然,轻轻点头。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虽说朱元璋更喜欢朱允炆,但王朝继承最讲究法理,朱标之后,顺位继承者,唯朱允熥一人。 加上与和常、蓝两家的关系,朱允熥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 朱元璋算不上好人,但绝对称得上好皇帝、好父亲。 不仅把儿子的心操了,对孙子的教育问题,也没落下。 ………… 小院。 李青坐在果树下,仰脸望天,久久无言。 散场时,那一道道嫉妒、愤懑、甚至蕴含杀气的目光,让他头疼不已。 封侯了,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李青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只求安安稳稳,有吃有喝就成。 当然,若是可以,他也想在力所能及下,做些利国利民的善举。 可现在文臣武将得罪个遍,以后势必举步维艰。 老朱真阴啊……李青轻叹。 朱元璋的用(险)心(恶)良(用)苦(心),他哪里看不出来,摆明了让他做孤臣。 好消息是老朱真要重用他,坏消息是,他可能会被玩死。 “先生喝茶。”婉灵笑盈盈地捧上一杯热茶。 自家先生被封了侯,小妮子别提多开心了,怜香红袖也是喜气盈盈,打理着钦差送来的赏赐,讨论着待会儿再去赶个集,一定要把这个年过好。 李青接过茶抿了一口,随即又放下了,如今四面楚歌,甚至处处杀机,他哪里还有心思过年啊!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镇抚司衙门一趟,如今,他最大的依仗,就是锦衣卫了。 “先生要出门?”婉灵诧异道,“快到饭点儿了,不吃了饭再忙吗?” “中午我不在家吃了。”李青挥了挥手,走出院子。 ———— 镇抚司,李青笑嘻嘻地递上一杯热茶,“老大你喝茶。” 毛骧瞥了他一眼,揶揄道:“永青侯的茶,我可消受不起。” “……”李青干笑道,“老大你也知道啦?” 顿了顿,立马表忠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在老大你这儿,我永远是小李。” “行了行了。”毛骧接过茶,笑骂道,“老子不好男风,以后少说这种肉麻话。” 李青:“……” 不过毛骧既然喝了茶,就证明他依然站自己,锦衣卫依旧可以依仗,这让李青心里踏实不少。 毛骧放下茶杯,道:“一会儿我组个局,你请大家吃个饭。” 顿了一下,“其实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皇上摆明了要重用你,百官再如何厌烦你,也不会在你圣眷最隆的节骨眼儿动手。” 李青苦笑点头:“话是这么说,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怕什么?”毛骧轻哼道,“咱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老大,你真好。” “别这么恶心行吗?”毛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意味深长道:“锦衣卫需要一个门面。” 李青愣了愣,缓缓点头:“卑职明白!” “嗯。”毛骧见李青如此上道,嘴角露出笑意,起身道:“行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摇人。”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钱带够了吗?” “够够的。”李青拍着胸脯道。 半个时辰后,锦衣同知、佥事、镇抚使到齐,众人寒暄几句,相约来到鸿湘楼。 李青封侯,这些人也是艳羡不已,甚至有些小嫉妒,但李青终究是锦衣卫的人,且为锦衣卫立过大功,谋取了不少福利,心里的排斥性并不大; 加上毛骧的力挺,李青的保证,一顿饭下来,众人心里的负面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吃喝喝过后,一行人的关系俨然恢复如初。 “大家都别走哈,晚上教坊司,一人一花魁,兄弟请。”李青打着酒嗝,一脸豪爽。 一听晚上有花魁睡,众人眼神立即明亮起来,态度愈发亲热,“李兄弟仗义!”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李青笑道,“哥几个稍等一会儿,兄弟结了账,咱们就去教坊司。” 目送众人走出雅间,李青揉了揉笑僵的脸皮,起身去结账。 …… 子夜。 李青从花魁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回了家。 三女还没睡,聚在客堂里嗑着瓜子,聊着天,见他回来,怜香忙盛了碗醒酒汤。 李青接过尝了一口,温度适中,‘吨吨吨’一饮而尽,顿觉胃里舒服很多。 “时间不早了,都回去睡吧。” 三女怏怏点头,怜香小声咕哝:“家里就有,先生干嘛花那冤枉钱。” “……”李青翻了个白眼,“走,跟先生进屋。” “好哒。”怜香立即笑意盈盈,“婢子这就去给先生暖被窝。” 李青哑然失笑,又和婉灵两女闲聊一会儿,才进屋。 没过一会儿,怜香浅唱低吟的呢喃声响起。 红袖婉灵对视一眼,暗叹:果然,会叫的鸟儿有肉吃。 翌日,清早。 李青在院里打了一套拳,神清气爽地去了镇抚司衙门。 昨天李青大出血,但效果也非常明显,张衡、刘明等人态度愈发和善,到底一起嫖过娼,关系已然更进一步。 爷们儿聚在一起,话题永远少不了娘儿们。 李青作为老嫖客,在这方面很有话语权,一番谈论下来,彻底融入了几人的圈子。 中午又喝了场小酒,人情世故拿捏的相当到位,几人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都做出了承诺。 锦衣卫,挺你! 搞定了上司、同僚,李青心里稍稍有了些谱。 出了衙门口,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睡个回笼觉,半路上却遇到了小胖。 小胖一见到他就来气,“说好的找我玩儿呢?” “我忙啊!”李青满脸好笑,接着,看向一旁的三宝,“你们这是准备逛街去吗?” 三宝笑着点头,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呃呵呵……三宝少礼。”李青诧异道,“你也知道了?” “父王说的。”小胖抢答,“话说你封了侯,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个饭?” “……”李青无语道,“你还缺吃喝?” “一码归一码!”小胖道,“你是东道主,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可乎?” 李青颇感好笑,劝道:“你是燕王亲子,我是朝廷官员,咱们不宜走得太近,让人瞧见不好。” “是啊!”三宝也跟着劝道,“世子还是莫要为难永青侯了。” “一起吃个饭都不成啊!”小胖墩儿很是郁闷,“那你之前答应找我玩儿,都是骗我的是吧?” “啊?这……”李青一脸尴尬。 这时,一锦衣卫百户赶来,解了他的围,“大人,皇上命你即刻进宫。” “好,我这就去。”李青点头,回头朝小胖墩儿歉意笑笑,“小胖,我要进宫一趟。” “去吧去吧。”小胖墩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待李青走远,他拉了拉三宝的袖子,“三宝,咱们也进宫吧!” “还是别了吧。”三宝劝道,“世子若想进宫,不妨与王爷、王妃一起。” “你不去,我自己去。”朱高炽迈开小短腿儿就跑。 三宝急得直跺脚,连忙朝身后护卫道,“快去禀告王爷,我去追世子。” …… ps:朋友结婚忙了一天,一会儿还有个局,青红尽量早些回来,再更一章,但应该会很晚了,宝子们可以明儿再看,抱歉哈~~~ 第99章 蓝玉 御书房。 朱元璋放下手中奏疏,不悦道:“早上怎么没来?” 你也没说让我来啊,大过年的还不兴偷偷懒……李青干笑道,“这不是封侯了嘛,昨儿个和一众同僚庆祝了一下,今儿起晚了。” “庆祝?”朱元璋眉头微皱,“你小子有些飘了啊!” “哪能呢?”李青讪笑道,“现在恨臣的人那么多,微臣不抱紧锦衣卫大腿,和同僚打好关系,往后被人整死都不稀奇。” 老朱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咳咳…嗯,咱就喜欢你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的人。” “……”李青拱了拱手,“不知皇上唤臣来,是为了……?” “你监军做的不错,年后有一场大仗,你想不想去?” “臣不想去。” “你再想想。” 那你问我干球?李青一阵火大,“什么时候啊?” “三月初。”朱元璋道,“听棣儿说,你箭法超群,不仅使得动五石弓,还能连射五箭,到时候元人的海东青,就交给你了。” “臣遵旨。”李青无奈点头,“主帅是还是燕王吗?” “一会儿就你知道了。”朱元璋笑道,“先坐吧!” 李青就坐,等了小半时辰,太子朱标领着一名魁梧的壮年男子进来。 “末将蓝玉,参见吾皇万岁!” 李青目光一凝:这就是蓝玉? 只见蓝玉约莫四十上下,魁梧雄壮,生的极是粗犷,给人一种好似他随时都要抽刀砍人的感觉,尽管他没带刀。 之前李青倒是和其打过照面,但只是匆匆一眼,当时也并不知他就是蓝玉。 “平身。” 朱元璋笑道,“蓝玉,这位是永青侯;李青,这位是永昌侯。” 李青笑笑,抱拳一礼。 蓝玉瞥了他一眼,很是敷衍的抱拳还礼。 “皇上,不知召末将进宫,所为何事?”蓝玉恭敬道。 他当然知道进宫干嘛,太子朱标已经都跟他说过了,但面上还是得象征性的问一下。 “蓝玉,年后要与北元决战,你可愿带兵出征?” 蓝玉单膝跪地,恭声喝道:“愿为大明身先士卒!” “嗯,很好。”朱元璋笑问道,“你需要多少大军?” “回皇上,十万足矣!” “咱给你十五万,务必一举击垮北元。” “末将领命!”蓝玉沉声道:“不破敌军,末将提头来见皇上。” “好!”朱元璋赞道:“有你姐夫的风采,此战大胜后,咱重重有赏!” “为国尽忠是末将职责。”蓝玉话说的矜持,但脸孔已经激动的涨红。 封公啊! 此一战过后,他将是大明的第七位国公,与徐达、李善长等人平起平坐,不止如此,蓝玉还明白,属于他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他如何不激动? 他压抑的太久了,一直被徐达几位老将压着,他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哪怕做的再好,也只会被人称作常遇春第二。 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徐达他们几个太他娘强了。 生在这个将星云集的时代,是他的悲哀,但庆幸的是,他还年轻,如今,他的机会来了。 “末将定不会让皇上失望。”蓝玉近乎发誓般的说道。 朱元璋笑着点头,他启用蓝玉,除了为儿子铺路之外,也正是看中了这点。 没有人比蓝玉更渴望胜利,更渴望证明自己,更渴望摆脱姐夫常遇春的光环。 “咱相信你!”朱元璋爽朗一笑:“备酒宴!” …… 魏国公府。 朱棣正给老丈人敬酒呢,忽闻儿子要进宫,顿时火冒三丈:“把他给老子叫回来!” 徐妙云柳眉一竖,“你跟谁称老子呢。” “我……”朱棣本就惧内,又是当着在老丈人家,哪敢放肆。 何况,当着老丈人的面如此说话,确实不妥,他连忙补救:“我是说高炽呢,岳丈,女婿可不是跟你那啥啊!”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徐达都尴尬了。 徐达摸了摸鼻子,说道:“高炽嫡长子,也是皇孙,去见见自己的皇爷爷没什么不妥。” 对于讨喜的大胖外孙,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小胖虎头虎脑的,太招人待见了。 朱棣讪笑道,“岳丈,高炽他只是个孩子,在王府随意惯了,我怕他有失礼之处,惹得父皇不快。” “我和高炽一起进宫。”徐妙云道,“既来了京师,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去拜见父皇。” “嗯,不可失了礼数。”徐达点头,“妙云你是得进宫一趟,别忘了给娘娘上柱香,昔日娘娘对你那般疼爱。” “女儿知道。”徐妙云轻轻点头,瞥了朱棣一眼,“我进宫啦。” “去吧去吧。”朱棣没好气道。 徐达皱了皱眉:“妙云你放肆了。” “女儿错了。”徐妙云不敢犟嘴,委屈改口,“殿下,贱妾可以进宫拜见父皇吗?” 还贱妾……朱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去吧,路上慢点儿。” 皇宫门口,不远处。 三宝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小胖。 “世子咱们回国公府吧?” “三宝,我都忘了皇爷爷长啥样了。”小胖怏怏道,“我也是皇爷爷的孙子,怎么就不能见他呢?” “世子当然可以见了。”三宝耐心劝道,“但要王爷、王妃的陪同下才行,宫中的规矩多,万一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好吧。”小胖有些意兴阑珊。 本来这次他对金陵之行充满期待,结果,青哥却不能跟他亲近,皇爷爷也不能见,心里别提都失落了。 “三宝,我们回去吧。” “世子莫难过。”三宝吃力地抱起小胖,宠溺地理了理他散乱的发丝,“一定能见到皇上的。” “嗯,三宝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三宝抱得动。”三宝笑笑,将他往上颠了颠,转身往回走。 刚走了约莫一里,就看到了燕王的坐轿行来,轿帘掀开,徐妙云笑道,“高炽上轿来,娘亲带你去见皇爷爷。” “真哒?”小胖高兴坏了,从三宝怀里出溜下来,颠颠儿地上了轿子。 “三宝再见。” “世子再见。”三宝笑着挥了挥手,替小胖开心。 …… “你们一个是主帅,一个是监军,单独喝一个。”朱元璋兴致很高,劝起酒来。 “是,皇上。” 二人举杯,蓝玉的酒杯高出一大截,拿杯脚砰李青酒杯。 李青也不是吃亏的主,在即将碰杯的一刹那,突然抬高手臂,与蓝玉酒杯持平,甚至隐隐高出一点儿。 “叮~” 李青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蓝玉脸皮抽了抽,也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抱拳道:“皇上,此次征讨北元,末将有十足信心,但……” 瞥了李青一眼,继续道,“战场不比其他,主帅若无绝对的权威,仗打起来便会束手束脚,甚至事倍功半。” “你有绝对的权威!”朱元璋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谢皇上!” 蓝玉放下心来,轻蔑地扫了一眼李青,“还望李监军到时服从本帅安排。” 李青淡淡道,“若事事皆由蓝帅安排,还要我这个监军干嘛?” 朱元璋骂道:“仗还没打呢,你俩这是闹哪样?” “臣知罪!”二人拱手赔罪。 朱元璋冷哼道:“仗一旦打响,由蓝玉全权做主,李青你不能掣他的肘。” “其余军中事宜,李青有监察之权,驳斥之权,蓝玉你不能搞一言堂!” “是,皇上。” 朱元璋这才重新露出笑意,举起酒杯:“喝酒。” “敬皇上。” 这时,小桂子迈着小碎步进来,轻声道:“皇上,燕王妃带着世子前来拜见。” “是徐达家那丫头啊!”朱元璋点点头,“让她过来吧!” 李青、蓝玉见皇上要见客,起身道:“臣告退。” “先别走,酒哪有喝一半的。”朱元璋笑道,“一会儿接着喝。” 二人瞅彼此都不顺眼,实不愿再喝下去,但又不好拂老朱面子,只好拱手应是。 少顷,在小桂子的引领下,徐妙云牵着小胖进来。 “儿臣妾拜见父皇万岁。”徐妙云下拜行大礼,“参见太子千岁。” 小胖路上已经听娘亲说过如何行礼,也跟着跪下:“孙儿朱高炽,参见皇爷爷,皇爷爷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他圆圆滚滚的,跪下磕头颇为费劲儿,虽然很努力了,但大礼还是行的不伦不类。 “平身。” 朱元璋对自己的后代特别偏爱,根本不计较这些,连忙上前把大胖孙子抱了起来。 “谢父皇。”徐妙云盈盈起身。 朱元璋没搭理儿媳,注意力全都在小胖身上。 略微拘谨的小胖,愈显憨态可掬,萌的不行,老朱也不管胡子扎不扎人,上去就是吧唧一口,稀罕道:“好家伙,你这一身膘咋长的啊?” “回皇爷爷话,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小胖如实道。 “噗哈哈……”老朱乐不可支,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朱元璋呲着牙花子,抱着小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那就一个开心,哪还有一丝皇帝样子。 “皇爷爷你放我下来吧?” “转晕啦?”朱元璋笑问道。 “不是,我还没谢你呢。” “哈哈……不用,不用谢。”老朱乐的合不拢嘴,吧唧吧唧又是几口。 隔辈亲,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青暗叹:我的小胖不干净了。 第100章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朱元璋满眼都是大胖孙子,哪还有喝酒心思,弄得李青、蓝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好不尴尬。 爷俩亲热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舍得放下小胖。 孙子是可爱,但抱久了也累。 “高炽,今儿别走了。”朱元璋满脸慈祥,“晚上陪爷爷睡。” 小胖挠了挠头,转眼望向母妃。 徐妙云见父皇如此喜欢儿子,心下十分欢喜,但儿子尚且年幼,在王府自在惯了,对宫中礼仪也不熟悉,生怕弄巧成拙,委婉道: “父皇喜欢高炽,儿臣妾常进宫拜见便是。” 朱元璋有些不悦,“怎么,怕咱亏待了高炽。” “儿臣妾不敢。”徐妙云连忙施礼,“高炽年幼,尚不懂宫中的规矩,儿臣妾怕他……” “什么规矩?”朱元璋霸气道,“咱的规矩便是规矩。” 徐妙云还能说什么,“儿臣妾遵旨。” 顿了顿,“父皇,儿臣妾想去娘娘灵牌前上炷香。” 朱元璋怔了一下,神色变得温和,“嗯,去吧。” “燕王妃随奴婢来。”小桂子忙做了请的手势。 徐妙云看向儿子,嘱咐道:“高炽,不可调皮。” “儿子记住了。” 徐妙云轻轻点头,接着又是一礼,随小桂子走出大殿。 朱标上前逗了逗侄子,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高炽,拿着。” “谢太子殿下。” “叫大伯。” “谢大伯。”小胖乖巧改口,眼神却瞟向一旁。 蓝玉一脸纳闷儿,这小胖子老看我干啥? 朱元璋顺着小胖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还有酒局等着他,这场酒局非同寻常,又是他让二人留下的,倒也不好赶人。 于是扯着小胖,来到酒桌前下,朝二人道:“来,咱们继续。” 二人拱了拱手,重新落座。 小胖看着一桌子丰盛菜肴,馋瘾又犯了,盯着烧鸡直流口水。 朱标瞧见,撕了一只鸡腿给他,小胖接过,吃的香甜。 “高炽,在家吃不饱吗?”看着跟饿狼似的大孙子,朱元璋很是心疼,这吃相和他那时候有一拼,像是经常饿肚子一样。 小胖委屈点头。 “真吃不饱?”朱元璋怒了,他太清楚挨饿的滋味了。 如今自己做了皇帝,孙子却连饭都吃不饱,他如何不怒,“来人,去把朱棣那混账给咱叫来,咱倒要问问,朝廷每年给他那么多俸禄,他都花哪儿去了。” “不是的,皇爷爷你误会了。”小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忙解释,“是父王嫌我太胖,让我减肥呢。” “胖点儿怎么了?”朱元璋气道,“朱棣这厮…真是气死咱了。” 朱标劝道:“父皇息怒,高炽他…确实有些偏胖,四弟也是为了高炽好。” “就算真要减肥,那也不能饿肚子啊!”朱元璋怒道,“不吃饱饭,哪来的力气减肥?” 他心疼坏了,宠溺的捏了捏小胖的脸,“以后想吃什么跟爷爷说。” “嗯,谢谢皇爷爷。”小胖怯怯道,“爷爷还是别让父王来了,不然我回去要挨揍。” “他还敢打你?” 朱元璋火气蹭蹭往上蹿,“你放心,爷爷给你做主,他敢打你一下,咱打断他的狗腿。” 说着,又给小胖撕下一只鸡腿,“敞开了吃,必须吃饱。” 给孙子偷完食,朱元璋这才举杯:“喝酒。” “敬皇上。” 李青、蓝玉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酒过三巡,小胖也吃饱了,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青。 蓝玉这才意识到,小胖子刚才不是看他,好奇道,“世子,你认识李青?” “嗯,青…他和父王去打仗前,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我经常找他玩儿。”小胖牢记李青嘱咐,并未说出之前李青混入王府的事。 可想到宫外李青说的话,他又有些失落。 “皇爷爷,李青说他是朝中官员,我是世子,以后不能在一起玩儿了,让人瞧见不好。” 朱元璋诧异的望了眼李青,轻笑道,“你这家伙,还挺会逗孩子玩。” “臣知罪。”李青连忙解释,“之前在燕王府小住,和世子来往多了些,并无意接近世子。” “呵呵……”朱元璋摇头失笑,“倒也不用如此上纲上线。” 之前李青上疏告诉过他,为了监视燕王,曾扮做戏子混进过燕王府一段时间,期间和世子有所来往,知道李青也是为了公务。 “来,继续。” …… 朱元璋酒量不错,也好酒,一直喝到申时末,朱棣到来才告一段落。 朱棣接到旨意,就知道肯定是被好大儿坑了,一路上骂骂咧咧,可真见到老朱,又温顺的跟个兔子似的。 “儿臣拜见父皇。” “嗯。” 朱元璋满脸不爽,也不让他起来,“听说,高炽在家连饭都吃不饱?”、 朱棣:“……” 家丑不可外扬,朱标见父皇要发飙,起身朝李青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好好歇几天,过完年开始着手军备事宜。” “臣告退。”二人拱手称是。 李青没吃到瓜,有些小小的遗憾。 出了皇宫,蓝玉淡淡问道,“你懂打仗吗?” “不太懂。” “既然不懂,就不应该过多干涉军务。”蓝玉沉声道,“此战非同小可,你可明白?!” 李青原本也没想过干涉军务,但蓝玉的态度让他很不爽,“我是监军,有过问军务之权,驳斥之权。” “你……” 蓝玉气得不行,可这是朱元璋说的,他还真不好反驳。 重重一跺脚,冷哼道:“别以为被封了侯,就真能和开国28侯平起平坐了,你还差的远呢。” 李青没有反驳。 蓝玉话虽说的难听,但却是事实。 那些开国功臣的功绩不容忽视,李青能封侯靠的不是军功,而是圣眷,莫说蓝玉不服,满朝文武就没一个服气的。 当然,这也是朱元璋希望看到的局面。 李青看得明白,朱元璋让他继续做监军,并不是真要他插手军务,而是为了让蓝玉收敛一些。 他是锦衣卫镇抚使,而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朱元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蓝玉:你小子别太过分,你的一切所作所为,咱都会知道。 蓝玉当然也明白,就是明白,心里才不舒服,他不敢对朱元璋发泄不满,只能拿李青出气。 可李青也不做软柿子,谁想捏就捏。 基于此,仗还没开打,主帅和监军的梁子便结下了。 两人剑拔弩张,对峙了许久,最终,蓝玉做出让步。 不是他大度,而是他太渴望胜利了,“军务的事你可以过问,但皇上也说了,战斗一旦打响,我有绝对的权威,你不得掣我的肘。” “那是自然。” 李青不是非要咄咄逼人,只是不爽蓝玉的跋扈,见对方服软,当下也给了个台阶。 这一仗太重要了,他当然希望能赢。 “如此再好不过!”蓝玉冷哼道,“正月初四开始筹备。” 李青颔首,转身离去。 …… 李青封侯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满朝文武听闻,无一人服气,武将骂骂咧咧,文臣上疏弹劾。 誓要在年前,把这个讨人厌的毛头小子拉下马来。 锦衣卫动作很快,密探四出,凡事上疏弹劾的官员,事无巨细的清查。 离过年没几天了,本来一片祥和的庙堂,再次风云涌动。 李青为了避嫌,并未让手下参与查案,整日躺在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坐月子似的。 面对风起云动的局势,他显得异常平静,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群臣会这么快动手,连个过年都等不及了。 李青暗叹:毛骧还说群臣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对我发动攻势,看来还是高看了这群人,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 随即,他冷笑起来,“想弹劾我,也不看看自己的屁股干净不干净。” 第101章 集体开火 锦衣卫如此为卖力,和之前李青的大出血有很大关系。 但更重要的是,锦衣卫需要一个门面,同时,也想利用这次机会,再度扩大锦衣卫的影响力。 双方斗法,朱元璋又岂会不知,但并未阻止,他也想提高锦衣卫的影响力。 原因无他,朱元璋老了。 他想给儿子把路铺平,就必须得扶持出一股独立的势力出来,锦衣卫文武两不沾,且只听命于他一人,自然是最佳选择。 锦衣卫效率极高,仅两日光景,就数位官员查出不法行为。 证据确凿之下,朱元璋也没客气,当即剁了几人脑袋。 李青屁事儿没有,弹劾他的人却连年都没过去,群臣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们并未退缩,而是继续扩大弹劾面。 弹劾目标不再是李青,而是整个锦衣卫。 经过这两年的发展,锦衣卫的权柄和影响力,已经大到群臣无法容忍的地步。 他们明白,若任由锦衣卫野蛮发展下去,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不仅文臣这般想,武将也是如此。 因此,一向不和的双方达成了统一战线,集体向锦衣卫开火。 文武联手,即便以锦衣卫如今的权势也吃不消,高压之下,锦衣卫变得更加团结。 毛骧等锦衣高层明白,若是节骨眼儿上认怂,那锦衣卫的权势将会一落千丈。 身处权力中心,不进则退! 他们也豁出去了,管你是文臣还是武将,你弹劾我,我就查你,查你的家人,查你的一切。 锦衣卫的疯狗乱咬人,让百官苦不堪言,但也对其更为痛恨。 双方矛盾再次升级! 眼看短短数日,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朱标坐不住了。 “父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事儿,翻不了天。”朱元璋不以为意,打算继续看戏。 朱标叹了口气,劝道,“水至清则无鱼,望父皇三思,再者,即便要用重典,也不应该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啊!” 他语气带着祈求,“郭桓案已经杀了那么多,再杀下去,可就真没干活的人了,等等吧,等官源补充后再查,行吗? 况且大军出征在即,不宜寒了武将的心啊!” 朱标说的入情入理,朱元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成,那就先暂停一下。” 顿了顿,严厉道:“水至清则无鱼这种话,不应该出自你这个太子之口,若是连你也这么想,那咱大明朝的‘水’可真就清不起来了。” “儿臣失言,请父皇责罚。” “算了,以后注意点儿。”朱元璋摆了摆手,“身居上位者,万事不可得过且过,你对官员仁慈,便是对百姓残忍。” “儿臣明白,可……” “可咱也太刻薄寡恩了是吧?” “儿臣不敢。”朱标连忙请罪,“儿臣是怕伤了群臣的心。” 朱元璋不屑一笑,“他们的心在民心面前不值一提! 得他们的心有个屁用。 前朝倒是不失臣心,娘的,但凡是个当官的,个个脑满肠肥,放屁都流油,可结果呢?” 朱元璋怒道,“官员横行不法,百姓重税缠身难以过活,你爷奶姑伯全被活活饿死,更可气的是咱爹娘种了一辈子地,死了却连个安葬的地儿都没有…咳咳……” 老朱之所以这么痛恨贪官污吏,就是因为他有切肤之痛,这才严刑峻法。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朱标连忙轻抚他的胸口,一脸自责。 朱元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标儿你记着,只要百姓过的好,江山便能坚如磐石,反之,即便群臣对你感激涕零,百姓民不聊生,一样会造反。” “儿臣谨记。” “好了,咱没事。”朱元璋道,“大后天就过年了,提前给他们放个假,让他们都消停点儿,你去宣旨吧!” “儿臣遵旨。” …… 一纸令下,激荡的庙堂再次平静下来,老朱只用了一句‘大过年的’,便和平解决了此事。 不过,平静是平静了,但这事儿没完,双方闹这么大,一方不大出血收不了场。 眼下,只是暂时休战罢了。 李青也没闲着,事情因他而起,他为避嫌不方便出手,但人情世故得做到位。 于是,拉上同僚去了教坊司。 无忧洞里一番畅玩,一行人关系更胜往昔,已然到了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一晃,又该过年了。 腊月二十九,贴春联,挂灯笼,小院一片大红,很是喜庆。 几女蒸包子、包饺子、炸丸子……忙得脚不沾地,但忙得开心,忙得幸福。 粉嫩的脸蛋儿上沾着粉面,可人的紧,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年味儿十足。 晚上,李青取出之前买的烟花,打开火折子吹了吹,点燃引线。 “呲……” 烟花引线很快燃尽,在三女一脸期待的目光中绽放。 “砰砰砰……” 烟花升至夜空,发生爆炸,炸出无数火星,形成一朵花儿的形状,煞是好看。 这时代的烟花比不上后世,却也没差太多,各种形状的烟花都有,观赏性极佳。 三女的脸被映的红红的,洋溢欢喜的甜笑,溢出来的开心。 李青为追求视觉冲击,都是同时点好几个,二十两的烟花,不到一刻钟便放的干净。 “先生,还有吗?”三女意犹未尽。 “没……”李青摊了摊手,刚蹦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就被爆炸声淹没了。 抬头望去,好大一朵烟花。 京师不缺有钱人,舍得花钱买烟花的太多了,很快四面八方就百花齐放。 目之所及,尽是燃放的烟花。 莫说三女,李青也是惊叹不已,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朝三女道: “在院里看得不清楚,走,去房顶上看。” 婉灵遗憾道,“先生,家里的梯子不够长。” “没事儿,我带你们蹦上去。”说着,李青一把抄起她,小妮子习惯性地挽住他的脖子,一副任君采摘模样。 草,看什么烟花啊……李青暗暗后悔,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好食言。 香了个嘴儿,他调动真气,双腿猛地一发力,“起。” 婉灵只觉地面景物瞬间降低,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地在房顶了。 “先生,你…你会飞?”小妮子惊讶坏了。 “哪呀,这叫轻功。”李青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坐好,我去把红袖怜香弄上来。” 三女身姿轻盈,李青好不费力地将她们抱了上来。 坐在屋顶看烟花,视觉效果顿时提高数倍,四人望着燃放的烟花,一脸欣然。 京师有钱人确实多,烟花一朵接着一朵,让人目不暇接。 最后,皇宫方向也放了起来,异常绚丽,烟花质量全方位碾压,但只放了不到两刻钟便停下了。 “老朱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李青嘀咕了一句,继续看其他方向。 但见过皇宫燃放的烟花后,其他的烟花就入不了眼了,没看多大一会儿,便意兴阑珊。 夜深了,一股风来,寒意愈发明显。 “我们回房吧!” “嗯,好。”三女也尽了兴,婉灵红着脸道,“先生,今晚守岁,婢子三人有曲目献给你。” “哦?” 李青试探道,“是我想的那种曲目吗?” “嗯呐。”怜香娇哼,“保证比教坊司要好。” 红袖傲娇道:“家里的才是最好的。” 李青笑着点头:“那好,我们去守岁。” …… …… …… 除夕夜。 怜香低唱,红袖奏箫; 婉灵鬓乱金步摇,李青作词韵最娇…… 第102章 老朱不懂经济 大年初一。 奉天殿前广场。 大明公司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年终奖环节,群臣自然积极,早早便来了广场,个个一脸喜气。 李青为避免贻人口实,这次也来的很早,等得很是无聊。 一直到半晌午,朱元璋结束了儿孙的拜年,这才姗姗来迟。 接下来,还是去年的一套: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画完饼,发完红包,群臣山呼万岁,喜气盈盈地回家过年。 …… “皇上留臣,有何吩咐?” “过完年就要准备北伐事宜了,你这个监军可有腹案?”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臣不懂军事,腹案的话……确实没有,要不你换个人?” “混账!” “……臣知罪!” “你……”朱元璋郁闷地挥了挥衣袖,“你看不出咱是在培养你吗?”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老朱你画的饼我真的吃不完啊……李青心累道: “皇上你也看见了,前几天百官群情汹涌,都和锦衣卫干起来了,起因就是我这个永青侯,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被玩死。” “慌什么?”朱元璋一瞪眼,“咱在,你就在。” 那你要是不在了呢?李青不好明说,于是道,“皇上,臣才疏学浅,真的不值得如此栽培。” “行了,咱知道你有本事,也明白你在忌惮什么。”朱元璋冷笑道,“不就是怕咱死了,会被清算吗?” 你知道就好……李青拱手道,“皇上万岁。” “少来这套。”朱元璋没好气地摆摆手,“放心好了,咱既打算培养你,肯定会在死前给你做好安排。” 顿了顿,敲打道:“咱看中的就是你敢打敢拼,且对咱坦诚相待,不做丝毫隐瞒,若是你无法保持赤子之心,那咱也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朱元璋道,“你且记住,你越不怕死越死不了,但你要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那你就真的活不长了。” 这可是你说的……李青拱手道,“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说!” “皇上,你赏燕王殿下那一百万两宝钞,以及平时对群臣的赏赐,包括这次红包,是不是都是让人额外印的?”李青问。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话说的,不印哪来的宝钞?”朱元璋一脸纳闷儿。 “不是,臣的意思是,这些钱都是在皇上决定赏人之前,才让人印的吗?” 朱元璋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青暗道果然,轻叹道:“皇上你印钱是根据什么印的?” “印钱还要根据什么?”朱元璋不解道。 “……”李青彻底无语。 这老朱……是真不懂经济学啊! “皇上,货币超发会引起通胀,后果极其严重。”李青一脸严肃,“轻则朝廷信用降低,重则…江山不稳!” 朱元璋听到后面四个字,本能就要大怒,但见李青一脸认真,又忍住了,问道:“啥是通胀?” 李青想了想,“皇上,咱们找个僻静处,臣再解释给你听,可好?” “嗯…去中殿吧!” …… 中殿,二人一到,宫女便连忙奉上热茶,朱元璋挥了挥手,她们立即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青点点头,“通胀就是物价上涨。” “这不会。”朱元璋语气十分笃定,“一贯钞一石米,咱定的死死的,谁敢乱涨价,咱砍了他。” “……”李青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沉吟片刻,他问道:“皇上,你能印一百万宝钞,你能让大明凭空多出一百万石粮食吗?” “你这不是扯淡嘛,咱又不是神仙?” “这就是了。”李青反问道,“既然皇上不能让大明多出一百万石粮食,又为何印一百万两宝钞呢?” 朱元璋眉头深深皱起,好似突然明悟了什么,但灵光刹那消失,他没能抓住,迟疑道:“这其中有必然联系吗?” “当然有。” 李青重重点头,抬出从果盘里抓出五个橘子,“臣举个例子,假如咱大明一共有五个橘子,有五贯钞,那么一贯钞买一个橘子很合理对吧?” “昂。”朱元璋还是没听明白,“所以呢?” 李青继续道,“假如橘子还是五个,而宝钞变成了十贯,甚至一百贯呢?” “你这说法不对。”朱元璋执拗道,“咱说了,一贯钞一石粮,没人敢乱涨价。” 咋就说不听呢……李青气够呛,于是换了一种说法:“皇上,大明宝钞最后是不是要流到百姓手中?” “这不废话吗?”朱元璋无语道,“要是不能全国流通,那还叫大明宝钞吗?” “那好,在原有的基础上,咱举个例子。”李青道,“假如大明一共五个橘子,五贯钞,五个百姓, 一人一贯钞一个橘子,平时互相交易,各取所需。 这时,宝钞增加到一百贯,每个人分多少?” 朱元璋算账能力还是很快的,秒答:“二十贯。” 顿了顿,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不过还是执拗道:“咱定的物价,谁敢不听?” “自然不敢。”李青顺着他的话说,“假如我是五个百姓其中之一,我手里有二十贯,我要把五个橘子全买了呢?” 朱元璋一听就怒了,“娘的,你全买了,人家吃啥?” “我有钱啊!”李青嚣张道,“我乐意。” “你……”朱元璋不干了,“你不能全买了。” “为何不能?”李青总算是逮着了,哪肯就此放弃,“难道大明宝钞不能买东西?” “能买,但你这样做,别人还活不活了?” “钱在我手里,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朱元璋骂道:“你吃的完吗?” “吃的完。”李青点头,“皇上我表演给你看哈~” 说着,他便剥起了橘子,咔咔一阵炫,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五个橘子就下了肚。 朱元璋人都傻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暴怒:“咱大明一共就五橘子,你他娘的全给造了,老子剁了你。” 老朱你入戏太深了……李青吓了一跳,连忙道,“刚才只是举个例子,现在皇上应该明白货币超发的危害了吧?” 朱元璋怔了怔,缓缓平静下来。 李青认真道,“货币超发,物价必涨,若货币超发,朝廷还强行抑制物价,则后果更为严重!” 他砸吧砸吧嘴,“比如,刚才那五个橘子。” 朱元璋沉默了,他试图打败李青的言论,但终究没能做到。 许久,朱元璋重重叹了口气,苦涩道:“按照你的说法,咱印了一百万两,等于从百姓手里抢了一百万,咱…咱成了天下最大的强盗了。” “呃……差不多…咳咳。”李青干笑,暗暗舒了口气,老朱终于听懂了。 朱元璋再度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这么看的话……朝廷以后还不能印钱了?” “倒也不是。”李青摇头,“一个橘子,一贯钞,大明有多少橘子,就印多少钞,这是基本原则。” 见老朱心情低落,他劝慰道:“在皇上的英明治理下,以后大明的橘子会越来越多,为保证货币流通,宝钞自然要多印一些,当然了,原则还是要遵守的。” “嗯。” 朱元璋轻轻点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同时,看向李青的眼神也变了。 他现在已经彻底明悟,越发能感觉的出,李青这一番言论的重要性。 再想想李青先前说的‘轻则朝廷信用降低,重则江山不稳’,当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唉!咱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成了天下最大的贪官……朱元璋伤心的想着。 “皇上…你没事吧?” “无事。”朱元璋幽幽叹了口气,接着,拍了拍李青肩膀,毫不掩饰赞赏之色,“你这一番谈论,价值千万金。” 李青脸上一喜,“所以…皇上是打算赏我黄金?” “……”朱元璋干咳两声,开始画饼:“你放心,只要好好干,咱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李青早已百饼不侵,甚至反过来给老朱画了一张: “皇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第103章 传家宝 “你是如何明白这些的?” 朱元璋对李青这一套理论惊为天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从未意识到这些。 这一刻,李青在他心中的地位再次拔高! 再联想到之前李青提出,不易保存的赋税直接用钱来代替的策略,愈发觉得此人可堪大用。 咱百年之后,标儿有这样的人尽心辅佐,那咱也就放心了……朱元璋神色越发温和,也更加坚定了培养李青的决心。 李青挠了挠头,干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钻研!” “钻研?”朱元璋面露疑惑。 “就是细致入微,费尽心思的研究。”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皇上对臣如此宠信,臣无以为报,整天就想着如何报复…咳咳,报答皇上,如何为国尽忠,想呀想的,就想出来了。” 顿了顿,又甩出一张大饼:“臣一定不骄不躁,继续保持。” “好!”朱元璋大感欣慰,“钻研的好啊!” 他现在看李青,是越看越满意。 这样既忠心,又敢打敢拼不怕得罪人,同时还有大才的臣子,便是一向对臣子苛刻的老朱,也找不出半点儿毛病。 更重要的是,李青还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朱元璋暗暗想着:兴许他能干到咱孙子那一辈儿。 “李青你很不错。” “皇上过誉了。”李青矜持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了皇上,为了大明……” 巴拉巴拉…… 无形之中,李青又给老朱画了一张大饼。 他突然喜欢上这种给人画饼的感觉了,看着一脸受用,频频点头的老朱,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画饼人终究被饼所困! ————致朱元璋。 一番畅谈,李青‘无意间’透露了些许后世的先进理论,朱元璋不明觉厉,不由心花怒放,对其更加亲热。 “也别太过操劳,适当休息放松很有必要,注意身体。”朱元璋一脸关切,心说:咱儿子、甚至咱孙子还得用呢,咱得爱惜着点儿用。 在他心目中,李青俨然已经成了传家宝。 两刻钟后,俩人都被对方的大饼喂得无饱六饱,心满意足地走出中殿。 朱元璋道,“好好过年,过完年好好干。”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 小院。 李青一开门,就看到了两张熟悉面孔。 “你们怎么来了?” 小胖笑嘻嘻道,“青哥你不用害怕,皇爷爷允的,咱们可以一起玩儿。” “三宝见过永青侯。” “呃呵呵……三宝少礼。”李青笑笑,朝一旁局促的红袖道,“去做饭吧,今儿来了个客,要丰盛些。” “是,婢子这就去。”红袖松了口气,盈盈一礼进了屋。 李青招呼二人坐下,给他们添了杯茶,对三宝道,“真是皇上允诺的?” 三宝点头,笑道:“若无王爷、王妃同意,三宝岂敢带世子来?” “也是。”李青放下心来,朝小胖道,“这次在京师待多久啊?” “母妃说过了十五。”小胖开心道,“还有半个月呢,你可得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李青好笑道,“成,没问题,看来皇上很喜欢你啊!” “那是。”小胖得意道,“现在父王都不敢打我了。” 李青没好气道,“别太狂,等回北平试试?” 小胖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不在意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倒看得开。”李青无语,心里吐槽:真是心宽才能体胖。 家里置办很多年货,午饭尤为丰盛,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小胖那叫一个开心,自从那日见了皇爷爷,他就实现了吃喝自由,再也不用节食减肥了。 “青哥,你媳妇儿不仅长得好看,厨艺也好。”小胖赞道。 正在上菜的婉灵俏脸一红,小声解释:“世子误会了,婢子只是丫鬟。” “丫鬟?”小胖嘀咕道,“丫鬟都这么漂亮吗? 那嫂子……” 婉灵被一个五六岁小胖子夸赞,说不出的别扭,送上菜连忙跑开了。 “别看了。” 李青敲了一下小胖,“想什么呢?” “嘿嘿……”小胖笑道,“我可算知道青哥为啥不愿进王府陪我玩儿了。” 顿了顿,又道:“青哥,嫂子呢?” “还没呢,娶那玩意儿干啥?” 当着三宝的面,李青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谈,抬头笑道,“来者是客,三宝你别站着了。” “就是,又不是在外公家,三宝你就别再遵守那些规矩了。” 小胖不由分说地把三宝拉到桌前坐下,“咱们一起吃。” “好吧。”三宝迟疑了一下,便也不再推脱,朝李青道,“谢永青侯款待。” “不用谢,他应该的。”小胖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朋友来了,他不得好酒好菜招待呀。” 李青忍着笑,“小胖你还会喝酒?” “偷喝过一次,但不好喝,后面就没再喝了。”小胖夹了一块儿红烧肉,大口咀嚼着,“哪有肉好吃啊!” 李青莞尔,“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就喜欢了呢,三宝,咱俩喝点儿?” 三宝客气婉拒,带着世子,他哪里敢饮酒。 李青没有劝酒的习惯,笑道:“那吃菜吧!” 吃吃喝喝,又聊了许久,小胖才不舍地起身,“青哥,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找你玩儿。” 扫了一眼小院,又道:“你这家太小了,皇爷爷和外公发了我好多压岁钱,我送你一座大宅院吧。” 小胖还是一如既往的阔气,比只会画饼的老朱强多了。 “不用,我有钱。”李青笑道,“家里没几口人,用不了那么大的宅院,小点儿好,小点儿温馨。” 送走小胖和三宝,李青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刚准备回屋补个觉,小桂子就来了。 “永青侯,皇上命你去曹国公府一趟。” 李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大过年的,去曹国公府干嘛? “敢问公公,皇上令我去曹国公府所为何事?” “曹国公病了。”小桂子道:“都病了好几个月了,今儿突然病情加重,惊动了皇上,你快随奴婢去吧。” “哎,好。”李青不敢怠慢,“劳请公公带路。” …… 曹国公府。 李文忠躺在床上一脸病容,朱元璋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唤着他的小名,满脸的责怪、心疼。 “保儿,病了为何不早些告诉咱?” “皇上日理万机,臣不忍让您担忧。”李文忠轻笑道,“臣也没想到这一病……咳咳咳…臣以前从未生过大病,看来这次……” “不许胡说。”朱元璋打断他,“咱让人去找李青了,他一定能治好你。” 李文忠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了,李青若真有神通,也不会医不好马皇后的病。 他年龄并算不大,今年才四十五岁,但多年的战火,对身体的透支太过严重,如今暗疾集中爆发,哪里吃得消。 “皇上,臣怕是扛不过这道坎了,以后不能再为大明分忧解难…”缓了口气,他伤感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咳咳咳……” “不要说话了。”朱元璋轻声安慰,“放宽心,一定会没事的。” 老朱是个血族观念很重的人,李文忠是他姐姐的儿子,他的亲外甥,同时,也是他的义子,且立下过赫赫战功。 如今看着外甥一副大限将至模样,他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拍了拍李文忠手背,朱元璋回头道,“李青怎么还没来啊?” 话刚落音,小桂子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皇上,李青来了。” “别磨蹭了,快让他进来!”朱元璋急吼吼道。 第104章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李青分开众人,快步上前,“微臣参见……”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快给保儿看看。” “保儿是……哦,是是是。”李青恍然,忙上前几步搭上李文忠手腕。 旋即,眉头深深皱起。 朱元璋最烦太医皱眉,见李青这般模样,当下坐不住了,“能不能治?” “能治!”李青点头。 “那就治啊!” “……皇上,可否容臣考虑一下,如何开药?” 朱元璋闷闷道:“昂,快点想。” 李青斟酌一番,开了一副汤药,而后道,“府上可有针灸用的银针?” “有的。”李景隆忙道,“我这就去取。” 其他人朝朱元璋行了一礼,也跟着退出房间,忙着招呼人去抓药、煎药。 房间顿时敞亮起来。 朱元璋问道:“保儿身体无大碍吧?” “这个……”李青尴尬地挠了挠头,“国公病的有些重。” 李文忠怔了一下,轻笑道:“大过年的,皇上就别在臣这儿待着了,沾了晦气就不好了。” 朱元璋明白他的心思,给医患留下独处空间,“好吧,保儿你好好养病,咱先回去了。” “臣……” “好好躺着,别行礼了。”朱元璋拍了拍他的手,起身瞥了一眼李青。 李青朝李文忠拱了拱手,缓步跟上。 走出门口,朱元璋停下步子,“给曹国公诊治完,来宫里一趟。” “臣遵旨。” 朱元璋叹了口气,缓步向外走去。 目送朱元璋离开,李青重回房间。 刚到床前,李文忠便问:“我这病治不好了,是吧?” 李青怔了一下,宽慰道:“下官会竭尽全力。” 遥想刚来京师时,去醉仙楼白嫖跟李景隆结梁子,李文忠负荆请罪,那时这位国公还是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却不想,仅过了一年半,便已是英雄迟暮。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锦衣卫是搞情报工作的,他对这位国公的事迹,也知道个大概。 年少从戎,平定江南,征讨北元……可谓是战功累累,即便在将星璀璨的时代,也绝对称得上闪耀的一颗。 李文忠长长吁了口气,“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下官不敢保证。”李青拱手道,“这得看具体情况。” 经历马皇后一事的教训,他现在不敢再把话说太满了,病来如山倒,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大致情况你总得给我说说吧?”李文忠保证道,“你尽管说,我承受的起,绝不会怪罪于你。” 李青:“……” 见他不说话,李文忠又道:“能活一个月吗?” “好好调养,理想状态下,可以的。”李青斟酌一番,算是勉强给了个承诺。 李文忠点点头,陷入沉思。 少顷,李景隆抱着木盒匆匆进来,“李先生,治好父亲的病,李府有厚礼相赠。” 许是年长了些,又或许是老爹大病不起,让这位纨绔成长了许多,今日的李景隆,再不复那日醉仙楼的跋扈,对李青十分礼遇。 “下官定当尽力。” 李青点头,接过木盒打开,消毒后,开始针灸。 小半时辰后,李青收起银针,又嘱咐了一番,拱手告辞。 “景隆,去送送李先生。”李文忠状态好了许多,对儿子使了个眼色。 李景隆点头称是,做了请的手势,“李先生请。” “李公子客气。” 李青对李景隆的转变有些不适应,毕竟当初结的梁子可不浅,不仅把这厮关进昭狱,还痛扁了一顿。 如今李景亮礼遇有加,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真想来一句: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李景隆送李青到门口,从怀中取出一块精致羊脂美玉,客气道:“大过年的,麻烦李先生跑一趟,小小心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李公子太客气了。”李青轻笑道,“下官是奉旨给国公诊病,何谈麻烦,只是尽应尽义务罢了。” 说完,拱了拱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波,他属实被李景隆给整不会了。 李景隆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无奈收起美玉,长长叹了口气。 父亲病情每况愈下,让这位少年纨绔一下成长了许多。 可以依靠的‘城墙’要倒了,他如何不慌? 返回府中,见下人熬好了药,李景隆上前接过,端着汤药进屋亲自喂父亲喝药。 “父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吗?” 李文忠看着眼眶通红的儿子,欣慰的笑了,“景隆长大了,也懂事了,咳咳……” “父亲……”李景隆连忙把药碗放在一旁,轻抚他的胸口,将枕头垫高一些,让老爹枕着更舒服,眼泪扑簌簌的掉。 “我儿莫哭。” 李文忠轻轻笑着,笑的开怀,眸中却满是不舍,“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还没死嘛,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 “父亲莫说不吉之语。”李景隆带着哭腔道。 “好好,不说,不说。” 李文忠粗犷的面庞尽是慈祥,抚摸儿子脑袋,许久,幽幽叹了口气,“景隆,为父有话嘱咐,你要牢记。” “父亲你说。”李景隆吸了吸鼻子,“孩儿一定照办。” “日后万不可再嚣张跋扈,做事做人需谨言慎行,莫要意气用事。” “孩儿谨记,要是孩儿再调皮,父亲就拿棍子打,拿鞭子抽,孩儿一定不躲。” 李文忠笑容苦涩,想起过往种种,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过去,是为父太苛刻了。” “不,不怪父亲。”李景隆抹了把发酸的眼睛,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往下掉,“是孩儿不孝,总惹父亲生气。” “好了,莫哭了,大过年的,给爹笑一个。” 李景隆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笑容。 子欲养而亲不待,李景隆以往老埋怨父亲太过严格,但现在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天天挨揍,也不想父亲再躺在病床上。 李文忠也感慨良多,吁了口气,道:“别伤心了,明日我若一命呜呼,对咱李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父亲……” “听为父说完。”李文忠严肃起来。 李景隆不敢犟嘴,红着眼道,“父亲你说。” “年前蓝玉来过,你可知他是干嘛来的吗?” “孩儿不知。”李景隆立即捧哏。 “他是来炫耀来的。”李文忠道,“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为父可以料定,年后势必北伐,而且八成还是决战。” 顿了顿,“我若能死在北伐前,皇上为了给儿孙铺路,极有可能会让你随大军一起磨砺一番,有了这一次北伐之行,以后于你,于咱李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蓝玉也不算太年轻了,皇上高瞻远瞩,定会着手扶持孙儿辈的人才,你是皇上的外甥孙,为父一死,皇上的目光势必聚焦在你身上,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孩儿不要什么机会。”李景隆连连摇头,“父亲你好好养病……” “少他娘的娘儿们唧唧,老子的病养不好了!” 李文忠突然大怒,骂道:“多活两天,少活两天对老子来说没什么区别,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老子死了也不闭眼。” “接下来的话,你给老子记死了!” “是是是,孩儿谨记。”李景隆被吓住了,忙不迭点头。 李文忠缓了口气,道:“以后万不可和李青交恶,如果可以,尽量与其结交。” “和他结交?” 李景隆大感意外,“他够格吗?” “绝对够!”李文忠目光湛湛,“一个草民,不到两年的时间先是升任锦衣镇抚使,后又封侯,背后是谁在推动,不言而喻。 再看他所做的事,皇亲国戚的驸马欧阳伦被他拉下马,郭桓一案,更是一口气斩了一位尚书,三位侍郎; 六部的郎中、员外郎、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地方官员……多少人下马,多少人人头落地? 而他李青不仅无恙,且屡屡晋升,皇上更是不惜让他和燕王、冯胜抢功劳,恩宠何其隆重?”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文忠稍显疲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景隆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小心翼翼道,“父亲总说,今日的无上荣耀,一个不慎,便是明日的夹颈钢刀。 李青晋升之快,令人咋舌,群臣尽皆不满,孩儿觉得他未必能稳如泰山。” 顿了顿,“况且,父亲你常说,结党乃是大忌,皇上最痛恨臣子结党,为何……?” “不错,为父是说过这话,但凡事都有例外,李青就是个例。”李文忠道,“皇上费了这么大劲儿,让李青成了孤臣,就是要重用他,为太子铺路,因此,绝不会让他被整死。 至于结党,呵呵……” 李文忠笑道:“你是皇上的外甥孙,太子的外甥,天然和皇家捆绑,而李青是孤臣,什么是孤臣? 只和皇上捆绑的人才叫孤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李家和李青是同一类人,你与他结交利好皇家,所以不用有这层顾忌。” 李景隆豁然开朗,果然,老爹这种段位的水平,不是他努努力就能赶上的。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他端起药碗,“父亲喝药。” “喝什么药?”李文忠一瞪眼,“老子要喝酒,去备酒肉来。” “父亲,李青说了,你现在要禁荤腥。” “禁个锤子。”李文忠怒道,“大过年的,老子喝酒还不成?” “父亲……”李景隆眼睛又红了,“您这样让孩儿如何自处?” 李文忠一滞,随即放缓语气:“父亲没几日好活了,与其饱受病痛折磨,不如痛痛快快一把, 父亲征战一生,热血过,辉煌过,即便不为你,不为李家,也不想在人生尽头,躺在床上让人端屎端尿,屈辱离场。” 擦了擦儿子的眼泪,语气带着祈求:“景隆,你若真为父亲着想,就尊重父亲的决定,好吗?” 第105章 体面 皇宫,御书房。 朱元璋问:“曹国公的病情如何?” “不乐观!”李青如实道,“国公旧疾太多,如今接踵而至,臣……回天乏术。” 朱元璋沉默,朱标亦是神情黯然。 “保儿他…还有多少时间?” 李青苦笑:“皇上,臣不是阎王,哪里能断人寿禄几何?” “你是医生,大概的时间总能判断出来吧?”朱元璋不悦道,“咱又不是不明事理,你如实回话便是。” “大概……”李青沉吟片刻,“一个月左右吧!” “咱外甥只剩一个月了?”朱元璋一时间无法接受,“年前立冬时,他还进宫跟咱喝酒,这才两个多月,怎么就大限将至了呢。” 李青无言以对。 “保儿他才四十多,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臣尽力。” “你……唉!”朱元璋没有再做刁难,他明白李青和那些太医不一样,不会为了撇清责任,无的放矢。 “尽力治,需要什么药材,可以让人来宫里取。” “臣遵旨。” 朱元璋叹了口气,“年后就要进行备战了,尽量兼顾好军务事宜,蓝玉那厮跋扈惯了,你要勤看着些。” “臣遵旨。” “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朱元璋突然无名火起。 李青很是无语:“皇上,你让臣说什么啊?” “你……”朱元璋悻悻一甩袖子,“滚蛋。” 行,你了不起,你清高……李青鼻子差点儿没气歪,“臣告退。” 麻蛋,老朱家的这口饭太难吃了,要不是户籍不好弄,锦衣卫业务能力又太强,爷还不伺候了呢。 明儿再想让我给你出主意,可不能了。 回到家,李青靠在椅上好久,心中仍是愤愤不平,以至于晚饭都吃不香了。 只吃了三大碗米饭,两碗汤,就再也吃不下了。 …… 翌日。 婉灵从李青怀里抬起脑袋,如瀑的青丝自然垂落,发梢触碰的胸膛,痒痒的,又特别舒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她脸上,精致的鹅蛋脸儿愈发白皙娇嫩,在阳光的作用下,细密的毫毛都能看得清楚,更显稚嫩、清纯。 令人有种罪恶的快感! 李青抬起食指撩起一缕青丝,在指尖打着圈,温和道:“还早,再睡会儿吧!” “先生,太阳都出来了。”婉灵推了推他,“起来吧,不然两位姐姐会笑话婉灵的。” “怕啥,她们还不一样。” 李青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享受着绵软,“大过年的,不就是要享福吗?” 婉灵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便也反手拥着他,脸蛋儿贴在他的胸膛,痴痴道:“先生,婉灵好喜欢你。” “先生也喜欢你。”相比婉灵的真情流露,李青这话充满敷衍,一点也不走心,甚至有种穿上袍子不认人的渣男意味。 婉灵嘟了嘟嘴,聪慧如她,自然听的出话中意味,但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青楼出身的她,能有现在的生活,已是做梦都能笑醒,哪还有不满足的。 一个妓女,难道还奢望让先生倾心不成? “先生如今贵为侯爷,是不是……”顿了顿,婉灵小声道,“是不是该娶房夫人呀?” “不是告诉过你,我这样的人不能成家吗?”李青翻了个白眼,“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这样不挺好的吗?” 婉灵秀气的眉毛蹙了蹙,“庙堂凶险婢子也听人说过,不过…以先生如今的地位,以及皇上的宠信,只要不犯大错,万不会有什么意外, 谨慎没错,但没必要太过小心。” 李青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好笑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娶个正妻回来啊?” 婉灵嘟起红唇,在他脸颊吧唧一口,笑嘻嘻道:“也不是呀,婢子也想能拥有先生更多宠爱呢。” 旋即,又是一叹:“可婢子和两位姐姐都是……服侍先生开心还行,哪能登堂入室,先生这么大的官,家里没个女主人怎么行?” 李青大受触动,这小妮子可真是把心都给他了,其实不仅是她,怜香红袖何尝不是如此,但她们比婉灵更自卑,连身子都不干净,所以一直比较克制自己的情感。 对他的真心,大多都表现在了床笫之欢上。 在这一瞬间,李青心弦波动,甚至都要动真情了,但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好了,我现在还不想娶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顿了顿,“我觉着现在就挺好,不是吗?” “先生觉得好,便是好。”婉灵莞尔一笑,拥得更紧了些,让李青触感更佳,同时还蹭了蹭。 这妮子,多半是跟那俩妮子学的……青直呼遭不住。 这时,门外响起小桂子急促的叫喊声: “侯爷,永青侯,你快开开门啊。” “先生,钦差大人来了。”婉灵捉住他使坏的手,“公务要紧。” 只听小桂子继续喊道:“侯爷你别躲在屋里不出声,奴婢知道你在家! 快开门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 小院不大,加上李青用了些许真气,外面的小桂子听的一清二楚。 “曹国公病危,早上吐了好多血,你快点儿吧,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卧槽! 李青人都傻了,昨儿还跟老朱保证能活一个月呢,今儿人就病危了,这…也不应该啊! 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也顾不上温柔乡了,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袍子,脸也不洗,牙也不刷,提上鞋子就往往外冲。 “哐当——!” 门忽然被打开,正要继续拍门的小桂子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头栽进小院,他也不顾上了,连忙道:“侯爷快点儿吧,不然真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李青匆匆应了声,看也不看马车,撒丫子就是狂奔。 …… 曹国公府。 李青匆匆赶到时,李文忠已是弥留之际,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酒气,以及血腥气。 “我不是说了禁荤腥、忌酒吗?” 他倒不完全是甩锅,作为医生,患者不听话的确让人恼火,而且从房间里酒味儿,不难判断出,李文忠喝了多少,最起码也有两大坛子。 本就病入膏肓,又饮了这么多酒,纯粹是在找死。 李青不好冲病人李文忠发火,将一肚子气撒在李景隆身上,“李公子,昨日我说的那般明白,你为何……” “别废话了。”朱元璋打断道,“快想想办法,先把保儿的病情稳住。” “……”李青无奈拱手称是。 事实上,根本没必要了。 若是李文忠刚喝完酒,就把他叫来,他还是有办法的,但过了一夜,如今便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无济于事了。 李文忠强撑着笑笑,“谁都不怨,是我自己要喝酒。” “国公你先别说话。”李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下官帮你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不料刚搭上手腕,李文忠便把手腕移开了,“没这个必要了。” “怎么就没必要了,你个兔崽子,咋就不让咱省心呢?”朱元璋大怒。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若不是外甥奄奄一息,他非拿鞋底子抽不可。 “舅舅。” 李文忠轻声叫了一句。 这一声舅舅喊出来,朱元璋的心都要碎了,哪还有半分火气。 “保儿……”朱元璋虎目含泪,声音发颤:“咱答应过姐姐要照顾好你,你要就这么去了,以后咱去了地下,如何跟她交代啊。” 李文忠艰难地笑笑,“舅舅,你说外甥算不算英雄?” “算,不,就是,你就是咱大明的英雄。”朱元璋重重点头。 李文忠笑了,“英雄有英雄的死法,外甥不想屎尿味一身,腌臜不堪! 大醉一场,就此长眠,这种死法才配得上英雄,你说是不?” 朱元璋张了张嘴,眼泪滚滚。 “外甥不孝,大过年的,让舅舅如此伤心……咳咳……” 李文忠又吐了一大口血,精气神瞬间跌落一大截,已是油尽灯枯, 却仍在强撑。 “保儿…你别说了,是舅舅的错,是舅舅没照顾好你。”朱元璋大恸。 “舅舅莫伤心,外甥这一生虽不算长,却很璀璨,大丈夫来人间走此一遭,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文忠一脸释然,顿了顿,“只是……有些不放心景隆,外甥想,想……” “你放心,咱一定会教好景隆的。”朱元璋紧紧握着外甥的手,嘴里喃喃重复:“保儿放心,保儿放心……” 李文忠笑了,脸上带着满足、安详,呢喃道:“给舅舅添…添……” 最后一句话,终究没能说完,溘然长逝。 第106章 蓝玉吃醋 “哎呀……!” 朱元璋浑身颤抖,悲恸大呼:“咱的保儿啊……!” 舅甥亲, 不弱父子多少! 朱元璋悲怆,口中呢喃着外甥的小名,眼泪滚滚滑落。 房间哭声一片,李文忠的妻妾、子女跪了一地,嚎啕痛哭。 李青看着这悲情的一幕,心有戚戚焉,眼睛也湿润了,不为李文忠,而是为自己。 他明白,未来他要经历无数这样的场景,甚至终有一天,师父也将离自己而去。 这一刻,他切实体会到,原来长生并非那般美好。 …… 朱元璋被李青搀着,失魂落魄地离开曹国公府,魁梧的身体略显佝偻,泪痕嵌在深深的‘沟壑’鬓角花白头发随风飘动,看起来更老了。 踉跄着上了龙辇,朱元璋斜倚在锦缎榻上,神情木讷、呆滞。 “侯爷,您随奴婢一起进宫吧。”小桂子轻声道,“皇上他……” 李青点头答应,和小桂子一起,跟在龙辇后面。 乾清宫。 朱元璋靠在床头,双眼怔怔的望着前方,空洞无神,朱标闻讯,立即放下手中事务赶来慰问。 少顷,龙子龙孙全来了,跪在地上劝几父皇节哀。 效果却不甚明显,朱元璋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李青眼皮直跳,打开小桂子送来针盒,银针飒然在手,就要给老朱来上一针。 却在这时,朱元璋长长叹了口气,低沉开口: “追赠文忠岐阳王,配享太庙,赐葬钟山,爵位由长子李景隆承袭,通知翰林院,给文忠议个妥善的谥号, 明日一早,所有皇子去曹国公府悼念,皇孙戴孝。” “儿臣遵旨,儿臣这就去办。”朱标连连应承,担忧道:“父皇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都退下吧,咱要歇歇。”朱元璋躺下,侧过身去不再言语。 众皇子行礼,退出大殿。 殿外,朱标嘱咐道,“李青,你先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守着,以防…万一。” “臣遵旨。”李青点点头。 …… 日暮降临,朱元璋走出大殿,依旧面无表情,却也恢复了几分。 “皇上,你……” “咱没事。”朱元璋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年后的战备事宜不能懈怠。” “臣告退。”李青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 翌日。 李青早早起了床,换上玄衣玄裤,怜香红袖帮忙梳理头发。 “先生,你穿玄衣更显英俊呢。”婉灵整理着衣角,笑吟吟道。 “是吗?”李青轻笑道,“你要是穿黑丝,也一定更迷人。” “黑丝?”婉灵愣了一下。 怜香红袖也是面露诧异,她们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衣服,“先生若是喜欢,过两天婢子三人去成衣铺看看。” “这东西估计不好买。” 李青摇头失笑,“好了,今儿我有要事,中午到饭点儿不回来,你们就别等了,早些吃饭。” 说完,起身出门。 曹国公府。 文臣武将,公侯勋卿,皇子皇孙,尽皆到来。 李文忠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加上朱元璋表明要大办,群臣自然积极,偌大的国公府略显拥挤。 李善长、冯胜、徐达、蓝玉……重量级人物无一缺席,人群中,李青还看到了朱棣和小胖。 小胖腰缠孝带,胖乎乎的小脸尽是严肃,显然是被教过的。 文武分两队站好,一个个按顺序前去灵堂哀悼。 大家自觉排起长队,人数虽多,却异常的安静,除了道士念念有词,和尚的木鱼诵经声,再无其它。 李青排了近一个时辰的队,总算是进入了灵堂。 灵堂内,挽联数不尽数,有歌颂这位老将功绩的,有表达哀痛的,五花八门。 李青上前朝棺椁作揖,麻衣孝服的李景隆还礼,李青再对他还礼,而后学着前面的人,声情并茂地表演了一番,好一会儿,才痛哭流涕地出了灵堂。 这一番下来,可算是给李青上了一课。 古人泪腺是真发达啊! 尤其是文臣,哭起来那叫一个专业,神情悲痛,涕泪横流,看不出一丝表演痕迹,放到后世演艺圈,个个都是能拿奖的存在。 之前给马皇后哭丧时,他就初步领略了一番,但当时他还以为,只有皇后这样级别的人物殡天,才会如此,不曾想,丧事都要这般……伤心。 看来以后有的哭了。 李青捏了捏袖中的生姜,暗道:“这种战略性物资,以后家里得常备。” 人家都哭,你不哭,那显得多不合群? 可他却没有群臣说哭就哭的本事,不借助外挂,根本哭不出来。 走出府门,李青正准备回家补觉,追出来的蓝玉却叫住了他。 蓝玉脸色不太好看,指了指轿子,抱拳道:“永青侯,借一步说话。” “好。”李青还了一礼,“永昌侯请。” 蓝玉这一步借的可真不近,直接借了五里地,借到了永昌侯府。 “备酒!” 一下轿子,蓝玉便吆喝一声,转头对李青道,“去客堂说。” 李青点头,不由想起当初请他喝酒的戏码,暗道:“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吃人嘴不软!” 两人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少顷,酒菜上齐。 蓝玉喝退下人,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喝的干净,闷声道:“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李青一脸纳闷儿。 “你不知道?”蓝玉很是诧异,顿了顿,“这次出征,皇上又要塞人了。” 李青恍然,总算明白蓝玉为何臭着一张脸了,敢情不是伤心曹国公故去,而是有人争功。 不过,这和他貌似没啥关系啊! 他是监军,即便再塞进来十员大将,和他监军有个屁的关系? “谁呀?”李青好奇道。 “李景隆那毛头小子。”蓝玉愤懑地磕了磕酒杯,“你说他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能干嘛? 这不是添乱吗?!” 李青:“……” 见他说不说话,蓝玉又道,“打仗不是儿戏,这一仗又如此重要,让一个毛头小子跟去,万一出了纰漏,你我都要被连累; 我是主帅,你是监军,我们一起上奏,皇上兴许能回心转意。” 我才不跟你蹚这趟浑水呢,老朱爱屋及乌,这个节骨眼儿上唱反调,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李青不屑一笑: “永昌侯,你是主帅,何须对一个毛头小子如临大敌?” 蓝玉拍着桌子,气愤道:“他要是简单的混军功,我也就认了,可关键是皇上给了他兵权,而且还是副帅的位置。” “副帅?” 李青一惊,“不至于吧?这么重要的一仗,皇上为何做如此决定?” “太子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蓝玉主动给他倒了杯酒,“一个十六岁的纨绔子弟,且从未上过战场,上来就做副帅,你说这合理吗?” 李青皱起了眉,但他还是不相信老朱会如此儿戏,没有人比朱元璋更希望大胜,就算老朱再爱屋及乌,也不会让李景隆担此大任。 但蓝玉又没必要跟他撒这个谎,而且从蓝玉愤懑的表情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青沉吟片刻,问道:“他这个副帅有限制吧?” “呃……”蓝玉老脸一红,敷衍地点点头,“是有些限制,但这个限制并不公开,可到时候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说又该当如何?” 李青放下心来,不在意的笑笑,“关键时刻,副帅对主帅必须绝对服从,况且,皇上亲口说过,战斗一旦打响,我这个监军都不能掣肘,永昌侯何必在意这个?” 蓝玉当然在意,李青和李景隆不一样! 李青监军,虽然大军胜利后也能分到军功,但军功和战功还是有区别的,而且李青在武将团体毫无根基,无论皇上如何赏赐,都影响不到蓝玉。 但,李景隆就不同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李文忠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了,要是李景隆以副帅的身份参战,大胜后,会分走蓝玉相当一部分风头。 军中最重视两点,一是论资排辈,别看李景隆是军中小白,可有老子的光环在,这个根本就不是问题。 二是战功,若是李景隆以副帅的身份打赢这一战,带来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蓝玉好不容易把前辈熬老了,熬走了,刚想一展抱负,好在军中形成垄断式的影响力,一枝独秀,半路却杀出来一个李景隆。 他如何能接受? 尤其李景隆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他更是不服。 不过,真正让蓝玉在意的是,李景隆更年轻,皇上如此安排,显然是在着力培养第三代领军人物。 他这个第二代还没扬眉吐气,第三代就来了,这才是他最难受的。 确切的说,蓝玉是吃醋了! 第107章 掐架 “李兄弟。”蓝玉又给李青斟满一杯,语气更加亲热,“我们可不能被这毛头小子,搅了大事啊!” 我们? 李青暗暗好笑,谁跟你我们啊! “永昌侯放心。”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若是那李景隆拿着鸡毛当令箭,瞎鸡儿指挥,不用你出手,我就不会放任他,绝对不会误了大事。” 蓝玉一呆,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把李景隆撸下去,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咳咳…那个,李兄弟啊!”蓝玉神情略微尴尬,“保险起见,咱们还是把他踢出去为好,他配吗?” 李青:“……” 这事儿他可不掺和,一方是永昌侯,一方是曹国公加皇上,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永昌侯,若真是皇上钦点,你总不好让我跟着你一起抗旨吧?” 蓝玉脸一红,不过他却会错了意,以为李青嫌他太小气。 想想也是,只请人喝一顿酒,就要人家跟着自己和皇上唱反调,着实有些小家子气。 “李兄弟放心,此战大胜,老哥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不知不觉间,蓝玉又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日若老哥违背承诺,就让雷击了我!” 古人最重承诺,更是不轻易发誓。 蓝玉的确出自真心,不是他大方,而是李青的功劳再大,也影响不到他。 而且,他已经得到封公允诺,别的赏赐多些少些,他并不在意。 但李景隆不一样,他若去了,会分走一部分影响力,而且,有了这次之行,崛起速度定会噌噌往上窜。 这才是蓝玉在意的!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分。”李青突然上纲上线起来,“本侯不是那种贪功之辈!” 他一脸不高兴,“永昌侯这是在羞辱本侯吗?” 蓝玉:(⊙_⊙)? 不待他反应过来,李青已愤然起身,“多谢永昌侯款待,本侯还有些事,失陪!” 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蓝玉人都傻了,本能觉得自己错了,可哪儿错了,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自己又是请喝酒,又是允诺军功,明明一番真心,李青怎么就恼了呢? 蓝玉跋扈,李青不要脸,得了好处不办事,吃了酒宴不嘴软。 碰上一个这么不要脸的,蓝玉也给整不会了。 半晌,蓝玉回过味儿来,明白自己被人涮了,气得桌子都掀了。 “李青你个狗日的……!” ———— 回到小院。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拉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晒太阳,椅子还没暖热,便有客上门。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一身孝服的李景隆。 “景隆不请自来,叨扰了。” “李公子客气。”李青不好拒人门外,伸手道,“请进。” 李青干笑道,“寒舍太过寒酸,今日太阳正好,不若在院里晒晒太阳可好?” “永青侯清正廉洁,景隆钦佩。”李景隆点头,“未尝不可。” 李青:“……” 别这样,你还是恢复嚣张嘴脸吧,求求了……李青真的遭不住这样的李景隆。 二人来到桌前坐下,红袖奉上热茶。 简单寒暄两句,李青进入正题:“不知李公子来,所为何事?” 李景隆放下茶杯,叹道:“父亲病逝,身为儿子,应当陪伴在灵前侍奉,然,北伐在即,皇上令我随军出征,顺带参与战备事宜。 国事大于家事,李家受国恩重,景隆自不敢怠慢。 永青侯有北伐经验,去年与燕王征讨北元,战功赫赫,景隆心向往之,想跟永青侯取取经,还望永青侯不吝赐教。” 李景隆姿态放的很低,一副要拜师的样子。 李青脸色怪异,暗道:“若以后历史重演,这厮成就战神果位,被人知道自己曾赐教过他,那可真就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他委婉道,“令尊是大明最有为的武将之一,下官岂敢班门弄斧? 若李公子真想取经,不如去找永昌侯,我不知兵!” 李青不想夹在二人中间,再者,他就是个混子,真不懂军事。 “永青侯莫要妄自菲薄。”李景隆拱手道,“景隆真是诚心求教。” 李青:“……” 他哪里教的了,就算真的能教,他也不愿意教,无他,太败名声了。 李青敷衍几句,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好在李景隆也没穷追猛打,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谈。 他这才明白,李景隆并不是来讨教兵法战策,而是来跟他套近乎来了。 李青暗暗纳闷儿,自己怎么就成香饽饽了呢? 自己的人格魅力这么大吗? 一番长谈下来,李青对这位纨绔的印象改观了许多,撇开历史上的‘战神’名号不谈,单论接人待物,李景隆真的成长了很多,和先前有着天壤之别。 日暮降临,李景隆才起身告辞:“明日便要开始着手战备事宜了,永青侯,咱们明日见。” “明儿见。”李青笑着点头,“我送李公子。” …… 翌日,兵部衙门。 李青、蓝玉、李景隆汇集于此,东道主兵部尚书陪着小心靠边站。 洪武朝的兵部尚书,就是个摆设,根本没什么实权可言。 蓝玉昨日被李青摆了一道,也没个好脸色,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颐指气使道: “此次北伐,出动大军一十五万,深入漠北草原,作战时长也不确定,粮草只能多,不能少。” 兵部尚书连连点头,赔笑道:“侯爷说的是,不知具体数目……?” “两百万石。” “啊?”兵部尚书一脸呆滞,“这…这,用不了这么多吧?” 十五万大军,两百万石粮食,平均一个士兵近十三石半了,这是去打仗,还是去过年啊? 士兵饭量再大,一年也吃不了这些啊! 沿途人吃马喂,运送两百万石粮食,实际花销五百万石都不止,尽是粮草一项,就耗费如此之大,兵部尚书哪敢轻易答应。 第108章 铁血之师 李景隆年轻气盛,加上父亲病故,心里憋着抑郁之气,如今被蓝玉彻底点燃,哪里还顾得上礼法。 经兵部尚书这一提醒,挥起拳头就冲了上去。 “好家伙,来真的是吧?” 蓝玉没想到李景隆如此有种,竟敢真的动手。 不过他也不是吓大的,跋扈惯了的他,根本没把李景隆放在眼里。 谁还不是皇亲国戚了? 按辈分,太子朱标都得管我叫舅舅,你一个太子表侄儿算个球,真要算的话,老子比你爹辈儿都长……蓝玉不是吃亏的主,不等李景隆近前,猛地起身。 一个右勾拳,外加一个左正蹬,李景隆就飞了出去,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才停下。 李景隆甩了甩发昏脑袋,骂道:“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好,别说老子欺负你。”蓝玉伸出右手,“老子只用一只手,照样打得你哭爹喊娘。” 一句‘哭爹’把李景隆的怒火推向顶点,他眼睛都红了,咆哮道: “老子跟你拼了!” 其实蓝玉也是无心之语,并不是故意要拿死了爹刺激李景隆,他就那么一说,根本就没想到这层。 但李景隆是彻底发狂了,抄起椅子对着蓝玉脑袋砸去。 这要是砸结实了,蓝玉不死也得严重脑震荡,估计出征是没戏了。 不过,蓝玉又岂是泛泛之辈,微微一侧身,就躲过了过去,顺带伸脚一绊,冲势太猛的李景隆就飞了出去。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就算再来五个李景隆,蓝玉一样是虐菜。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兵部尚书退的远远的,伸着脖子焦急嚷嚷。 李景隆这一下摔得不轻,嘴唇都被牙齿磕破了,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你他娘的耍我是吧?” 蓝玉脸上一热,收回伸出去的脚,“刚才不算,你再攻过来。” 李青实在看不下去了,沉声道:“二位,收手吧!” “不关你事。”李景隆就像被激怒了的斗牛,而蓝玉就是那块红布,捡起椅子腿再次冲了上去。 可蓝玉并不是斗牛的红布,而是斗牛手,把李景隆耍得团团转,片刻功夫,李景隆就被揍的鼻青脸肿,额头都破了个口子,一张俊脸,血刺呼啦。 而一旁的兵部尚书嘴上说着别打了,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隐隐有拱火的意味。 李青没想到调度军需头一天,就闹成这样,顿感一阵头大。 深吸一口气,猛然大喝:“住手!” 这一声吼夹杂着真气,不仅上演全武行的二人愣住,一旁拱火的兵部尚书也是心神剧震。 李青快步上前分开二人,淡淡道:“遇事不决,去找皇上。” 这话一出,李景隆惊醒过来,他咽不下这口气,可也明白自己不是蓝玉对手,于是道:“你可敢随我去皇宫?” “我……”蓝玉冷静下来,看着满脸是血的李景隆,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咳咳,本帅公务在身,没时间跟你过家家。” “你不敢?!” “我懒得搭理你。”蓝玉转头看向兵部尚书,“你批不批?” 兵部尚书傻眼,上一刻还在吃瓜,转眼压力就到他这儿来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搞的他反应不过来。 “这这这……” 兵部尚书急得直搓手,既不敢应承,也不敢反驳。 “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李景隆恨声道。 “国公高见。”兵部尚书如见救星,顺杆就爬,捎带着又拱了把火,“侯爷,国公说的有理啊!” “有你娘的理!”蓝玉破口大骂,满脸威胁意味:“老子再问一次,你到底批不批?” “蓝玉,信不信我这就去参你一本!” “侯爷,国公要参你呢。”兵部尚书小声提醒。 蓝玉冷笑道:“要打小报告,尽管去便是,少在这娘们唧唧的。” 李景隆炸毛,“好,这是你说的,蓝玉,希望皇上来了,你还能如此有种。” 说罢,拂袖离去。 蓝玉砸吧砸吧嘴,继续那兵部尚书撒气:“你他娘的到底批不批?” “我…我,我这就去办。” 蓝玉太吓人了,兵部尚书感觉自己要是拒绝,下一刻,那沙包大的拳头,就会亲切的问候自己。 反正一会儿皇上就会来,到时候自己反水便是。 兵部尚书打定主意,拱了拱手,退出大堂。 蓝玉缓缓坐下来,望着李景隆离去的方向,终究是有些发虚,毕竟人家刚死了爹,如今又被打成那样,他明白皇上知道后,最轻也是一顿训斥。 “咳咳…那个,李青啊!”蓝玉讪讪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是李景隆那厮先动的手,是不?” 李青挠了挠头,心说:你都把人家揍成那熊样了,谁先动的手还重要吗? “皇上若是问起,我自会如实回答。”李青点点头,“不过,主帅你调这么多粮草,是不是得给我这个监军一个解释呢?” 蓝玉见他肯帮忙,脸色稍稍缓和:“漠北草原,可不只有草原,还有沙漠! 乃儿不花的地图我看了,北元皇帝的大本营,距离荒漠并不远,这也合乎情理,方便逃命嘛,所以……那些粮食不都是给人吃的,总不能看着元军逃跑,咱们再慢悠悠的割草吧?” “给马吃?”李青恍然。 清楚了这些,他总算理解蓝玉为何这么做了,要是因为粮草补给问题,无法追敌,那损失可大了去了。 保险起见,这个钱确实不能省! 李青苦笑道:“干嘛不直说呢?” “地图你应该也看了吧?”蓝玉嗤笑道,“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参详不透,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咱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李青:“……” 蓝玉狂,却也有真本事。 李青的确看过地图,也确实没想过这个,拱手道:“主帅高见,不过,我是监军,有插手军务之权,以后还请主帅别嫌麻烦,多解释一下。” 顿了顿,严肃道:“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赢!” “都是为了赢……”蓝玉重复一句,缓缓点头,“行吧,为了大计,我就麻烦点儿,但战斗一打响……” “主帅有绝对权威!”李青替他说道。 “昂,知道就好。”蓝玉脸色好看不少,捧杯喝着茶,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后,朱元璋气冲冲地进来,逮着蓝玉一顿臭骂,却对粮草问题只字不提。 蓝玉被骂得跟个孙子似的,也不敢犟嘴,一个劲儿的赔不是,最后李青劝了两句,才让老朱歇了火。 “好好准备军需,再出幺蛾子,咱定不轻饶!” 朱元璋撂下一句话,又气冲冲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景隆一直在养伤,没再露面,军需交办的很是顺利。 正月初十,岐阳王下葬钟山,满朝文武齐出动,朱元璋亲自撰写祭文,谥号武靖。 正月十六,燕王一家返回北平,李青抽空见了小胖一面,然后,再次投入到准备军需的工作中。 正月底,朱元璋下令设立大宁都指挥使司,作为征讨北元的前方基地。 大宁都指挥使司下设中、左、右三卫,会州、木榆、新城等卫也全部归其管辖。 而后,调集各卫兵力二万余人镇守大宁。 接着,朱元璋又从新投降的乃儿不花队伍,挑选出近万精锐屯驻大宁。 此外,还令朱棣协同战备后方,和北平布政司使一起,从河间、景州至永平、抚宁县设立二十二个马驿; 从吴桥至通州设立八个水驿,各驿增加马匹或船只;又从遵化到大宁设立七个马驿,以飞报军情。 这一仗,朱元璋极为重视,准备的那叫一个充分。 李青也没闲着,一直跟着蓝玉调集兵力,所挑选者尽是年轻精壮的精锐。 这次的规格,比上次招安乃儿不花,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忙碌的而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已到了三月初。 校场之上,十五万大军集结于此,兵甲凛冽,气势冲霄! 朱元璋坐在点将台上,望着如此铁血之师,血液里的好战因子被点燃,沸腾。 这一刻,他真想亲自挂帅,御驾亲征! 好半晌,才缓缓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他老了,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厮杀了。 看着最前面,甲胄鲜明的三人,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有这三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也就放心了。 和元朝的仗打了太久,久的让精力旺盛,不服输的朱元璋都倍感疲倦。 他仰头望着湛蓝天空,轻声自语:“但愿这一次,能一举击破北元!” 第109章 人不可貌相 朱元璋缓缓起身,小桂子立即跟上,取出早就拟好的讨伐檄文,开始宣读。 看着台下十五万铁血之师,一向习惯性弯着腰的小桂子,腰杆也挺了起来,脸上不再带着谄媚,声音也不再尖细。 檄文念得抑扬顿挫,充满血性,连他都燃了起来。 半刻钟后,征讨檄文念完,朱元璋右手按向腰间,三尺青峰飒然出鞘,满脸杀气,嗓音清朗: “三十余年了! 咱二十四岁起事,历经十六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立国后,战事从未停歇,又是十六年的征战! 今年,洪武十七年,终于迎来的决战时刻,为了大明江山日月永存,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受战乱之苦,咱要你们,奋勇杀敌、马踏联营! 咱要你们,完成无上伟业!” 朱元璋抬起手臂,剑指苍穹:“杀!” “杀!杀!杀!” 将士们紧握长矛,挥舞刀剑,杀气冲天! 蓝玉脸孔涨红,沉声大喝:“血战沙场,誓死方休!” “血战沙场,誓死方休!” 十五万大军沉声大吼,声音响彻天地,宛若惊雷炸响,直破云霄! 如此场面,如此威武之师,李青也被感染了,只觉血液都在沸腾,声音夹杂着真气,传遍整个校场:“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明君威武!” “明君威武!” 大军士气进一步被点燃,推向绝巅。 李景隆俊脸通红,激动地不能自已。 主帅、监军,都做了士气鼓舞,他这个副帅也想说上两句,取出昨夜点灯熬油写出的文章瞧了一眼,不由又是一叹。 太长了,都快赶上讨伐檄文了。 远没有李青、蓝玉那样简练,而又鼓舞士气。 想了想,最终无奈放弃。 …… …… …… 皇上、太子,文武百官,骑着高头大马,送大军至城外,规格之高,前所未有。 蓝玉立下军令状:“此战若不能胜,当自刎谢罪!” 李景隆也不甘示弱,紧跟着立军令状。 摊上这俩货,李青真的很无语,话说这么满,万一出了纰漏,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人家都立了,他哪能脱俗,捏着鼻子也立了个军令状。 其实,李青不是很慌,他隐约记得历史上,决战好像是赢了的,而且主帅就是蓝玉,但,也不是很放心。 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乃儿不花被招安,进而收到了关于北元皇帝的情报,把决战时间提前了好几年。 至于能不能复刻历史,他心里着实没谱。 李青看着十五万大军,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如此一支精锐之师在,有何惧哉! 此次出征和上次不同,战备太完善了,后勤补给有专门的人负责,大军几乎是轻装赶路,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 仅二十余日,就从金陵赶到了北平,稍作休整后,再次出发。 李景隆的伤早已好了,但和蓝玉结了那么深的梁子,他拉不下脸皮主动示弱,蓝玉更不会跟一个毛头小子服软。 一路上,俩人说话屈指可数。 李青倒乐意见得,这种情况比俩人掐架要好多了。 五日后,初入草原,马儿啃食着新鲜的天然绿色草料,吃的那叫一个香甜。 北伐作战就有这点儿好处,不用备太多的草料,可以减轻很大一部分负担。 中午时分,大军埋锅造饭,李青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天空,闻着青草芬芳,心情舒畅。 “李兄,该吃午饭了。”李景隆走上前来,由于李青是躺着的,他不好一直站着,便也坐了下来,将随身携带的酒袋递上前,“喝点儿。” “谢了。”李青坐起身子,接过酒袋猛灌了两大口,咧了咧嘴,“好酒。” 人都是会被周围事物感染的,他也不例外,整日长途跋涉,时常整两口,确实不错。 看着明显黑了一圈儿的李景隆,李青呵呵笑道:“李副帅第一次出征,还习惯吗?” “确实有些不习惯。”李景隆轻笑道,“说出来不怕李兄笑话,我这大腿都破出血了。” 做了十六年的纨绔,李景隆几时受过这苦,仗还没打,光是行军就让他苦不堪言。 不过父亲的病故,让这位纨绔有了极大转变,虽然辛苦,但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一点也没矫情过。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李青对这位新晋国公的固有印象,有了很大改观。 未来如何他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李景隆真的很努力,即便如此辛苦,休整时仍不忘翻阅兵书,上进心满满。 “习惯就好了。”李青笑道,“上次我随军出征时也是浑身不自在。” 说着,又灌两口酒,这才把酒袋还回去。 起身拍拍屁股,“走吧,去大营吃饭去。” “李兄去吧,我吃过了。” 李青脚步顿了顿,道,“还是去大营和大家一起吧,蓝主帅虽然脾气臭了些,但打仗还是很厉害的,你多跟他接触,比你苦苦钻研兵书要有用的多。 再者,他是主帅,你是副帅,此番大军出征,意义非同一般,为了大局,你也应该放下昔日的不愉快。” 李景隆怔了怔,拱手道,“李兄所言极是,是景隆浅薄了。” 见他听的进去劝,李青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行军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他真怕打起仗时,主副帅意见相左,错失战机。 李景隆权柄可不小,尽管他这个副帅有所限制,但老朱为了培养他,并未公开,知道内情的只有李青和蓝玉。 李青怕这厮到时候上头,关键时刻跟蓝玉对着干,搞的大军束手束脚。 还未走到帅营,一个先锋副将就匆匆迎了上来,神色紧张道:“李监军快随我来。” “发生什么事了?” 先锋副将指了指远处的天空。 李青循着方向望去,惊诧道:“海东青?” “嗯,大帅已经骑马赶过去了,让末将请你过去。” “好。”李青知道这玩意儿的战略用途,不敢怠慢,就近牵了匹马,翻身跨上去一扬马鞭,急急追去。 一刻钟后,李青看到了蓝玉,以及他的几十个义子。 蓝玉见他过来,抬起发颤的手臂,将五石弓递给他,“一定得把这玩意儿射下来。” 李青也不客气,接过五石弓,望了望头顶三只海东青,深吸一口气,抽出箭壶里的特制箭矢,张弓搭箭。 顷刻间,五石弓拉如满月。 “嗖——!” 高度够了,但准确度差了一大截,都没惊动海东青,三只海东青依旧在天空盘旋。 天空没有参照物,确实不好拿捏准度。 李青又连射数箭,依旧没有建树。 蓝玉有些焦急,“还有劲儿吗?” “劲儿多的是。”李青回了一句,经过几次试错,他心里有了些谱,再次张弓搭箭。 “嗖——!” 箭矢划破空气,激射而出,少顷,正在盘旋的海东青翅膀一颤,近乎静止的翅膀开始扑腾起来。 只挣扎了几个呼吸,便一头栽了下来。 “好!”蓝玉精神大振。 李青却没有一丝喜色,因为另外两只已经被惊动了。 他不敢犹豫,‘嗖嗖’又是两箭,一箭精准命中,另外一箭只刺伤了海东青的翅梢,受惊后的海东青飞得更快了。 李青连忙抽出箭矢,拍马追去,半分钟后,找准机会又是一箭,终于把最后一只给射了下来。 “呼~”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循着方向找到这畜生,拎起来回去烧烤。 回到帅营时,另外两只已经被蓝玉找到,并带了回来,一只死了,另一只伤了翅膀,正在接受军医治疗。 “这玩意儿值得救?”李青诧异道。 “当然值得。” 蓝玉上前夺过李青手里的这只,仔细看了一圈,笑道:“虚惊一场,没有记号,都是野生的。” 接着,发现李青带回来的这只海东青脑袋都碎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把它捏死啦?” “……”李青无语道,“一只鸟而已,要来何用,不如烧烤!” “你懂个锤子!”蓝玉这个气呀,“老子就预料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特意留了这一手,带了十几个已经归顺大明,且会熬鹰的元人来,这海东青可以为我所用,你他娘的……暴殄天物啊!” “啊?这……”李青没想到粗犷的蓝玉会这么细心,竟连这个都想到了,不由尬在当场。 这波,他属实没料到。 “那个……不是还有一只嘛。”李青讪笑道,“聊胜于无,一只也不少了,再说,我要是没把它们射下来,一只都没有,做人要知足常乐。” 蓝玉:“……” 郁闷了一阵,蓝玉朝军医道,“莫伤了它的羽毛,好好养两天,等恢复了,让那些元人去熬,要是给弄死了,你也别活了。” “是是是,大帅放心,小人有经验,绝不会让这只海东青死了。” 李青挠了挠头,心道:“敢情还是个兽医,真是人不可貌相,蓝玉打仗是真的细啊!” 第110章 今儿给你们上一课 以往,蓝玉给李青的直观印象,就是一个嚣张的悍将。 做人嚣张跋扈,处事粗鲁莽撞,从未把蓝玉联想成可以统御三军的将帅大才。 但现在,他的固有印象被打破了,蓝玉是狂,但有狂的资本,抛开人品、待人接物不谈,单论打仗,确实没的说。 就说这波,真是比女人的心还细,和表面的粗犷简直是云泥之别。 李青有些不好意思,踢了踢死透了的海东青,“死都死了,要不还是烤了吧?” 蓝玉惋惜地叹了口气,对亲卫道,“多放佐料,少放盐。” 李青:“……” 少顷,李景隆走进帅帐,拱手道:“蓝帅,李监军。” 李青还了一礼,笑道,“李副帅来的正好,刚射下来几只海东青,已让人去烤了,一会儿喝两杯。” 蓝玉斜睨了李景隆一眼,揶揄道:“你这鼻子是真灵啊!” 李景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坐下,“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今儿有口福了。” 顿了顿,朝蓝玉道,“大帅箭法超群,属下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景隆姿态如此之低,蓝玉也不好再端着,哼道:“不是本帅射下来的,是李青。” “李监军?” 李景隆一脸惊讶,“没想到李监军竟有如此神力。” “啊哈哈……过奖过奖。”李青应承两句,转而看向蓝玉,“大帅,如今我们已经进入漠北草原,是不是应该规划一下路线啊?”、 这次行军路线和上次有所区别,而且更为深入,乃儿不花的地图太粗糙了,不规划出合适的行军路线,李青心里着实没底。 “不用费那劲儿。”蓝玉摆了摆手,“前期沿着河流走便是,放心吧,你能想到的,我全想到了,你想不到的我也想到了。” “还请大帅明示。”李青笑道,“总得让我这个监军心安不是?” 蓝玉脸上浮现不耐之色,但想到李青有可能会打他小报告,又忍住了,“行吧,今儿就给你们上一课。” 李青点点头,一副受教模样,李景隆也是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满脸认真。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蓝玉问。 “上下一心!”李青道。 他这么说,还有一层意思,提醒二人要团结。 李景隆见蓝玉直翻白眼儿,就知道李青没说对,想了想,斟酌道,“我以为,是士气。” “狗屁。”蓝玉一脸无语,没好气道,“是水,没有水,再强壮的士兵,再烈的战马也得歇菜。 李青,你上次不是出征过一次吗?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呃呵呵……”李青干笑道,“上次我们有十分精准的路线,行军途中的山川河流,尽皆在内,不需要操这个心。”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 蓝玉听他这么说,顿时羡慕嫉妒恨,“娘的,老子咋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呢,乃儿不花的地图,太他娘的糙了。” 李青被蓝玉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水源的重要性,忙问道:“大帅的解决之法是什么?” 眼下的这条河流具体还能利用多久,他心里也没谱,乃儿不花给的地图太糙了,他都没怎么看懂。 “简单,打井呗。”蓝玉懒洋洋道,“我早就预备了一支上百人的打井队,不用担心水源问题。” “那若是进入沙漠地带,打不出水怎么办?”李景隆问道。 “你都能想到,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蓝玉淡淡道,“军需中有一种物资是油麻,我准备了每人半升的量,真到那时候,只需取出几十粒含在嘴里,就能很大程度的解渴。” “我怎么不知道?”李景隆诧异道。 李青心说: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候在家养伤呢。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他根本不知道,油麻还有层作用。 只听蓝玉继续道,“此外还有大量麋饼,这种北宋小吃,味道微微发甜,有着很好的止渴效果。” 李青汗颜,他还以为麋饼是给大军准备的点心呢。 李景隆道,“人用来止渴的有了,马的呢?” “放心,出兵前我已给皇上说过,给战马止渴的干酪,过不多久就能送来。”蓝玉道,“还有什么问题?” 二李:“……” 蓝玉狂,却狂得让二人挑不出毛病,心服口服。 “没问题就回去歇着吧。”蓝帅斜倚在帅椅上,一脸臭屁。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大帅,我还没吃饭呢。” 老子射下来的海东青,你小子想吃独食? 蓝玉脸上一热,也没再说什么。 不久,烧烤海东青送来,蓝玉、李景隆稀罕的不行,特意又让人取来一坛好酒。 海东青太稀有了,还是元人最贵重的东西,一只海东青的价值,比它同等体积的黄金还要贵重,可见一斑。 这给它的味道带来了极大加持,其实味道不比野鸡强哪儿去,但二人直呼人间美味。 不一会儿,两只海东青被三人瓜分干净,蓝玉意犹未尽,要不是为了大计,他都想把剩下那只烤了。 一顿饭下来,三人的关系,尤其是蓝玉和李景隆二人,缓和了不少。 蓝玉拍了拍手,志得意满:“这次的战备无比充分,只要见到元人主力,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通知下去,两刻钟后继续挺进。” ……… 有专门补给供应,大军行军速度极快,比李青上次出征快了不止一倍。 仅二十多天,就距离目的地不足千里。 大军停下休整,这一休整就是半个月,之所以停下来这么久,是为了等补给到齐。 半个月后,所有军需到齐,大军再次上路,但这次的行军速度之前慢了太多太多,甚至比李青上次出征还慢。 无他,军需太多了。 整支大军臃肿不堪,军需占地面积,比大军要多得多。 李景隆看得直摇头。 蓝玉却不甚在意,哼道:“粮在,军心就在,现在你嫌碍手碍脚,等吃的时候就知道香了。” “啊对对对……”李景隆敷衍道,“大帅说的对。” 蓝玉懒得跟他掰扯,依旧不慌不忙。 十日后,距离目标不到二百里。 夜晚,蓝玉命一支轻骑马蹄裹布,前去打探消息,大军驻扎下来。 他坐在帅营前的草地上,仰望夜空,眉头紧锁。 李青还是头一次见蓝玉如此,一直以来,蓝玉都是一副混不吝,志在必得的样子,如今突然一脸严峻,神情凝重,搞的他也有些慌。 “大帅,此战必胜!”李青给他加油打气。 大战在即,若主帅没有信心,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 蓝玉依旧皱眉,许久,低骂道:“娘的,有些不对劲儿啊!” “哪里不对啊?” “你有没有觉得少些什么?” 李青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到底什么少了,纳闷儿道,“少了什么?” “海东青啊!” 蓝玉皱眉道,“这玩意儿稀有不假,可元军主力,更是北元皇帝的行宫所在,怎么少得了这玩意儿? 莫说有个三五只,有个三五十只都不稀奇,可距离如此之近,却一只都没有遇到,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青也觉得有些奇怪,沉吟片刻,“即便有个三五十只,撒在方圆百里,甚至数百里,也少的可怜,咱们没遇上,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愿吧!”蓝玉叹了口气,“不怕打,就怕找不到,哪怕被元军突围跑了也不要紧,咱们可以追,但要是元军主力不在,那乐子可就大了。” 李青想了想,缓缓摇头,“乃儿不花已经归顺大明,万不敢拿大明开涮,除非他想活了。” “嗯,说的也是。”蓝玉被他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不出意外,明儿就要决战,兴许下半夜就要进军,你去休息吧。”蓝玉眉头依旧皱着,喃喃道,“伯仁,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弟弟一把。” ………… 翌日,天刚蒙蒙亮。 李青睡的正香呢,就被人推醒了,只见李景隆脸色极其难看,“李监军,出大事了。” “怎么了?”李青心中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李景隆阴沉着脸,“轻骑先锋已星夜赶回,前方并非元军主力所在,甚至…未见一人一马。” “那接下来……?” 李景隆叹道:“大帅已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抉择,你快随我去吧!” …… 第111章 不放弃 主帅营帐。 数十名高级将官汇集于此,个个面色阴沉。 辛苦了这么久,本以为能逮着元军大杀四方,立功领赏,封妻荫子,结果却连元人的一根毛都没看到,心情可想而知。 帅位上,蓝玉眉头都成了‘川’字,脸部肌肉不时抽动,显然在极力压抑着糟糕的心情。 李青来到自己位置坐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说话,便问道: “大帅,前方情况具体如何?” 蓝玉吁了口气,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士兵,“给他们说说吧。” “是,大帅。”士兵拱了拱手,又向众人一抱拳,这才道,“前方无一人一马。” 尽管明知消息如此,但再次听到,众人依旧难以接受。 只听士兵继续道,“根据勘察,前方的确有大量元军驻扎过的痕迹,不仅有许多遗弃的破旧帐篷,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大块明黄色布料,虽然经过风化已经褪色许多,却依旧能看出它本来的颜色。 黄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青皱了皱眉,这么看来,乃儿不花并未说谎,给的地图也很靠谱,但现在的问题是,人家挪窝了。 元军主力人数是多,可偌大的漠北草原,想找到他们,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大帅,眼下怎么办?”营帐气氛太沉闷了,李青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主动开口,“你拿个主意吧!” 蓝玉心绪浮躁,一直憋着股邪火,见李青甩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还以颜色: “监军,你怎么看?” “……”李青并非是要甩锅,他只是觉得与其这么沉闷下去,不如好好想个办法出来,于是也没推辞,“本监军以为,这事儿得上报皇上。” 遇事不决,找老朱! 他继续道,“命一支轻骑即刻返回北平,一人四骑,换马不歇,星夜兼程,不用半月便能赶到,而后再让驿站八百里加急,抵达京师不用十日。 来回加在一起,一个半月足矣,我军粮草充沛,完全耗得起。” 这个时候,万不能说出退兵之言,士气本就低落,一旦主张退兵,军心必散,再也无法组织。 这一战,耗资弥巨,他担待不起。 不仅是他,谁也不敢轻言退兵,包括蓝玉。 “太久了。”蓝玉拒绝了这个提议,“粮草是不缺,但驻军一个半月,哪里还有士气可言?” 敌人都没找到,你还管士气? 李青无语,但当着众将的面,也不好让他下不来台,只好沉默。 少顷,一个先锋主将开口:“大帅,末将以为……李监军所言有理,此等大事,必须如实禀报皇上。” 言外之意就是,把锅甩出去。 打了败仗,众将难辞其咎,但敌人挪窝,就怪不到他们头上了,报上去,皇上拿主意,自己奉命办事,怎么都错不了。 “大帅,末将也以为,李监军言之有理,兹事体大,万不能欺瞒皇上。” 另一主将开口,话语间隐隐有警醒意味。 “末将也赞成李监军的提议。” “末将也赞成,瞒天瞒地,不能瞒皇上。” 蓝玉脸色更难看了,他又岂会听不出话中意思,不告诉皇上就是欺君。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战机稍纵即逝,何况让他等一个多月,就算按李青的策略能免去责任,他也不想。 他,蓝玉,是来打胜仗的,不是来草原旅游的。 皇上若是知道,八成会让班师,绝不会让十五万大军,在草原漫无目的的逛。 可这是他唯一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决战何年何月,鬼才知道。 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下次皇上还会用他吗? 蓝玉太渴望胜利了,他等待了太久,压抑了太久,为了这次北伐,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怎肯就此放弃? 但眼下,众将绝大多数都赞成李青的主意,即便他是主帅,也无法不顾众将的意见。 必须得拉一个重量级人物过来……蓝玉目光看向李景隆,头一次态度和善,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李副帅,令尊本帅是敬佩的人。”蓝玉在心里补了一句:之一。 他温和笑道:“虎父无犬子,李副帅受岐阳王熏陶,兵法战策定是信手捏来,眼下情况……李副帅有何高见?” 李景隆都惊呆了。 李青也是两眼发直,他没想到跋扈蓝玉,还能有如此一面,简直……离大谱。 但不管如何,蓝玉这么说话,让李景隆很受用。 李景隆矜持一笑,“大帅过誉了,父亲的谋略我只学了九牛一毛,何谈信手捏来?” 顿了顿,“不过……既是议事,那本副帅也不好藏私,要是言语有所不妥,还望诸位莫要笑话。” 李文忠的威望太高了,众将不敢怠慢,即便不给李副帅面子,也得给老国公面子,连忙客气一番。 片刻后,李景隆在众将的促请下,缓缓开口:“我以为不能驻军,一旦驻军,士气必散! 必须要让大军有事做!甚至不能公开敌人挪窝的消息。” 漂亮! 蓝玉从未看李景隆如此顺眼,立即引导道,“比如……?” 看着蓝玉一眼求教模样,李景隆心情更是美丽,轻笑道:“元人逃了,但我们可以找啊!” 李青汗颜,心道:“刚对你印象好点儿,你就开始出昏招,说来容易,可这么大草原,上哪去找?” “李副帅言之有理。”蓝玉大赞,“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主帅副帅一唱一和,与原本占尽优势的甩锅派,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不过蓝玉也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李景隆反水,事态就会再次脱离他的掌控,于是立即道:“这样,大军先驻扎一天休整!” 顿了顿,脸色阴沉道:“咱已给打探消息的轻骑部队下过死令,不得透露分毫,若是谁把元人挪窝的事捅出去,乱我军心,别怪我心狠手辣!” 旋即,又是一笑,“当然,具体如何处理,还需要再商议,尔等先行退下,本帅和要李副帅、李监军好好议议。” 众将面面相觑,无奈点头:“末将告退。” 待众人离去,蓝玉满脸含笑,“李监军,行军这么久,咱们仨还没好好喝过呢,既然元人主力尚不明确,今儿咱得好好喝一场。” 李青心说:“我可是吃人不嘴软,再说,你就拿这个考验监军?”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礼遇,他也不好甩脸子走人,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小个时辰后,酒肉上齐,三人举杯对饮,气氛无比融洽。 一坛子酒下肚,蓝玉进入正题:“皇恩浩荡,此次北伐耗资又如此之大,若无建树,实在有负圣恩,有何脸面回去见皇上?” 我脸皮厚……李青笑笑不说话。 见他不为所动,蓝玉亲手给他斟酒,态度愈发亲热。 蓝玉明白,若想压制住众将领,唯有把李青也拉过来,主帅、副帅、监军,统一口径,一同进退,方能让众将无话可说。 “大帅说对!”李景隆跟着劝道。 巴拉巴拉…… 他也不愿无功而返,父亲以寿命为代价,才给他博得这次机会,他不想让父亲白白付出,也不想让人看扁了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依仗父荫。 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李景隆,也是知兵的! 蓝玉、李景隆,虽说之前结了很大的梁子,但眼下二人目标一致,空前团结,说得李青都有些动摇了。 “唉……!”李青重重一叹:“皇恩浩荡,李某又岂愿辜负皇上,然,如今局势……草原茫茫,想找到元军主力,几率实在太过渺茫啊!” 蓝玉眼睛一亮,问道:“那若是本帅有明确的方向呢?” “哦?”李青精神一振,旋即又摇头失笑,“大帅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也得为十五万大军想想吧?” “不,本帅是真有明确方向。”蓝玉目光湛湛,“我知道元人往哪儿跑了。” “哪儿呀?” “前方荒漠!” “理由呢?”李青问。 蓝玉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乃儿不花是去年冬天成功招降的,而这次的地图,是从当时北元皇帝使者身上搜出来的,那使者结局如何,不得而知,但大概率是被乃儿不花给杀了,至少不会送还回去。” 顿了顿,“使者一去不返,北元皇帝必定心存疑虑,肯定会让人再去打探消息, 没有战斗痕迹,加上招安庆祝,多多少少会留下明军的痕迹,因此,乃儿不花被招安的事,对方肯定是知道了,这才会急着挪窝。” “大帅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即便是乃儿不花接受招安,被北元皇帝得知,他们就一定会去荒漠?”李青摇头道,“重新选一处肥沃的草原岂不更好?” “不,你错了!”蓝玉肯定道,“他们一定会去荒漠。” “大帅你太武断了。” “你听我说完。”蓝玉继续分析,“元人主力距离荒漠如此之近,为的就是明军到来时,躲进荒漠给明军打消耗。 北元皇帝在得知臣下已经归顺大明,且有极大可能暴露位置,他第一时间,必定会执行早已准备好的策略。” 蓝玉一脸认真:“元军大营所在,出现那么遗弃的帐篷,何解? 定是他们唯恐明军杀到,惊慌失措之下,没来得及收拾。” “李监军,你想想,人在惊慌失措之下,是会选择早已备好的腹案,还是重新想办法?” 李景隆一脸叹服,这一刻,他对蓝玉是真的服了,心服口服。 李青也沉默了,不可否认,蓝玉说的有根有据,且有很大可能,但…这终究只是蓝玉的猜测,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十五万大军进入荒漠,一旦迷路,后果不堪设想。 “大帅……” “李监军!”蓝玉目光灼灼,“我军粮草充足,有何惧哉,你能想到的,我又岂会想不到? 难道你以为,我蓝玉会为了一己之私,将十五万大军置于死地?” 李青再度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好,我信你一次,不过,不可太过深入。” “那是自然。”蓝玉答应。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暗道:“历史上蓝玉打赢了这一仗,可如今变故这么大,还会赢吗?” 第112章 蓝玉魔怔了 翌日,大军再度进发。 在主帅、副帅、监军的坚持下,众将虽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执行。 蓝玉派遣之前打探消息的轻骑,提前一步出发,打扫元军遗失的帐篷,清除痕迹。 反正士兵们也不知道元军主力的具体位置,地图只有高级将官看过,士兵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五日后,大军抵达之前元人的驻扎地,休整大半日后,继续挺进。 又过数日,大军来到荒漠地带。 蓝玉令打井队钻取水源,而后召集众将,为大家加油打气。 “元军主力就在前方荒漠,只要我们一路向前,肯定能找到他们!” 蓝玉语气极其坚定,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表现的足够自信、镇定,方能稳住众将军心,“诸位,战功就在前方,荣华富贵、无上荣耀,只要再坚持坚持,唾手可得……” 巴拉巴拉…… 一顿大饼下来,众将逐渐重拾信心,毕竟谁都想打胜仗,立大功。 大军一连休整七日,带上所能带水源的极限后,再度挺进。 一路上,蓝玉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李青、李景隆那叫一个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谄媚,与二人形影不离,时不时还请两人喝酒。 李青明白蓝玉之所以这么殷勤,主要是怕自己反水,好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敬佩。 为了赢,为了打胜仗,蓝玉真可谓是能屈能伸。 但,他是有原则的人,不会因此就跟着蓝玉一条道走到黑,十五万大军的生死他不能不顾,身为监军,他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晚上,李青特意找到蓝玉,严肃道:“等到连稀疏的野草完全不见时,必须返回草原茂盛、水源充足的地方,而后上禀皇上定夺。” “李监军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蓝玉满口答应,笑道:“整两盅?” “不了。”李青没这个心情,转身回了自己营帐。 …… 十日后,彻底进入荒漠,目之所及除了黄沙,再无其它。 没有路,甚至连参照物都没有,再深入下去,迷路的风险太大了。 “大帅,不能再进军了。” “三日,再行三日。”蓝玉道,“三日后若还未找到元军主力,大军就回撤。” 李青皱了皱眉,他对于蓝玉的这种坚持,十分不看好。 带着大批辎重的大军,三日能行多远? 荒漠无垠,想在三日内找到元军主力,简直痴心妄想。 “大帅,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实在没这个必要了。”李青摇头,“你很清楚,三日根本不可能找到元军主力。” “万一呢?”蓝玉握住他双肩摇晃着,近乎魔怔道,“就三日,这是我最后的坚持,我承诺,若仍找不到元军,立即回撤,绝不犹豫!” 顿了顿,又朝李景隆道,“李副帅,难道你也想就这么回去?” 李景隆一脸纠结,沉吟半晌,道:“那好,就三日!” 说着,望向李青,“李监军,这么久都坚持了,不差这几天,到时候找不到,我们沿原路返回便是。” “不错!”蓝玉一脸期盼,双眼通红,“李青,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 李青无奈苦笑,随即,正色道:“大帅,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三日后你若仍执意进军,莫怪我不讲情面。” 顿了一下,杀气凛然:“老子连驸马、藩王都敢揍,莫说你一个侯爵!” “好,若我食言,你打死我都不带还手的。” ~ 大军再度进发,三日一晃而过,仍是不见元人踪迹。 李青坐不住了,就连立功心切的李景隆也坐不住了,二人联袂来到帅营,“大帅,该撤了。” “好,撤!”蓝玉点头,叹道:“大军休整一晚,明日就回去,确实不能再前进了。” 见他情绪低落,李青安慰几句,转身回了营帐。 李青心里也不好受,这次朝廷花费如此庞大,却连敌人一个影儿都没看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老朱,尽管责任并不在他。 “唉……!”李青苦笑道,“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摸起酒袋,猛灌了几口,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拉上毯子盖好,沉沉睡去。 …… 四更天。 李青睡的正熟,突然被人又推又吼,压抑的心情彻底爆发,“草泥马,推你大爷啊!” “出事了!”李景隆也顾不上计较,急得脸上肌肉直突突,“李青,蓝玉他…他带人跑了。” “跑了?”李青癔症着重复一句,旋即眼睛瞪得老大,“跑啦?!” “嗯,带着他的义子、亲信,马蹄裹布,子时跑的。” 李青颤声道:“他带了多少人?” “近一万五千人!”李景隆凝重道,“主将全是他的义子、亲信,只带了三日的粮草,一路疾驰,往前跑了。” “派人去追了吗?” “我已派了一支轻骑去追,但……”李景隆苦涩道,“蓝玉已经魔怔了,即便追上,也不可能将他拉回来,他毕竟是主帅,那一万五千人又对他绝对服从,这下可摊上大事了。” 李青顿时心凉半截,蓝玉这次用的是阳谋,只带三日补给,就为了让大军去接应他。 追,可能把所有人都搭进去,不追,蓝玉那一万五千人,就得葬身荒漠。 “他娘的,一万五千人啊!”李青满脸狰狞,“蓝玉是真他娘的狠啊!” “现在怎么办啊?”李景隆到底年轻,遇上这种事儿,全然没了主见,一个劲儿催李青拿主意。 李青也不知道该如何办,这是一个死结,无论如何选择,后果都是他承担不起的。 此次参战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就这么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就算老朱再如何宠信他,也得剁了他的脑袋。 冷静,不能慌……李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蓝玉留下的有人吧?” “留了一个义子。”李景隆忙道,“这些都是他刚才告诉我的。” “人呢?” “在账外。”李景隆回了一句,冲账外扬声道,“刘副将!” 帐帘一挑,一个身材魁梧汉子匆匆进来,抱拳道:“参见李副帅,李监军。” “少来这套!”李青怒道:“为何不早禀报?” “大帅下了死命令,末将也是奉命办事。”刘副将不卑不亢。 李青气得直骂娘,少顷,“李副帅,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去追。” “别,别冲动,蓝玉有一万五千人,他不想回来,你劝得住吗?”李景隆一把抓住他,急得都快哭了,“李兄,我这心乱的很,你要是再走了,我…我……” 哎呀……! 李青又急又气,不禁捶胸顿足,摊上这俩货,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监军、副帅。”刘副将抱拳道,“大帅所带粮草仅够几日,若是耽搁久了,恐有不测,当务之急,必须得尽快行军了。” 李青咬了咬牙,“开会!” 这种大事,他一个监军根本做不了主,勉强能做主的李景隆,又是方寸大乱,只有把所有高级将官召集过来,一起拿主意。 一刻钟后,主帅营帐,众将齐聚。 李青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众将不禁大惊失色。 嘈杂了片刻,众将意见却出乎意料的统一:大军推进,营救主帅! 无他,军中铁令:主帅陷入险地,不去营救,斩! 蓝玉是主帅,还是勋贵,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勋戚。 抛开郑国公常茂是他外甥不谈,仅是太子朱标妻舅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众将心生忌惮。 这样的一个人要是死了,不管他们有多充分的理由,都免不了上断头台。 大势所向,李青一人的意志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天蒙蒙亮,大军再次出发。 值得庆幸的是,蓝玉魔怔了不假,但还没疯,每隔一两里路,就留下一人当路标,给大军指路。 十数万大军带着辎重,历经十余日,才和蓝玉汇合。 蓝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嘴唇干得龟裂,精神都有些萎靡了,他为拖大军下水,行的太远,三日粮草早已告罄,这些天都是靠着吃马肉、喝马血,艰难度日。 待看到大军到来,这厮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可没笑多久,李青的拳头就到了。 蓝玉说到做到,也不还手,任凭李青动手。 终于找到了主帅,这时,李景隆反而镇定下来,劝住李青,“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得赶紧回去,这几天漫天黄沙,晚了,咱们留的标记只怕会没了。” 蓝玉摸了摸嘴角,问道:“你们是用人做标记,还是用帆布做的标记?” “帆布,帆布比人明显!”李景隆没好气道,“我们可不像你那么残忍,拿人做标记,荒漠这么危险……” “回不去了。”蓝玉打断道,“风沙这么大,除了人,其余任何标记都会被黄沙掩埋,不信大可去试试!” “不用你说。”李景隆没好气道,当即领一支轻骑头前寻找标记。 半日后,轻骑返回,个个脸色难看。 真被蓝玉说中了,留下的标记只延续了百余里,便再也找不到了。 李青心中一沉,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大军迷路了! 第113章 柳暗花明 没有地图,甚至没有参照物,还能回去吗? 十五万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李青真想剥了蓝玉。 蓝玉倒是信心十足,“咱们的粮草还够用很久,不用担心,待找到元军主力,回去根本不是问题。” 李青沉默,李景隆不发一言,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但对于找到元军主力,二人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大军再次上路了,顶着漫天黄沙,在荒漠里漫无目的地前进着。 没有地图,没有参照物,大军前面走过,后面风沙就抹平了痕迹,连走回头路都做不到。 李青甚至怀疑,他们压根走的就不是直线,而是迂回盘旋。 一日,两日……十日过去了,仍是未见元人的一根毛,这下,就连普通士兵也感觉出了不对劲儿。 尽管主将、大帅一再鼓舞士气,军心仍逐渐开始涣散。 士兵不是傻子,眼下这情况,根本不是画饼能够安抚人心的,所有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水源已经告罄,油麻、麋饼是能够缓解口渴,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风沙呼呼刮着,人体没有外来水源补充,单靠自身分泌水份,最多坚持七日。 当然,大军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到现在还能挺住,全赖蓝玉准备充分,可也是他把大军拉入险境。 众将也不知是该感谢蓝玉,还是该恨他,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李景隆是真急了,再也不想着立功了,此刻的他,彻底恢复了十六岁少年应有的心智,满脸惊慌失措,“李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李青当然知道不能这么下去,可他也没啥办法,前路茫茫,后无退路,便是孙武再生,遇到这种情况,又能如何? 水源问题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军心! 整天飞沙漫天,没有目标,没有退路,士兵们的心理太大了,在这种情况下,随时都有可能哗变,甚至炸营! 一旦营啸,那这十五万大军算是彻底玩完了。 李青回头看了一眼,士兵们满身满脸黄沙,个个脸色凝重如水,甚至带着一丝绝望,他能感觉到这些士兵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极限。 说实话,士兵们能在荒漠行军这么久,已是很了不起了,他们只是大头兵,并没有蓝玉那样的渴望胜利,他们只想打赢了仗,得些赏赐,让家小过活的好一些。 但,现在,他们只想回家。 李青手里沁满了汗,就像身上捆了定时炸弹,并且还没有计时器,何时会爆炸都不知道。 或许,下一刻就会! 这种滋味太煎熬了。 “李兄,蓝玉找你。”李景隆驱马过来,脸色极其难看,自从被蓝玉坑了后,他再也没有叫过大帅,都是直呼其名。 李青轻轻点头,拍了拍马,跟着李景隆来到蓝玉身旁。 “大帅何事?” 蓝玉环顾四周,低声道,“你靠近些。” 李青皱了皱眉,靠近轻声问道,“怎么了?” “那个……油麻即将告罄。”蓝玉脸色讪讪。 李青:(`Д)!! “别急,看守油麻的主将,是我的义子,消息还没有泄露。”蓝玉表情滑稽,好似有些想哭,“你可有办法,解决水源问题?” “我能有……” “嘘,小声点儿。”蓝玉压低声音,“你是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想想看有无办法。” 李青苦笑,“这情况就是孔夫子来了,也变不出水来……嘶~” 他突然一怔,凝重的脸色逐渐被喜悦代替,“我想到了,我能变出水来,不过……分量应该不多,现在士气如此低迷,甚至…有炸营的风险,这个怎么解决?” “你真有办法?”蓝玉精神大振,“只要你能解决这个,士气交给我来。” 顿了顿,“李兄弟,咱们没有退路了,需要团结。” 李青咬着牙道,“是你把大军带上绝路的。”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蓝玉道,“李兄弟,你也不想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吧?” 李青:“……” “好了,别生气了。”蓝玉说着软话,“你确定能弄出水来对吧?” “能,但不多。” “有水就成。”蓝玉神色大喜,顿了顿,又道:“听闻,李兄弟是仙人张邋遢的嫡传弟子,可是真?” 李青一时间跟不上蓝玉的脑回路,点头道,“你问这干嘛?” “这不就有了嘛。”蓝玉嘿嘿一笑,“晚上你开坛做法,当着大军的面把元军主力所在算出来。” “这不是扯淡吗?”李青没好气道,“我要有那本事,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大军陷入绝境。” “能不能算出来不重要。”蓝玉道,“重要的是让士兵们相信,你算出来了。” 李青呆了一下,旋即点头,“好,我配合你。” 古人普遍迷信,目不识丁的大头兵更是如此,在军中搞这一套,说不定真的有用。 蓝玉这一波,是让他哄骗三军。 …… 晚上,大军驻扎下来,蓝玉令人搭了个木台。 木台四周燃着火油,将台上李青二人的脸映得通红。 士兵们一个挨着一个,坐在木台四周,就这么看着俩人。 蓝玉沉声大吼:“朝廷耗资弥巨,兄弟们跋山涉水,我们一定会赢! 若此战无所得,本帅自刎谢罪于朝廷,谢罪于三军!” 蓝玉说的情真意切,他的确做好了谢罪的准备,是他把大军拉入绝境,这个责任他不想推脱,也无法推脱。 十五万大军能不能回去,能回去多少,尚且未知,唯一的生路就是找到元军主力。 但,这次三军将士出奇的平静,除了蓝玉的亲信、义子给予相应,九成以上的士兵都没有反应。 显然,他们并不吃蓝玉这套。 蓝玉见冷场,脸上羞红一片,好在有火光映照,看起来并不明显。 他继续沉声大吼:“将士们,我们一定能找到元军主力,因为……” 他拖了个长音,深吸一口气,把嗓门开到极限: “李监军是仙人张邋遢的嫡传弟子,精通阴阳数术,算无遗策,他已决定拼着消耗寿命的代价,堪破天机!” 这一番吼,蓝玉嗓子都哑了,喘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李青。 李青吁了口气,知道该自己表演了,缓步上前,神情坚毅且自信。 今晚,他褪去了战袍铠甲,一身玄衣玄裤,浓密的发丝随风轻轻摆动,加上火光照耀,更映衬得他俊逸非凡,隐隐有股仙风道骨韵味。 行军这么久,三军都黑了,就他没黑。 对不起了师父,今儿得败坏你名誉了……李青声音清朗,极具穿透力: “我,仙人张邋遢,唯一嫡传弟子! 仙人张邋遢有经天纬地,算无遗策之能,我虽道行稍逊师父,但拼上性命,施展禁术,一样能达到仙人层次!” 巴拉巴拉…… 吹了一阵牛,李青话锋一转:“将士们一路辛苦,口渴难耐,我先施法为大家求得仙水,而后再施法算那元人主力所在。” 说着,拔出宝剑,把后世影视剧上,英叔捉僵尸那一套搬了出来。 一刻钟后,李青停下,朗声道:“我已施法完毕,大家只需将铁盔、木桶,盆碗等器皿固定好,把刀剑悬于上面,明日仙水必现。” 顿了顿,“若无仙水,本仙师愿受军法处置!” 李青连自称都改了。 英叔那一套动作,唬人还是有一套的,加上李青信誓旦旦,以及师父张邋遢的名声,让士兵们信了七分。 反正试试又没什么损失,少顷,士兵们开始行动起来,解下腰带连成一条绳,两旁用旗杆、长矛固定,把刀剑系在上面,下面放上器皿。 蓝玉看着忙活的众人,不确定道,“这样真的能有水吗?” “会的,但量应该不多。”李青道,“为避免士兵哄抢,大帅最好派亲信守着,明日将采集来的水,汇集一起,根据情况平均分配。” “好!”蓝玉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办。” 这时,李景隆走上台,问了和蓝玉一样的问题。 李青呵呵笑道,“我都立军令状了,岂会有假?” “嗯…”李景隆缓缓点头,“李兄能说说是什么原理吗? 亦或说,难道你真会法术不成?” 李青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实情,万一大军真能回去,这厮给老朱说自己会法术,自己就悲催了。 “不是法术,至于原理……说了你也不懂。” 李景隆不服,“你不说我怎么懂?” “……”李青好道,“行吧,其实也没什么,荒漠中白天蒸发量很高,但荒漠无法储存热量,夜晚温度又很低,蒸汽遇冷会液化,金属散热更快,有利于蒸汽凝结成水,且不吸水分。 懂了吗?” 李景隆一脸不懂,却频频点头,“原来如此!”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嘴严点儿。” “这种大事,我岂会乱说。”李景隆一脸严肃。 顿了顿,“你今晚就坐在这儿?” 李青苦笑道,“不如此,如何让将士们相信我在施展禁术?” “辛苦你了。”李景隆脱下长袍,“夜里冷,你披上御寒。” “不用,我这会儿是仙人。”李青拒绝了,有真气在,这点儿寒冷还是扛得住的,再说了,他不会生病,可劲造也无妨。 其实,他不吃不喝也没事,虽然会很渴,很饿,但不影响身体正常机能,更不会死。 所以,即便大军真迷失了,他也能活下去。 但,他可不想一直困在沙漠,万一遇到流沙被埋了,还是会死的。 “李兄……”李景隆眼睛湿润,吸了吸鼻子,作了一揖,“请受景隆一拜。” 李青没想到这厮如此感性,忍着笑道,“行了,回去睡吧!” …… “有水了,真的有水了。” “这是仙水啊,李监军……哦不,李仙师真求来了仙水。” 天蒙蒙亮,士兵们喧嚣起来,少顷,蓝玉瞪着通红的双眼冲出营帐,待看到真的收集到了大量的水,激动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很快恢复镇定,喝令亲信将水聚集在一起,开始给大军分水。 乍一看,收集到的水很多,但均摊到每个士兵,就没多少了。 也就一人两大口的量,但这两大口的水,对军心的鼓舞,不可估量。 这一刻,李青的仙师身份彻底坐实,士兵们对找到元军主力充满信心! 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护着分到的水,浅浅喝了一小口,在嘴中含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眼下,满脸享受:“好甜,不愧是仙水。” 李青一脸汗颜,心道:“不是水甜,是你太渴了。” 人在最渴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水的甘甜。 蓝玉走到台上,拍着李青的肩膀,难掩喜色:“好样的,这一仗打胜了,我一定会给你请功。” 李青苦笑,轻声道:“大帅,这点水解决不了问题,将士们最多能撑半个月。” “半个月已经很好了。”蓝玉目光灼灼,“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们和元军主力很近了。” “……” 李青没打击他,沉吟道:“那就以半月为限,给将士们一个准确的时间,让他们心中有底,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好,就已半月为限。” 半个时辰后,李青立于木台之上,一脸高深莫测地告诉将士们,天机已得,继续进军,半个月之内,定会遇到元军主力。 众将深信不疑,个个斗志昂扬,整顿后,再次出发。 漫天黄沙中,十五万大军寂静独行,风沙太大,根本说不了话,但气氛不再沉闷,每个人都是一副干劲儿满满的样子。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十日过去,依旧没找到元军所在,士气有所下滑,但时间未到,李青仙人身份并未遭到质疑。 这天中午,一个元人熬鹰师声称有重大发现,要上报大帅,被蓝玉义子带进帅营。 蓝玉心情很不好,大军又快到极限了,当下也没个好脸色,“你有什么重大发现?” “大帅!”这位熬鹰师喜得不能自已,“找到了,找到水了,甚至…找到元军主力了。” “啊?” 蓝玉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这人领口,声音发颤:“当真?” “大帅……”这人有些喘不上来气,挣扎着从胸口布袋里取出一物,“大帅请看这个。” 蓝玉定睛一瞧,赫然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 李青和李景隆连忙上前,待看到鱼鳞,也是神色大喜,有鱼就有水,有水大军就能继续生存。 “元军主力,定然就在附近!”蓝玉前所未有的自信,“传令,全军休整。” 说着,看向这位熬鹰师,“你很好,这次回去,本帅会重重的赏你,你应该有办法让海东青再去水源地吧?” “能!”这人一听有重赏,忙不迭点头,“这个简单,只要饿上它两天不给吃的,海东青自会再去。” “好,那就休整两日。”蓝玉叫来亲兵,“传令,把好东西拿出来,让兄弟吃好歇足,准备决战!” 李青、李景隆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精神大振,只要蓝玉推测成立,那元军主力八成就在这儿。 退一步说,就算元军不在,有了水,大军也能能存很久,他们不缺吃的,就缺喝的,总之,这是一件大喜事! …… 两日后,清晨。 熬鹰师剪了些海东青的羽毛,让它飞的没那么快,一只轻骑在策马紧跟,大军在后面缓行。 下午申时时分,前锋部队赶回与大军汇合,带回来一个预料中的好消息。 水是淡水! “可有发现元军主力?”李青问。 “回仙师,那湖太大了,跟一片海似的,末将等人急着回来禀报,没有沿途探寻。” 蓝玉红着眼道,“元军主力就在那儿,传令,大军提速!” 临近傍晚,大军终于抵达湖泊。 看着清澈无比的湖水,所有人都激动地浑身颤抖,不用吩咐,所有人第一时间拿上器皿,打上水,喝的无饱六饱。 相隔不过百里,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里俨然是一大片绿洲,李青举目四望,竟望不到头。 休整了一个时辰,蓝玉迫不及待地下达军令,继续挺进。 李景隆劝道:“还是休整一晚吧?” “元人主力就在附近,万一让他们再跑了咋整?”蓝玉一瞪眼,“战斗即将打响,任何人不得掣肘本帅。” 说着,着重瞅了李青一眼。 李青皱了皱眉,轻声道:“大帅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你是说海东青是吧?”蓝玉笑道,“我们之前行军所在一片荒芜,连个虫蚁蛇鼠都没有,当然遇不到海东青,那玩意儿是厉害,但终究是个畜生,吃的都没有,它当然不会去。” 李青挠了挠头,也没再说什么,随着大军挺进,心里着实没谱。 他没谱,但大军心里有谱,他们坚信李青算无遗策,加上主帅如此自信,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蓝玉神情振奋,皎洁月光照在湖面,波光粼粼,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放声大笑。 李青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奇怪道:“怎么了?” “娘的,咱们瞎鸡儿走,竟然来到了捕鱼儿海!”蓝玉咧着嘴傻乐,“这下不会错了,当初成吉思汗分封亲族时,将这里分给了自己亲兄弟的后裔,可见这里的重要性。” 你还知道是瞎鸡儿走啊……李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来呢?” “老子只是听说过,又没来过这儿,不认路啊!”蓝玉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 一夜行军,翌日晌午,大军缓缓停下,但并没有安营扎寨,也没有埋锅造饭。 将士们眼也不眨的看着正前方! 那里,一座座帐篷错落有致,数不胜数。 远远望去,跟小坟包似的。 找到了,历经千亲万苦,险些葬身荒漠,他们终于找到了元军主力,所有人激动的浑身发抖。 第114章 捕鱼儿海,决死战! 这一刻,蓝玉的所有罪过尽数消弭,反而成了无上的功劳。 是他,近乎魔怔般的执拗,才造就会师决战局面的发生。 也是他,无比充分的战前准备,才让大军能够抵达这里。 诚然,这其中李青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真正的决策者,是蓝玉! 真要掰开揉碎论军功,李青远比不上蓝玉的功劳。 十五万大军,历经数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迎来决战时刻。 蓝玉望着湛蓝天空,五六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但他毫不在意,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个距离,便是漫天海东青又能如何? 他轻声道:“伯仁,你且看好!” “锵啷~!” 腰间宝刀飒然出鞘,蓝玉仰天长啸:“大军挺进!” 这一刻,他雄姿勃发! 这一刻,他恣意狷狂! 大军继续挺进,所有人脸上都是释放着强烈的战意,他们压抑了太久,也憋闷了太久。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了。 赫赫战功就在眼前,谁人不激动? 李青亦然。 李景隆黝黑的面庞更是一片潮红,拔出宝剑,驱赶战马随大军向前。 不过,激动的同时,他又有些遗憾,轻叹道:“要是大军休整一夜,吃饱喝足,战力定然更上层楼!” 蓝玉听到他的抱怨,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休整一夜,白天进军会不会被暴露? 你有没有想过,若休整一夜,咱们赶到这里会在什么时候? 十五万大军,黑灯瞎火的夜晚作战,敌军若是四处逃窜,如何追敌? 你,李景隆,根本不懂打仗!” 蓝玉卸下了温和嘴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桀骜不驯。 “我……”李景隆被怼的下不来台,哼道:“可大军一昼夜的进军,中间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大军疲惫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老国公的皮毛你都没学到。”蓝玉面带讥讽,“行军数月,尤其是后半段的荒漠行军,大军已然适应了这种强度的进军,况且,进军前已经休整两日,吃饱歇足,这点儿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蓝玉毫不留情道,“随军这么久,这些都看不明白,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就这,也敢把知兵挂在嘴上,你知个屁的兵!” 他断然道:“士气,会消弭一切瑕疵!” 顿了顿,又扫了一眼李青,“老子还是那句话,你们想到的我想到了,你们没想到的,我还想到了,决战时刻,谁他娘的敢质疑本帅,老子剁了他的脑袋!” 李景隆被怼的哑口无言。 李青虽不知兵,但也知道战场之上,必须维护主帅地位,保证大军的统一调配性,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跟蓝玉唱反调。 抱拳道:“一切由大帅做主!” 蓝玉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 意思是看着山就在眼前,实则距离尚远。 眼下就是这情况,草原视野开阔,之前在土坡上看着元军营帐很近,李青本以为顷刻就能抵达,结果行了一刻钟,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元军也发现明军,他们并未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开始着急忙慌地做应战准备。 这点儿距离他们根本来不及跑,而且,他们的家小,以及所有财富都在这儿,那数不尽的牛羊,这点儿时间根本带不走。 李青抱拳道,“大帅,要不要卸下辎重,全速进军,早一刻抵达,早一份先机啊!” “不用。”蓝玉冷笑道,“他们来不及了,骑兵机动力强,若把大量辎重卸下,元军若从侧翼绕过来,与我们来个阵地转移、物资互换,就得不偿失了。 眼下我军占尽优势,稳扎稳打便能赢,没必要冒进!” “大帅高见。”李青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蓝玉打起仗来是真的细,与他平时的表现判若两人,除了撂下大军,带着亲信深入荒漠那次的冒失,其他任何一步,都有深意。 李青也不得不感叹,蓝玉的本事和他的狂傲成正比,人家有狂傲的资本。 同时,也钦佩老朱的眼光。 约莫过了一刻半钟,大军终于抵达元军阵前。 而,元军,还在着急忙慌地准备着。 发现明军、通知将领、集结兵马、排兵布阵……这些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李景隆迫不及待道,“大帅,此刻元人正是慌乱之际,杀上去吧!” 蓝玉用一种看傻b的眼神看着他,“老子是真服了,老国公英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娘的,要是逢敌就一窝蜂的杀上去,还要主帅干嘛? 让十五万大军没有明确目标,没有组织性的攻敌,你是咋想的?” 蓝玉已经懒得再跟李景隆发火了,轻叹道:“他日,你若统领大军,是整支大军的悲哀!” “你……!”李景隆有些恼羞成怒,“如此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排兵布阵,准备好一切,再开打?” “再给他们半个时辰,他们也准备不好。”蓝玉翻了个白眼,朗声下令:“搭瞭望台,所有将领听令,整肃、列队!” 李青暗暗汗颜,刚才他也想附和李景隆来着,还好没说出口,不然也得跟着丢人。 大军立即行动起来,各主将下令,士兵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列队站好,与自家主将集结在一起。 约莫一刻半钟后,一大一小,两座简易型的瞭望台搭好,与此同时,大军也列队站好。 蓝玉爬上小型瞭望台,将大的留给了旗手。 李青身为监军,自然要登台,李景隆虽被蓝玉弄得一肚火,但如此震撼人心的决战,也不想错过。 瞭望台上,李青看着对面元军,暗暗松了口气。 果如蓝玉所言,元军还是没准备好,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而明军,已经整顿完毕,蓄势待发! 这一刻,蓝玉前所未有的正经,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统御力,他沉声喝道:“中军听令,列左右尖刀阵,以犄角之势,直冲元军大营,分割战场! 左翼军、右翼军,列雁形阵,进行迂回包抄,后翼军原地待命!” 十余名旗手得到帅令,当即有组织地挥舞不一样旗帜,打着不同旗语,将主帅的作战指示,精准的传达给大军。 主将接到帅令,立即令身边旗手打旗语,半刻钟后,中军以犄角之势,率先出发。 紧接着,左右两翼也迂回进军。 人如虎,马如龙,十万大军驰骋草原,声势浩荡。 马蹄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连成惊天巨响,令人胆寒。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中军的左右尖刀阵率先杀到,战马一路疾驰,携着无匹冲势,杀进元军阵营。 快,太快了。 战马的速度达到绝巅,‘尖刀’宛若一条匹练,狠狠刺向敌人心窝。 少顷,双方大军对撞在一起。 “铛啷啷……” “噗噗噗……” 兵器对撞声,劈砍人体声混在一起,一朵朵血红绽放,飞洒、坠落,血腥中带着诡异的绚丽。 “唏律律……” 一匹战马被砍断马腿,发出一连串悲鸣,因冲势太猛,疾驰状态下的它,直接打着横斜飞出去。 “砰砰砰……” 数位元军被战马扫中,筋骨断裂,大口喷血,不待他们挣扎,下一刻就被明军碗口大的马蹄践踏,最后被硬生生踩成肉泥,踩进了泥土里,肥沃草原。 明军紧握长矛,挥舞刀剑,嘶吼着和元军玩命,无一人迟疑,后退。 不是他们个个英勇,且悍不畏死,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一点迟疑,就会被身后的大军撞到,然后,踩成肉泥。 退,必死! 冲,尚有一线生机。 既然退不了,那就冲吧! 他们压抑了太久,携带着对元军滔天的怨气,悍然迎了上去,所有的憋闷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杀……!” 明军红着眼大吼,兵刃在战马迅猛的冲势下,变得异常锐利,哪怕穿着皮甲的元军挨上,也是非死即伤。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不外如是。 明军气势如虹,战意滔天。 “咔嚓嚓……@#¥……” 兵器折断声,士兵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着残酷的战曲! 震撼,太震撼了。 李青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面,血腥、悲壮、恢弘……视觉冲击力无与伦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显得苍白。 这是真实的战争,远不是史书上寥寥几笔:何年何月、何战、死伤几何,那般平淡。 打仗会死人,这个道理李青当然明白,战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此高效的死人,还是令他有种莫名的胆寒。 李景隆都看傻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战场的残酷,而非兵书、史册那般,只记录主帅是如何英明神武,如何用兵如神。 他第一次觉得士兵是如此伟大,他们很普通,史书不会记载他们,即便战死,史官最多记录一个伤亡数字,他们只是这个数字中的一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抛头颅,洒热血,这话他常听人说,甚至自己也说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有多残酷,多震撼。 李景隆紧握拳头,一字一顿道:“辉煌属于每一个人,而非只是主帅、大将!” 蓝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出奇的没有奚落,更没有反驳。 战斗持续进行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收割着生命。 庆幸的是,优势在明军! 双方都是骑兵,但一方携着无匹的冲势,另一方阵型还未来得及摆好,仓促应战,结果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明军的战斗意志以及士气,太旺盛了。 而元军,则士气低迷,更多的是惊慌和不可置信。 他们实在没想到,明军敢进入荒漠,更没想到会打上门来,人突然面对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都很难瞬间平静下来,从容面对。 战场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宝贵,元军仓促应敌,太吃亏了。 局面逐渐明朗,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倾向于明军。 却在此时,一直冷静观察战场局势的蓝玉开口了。 “变阵!” 第115章 悲壮 蓝玉语速极快,“左翼军向中间集结,改雁形阵为方阵,随后向左前方行进两里,右翼军亦然,向右前方行进一里半!” 李景隆人都傻了,心道:“骑兵也能结方阵?” 李青也是一脸不解,左右两翼的明军,以雁形阵将元军围得滴水不漏,中翼明军大杀四方,所向披靡,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 只要持续下去,明军的优势会不断扩大,最终取得胜利。 可一旦撤去雁形阵,会留下相当大的空缺,等同于主动给元军提供逃跑机会,李青实在不理解。 李景隆也不理解,但他这学乖了,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他被蓝玉怼得都有些自我怀疑了,这次并没有出声质疑。 战斗一旦打响,主帅有绝对权威,任何人不得掣肘,这是老朱的原话。 李青虽满心不解,却也不好出言反驳,于是道,“大帅,如此…何解?” 蓝玉对李青的态度,要比李景隆好的多,一来,两人没有利益冲突,二来,此番会战元军主力,李青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求水、跳大神稳住了军心,射下的海东青,更是为大军指明了方向! 比毫无作为,还喜欢瞎逼逼的李景隆,好了太多太多,加上李青没有动不动就质疑他,因此,蓝玉对李青比较客气。 解释道:“之前列雁形阵,是为了逼元军正面对战,那时候双方刚短兵相接,元军劣势并不明显,一旦逃跑,所有牛羊就要拱手让人,所以逃跑欲望并不强烈。 可现在不同了,连你这不懂军事的人都看得明白,元军又岂会不知,再打下去,他们必败!” 蓝玉淡淡道:“看着吧,不出两刻钟,元军必定突围,而突围方向,也定是我让左右两翼大军集结的地方! 那两处地方,都有向下的缓坡,最适合骑兵携猛虎下山之势,进行突围!” 李青拱手道:“就算如此,也不用这么快下达变阵命令吧?” “呵呵……”蓝玉笑了笑,并未回答,目光再次移向战场。 李青挠了挠头,也转而看向战场。 大军厮杀依旧,中军尖刀阵已进入元军腹地,碗口大的马蹄肆意践踏着,刀枪剑戟劈砍着,所到之处,血红纷飞。 元军被杀急了眼,血性激发出来,一个个握着弯刀,奋起反抗。 但,终究是难掩颓势。 没有形成有效的阵型,面对攻击阵型无懈可击,且有组织,有目标的明军冲杀,即便他们个人再英勇善战,也无法阻挡明军步伐。 况且,明军士气更甚,尽管元军拼死反扑,仍不能对明军形成威胁。 人命如草芥一般,被一茬茬的收割着,奶白色的帐篷被染上一朵朵血红,看起来格外鲜艳。 明军在元军腹地横冲直撞,一往无前,所过之处,留下一地死尸,还有被砍翻在地,疼得满地打滚的元军,宛若人间炼狱! 庆幸的是,他们并未痛苦太久,就被后面追上来明军战马一阵踩踏,彻底解脱。 明军也在流血、牺牲,从大战开始的那一刻起,从未停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伤亡。 虽然明军占尽优势,伤亡比元军要少许多,但依旧惨烈。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又有更多鲜活的生命补上,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而后再倒下。 大军前赴后继,无时无刻不在牺牲。 如此场面,便是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来了,也得手脚发软。 一向憧憬战场的李景隆,此刻已面无人色。 不一样,这和他想象的战争场面,完全不一样。 残酷和血腥的程度,甚至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极限,胃里翻江倒海,有种想吐的冲动。 太惨烈了! 李青脸色也不好看,但仍时刻关注着战场局势。 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儿,半刻钟过去了,瞭望台旗手一直在挥舞旗帜,传达蓝玉指令,而大军却毫无反应。 他却忽略了,现在和刚才完全不同,上了战场的士兵执行能力,要远逊战前等待接受军令的士兵。 战场厮杀一片,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个不停,所有人都是精神紧绷,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根本无瑕顾忌其他。 甚至半刻钟过去了,左右两翼军的旗手,都没有发现主帅军令,注意力都在主将身上。 而主将的注意力,都在敌军身上。 当然,这和明军占尽优势也有很大一部分关系。 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明军如今占尽优势,各路主将本能认为不会变阵,只要盯紧敌军,继续保持阵型就可以了。 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有主将看到军令,尽管主将并不能领会,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 战场之上,不服从军令事后可是要清算的。 稍后,左右两翼军越来越多的主将看到军令,开始有组织地变阵。 不过,作战中的军队,执行效率比平常慢了一大截,远远看去,效果并不算明显。 与此同时,元军也在合兵。 李青目光一凝,暗道:“这次,蓝玉又预判对了,元军果然是要突围了,只是……” 元军突围意图刚刚显露,具体会不会按照蓝玉的设想突围,尚且未知。 双方都在缓慢变阵,但身在局中的双方士兵都不知道对方的行为,身在局中,他们根本看不到大局。 半刻钟后,元军的变阵速度猛然加快,组织性越来越强,而马头朝着的方向,正是蓝玉的预判所在。 李青暗赞:蓝玉牛逼! 李景隆的脸色倏地一变,望着蓝玉神色复杂,这回,他真服了。 心道:“蓝玉的军事才能,已无限接近父亲,甚至已经和父亲、徐达、常遇春他们在一个高度上了。 和他相比,我……真不知兵!” 李景隆暗暗发誓,这次回去后一定要苦心研读兵书,日夜不辍! “娘的,还是有些慢了。” 蓝玉咬了咬牙,转头朝旗手吼道:“让左右翼大军加快速度执行军令,娘的,快摇旗啊,没吃饭吗?” 旗手心里委屈,他们一直都在摇旗,片刻不敢歇,明明可卖力了。 而且,他们真的没吃午饭。 李青手心沁满了汗,心情极度紧张,他没想到蓝玉提前这么久的精准预判,结果仍是慢了一步。 打了这么久,明军占尽优势,士气依旧高昂,却也真的疲惫了。 蓝玉低喝道:“快些,再快些啊……” 但事与愿违,明军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慢了元军一拍,甚至元军还隐隐加快了一些速度。 没办法,求胜欲远比不上求生欲。 李青叹了口气,暗道:“看来想毕全功于一役,是不行了,得做好千里追击的打算。” 那样的话,大军还要辛苦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肯定会逃脱相当一部分元军。 当然,结局并不会被改变,依旧是明军胜。 仗打到现在,胜负已经见分晓,甚至即便逃了一部分元军,仍称得上是大胜,只是无法全胜罢了。 一刻钟后,元军阵型先一步摆好,如明军中翼军的尖刀阵类似,却更像狼牙,聚在一起,拧成了一股绳。 而明军也堪堪结成方阵,正在有组织地赶往目标阻敌,但终究……还是慢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李景隆捶胸顿足,满脸惋惜。 李青眼眸低垂,神情黯然。 就在二人满心遗憾之时,蓝玉突然低吼:“还有希望,他们会挡住的,一定能挡住的。” 李青豁然抬头,只见左右两翼军,各有千余人的方阵一骑绝尘,逐渐抛开大军,甚至比元军还要快上一步。 终于,他们在元军突围前,赶到了目的地。 但也只是赶到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御,元军就冲杀上去。 “唏律律……” “踏踏踏……” 在强大的冲击下,这些左右翼明军根本没有招架之力,顷刻间,最前方的百余名明军被冲的人仰马翻,而后被踩成肉泥。 两股元军势头不减,持续冲撞,在他们迅猛的冲势下,越来越多的明军被冲翻在地,死于马蹄之下。 元军在冲杀的过程中,也有人仰马翻的情况发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仰马翻,极大的限制了元军突围速度。 这些明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命再给大军争取时间。 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在这些明军即将全部覆灭时,两翼大军方阵终于接过接力棒,挡在元军正前方。 “啊……!” 一直面无表情的蓝玉,突然仰天大啸,双目赤红,眼泪滚滚。 李青诧异地看着蓝玉,没想到蓝玉第一时间不是大喜,而是大悲。 诚然,如此悲壮的一幕,他也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自开打之时,无时无刻不在悲壮,他已经有些麻木了,着实没想到,一直坚毅的蓝玉会如此。 蓝玉浑身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滑落,鼻涕都流了出来,嘶吼道:“他们都是最早跟着我的人,都是我最亲最亲的兄弟啊!” 偌大的汉子,就这么毫无形象的痛哭流涕,反差感太过强烈,李青也不禁泪光莹然。 想安慰蓝玉两句,但嘴唇蠕动半晌,仍找不到合适措辞。 李景隆眼睛也红了,憋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的说道:“大帅节哀,他们都是为国捐躯,都是英雄。” “哎呀……!” 蓝玉牙齿咬的咯咯响,满脸狰狞,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抹了把眼泪,继续观战。 …… 如果把雁形阵比作一张网的话,方阵就是一堵墙,大鱼或许能冲破渔网,但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墙,只会撞的头破血流。 元军犹如飞蛾扑火,死命冲撞,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不是他们傻,而是骑兵一旦认准了方向,唯有一往无前才能完全发挥出战力,突围更要如此。 人有从众心理,马更是如此,跟着大军前冲是本能的选择。 而且,一旦跑起来,想要拨转马头,换个方向根本做不到,甚至连迟疑一下都不行,不然顷刻间会被自己人踩死。 他们可不像李青几人,站得高看得远,大多数元军只能看到前面的友军,至于有没有被堵,后面已经跑起来的元军根本不知道。 李青长长吁了口气,神情带着释然,尽管不善军事,他也看得明白,不会再有意外了。 大势已定! 第116章 如此功绩,可当封狼居胥乎? 元军依旧在冲撞,但冲势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停了下来。 李青望向蓝玉,提醒道:“大帅,是否让大军改换尖刀阵,反冲锋?” “不必了。”蓝玉轻轻摇头,“士兵们太累了,没有太多精力再改换阵型,强行换阵反而会出纰漏。” 顿了顿,“好在元军也太累了,这时候咱们只要稳定住局面便可,打打不过,突围又突围不了,元军体力、士气、心理防线已经到了极限,用不多久就会崩溃。” 蓝玉吁了口气,朝旗手道,“传令,不必再保持方阵了,三军主将统领部下,进行合围,协同作战!” 旗手立即挥舞旗帜,发出作战指令。 约莫一刻钟后,方阵缓缓散开,对元军进行包围,且逐步缩小包围圈。 元军本就不高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如蓝玉所言,他们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想来个‘擒贼擒王’,但明军主帅所在,又有五万兵马虎视眈眈,护的死死的。 没招了,真的没招了。 元军绝望了! 甚至,一些人已经放弃了抵抗,双眼无神望着天空,喃喃吟唱着古老歌谣,小调充满哀凉。 歌谣好似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吟唱,犹在抵抗的元军听到,神情更加悲凉,刀尖无力垂下。 蓝玉沉声暴喝:“放弃抵抗,缴械不杀!” 太远了,明军根本听不到,李青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大军仍是毫无反应。 不过,元军几乎都放弃了反抗,明军的进攻欲望也不再那般强烈。 少顷,拱卫主帅的五万大军异口同声:“放弃抵抗,缴械不杀!” 与此同时,旗手也在拼命打着旗语。 片刻后,战场上的明军跟着大吼:“放弃抵抗,缴械不杀!” 声音逐渐统一,铺天盖地,摄人心魄。 “当啷~!” 一个元军颓然丢掉弯刀,失魂落魄地跌坐地上,满脸木然。 “铛啷啷……!” 越来越多的人丢下刀枪,仅一刻钟,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彻底放弃了抵抗。 “呼~”李青轻声自语:“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蓝玉也松了口气,沉声道:“后翼军整肃、列队!向前挺进!” 两刻钟后,李青、蓝玉、李景隆骑着高头大马在前,五万大军紧随其后,缓缓逼近元军。 元军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对赶来的五万明军没有一点表示,依旧坐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见状,李青彻底放了心。 半个时辰后,五万生力军补上,征战的明军返回后方埋锅造饭,恢复体力。 至此,局面终于全盘掌握。 蓝玉激动地仰天大吼:“伯仁,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他神情中带着狂傲:“而且,比你做的更好!” 李青不禁侧目,他已经从李景隆口中得知,伯仁便是常遇春。 蓝玉竟说比常遇春做的还好,这话不可谓不狂,但细细品味,这又是事实。 此一战后,世上再无北元朝廷,元廷就此瓦解! 有的只是一些小部落。 蓝玉的确做到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几位老将没有做到的事。 远方是数不尽的牛羊,目下,是不计其数的元兵俘虏,如此功绩,着实辉煌! 李景隆亦是满脸骄傲,轻声道:“父亲,孩儿做到了。” 他话语声不大,但李青耳目聪慧,又距离他很近,听的清清楚楚。 李青真想来一句:“你做了啥?” 说实在的,此番征战漠北,李景隆这个副帅,真没起到什么作用。 但大军全胜,每个人都十分欢喜,李景隆作为副帅,得意些也正常,李青犯不着泼他冷水。 毕竟,俩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此刻,压抑二十余年的蓝玉彻底扬眉吐气,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他常遇春第二了。 他是常遇春的小舅子,也正是靠着裙带关系,年少的他成为了姐夫常遇春手下的一员武将。 是,他是走的后门,但他并不没有靠着姐夫吃软饭。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总有人说他靠关系上位,他一直憋着气,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他更努力,更加拼命。 洪武四年,他随主将傅友德攻克巴蜀。 洪武五年,他随大将军徐达征伐漠北,打败扩廓帖木儿。 洪武七年,他单独带兵攻克并占领兴和,俘获元国公贴里密赤,等数十位元廷高级官员。 洪武十一年,他与沐英一起平定西蕃动乱,一年后,大胜而归。 洪武十二年,他凭着赫赫战功,被封永昌侯。 至此,再没有人说他靠关系上位了,军中武将被他所折服,反而对他大为敬佩,称他是常遇春第二。 但,他依旧没摆脱,常遇春小舅子这一名号。 凡是提到他,必提常遇春。 他很尊敬姐夫,却也不想一直生活在姐夫的光环之下,他想做自己,而不是做常遇春的小舅子。 “从今以后,蓝玉就是蓝玉!” 蓝玉神采飞扬,旋即看向李青,大笑道:“如此功绩,可当封狼居胥乎?” 李青:“……” 提到封狼居胥,就不得不提一个人,霍去病! 李青虽是历史渣,但霍去病的事迹还是知道的,因为这位实在太猛了。 当年历史老师讲霍去病时,眼睛都在冒光。 17岁,远征匈奴,亲率八百骑兵一路奔袭,抄了匈奴老窝,斩敌两千,单于一家老小全被端! 一战封侯,冠军侯! 19岁,被任命骠骑将军,两次出击河西,一次率骑兵一万,先是击破休屠王城,而后又先后击破匈奴五个部族,歼敌九千; 另一次,霍去病和公孙敖率兵分路进军,结果公孙敖迷了路,霍去病孤军深入,歼敌三万,俘虏四万。 21岁,征战漠北,将闪电战搬上历史舞台,一路疾驰数千里,一举击溃匈奴主力,而后乘胜追击至狼居胥山,此战,共歼敌七万,俘获牛羊马匹无数。 登临瀚海,封狼居胥! 至此,所有武将的终极目标,便是封狼居胥。 但霍去病把这最高荣誉拔的太高了,历经汉、唐、宋,迄今为止能达到者,不过二三。 封狼居胥可不是跑到狼居胥山,祭个天就成了,它是一种荣誉,武将的最高荣誉。 一听蓝玉说封狼居胥,李青本能就要翻白眼,但细一思量,又觉得蓝玉并非夜郎自大,这一仗的功绩确实太大了。 歼敌多少还未统计,也不好统计,毕竟很多人都被踩成了肉泥,但俘虏能估摸个大概,绝不下七万人。 此外,牛、羊、驼、马更是不计其数。 更重要的是,北元皇帝,文武大臣,嫔妃公主……都成了俘虏,这次元廷的被彻底一窝了,再也没有元廷了。 无论是斩获的财富,还是此战的意义,都称得上是无与伦比,封狼居胥,还真不为过。 蓝玉笑问:“可当得?” 李青实在看不惯蓝玉这嘴脸,没搭理他这个问题,抱拳道,“大帅,当务之急,是先把北元皇帝控制在手。” “你不说,后世人也会认可。”蓝玉嘀咕了一句,转头朝亲兵道,“去他们的皇帝行宫,把北元皇帝绑来。” 李青皱了皱眉,警醒道:“大帅,还是温和一点为好,当着元人的面让他们皇帝太过难堪,万一引起降军兵变,后果你绝对承担不起!” 李景隆点头,带着威胁口吻:“皇上说了,不可侮辱元廷的皇帝,大帅可是要抗旨?” 现在,李青不会再惯着蓝玉了,李景隆也对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为,相当鄙视! “行吧!”蓝玉脸色微沉,瓮声道,“那就把他请来。” 仗打完了,三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第117章 战果硕硕 三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但很快,沉闷就被打破了。 一支百余骑兵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刺里杀将出来,角度十分刁钻,正是明军防守遗漏的空隙。 明军全胜,元人弃械投降,再无一丝战意,所有人都松懈下来,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突发如此变故。 “是北元皇帝!” 李青最先反应过来,眼见这支队伍顷刻间便冲出包围,再顾不上其他,当即从马背一跃而起,跳上李景隆马背上。 “李副帅,借马一用。” 李景隆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李青已拨转马头,策马狂奔。 “卧槽!北元皇帝这个狗日的,真他娘能忍啊!” 蓝玉回过神,大骂道:“娘的,要是这样还能让这个阶下囚跑了,老子这主帅也不要当了。” 说着,一扬马鞭就要率亲兵跟上李青。 “你不能走!”李景隆一把握住马儿缰绳,急吼吼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面,你这个主帅要是走了,一旦元军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蓝玉烦透了李景隆,但听完他的话,也稍稍冷静下来。 确实,这个时候,他这个主帅必须得稳住局面,不然这大好局势很可能会被葬送。 北元皇帝固然重要,但远无法和大局相比! 蓝玉咬了咬牙,沉声大吼:“你们的皇帝已经跑了,他已经抛弃你们了,不要再有任何抵抗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敢有妄动者,斩!” 说着,朝亲兵道,“给我喊!” 亲兵立即照做,少顷,数万大军一起喊了起来,声音震天响。 “你们的皇帝已经跑了,他已经抛弃你们了……” 元军听到自己的皇帝都跑了,更绝望了,一个个面如死灰,甚至有些人呜咽哭泣。 半刻钟后,局势终于再次稳住。 蓝玉沉声下令,“传令,摆雁形阵,要是再有疏漏,从谁的防线跑的,咱砍了他!” “动作轻点儿!”李景隆补充道:“别让元军误会。” 顿了顿,朝蓝玉道,“大帅,快派一支队伍接应李青,他一个人哪里是百余铁骑的对手,他若是有个不测,皇上必定雷霆震怒。” 蓝玉点头,当即令亲兵找他义子,拉一支轻骑接应李青。 …… 一路疾驰,李青终于赶上了元人轻骑,多亏了李景隆的战马。 李青的战马是军中随便选的,而李景隆的战马是自备的,品种优良,是之前一位高级将官送给李文忠的礼物。 比一般的战马好的不是一点两点,这也是李青为何要用李景隆战马的原因。 此外,李景隆比较骚包,马鞍上挂着精致的鹿皮大弓,还有一壶高档箭矢,换上他的马,全都有了。 距离越来越近,片刻功夫已经到了射击距离,李青不再犹豫。 张弓搭箭,一起合成,目标直指最中央那位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的坐骑。 “嗖——!” 经过几次射杀海东青,他的箭法大大长进,箭矢划破长空,从后方人马缝隙穿过,精准无误射入马匹,刺入近半尺。 “唏律律……” 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马上之人反应不及,被强大的惯性直接甩飞出去,后方的人马急忙勒紧缰绳,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中了!” 李青神色一喜,当即加快速度赶上。 他这次选择很对,马上之人正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 此刻,脱古思帖木儿好不狼狈,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才止住身体,被丞相搀起。 他抛弃自己的大军,嫔妃子女,只带着长子、护卫及部分大臣逃了出来。 堂堂一皇帝,竟落魄至斯,着实可怜。 脱古思帖木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见只有一人追来,顿时怒不可遏,咆哮道:“杀了他!” 李青追得正欢,眨眼就离元军队伍不足二十米,蓦然听到咆哮,他虽没听懂,但从这些人的眼神,就能分辨出说的什么。 “我日,大意了。” 李青只顾着追人了,压根接没想到这层,此刻见百余铁骑杀气腾腾的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 就他一个人,即便这两年真气略有长进,也万万不是一百多骑兵的对手。 李青砸吧砸吧嘴,满嘴发苦,眼看着对方就要抽出弯刀,取下弓箭,他情急生智,回身大吼: “兄弟们,北元皇帝就在这儿,杀呀!” 妈的,但愿北元皇帝能听得懂汉话,不然老子今儿就悲催了……李青紧张的等待对方反应。 脱古思帖木儿果然听懂了,他少年时期在中原度过,不仅能听懂汉话,还会说呢。 尽管知道李青可能在使诈,但还是不敢赌,换了匹马,招呼下属继续赶路。 李青松了口气,再也不敢追那么近了,一直保持安全距离。 百余战马在草原驰骋,还是会留下痕迹的,或许过上半日草地就能恢复原样,但足够明军寻迹追踪了。 李青认准了脱古思帖木儿,专射他的坐骑,严重拖慢了其逃亡速度。 脱古思帖木儿每每暴跳如雷,李青便会大吼一句:“兄弟们跟我杀呀!” 这位北元皇帝肺都快气炸了,但还真不敢耽误时间。 半个时辰后,脱古思帖木儿又一次摔下马来,此刻的他再也忍不住了,失心疯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兄弟们,随我杀上去!”李青紧跟着大吼。 狼来了的故事,脱古思帖木儿没听过,但道理还是懂的,他压根儿就不信,这次他是铁了心要杀李青了。 但,这次,狼真来了。 一支近两千名的明军骑兵追来,并迅速进行合围。 看着扯着嗓子喊杀的明军,脱古思帖木儿人傻了,这一次,他是真栽了。 半刻钟后,百余匹战马大半中箭,脱古思帖木儿还欲做最后的挣扎,却被李青策马上前活捉。 “逮到你了。” 李青咧嘴一笑,这个功劳他自不会拱手让人,当即在脱古思帖木儿身上戳了几下,后者瞬间浑身麻软,使不上一点力气。 “回营!” …… 李青带着北元皇帝回营了。 李景隆神色复杂,他这个副帅和主帅、监军相比,差的太远太远了。 蓝玉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过,但从找到元军主力的那一刻,就尽皆消弭了。 李青也不差,求水稳住军心,射下的海东青更是为大军指明了方向。 可以说,单论找到元军这一功劳,李青比蓝玉并不比蓝玉差。 蓝玉指挥大军全胜,李青活捉元廷皇帝,二人实在太耀眼了,相比之下,他这个副帅,全程都在打酱油。 尽管李景隆十分自傲,但事实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 唉……我终究是不如他们! 李景隆暗暗叹了口气,不由又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万不可和李青交恶,如果可以,尽量与其结交。” 想到此处,心里的那一丝嫉妒渐渐消散,缓步上前,笑吟吟道:“李兄立下不世之功,回去后,皇上必定会重重有赏。” 打不过,就加入。 在蓝玉和李青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李青。 李青也想和李景隆打好关系,不为别的,就为压制蓝玉。 刚打了胜仗,蓝玉就开始飘了,回去的路程漫长,他可不想出幺蛾子。 闻言笑道,“李副帅客气了,若不是你这匹良驹,还真不一定能追上北元皇帝呢。” “哦?呵呵……”李景隆怔了一下,旋即笑容满面,暗道:“果然,我还是有功的。” 两人说笑几句,来到蓝玉面前。 蓝玉虽然狂傲,但对李青还算客气,毕竟李青是真有大功在身,大军全胜,他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天快黑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清点战果,少不了你这个监军。” 李青点头,“那这里……” “放心,我早安排妥当了,你歇你的就是。”蓝玉道,“回去的路虽然有了明确路线,但带着俘虏,牛羊,行军速度会更慢,早一天动身,早一天回家。” “那好。”李青也没客气。 他也想赶紧回家,憋闷这么久,他想婉灵她们了。 想起三个妮子闺房中的情趣,他心里一阵火热。 简单吃了些东西,李青便会营帐睡下了,这一觉他睡的无比踏实,一直睡到第二天半晌午才醒。 “嗯呀……” 李青伸了伸懒腰,骨骼劈啪作响,精气神全回来了,“爽!” 走出营帐,打听了一下蓝玉位置,便直接赶了上去。 蓝玉见他过来,挥了挥手,“开始搬。” 千余名将士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冲进大大小小营帐,开始往外面的空地搬运财宝。 没多久,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珍珠玛瑙……被一箱箱搬运过来。 元廷老巢所在,财物又岂会少的了? 上千人搬了近半个多时辰,才财物搬空,此外,还有宝玺、印信、符敕等意义非凡物品。 大大小小堆放在一起,令人目不暇接,不知该看哪个。 蓝玉道:“财物的话,我令心腹看着,回头你慢慢清算,先进行下一步,清点俘虏吧!” “嗯,也好。”李青点头答应。 他知道蓝玉是想一次性把事儿办完,去做别的事,好提前班师。 清点人口,还是比较顺利的,让元人列队站好,纵横一乘便能得出准确数字。 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轻点完毕。 此一战,俘获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皇子、公主、妃嫔、文武大臣、士兵…… 共计,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五人! 做完这一切,接着便是清点牛羊骆驼等牲畜。 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畜牧地所在,这下李青傻眼了,蓝玉也是两眼发直。 多,太多了! 数不完,根本数不完! 牛、羊、骆驼……可不像人那般听话,站得整整齐齐,让你纵横去乘算,漫山遍野都是,且不时走动,哪里数得过来。 “这个怎么弄?”蓝玉问。 “我也不知道。” 李青挠了挠头,“这样吧,我们围着转一圈,估摸个大概就行了,实在没法数。” 这场面,就是失眠晚期患者来了,数羊也能数睡着。 “也行。”蓝玉没有意见。 一圈逛下来,已是傍晚十分。 蓝玉道,“我估摸着,不下二十万头。” “没那么多。”李青摇头,“战功已如之高,牛羊多些少些,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便宜就别占了,即便少报些,也不能充数字,不然事后清查,御史言官又要嚼舌根子了。” 蓝玉脸上一热,讪讪道,“嗯,就按你说的办,你说多少?” “报十五万吧!” 李青道,“算上回去的消耗,也是足足的。” “没问题。” 蓝玉点头答应,“明儿我命大军埋葬战死的弟兄,你去清点金银财宝,咱们早些干完,早些回家。” “好!” 三日后,金银财宝清点完毕。 共计:金300余万两,银800余万两,珍珠玛瑙83箱,古玩字画126箱。 金银财宝尽皆搬空,牛、羊、驼……十五万余头被转移,七万七千余名俘虏离开了他们的家。 而后,蓝玉放了一把大火,将所有甲帐焚烧干净,彻底断了元人的后路。 望着漫天大火,李青、蓝玉、李景隆都是神情振奋。 至此,草原无元廷! 休整一日,大军携着无上战果,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118章 颜如玉 眼下已经立秋,微风轻轻刮在脸上,舒服极了。 李青一脸欣然,突然恶趣味上来,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咩~!” “咩……!” 数万羊群回应,‘咩咩’声铺天盖地,夹杂着‘哞哞’声,那叫一个热闹。 蓝玉:“……” 李景隆:“……” “别这么严肃嘛。”李青嘿嘿笑道,“行军本就枯燥,这才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呢,没事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也不错啊!” “找乐子?” 蓝玉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说的也是,行军确实枯燥,是得找点乐子,不然也太憋闷了。” 李景隆取出袖中兵书,笑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李兄若嫌无聊,可以看看这个。” 李青不喜欢看这个,他喜欢的是插图书,委婉道:“我看了,李副帅看啥?” “我还有呢。”李景隆变戏法似的又取出一本。 “……多谢。”人都递到脸上了,他只好接过,无聊翻着。 其实,他个人觉得看兵书对打仗的确有用,但用处十分有限,毕竟每一仗都不可复制,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应对。 读书成不了名将,需要实际操作才行。 经验、天赋,才是重要因素!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甚至就连老朱,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多,可他们打起仗来,就是十个,百个把天下兵书倒背如流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万一。 看着孜孜不倦的李景隆,李青真想来一句:“尽信书不如不读书!” 想想又放弃了,人家才十六岁,人家想努力有什么错? 他没必要泼人冷水,至少这样的李景隆,比两年前在醉仙楼时,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 结束了一天行军,李青回到营帐,弄了一小盆水擦拭身体。 骆驼携带物资的能力太强了,离开捕鱼儿海时,带了足够多的水,足以撑到他们走出荒漠。 清洁完身体,李青一身轻松,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翻起了李景隆送他的颜如玉。 也不知李景隆这兵书出自何处,文章写得太过晦涩不说,还有大量的生僻字,李青看的一阵头大。 师父张邋遢虽是流氓,却不是文盲,李青跟着学了那么久,繁体字,文言文什么的,他都能看得明白,写起来也不费劲,但生僻字就不行了。 李青严重怀疑,书上的生僻字根本就没流传到后世。 “这颜如玉可太顶了。”李青苦笑一声,随手将兵书放在一旁,准备睡觉。 这时,帐外传来一道声音:“李仙师,我是刘副将,您睡了吗?” “叫我李监军!” 李青一阵头大,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大军回去后,‘李仙师’的事迹传遍朝野了。 这么多张嘴,根本就堵不住。 到时候,得给老朱好好解释一番,就是不知蒸汽遇冷液化的原理,老朱听不听得懂。 哎呦……难搞啊! 李青叹了口气,“什么事?” “回李仙……李监军,大帅也有颜如玉要送你。” 李青无语,这兵书看起来太吃力了,哪里看得明白,“算……嗯,送过来吧。” 蓝玉虽然狂傲,但打仗是真的顶,再说,他也没什么墨水,他能看懂,自己肯定也能看懂。 少顷,帐帘一挑,一个十七八岁女子走了进来。 李青傻眼,这…这是真的颜如玉? 好一会儿,李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扬声道,“刘副将!” 不过,却没有人回应。 李青挠了挠头,干巴巴道,“你滴,是什么人,你滴,听得懂汉话吗?” 女子点头。 李青稍稍松了口气,“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们汉人都这么虚伪吗?”女子开口,口音有些怪异,但能听懂。 “嗯?”李青皱了皱眉,“虚伪?” 女子面带嘲讽,“若不是你要求,我会被送来吗?”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李青奇怪道。 “少假惺惺了,我能回去吗?”女子恨声道,“你们赢了,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但风水轮流转,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杀进中原,杀你们的文武大臣,生擒你们皇帝当看门狗!” 李青目光一凝,冷声道:“你们若安居在草原之上,大明朝廷又何须耗资弥巨,深入漠北与你们死战? 你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百余年前入侵中原,如今被赶回草原后,仍是贼心不死,隔三差五犯我大明边境, 是你们主动发起战争,如今落此下场,可谓是报应不爽。” 迎上女子目光,李青淡淡道,“你的眼睛很像海东青,充满野性与侵略,这一点,倒和你们这个族群一样。” “谢谢夸奖!”女子嘴角一勾,似乎像海东青,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 “一扁毛畜生而已,拿来烧烤勉强尚可!”李青摇头失笑,“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女子暴怒,脸上浮现杀机,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后腰,却悲哀的发现,刀已经没了。 少顷,她叹了口气,径直走到床边躺下,“享用吧!” “……”李青轻轻摇头:“你一点也不可爱,甚至可恨,我看不上你。”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也懒得再搭理女子,连忙出了营帐。 …… “李仙师留步,大帅正在休息。” “滚开!”李青一把甩开亲兵挡着的胳膊,径直往里冲。 “蓝玉!” 李青气吼吼地冲进营帐,然而还是晚了。 女子衣不蔽体,神情木然,蓝玉靠在床头一脸愉悦。 “你这么快?”蓝玉讶然,随即笑道,“那公主如何?” 李青气得脸上肌肉突突直跳,上前一把拽起蓝玉,直接就是一拳。 蓝玉被打得后退数米,满脸不可置信,接着,被愤怒代替。 “李青,老子对你够客气了,上次是老子错了,老子任你打,但老子可不是泥捏的。”蓝玉怒道,“是,我承认,这次大获全胜,你的功劳很大,可你别忘了,谁才是主帅!” 蓝玉啐了口唾沫,骂道:“老子又没吃独食,李景隆那小子,我都没给他送,唯独给你送个公主,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 “你他娘把大明的脸都给丢尽了!”李青愤然又是一拳。 蓝玉没想到他还敢动手,闪躲不及,再次被打得倒退几步,这下,他彻底爆发了。 “你他娘的没完了是吧?”蓝玉咆哮道,“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 说着,愤然上前。 右勾拳,左正蹬,直拳击腹,擒摔,侧踢,连续侧踢…… 给蓝玉好一顿揍,都给揍懵逼了。 帐内的动静不小,帐外数名亲兵再三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闯了进来,然后…… 就看到了,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大帅。 “哎呀呀……”亲兵大惊,没想到挨揍的竟是大帅,连忙一股脑地冲上去,拦抱李青。 他们可不敢对李青动手,但也不敢看着大帅挨揍,只能用这种方法阻止李青施暴。 一亲兵死死抱住李青后腰,朝另一人道:“快,快去请李副帅来。” 这时,蓝玉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从地上爬起来,见亲兵过来帮忙,他反而有些下不来台,吼道:“都他娘的跟老子滚出去。” “大帅……” “滚!” 亲兵不敢违背,松开李青,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蓝玉肺都快气炸了,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再打下去,吃亏的还是他,只得恨声道:“不就是个妃子吗?睡了就睡了,能咋滴? 娘的,老子辛苦了这么就久,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蓝玉越说越气,但始终克制着动手的冲动,“霍去病一言不合,就敢杀李广之子,老子睡个妃子,有何打紧?” 李青也是怒气难消,“你他娘能不能学点儿好? 封狼居胥也就算了,这也要跟霍去病比,人家还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他娘刚打了胜仗就飘了是吧?” “老子就睡了,怎么滴吧?”蓝玉骂道:“你他娘要是有种,就打死老子。” 李青恨声道:“蓝玉,你若这么下去,早晚把自己作死。” “娘的,你算你哪根葱。”蓝玉冷笑,“老子为大明立过功,为大明流过血,为大明拼过命,还轮不到你来说教老子。” 这时,李景隆着急忙慌地冲进营帐,“怎么了,为什么打……哎呀呀。” 看到蓝玉被揍成这个熊样儿,李景隆本能就要咧嘴大笑,随即又忍住了,他急忙来到蓝玉身前,用朗读腔道: “大帅,你没事吧?” “少他娘地跟我阴阳怪气。”蓝玉正愁没地儿撒气呢,见李景隆把脸都送上来了,也没客气,抬手就是一巴掌,“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 李景隆:(⊙_⊙)? 第119章 李青你说句话呀 我是谁,我在哪? 李景隆神色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劝架的。 想到这儿,他瞬间大怒,老子过来劝架,老子有什么罪? “蓝玉你混账!” 李景隆狂怒,当即一拳捣出。 “砰!” 李景隆趔趄,倒退几步摔在地上,一脸懵逼,实没想到蓝玉都这样了,自己还是打不过。 “娘的,老子还能让你给揍了?”蓝玉狞笑一声,上去就是连续侧踢。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李景隆被揍的眼冒金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禁又气又急: “李青,李青……李青你说句话呀? 哎呦卧槽,李青你他娘……就看着我挨揍是吧?” 李青摸了摸鼻子,上前拦下蓝玉,沉声道:“眼下如何解决?” “解决?”蓝玉怒极反笑,“解个屁!你少他娘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老子怕你啊?” 李景隆晃了晃脑袋,瞥眼瞧见一旁衣衫不整的女子,逐渐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下,他可来劲儿了。 “蓝玉,你竟敢做出如此有辱大明之事,老子要狠狠参你……” 迎上蓝玉恶狠狠的目光,李景隆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随即又觉得太过丢脸,于是道: “李青,你参不参他?!” “……”李青也有些烦李景隆了,没搭理他,朝蓝玉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北元皇帝知晓,后果会多严重?” “一个阶下囚而已,能翻起多大浪花?”蓝玉不屑道。 李青气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皇帝,被戴了绿帽,人家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么多降军,一旦兵变,你有想过后果吗?” 蓝玉一滞,旋即朝帐外吼道:“来人,去把北元皇帝看紧点儿,不得让他与任何人接触。” 亲兵刚走进营帐,听到吩咐立即拱手应是,转身走了出去。 蓝玉淡淡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李青叹了口气,警醒道:“蓝玉,女人重要还是战功重要,你好好掂量一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 “李兄,等我一下。”李景隆追上李青,临出营帐前,回头扎了蓝玉一刀:“回京后,你看我弾不弹你就完了。” 说着,加快步伐,与李青一起出了营帐。 …… “你怎么还没走?” 回到营帐,李青见女子还在,忍不住皱了皱眉。 “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怎么走?”女子恨声道,“要上就上,少假惺惺。” 李青想了想,“我送你回去!” 女子一呆,不可思议道:“你真要送我回去?” “那还能有假?”李青淡淡道,“走吧!” “那跟我一起来的可敦呢?” 李青挠了挠头,“啥是可敦?” “就是你们汉人的皇后。” 李青脸一红,讪讪道:“我先送你回去,至于她…回头我查查她被送去哪儿了。” “送去你们主帅营帐了,我亲眼看见的。”女子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李青心下惭然,“这个我也不知。” “虚伪至极。”女子骂道:“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今日我们受到的屈辱,终有一天会全部还回给你们。” 她带着滔天恨意,“我们的族民都是驰骋草原的英雄,等你们这批会打仗的将领死绝了,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李青轻笑道:“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你又能看多久?” 李青吁了口气,轻声道:“看到真正的盛世降临。” 顿了顿,“回去不要瞎说,你也不想你们的族群,因为你的胡言乱语,死伤惨重吧?” 女子沉默少顷,缓缓点头,“我不会乱说的,既然败了,我们女子就做好了被侮辱的准备,我们输得起。” 李青暗暗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刻钟后。 李青来到女眷俘虏地,刚一到,一群女眷就迎了上来,对着女子叽里呱啦一阵询问。 他也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随着女眷们看他的眼神逐渐柔和,明白女子解释清楚了。 接着,女眷们又是一通叽里呱啦,李青依旧没听懂,但有一个词他听明白了。 可敦! 李青的心一下就提了上来,随即看到女眷神色缓和,又逐渐放下。 女子安抚好众人,缓步走到李青跟前,轻声道:“我给她们说了,可敦被送去陪父皇了,希望你们不要再…再多事。” “你放心,我会看着的。”李青保证。 女子深深望了李青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俘虏营。 李青目送女子离开,叹了口气,回了营帐。 躺在床上,他再也没了睡意,索性打坐修行真气。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起身去了主帅营帐,不能再让蓝玉放肆下去了,不然绝逼要出大事。 “李仙师来啦。”亲兵讪讪道,“那什么,大帅还没醒呢,要不您等会儿再来?” 李青听帐内动静不小,当即又怒了,推开亲兵就闯了进去。 帐内,蓝玉的两个亲兵正在刨坑,而那个可敦,已然气绝人亡。 “你杀了她?”李青惊怒道。 “是她自杀的。”蓝玉脸色阴沉,“真他娘的晦气。” 李青气血上涌,真想大耳瓜子抽蓝玉,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从今起,我要和你一起睡。” “滚一边去。”蓝玉没好气道,“老子不好男风。” 李青没心情和他拌嘴,淡淡道:“我要看着你,你再敢胡来我就揍你。” “你……!” 蓝玉气得肝疼,但动起手又实在打不过李青,瓮声道:“老子说话算话,以后绝不再碰这些女人。” 顿了顿,烦躁地摆了摆手,“随你吧,等会儿埋了她,就继续赶路,你去准备一下。” 半个时辰后,大军再次出发。 主帅、副帅鼻青脸肿,周围众将见了,个个脸色怪异,但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 庆幸的是,保密措施做的很好,又有昨夜那女子解释,蓝玉的畜生行为,并未传进元军那里,没有引起骚动。 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相当沉默。 至此,友谊的小船,翻得个底儿朝天! …… 一路行军,李青每晚都宿在帅营,将蓝玉看得死死的,期间李景隆也过来留宿几次,但老被蓝玉揍,后面就不来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数月过去。 进入冬季,大军终于走出草原,即将抵达大明边境。 虽然离回朝还有很长一段路,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欣喜,在大明行军,心境都不一样。 蓝玉早在一个半月前,就派了一支轻骑回去报喜,顺便请朝廷派人来接收降军,牛羊等牲畜。 这么多牲畜在草原还没什么,但若是在大明境内,行军难度大不说,光是所到之处留下粪便满街,就得惹出民怨。 晚上,大军驻扎下来。 帐内。 “咕噜噜……!” 肥美的羊肉在锅里翻滚,空气中鲜香四溢,桌上摆着温好的酒,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会儿,蓝玉开口:“估摸着再过个五六日,朝廷的人就会赶到,一路行军大家都累了,先驻扎下来,等朝廷人来了再继续行军。” 李青没说话,李景隆也没搭理他。 蓝玉有些下不来台,但一想到回去后这俩货会告状,又忍了下来,挤出一丝笑意:“小李啊,这次行军你还是可以的。” 两人依旧没吭声,主要是不知小李指谁。 “李景隆!” 李景隆一惊,老是被揍的他,本能地抬手护脸,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拳头落下,这才醒悟过来。 正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优势在自己一边,胆气儿一下就壮了。 抬起的手不好收回,顺势把长发向后一撩,逼格满满道:“大帅过誉,小小功劳,不住挂齿。” 蓝玉无语至极,你那是小小功劳吗? 你他娘就没有功劳! 但如今他还真不敢再打骂李景隆,呵呵笑道:“李副帅客气,来,喝酒。” 伸手打不笑脸人,两人举杯共饮,但谁也没有将蓝玉的话放在心上。 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径,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深知这厮之所以客气,是因为怕被告状。 二人该吃吃,该喝喝,心下打定主意,回去后,该告的状也得告。 三人表面还是一团和气,但和气中充满人情世故。 七日后,北平布政使,大宁都指挥使,先后带人赶到,燕王朱棣也来了。 然后,开始交接俘虏、牲畜,这一忙就是半个多月。 不过经过这一交割,牛羊等牲畜的数量也统计出来了,经过一路消耗,还仍有十五万七千余头,不可谓不大。 最后,大军只带着金银财宝,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直系皇子公主,还有地位极高的文武大臣上了路。 三日后,傍晚时分,大军抵达喜峰口前。 第120章 看我弹不死他! “终于回来了。” 长途跋涉大半年,如今终于班师,李青心下欣然。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是露出开心笑容,深入漠北,荒漠苦行,血战沙场,不容易,能活着回来,真心不容易。 冬季天黑的很快,没多大会儿,光线彻底暗淡,大军缓缓停下,蓝玉命亲兵前去叫城门。 一刻钟后亲兵返回,脸色难看道:“大帅,守城将领说,已经过了时辰,让咱们辛苦一晚,明儿再进城。” “放他娘的屁。”蓝玉暴怒,“弟兄们血战沙场,拼死作战,他们不夹道欢迎也就罢了,竟然连城都不让进,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来人……” “大帅,你冷静一下。”李青淡淡提醒。 李景隆虎视眈眈,“你要做什么?” “老子……”蓝玉见这俩货一脸‘你敢胡来,就告你状’的表情,缓缓冷静下来,阴沉道:“老子过去给他说。” 说着,驱马上前。 李青怕他再搞出幺蛾子,连忙跟上,李景隆犹豫了一下,也跟上李青。 不多时,三人来到城下。 蓝玉朝城上吼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呦,真是永昌侯啊!”守城将领连忙隔空行礼,“末将见过永昌侯。” “少废话,赶紧开城门。” 守城将领干笑道,“侯爷见谅,眼下已过了时辰,末将真没办法开城门啊!” “你他娘的找死是吧!”蓝玉夺过亲兵配弓,便要往城墙上射。 李青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箭矢,“有话好说,哪有对自己人动手的。” 说着,朝城上将领道:“这位将军,冬季夜风刮起来寒冷刺骨,将士们沙场血拼,如今胜利班师,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你既已认出我们是大明军队,还是把城门打开为好!” 守城将领苦着脸道,“这位大人,不是末将故意刁难,规矩如此,末将不敢违背啊!” 李青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哎呦哎!”守城将领都快哭了,“大人,末将今儿要是开了城门,明儿就的被押到断头台,边关重地,容不得变通啊!” 人都这么说了,李青也不好再劝,朝蓝玉道:“既然规定不能违背,那就再让将士们委屈一晚吧!” “你说的轻巧,你凭什么替将士们做决定?”蓝玉气道,“到了家门口竟不让进,这是何道理,若就此作罢,老子以后如何带兵?” 李景隆道,“你想笼络人心,也不能让人家守城将士搭上性命吧!” “那我不管。”蓝玉仰头朝守城将领道,“我再问你一次,开还是不开?” “侯爷,真不能开啊!” “好,好啊!”蓝玉冷笑道,“别怪老子欺负你,给你两刻钟的时间准备,你不开,老子给你轰开!” “蓝玉,这我可要管了。”李青冷声开口。 “蓝玉,你敢攻打咱大明的城门,回去后我定要向皇上弹劾你。”李景隆警告。 “弹劾、弹劾……”蓝玉气急败坏道,“你他娘除了打小报告,你还会干啥? 这场仗,你起了什么作用? 一个依仗父荫才坐上副帅位置的人,你有什么脸面逼逼赖赖,离开了你老子的光环,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虽是事实,却也着实恶毒了点儿,李景隆哪里遭得住,气得浑身直哆嗦。 打架他不是蓝玉对手,但耍嘴皮子,却很在行,当即反讽道: “你蓝玉也好意思说别人走后门,要不是靠着你姐夫,你能有今天? 要不是依仗着太子妻舅这个身份,你能坐上主帅? 娘的,说老子走后门,你也有脸?” “我操你大爷!”蓝玉这下真火了。 本以为靠着这一仗的功绩,以后没人再说他走后门了,如今却被李景隆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羞辱,这他哪里忍得了。 一个纵身将李景隆从马上扑下来,骑在他身上是暴揍。 两人各自发挥着自己的特长,一个动手,一个动嘴。 “蓝玉,你要有种,就打死老子,不然老子回去,你得不了好。” 论打架,李景隆不是蓝玉对手,只能用这种方式还击。 一个主帅,一个副帅,当着守城官兵的面扭打在一起,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李青跟着这俩货都嫌丢脸,费了好大劲儿,才分开二人。 “要打,回营帐打!”李青淡淡道,“当然,你俩要不嫌丢人,当我没说。” “回什么营?”蓝玉吼道,“今儿非攻进城不可。” 说罢,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绳就要冲回去。 李青早有准备,一把就将他拽了下来,朝鼻青脸肿的李景隆道,“你去传令,让大军原地驻扎,蓝玉交给我。” 说着,看向蓝玉的亲兵,森然道,“胆敢胡言乱语,我必请王命旗牌杀他!” 亲兵哪敢犟嘴,何况他们也不是傻子,真要回营传大帅军令,大帅死不死不知道,他们绝逼得死。 一行人不敢看自家大帅,匆匆一抱拳,拨转马随李景隆离开。 “李青,你他娘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蓝玉肺都要气炸了,但动手又只会自取其辱,于是试图讲道理,“将士们浴血奋战,就让他们被寒风刮?” 北方冬季的夜确实寒冷,如果可以,李青也不想让将士受这个苦,但总不能让人守城将领搭上性命吧? 人不愿开门,也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攻打自家城门的事,他是绝不容许发生。 “那么多苦都吃了,不差这最后一晚。”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咋不吃?”蓝玉骂道,“又不是所有兄弟都有营帐可睡。” 李青淡淡道:“好,今晚我不回营,陪没营帐休息的兄弟一起刮风,这样可行?” “不行!” 唉!我真不想动手啊……李青叹了口气,“大帅,借一步说话。” “不借!”蓝玉果断摇头。 李景隆挨打挨出经验了,蓝玉也是如此。 “不借也得借。”李青深知不把蓝玉揍服,今晚消停不下来,于是不由分说地将他提上马,隐于夜色之中。 …… 翌日。 满脸萎靡的蓝玉,和神情淡然李青才回了营帐。 李青终是给他留了些面子,没打脸,蓝玉也被揍的没了脾气,天都亮了,想找回场子是不行了。 大军来到喜峰口下,守城将领立即下令开城,并亲自出城迎接。 蓝玉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抽的守城将领嘴角流血,骂道:“你个狗日的,可真能耐。” 守城将领该怒不敢言,只好连连赔罪。 李青暗叹:蓝玉有大将之才,却无大将之德。 徐达、李文忠两位老将他都有接触,和他们比,蓝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人家的功绩那般辉煌耀眼,也不见飘一点点,反而更加谨小慎微,老成稳重,哪像蓝玉这般。 说实在的,蓝玉也不年轻了,也就比李文忠小了五六岁,可两人的心性却是天差地别。 良言难劝该死鬼,李青叹了口气,不准备再管这厮,当然,他也管不了。 好在进入大明境内后,一切正常,蓝玉也没再作妖。 跋涉二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回到京师。 大军没有一次性进皇城,而是被赶来的军中各级将官,一批一批地领走。 同时,蓝玉的兵符印信,也被赶来的钦差收走了。 “永昌侯,曹国公,永青侯。”小桂子拱了拱手,“皇上备了酒宴,为三位庆功,还请快快随咱家进宫,莫要让皇上久等。” 小桂子这会儿是钦差,自称也从奴婢改成了咱家。 钦差代表着皇上,便是骄狂的蓝玉也不敢过于怠慢,抱了抱拳,挤出一个笑脸。 李景隆悄悄扯了一下李青,轻声道:“李兄,你弾不弹劾他?” “你说呢?”李青反问。 李景隆笑了,“娘的,看我弹不死他!” 第121章 杀人诛心 皇宫,中殿。 三人随小桂子进入大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起来,都起来。”朱元璋开怀大笑,不吝赞赏:“你们这次做的很好,比咱想象还要好!” 他确实开心,数十年的大敌,如今一朝破灭,能不开心吗? “谢皇上!”三人缓缓起身。 朱标温和笑道,“你们一路辛苦,都别站着了,坐吧!” “小桂子,通知御膳房上菜。” “是,奴婢这就去。”小桂子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元璋是真开心,嘴巴一直咧着,拉着蓝玉坐到自己身边,满脸赞赏:“蓝玉你就是咱的仲卿啊!” “皇上过誉了。”蓝玉难得矜持,顿了顿,“这次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李青帮了不少忙。” “是吗?”朱元璋笑着望向李青,点头道:“咱果然没看错人。” “皇上过奖。”李青抱了抱拳,诧异地瞥了蓝玉一眼。 蓝玉报以微笑,他倒不是以德报怨,而是想以此拉拢李青,避免等会儿李景隆打小报告时,李青帮腔。 蓝玉明白,他和李景隆积怨太深了,对方绝对会告他的状。 果然,似乎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李景隆撩袍拜倒,甚至都等不及御膳上桌。 “皇上,臣有言要进谏。” 朱元璋笑道:“起来说,今儿别动不动就下跪,有什么说什么。” “谢皇上。”李景隆起身,不怀好意的朝蓝玉笑笑,随即伸手指向他,“皇上,您曾说过,对北元皇室家眷必须尊重,但蓝玉却凌辱元妃,导致元妃羞愤自尽。” 朱元璋满脸的笑意顿时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震怒,随即看向李青,“当真?” 蓝玉心中一紧,连忙看向李青,并暗暗打眼色。 李青看也不看,抱拳道:“回皇上,曹国公所言,句句属实。” 蓝玉:? 朱标见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刚要开口,朱元璋先说话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儿咱们好好喝一杯。” 二李:?? “皇上,臣还有言要谏。”李景隆不甘心,挨了那么多揍,今儿不把蓝玉弹出翔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说吧。” “还是蓝玉。”李景隆愤声道,“皇上,班师回朝回到喜峰口时,因过了时辰,守城将领不愿开门,他就要令大军攻打……” “李景隆你莫要含血喷人,老……我啥时候打喜峰口了?”蓝玉坐不住了,当着皇上的面,他可不敢动手,只能动嘴,“李青,你来评评理。” “李青,你可得保持本心啊!”李景隆提醒。 “到底怎么回事?”朱元璋的脸色阴沉下来,“李青你如实说。” 李青点头,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下,老朱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攻打自家关隘,说是篡权谋反都不为过。 “皇上恕罪!” 蓝玉连忙下拜,解释道:“冬季夜风刺骨,将士们浴血奋战,到了家门口,末将实不忍再让他们风餐露宿了,于是便和那守城将领发生了争执,实无攻打城门之举啊!” “不是你不打,而是李青有拦着,你没打成。”李景隆今儿是铁了心要让蓝玉倒霉。 朱标一脸怒气:“蓝玉!” “太子殿下,我…我真不是要打关隘,就是吓唬那守城将领一下。”蓝玉咬死不认。 反正确实没打,至于是不是真要打,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这一刻,他真心有些感谢李青。 李景隆不干了,愤然起身道:“蓝玉,你要有种,就实话实说。” “我说的就是实话。”蓝玉针锋相对。 “好了,都坐下!”朱元璋脸上不愠不喜,平静的吓人。 两人一凛,连忙拱手告罪。 看着蓝玉那暗暗得意的嘴脸,李景隆是越想越气,再次拱手道,“皇上,臣还有言要谏!” 朱元璋眉头皱成了‘川’字,“又是蓝玉?” “皇上明鉴!” “呼~!”朱元璋淡淡瞥了一眼蓝玉,“说。” 李景隆拱了拱手,“皇上此次北伐之所以耗费这么久,是因为大军迷路了,而之所以迷路,是因为蓝玉抛下大军,带着一万多人深入荒漠,迫使大军不得不去接应。” “皇上您知道吗?”李景隆一脸怒色,“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十五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李景隆!”蓝玉怒道,“若非本帅坚持,我们能遇到元军主力吗? 若不是本帅,北元现在还好好的生活在捕鱼儿海,北元皇帝依旧在做他的逍遥皇帝,大明祸患依旧在!” “你少往脸上贴金,是你找到的北元主力吗?”李景隆反唇相讥,“是李青,是李青射下的海东青。” 他看向朱元璋,认真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当时的情况凶险到了极点,大军士气跌落到了冰点,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甚至是炸营,多亏了李青,才把摇摇欲坠的军心稳定下来。” 蓝玉脸上一热,“是,的确是李青稳住的军心,可若不是本帅的决策,又岂会遇到元军主力?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顿了一下,冷笑道:“本帅指挥大军全胜北元,你是提也不提啊!” 李景隆也冷笑,“仗是你打的吗?那是将士们用命血拼出来的,怎么就成你的功劳了,你杀了一个元人吗?” 该说不说,他这话的确是过于刻薄了。 蓝玉骄狂自傲,且犯了大错不假,但功是功,过是过。 此番大军全胜,他的指挥起着至关重要作用,若论首功,绝对是当仁不让。 但李景隆的刻薄远不止于此,他冷笑道:“哦,我忘了,蓝大帅还是杀过元人的,侮辱元妃,导致人家羞愤自杀,也算是间接杀了一个元人!” 什么叫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李景隆这一顿输出,把蓝玉喷的是裤衩子都不剩了,远征漠北这一仗,还不如一个小兵的功绩大。 哎呀……! 蓝玉长这么大,从来没如此生气过,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心脏都在绞着疼,若不是当着皇上、太子的面,他非把李景隆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即便如此,想刀一个人的眼神也藏不住了。 “哎呀呀,皇上你看,蓝玉想杀我呢。”李景隆满脸害怕,凄楚道,“皇上你是不知道,我这一路,被蓝玉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说着,抹起了眼泪,“好几次差点被活活打死,这一点,李青可以作证。” 这一次,李青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蓝玉。 只见蓝玉黝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红,像是吹足了气的大红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李青急忙叫道:“快,皇上,快让人去取针灸用的银针来。” 话刚落音,哆嗦着的蓝玉忽热一滞,旋即:“噗……” 血雾喷出五尺远,蓝玉一大口血喷出,涨得通红的脸立即灰败下去,两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朱元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蓝玉,蓝玉……!” 连喊了好几声,蓝玉也没反应,两眼翻白,气若游丝。 气死人可不是形容词,人在极端愤怒,而又无法发泄时,真可能会被气死。 眼下,蓝玉就是这情况。 “来人,快去取银针来。”朱元璋有些慌,虽然蓝玉素来骄狂,但也是有真本事,更是自己给儿子留的辅助大臣,他可不想蓝玉就这么死了,“李青,你快来看看。” 李青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搭上蓝玉手腕,而后连忙把蓝玉抱起,放在长桌上。 而昏迷中的蓝玉,还在浑身打着哆嗦,可见他有多气了。 “怎么样?”朱标紧张道,“蓝玉现在如何了?” “很危险!”李青一脸严肃,“要能救过来,修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要是救不过来……就过去了。” 李景隆:(⊙o⊙)… 第122章 皇上快画饼 世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循规蹈矩的庸人,一种是肆意骄狂的天才,而蓝玉属于后者。 对于帝王而言,后者要比前者重要太多太多了。 尤其是蓝玉虽然狂傲,却是妥妥的太子党,而且太子朱标也能稳稳压住蓝玉。 朱元璋是打心眼里喜欢蓝玉,真心不希望他有意外。 人嘛,总有缺点,既是天才,又循规蹈矩的人也有,但太稀少了。 尤其是在这老将即将凋零的时代,蓝玉俨然成了老朱的心头肉,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蓝玉这样的帅才可不像科举那般,能够批量复制。 要想达到蓝玉的高度,首先本身要具有很强的军事天赋,其次还要有大大小小的战役洗礼,并且还得能在刀剑无眼的战火中生存下来。 这样的人才太难得了,就是让朱元璋拿几位尚书、侍郎去换,他也是千肯万肯。 “一定不能让蓝玉有事!”朱元璋沉声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也得让蓝玉活。” 李青点头,他虽看不惯蓝玉做派,却也不想让蓝玉就这么挂了,蓝玉打仗是真的顶。 李景隆心慌的厉害,他不是傻子,嘴上说的刻薄,心里也承认蓝玉的军事才能。 天地良心,他真心没想过要气死蓝玉啊! 好歹也是主帅,气量咋就这么小呢……李景隆跻身上前,干巴巴道:“蓝玉,你可千万别死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有毒吧,都这会儿了还往前挤,蓝玉要是睁眼瞧见你,要么当场掐死你,要么被你直接气死。” 朱元璋将他扒拉到一边,没好气道,“一边玩儿去,别再添乱了。” 也就是李景隆了,换个人此时估计都到菜市口了。 这时,小桂子喜气盈盈地招呼着宫女过来传菜,见宴席主角正躺在餐桌上不睁眼,皇上、太子、侯爷、国公一脸焦急模样,不由傻了眼。 三军主帅成一盘菜啦? “撤了撤了。”朱标摆了摆手,一向好脾气的他,此刻满脸阴沉。 庆功宴办成这样,他能有好脸色才怪,看着半死不活的蓝玉,暗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众传膳宫女退了出去,少顷,小黄门着急忙慌地取来针盒。 李青接过,匆匆消了下毒,上去连扎数针,接着暗暗调动真气给蓝玉推拿。 忙活了大概一刻钟,剧烈咳嗽几声,把口腔里残余的血咳了出来,旋即,眼睛缓缓睁开。 “李…李景隆……” “这呢,这呢。”李景隆上前。 “你……”蓝玉哆嗦着抬起手,旋即又垂了下去,两眼又开始翻白。 我日……李青急忙把李景隆扯向一旁,而后捏起银针,对蓝玉一顿戳。 朱标对这位大侄子也是没脾气了,直接将其拉出大殿。 蓝玉在挨了不知多少针后,再次恢复意识,不过仍是怒气难消,身体直打哆嗦。 李青知道蓝玉憋着的那股气还未消散,一边不停地给他推拿,一边给朱元璋打眼色。 意思是:皇上,你快画饼啊! 老朱不是庸人,瞬间领悟,忙道:“此番大胜,蓝玉你功不可没,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不用听那小子胡言乱语,咱心里敞亮着呢,该有的赏赐绝对少不了。” “谢…谢皇上明鉴。”蓝玉心里好受不少,脸色也好看多了。 朱元璋的饼,比李青的针还有用,蓝玉逐渐平静下来。 小半时辰后,蓝玉撑起身子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气这种东西,来得快,去也比一般的病快,他底子好,刚才是被气急眼了,又不能发泄,才会如此。 如今人醒了,危险期也就过了,修养几日,甚至不用吃药就能恢复过来。 朱元璋也深知蓝玉这是心病,得用心药医,于是拉着蓝玉一番温声细语,蓝玉的气色越来越好。 好半晌,蓝玉长长舒了口气,拱手道:“皇上,臣今日有些不适,君前失仪,还望皇上莫怪。” “不怪不怪。”朱元璋笑道,“你好好休息,三日后,咱大摆庆功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到时候一起庆祝了。” 顿了顿,“李青,你随蓝玉一起回去,好生看着些。” “臣遵旨。” 李青扶蓝玉下来,蓝玉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自己走。 两人拱了拱手,离开大殿。 …… 永昌侯府。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很是融洽。 蓝玉对李青的感官,比对李景隆好多了,尽管没少被揍。 一来,军中讲的是战功,此番大胜,李青确实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来,全靠同行衬托。 蓝玉虽也讨厌李青,但比李景隆好了太多太多,加上李青有军功在身,又救了自己。 种种因素之下,他对李青反而还有些好感。 “让你看笑话了。” “李景隆确实有些过分。”李青笑了笑,尽量顺着蓝玉,“不管如何,此番大胜,都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永昌侯莫要耿耿于怀。” 蓝玉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意:“喝茶可不是待客之道,来人,上酒!” “……”李青无奈道,“你现在需要静养,三日后皇上摆庆功宴,少不了美酒佳肴,留着到那时再喝也不迟。” “也好!”蓝玉没再坚持。 被李景隆这一气,他的气性也小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开口骂娘了。 两人心平气和,聊了约莫半个时辰,期间李青委婉劝了几句,蓝玉频频点头。 至于有没有听进去,李青就不知道了。 一番闲谈,又嘱咐了几句,回到家时,已是下午申时。 门一开,就看到小院摆了一大桌子菜,三女穿着应季的对襟小袄,略施薄粉,姿容本就不俗的她们,更显娇艳。 大军得胜归来,这么大的动静三女自然知道,于是早早就准备了丰盛饭菜,被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翘首以盼先生归来。 可等了又等,饭菜都热了好几次,仍不见人回来,一个个托着香腮,聊着令人脸红耳热的话题。 “你们仨聊什么呢?”李青笑道,“先生回来都不欢迎一下的嘛?” 聊得投入的三女豁然抬头,见李青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她们,立即欢喜出声,盈盈上前。 婉灵跑地最快,小跑到李青跟前,痴痴呢喃一声,纵体入怀。 大半年不见,她个子长高了些,愈发高挑,感受着身前的绵软,李青抑不住的开心,“小婉灵长大了呢。” 相拥好一会儿,婉灵不舍分开,仰起小脸,眼波盈盈,轻唤道:“先生……” 太可人了,李青情难自禁,低头吻了上去。 柔暖, 香甜! 婉灵羞的俏脸晕红,却抑不住的欢喜。 李青笑笑,松开婉灵,又先后搂过红袖怜香,直把二女吻的眼睛拔丝,才放过她们。 可谓是,过足了口舌之欲。 “走走走,我们吃饭。”李青嗅了嗅鼻子,赞道,“还是家里饭菜香啊!” 三女甜甜一笑,簇拥着他来到桌前坐下,不停地给他布菜,顷刻间,小碗就垒得老高。 李青好笑道,“够了够了,我都吃不到饭了,你们也吃啊!” “婢子看着先生吃,心里就开心呢。”三女莞尔一笑,拖着香腮笑意盈盈。 “……好吧!”李青摇头失笑,接着疯狂干饭。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他是真饿了,连干三碗饭,速度才放缓。 “先生,这次回来,能在家休息很久吧?”婉灵问道。 “嗯。”李青点点头,“不出意外,以后我都不出去了。” 毕竟元廷都没了,一些小部落不值得明军频频出征。 监视藩王,有手下去做,他也没必要事必躬亲。 三女听他这么说,顿时欢喜不胜,可劲儿给他夹菜。 金陵气候宜人,眼下虽是冬季,但温度并不低,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还是家里好啊! 李青半躺在靠椅上,一脸享受,婉灵搬出琴,弹着小调儿,怜香按着肩,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晚上,红袖烧了好几锅热水,洗浴后,李青更是浑身舒泰。 靠在床头,拿着师父撰写的经书,心里格外宁静。 半个时辰后,三女莺莺燕燕进来,个个俏丽可人,李青放下经书,拍拍柔软的褥子,笑道:“过来说话。” …… …… …… 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 一种香甜谁识得,千金难买此一场; 桃含颗,榴破房,宁断娇儿不断郎…… …… ———— ps:感谢‘爱吃奶渣的掌辞’的大额打赏! 宝子们看书青红就很开心了,当然,打赏一些免费小礼物,青红也是极开心呢。(未成年禁止打赏哦) 说说更新的事吧,年关将近,更新时间确实难以稳定,青红码字很慢,三更已是极限。 但,青红可不短,单章字数都有两千五以上,有时一章三千,甚至更多。 宝子们可以用字数除以章数,就能得出一章多少了。 (*^▽^*) 第123章 朱元璋果非常人 鱼水之欢, 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大的欢愉! 李青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几个小妮子也是尝到了甜头,甘之如饴。 接连几天,李青除了必要的人情世故,其余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温暖不输怀里的婉灵。 “先生,你醒啦。”婉灵甜甜一笑,在他怀里拱了拱,满脸眷恋,“先生起了吧,你不是说今儿皇上要摆庆功宴吗?” “不急,庆功宴中午才开始。”李青把玩着绵软,笑道,“再睡一会儿吧。” “喔。”婉灵拥得紧了些,过了会儿,怯怯道:“先生,婢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给先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婉灵沉吟片刻,小声道,“先生精通医术,能不能给婢子看看呀?” “看什么?”李青诧异道,“你没病啊!” 婉灵俏脸一红,嗫嚅道:“婢子和先生欢好这么多次,肚子却一直平平……” 顿了一下,解释道,“先生别误会,婢子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只是……” “没事儿。”李青不以为意,轻笑道,“你没病,怀不上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想要。” “啊?” 婉灵一脸惊讶,“不生孩子还能怪男人吗?” 李青好笑道,“两个人的事,你说呢?” “喔。”婉灵失落地点点头,讷讷道,“先生为何…不想要孩子呀?” “这个……”李青叹了口气,旋即笑道:“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儿,“过好每一天才是正经,以后别想这个了。” 顿了顿,“我不想要孩子,并非欺你身份,怜香红袖亦是如此,你回头给她们说一下,先生我呀,谁也不嫌弃。” “嗯。”婉灵感动的不行,主动送上香吻。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然后响起大嗓门:“李兄,李兄你在家吧?是我,景隆啊!” “先生,来,来客了。”婉灵喘了口气,推开他使坏的手,“正事要紧。” 李青无奈,扬声道:“马上来。” 说罢,起身穿衣服。 客堂里,温热的洗脸水,洁净的丝瓜瓤子已备好,李青匆匆洗漱一下,前去开门。 “李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曹国公客气。”李青笑笑,“请进。” 二人来到果树下的长桌坐下,红袖送上壶热茶,盈盈一礼,退了下去。 李景隆赞道:“李兄好福气,这样的可人做丫鬟,可是不好找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曹国公也到了适婚年龄,不打算娶妻吗?” “这个不急。”李景隆笑了笑,旋即又道,“李兄不要如此见外,叫我李老弟便是,不行,景隆也是可以的。” 男子二十冠而字,古代男子在20岁行冠礼时加字,女子在15岁行笄礼时取字。 又曰:幼名,冠字! 李景隆才十六,还未取字,即便是取了字,自我介绍时,也都是用名,而非字。 但相熟的人,都是称呼字。 在这时代,一般连名带姓的叫人,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要骂人了。 当然,帝王不在此列,想咋叫咋叫。 李青来大明这么久,这些自然知道,古人的称呼太多了,不仅有名、有字、还有号,甚至,很多人的号都不止一个,叫起来很是麻烦。 “我年长你几岁,那就冒昧,叫你李老弟了。”李青笑道。 “使得,使得。”李景隆心下十分欢喜,父亲的嘱托他可没忘,举杯道,“景隆以茶代酒,敬李兄。” “老弟客气。” 寒暄几句,李景隆率先进入正题。 “李兄,蓝玉那厮…还好吧?” “已经无事了。”李青想想也有些好笑,“不过待会儿庆功宴,老弟还是莫刺激他的好。” “那是自然。”李景隆讪笑道:“那日蓝玉急火攻心之事,真不是我本意,待会儿皇上要是……还望李兄能说两句公道话。” 李青笑着点头,他知道,老朱绝不会治李景隆的罪。 因为李景隆也是老朱要着重培养的人,不然也不会让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直接做副帅了。 白给的人情,他自然不会错过。 “李兄仗义,景隆再敬你一杯。” …… 不得不说,李景隆正经起来还是可以的,毕竟大家出身,待人接物这些东西,自幼就有人教,不仅健谈,而且风趣。 之前之所以那般,非其不能,而是不愿。 一番畅聊,见时间差不多了,二人起身赶往皇宫。 奉天殿前,广场。 众将齐聚,摆了二十余桌,规格之高,丝毫不亚于老朱过寿。 其中有两桌看起来格外高档,李青诧异地望了眼李景隆,李景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般这种情况,皇上都是和主帅几人共宴,以表现自己平易近人,不会单独饮宴,更何况这一仗的意义之大,前所未有。 两人怀着疑惑的心情,在小桂子的引领下,来到最豪华的一桌坐下,过了会儿,蓝玉也走了过来。 一见李景隆,他就有些压不住火气。 也就是在皇宫,也就是皇上即将要大行封赏,不然蓝玉绝不会让李景隆落好。 当然,蓝玉再恨,也不敢杀了李景隆,但暴揍他一顿是绝对少不了的。 李景隆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蓝玉,不停地拉李青袍袖,“李兄,李兄你说句话。” 这俩活宝掐架不是一次两次了,李青都有经验了,起身打了个圆场,而后请蓝玉坐到另一侧,自己坐中间,隔开二人。 蓝玉深知今日不是报仇的时候,所以强忍下来,不去看李景隆,时不时和李青寒暄两句,打发无聊时间。 约莫两刻钟后,朱元璋、朱标一行人走来,众将豁然起身,满脸震惊。 不是震惊皇上太子过来,而是震惊他们身后的人。 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甚至还有直系皇子、公主,以及元廷丞相、太尉级别的大臣,林林总总,足有二十人。 这是要干嘛?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 李青也惊呆了,在他看来,以老朱的性子,应该是先羞辱北元皇帝一通,然后将其一家老小尽皆咔嚓。 毕竟,老朱向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老朱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这一点,李青早就领教了,他想破头也想不到,庆功宴上,会有北元皇帝参加。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众将虽满心疑惑,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连忙下拜行礼。 “哈哈……平身,都坐吧!” 朱元璋兴致很高,满脸含笑,待众人坐下,朝身后的脱古思帖木儿,做了请的手势。 脱古思帖木儿连忙拱了拱手,示意让朱元璋先请。 朱元璋不再客气,大步上前,脱古思帖木儿这才跟上。 期间,两人还有说有笑,简直……离谱! 少顷,朱元璋、朱标来到李青这桌坐下,而北元皇帝一行人则坐到了旁边,规格稍逊一筹的宴桌坐下。 接着,小桂子开始张罗人传膳。 宴席气氛相当诡异,众将是彻底懵逼了,一个个直挠头,也不敢乱发言,以至于偌大的广场格外安静。 倒是朱元璋,不时和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说上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至交好友呢。 李青愣愣看着,半晌,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他有些理解老朱为何要这么做了。 诚然,元廷是没了,但这并不代表着大明边境从此安定,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些小部落仍会时不时侵扰大明,而深入漠北对这些小部落用兵,又实在是不划算。 打他吧,大明耗资弥巨,还不一定找得到他们,不打吧,他们又会时不时的恶心你一下,着实头疼。 但放任不管,谁又能保证,未来小部落不会成为大部落?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施行融合政策。 他总算明白,为何出征前,老朱一再要求要尊重北元皇帝家眷了,原来并不仅是要体现大国风范,还有这层意思。 不得不说,朱元璋的确雄才大略。 对北元皇帝越是优待,融合政策的可行性就越大! 退一步讲,就是融合策略行不通,有北元皇帝这个筹码在,至少那些精锐降军就会彻底倒向大明。 这次的降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乃儿不花的那支降军能比的。 等完全接手,并驯化后,未尝不可以夷制夷。 无论如何,死了的北元皇帝,远比不上活着北元皇帝。 想到此处,李青不禁暗赞:“这胸襟,这气度,目光之长远,见识之卓绝……难怪能从最底层爬到最高层!” 朱元璋果非常人! 第124章 仙师身份被曝光了 佳肴,美酒一道道送上,宫女太监川流不息,很快全部上齐。 朱元璋起身举杯,当着北元皇帝的面,他不好过多渲染这场仗的功绩,只是简单地慰问几句。 众将起身回敬,气氛逐渐热了起来。 接着,小桂子上前宣读赏赐,以及士兵犒赏、抚恤政策。 众将领旨谢恩,旋即,朱元璋对李青、李景隆,进行赏赐。 李景隆继承了父亲李文忠,大都督府左都督官职。 李青获赐豪华宅院一套,宝钞万两,爵位提升至世爵,并赐予参政之权。 这几样赏赐,李青也就喜欢宝钞,世爵什么的加不加对他没什么区别,参政他也不喜欢,豪华宅院虽好,但他还是喜欢距离教坊司三百米的小院。 最后是蓝玉,老朱是明白人,知道此番全胜,蓝玉才是头号功臣,对他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首先是加官,封他为太子太傅。 这是,大明从一品的官职! 要知道,大明编制内可是没有正一品官的,当然,真要论的话正一品也有,但那是藩王,所以从一品已经是极限了。 虽说驸马都尉也是从一品,但大明的驸马……懂得都懂。 其实这个从一品也是虚职,但不妨碍蓝玉位极人臣。 这还没完,朱元璋又对其进爵,赐封凉国公,直接一步到位,加封世爵。 蓝玉激动的满脸涨红,梁国公啊,国之栋梁,如此高的荣誉他怎能不喜? 李青见这厮模样,差点要化身容嬷嬷,给他来上几针了。 其实也不怪蓝玉如此激动,加官进爵啊! 这样的荣耀,平时也只能在戏台上才能看到,甚至某些短命王朝,终其一朝也未有一人获此殊荣。 “臣定不负皇上栽培!” 蓝玉‘砰砰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近乎发誓般的说道。 “呵呵……快起来。”朱元璋佯装不悦,“庆功宴好好吃酒,莫搞这套。” “是,臣遵旨。”蓝玉傻笑,看着小黄门端着用木盘盛放的一系列敕封物件儿,恨不能立即接过来。 朱元璋看出他的迫切,好笑道:“急什么,吃完酒回家慢慢看。” “呃呵呵……不急,臣不急。”蓝玉一副铁憨憨模样。 李景隆也激动不已,表忠心道:“皇上,臣一定会像父亲那样,甚至超越父亲。” “好!好啊!”朱元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咱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好好努力。” “臣…臣遵旨。”李景隆被这一拍,只觉身子轻得像二两棉花,几乎都要起飞了。 “你呢?”朱元璋望向李青,似乎对他没表忠心很不满。 李青暗暗无语:“非要我给你画饼是吧?” “回皇上,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好。”朱元璋开怀大笑。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反过来给李青画了一张,李青忙装出一副受用,并心驰神往模样。 二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少顷,朱元璋动了筷子,招呼众人吃喝。 酒宴正式开启,众将向皇上敬酒,而后逐渐自由发挥。 朱元璋则是频频和北元皇帝互动,气氛相当融洽,热闹。 李青可不管那么多,别人喝酒他叨菜,别人叨菜他加速叨菜,吃席嘛,不往回兜菜,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兄,李兄。”李景隆扯了扯他的袖子,“对面桌的元人少女为何总看我,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李青吐出骨头,抬头瞧了一眼,正是那日蓝玉送他的颜如玉。 蓝玉听到李景隆的话,也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若有所悟,坏笑着用肩膀撞了撞李青,一阵挤眉弄眼。 意思是:你他娘不厚道啊,明明你也睡了。 李青摇头,示意自己没睡。 李景隆看不懂俩人的暗语,本着缓和关系的他,朝蓝玉道,“你俩说什么呢?” 蓝玉得获如此丰厚的赏赐,对李景隆也没那么恨了,闻言揶揄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是在看李青呢?” “是吗?”李景隆挠了挠头,“我咋觉着她是在看我呢?” 顿了顿,“李兄你已及冠,还没有表字吧?不若让太子给你起一个?” 朱标闻言,放下酒杯笑道,“使得,李青你喜欢哪一类的?” 李青干笑道,“殿下,臣骨子里是信道的,道士不讲究这个。” 名字是他带到大明的唯一羁绊,他不想用别的称呼,李青这个名他用了这么久,贸然换成字,他也不习惯,只好借故推脱。 “这样啊!”朱标点了点头,转而又将话题带到了李景隆开的头上,“孤也觉得那姑娘是在看李青你。” 说着,呵呵笑道,“父皇想调和汉人与元人的矛盾,你若是喜欢,回头让父皇给你赐婚,那北元皇帝肯定同意。” “啊?这……”李青尬住。 蓝玉嘿嘿笑道,“刚你还说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为了大明,你委屈一下还不行啊? 再说了,那娘们儿…咳咳,那位元人公主模样也不差,你不吃亏。” 李青:“……” 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举杯道:“殿下,臣敬你一杯。” 朱标也不勉强,含笑举杯,招呼蓝玉二人共饮。 …… 觥筹交错,众将的话也多了起来,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了‘李仙师求仙水、稳军心’的事迹上。 并且越说越上头,逐渐开始夸大。 李青听得头都要炸了,真是要了命了。 果然,朱元璋的心思从北元皇帝身上收回,笑道,“咱正好渴了,李青你给咱求一杯仙水来。” “臣…不会。”李青硬着头皮道。 刘副将起身道:“李仙师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皇上要看,你让皇上看看就是了。” “是啊李仙师,十五万大军的仙水你都能求来,皇上只要一杯,又有何难。” “手到擒来的事,李仙师又何必扭扭捏捏?” 众将纷纷请愿,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不过,他们对李青求仙水之事深信不疑,并不是存心坑他。 第125章 搬家,辅政 李青对蓝玉的行为很是不解,瞥眼瞧见圣旨内容,不由一怔。 只见国公封号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粱’,而是‘凉’。 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他总算知道蓝玉为何如此了。 旋即又释然了,别的不说,单是侮辱元妃致其死亡,险些误了国家大事这一条,就够治蓝玉大罪。 甚至抹去他此次北伐的功绩,也不足为奇。 而朱元璋只是改了封号,稍加敲打一下,并未责罚于他,反而该有的赏赐一样不少,足以可见对蓝玉有多宠爱。 李青劝道:“都是国公,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 “能一样吗?” 蓝玉哪里听得进去劝,他越想越气,最后索性将赏赐交给管家,自己则气冲冲地赶去曹国公府。 可以预见,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李青懒得再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爱打打,爱闹闹,随便吧! 回到家,李青让三女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先生,咱们搬哪去儿呀?”红袖问。 “皇上赏了我一处大宅院。”李青笑道,“先生带你们住大房子。” 三女闻言开心不已,婉灵喜滋滋道,“皇上对先生可真好。” “那是。”李青臭屁道,“我为大明立了功,得些赏赐也是应该,好了,赶快去收拾吧,估计一会儿传旨钦差就到了。” 果然,小半时辰后,小桂子就带着赏赐过来了。 李青接过圣旨,给了一众小太监赏钱,当然,小桂子最为丰厚。 “公公,新家在哪儿啊?” “侯爷莫急,外面马车已经备好,稍后咱家就带您去。”小桂子得了好处,笑的愈发开心。 老朱想的还挺周到,连搬家的苦力都给我找好了……李青含笑点头。 家里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唯一令李青不舍的就是那几棵果树,准备等过年开春再移植过去。 小桂子指挥着小太监们往外搬东西,李青则是拉着三女上了马车。 三个小妮子开心不行,对新家一脸憧憬。 红袖迟疑道:“先生,我们和你共乘一轿,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 “安心坐着就是。”李青撩骚道,“谁知道新家多远,累着你们,我不心疼啊?” 说着,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搭在她脑袋上,轻轻摩挲着青丝,“红袖你就是太懂事了,以后多和怜香学学,咱家没那么规矩。” 怜香嘟着嘴道,“先生是嫌婢子太放肆吗?” “放肆些没什么不好。”李青坏笑道,“尤其是在闺房,先生就喜欢放肆的你。” 闺房之中,三女各有不同,婉灵温婉,她虽也是青楼出身,但毕竟之前未经人事,稍微有些保守。 红袖倒是放得开,但更多的是想让他开心。 唯有怜香最大胆,花样也是最多,什么都敢玩儿,而且还沉浸其中。 甚至,让在后世看过老师教影视学的李青,都涨了姿势。 一路说说笑笑,小半时辰后,才来到新家。 四人走下车轿,看着《永青侯府》四个大字,三女忍不住惊叹:“好气派。” “里面更大呢。”小桂子谄笑道,“侯爷,您随大军出征后,宅院就开始建了,上个月才完工,这可是严格按照侯府的规格,由工部的工匠精心打造。 占地20亩,三进院,池塘、凉亭、客堂、厢房……一应俱全呢。” 老朱够意思……李青点点头,领着三女踏进宅院。 三女惊叹连连,“好大呀!” 确实够大,这宅院要放在后世,都快赶上半个小区了。 小桂子招呼太监将东西搬进府院放好,而后便告辞离去了,李青和三女在新家逛,直到傍晚才停下。 “真大啊!”李青躺在大床上,翻了几个滚儿,喃喃自语,“这么大的床,以后和小妮子们还不是随便滚?” 晚上,三女做了丰盛菜肴,脸上洋溢着喜气,唯有红袖欲言又止。 李青放下碗筷,道:“有话就说,不要支支吾吾的。” “是,先生。”红袖点头,沉吟道:“先生,家里是不是得加些下人呀?” 婉灵、怜香听后,脸上的喜气略微消了些。 少顷,婉灵开口:“红袖姐说的是呢,先生您现在是侯爷,侯爷就得有侯爷的派头,平时待人接物什么的,都要下人伺候,只有婢子三人,确实寒酸了点儿。” 怜香也道,“确实,家里是得添些下人了。” 李青想了想,轻轻点头,别的不说,单是这么大的宅院,三个妮子就打扫不过来。 “这个好办,明儿我在府门口贴个招聘启事。” 三女点头,脸上却没那么欢喜了。 她们也是丫鬟,还是青楼出身的丫鬟。 这时代,丫鬟上位做小妾的事儿屡见不鲜,害怕到时候有别的莺莺燕燕,先生就不喜欢自个儿了。 李青察觉出三个小妮子神色变化,好笑道,“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先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 清早。 李青贴上招聘启事,男女各招十人,坐等应聘者上门。 包吃住,一个月一两,如此丰厚的条件自然吸引人,不多时,就有大量人聚集过来。 李青从中挑选了看着顺眼的年轻男女,分散在前后院,而后将府上的规矩说于他们听,为其安排了住所,并一人发了些钱,让他们置办生活用品。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把下人的事办好了。 中午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李青起身赶往皇宫。 老朱这么够意思,他自然也要拿出个工作态度来。 新家离教坊司远了,但距离皇宫近了,只有两里半的脚程。 …… 御书房。 李青到时,朱标已经在批阅奏折了。 见他过来,朱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无需多礼,坐吧!” 顿了顿,“你左手边是孤批阅好的奏疏,你对朝政还不了解,先看看学学经验。” 李青拱了拱手,坐下翻阅起来。 没多久,他就逐渐失去耐心,太枯燥了,武将的奏疏还好,字写得难看了点儿,但几乎都是大白话,简单明了。 文臣就不同了,好家伙,那长篇大论下来,光是夸皇上的就占了过半篇幅,个别奏疏,明明几句话就能阐述明白,却能写上千字,甚至数千字,着实让人头疼。 李青暗暗观察朱标,只见他眉头习惯性的皱着,拿着奏折逐字逐句的看,看完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沉吟好一会儿,提笔写下处理方针。 而后又拿起另一本,周而复始。 这太子,活得真累啊! 李青感叹,想想后面的正德、嘉靖、万历、天启,一个比一个会玩儿,一个比一个懂得享受。 相比之下,这个史上最有地位的太子,日子过得甚至不如一个百姓开心。 李青很少见朱标笑,他的眉头似乎永远都在皱着,似乎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烦心事。 这一刻,李青竟有些心疼。 “怎么了?”朱标抬起头,嗓音温和,“有哪里不懂吗?” 李青收回心神,拱手道:“太子殿下,臣有一事想问问殿下。” 既然老朱让他参政,他自然可以过问朝事。 “说吧!”朱标放下手中的奏疏,“什么事?” 李青道,“关于调和汉人、元人矛盾的事,蓝玉他……” 顿了顿,“皇后受辱,虽然保密措施做的很好,但那个公主是清楚详情的,加上人没了,北元皇帝难免不会心中有怨……” “这不妨大碍。”朱标难得露出笑意,“元人与我汉人不同,尤其是回到草原后,元人更是恢复了他们原本的习俗,北元皇帝的可敦多了去了,一个妃子对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这样啊!”李青稍稍放了心,“那…皇上准备如何安排他呢?” “在京师给他建造一座府邸,给其王侯待遇,皇子也要留在京师,公主、大臣,则是分散去北平、大宁、大同这些区域,由他们出面,在大明官员的辅助下,与元人进行调和。” 朱标一脸欣然,“等元人说汉话、穿汉衣,再过上几代人后,就都是我汉人了。” 第126章 女客登门 朱元璋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首先,把北元皇帝、皇子控制在眼皮子底下,元人就无法再翻起浪花。 而让元人的公主、大臣出面担任和平大使,远比大明官员苦巴巴的交涉简单,高效。 “皇上圣明!”李青这次真真的心悦诚服。 其实,古人并不比后人笨,他们只是受限于封建局势,若真论智商,后人甚至还不如古人。 毕竟古人可没有那么多娱乐,天黑就睡,天不亮就起,大把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了钻研事情上。 尤其是庙堂之上,简直个个人精,做起事儿一套一套的,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 也就李青没走寻常路,要是按部就班的科举,做官,以他的秉性,要么郁郁不得志,要么官都坐不稳,被人踢出官场,甚至人头落地都不稀奇。 庙堂的水,又怎是一个深字能够描绘。 李青之所以无往不利,靠的不是计谋诡辩、智商碾压,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不然,他就算不死,也得躲进山窝窝里挖野菜。 两人谈论了一会儿,再次投入到繁重的政务中。 李青是个坐不住的人,没过多久又开始开小差,见朱标露出疲倦神色,便和他聊了起来。 朱标很久没在理政的时候,这么放松过了,尤其从今年开始,父皇越来越放权,他的工作量和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有李青插科打诨,着实给烦躁的政务增添了一丝趣味性。 李青却是暗暗感叹朱标的辛苦,说实话,太子混成这样,真是太悲催了。 傍晚时分,朱标伸了个懒腰,朝李青笑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臣遵旨。”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熬到下班了,见奏疏还剩三分之一,问道:“那这些奏疏……” 朱标苦笑道:“吃过饭,孤再来批阅。”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除了脸色难掩疲倦,并无任何不满情绪。 “殿下,身体要紧,适当的休息很有必要。”李青劝道。 “国家大事岂能懈怠。”朱标断然摇头,“今日事今日毕,明日有明日的事,若如你说这般,政务只会越积压越多。” “殿下说的是,臣浅薄了。”李青暗暗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朱标没病,但在繁重的政务,以及高强度的压力下,铁打的人也得累出毛病,尤其是朱元璋的寄予厚望,更是让朱标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让父皇失望。 对于这种情况,李青也不该如何向老朱进言。 总不能说:皇上,你儿子太累了,你给他减轻一些负担吧? 即便说了,老朱也会来一句:国之储君,辛苦些是应该的。 朱标确实辛苦,甚至比朱元璋还辛苦。 老朱之前有中书省分忧,后来胡惟庸案裁撤中书省,废除了宰相制,接着朱标就顶了上来,可谁又给朱标顶呢? 朱元璋对文官集团的不信任,注定了要劳苦,连带着朱标也一起辛苦。 要是朱标能顺利登基,情况应该会好很多,只是按目前这个事态发展,李青心里也没谱朱标能不能撑到。 他精通医术不假,但不是神仙,能医病,却医不了命。 身体长年累月的过度透支,注定难以长寿。 唉,有空还是劝劝老朱为好……李青叹了口气,抬步走进家门。 几个下人上前行礼,点头哈腰,“小人见过老爷。” 这份差事,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他们不敢怠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丢了饭碗。 “嗯。”李青点点头,“去东厨做饭去吧,吃完饭早些休息。” 简单说了两句,李青往后院走去。 丰盛饭菜已经备好,三女却俏生生的站着,李青奇怪道:“坐下吃饭啊!” “先生先吃,婢子一会儿和丫鬟们一起吃。”红袖道。 婉灵点头,“现在不一样了,府里没有规矩怎么行?” 李青好笑道,“坐下吃饭,你们跟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呀?”怜香眼眸亮晶晶的,一脸期盼,嘴上却道,“不都是丫鬟吗?” “就你鬼精。”李青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给了个说法,“你们晚上也得服侍先生,自然和她们不一样,坐下吃饭。” 顿了顿,“红袖,以后你就是府上的大管家了,负责府上花销用度。” “先生,那婢子和婉灵妹妹呢?” “你是二管家,婉灵三管家。”李青一口气封了三个‘官’,臭屁道,“好了,坐下吃饭吧!” 三女迟疑了一下,缓缓来到桌前坐下。 一刻钟后,李青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笑道,“家里不差钱,下人的伙食别太寒酸,除了逢年过节,每月初五、十五,也都让他们吃顿肉,至于米粮…只要不浪费,随便他们吃多少都成,得让人吃饱。” “是,先生。”红袖点头,“婢子记住了。” “还有啊,以后把手艺传给丫鬟,做饭的事你们就别参与了。”李青温声道,“这两年辛苦你们了,以后好好享福就是。” “先生……” 一番体己话,把三女感动的眼泪汪汪。 怜香扯着李青袖子,带着哭腔道,“先生,走,进屋。” …… 日子趋于平淡,李青又过上了心心念的慢节奏生活。 上午捧上一杯热茶,看看书,听婉灵弹琴,享受按摩;下午进宫看看奏折,给朱标聊天打屁;晚上探幽,有时和婉灵共情,有时和怜香、红袖,偶尔奢侈一把,四人一起共情。 当然,个别时候也会拉上同僚人情世故一番,去教坊司耍耍。 蓝玉和李景隆是彻底撕破脸了,蓝玉见李景隆一次,打李景隆一次。 以至于到了后来,李景隆屡屡出门,都会带上仆人保驾护航。 新家距离曹国公府很近,李景隆常来诉苦,大骂蓝玉混账,但李青也只是做个聆听者,并没想着调和二人的矛盾。 蓝玉确实过分,但李景隆也不值得可怜。 一顿输出差点让蓝玉魂归地府不说,梁国公也变成了凉国公,梁子这么大,就蓝玉那暴脾气,不揍他才怪。 去漠北画地图的锦衣卫逐渐返回,李青兑现了当初许诺的大饼,而后又画了一张,过完年后再接再厉,待遇依旧,一众属下个个开心的合不拢嘴。 经过这次荒漠迷路,李青愈发体会到地图的重要性。 虽说年后就要开始调和与汉元双方矛盾,但一码归一码,地图还是要画的,这玩意儿画出来,可是能经久不衰的使用。 不管以后是打是和,都能派上用场。 这期间,李青也曾劝过老朱,让他给太子减减负,但被老朱狠狠一通训斥,骂他失了本心,学会媚上了。 老朱一句‘当皇上不是享福的’,把李青怼的没一点脾气。 一晃,又到了年关,乔迁新居之喜加上过年,三个小妮子特别重视这个年,忙的不亦乐乎。 仆人丫鬟也十分开心,府上规矩不多,待遇却极好,要过年了,他们的伙食更好了,平日干活更加卖力。 这天下午,李青早早离开皇宫,明儿就除夕了,朱标给他提前放了假。 一进门的,下人就迎了上来,“老爷,家里来了客。” “是曹国公吧?”李青笑道,“成,我这就过去。” “不,不是曹国公。”下人神色怪异,“是,是个女子,走路背着手,还一蹦一蹦的,身后跟着官差,指名道姓的要见老爷,小人说您不在,她就说进去等,有官差在小人不敢……” “她人呢?” “大管家知道后,请去后院了。” “嗯。”李青点点头,“你忙你的,我去看看,不用紧张。” “是,老爷。”下人松了口气。 李青抬步来到后院,一眼就瞧见穿着汉服的颜如玉,如方才下人描述的那般,正背着手,逛来逛去,腿跟安了弹簧似的,走路看起来好像在跳。 红袖陪在一旁,满脸怪异。 尽管心里有所预料,但看到真是元人公主登门,李青仍十分诧异。 红袖瞧见先生回来,连忙疾步上前,小声道:“先生,客人不肯进屋,就一直在院里逛,她,她是谁呀?” “一会儿再跟你解释。”李青摆了摆手,“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是,先生。”红袖盈盈一礼,有客人的时候,她总是牢记礼数。 李青见女子背着身子,正饶有兴趣仰脸打量果树,时不时还来上一脚,连忙打了个招呼: “嗨,颜如玉!” 第127章 英雄好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女子叫啥他不知道,但绝逼不叫颜如玉。 女子转头看到他,背着手走来,上下打量着他,正如方才打量果树那般。 李青怕她给自己来上一脚,退后两步,被一个女子以侵略性的目光打量,他有些不自在,“你为何这般看我?” “好奇啊!”女子继续打量,“行军这么久,你这人怎么还是细皮嫩肉的?嗯…用你们汉话说,看起来娘们唧唧的。”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李青纠正:“这叫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原来娘们唧唧叫面如冠玉啊!”女子释然。 “……”李青不好发作,岔开话题道,“我叫李青。” “我叫穆卓儿。” “你好穆卓儿。”李青也不知道元人之间的礼仪,索性伸出了手。 穆卓儿愣了愣,旋即也伸出手。 李青浅握了一下,穆卓儿的手不像婉灵她们绵软,小手糙糙的,骨骼硬硬的,很有质感。 她人也不白,小麦色的皮肤,双颊微微泛红,是常年在草原刮风所致。 最给人深刻印象的是那一双眸子,充满着野性、精炼,神似海东青。 “穆卓儿公主,不知所来何事?” “没事啊!”穆卓儿别过头去,哼道:“在宅院里待得太无聊,出来逛逛不行吗?” 顿了顿,“我打听到你是明军的监军,是吧?” “嗯。”李青点头,马上就要进行矛盾调和了,他不想过多说这个话题,笑道:“上次各为其主,不过以后不一样了。” “放心,我们输得起。”穆卓儿笑了笑,接着,突然娇叱一声:“看招!” 秀气的拳头扬起,顷刻间就到了李青眼前,不可谓不快,甚至拳风将他的发丝都吹动少许。 好俊的功夫,可惜,远远不够……李青抬起手,后发先至,稳稳握住拳头。 穆卓儿应变极快,胳膊一扭,反身一脚踹来,直奔面门。 一般人要是被踢实了,不掉几颗牙不算完。 李青有些恼火儿,另一只手握住她脚踝,直接将其提了起来。 穆卓儿使劲儿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好一会儿,泄气道:“你们汉人衣服太碍事了,放我下来,我认输。” “我们汉人女子可不像你,一言不合就动手。”李青放下她,敲打道,“今儿我可以放你一马,明儿我也可以放你一马,但你记住,我不是放马的。” 穆卓儿揉了揉手腕,有些生气道:“你们汉人不是说怜香惜玉吗?” “……”李青心说:你和怜香差太远了。 碍于国家大计,李青不好跟她置气,于是道,“来者是客,去客堂聊吧!” “好吧。”穆卓儿野性消了些,恢复了刚才模样,“哪一间是客堂?” “最中央那间便是。” 李青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卓儿丝毫不客气,背着手走向客堂。 两人落座,少顷,婉灵奉上热茶。 穆卓儿看到婉灵,眼睛都直了,喃喃道:“好漂亮的女子,跟朵天山雪莲似的,咋生的呀这是?” 她惊叹连连,接过茶的同时,拉着婉灵小手不松,弄得婉灵一阵局促。 李青眉头皱起,见她还想捏婉灵脸,当即在她手腕上拍了一下,穆卓儿吃痛,本能地松开手。 婉灵趁机抽出小手,连忙盈盈一礼,告了声罪,怯怯站在一旁。 “这是第二马了。”李青淡淡道,“还请穆卓儿公主自重。” “我就是见她生的好看,你干嘛这么小气。”穆卓儿有些恼了,“不就是个丫鬟吗?看看都不成?” 李青对上这么一个人,还偏偏是个女人,着实头疼的紧,要不是为了国之大计,他非轰人不可。 压了压火气,“她是丫鬟,但也是我的女人,看可以,不能上手。” “你的女人?” 穆卓儿怔了怔,又盯了婉灵一眼,少顷,扬了扬茶杯,撇嘴道:“你们汉人自诩最讲礼仪,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在我们那儿,接待客人可都是好酒好肉!” “……”李青无语,朝婉灵道,“去准备丰盛酒菜来。” “是先生。”婉灵如释重负,行了一礼,退出客堂。 “你有几个女人?”穆卓儿突然问。 “三个。” “哦。”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沉默。 对方到底是客人,年后还有大事要办,李青不好太过冷落,便把话题引向融合大计上。 莫卓尔兴致不高,只是嗯嗯啊啊应付,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酒菜上来,气氛才缓和少许。 李青热情道:“别客气,吃好喝好。” “你让我咋吃?”穆卓儿气道,“我又不会用你们的筷子。” “呃……那你用啥?” “刀!” 李青对婉灵道,“去取把刀来,不要菜刀,要削水果的那种刀。” 婉灵点点头,很快取来一把水果刀。 接下来的场面比较滑稽,李青用筷子夹,穆卓儿用刀扎,酒局显得不伦不类。 李青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女人喝酒,心里也是别扭的紧,他早知道这样,宁愿在皇宫里陪朱标看奏疏,也不会回来。 “穆卓儿公主,请满饮此杯。”李青劝酒。 “杯子不过瘾,我用这个。” 穆卓儿将米饭扣在菜盘上,磕了磕饭碗,“往这儿倒。” “先生,婢子来吧。”婉灵接过酒壶,给穆卓儿斟酒,饭碗太能装了,一碗小半壶。 李青哪能让一个元人娘们儿比下去,于是也换了饭碗,朝婉灵道:“不用酒壶了,直接用坛子倒。” “爽快!”穆卓儿野性的眸子亮亮的,“这才是汉子!” …… 大半时辰后,穆卓儿脸颊酡红,被李青灌的五迷三道,说话不利索了,眸子也不野性了。 她确实没少喝,五斤装的坛子,俩人喝了三坛,都是一碗一碗喝的,一点也没占李青便宜。 眼瞅着快傍晚了,李青起身道:“穆卓儿公主,天快黑了,咱们改日再喝如何?” “嗯,好。”穆卓儿摇摇晃晃起身,“你是个英雄好汉,我打不过你,也喝不过你。” 第128章 烧鹅吃不死人 金陵气候宜人,即便正值三九,太阳出来也有十多度。 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就像三女一样,李青靠在躺椅上悠闲自在,惬意无比。 侯府很大,庭院两旁栽种着果树,其中有两棵最大,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李青放下右腿,而后左腿搭在右腿上,重新换了个二郎腿姿势,感叹道:“还是过年好,不用干活,净享福了。”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微施一礼,“老爷,家里来客了。” “凉国公还是曹国公,亦或是毛指挥使?”李青抿了口茶。 “回老爷,是昨日那位女客。” “噗……” 茶水喷出抛物线,映着阳光成了彩虹状,李青急道,“去告诉她,我不在家。” 丫鬟嗫嚅道:“老爷,女客已经进院了。” “那我躲……”话说到一半,就见穆卓儿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走来,李青打发丫鬟下去,起身干笑道,“昨日刚聚过,穆卓儿公主怎么……这么有闲啊?” 穆卓儿奇怪道,“不是你说改日再喝的吗?” 你是真不客气啊……李青顿感头大,这娘们儿咋就听不懂客套话呢? “呵呵……里面请。”李青笑容发苦,暗骂:“大过年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穆卓儿笑道,“回去后我想了想,不是我喝不过你,而是我喝不惯你们汉人的酒,今儿我带了马奶酒来,我们一决雌雄。” 李青无语,这还用决? 片刻后,四个小丫鬟抬着两大坛酒走了进来,“老爷,酒放哪儿呀?” “……放客堂吧!”李青面无表情,心里直呼:要老命了。 上次和朱棣招安乃儿不花时,他就喝过马奶酒,怎么说呢,如果可以,他宁愿喝刷锅水。 元人的酒,他是真喝不惯。 两刻钟后,下酒菜上齐,穆卓儿英姿飒爽的举起酒碗,“来干来干。” “……” 李青捏着鼻子喝了一碗,马奶酒的余味刺激着味蕾,别提多难受了。 “再来!” “……好。” 李青倍感折磨,犹胜昨日,昨儿只是心理折磨,今儿是身心折磨,偏偏还不能撵人,找谁说理去。 哪有女子,大过年跑男人家拼酒的啊? 李青满腹怨言,表面应承。 半个时辰后,他是真吃不消了,不是醉了,而是消受不起马奶酒。 “穆卓儿公主当真海量,在下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你分明没醉,咱们继续喝。”穆卓儿不满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青头皮发麻:天呐,谁来救救我! 许是祈祷起了效果,红袖匆匆进来,施礼道:“老爷来客了,来人是魏国公府的大公子。” “好,来的好……咳咳,快请进来。”李青如蒙大赦,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红袖一脸古怪,讷讷道,“老爷,让男客进后院,怕是…不合礼数吧?” “啊对对对。”李青点头,装作一副倍感遗憾模样,“穆卓儿公主,今日不巧,你看这……” “没事儿,我和你一起过去,等见完了客,咱们再回来继续。” “……好吧!” ~~~ 前院。 徐辉祖正在焦急等待着,见李青到来,连忙拱手道:“永青侯,在下有礼了。” “徐公子少礼。”李青抱拳还礼,“不知徐公子……?” 徐辉祖抱拳道:“冒昧叨扰,实乃有紧要事,家父身体抱恙,听闻永青侯医术通神,还请侯爷辛苦一趟。” “好,请徐公子带路。”李青果断答应,就算没有穆卓儿,他也无法拒绝。 说着,回头朝穆卓儿道,“抱歉,今日实在有事,改日,改日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眼前这位可是听不懂客套话的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谁大年初一跑别人家喝酒,这不是有毛病吗? 穆卓儿也没说什么,“行,你忙你的,我改日再来。” 李青松了口气,转头朝徐辉祖道,“徐公子,请。” “永青侯请。” 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二人刚上马车坐下,车夫就立即挥鞭赶马,疾驰而去。 一见这架势,李青就知道徐达这次病的不轻,“徐公子,魏国公是患了何病?” “背疽!”徐辉祖叹道:“老毛病了,一直反反复复,没有根治过,入秋时发作过一次,被太医诊治后逐渐好转,这次发作…比上次还要严重。” 其实,他也没对李青报太大希望,只是想再努力一把。 这时代的背疽无异于癌症,但凡得上,除了刚开始有治愈的可能,否则万难治愈。 李青缓缓点头,过了年就是洪武十八年了,他隐约记得徐达好像就是洪武十八年去世的,他之所以记得这个,都是影视剧的功劳。 上面演的是,徐达背疽发作,不得进食荤腥,朱元璋却特意赐了他烧鹅,结果徐达吃后第二天就去世了。 当时他不懂,还真以为是这么回事,可来到大明,跟着师父张邋遢学艺十年,他明白这根本就是在扯淡。 背疽要忌荤腥不假,烧鹅是发物也不假,但吃烧鹅只会对病情恢复有些影响,根本吃不死人。 烧鹅只是食物,不是毒药。 除非朱元璋赐赏一大堆烧鹅,把徐达活活撑死。 上次李文忠也不是吃肉吃死的,而是本就命不久矣的他,强行饮了太多的烈酒所致。 而且以朱元璋对徐达的感情,也万不会这么做。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要杀徐达,也不会用烧鹅,直接赐一杯毒酒,既简单,又高效,岂不更好? 要知道,老朱杀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杀,给徐达罗织罪名,而后要他的命,有锦衣卫在,简直小菜一碟。 李青不禁感叹:影视剧误人啊! 一刻钟后,马车在魏国公府门口停下,二人下车急急奔进府院。 …… 房间里,徐达趴在床上,脸部肌肉不时抽搐,显然在忍受极大痛苦,子女、妻妾围在一旁急得不行。 徐辉祖分开众人,“永青侯来了,都让让。” 李青抱拳一礼,上前道:“见过魏国公。” 徐达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嗯,大过年的麻烦你了。” “国公客气。”李青笑了笑,搭上徐达手腕号了一下脉,而后掀开被子查看背疽情况。 徐达的背疽已经很严重了,疽形平塌,根基漫肿,色晦暗,皮肉溃烂,脓汁清稀。 但这只是表面,李青知道皮肉下面的粘稠脓汁才是病根。 不把它们清除出来,背疽根本好不了。 而想彻底清除脓汁,除了精湛的医术外,还要有极致的手法才行。 幸赖,这些对李青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徐达的状态,也比李文忠好很多,只要妥善治疗,病愈并不是什么难事。 “有银针吗?” “有的。”徐辉祖连忙取出一旁橱柜里的针盒,递给李青,又问,“洁净棉布也需要吧?” 之前太医诊治的时候,也都是以针灸治疗,徐辉祖多少有了经验。 “嗯,多准备一些。”李青接过开始消毒,朝众人道:“大家暂时回避一下吧。” 第129章 你就偷着乐吧 “永青侯,父亲(老爷)如何?” 一出门,众人就围了上来,满脸急迫。 李青笑道,“诸位放心,国公的病情已经稳定,好好诊治一番,可以康复。” “背疽可以根治?”一群人又惊又喜。 徐辉祖长长一揖,“多谢永青侯施以妙手。”其他人也跟着作揖。 李青还了一礼,客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过一会儿,朱元璋从房间出来,众人连忙行礼。 “免礼。”朱元璋摆了摆手,“李青,你跟咱来。” 出了魏国公府,朱元璋才道,“昨日那元朝公主去你家了是吧?” 李青点头,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那女娃咋样?” “不咋样!” “嗯?” “……”李青无语道,“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那好,咱就不绕弯子了。”朱元璋道,“咱看那女娃对你有点意思,今儿上午派人去跟顺明王交涉了一下,他已经同意了。” “顺明王?” “咱刚封的,一国哪有二皇之理,当然,对元人,仍称他为皇帝。” 李青恍然,随即一脸谄媚:“皇上呀,咱大明可不能学汉、唐、宋,和亲政策万不可行。” “哎?也不能这么说。”朱元璋道,“嫁女当然不行,他们那儿的习俗有违纲常,老子死了,儿子可以继承老子后宫,后娘变媳妇,简直是畜生行为。” 顿了顿,“但娶女还是可以的,反正按咱们汉人的规矩来,又不是让你倒插门,你怕个啥?” 李青苦笑,“皇上,臣不喜欢那样式儿的啊!” “为了国之大计,你怎能计较个人得失。”朱元璋不悦道。 李青想说:“我没有那么高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话说出来,老朱绝逼翻脸。 “皇上,那元人公主看不上臣,她说臣娘们儿唧唧的,总不好用强吧?” 朱元璋一瞪眼,“她老子都同意了,她哪有不愿之理?” 接着,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她要实在不愿意,咱自不会勉强,但问题不能出在你这儿。 元人不习教化,性子是野了点儿,但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你狠狠睡她几次,她就乖了。” 朱元璋不容置疑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女娃也是盘靓条顺,就是稍微黑了点儿,这不要紧,咱大明的水养人,养养就白了。” 说着,拍了拍李青肩膀,敲打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得一个公主,你就偷着乐吧!” 李青艰涩道:“皇上,你不是说,过了年让元人公主、大臣去草原和元人交涉吗?” “公主好些个呢,不差她一个。”朱元璋笑道,“放心,到时候咱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回去等好吧。” 朱元璋乘龙辇走了,留李青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130章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是呢,先生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怜香惊叹道,“看着依然是弱冠之年,面如冠玉,丰神如玉,鼻如悬胆,目似朗星……” 小妮子巧舌如簧,夸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小嘴儿甜嘞很。 红袖却秀眉微蹙,三女之中,她最是成熟,处事也最为稳妥。 “先生,婢子问一句大不敬的话,老爷和夫人还健在吗?” 李青挠挠头,现在距离后世还有六百多年,莫说古人十六七岁便娶妻生子,即便按三十年一代人,他的祖宗十八代也都还没出生呢。 “还不在。” “还?”红袖一脸不解,不知他为何要加这个字,想了想,道:“先生过了及冠之年,既然老爷夫人已经……先生还是蓄上胡须吧!” 李青一滞:“留胡子?” 古人最重孝道,有‘父在不留胡,母在不庆生’的说法,还有类似‘父母在,不远游’等等说法。 不过到了一定的年龄,还是要留胡子。 不留胡子的要么是‘天阉’,生理上有问题,要么干脆就是太监,没法‘行人道’。 这些李青多少知道一点儿,但留胡子他之前还真没想过,主要是嫌麻烦,还不舒服。 不过,几女的这一发现,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今日她们能瞧出端倪,明日老朱未必不能,自己的容貌问题,是该着重注意一下了。 胡须,这时代的男子极为重视! 古人讲究须眉堂堂,不仅推崇胡须,还不厌其烦地做了细致分类,比如上唇的胡须叫作‘髭’,下唇的胡须叫作‘粜’,颊旁的胡须叫作‘髯’,而下巴的叫‘襞’。 由此可见,古人对胡须的钟爱。 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都听说过,巾帼指的是古代妇女的头巾,泛指妇女;而须眉指的便是男子。 ————女子有作为时,不比男人差! 没有胡子,甚至算不上真正男人,这也是穆卓儿为何说他娘们唧唧的原因。 古代男子对胡须的重视,可比发饰要大的多,毕竟头发几乎都会束起,有身份的更是会戴上冠帽,大家基本都差不多。 但胡子不同,完全裸露在外,也不能编辫子、做造型什么的,所以,古人的外貌加分项并不是发型,而是胡须。 谁要是有一副三尺长髯,那绝逼是整条街上最靓的仔。 李青摩挲着光光的下巴,点头轻笑,“成,只要你们不怕扎得慌就成。” 怜香笑嘻嘻道,“长了就不扎人了。” 婉灵看着先生英俊的面庞,倏地想起之前在醉仙楼时,先生作的诗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再联想到当时先生一脸苦涩,以及这几年对她们的态度,她突然有所明悟。 先生明明一点也不嫌弃她,甚至连红倌人出身的两位姐姐也没有嫌弃,对她们简直好的没边,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就像在一直刻意压抑着情感,回避着什么。 随即又想到,先生是仙人张邋遢的亲传弟子,这一刻,她似乎全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真有不会老的人? 婉灵思绪复杂,唇瓣张了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除夕夜守岁,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儿,气氛一直比较压抑,李青也想到了许多,提不起什么兴致。 后半夜,四人大被同眠,李青没有再风流,而是和三个小妮子聊天吹牛,说说笑笑,便到了四更天。 哄睡了几个丫头,他悄摸穿好衣服,来到院里吹风,赏夜景。 满天星辰璀璨,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李青却始终没有什么好心情,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良久,他轻叹一声:“师父,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传来:“大过年的,不在屋里睡觉,在这儿抽什么风呢?” “谁?” 李青一惊,连忙从椅上跳了起来,旋即就看到邋里邋遢的小老头走来。 看清来人模样,李青顿时惊喜出声:“师父,你去哪儿了,我可想你了。” “嗯,别整这些肉麻的。”张邋遢一把推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这两颗天师丹你拿着。” “谢师父。”李青接过,拉着张邋遢坐到躺椅上,给他捶着腿,讨好道,“师父,徒弟现如今发达了,您老享享清福,也给弟子一个尽孝的机会,这次就别走了,好吗?” 张邋遢摇头:“生命在于运动,老头子我闲不住,大好河山不比你这侯府强?” “大好河山有徒弟好吗?”李青腆着脸道。 “那当然。” “师父你太狠心了。”李青一脸受伤,“你这话就像刀子,捅在弟子的心窝里。” “少来这套。”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老头子做了上百年的流氓,心早已像刀一样冰冷。” “……善语结善缘,恶言伤人心!”李青气够呛,“师父你做了上百年的流氓,嘴巴一直这么毒,没被人打死真是命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一边去。”张邋遢一巴掌把李青扇飞,没好气道,“丹药你收好,这东西对你有好处,我走了。” “别呀。”李青起身苦笑,“大过年的,要就让你这么走了,那我还是人吗?” 顿了顿,正经下来,“师父,你就让我好好尽尽孝好不好?” 张邋遢笑道:“孝顺孝顺,就是得顺着,修行之人讲究的是心性,在你这儿好吃好喝不假,但为师的念头就不通达了。” “一天都不留吗?”李青失落道。 张邋遢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没这样过。” 李青情绪低落,轻声道:“师父,终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是吗?” 这下,张邋遢也沉默了,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 “苦了你了,但为师……真无能为力,记着,凡事看开些,大势不可逆,不要试图强行改变什么,不要钻牛角尖。 若有一天,你厌倦了,疲惫了,就学学师父,四处云游便是。 终有一天,你会回到你所在的世界,想来,那里定是极好的,莫要想不开。” 顿了顿,“纵观历史兴衰,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你不欠它什么,没有义务非要扛起什么。” 李青眼眸低垂,良久,缓缓道:“弟子……谨受教!” 没有回应,张邋遢早已飘然离去,还是那般潇洒。 李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静默无言。 …… 再回过神,已是破晓时分。 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稀落的残星,枣树枝头上鸟儿叽叽喳喳,不多时,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初露,天色微明。 火红的朝霞十分绚丽,少顷,晨曦破开云雾,柔和的阳光洒将进来,暖洋洋的,配着鸟儿鸣叫,充满朝气。 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一天。 李青沐浴在晨曦下,冰冷的心逐渐有了温度。 “真的改变不了什么吗?”李青轻声自语,“不,可以改变,我已经改变了许多,乃儿不花被招安,捕鱼儿海大胜提前数年,大明宝钞也没有滥印。 如今更是要调和汉元矛盾,而促成的此事的原因,便是我让锦衣卫去草原打探元人情报,对草原的地貌画影图形,蝴蝶效应可见一斑。 正如朱标所言,过上几代人,当元人穿汉衣,说汉话,就都是我们汉人了。 我会一直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变得更好!” “师父,你说大势不可逆,我偏要逆给你看!”李青目光逐渐坚定,“我不信命,我一定能做到。” 这一刻,他有了目标,眼眸焕发出强烈异彩,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 …… 第131章 纳妾 奉天殿广场,大明公司一年一度的年终总结再次上演。 朱元璋巴巴地画着饼,稍后,开始发红包,今年的红包比往年要丰厚许多,捕鱼儿海全胜的战果实在喜人,无数金银财宝,还有十五万余头的牲畜,让大明国库更为充盈。 加上年后要开展汉元矛盾调和事宜,要很多官员通力配合,一向抠门的老朱,难得大方起来。 众官员谢恩,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 出了皇宫,李青并未回家,而是去了魏国公府。 对于徐达的病症,他有十足信心可以治好。 李青心道:“历史上的徐达是在洪武十八年病故,但如今有了我,他绝对能多活几年,历史可以改变。” 魏国公府,李青照例针灸,而后推拿,忙活了半个时辰,又清除了很多粘稠脓汁。 徐达神清气爽,感受着背疽带来的折磨又减轻许多,对康复也更有信心。 “李青,真是谢谢你了。”徐达唏嘘不已,拍着他肩膀,“本来我都不抱希望了,以为要带着背上这玩意儿入土,多亏你了。” “国公客气。”李青轻笑道,“国公为大明征战半生,功绩累累,下官钦佩之至,自然不敢藏私。” 徐达爽朗大笑,越看李青越顺眼,“等我好了,咱不醉不归。” 徐辉祖等家属对李青也是万分感激,给他备了一份厚礼,不过却被他拒绝了。 李青真不差钱儿,老朱虽然抠门儿,但对他的赏赐未曾断过,出手也大方,这次更是赏了一万两,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此外,侯爵俸禄、镇抚使俸禄加在一起,折合成后世的钱,俨然是年薪上百万。 他根本不用为钱担忧。 “永青侯高风亮节,在下钦佩之至。”徐辉祖抱拳道,“今儿大年初一,就不留你了,明天府上定备上好酒好菜,望永青侯莫要再推辞。” 李青含笑点头。 回到家,见穆卓儿并未再来,李青稍稍松了口气。 大过年的,他给府上的下人发了个红包,一人一两,下人们开心的不行。 吃完午饭,李青靠在椅上小憩一会儿,找了副竹竿去池塘垂钓,一坐就是一下午。 结果鱼鳞也没钓到,李青一气之下,让人去买了三大马车活鱼来,放进池塘,果然,效果很好。 舒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不长的年假过去,再次开工。 经过这些日子朱标的培训,李青对朝政也逐渐熟悉,朱标放了一小部分权力给他,让他处理一些小事情。 当然,他批阅后,朱标还是要再过一遍,确认后才生效。 徐达背疽里的毒脓清除干净,只需养上月余便能彻底康复,这次和徐家结了善缘,对李青也有莫大好处。 庙堂凶险,李青深有体会,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关系。 当然,他也没瞒着老朱,徐辉祖常来做客的事,如实给老朱说了。 朱元璋只是点头表示知道,并没说什么,也未表露不悦神色。 元宵节过后,六部衙门的官员开始忙碌起来,与此同时,北平、大宁、大同等地的官员也在积极准备,做着预备工作。 形势一片大好! 这天,半个多月未曾登门的穆卓儿来了。 李青客气地将她迎进客堂,招呼道:“红袖,去准备丰盛酒菜来。” “不,不必了。”穆卓儿摆了摆手,“我今儿不是来喝酒的。” 第132章 钦差 翌日,傍晚。 永青侯府。 毛骧、张衡、刘明等锦衣同僚尽皆到场,此外还有魏国公府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凉国公蓝玉莅临。 人不多,却个个位高权重。 酒席摆的不多,只有六桌,但格外丰盛。 都是场面人,礼物皆价值不菲。 魏国公府送的礼物尤为贵重,是李白的《将进酒》真迹,其价值即便放在这时代,也难以估量。 蓝玉出手也极为大方,毕竟李青于他有救命之恩,但他实在是个粗人,也没有收藏书画的爱好。 他知道李青信道,索性直接找人连夜打造了一尊太上老君的金身。 那么一大块金疙瘩,一人搬起来都费劲儿,起码不下八十斤。 李景隆送的礼物最为雅致、考究,一套极品文房四宝。 笔杆是极品黄花梨,笔毫取自狼王毫,是他父亲征战漠北时射杀的,连笔套都是极品美玉雕琢而成; 墨,出自宋时最负盛名的徽州极品油烟墨; 纸,是宋徽宗的同款御用宣纸,轻似蝉翼白如雪,极品中的极品; 砚,是宋时的四大名砚之一,极品洮河砚; 连笔筒都是顶级紫檀,精雕细琢而成,这套文房四宝,可谓是千金难求,李青哪里舍得写字。 毛骧等人自然比不上他们,但李青平日没少带他们人情世故,礼物也不寻常,都下了血本。 如龙井茶枕、前朝名人字画…… 刘明送的礼物最合他心意,是前朝大家赵孟頫,绘的春宫图册。 一场喜宴办下来,李青赚得个盆满钵满。 古代娶妻,流程十分复杂,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拜天地。 但纳妾就简单的多了,把人抬回家就成了,拜天地都不需要。 三女只是布置了新房,穿上大红嫁衣,披上红盖头坐在绣榻上,等着先生。 酒宴天黑方散,宾客兴尽而归,李青送走客人,回了后院。 他饮了不少酒,但格外清醒,有真气在身,除非他想醉,不然万难喝醉。 三间厢房排排坐落,李青略一犹豫,按年岁大小,先去了红袖房间。 掀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精心打扮的俏脸,今日的红袖格外娇艳,那满心满脸的欢喜,加上烛光映照,美的不可方物。 “先生。”红袖情意绵绵的叫了声,早已和李青风雨不知多少度的她,此时竟有些害羞。 红袖起身提起酒壶,倒上合卺酒,递给他一杯,“请先生满饮此杯。” 李青笑着点头,与她交杯而饮。 “好酒,比酒席上的还要美味。”李青兴致很高,“再来一杯。” 红袖乖巧地又给他倒了一杯,李青却道,“换个喝法。” “换个喝……”红袖脸更红了,低头将酒噙在口中,嘟着唇瓣吻向他,美酒一点点渡给他。 只此一杯,红袖便醉了,眼睛拔丝,一切水到渠成。 李青格外温柔,红袖亦是柔情似水,那种连灵魂都放松的感觉,是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忙完正事,李青并未离开,和小妮子说着软绵情话,逗得她又哭又笑,把他胸前哭湿一大片。 “先生,时间不早了,莫要让两位妹妹久等。”红袖婆娑着泪眼,“妾今天好开心好开心呢。” 李青理了理她散乱的青丝,在她莹白的额头吻了一下,“早些休息。” 怜香厢房。 小妮子已经想好了八百种花样,李青刚掀开她的盖头,小妮子就发挥起来。 三女之中,属她最为大胆,今日的她更是如此,竟要李青不走寻常路,把他都给整不会了。 “先生放心,妾清洁过了。” 李青意动,那雏菊美的像诗句,实令人无法拒绝。 一样的开心,不一样感觉。 婉灵厢房。 掀开那大红盖头,那张犹带着几分稚气的玉颜,美的令人窒息。 三女各有特色,红袖最柔,怜香最辣,而婉灵的稚嫩,却能让他有种罪恶的快感。 周公之礼过后,李青还没来得及说情话,婉灵已然哭成了泪人,紧紧拥着他,诉说着内心的欢喜。 李青有些后悔,自己早就应该给她们名分,幸赖,现在也不算晚。 …… 李青纳妾的事儿,很快在朝堂传开了,六科给事中,御史言官,翰林院学士,顿时来了劲儿,弹劾奏疏一封接着一封。 但他只挨老朱的一通训斥,根本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一切都在按着李青的预想进展,得知他纳妾后,老朱并未强行赐婚,而穆卓儿自那日后,也没再来。 和他预料的一样,穆卓儿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并未被情感操控,没有做出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之事。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能如此理性,倒让李青很是欣赏,当然,也只是欣赏。 这下,他总算是放了心,安心过着平淡且充实的生活。 转眼出了正月,这天下午,李青照例来到御书房。 正准备给朱标减减负,朱元璋就来了,“李青,你准备一下,明儿去北平。” “啊?” 李青、朱标同时惊讶出声,并且神情同步,一脸不乐意。 朱标好不容易培养出个帮手,真心不愿李青走开,李青舒坦日子过惯了,也不想再四处奔波。 “啊什么啊?”朱元璋眼一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调和汉元的关系,事关大明千秋霸业,你俩这是什么表情?” 二人怏怏点头,李青苦着脸道:“皇上,为什么是我?” “你这混账咋就不懂咱的苦心呢?”朱元璋气道,“咱这不是让你立功么,等以后标儿上位,提拔你才有理由啊!” 顿了顿,“你的那支锦衣卫在漠北趟了那么久,很多路线都熟悉,由他们跟着,也省的被元人坑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谨慎点儿总没错。” 李青还能说什么,“臣遵旨。” “行了,知道你刚纳了小妾,咱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这次不用你进入漠北,只需在北平统筹大局即可。” 李青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可以让我带上家眷?” “你想屁吃。”朱元璋骂道:“带上小妾你还有心思办差吗? 咱的意思是,你多带带北平布政使,等你的锦衣卫带着他的衙役熟悉完地形,就让他全盘接手,到时候你功劳也立了。” 朱元璋没好气道,“又不是行军打仗,赶路很快的,最多也就大半年。” 李青讪笑道,“臣遵旨。” 回到家,李青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三女得知他又要出公差,难免不舍,却也懂事的支持,像小妻子一样精心为他收拾东西。 老朱很够意思,给了他钦差身份,这一来,他办事就方便多了。 钦差代表的是皇上,北平布政使可以看不惯他,但不能看不惯钦差。 第二日,李青就领着下属,与元人的三位公主、十五位大臣,一起赶往北平。 不幸的是穆卓儿也在其中,幸运的是她并未无理取闹,甚至话都不愿跟他说,李青倒也乐得自在。 二十多天后,一行人顺利赶往北平。 钦差来了北平,自然要去拜望一下燕王,这不是套近乎,而是必要的礼节。 朱棣对他很客气,毕竟上次招降乃儿不花,他的地图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人备了酒菜,热情招待。 酒席宴间,徐妙云领着儿子过来,特意向李青表达感谢。 徐达康复的消息,已经送至北平,徐妙云开心不已,她身为女儿,父亲顽疾被治愈,自然对施以妙手的医生表达谢意。 李青起身客套一番,这才把目光看向小胖。 一年不见,小胖长高了些,也胖了一些,还是那般可爱。 难得小家伙儿还记得他,且依然亲近,非嚷嚷着上桌,李青自然不会说什么。 但朱棣不高兴了,当下沉着脸就要开骂,紧接着,徐妙云杏眼一瞪,朱棣立即蔫了,屁也不敢放。 尽管徐妙云的动作很隐晦,但李青还是瞧得个清楚,暗道:“老朱家的情种真多啊!” 第133章 劲爆场面 朱元璋、马皇后自不必多说,眼下的朱棣、徐妙云也是情比金坚。 这对父子如此,后面的成化、弘治亦是如此,尤其是弘治,堂堂皇帝竟搞起了一夫一妻制,简直……离大谱。 纵观历史,皇帝一夫一妻者,也仅弘治一人。 就是生了个不着调的儿子! 酒桌上,朱棣望着对面的儿子,不仅跟李青有说有笑,还相互给对方布菜,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朱高炽!” 小胖吓得一激灵,“咋了父王?” 朱棣脸皮抽了抽,淡淡道:“坐父王这边。” 小胖一脸不情愿,“青哥好不容易来一次,父王你……好吧,孩儿这就过来。” 见老子一脸阴沉,小家伙儿不敢违逆,颠颠儿地坐了过去,但满眼都是李青。 朱棣这个气呀,不禁又想起李青吃人不嘴软的事,当下也没个好脸色,甚至连应承也懒得应承了,一直喝闷酒。 心里盘算着,散了酒席揍儿子。 气氛没了,酒宴自然长不了,李青耐着性子又坐了一刻钟,起身告辞。 朱棣揍子心切,也不做挽留。 李青还没出王府,就听到了小胖的惨叫声,他有些心疼,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即便他是钦差,也没理由干涉藩王家事。 第二日,李青召来了负责监视燕王的属下,打听朱棣最近的动向。 “大人,燕王并无任何不良行为,一不扰民,二不逾矩!”锦衣百户如实道。 李青想了想,“他平常都出入哪里?” “燕王虔诚信佛,常去庆寿寺,有时还会召寺中住持去王府。”锦衣百户道,“但更多的时间都在训练投降大明元军,有时也会去草原上驰骋一番,其他就没什么了。” 李青点头,“行,继续监视,你去忙吧!” 百户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北平是元人进入中原的重要门户,朱棣身为戍边藩王,有些兵权合乎情理,而且这点儿兵也成不了气候。 事实上不仅是朱棣,其他几位藩王同样拥有兵权,李青也不能说什么。 老朱的血族观念很重,对儿子的信任那是实打实的,想想也是,要是连亲儿子都不信,那世上还有可信之人吗? 李青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没影的事儿,转而把精力放在了调和汉元矛盾的事上。 这件事要是能做好,对大明的利好,难以估量。 没有了战争,大明可以少死好多人,大明的人口、经济都会得到长足发展。 不止如此,到时候大量元人也将成为汉人,更重要的是,关外的土地,也将成为大明的国土,那是何其之大啊! 虽然老朱恨极了元朝,平日也是一口一个鞑虏,但在政治立场上,他从来都承认元朝的正统性。 在和朱标闲聊时,李青听其说起过老朱的登基诏书,其中有一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天命真人降生大漠》。 这无异于向全天下宣布,他,朱元璋,承认元朝正统! 所谓王朝正统,就是一个王朝拥有合法性统治的理论。 朱元璋承认元朝正统,是有着深刻的考量,元朝统治了近百年,汉人元人结合者不胜凡举,其数量难以估计,若不承认元朝,那些人如何自处? 这无异于抛弃了相当大一部分人口,甚至会引起大明内乱。 不过,另一个原因才是重中之重,那就是宋朝太小了。 要是效仿韩林儿、刘福通,打着反元复宋的旗号,不承认元朝正统,那大明就只能继承宋朝的疆域,等同于承认宋朝之外,都是元人的疆域。 而一旦那样做了,在这个讲究礼法的时代,即便日后想要开疆拓土,也师出无名。 相比之下,承认元朝正统就划算太多了,不仅可以解决内部矛盾,还能合法继承元朝那超级庞大的疆域。 这个逻辑很好理解,你是正统,我也是正统,你没了,我继承你的,那你的就是我的。 听起来有些流氓,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承认元朝正统,打,师出有名,和,也更能让元人接受。 老朱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他也一直在为全面继承元朝而努力着。 之所以封北元皇帝为顺明王,并对元人仍承认他皇帝身份,并不是老朱大度,而是为了降低元人的抵触心理。 过上数十年,元人汉化了,那时候北元皇帝一家也基本玩完了。 老朱这算盘打的,估计过上数百上千年,后世的史学家都听的到。 李青一连忙活五日,终于把所有预备工作做好。 北平城外,元朝公主、大臣,大明锦衣卫、衙役、官差汇集于此。 李青、北平布政使,为使者团送行。 这次,使者团带了不少东西,都是元人最需要的茶叶、铁锅、盐等物品,跟过年走亲戚似的。 人与人交往,需人情世故,国与国亦不能免俗,拿点好处出来,到时候才好谈判。 场面话说尽,使者团也准备出发,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穆卓儿越过众人,径直走到李青跟前。 “穆卓儿公主。”李青拱了拱手,心里七上八下,唯恐在这关键时刻,她胡搅一通。 穆卓儿直勾勾地盯着他,望了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蹿了上来。 李青本能地抬起手,就要大耳瓜子扇她,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硬生生忍了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一巴掌乎下去,那使者团也没必要出发了。 罢了罢了,就让她放肆一回吧……李青暗暗调动真气,脸皮绷紧。 却不料,迎接他的并不是响亮的耳光,而是柔软的唇瓣。 李青都懵了,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惊呆了,在这个时代,公开场合,尤其是这样的公开场合,这场面简直是……太劲爆了。 一旁的北平布政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内心大骂: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过他也知道大局要紧,一直憋着不吭气,但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许久,唇瓣分开,穆卓儿低低道,“李青,我想开了。 她们和你在前,你不愿抛弃她们我能理解,甚至,你们可以一直保持那样的关系,但…… 我穆卓儿好歹也是公主,我可以不要面子,我父皇却不能不要,你把给她们的名分收回来,可以吗?” 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尽管理智,尽管骄傲,可面对如洪水猛兽般一样的情感,她仍难以自制。 她想开了,但李青没想通。 他本以为穆卓儿已经放弃,实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 李青摇头,轻声说着渣男语录:“今日我可以为你休了她们,他日未尝不会为了她人休你! 穆卓儿公主的厚爱李某万分感激,却也无福消受,实在抱歉!” “你……!”穆卓儿眼眸噙着泪花,“我都如此让步了,你还要我怎样?” 李青满心气苦,却也只能干巴巴道,“你很好,是李某的不是。” 穆卓儿带着哭腔道,“李青你混账。” 说着,一把推开李青,转身就走。 但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她知道今儿走了,以后两人将再无可能,于是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李青。 她不想放弃,但她又太骄傲了,服了一次软的她,不愿再服第二次。 你服个软,只要你服个软,即便不休她们,我穆卓儿也认了……穆卓儿一脸期待。 李青一脸歉然,拱了拱手。 穆卓儿眼神黯然,继续往使者团走去,可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她再次回头,内心期盼:李青,只要你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留下来。 而李青,歉然,拱手。 穆卓儿近乎绝望,径直走进使者团,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却忍不住再次回了头。 这次,李青甚至连看都没再看她,只是朝使者团轻轻挥手。 穆卓儿一脸落寞地回过头,眨了眨眼眸,眨掉了泪花,一双晶亮的眸子,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野性色彩。 这一刻,她眸中的那股子野性,便是野生海东青,也逊色三分。 …… 第134章 形势大好 望着使者团渐行渐远,李青总算松了口气,终于熬过去了。 他知道,这次之后,穆卓儿绝不会再纠缠他,这件事算是翻篇儿了。 “李钦差!”北平布政使一拂袍袖,冷哼道,“李钦差还真是尽得风流啊!” 李青一滞,见这厮一脸‘我要弹劾你’的模样,索性也懒得再搭理他了,直接转身就走,留布政使一人在风中凌乱。 娘的,弹劾老子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李青回到钦差行院,平缓了一下心情,取出一颗天师丹服用下去。 这几年他的真气修行一直未曾落下过,加上师父给的天师丹,以及从张天师那儿打劫来的一盒子丹药,他的修行进度,甚至比在山上的时候还要快些。 使者团已经出发,现阶段左右无事,他便一门心思地投入了修行之中。 如今的他,体内真气比之前充盈许多,再服天师丹,也没那么痛苦了。 不过,也如师父所言,这一次的效果和上次差了许多,但依然有效。 天师丹炼化后,他的真气充盈了不少,真气运行更为顺畅,甚至只需稍加引导,不用打坐也能持续修行,这给他带来的好处不可估量。 一连修行十数日,李青彻底消化了天师丹,而后把另外一颗也服下炼化。 这次效果更差,感觉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但随着量变,也给他带来了质变。 现在的他可以做到无时无刻都在修炼,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是如此。 他终于达到了师父张邋遢的状态,但也只是状态上,修为上可是差远了。 张邋遢都修炼了上百年,他这十几年的真气根本比不了。 两个月后,一支二十人的小队率先返回,锦衣卫、衙役各十人。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 李青,布政使相对而坐,听着下属禀报。 这次的收获不小,一共找到了五个部落,都接受了大明朝廷的善意,虽然还未到对大明俯首称臣的地步,但敌意大大降低。 双方相谈融洽,大明的官员受到了热情招待。 第一次交涉就能如此,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 其中一个只有三千人的小部落,更是表示愿意来北平生活,元廷大臣、大明官员正在交涉,但有些事做不了主,需要他们二人拿主意。 “他们的有什么要求?”布政使问。 “回大人,他们想要朝廷给他们提供住所、耕地,并发放耕牛、种子。” 布政使皱了皱眉,其实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人家来了,总不能让人喝西北风吧? 但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他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就是靠着一手甩锅绝技,能不做决定尽量不做,于是不着痕迹地将锅甩给了李青。 “李大人,你是皇上钦点调和汉元关系的钦差,你看这……?” 李青也混了这么久,自然看得出来对方是在甩锅,但他并未扯皮,直接道:“答应他们。” 第135章 岁月如梭 又待了一个月,李青见调和事宜步入正轨,让王谦等属下好好配合衙役,又和北平布政使一番长谈。 布政使自从被王谦威胁后,对李青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毕竟被锦衣卫盯上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不止如此,干活也更加卖力。 李青也知道真要上纲上线的彻查,大明官员没几个干净的,以老朱贪污超五十两上断头台的标准,这厮多半逃脱不了。 在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时代,能坚守本心分文不取的官员太少了,只要活干得漂亮,有点小瑕疵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这位布政使的政绩确实不错,有能力,也无害民之举,就是酷爱甩锅有些烦人,别的也没什么了。 李青敲打了他一番,照例拜访了一下燕王,和小胖做了个告别,而后返回京师。 回到金陵时,已经入秋了,刚好躲过江南最酷热的那段时间。 只休息了一日,老朱就让他继续去御书房,帮着朱标批阅奏疏。 老朱是懂压榨的! 日子再次趋于平静,李青的生活很有规律。 上午和红袖下下棋,听婉灵弹弹琴,享受怜香按摩;下午去皇宫帮着朱标处理一些奏疏。 晚上就忙了,有时和三女共情,有时蓝、李、徐登门,与他们共饮,有时拉上同僚人情世故。 总之,小日子过的很不错。 徐达的背疽被李青治愈后,身体逐渐恢复过来,甚至走路都不佝偻了,身子骨愈发健朗。 李青受邀去魏国公府喝了几次酒,看其模样,再活个十来年也不是不可能。 李景隆彻底摆脱了纨绔形象,兵书从不离身,待人接物,举止雍容。 加上他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除了略逊李青,颜值这方面没一个能打的,对外口碑非常不错,老朱对这个外甥孙也很是喜爱。 不过,老朱对另一个着重培养的人,就有些意见了,蓝玉的义子领着一帮狐朋狗友去酒楼大吃大喝,完事儿后非但不给钱,还把酒楼老板打成重伤,最后更是把人家酒楼砸了。 这事闹得很大,一直憋着劲儿文官集团可算是逮着了,弹劾蓝玉的奏疏铺天盖地。 朱元璋听说后震怒不已,将蓝玉召进宫,连打带骂,好一通训斥。 而后勒令他出资帮人家修缮酒楼,并赔偿酒楼老板医药费、误工费等。 至于蓝玉的那位义子,直接把拉到菜市口剁了。 蓝玉内心愤懑不已,晚上找李青喝酒抱怨。 “皇上也太不讲情面了!”蓝玉闷了碗酒,“我那义子为大明立了那么多功劳,只是打伤了人,又没杀人,酒楼损坏我赔就是了,犯不着杀了他啊!” 李青苦笑摇头,“这次不杀他,下次他就敢杀人,你的其他义子也会更加猖狂。” 顿了顿,“蓝玉,我有句忠告你要不要听?” “你说吧!”蓝玉闷声道。 “不要再收义子了,如果可以,把现在的义子也给遣散了吧,如若不然,终有一天你会栽在他们身上。” “那怎么行?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蓝玉是那样的人吗?”蓝玉一瞪眼,“上次捕鱼儿海大战你也知道,若不是我的义子们拼死抵挡,又岂会全胜而归?” 李青无言以对,上次的确如此。 蓝玉犹自愤懑,“武将收义子,文臣收门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大家都在做,皇上为什么非要点我这个功臣呢?” 说到这儿,他更气了,“瞧瞧那个草包李景隆,除了一张巧嘴,和一副好皮囊外,他有啥本事,可皇上却对他赞不绝口,而我呢? 你说句公道话,我的功绩,是他李景隆能比的吗?” 蓝玉很郁闷,他也确实有理由郁闷,那一战功绩有目共睹,可自封公之后,他却备受冷落,反而是屁本事没有的李景隆越混越好,他心理有落差很正常。 李青理解蓝玉的心情,但并不妨碍他看不惯这厮,心说:就你这狂妄劲儿,若不是有太子妻舅这层关系,老朱就算不杀你,也得把赏你的东西全收回来。 蓝玉打仗真的顶,但也真的狂。 李青想了想,“我问你,别人收多少义子?” “三两个吧!” “你收多少?” “……”蓝玉一滞,他的义子可就海了去了,具体数量多少他都算不过来,支吾一阵,闷声道,“昔日皇上也收了很多义子。” 蓝玉这话说的平常,但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这厮绝逼倒血霉。 李青目光一凝,沉声道:“怎么,你要学皇上。” “我……”蓝玉脸色倏地一变,也顾不上生闷气了,“李青你可不能坑我啊,我是那个意思吗?” 李青苦笑摇头,“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可是蓝玉……” 他认真道,“你现在明白皇上为何冷落你了吧?” “为何……”蓝玉怔了怔,“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收了太多义子?” 李青点头,“没有帝王会喜欢一个模仿自己臣子。” “我…我收义子是为了打仗。”蓝玉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解释,“真没有不臣之心啊!” “所以到现在你依然是凉国公,不然你早就凉凉了。”李青道,“不过,即便抛开这个原因,仅是你的那些义子,打着你凉国公幌子狐假虎威,皇上也会生厌。” 李青叹道:“相识一场,我也不愿见你遭难,言尽于此,至于你听不听,就看你自己了。” 蓝玉无言,沉默许久,起身抱拳一礼,“谢李兄良言相赠!” …… 李青依旧过着悠闲的生活,而蓝玉回去后没多久,就和大量义子解除了关系,只留下不到十个义子,行事也收敛许多,不再那么嚣张。 大明持续利好,北平、大宁、大同等地皆有元人投奔,数量虽不算多,但形势持续利好。 有好消息,自然也有坏消息,毛骧不满现状,欲再次拔高锦衣卫的影响力,将近乎结案的胡惟庸案,再次搬了出来。 一时间,逐渐趋于平静的朝堂,再起波澜。李青劝了几次,但后者听不进去,还说他如今位高爵显,自然无欲无求。 李青无奈,只好劝朱元璋。 不料,朱元璋却道,“标儿太过仁厚,咱不在死前帮他清除这些不法勋贵、悖逆大将、贪官污吏,日后他坐上皇位,将举步维艰。” 李青静默无言。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洪武二十一年,尽管李青使劲手段,仍是没挽回脱古思帖木儿的生命。 至此,北元彻底终结! 而随着这位皇帝去世,融合事宜也受到了极大阻碍,自洪武二十一年之后,再也没有元人投入大明怀抱。 但大明这几年的付出,也并非作无用功,元人虽然因为自己皇帝的死,对大明产生了疏离感,却也没有进犯大明边疆。 朱元璋厚葬了北元皇帝,而后修订了新政策,如:加大茶马贸易,收购人参、雪莲等药材,收购皮货…… 等等措施,大大缓和了双方关系,毕竟劫掠大明,付出的成本也高,有生意可做,他们也不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 和平对大明带来的利好实在太大了,百姓日益富足,经济越来越好。 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朝堂上,却是血雨腥风。 官员个个胆战心惊,处理政务的效率也低下许多,朱标的压力更大了,已经有了早衰迹象。 李青不敢怠慢,针灸、药汤、甚至暗暗以真气治疗,好一通忙活,总算是将朱标身体状态扭转过来。 但生理上的病李青能治,心理上的他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朱元璋的杀戮,父子俩经常吵架,但每次都是朱标败北。 李青多次劝谏,但老朱根本听不进去。 甚至还常称:国之储君,若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以后也不要当皇帝了。 朱标很刚,也时常回怼过去,称:这太子不当也罢! 结果,换来的却是老朱的一通臭骂。 朱元璋老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儿子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生怕儿子会因仁慈坏了大事,不在死之前为儿子把路铺得平坦坦,他死了都不闭眼。 这是父亲对儿子深沉的爱,可这位父亲,却忽略了他的这份爱有沉重。 朱标根本承受不住,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李青坐不住了,恐吓老朱再这样下去,太子有生命危险。 朱元璋果然上心,把太医院的太医一股脑全请来,给朱标检查身体。 可太医得出的结论,却是太子身体无恙。 于是,李青被打了一顿板子,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朱元璋则是继续他的铺路大计,从洪武十八年到洪武二十三年,这短短五年时间,被胡惟庸案牵扯进的功臣有一公、二十侯,连坐、死罪、流放的有上万人。 朝中文臣更是整个换了个遍,找不到一个老面孔。 开国功臣之首,七十七岁高龄的李善长,也未幸免于难,于洪武二十三年被拉上了断头台。 一家七十口,除了长子李祺和他的两个孩子,因为临安公主的缘故得以免死,流放江浦,余者尽皆被杀。 临安进宫哭诉,却被朱元璋狠狠训斥,她想不开,回去后就上吊了,还好被下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朱标闻讯彻底爆发,直接跟老朱开撕,最后更是上演了全武行。 第136章 朱标不伺候了 “好小子。”朱元璋从地上爬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脾气仍不减当年,可身子骨着实跟不上了,“他娘的,再来。” 朱标看着父皇颤颤巍巍,满头白发的苍老模样,心中不由一痛,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忤逆过,但他知道,今儿要是退缩了,还会有很多人功臣遭难。 哼道:“再来你也不是对手,我刚才已经让着你了。” “老子要你让?”朱元璋撸起袖子,气吼吼道,“把劲儿都使出来,让你老子好好瞧瞧。” 说着冲上前,父子俩再次对决。 御书房,五爪金龙、四爪蟒龙扭打在一起,奏疏满天飞。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李青实在看不下去,无奈道:“住手!” “再逼逼老子连你一块揍!”朱元璋恶狠狠道,“一边待着去,这没你说话份儿。” 接着,拉着朱标衣领左右开弓,一阵大逼兜。 朱元璋拳脚功夫的确不俗,但终究是老了,真要打根本不是朱标对手,只是朱标一直在让着父皇。 尽管被气急眼了,尽管爆发了,但道德、理智牢牢束缚着他,不允许他对父皇大打出手,推父皇一个屁股墩儿已经是极限。 “还手,你给老子还手!”朱元璋边抽边吼,“你他娘的还手啊!” 朱标气呀,他太气了。 他一把甩开朱元璋,开始脱衣服。 朱元璋眼睛一亮,往掌心啐了口唾沫,迎接大战到来。 不料朱标麻利地脱下明黄色蟒袍,狠狠往地上一甩,吼道:“我不干了,你是废太子也好,圈禁也罢,太子之位你爱让谁坐,让谁坐!” 然后,在蟒袍上狠狠踩了两脚,“我!不伺候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朱元璋怔怔地望着朱标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殿内的小桂子,门口的小黄门尽皆骇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瑟瑟发抖。 李青看着笑的有些失心疯的老朱,生怕老朱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噶了,连忙上前扶他,朱元璋却笑着摆手。 缓步走到御书案坐下,依旧在笑,但笑的欣慰,“这才有个皇帝样儿。” 李青见他并非怒极发笑,放下心来。 朱元璋叹了口气,“标儿这孩子随他娘,太过仁慈,性格也温吞吞的,咱就怕他被这仁慈害了自个儿,误了国家,呵呵……还是得逼一把啊!” 李青无语,看着一地的奏疏,问道:“皇上,这些东西……” “捡起来啊!”朱元璋一瞪眼,“误了政事,咱扣你俸禄。” “……”李青满心无奈,摆正了一下打工人的心态,与小桂子一起整理奏疏。 朱元璋的确是老了,看奏疏都吃力,武将还好,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为了占篇幅字儿写的都大。 文臣则与之相反,为了在有限纸张上写下更多字,那蝇头小楷,写的是密密麻麻,让人看着都头疼。 老朱一边看,一边骂娘,最后索性让李青念给他听。 大半天下来,李青嘴唇发干,喉咙冒烟儿,也没个加班费儿,甚至连杯热茶都没有。 李青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同时,他总算是有些理解老朱为何厌烦文臣了,太尼玛啰嗦了。 ……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老实人一旦爆发,可比平时爱发火的人厉害的多,朱元璋到底是低估了儿子的决心。 朱标只在皇宫待了一晚,第二天就出了宫,和二弟朱樉作伴去了。 据说临走时还放出狠话:这皇宫不待也罢! 朱元璋起初并不以为意,认为儿子过几天就会回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有些慌了。 一连大半月过去,朱标都没回来的意思,彻底撂了挑子。 这下,李青都忍不住了,无他,老朱连他上午的休闲时光也剥夺了,整天整天的读奏疏,读的嘴巴冒沫。 “皇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把太子请回来吧!” 朱标不在第十八天,想他。 “嗯,是该让那混账回来了。”朱元璋捶了捶老腰,连日来的高强度理政,让他也吃不消,“娘的,享了这么久的福,也得回来干活了,你去把他叫回来。” “哎!” 李青颠颠儿地出宫去了王府,不料朱标压根不见他。 最后,还是搬出皇上口谕,朱标才出面见他。 “太子殿下,回去吧!”李青苦口婆心,“皇上他想你了,政事繁重,皇上他上了岁数,着实辛苦的紧。” 朱标有些心疼,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淡淡道,“累的话让六部官员帮忙便是,不行再另行培养继承人。” 他认真道,“你回去告诉父皇,这太子我真不想当了,让他趁早改立。” 李青苦笑,“哪有无故废太子的啊,皇上对殿下用心良苦……” “不用说了,我不会回去。”朱标断然道,“至于废太子的理由,我替他想好了,忤逆君上!” 李青无可奈何,朱标不愿回去,他又不能强绑,只能把问题甩给老朱。 朱元璋听后大怒,扬言:爱回不回! 一晃,又是一个月。 这下,朱元璋终于坐不住了,辛苦还在其次,储君乃国本,朱标贸然搬去与圈禁的朱樉同住,百官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都传到民间了,闹得人心惶惶。 “去把他给咱叫回来!”朱元璋吼道,“叫不回来,咱要你好看。” 李青这些天也累出了真火,“皇上还是这就要臣好看吧!” “你个混账……!”朱元璋大怒,抽出宝剑就要砍人。 李青直接开跑,并放出圣人名言:“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义!” 又过了半个月,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与李青一起来到圈禁朱樉的王府。 “朱标你想如何?” “儿臣不想如何,只是不愿再当太子了。”朱标淡淡道,“还望父皇早日另立储君,莫要在儿臣身上浪费时间。” “混账、逆子……!”朱元璋无能狂怒,口吐芬芳。 发完了火,接着就是发愁了,老朱叹了口气,道:“咱知道,你是怨咱杀了太多人,是,咱是杀很多人,可咱杀的都是悖逆悍将,贪官污吏,老百姓咱可是一个没杀啊! 朝堂上腥风血雨,但百姓的生活却是越来越好,这说明什么,说明咱没错!”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父皇呢,今日纵容不法官吏,明日百姓就会苦不堪言,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啊对对对!” “你……”朱元璋恨声道,“那你说,咱哪个错杀了,只要你能说出来一个,提什么条件咱都答应。” “李善长何辜?”朱标道,“都快八十的人了,就算不看在临安的面子,也不能不顾人家为大明立下的汗马功劳,你为何还要灭他全家?” 朱元璋哼道,“那咱就好好给你说说! 一,他为了省钱,从汤和手下借兵来给他修缮府邸。 二,胡惟庸谋反案,其中牵扯到了一个他的亲戚,他李善长竟为了一己之私,让咱赦免其谋反大罪。 三,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之子李佑,是胡惟庸的侄女婿,胡惟庸谋反时,曾与李善长密谋,他明知有叛逆阴谋却不揭发检举,而是徘徊观望。” 朱元璋恨声道,“心怀两端,大逆不道,这样的人不杀,留着过年吗?” 朱标无言,苦涩道:“父皇你总有理由。” “父皇这有实质性的证据,你要不信,可以回去查看。” “不必了!”朱标心累道,“就算那些人都有罪,都该死,可父皇你为何就不能从自身找找原因呢?” 朱元璋暴怒,“他们有罪,你让咱找原因,是老子让他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吗?” “若父皇圣明仁德如尧舜,大明又岂会有如此多的不法官吏?”朱标反唇相讥。 “你……你他娘的读书读傻了是吧?” 朱标苦笑连连,轻叹道:“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唉……” 他认真道,“父皇,我们不是一类人,即便儿臣日后登基,理政风格也会与您大相径庭,或许父皇是对的,又或许,儿臣实在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说着,跪下重重磕几个响头,“儿臣不孝,辜负了父皇栽培,望父皇及时止损。” 朱元璋呆住了,他看得出来,好大儿是真不想干了,辛苦栽培了二十余年,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于是,一向骄傲的朱元璋妥协了,“那你要父皇如何做?” 朱标想了想,“儿臣希望父皇能从根本上找找原因,并解决,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杀戮,君臣一心、共同治理,才是上策。 若由皇帝独治,一旦后世出现昏君,对大明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朱元璋沉默少顷,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咱以后会注意的,标儿,跟咱回去吧!” 朱标摇头:“父皇,儿臣先前之言并非气话,是真的不愿再当太子了。” “娘的,这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朱元璋吼道,“你不当让谁当?” 一旁的朱樉眼睛发亮,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皇位,老大不要,我老二要! 第137章 整顿锦衣卫 朱樉是没有野心的,因为大哥朱标的地位实在是太稳了,简直坚如磐石! 不止是他,所有皇子都没有野心。 就连朱棣也只是起初憧憬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不再妄想。 不得不说,老朱这一点做的很好,众皇子之间虽说不是情同手足,但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但眼下不一样了,老大不愿当储君了。 朱樉这不叫野心,他也无不臣之心,更不是痴心妄想。 按照流程,排除老大,就是老二了,都是老朱的崽儿,何况他也是嫡出,朱标不当太子,只能是他。 朱樉心怀激荡,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深吸一口气,他舔着脸上前,“父皇……” “嗯?”朱元璋眸光幽冷,“你想如何?” “儿臣……”朱樉对上老爹的目光,他沸腾的血立即冷却,但又实在不愿就此放弃,只好改口道,“大哥监国这么久,确实太过辛苦,既然……大哥累了,不妨让大哥歇息一下。”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你叫标儿什么?” “大哥……啊不,太子,太子殿下。”朱樉连忙再次改口,同时,心拔凉拔凉的,暗骂:“想当的不让当,不想当的不让退,哪有这样的啊?” 那可是皇位啊! 九五至尊,万万人之上,呼风唤雨,坐拥天下,掌握生杀大权,只需一个念头,万里之外兵戈如潮,谁能不心动? 朱樉还想再努力一下,“父皇,儿臣……” “砰——!” 话刚说到一半,如山父爱接踵而至,朱樉顿时眼冒金星。 朱元璋杀气腾腾:“你他娘想要干什么?” “我…我……”朱樉差点被吓尿,大脑直接宕机,“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朱元璋眼睫毛都是空的,哪里看不出老二心思,当即就把在老大这里受的委屈,一股脑儿发泄到了老二身上,拦都拦不住。 @#¥%…… 好一通揍,朱樉丢了半条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朱元璋发泄完了,整了整衣袍,和颜悦色道,“标儿,跟父皇回去吧!” 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崽儿,待遇可谓是云泥之别。 就连李青这个看朱樉不爽的局外人,都觉得老朱实在太偏心了。 他却不知,百姓喜幼儿、帝王爱长子,自古皆然。 朱标摇头不语。 朱元璋气道,“这是你逼咱的。” 说着,又揍起了老二。 “太子,大哥,哥…我亲哥……”朱樉哇哇大叫,很是悲愤道,“你跟父皇回去吧,弟弟求你了!” 朱标头疼不已,拉开朱元璋,挡在朱樉身前,严肃道:“父皇,儿臣回去也可以,但…儿臣是有条件的。” “说。”朱元璋收回欲踢老二的脚,“什么条件尽管说来。” “以后不可再滥杀了!”朱标认真道,“同时也得整顿锦衣卫,他们滥用酷刑,那些被斩的官员,其中不乏大量屈打成招者。” 朱标轻叹:“现如今,官员提起锦衣卫,已经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 甚至京师百姓吓唬孩子,都会称锦衣卫来了,哇哇大哭的孩童听到锦衣卫都会止住哭声,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吗?” 第138章 大势所趋 朱标的精气神已经很差了,在持续不断的高强度劳累、重如泰山的压力,双重折磨下,根本不是药石能医。 李青连真气都用上了,仍是无法逆转朱标的状态。 现在的朱标,就如被拉到极限的弓弦,至于什么时候会断,无从得知。 若是让御医来看,只能看出朱标身体不够强健,绝对联想不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李青屡次劝谏老朱,但老朱几次让太医查看,得出朱标无恙后,已经免疫了,压根不信他的话。 “大逆之言,还望殿下恕罪。”李青拱了拱手,认真道,“殿下,非是臣危言耸听,你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再这样下去,恐有生命危险。” 朱标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见他说的真切,轻轻吁了口气,苦笑道:“你当孤不想吗?” 他放下手中奏疏,叹道:“你真以为上次,孤让父皇另立储君是气话,是在谈条件?” “这太子之位,孤并不稀罕,非孤不愿,实不能也。”朱标揉了揉眉心,“孤想退,可让谁接替呢?” “让……”李青及时改口:“从诸藩王之中,选出一位贤明之人并不难,殿下何须忧虑?” “不,你不懂!”朱标断然道,“这万不可行,你可知为何自古立嫡立长,却不立贤?” 李青挠了挠头,“还请殿下明示。” “立贤,立贤……”朱标苦笑道,“何为贤?” “仁德敦厚是贤,能征善战是贤,洁身自好是贤,深明大义是贤……”朱标道,“嫡长子明确,而贤明却从来没有唯一的标准。” “立贤不立嫡,立谁都难服众!”朱标苦涩道,“而一旦父皇称改立贤明皇子为储君,各地藩王、宫中皇子,满朝文武,势必会立即展开夺嫡之争; 届时,皇子兄弟相残,官员拉帮结派、相互攻讦,军中也无法幸免; 甚至连宫中的妃嫔、太监、宫女,都会卷入储君争夺的斗争中,在这场浩劫下,没有人能保持中立,唯有加入一方,才能生存下去。 你可知,这会死上多少人? 储君是国本,动摇国本的后果,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承受!” 朱标手指离开眉心,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皱起,“李青,你觉得孤贤明吗?” “殿下仁德,政务能力出众,人尽皆知。”李青说的真心,事实确实如此。 朱标笑了笑,“若是别的皇子从小如孤一样,被苦心栽培,同样可以达到孤这般,甚至比孤做的更好也不稀奇。 孤当太子,不是因为贤明,而是立嫡立长,所以啊,大明的太子只能是朱标! 大势所趋,便是父皇也无法更改。” 李青沉默了,他看得出来,朱标真的很痛苦,真的不想当太子,可又不能不当。 大势,又是大势……李青苦闷,不由又想起师父的悲观言论。 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一切。 朱标并非危言耸听,各地藩王手中都有兵,一个两个反了不要紧,可全反了呢? 而朱元璋又老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群臣谁不想立下从龙之功? 毕竟老朱在群臣心目中的形象……简直烂到家了。 事情一旦闹大,到时候全国皆反,那后果可比按着历史走,要严重的多得多。 这一刻,李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是改变了一些东西,但似乎无形之中有股力量在和他抗衡,想要把一切拉回正轨。 元人从最初的投靠,但后来的交易,上个月更是有一支大明官方商队被劫掠,虽然只此一例,但苗头已经开始不太友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青想不通。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大明宝钞依然坚挺,并未被滥印,甚至这些年来,老朱除了以新换旧的宝钞外,没有多印一贯钞。 随着经济发展,大明宝钞的购买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有所上涨。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经济对于国家而言,不是一般的重要,稳住了经济,就稳住了国计民生。 御书房静默无言,只有翻阅奏疏的时的细碎声音。 傍晚,李青返回家中,听红袖弹琴,享受怜香按肩,与婉灵对弈,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婉灵已经二十四岁了,愈发成熟高挑,而红袖、怜香也到了她们口中半老徐娘的年纪。 以李青的审美,三十岁正是长在他xp上的年纪。 由于一直被情爱滋养,又没生过孩子,加上李青暗中为她们调理,没有任何压力的她们,并未显老态,充满生机。 且,更加有吸引力,李青再也没去教坊司。 他不去教坊司,还有一个原因。 锦衣卫新任指挥使,由之前的锦衣同知蒋瓛接任,上台后对毛骧的得力骨干,进行了一波大换血。 锦衣高层除了李青这个镇抚使外,其余人全被调离了原有职位。 所以,李青也心思再搞人情世故了。 今晚轮到婉灵,小妮子沐浴后,披着轻纱进来,见李青眉头轻皱,轻声道:“先生,你好像不开心呀?” “有一些烦心事儿。”李青掀开被角,“外面凉,快进来。” “嗯。”婉灵甜甜一笑,从床角处爬到里面躺下,“先生在烦什么呀,可以跟妾说说吗?” 李青翻了个身,面向她,“若你明知一件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却又难以改变,你会怎么办?” 婉灵想了想,“婢子不懂先生具体在烦什么,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只要问心无愧便是,妾知道先生是个大好人,但妾却希望先生不要那般好。” “为什么?” 婉灵痴痴道,“因为会很苦。” 李青一怔,旋即笑道:“好呀,你这妮子指定是背着我吃蜜了。” “那妾匀给先生一些。”婉灵也很会,主动凑了上来。 亲热一阵儿,李青正欲下一步动作,婉灵却道:“先生,妾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先生还不知道吧,妾和两位姐姐都擅长化妆呢。” 李青好笑道,“先生知道啊,你今儿这妆就好看的很,当然,主要你是长得美。” “妾不是这个意思。”婉灵嗔道,“妾的意思是,可以给先生化妆。” “给我化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又不是台上的戏子,画什么妆?” 突然,他猛地一滞,“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婉灵怯怯道,“先生,其实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先生…不会老。” 李青傻眼,摸了摸颌下胡须,心道:“我都留胡子了,她们还能看出来?” “先生你生气了吗?” 李青苦笑摇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好几年了。”婉灵道,“近几年,红袖姐每年把府上的下人换一次,就是怕有人瞧出端倪,不过,先生也确实该注意一下了,单靠胡子是不行的。” “难怪……”李青沉吟少顷,忽然问道:“你们不害怕这样的先生吗?” “怕什么呀?” “一个不会老的人,你们难道不害怕?” “才不呢。”婉灵蹭着他,笑吟吟道,“先生这么好,妾和两位姐姐怎么会怕呢?” 顿了顿,“先生会永远活下去,对吗?” “也不尽然,应该还是会死,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儿了。”李青有些伤感,终有一天,这可人的小妮子,也会离他而去。 婉灵贴在他胸口,轻声说道,“妾希望先生凡事能看开些,正如先生当初所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既然终将逝去,先生又何苦执着呢?” …… 第139章 父子和解 第二日,李青的脸黑了一点点,看起来越发成熟。 一如既往地辅助朱标处理奏疏,一如既往地为朱标调理身体。 他不明白所谓大势能否逆转,但他知道,有很多事确实可以改变。 未来如何他不知道,可有一点他明白,只要自己一直做着努力,慢慢积累之下,纵然真有大势,也能量变引起质变。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李青不再那般执拗,却也没有悲观的放弃,他相信,它会很好。 …… 洪武二十五年,春。 魏国公徐达,走到了生命尽头,他看得很开,带着笑容离世,没有一丝遗憾。 这位老国公可称的上是完人,既不像李善长、胡惟庸那样结党营私,也不像蓝玉那样嚣张跋扈,为人低调,且老实本分。 便是一向苛刻的朱元璋,对他也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徐达的死,让朱元璋大为悲恸,一向政事大如天的他,竟罕见的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并追封徐达中山王,谥号《武宁》,赠三世皆王爵,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列第一。 大明第一武将,实至名归! 丧礼期间,李青见到了小胖,小家伙已是少年,长高了一大截,却也更胖了,看起来很瓷实。 李青还见到了三宝,三宝已是青年模样,但赤子之心未改,嘴角永远带着淡淡笑意,满满正能量,对生活充满憧憬、向往。 太久不见,三人没那么熟络了,彼此却都记得对方,记得曾经相处的美好时光。 但终究是成熟了,浅谈几句,双方就各自忙着自己事情。 日子继续过着,朱元璋彻底撂了挑子,连早朝都交给了朱标,除了顶着个皇帝头衔,算是彻底不管事儿了。 九月十八,皇帝寿宴。 今年的寿宴格外简单,藩王一个没来,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朱元璋不让他们来,觉得太过铺张。 酒席宴间,群臣推杯换盏,场面上,大家仍是一团和气。 酒过三巡,朱元璋称自己年事已高,常常觉得力有不逮,要将皇位传给朱标。 他不是客套,是到了该彻底放权的时候了,他……真老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文臣武将统一口径的拒绝。 武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太子亲文,怕武将地位有所下滑。 文臣想的就多了,他们确实想让太子即位,但在这个最是讲究礼法的时代,皇位哪能轻易禅让,父死子继才是正统流程。 诚然,历史是有太上皇的,但李世民是逼宫李渊,李隆基也是逼宫李旦,后来李隆基自己也被逼宫做了太上皇。 虽然被史官美化了,但懂得都懂。 况且,一旦开创这个先例,后果极其严重,大明以后少不得还会出现逼宫戏码。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一天不驾崩,他的意志就在,重武轻文的战略发展就不会改变,这一点,文臣门清儿。 让朱标提前上位,于他们而言并无半分好处,要是万一父子俩再闹气矛盾,导致改立太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上次朱标搬去王府,许多文臣可是哭了半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青轻叹一声,也加入了反对浪潮,他倒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单纯的为朱标着想。 不能再给朱标增加负担了,他真快顶不住了。 见所有人都反对,朱元璋也明白这样可能会为大明带来负面影响,索性不再坚持,看着一旁的儿子,笑道: “标儿,你再忍几年。” “……”朱标心累苦笑,有心说难堪大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得选! 寿宴散后,李青找到朱元璋,严肃道:“皇上,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你想说标儿身体不好是吧?” “嗯!” “少来这套。”朱元璋不悦道,“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日后整个江山都要他来背,这才哪跟哪儿?” 李青问道:“皇上,你认为是臣的医术好,还是太医的医术好?” “你。” “那皇上为何不听臣的诊断,反而听信太医诊断呢?”李青叹道:“皇上,这些年来,你可曾见太子笑过?” 朱元璋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一抹自责神情,“咱知道标儿苦,咱何尝不心疼,但当皇帝哪有轻松的啊?” 他苦笑不已,“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咱不怕辛苦,若是可以,即便是干到死,咱也不忍累着标儿。 可咱又不能为他遮一辈子风雨,早些让他全盘接手皇帝的差事,日后他上手难度就少一些。 于他,于国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朱元璋说的情真意切,“咱不仅是皇帝,咱也是父亲,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少顷,退一步道:“皇上,太子真的太累了,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太耗心血了,非药石能补救。 臣明白皇上的苦心,也理解皇上,可是……让太子歇歇吧,哪怕歇上两个月也好啊!” 李青道:“皇上可以随臣去一趟御书房,别看宴席刚散,但太子绝对已经在处理政务了。” …… 御书房门前。 朱元璋提前做了噤声手势,驱散小黄门离开,而后向里望去。 只见朱标熟练地拿起奏折展开,眉头紧紧锁着,阅览过后提笔写下处理意见,紧接着拿起另一本。 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小太监一会儿换上一杯热茶,但他却未曾动过。 朱元璋痴痴望着,沧桑的眼眸逐渐模糊,儿子那紧皱的‘川’字眉,就像三根针,插在他的心窝里,疼的厉害,疼得他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父亲。 李青扶着他,缓步迈入御书房。 “奴婢拜见吾皇万岁。” 随着小黄门的行礼,朱标总算是从繁杂的政务中抽离出来,起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强笑了笑,“标儿,坐下歇歇,咱爷俩好久没谈过心了。” 朱标怔了一下,苦涩点头。 父子俩相对而坐,心平气和。 “标儿,过往父皇对你太严格了些。”朱元璋轻笑道,“其实细细想来,你的很多政见比父皇还要正确,父皇没什么学问,做事也比较粗鲁,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青内心震撼不已,在这时代,父向子认错,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是帝王,而且还是知错、改错、就是不认错的朱元璋。 “父皇……”朱标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吸了吸鼻子,“儿臣不敢。” 朱元璋温和道:“以后咱爷俩不吵了好不好?遇到事情,咱们商量着来,父皇以前手段是残暴了些,最近也时常反思,以后父皇不会再那般了。” 朱标抹了抹眼角,粲然一笑,“以前是儿臣不懂事。” 子不言父过,加上父皇的妥协,朱标心里的怨气,渐渐消散。 其实只要朱元璋肯心平气和,父子俩还是能有效沟通的。 朱元璋也跟着笑了,“标儿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别整日愁眉苦脸,公务确实繁忙,但身子骨也得兼顾好。” “嗯,儿臣谨记。”朱标笑着点头。 朱元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疼道:“这些年你太辛苦,气色越来越差了,好好歇一段时间,等歇足了,再处理政务。” “这怎么行?”朱标摇头,“国家大事岂容延误,父皇能体谅,儿臣已经很开心了,但……” “让你歇着,你就歇着。”朱元璋没好气道,“你老子不是还没死的嘛,政事咱来处理,你安心歇着就是。” “父皇……” 李青悄然离开,给父子俩留下独处时间,内心十分欣慰,老朱终于听劝了。 第二日,数月不上朝的朱元璋,登上了奉天殿,接管一切事务。 文臣差点崩溃,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还好朱元璋说明了情况,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老朱年纪大了,经过朱标这一档子事儿,愈发珍惜父子感情。 他解除了对朱樉的圈禁,让其回藩地与妻儿团聚,同时也给朱标放了长假,让其出去领略大好河山,体察民间疾苦,当然,主要是让朱标散散心。 朱标在皇宫闷了太久,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儿好,索性与二弟一起去了西.安。 …… 第140章 太子·薨 朱元璋全面接手朝政后,李青就成了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刻不得闲。 早上、中午、下午,甚至晚上都要加班到半夜,老朱连家都不让他回,吃住都在御书房。 更气人的是,不加钱! 朱标不在的第十五天,想他! 李青累的嗓子直冒烟儿,最后都累出火来了,这天晚上,他实在顶不住了,气道: “皇上,让臣歇歇吧,没你这样的啊,翰林院、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哪个不是饱读诗书,这个活儿谁都能干,你没必要逮着臣不放啊!” 朱元璋不悦道:“你这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老子这是让你插手朝政,是为了培养你,以后你和标儿君臣一心……” 巴拉巴拉…… “别画了,别画了……”李青痛苦地直摇头,“吃不了,根本吃不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果然,朱元璋恼羞成怒,“李青你混账。”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老朱也不管脑袋不管腚,劈头盖脸就往上招呼。 好家伙,玩真的是吧? 李青气得不行,起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叫:“小棒受大棒走!” 老朱本来就累出了火气,又不追上李青,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吼道:“混账,逆臣,你他娘给老子回来。” “不回不回。” 李青可不管‘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老朱显然在气头上,他才不会伸着脑袋让老朱砍呢。 这要是掉了,可就长不上了。 “混账啊……!”老朱气得冒烟儿,“你他娘再跑,老子这就剁了你。” 李青无奈停下,一脸视死如归,“罢了罢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能让皇上解气,臣万死不悔!” 他仰脸望天,唏嘘道:“只可惜,辜负了皇上的栽培,还没来得及为国尽忠,还未一展胸中抱负……” “当啷~”朱元璋丢掉宝剑,沉着脸道,“咱不杀你,你过来。” 看着老朱欲扬又抑的巴掌,李青明白,这要是过去,少不得一顿大逼兜。 李青干笑道,“皇上,臣要出恭!” “出宫?”朱元璋更气了,宫门早就落锁了,你他娘脸咋就这么大呢? “你敢?” 李青恼火:“皇上,你这就过分了啊!” “咱过分?”朱元璋骂道,“是你他娘过分才对,这个点儿,任何人不得出宫。” “这你也管?”李青傻眼。 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住人拉屎放屁! 你老朱也太霸道了吧,皇帝了不起啊? “咱当然要管。”朱元璋一瞪眼,“这是咱定的规矩,你他娘想回去睡女人,想疯了是吧,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 宫门一旦落锁,天塌了都不能开!” “……”李青好笑道,“臣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朱元璋当即下跪,‘邦邦邦……!’直磕头。 “刘强?”李青愣了愣,上前道,“你不是和太子殿下去西.安了吗?” 第141章 文臣心碎 “郁郁数十载,郁郁数十载……”朱元璋轻声呢喃。 这话犹如锋锐的刀剑,撕开他的胸膛,剜他的心,朱元璋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少顷,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太子殿下!” 小太监最先响应,哭声陡然拔高,尖细的声调在大殿回荡,传得老远。 顷刻间,大殿众人哭成一团。 太子薨逝,这么大的事儿无法隐瞒,也不能隐瞒。 后宫最先得到消息,朱标的女人、孩子匆匆赶来,看着自己男人、父亲静静的躺在那儿,只觉五雷轰顶。 皇孙朱允炆、朱允熥,挨着床榻跪在最前面,其他人跪在二人身后,大殿哭声响成一片,令人窒息。 李青看着朱允炆,如今的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面容清秀,他没有嚎啕,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就那么无声落泪,可正是如此,反而更令人心疼。 朱允熥也在哭,但哭得远没有朱允炆水平高。 是演技吗? 李青不清楚,但朱允炆真的和朱标好像,面容线条柔和,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而朱允熥则随他娘那一家,虽然尚显稚嫩,但只看上一眼,就能莫名其妙的联想到蓝玉。 这不奇怪,常氏是蓝玉的外甥女,舅甥像十分普遍,朱允熥神似蓝玉也合乎情理。 李青暗叹:“这就是大势吗? 不,还有机会,只要不让朱允炆坐上储君之位,一切皆可挽回。 老二朱樉暴虐不仁,残忍好杀,老三朱棡作恶多端,多行不法。 老四朱棣从不扰民,且屡次立下大功,虽说立嫡不立贤根深蒂固,但老朱绝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李青看得透彻,以朱元璋对江山社稷的看重,绝不会在选择继承人产生感情偏移。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朱允炆,是如何坐上储君之位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他这个变数在,未尝不可改变。 老朱虽然爱给他画饼,还时常压榨剥削他,但老朱对他有多重视、多信任,李青当然知道。 …… 乾清宫殿外,群臣跪了一地,伤心欲绝,不时有哭晕的文臣,被小太监抬了出去。 蓝玉偌大的汉子,跪在地上虎目含泪,双眼通红,一旁的李景隆也是悲恸大哭,二人谁也顾不上对方,都伤心到了极点。 朱标做太子,即便是不对付的文臣武将,也都是心服口服,可就是这么一个众望所归人,却溘然薨逝,他们能不伤心吗? 文臣武将个个痛哭,哭的伤心,哭的真诚。 尤其是文臣,心都碎了,哭的肝肠寸断,比死了爹还伤心。 整个皇宫哭泣声连成一片,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李青深吸一口气,走到榻前,朝朱元璋轻声道:“皇上节哀,您现在必须要休息了。” 老朱已经六十多了,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又是一天一夜没合眼,花白的头发更是雪白,再这么下去,身子骨绝对吃不消。 要是他再崩了,那大明可就真要大乱了。 “皇上,大局要紧!”李青稍稍加重了一下语气。 朱元璋身子一怔,缓缓恢复了一些神志,张了张嘴,却无一丝声音发出。 李青目光一凝,瞬间明白老朱这是失声了,不着痕迹地将床边针盒收入大袖,接着扶起老朱,慢慢往外走去。 朱元璋的手紧紧抓着李青,眼睛紧紧盯着他,他说不了话,但李青却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声张,不能让人知道咱不能说话了! 李青点头,不过他并未太过担忧,老朱只是伤心过度导致的失声,并不是哑了。 但朱元璋可不清楚这些,他只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发不出声音,他此刻是真慌了,生怕被人瞧出端倪,甚至从李青扶着他,变成他拉着李青。 二人来到御书房,地上跪着的小太监,立即以头抢地,哀哀哭泣。 朱元璋递了一个眼神,李青会意,当即道:“都退出去,不得御令,谁也不能进来扰了皇上安宁。” 小太监如蒙大赦,朝朱元璋磕了个头,立即退出大殿。 李青扶朱元璋来到偏殿床上躺下,后者紧紧拉着他的手,用唇语道:“一定要治好咱!” “皇上放心,臣一定能医好皇上。” 其实,朱元璋真正忧心的并不是自己不能说话,而是他如今已年迈,一旦他再不能说话,难免不会有人动歪心思,可能会引起大变故。 李青取出针盒为其针灸,接着暗暗调动少许真气,给他推拿、按摩,忙活了小半时辰,朱元璋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可以发出声音了。 “呼~李青。”朱元璋的声音沙哑,但已经缓过来了。 “臣在。”李青扶起他,帮他垫上枕头,“皇上,社稷要紧……” “咱都明白。”朱元璋轻轻摆了摆手,靠在床头陷入沉思,许久,他轻声道,“你觉得何人可接替储君之位?” 李青内心激荡,但他也清楚,万不可轻易说出名字,否则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惹得一身臊。 他只能引导,让老朱自己做决定。 “臣不敢妄言。” “放心大胆的说。” “呃……臣遵旨。”李青沉吟道,“长次有序,按照礼法,应该……” 第142章 本质 朱樉走进大殿,刚跪下,还未来得及说话,朱元璋就冲了上来,杀气腾腾道: “是你,是你杀了标儿,一定是你!” 朱樉大脑嗡的一下,直接宕机,登时脸都绿了。 他甚至不敢回家,随着仪仗赶来京师,就是为了以证清白,没想到还不等解释,父皇就把罪名给坐实了。 天可怜见,他哪有那胆子啊! 上次只稍稍表露一丁点儿,就差点被打死,他根本生不起叛逆之心。 “冤枉,冤枉啊!” 朱樉以头抢地,磕头如捣蒜,“父皇你是知道我的,我没野心啊!” “我一没有大哥的仁厚贤明,二没大哥的政治才能,真没起过贪念。”朱樉是真被吓着了,“父皇明鉴,大哥他是忽然离世的,真不是有人谋害啊!” “休要狡辩,上次咱就看出了你的不臣之心。” 朱元璋左右瞅瞅,走到正殿拔出宝剑就要砍老二的脑袋,“今儿咱就为标儿报仇。” “爹!”生死关头,朱樉爆发了,“虎毒尚不食子,你真要杀儿子吗?” 一句爹,把老朱叫的清醒几分,手中的长剑也停了下来。 朱樉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怠慢,“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大哥真是猝不及防之下,溘然离世的啊! 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去审问,儿臣若有半句虚言,不用父皇动手,儿臣自我了断。” 说着,他悲痛哭道,“大哥薨逝,儿臣的心也疼得厉害,可是父皇,那是我亲哥啊,我再混账,也不能害我哥的命啊!” 他说的真切,也明白皇位绝轮不到他。 凭心而论,他不想朱标死,至少有这个仁慈的大哥在,以后他的日子能舒服很多。 “当啷~” 朱元璋五指松开,闭上眼睛,泪水长流。 “父皇……”朱樉起身扶着他,带着哭腔道,“大哥他已经去了,咱们要好好的,不能让大哥在地下担忧啊。” 朱元璋眼含热泪,无声转过身去,疲倦道:“退下,所有人都退下,咱累了,咱要休息了。”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躺下,裹紧被子背过身去。 李青暗叹一声,与众人一起离开了大殿。 …… 朱元璋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来后只是让李景隆主持丧事,他不再露面,连李青也不见。 一连数日过去,到了下葬的日子,朱元璋这才露面。 他看起来更苍老了,但也更精炼了,精气神儿不逊壮年男子,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朱标葬在了朱元璋的陵寝旁边,谥号《懿文太子》。 史上最强太子,落下帷幕,就此长眠。 李青受召进宫,来到御书房,发现除了老朱,蒋瓛也在。 “臣参见吾皇万岁。”李青行了一礼,而后向蒋瓛抱了抱拳。 第143章 郁闷的朱棣 朱元璋做了一系列防控措施,按住了藩王,控制了军队。 同时,把朱允炆、朱允熥兄弟俩召进乾清宫,与自己同住,严令后宫妃嫔不得以任何方式接触二人。 违令者,斩! 老朱通过老辣手段,将夺嫡之争,控制在了仅限于朝堂斗法。 制定好了规则,老朱轻飘飘来了一句:国之储君,需慎之又慎,众卿有何意见? 好嘛,一向不对付的文臣武将,立即红着眼开撕。 双方就好比积怨已久的仇人,终于签了生死状,登上擂台。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而老朱,则是裁判,偶尔还会吹个黑哨膈应人。 …… 李青远离了朝堂争斗,带着老朱的圣旨赶往北平,赶到之时,已是寒冬腊月。 北平的气温很低,南北温差如此大,李青一时间都有些不适应。 先找个客栈住了一晚,吃饱歇足,第二日才去办正事。 看着门匾上,燕王府三个大字,李青吁了口气,走上前道,“钦差李青,兼锦衣镇抚使,遵皇上旨意,有要事见燕王,头前带路。” 看门的下人见他一身飞鱼服,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即恭敬行礼,点头哈腰地为其引路。 前院客堂,李青椅子还未坐热,朱棣就领着老婆孩子匆匆赶来,双方开始走流程。 先是朱棣一大家子行大礼,李青代为受之;接着,朱棣一大家子起身,李青挨个见礼;最后,李青取出圣旨,朱棣一家再跪。 “燕王接旨。” “臣,朱棣接旨。” 李青展开圣旨,吸了口气,威严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朕之诸子,汝独才智,秦、晋德行有亏,唯汝最合朕意,汝需总率诸王,用防边患,以答天心,以副朕意…… 钦此!” 李青缓缓收起圣旨,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诚然,这是一封毫无水分的表扬信,意思是:咱的儿子中,咱最满意的就是你,你要为你的兄弟们做好表率,继续守好边疆,不要辜负了咱对你的期望。 但另一层含义是:你就是个藩王,不要痴想妄想,老老实实的守你的边。 更是一种敲打! 但朱棣还不知道朱标薨逝的消息,他只听出了父皇的溢美之词,激动地脸孔涨红。 “儿臣接旨!” 李青将圣旨双手呈交给朱棣,待其一家起身,才道:“燕王殿下,太子…已经薨逝,皇上令你为太子设立灵牌,为其上香祈福,为期半年,期间不得离开王府半步。” “什么?”朱棣骇然变色,“大哥他……” “是,殿下节哀!” 李青看着朱棣,这短短一霎,他看到了太多。 朱棣先是悲痛,然后欣喜,接着不甘,再是无奈,最后释然,种种情绪一闪而逝,最终悲伤凝固在脸上,“本王知道了。” 之前那满心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朱棣此刻内心苦涩,却也只能接受。 尽管他隐藏的极好,但李青还是看出了些许,心里也感叹不已。 “请殿下恕罪。”李青拱了拱手,“奉皇上御令,锦衣卫需昼夜对王府进行监视,还请殿下配合。” “本王……”朱棣拳头紧握,难掩怒气,旋即,颓然松开,“本王配合。” 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钦差稍等!” “殿下有何吩咐?” 朱棣道:“本王想招些僧人进府,为太子殿下祈福,可否?” 李青摇头:“殿下,实不相瞒,府上的下人出去采买,都要在锦衣卫的监视下进行,非常时刻,还望殿下理解。” “殿下……”徐妙云轻轻扯了扯他,丽容满是担忧,小声道:“不可违逆皇上。” 朱棣苦笑着拍拍她的手,没好气道,“本王理解,李钦差慢走。” 李青摸了摸鼻子,“对了,还有句话本钦差忘说了,若是殿下强要出府,锦衣卫会立即将殿下押送京师。” “李青你耳朵塞驴毛了是吧?”朱棣破防了,“老子说配合你没听到吗?” “燕王息怒。”李青干笑道,“皇上说了,要通知到位,省得到时候闹得难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殿下要是不满大可说来,下官回去如实上奏。” “你……!”朱棣气得直冒烟儿,但还真不敢跟李青硬顶,闷声道,“没有不满,本王会严格遵守父皇旨意。” 李青笑了笑,拱手告辞。 中午,召集下属,把监视从暗中搬到了明面上。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悠闲自得,朱棣却很是郁闷。 他现在跟被圈禁没啥两样儿,这让一向闲不住的他,浑身刺挠,只好整天喝闷酒打发时间。 “殿下,少喝酒吧。”徐妙云担忧道,“身子骨要紧。” “你甭管。” “殿下……” “闭嘴,老子喝个酒还不行了?”朱棣有些喝大了,“再啰嗦老子休了你。” 徐妙云呆了呆,旋即柳眉倒竖,直接就把桌子掀了,“朱棣你混蛋!” 朱棣连日来的苦闷,加上酒壮怂人胆,这下也彻底爆发,“真当老子怕你不成?能过不过,不能过……” “那就不过了。”徐妙云冷着脸道,“我这就让外面的锦衣卫去找钦差,你写完休书我就回京师。” …… “老大,出事儿了。”朱高煦上气不接下气道,“咱爹要休咱娘。” “就他?”朱高炽不屑地撇撇嘴,继续剥橘子吃,“别听他吹牛,他要有这个胆子,也不会纳妾都不敢了。” “万一呢?”朱高煦见他还有心思吃东西,气道,“你心咋就那么大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胖死你得了。” 朱高炽无奈道,“这不是咱娘说让我多吃水果减肥吗?” “咱娘是让你当饭吃,不是让你饭后吃。”朱高煦扶额,“哥呀,咱这个家都要散了,你赶紧去劝劝吧!” “你这心操的,操稀碎啊!”朱高炽仍稳如泰山,“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瘦成老三那样儿的可能性,都比咱爹休咱娘要大。” “我俩哥呀。” 说老三老三到,朱高燧年龄小,性子急,“你快去劝劝吧,我刚偷看到咱娘把休书都写好了。” “咱娘写休书?”朱高煦差点儿咬了舌头,“咱娘要休咱爹?” “……行啦,谁也休不了谁。”朱高炽没好气道,“两口子嘛,哪有不磕碰的,咱们过去只会让他们难堪,出不了事儿。 还有,你俩咋不去劝?” 老二老三尴尬笑笑,“你是老大,父王对你最是疼爱,我们比不了。” “得了吧,他打我比打你俩还狠。”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儿,“无需再劝,谁来了我也不去。” 话音刚落,三宝急赤白脸地进来,他也顾不上见礼了,“世子、二王子、三王子,王爷让你们过去呢。” “我就知道。”朱高炽郁闷的嘀咕道,“不敢别吹牛啊,自己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逞什么能?” 另一边。 朱棣酒彻底醒了,看着递到眼前的休书直摇头,“妙云,我,我承认刚才我说话大声了点儿。” “画押!” “不画!”朱棣干巴巴道,“你看你,我刚才那是酒话,你咋还当真了呢。” “酒后吐真言!”徐妙云抹了抹眼泪,“妾已是半老徐娘,已经年老色衰,就不让殿下瞅着烦了。” “呃呵呵……妙云你说你都三十了,咋还这么好看呢。”朱棣一本正经道,“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可不像几个孩子的娘啊!”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瞅,心里暗骂:这几个兔崽子咋还不来。 少顷,朱高炽不疾不徐地走客堂,“孩儿见过父王,见过母妃。” “高炽来了。”朱棣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生气,“老二老三呢?” “这呢父王。” 老二老三从老大背后走出,露了个面,而后又站了回去,望着前面那伟岸的身体,他们倍感踏实、安心。 有老大扛在前面,他们安全感爆棚。 “父王、母妃,你们吵架啦?”朱高炽故作惊讶。 “昂。”朱棣难得露出尴尬之色,“刚爹酒喝多了,说了两句胡言,你娘就生气了,你说这不是胡闹吗?” 徐妙云气道,“是你要休妻,咋就我胡闹了?” “咳咳,可否听我说两句。”朱高炽道。 “炽儿你说。”朱棣温和道。 朱高炽抖了抖鸡皮疙瘩,劝道:“母妃,父王他就那样,没事儿爱气个人,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好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朱棣附和道,“你看高炽多懂事。” “休妻是可以乱说的吗?”徐妙云含着泪,显然是被伤到了,“我十四岁就跟了你,你却这么待我……” 朱棣连忙承认错误,“我是喝多了,加上连日来的苦闷,一时口不择言……” 说着,看向好大儿,“炽儿,炽儿你说两句。” “母妃你甭搭理他,他就是个碎嘴子。”朱高炽显然已经劝出经验了,顿了顿,“母妃我也说你两句,真要不过了,俺们三兄弟咋办?” “就是就是。”老二老三的声音,从老大背后传来。 “儿子说的对啊!”朱棣附和道,“三个儿子可咋分,要不咱再生一个?” “……”徐妙云脸倏地一红,羞恼道,“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浑话呢?” 朱棣见媳妇儿气消的差不多了,扭头朝好大儿道:“赶紧滚蛋!”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下次可别求我……朱高炽黑着脸走了,老二老三紧随其后。 “呵呵……妙云。”朱棣搂着媳妇对了个嘴,开始不正经起来。 “起开。”徐妙云一把推开他,却也没再闹了,轻声道,“我知道你的苦闷,可…妾说话难听,但有些话……” “妙云你说,我不生你气。” 徐妙云轻叹道,“无论皇上如何抉择,似乎都轮不到殿下。” 顿了顿,“在妾眼中,殿下是个真英雄,其实藩王一样可以有作为,把元人抵挡在国门之外,殿下一样可以名垂青史,殿下莫失了平常心,更不可……” “我都懂!”朱棣苦笑点头,“我岂敢有那种想法,不说家业儿女,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胡来的,放心吧!” “妙云,能娶上你是我这辈子的福气。”朱棣深情道。 “少油嘴滑舌。”徐妙云嗔了他一眼,接着又道,“我观那位李钦差,不是吃亏的主,你之前也说过,他是父皇的绝对心腹,很是受宠,上次殿下对他冷言以对,我看他当时可是生气了,万一他回去告你一状……” “他敢?”朱棣一瞪眼。 “殿下,他离父皇可比你近啊!”徐妙云道,“还是缓和一下关系比较好。” 第144章 父子情 “妙云,你不懂。”朱棣苦笑道,“李青那厮…他,他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根本不值得相宜。”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种人?” 徐妙云果断不信,“便是贪官污吏、山野土匪,都知道拿钱办事、收钱放人,他岂会如此? 我观那李青眸正神清,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殿下莫要置气!” 朱棣:“……” 徐妙云见他不以为然,劝道:“殿下,父皇的旨意已经那般明显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当然明白。”朱棣颓然道,“父皇让我守好边疆,不要有非分之想,放心吧,我不会置气。”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徐妙云无奈道,“秦、晋德行有亏,唯汝最合朕意;你这个最合帝心的皇子都没机会,二王会有机会吗?” 朱棣一呆,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父皇要立皇孙做储君?” 他心里一下平衡了,但同时,也更不服了。 凭啥呀?! 徐妙云叹了口气,“殿下,你还是没看明白,国之储君,定是要慎之又慎,这次,便是果断的父皇,也绝不会搞一言堂,需要观察局势。 不出所料,朝中的争嫡正在激烈进行,群臣‘厮杀’正酣,而李青却大老远跑来北平,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胆小,怕牵扯其中。”朱棣鄙夷。 徐妙云扶额,苦笑道:“殿下,你觉得在这种时候,是谁想脱身就能脱身的吗? 别忘了,他怎么来的。 钦差、圣旨!” 朱棣挠了挠头,“他是锦衣卫,来看管藩王很正常啊!” “朱棣,笨死你得了。”徐妙云气够呛,“他是锦衣卫不假,但他可是镇抚使级别的锦衣卫,更是世爵永青侯! 招降乃儿不花,他的功劳仅次于你,捕鱼儿海全胜,他的功劳仅次于蓝玉,人家这身份,犯得着大老远来北平看住你这个藩王? 你脸咋这么大呢?” 徐妙云气呼呼道,“一个锦衣千户就使不完的劲儿了,干嘛要他来?” “嘶,我明白了。”朱棣醒悟过来,“是父皇假借机会,特意让他来避祸来了,日后不管谁做储君,他都不会受到影响。” 说着,他心里开始泛酸:娘的,到底谁是亲生的啊? “这狗日的命真好啊!”朱棣咬了咬牙,“真不知道他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娘的,还好他不姓朱,不然,估计这储君之位都不用争了。” 徐妙云:(¬_¬) “殿下,承认别人优秀就那么难吗?” 朱棣见媳妇儿这么夸别的男人,心里顿时难受起来,这感觉……怎么说呢?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比大过年,亲戚排排坐,娘亲拉着别人家孩子的手,对你说:“你看人家多懂事!” 徐妙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对,连忙柔声道:“殿下,在妾心中,天底下的男子无人能为其右! 妾是为了殿下,为了咱们这个家,无论如何,跟李青这样人结个善缘,对咱燕王府来说,没有半点坏处。” “昂。”朱棣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就好像娘亲突然撒开别人家孩子的手,把你搂在怀里,柔声道:“儿子还是亲的好,你才是娘亲心肝儿。” 朱棣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知道媳妇是为了他好,点头道:“行吧,明儿我请他喝顿酒便是。” “你想请,人家还不一定来呢。”徐妙云翻了白眼。 “不是吧?”朱棣备受打击,“好歹我也是藩王,他再能耐还能比我还牛?他还能拒绝不成?” “平常或许不会,但眼下不同。”徐妙云道,“天子近臣和藩王结交,属于犯忌讳,虽说天高皇帝远,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肯定谨慎的很,得找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朱棣彻底没了脾气,但又不忍辜负媳妇儿一片苦心,“那你说咋办?” “殿下已经很久没拜见父皇了,今年父皇寿宴也未能赶去,不若以此为理由。”徐妙云沉吟道,“殿下心系父皇,当的仁孝,钦差代表的是皇上,李青又是天子近臣,嗯…… 儿子思念父亲,想与父亲身边的人聊聊,以解相思之苦,合乎情理,他无法拒绝。 退一步说,就算万一传到京师,那些笔杆子也不会大做文章,于他,于燕王府都无影响。” “还是妙云想得周到。”朱棣心服口服。 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气苦,堂堂藩王,请人吃饭请到这个份儿上,着实憋屈。 徐妙云见他答应,喜笑颜开,“那妾去着笔墨。” “不急。”朱棣将她揽入怀中,坏笑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啥事儿呀?” “造老四。” 说着,低头吻了下去。 少顷,徐妙云的双手搭上他的脖子,委屈道,“殿下日后,莫要再说那般伤妾的话了。” “不说不说,都是夫君的错。”朱棣打横抱起媳妇,往厢房走去。 他被媳妇儿吃的死死的,他知道,但他乐意。 两口子远去后,角落处,一个大胖少年走出来,一脸欣慰。 接着,又有两个更小的少年,从他背后冒出头来,见休书不知何时被撕得粉粹,也放下心来。 老三终究年龄小,不明事理,仍有些担心,“老大、老二,你们说爹娘不会再打起来吧?” “再叫老二,我揍死你。”朱高煦恶狠狠道,“快过年了,别逼我扇你。” “行了行了,散了吧。”朱高炽没好气地摆摆手,警告道,“老三,你要是敢跟上去偷听偷看,绝对过不了这个年。” …… 清晨。 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院子里,这次的监视是在明面上,他也大摇大摆地住进了钦差行院。 院里的积雪已有半尺厚,鹅毛大雪还在下着,目之所及,白雪皑皑,这样的景象是在金陵看不到的。 他撤去运行的真气,以普通人的角度,来体验这种环境下的感觉。 时间不长,就感到手脚冰冷,风呼呼地刮在手上,如针扎般刺痛,当然,他骚包穿的太单薄,也占了很大原因。 “嘶~真冷啊!” 真气再次运行,身上逐渐暖和起来。 李青见大雪下个没完,感叹道:“这个天气就应该支个火锅,温上壶酒,涮上肥美的羊肉……” 他咽了咽口水,“来人!” 行院外,几个锦衣护卫匆匆进来,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青从怀里取出两贯钞,“去买些酒肉来,多买些佐料,辣子也多买些。” “大人,用不了这么多。” “多买些,待会儿支个锅,大家都吃。”李青笑了笑,“等会儿叫上值夜班的兄弟,吃点儿暖暖身子。” “是,大人。”几人露出开心笑意。 却在此时,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匆匆进来,作揖道:“三宝见过钦差大人。” “三宝少礼。”李青呵呵笑道,“三宝大早上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三宝从怀中取出请帖,“王爷思念皇上甚重,李大人常伴皇上,王爷想请钦差大人去府上一叙,以解相思之苦。” 李青挠了挠头,接过请柬打开,字迹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这绝不是朱老四的字……李青腹诽。 【本王已近两载未曾见过父皇,身为人子,不能侍奉父皇左右,痛心难安,常夜不能寐; 遥想父皇英姿,似在眼前,又似遥不可及,思念难抑,如刀剑锥心……】 请柬足有上千字,浓浓父子情扑面而来,着实感天动地。 中心思想明确:儿子想爹了,想从他这个钦差这儿,解解相思之苦。 要是刚来大明那会儿,他可能会被这样的父子情,感动得泪流满面,但如今的他,早已融入了这时代。 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人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点头道,“劳三宝头前带路。” “钦差请。”三宝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锦衣护卫见大人要应酬,连忙上前把宝钞归还给他,李青摆摆手,“算了,你们拿去吃喝吧,天这么冷,都暖暖身子。” …… 车轿放着火炉,坐垫是内棉锻,外貂绒,柔软且舒适,别提多舒服了。 李青对老四这请人的态度相当满意,他斜倚在软轿里,听着车轮压着积雪发出的‘咯咯’声,满心享受。 半个时辰后,李青来到燕王府,在三宝的带领下,走上阁楼。 屋子里放着十多个火盆儿,木炭根根火红,表面上凝结了层细细的白灰,不时迸发出火星儿,室内气温不下二十度,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李青上前拱手道:“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免礼。”朱棣笑了笑,“坐吧。” “谢殿下。” 李青坐在柔软的矮凳上,环顾四周,问道:“殿下,就咱俩啊?” “……”朱棣哪看不出他的意图,“咱俩还不够?” “倒也不是。”李青干笑道,“只是稍显冷清。” 朱棣也觉得有些闷,朝一旁的三宝道,“去把世子唤来。” 顿了顿,“算了,把王妃、老二、老三也叫来,去弄两个炉子,架上锅,今儿这天气,最适合涮肉,喝酒。” 李青听他这么说,也甚合心意,这天气就适合吃火锅。 …… ps:走亲戚回来晚了,吃完火锅,争取再写两张出来。 第145章 瑰宝 “咕噜噜……” 汤汁翻涌,肥美的羊肉、鱼片等随之滚动,屋内鲜香四溢,桌上摆放着果蔬、美酒,好不快哉。 李青、朱棣、朱高炽一桌,徐妙云娘仨在旁边一桌,两桌聊着不同话题,气氛融洽。 “殿下,如今关外局势如何?” 李青身为钦差,来了藩王属地,自然有权过问关防事务。 “不太乐观。”朱棣放下酒杯,皱眉道,“最近半年来,元人日渐骄狂,互市交易屡屡受阻; 两个月前,更是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趁夜来袭,攻势极为迅猛,好在他们没有大炮,给了本王布置的时间。” 他轻叹道:“元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以本王看来,就应该直接断了互市,而后狠狠的打,把他们打疼,打服后,再出台互市政策。 一味的迁就,只会让他们觉得大明软弱可欺!” 李青沉默,朱棣这话虽有立功之心,但也是事实,自北元皇帝死后,局势便开始由好转坏,狠狠打上几仗,确实很有必要。 不然政策再好,对方也不会领情,甚至还会觉得大明给的少。 但,大明眼下这局势,实在无法大规模出兵。 储君之位不定下,军队绝对动不了! 朱棣见他如此,又道:“李青,马上要过年了,本王判断,届时元人很可能会来此劫掠,万一元人来了,该当如何?” 李青明白他的潜台词,想了想,道:“如若真是那般,殿下自然要扛起守边之责。” “好!”朱棣大喜,心道:你小子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本王敬你一杯!” “不敢,下官敬殿下。”李青连忙客气一番,暗道:不管朱棣是否危言耸听,但小心无大错,回去得去布政使司一趟。 年关将近,百姓辛苦了一年,就过年那几天舍得吃些好的,绝不能再让元人抢了去。 肥美的涮羊肉,沾上蘸料味道更佳,鲜香的鱼片,劲道的驴肉,也是一绝,配上温好的小酒,那滋味儿,怎一个美字了得? 随着气氛逐渐活络,朱高炽话也多了起来,和李青聊得不亦乐乎,朱棣都插不上话。 他不明白好大儿为何跟李青这般亲近,要不是和媳妇儿情比金坚,他都要怀疑些什么了。 “世子,你这体格…还是多锻炼锻炼为好。”李青见小胖已成了大胖,忍不住劝了两句,“身体健康要紧。” “我在减肥啊。”朱高炽摊了摊胖手,“我现在都改吃水果了,还是瘦不下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水果是让你当饭吃,不是让你饭后吃。” ————来自邻桌兄弟的拆台! “老二,我看你最近有些飘啊!”朱高炽怒视其弟,“快过年了,别逼我扇……咳咳,注意点儿。” 当着爹娘的面,他还是要保持长兄风度的。 朱高煦根本没在怕,“要不试吧试吧?” “高煦你放肆了。”徐妙云脸色微沉,“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 “老二又没说错。”朱棣哼道,“真要打,高炽还真不是高煦对手。” 朱高煦一听大乐,当即就要撸袖子显摆显摆,老三连忙拉住他,附耳道:“老二你傻了吧,这个家谁说了算你不知道吗?” 朱高煦瞬间醒悟,连忙起身作揖,“大哥,弟弟冒犯了,你别忘心里去。” “算了,大哥心大。”朱高炽倒不在意,只是道,“这桌的驴肉没了,你把你那桌儿的端过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李青无语,刚才朱棣聊天的时候,小胖趁机可劲儿炫,一大盘驴肉,他就吃了两片儿。 眼见驴肉上桌,李青也顾不上朱棣了,赶紧下手开涮,没办法,小胖根本不给犹豫的机会。 房间里燃着十多个火盆,加上火炉子,火锅,他是越吃越热。 小胖更是满头大汗,鼻尖儿布满细密汗珠,但他显然吃嗨了,汗都顾不上擦,就是一个字:造! 李青第一次在吃饭上逊于他人,心里不免感慨:他日若一同吃席,定不能跟小胖一桌。 朱棣也热了,抹了把头上的汗,又松了松领口,仍是觉得燥热难当,“三宝,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是,王爷。”三宝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少顷,蒸汽消散大半,视线顿时清晰起来,燥热感大大降低。 窗外的雪花偶有飞舞进来,立即融化,凝结成细小水珠,点缀在地板上。 朱棣循着窗户望去,目之所及,银装素裹,不由心驰神往:“此等景象,当策马狂奔,若有敌来犯,雪下杀敌,染红漫漫大雪,何其壮哉!” 他被禁足在府这么久,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但锦衣卫看得实在太严,而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敢触霉头。 李青听得出他的憋闷,只是尴尬笑笑,旋即,也望向窗外。 房屋、院墙、小路……皆是白茫茫一片,蔚为壮观。 朱高炽造完最后一片羊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见李青怔怔出神,好奇道:“青哥也喜欢赏雪吗?” 李青含笑点头,“在金陵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金陵几乎都不下雪,偶尔下个雪也是立即融化。”徐妙云笑道,“不过这里和金陵差远了,金陵四季如春,江南水乡独有的韵味更是鲜有能比拟,这里不过是苦寒之地罢了。” “燕王妃此言差矣。”李青拱了拱手,“这里虽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但也有它的特点,苦寒中带着生机,苍凉中带着壮阔。” 李青看着极远处的长城,虽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浓浓的历史厚重感。 自始皇大建长城外,唯大明最建长城最为上心。 一些史学家认为,建长城消耗了大量的社会资源,浪费了大量的人力、死了很多的人,是劳民伤财之举,甚至秦王朝因此覆灭。 修长城可谓是,槽点满满。 但李青来了这时代,他才知道长城的作用有多大。 它绝不是只给后世留下了历史文化遗产,这坚固的堡垒,对关外异族的战力削弱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长城不仅是明面上的长城,更是心里的长城,它伫立在那儿,百姓的心就安。 外族来了,百姓不会第一时间想着逃生,而是想着守城。 试想一下,敌人来了,城上朝廷大军奋死坚守,城下的百姓难道不感恩朝廷? 这无形之间把君民关系拉的更近了,而且还能加强民族凝聚力。 同时,长城对关外异族的心理,起着很大的负面作用,它静静伫立在那儿,异族的进攻欲望、士气就会减少大半。 长城,华夏历史上最闪耀的瑰宝! 鹅毛大雪还在下着,那万里冰封的波澜壮阔,让李青豪情迸发,情不自禁的吟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朱棣眼睛迸发神芒,徐妙云眸泛异彩,小胖连菜都顾不上夹了,尽皆惊叹。 只听李青继续吟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许久,李青才从激荡中清醒,见所有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讪笑道:“你们……怎么了?” 朱棣心潮澎湃,脸孔涨红,激动的难以自已,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没想出该如何表达。 徐妙云见他憋的辛苦,忍不住开口赞道:“这首词前不见古人,后…很难见来者。 当,千古绝唱!” “青哥大才啊!”朱高炽心向神往,一脸叹服。 老二朱高煦挠了挠头,小声道:“净吹牛。” 朱高炽一脸严肃,“你懂什么,这叫心性,心性……!” 第146章 如若我登临大宝 朱棣怔怔的看着李青,这一刻他对李青有了全新看法。 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一个人的心性,和他日后成就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何父皇会如此宠爱李青,也确信李青的高度绝不止于此。 再想想和李青为数不多的相处,那次招降乃儿不花,李青从未对军事上指手画脚,诚然,是因为他不懂军事,但身为监军能如此豁达,足以可见此人心胸之宽广。 才学、武艺、以及万里难挑其一的箭法,皆是常人难以企及。 朱棣不免暗叹:还好,他不姓朱! 旋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儿,不由暗暗苦笑。 “李钦差大才,本王敬你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李青汗颜,他只是情绪上来,借词抒情罢了,没想到朱棣会有如此转变,“下官敬殿下。” 气氛愈发融洽,饭也吃差不多了,两人转而喝起了酒。 李青借此了解了一下,近几年北平边防,以及元人的态度,但得到的答案并不乐观。 朱棣严肃道,“非本王危言耸听,你看着吧,十年之内,元人必定会大举来犯。” “哦?”李青皱眉道,“王爷为何如此笃定?” “这个……姑且算是直觉吧!”朱棣尴尬道,“从最近这两年守边经验来看,本王能感觉的到,元人的众多部落正在逐步融合,甚至往统一上发展。” 顿了顿,“当然,本王并未有实质性的证据,怎么说呢,本王在北平就藩了这么久,和元人打的交道太多了。 或许你会以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本王就是可以确信这一点! 等你回去后,还请将本王的猜测如实禀告父皇。” 到底是朱氏子孙,朱棣虽对老爹的偏心有些不满,但在大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李青点头,“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如实上禀。” 他能看出来,朱棣说的真心,他并未轻视朱棣的猜测。 直觉这东西,说起来很玄乎,但往往命中率奇高,朱棣在北平守了这么久,和元人打了太多交道,绝不会无故有此直觉。 又聊了许久,李青起身告辞。 …… 朱棣立在窗前,望着万里冰封,望着极远处的长城,久久不能平静。 “殿下……”徐妙云为其披上大氅,两人青梅竹马,她更是不到十五岁就跟了他,夫君在想什么,她岂会不知,轻叹道:“你不可……” “妙云。”朱棣语气不甘,“如若我登临大宝,未尝不能做到词中那般,较之于我,秦王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他的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整个人有着难以言喻的风采,“如若我登临大宝,文治、武功,我一样不落; 如若我登临大宝,定能开创出一个繁华盛世; 如若我登临大宝,定能登临瀚海,封狼居胥; 如若我登临大宝,定能书写一本璀璨的篇章; 如若我……” “殿下……!”徐妙云颤声道,“莫要再说,莫要再说了。” “如若我……”朱棣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炽盛的眸光逐渐黯淡,苦涩道,“如若我是老大,该多好,该多好啊……!” 徐妙云见夫君如此,心都碎了,眼泪扑簌簌的掉,哭劝道:“妾知殿下心有不甘,可那又如何呢,立嫡立长,大哥他德高望重,仁厚贤明,你不能怪父皇。” “大哥做储君众望所归,我不会有丝毫怨言,可父皇…为何,为何就不能……”朱棣连呼吸都在发颤,“为何就不能是我呢?” “殿下,你别这样,妾心好慌。”徐妙云惊惧不已,“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朱棣颓然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低道:“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只是太憋屈了。” “嗯,妾理解,妾都明白。”徐妙云反手拥着他,“殿下,咱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咱过好咱的日子就成。 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大,等以后,咱们还会有孙子,看着他们成长,日后儿孙绕膝,不也是一大幸事吗?” “是啊!”朱棣挤出一丝笑意,歉然道:“夫君刚才吓到你了。” ………… 李青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布政使,与其商议边防大事,做元人来劫掠的打算。 虽然只是朱棣猜测,但做些准备没多大损失,万一元人真来了,再仓促应对,势必误事。 这种事,容不得一丝马虎和侥幸。 北平布政使非常配合,太子薨逝的事已经传遍天下,他能爬上这个位置,朝中又岂会没有关系,虽然对大局了解的并不透彻,但也猜测个大概。 官场之上没几个书呆子,别看他们平时一口一个子曰,实则个个是人精。 清楚以后李青的地位、权势,定会再上层楼,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守城不比出征,并不算麻烦,只是辛苦了一下各司衙门的衙役,只用了十余日,便一切就绪。 距离过年只有数日了,李青唯恐有意外,又去了燕王府。 “殿下,对于元军来犯,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朱棣道,“根据本王判断,元人要么除夕夜来犯,要么大年初一,因为这两天正是百姓家改善生活的日子,同时也守城将士最松懈的时候。” 李青微微皱眉,现在军队动不了,除了日常守城的将士,能动用的只有朱棣的三卫。 这个节骨眼儿让朱棣出府,并统帅三卫,实在太冒尖儿了点,可他又怕元人真来了。 思虑再三,李青问道:“殿下,可否先通知三卫,让其做好备战准备?” “没问题。”朱棣满口答应,“本王这就去安排。” “且慢安排。”李青干笑道,“下官的意思是,由下官来传达殿下的命令。” “你……!” 李青拱手道:“抱歉,非常时期,还望殿下理解。” 朱棣苦笑两声,无奈点头。 见他如此配合,李青稍稍放下心来,钦佩道:“殿下明事理,识大体,顾大局……” “行了,留着好听的回去拍马屁吧!”朱棣哼道:“拍本王马屁,本王也赏不了你什么。” “哪呀,下官句句肺腑。”李青知道老四心情郁闷,腆着脸奉承几句。 他多少也有些理解,好好的不让出门,无缘无故的被禁足半年,换谁心里也不好受。 何况,朱棣不仅遵纪守法,还屡立战功,这样一个藩王被如此对待,心里有怨气实属正常。 …… 除夕这天,李青登上城墙,审视着边外。 北平布政使也不陪老婆孩子了,大过年也不辞劳苦的赶来,只为在御前红人面前好好表现。 李青自是知道他的意图,但心下并无鄙夷,不管如何,这种行为值得肯定。 论迹不论心,再者,有上进心,想往上爬,也不算是缺点。 “钦差大人,你说元人会来吗?”布政使瞅了瞅关外的白雪茫茫,搓着手道,“这么冷的天,长途奔袭,一路上不知会冻死多少人呢。” 李青笑道,“不来最好,皆大欢喜。” 顿了顿,说上两句暖心话:“大过年的,布政使大人还不辞辛苦,本钦差钦佩。” “哪里哪里。”布政使心里顿时暖呼呼的,连忙矜持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让百姓过好年,才是大明官员的第一要务。” 李青含笑点头,继续欣赏关外雪景。 一直到日暮,都未有元人到来的迹象,但李青并没有放松,元人最喜欢搞夜袭戏码,晚上攻城的突然性,于他们最有利。 李青看着冻得直哆嗦的布政使,笑道:“布政使大人文臣出身,身子骨稍弱了些,回去休息吧。” “无妨,下官虽是一介书生,但这点儿冻还扛得住。”他义正言辞道,“士兵们扛得住,下官也扛得住。” 李青见他执意如此,也没再劝,搬张椅子坐下,趴在城墙垛口上,无聊发呆。 午夜时分,李青无聊的打个哈欠,突然发现平坦雪地上亮起一大片火点儿,正在快速接近。 “卧槽,真来了!” 李青心惊,但布政使更心惊,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想到待会儿元军攻城,他就腿肚子打颤。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钦差大人旁边一直低着头的护卫,突然沉声爆喝:“元军来了,所有人听本王号令!” 接着,迅速脱掉外面的衣服,露出一身蟒袍。 布政使凑近瞧了瞧,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燕,燕…燕王殿下?!” 第147章 攻守战 朱棣压根就不搭理他,取出火折子吹燃,丢进火油锅中,而后拿起一旁的火把点燃,连续挥舞。 不多时,一众下属从远处赶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雄姿勃勃,“张玉,即刻去东南角门,带上待命的八千铁骑开城迎战,按原计划执行。” “末将遵命!” 北平布政使一听要出城,顿时心肝儿狂颤,也顾不上被禁足的朱棣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了,连忙劝道,“王爷三思啊,当务之急,是守城,而不是攻敌啊!” 他不懂军事,但他常识还是知道的,守城简单省力且有效,放着固若金汤的堡垒不守,出去迎战,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殿下,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朱棣眼睛闪烁着神芒,依旧不搭理他,继续道,“朱能,立即召来城内待命的两卫,全面接手所有城防事宜。” “末将遵命。”朱能抱拳,匆匆离去。 “张武。” “末将在。” 朱棣沉声道,“两卫到齐后,你率三千人,专门负责守城器械供给,不得延误。” “末将遵命。” …… 朱棣犹如天生的王者,上位者气势尽显,此刻他的身上,有着往日没有的风采。 短短一刻钟,朱棣连下二十余条军令,每一条命令都清晰明确。 李青见他部署完毕,气沉丹田,声音悠扬,“点火!” “蹭蹭蹭……!” 火油锅一口口点燃,随后火把燃起,远远望去如一条巨大火龙盘旋。 李青声音清朗:“坚守城墙,不得让敌人踏进长城一步,小半时辰后,我们的援军就会赶到。” 北平布政使讷讷的看着二人,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全程都被蒙在鼓里,却也不好说什么,边防大于天,哪怕朝堂洪水滔天,也必须得为边防让步。 任何事都比不上抵抗元敌,即便李青违抗了旨意,也不会受到丝毫惩罚。 看着元人越逼越近,他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忙道,“燕王殿下、钦差大人,看元人这火把数量,绝不下三万人,甚至更多,这…这来得及吗?” 有城可守自然占据优势,可元人却可以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燕王的三卫人数虽比对方多一些,但遍布在各个城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更何况,还派出去了八千人。 他是真慌了,作为北平布政使,军务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但那都是后勤补给,战时负责协防,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这还是头一次经历,能不紧张吗? 朱棣淡淡道:“把心放肚子里便是,本王戍边十数年,可曾让元人踏进过长城一步? 这样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瞧你这点儿出息,明儿绝不耽误你过大年初一!” “呃…是是是。”布政使讪讪应承,但心里直打鼓。 李青则是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抱侥幸心理,不仅让三卫做足了准备,为防万一把燕王也给带来了。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朱棣在此,就算三卫全部听他这个钦差命令,并实心用命,李青心里也没把握。 可不是见识过两次战场,就可以做将军了。 况且,他这两次随军出征,一次是招降,一次是蓝玉全盘指挥,仗打起来时,他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次是守,并不是攻敌。 李青估计,就算是蓝玉来了,大概率也比不上朱棣,朱棣守了十几年的边,经验和对敌人攻城的了解,远非常人能比。 不是说蓝玉比不上朱棣,而是两人擅长的不同。 李青拱手道:“殿下以为,元人会攻哪一座城门?” “当然是咱们脚下这座最大的门户。”朱棣断然道,“元人都是骑兵,如此庞大的军队,小城门即便攻破了,他们也施展不开,反而会被我们轻易切断,成了瓮中之鳖。” 朱棣淡笑道,“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以及无匹的冲势,马儿跑不起来,骑兵优势荡然无存,咱们脚下的这座城门,必定是他们主攻所在!” 敌人越来越近,朱棣的眸子则越来越亮。 一刻钟后,元军队伍已只有数里,看的也更清晰了。 李青心中一沉,元军人数比预料还要多得多,没有五万人,也不差多少。 五万多人,且都是壮年男子,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之前的那几支投入大明怀抱的部落,算上老弱妇孺也才数千,诚然,那是小部落,但就算是大部落,也万难聚集这么青壮。 即便这些人,只是合作关系,但今日能合作,明日未尝不能统一。 李青此刻,心里更加肯定朱棣猜测,元人真的有往统一上发展趋势。 这绝对不是小事! 近了,又近了…… 数万大军马蹄踏雪而来,越来越近,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元人的先锋队伍抵达城下。 不过,当元人看到城上士兵严阵以待,没有丝毫惊慌之色时,那股如虹气势减弱不少。 但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自然不会轻易退缩,这一路死了太多人,若无所得,回去的路上不知又要死多少。 一个元人首领拔出弯刀,直指城墙,俄顷,密密麻麻的箭矢袭上城头。 “嗖嗖嗖……!” 箭矢射在城墙上、垛口上;折断、弹飞;同时,也给城墙带来了细微的伤害,砖石表层被射出指甲盖小的坑洼,但根本不影响城墙的坚固性。 元人的攻击大多做了无用功,但也有奏效的,不时有明军被射杀、射伤。 与之同时,城上明军的反击也开始了,投石车、大炮、朝着元人队伍轰去,双方攻守战一触即发。 一刻钟后,元人的投石车也架好,往城上投石头、燃烧物,接着,上百元人推着近二十米的超大号冲车,嚎叫着冲击城门。 第148章 立flag 左手背拳,右手勾拳,左正蹬,高抬腿截击……李青动作飘逸,每一击都击打在元人的太阳穴、咽喉、心窝,几处要害。 在真气的作用下,每一击都超出了人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要么震散脑花,要么粉碎咽喉,要么打爆心脏。 一击要一命,杀敌之高效,朱棣拿刀狂砍都及不上他。 就这,还是李青分出一部分精力,护着朱老四的情况下,不然更猛。 李青不用刀不是为了装逼,而是他用不惯,用身体四肢,才能发挥出最大实力。 “噗哈~” 朱棣奋力一刀斩下元人头颅,鲜血喷涌满身,他抹了把脸,趁着空档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才杀七八个,李青都快杀二十个了,不由好胜心大起。 “再来!” “不来了。”李青一把拉住朱棣,“殿下,咱们的援军到了,当务之急,是统筹全局。” 朱棣扫了一眼,奇怪道:“哪儿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支小队登上城墙,与元人厮杀在一起,不多时,越来越多的明军登上城墙。 “终于来了。”朱棣咧嘴一笑,放松下来。 半刻钟后,一个浑身是血的魁梧汉子过来,看清朱棣模样,立即单膝跪地,“末将丘福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朱棣没心情客套,直接道,“两卫还有多久才能到齐?” “已经到齐,并开始登城。”丘福恭声道,“朱能将军正在执行殿下部署。” “好!”朱棣点头,“随本王去正门守着,派亲兵去通知朱能,让他抓紧时间。” “末将遵命。” …… “将士们坚持住,咱们的援军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布政使惜命,不敢起身,紧贴着城墙坐下,持续大吼,“守住了城,每人一大碗肉馅儿饺子!” 身边的衙役跟着他大吼,一刻不敢停。 “援军已经到了。”李青走上前笑呵呵道,“布政使大人辛苦。” “不辛苦,不……李钦差?”布政使大喜过望,旋即又道,“殿下呢?” 朱棣没好气道,“你眼拿来是出气的吗?” “殿下?”布政使大喜,随即见朱棣一身是血,又是大惊,也顾不上礼仪了,冲上去就是一顿乱摸。 “放肆!”朱棣一脚将其踹向一边,气吼吼道,“你活腻啦?” 布政使也不生气,满脸都是轻松笑意,俩大佬都没事儿,援军也来了,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人也晕了过去。 朱棣一呆,讷讷道:“老子没使劲儿啊!” 李青连忙上前,按其脉搏之后轻笑道,“他没事儿,只是太累了。” 说罢,让几个衙役抬着布政使下了城墙。 ……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登城,局面逐渐稳定下来,朱棣观察着局势,大脑急速运转,片刻后,脸色逐渐放松下来,笑道: “最迟明日中午,他们就会撤兵。”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大敌当前,他不好打击朱棣,于是道,“殿下,之前放出去的那八千骑兵,按理说也该赶到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不急,张玉比你会打仗。”朱棣很有耐心,“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悬念了,在本王的精心部署下,不会有任何意外,你坐着看戏就成。” 第150章 我的岳丈是徐达 酒席宴间武将们频频敬酒,连带着李青这个钦差也喝了不少。 菜没吃几口,净喝酒了,他郁闷够呛,这根本不符合他吃席的宗旨。 朱棣兴致很高,下属敬酒来者不拒,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喝高的架势。 布政使两颊通红,他饮了不少,这次大胜,他也得了部分好处,心里美滋滋的,不时咧着嘴笑。 朱棣不是朱元璋,不用顾忌什么天子威严,喝的兴起,索性直接去了张玉、朱能那桌,和众将勾肩搭背,打成一片。 众将也放的挺开,毕竟和燕王只是从属关系,并不是君臣。 酒宴从半晌午,一直喝到下午申时才散,众将喝的东倒西歪,被亲兵搀着出了王府。 一场酒宴下来,除了李青和小胖,就没一个能走直线的,包括朱棣。 李青见众人走的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朱棣给好大儿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道,“青哥,喝杯茶再走吧!” “嗯…也好。”李青点头答应。 喝了一肚子酒,喝杯热茶也不错,作为老干部,他经得起考验。 三人来到阁楼,不多时,三宝送上热腾腾的极品西湖龙井,告退离去。 温热的茶水下肚,肠胃舒适不少,三人有说有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小胖和李青在聊,朱棣都插不上话。 没办法,两个人的世界容不下三个人。 “李青。”朱棣强行插话,“本王已有两年未见过父皇,他还好吗?” “皇上安好。”李青回了一句,便和小胖继续刚才的话题。 朱棣再次打断,一脸自责道,“身为人子,不能侍奉在父皇身边,实在是……有违孝道。” “王爷守好边,就是对皇上最大的孝了。”李青一招接化发,将朱棣后半句噎了下去。 李青知道老四打的什么算盘,笑道:“王爷若实在思念皇上,可以写一封书信,下官这就让属下加急送往京师。” “本王……”朱棣一滞,索性不装了,直接摊牌,“本王思念父皇甚重,相思之苦远非一封书信能解,本王…想去京师拜见父皇。” 不等李青说话,他又道:“你是知道本王的,本王向来重情义。” 潜台词不言而喻,李青自然明白,也知道老四在想什么。 皇储未定,他只要去了京师,进入父皇视线,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达到目的。 这些年来,众皇子之中数他最出彩,加上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他一去,争嫡大战势必会重新洗牌。 但这终究只是朱棣的臆想,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殿下……” “李青。”朱棣抓起李青的手,情真意切的……画饼道,“若能让本王一解相思之苦,本王一生铭记。” 都是场面人,犯忌讳的话谁也不会说,但在语言艺术的加持下,意思谁都懂。 第151章 朝中诡谲 李青自回去钦差行院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不是修行真气,就是看看书,顺便过问一下燕王府的动向。 期间,朱棣屡屡派三宝来请,理由嘛,还是老一套:想爹了。 但打的什么主意,李青再清楚不过,直接给回绝了,连续数次后,朱棣也认命了,不再抱有幻想。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整日悠闲,却也无聊的紧。 北平没有高档青楼,勾栏的档次太低,他也瞧不上,只得憋着,烦闷的时候就喝喝酒,要么就是策马奔腾,领略关外的风景。 转眼已是五月份,半年之期已到,李青终于可以回去了。 这天,李青收拾停当,再次去了燕王府。 朱棣设酒宴款待,言语间颇为客气,一家三口尽皆上桌。 酒席宴间,小胖屡屡敬酒,就连燕王妃也不间歇的劝,李青喝的无饱六饱。 最后实在喝不下了,只好装作一副要醉模样,这才躲过燕王一家的热情。 徐妙云轻笑道,“先前殿下言语有所欠妥当之处,还请李钦差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嗔了朱棣一眼,这才继续道,“殿下待人实诚,总喜欢和亲近的人说些不着调的话,他是把李钦差当知己了呢。” 顿了顿,笑着说道,“密友相叙,出的他口入得你耳,李钦差可莫要说些离间皇家父子感情的话,不然……” 她笑容灿烂,“李钦差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才是呢。” 李青砸吧砸吧嘴,瞥了徐妙云一眼,暗道:没想到这娘们儿不仅长的漂亮,段位也如此之高,难怪老四被治的服服帖帖。 徐妙云的威胁意味,他哪里听不出来:你回去敢告状,你绝对落不了好。 其实李青也没想着告状,毕竟朱棣没说犯忌讳的话,而且当时只有他一个外人,小胖总不会大义灭亲。 加上朱棣并无异样举动,人证、物证都没有,告状纯属找不痛快。 被一个女人威胁,李青心里多少有些气,但他也只能受着,郁闷地点点头:“下官明白。” 朱棣见李青吃瘪,心里乐开了花:还得是妙云! 徐妙云目的达到,盈盈起身,“高炽,你和李钦差相识已久,离别之际,说说知心话,我和你父王先回后院了。” 说着,悄悄拧了一把朱棣。 朱棣终于找回了一次场子,起身居高临下的瞥了李青一眼,傲然离去。 “王爷、王妃(父王、母妃)慢走。” 二人起身行礼。 见人走远,李青郁闷地坐下,揶揄道:“小胖,你娘……咳咳,王妃可真厉害。” “能治的住我爹,能不厉害嘛。”小胖笑了笑,随即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青哥,太子突然薨逝,藩王有点心思很正常,其他藩王亦是如此,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交情归交情,我这人帮亲不帮理!” “好啊,你也威胁我?” “哪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胖不好意思笑笑,旋即小声保证,“你放心吧,有我娘呢,他支棱不起来。” 李青苦笑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胖,你确实该减减肥了,就你这体格,等以后娶了媳妇儿,不还把人家压坏啊!” “这不当紧,我在下面就是了。”小胖根本不在意。 李青:(⊙o⊙)… “小胖你懂的挺多啊!” 小胖脸一红,讪讪道:“我也是刚懂不久,上次去书房看书,无意间在《春秋》夹层里发现一本插画,这才明白奥义。” “……”李青好笑道,“还是瘦点儿为好,太胖影响健康。” “我身体好着呢。”小胖无奈道,“咱能不能换个话题?” …… 李青和小胖聊了许久,俩人很有共同话题,小胖年岁不大,但心智十分成熟,看着憨憨的,实则大智若愚。 小胖对很多事看都的特别透彻,比早慧的朱允炆还要强上一大截。 出了燕王府,李青又去了布政使司。 他对这位布政使印象不坏,此人确有实干之才,除了文臣普遍具备的风气之外,别的都挺好。 上次抵御元人,事前的调度,这人没少出力,打仗时虽然没帮上啥忙,但忍着恐惧不后退的精神,值得肯定。 所以李青上奏时,将他那一份功劳如实报了上去,这厮得了不少好处。 两人吃吃喝喝,又聊了许久,才做告别。 …… 李青让锦衣卫撤去对燕王的禁足,同时把监视从明面转到暗地里,处理完这些,踏上了回京师的路。 …… 李青思乡心切,只十日时间就赶到了金陵。 五月份儿的天,金陵已是燥热难当。 李青赶回侯府时,天已经黑了,正准备洗个澡,和三个小妮子好好腻乎腻乎,丫鬟便来禀报:凉国公登门拜访。 不待李青开口,红袖忙道,“先生三思,眼下最好不要见客。” “是呀先生。”婉灵小声道,“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有好多官员,来打听先生回来没有,个个一脸焦急,文官、武将皆有。” 李青心中一震,暗道:“不是吧,都半年了,还没弄出个结果吗?”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见为妙,老朱都让他明哲保身了,自己不能不识好歹。 李青朝丫鬟道:“告诉凉国公,老爷我一路劳顿,疲惫不堪,等休息好了请他喝酒。” 朝局如此,搞的他都没心思风流了。 简单洗了个澡,拉上三女了解京师现在的情况。 婉灵道,“先生,具体情况妾和姐姐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皇太子还未册立。” 怜香坐在李青大腿上,这儿啄一口,那儿啄一口:“是呢,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府上打听先生,那个巴结劲儿就甭提了。” 李青被她啄的性起,捧起她小脸吻了下去,解着口舌之欲。 良久,才放开拔丝的怜香,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应对的?” 红袖苦笑道:“起初闭门不见,但总有人打破常规硬闯进府,来人都是爵高位显,下人也不敢硬拦,只能放他们来。” “然后呢?” “妾让人给他们奉上热茶,就没再管了。”红袖解释道,“妾和两位妹妹怕牵连到先生,一直都没露面,只让下人伺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来人都送了礼物。”婉灵怯怯道,“我们不敢收,但他们放下礼物就走,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顿了顿,“礼物都被囤放起来了,丝毫未动。” 李青点头,在争嫡这样的大事上,没有人可以保持绝对中立,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卷进来。 他这种情况,已经算很好了,最起码没有明确站队。 拿人不手软,吃人不嘴软的事儿,李青干过不止一次了,他脸皮厚,根本没什么心理压力,笑道: “文武的礼都收了吧?” “嗯。”红袖点头,“只收一方就成了站队,妾索性都收了。” “干得漂亮。”李青冷笑,“给我送礼,无异于肉包子砸狗。” 三女:“……” 李青笑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朝堂……” 话没说完,就被柔软堵住了。 怜香呢喃道:“先生,别管朝堂了,管管怜香吧!” “好,那就先管你。”李青打横抱起她,回头笑道,“你俩也来。” 两女红着脸点头,既羞窘,又期待。 李青抱着怜香从客堂出来,刚走几步,便听到一个大嗓门:“李青,我带了好酒来。” 接着,蓝玉便走了进来。 怜香‘呀’的一声,连忙从李青怀里跳下来,脖子都红了,与婉灵、红袖一起施礼:“见过凉国公。” 李青有些震怒,后院不是不能见客,但只能见女客。 在这时代,男人去别人家后院,尤其是晚上,可是极为失礼的,这点,蓝玉不会不知道。 蓝玉自知理亏,扬了扬手中的酒,“我去前院等你。” 三女也顾不上床笫之欢了,担忧道:“先生,还是……不见为好。” “晚了。”李青苦笑,“从蓝玉登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见了。” 接着,挨了捏了捏她们,安慰道:“没事儿,明儿我去皇宫一趟,如实上禀皇上就是,不用担心。” 说罢,朝前院走去。 “李青好久不见,为兄可想死你了。” “想死我了,还是想我死啊!”李青黑着脸,“你非得把我拖下水,才开心是吧?” 蓝玉一个劲儿赔笑,“你看你,我这也是太想你了嘛,今儿确实是为兄冒犯了,你要有气,明儿去我后院也逛逛,不行我送你俩小妾。” “……”李青碰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也是没半点脾气,“行了,实话告诉你,我不会站队的。” “我也没让你站队啊。”蓝玉摊了摊手,“今儿我来就是喝酒的。” 李青无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见蓝玉就意味着站队了,至少别人是这么认为的,但,这就够了。 在北平待了半年,仍是被拉进来了,李青气得不行。 这半年不白待了吗? 两人来到果树下的桌椅上坐下,下人有眼力劲儿,立即送上酒碗。 蓝玉拔开酒封,先给李青倒了一碗,而后道:“今儿是当哥的不对,我自罚三碗。” “吨吨吨……” 三碗酒下肚,蓝玉抹了把嘴,这才道:“老弟,局势已经明朗,太孙允熥占绝对优势,哥可不是坑你,是让你分一杯羹。” 见他不似吹牛,李青也泛起了嘀咕:这跟历史上咋不一样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青正欲说话,下人上前禀报:“老爷,曹国公来访。” “不见不见。”蓝玉没好气道,“没见本国公正跟你家老爷喝酒的吗?” 顿了顿,朝李青小声道:“兄弟,听哥一句劝,别见那孙子,他那一队根本不行。” 李青呆了呆,他没想到李景隆作为勋贵,竟然支持朱允炆。 随即想到朱棣靖难时,建文帝对他的重用,又释然了,若不是从龙之功,李景隆岂会被那般重用。 李青心道:“看来朝堂的云波诡谲,比我想象还要厉害,双方斗法之激烈,已经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了。 李景隆这个勋贵和文臣站在一起,那势必有文臣和勋贵一队。 这他娘的……我就不该回来。” 李青吁了口气,朝下人道:“请曹国公进来!” 第152章 争嫡 不久,李景隆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见蓝玉也在不由一怔,皱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蓝玉讥讽道,“就空着手来啊?” “我……”李景隆一僵,旋即冷笑,“君子之交淡如水,贤者之间的交情,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顿了顿,反讽道:“不似你,小人之交甘若醴。” 他嘴皮子溜,三言两语,就把蓝玉气得脸红脖子粗。 若非李青拦着,李景隆少不得被一顿暴揍。 李青淡淡道,“要么咱们心平气和的叙叙旧,要么你俩都回去。” 现在他反而安心了,两方重量级人物都来了,这一来,他仍处于中立位置。 蓝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搭理李景隆,后者也不搭理他,只是拉着李青嘘寒问暖。 一阵嘘寒问暖,李景隆率先进入正题,“李兄,皇孙允炆天资聪颖,颇有太子之风……” “放你的狗屁。”蓝玉打断道,“皇孙允熥难道就差了吗? 况且,立嫡立长,朱允炆一个庶子,哪里能继承太子朱标之位?” “好一个立嫡立长。”李景隆冷笑道,“皇孙允炆的生母是太子妃,他不仅是嫡子,还是嫡长子!” 蓝玉不屑道,“朱允炆出生的时候是庶子,他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庶子,续弦的也配?” “放肆。”李景隆怒道,“太子妃也是你能妄议的,信不信老子弹劾你?” “你他娘的少跟我上纲上线!”蓝玉也火了,“你除了打小报告,你还会什么? 背信弃义,妾妇之道! 老国公的一世英名,都他娘的被你毁了,他若泉下有知,你这个好大儿向文臣卑躬屈膝,只怕会气活过来,你这个勋贵叛徒。” 李景隆一听蓝玉又拿他爹出来说事儿,立即恼了,“蓝玉你再骂我爹……” “老子骂你呢!”蓝玉怒道,“你个叛徒,老子都替李将军臊得慌。” “我去你娘的。”李景隆破防了,拎起桌上的酒坛子,就往蓝玉头上砸。 李青无语,心说:你可是打得过人家,真是又菜又爱玩! 果不其然,蓝玉轻松躲过,而后揪起李景隆一顿揍。 “李兄,李兄你说句话呀。” 李兄不想说话……李青真是服了这厮,打不过,你打个什么劲儿? 过了会儿,见蓝玉没有停手的架势,李青无奈劝道,“有话好说,我刚回来,一路劳累的紧,今儿就这样吧,改天我请你们喝酒。”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蓝玉。 二人也知道,有对方在,今晚是拉拢不了李青了,于是拉着对方一同离去。 李青将两人送出门,直接把大门一锁,哼着小曲儿回去睡觉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进了皇宫。 在御书房,等了大约两刻钟,朱元璋才下了早朝,姗姗来迟。 “臣,李青……” “免了。”朱元璋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退下,不得御令不得进来。” “奴婢遵旨。”小黄门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元璋走到御案前坐下,扬了扬下巴,“坐吧。” “谢皇上。”李青坐在老朱面前,道:“皇上,关外的局势……情况不乐观啊!” 朱元璋叹了口气,皱眉道:“你的那份奏疏咱看了,按理说,关外的局势不会变化如此之快,这其中应该有蹊跷之处。” “或许吧,但元人部落合作是事实,朝廷必须得做好应对之策。”李青挠了挠头,“皇上,军队不能再一直锁着了,都这么久了,储君之位您还没合适人选吗?”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沉吟良久,反问道:“你觉得允炆、允熥,谁更适合?” 李青搞不清楚老朱是不是试探他,稳妥道:“这种事臣岂敢乱言?” 顿了顿,又道:“对了皇上,昨夜蓝玉、李景隆都去我府上了。” “嗯,咱知道。”朱元璋点点头,“不过你主动告诉咱,这种态度不错,咱喜欢。” “……”李青拱手道,“皇上,这储君之位不宜拖得过久,太久只怕会影响社稷啊!” “嗯,咱明白,是该结束了。”朱元璋语气带着无奈,“午朝你也参加,等朝臣议的差不多时,你带头奏请,立…立允熥为皇太孙。” “啊?!”李青大惊,人都傻了。 “啊什么啊?”朱元璋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是觉得允熥不堪大用吗?” “不是不是。”李青连连摆手,干笑道,“臣是吃惊,皇上中午就要立皇太孙,” 朱元璋翻了个白眼,“嘴严点儿,要是提前透露出去,咱剥了你的皮。” “不敢不敢。” 众所周知,老朱的剥皮从来不是形容词。 李青心里震惊,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回自己可一点儿也没干涉啊,为何老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呢? 难道是变故还未到时候? …… 午朝,群臣齐聚。 争嫡戏码已经不知上演过多少次,群臣行完君臣之礼,不待老朱开口,便自发开始站队。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皇上,大皇孙仁厚贤德,有太子风范,可堪大用。” 话刚落音,吏部侍郎出言反驳:“此言差矣,立嫡立长,二皇孙才是最佳人选。” 礼部侍郎出班,再驳:“大皇孙生母便是太子妃,立嫡立长理应是他。” “非也,大皇孙出生在前,生母升任太子妃在后,由此可得,大皇孙仍是庶出, 岂不闻,商纣王与微子启乎?” “哈哈……大谬之论。”另一人出班,“嫡长子继承制,自周以后才开始,你拿殷商举例,简直可笑。” “附议,汉武帝也是庶出,但生母升任皇后,一样被立为太子,由此可得,只要生母是正妃,便是嫡出。” 第153章 为了蓝玉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蓝玉。 这已经不能说是暗喻映射了,摆明了直接人身攻击,造谣蓝玉有谋反意图。 说实话,蓝玉的确犯过很多大罪,真要上纲上线,诛九族也不为过,但他真没有谋反之意。 这位六科给事中的言官,直接避开嫡庶争论,给蓝玉扣上一顶将来谋反的帽子,虽然不要脸,但十分奏效。 外戚专政,向来是天子最忌讳的,何况是朱元璋这样的天子。 蓝玉肺都要气炸了,但却辩无可辩。 毕竟人家说的是将来,又没说他现在谋反,没有发生的事,让他如何辩? 这一刻,蓝玉和岳飞共情。 莫须有之罪,如何辩解? 蓝玉是个粗人,不善口舌,加上极端愤怒之下,更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直哆嗦。 他这个气呀,气得黑脸通红,朝堂之上,又无法发泄,再这么下去,只怕会重蹈当初被李景隆险些气死的覆辙。 这时,朱元璋说话了,“扰乱朝堂,其罪可诛,念你是初犯,拖下去廷杖五十。” 顿了一下,语气森然:“胆敢再有者,咱剥了他的皮。” 老朱话一出口,即将嘈杂起来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小桂子见没人说话了,继续宣读:“二皇孙朱允熥,少年英才,天子聪颖,敕封吴王!” 群臣内心狂震,所有人一脸惊愕,就连李青也呆住了,不是皇太孙吗? 小桂子不管群臣心中作何感想,接着宣读旨意:“朕阅览古书,古诸侯一娶九女,故庙无二嫡; 然,自秦以来有再娶者,前娶后继,皆嫡也! 嫡长孙朱允炆颖慧好学,仁厚至孝,即日起,立为皇太孙。”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少顷,安静的大殿再次嘈杂起来。 实在是这个结果,太过出乎意料,明明上一刻,朱允熥还占尽优势,转眼皇太孙却成了朱允炆,这让他们如何不惊讶。 就连朱允炆的支持者也懵逼了,甚至都忘了高兴。 李青一脸懵,他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明明自己说朱允熥可堪大用时,老朱还说甚合他意,自己提议立朱允熥为皇太孙时,他还是大点其头,怎么转眼就把朱允炆立为皇太孙了呢? 还有,老朱为啥要坑自己? 他想不明白,老朱常给他画饼不假,但对他确实好的没话说,从没坑过他。 但这次,把他坑的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李青百思不得姐,朱允炆做皇太孙他不意外,可他不明白老朱为何坑他。 “肃静!” 小桂子尖声叫道,“胆敢再喧哗,即刻知罪。” 嘈杂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小桂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蓝玉听封。” 蓝玉整个人失魂落魄,跟没听见似的,直到小桂子喊到第三遍,他才如梦初醒,出班行礼。 “蓝玉有功于社稷,捕鱼儿海之战大败北元,做到了大明所有大将未曾达到的功绩,乃国之栋梁,即日起,改封梁国公,重新加太子太傅衔。” 第154章 李青,你知道咱多爱你吗? 朱元璋沉吟片刻,缓缓道:“还记得咱第一次让你做锦衣卫时的场景吗?” 李青陷入回忆: 老朱:你想不想做锦衣卫? 他:不想。 老朱:再想想。 “记得。”李青血压有些飙升。 朱元璋问:“那你可知,咱为何让你做锦衣卫?” “这个……”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不是臣诊治皇后娘娘有功,皇上的赏赐吗?” “能赏赐的多了去了,干嘛让你做锦衣卫呢?” “……臣愚钝。”李青无奈拱手,没办法,就老朱这心眼儿,他再活百年也未必及得上。 朱元璋笑了笑,道,“咱当时没想别的,只是想让你这个难得的医生留在身边,锦衣卫只听命咱一人,最适合你了。” “那为什么不让臣去太医院呢?”李青问。 “去了太医院,你可能会被那里的不良风气带偏。”朱元璋没好气道,“那群货,个个怕担责,再好的医术又有何用?” 李青挠了挠头,不再言语。 朱元璋继续道,“后来呢,你在青楼作诗,让咱看到了你的才情,于是,咱开始想着让你兼顾着往文臣方面发展。” “那不让臣进入文官体系,也是为了臣不被带偏?” “嗯,孺子可教。”朱元璋笑着点头,“再后来呀,你提出不易保存的赋税,用钱来代替;以及欧阳伦案的果敢,让咱看到了你的胆量,也看到了你的爱国之心; 从是那时起,咱才决定让你往孤臣方向发展。” 李青不说话了,继续听朱元璋说。 “所以,咱才会让你文武两头都得罪。”朱元璋叹了口气,“莫怪咱,咱知道你一心为了大明好,但咱也是啊,从某种意义上来,咱俩也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李青腹诽:你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 “以上只是小事,真正让咱将你视作托孤之臣,不遗余力的培养时,是你的宝钞经济理论; 不然,招降乃儿不花便是你的极限,万不会让你以监军身份,去随大军扫荡北元。” 朱元璋难得表露真情,“相处这么久,你是什么人,咱再了解不过,咱知道你不稀罕高官厚禄,所求不过一日三餐,有吃有住罢了。 说实话,像你这样爱国的人并不难找,忠心爱国的大有人在,但大多都是愚忠; 有能力,又如此通透的人,太罕见了; 李青,你知道咱有多爱你吗?” “……”李青暗暗翻了个白眼,“皇上这么…坦诚,就不怕臣寒心吗?” 朱元璋笑道,“十余年了,咱要是还看不透一个人,那咱就不是洪武皇帝了; 知道吗? 这些年来,咱从未放弃过对你的监视……” “这怎么可能?”李青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他自负,以他的本事,即便再如何懈怠,也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 朱元璋被打断也不恼,笑呵呵道:“谁说监视一个人,就只能监视本人? 咱知道你有本事,所以监视的都是你所接触的人。” 李青彻底没了脾气,但不懂为何老朱会跟他说这些。 朱元璋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咱把这些告诉你,是为了安你的心,让你知道,你是咱耗尽心力培养的人; 不管时局如何动荡,你,李青,绝不会受到任何波及。” 李青心情复杂,有感动,但更多的是被玩弄鼓掌的愤懑,以及无力感,却又对老朱恨不起来。 如老朱这样的帝王,只怕放眼华夏整部古史,也找不出几个。 “好了,别不开心了。”朱元璋笑道,“这次争嫡事件,事先咱就跟允炆说过了,他不会因此对你心生芥蒂,以后你们多接触接触。” “臣遵旨。”李青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朱元璋也叹了口气,苦涩道:“咱知道你的心思,允熥没能力,允炆也不比他强哪儿去; 但好在他心智成熟些,且有些小心机,没办法,咱只能矮个里面挑高个。” …… 两人聊了许久,朱元璋太孤独了,尤其是像他这个年纪,想找个能说知心话,且还能说知心话的人,实在太难了。 其实李青也没插上几句话,大多都老朱在说,他只是个聆听者。 朱元璋抿了口茶,笑道:“像你这样医术高超,又武艺高强的人,身子骨都很好,应该能活许久许久,答应咱一件事,好吗?” 看着满头白发,一脸褶子的老朱,李青也唏嘘不已,老朱真没几年好活了。 前半生在生死边缘徘徊,后半生耗尽精力的玩弄权术,还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青轻轻点头:“皇上请说。” “余生,帮咱好好看着它,它还年轻,甚至还稚嫩,离繁荣昌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但凡能帮一把,就尽量帮一把。”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朱元璋见他如此爽快,狐疑道:“你莫不是给咱画饼吧?” “……臣赤胆忠心。” “那就好。”朱元璋哼道,“咱跟你画的饼都做到了,你小子要敢负咱,好不了你。” 李青含笑点头,又聊了一小会儿,起身告退。 “回去找蓝玉喝场酒。”朱元璋叮嘱道,“好好开导开导他。” “臣明白。” …… 梁国公府。 门匾已经从‘凉’换成了‘梁’,阖府上下一片喜气,蓝玉的妻妾、子女,都在前院庆祝,门口还有鞭炮燃放后的纸屑,跟过年似的。 “见过永青侯。”蓝玉长子迎上前,拱手一礼。 李青抱拳还礼,问道:“令尊不在府上吗?” “在的,永青侯稍候,晚辈这就去请父亲。” 时间不长,蓝玉一脸阴沉地走出来,见到李青,神色略显尴尬。 “走,进屋说话。”蓝玉上前拉着李青的手,朝儿子道,“兔崽子,快去准备好酒好菜。” “是,父亲,孩儿这就让人准备。” …… 两人来到客堂坐下,蓝玉一脸惭愧:“李兄弟,这回是老哥连累了你。” 李青苦笑,装作一副受害者嘴脸,“谁知结果会如此。” “唉……!”蓝玉叹了口气,心里暖暖的,“兄弟仗义之举,蓝玉铭记在心,你不用担心,就算朱允炆日后登基,有为兄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手指头。” 蓝玉确实感动,昨夜李景隆也去了,李青不帮李景隆,却与他站在一起,为了他,抛弃了中立立场。 这份人情,不可谓不大! 是人就有缺点,但也有优点,蓝玉一身臭毛病,但却极重情义。 他心里不是滋味,歉然道:“本来老哥是想拉兄弟你一把,谁料到……唉! 真不知皇上是咋想的。” 李青知道老朱咋想的,但他不能说,只好反过来安慰蓝玉。 不料这么一搞,蓝玉更是难受,觉得亏欠李青太多。 蓝玉正色道:“老弟,以前咱们虽然闹过别扭,但老哥心里还是认可你的,老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捕鱼儿海那一战,你的功劳有多大,我心里敞亮着呢; 我蓝玉,只服有本事的人,不过某些只会瞎逼逼的,我可不惯着他。” 李青知道蓝玉说是谁,劝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皇上和老将军的面子上,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 他年纪小,跟他置气只会拉低你的身份。” “昂。”蓝玉闷声道,“其实我和李景隆也没啥仇,只是单纯的瞧不起他,嘛本事没有,只会依仗父荫,还他娘喜欢瞎逼逼; 搞的自己跟多牛似的,其实啥也不是; 干活时不见他,吃饭时净捞干的,娘的,这回那孙子又赌对了,以后俺俩是不能善了了,以后俺俩干起来,你尽量躲着点儿。” “……”李青心道:李景隆啊李景隆,蓝玉这会儿正郁闷呢,你要再不开眼,打死我也不管了。 酒菜上桌,二人连连举杯,吃吃喝喝下来,蓝玉的愤懑稍稍减轻。 两人喝到傍晚,蓝玉喝大了,搂着李青絮叨个没完。 磨蹭许久,李青得以脱身。 刚出府门,一群勋贵迎面赶来,见到他还算客气,拱手道:“永青侯!” 李青抱拳还礼:“诸位,这是……?” “闲着无聊,找蓝帅喝酒,永青侯不妨一起。” “不了不了,我已经喝大了。”李青干笑道,“梁国公也饮了不少,待会儿你们可别再灌他了。” 简单寒暄几句,李青告别众人,往家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蒋瓛,李青驻足人情世故,但见蒋瓛似乎有急事,便结束话题回家了。 回到家,喝了碗醒酒汤,肠胃倍感舒适,李青四仰八叉地斜倚在椅上,仰脸望天,听婉灵弹琴,心神宁静。 突然,一股紧迫温热袭来。 低头一看,是怜香在奏箫…… 第155章 瞌睡送枕头 清晨,阳光从窗口洒将进来,李青睫毛眨了眨,缓缓睁开。 红袖、婉灵已经在梳妆了,怜香还懒洋洋地躺着。 见他醒来,托着柔软喂到嘴边,如棉花糖绵软、香甜。 “怜香!”红袖瞧见,有些生气了,“女色最损精气,你这是害先生。” 婉灵也气鼓鼓的,埋怨怜香吃起来没够。 李青咂吧咂吧嘴,扭头干笑道,“先生体质好,不妨碍。” “那也不行。”婉灵认真道,“俗话说:一滴精十滴血;先生要节制才是。” “……”李青好笑道,“就不一个颜色,哪能联系到一起?” 怜香慌忙穿好褶裙,红着脸道,“先生,是妾不好,以后妾不敢了。” “别呀,别听她俩咧咧。”李青连忙道,“先生就是医生,比你们懂得多。” “那以后吧,今儿不了。”怜香有些心虚,这两晚属她吃的最多,确实有些放肆了。 李青好笑点头,起身洗漱。 早饭清淡,暄软的馒头、嘎嘣脆的小咸菜、米粥、茶叶蛋;不算丰盛,但很开胃。 李青吃饱喝足,来到果树下乘凉,五月下旬的天气格外酷热,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就有种燥热感。 怜香拿着扇子一下下扇着,小嘴儿嘟着,都能挂拖油瓶了。 “红袖说你啦?” “嗯。”怜香怏怏道,“妾只是想先生开心嘛,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李青失笑道,“那我帮你说说她?” “不,不用,红袖姐可好了。”怜香慌忙道,“妾只是…有些郁闷,并不是怨红袖姐。” “嗯,你们一团和气,先生最开心。”李青笑了笑,“不用扇了,先生没那么热,你去跟红袖说一下,以后家里常备冰块儿,咱家这么有钱,不用省,该享受的要享受。” 他的俸禄足够锦衣玉食,家里的下人也不多,每个月的俸禄都剩余大半,根本花不完。 “好的呀,妾这就去给红袖姐说。” “等一下。”李青拉住怜香,(づ ̄3 ̄)づ╭~ 小妮子心情一下多云转晴,步伐都欢快起来。 都三十出头了,却还是跟个丫头似的,心态上甚至比先前还要年轻。 这些都归功于李青给了她们名分,以及态度的转变,三女俨然坠入爱河,恋爱中的女子最幼稚,却也最可爱。 这样的日子,应该还能保持很久一段时间……李青笑了笑,起身出了府门。 本想去镇抚司衙门打个卡,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昨日的蒋瓛,不由心中一动,暗道:“那是去蓝玉家的方向,不会是……” 念及于此,他也顾不上打卡了,直接去了皇宫。 …… 御书房。 朱元璋翘着二郎腿,满脸都笑,溢出来的开心。 “坐吧。” “谢皇上。”李青拱了拱手,缓缓坐下,“皇上何事这般高兴啊?” “瞌睡送枕头,当然开心。”老朱笑眯眯道,“你来宫里有什么事儿吗?” “臣……”李青沉吟道,“昨日臣见锦衣指挥使…好像是去了蓝玉府上,皇上说不动蓝玉,又为何…难道又有变故?” 朱元璋淡笑道:“你可知,昨晚那群勋贵喝醉了酒,都说了什么?” 李青脸色讪讪,昨夜他只顾风流了,哪里知道这些,“臣不知。” “他们说,等过几年咱死了,把朱允炆踢下去,让朱允熥上位。” 李青:(⊙o⊙)… “这话就出自蓝玉之口。”朱元璋又补了一句。 李青心中一沉,这无异于谋反。 他不知老朱咋想的,如实道,“皇上,臣昨天和蓝玉喝了一下午酒,他的确郁闷,但言语间并无逾矩的念头,离开时他已经喝大了; 众勋贵都郁闷,酒桌气氛烘托起来,蓝玉他未必就是真要……或许只是发泄愤懑。” “嗯,这些咱自然明白。”朱元璋点头,“不过,这终究不是个好兆头,呵呵……他们这么一搞,倒给了咱清洗的理由。” 老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吟良久,“你先去把蓝玉抓起来,你单独审。” “皇上,难道是要杀……” “放心吧,咱不会杀蓝玉。”朱元璋道,“抓他只是为了堵悠悠众口,顺便再让你卖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李青轻轻点头,知道这回要死大把人了。 两人聊了许久,李青出了皇宫,便去镇抚司摇人。 摇完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梁国公府。 “蓝玉何在?” 李青没进去,气沉丹田,在门口嚎了一嗓子。 门口的下人一看这架势,吓得腿肚子直哆嗦,立即屁滚尿流地往府内跑去。 一刻钟后,蓝玉揉着惺忪睡眼走来,见锦衣卫虎视眈眈,李青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脸懵逼。 “李老弟,你这是要干嘛?” “请梁国公跟本官走一趟吧!”李青语气拒人千里之外,“有什么话,到了昭狱再说。” “啊?”蓝玉呆了呆,旋即暴怒:“老子犯了什么罪?” 李青淡淡道:“梁国公若不配合,就要再加一条抗旨的罪名了,不想家人有事的话,就跟本官走一趟; 放心,本官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冤枉。” 蓝玉只觉莫名其妙,破口大骂:“他娘的,是李景隆,还是朱允……” 李青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戳了他两下,蓝玉就干张嘴,发不出音儿了。 这下,他更怒了,当即就要和李青试吧试吧。 结果,输的很惨…… 昭狱。 蓝玉愤怒至极,但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气得青筋直冒。 李青挥退下属,走到蓝玉跟前,轻声道:“你若信我,就不要大吵大闹,咱们心平气和的聊聊,为什么抓你我自会给你交代。” 蓝玉直勾勾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李青又戳了几下,少顷,蓝玉恢复了说话能力。 “为何抓我?” “昨晚你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说了什么?”蓝玉挠了挠头,“昨天老子不是跟你喝酒吗?你他娘……” 第156章 风云再起 一日之间,锦衣卫的权势再次恢复,刑具、审讯、先斩后奏……再度权柄滔天。 一时间,锦衣卫风光无两,上上下下,喜气盈盈。 但李青知道,今日升的越高,他日就摔得越惨。 锦衣卫,长久不了了。 老朱死之前,肯定会把锦衣卫解决掉。 无他,它太锋锐了,朱允炆根本握不住。 锦衣卫就如一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 锦衣镇抚司,蒋瓛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整个人神采飞扬,积极部署。 看着如今的蒋瓛,李青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的毛骧。 他知道,蒋瓛的下场只会比毛骧更惨。 “李镇抚使。” “卑职在。” 蒋瓛笑道,“皇上说了,让你审好蓝玉便是,其他的就不让你插手了,这可不是本官不给你立功机会啊!” 李青含笑点头:“卑职明白。” “你能理解就好。”蒋瓛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膀,亲热道,“锦衣卫官职指挥使有升降之权,到分功劳的时候,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我比毛骧大方,这次过后,锦衣同知非你莫属!” “谢大人栽培。”李青敷衍笑笑。 老朱的饼他都懒的接,何况他蒋瓛。 李青跟毛骧还算有些交情,但跟蒋瓛从来都是公事公办,毫无私交可言。 简单世故几句,便告辞离开镇抚司。 出了镇抚司,他去了毛骧家,取了一些钱给其家眷,一家人感恩戴德,对他直磕头。 李青扶起七十岁的老太太,说了两句暖心话,才转身离开。 …… 朝堂再次风起云涌,不同于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这次由蓝玉引起的大案,针对皆是勋贵。 文臣一个没动! 这并不是老朱对文臣的妥协,而是勋贵太强了,双方实力相差太大,他在世万事大吉,他不在,谁又能保证不出祸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打天下时,这些勋贵征战四方,为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没有他们的厮杀,就不会有大明,可以说,他们就是大明的奠基石。 可到了治天下时,这些勋贵则成了麻烦,他们依仗军功妄为害民,恣意骄狂,几乎个个不法。 其实,他们如此,也情有可原。 江山是大家拼命打出来的,如今得了天下,你朱元璋拿大头,总得让俺们拿小头吧? 但事实上,根本没有大小头,皇帝全要。 不仅朱元璋如此,历史上其他皇帝,也大多如此。 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过河拆桥,杀功臣的事了。 这种事,实在无法评判谁对谁错。 勋贵舍生忘死,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分果子的时候,谁不想多吃多占? 不是每个人都如徐达那般,恪守本分;如李文忠、汤和那般,看的通透; 贪欲,是人性,无法避免。 老朱错了吗? 表面看,确实错了! 无论如何,大肆屠戮功臣,这个恶名他是担定了,千秋万世也洗不掉。 但从本质上看,他又没错,文臣贪个钱还知道遮掩,但勋贵几乎是明着来,行径恶劣文臣远甚,与民争利,甚至害民者不胜凡举。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最多不过受到惩处,万不会有杀身之祸。 毕竟,帝王也不想担负恶名。 但,他们的影响力太大了,大到甚至能威胁到皇权,这就不是一个帝王能忍的了。 今日的醉话,明日未必就不会发生。 尤其是在老朱没几年好活的情况下,他们不死,谁死? 锦衣卫效率很高,仅仅过了一日,便有大量勋贵认罪,在那样的酷刑下,即便是铁人,也得服软。 一个个为大明流血、流汗的功臣,被押上断头台,人头落地。 锦衣之名,再次成为了孩童止哭的良药。 …… 一连几日,李青都在家里养闲,直到第五日,他才再去昭狱。 蓝玉蓬头垢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那股子精气神,更是一落千丈。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我知道。”李青点头,“可我已经来了。” 蓝玉眼眸低垂,“外面在死人,对吧?” “嗯。” “死很多人对吧?” “嗯。” “唉……”蓝玉苦笑,“他们死,我蓝玉没理由能活啊!”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苦涩道,“细细想来,我蓝玉要这么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可怨的,若换作是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会杀我这个蓝玉。” 李青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蓝玉,良久…… 轻叹道:“你变了好多。” “是老了吗?” “不,成熟了。” 李青唏嘘不已,遥想第一次见蓝玉时,还是一副雄姿勃发,给人一种随时要砍人的架势,甚至在此之前,也没好太多。 但如今的蓝玉再不见一丝跋扈,气势内敛,加上四十多岁的年纪,显得成熟稳重,也更像一个统兵十数万大军的将军。 你能有如此成长,也不枉老朱一番用心……李青走到蓝玉跟前坐下,轻声道:“家眷那边无恙,你这些天还好吗?” 蓝玉自知命不久矣,不在意的笑笑,“陪我说说话吧。” 李青点头,他知道蓝玉不是要他说,而是想找人谈谈心,于是安静做个聆听者。 沉默一会儿,蓝玉开口道:“细细想来,我和霍去病真的好像啊!” 李青没有反驳,继续聆听,都这会儿了,他知道蓝玉没那个心情吹牛。 只听蓝玉继续道:“他有个舅舅卫青,我有个姐夫常遇春; 他是太子党,我也是太子党; 他支持的人没能登上皇位,而我支持的人……亦如是。” “呵呵……”蓝玉笑容苦涩,“汉武帝对霍去病宠溺到了极点,皇上对我也没差哪儿去,我不怪他了,只是…我终究没能像霍去病那般……” 他眼神黯淡,“以此罪名落幕,真不如在捕鱼儿海战死。” 李青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听着。 “霍去病少年参军,我也少年参军; 霍去病初次征战,便以八百骑兵大破匈奴,杀敌数千,一战封侯,短短数年登临瀚海,封狼居胥,这一点,我不如他。” 顿了顿,蓝玉眼神明亮,“但我蓝玉,也有比他霍去病强的地方; 攻克巴蜀、西蕃平叛、收复云..南、出雁门关攻野马川,大败扩廓帖木儿……尽管我不是主帅,但我都起到了很大作用; 我这个永昌侯,比他的冠军侯含金量高; 他深入漠北,大败匈奴王庭;我也深入漠北,大败北元王庭,同样封狼居胥; 霍去病兵峰单指匈奴,而我蓝玉的兵峰,遍布大江南北; 我,不比他差!” 蓝玉红着眼道:“后世人就算不齿于我,也不能否认我的功绩!” “功是功,过是过。”李青点头,他总算明白为何蓝玉总和霍去病比了。 二人真的很像! 听李青如此说,蓝玉大笑,笑的畅快,许久,明亮的眼神再次黯淡,轻声道:“我们一样骄狂,若霍去病没有英年早逝,汉武帝也未必容得下他。” …… 蓝玉说了很久,直到临近正午时分,才缓缓起身:“时辰快到了,走吧!” “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蓝玉仰脸望天。 牢顶小窗口射进来的光束,照在他的脸上,尘糜浮动间,看着老了几分。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还未下旨斩你,事情尚有回旋余地,你好好待着,兄弟再去争取争取。” “不必了。”蓝玉摇头,“你已仁至义尽,蓝玉无以为报,若有来生……” “让你待着你就待着,案子还没审呢。”李青没好气道,“罪名还未定,想死也还不到时候。” 顿了顿,“放心吧,皇上已经同意让我来审,表明他并未下决心杀你,难道你想背着恶名死?” “我……”蓝玉苦笑,“我当然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活着就代表了希望,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争取。”李青情深义重道,“莫让兄弟的努力白费。” 蓝玉嘴唇吸合,眼睛湿润,哑声道:“为何如此帮我?” “为了……”李青迎上蓝玉目光,轻声道,“为了大明!” …… 第157章 老朱的缺点 老朱的清洗行动,进行的如火如荼,牵连之广,比李青想象的还要严重,行刑台上的血都结了厚厚一层血痂。 定远侯王弼被灭满门;颖国公傅友德两儿子被斩,本人赐死;宋国公冯胜好一点儿,本人被赐死,家人无恙…… 这场由蓝玉引发的大案,蓝玉没死,但他在军中的关系网,几乎被全部斩断。 这下,就算以后蓝玉真有谋反之心,也没那个能力了。 此番清洗牵连之大,就连一向跟勋贵不对付的文臣,也深感唇亡齿寒,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当今的皇上的狠辣,实在令人胆寒,一个个尽皆谨小慎微,不敢露出有丝毫差错。 还好,幸运的是当今皇上年纪大了,只要再熬几年,等太孙上位,他们的春天就到了。 文臣个个夹起尾巴做人,兢兢业业办差。 清洗持续的时间不长,仅仅一个月,但杀的人着实不少,勋贵元气大伤,跋扈之气荡然无存。 清洗案过后的第二日,一个言官弹劾朱元璋滥杀功臣,弹劾锦衣卫擅权枉法,当着朝堂文武的面跟老朱对线,更是要以死明志。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杀伐果断的朱元璋并未治那人死罪,只是打了二十廷杖了事。 又过了两日,大量言官避重就轻,玩命弹劾锦衣卫,他们明白,锦衣卫不亡,他们好不了。 并且,连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一并弹劾,还煞有介事的列出种种罪状,称:都是瞒着皇上干的。 朱元璋闻言大怒,当即把蒋瓛打入大牢,由刑部定罪。 这一次,刑部办事效率不比锦衣卫慢上多少,仅五日光景,就给蒋瓛定了罪,罪证堆满了御书案,条条要命。 甚至连蒋瓛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都列了出来。 朱元璋恼怒不已,直接灭其九族,并再次销毁了锦衣卫的刑具,不仅如此,直接把锦衣卫这个机构撤了。 并放话出来:后世之君,不可再设锦衣卫! 一场大风波后,文臣成了赢家,勋贵也长长舒了口气,所有人都明白了皇上的态度。 ————到此为止! 李青再次来了昭狱,一直身处大牢的蓝玉,并不知外面的事,见他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会。” “多谢。”蓝玉长长一揖,“走吧。” 李青点头。 出了昭狱,蓝玉在阳光下沐浴片刻,抬步往东迈去,却被李青拉住。 “你家不是往西吗?” 蓝玉:??? 李青含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锦衣卫已经没了。” “锦衣卫没了?”蓝玉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啊!”李青道,“锦衣卫都没了,我这个镇抚使官职自然也没了,那我还怎么审你?” 话几乎都挑明了,就算蓝玉再傻,也明白其中意味。 第158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二十多天后,监视藩王的锦衣卫先后撤了回来,领完俸禄的同时,才得知自己衙门给撤了,一个个如丧考妣,事业没了,他们以后只能去种田。 有田的还好些,没田只能去做佃户。 看着这些人情绪低落,又想到远在漠北趟地图的近千下属,李青心里也不太好受,暗道:等他们回来,得给老朱说说,要按之前定的待遇,给他们结了俸禄才是,不能让人白辛苦。 眼下局势逐渐明朗,早晚是要和关外元人干架,有了这些地图,以后出兵能轻松很多。 转眼,一月之期已到,李青带着准备好的说词,去皇宫见老朱。 老朱更老了些,但精神头还不错,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更是开心。 “上茶。” 小黄门立即奉上热茶,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大殿中只有他们三人。 “允炆见过老师。”朱允炆微微一礼。 李青连忙还礼,干笑道,“太孙客气,臣岂敢受礼?” “好了,都坐吧。”朱元璋笑呵呵道,“别整这些虚的了,李青,你赶紧上干货。” “……”李青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皇上,臣钻研出来的国策,可能会惹你不开心。”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说说看。” 朱允炆也好奇的看着他,同时,把茶杯往他跟前挪了挪。 李青扶了一下茶杯,沉吟道:“是关于户籍制度的事。” 他准备试试老朱的态度。 “大明建立之前,由于长期战乱,许多户籍都散失了,为此,皇上重新建立一套空前严密的户籍和赋役制度,其目的是为了恢复生产,实乃雄才……” “说但是吧。”老朱打断道,“咱不爱听这些虚的。” “呃呵呵……臣遵旨。”李青笑了笑,正色道,“国家发展需因时、因势而变,若一成不变,只会限制大明的迈向鼎盛; 皇上把户籍分为:宗室户、官绅户、民户(包含:农户、儒、医等)、军户(包含:校尉、力士、弓铺手、军匠等)、匠户(包含:厨师、裁缝、马船等)、盐户、商户、驿户…… 这些都是好事,然…咳咳,宗室继承是必须的,但其他的就没必要限制太死了,例如:农户的后代只能种地,裁缝的后代只能做裁缝等等; 这些制度,实在不利于大明发展啊!” “你眼光太浅了。”朱元璋没好气道,“你懂个锤子!” 不,这次是你懂个锤子……李青腹诽一句,满心无奈,“臣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朱元璋哼道:“咱这么做,就是为了安民心,让天下百姓,从出生就不愁没活计; 有了生存的根本,才会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顿了顿,“再者,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下来,咱大明所有的行业,都会越来越好。” 这是朱元璋耗尽心血想出来的,也是他的骄傲,不允许有人质疑。 “皇爷爷圣明。”朱允炆很有眼力劲儿,当即拍了一记马屁。 李青很是无奈,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上来就被老朱否了,还是让他倍感失落。 想想又有些不甘心,拱手道:“皇上,可否容臣说说臣的观点?” 朱元璋沉吟少顷,点头道:“说吧。” “皇上这么做,等同于把天下人的上升通道掐断了。”李青严肃道,“举个例子:如果皇…咳咳,如果臣是一个裁缝; 臣起早贪黑的做活,攒够了娶媳妇儿钱,如愿以偿的娶妻生子……” 老朱很喜欢这种举例子的谈话方式,既生动,又有趣,一点也不觉得枯燥,还好理解。 因此,并未打断。 朱允炆平时接触的都是之乎者也,突然听到这种议政方式,也非常感兴趣,听的很入神。 李青继续哄着爷孙俩,“可臣不知足呀,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臣还想让儿子有出息。” 顿了顿,“皇上,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你继续。”朱元璋听的有些上头,这可比批奏疏有意思多了。 李青一脸委屈道,“臣想让儿子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光宗耀祖,可臣是个裁缝,儿子只能当个裁缝啊!”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旋即陷入沉思,许久,又缓缓摇头。 “你这理论有一定道理,但…咱还是觉着,让民心思安,让百姓有生存的根本,才是重中之重。” 李青满心气苦,又道:“皇上以为,秦和汉孰强孰弱?” “这不废话吗?”朱元璋没好气道,“自然是汉。” “那汉和唐呢?” 朱元璋毫不犹豫道,“唐!” “皇上可知,为何唐胜汉,汉胜秦,唐胜秦远甚?” “少他娘跟咱卖关子。”朱元璋心里露怯,脸上不满,“再墨迹屁股给你打烂。” 李青道:“秦以前是奴隶制,秦建立后制度虽宽松许多,但仍没有彻底摆脱奴隶制度; 而汉之所以比秦强,就是因为它开启了百姓上升通道; 有汉一朝,除了宗室皇位,其他职位都不得世袭,这一来,空缺就变得很大,同时,也意味着机会很大; 皇上曾把蓝玉比作仲卿,那咱就那这个卫青举例吧; 卫青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就是凭着本事、军功,成为赫赫有名的汉朝大将,可若是上面没有空缺,卫青即便再有本事,他也当不上大将军。” “能者居之,这样留下来的才会是精英。”李青正色道,“皇上,汉高祖刘邦出身微末……” 顿了顿,“恕臣斗胆,皇上和汉高祖差不多,也出身微末,包括徐达大将军,常遇春大将军等,皆是草根出身; 可你们的能力,尤其是皇上,较之古往今来的皇帝,绝对是最顶级的,这说明什么? 出身和能力并不成正比! 我大明如今近七千万人口,又岂会少的了人才?” 李青痛心疾首道:“可再好的人才,没有机会,也是白瞎啊!” 接着,继续刚才的话题:“而到了唐,更是文武上升通道全开,风气之开放,冠古绝今,所以才有盛唐之名。”李青认真道,“皇上,若将大明牢牢禁锢,不思变,咱大明如何能达到汉唐的高度?” 巴拉巴拉…… 朱元璋沉默了,他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 若非实在过活不下去,他的孙子朱允炆,这会儿估计正在给刘德的孙子放牛呢。 元朝害的他家破人亡,却也成就了他。 老朱自己出身微末,太能理解李青的意思了。 但…制度已经形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已经有那么多既得利益者了,若强要改变,势必会引起大动荡。 想改制,就必须要有一个如他一般铁血手腕的皇帝,可他已经没那个时间了,孙子…… 怎么看,也不会是个铁血皇帝。 朱元璋心痛至极,心中悲呼:“咱若在建国之初,就得此人,那该多好啊!” 同时,他也万分懊悔,要是从一开始,就特别重用李青,未必就来不及更换制度,但如今…… 老朱满脸痛惜,内心哀叹:“咱自觉已经足够高估他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老天若再给咱二十年,不,十五年就够了,唉……呀!” 朱元璋望着李青,就如望着一件稀世珍宝。 那眼神……弄得李青一身鸡皮疙瘩。 李青被老朱看的七上八下,暗道:“老朱不是最推崇汉高祖吗? 娘的,我好像也没说错话啊!” 见朱元璋脸色越来越难看,李青连忙拍马屁,“臣言语不当,汉高祖不如皇上。”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远甚!” 朱元璋根本没听进去,他现在又悔又恨,总算是体会到,‘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遗憾了。 老朱满心悲愤:娘的,晚了呀! 李青见他如此,心里愈发忐忑,暗骂:“我日,老朱你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不就是说你定的制度有问题吗? 娘的,我还有好多没说呢,你这就顶不住啦? 咱可不兴急眼啊!” 第159章 做个权臣吧 李青心里准备着‘小棒受,大棒走’的台词,同时,身体绷紧,做着随时逃命的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元璋的郁闷逐渐加重,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 李青强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试探道,“臣言语不当,还请皇上恕罪。” 老朱没搭理他,转头朝朱允炆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允炆啊,做皇帝心要狠,知道吗?” 李青一呆,有些摸不着头脑,朱允炆也有些茫然,少顷,郑重道: “孙儿记住了。” “嗯。”朱元璋脸上露出欣慰笑意,“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去休息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太过劳累。” “孙儿遵旨。”朱允炆起身一礼,接着,又朝李青点头示意。 李青拱了拱手,算是还礼,见他走了,这才小心翼翼道,“皇上,你不会又要打我板子吧?” “瞧你那德性。”朱元璋翻了白眼,起身道,“陪咱走走吧。” “好嘞。” 李青放松下来,跟在老朱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好一会儿,老朱突然止步,李青想着心事没注意,差点把他撞得摔个屁股墩。 “哎呦,皇上你没事儿吧?” “你这厮……没长眼啊!”朱元璋心情不太好,却又实在对李青发不起火来,沉吟半晌,道:“你以后跟李景隆、蓝玉,多走动走动; 若想有所作为,朝堂之上,得有几个分量足的盟友,不然他日施行新政,你将举步维艰。” “臣遵旨。”李青心中一动,讶然道,“皇上,您的意思是……同意臣提的这项国策了?” “咱可没说。”老朱嘴硬道,“你的理论有一定可取性,但并不全对。” 李青挠了挠头,“还请皇上指正。” “咱如此规定,是因为咱深感元末混乱无序,所以才将子民分成了不同的户籍,民户、军户、匠户、乐户等,每一个人有着自己专属的工作户籍; 李青啊,有些事你没经历过,你无法体会。” 老朱叹道:“元朝之所以灭亡,其根本所在,就是流民造成的,大多数人都在四处流窜,朝廷失去了管理,国家根本就运转不起来; 各行各业都没人干了,国力一落千丈,这才让起义军成气候,若不然,无论是咱,还是陈友谅、张士诚,都无法做大; 若把大明比作庞大的机器,那大明子民都是机器的一份子; 或是一个齿轮,或是一个铆钉……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分工,就不会出现太多的流民,而造成元末的乱世了。” 李青拱手道,“皇上言之有理。” 说实话,就老朱这出身,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难得了。 老朱也是人,还是个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当乞丐、做和尚,要饭才能生存的人。 你不能用后世的先进理念,去要求一个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连生存都是奢望的人。 但制度这个东西,是一个国家的根本,若知错不改,后果极其严重。 “皇上,臣……” “说吧,放心大胆的说。”朱元璋道,“咱恕你无罪。” “谢皇上。”李青拱了拱手,认真道,“大明建国还未满三十年,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短期之内,皇上的制度倒无多大影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展速度会慢慢降下来,这是规律,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各行业不可能一直蓬勃发展,什么行业都有景气和不景气的时候,一个行业不景气,而另一个行业行情大好,百姓却因为户籍制度不能从事; 多令人遗憾啊! 百姓生计艰难,国家财政减少,甚至严重些……百姓难以过活之下,还是会脱离户籍,选择做流民; 这和皇上所愿,背道而驰啊!”李青说的真心。 朱元璋深受触动,沉吟半晌,轻轻点头:“你是对的,但…咱已经没这个精力了。” “已经有那么多既得利益者了,这需要慢慢来,没有十几数十年的经营,哪是说变就变的。” 老朱遗憾道,“就拿最重要的农户、军户举例吧; 一旦全面放开限制,各行各业的人,又会优先选农户,毕竟绝大多数百姓的梦想,都是拥有耕地; 有了地,便不会饿肚子了; 地就那么多,干的人再多,也不会多产粮食; 而当参军打仗,却意味着死亡,没了限制谁还会当兵?” 朱元璋苦笑,“天子也是人,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古往今来,为何变法屡屡失败? 甚至很多变法,当朝帝王都深知带来的好处,却仍是紧急叫停,甚至杀了提出利国利民国策之人; 后世人只当是皇帝昏庸,实则不然,而是变法引起的动荡,会严重威胁到皇权,这才是根本所在。” 顿了顿,“幸赖,它还年轻,弊端还未根深蒂固,还有机会。” “李青你记着,不要想到一项好的国策,就要立即施行出来,要先想好一旦施行,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屡见不鲜; 如果不能解决施行好国策后,出现的坏问题,那还不如不施行,其次……” 朱元璋目光柔和:“还要考虑考虑自己。” 不知怎地,李青竟有些感动,“臣记住了。” 两人站在花园前,静立无言,良久,朱元璋道:“李青,咱死后,你…做个权臣吧!” “啊?”李青吓了一跳,“皇上,臣可没那么想过啊!” “咱不是试探你,是叮嘱你。”朱元璋道,“不做权臣,你提出的国策根本施行不出来。” 李青见老朱说的真心,苦笑道:“皇上,自古以来,做权臣都没有好下场。” “你放心,咱会赐你免死铁券。” 李青无语:赐免死铁券好像死的更快,你老朱干的那些个事儿,你没点b数吗? 老朱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咱赏赐的免死铁券咱可以不认,但后世之君不敢不认,不然便是不忠不孝,便是背弃宗庙,他们没那个胆子。” “臣遵旨。”李青稍稍放松,拱手称是。 “还有啊,国家施政,万不可操之过急,需慢慢来,润物无声……” 老朱对政治的理解,对权术的斡旋,无可比拟,着实给李青好好上了一课。 两人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宫门即将落锁,李青才告退离开。 …… 日子回归平淡,李青过着喜欢的慢节奏生活。 每天睡到半晌午才起,起床后,坐在果树下看看书,听听琴; 下午皇宫帮着老朱、小朱处理奏疏; 晚上去梁国公、曹国公府邸,喝喝小酒、吹吹牛逼,打发无聊的同时,和二人的关系越发亲近,有时候也会去魏国公府坐坐; 回来后,跟婉灵她们谈谈心,共共情,有时四人一起; 平淡,但不枯燥。 半年后,去漠北趟地图的下属赶了回来,李青收到地图后,给他们争取到了应有的福利,而后做了告别。 日子继续过着,一年,又一年…… 关外局势愈发紧张,虽然没有干大架,但小架却时常干。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又出了一个很会打仗的将才。 不是别人,正是朱元璋的儿子,当初被朱棣戏弄的小十七。 就藩大宁的宁王,朱权。 其打仗之生猛,着实惊人,一度盖过了燕王朱棣的风头。 一时间,宁王之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就连自视甚高的蓝玉,对其也很是赞赏,称:有几分姐夫的风范。 朱元璋对自己儿子,一向宠溺且信任,对其赏赐也极为大方,甚至将收获的元人战俘,也给其调配。 而朱权,也没辜负老朱的期望,他将这些元人纳入麾下,编制成朵颜三卫,打起仗来更加凶猛。 以至于老朱都不说朱棣像他了,改称:小十七真像咱啊! 第160章 淮右布衣 “皇上,该喝药了。” 李青端着汤药,送到老朱面前。 老朱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精神头依旧不错,给人一种且活的感觉,但李青知道,老朱的时间不多了。 之所以精神头好,是因为老朱在强撑着。 朱元璋慵懒地挪了挪身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接着,又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毯子,埋怨道,“都开春了,咋还是这般冷呢。” “是呢,臣也觉得今年冷了些。”李青顺着他说。 其实一点也不冷,白天气温都不下二十度,怎么会冷呢,只是老朱的身子骨太差了。 今年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老朱也过了七十,这个年龄可以算长寿了,尤其作为皇帝而言,活这么大岁数,着实不算短。 朱元璋望了眼外面的艳阳天,缓缓坐起身子,“李青,陪咱去太阳下聊聊。” 李青点头,扶着他来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老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身体的大部分重力,都摊在李青身上。 若非李青扶着,他连站都站不住。 小桂子很有眼力劲儿,立即搬来了躺椅。 朱元璋半躺在椅上,沐浴着阳光下,身上逐渐有了暖意,嘴角也浮现淡淡笑意。 “时间过得真快,遥想过往峥嵘岁月,犹似昨天,转眼咱都过七十了。”朱元璋满脸眷恋与不舍,“人到七十古来稀,想找个兄弟说说话,都成了奢望。” 李青腹诽:你的那些同龄好兄弟,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你熬死了,眼下确实找不出来。 “咱这段时间,越发感觉精力不济,有时看上两封奏疏,就疲倦的厉害。”朱元璋苦涩道,“李青,咱的天命快到了吧?” “皇上万岁。”李青宽慰道,“皇上只是这些年太过劳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朱元璋摇头苦笑,他自己身体如何,他又岂会不知。 他眯缝着眼直视骄阳,“世人终究难逃一死,唯一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日月星辰了。” 接着,他眸光明亮,“日月,明也;咱大明定能千秋万世,与日月同在。” “一定能。”李青肯定地点点头,跟哄小孩似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好。” “嗯。”朱元璋很受用,“说起来啊,咱的这一生真没享过几天福; 贫苦出身,幼年险些饿死,受刘德欺负,后来闹饥荒,父母家人…唉; 没实力,没背景,当和尚都要受欺负,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化缘都他娘分不到有油水的地儿; 后参军呢,不仅在战场上险死还生,在义军中也屡次三番险些丢命; 你表现的太优秀,会被上官不容,你表现的太差劲儿,会被踢出队伍,难啊……” 朱元璋絮叨个不停,李青一直听着。 将心比心,若是他穿越到老朱那个时代,没有特殊体质的情况下,估计直接就在饥荒中饿死了。 万做不到老朱这般,载入史册,成为一个王朝的开创者。 细想老朱的这一生经历,又怎是一个‘难’字可以概述。 简直…太他娘难了! 首先得能从饥荒中挣扎活着,而后得能受气,参军后还要在厮杀中存活下来,并且要懂得藏拙,不被上官所忌; 成为头目后还得体恤下属,让他们甘心为你卖命; 同时,还要戒骄戒躁,不能自得自满,发展壮大后,还要面对远胜自己的陈友谅、张士诚之流的豪强; 最后,还有元朝廷! 这其中的艰难,莫说经历了,想想就头皮发麻。 老朱是怎么过来的啊!? 朱元璋语气骄傲:“咱本来是淮河西边的一个穷苦百姓,天下与咱又有何关系呢?” 他眸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自豪,这是一句毫无水分的自夸,但也是事实。 李青恭声道:“如皇上这般的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是吧!”老朱乐呵呵道,“咱也这么觉得。” …… 老朱真的老了,生命快到了终点,忆起往事仍是意气风发,但终究体力不济,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小桂子拿来毯子给他盖上,李青待了一会儿,见其没有醒来的架势,便出了宫。 翌日,一向勤政的朱元璋没上朝,朝堂由朱允炆主持。 群臣内心狂震,但心中窃喜不已。 终于,要熬出头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连十余日,都是皇太孙主持早朝,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群臣心中的喜悦愈发浓重,同时,龙体抱恙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官面带担忧,心中欢喜。 这天,一向不插手朝堂之事的永青侯,早早的出现在奉天殿,而且还站位十分靠前,只落后李景隆一个身位。 文臣面露愤怒,趁着皇太孙未到,开始指指点点,影喻暗射。 从李青的履历,以及爵位来看,妥妥是个勋贵,他们自然要说三道四。 李青却跟没事儿人似的,非但不臊得慌,还和李景隆有说有笑。 碰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这些文臣空有才学,却无可奈何。 一刻钟后,嘈杂的朝堂,随着朱允炆走入大殿,变得雅雀无声。 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板板正正,心里七上八下。 因为不仅朱允炆来了,朱元璋也来了,而且精神头很好,看着且活呢。 片刻后,朱元璋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炆侍在一旁。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动作整齐划一,躬身行礼。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待群臣起身站好,朱元璋淡淡道:“咱十几天不上朝,听人说咱快不行了,是谁说的啊?” 他幽冷的眸子扫向群臣,那目光之锋锐,无一人敢与其对视。 老朱看向哪个,那人便不受控制的哆嗦,最后跪倒在地。 一圈下来,几乎没几个能站着的,硕果仅存的几人,见群臣都跪了,他们也随大流拜了下来。 老朱这才露出一抹满意,“平身吧!” 群臣战战兢兢起身,一个个头也不敢抬,生怕一抬头,就碰到那冰冷的目光。 “李青。” “臣在。” “你素有才学,即日起,任命你为吏部给事中,先从底层做起,莫要懈怠。” “臣遵旨。” 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官,但手上的权力着实不小,尤其吏部给事中,有着监察百官升迁之权。 毕竟皇帝也是人,大明那么多官员,不可能每个官员的政绩,皇帝都了如指掌,大多都是吏部草拟升迁名单,皇帝酌情采纳。 但这份名单递上去之前,吏部给事中必须要过一遍。 吏部给事中虽品卑,但权重! 同时,给事中还是个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 而且,李青有候爵在身,又有太子太师这样从一品的官衔,也不存在品卑问题。 当然,老朱这么做,也有为孙子铺路的意味。 一朝天子一朝臣,赏赐还是留给孙子施恩为好。 吏部尚书顿感头大,但屁也不敢放。 朱元璋任命完了李青,这才把精力放在朝政上,一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群臣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 …… 接下来的日子,朱元璋又不上朝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的身体实在太差。 渐渐地,群臣放下心来,就当他们再次漾起喜悦之时,朱元璋又上朝了。 如是者三四次,群臣也麻木了,心态逐渐平稳,老实本分做事。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六月(闰五月)。 老朱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已经下不了床了,饮食也难以下咽,身体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叫来孙子,开始做临终嘱托。 乾清宫内,只有爷孙俩。 一个半躺着,一个跪着。 躺着的那人满脸释然,跪着的那人满脸泪水。 “好孩子,莫哭了。”朱元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爷爷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很知足了。” “皇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朱允炆泣声道,“孙儿这就让人去唤李青来,他一定能治好皇爷爷。” “爷爷大限将至,已经回天乏术,莫难为他了。”朱元璋苦笑,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再次犀利,“允炆,接下来的话,你给咱记死了。” 朱允炆身子一颤,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带着哭腔道:“爷爷您说。” “呼~”朱元璋呼出一口浊气,威严道,“咱死后,丧事要从快、从简,不要大办,同时,约束好藩王,不要……” 他神情带着伤感,“就不要让他们来了。” 老朱内心痛苦,作为父亲,他何尝不想儿子送自己最后一程,但,朱允炆终究不是朱标。 主少国疑,那么多藩王同时进京,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炆磕了个头,眼泪直流。 朱元璋缓了口气,又道:“兵部左侍郎齐泰,是洪武十七年乡试解元,此人为官清正廉洁,你登基后可引为心腹,此人可重信…咳咳……” 朱允炆连忙扑上前,为他抚着胸口,点头保证,“孙儿记住了。” 好一会儿,朱元璋止住了咳嗽,又补了一句:“不可重用。” 第161章 洪武·崩 朱元璋喘了几口气,继续道: “黄子澄洪武十八年的会试会元、殿试探花,侍读东宫…咳咳,他也是你的老师,此人也可引为你的心腹,可重信,不可重用; 还有一个在教学的方孝孺,此人是宋濂的学生,聪明好学,为人正直刚强, 为同辈人所推崇,在儒学生员中威望甚高,亦可因为心腹。” 朱元璋叮嘱道:“此三人都胸有才学,清正廉洁,需把他们高高抬起来,有他们助于你,管理文臣会轻松很多; 然,才学并不代表能力,知道吗?” “孙儿知道了。”朱允炆婆娑着泪眼点头,怯怯道,“皇爷爷,有可重用的人吗?” “当然有了。”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蓝玉可重用,关外局势如此,恐怕十年之内,便要大战了; 允炆,你记着,三军主帅之位,唯蓝玉一人! 他虽是允熥舅公,但更是咱大明的梁国公,这几年他改变了很多,大规模用兵除蓝玉不做第二人选; 但…为保险起见,蓝玉可重用,却不可重信!” “是,孙儿记下了。” 朱允炆认真点头,随后又问道:“爷爷,那李景隆呢?” 当初争嫡,老表那般拥立自己,他心存感激。 而且,李景隆和蓝玉不同,他既是朱允熥的老表,也是他朱允炆的老表,可以说,李景隆和所有朱家第三代都是老表。 因此,朱允炆对其只有亲切,没有排斥。 “李景隆自然是可重信的,至于要不要重用……”朱元璋沉吟片刻,“前期出兵,让他跟着蓝玉好好学学; 文忠那般天才,想来他也不差!” “孙儿记住了。”朱允炆点头,而后又问,“那可重用,又可重信的人有吗?” “李青!”朱元璋目泛异彩,“此人淡漠名利,做事果敢,能力出众,忠心为国,为人通透……” “孙儿会重用、重信他的。” 朱允炆见爷爷夸起来没完,脸都憋红了,连忙答应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爷爷如此盛赞一个臣子,不由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来,他多少也听过李青的事迹,知道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辅助过父亲处理奏疏。 他知道李青虽然刚涉足朝堂,但对朝政已经相当了解。 “皇爷爷,还有吗?”朱允炆问。 朱元璋望着满脸泪痕,没多大主见,却贪心的孙子,心里涌起一阵无奈、悲凉。 不禁怀疑,将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他,真的正确吗? 他能做好一个皇帝吗? 他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老朱不知道,他也明白,自己不会知道了。 终是不放心,老朱强撑着道,“快,快去唤李青来。” ……………… 永青侯府。 李青靠在躺椅上,怀里搂着红袖,嘴上说着绵软情话。 尽管锦衣玉食,尽管无忧无虑,但她终是过了青春年纪,看着依旧美丽,却也不可避免的有了皱纹。 很细微,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到,但她很自卑,甚至开始有些抑郁。 “先生,妾老了。”红袖贴在他的胸口,泪光盈盈,“妾不能侍奉先生了。” “哪呀,分明还年轻着呢。”李青温声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亦如是,再说了,你不是还没到四十嘛。” “可…唔唔……” 李青吻得很轻、很温柔,却也很激..情,红袖逐渐释怀,搭上他的脖子,热烈回应着。 小桂子火急火燎地赶来传旨,一进门就见如此香艳一幕,也给整愣住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李青,直接打断道: “哎呦我滴侯爷呀,别亲嘴儿了,快…快去皇宫吧,皇上他…他着急见你,十万火急呀。” 正在忘我的两人被惊醒,红袖脖子根儿都红了,连忙起身一礼,“妾身见过钦差大人。” 小桂子顾不上搭理她,一把拽住李青,急迫道,“侯爷,快,快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嘶。”李青倒吸一口凉气,匆忙道,“丫头,晚上先生再收拾你。” 说罢,急吼吼地往外面冲去,小桂子都撵不上。 红袖痴痴望着先生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喜悦神情。 只一句‘丫头’,就把她的心融化了。 ~~~ 李青不敢丝毫耽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了宫。 纵然他速度足够快,但赶到乾清宫时,老朱也已到了弥留之际,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仍在强撑着。 李青顾不上行礼,直接奔到床边,轻声道,“皇上,臣来了。” “来,来啦。”老朱强撑着的身体逐渐放松,手却紧紧握着李青,吃力道,“李青,答应咱一件事。” “皇上你说,臣定当照办。”李青郑重道。 朱元璋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儿,艰难道:“帮咱护着它,护好它,要让它…让它好好的。” “臣一定会护着他。”李青保证道,“竭尽全力的护着他。” 老朱欣慰的点点头,但生性多疑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知道李青信奉道教,带着祈求口吻:“你…你能不能发誓,对你的祖师发誓。” “好,我发誓。” 老朱一辈子都在操劳,到了生命尽头,李青不想他带着不安离去,当即发誓: “诸天祖师见证,若李青违背誓言,身死道消,三界除名!” “好,好好……” 老朱彻底放了心,紧紧握着李青的手渐渐松开,脸上带着释然、祥和的笑,眼神逐渐涣散。 呢喃道:“咱要去见妹子了,要去…见标儿了, 标儿,咱…咱再也不会让你郁郁了,父皇…让你郁郁数十载,父皇对不起……” 干枯的手无力垂下,晶莹的泪花定格在眼眶里,模糊了那本就浑浊模糊的眼睛。 大明洪武皇帝,一代传奇,就此长眠。 李青神色黯然,这个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传奇帝王,终究是没能逃过岁月的侵蚀。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皇爷爷……!” 朱允炆悲恸嚎啕,泪水决堤而出,哭声响彻大殿。 殿外的小黄门听到动静,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进来,待看到皇太孙哭的死去活来,皇上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跪倒在地,满脸悲怆,嚎啕大哭。 少顷,小桂子火急火燎地赶来,见此情况,一屁股跌坐的递上,嚎啕不止。 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身上还肩负着一些使命。 于是,他说了一句,其他太监不敢说的话。 小桂子声音带着哭腔和尖锐,撕心裂肺的悲恸大呼:“皇上…驾崩啦……!” 声音自大殿响起,传的好远,好远…… 消息传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群臣便披麻戴孝地来到乾清宫殿前广场,呼呼啦啦跪了下来,一个个涕泗横流。 一个时辰后,朝官尽皆赶到,群臣自觉分文武跪成两排,声泪俱下,长哭不止。 哭声如杜鹃啼血,听者落泪,闻着伤心…… 整座皇宫渲染着悲伤,哭声一浪接着一浪,无论上下尊卑,男女老幼,所有人尽皆跪倒在地,悲怆大哭。 不多时,小桂子带着哭腔的尖锐声音,在殿外响起: “哭……!” 群臣大声嚎啕,如疾风骤雨。 “停……!” 疾风骤雨立即转变为和风细雨,改大哭为啜泣。 如此往复…… 李青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憋闷,不是很悲伤,却相当难受。 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师父、红袖、怜香、婉灵、小胖……一个个熟悉的面庞,挨个在眼前浮现。 他们在一点点变化,一点点变老…… 第162章 卷终感言(致读者) 首先:感谢宝子们的喜欢和支持,青红拜谢! 青红一定不骄不躁,再接再厉,接下来的每一卷都用心写,不水文。 这本书目前的成绩,比青红预估的要好不少,再次感谢大家! ———————————————————————— 其次:集中解释一下,评论区的问题。 1:主角圣母,长生就该无情。 答:主角也是人,是人岂会没有情感? 作为现代社会的三好青年,穿越古代,且已生活十年,目睹了民间疾苦,在有希望,有可能改变的情况下,努力一把不是很正常吗? 我想,若是换成宝子们是主角,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衰退,一点点糟糕,对吧! 2:情节太过平淡。 答:这个青红承认,这本书不是拉仇恨、装逼、打脸的爽文。 一穿越就改革,一入朝就震惊朱元璋,这样的文,想必宝子们都有看过,爽,固然爽,但爽过也就过了,经不起推敲。(小声逼逼:青红上一本就是。) 而且那样会显得朱元璋很呆,显得古人很傻。 3:主角没有改变历史。 答:首先,这本书并不是那种大改历史的文,其次,还是改变了一些,大明宝钞到了洪武后期,就开始大幅度贬值,朝廷的滥印导致了很严重的通货膨胀,而文中的大明宝钞,则依旧坚挺,且购买力,有所加强。 这已经是很好的改变了! 4:还不如看正史。 答:正史多枯燥呀,哪有青红好看(*^▽^*) 其次,肯定不会完全按照正史来,但大方向上还是尊重历史的,青红真正想输出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古人,写写大明的历史,写写大明的风流人物(不局限皇帝哦。) 最后:正所谓众口难调,一本书总有人喜欢,有人讨厌。 看到褒奖的评论,青红会很开心,看到尖锐的评论,青红也会很失落,甚至有时候会自我怀疑。 总之,青红会努力,争取让更多的人喜欢! ———————————————— 卷终感言: 本来这一卷的预定字数是在60万左右,结果只写44万,中间砍掉了很大一部分剧情。 主要是觉得太拖节奏,毕竟是长生文,不是只有洪武一朝。 青红不愿拖沓,但也不会为了赶进度而赶进度,会一点点的推进剧情,在保证精彩的情况下,写得细腻些。 最后说说小h诗的事,不是青红不愿写,而是写了过不了。 《洪武·崩》这一章是昨晚发的,结果就因为接个吻,一直审核到今日清早才过。 而且,平台的审核是动态审核,不是过了就没事儿了,以后还会复审,之前好几章的小h诗都驳回了,青红还得一点点改。 青红也没办法,另外,大家也不想这本书被下架吧? 好了,絮絮叨叨了这么久,最后正经点: 真诚感谢宝子们的支持,要是没有你们,青红啥也不是。 感恩……! ————青红! 第1章 富贵险中求 “殿下,反了吧!” 密室内,道衍语气诚挚,面带急迫,“天时已到,先皇刚下葬,新皇也才刚登基,根基不稳,再找不到比这还好的机会了。” 他确实急了,今年他已六十有三,不再年轻,甚至可以说很老了。 这是他施展胸中抱负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殿下,富贵险中求啊!” 道衍的话好似有某种魔力,听的朱棣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但他终究不是那个洪武十五年,只有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朱棣了,他都快奔四十了,不会再因为一句‘白帽子’的戏言而冲动。 他朱棣不是朱元璋,不是淮河西边的穷苦百姓。 他是藩王,是大明皇室宗亲,镇守一方的藩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有豪华的王府,有自己的军队,有老婆,有孩子;长子朱高炽已成婚,儿媳也怀了身孕,用不太久,他还会有孙子。 造反? 代价太大了! 而且,成功的希望……几乎为零。 老朱造反不是为了当皇帝,而是为了活命,而他不一样,他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只比皇帝低一个档次而已。 为了更进一步,搭上所有? 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朱棣吁了口气,淡淡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丟时十之九; 大师莫要再劝,本王不会做出谋逆篡位之举!” “殿下啊……!” 道衍都快急哭了,“眼下时机千载难逢,你若登临大宝……” 巴拉巴拉…… 渐渐地,朱棣心中的那丝淡化的雄心壮志,再次被点燃。 却在这时。 “哐当——!” 密室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美貌妇人提剑进来,举剑就要活劈了道衍。 “妙云冷静!” 朱棣反应很快,一把握住徐妙云的手腕,顺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回头吼道: “老和尚,快跑,快跑啊……!” 道衍呆了呆,并未逃跑,而是试图劝徐妙云。 “王妃,殿下他有天子之相,真龙之资……” 话刚说到一半,徐妙云手中长剑脱手而飞,直逼道衍面门。 道衍脸都绿了,本能地一矮身,长剑贴着光滑的头皮而过,凉飕飕的。 差那么一丁点儿,他就饮恨西北了! “你他娘的……快跑啊!” 朱棣死死搂着老婆,回头大骂:“再磨叽,老子可救不了你。” 道衍咽了咽唾沫,也顾不上大师风范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一跑起来,丝毫不逊年轻小伙儿。 到门口时,因冲势太猛没注意脚下门槛,直接摔飞出去,头都摔破了皮,脸上血刺呼啦的,但他也不顾上了,因为那头雌虎已经冲破束缚,要杀上来了。 道衍玩命奔逃,好不狼狈,他活了六十多年,今日才真正体会什么叫惊心动魄。 “妙云,云云…啊呀……!” 朱棣抱着一只脚,一窜一窜的,“哎呦,你干嘛?” “朱棣,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疯啦?”徐妙云眸中含煞,“非要全家人陪着一起去死,你才开心是吗?” “没有啊,我没答应啊。”朱棣连忙解释,“妙云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想着造反,从来都没有啊!” “好!”徐妙云点头,拾起地上的宝剑,就往外面冲。 “哎呦哎,你又要干嘛?” “杀了那个秃驴,断了你的念想。” 朱棣连忙搂住她,“人家又招你惹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着,便去吻她。 不料,刚触碰到柔软唇瓣,就感到一阵刺痛感。 朱棣捂着嘴唇,恼火道:“你属狗的啊!” “活该!”徐妙云胸脯剧烈起伏,怒火难消,“我问你,就你手上这点儿势力,能干什么? 是,你朱棣是比一般的藩王厉害,但也不是没有敌手。 一个宁王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你若真敢反,甚至朝廷都不用派兵,直接让藩王平叛,你能坚持多久? 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手下的那些将领,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跟着你造反吗? 朱棣啊朱棣,你傻了吧!” 徐妙云恨声道:“麻烦你搞搞清楚,谁才是正统! 新皇坐拥天下,朝廷对你用兵,可比对元人轻松多了,就算你手上的兵力再扩大数倍,甚至和朝廷兵力相当又能如何? 朝廷大军的粮食吃完了,可以就近调取,兵源打完了,可以重新招募,而你呢?” 徐妙云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把朱棣刚燃起的小火苗彻底浇灭。 是啊,怎么赢? 根本赢不了! 朱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的胜算在哪儿。 许久,他颓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妙云,你放心吧,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接着,将她拥入怀中,“我不会犯浑的。” 徐妙云没再反抗,温顺的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殿下,咱都是快做爷爷奶奶的人了,别折腾了。” 说着,主动送上香吻。 …… 京师,奉天殿。 朱允炆坐于龙椅之上,群臣山呼万岁,行君臣大礼。 “众卿平身!” 21岁的朱允炆意气风发,却也有些彷徨失措,他怎么也没想到,庶子出身的他,有一天真的能够坐在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之上。 抬眼瞧了瞧李青,又看了看齐泰、李景隆,他心里逐渐有了底气。 清了清嗓子,“众卿可有本奏?” “皇上,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出班,“微臣和礼部侍郎、郎中、翰林学士……已商议出明年皇上要使用的年号。” 今年是洪武三十一年,虽然老朱挂了,但为表尊重,年号还是要继续使用,到过了年才能使用新皇帝的年号。 其实在朱元璋之前,年号大多都是不固定的,一任皇帝少则一个,多者数个,甚至十数个年号。 唐高宗就用了14个,武则天更是用了17个,不可谓不多。 但老朱的年号是自己取的,他个人也十分满意,取:洪大武功之意。 他不愿让文人再议,用以否定自己,因此一直沿用下来,终其一朝未曾改变。 他不改,后世之君自然也不敢改,所以有明一朝,所有皇帝都只用一个年号。 (战神当了两次皇帝,不在此列。) 这也是后人,为何用年号称呼明朝皇帝的原因,如洪武、永乐、嘉靖…… (ps:其实清朝也是继承了明朝体制,一人一年号,如乾隆、康熙……) 朱允炆听说自己的年号议出来了,顿时精神大振,“是什么?” “建文!” 礼部尚书恭声道,“建,取建立功业之意;文,取灿若文锦之意;建文,寓意着皇上建立灿若文锦之功业。”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之所以议定建文,也是为了告诉勋贵,属于文臣的时代来了。 朱允炆很喜欢这个年号,一来,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谐音字,二来,他没有勋贵武将的根基,用这个年号再合适不过。 “好,议的好。” 朱允炆嘴角浮现满意笑容,随即又想起皇爷爷的教导:帝王应当息怒无形于色! 于是,迅速收敛笑意,又道:“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启奏?” “臣有本奏。”礼部侍郎出班,“皇上登临大统,乃众望所归,然,承继大统,父…子继,才合乎礼法; 懿文太子人厚贤明,臣恳请皇上,追谥懿文太子为皇帝,灵牌移入宗庙正殿!”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文臣这么建议,是有道理的,父死子继才是正统继承,才最能服众。 毕竟,你爹要不是皇帝,你如何标榜正统? 后世,杨廷和逼嘉靖认弘治当亲爹,看似荒唐,其实也是为了合乎礼法,为了继统的正统性。 朱允炆没有任何迟疑,当即拍板同意,让文臣给老子议谥号、庙号。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朱允炆极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众卿可还有本启奏?” “皇上,臣有本奏。”户部尚书出班,“皇上乐施仁政,为京师百姓减免了三成赋税,实乃皇恩浩荡; 然,我大明不止京师一地,大明天下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还望皇上莫要有失偏颇,寒了百姓之心啊!” 朱允炆微微颔首,“爱卿言之有理,的确不应厚此薄彼。” 略一沉吟,“那就都减了吧,为期两年!” “皇上圣明。” …… 朱允炆在一句句‘皇上圣明’中,嘴角逐渐压抑不住,不可遏制地上扬起来。 午朝结束后,李青被召到御书房,随他一起来的,还有李景隆、齐泰。 三人抖了抖袍袖,“微臣……” “免礼。”朱允炆温和道,“这不是朝堂,无需拘礼,都坐;来人,给几位先生看茶。” 齐泰差点儿涕泗横流,当今皇上如此礼贤下士,大明何愁不兴旺啊! 几人谢座,少顷,有两人从屏风后走出,拱手行礼。 “学生黄子澄, 学生方孝孺, 见过列位大人。” 第3章 建文削藩 朱允炆深深的望了李青一眼,心道:“不愧是皇爷爷那般看重的人,果然非同一般,以后还要更加重用才是。” 想到此处,他笑呵呵道,“茶都凉了,诸位先生先喝口茶。” “皇……” “李兄。”李景隆扯了扯李青袖子,低声道,“圣意如此明显,你莫要钻牛角尖,即便真想劝,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当着这些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李青苦笑点头,心里充满无奈。 经过刚才那一番言论,齐方黄三人对李青印象大为改观,言语间也不再针锋相对,可谓是一团和气。 但李青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想让朱允炆削藩,战争有多残酷,他早已领略过了,更何况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而且,如今关外局势持续恶化,这个时候开战,不是主动给机会让元人做大吗? 即便要打仗,也得打元人,窝里斗……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青和朱棣没少打交道,他知道,朱棣有野心,但并不想篡权,朱棣想当皇帝,但并不想造反。 朱棣是想合礼合法的继承,而非抢夺皇位。 只要朱允炆不削藩,朱棣绝不会反。 一刻钟后,黄子澄率先进入状态,干劲儿满满道,“皇上,臣提议,先从周王开始。” 他解释道,“周王是燕王的同母胞弟,解决了他,就相当于解决了燕王的羽翼,而且他好欺……咳咳,他权势不小。” “好,就这么办!”朱允炆几乎瞬间答应,甚至没给众人提意见的机会。 李青眉头微皱,之前他负责监视诸藩王,几位藩王之中,就属周王朱橚名声最好,乐善好施,而且还联合藩地名医著医书; 虽然没立过大军功,但着实是个好藩王。 难道就因为手里没多少兵,就先拿他开刀? 看着齐方黄,李青突然心生厌恶起来,行事只讲利害,不论是非,再忠君又有何用? “皇上三思。”李景隆看不下去了,都是他的表叔,他也不想朱允炆削藩,“周王素来贤明,望皇上……” “曹国公,注意你的言辞。”齐泰皱眉道,“藩王可以用贤明一词吗?” “你……!”李景隆可不惯着他,“动周王,理由呢?” “只要查,总会有的。”黄子澄接言道,“藩王之中,有几个遵纪守法的?” 朱允炆见两人似要吵起来,起身道:“好了,朕意已决,就从周王开始。” 见李景隆似要再驳,便道:“今儿就到这儿吧,大家都散了!” “臣等告退。” …… 李青面沉如水,李景隆脸色也不太好看,见李青出了皇宫便要回家,他挽留道:“李兄留步。” “何事?” “我们再劝劝皇上吧!” “没用的。”李青苦笑,“你我谁也劝不住,他只会听合心意的建议。” 李景隆不甘心道:“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李青沉默少顷,说了句李景隆听不懂的话:“历史终将重演,又何须执着,罢了,还是回去享受生活吧!” 说罢,也不再说什么,径直扬长而去。 第二天,李青病了。 朱允炆下了午朝,亲自赶来,并带了御医来给李青诊治。 结果,太医号了半天脉,也没查出病因,只是称:永青侯患了杂症,需要静养。 朱允炆有些怀疑,但见李青面色苍白,又不得不信,加上御医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行让李青上朝。 于是说了一些暖心话,便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一直带病休假。 数日后,李景隆登门拜访,面色难看。 “李兄,你病好些了没?” “御医都诊治不出来,能好哪儿去。”李青一副虚弱的样子,“你脸色也不太好看啊!” 李景隆默然,“我要去抓周王了。” 李青轻轻点头:“嗯,一路顺风。” “李兄……唉。”李景隆没再说什么,只是关切道,“你是医生,应该不会有碍吧?” “医者难自医啊!”李青笑了笑,“不过应该死不了。” 见他还有心情说笑,李景隆满心苦涩,又待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一个半月后,周王一家被押送京师,由于实在没有查出来什么罪名,便以谋反罪论处。 当然,并非是凭空捏造,而是有人告发,而告发者,正是周王年仅十岁的次子。 朱允炆倒没痛下杀手,只是对叔叔痛心疾首的一番训斥,而后大慈大悲的免其死罪,贬为庶人,而后令其迁往云..南。 周王爵位被削,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实在是周王乐善好施,名声极好,朝廷定的罪根本难以服众。 毕竟周王的权势太小了点儿,手上的三卫加在一起,也就万余人,根本没人相信他会造反。 偏偏告发者,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瞎子也看得出来,这是欲加之罪。 勋贵虽然没有文臣心眼儿多,但也不是傻子,连周王都治罪了,其他藩王能好的了吗? 文臣日益跋扈,这让勋贵更加难以接受,这一来,本来相互制衡的勋贵、藩王,都不干了。 周王迁往云南的第二天,常家、徐家、蓝玉……等勋贵尽皆上朝,为周王求情,同时弹劾齐方黄三人。 朱允炆安抚,而后驳回众勋贵的请愿。 但很快他就领教到,动藩王带来的后果,他太小瞧这些勋贵的影响力了,不仅朝堂上文臣勋贵更加对立,军队也开始人心浮动。 一个月后,辽王、燕王、宁王、谷王、代王、庆王……尽皆上书请愿,要求重查周王谋反案,同时,弹劾齐方黄,相比勋贵,他们更加霸道,直接让朱允炆剁了三人。 朱允炆哪里见过这架势,当即就怂了,但皇爷爷就给他留了这么点儿人,一下砍仨,他哪里舍得。 于是,他下了个罪己诏。 但,并未承认周王无罪,而是说处罚稍显严格,接着派人去云南给周王安了个家,仅此而已。 朱允炆表现的平静,内心却慌的一批,本就不多的安全感,更是严重匮乏。 同时,他更加坚定削藩的决心。 …… 转眼,冬去春来。 建文元年四月,沉寂已久的朱允炆再次发难,这次他更是将雷厉风行诠释到了极限。 一月之内,连削三王! 齐、湘、代三位藩王,尽皆被贬为庶人,一时间朝野哗然。 其中,湘王朱柏最是悲壮,他遭人指控意图谋反、伪造宝钞及擅虐杀人等罪名,辩无可辩。 性格刚烈的他,选择了自焚! 湘王、湘王妃、及其余家眷,包括王府下人,尽皆于火中自尽。 这下,可真捅破了天。 侄子杀了叔叔,这个罪名他如何担当的起,可事情已成定局,他又能如何? 在齐方黄的建议下,为了顾全朝廷体面,称湘王是畏罪自杀,同时,为表明朝廷的政治正确,还给其定了个恶谥:戾。 李青暗暗叹息,他知道,朱棣要反了,换做是他,他也反。 朱允炆根本不给人活路! 不过,朱柏的死,也给朱允炆带来了极大痛苦,残害血亲的罪名,他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了。 这天,朱允炆猩红着双眼,来到永青侯府。 直接开门见山:“都大半年了,什么病也该好了!” 李青笑了笑,问道:“皇上,如果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你说他会如何?” 朱允炆脸一白,嘴硬道:“皇爷爷说了,做皇帝要心狠,为了大明千秋,他敢担杀功臣的恶名,朕也敢担杀…杀……” 他终是有些气虚,冷哼道:“朕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那皇上又为大明做过多少实事呢?”李青问。 朱允炆道,“朕自即位以来,一刻也不敢懈怠,奏疏经常批阅到三更半夜,早朝、午朝一次不落,为大明百姓连减两次赋税,还不够吗?” 李青幽幽道,“减赋税便是明君了吗? 勤政并不代表着有为! 臣相信,皇上立志做一个好皇帝,也一直为此努力,但,皇上…你觉得自己做的好吗?” “朕……” 朱允炆本能就要肯定,但又实在找不出政绩所在,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烫。 李青吁了口气,又问:“皇上觉得,做皇帝快乐吗?” 朱允炆沉默良久,缓缓摇头,神情有些迷茫:“朕也不知该如何做了,李青,朕知道你有本事,你帮帮朕可好?” 第4章 书生误国 李青看着朱允炆,看着这位二十出头的新君,内心满是无奈。 不可否认,朱允炆想做一个明君、一个好皇帝,他也一直为此努力着。 勤政、减税施仁政、礼贤下士……就工作进取精神而言,他不比父亲朱标、爷爷朱元璋差。 可问题是,想做一个好皇帝,和能做一个好皇帝,根本不是一码事。 若只是他能力差也就罢了,偏偏礼贤的下士能力也差,更离谱的是他还重用这些人。 李青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书生误国! 齐泰是兵部侍郎不假,可他就是个读书人,洪武二十八年才升任侍郎,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连朝堂的水有多深都没摸透,就敢跟勋贵、藩王拼刀子,简直可笑。 要是勋贵、藩王能轻易动,那些个人精似的文臣老前辈,也不会那般憋屈了。 黄子澄、方孝孺就更不用说了,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前者是东宫侍读,后者就更是人都不在京师,充其量也就是个地方教师。 让一个空谈理想的教师,来做无数官场人精都不敢做的事,简直是胡闹。 此三人,确实赤诚忠心,但忠臣和良臣,他也不是一码事啊! 四个理想主义混在一起,造成如此局面,倒也不难理解了。 “求先生教我。”朱允炆长长一揖,连自称都改了。 李青内心苦涩,事态到了这一步,已经接近失控,他又能如何? “皇上不听臣的,臣如何教?” “我听。”朱允炆信誓旦旦的保证,“先生请讲。” 李青沉吟片刻,开口道:“第一,即刻停止削藩行动; 第二,罢黜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让他们滚蛋; 第三,安抚藩王、勋贵。” 朱允炆眉头深深皱起:“第一、第三朕会酌情考虑的,第二……先生,皇爷爷就留了你们几人可做心腹,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李青扶额,他实在想不通,老朱英明一世,怎么会给孙子挑了这么三个极品。 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时,小桂子匆匆赶来,禀报道:“皇上,燕王来了。” “燕王?”朱允炆脸一白,颤声道,“他杀到哪儿了?” 小桂子一呆,讷讷道,“奴婢不懂皇上意思,燕王已在皇城王府落脚,要拜见皇上。” “这样啊!”朱允炆脸色讪讪,似乎觉得刚才太过丢脸,冷声道,“让他即刻前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小桂子匆匆一礼,转身告退,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回头道,“皇上,让燕王在哪儿拜见呀?” “在……”朱允炆看了李青一眼,“在永青侯府。” 他对四叔有种天然的畏惧,加上心虚,实不愿单独面对,只好让李青在一旁撑腰。 李青也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朱允炆要在他家见藩王,而是他不理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朱棣竟然还敢来京师。 就不怕朱允炆直接把他抓起来? 这不是肉包子砸狗吗? 但不管李青作何感想,朱棣已经来了。 小半时辰后,朱棣龙行虎步地进了侯府。 朱棣身材魁梧,近四十岁的年纪加上战场厮杀的磨砺,让他看起来愈发成熟、稳健。 相比之下,朱允炆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此刻的朱棣,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就如李青初见蓝玉那般。 李青甚至有种错觉,下一刻,朱棣要抽刀剁了朱允炆。 不只他感觉到了,朱允炆也被四叔这气势惊得后退几步,左右侍卫立即上前,同时,利刃出鞘三寸。 朱棣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大礼参拜:“燕王朱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平身。”朱允炆缓缓平静下来,和颜悦色道,“四叔来京,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 朱棣拱了拱手,“是臣冒昧了,臣有罪。” “哎?朕就一说,哪里有怪罪皇叔之意,来人……”朱允炆想命人上茶,忽觉这不是皇宫,跟前也没个下人,不由有些尴尬。 李青起身道,“皇上,王爷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 凉亭里,朱棣、朱允炆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气氛勉强算是融洽。 “四叔这次进京,所为何来?”朱允炆抿了口茶,“离皇爷爷忌日还有两个多月呢,你不会在这儿住这么久吧?” 朱棣放下茶杯,笑道:“臣这次来,是有事求皇上。” “哦?”朱允炆愣了愣,旋即含笑道,“都是一家人,四叔何须见外,尽管说,朕无有不允。” 朱棣杀气腾腾道:“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妖言惑众,离间我们皇室亲情,导致我们血亲相残,请皇上将此三人以蛊惑帝君罪论处,明正典刑!” 朱允炆笑容一僵,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四叔,湘王、周王他们的确犯了大罪,朝廷并不曾冤枉了他们。” 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若是如四叔你这般,遵纪守法,屡立战功,朕岂会如此?” 李青暗暗苦笑:你这话哄小孩儿还行,但哄你四叔……你可真行。 “皇上,臣恳请你处置三人!”朱棣再次奏请。 李青心中一动,不知怎的,他竟有种错觉,这是朱棣给朱允炆最后的机会,只要朱允炆剁了三人,万事大吉。 想到之处,他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皇上……” “勿要再说。”朱允炆的脸色冷了下来,淡淡道:“四叔你是戍边的藩王,职责是镇守边疆,妄议朝政可是逾矩了; 念在四叔是顾及亲情,朕就不计较了,不过……还请四叔自重!” 朱棣眼眸微眯,茶桌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好一会儿,强挤出一丝笑意,抱拳道:“臣失礼了。” “嗯,四叔一路劳顿,还请回王府歇息吧,改日朕有闲,带你领略一下金陵四月天。” “臣遵旨。” 朱棣起身长长一揖,而后对李青颔首示意,李青抱拳还礼。 简洁的礼仪过后,朱棣转身就走。 随着朱棣的离去,朱允炆的脸色也从多云转晴,真诚道:“先生,陪朕回皇宫吧,朕需要你。” “……”李青是这厮搞的真没脾气了,“臣病体……” “朕会改的,会听先生良言。”朱允炆情真意切,“还望先生给朕一个机会。” 说实话,这也就是朱允炆了。 若换成老朱,管你病不病,老子让你干,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一朝皇帝能如此礼贤下士,的确难能可贵。 李青见他说的真诚,暗道:“罢了,看在老朱面子上,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 两人来到皇宫御书房,齐泰、方孝孺、黄子澄正在帮着处理奏疏,把批改建议在纸上,夹在奏疏里,忙的不亦乐乎。 见二人进来,三人忙起身行礼。 李青避开圣礼,而后敷衍着说了两句场面话。 一阵场面寒暄之后,众人落座。 朱允炆朝李青笑道,“三位先生胸有才学,然,理政经验尚不丰富,劳烦李先生在过一遍,看看有何不合理处。” 齐、方、黄三人倒很有气度,并未有丝毫不满,拱手请李青再阅,一副谦虚请教的样子。 不得不说,就人品而言,三人的确担得上君子。 李青也没客气,顺手从三人审阅过的奏疏中挑出一本,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方孝孺伸长脖子瞥了一眼,见是自己审阅的,拱手道:“学生的建议若有不妥,还望永青侯明示。” “确有不妥之处。”李青摊开这封赈灾请愿奏疏,“灾民不过五千人,却批了一千石粮,实在太多了,两百石足矣; 赈灾只是救济,解灾民燃眉之急,而不是朝廷一直供养; 余下的八百石,可以用来修段路、架个桥,赈济灾民的同时,也建设了当地; 再比如,让当地官府出面,有活计先紧着这些灾民,其他有粮的百姓虽然少了收入,但也不至于挨饿; 再者,一口气批了这么多粮食赈灾,当地官员可转还的余地太大了,难免不会截流,真正到灾民手中的粮食……会少很多。” 方孝孺消化着李青话,俄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又顾虑道: “学生在做教授的时候,也曾听闻过官员截流现象存在,若只批二百石,平均下来,一人也就七斤左右粮食,要是官员再截流……” “不会的,饿死了灾民,地方官可是要治罪的,一点粮食和官位孰轻孰重,地方官还是拎得清的。”李青笑道,“再者,地方官上报,尤其是赈灾,都喜欢夸大,实际灾民根本没这么多。” “哎呀呀。”方孝孺起身长长一揖,“学生谨受教。” 李青摸了摸鼻子,继续看了起来,但越看越无语。 乍一看,建议都称的上是公正,但…实在败家,又是减税,又是拨钱,好在眼下国库殷实,倒也没太大影响。 可若一直保持下去,有座金山也得败光。 李青倍感心累,此三人应该去翰林院写写文章,著书,修史;不行做个正义感爆棚的言官,也是不错,实在不是治世的材料。 第5章 执迷不悟 三人见李青又是皱眉,又是摇头,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他们也知道,自己确有不妥之处,所以始终保持着气度修养。 倒是朱允炆,见气氛不太好,怕三人心中有怨气,于是替李青说话道: “皇爷爷在世时,时常盛赞李先生是治世能臣,可堪大用。” 接着,又把李青提出的改制国策,给三人阐述了一遍,三人听后惊为天人,大呼可行。 黄子澄率先奏请:“皇上,永青侯这一国策,实乃治世之良药,应当尽早施行啊!” “臣附议。”方孝孺紧随其后,“早一日施行,百姓早一日受益,国家施政,宜早不宜迟啊!” 齐泰微微皱眉,但沉吟片刻后,也觉得还是尽早施行出来为好。 “臣也附议。” 李青真的会谢,就眼下这局势,能施行吗? 见朱允炆意动更是头大,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于是道,“皇上,当初太祖皇帝的话,你忘了吗?” 朱允炆一怔,点头道:“记得,皇爷爷说,等朕根基稳固,万民一心时再……” 他脸一红,讪讪道:“三位先生稍安勿躁,眼下局势不稳,不是施政的良机。” 他是个没主见的人,但没主见不等于傻。 朱允炆现在是真真的感觉李青靠谱,比齐泰三人靠谱多了,也有用多了。 而且,这是皇爷爷给自己留的唯一一个,既可以重信,又可以重用的人,他不愿让李青心生失望,于是道: “朕宣布,即日起全面停止削藩计划,顺带安抚勋贵、藩王;君臣一心,才能施行国策,才能让大明百姓过的更好。” “皇上圣明!” “皇上三思啊!”齐、方、黄三人大惊失色。 黄子澄道:“皇上,若此时停手,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等同于告诉天下人,皇上此前行为都是错的,那湘王之死,可就是皇上逼……皇上,三思啊!” “皇上,莫要存妇人之仁,藩王不削,以后必将成为大明祸患。”方孝孺道,“恕臣斗胆,若一直放任藩王不管,皇上千秋万世之后,能放心将皇位传给子孙吗?” “朕……” 朱允炆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方孝孺的这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要是不除掉这些日益壮大的藩王,他百年之后,儿子上位,能坐稳皇位吗? 现在连他自己都坐不稳,若是再发展数十年,那还了得? 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只能改口道:“李先生的担忧也有一定道理,眼下大行削藩,已经导致人心浮躁,确实造成了不良影响。” 只简单一句话,把已经说出来的金口玉言,变成了李青的建议,不得不说,小小朱还是有点东西的,尽管不多。 李青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变成了失望。 他淡淡道:“何止是不良影响啊,事态已然严峻到了极点,皇上若一意孤行,不出三个月,天下必反。” 第6章 顺势而为 王府门口。 侍卫一到,就径直闯了进去,但很快就退了出来,侍卫头领脸色难看。 见朱棣没被抓,李青稍稍松了口气,心道:老四还是挺机灵的,也幸亏他机灵,提前跑了。 回到家,李青坐于果树下,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婉灵送上的冰镇酸梅汤、西瓜、凉茶,见先生动也不动,知道他是在想很重要的事儿,便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她没猜错,李青的确在想着很重要的事儿。 ——大明国运! 目前大势已成,藩王造反已是铁板钉钉,就算杀了三个极品,朱允炆还会找其他人来代替他们。 因为朱允炆也想削藩,而且比任何人都想,他只会听有利于削藩的言论。 这点,李青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他暗暗盘算:既然大战不可避免,那就让老四赢得轻松一些吧! 李青看得明白,朱允炆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虽然朱允炆礼贤下士、脾气好、不严刑酷法,但坐在皇位上的人,身负数千万黎民百姓,又岂能用个人品德来评断? 老朱就不是好人,甚至是个恶棍,但你不能说他不是个好皇帝。 老四也不是好人,但他同样是个真真的好皇帝。 皇帝影响的是一个国家,甚至影响着后世,相比之下,私德方面不值一提。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心道:“老朱最后让我护着的他,到底是大明,还是朱允炆啊? 娘的,也不说清楚。 算了,还是都兼顾了吧!” 打定主意的这一刻,李青整个人都通透了,这一次,他不打算抗争了,准备顺势而为,好让祸事最大限度的减小。 李青没有忠君观念,再说了,都是老朱家的种,谁当皇帝不一样? 说到朱棣靖难,就不得不提一个人,大明的第一代战神。 ——李景隆! 没来大明之前,他觉得李景隆就是一草包,但来了之后,发现他还真就是。 不过草包归草包,李青还是笃定历史上的李景隆,打朱棣时,绝逼放水了! 五十万大军,打一个小小的北平城,只要肩膀扛的是脑袋,而不是肿瘤,焉有落败之理? 战场他经历过,主帅的指挥确实特别重要,但在兵力相差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时候,谁来也不好使。 莫说朱棣,就是蓝玉,甚至就是白起来了,也得照样歇菜。 李青振衣而起,扬声喊了一句:“丫头,我出趟门儿,晚饭不在家吃了。” …… 曹国公府。 李青到时,李景隆正在一个人喝闷酒,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李兄来啦!”李景隆挥退下人,“你病好些了没?” “好一些了。”李青笑了笑,“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 “心里堵的慌啊。” “你脸上这伤……”李青好笑道,“又和蓝玉打架啦?” “嗯,我不是打不过他,而是没还手。”李景隆嘴硬,接着,又饮了一杯,苦涩道,“蓝玉说我是勋贵叛徒,这话一点不错; 我他娘的就是勋贵叛徒,但这不是我本意啊! 是皇…是太祖皇帝让我这么干的。” 他一脸愤懑,“娘的,现在我算是自绝于勋贵了,成了吃里扒外的货色,文武两不沾,里外不是人呐! 抓了周王叔、代王叔、齐王叔、湘王叔……唉!” 李景隆满脸颓废,“唉,活着没劲儿,又不敢死,不是胆小,而是没脸见父亲,见太祖皇帝,早知那厮这么狠,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站他那一队。” 李青暗道:“难怪李景隆在靖难时会放水,敢情症结在此啊!” 沉吟片刻,他问道:“如若燕王反了,皇上让你平叛,你当如何?” “燕……” “嘘,小声点儿。”李青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我就打个比方。” “呼,你可吓死我了。”李景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不去,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如果皇上非让你去呢?” 李景隆眉头皱起,倏地望向李青,狐疑道:“李兄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吧?” “不,家里。” 李景隆一时间有些猜不透李青意思,直言道:“李兄,我拿你当兄弟,你可莫对我捅刀子。” “我是那样的人吗?”李青笑道,“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找你吹吹牛逼嘛,出的你口,入得我耳,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李景隆直勾勾的望着李青,李青古井无波,十分淡然地回望着他,许久,他轻轻点头:“如果我去平叛,我想…我应该赢不了燕王。” “如果给你二十万大军呢?” “赢不了,我没那本事。”李景隆摇头道,“燕王常年用兵,而我只是纸上谈兵。” “五十万呢。”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李景隆直摇头。 都是场面人,话说的太白就没意思了,李青已经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于是也没再问。 而李景隆却没太明白李青的意思,不过,他也隐隐猜到了一点儿,毕竟李青这些年去北平的次数太频繁了。 二人谁也没有再聊这个话题,只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端。 直到最后散场时,李景隆才意有所指的说了句:“李兄的心有些野啊!” 李青知道李景隆在试探,但也明白,自己必须得撂点儿底,于是道: “温吞吞的没意思,野性一点也挺好。” 第7章 下一盘大棋 不得不说,李景隆这份情报太重要了。 时至今日,开国的那些大将,只有耿炳文、郭英还在世,他们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蓝玉虽也被封了侯,后来更是被封为梁国公,但准确来说,蓝玉并不是开国时期的名将,而是徐达、李文忠等大将,上了岁数之后,他才崭露头角。 开国那六公二十八侯,蓝玉并不在其列。 而军中的势力基本上都是父死子继,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若是这两个人愿意相助,到时候打表演赛,定是精彩纷呈。 李青之前和朱棣招降乃儿不花时,老四时常说起耿炳文,言语间也颇为亲切,看得出来,二人私交的确不错。 加上朱允炆自绝于勋贵,说服耿炳文可能性很大。 但郭英就不同了,他和朱棣没有半毛线的关系,而且按照李景隆的说法,现如今,郭英的影响力无与伦比,耿炳文也不是个儿。 李青叹了口气:“这就有点头疼了。” 他正欲点燃信封,忽地发现,信封里面还有一张信纸,连忙抽出来查看。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削周王,当时郭英长子郭镇,与我一起出京师; 不过我是去抓周王,他是去辽东巡边,有趣的是,郭镇出京师没多久就得了重病,压根没到辽东便返回京师; 新皇派御医诊治,郭镇当晚就死了…… 对了,郭镇巡边,是兵部齐泰向新皇谏的言。】 李青看完所有内容,身上不免涌起一阵寒意,他没想到老朱刚死,文臣就按捺不住地朝军队伸手了。 再想想有明一朝,自第二代战神之后,几乎都是以文制武,更是头皮发麻。 这下,他总算理解了老朱为何那般压制文臣了,砍了一批又一批,杀了一波又一波,现在看,老朱这么做,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的贪婪,比武将要可怕的多得多! 不过…他们太急了。 上来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勋贵不炸锅才怪。 再想想朱允炆说的军中人心浮动,不由有些好笑,这哪是浮动啊,简直就是浸透火油的干柴。 当然,文臣如此猖狂,和朱允炆脱不开关系,当朝皇上明摆着站文臣,他们当然有理由猖狂。 信纸点燃,将李青的脸映得更红了些。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感慨:“官场之凶险,不亚于千军万马的战场。” 一直以来,李青都是靠着圣眷无往不利,并未过多参与朝堂的勾心斗角,但从李景隆这简单的一份情报,不难看出,其中凶险到了何种地步。 李青不禁想到,崇祯煤山上吊时,喊出的那句话:“诸臣误我,文臣皆可杀!” 他呼出一口浊气,轻轻笑了,暗道:“比简单粗暴,你们这些读书的可比不上战场砍人的; 拿别人的长处,跟别人斗,你们可真行!” 其实,李青多少还是有些庆幸,得亏文臣性子急,要是一点点的渗透,他纵然再有能力,也无力改变。 但眼下不同了,勋贵彻底被文臣推到了绝路,加上朱允炆无脑站文臣,争取勋贵并不难。 …… 三日后,长兴侯府。 李青、耿炳文相对而坐,下人奉上茶,便退了下去,只留二人互视对方。 耿炳文很沉得住气,但李青更沉的住气,两人好似武林高手,在暗中对决。 许久之后,耿炳文率先破功,不是李青比他更沉稳,而是李青有明确目的,耿炳文却摸不清李青来意。 “不知永青侯来访,所为何事?”耿炳文不客气道,“本侯与永青侯没什么交情。” 李青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长兴侯这话可就伤人了,大将军的威名,下官如雷贯耳,心向神往……” “文臣那一套就别现眼了。”耿炳文还不留情,“有话就说,没话滚蛋。” 李青砸吧砸吧嘴,随即认真道:“耿将军,当初争嫡我可是站勋贵这一边的,别忘了,我这个侯爵也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 耿炳文不是李景隆,没那么好忽悠,和他也没交情,李青知道,自己不亮明诚意根本没办法往下谈。 果然,李青这句话一说出来,耿炳文脸色好看不少。 不过他仍保持警惕,“永青侯这话说出来,不怕得罪新皇,得罪文臣吗?” “呵呵……我早就得罪了,不要也不会大半年不上朝。”李青难掩怒气,“不是我不想,而是齐方黄那三个搅屎棍捣的鬼!” 李青再一次亮出诚意,耿炳文的脸色也更加缓和,但他仍没放松警惕,甚至反而将了李青一军: “永青侯这话说出来,就不怕无法立足吗?” 李青笑道:“若老将军想以此取悦文臣,尽管去说,我大不了削爵为民便是。” 耿炳文不说话了,眉头紧紧皱起,眼睛微微眯着。 李青也没再说话,他知道耿炳文在分析利弊得失,做事不能上赶着,耿炳文不露出点诚意,没法继续往下谈。 一刻钟后,耿炳文蘸了蘸茶水,写下一个‘四’,顿了顿,又写了一个‘十七’。 李青眼睛一亮,伸手抹去‘十七’。 耿炳文脸色再度缓和,显然,他更喜欢‘四’。 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有些难啊! 太难输了!” 李景隆说这话,李青只想笑,但耿炳文说这话,他却深以为然。 换成老耿带五十万大军打北平,甚至只带二十万,失常发挥也不见得会输。 李青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捅李景隆一刀,“咱们有人。” 一个‘咱们’无形之中,又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 第8章 殿下,你这要是要疯啊! 五月下旬,钦差李青,领着一群太医赶至北平。 不得不说,小小朱对李青那是无比信任,直接和盘托出计划。 ——让燕王病死! 说白了,就是让太医下药,但不能下猛药,小小朱还得立牌坊呢。 现如今,朱棣的兵权已经被削了,真正掌握只有三卫,北平布政使也换了,再不复当初荣光。 李青不知道历史上老四是如何翻盘的,但肯定尤为艰难。 如果李世民玄武门之变,难度是三颗星,那朱棣靖难,难度绝逼是满天星。 也难怪他有野心,却还是逼得实在没办法,才敢造反。 李青带着御医进王府宣旨,只有徐妙云领着三个儿子接旨,朱棣影儿都没露。 但演戏得演全套,李青还是执意带着御医见了朱棣。 …… “哎呦~冷啊~好冷……!” 眼下正值盛夏,李青穿着钦差服都嫌热,朱棣却裹着棉被,明明满脸大汗,却浑身直打颤。 “殿下,你没事吧?” “本王…怕是,活不长了。” 御医顿时来了劲儿,当即就要给朱棣号脉,朱棣哪敢让太医看,都是装的,一看不就露馅了嘛。 “本王已病入膏肓,就不劳太医官了。” 朱棣知道,一旦让诊脉,要么被识破,要么御医将错就错,直接下毒。 大侄子那点儿道行,他门儿清。 “王爷千金之躯,要是有了闪失,臣等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朱棣不让看,御医非看。 李青不好阻拦御医,毕竟他还要回京,继续为大局准备。 他跟着朱棣造反,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在京师,却可以帮朱棣大忙。 同时,也得让朱棣明白自己是跟他一伙儿的,而且还不能直接说,直接说,朱棣肯信才怪,得表现出来。 真他娘的难搞……! 李青一时间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寄期望于女诸生。 于是,他满眼深意的瞄了瞄,鬼精鬼精的徐妙云。 徐妙云是真的精明,虽不明白李青用意,但立即想出了解围之法。 “殿下一直吃着药呢,钦差来之前刚服完药,医官不若等药效过了再诊治。” 顿了顿,转头道:“三宝,御医一路劳苦,去让世子准备些咱们北平的特产来,要土特产。” 徐妙云心中也急,只能寄期望于好大儿。 幸赖,好大儿没让她失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三宝便拖着一大盘金元宝走了来。 一看到那金灿灿的元宝,御医个个眼睛放光,但当着钦差的面儿,他们哪里敢收,死命推辞。 李青只扫了一眼托盘,便迅速收回目光,自语道:“原来北平土特产是花生啊,我当是什么呢。” 御医也属于官员体系,都是老油子了,一听这话,顿时明白钦差大人的用意,内心大呼:永青侯够意思,活该封侯!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好处,他们也不好再过为难。 当然,主要是皇上不是让他们一下子毒死朱棣,因为那样太过明显。 只是让他们开与病情相反的药,或者开慢行毒药。 总之,朱棣得死,但得有个过程,不能上来就死。 在几位太医往袖子里揣元宝的时候,李青趁机按向了朱棣手腕。 朱棣想反抗,但根本反抗不了,只能忐忑的望着李青。 “殿下这病……”李青眉头紧皱,严肃道:“若不及时治疗,只怕会影响神志啊!”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你这要是要疯啊!” 朱棣:(⊙_⊙)? 一旁的徐妙云也呆住了,但见李青宁可说谎,也没披露事实,立马附和:“是呢,殿下这两天老说疯话。” 朱棣一脸懵逼:我…我要疯啦? “呀,看嘛看嘛。”徐妙云指着一脸懵的朱棣,“马上就要犯病了。” 不待李青搭话,她直接道,“李钦差,各位医官,殿下疯起来可是会砍人的,你们还是先回避一下为好。” 朱棣脑袋瓜跟不上趟儿,但他明白媳妇儿不会害他,当下配合起来,一把甩开被子,便去抽刀。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演完了,真他娘的累人。 事关谋逆,说得再好听朱棣也不会信,必须得做,还得隐晦的做,这样才显得更真实。 不过,李青也不太确定朱棣能不能看出来,朱棣打仗、也有雄才大略,但论耍心眼儿…… 接触这么久,李青觉得,老四好像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李青只能寄期望于小胖他娘,这娘们儿确实机灵。 一行人匆匆出了房间,在三宝的带领下,来到偏院客房暂住,李青身为钦差,条件自然要好些,一人一间,其他御医分两间。 …… “好了,人都走远了,别演了。”徐妙云关上门,满脸严肃。 朱棣恢复正常,放下手中的刀,皱眉道:“妙云,我咋觉着,李青是在帮我呢。” “他的确是在帮你。”徐妙云秀气的眉毛也蹙了起来,纳闷道,“可他为什么要帮你呢?” 朱棣想了想,“会不会因为炽儿啊?” “这不可能!”徐妙云断然摇头,“在权力和荣华富贵面前,就算炽儿是他亲儿子,他也……咳咳,我就打个比方。” 朱棣黑着脸道,“你这个比方我很不喜欢。”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贫。”徐妙云蹙眉道,“要不试探他一下?” “还是不了吧!”朱棣摇头,谨慎道:“不能排除他是故意这样说,好给我下药。” 徐妙云扶额,“你就不能长点儿脑子嘛,他要想下药,说什么病不好,偏偏说你疯了?” “啊?这……”朱棣疑惑道,“这没区别啊,疯病也不是病吗?” 徐妙云无语道,“但疯子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呀,你无理取闹就是了; 若御医非要给你治病,直接揍就是,反正他们也没办法证明你没疯。” “嘶~!”朱棣猛然醒悟,“对啊,这么说来,李青是真的在帮我?” “应该是不会错了。”徐妙云点头,“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帮……” 她话没说完,突然一旁的大衣柜被一脚蹬开。 “哐当——!” 柜门大开的同时,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和尚,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行了,憋死老衲了。”道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母老虎……咳咳,王妃您莫冲动,现在局势已明,人家都杀上门来了,王爷再不反,就…就得步其他几王后尘; 刀子都要架脖子上了,您就别犹豫了啊!” 道衍是真的服了,在此之前,打死他都想不到,创业最大的绊脚石,不是建文,而是徐妙云。 更让他生气的是,每次都说动朱棣了,结果这娘们儿晚上一吹枕边风,第二天,朱棣就来了一句:大师莫急,此事需从长计议。 逼得急了,朱棣还会来一句:我听我媳妇儿的。 要不是打不过,道衍非得用大慈大悲掌,拍死这娘们儿不可。 这次,徐妙云并未动怒,而是问道:“老和尚,你为什么要帮殿下? 你图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图啊!” “我不信。” 我去你****,阿弥陀佛……道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破防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古人诚不我欺! 殿下啊,你就是太宠她了,千秋王图霸业,不能折在一个女人手里啊!”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道衍顾不上了,拼上数十年的功德,也得让老四休了这娘们儿。 “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夫纲不振,何以丈夫?”道衍巴巴劝道,“温柔乡,英雄冢;自古红颜多祸水,后宫佳丽千千万……” 道衍也豁出去了,中心思想十分明确:老四,今儿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和徐妙云,你选一个! 朱棣脸皮直突突,低骂道:“住嘴,本王又岂会被一个娘们儿左右,是本王不愿,不是她……” “殿下……” “你也闭嘴。”朱棣恼火道,“老子想静静!” 女子三从四德,即便徐妙云平时傲娇,但朱棣一恼,她也害怕。 朱棣脸部肌肉直突突,心如油煎,脑海里两个小人激战不停。 一刻钟后,头上写‘反’字的小人打赢了。 朱棣低骂道:“他娘的,建文小儿欺人太甚,反了,反他娘的!” “殿下圣明啊!”道衍要哭了,天可怜见,老四这次是真真靠了回谱! “殿下,听否听妾一句?”徐妙云问。 道衍一呆,恨不得一把掐死徐妙云,“殿下莫要……” “大师稍安勿躁。”朱棣摆了摆手,“妙云你说。” “不能明着反,不然师出无名。”徐妙云道,“皇明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藩王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这的确是朱元璋定的,但清君侧是限制的,必须要皇帝先召唤藩王,藩王才能起兵,且成功铲除奸臣后,藩王要立即返回。 “哎呀呀,王妃说的是啊!”道衍立即换了副嘴脸,“王妃真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行了。”徐妙云有些烦他,但也知道这老和尚确实有本事,于是道,“大师还是说些有用的吧!” 道衍点头,“就以清君侧、靖国难的名义起兵! 殿下常说,宁王的朵颜三卫战力非凡,如今宁王虽被削了兵权,且禁足在王府,但三卫还在,殿下可以以解救宁王的名义,去把朵颜三卫弄回来; 这一来,既壮大了自己,又能得大明藩王的心! 建文削的这么狠,他们必定心生怨恨,只是不敢反罢了,殿下若是起兵救宁王,他们绝不会给你下绊子,甚至会暗中帮助。” “朵颜三卫……!”朱棣目光湛湛。 他惦记宁王的朵颜三卫,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棣吁了口气,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李青到底是不是跟咱们一伙儿的; 他要是建文派来的,那我一出率军出去,估计朝廷就会发兵北平,老家被抄,还打个屁啊。” 徐妙云想了想,道:“晚上我试探试探他。” …… 第9章 戏精 长夜漫漫,皓月高悬,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 李青还没有睡,他在等,等人来找他,但也不是很确定对方一定会来,毕竟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只要脑子正常点儿,就不会想着和代表着皇上的钦差,密谋造反。 今夜你会不会来,我等的花儿都谢了……李青无奈望天。 突然,他听到一连串的轻微脚步声,尽管很轻,李青还是听的真切。 来了! 李青眸中精芒一闪,悄悄把窗户开大了些。 片刻后,三宝的白净面容出现在窗口,轻声道:“王爷疯病犯了,劳烦李钦差给王爷诊治。” 李青有些震惊,他没想到燕王一家会如此信任三宝,微微点头,“我这就过去。” 他没走正门,而是走的窗户。 一路无话,午夜的王府静悄悄的,李青跟着三宝来到之前吃火锅的阁楼。 “王爷就在里面,李钦差请。” 见三宝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李青心里有了谱,伸手推开门。 李青踏入房间,不由一呆,房间里并没有燕王,只有一个燕王妃。 不过,他并未开口询问,而是很自然地关上了门,缓步上前。 “请坐。” 李青点头,坐下,无言。 他不说话,徐妙云也不说话,两人静坐着。 两刻钟后,徐妙云心里稍稍有了底,因为李青至始至终,没问过一句朱棣。 这说明,他知道找他并不是为了给朱棣治病,可他还是来了,这已经表达了很多。 都是玩心眼儿的,有些时候,并不需要沟通。 徐妙云吁了口气,率先发问:“你为的什么?” 这么大的事,没有足够动机,不足以令人信服。 “不满现状。” “你说谎。”徐妙云秀眉紧蹙,“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 “谁不想更进一步?”李青反问。 徐妙云没再说话,但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李青沉吟片刻,“日久见人心,王妃太过精明,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不如拿事实说话。” 徐妙云也不生气,“我只想知道你图什么?” “我什么也不图。”李青摊了摊手,“你信吗?” 徐妙云一呆,忽的响起老和尚也是这般言论,不由愣在那儿。 李青坦然道:“王妃你着相了,以目前局势而言,王妃觉得朝廷犯得着如此吗? 实不相瞒,朝廷的下一刀,就是北平!” 徐妙云无言以对,她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最讨厌的就是被蒙在鼓里,搞不清李青目的,她心里不舒服。 不过,她也知道,李青说的事实,人家根本犯不着这样。 徐妙云换了个问法:“若能成功,你想要什么?” 李青无奈,这娘们儿太执着了,只好道:“给我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还有呢?” “没了。”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徐妙云不再纠结,为表诚意,她率先道:“到时候,增寿肯定会帮忙。” “徐辉祖呢?” “他不会。”徐妙云摇头。 “你这也不行啊!”李青无语,“搞了半天,你们这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啊!” 徐妙云有些羞恼,哼道:“那是之前我们没那个打算,也没机会。” 顿了顿,她傲然道:“抛开燕王不谈,我一样可以做到全方面的坚壁清野!” 你干嘛抛开他……李青挠了挠头,“啥是坚壁清野?” 徐妙云都惊呆了,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就是坚守壁垒,清除郊野的粮食、房舍、百姓聚拢在城内; 使敌无法就地取粮、征用苦力,不能久战;使敌人毫无物资、设施可用。” 李青恍然,疑惑道:“北平布政使已经换了,你能控制吗?” “他不若受控制,直接杀了就是。”徐妙云不屑道,“建文因太过谨慎,生怕殿下经营太久,关键时刻来个夺兵权,五日前把大军都调走了,这样反而对我们有利; 至于建文派来的两千禁军,不足为虑,可以说,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顿了顿,她忧虑道:“不过……已经没时间了。” “这个我可以帮忙。”李青道,“燕王只要发疯,有我在,那些御医不能如何。” 徐妙云苦笑:“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 “太祖皇帝的周年只有半个月了,要是殿下不去祭奠,往严重了说,属于背弃祖宗; 建文直接以大不孝的罪名来讨伐,合乎礼法,天下人不会说什么; 而他,也一定会这么干!” 这下,李青也皱起了眉,沉吟道:“若我回去说燕王已经疯了……” “没用的,他肯定会把人带回去治。”徐妙云道,“这是一步死棋,殿下若去,肯定回不来,但他不去建文必定派兵。”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但……” “哎?”李青笑道,“方才王妃杀伐果决,不输男儿,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而优柔寡断了呢?” 徐妙云惨然道:“殿下不去,还能让建文放心的办法只有一个,让我三个儿子全去,少一个都不行。” 李青笑容一僵,旋即默然。 徐妙云幽幽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道:“我这边基本就这样,说说你的吧。” “战时,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曹国公李景隆会从中斡旋。”李青道。 “啊?当真?”徐妙云惊喜的都要失态了,满脸不可思议,“你竟能说动他们,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青一脸高深莫测,傲然道:“我在朝堂风光了这么久,又岂会没点本事?王妃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顿了顿,“当然,我之所以可以如此,和当今皇上惹得勋贵不快,有很大关系。” “以先生的才能,我自然相信。”徐妙云悄然改了称呼。 过了会儿,她激动的心情缓缓平复,又暗暗权衡了一下,接着起身一揖,“还请李先生再帮个忙,他日若殿下成就大业……” “直说吧!”李青打断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大饼。” 徐妙云也没客气,认真道:“劳请李先生,带三子回京师祭奠太祖,并护齐周全。” 李青怔了怔,轻叹道:“王妃你真是……一点侥幸心理都不抱啊!” “把别人当傻子,才是最大的愚蠢。”徐妙云苦涩道,“高炽他们的性命,就拜托先生了。” 李青点头,“我会竭尽全力,护他们周全。” …… 一大早,李青就被吵醒了。 推开房门一看,朱棣正在院里大吵大叫,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蟒袍脏污不堪,活脱脱一个精神病。 不得不说,古人个个都是戏精。 片刻后,御医们陆续来到院子,都看呆了。 一个御医当即回屋拿上针盒,嚷嚷着要给王爷治病,结果刚到近前,就被朱棣一脚踹飞了,满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愣是爬起不来。 朱棣一叉腰,神经质的仰天大笑,“我是燕王,谁敢杀我,啊哈哈哈……” 接着,梗着脖子就往外冲。 太医们对视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李青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只见朱棣站在府门口,身体后仰,双拳不停捶打胸口,跟大猩猩似的,一边捶一边大叫: “我是燕王,我是燕王……!” 外面值班的禁军都惊呆了,但见朱棣执意要往外冲,还是挡在前面,恭敬行礼:“殿下,莫要让小人为难。” “砰砰砰……!” 朱棣毫不留情,跟揍小孩儿似的,顷刻间就打倒了十多个,一边打人,喊着自己是燕王,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禁军哪敢还手,加上朱棣下手忒狠了点儿,没一会儿,他就冲去包围,撒欢似的往大街上跑。 一边跑一边大叫,其目的,就是要让京师的百姓知道,燕王真疯了。 他也真豁得出去,一口气跑到菜市口,又是掀摊子,又是抢东西,最后抱着一块生猪肉,就那么啃了起来。 一身蟒袍已经破烂不堪,冠冕早已丢了,整个人蓬头垢面,蹲在地上啃着生肉,喊着自己是燕王。 谁劝都不好使,谁拉他,他揍谁,下手那叫一个黑。 不多时,三宝赶着四骑大马车过来,一向带着自然笑,充满正能量的他,今天很是抑郁:“钦差大人,世子、二王子、三王子要跟你回京师,去祭奠太祖!” 李青吁了口气,问:“他们人呢?” “就在马车里。” 李青点点头,转身给御医简单交代两句,便掀开轿帘上了马车。 三兄弟凑在一起,掀开马车轿帘一角看着外面的情况,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个个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李青暗叹一声,坐到靠窗处,掀开轿帘瞅了一眼朱棣。 朱棣嘴上挂着猪肉条,咧嘴大笑着,但虎目血红,眼神充满祈求。 突然,他如狂怒的野兽一般,把卖肉的摊子掀飞,大嚎大叫着隐于人群中…… 李青放下轿帘,淡淡道,“三宝,赶路!” 第10章 谁是卧底? “驾——!” 三宝一扬马鞭,四骑马车陡然加快,向前驶去。 车轿很宽敞,摆放了很多食物,水果、大饼、肉干…… 主要是时间不多了,半个月从北平赶到金陵,必须要日夜兼程。 朱家三子一路沉默,直到马车驶出北平城,才开口说话。 “先生。”三人拱手一礼,态度很是恭敬。 出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概,娘亲嘱咐过他们,李青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嗯。”李青沉吟片刻,“到地方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拘谨,可以稍微跋扈一点儿,但也不要过于跋扈。” 三人点头称是。 一行五人,三宝完全可以信任,路上几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小胖,听说你都当爹了?” “嗯。”朱高炽压抑的神情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比划道,“才这么长,还在襁褓呢。” 李青哑然失笑,“哪有你这么形容的,嗯…是叫瞻基吗?” “青哥你怎么知道?”小胖一脸惊愕。 还真是……李青挠了挠头,“那个…宗室起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朱高炽点头道:“太祖给每个藩王都定了辈分,燕王这支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第二个字是辈分,第三个字要带五行。” “这样啊!”李青点头,心道:“怪不得明朝皇帝的名字都是三个字,而且还千奇百怪,老朱这心操的…操稀碎啊!” 可以想象,后期宗室起名会何等头疼了。 前两个字都定死了,第三个还得带五行,汉字就那么多,根本就不够老朱家那么多宗室用。 又不能重名,这还不得硬造啊! …… 第三日,来到城镇,三宝换掉四骑,又购买了几大捆草料,继续赶路。 一行人日夜兼程,只有马儿跑不动时,才停下歇歇,李青时常换下三宝,一路磕磕巴巴,总算是在老朱忌日前,赶到了金陵。 到皇城时已是下午,按照惯例,李青带着三人进宫面圣。 皇宫中殿,朱家三兄弟行君臣大礼。 朱允炆满脸和气,说了一些场面话,而后打发三人去王府暂住,等着祭祖。 待三人离开,朱允炆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屏退左右,轻声问道:“先生,燕王的病情如何了?” “燕王疯了。”李青道。 “疯了?”朱允炆一脸懵逼,“不是病了吗?” 李青干巴巴道,“疯病也是病啊!” 顿了顿,解释道:“应该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失常。” 接着,他把朱棣的疯癫状态详细阐述了一下。 朱允炆眉头深深皱起,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扬声道:“来人!” 俄顷,小桂子匆匆进来。 “去把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位先生请来。” “奴婢遵旨。” …… 小半时辰后,三人陆续赶到,待听过朱棣疯了的事后,齐泰率先表态:“装的,肯定是装的。” 方孝孺、黄子澄也是一脸不信,“皇上,此事必有蹊跷。” “三位先生以为,要不要尽快下手?” 朱允炆有些着急,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削藩了,迫切想再干一票儿。 黄子澄摇头,“皇上,最近朝堂气氛不太好,还是…暂时缓缓吧,再者,燕王三子全都来了,证明燕王并无反意。” 朱允炆听到朝堂气氛,脸色有些抑郁,轻轻点头,“是朕有些急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方孝孺道,“皇上,臣以为,先下手为强,还是应当尽快出兵,早些削去燕王、宁王二人为好。” “万万不可。”黄子澄急忙劝阻,“当初咱们定的方略就是从弱开始削,贸然削强,于大局不利。” 李青硬生生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他发现,根本用不着他替朱棣说话。 有这三个搅屎棍在,老四何愁大事不成? 娘的,到底谁是卧底啊? 方孝孺正欲再驳,齐泰抢先开口:“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 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 如今,齐泰贵为兵部尚书,说话分量极重,“攻战是背德,打仗是最下等的,喜爱使用凶器,必遭天怨,这样做绝对不利。” 李青砸吧砸吧嘴,心道:“我还是做个哑巴好了,这仨哥们儿是真给力。” 方孝孺怒道,“眼下时局明朗,不抓紧削燕王、宁王,难道等他们做好准备,再动手吗?” “方学士!”齐泰脸色沉了下来,“当本官不知兵吗?” 李青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但这次真的差点没忍住。 李景隆虽然草包,但也经历过战场,且从小受到父亲熏陶,说这话尚且合理。 你齐泰是个啥呀? 你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没有! 方孝孺面红耳赤,一句‘学士’把他弄的下不来台。 没错,方孝孺没有功名,说白了就是个教书匠。 齐泰、黄子澄都是进士出身,两人骨子里是瞧不起方孝孺的,平时意见统一还好,但一牵扯到站队,立即将他排挤在外。 当然,这不是说方孝孺没有他们学问高,而是大明的八股文,实在是有些……变态。 很多有才学的人,都被这八股文弄得头大不已。 方孝孺忍着气道,“难道就这样,对燕王毫不作为吗?” “本官有说不作为吗?”齐泰冷哼道,“可以将燕王三子扣押在京师,这样一来,不管燕王是否真疯,都不会有丝毫异动。” 方孝孺被噎了一下,愤愤一甩袍袖,不再言语。 李青心中一沉,开口道:“皇上……” “皇上三思啊!”黄子澄抢先开口,“一旦扣押三位王子,岂不是明摆着要对燕王动手吗? 当务之急,是先麻痹他,腾出手削其他藩王。” 李青摸了摸鼻子,彻底服了,这他娘都削了这么多藩王,还麻痹呢。 真是……麻辣隔壁的。 用不着他,根本就用不着他,此三人才最大的卧底。 朱允炆本来就没主见,三人这一吵架,他更是心烦意乱,无力道:“朕累了,几位先生且退下吧!” “微臣告退。” …… 李青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魏国公府。 由于治好了徐达顽疾,李青和魏国公府走的一直很近,和徐家几子关系也很不错。 徐达长子徐辉祖,承袭了父亲爵位,如李景隆一样,是新生代的国公。 李青想争取一下此人,毕竟是和李景隆一个级别的,加上他和老四的关系,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简单寒暄两句,待下人离去,李青开始试探,“燕王世子、二王子、三王子来了京师,就在王府暂住,魏国公若是有闲,可以去看看他们。” 这事儿不是机密,后天祭祖肯定人尽皆知,李青没有隐瞒的必要。 “燕王没来吗?”徐辉祖皱了皱眉。 “燕王疯了。” “疯了?”徐辉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沉吟道:“只怕是装的啊,不过…既然燕王的三个儿子来了,那事情还不算糟糕,直接将他们扣为人质,燕王必不敢反。” 李青都惊呆了,这是一个当舅舅该说的话吗? 想起徐妙云的话,他不免暗暗唏嘘,果然,还是自家人最了解自家人,这徐辉祖当真是……铁面无私。 李青没再试探,只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借故告辞。 如今北平没了军队,正是老四起事的好机会,若是拖得太久,万一小小朱再把换防的军队调回去,老四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是等祭祖过后,把小胖三人送回去。 他争取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重量级人物,耿炳文、郭英、李景隆;只要小小朱派兵,必绕不开三人。 主要是小小朱能用的大将不多,老朱杀的太干净,小小朱没的选。 两日后,祭祖大典。 朱允炆办的很风光,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一个不落,仅是随行禁军,就有近万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孝陵。 那叫一个热闹! 祭祖过程繁琐冗长,完事儿后都下午了,来的时候整整齐齐,回去的时候,队伍就乱了。 主要是小小朱祭完祖,拍拍屁股就头前乘龙辇走了,他一走,队伍约束力直线下降,加上能来的都是大官,禁军也不敢大声呵斥。 人人都急着回家,队伍是越来越乱。 李青目之所及,尽是人头,根本找不到小胖三兄弟,急得不行。 他在人群中找了许久,没找到小胖,倒是找到朱棣三子朱高燧,显然,三兄弟也被拥挤的队伍挤散了。 朱高燧很机灵,人多眼杂,他并未和李青说话,只是始终和他平行。 李青观察着四周,抽空取出将手伸进朱高燧的袖袍中。 两人的接触只有短短一瞬,李青给完了东西,便往前挤去,和朱高燧拉开距离。 第11章 三兄弟闹朝堂 皇城王府,三兄弟围在一起。 朱高炽道,“小三,先生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啊?” “是啊小三,你他娘…咳咳,你就别卖关子了。”朱高煦急得不行,“二哥求你了还不行吗?” “小三?”朱高燧脸色不悦,二郎腿一翘,“这就是你俩求人的态度。” 朱高煦一见这厮蹬鼻子上脸,撸起袖子就要揍人,却被大哥拦了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横呢。”朱高炽温声道,“三弟,先生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 “这态度还差不多。”朱高燧放下二郎腿,瞅了瞅二哥。 朱高煦忍着火气,赔笑道:“刚才是二哥粗鲁了,三弟你别往心里去。” “嗯,原谅你了。”朱高燧颐指气使道,“老二你去看门儿。” “你再叫我老二……” “三弟思虑周到,你辛苦一下。”朱高炽拿出大哥气派,“你让着三弟怎么了。” 朱高煦无奈,他也知道眼下必须要兄弟同心,只得屈服还没过叛逆期的老三。 “到底什么东西?”朱高炽催促道,“你快拿出来啊。” 朱高燧取出三小包东西,“就是这个,我也没打开看过。” 朱高炽连忙拿起一包打开,灰褐色粉面状的不知名东西,呈现在眼前。 “这是……”朱高炽胖脸皱巴巴的,自语道,“这不会是毒药吧!” “啥?”朱高燧一脸懵逼,“不能吧,母妃可是说过,李先生可以绝对信任,他应该不会跟咱下毒吧; 就算下毒,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啊!” 朱高炽将药重新包好,沉吟片刻,道:“应该是毒药没错了,但毒不死人,先生应该是让我们用苦肉计给建文施压,以此脱身。” 这时,朱高煦走了过来,“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到底是啥东西啊?” 朱高燧不满道:“老二,不是让你看门吗?” “三宝看着呢。”朱高煦也顾不上生气,急道:“快跟我说说。” 朱高炽简单说了一下,朱高煦听后,立马道:“娘的,干了,咱们早一日回去,咱爹娘早一日放心。” “不,单是这样不行。”朱高炽皱眉道,“凡事得有个理由。” “老大你不敢,老二我敢!” 朱高煦是个急性子,当即拿起一包药便要吞下。 “你个蠢货。”朱高炽一把夺过,“咱们中毒的事,必须得栽赃给建文,屎盆子扣不到他头上,咱们不白中毒了吗?” 呃……“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朱高煦挠了挠头,“老大你脑袋好使,你说咋办?” “很简单,跟建文闹!”朱高炽微微一笑。 接着,拍了拍老三肩膀,意味深长道:“三弟,是时候把你那狂妄劲儿拿出来了。” 朱高燧点头,“老大,让我怎么演?” “稍微收敛点儿。” …… 翌日,午朝时间。 三兄弟以面圣的名义进了宫,老大四平八稳地走着,老二老三跟在他身后,从正面看去,跟只有一个似的。 离奉天殿越来越近,后面哥俩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老三扯了扯老二,老二顿了一下,连忙扯了扯老大。 朱高炽回头,小声问道:“咋了?” 朱高燧咽了咽唾沫,小声道:“老大,在朝堂上闹,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他把咱哥仨剁了咋整?” “放心,哥心里有数,不管咱多过分,他都不敢直接杀了咱们,明目张胆的杀害堂兄弟,他建文没这个魄力。”朱高炽为了给兄弟打气,阔气道,“老三你放开了演,大哥啥时候坑过你?” 朱高燧重重点头,“大哥,我听你的!” 另一边。 朱允炆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面大臣的奏报,眉头一直皱着。 他越来越发现,当皇帝真的不是一件美事,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加上削藩工作的暂时搁置,让他愈发难受。 工部侍郎奏道:“皇上,赋税过重,江南百姓过活艰难,恳请皇上施以仁政,为百姓减轻赋税,以薄税养民……” “不是减过了吗?”朱允炆不解道。 “皇上虽已施行仁政,然,百姓仍苦不堪言,还望皇上三思。”礼部郎中出班附议。 朱允炆皱了皱眉,看向李青,“李爱卿以为如何?” 李青出班道:“臣以为……不减!” “李都给事中此言何意?”工部侍郎当即撂了脸子,“难道放任百姓忍饥挨饿,不管吗?” 李青冷笑:“要是江南百姓都难以过活,那其他地方的百姓都不用活了,本侯记得,侍郎你就是江南一带的人。” 工部侍郎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李都给事中,本官是江南人不假,但也是大明的官员……” “少来这套。”李青冷哼道,“江南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江南的士绅、地主更是比比皆是; 此建议名义上为民谋福利,实则……呵呵。” 李青知道,这话说出来,他算是自绝于文臣了,因为朝堂上的文官,有六成都是江南人,但他还是说了。 无他,老四那边即将动手,为了让耿炳文、郭英放心,他必须得跟文臣撕破脸。 果不其然,李青一番话说完,勋贵们看他的眼神大为缓和,而文官却是个个怒不可遏。 一时间,朝堂乱哄哄的。 武将不善言辞,但文臣的嘴可是超级能说,个个键盘侠附体,把李青弹的啥也不是。 什么大谬之论、不知民间疾苦、其心可诛……吵的李青脑仁疼。 “够了!” 一向好脾气的朱允炆发了火,“江南减税的事,以后再议,诸位爱卿谁还有本启奏?” 见小小朱发飙,刚还吵吵着治李青罪的官员立即闭了嘴,一时间,无人再出声。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正欲散朝,门口的站殿将军进来禀报: “燕王世子、二王子、三王子,请求面圣。” 满朝文武一脸懵逼,心说:燕王这仨儿子昏头了不成,这个节骨眼儿还敢来朝堂面圣。 但不管如何,人已经来了,见与不见都是皇上的事儿,他们自不会在这事儿上插嘴,毕竟这属于皇上的家事。 朱允炆也没料到这哥仨会来,明明昨儿个已经面过了,怎么还来啊?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不好露怯,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少顷,小胖三兄弟进入大殿,穿过文武长队来到御前下拜行礼。 “臣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三兄弟执礼甚恭,朱允炆郁闷的心情消散不少,和颜悦色道,“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啊?” “回皇上,臣有本奏。”朱高炽道。 百官面面相觑,一脸无语,一个藩王世子有本要奏,简直……离谱。 朱允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头道:“准奏!” “敢问皇上,燕王何罪?” “燕王……”朱允炆脸上一热,讪讪道,“朕何时说过燕王叔有罪啊?” 朱高煦接言:“既然无罪,又为何将燕王禁足家中,甚至连用来戍边的兵权也给夺了?” “放肆!”晋升太常寺卿的黄子澄,满脸震怒,“尔等竟以如此口气跟皇上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狂妄!”朱高燧怒吼:“我们说的是家事,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的家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黄子澄气得浑身直哆嗦:“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燕王就是这么教导儿子的吗?” “孙贼,有能耐报上名字。”这会儿的朱高燧,狂妄劲儿已经上来了,“老子不揍无名之辈。” 黄子澄一甩袍袖,傲然道:“太常寺卿,黄子澄!” “他娘的,你就是黄子澄啊!”朱高燧嗷的一嗓子就上去了,一拳将黄子澄打得鼻血长流。 太突然了,从三兄弟上殿,到老黄流鼻血,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朝堂之上,啥时候有过这情况。 莫说没主见的朱允炆惊呆了,就是先前风头正盛的勋贵们,也没这般狂妄过。 满朝文武,尽皆一脸呆滞。 三兄弟这次,着实给满朝文武上了一课、 原来,朝堂上不仅能吵架,还可以打架! 第12章 建文狂怒 正所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老二见兄弟这么猛,哪里还会怠慢,立即跟上拳脚。 黄子澄一文弱书生,根本就不会打架,瞬间就被揍趴窝了,连带着一旁的几位文官也遭了池鱼之殃。 文臣们被这狂妄劲儿吓得不行,死命往后躲,武将勋贵们看得过瘾,自然不会拉架。 唯一能拉架,且还能劝下来的只有一个人,朱允炆。 可他已经懵了,就那么讷讷看着,满脸呆滞。 朱高炽有些急了,他还是低估了三弟的狂妄,让你闹,没让你这么闹啊! 眼看着再打去,就要出人命了,朱高炽连忙去拉俩兄弟。 朱高燧打嗨了,忽觉有人扒拉他,想也不想,反手就是奋力一拳。 小胖这一身膘看着唬人,其实他也不会打架,被一拳封眼,顿时眼冒金星,转了个身,一屁股蹲在地上。 他也顾不上疼了,呵斥道:“二弟三弟,休要胡闹!” 老二老三立即停了手,不是他们听话,而是他们打不着了。 这时,朱高炽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这奉天殿的地板,怎么这么软啊! 低头一看,好嘛,自己正坐在黄子澄肚子上,而黄子澄则是翻着白眼,舌头都吐了出来。 老二老三打半天,抵不上老大一屁股的威力。 卧槽,玩大发了! 朱高炽头皮一麻,连忙起身道,“皇上,臣告退。” 说着,连连跟兄弟打眼色。 两兄弟见黄子澄一副活不成的样子,也有些发虚,当着皇帝杀官,这和造反有啥区别。 天可怜见,要是装疯的朱棣,知道儿子提前一步造反,而且还是当着建文的面造反,非气得真疯不可。 朱允炆还没回过神儿,直愣愣看着前方,双眼无神。 三兄弟见机不可失,蹑手蹑脚就要开溜。 但文臣不干了,当即一字排开堵住他们去路,齐泰愤声道,“皇上,燕王之子如此狂妄,恳请皇上依律论处!” “恳请皇上依律论处!”文臣齐声附和。 勋贵一个不吭气,内心直呼过瘾。 经文臣这么一闹,朱允炆总算是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心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舌头都吐了出来,顿时怒不可遏。 “来人,将他们三个打入大牢!” 很快,站殿将军冲进来,将哥仨押了下去。 平静的朝堂再次嘈杂起来,比菜市口还热闹,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朱允炆又是愤怒,又是心累,被文臣这么一吵,更是无名火起,拿起御案上的玉石纸镇奋力一摔。 “砰——!” 上好的极品玉石被砸的粉碎,玉屑横飞,溅落在地板上,弹出好远。 这一招果然奏效,嘈杂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朱允炆咬牙道:“散朝!” 朝会弄成这样,一向好脾气的朱允炆是真怒了,已经近乎失态。 …… 群臣退出大殿,李青却没有走,他得救下黄子澄。 没有这厮,朱棣靖难的难度只会高,不会低。 有他李青在,三个搅屎棍必须整整齐齐,少一个都不行。 于是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先把黄大人救过来,不然……” “对对,李卿言之有理。”朱允炆忙走下玉阶,“先生,你可千万得把黄卿救过来啊!” 瞧好吧你就……李青拱了拱手,走到黄子澄跟前,掰开他的嘴,将其吐出来的舌头塞进去,而后开始按压胸膛。 好一会儿,黄子澄身子猛地一颤,渐渐有了细微的呼吸声。 小胖那一屁股实在太狠了,好悬没把黄子澄给坐死,不过,虽然有了呼吸,但他仍处于昏迷之中。 朱允炆见人有了气儿,稍稍放了些,“先生,黄卿他不会有事吧?” “让人抬他到床上躺着,问题不大。” “哦,好。”朱允炆当即令侍卫,把黄子澄抬去御书房,而后道,“先生,你也跟朕过去吧。” 李青点头答应,不得不说,小小朱是个重感情的人,对下属是真够义气。 …… 御书房。 李青给黄子澄针灸一番,彻底稳住了他的状态,而后劝道: “皇上,燕王的三个儿子不能杀,不然这皇上千秋万世,都难以洗刷残害血亲的恶名。” “朕明白。”朱允炆点头,“先生放心,这么浅显的道理,朕岂会不知,只是……燕王的家教未免太差劲儿了些。” 他余怒未消,“简直岂有此理!” 李青见小小朱没有被气昏头,拱手道,“黄大人已经无碍了,最迟傍晚便能清醒,臣告退。” “先生别走。”朱允炆拉住他,真诚道,“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朕这心里烦闷的紧。” “好。” 李青点头,随朱允炆来到书桌前坐下。 “朕越来越发现,当皇上一点也不快乐,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儿,操不完的心。”朱允炆苦涩道,“身居如此高位,一个处理不好,于百姓而言便是大祸。” “皇上如此感慨,足以可见有着一颗爱民之心。”李青由衷赞道。 虽然朱允炆没干出什么政绩,但他是真想做个好皇帝。 其实像朱允炆这样的皇帝,要是遇到贤臣辅佐,未尝不可让大明变得更好。 但问题就出在,没能力的主君,恰好碰上没能力的大臣,这才导致如今局面。 朱允炆笑了笑,不放心道:“先生,江南百姓生活真的很好吗?” “肯定达不到皇上以为的好。”李青笑道,“但比其他地方的百姓,生活要好的多。” 朱允炆消化着他的话,轻轻点头,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抓住李青的手。 “先生,帮帮朕吧,我们君臣一心,让大明变得更好,好吗?” 你别这样,我怕老四误会……李青莫名有种偷人的感觉,讪讪道:“皇上这是哪里话,臣吃的是大明的俸禄,自然会为大明做事。” “那先生为何自削藩开始,就不帮朕处理政务了?”朱允炆幽怨道,“朕知道,你根本就没病。” 李青有些心虚,毕竟小小朱待他是真心不错,保证道:“那臣以后常来御书房,为皇上解忧。” “天天都要来!”朱允炆道,“朕知道你比三位先生本事大,但其实他们也还不错,你莫要看不起他们; 你在家养病的时候,他们也帮着施行了国策呢。” 李青心中一紧,“他们施行国策了?” “是啊!” “什么国策?”李青有些激动,这三个搅屎棍施行好国策的可能性,比中头彩的概率还低。 见他如此,朱允炆还道是他吃醋了,安慰道,“自然比不上先生的大策。” 顿了顿,“方先生提出的国策是:改科举制为保举制,五品及以上官员、地方县令举荐贤才,由朕来酌情任用; 八股文不知把多少能人拒之门外,朕也觉得,公认的人才,远比一张试卷有用!” 李青都听傻了,好半晌才道:“这不就是宋时的荐举制吗?” “嗯,差不多吧!” 李青都给气笑了,“皇上,宋朝就是被文臣士大夫给糟蹋没的,一旦如此,用不多久,大明就会被士绅控制!” 他不禁暗骂:“方孝孺那厮,绝逼是因为自己没考上功名,才会如此。” 诚然,八股文有诸多缺点,但最起码相对公平,可举荐制就不一样了,那靠的是钱砸。 一旦这么搞下去,用不了几十年,天下便是士绅的天下! 想到之处,他赶紧问道:“已经施行了吗?” “嗯,已有半年多了。”朱允炆讷讷道,“有那么严重吗?” 李青扶额,连忙又道:“齐泰、黄子澄的国策是什么?” “齐泰的国策是让六部的尚书,晋升为正一品,布政使正二品,增设佥都御史,左右侍中……” 朱允炆解释道,“毕竟天下已经打下来了,治理天下需要文臣,人多了,才能更好的处理国事。” 李青忍着怒气,“还有吗?” “没了。”朱允炆道,“不过就是多了些官员,涨了些俸禄,不碍事吧?” 李青苦笑,“皇上你若信臣,就赶紧把这两项法令废了,凭空弄出这么多官职,发展了数十年,武将哪还有话语权啊?” 老朱的以武制文,到了小小朱这儿,直接反过来了。 文臣一旦放飞自我,那可是天大的祸事,宋朝的例子明明就在眼前…… 李青服了,他是真服了。 此三人,完全就是要把文官集团直线拔高,拔高到武将只能仰望的存在。 他们或许忠心,但他们也有私心! 朱允炆眉头紧皱,似乎衡量利弊。 但他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小桂子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颤声道:“皇上,大事不好了,燕王世子及两位王子,吃了牢饭后,中毒昏迷,已经不省人事了!” “啊?”朱允炆回过神来,一下就慌了,狂怒道:“谁,是谁下的毒?” 第13章 王爷醒醒,王妃她已经造反了 朱允炆惊怒交加,于公于私他都不想三兄弟出事,要是哥仨真死在京师,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咳咳……”黄子澄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虚弱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朱允炆暂时顾不上搭理他,急吼吼道,“快去请御医医治,救不过来世子三兄弟,他们也不用活了,另外,严查牢饭,快去!” “是是是,奴婢遵旨。” 小桂子连连点头,提起袍子匆匆退了出去。 这一刻,小小朱真有那么一点儿老朱风范。 “皇上,谁…谁中毒了啊?” 朱允炆压了压火气,阴沉着脸回道:“燕王世子三兄弟。” “啊?”黄子澄大惊,“皇上您怎可如此?” “不是朕干的。”朱允炆恨声道,“朕岂会做出下毒之事。” 接着,他想起嘱咐御医给燕王下毒的事,脸上有些发烫。 “一定不能让他们死了。”黄子澄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随即腹痛难忍,又躺了下来,焦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他们救醒,然后送回去; 皇上,要麻痹…麻痹……” “朕明白。”朱允炆来到床边坐下,很是感动黄先生为了大局,丝毫不顾个人恩怨,“先生你好好休息,朕需要你。” “臣…臣无恙。”黄子澄脸色通红,皇上如此重视他,令他感动莫名,心道:君臣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朱允炆见他暂时无碍,稍稍放了心,“先生,李先生觉得齐、方两位先生推行的国策有所不妥,你以为如何?” 黄子澄瞥了李青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臣…臣也有一策。” 李青头皮一麻,忙道:“黄大人需要多休息。” 说着,上前以诊治当借口,扎了他几针。 黄子澄只觉困意上涌,头一歪昏睡过去。 朱允炆吓了一跳,惊颤道,“先生……” “他没事儿,只是睡着了。”李青打断道,“皇上,当下最重要的是,把燕王世子三兄弟救过来。” “对对对,先生说的是。”朱允炆忙不迭点头,“先生,你医术高明,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臣遵旨。” …… 大牢。 三兄弟躺在干草上,一群太医围着他们,个个如临大敌。 “老王,你最擅长解毒,这是什么毒啊?” “老刘你莫害我,我啥时候擅长解毒了?”老王脸都绿了,当即甩锅,“谁不知道在太医院,老张才是解毒高手,老张,老张,你说句话。” “老王你他娘少逼逼。”老张又气又怒,“太医院解毒第一人,明明就是你……啊,皇上,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满脸震怒,这群人只知道甩锅,一个正经看病的都没有。 “一群混账!”朱允炆咬牙道,“他们中了什么毒?” 众太医惊惧交加,颤声道,“回皇上,世子他们中了…混毒。” “既然知道是混毒,为什么不解?”朱允炆寒声道。 “回…回皇上,混毒……无解!” 朱允炆气得不行,他能力不行,但不代表没脑子,有这样一群太医,以后自己生个病,还不得被拖延致死? “来人,摘去他们的冠冕,脱下他们的官服,逐出皇宫!”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一听饭碗要丢,太医们立即慌了,连连磕头。 李青暗叹:也就是小小朱了,换成老朱,就不是丢饭碗那般简单了。 随行侍卫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一群人剥的只剩小衣,赶猪似的将他们赶了出去。 李青上前,一一查探三人情况,然后露出凝重神情。 朱允炆急问道:“先生,能解毒吗?” 瞧你这话说的,毒就是我给的,能不会解么……李青皱眉点头,“能解,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送回王府暂住,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好好,能解就好。” 朱允炆认真道,“先生,莫要朕背上杀堂兄弟的骂名啊!” “臣一定救醒他们。”李青正色道。 —— 皇城王府。 三兄弟相继苏醒,见除了李青,还有一个太监在,立即作出虚弱嘴脸。 当着小桂子的面,李青有些话不好明说,但又怕迟则生变,便道:“世子、王子放心,皇上不是要杀你们。” 朱高煦、朱高燧脑瓜子直,压根就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点头。 关键时刻,还得是小胖,只见他胖脸一阵抽搐,惊惧道,“皇上要杀我们,皇上要杀我们……!” “世子你听错了,下官是说……哎呀。”李青一脸焦急,回头道,“现在世子他们情绪不能激动,公公快去请皇上来安抚他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小桂子点头称是,一溜烟儿地去了。 小半时辰后,朱允炆匆匆赶来安抚,但不管他怎么保证,三兄弟都听不进去。 他们跟吓傻了似的,一个劲儿求饶,似乎认准了朱允炆要杀他。 小小朱心累,他现在真是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也难怪,人前脚进大牢,后脚就中毒,确实没法解释。 李青凝重道:“皇上,世子他们身体虚弱,万不能再情绪激动了。” 朱允炆无力点头,和颜悦色道:“你们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回家。”三兄弟哭诉道,“我们要回家……!” “可你们身体还未恢复啊!”朱允炆温声道,“等你们好了,朕立即就送你们回去。” 朱高燧委屈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想要我们命,说出来就是了,干嘛要如此费事?” “你……!” 朱允炆气得头昏,转头朝李青道,“他们这个状态能回去吗?” “呃……若是由臣照看着,倒也不妨大碍。”李青试探着说道。 “那好,朕允了。”朱允炆道,“劳烦先生送他们回去。” 说罢,一甩袍袖,扬长而去。 “谢皇上隆恩……!” 见人走远,三兄弟一抹眼泪,精神大振,眼睛冒着精光,紧紧的盯着李青。 “事不宜迟,快走!” 李青当机立断,轻唤道,“三宝,快来。” 只一刻钟的时间,一行五人便架着马车出发。 傍晚时分,出了皇城。 出皇城不久,三宝立即快马加鞭,抽的马儿嘶鸣不已,几乎要把马车开飞。 一日后,几人换下伤痕累累的四骑,买了许多吃喝之物,以及草料,宽敞的马车塞得满满的。 第14章 靖难开启 燕王府。 朱棣赶到时,宴席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府外负责监视的禁军头领也在,众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见到他,一群人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虽然燕王疯了,但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失了礼数,再者,吃着人家的酒宴,自然要客气。 不料,一直疯癫的朱棣,却一反常态的正经,笑呵呵地抱拳还礼。 接着,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走上台阶。 朱棣扫了一眼徐妙云,后者点头,“殿下,一切准备妥当。” 随即又道:“三宝,你去阁楼传讯。” “是,王妃。” 见一切都准备停当,朱棣彻底放了心,吼道:“诸位,宣布个事儿,本王没疯!” 他一脸悲愤,“朝中出了奸臣,皇上受其蛊惑,大肆残害血亲; 皇明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藩王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朱棣慷慨陈词,杀气腾腾:“诸位可愿与本王,清君侧,靖国难?!” 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都听傻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 北平布政使是文官集团的人,当即起身喝道:“燕王朱棣意欲造反,诸位莫要……” “放肆。”朱棣沉声暴喝,“本王看你就是奸臣之一,来人,把他给我拿了。” 片刻后,王府亲卫从偏院冲进来,将众人团团包围。 布政使大怒:“朱棣,你当真要造反?” 朱棣冷笑,“斩了!” 金吾卫可不管那么多,得到指示立即照做,将布政使拽出酒桌,手起刀落,剁下了他的脑袋。 好好的宴席变成这样,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众人这才明白,所谓喜宴,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策划。 朱棣冷冷一笑,“诸位好好想想,是随本王奉天靖难,封妻荫子; 还是如那奸臣一般?” 一位禁军统领惊怒道,“朱棣反了,快来……!” “噗……” 锋锐的大刀一斩而下,禁军头领当即饮恨西北,其他人见状,都是敢怒不敢言。 朱棣冷淡道,“还有谁?” 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说话,他们不敢公开跟着朱棣造反,却也不敢反对,毕竟,谁不想活着啊? 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只杀了两人便稳住了局面,外面的禁军虽然听到了些许动静,但上司并没传唤,谁也不敢擅自冲进王府。 两刻钟后,张玉、朱能带着数千人赶到,全面控制了禁军,朱棣彻底掌握主动权。 朱棣也没客气,给这些人指了两条路,要么跟着他干,要么直接完蛋。 在生与死的抉择下,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前者。 …… 李青带着小胖三兄弟赶到时,朱棣已经集结好三卫,并开始拉队伍。 上任北平布政使再次上岗,衙门里,只要是愿意跟着靖难的囚犯,尽皆释放,编制到靖难大军。 与此同时,徐妙云、道衍忙活着坚壁清野,开始将百姓往北平城里汇集。 收集粮食、点燃房屋、水井填平……摧毁一切可被敌军利用的设施。 朱棣见三个儿子平安回来,更是干劲儿满满,再无后顾之忧。 第15章 炳文叔真给力 长兴侯府,李青、耿炳文相对而坐。 没有丝毫客套,李青直奔主题:“耿将军,人选有了吗?” 虽说是打表演赛,但十几万人的队伍,若是没有提前布局,假打很可能演变成真打。 耿炳文沉吟道,“名单我已定下,副帅由驸马都尉李坚担任,此人曾是魏老国公的部将,和燕王私交甚笃,还是燕王的小舅子; 都督潘忠、顾城,前锋都指挥使杨松担任、刘遂; 当初燕王跟着老国公历练时,和这些人经常泡在一起,交情甚好。” 李青轻轻点头,“他们知道详情吗?” “知道一点。”耿炳文道,“有些话不能说太明,不过他们不是傻子,都是战场老将了,只要本侯在战场上稍微一安排,他们就能明白深意。” 他抿了口茶,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就当今皇上这脾性,他还敢因为一场仗,把这些军中老将全都罢黜不成? 若真那样,恐怕大明的天也要变了。” 李青心中一凛,更觉着这位小小朱不适合当皇帝。 不仅纵容文臣,武将也个个不服管。 这也难怪,短短一年光景,文臣都要爬到勋贵头上拉屎了,如此之大的转变,这些武将自然愤怒。 李青想了想,问:“都是自己人,在下以为,还需尽量减少一些伤亡,耿将军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耿炳文老神在在道,“我已经明确安排过了,可以适量的失踪一些人。” “适量失踪?” 李青挠了挠头,旋即明悟,这是要在可利用的规则下,遣散一部分士兵,以达到减员目的。 他虽然不知具体如何操作,但他知道对老耿来说,这肯定不是难事。 还得是老将啊,输都输得这么有水准! 两人商议了一下午,第二日开始调度军需。 …… 对内用兵实在太方便了,尽管两人不慌不忙,也只用了十来天的光景,就完成了战前准备。 出征这天,朱允炆率文武百官,将大军送至城外,规格不可谓不高。 “耿爱卿、李爱卿,平叛乱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了。”朱允炆严肃道,“莫要让朕失望!” “微臣遵旨。”二人齐齐拱手,“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托。” 见两人信心满满,朱允炆大为心安,又道:“燕王毕竟是朕的皇叔,战场刀枪无眼,还请两位爱卿看着些,莫要让朕背上杀害亲叔叔的罪名。” 上次逼死湘王,还可以说是湘王畏罪自杀,与他无关,可要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死了燕王,他朱允炆连狡辩都不成了。 小小朱终究还是不够狠! 耿炳文都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臣遵旨。” …… 十三万大军,号称三十万,从京师出发。 八月下旬,抵达真定。 安营扎寨后,耿炳文命一支小队前去打探情况,在得知燕王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后,立即叫来了先锋都指挥使。 帅营里。 耿炳文望着沙盘沉吟半晌,冠冕堂皇道:“燕王打仗最喜欢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们人数虽多,亦不可大意; 杨松,你带九千骑兵,先去探探他的底。” “末将……”杨松干巴巴道,“大帅,九千骑兵是不是有些……少啊?” “哎?不少了。”耿炳文笑呵呵地摇摇头,接着,又郑重嘱咐,“战场刀剑无眼,万不能伤了燕王,这是皇上的交代; 同时,本帅也不希望你有事,明白吗?” 杨松呆了呆,旋即,露出不可置信神情,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耿炳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明白吗?” “明…末将明白。”杨松点头,但又有些不放心,“大帅,这样会不会……” “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办事,有罪不究。”耿炳文道,“执行去吧!” 杨松放下心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见人走了,李青忍不住问道,“大帅,杨将军能明白深意吗?” “放心吧。”耿炳文笑了笑,“莫以为只有文臣心眼儿多,武将也不傻,等着瞧吧,杨松绝不会让我们失望。” 李青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十三万大军只派了九千出战,余者尽皆原地驻扎,按兵不动,耿炳文不愧是老将,果然够谨慎。 第三日,杨松几个亲兵失魂落魄赶了回来,哭丧着点道,“大帅,大事不好了,燕王趁夜偷袭我们,损失惨重啊!” “有多重?”耿炳文沉着脸问。 “八千多骑兵……啊不。”亲兵嗫嚅道,“是八千多战马被俘。” 他们都是老油子了,语言艺术还是懂的。 “混账!”耿炳文勃然大怒,“杨松人呢?” “指挥使他…他也被俘了。”杨松亲兵都要哭了,“大帅,我们是被偷袭了,压根就没发挥出战力,燕王太阴了。” “没用的玩意儿。”耿炳文一脚踢翻椅子,吼道:“滚,滚出去!” “是是是。”几人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耿炳文来回踱了几步,扬声道:“来人。” 亲兵撩开营帐,拱手道:“大帅有何吩咐?” “去把都督潘忠叫来。” “是。”亲兵拱手应是,大约一刻钟后,潘忠前来拜见。 “大帅有何吩咐?” “杨松被俘了,你带上三万兄弟,去把他营救出来,记着,莫伤了燕王。”耿炳文道,“要是救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啊?这……” “还不快去!” “末将领命。”潘忠硬着头皮称是。 五日后,潘忠亲兵返回,禀报战果:三万大军被俘两万七,潘忠也成了俘虏。 李青暗赞:难怪老四一口一个炳文叔,这炳文叔是真给力啊! 老耿简直是上赶着给老四送兵,而且连将领也一并送了过去,这服务态度……就是超级vip,他也享受不到啊! 不过该说不说,老四也很有水准,老耿喂的饼竟能完完全全接住,这可是个技术活啊! 耿炳文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骂道:“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嘛,给老子滚!” “大…大帅。”潘忠亲兵怯怯道,“燕王给您下了战书。” “哦?”耿炳文一怔,随即道,“拿来我看。” 潘忠亲兵连忙取出书信,双手奉上,而后退了出去。 耿炳文一把撕开信封,李青也凑了上去。 战书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滹沱河决战! 此外,下面还画了三个火把。 李青皱了皱眉,问道,“这是军中的暗语吗?” “不是。”耿炳文道,“估计是晚上决战。” 旋即,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止如此,娘的,干嘛画三个啊?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还得陪他玩儿猜谜,欺人太甚!” 李青干笑道,“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估计燕王也是怕大帅回去后不好交代。” 他也有些纳闷儿,老四打仗在行,但不是玩心眼儿料,搞这一出是嘛意思? 俩人对着火把研究半天,忽然,李青福至心灵,道:“大帅,我好像明白了。” “是什么?”耿炳文问。 “三为众,燕王的意思是,晚上他会点燃很多火把,类似于摆空城计,我们只需中计,然后仓皇撤退即可。” 李青解释,“晚上大军仓皇撤退,黑灯瞎火之下,多些逃兵也属正常,燕王这是在为我们考虑,如此一来,正好契合了大帅之前定的适量失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耿炳文断然道,“老四没这么多心眼儿。” “大帅,完全有可能啊!”李青道,“燕王没这么多心眼儿,不代表他身边的谋士没有。” 不知怎地,李青想起了那个老和尚。 …… 第16章 优势在我 “大师,这样真的行吗?”朱棣有些担忧,“炳文叔都六十五了,而且他没这么多心眼儿,本王觉着他肯定看不出来。” 道衍微微一笑,“不是还有那个监军李青吗?” 朱棣皱眉道,“李青也够呛,将心比心,换做本王,也看不出来三把火有如此深意啊!” “……”道衍无奈翻了个白眼,“殿下,李青若无真本事,他能布下这么大的局吗?” 顿了顿,又道:“此战胜负已定,等朝廷得知战败消息,再到追责、商议、选定主帅、调集大军、赶到北平,少说也得三个月上下; 以王妃的本事,这些时间足够完成坚壁清野,所以打完这一仗,殿下应该立即率军赶往大宁,以解救宁王的名义,将朵颜三卫控制在手; 然后,以北平为根据地,直接控制河..北,北平太小了,根本不足以支撑两军对垒。” 朱棣轻轻颔首,“本王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大宁已经换防,要去救宁王,必须要带上大部分军队,万一被建文抄了老家,那可就完了。” 道衍想了想,道:“殿下赶快些,争取在三个月内驰援北平。” 他劝道:“北平城不是边疆的居庸关,又小又破,而下次建文派兵,甚至会在三十万以上,根本就没办法长时间坚守,即便能守住,粮草也不够消耗; 若是以北平为根据,李青他们想放水,也很难做到; 一旦无法挽回,保不齐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会来个假戏真做; 必须得打出来!” 道衍沉吟道,“可以确定,下次的主帅绝对不会再是耿炳文,换个主帅,未必有他这般好说话; 咱不能让人家太难办!” 朱棣点头,“大师所言有理,那就这么办,此战一结束,我就带着大军赶往大宁,争取早日占领河..北。” 他抬头看了看,正在制作火把的大军,心里稍稍有了谱。 一个木架上插着四根火把,这一来,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能顶四个,着实唬人。 另一边。 李青、耿炳文也在积极准备着,调大军往滹沱河进发。 一晃十余日过去,大军也终于抵达滹沱河。 耿炳文让大军安营扎寨,列阵相应,静候朱棣到来。 一连等了三日,第四日的夜晚,朱棣大军终于姗姗来迟。 耿炳文得到消息,立即摆好架势,一副要和朱棣拼命的样子。 战马上,李青眺望远方,看着稀疏的火星,不由心中一沉,暗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耿炳文的脸色也不好看,九万大军看着呢,总不能明着放水吧? 很快,双方大军相距只有数里,他的脸色更是阴沉,小声道,“李青,你心眼儿多,这下咋个弄?” 李青也是一阵头大,按照火把的数量,人数远远比不上己方,偏偏眼下又是决战姿态。 若是摆开架势打,朱棣未必敌得过,即便敌得过,也是元气大伤。 可不打,又实在说不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呢,九万张嘴,根本堵不住。 就在他满心纠结的时候,对面突然火光大盛,密密麻麻的火点连成一片,宛若火海。 而且,火把异常整齐,好似方阵一般,粗略看去,绝对在二十万以上。 要不是知道朱棣底细,连他也要以为朱棣真带着二十余万大军,来此跟他们决战了。 突然的变化,让九万大军骚动起来。 无他,太唬人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士兵的战意直线下降。 当此时也,炳文叔立即开始稳定军心,沉声大喝:“大家不要怕,九万对三十万,优势在我!” 李青心领神会,当即调动真气,气沉丹田,轻喝道:“稳住,我们能赢! 大家不要跑,好好打,我们可以赢的,千万不要跑……!” 本来士兵们只是心里害怕,并未有逃跑的心思,但被李青这么一嘱咐,立即动起了歪心思。 黑灯瞎火的,跑起来更方便了。 更重要的是,自家主将被一股脑儿地调到了前面,压根就没人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一个士兵左右瞧瞧,蹑手蹑脚放下武器,脱离队伍,而后撒丫子狂奔。 他周围的士兵瞧见,立即有样学样。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偷跑就变成了明跑,丢盔卸甲者不计其数,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耿炳文慌了,连忙吼道:“回来,都回来。” 李青也不禁傻眼,九万大军要是全都跑了,回去咋跟小小朱交代? 但战场之上,颓势一显,想立即挽回颓势,岂是那般简单。 士兵们虽然脑瓜子直,但不傻。 九万对三十万,又有充分的逃跑机会,这再不跑,还等什么? 等死吗? 眼见局势失控,李青也顾不上耿炳文了,直接宣布:“不打了,我们会真定城坚守,快回来啊!” 耿炳文紧跟着下达命令,让各路将领赶紧收拾军队,而后回撤。 打不了了,已经打不了了。 放水放成这样,老耿心里也战战兢兢,太过了,这回去咋交代啊? 好在老四也够意思,并未发起总攻,而是磨磨唧唧地渡河。 小半时辰后,大军总算稳住了,粗略一估算,九万大军只剩三万上下了。 十三万大军,一场像样的战没打,折了十万,实在说不过去。 耿炳文气得朝李青大骂:“谁让你瞎鸡儿喊的,老子的计划都让你破坏了。” “大帅消消气,我…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啊!”李青心虚,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他也明白这次玩脱了,消息传回京师,小小朱再好的脾气也得发飙。 仗打成这样,耿炳文绝对好不了。 “那什么,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先赶回真定城为好。” “唉……!” 耿炳文重重一叹,开始招呼大军回撤。 朝廷的南军回撤期间,朱棣的北军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既不打,也没追得太紧。 他追,他逃…… 五日后,大军平安返回真定城,做出防守姿态。 与此同时,北军也抵达了城前,双方开始了看似激烈的攻防战。 僵持五日,朱棣骑马来至城前,气急败坏道:“耿炳文,速速开城,本王既往不咎。” “休得放肆!”耿炳文怒道:“昔年张士诚大军围困长兴,本侯在长兴坚守了十余年,也未曾让张士诚踏进城门一步! 也不想想,本侯为何授封长兴侯!” 耿炳文傲然道,“有本事你就试试,看看到底是你的矛利,还是本侯的盾坚!” “你……!”朱棣勃然大怒,“试试就试试。” …… 七日后,见表演的差不多了,朱棣撂下一句:“算你狠!”便率大军回去了。 士兵们喜气盈盈,但主将却都个个脸色难看,尤其是耿炳文。 他本来想的是,折个五万上下,而后顺势回撤,大不了受一顿训斥,罚些年俸什么的,如今一下折了十万,这就说不过去了。 饶是他是军中元老,也自觉难以复命。 “都是你……!”耿炳文逮着李青一顿臭骂。 李青理亏,也不还嘴,等他发完了火,才道:“大帅,燕王是真撤了,咱们要不要回去?” “回去?”耿炳文骂道,“现在还能回去吗?” “那就在这儿干守着?” 耿炳文想了想,道:“你去写战报:燕王太过狡诈,屡屡偷袭我军薄弱点,大军拼死奋战,损失惨重,失踪阵亡近十万; 然,燕王也没讨到太大便宜,且,本侯只靠着三万大军,便以破小的真定城,硬生生抵挡住了燕王大军,使他不能进一步,令其无功而返……” 到底是老将,连战报都这般有水准,李青心悦诚服。 不过,这次炳文叔的战绩实在太过不堪,战报写的再有水准,也掩盖不了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事实。 他担忧道,“战报我会艺术加工,但……很难糊弄朝廷啊!” “倒也不用过于担心。”耿炳文道,“老子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人缘岂会差了,加上如今文臣跋扈,武将们自会为我开脱,当今皇上不敢顶着压力治我的罪,你尽管写便是。” 李青点头,不放心道:“要不我回去帮着你点儿,皇上对我还是很信任的。” “大军不回撤,你这个监军不能走。”耿炳文果断拒绝,“正因为皇上信任你,所以你得全程留在这儿,他日回朝也好替我分锅。” “……好吧!” 李青耗尽心血,学着文臣写奏疏那一套,写了一篇锦绣战报,让人送回京师。 …… 战报传至京师,朝堂顿时炸了锅。 毕竟,战报写的再漂亮,也掩盖不了折了十万大军的客观事实。 一时间群情汹涌,文臣死命弹劾耿炳文,直接往抄家灭族上面带。 这下,武将们受不了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虽然耿老将军这次打得寒碜了点儿,但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打了败仗就要抄家灭族,还他娘的有天理吗? 第17章 朱允炆急眼 朝堂上,朱允炆看着嘈杂的大殿,心情更加糟糕。 他无比愤怒,但更多的是惊慌。 连老将耿炳文都不是对手,这让他始料未及。 见大臣还在争执不休,他再也压不住火气,大吼道:“都给朕住嘴!” 嘈杂的大殿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发完了火,随即又发起了愁,他现在脑袋乱哄哄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于是道:“齐爱卿有何意见?” 齐泰出班:“皇上,臣以为应当立即把长兴侯羁押回来问罪,如此大的损失,若既往不咎,以后谁还会用心打仗?” “真是好笑!”一向沉默的蓝玉说话了,“若一打败仗,就要问罪,那谁还敢带兵?” “梁国公言之有理。”徐增寿出班附和,“齐侍郎好手段,真以为别人不知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不就是想以此,削弱武将吗?” 顿了顿,拱手道:“皇上,干脆就以齐尚书所言,治长兴侯的罪,顺便遂了齐尚书的意,把军权彻底交付给文臣; 毕竟,武将可没他们文臣会打仗,他们一到燕王必降!” “臣附议。”又一武将出班,“臣上了岁数,带不动兵了,还望皇上准许臣回家养老。”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武将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清一色的撂了挑子。 文臣欺人太甚,当今皇上又无脑站文臣,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这下集中爆发了。 如此情况,文臣也不禁傻眼,他们想控制军队不假,但是想通过控制武将,从而控制军队,而不是傻愣愣地去战场带头冲锋。 朱允炆一见武将都不干了,心中更是慌乱,这种时候,他哪里敢放武将离开,连忙道:“众卿稍安勿躁,长兴侯之所以出师不利,都是燕王太狡诈; 而且,长兴侯能以三万人守住真定,使得燕王不能再进一步,也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顿了顿,又安抚道:“文臣治世,武将安邦,少了谁也不行; 子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徐爱卿方才所言,实为大谬!” 武将们见今儿皇上说话如此中听,愤怒的心情稍稍平复,文臣也意识到太操之过急,纷纷闭口不言。 徐增寿见闹得差不多了,当即请罪。 小小朱宽宏大量,只说了一句:“性情中人,男儿本色。”便揭过去了。 局面终于控制下来,小小朱长长松了口气,再也不敢提治耿炳文罪的事儿了。 “诸位爱卿,眼下最紧要的是,将燕王祸患平息,谁愿出战?” “皇上,臣愿出战征讨燕王!”徐增寿出班道。 齐泰眉头一拧,紧跟着出班,“皇上三思,臣以为曹国公更为合适。” 小舅子打姐夫,莫说齐泰不放心,朱允炆也不放心,当即同意了齐泰的奏议。 再者,李景隆是他的老表,总不至于坑他吧? 朱允炆清了清嗓子,道:“李爱卿听封!” “臣听旨。”李景隆拱手出班。 “朕命你接替耿炳文的征虏大将军帅位,率五十万大军,征讨燕王,立即调集大军,火速赶往北平平叛。” 顿了顿,又补充道,“李青仍任监军,你与他一起。” “臣…遵旨!” 齐泰皱了皱眉,拱手道,“皇上,调军之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啊,需从长计议,制定人选、作战计划……而且,也用不了五十万人啊!” “臣附议。”黄子澄道,“最多二十万就够了,一个小小的燕王……” “朕意已决,众卿莫要再劝。”朱允炆已经急了,“李爱卿,朕命你十日内必须出发,五十万大军一个不能少,务必一举拿下燕王!” 李景隆恭声道:“臣遵旨。” 群臣哗然,谁也没想到一向优柔寡断的皇上,这次竟如此果断,连战败问题都不找,士兵也不召回,直接就发兵。 一发就是五十万,这倒也罢了,还十日内就出发。 这简直是……胡来! 他们却不知,小小朱已经慌了,本就缺乏安全感的他,在经历老将耿炳文惨败后,更是惊慌失措。 一日不把燕王削了,他一日吃睡不香。 朱允炆紧握拳头,暗道:“五十万大军,就是一点点啃,也能把小小的北平城啃破!” 他充满信心,这次不会再有丝毫意外! 但,李景隆就难办了,五十万呐,这可咋输啊! 耿炳文要不是人缘好,非得落个抄家灭族不可,而人家只是十三万输了,自己可是五十万啊! 五十万大军根本不用战术阵法,直接上去莽,也万没有输的可能。 就算朱棣把居庸关变到北平城前,也万万挡不住,何况是破小的北平城呢? 娘的,不带这样玩儿的啊! 但不管如何,朱允炆已经下了死令,他也只能遵旨。 更让李景隆奔溃的是,兵部超级配合,甚至连工部的人都出手帮忙,军需调度的那叫一个快。 没办法,文臣把他当自己人了。 朱允炆更是整日整日的催,搞的李景隆想懈怠都做不到。 十日后,五十万大军整备完毕,大军出发这天,朱允炆为表重视,亲自送大军出京城,并为李景隆扶车、推车。 堂堂天子,甘愿为李景隆当马夫。 帝王对大将行捧毂推轮大礼,古今罕见。 就是当初蓝玉征讨北元王庭,他也没享受过这待遇。 李景隆不是一般的感动,那是相当感动,同时,他也很难受。 …… 征虏大将军李景隆,率五十万大军出发了,带着小小朱的全部希望出发了。 九月初,李景隆抵达真定,与李青、耿炳文会师。 李青二人都惊呆了,看着黑压压的五十万大军,一个劲儿地揉眼睛。 “你们就是把眼珠子揉出来,五十万也还是五十万。”李景隆没好气道,“这可不是你们十三万号称三十万,真真的五十万,大炮都装备上了。” “卧槽了。”李青咽了咽唾沫,艰涩道,“皇上这也太迅速了吧?” 耿炳文也是一脸难看,心道:燕王危矣! 五十万攻北平,还有大炮,栓条狗都能赢。 炳文叔叹了口气,问道:“贤侄,皇上如何安排我呀?” “皇上让你回去。” 耿炳文点头,“走吧李青,咱们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李景隆道,“李兄是我的监军。” “啥?” 一见分锅的没了,炳文叔坐不住了,“不带这样的啊,李青,你得跟老子回去。” 对不起老耿,你一个人扛吧……李青神色一正,“我是监军!” “李青你大爷……!”耿炳文气得想打人。 李景隆道:“炳文叔莫慌,朝堂上武将集体施压,皇上答应不治你罪,回去歇着便是。” “那没事儿了。”耿炳文变脸极快,立即一脸轻松,“好了,我的使命已达成,接下来就看你们表演了。” 说罢,耿炳文叫上亲兵,直接撂了挑子,连城里的三万大军也不管了。 他是轻松了,但李青、李景隆难办了。 李青真想来一句:“战神,历史上你是咋让朱棣赢的?” 毫无疑问,历史上的李景隆绝逼放水了,但他具体是咋放的,李青也不知道。 更让李青难过的是,现在的李景隆也不知道。 就北平城那样儿,哪里顶得住五十万大军,外加大炮轰啊! “李兄,这下怎么办?”李景隆脸色难看,“就是五十万个馒头,也得把燕王撑死; 还有,这城里的三万如何处理?” 李青也是一阵头大,想了想,道:“不能再多了,皇上让你领兵五十万,多一个都不要带,让他们原地驻扎便是。” “嗯,好。” 李景隆点点头,“出发吧,皇上下了命令,十月必须抵达北平,并发起进攻,年前结束战斗; 不管如何,咱们得如期抵达,至于能不能结束,就看天意了。” 李青无奈点头,深感大势难违。 他借耿炳文为老四放了水,但也给老四带来了麻烦,因为他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小小朱会急眼! 五十万大军,还有大炮辅助,莫说领军的是李景隆,就是三个搅屎棍来了,也不见得会输。 攻防战若是再一波波的上,那就真是那别人当傻子了,根本就糊弄不过去。 娘的,历史上李景隆是咋让朱棣赢的啊? 第18章 难道本帅不知兵吗? 李青看着满面愁容的李景隆,倍感心累,尤其是李景隆不像耿炳文那般,在军中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别看他曹国公比长兴侯大一级,但见了老耿,也得一口一个‘炳文叔’,这就是影响力。 五十万大军,李景隆根本就做不到像耿炳文那般,如臂使指。 “战神……啊不,李老弟啊。”李青艰涩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军中认识你的不多,你装个病,暗中前去北平和燕王通个气。”李景隆沉吟道,“五十万大军打不赢,这是个技术活,他那边儿也得做足了准备。” 李青点头,“那你可得看着点儿,别让人发现了。” “放心,这个我还是能做到的。” …… 李青趁夜出发,日夜兼程,历时三日抵达北平。 如今的北平一片萧索,显然,燕王已经完成了坚壁清野。 北平城已经戒严,李青以投奔亲戚的名义,外加打点两贯钞,才得以进城。 一进北平城,他就直奔燕王府,赶到的时候已是傍晚。 徐妙云得知他到,亲自将他迎进了府。 进了客堂,徐妙云才道,“李先生你怎么来了?” “燕王呢?” “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徐妙云道。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啊……李青急道,“王妃快去把燕王请来,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徐妙云见他一脸焦急,顿时也紧张起来,“殿下不在北平,他率大军去大宁营救宁王去了。” “哈?” 李青大惊失色,颤声道,“北平现在有多少大军?” “不到两万。” “具体多少?” “一万三。” “……”李青讷讷无言,好半晌才道,“燕王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妙云想了想,道:“最快最快,也得到十一月份儿。” 她是个聪明人,也没过多废话,直接道,“朝廷来了多少兵马?” 李青颓然道:“五十万,还有大炮,最迟十月初开战!” “啊?”徐妙云俏脸刷的一变,随即气急败坏道,“建文真瞧得起我们啊,一个小小的北平城,竟出动了五十万大军!” 她也慌了,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往返,除非朱棣不要大军。 可朱棣不要大军,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不能让大军再慢些吗?”徐妙云问。 李青苦笑:“五十万大军数日前就抵达了真定,这点距离走到十月份已经很慢了,不到千里的路程,再怎么走也走不了俩月; 再者,皇上下了死令,十月必须攻城!” 徐妙云脸都白了,内心暗暗计较一番,朝廷五十万大军,即便朱棣回来,也没有胜算啊! 她颓然道,“让高炽他们去大宁吧,这里我来守。” 李青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显然,徐妙云这是打算豁上命,换取朱棣生机了。 “倒也不用那么悲观。”李青道,“我们会适当放水,你这边儿尽力而为,咱们争取拖到燕王回来,到时候,可转换的余地就大了。” “主帅是谁?”徐妙云问。 “李景隆!” “是他?”徐妙云稍稍提起来点儿信心,旋即又摇摇头,“李景隆还不如炳文叔呢,他资历尚浅,根本控制不住大军,到时候一窝蜂的攻上来,如何守的?” 李青有些生气,“要是你都没信心,我们不白忙活了吗? 实在不行你们就投降吧,最多不过是削为庶民流放,皇上绝不会杀了你们。” 徐妙云一滞,歉然道,“先生教训的是,我会坚守到底,与北平共存亡!” 顿了顿,“不过,以防万一,还是麻烦先生一趟,把高炽他们送去大宁。” “我没空。”李青道,“我是大军的监军,能偷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得尽快赶回去。” 这时,小胖三兄弟赶了过来,待了解事情经过后,也是一脸严峻。 朱高炽道,“老二老三,你们去大宁找父王,我留下!” “就你这一身膘能干嘛?”朱高煦一瞪眼,“我留下。” “大哥善谋,二哥善战,你们都能帮上父王。”朱高燧道,“我最没用,我护着母妃。” 徐妙云眼一瞪:“都别啰嗦了,你们都走。” “我不能走!”朱高炽认真道,“母妃,你觉得是燕王妃和燕王世子,哪个更能稳定军心、民心?” 他一字一顿道:“我姓朱!” 徐妙云一呆,被好大儿说的无言以对。 朱高炽又看向两个弟弟,淡淡道,“我乃家中长子,你俩就别往前顶了,父王大事若成,我便是太子,父王功败垂成,我首当其冲; 有福我享大头,有难我当大头,你俩一边去!” 哥俩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李青叮嘱道,“五十万大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抓紧时间准备,能加固城墙,就加固,十月初决战!” …… 三日后,李青回到军营。 李景隆问:“李兄,那边如何?”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李青脸色难看,“燕王不在,北平只有大军一万三。” “李兄,你是不是少加个零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都这会儿了,我哪有心思跟你开玩笑?” “娘的,这下可难办了。”李景隆有些气急败坏,骂道:“燕王瞎鸡儿跑个啥呀?” “他也是为了壮大军队。”李青苦笑,“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么急。” 李景隆骂骂咧咧了一阵儿,随即走出帅营取了两坛酒来,“李兄,我心里闷得慌,咱们喝点儿。” “好。”李青点头,劝道,“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啊!”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 十月初,磨磨唧唧的五十万大军,终于兵临北平城下。 大军分散开来,将北平城九门团团包围,而后等待作战指示。 李景隆望了望初升的太阳,轻声道:“攻城。” 两刻钟后,军令传达到位,五十万大军开始攻城。 李青有些着急,轻声道:“老弟,这么搞,根本守不住。”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景隆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坚定。 李青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他只是个监军,作战过程中没有指挥权力。 就是强行指挥,也没人听。 “轰轰轰……!” 大炮轰鸣声不绝于耳,尽管距离尚远,李青仍感到心惊胆战。 这可不是居庸关啊,这种激烈的攻城,城门能坚持的住吗? 果然,还不到两个时辰,传讯兵骑马来报:“大帅,都督瞿能与其二子,攻破张掖门,率千余骑兵入城。” 李青心中一紧,大事去矣。 却在此时,李景隆发出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很简单,却很有效地解决了问题。 “让他们回来,不得延误!” 传讯兵都听傻了,讷讷道:“大帅,咱们破城了啊?” “听见了,让他们回来!”李景隆怒道,“燕王最是狡诈,如此轻易的破城,里面必有埋伏,再墨迹下去,他们有个损失,本帅剁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 传讯兵一听要砍头,哪敢有丝毫怠慢,立即照做。 小半时辰后,瞿能父子被李景隆硬生生叫了回来。 与此同时,李景隆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停止攻城,回来吃饭!” 李青都惊呆了,他没想到,李景隆会用这种方法帮朱棣。 真是……简单粗暴,且有效! 但这一来也会暴露问题,比如:怒不可遏的瞿能父子。 他们明明都打进去了,军功就在眼前,却硬是被拉了回来。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违背军令可是要掉脑袋的,他们不敢违抗,却也怒气难消。 李景隆压根就不搭理他们,一句:“难道本帅不知兵吗?”噎的瞿能父子直翻白眼。 大军吃饱喝足,李景隆再下军令:“城门如此轻易攻破,必有蹊跷; 大军后撤十五里,列阵一处,以防燕王偷袭!” 退了十五里之后,天都黑了,瞿能父子再次请战,称要夜晚攻城! 李景隆想也不想便拒绝了,骂道:“你们能想到,燕王就想不到?五十万大军就在眼前,他们岂敢懈怠?” 接着,摇头晃脑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巴拉巴拉…… 第19章 世子身体不好,你要多努力 大宁,宁王府。 朱棣、朱权相对而坐,桌上美酒佳肴,但两人都没心思吃喝。 “十七弟。”朱棣一脸情真意切,愤声道,“建文欺人太甚,四哥这次是来救你的,你就跟哥走吧!” “四哥好意弟弟心领,不过……”朱权认真道,“念在兄弟的情分上,四哥这话我权当没听见,可若是四哥再有大逆不道之言,就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了。” 朱权不想反,一来造反的代价太大,二来造反的成功率太低。 他现在虽被禁了足,但他仍然是宁王,且,三卫还在。 朱权觉得过了这阵儿,他很快就能恢复昔日荣光。 朱棣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十七弟,都这会儿了,你咋还是不明白呢,建文不会放过我们的,跟四哥走吧!” “我们?”朱权冷笑,“谁跟你我们,你朱棣起兵谋反,还想拉我下水?” “你……!”朱棣无奈,只好改变战术,打起了感情牌,“十七弟,四哥啥时候坑过你呀。” “洪武十五年,父皇寿宴,你逼我喝酒; 恰逢孝慈皇后病重,你在王府待着无聊,就骗我去王府陪你玩撒尿和泥,你撒尿我和泥,还有……” “好啦好啦……”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就说那时候玩的开不开心吧?” 朱权咆哮道:“滚……!” “你看你,咋还跟四哥急眼呢?”朱棣小心说着软话。 没办法,他的大军都驻扎在外面,就他一个人进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朱棣这么做,并不是托大,而是他带大军过来,朱权会立即集结朵颜三卫跟他干。 “十七弟,我们是兄弟啊!”朱棣一脸兄弟情义,溢于言表,“周王、代王……他们被建文欺负成那样,尤其是湘王,难道你就看着不管?” “我……”朱权默然。 自大明立国起,朱标便是太子,没有利益纠纷,众藩王的感情一直不错,如今那些个兄弟落此下场,朱权又岂会无动于衷。 可他又能如何,何况有家有室,总不能豁上一家老小,去打根本打不赢的仗吧? “四哥。”朱权也难得露出真情,“听弟弟一句劝,别折腾了,给朝廷上一份降表,建文绝不敢杀你。” “四哥宁愿死,也不想屈辱的活着。”朱棣双目通红,一把拉住朱权的手,“兄弟,我当了皇帝,我与你共享天下!” 朱权一呆,莫名的热血沸腾,旋即又冷静下来,“四哥,你赢不了。” “赢不赢的了,你都没什么损失。”朱棣道,“我以三卫起兵,建文必定怕你有样学样,不出意外你的三卫很快就会被削,与其便宜建文,不如给四哥。” 朱权摇头,“朝廷若得知,我能好的了吗?” “看你说的,四哥会让你为难吗?”朱棣笑道,“办法都给你想好了,明儿哥就走,到时候你送哥到郊外,然后……” 他语气严肃,“燕王卑鄙无耻,挟持宁王控制了三卫。” 顿了顿,又道:“到时候你给朝廷上一份书,死命埋汰四哥便是,你连三卫都没了,朝廷没动你的必要; 假仁假义的建文必定不会动你,四哥这也是帮你啊!” 朱权眸光一亮,开始权衡利弊。 他明白朱棣说的是实话,藩王三卫谁最强,朵颜三卫他宁王! 三卫铁定保不住,还不如做个投资呢,虽然九成会打水漂,但不投资也会被没收。 他也看不惯建文,只是不敢反罢了,如今有人恶心建文,又影响不到他,何乐而不为呢? 兄弟和侄子哪个远、哪个近,不言而喻。 …… 第二日,善谋的宁王,把善战的燕王说的涕泗横流,连连表示:自己错了,回去就解散大军,向朝廷请罪。 二人兄友弟恭,感动外人直抹眼泪。 宁王生怕燕王想不开,一路安抚,一直送到郊外。 却不料,善战的燕王突然发难,挟持了善谋的宁王,借机掌控朵颜三卫。 至此,宁王善谋,成了无稽之谈,英明扫地! 消息传至京师,气得小小朱大骂:蠢货,猪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朱棣在掌握三卫之后,立即率军驰援北平,刚行了三日,就遇到了赶来的朱高煦、朱高燧。 朱高煦言简意赅:“父王大事不好,朝廷派了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城!” “啥?”朱棣一听就急了,思虑片刻后,道:“老二,这些步兵你来带领,父王先率骑兵赶去驰援北平。” 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拍了拍朱高煦,一脸慈父模样,“老二你最像我了,世子身体不好,走两步就喘,你要多努力啊!” 父亲对儿子最大的褒奖,莫过于说儿子像自己。 加上一句:世子身体不好,你要多努力;朱高煦就是脑瓜子再直,也不会听不出其中深意。 朱高煦热血沸腾:“父王放心,儿子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 朱棣哈哈一笑,朗声道,“张玉、朱能、丘福……随本王驰援北平。” ……………… 北平城外。 李景隆望了望天,伸了个懒腰,“让兄弟们回来歇歇,该吃午饭了。” 李青附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传讯兵一脸古怪,但他就是个传讯的,哪里敢质疑大帅,立即照做。 小半时辰后,大军退了回来,大军脸上洋溢着喜悦,闻着饭香满是享受,这样的仗打得真舒服。 上午一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而后退回十五里休息,这仗打得……美滋滋! 士兵们开心,但各路主将脸上却不太好看。 北平城在燕王妃、燕王世子的坚守下,的确难以攻破,可并不代表攻不破。 这么多大军,加上大炮,若是不间断的玩命攻击,最多一昼夜便能攻破北平城,可一天就打这一个半时辰,过年也破不了城。 瞿能二子百思不得姐,愤愤不平,“父亲,李景隆欺人太甚,明明我们已经攻破了张掖门,非得把我们喊回来,要不然早就结束了。” “就是,定是我们攻破城门,被李景隆所忌……卑鄙小人。” “好了!”瞿能喝止俩儿子,幽幽叹了口气,“他是主帅。” 俩儿子犹自气愤,“主帅了不起啊,父亲你是都督,回去后一定要弹劾那厮。” 瞿能苦笑一声,又重复了一句:“他是主帅。” 见儿子还不理解,瞿能提点道,“破了城,打赢了仗,谁的功劳最大? 我们破城就被他所忌? 好笑! 难道他还能提着刀,亲自杀入城? 他不是针对我们,换成别人破城,一样会被叫回来。” 瞿能二子呆了呆,旋即脸色大变,“父亲,你是说……” “慎言!”瞿能及时叫停,淡淡道,“我们听大帅帅令即可。” 顿了顿,拍拍儿子肩膀,饱含深意道:“那群笔杆子太过跋扈,这样也未尝不可。” 二子若有所思,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弭。 ~ 帅营里。 李青小声道,“老弟,你这样做,回去免不了被弹劾,太明显了。” 他现在真的有些担心战神,此次出兵的都是精锐,带兵的主将岂会看不出来? “放心吧,局势尽在掌控。”李景隆一脸自信,“武将不是傻子,他们如此愤懑,却还是这般配合,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青心中一动,诧异道,“老弟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 “不然呢?”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草包吧?” 不然呢……李青干笑道,“哪里哪里,老弟还是挺厉害的。” 李景隆没好气道,“行啦,我承认,论打仗我蓝玉甩我十万八千里,燕王、宁王我也是拍马难及; 但好歹我也是在父亲的熏陶中长大,领兵作战什么的,岂会一无所知?” 李青认真点头,确实,李景隆不是帅才的料子,但也绝没有史书上那般不堪。 毕竟史书上的李景隆,其草包程度,简直就是个智障。 想到这儿,李青又想起了耿炳文,他记得史书记载的是,耿炳文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他善守不善攻。 当时偏听偏信,但当他来到大明,并经历过战场之后,李青才明白,这个说法,根本不成立。 将领的确有攻守之分,但并不是说守将就不会攻,事实上,两军对垒三分取决于战术,七分取决于实力。 而且,战场之上,大多都是阳谋,想以阴谋诡计取胜,除非双方主帅能力相差太过悬殊。 耿炳文在战火冲杀出来的老将,又怎么输给不足他一半兵力的朱棣。 朱棣确实厉害,但并不是天神下凡。 李青暗叹:或许历史上的靖难之役,这些武将都多少放了水,只是因为我的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 再想想历史上的李景隆,先是放水,后又开城,他似乎全明白了。 李景隆不是智障,更不是叛徒,从头到尾他都是朱棣的人。 只是,最终朱棣享受光环,而李景隆得则成了‘战神’。 李青吁了口气,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叹道:“委屈你了。” …………………… ———————————— ps:我知道这么写,肯定会有读者骂:永乐大帝怎么会这么弱? 可靖难之役,尤其是到了后期,就是文臣,武将在暗中较量,明实录太宗实录,国榷,都有迹可循,甚至已经写明了,到了建文四年,建文为何让齐泰、黄子澄等人去征兵? 朝廷百万大军,还有城可守,短短几年就被朱棣杀光了? 其根本原因,就是军队向着朱棣,打仗都是在划水,只有平安、铁铉、盛庸等几位将领,真心实意的为朱允炆做事。 举个例子:《国榷》1:建文元年八月,燕庶人至真定,朱能率二十余骑突入陷壑,燕庶人,率众从之,南军失亡九万,战马两万余匹。 2:建文四年,燕南下,兵部尚书齐泰调辽卒十万,令其兵绝其后,军溃散无,一致清南! 意思是:齐泰调辽兵十万抄朱棣后路,结果,辽军将领寻了个由头,直接解散了大军。 例子太多了,数不胜数。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靖难之役,几乎没有写过朱棣多少人,都是写南军多少人。 最最诡异的是白沟河之战……数次刮大风,每次都是向着朱棣,大风竟能把李景隆的帅旗旗杆刮断。 若带着辩论的眼光看明史,很多诡异之处,将会迎刃而解。 还有,为什么军队不直接造反? 因为没必要,明明有退路,谁赢都不算输,干嘛要造反? 靖难之后,武将之中,朱棣除了铁铉,甚至连平安盛庸都没杀,他们是自杀,朱棣压根就没动武将。 若真是武将个个下死手,以朱棣的性格,掌握大权之后,会这么宽容? 书不尽言,青红不想糊弄读者,青红想输出的是真正的大明,真正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而不是无脑吹捧。 ……………… 第20章 老表给力 进入十一月份儿,北平的天气愈发寒冷,晚上气温零下十几二十度,士兵们苦不堪言。 好在大帅爱兵如子,很会体谅人,军心依旧。 不过,严寒的天气也为大军攻城,带来了极大麻烦。 无他,燕王世子命人晚上往城墙浇水,结冰后异常光滑,攀城难度直线上升。 加上久攻之下,明军也打疲了,到点就吃饭,吃完还得歇会儿,搞的城上小胖都不好意思了。 ——老表真给力! 朱高炽母子确实守得好,但更重要的是,朝廷大军没拼命。 事实上,打到现在五十万大军基本没多大损失,真要死命攻城,能破依旧轻而易举。 临近中午,大军撤回,然后炊烟袅袅,埋锅造饭。 李景隆搓着手,哈着气,骂道:“真他娘的冷啊,燕王咋还不回来,娘的,这下连个退兵理由都没有。” 李青也很是无语,嘀咕道:“老四心真大,老婆孩子还要不要?” 而此时的朱棣,还在赶回的路上。 并且,已经临近北平了。 傍晚,朱棣令士兵驻扎,望着已经清晰可见的北平城,长长舒了口气。 “张玉,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昼夜,明晚夜袭南军。” “是。”张玉拱了拱手,回去传令。 这时,朱能拨转马头来至近前,皱眉道,“殿下,折腾了这几个月,兵是多了,但…咱们的粮草却不多了,最多也就够十余日。” 朱棣也有些头疼,士兵不比百姓,只要有口吃的,饿不死就成,人家是要上战场拼命的,不仅要让人吃饱,还得让人吃好。 毕竟,这不是老朱那会儿,何况他又是造朝廷的反。 靖难只是口号,真实情况大家都懂。 不把这群兵伺候好,人家岂会甘心为他卖命。 朱棣沉吟半晌,道:“南军足有五十万,军需肯定多的很,朱能,晚上我率大军袭营,你率五千兵马,找机会去劫他们粮草,能劫多少算多少; 当然,没机会也别硬来。” “末将遵命。”朱能拱手称是。 朱棣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因为朱能和张玉等将领不同,朱能是真的莽,简直浑身是胆,五千冲进五十万大军,也丝毫不虚。 “丘福。” “末将在。” 朱棣深吸一口气,“去通知城内的王妃、世子,让他们集结所有兵力,明晚来攻!” …… 翌日,夜晚。 朱棣亲率四万骑兵,朱能单独率领五千精锐蓄势待发。 与之同时,李景隆也得到了朱棣驰援的消息,他当即派主将陈晖率一万人马,前去打探朱棣具体动向。 陈晖不想去,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杨松率九千骑兵的例子就在眼前,去了绝对是肉包子砸狗。 “大帅,我们只需列阵相迎即可。”陈晖建议道,“不管燕王使什么计谋,咱们数十万人摆上方阵,他能奈我们何?” “放肆!”李景隆大怒,“你是主帅,我是主帅?” “……末将这也是好心啊!”陈晖都快哭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送吗? 黑灯瞎火的,真要打起来,刀剑无眼,自己多半要交代。 李景隆淡淡道,“本帅不接受你的好心,本帅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我……”陈晖气得想骂娘,但也不敢违抗,捏着鼻子道,“末将领命。” “哎,这就对了嘛。”李景隆多云转晴,拍着老陈的肩膀,和颜悦色道,“莫要伤了燕王性命,当然,你也得好好的,这同样是本帅的命令。” 李青笑着补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陈晖心中一动,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抱拳道:“末将遵命。” “嗯,去吧!” 就这样,陈晖带着一万大军出发了。 双方都是骑兵,距离又不远,仅一个时辰,陈晖就看到了朱棣大军。 一万对四万,还要在黑灯瞎火中保证,不能伤燕王性命,陈晖哪敢莽上去。 不止是他,手下的将领,以及士兵,也是个个头皮发麻。 当此时也,陈晖果断下令:“熄灭火把,继续寻找燕王踪迹。” 明明已经找着了,却还要找,其用意不言而喻。 但一万大军,无一人拆穿,毕竟谁也不想死。 朱棣也看到陈晖的人马,但他并未搭理,因为后面还有朱能,一旦停下来大战,就失去了夜袭的大好机会。 就这样,陈晖和朱棣擦肩而过。 但陈晖暗暗庆幸,准备绕个路,急速赶回去报信,但还未来的及实施,便遇到了蓄势待发的朱能。 俩人都懵了,陈晖这边儿没点火把,朱能害怕暴露,也没点火把。 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这时候拼的就是亮剑精神了。 显然,论胆量,陈晖远比不上朱能。 “杀……!” 霎时间,马蹄踏踏,只有五千骑兵的朱能,杀向了一万骑兵的陈晖。 还没开打,陈晖就发了憷,加上大帅监军的嘱托,他更是毫无战意。 “不好,中了埋伏,撤!”陈晖吼完,第一个开溜。 没办法,主帅监军都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过,陈晖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必须得把军情送回去。 打不打,如何打,那是主帅的事,可若是贻误了军情,那就他的事儿了。 陈晖把马屁股都快抽烂了,终于提前一步回到了大营。 “大帅…不,不好了,燕王杀过来了。” 李景隆眼睛一亮,吼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陈晖言简意赅:“一共两路骑兵,一路由燕王带领,在四万以上,另一路主将不详,数量不详。” 他话音刚落,马蹄声便传来来。 李景隆心思电转,立即下达指令:“让瞿能父子先调集兵马挡住他们,其余人立即整备,准备迎敌!” 李青面色严峻,他明白,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寸步不离李景隆,刀剑无眼,黑灯瞎火之下,一个弄不好,战神就可能死于阵前。 演戏放水,只有双方最高层知道,朱棣不可能通知到位。 擒贼擒王的道理谁都懂,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战神没了。 朱棣杀得太快了,不到半刻钟就已至近前,没有任何留手,直冲大营。 “杀……!” 北军席卷着无匹冲势,杀入南军。 南军根本来不及准备,一时间被杀的阵脚大乱,朱棣一边冲杀,一边大吼:我是燕王,谁敢杀我! 免死金牌在身,各路主将根本不敢下狠手。 他们不敢,朱棣可不讲武德,亲率朵颜三卫,所向睥睨。 半个时辰后,徐妙云、朱高炽征调部分青壮百姓,凑了两万人赶来支援。 场面更是混乱。 李景隆怒了,老四如此不讲武德,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娘的,列方……” “别列了,撤吧!”李青皱眉道,“燕王已经赌上了全部身家,再打下去,谁赢都是输。” …… 朱棣又杀了一个对穿,拨转了一下马头,没有立即反冲锋,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远方大营。 这时,三宝驱马赶来。 “殿下,南军的七寸要害便是中军,粮草也在其中!” 朱棣闻言,精神大振,回头嘱咐道,“莫要伤了南军主帅、监军,随我杀上去。” 另一边。 李青、李景隆在得知朱棣主力奔着中军来了,立马就猜到是为了粮草。 这次动了真格的,也算有了交代。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果断下令:“抛弃不必要的物资,大军回撤。” 南军军心已乱,闻听撤退命令,立即照做。 …… 北军也并未穷追猛打,只敷衍地追了数十里,便渐渐停了下来。 朱棣不想做的太过,同时,他也不敢。 骑兵不到五万,步兵两万,真要李景隆打急眼,一个方阵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此一战,南军失亡近五万。 其中失踪的占大多数,因为主将匆匆调军根本就控制不住,又是黑灯瞎火,士兵想跑太容易了。 而甩开北军之后,李景隆又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包括李青。 谁也没想到,这一退,直接从正坝村推到了德州。 足足退了六百里,退出河..北,退到了山..东。 这等同于把整个河..北,让给了朱棣。 而李景隆的理由也很简单,防止燕王杀向京师,若燕王不进攻京师,那就来年开春再战! 消息传至京师,朝堂再次炸了锅。 温文儒雅的小小朱,破天荒的骂了娘…… 第21章 李青回京 朝堂上。 朱允炆再也无法保持风度,五十万大军啊,就么输了,这令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齐方黄三人也震怒不已,他们算是看明白了,李景隆就是个奸细。 五十万大军,就不可能存在打不下来这一说。 于是乎,三人共同谏言:“皇上,理应立即缉拿李景隆,论罪问责。” 这一次,武将也不言语了,若耿炳文的战绩算是寒碜,那李景隆的战绩……简直没法看。 太他娘寒碜了! 朱允炆恼恨不已,这一次,他也发了狠,立即令人前去召回李景隆。 消息传至德州,李景隆又一次的刷新了李青的认知。 他抗旨了。 抗旨的理由也很简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朱棣很可能会率大军南下,直逼京师,临阵换将,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他给小小朱回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皇上,换掉臣,你让谁当主帅?” 朱允炆收到回信,肺都快气炸了,但偏偏事实就是如此,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人选。 加上李景隆说,朱棣很可能要直逼京师,搞的他也不敢贸然换人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原本镇定的齐方黄也慌了,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竟闹到如此局面,着实出乎他们预料。 文臣乱成了一锅粥,武将不善言辞,一个个沉默是金,搞的朱允炆更是暴躁。 散朝后,他是越想越气,回到御书房一阵打砸,发泄着心中怒火。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朱允炆喃喃自语,近乎崩溃。 这时,齐泰匆匆赶到,献了一计:“皇上,既然主帅不能换,那就换监军。” “换监军?”朱允炆皱了皱眉,旋即痛快答应,“是得把李青调回来了。” 他现在真的感觉无人可用,更让他郁闷的是,齐方黄三位先生的计策,明明很有道理,却屡屡办砸事儿。 远没有李青那般,令他心安。 消息传至德州,李青也犯了难,但他不是将,无法像李景隆那般推辞,而且朝廷也任命了新监军,不走实在说不过去。 “老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青问。 李景隆想了想,“我们现在还有四十二万大军,实在太多了点儿,我弄走十二万,留三十万即可。” “……还弄啊!”李青这时候,反而有些担忧李景隆了,“老弟,你是真不怕皇上砍你头啊?” 李景隆冠冕堂皇道:“燕王随时可能进攻京师,我令大军前去沿途关隘镇守,合情合理,我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啊!” 顿了顿,“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过这次的监军是礼部侍郎,以后可就不好弄了。” 李青正色道:“回去后,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 “好。”李景隆轻轻点头,又道,“李兄,以后蓝玉不会再骂我是勋贵叛徒了吧?” “你不是勋贵叛徒。”李青笑了笑,认真道,“世人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 李景隆没有听懂后半句,李青也没解释,匆匆骑上马,赶往京师。 …… 回到金陵,刚好快要过年。 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进宫复命。 李青来到皇宫,把早已打好的腹稿,给朱允炆汇报了一遍。 耿炳文咋输的,李景隆咋输的,都说的明明白白,当然,没少往老四身上泼脏水。 虽然理通顺了,但小小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接连两次大败仗,尤其是李景隆这次,让朱允炆实在难以接受。 “先生,你说要是朕不削藩,燕王会不会反?” 李青怔了一下,苦笑道,“皇上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朱允炆沉默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朕现在真的好后悔啊,起初就该听你的,现在……晚不晚?” “……”李青硬着头皮道,“皇上你是知道的,臣不会打仗。” 其实,李青内心很愧疚,小小朱对得起他,他却对不起小小朱。 不过,他会用另一种方法,来回报小小朱,比如:保全他的性命。 朱允炆就像一个仿徨失措的孩子,“先生,你以后就别做监军了,留在京城陪着朕吧,朕的心好慌……” 李青点头答应,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接上历史轨迹,他跟不跟着大军,都不重要了。 君臣聊了许久,直到临近傍晚,朱允炆的情绪稳定了,他才起身回家。 …… 永青侯府。 李青一到家,三个妮子就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喜气。 不过和以前不同,她们都很克制,连婉灵都不主动投怀送抱了。 过了这个年,红袖就四十了,怜香三十九,最年轻的婉灵,也三十三了。 她们不再年轻,尽管锦衣玉食,保养得体,但终究是青春不在,婉灵还好些,红袖怜香眼角都有了细微皱纹。 李青伸开双臂,笑吟吟道,“到先生怀里来。” 三女吸了吸鼻子,红着眼上前。 李青将她们拥入怀中,嗅着淡淡清香,轻声道,“在先生眼里啊,你们永远是初相识时的模样; 先生不嫌你们,也从未嫌过你们。” 红袖带着哭腔道,“可是先生,妾真的老了呀。” “一点也不老。”李青温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先生看你们,还是以前那个样儿。” 他倒不全是安慰,不可否认,她们确实不年轻了,但除了有些细微皱纹,变化并不大。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依旧让他向往。 哄了好一会儿,总算哄好三个小妮子。 晚上,李青沐浴在热腾腾的洗澡水中,去掉了脸上的伪装,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升腾的热气,让他的俊脸更加红润,还是那个年及弱冠的少年公子。 三女痴迷的望着,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先生还是那个先生,而她们,却不再复当初。 红袖为他清洗着乌黑浓密的长发,轻声道,“先生,你再纳几房小妾吧?” “不纳妾了。”李青微微摇头,“以后,以后的以后也不会再纳了,你们是开始,也是结束。” “那怎么可以?”婉灵慌忙道,“漫长岁月里,一个人多孤独呀!” 怜香点头,“先生以后不仅要纳妾,还得娶妻呢。” 李青呵呵笑道,“妻妾只是一个说法罢了,我们不就是夫妻吗?” 说着,起身将红袖扯进了浴桶。 “来,先让先生解解馋。” …… …… 盈盈芍药,玉脂暗香,似罗翠叶蓄意藏; 皎洁月上,汗如雨降,开门探月上红墙…… …… 快过年了,但还未到放年假,百官依旧上朝,李青也按时午朝,早朝他起不来。 下午,帮着小小朱处理一些政务,但关注点一直在北平。 朱棣的动作很快,不仅迅速接管了整个河..北,更是率大军出紫荆关,进军山..西,胃口不可谓不大。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主要基于徐妙云、朱高炽的帮助,他只管打,老婆儿子不但会守,而且还打理、经营。 而道衍则是负责帮朱棣布局,朱高煦虽然脑瓜子直,但可以替父带常规兵。 朱高燧可不止会狂妄,本事虽然比不上俩哥,但他负责的情报传送,从未出过岔子。 朱棣则是带着自己的嫡系骑兵,以及从宁王那儿获得朵颜三卫,开始疯狂开疆拓土。 别人忙着过年,老四一家比过年还忙。 大年初一,李青在金陵欢欢喜喜过大年,朱棣在山..西,开开心心干事业。 李景隆身为数十万大军主帅,深刻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 第22章 百万雄师 朱棣的动作太快了,正月,收复雁门关、大同、蔚州;二月收复云州、代州、天成、阳和…… 几乎将整个山..西,收入囊中。 如此雷厉风行,惊掉一地眼球。 李景隆相当沉得住气,按兵不动,全程看戏;但朱允炆坐不住了,四叔好可怕,让他心中愈发惶恐。 御书房内。 朱允炆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蹦,“李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青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安抚,“皇上稍安勿躁,此事需从长计议。” “不能再拖了。”朱允炆摇了摇头,沉声道,“朕要发兵!” 齐泰皱眉道,“皇上,问题是李景隆带了五十万大军出去,再想快速调集大军就难了呀!” “那怎么办?” 朱允炆惊慌道,“总不能就这样看着燕王一点点做大吧?” “臣有一策。”黄子澄出言道,“武将之中除了长兴侯耿炳文,还有一个老将,其在军中的影响力,无与伦比。” “是谁?” 齐泰眼睛一亮,抢答道:“武定侯郭英!” 听到郭英,李青暗暗放下心来,局势依旧在按照预想的发展。 他知道,此次郭英之后,老四将会彻底扭转局势,改守为攻。 朱允炆脸上露出喜色,但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不由更为忧虑。 “皇上放心,那件事没有确凿证据,郭英不会怀疑什么,再者,皇上如此重用,他肯定心存感激。”齐泰安慰道。 齐泰虽然没明说,但李青多少猜到了,知道多半是弄死郭英长子,郭镇的事儿。 弄死了人家儿子,还让人家卖命,简直可笑。 李青调查过,郭英是在三十七岁后,才有的长子郭镇,在这时代妥妥是老来得子。 结果被忽悠去巡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没了,人郭英不造反,已经很给面子了。 还会给你卖命?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郭英和朱棣并未有多大关系,但他比李景隆、耿炳文,更有理由帮朱棣。 朱允炆微微点头,没办法,他是实在无人可用了,现阶段唯有郭英,才有能力做到迅速调集兵马。 这时,小桂子匆匆进来,双手呈上书信,“皇上,燕王来信了。” 几人一惊,朱允炆忙一把夺过,打开看了起来,很快气得将信纸撕得粉碎,吼道:“朱棣,你欺人太甚!” 小小朱直呼其名,也不叫燕王了,朱棣要不是皇室宗亲,他都要问候朱棣的祖宗十八代。 “皇上,燕王写了什么啊?”方孝孺好奇。 不止是他,李青也好奇。 朱允炆也不搭理人,直接往外走,“摆驾,去武定侯府。” 四人面面相觑,方孝孺捡起地上的碎纸拼接,废了好大劲儿,总算是勉强拼好了。 李青凑上去瞄了一眼,这才明白朱允炆为何大怒。 信写的很客气,但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大致意思是:大侄子,反正你打不赢,不如别打了,你管南边,四叔帮你管北边,咱们叔侄同心,巴拉巴拉…… “放肆……!”齐方黄三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燕王放肆……!” 李青暗暗撇了撇嘴,随即飘然离去。 …… 春季到来,温度逐渐上涨,府院里的果树抽出嫩芽,一切生机勃勃。 虽然国家战事正急,但影响并不太大,尤其是江南,压根就没受到波及,京师更是繁华依旧。 李青回去后,带上三个小妮子逛了半天街,给她们买了许多首饰、胭脂水粉等女人喜欢的东西。 她们开心的不得了,回到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谁的好看。 李青如往常一样,拿上一本书,靠在躺椅上,听着耳边吵闹,倍感温馨。 …… 朱棣上的这份书信,让朱允炆彻底愤怒了,甚至有些失心疯。 他命武定侯郭英,调集三十万兵马,赶往真定,同时,令李景隆做好进攻准备。 郭英影响力端的厉害,只用了一个多月便调集了三十万兵马,向真定进发。 朱棣听闻消息,立即放弃真定,给郭英腾地儿,他不想守,也守不住。 尽管这些时日,他不断壮大队伍,手上的兵马也不过二十万,这还是对外宣布,其实只有十五万。 真要玩儿命,即便是李景隆继续按兵不动,他也够呛能打过。 朱允炆这次真是赌上了压箱底,生怕朱棣死不了,索性也不装了,单方面把朱棣从宗室族谱上抹去。 连牌坊都不立了,杀叔恶名也不在乎了。 不仅如此,他生怕再有意外,又下圣旨,让徐辉祖集结数万兵马殿后。 很不巧,徐辉祖患了重病,于是徐增寿替兄出征。 四月初,郭英抵达镇定。 朱允炆得到消息,立即命人八百里加急,让郭英进攻,与此同时,又通知李景隆向北平发起总攻。 两路大军,各三十万,加上殿后的徐增寿,共六十五万大军。 号,百万! 这回,朱允炆要让朱棣灰飞烟灭!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朱棣,也不由傻眼。 百万和六十五万根本没多大的区别,因为他都打不过,而且朝廷派了大量的文官做监军,这就更难办了。 他明白,武将之所以会暗中帮他,是因为看不惯文臣跋扈,并不是真就跟他朱棣一条心,更不会帮着他直接造反。 一旦放水没机会,那很难保证不会动真格的。 想想六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他就头皮发麻。 朱棣思来想去,决定启动华夏的老传统。 遇事不决,开大会! 燕王府,客堂。 朱棣、徐妙云、朱高炽一家五口,道衍、张玉、朱能、丘福……汇集于此。 这些都是朱棣完全信得过的人。 这次事态之严峻,超过以往,就连有泼天之胆的朱能,也闷不吭声。 堂客里,安静的可怕,许久,朱高炽打破沉寂:“父王,孩儿觉得这次不能在守了,必须打出去,六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根本守不住; 而且北平城太小,咱们的大军也施展不开。” “世子所言,甚是有理。”道衍接过话,安慰众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只要我们能扛过这次大劫,往后的路将会更加顺利。” 朱棣眉头紧皱,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丧气话,但一想到六十五万大军,仍是提不起劲儿。 只得道:“决战不可避免,大家做好准备,休整一日,明日出兵。” 众人拱手称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要动真格的了。 …… 李景隆率三十万大军率先抵达白沟河,但他并未持续挺进,而是原地驻扎,等待北军到来。 上次的惨败,让朱允炆对他产生了怀疑,所以,除了监军之外,还换了几个将领。 原本就不能如臂使指的李景隆,更是有心无力,三十万大军,正面决战,他根本就控制不住。 何况还有后面的郭英,以及殿后的徐增寿。 帮助朱棣,是几位大将心照不宣的事儿,但也只有几人,实际上军中的大小将领,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却并不知晓详情。 加上大量的文臣来监军,根本无法假打。 四月下旬,郭英也抵达战场,与李景隆会师。 十五万对六十万,饶是朱棣再如何自信,也无法说出优势在我的话。 二十四日,朱棣抵达苏家桥,遇到了南军的先锋部队。 先锋官平安,都督瞿能,率大军攻向北军。 南军以逸待劳,趁着朱棣的大军还未来得及准备,便一股脑地杀将上来,霎时间,北军阵脚大乱。 瞿能二子拉着欲随平安冲锋的老子,低声道:“父亲,你之前不是说……”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也,燕王大势已去,没办法保了。”瞿能急吼吼道,“随为父杀敌立功。” 说罢,杀向北军。 南军的先锋部队,人数远不及北军,但他们占尽先机,而且毫不留手,先锋官平安更是无可匹敌。 北军阵型还未形成,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让一向以少胜多的北军,顿时士气大跌,再想想朝廷还有五六十万大军,更是军心不稳。 朱棣气的骂娘,但他毫无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收拾军队,保存实力。 北军且战且退,平安却死咬不放,那副拼命三郎的架势,甚至和当年的常遇春有一拼。 朱棣被狗皮膏药似的平安,气得暴跳如雷,一发狠就要拉上朵颜三卫,与其拼命。 “殿下冷静啊!”道衍劝道,“我们不能恋战啊,军心已然不稳,后面还有数十万大军,莫上了平安的诡计。” “啊呀……!”朱棣捶胸顿足,吼道:“平安,老子饶不了你。” 双方碰面的第一战,就以南军大胜,北军败退告终。 好在平安并未上头,见离大部队太远,便率队伍退了回去。 傍晚大军驻扎,朱棣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虑战策。 李景隆、郭英,各率三十万大军,哪个也不好打,但朱棣不得不挑一个作为对手。 经过短暂思考,朱棣还是决定对李景隆进攻。 于是他派来丘福去进宫李景隆中军,而后又让朱能、张玉,各率一万骑兵,从侧翼进攻李景隆左右翼薄弱点。 他把步卒交给了朱高煦,自己则是率近五万精锐骑兵,利用骑兵的机动性,跟李景隆打游击。 朱棣的这一策略,看起来相当不错,实际上也如此,但他终究是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郭英。 郭英很难办,他真的很难办,心里暗骂:“老四你好歹派点兵来啊,你这样,让老子怎么跟你放水?” 其实,老四陷入了一个很大误区,那就是郭英和李景隆的区别。 李景隆打仗远远比不上郭英,但真要打,郭英比李景隆好打多了。 由于换监军、换将的缘故,李景隆已经做不到放水了,而郭英这三十万大军,他完完全全能控制住。 虽然齐泰派了兵部侍郎、主事等人做监军,但郭英何许人也,他和兵部不共戴天,几个监军还没到真定就‘病’死了。 可以说,他手里的这三十万人,他郭英让往东,不会有一人往西。 作为唯二仅存的开国大将,又是太祖大舅哥,还和太祖是儿女亲家,郭英在军中的影响力,简直是珠穆朗玛峰上的避雷针。 可惜,朱棣陷入视觉盲点,没想到这层。 第23章 乱了,彻底乱了 郭英很无奈,那边儿已经打起来了,他绝不能无动于衷。 当此时也,郭英只需一句:“发起进攻。”便能迅速解决北军,但郭英显然不会那么做。 可不动又不行,这把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难为坏了。 但老将就是老将,只纠结一刻钟,便想到了解决之法。 “全军绕后,与李帅前后夹击燕王。” 老郭这么做,一点毛病没有,便是传到朝廷也没人能说什么。 只是他的这个绕路,绕的着实不近,离战场越来越远,整个就是把战场交给了朱棣和李景隆。 李景隆很悲愤,乱战爆发,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只是因为监军的缘故,各路将领他也管不住了。 主要是郭英的到来,给所有大将都释放了一个信号。 ——打,玩命打,干死朱棣! 局势完全脱离了李景隆的掌控,恰在此时,左右翼同时受到北军攻击。 演戏已然变成了生死存亡! 李景隆倒不怪朱棣,因为他可以演,朱棣却不能演。 说句不好听的,朱棣没资格演。 此时的大朝廷大军,可不是明后期的酒囊饭袋,南军人数众多,却并不是凑人数,几乎都算的上精兵。 夜晚受到敌袭,让南军损失惨重,却也激起了他们的血性。 北军欺人太甚! 各路主将立即集结部众,奋死抵抗。 这次,北军占尽先机,又是趁夜以骑兵从侧翼攻击,可谓是一路高歌,而南军损失虽大,但他们人多。 所以总体下来,朱棣并不占上风,就这,还是郭英没加入战场的情况下。 …… “报!”传讯兵灰头土脸地赶回帅营,“大帅,燕军冲着咱们中军来了。” 不待李景隆说话,几个监军吓得跳脚,礼部侍郎颤声道:“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 “方阵,快列方阵!”几人急吼吼的大叫。 “都给老子住嘴!”李景隆烦躁道,“仗打起来,本帅有绝对的权威,谁再乱咋呼,老子剁了他。” 礼部侍郎冷笑,“曹国公,皇上可是允了的,我们监军也有话语权,这不是你的一言堂!” 李景隆的眼睛眯了眯,看着这位顶牛的侍郎,最终无奈答应。 “列方阵~!” 李景隆内心已经起了杀机,他明白不把这几个监军弄死,他根本控制不住大军。 其实,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即便弄死几个监军,他也掌控不了了。 因为大将们都以为要下狠手。 而且,李景隆也不是郭英,现在大军各部遇袭,他们根本就没能力应对。 乱了,彻底乱了。 “杀……!” 朱棣甩甩手中的大刀,继续冲杀,他进攻节点是后翼军,目的是将南军截断,使其不能首尾相应。 他深刻明白,正面作战根本不可能取胜,唯有侧翼冲杀,打游击来消耗南军。 朱棣的这一战术,非常奏效,给南军造成了很大损失。 然而,他这边高歌猛进,丘福那边却出了事。 三十万大军的中军,又岂是那么好冲破的,中军方阵一列,就极大阻碍了丘福的步伐。 不久右翼南军来源,以雁形阵将他们合围。 这倒不是李景隆的帅令,他也没有这么好的指挥水平,而是各主将对战争理解下的相互配合。 丘福迫于无奈,只好不计伤亡的突围。 朱棣得到消息,暗骂一声,立即率军前去接应。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场天大的危机正在等待着他。 人的情绪在极端激动下,大脑根本无法冷静思考,朱棣接连几次攻击都是采用侧翼、后翼进攻,难道南军就不会有样学样? 朱老六的进攻方式,很快被平老六学了去。 平安带的人不多,只有万余骑,却结结实实抄了朱棣的后路。 朱棣率精锐骑兵冲杀在前,但很快他就听到后面马蹄踏踏,乱做一团。 诚然,骑兵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但也有劣势,比如:冲杀起来难调头。 朱棣的精锐部队,后背整个暴露在平安眼前,平老六哪里会客气,直接就是下死手。 眼见局势越来越危急,朱棣也顾不上丘福了,连忙稍微改变进攻方向,从南军中军的薄弱出冲杀出去。 “朱棣休走,敢与我决战吗?” 平安的咆哮声隐约传来,恨的朱棣咬碎了牙。 但他不敢丝毫逗留,一旦被平安咬住,大军扑上来,他绝逼饮恨西北。 朱棣心都在滴血,这支骑兵都是精锐啊! 他一路逃亡,根本不敢回头,也无法回头,被平安追得犹如丧家之犬,好几次都险些被箭矢射于马下。 他连换三骑,最终来到了朱高煦的大营。 朱高煦见老子差点儿丢了命,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当即率领步卒以方阵姿态迎了上去。 平安见朱棣扬长而去,大呼可惜,就差一点儿,他就能干掉朱棣了。 干不死朱棣,他也没心思再战了,于是率骑兵匆匆赶回大本营。 朱棣长长舒了口气,看着七零八落的骑兵队伍,他差点儿哭出来,精锐足足折了一半。 可以说,这一番大战下来,他不仅没赚,反而赔了些。 南军财大气粗损失的起,他可损失不起啊! 这时,姚广孝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殿下,你没事儿吧?” 朱棣仰脸望天,许久苦涩道,“本王…大势已去啊!” “哎?殿下切不可失了斗志啊!” 朱棣苦笑,看着六十多岁的老和尚,依旧是那么淡定,依旧是那么信心满满,他都有些怀疑,这老和尚是不是有点儿毛病。 嗯…指定是有点毛病。 他无奈道,“大师不妨说说,我们翻盘的希望在哪儿?” 道衍蹙眉想了想,道,“殿下,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撤到河坝后,而后以空城计吓唬南军。” “呵呵,天真!” “不,殿下你陷入误区了。”道衍严肃道,“撤退不止是为了保存实力,更重要的是让李景隆整顿军队。” 道衍分析道,“乱局之下,李景隆根本控制不住军队,可若是两军阵前对垒,他这个主帅作用就大了; 不管南军信不信,南军主帅信就够了。” 朱棣茅塞顿开,惊喜道:“对啊,本王把这个给忘了。” “殿下可不止忘了这茬,还有呢。” “还有什么?” “武定侯郭英!”道衍目光灼灼,“他的那一队也有三十万人啊!” 朱棣脸上的喜色顿时一僵,轻轻点头:“是啊,这次想扛过去,实在艰难。” “不,殿下又错了。”道衍道,“我们可以让南军自己乱起来。” 朱棣人都听傻了,讷讷道,“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道衍微微一笑,“贫僧这几天夜观天象,北平特有的沙尘暴就要刮过来了,到时候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一片混乱,只要南军旗帜尽数折断,咱们大有可为。” “你太想当然了,沙尘暴根本刮不断旗杆,而且,沙尘一起,咱们也一样会视线受阻。”朱棣摇头。 道衍笑道:“殿下你进入了误区,武定侯郭英,曹国公李景隆都是愿意帮助殿下的,不然,咱们也撑不到现在; 郭英之所以不对咱们发难,就是在拖延时间,但咱们必须得给他们一个败的理由。” “比如呢?” “贫僧已经说过了,断旗。”道衍认真道,“沙尘暴一起,没有军旗、令旗、帅旗;无论是战阵还是军心,都是一落千丈,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 朱棣拧着眉道,“本王觉着太儿戏了。” “儿戏?”道衍笑了,“五十万南军,却久攻不下只有一万三守军的北平城,不儿戏吗? 十三万南军,对数万北军,失亡十万不儿戏吗? 他们想帮殿下,但殿下得给他们一个帮你的借口!” 道衍认真道,“若如贫僧预料的发展,白沟河之战过后,便可攻守易型,不再是朝廷平叛,而是燕王靖难。” 他沧桑的眸子湛亮,“到时候,就换我们攻了。” 见朱棣不语,道衍又道:“六十万南军,咱们根本打不过,一旦退回北平城,那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而且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李景隆、郭英两路主帅,都愿意帮助我们,若错过这次,下次朝廷换将,可没他们这么好说话! 一旦人家动真格的,咱们万万扛不住。” 朱棣心动了,但仍有顾虑,“郭英是因为儿子被建文弄死了,这才答应帮我,目的也是为了报复建文,但我们本没有交情,我怕……” “那就给他来个交情。”道衍笑吟吟道,“比如结亲,承诺他日殿下入主大宝,让世子娶他孙女,这一来,他们郭家的地位将会更稳。” 朱棣轻轻点头,“不过人选……” “我去。”道衍信心满满,“贫僧绝对不辱使命。” 第24章 风沙起,大事定 一夜大战之后,双方都在集结各自军队,朱棣的速度要更快。 主要是他比李景隆强太多了,而且他的军队也没有李景隆的多。 道衍带着数十骑兵,找郭英大营。 朱棣在大军撤回河坝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明目张胆的在河坝上排兵布阵,与此同时,派三宝去了李景隆帅营。 …… 帅营内,李景隆召集诸位大将,把战书交给他们一一查看。 “大帅,打吧。” “打吧,大帅。” 平安、瞿能等大将个个主战,但谨慎的李景隆却犹豫不决。 尤其是平安,就差拽着李景隆下达帅令了。 李景隆沉吟片刻,看向以礼部侍郎为首的几位监军,“监军,你们怎么看?” 征虏大将军的突然客气,让几位监军有些受宠若惊,礼部侍郎清了清嗓子,“既然诸位将军态度一致,那就打吧!” “本帅倒有不同看法。”李景隆微微摇头。 由于他的客气,礼部侍郎没有立即反对,而是问道,“什么看法?” 李景隆也不搭理平安,开始给几位监军分析利弊。 “几位监军,燕王几乎把山..西、河..北,收入囊中,手下的兵又岂会少了? 还有,他们为何会选择在夜晚偷袭,而不是白天正面决战……” “因为他们正面打不过我们。”平安抢过话题,“大帅,局势如此明朗,您还犹豫什么呢?” 李景隆狠狠瞪了眼抢戏的平安,依旧不搭理他,朝礼部侍郎道,“监军好好想想,若燕军真的正面打不过我们,又为何下这么急着跟我们下战书,求战呢?” “为…为什么啊?”礼部侍郎已经有些懵了。 耍心眼、做文章,他是手拿把掐,但打仗,他是真的不在行。 李景隆冷笑道,“定然是为了在武定侯那一路大军合围之前,先吃下我们,然后逐个击破。” “大帅!”平安实在听不下去,再次抢戏,“燕王根本没这个实力,两路大军,他一路都吃不下。” “平安你放肆!”李景隆勃然大怒,“本帅正在跟监军商讨战略,这里没你插话的份儿!” 平安气得脸孔涨红,却无可奈何。 他只是一个先锋官,的确没有资格干涉主帅部署。 收拾完平安,李景隆再次朝几位监军道,“我们有六十万大军,不管燕王有何诡计,只要两路大军合围,不管怎么打,咱们都没有落败的可能; 兵者,诡道也;燕王越是想战,咱们越不能让他得逞。” 巴拉巴拉…… 末了,李景隆来了一句,“皇上给了监军参议军情之权,但同时也意味着,监军有担责的义务; 诸位,你们也不想大军损失惨重,回去被皇上治罪吧?” 礼部侍郎心中一凛,又琢磨了一下李景隆的话,大点其头,“大帅说的是啊,不管燕王有什么阴谋,只要咱们六十万大军合围,他必败无疑。” “下官附议,不能因为求胜心切,中了燕王的奸计。” “不错,焉知昨夜燕王不是示弱,好诱我军深入,大帅言之有理啊!” 几位监军统一站队李景隆,气得平安火冒三丈,但他只是个先锋,根本拧不过李景隆这条大腿。 其他主将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不想被郭英那一路分走军功。 “就这么定了。”李景隆威严道,“在武定侯没有合围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扫视一周,目光在平安身上多停了片刻,淡淡道:“为防止个别将领贪功冒进,所有人都把军令旗上缴,不得延误。” …… 朱棣依旧在卖力的表演着,直到三宝回来,他才下了堤坝。 “三宝,如何了?” “回殿下,李将军已经同意。”三宝回道,“毁坏旗杆的方法李将军都想好了,锯断旗杆七成,而后用旗帜末端遮住,即便遇到小风,甚至没风,大力挥舞之下,也是必断无疑。” “好!”朱棣精神大振。 战场之上没了军令旗交流,数十万大军就成了无头苍蝇,届时便可任他纵横。 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郭英那边了。 好在,道衍并未让他多等,只两日光景便赶了回来,表示郭英已经答应,三日后进行合围,一切按计划行事。 朱棣放了心,但并未彻底放心,“大师啊,这沙尘暴会来吗?” “贫僧精通阴阳术数之学,看个风向轻而易举。”道衍十分自信,“在此之前,贫僧就曾预感过要在这一带决战,因此,连续数年观察这里的环境; 北平的沙尘暴最高值集中在四中旬,而这里则稍慢一些,眼下即将进入五月,绝对要到了。” 朱棣点头,但心里还是没多大谱,毕竟老天爷谁也管不了。 不过,只要南军没了军令旗,他就好打很多了,即便打不赢,也万不至于全军覆没。 一晃,三日过去,墨迹的郭英,也终于抵达战场。 决战终于到来! 朱棣期待的沙尘暴并未到来,但确实起风了,且有越刮越大的趋势。 帅营里,朱棣下达着一条条军令,手下大将张玉、朱能、丘福等一众大将,各自领命。 朱高煦虽然年轻、憨直,但打仗确实没的说,朱棣交给了他三万士卒。 另一边。 李景隆再也压制不住大将,就连监军也极力要求开战。 无他,郭英到了。 李景隆生磨硬泡了半天,最后实在捱不住,才下令进攻。 大战再次开启。 而这次,是准备充分的朱棣,率先发动进攻,因为他大部分精锐,都已经绕到了南军侧翼。 霎时间,马蹄踏踏,喊杀声震天响,双方大军厮杀在一起。 平安依旧抄朱棣作业,他没有正面对抗,而是在大战开启后,带着骑兵抄朱棣后路。 “咔嚓……!” 疾驰中的平安听到一声脆响,条件反射性地回头忘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军旗断了,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断了。 来不及细想原因,平安立即下达指令:“继续挺进!” “咔咔咔……” 令旗也先后折断,虽然指令已经发出去了,但也是最后一道了。 平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如此情况,饶是带兵有方的他,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但此时骑兵冲势已起,他又无法重新发出指令,万马奔腾之下,喊破喉咙后面大军也听不见,只好继续向着燕王后裔杀去。 与此同时,各路主将也面临着和平安一样的问题。 失去了令旗,就无法下达作战指示,更重要的军旗也断了,士兵根本不知道该跟着谁走。 二十多万大军,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南军迷,北军可不迷。 张玉、朱能等将都有明确的作战计划,下达着精准的作战指令,侧翼冲杀下的他们所向睥睨。 战斗持续到下午,风沙越来越大,视线极大受阻,没有了军旗,南军彻底迷了。 另一边,郭英的三十万大军,也加入战场,且面临着同样问题。 但郭英并未过于深入战场,而是以视线受阻为由,逗留在外围,与朱高煦慢慢周旋。 战斗打打停停,进行到傍晚,朱棣抓住机会,率领朵颜三卫直奔李景隆的中军大营,点燃了李景隆的粮草。 火势借助风势,很快大火滔滔。 大营内,礼部侍郎为首的几个监军,个个大惊失色,待闻到浓浓的烟火气,更是心胆欲裂。 他们不懂打仗,但也明白北军已经杀过来了。 外面的喊杀声,让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胆寒。 “大帅,撤吧!”礼部侍郎颤声道,“再不撤就没机会了。” “是啊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存实力要紧啊!” 生死存亡之际,文臣的精致利己主义彻底显现出来,他们不是武将,也没有战死沙场的操守。 李景隆就等他们这话呢,闻言佯装纠结片刻,无奈同意。 …… 李景隆撤了,但他没有集结大部队,也没那个能力,几乎把三十万大军全部撇下了。 更狠的是,他连几个监军也不管了,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很是潇洒地赶往德州。 战场越来越乱,平安死命征战仍于事无补,瞿能劝他先撤,平安却坚持不从。 “我父乃太祖养子,平家享受国恩,当今皇上是太祖钦点的继承人,我岂能让朱棣得逞?” 平安吼道,“瞿都督别忘了,你也是太祖提拔的大将,难道要弃国弃家?” “我……”瞿能无奈道,“若非李景隆坏事,我早就拿了北平,但……我们大势已去啊!” “还有机会。”平安正色道,“你我都是骑兵将领,咱们合力,拿下朱棣并非不能。” 顿了顿,“当然,战死沙场的可能性更大,瞿都督如何选择我不干涉,但也请你别干涉我!” 瞿能沉默少顷,点头道:“我为你断后,争取机会。” “好!”平安精神一振,认真道:“珍重!” 瞿能深吸一口气,看向两个儿子,“你们找机会突围出去……” “父亲,我们有儿子,你有孙子,咱们家有后。”二子同时开口,“武将的最好归宿便是战死沙场。” 瞿能苦涩点头,在心中祈祷:但愿以后,当今皇上能够重视武将……! …… 瞿能父子舍命为平安争取时间,而平安也未让他们失望,率两千余骑兵,抱着必死决心杀向朱棣后方。 朱棣前方激战正酣,忽闻后方阵脚大乱,立即令刚赶来的朱能,前去截击。 朱能动作很快,但平安更快,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活命,最终,朱能只截下了八百骑兵。 “杀……!”平安双眸通红,一马当先,犹如天神降世,不可匹敌。 朱棣压根没想到平安会这么莽,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平安已杀到了眼前。 平安人数虽少,但一路席卷而来,气势无匹,而且是从后方杀过来的,朱棣的骑兵队伍难以招架。 “铛啷啷……!” “唏律律……” 朱棣的精锐骑兵就这么被冲散了,而平安,终于如愿以偿的冲到了朱棣眼前。 “燕王,纳命来!”平安爆喝一声,挥起长矛便刺。 携带着惯性,这一刺之力,足有数百斤。 朱棣不敢硬抗,连忙举刀轻磕长矛,即便卸掉了大部分力道,仍是觉得虎口发麻。 他这个恨啊! 正所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平安不要命,但朱棣却不想死。 乱军之下,他燕王的命,并不比小兵大,捅上几个透明窟窿,该死一样死。 于是,朱棣当了逃兵,让心腹挡着,自己撤了出去。 当平安冲出包围圈后,朱棣已然消失无踪,风沙到处都是,根本找不到朱棣身影。 他还想再战,两个亲兵却一把拽住了他,“将军,根本找不到燕王,即便找到,剩下的这点儿人也没机会,当务之急是先撤回山..东,防止燕王乘胜追击啊!” 平安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啊!” 但他也知道,李景隆肯定正在往山..东撤,自己要是不跟着,还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唉……撤!” 另一边,郭英见局势愈演愈烈,也招呼部将撤退。 …… 此一战,六十万大军,失亡二十万,投降十万。 消息传至京师,就连一向淡定的齐方黄也慌了。 第25章 文官失控,相互做局 朱允炆傻眼了,这个结局他万万没料到,更无法接受。 六十万大军围攻,愣是输了,还输的这么惨。 但眼下的问题,可不是输一仗这么简单。 耿炳文损失十万,李景隆攻城损失数万,这次的六十万大军,更是折了一半。 如今的他,已经没能力再平叛了,也不敢再平叛了。 于是他八百里加急,把磨磨唧唧垫后的徐增寿调了回来。 时至今日,朱允炆算是看明白了,老表李景隆就是在坑他。 这一次,不用文臣说,他直接下圣旨,让李景隆回京,说什么也不让这厮当主帅了。 李景隆回来的当日,就被朱允炆禁足在了家中。 要不是李青帮着说情,战神不死也得下大狱,甚至削爵为民也不稀罕。 实在是李景隆输的太寒碜了。 相较于他,武定侯郭英就舒服了很多,一来他的那一路大军损失不大,二来人缘太好,朱允炆不敢动他。 御书房。 朱允炆再次开大会,这次,一向目空一切的齐方黄三人,都不言语了,局势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三人不吭声,朱允炆只好求助李青,“李先生,你有没有好办法?” 李青微微摇头,“皇上,燕王大势已起,朝廷也没能力遏制他了。” 朱允炆脸色一暗,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理解,大好的局势,只短短两年,就变成了这副光景,实在令他想不通。 “先生,你一定有办法。”朱允炆求助道,“你说,只要你说,朕必定答应。” 李青无奈,思考片刻后,斟酌道:“燕王反对的并不是皇上,而是……” 他看着齐泰、方孝孺、黄子澄,“而是他们的瞎改革,皇上若能全面恢复祖制,未尝不可和燕王谈判。” 李青知道,到了这个份上,朱棣绝不可能半途而废,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赶紧把三人瞎鸡儿改的国策叫停。 文臣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再任其发展,最多二十年,大明将与宋朝无异。 朱允炆果断答应,“好,待会儿午朝,朕就改了。” “皇上三思啊!”方孝孺第一个站出来,“皇上岂可因为一个藩王妥协?” “那你有办法挡住燕王吗?”朱允炆吼道。 “臣……”方孝孺被噎的无言以对,改口道,“皇上,从北平到京师,一路关隘无数,燕王打不进来,只要我们君臣一心……” “少废话!”朱允炆火了,“朕意已决,莫要再劝。” 这一次,除了李青,他谁的话也不听了。 朱允炆一甩袍袖,哼道,“快到午朝时间了,你们随朕来。” 奉天殿。 君臣五人到时,百官还未到来,这是朝会首次,皇上比大臣先到。 两刻钟后,百官陆续到齐,一见这架势,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很快,他们得知了六十万大军惨败的消息,这一下,所有人都炸了锅,甚至一些人已经有了不祥预感。 朱允炆心累的看着下方的百官,见其吵吵个没完,忍不住喝道:“安静!” 嘈杂的大殿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望向他。 朱允炆吁了口气,淡淡道,“朕继位以来,施行了诸多国策,细细想来,弊大于利,即日起,朕决定全面恢复祖制。” “皇上三思啊!” 吏部尚书率先拜到,紧接着礼部、工部、刑部……最后所有文臣都跪了下来。 文官尽皆反对! 朱允炆还是太天真了,李青也同样低估了改回来的难度。 权力、利益这东西,一旦给了,再想拿回来,千难万难。 看着所有文臣都在反对,朱允炆有些慌,但想到朱棣,他又狠下心来,执拗道:“诸位爱卿勿要再劝,朕意已决。” “皇上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礼部尚书极力反对。 其他尚书也立即加入反对浪潮,根本不给朱允炆说话机会。 朱允炆猛然发现,他这个皇上的话,好像不怎么好使了,怒道:“谁再反对,廷杖二十。” 文臣们压根没在怕,不仅反对,更是指斥朱允炆堂堂皇帝,竟向藩王屈服,有违帝王风范。 且言辞愈发激烈,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打,拖下去打!”朱允炆恨声道,“狠狠打!” 很快,叫嚣最厉害的几人被拖了出去。 可廷杖非但没吓住文臣,反而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六科给事中、御史言官,直接开骂。 没错,就直接骂人。 其实老朱在位时,也挨过言官骂,只是言辞相对温和。 朱允炆火气上来,直接下狱了一批,而后把骂他昏君误国的几个御史杖毙,总算是暂时压制下来。 但他所谓的恢复祖制,所有人都拒不执行,翰林院不起草,礼部也不颁发。 见此情况,李青不免暗叹:“文臣已然失控,小小朱的毫无权威可言。” 朱允炆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些平时高呼:“皇上圣明。”的臣子,有一天会这么对他。 但很快他就见识到了,更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文臣骨干尽皆请辞。 包括他最信任的三位先生,全都表示不干了。 当然,他们不是真打算撂挑子,而是逼朱允炆妥协。 最终,他们成功了。 如此局势,朱允炆根本不敢罢免这么多人。 武将的心已经寒了,文臣再撂了挑子,他哪里承受的起。 群臣散去,朱允炆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久久未语。 低头看了看身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只觉得那般刺眼,那般讽刺…… …… 朝廷一团乱麻,朱棣却是形势一片大好,他令朱高煦监管一部分降军,自己则是带着大部队进行反攻。 风水轮流转,这次换到他朱棣进攻了。 五月,朱棣攻克德州,迫使南军涌向济.南,六月再攻济.南。 如今的朱棣,不再是一个月前的模样了,他一路走来收拾了不少残军,一顿封官许愿后,队伍越发壮大。 朱棣抬头望着济..南城,嘴角泛起一抹邪笑,这次,他也想玩个上策。 ——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是他写了一封信劝降城中的守军,在他想来,自己十几万大军兵临城下,只要绝对是手到擒来。 很快,城中也回了一封信给他,朱棣打开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 回信写的倒是客气,可隐藏的深意却一点也不客气。 大意是:让朱棣要效法辅佐侄子治理天下的周公,忠心辅佐侄子朱允炆,老老实实的回北平戍边,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劝降不成,朱棣也不再玩虚的,直接下令攻城。 但事情超乎朱棣的预料,他本以为连吃数次败仗,城内守军的士气会很低迷,却没想到,在盛庸、铁铉的带领下,守军众志成城,守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一连攻打近三月,仍是无法攻破城池。 朱棣火了,把留做进攻京城的大炮搬了出来,可刚轰出几炮,城上就把他老子朱元璋的灵牌摆了出来。 这下,轮到朱棣傻眼了。 与之同时,城中铁铉冒出头来,站在悬挂老朱灵牌的垛口处,指着朱棣一通臭骂。 诸如:不孝子,背弃宗庙,万夫所指…… 一顿输出,把朱棣骂的体无完肤。 朱棣很悲愤,超级悲愤,自靖难起,他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打不过他认了,可这样的输法,让他难以接受。 这一刻,铁铉成功取代了平安,成为了朱棣最痛恨的人。 但气归气,老子的灵牌他是一下都不敢动,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偃旗息鼓,撤了回去。 朱允炆得到战报,高兴非常,立即升任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同时,改任盛庸为主帅,讨伐燕王。 二人倒也没令其失望,招募壮士对着朱棣穷追猛打,先后收服朱棣占领的数地。 表面看起来,南军形势大好,实际上,朱棣的损失并不大。 十二月,朱棣重振旗鼓,再次南下,这次他学乖了,改攻东昌。 不料这次,盛庸、平安、铁铉几个老六的做局下,他吃了更大的亏,手下大将张玉都战死了。 李青见朱棣久攻不下,于是也开始做局,他建议小小朱乘胜追击,把兵尽皆交付平安、盛庸,一路攻朱棣,一路攻北平。 朱允炆接连大胜,重拾信心,欣然采纳。 这一次,南军倾巢而出,所有人都觉得朱棣要完蛋。 可他们忽略了一个大事,那就是京师空了。 李青相信朱棣肯定能看出来,即便他看不出来,道衍也一定可以。 第26章 孤注一掷 之所以没人看出来,并不是他们蠢,而是所有人都有一个认知。 ——打仗绕不开城池。 事实确实如此,一旦绕开城池,不但会腹背受敌,而且补给线也会被中断,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退路。 孤军再是骁勇,一旦深入,四面八方围攻之下,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尤其是建文坐拥天下,百姓归心的情况下,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齐方黄的乱改一通,搞的朝堂乌烟瘴气,却也不是没有丝毫效果;虽然地主士绅受了大益,但百姓也跟着沾了光,毕竟减税了嘛。 所以,百姓还是很支持建文帝,不然盛庸、铁铉也不会那么拉起一支民军了。 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朱棣的身份。 他们以为朱棣反贼,却没想过朱棣也是藩王,往小了说,靖难只是老朱家的家事。 只要朱棣孤注一掷,偷水晶成功,那游戏就结束了,根本不需要一座塔一座塔的打。 朱棣对大明的了解,远不是普通的反贼能比,而且,他的大军精锐都是以骑兵为主,跑起来那叫一个快。 …… 朱允炆下达诏书后,李青便先后拜访了耿炳文、郭英,还有赋闲在家的李景隆。 三人都是朱棣的铁杆,李青也没有避讳,如实相告。 在得知他的计划后,几人都是精神大振,直呼可行。 他们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太了解这里面的道道儿了,对于群臣而言,谁当皇帝都没什么影响,大多数人在意的只是自己。 尤其是,朱棣也姓朱,是太祖皇帝的儿子。 真要论血缘远近,朱允炆都比不上。 三人在军中的影响力甚大,于是开始共同做局,利用自己权势,渗透京师守军。 …… 另一边。 朱棣在得知南军倾巢而出的消息后,顿时心凉半截。 这次带兵的可不是,李景隆、郭英;而是盛庸、平安,他们不会有丝毫留手。 更重要的是,打了这么久的仗,二人对他的战法充分了解,这可把老四愁坏了。 道衍却是精神大振,喜道:“殿下,咱们机会来了,只要拿下金陵,大事定矣!” 朱棣闻言,眸光大盛,旋即又黯淡下去,“不行,一旦那样做,咱们的补给线就断了,而且金陵城可不像其他城池,想攻破谈何容易,建文还有禁军……” “殿下别忘了,李青、李景隆、耿炳文、郭英他们都在京师,只要他们打开城门,咱们大军长驱直入,万事大吉啊! 至于补给线……去他娘的补给线,一进南京城,全都有了。” 见朱棣还犹豫不决,道衍劝道,“殿下,你还看不出来吗? 这就是李青他们做的局啊!” 朱棣望了眼北平方向,那里有他的妻儿,一旦决策失误,可就全玩完了,但眼下,他也没其他选择了。 朱允炆坐拥天下,别看打了这么久,正面决战他还是打不过。 纠结半晌,朱棣骂道:“娘的,拼了!” 他令三宝去找朱高煦,让朱高煦死活牵制住进攻北平的大军,并嘱咐三宝带去一张大饼。 ——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 同时,朱棣也给老大画了一张。 ——好好守北平城,爹当了皇帝,你就是太子! 三宝揣着两张大饼前脚出发,朱棣后脚又给全体将士画了一张大饼,而后,率领骑兵大军绕路,直逼金陵。 这次,他没有丝毫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将士们在封官许愿的激励下,愈发神勇,所向睥睨。 正月出发,二月遇上平安,北军横冲直撞突出重围,扬长而去。 平安追,追不上。 三月攻克四洲,四月破扬州…… 至此,朱棣所谋,世人皆知。 朱允炆心胆欲裂,派庆成郡主(朱棣堂姐)求和,甚至表示愿意割让土地。 但朱棣何许人也,说话不算数这种事,他自己都没少干,又岂会上了建文的缓兵之计? 没聊两句,就把这位堂姐打发走了。 朱棣太快、太猛了,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感觉。 六月,江防都督陈瑄率水师来降,朱棣顺势渡江,攻占镇江,直逼南京。 朱允炆彻底慌了,急命齐泰、黄子澄募师勤王,可一切为时已晚。 因为,朱棣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与此同时,赋闲在家的李景隆找到了谷王朱穗,郭英、耿炳文也在京城禁军里面安插了许多亲信…… 同时,暗中派心腹联系朱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李青这次真真的改变了历史,朱棣登基将会提前了一年。 虽然只有一年,但也令他振奋,国家施政,早一年晚一年,差别太大了,尤其是目前,在文臣乱改革的情况下。 李青一直密切关注着军情奏报,在得知朱棣从镇江赶来京师后,他知道,大事定矣。 十日之内,朱棣必到南京城下。 这一次,不会有丝毫意外了。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晚上,洗了个热水澡,和几女风流一番后,开始考虑如何安排朱允炆…… 午夜,准备睡觉的李青,忽然听到院子有响动,连忙起身来到院里查看。 然后,他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徒儿,快随师父跑路。”张邋遢前所未有的严肃,“趁着燕王还没进京,咱们赶紧走。” “师父,我还不能走。”李青道,“徒儿的抱负,过不久就可以慢慢实现了。” “你个混账。”张邋遢大骂:“马上都要改天换日了,你咋还执迷不悟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就别墨迹了,是不是因为你那几个小妾,放心好了,师父帮你带出去。” 李青干笑道,“其实我跟燕王是一伙的。” “啊?”张邋遢都惊呆了,讷讷道,“徒儿啊,你怎么成了叛徒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简单解释了一下苦衷,张邋遢听后,缓缓放下心来。 “这么说,燕王进京后,也不会影响到你了。”张邋遢点点头,“成,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别,有事儿。”李青见到师父,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为办法,来安排小小朱。 李青拉着师父来到果树下,让他靠在躺椅上,给他捶着腿儿。 “师父啊,商量个事儿呗?” 张邋遢很受用,“说来听听。” “帮我救个人。” “救谁啊?” “当今天子。” “滚你的。”张邋遢骂道,“你可真看得起你师父。” 李青正色道,“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而且燕王也不敢大张旗鼓找,以师父你的本事,完全有能力做到。” “能是能,但为师怕麻烦。”张邋遢直言不讳,“我自在惯了,可不想带个累赘在身上。” 李青无奈点头:“那好吧,不过……师父还是在京师留一段时间吧,咱们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张邋遢想了想,点头答应,“等风波过了,我再来找你!” 说罢,也不管李青挽留,迅速隐于夜色之中。 ……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尝试着劝了两次朱允炆,但后者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的朱允炆,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不到最后一张底牌掀起,他是不会认输的,李青明白,所以也没再劝。 五日后,朱棣抵达金陵,而后马不停蹄地直奔金川门。 大军抵达城门前,朱棣大吼:“我是燕王,速速开城!” 城上一直候着的李景隆、谷王朱穗立即命人开门。 “嘎吱吱……!” 厚重的城门大开,饶是朱棣见惯了生死,此刻也是热血澎湃。 终于,赢了! 这一刻,朱棣仿佛整个人都升华了。 第27章 小子何故,吾来辅国耳 朱棣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激荡的心情,朗声道:“进城!” “是,殿下!” 朱能、丘福等人恭声应是,满心激昂,封妻荫子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激动。 大军进金川门,直逼皇宫。 另一边。 得知燕王进入金陵城后,百官立即忙活起来,尤其是文臣,那副热忱劲儿,比武将还要浓郁三分。 一个个为改换门庭做准备,甚至一些文官,开始绞尽脑汁的为朱棣想登基诏书。 就连太监都动员起来,平日死气沉沉的皇宫,今日变得尤为热闹。 …… 朱棣动作很快,只小半时辰的功夫就挺进皇宫。 奉天殿,广场。 朱棣勒马停下,看着正前方的奉天殿面庞通红,却并未再踏前一步。 他在给朱允炆机会,一个体面的机会。 当然,如果朱允炆不肯体面,他不介意帮朱允炆体面。 “朱能、丘福,包围整个皇宫。”朱棣吩咐,“让将士们收着点儿,不要乱来。” 二人拱手应是,拨转马头,退了出去。 朱棣又深深望了一眼奉天殿,尽管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去,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但理智告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起兵的旗号是奉天靖难,不是造反。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造反,但他不能认,只要他不认,就没人敢明说。 正当朱棣要去孝陵祭祖之时,一众身穿朝服的官员匆匆赶来,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只恨爹娘生了两条腿。 见此情况,道衍轻笑道,“殿下,不妨接受完新臣朝拜再去祭祖,不差这一时片刻。” 朱棣点头同意,他也需要被认可,更不愿一上来就把所有官员都得罪。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但也得有个过程。 他不是顺位继承,他需要这些建文的大臣,认可他的正统性。 至少,在目前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他必须如此。 要是全都得罪,少不得还会出乱子。 很快,一众官员来至近前,以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六部尚书、侍郎,纳头便拜,高呼:“燕王万岁!” (补丁:朱允炆为安抚朱棣,免了齐泰的尚书之职。) 武将也有不少跟来的,但他们拉不下来脸,只是行礼,并不多言。 群臣之中,茹瑺最是热忱,几乎是趴在地上求朱棣登基称帝。 不过,文臣中也不乏水平高的人,比如,翰林编修杨荣,他就没劝朱棣称帝,而是高功颂德朱棣的靖难之举。 完事儿,又劝朱棣应当祭祀孝陵,以告慰太祖在天之灵。 文臣个个舌灿莲花,明着拍,暗着拍,马屁都拍出了花。 …… 乾清宫内。 朱允炆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外面高呼“燕王万岁”的声音隐约传来,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正了正衣冠,朱允炆起身走到红漆木柱旁,取下天子剑端详片刻,猛然拔出。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朱允炆毫不迟疑,横剑于颈前,便要自刎。 “当啷!” 朱允炆只觉虎口一麻,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天子剑掉落在地。 赫然回头,李青缓步走来。 “李,李先生?” “何苦呢?” “朕不能让他小瞧了。”朱允炆红着眼道。 李青吁了口气,问道:“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愿意当皇帝吗?” “不愿意。”朱允炆果断摇头。 “那现在就有选择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李青问。 朱允炆幽幽道,“我不死,这天下还会继续乱下去,这或许是我唯一可以为大明做的事儿了。” 他看向李青,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到现在还愿意陪着我。” 顿了顿,又问:“是不是你故意让京城空虚,好让燕王进京?” 李青点头承认,“我不想再让大明内耗下去了。” “嗯,你没做错。”朱允炆出奇的平静,“你对我很失望吧?” 李青没有回答,而是道,“燕王祭祖去了,眼下还有机会选择,你应该明白,燕王冲着的只是你一个人。” 朱允炆轻叹道:“我明白,但我不死,他心难安; 罢了,就让他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帝吧!” 说着,朱允炆捡起地上的剑,再次横于颈前。 这一次,李青没有阻拦,但长剑也未能割破朱允炆咽喉。 一个人在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很难有勇气再来一次,朱允炆脸孔涨红,额头青筋暴露,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你帮我一次。” 李青:“……” 朱允炆气够呛,吼道:“这个忙你都不愿帮吗?” 李青正色道:“我答应过太祖皇帝,要护着你,不想食言。” “皇爷爷……”朱允炆苦涩道,“他让你护着的应该不是我,而是大明。” “或许吧!”李青叹了口气,“不过,在力所能及下,我还是想为你寻一条生路,当然,你若执意自裁,我也不拦着了,是死是生随你。” 朱允炆的勇气已经用光了,就如一个要跳楼的人被拽回来后,再也难以勇气再跳。 “京师已经戒严,你认为我出得去吗?” “我有这个。”李青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孝慈皇后给我的通关文书,有了它,你何处都可去的。” “皇奶奶……”朱允炆红着眼接过,瞧了半晌,“可我出不了皇宫啊!” “我帮你!” “你帮个锤子。” 李青赫然回头,张邋遢沉着脸走来。 “师父,你……” 李青惊诧,“你怎么穿着小桂子的衣服?” “滚你的。”张邋遢瞪了李青一眼,而后没好气道,“小子,你愿不愿意跟老头子走?” “我……”朱允炆满脸纠结。 “去吧!”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忘掉一切,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 朱允炆沉默少顷,微微点头。 …… 孝陵。 朱棣跪在朱元璋灵前,轻声道:“父皇,儿子回来了。” 他眼睛通红,神情落寞,“儿子成了逆臣贼子,成了罪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朱棣没想反,他想当皇帝,但他真没想过反,“儿子也不想…父皇,你会原谅我吗?” 朱棣明白,自进京的这一刻起,他的罪名就无法洗刷了。 不管他做的再好,史官都不会记载他是顺位继承。 纵有千般理由,也无法辩白他篡位的事实。 朱棣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只好保证道:“父皇,你看着吧,我一定会让大明迈向一个新高度,缔造一个盛世出来,让咱们大明千秋万世……” 这时,道衍缓步走上前,他不敢进入祭祀正殿,在门口轻唤道:“殿下,皇宫那边有事发生。” 朱棣身形一怔,接着,恭恭敬敬朝老子磕了几个响头,缓缓退出祠堂。 “什么事?” “乾清宫失火了。”道衍小声道。 “有人去救火吗?” “没人。” 朱棣点头,“走吧!” 回去的路上,朱棣不疾不徐,到皇宫时,天都快黑了,乾清宫被烧的几乎不成样子。 朱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急吼吼道:“救火,快…快他娘救火啊……!” 将士、官员、太监闻言,立即动员起来,忙不迭的打水,扑火。 偌大的宫殿,彻底燃烧起来,即便是再努力,也难以扑灭。 朱棣眼见无法扑灭,不禁嚎啕痛哭:“大侄子,你这是何苦呢? 叔叔是来帮你的啊!” 他一哭,所有人都跪下来跟着嚎啕,哭声一片。 翰林编修杨荣,一边哭,一边取出纸笔记,嘴里还嚷嚷着:“燕望宫失火,驰救不及,哭曰:小子何故,吾来辅国耳!” 朱棣以袖掩面,回头瞥了杨荣一眼,继续哭丧。 …… 皇城外。 朱允炆最后一次回头,望着燃起的熊熊大火,轻声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一刻,他出奇的平静,前所未有的放松。 …… 第1章 登基 大火烧到第二日,才渐渐平息。 朱棣望着废墟一脸伤心,久久未语,身边的朱能、丘福等人明知他是装的,却也不得不假模假样的劝他节哀。 “唉……!”朱棣轻叹一声,嘱咐道:“务必把尸首找齐,让侄儿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死都死了,朱棣自不会再计较,不管如何,朱允炆做过皇帝,厚葬他是政治正确,也是政治需要。 “是,殿下。”丘福拱手应是。 朱棣叹了口气,又道:“朱能,长兴侯、武定侯都出发了吧?” “嗯,昨夜就出发了。”朱能回道,“估计这会儿都到镇江了,曹国公也出发了,肯定能把执迷不悟的平安、盛庸之流叫回来。” 朱棣闻言,彻底放下心来,看着偌大的皇宫,情绪逐渐激荡起来。 但他还没激动多久,就听到了一个令他大惊失色的消息。 建文没了。 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 更准确的说,是失踪了。 朱棣一脸呆滞,旋即有些失心疯道:“找,务必找到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这下,他是真慌了。 都造反了,他自然不介意再背上一个逼死侄子的罪名,但现在人没了,就让他很难受。 要是他这边登基,那边儿朱允炆来个天下勤王,那乐子可就大了。 朱棣咬牙道:“一定要找到他!” “殿下三思!”道衍忙道,“当务之急,是向天下宣布建文已死,不然,保不齐再有人三心二意。” 他劝道,“建文究竟死没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宣布他死了,就算真有一天他跳出来,天下人也不会相信。” 朱棣脸皮子直突突,最终无奈点头,“朱能,立即找心腹,查查昨天、今天所有的出城人员,不要说是找建文。” “卑职明白。” 朱能匆匆一抱拳,急急去了。 “大师,你说有没有可能,建文被烧成了灰烬?”朱棣问。 “一定是这样。”道衍给了他一个想听的答案。 朱棣苦涩点头,但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毕竟这个皇位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他心虚,虚的厉害。 道衍见状,安慰道:“殿下无需忧虑这个,您还有很多事要做,尽快登基称帝,给这次靖难一个说法,然后,封赏靖难功臣,稳住局势; 待大局已定,即便建文死而复生,也无济于事!” “大师说的是。”朱棣慢慢冷静下来,朗声道:“来人!” “末将在!”郑亨走上前,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把齐泰、黄子澄抓回来。”朱棣杀气腾腾道。 “是!”郑亨拱了拱手,问道:“平安、盛庸他们呢?” 道衍忙道,“殿下,还是不动他们为好,一来可以彰显殿下大度,二来,他们手里都掌着兵权,万一……” 朱棣缓缓点头,道:“他们也是奉命办事,按大明律属于公罪,公罪不究。” 顿了顿,咬牙道:“把那个铁铉抓回来,他竟敢私自悬挂太祖皇帝灵牌,本王饶不了他。” 道衍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他明白,必须得死上一两个重量级人物,才能压得住那些忠心建文的臣子。 郑亨领命离去后,朱棣又叫来三宝,让他去后宫找朱允炆的娘,当今太后。 接着,又让人去北平,把家小接来。 安排好一切后,朱棣起身道,“大师,随本王走一趟。” 道衍点头,笑问道,“可是去永青侯府?” 朱棣也笑了,轻声道:“他帮了本王很多。” …… 永青侯府。 李青坐于铜镜前,婉灵给他梳着头发,红袖、怜香给他画着妆,宁静祥和。 “先生,你也得学着画了,以后用的上。”红袖放下画笔,轻声说道,“妾们不能永远陪着你。” 李青照了照镜子,轻笑道:“不说这个了,今儿应该会来客,婉灵去开门吧!” “嗯,好。” 房门打开,阳光照射进来,李青只觉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又是崭新的一天! 他没有早起的习惯,此时已是半晌午,吃早饭也来不及了,李青只喝了杯清茶,坐在果树下等着来客。 他没有等太久,只两刻钟,丫鬟便匆匆来报:“老爷,燕王来了!” 李青点头,起身来到前院,见道衍也在,内心唏嘘不已。 “去客堂吧!” “嗯。”朱棣微笑点头,“客随主便。” 三人来到客堂,下人送上热茶,便知趣儿地离开了。 朱棣率先开口:“李景隆已经都给我说了,此次靖难,若非有你……” “没有我,殿下也一定会成功。”李青笑道。 朱棣笑了笑,“不管如何,本王要赏你,重重的赏你; 说吧,你想要什么? 本王无有不允!” 现在的朱棣,有资格说这话,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但大局已定。 李青想了想,“还望殿下能少杀、慎杀,即便要杀,祸不及家人。” 朱棣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好,我说话算数,即便是齐方黄三人,只要他们识趣儿,我绝不牵连他们家人; 但,他们若执迷不悟,就不能怪我了。” “殿下虚怀若谷。”李青由衷赞道。 他知道,朱棣是肯定要杀人的,能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限。 在庙堂混了这么久,李青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天真。 朱棣笑吟吟道,“这个不算,你还想要什么?” “没了。”李青摇头。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稳定局势,施政什么的,至少也得等到明年,现在说出来也没意义。 “这可不行。”朱棣笑道,“说什么也得给你封个公,封号你自己想。” 顿了顿,“本王知道,你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希望你能助本王,让大明繁荣昌盛!”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殿下不说,我也会尽职尽责。”李青抿了口茶,“不过功名利禄,我不在乎,若论靖难功臣,舍大师其谁?” “永青侯客气。”道衍谦虚道,“说起来,贫僧还要多谢永青侯不杀之恩呢。” “你俩……”朱棣诧异道,“什么时候结的梁子?” 道衍笑道:“我们没有恩怨,所谓梁子皆因殿下。” “因为本王?”朱棣纳闷儿道,“为何啊?” 道衍没有解释,轻叹道,“贫僧修佛数十载,不及永青侯万一啊!”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最是清楚,如今想想,他彻底明悟为何当初李青会那般了。 朱棣一头雾水,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了解,这些与大局无关的事情,举杯道,“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不愉快,喝了这杯茶,全都消了。” 二人举杯,三人共饮。 喝完茶,朱棣笑吟吟道,“老和尚,你想要什么?” 转眼间,大师就成了老和尚……道衍腹诽一句,苦笑道:“贫僧都这个岁数了,荣华富贵要来何用,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一个两个都不要赏赐,这让朱棣很没面子。 若是换了别人,朱棣只会觉得是在假清高,但眼前二人他都了解,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在乎。 道衍追求的是施展胸中所学,李青则是为了大明昌盛。 朱棣突然觉得,这俩人逼格都好高。 娘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士,竟把本王给比下去了……朱棣没好气道,“本王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该赏的,本王会赏,但你俩也得出力,谁也别想偷懒。” 三人聊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才兴尽而散。 …… 翌日,清早。 李青一大早,便来了奉天殿广场。 群臣跪了一地,众志成城地求朱棣登基称帝。 兵部尚书茹瑺,哭的稀里哗啦,不停嚷嚷着:“国不可一日无君……!” 赤胆忠心,感天动地! 但朱棣坚持不肯,极力表示:“本王只是靖国难、清君侧,绝不是当皇帝来的。” 群臣再劝,朱棣再驳。 如是者三,朱棣一脸纠结,最后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叹道:“罢了,请太后来定夺吧!” 不久,三宝请来了朱允炆的娘亲,吕氏。 朱棣悲痛道:“嫂子啊,我那苦命的侄子耳根太软,被人利用,听信身边大臣齐泰、黄子澄的谗言,搅得大明天下大乱; 弟弟我为了咱老朱家的大明江山,才出兵勤王,没想到……唉! 我那大侄子太傻、太天真,不理解我这当叔叔的良苦用心,竟然…可惜我想救他都来不及……” 翰林编修杨荣,立即取出纸笔,摇头晃脑的记道:“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 上哭曰:果然若是痴騃耶?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谅,而遽至此乎?” 称呼由‘燕’变‘上’,用意不言而喻。 吕氏强颜欢笑:“叔叔力挽狂澜,乃国家忠臣,建文不辨忠奸,致国家大乱,生灵涂炭,然…逝者已矣;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叔叔莫负众臣所请,扛起大明江山社稷。” “嫂子你怎么也……”朱棣一脸无奈,“弟弟从未想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茹瑺扯着脖子大呼,青筋直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应和。 “你们……唉!”朱棣一脸无奈,叹道:“罢了,侄孙年幼,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本王只好暂为监国。” 群臣大呼:“皇上圣明!” 茹瑺立即取出昨夜点灯熬油,写下的登基诏书,慷慨激昂的宣读起来…… 第2章 恢复祖制 朱棣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厚葬建文,然后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当然,他也没闲着,叫上老和尚一起,商讨大封靖难功臣之事。 本来也叫了李青,但李青婉拒了,毕竟他和靖难大将不熟。 经过商议,赐封如下:朱能,获封成国公,世爵;丘福,获封淇国公,世爵;张玉,追封荣国公,谥忠显;陈亨,追封泾国公,谥襄敏;郑亨获封武安侯,世爵…… 耿炳文、郭英没有进爵,但都增禄了,尤其是李景隆。 朱棣知道五十万打不下北平,有多为难他,所以给他的俸禄最多。 同时,朱棣考虑到政治正确,给兵部尚书也封了个爵位。 封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虽然不是世爵,但好歹也是个爵位。 朱棣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茹瑺,但他需要茹瑺这样的人,天下尚需大治,尽快稳住局面,于他、于大明都是好事。 …… 借着大封靖难功臣的机会,朱棣开始京城换防,将他靖难的班底,替代原本的禁军守卫。 十日后,京营整个对调。 至此,朱棣这皇位总算是坐稳了。 赏完了,接下来就是罚了。 朱棣临朝的第一件事,不是议政,而是让百官集结在奉天殿广场。 ————杀鸡儆猴! 在朱棣进京的那一刻,方孝孺就被人抓进了大牢,经过这些天的牢狱生涯,老方瘦了一大圈儿,再不复当日模样。 朱棣坐于椅上,居高临下道,“方孝孺,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方孝孺冷笑道,“倒是你,你们……” 他指斥群臣,“助纣为虐,乱臣贼子……!” 接着,指着朱棣鼻子大骂:“不孝子朱棣,谋朝篡位,千秋万世之后,必遭人唾骂,子孙皆因你蒙羞,后世子孙必将夭寿短命……” “砰——!” 丘福一拳将他打翻在地,方孝孺口鼻流血,仍不肯罢休,嘴上滔滔不绝。 李青平静的看着,无动于衷。 “一介腐儒。”朱棣满脸失望,“本闻你名气甚大,以为有本事在身,现在看,不过尔尔。” 顿了顿,冰冷道:“拖下去……剐了,夷三族!” 两个侍卫上前,夹起方孝孺就往外走。 方孝孺嘴上依旧在输出,吼道:“纵使千刀万斩又如何,不孝子朱棣,我的学生、好友,会一一记下你恶行,你就等着死后被人……”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但朱棣的脸色愈发阴沉。 方孝孺这些话,句句戳在他的心窝,刺在他的痛处。 朱棣眸光幽冷,开口问道:“茹瑺,你可知他的学生、好友在何处?” 茹瑺立即恭声应道:“回皇上,臣正要向您进谏此事,奸臣方孝孺,改科举制为保举制,损公肥私,大肆给自己学生、好友,谋取官职; 翰林院、都察院、国子监……门生遍布,不下五百人。” 茹瑺一脸嫉恶如仇:“方孝孺区区一个教书匠,连个功名都没有,只是仗着有些名气罢了; 昔年,曾有人向太祖皇帝推荐,太祖皇帝明察秋毫,知道此人不堪大用,便打发他去巴蜀教书去了, 怎奈先皇……若非方孝孺蛊惑,咱大明也不至于如此。” 方孝孺没有功名,甚至连秀才都不是,他得势时,文臣趋炎附势,如今失了势,这些寒窗苦读的文臣,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群臣立即响应,大肆弹劾方孝孺。 茹瑺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取出袖中名单,双手奉上,“皇上,这是方孝孺保举的名单,这几百人之中,一个进士都没有,只有五个举人,十二个秀才,余者皆无任何功名。” 朱棣接过扫了一眼,不由触目惊心,李青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朝局糜烂程度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 朱棣眼睛微眯,杀气毕露。 帝王最忌讳的就是结党,都如方孝孺这般,那皇帝岂不成了空架子。 “太祖规定,中进士者入仕为官,举人视情况安排官职,可没有说秀才也能做官。”朱棣语气幽冷,“更别论连功名都没有的人了。” 朱棣权衡了一下利弊,断然道:“凡是被方孝孺保举,且举人以下的官员,统统斩了,举人以上者,流放!” 群臣闻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谁也没想到新皇会如此杀伐果决。 就连杨荣也不记了,心里直嘀咕:“这哪是夷三族啊,诛九族也没这么多啊,简直……蔓延至十族了。” 不待群臣说话,朱棣又道:“朕决定,即日起,全面恢复祖制,凡建文在位期间施行的所有国策,统一废除; 同时,废除建文年号,改今年为洪武三十四年!” 他杀气腾腾道:“众卿以为如何?” 武将个个开心,文臣却是叫苦不迭。 可以说,齐方黄的一通乱改,让文臣原地起飞。 而朱棣的一句恢复祖制,直接将他们打回原形。 老朱对文臣……简直没眼看。 只一句话,就将文武整个调转了过来,文臣们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上圣明!” 不管文臣心中如何想,武将们是真真的高兴。 朱棣望向茹瑺,笑道:“爱卿以为如何?” 茹瑺忙道,“皇上圣明。” 朱棣点头,接着,望向下一个尚书,依旧笑眯眯的,“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 …… 很快,六部尚书尽皆赞同,余者,就更不敢反对了。 当初,朱允炆要改回来,文臣个个硬顶,如今朱棣要改回来,他们屁也不敢放。 无他,朱允炆好欺负,而朱棣…… 方孝孺的例子就在眼前,敢逼逼,丢官都是轻的,他们可不敢拿头上的乌纱开玩笑,混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李青暗叹:“还得是铁血手腕才行啊,老四这一手,虽然狠辣了些,却超级有效,也是最优的方案。” 小小朱留下的这一烂摊子,换做旁人只怕要两三载,还得妥协一部分,才能扭转局势。 而朱老四只一句话,便化腐朽为神奇。 毫无疑问,身为皇帝,为国家计,朱棣这么做,一点毛病没有。 就连李青也没想到,废除建文国策会这么容易。 朱棣爽朗一笑,脸上尽是温和:“众卿平身!” “谢皇上!” 文臣武将起身,有人欢喜有人愁。 少顷,齐泰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 不用朱棣开口,茹瑺便厉声喝道:“齐泰,你可知罪?” 齐泰倒也光棍,哼道:“要杀要剐,直言便是,何须聒噪。” “嗯,不错。”朱棣诧异的瞥了齐泰一眼,“比方孝孺强多了,给他个痛快,不牵连其家人。” 齐泰听到家小不受牵连,简直不可置信,即便不服朱棣,但脸上也涌现了一抹感激之色。 接着,黄子澄被押了上来。 老黄本着死前也得威风一把,指着朱棣一通臭骂,然后被处凌迟,夷三族。 至此,齐方黄三人,落下帷幕。 最后,铁铉被押了上来。 朱棣对铁铉是又恨又爱,恨他摆自己老子灵牌,差点儿让自己功亏一篑,更是间接害死爱将张玉。 可他也欣赏铁铉的本事,更欣赏铁铉的忠心。 朱棣走上前,亲自为其松绑,然后给铁铉解释自己的难处,算是给足了面子。 只是,铁铉并不领情,也不承认朱棣的正统。 见朱棣起了杀心,李青上前小声道,“皇上,不若让臣来劝劝他,铁铉是忠臣、良臣,可堪大用,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际……” 朱棣轻轻点头,挥了挥手,“将铁铉押入大牢!” “散朝!”朱棣挥一挥衣袖,飘然离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行君臣之礼,有悲有喜。 …… 第3章 魄力 刑部大牢。 铁铉身穿囚服,手脚戴着镣铐,四平八稳坐着,神态平和,无所畏惧。 对面,李青说的嘴唇冒沫,铁铉仍不为所动。 李青无奈,只得道:“你是建文的臣子,但更是大明的官员,这是何苦呢?” 顿了顿,“建文施政期间,朝政糜烂,国力日益衰弱,这些你应该知道,如今皇上欲效仿太祖皇帝,让大明繁荣昌盛……” “不必浪费口舌,我是绝不会臣服于一个篡位的人。”铁铉淡淡道,“先皇施政确有偏颇之处,然,身为臣子,应当劝谏,而非似你等,卖主求荣。” “……”李青苦笑,“你当我没劝过吗?可惜他不听啊!” “都是借口!”铁铉鄙夷,“先皇是太祖皇帝钦点的继承人,是正统,燕王不过一藩王,他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 即便先皇崩逝,可先皇还有儿子,再不济还有吴王;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再怎么也轮不到他燕王!” 铁铉正气逼人,朗声道:“朱棣,谋朝篡位尔,我岂可乎?” 李青是真的无语了,却也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文人风骨,不外如是。 铁铉与齐方黄不同,那三人虽也忠心,但其行为却在谋私,且祸乱朝纲,一介腐儒,不值得同情。 而铁铉则是一心为大明做事,尽管他效忠的对象错了,但这不怪他,是朱允炆负他。 平心而论,李青还是想拯救一下老铁,此人确有才干,大明也需要这样的人。 李青吁了口气,“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难道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还比不上一个弱君?” 铁铉背过身去,态度十分明确。 面对这样的人,李青也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 另一边。 朱棣控制了五军都督府后,开始整顿朝纲,重新任命、提拔了一大部分年轻官员。 侍郎蹇义升任尚书,侍郎夏原吉升任尚书,翰林侍诏解缙升任侍读,编修杨荣为修撰,给事中金幼孜为检讨…… 这些都是在建文朝不受重用,且还相对年轻的官员。 朱棣挥完大棒,又给了甜枣,至于之前被顶替下来的官员,谁也不敢有意见。 因为,真正的清算开始了。 朱棣召来北平按察使陈英,升任他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令他严查建文一党,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 眼看越闹越大,李青不得不出言相劝:“皇上,树立一两个典型就可以了,时不宜牵连过广。” 道衍也跟着劝道:“压得越狠,反弹越强烈,天下尚需大治,近几年边疆虽然平静,但不一定蕴藏着什么阴谋呢,我们在内耗,他们却在发展啊!” 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朱棣。 朱棣将调查建文一党,改为了彻查方孝孺。 大棒挥了,甜枣也给了,军队也掌握了,只一个月时间,朱棣就清扫了所有障碍。 按理说,他这个皇位可以说已经四平八稳,但他还是要办一件大事。 ————处理建文一家。 翌日,午朝。 茹瑺上奏:“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爱卿请讲!” 茹瑺道:“太祖皇帝本欲传皇位于您,但被建文矫了诏,臣斗胆,恳皇上将建文移出宗庙!” “这个……”朱棣眉头微皱,为难道:“你可有证据?” “有的。”茹瑺立即取出‘证据’,双手呈上。 朱棣假模假样的看了一遍,勃然大怒:“建文小儿,竟如此卑鄙……将建文灵牌移出太庙,从族谱上抹去。” 开除族谱这事儿,朱允炆也干过,如今又被朱棣干了一遍。 群臣个个是人精,哪里看不明白,立即行礼附和:“皇上圣明!” 金幼孜举一反三:“懿文太子,未曾登基称帝,却被建文追赠帝王庙号、谥号,实在是…… 此做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臣恳请皇上,收回懿文太子兴宗庙号,孝康皇帝谥号,改为懿文太子!” 不待朱棣说话,群臣已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臣等附议!” 朱棣纠结半晌,十分不情愿地点头答应。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接着,又把朱允炆的亲娘拿来说事,既然朱标的皇帝身份没了,那吕氏的太后身份自然也要被收回。 朱棣从善如流,将吕氏降为懿文太子妃,然后以怀念大哥的名义,打发她去给朱标看坟去了。 同时,朱标长女江都公主,降为江都郡主;吴王朱允熥,改为广泽王;朱允熞从衡王降为怀恩王…… 李青内心五味杂陈,他知道,老四以后多半要对这些个侄子下死手。 于是散朝后,借机向朱棣进谏:“懿文太子为国鞠躬尽瘁,如今皇上登临大宝,乃众望所归……” 李青知道朱棣心虚,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朱棣肯定会找机会下杀手。 但其实……根本没必要。 “皇上,百姓心里都有杆秤,得民心才是上策啊。” 朱棣默然片刻,微微点头,“随朕来。” …… 乾清宫正在修缮,两人来了中殿。 就坐后,朱棣屏退左右,开口道:“建文没死。” “啊?”李青一脸吃惊,旋即又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以为他死了,退一步说,只要皇上励精图治,就算他日建文站在金陵城下又何妨?” 朱棣直勾勾的看着李青,李青一脸坦然。 许久,朱棣移开目光,淡淡道:“据查,那晚有一青年男子,跟着一位邋遢道人出城,朕记得,你师父就是张邋遢,对吧?” “这…有什么关系吗?” 李青依旧镇定,但心已经有些慌了,暗道:“不是吧?你这都能联想到一块儿,简直……离谱。” “朕担心到时候再来个靖难翻版,国家又是一场大乱。”朱棣一脸不安,无力道,“一日找不到建文,朕一日寝食难安啊!” “皇上着相了。”李青安慰道,“建文根本没有班底,武将不支持他,文臣……皇上也看到了,他们亦不会向着建文,大势已定。” 顿了顿,“如今局势基本稳定,治理大明,才是正经。” 朱棣点头,但眼眸中仍藏着深深的不安:“朕借着恢复祖制的理由,废除了所有建文新政,今年就按部就班吧,新政明年再执行。” “对了,你可有良策?” “有一点儿。”李青也不避讳,当即把改户籍制的策略,详细说了一遍。 朱棣听完,大点其头:“不错,国家想要发展,必须得让百姓有奔头; 不过,想要繁荣昌盛,最重要的还是得有钱,建文在位这几年,大把大把的撒钱,而朕想做的事儿,都太烧钱了。” 李青心中一沉,忙道:“皇上,宝钞不可滥印啊,它只是交易的工具,并非财富……” “朕当然知道。”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又道,“你以为,海商如何?” “开海?”李青眼睛一亮,“好啊,宋朝那么富,靠的就是海上贸易,皇上圣明啊!”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说,朱棣就先悟到了。 想要快速发展,开海绝对是不二良策,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只要到了海外,价格至少能翻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简直赚翻了。 李青心道:“老四果真非同一般,这魄力,比老朱强多了。” 诚然,开海好处多多,但也有弊端。 首先,开海必定要组建大量水师,舰船漂洋过海,时间一久,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而且,士绅财主会借机壮大,甚至有可能倒逼皇权。 宋朝就是士大夫太过强大,进而架空皇权,最终导致灭国。 这也是老朱禁海的理由! 而且,一旦开海,子民的贫富差距会越拉越大,富绅地主为了赚钱,改稻为桑者肯定不在少数,会导致百姓饿肚子。 不过,相较于这些弊端,开海的好处更多。 开海会使经济飞速发展、开拓眼界、取长补短、与万国交流;国家保持开放的必要性,太大了。 “皇上,想要开海通商,首先得把船的问题解决。”李青振奋道,“然后,想办法限制富绅,比如:为了利益,改稻为桑。” 朱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宝船不是问题,你难道不知陈友谅吗?” “陈友谅?”李青讷讷点头,“知道,这…跟他有关系吗?” “当然,当年父皇与他在鄱阳湖大战,若非他铁索连舟,谁赢谁输也不一定呢。”朱棣笑道,“那厮仗打的不咋地,却是个造船好手; 他对咱大明的舰船,还是做出了很大贡献的,铸造宝船根本不是问题。” 顿了顿,“至于限制富绅地主……根本没必要!” 朱棣淡淡道:“开海通商这生意,唯有朝廷能做,朕岂会给他们机会做大,步宋朝后尘?” 他目光灼灼:“朕要做的是,国富带动民富,而非富绅带动民富,他们带不动民富,更不会带。” 第4章 豁然开朗 李青皱眉道:“皇上,你这是要搞垄断?” “啥是垄断?”朱棣挠了挠头。 “就是……利益集中在一人手里。” 朱棣点头,笑道:“不错,就是这样,有钱肯定要皇帝赚、国家赚,那些个富绅日子已经够好了,他们再富,也不会为民做事,反而会进一步压榨百姓。” 李青摇头道:“皇上三思,这样做……实在是不妥。” “有何不妥?”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李青道,“利益垄断,很可能会造成动乱。” 朱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朕一皇帝,难道还要忌惮区区地主富绅?” 李青无言以对,朱棣说的句句在理,富绅有钱,远不如国家富有,但…… “皇上可有预案?” “有一些。”朱棣道,“朕欲大建织造局,朝廷经营、管辖;茶叶尽皆归于朝廷,与盐一样,改为官茶;减少富绅地主种桑养蚕规模,为朝廷让路;瓷器,大建官窑……” 李青咽了咽唾沫,朱棣这已经不算挡人财路了。 士绅就这几样来钱的门路,全被朱棣给掐断了,即便不造反,也会闹出大乱子。 来大明这么久,李青对这时代已经充分了解,帝王绝非后世人以为的那般,呼风唤雨,欲所欲为。 即便是皇帝,也有很多事身不由己,需要妥协。 因为皇帝,也是人,只是被神化了而已。 并非后世人认为的那样,所有国策一经发布,上下一心,令行禁止! 朱棣太有魄力了,同时,也太莽了。 李青真心觉得这样会出事,即便朱棣镇得住,后世之君也未必镇得住。 老朱禁海,可以说是挡了富绅财路,老四开海,却做的更绝,直接从富绅身上剜肉。 但李青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措辞来驳朱棣。 因为朱棣这一做法,利国利民。 李青心道:“不对呀,历史上郑和下西洋,不是说耗资弥巨,大肆撒钱,极大程度的消耗了大明国力,是赔本的买卖吗? 可按朱棣这说法,只会大赚特赚,绝不会赔钱!” 随即,他又想到了朱棣的丰功伟绩:通运河、编撰永乐大典、五征漠北、迁都北京,六下西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耗资弥巨。 可以说,古代帝王,再没有一人比朱棣还能花钱的了。 可即便如此,大明却没崩,反而被誉为盛世,这根本说不通。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史书抹黑了下西洋的功绩,为禁海找借口。 换一个说法,要是下西洋真是赔本的买卖,那朱棣哪来的钱,办这么多大事。 二十二年的皇帝,二十二年的岁收,除去必要的基础建设、天灾时的赈济、皇宫、皇室宗亲开销、官员俸禄……剩下的,绝逼办不了这么多事儿。 大明赋税真的不高,丰年三千多万石,歉年两千六七百万石,去除掉开销,余下的并不算多。 朱棣若真是为了功绩,逼得百姓难以过活,百姓绝对造反,又哪来盛世可言? 再者,李青也不相信,朱棣会傻到让郑和去满世界的撒钱,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干的事儿。 这不是撒币吗? 即便换成小小朱,他也不会这么干啊! 对了,谁是郑和?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一个面容清秀,嘴角常带着笑意男子浮现在眼前。 这一刻,他终于理通了,整个人豁然开朗。 三宝是太监,太监没有子嗣,自然也就没有了列土封疆之心,加上他是朱棣心腹,所以下西洋的人选,非他莫属。 而下西洋之举,绝不是耗资弥巨、消耗大明国力,而是支撑朱棣立下丰功伟绩的根本。 它是真真的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只可惜,朱棣这一功绩,被文人写的史书抹黑了。 这也难怪,老四这事儿干的的确不地道,挡人财路倒也罢了,还要剜人家肉。 老朱狠,老四更狠,士绅摊上这爷俩,属实倒霉。 …… 朱棣说完自己设想,朝李青道,“你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李青心里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这项国策,又着实利国利民,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皇上,关于织造局……?” 朱棣蹙眉沉思片刻,“朕想让太监管理; 一来呢,太监不被世人接受,他们一净身,就被家族从族谱上抹了去,即便他们贪,也比不过有家有口的文臣;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巨贪也不要紧,一个阉人能花多少钱? 逮着就让他全吐出来了! 这二来呢,让文臣接手,他们势必成长飞速,建文这才几年啊,大明就有了几分宋朝影子。” 李青点头:“皇上圣明!” 说实话,他对文臣的印象也不好,不是说文臣没好人,而是这个团体……实在令人爱不起来。 世人都以为武将对皇权威胁更大,实际上,武将比文臣好管理多了。 而文臣则不同,他们比武将的心眼多,而且,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士绅,能量比武将大得多。 这时代,能中举做官的大多富人,因为穷人根本读不起书,而且,经过千百年来的演变,士绅官僚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穷人出人头地不是没有,但少得可怜。 朱棣笑道:“海上贸易,丝绸是重中之重,朕想让你来管织造句。” “哈?”李青只觉裤裆一凉,连连摆手:“不合适,这不合适……!” “瞧把你吓的,朕不是要阉了你,而是先让你管着。”朱棣好笑道,“等你弄完善了,再转交于太监管理。” 李青讪讪道:“臣遵旨。” 朱棣伸了伸懒腰,叹道:“朕要做的事儿太多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先做哪个好,织造局的事急不来,你先给朕办另一件事。” “……”李青突然觉得老四跟老朱一个样儿,使唤起人来,简直不是人。 这还没开始呢,就给他可劲儿安排活儿。 涨工资的事儿,你是提也不提啊……李青摸了摸鼻子,“皇上请说。” “组建锦衣卫。”朱棣笑道,“锦衣卫压制文官、乃至武将,都十分奏效,朕岂可弃而不用?” 李青轻轻点头,疑惑道,“皇上,其实组建锦衣卫并不难,根本用不着我。” “朕当然知道。”朱棣一副掏心窝子模样,“朕只是让你和锦衣卫搭上线,朕的用心良苦,你咋就不懂呢?” 李青一呆,旋即苦笑。 果然,接下来朱棣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朕想了想,还是不给你官职了,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朱棣拍着胸脯道,“放心,有朕罩着你,好使。” 老四和老朱一样,也是要让他做孤臣。 事实上,老朱最后让他做权臣,也是因为自己不行了,要是身体倍儿棒,绝不会让他做权臣。 奈何他权臣之路还没开启,就被三个搅屎棍抢了先机。 李青腹诽:真不愧是老朱的崽儿,这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他对这个并不在乎,都做那么多年孤臣了,早已习惯。 李青甚至在想,或许后人看明史,自己的形象也多半是个大反派。 两人就开海,改户籍制等事宜,进行了简单规划,见时间快傍晚了,李青起身告退。 “等一下。”朱棣叫住欲走的李青,“那个铁铉如何了?” “这个……”李青干笑道,“铁铉比较固执,臣再想想办法。” 朱棣眉头皱了皱,“不用了,他既不愿臣服,劝也没用,就那么关着吧,朕要让他好好瞧瞧,朕与建文孰强孰弱!” “皇上虚怀若谷,臣钦佩之至。”李青拍了记马屁。 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连铁铉都不杀了,说明朱棣不准备严办建文相关人员,而是打算用事实证明自己。 “臣告退。” …… 朱棣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不过,跟建文有关的人可以放过,但建文本人,他是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大侄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寝食难安。 朱棣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可行的办法,朗声道:“来人,去把胡濙叫来。” 小黄门刚进殿中,听到圣喻连忙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两刻钟后,胡濙赶到。 “臣参见……” “免礼,坐。”朱棣十分温和。 胡濙咽了咽唾沫,小心坐下,“皇上有何吩咐?” “朕有件事要你去做,做好了加官进爵。”朱棣食指一下下敲打着御案,“朕给你一队人马,去寻仙人张邋遢。” “臣……” “朕还没说完呢。”朱棣继续道,“寻仙只是幌子,你的真正任务是找到建文……” …… 第5章 斗法 翌日,早朝。 朱棣颁布了自登基以来,第一道诏书! 向天下寺庙、道观颁行《僧道度牒疏》,全国各地已经取得“度牒”的僧道,必须重新登记造册。 等于给天下的和尚、道士,来了个人口普查。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明白皇上这是咋了。 但这是新皇的第一道诏书,面子必须要给,没人敢触霉头,很快开始执行。 李青比较懒,他不上早朝,知道消息已经是下午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上百年的老流氓了,又岂是等闲? 局势已经稳定,李青的心也静下来,半躺在果树下,听婉灵抚琴,享受生活。 红袖剥了瓣橘子,递到他嘴边,轻声道:“先生,你不是说皇上安排了你不少公务吗?” “又没人来找我执行,皇上都不急,我急个啥。”李青噙着橘子瓣儿,捧起红袖脸颊,分给她一半,“甜不甜?” “我也要。”怜香噙起一颗葡萄,嘟着红唇凑了上来。 李青自然来者不拒,将她扯到腿上,品尝水果甘甜。 很快,怜香熟练地找到了笛子,演奏起来,李青顺势往后一躺,凝神聆听。 琴声悠扬,笛声婉转。 一曲奏罢,李青浑身舒泰,同时,也错过了午朝时间。 怜香意识到闯了祸,抿了抿嘴唇,怯怯道:“先生,这不要紧吧?” “没事儿。”李青不在乎道,“先生我没有官职,上不上朝无所谓。” “那就好。”怜香拍了拍胸脯,“对了先生,咱家的下人到时间了,要不要换一拨?” 李青沉吟片刻,道:“换吧,额外给他们三个月的工钱,毕竟,人家也没犯错。” 怜香点头,笑嘻嘻道,“那就麻烦红袖姐了。” “瞧把你能的,你落了先生好,你自己去做。”红袖翻了个白眼,扭着屁股去了厢房。 怜香急了,连忙跟上红袖,小声赔着不是。 李青笑望着两女离去,朝抚琴的婉灵道,“丫头,过来。” “先生……”婉灵轻巧的坐在他腿上,小声道:“怜香姐刚不是已经……大白天的,还是别了吧?” “……”李青好笑点头,“先生过两天估计要忙,趁着有闲,下午带你们出去逛逛。” 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又香了个嘴儿,“说吧,想去哪儿?” “嗯……”婉灵鼓着腮帮子,眼珠转了转,“不若去佛寺吧,听人说新皇重新修缮了鸡鸣寺,还请了好多佛祖神像呢。” 李青有些无语,他是个道士啊。 不过,京城的道观很少,而且也很冷清,的确没有佛寺热闹。 “好不好呀。”婉灵埋在他怀里撒娇。 李青点头答应:“成,那下午就去鸡鸣寺,来,再亲……” 他正调情呢,突然看到三宝进来,差点没躺椅上跌下去,婉灵忙起身整了整衣衫,施礼道:“见过公……钦差。” 想起先生的嘱咐,婉灵及时改了口。 “夫人少礼。”三宝温和笑笑,朝李青道,“见过永青侯,侯爷,世子……不,王爷来了。” 顿了顿,“三位王爷都来了。” “行,我这就过去。”李青起身笑道:“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我年长你些,叫青哥、先生都行,咱都这么熟了,就别一口一个侯爷了。” 三宝怔了一下,旋即笑着点头。 来到前院,不待李青上说话,三兄弟先行了一礼,李青还礼,笑道:“去客堂叙旧吧!” 如今朱棣都是皇帝了,再和小胖叙旧,便也没了顾虑。 几人来到客堂落在,婉灵跟进来奉上好茶,盈盈退下。 “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朱高炽道。 朱高煦道:“昨晚到的。” 李青摸了摸鼻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你们没遭到平安、盛庸围堵吧?” “没有。” “不曾。” 哥俩各说各的。 李青更疑惑了,瞟向一直不吭气的老三,以眼神询问。 朱高燧放下茶杯,嘿嘿笑道:“先生,你没看出来他俩在斗法吗?” 李青一怔,旋即明悟过来,知道这哥俩多半是因为太子之位。 他有些疑惑,这还用争吗? 小胖焉有落败之理! 李青真不知道,朱高煦哪来的自信,立嫡立长,一个老二,瞎激动个啥呀? “咳咳,都是兄弟,何须如此?” “亲兄弟,明算账!”朱高煦一脸不服,接着,又朝朱高炽道,“大哥你身体不好,这担子太重,还是兄弟帮你扛吧!” 朱高炽无语:“我来这儿是叙旧的,至于太子之位,只要咱爹同意让你做,我没意见,你还是去找咱爹比较好。” 朱高煦一脸狐疑,“怕不是故意支走我,好让先生站你这边儿吧?” “……”朱高炽一脸无奈,“行,那你跟先生聊,我改天再来成了吧?” “你是想让先生牵制住我,好回去结交大臣对吧?”朱高煦不依不饶。 朱高炽气得脸都红了,有心给这个铁憨憨一个大嘴巴子,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没办法,真要打起来,他打不过。 朱高燧看热闹不嫌事大,建议道:“不如你俩打一架,谁赢谁做太子。” 他一个老三,没什么可图的,就图一个热闹。 第22章 使臣朝贡 夏原吉满脸痛苦,好不容易搞些钱,皇上又要大手大脚地花,他哪里受得了。 “皇上,国库是富裕了,但用钱的地方很多,不能这么花销啊!” “穷不了。”朱棣一副暴发户嘴脸,“你目光太浅了,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的出来的,等明年宝船出海,大明的国库会越来越殷实。” “……”夏原吉苦涩道:“皇上,浙西的洪水还未得到妥善治理呢,这会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朕正要说这个事儿呢。”朱棣道,“你去再跑一趟,尽快解决此事,钱粮方面尽可放心,朕全力支持。” 见他还要反对修书,朱棣转移话题道:“对于治水,你可有良策?” “这个……”夏原吉皱眉沉思片刻,拱手道:“臣以为,可疏浚吴淞江下游,而后上接于太湖,然后,量地建闸,按季节不同开闭闸门,让洪水借道入海,如此,方可彻底解决水患,长治久安。” 顿了顿,夏原吉又道,“以疏为主,以堵为辅,两相结合,方为上策! 不过……这要动用十几万人,花费的钱财也相当惊人。” 朱棣道,“钱粮不是问题,早一日解决水患,早一日解百姓危难,恢复生产。” 他思考片刻,道:“你去统计一下,耕地被淹的百姓,无需以徭役代替赋税,至于治水的苦力,这次就不用士兵了,全用受苦的百姓,以工代赈!” “皇上圣明啊!”夏原吉大喜,“这样虽然看似花钱多,实则利国利民……” “哈哈……好啦!”朱棣笑着摆手,“去吧,尽快解决此事,救百姓于水火。” “微臣遵旨!”夏原吉喜滋滋答应,“臣这就去办。” 待出了大殿,他才恍然醒悟,这是中了皇上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由苦笑一声,转身去了。 …… 夏原吉走后,朱棣神采飞扬起来。 “朕要修的是一部巨著,一部彰显国威,造福万代的书; 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巴拉巴拉…… 李青看着老四这模样,突然想到一句不太恰当的话:狗窝里放不住剩馍! 不过修书属于文化传承,足以影响千秋万世,从长远的目光来看,不管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好皇帝分仁君、圣君,仁君利在当代,圣君功在千秋;朱棣无疑是后者。 稍稍知道历史的,就知道《永乐大典》这部旷世奇作,纵观整部华夏史,这本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连能与其比肩的都没有。 李青虽然知道这部书修下来,耗资弥巨,心里却是相当支持。 文化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等朱棣慷慨陈词完,李青拱手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你不会也和夏原吉一样,反对修书吧?”朱棣狐疑道。 李青摇头:“皇上英明,修书有利于千秋万世,臣举双手赞同; 然,若只是单纯的修书,并不足以体现皇上雄才伟略。” “哦?”朱棣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皇上,臣以为,书修完后,可允许官员阅览、抄录。”李青道,“要是修完书,就束之高阁,那修书的意义会大打折扣。” 虽然在修书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人偷摸备份,但效果远不如公开支持传播来的好。 以官员为媒介,流传到民间,让这部旷世奇作,以这种方式保存,才是上上之策。 “这话也有道理。”朱棣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不过,抄本一定要注明出处。” “皇上圣明!”众人齐拍马屁。 朱棣爽朗一笑,“解缙,朕再跟你找个帮手,你和姚广孝一起负责编撰事宜,尽快保质保量的将书修出来。” “臣…”解缙小心翼翼道,“皇上,臣一人可以应付的来。” 朱棣眼睛眯了眯,旋即笑道:“都去忙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臣遵旨。”众人行礼告退,解缙有些失落。 待解缙等人离开,朱棣淡淡道,“此人恃才傲物,区区一个内阁成员,竟走在尚书前头,实在自大,纵有才华,却不堪大用; 高炽,你不可与此人过于亲近。”朱棣教道:“这样的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儿臣记下了。”小胖点头应是。 “李青。” “臣在。” “此番苏杭之行,你功不可没,即日起,封你为太子太师。”朱棣道,“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李青无语,太子太师衔,老朱已经封过了,而且这个从一品,他也不想要,因为要多干活儿。 “皇上,要不还是算了吧。”李青讪笑道,“臣还是做个孤臣为好。” 朱棣脸一板:“君王赐不可辞!” “……谢皇上。”李青无奈点头,接着又问:“皇上,瓷窑、茶叶都在弄了吧?” “嗯,瓷窑已经建好了两个,茶叶的事夏原吉也落实下去了,以后的茶叶由朝廷专营,与盐一样。” 朱棣心情很好,笑骂道:“这个人能力不错,品性也是上佳,就是太他娘的抠了,朕每次花钱跟剜他肉似的,娘的,老子又没花他的钱。” 李青:“……” 不得不说,老四花钱确实厉害,简直就是个碎钞机。 朱棣欣然道:“今年年底宝船便能造好,届时海运一开,国库便能充盈起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李青敷衍两句,内心也颇为激动。 这还不满两年,大明就走出了小小朱的萎靡,逐步迈向鼎盛,实在是一大幸事。 君臣三人聊了一会儿,小胖提议道:“父皇,此番大明国库收益如此大,应该庆祝庆祝,摆上美酒佳肴,好好吃喝一顿。” 朱棣欣然应允,令人准备丰盛菜肴。 ………………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的生活很有规律,上午怡情听曲儿,下午去东宫,晚上快活,有时去曹国公、梁国公府串串门儿,安逸且充实。 永乐大典的编撰进行的如火如荼,参与编撰的人员,从最初一百多人,逐渐涨到了近千,并且还在逐步增加; 有朝廷的官员,有民间的饱学之士,购买书籍、整理归纳、定稿……忙的不可开交。 见老和尚忙得脚不沾地,李青心里一下就平衡了,相比之下他舒服多了。 另一边,龙江船厂也取得重大成果,一艘艘堪比小航母的巨舰,先后完工,下水试航。 与此同时,大明的水师,也在积极演练。 朱棣对三宝很是放心,出海的一切事宜,全权交予三宝负责。 并升任三宝为内官监太监,官至四品,并为其赐姓,朱棣本来欲赐国姓‘朱’,考虑到三宝是太监,改为‘郑’。 历史的巨轮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三宝摇身一变,从马和成了郑和。 (ps:三宝本名马和,小名三宝,又作三保,信仰佛教,姚广孝收郑和为菩萨戒弟子,法名:福吉祥。) 九月份,临边小国见大明已经稳定,不会再有变动,便先后前来朝拜。 继朝.鲜之后,暹罗、琉球、日本(就不加符号),先后前来朝贡,与大明建立宗藩关系。 国王、王子,都必须要经过大明册封,才具有法理效应。 大明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朱棣身为帝王,自然开心,大摆筵席,招待来使。 席上,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尽显大明风华。 这些小国,有的从汉唐就开始跟汉人打交道了,深知汉人最注重礼仪,因此,在朝贡之物上,都下了血本。 礼多人不怪的道理,他们也懂。 酒席宴间,气氛很是热络,王子、使臣代表先后上前行礼、敬酒,朱棣来者不拒,十分爽快。 结束完一轮敬酒,朱棣朝李青笑道,“看着吧,用不了多少年,大明的藩属国将会数倍增长。” 李青一脸欣然,含笑点头:“皇上,开海在即,但海面并不算畅通,海上倭寇十分猖獗;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大明的海盗,事实上,太祖皇帝虽然禁了海,但民间海上通商者未曾断过,无他,利益太大了; 这也就造成了海上倭寇、海盗横行,因为富绅走私,不受律法允许,他们抢的心安理得; 如今,大明要开海贸易,自然要肃清海面。” 朱棣点头,“朕也在琢磨这个事儿,不过,现在朝廷的开销实在太大,海面的倭寇虽然武装一般,但清缴起来比在陆地上困难多了。” 李青道:“臣有一计!” “你又有计?”朱棣放下酒杯,“说来听听。” 李青嘿嘿笑道:“把清倭事宜,交予日本国王足利义满。” “这个……”朱棣有些迟疑,“眼下刚建立宗藩关系,这样不太好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李青笑嘻嘻道,“只要皇上饼画的好,他自然乐意干。” “画饼?”朱棣眼睛一亮,这个他在行啊,“嗯,以夷制夷,这个主意好。” …… 临近散场,各国使臣再次一一上前敬酒。 到了日本使臣之时,朱棣开始语言艺术:“朕欲开海,然,海上倭寇横行,这让朕很难办啊!” 使者心中一凛,连忙解释:“大皇帝陛下息怒,海寇之事,小臣也有所耳闻,但他们和我们没关系啊!” 朱棣为难道:“这个朕自是愿意相信,就是怕到时候误伤了你们,毕竟大明的将军、士兵,可分不清这些,万一……” “大皇帝陛下三思啊!”使者会错了意,还道是大明欲借清倭名义,对他们发兵,立即道,“这个我们有责任,我们来清。” 朱棣错愕,他还没画饼呢。 使臣谦卑道:“剿寇这等小事儿,何须大明出兵,作为大明的藩属国,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帮大明排忧解难。” 他一脸正气:“还望大明大皇帝陛下,给我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嗯……也罢!”朱棣一脸不情愿,勉强点头答应:“看你们表现吧,要是你们清缴不利,朕再发兵!” 顿了顿,画饼道:“若是你们做得足够好,朕会在海面畅通后,加大与你们的贸易,华美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醇香的茶叶……都会加入贸易行列; 回去告诉足利义满,只要好好干、肯听话,朕是不会亏待他的。” “小臣遵旨。”使臣连连点头,难掩喜色,拜道:“大明大皇帝陛下圣明啊!” 李青忍着笑,心道:“这个大饼,漂洋过海也得喂到足利义满嘴里。” …… 第23章 朕要打仗 藩属国朝贡的正向意义很大,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甚至连京师百姓,都与有荣焉。 为体现天朝上国的仁厚宽大,群臣皆上奏朱棣,回礼一定不能寒酸。 李青对这些撑面子的行为不以为然,却也不好阻止,毕竟刚恢复建交,为了以后更好的和海外诸国交流,吃点儿亏也没什么。 古人好名犹胜好利,朱棣也不能免俗,对几个藩属国的回礼相当丰厚,即便抛开物价差,也顶得上贡品的两倍。 各国使臣喜笑颜开,再三表达谢意后才告辞离开。 李青怕这些人,以后动不动就来个朝贡,薅大明羊毛,便建议朱棣,对朝贡做出限制。 ——朝贡五年一次! 群臣不允,称:天朝上国有容乃大,不应为了利益得失,将人拒之门外,只要人来,随时欢迎。 但群臣也不是都反对李青,比如夏原吉,他就相当支持李青。 不止是他,道衍、小胖,都力挺李青。 支持的李青的人不多,但分量极重。 朱棣好面子,却也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番思量过后,折了个中。 ——朝贡三年一次! …… 织造局、瓷窑、龙江船厂……李青都在密切关注,那股子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感觉,他有深刻体会。 不过,朝廷的开销也确实大,花钱如流水。 夏原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屡次上奏朱棣先把修书停了,朱棣坚决不允。 有时朱棣被吵烦了,就派夏原吉再去浙西监督抗洪事宜,弄得老夏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李青偶尔闲暇之时,也会去文渊阁看看修书。 修书的总人数,已达到恐怖的三千人,都是饱学之士,且字儿写的相当好看的人。 而且,修书和李青想象也不同,并不是单纯的抄书,而是先将收集来的书,分门别类,整理归纳,而后进行翻译,以这时的语法重新誊抄。 随着了解,他愈发觉得修书的意义重大。 因为这时代的书,不像后世那般,虽然印刷术已经普及,但敝帚自珍的现象太严重了,很多书都是孤本,并未得到传播。 但,谁让朱棣是皇帝呢,一旨令下:交书者赏,藏书者罚! 大量的孤本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师,上至先秦,下至前朝,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书籍现世。 可以预见,若无这次修书总动员,很多书都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更让李青惊喜的是,很多被统治者掩藏的真相,随着这次修书也浮出水面。 要知道,史书不只官方修,民间也有不少饱学之士,暗戳戳的修史,而后一代代流传下去。 相比官方的政治正确,他们的真实性更高。 而朱棣对这一现象,也做出了正向决策,出现冲突时,不可因出身来判定对错,哪个更合逻辑,更合乎情理,以哪个为标准。 不涉及本朝,官员们自然能无所顾忌,遵旨照做。 为了能让这些人更好的工作,朱棣命光禄寺为专门其准备饭菜,由太监送到嘴边,修书之人只管吃就成。 同时,朱棣还派锦衣卫保护他们安全,待遇简直好到没边。 总编解缙,监制姚广孝,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尽皆参与在内,这些个人做官如何且不论,但学问是真的顶。 此外,那些民间的人才,也不逊色多少,尤其是那一手字,一撇一捺都赏心悦目,观感极佳。 搜罗天下书籍,又以数千才子来修,可以预见这部书将会多么浩瀚。 李青不禁感叹:大典之外,将再无他书。 《永乐大典》被誉为史上第一本百科全书,对华夏的影响力不可估量,尽管到了最后,绝大多数都遗失了,但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诸如:《旧唐书》《旧五代史》《宋会要辑编》《续资治通鉴长编》《水注经》《薛仁贵征辽事略》…… 这些书要么是失传后,被清朝从《永乐大典》中摘录出来的;要么是修大典时才浮出水面,流传后世。 而且,李青还注意到不少人都抄一句背一句,竭尽全力的记住内容。 这时代没有娱乐腐蚀,古人早睡早起,尤其是这些读书人,个个好记性,背个文章并不难。 李青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对大典的正向意义有了更深的感触。 他吁了口气,轻声自语:“所谓大势或许我无法改变,不过保下这部书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嘀咕什么呢?” 李青一个激灵,转眼看到是道衍,没好气道,“你这老头走路怎么没声啊!” “是你想事入神了,与贫僧何干?”道衍捶着腰坐下,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放着你这个年轻的不用,偏偏用我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 “谁让你是大师呢。”李青失笑,提起茶壶给他添了杯茶,问道,“修书还要多久啊?” 道衍苦笑:“要很久。”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见老和尚满脸疲倦,劝道:“累了就歇歇,晚上回寺庙就别做功课了。” “那不行。”道衍摇头,“就晚上做功课那会儿,心神宁静,我完全属于我。” 李青揶揄道:“都是你自找的,你完全可以一直青灯古佛,谁让你不安分呢。” “呃……”道衍讪讪道,“贫僧的确修行不到家,所以才更要刻苦。” 李青好笑点头,都这个岁数了,道衍还能有如此精气神儿,着实难能可贵。 他对佛无感,觉得道家精神更契合他,更符合现实,却也不想干涉他人信仰。 李青抿了口茶,打趣道:“听说皇上赏了你几个貌美女子,你就真的无动于衷?” 顿了顿,“要是有难言之隐,我可以给你开服药,以你这身体情况,留个后应该问题不大。” 道衍满脸黑线,“好意心领,我不需要。” “你看你,我这也是好心啊!”李青对拉和尚下水很有兴趣儿,“佛门不是还有欢喜禅嘛,看你也不像老实人,我不信你就没练过……” “你大爷……!”道衍破防,“咱俩一个道士,一个和尚,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哎哎,别走啊。”李青贱兮兮道,“再唠一会儿啊!” 道衍恨恨道:“别逼贫僧出口成脏。” 李青:“……” 这时,小胖慢悠悠地走来,一屁股坐在椅上,“你俩去一趟御书房。” “什么事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小胖给自己添了杯茶,一饮而尽,“赶紧去吧!” 李青点头,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你不去吗?” “我歇会儿再去。”小胖翘起二郎腿,一脸怡然自得。 李青一把扯起他,“多运动运动,对你有好处,走啦走啦……” …… 御书房。 朱棣正在处理奏疏,见三人进来,轻轻摆了摆手,宫女太监立即退下。 “都坐吧!” “谢皇上(父皇)。”三人说了句套话,拉张椅子坐下。 待三人坐下,朱棣开口道:“朕要打仗!” 李青道衍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纳闷儿。 道衍疑惑道:“皇上欲北伐,理应找兵部、户部、诸位武将,臣和永青侯不管军事啊。” “不是北伐,而是打下安南。”朱棣沉声道,“安南朕势在必得。” 李青一头雾水,“为啥呀?” 朱棣瞪了他一眼,“朕问你,宝船出海是不是得沿着海岸线走?” “昂。” “安南是不是处在海岸线?” 李青恍然,建议道:“皇上,从云.南起,一点点扩张呢效果更好!” 小胖一见老子要发飙,连忙接过话头:“李卿还不知道吧,大明已在老挝、孟养、木邦……设立军民宣慰使司; 大明西南方向,共设立了三个宣抚司,六个军民宣慰司,如旧港宣慰司……” 李青瞠目结舌,宣抚司官员是朝廷任命的,也就是说,有几个地儿已经划入了大明版图,宣慰司虽然是由当地首领任职,但实际上也在大明的控制之内。 (ps:宣慰司类似自治区。) 李青消化着小胖的话,内心震惊到了极点,也就是说,大明现在已经控制了东南亚。 不对呀,我不过八九个月不在朝,朝廷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啊……李青咽了咽唾沫,“小…太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刚不久。”小胖见他一脸震惊,笑着解释,“其实朝廷几乎就没发兵,只是象征性的派些人走个过场,父皇圣旨一到,他们就同意了。” “就那屁大点地儿,朕拿下他们,是看得起他们。”朱棣斜睨着李青,逼格十足道:“是不是很意外?” 李青心悦诚服:“皇上神武!” 虽然老四这样比较流氓,但以这种方式拿下东南亚,简直赚翻了,当然,对方之所以这么听话,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根本没有抗衡的资本。 加上慕强心理,对归附大明更是毫不排斥。 这一来,印度洋出海口就有了! 但,安南不同。 一来他的人口比较多,几乎是大明的十分之一,二来他离大明远,这一招就行不通了。 李青沉吟道:“皇上,征战安南有什么难处不妨说说,大家集思广益,兴许能解决皇上的顾虑。” “主要是师出无名。”朱棣头疼道,“太祖皇帝把安南定为不征之国,他们又一向老实,朕……没借口啊!” 第24章 臣有一计 朱棣虽然流氓,但祖制也不敢胡改,尤其是对藩属国用兵,牵扯甚大,必须得有充分借口。 李青和道衍对望一眼,皆是一筹莫展。 这可不是说打就能打,一个不慎,藩属国尽皆翻脸,甚至会抱成一团来对抗大明。 见二人不说话,朱棣不悦道:“你俩一肚子坏水儿,就没有一点儿办法吗?” 两人:“……” 李青想了想,准备鸡蛋里挑骨头,“皇上,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这次朝贡安南并没有来。” 他杀气腾腾道:“今儿不来朝贡,明儿就敢造反,安南留不得。” “安南使臣来朝贡了。”小胖接言道,“比其他藩属国来的都早,而且还是国王亲自带队朝贡,当时你不在朝。” “这样啊!”李青讪笑道,“那臣也没有办法了。” 一直沉默的道衍忽然眼睛一亮,开口道:“皇上有没有发现,朝贡的安南国王有些不寻常?” “朕整天日理万机,哪顾得上这些琐事。”朱棣摇头道:“你有什么发现,直说便是。” 道衍点头:“皇上,臣记得安南王室姓陈,而这次来朝拜的国王却姓黎,叫黎什么来着?” “黎季犛!”小胖补充,“他算是前安南国王的姥爷,不过人家来朝贡的时候,说明了情况,他们的国王没了,他代为涉政。” 李青眉头一皱:“不对劲,有问题,有阴谋。” “哦?什么阴谋?”朱棣来了兴趣儿。 李青拱了拱手,“皇上,王室成员又何止一二,即便国王没了,也可以换其他王室成员接班啊! 怎么也轮不到他呀!” 朱棣老脸一红,觉得李青是在暗戳戳点他,“咳咳,你想说什么?” “呵呵……”李青微微一笑,“臣有一计!” “你还有计?”朱棣诧异。 李青点头:“其实很简单,派人去找安南王室,而后册封其为安南国王,让他回去接位。” “臣附议。”道衍拱手,建议道,“皇上可以让老挝、孟养等地的人去找,肯定比锦衣卫效率高的多。” 朱棣皱了皱眉,一时间搞不懂这跟征讨安南有什么关系。 小胖解惑道,“父皇,你说要是咱大明派一位国王回去,那个黎季犛会如何?” 朱棣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换做是他,绝逼当场宰了。 朱棣苦苦寻找朱允炆,为的就是宰了他。 而一旦黎季犛将大明册封的安南国王宰了,那大明发兵就名正言顺了。 且这样以来,其他藩属国非但不会忌惮,反而会对大明更加亲切,因为大明这是在保护藩属国王室的权益。 妥妥的政治正确,师出有名! “这一计好,妙,妙不可言啊!”朱棣开心不已,兴奋地脸都红了,“高炽,你即刻命人去办,务必找到安南王室成员。” 朱棣喜不自胜,“顺便让御膳房准备酒菜,如此美事,得好好庆祝庆祝。” 小胖拱手道,“儿臣遵旨。” …… 朱棣心情极好,让两人落座,聊出兵事宜。 “这次是宣扬国威的好机会。”朱棣目光湛湛,“届时,朕欲水陆并进,一举平定安南,将其收入囊中!” 道衍问:“皇上,国库还有钱吗?” “这话说的,肯定有啊!”朱棣笑道,“莫听夏原吉哭穷,国库没那么穷,加上这次在富绅那儿抄了这么多钱,岂会连出兵的钱都没有。” 相较于安南,李青更关心关外的局势,“皇上,漠北情况如何?” 说到这个,朱棣严肃下来,“他们在的确在融合,不过距离统一还差的远呢。” 顿了顿,“其实这样也好,聚在一块儿大明反而好出兵,真要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打,太他娘费钱、费时了,等开海赚了钱,再对他们出兵也不迟。” 李青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就这样看着元人做大,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见他面露忧郁,朱棣笑道,“朕比你更了解他们,放心吧,元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他们抢不了大明,只能窝里斗,绝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统一。” 朱棣道,“举例来说,水稻两年三熟,平均下来,一亩农田年产近五百斤,可以养活两个成年人; 而一亩草原,也就能养两只羊,两只羊最多够一个成年人一个多月; 游牧和农耕差的太远太远了,资源不够,他们只能相互争抢。” “皇上不可大意。”道衍劝道,“话虽如此,可元人在战斗的过程中,战力也会与日俱增。” “嘿嘿……会打有个屁用啊!”朱棣阴恻恻道,“朕即位这两年,每逢临近冬季,都会让边关将士深入漠北,点燃干草,引火燎原,牛羊都没得吃,他们的日子能好过吗? 人口都发展不起来,即便再能打,又能如何?” 道衍砸吧砸吧嘴,拱手道,“皇上圣明!” 李青也是一阵唏嘘,老四真阴啊,这一招简直称得上绝户计。 但这样一来,双方的大战也将不远了。 一旦元人到了相互劫掠,都难以维持生存的时候,他们只有劫掠大明一条路能走。 不过大明有坚固的城墙,有威力不俗的大炮,守城还是没太大问题。 朱棣伸了伸懒腰,杀气腾腾道:“现在朕只想搞钱,没空搭理他们,等腾出手来,再让他们好看。” 他信心十足:“有生之年,朕必将把草原平定。” “皇上圣明。”二人拍了记马屁。 对于这二人的马屁,朱棣相当受用,哈哈大笑起来。 谈论了会儿军事,朱棣又转而聊起文治,比如:浙西治水、户籍制度改革…… 看着眉飞色舞的朱棣,李青心下欣然,大明能有这样一位皇帝,何愁不兴旺。 尽管老四不是啥好人,篡权夺位,甚至还一门心思的想杀侄子,但那又怎样,并不妨碍朱棣是个好皇帝。 小小朱倒是个好人,品格高尚,礼贤下士,但他却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他要是干下去,估计都干不到退休,大明就将与宋朝无异。 聊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朱棣聊累了,才停下来。 朱棣灌了口茶,纳闷儿道:“朕怎么觉得少了些东西呢?” “少啥呀?”李青问。 “少……”朱棣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回过味儿来,骂道:“酒菜啊,都这么久了,就是熊掌也做好了啊!” 这时,小胖匆匆赶回来,喘着气道:“父皇都吩咐妥了。” “昂。”朱棣语气不善道,“酒菜为何还没上来?” “啊?这……”小胖脸上一热,讪讪道,“儿臣已经通知下去了,一会儿就能上来。” 朱棣哪还不明白,好大儿这就是怕吃不上席,故意忙完才通知御膳房。 他当即就怒了,“好小子,你就那么馋是吧?” “父皇息怒。”小胖嗫嚅道,“当着外臣的面,给我个面子,好歹我也是太子……哎呦,青哥,你说句话。” 李青、道衍一左一右拉住朱棣胳膊,好说歹说,才让小胖躲过一劫。 朱棣瞅着儿子这一身膘就烦,哼道:“给你半年时间,瘦不下来,老子帮你瘦。” “那你还是直接帮儿臣瘦吧。”有李青、道衍帮忙,小胖稍显放肆。 朱棣冷笑:“取刀来!” “……父皇,我觉得我能瘦下来。”小胖保证,“从明天开始,我就开始锻炼身体,少吃饭。” 旋即看到酒菜上来,又改口道:“最后一顿了,让儿子吃顿饱饭吧!” 丢人呐,老子英雄一世,咋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呢……朱棣扶额。 …… 吃喝过后,小胖肚皮溜圆儿,一脸满足。 见父皇气哼哼走了,他这才小声道,“青哥,你有办法让我瘦下来吗?” “少吃饭,多锻炼。” “少吃些还行,锻炼……就算了吧。”小胖摆烂道,“我都尝试过很多次了,根本没用,我喝水都胖。” 李青无语道:“那是你喝水之前,吃了红烧肉、酱鸭、卤乳鸽……最后才喝的水。” “我说正经的呢。”小胖幽怨道,“你是医生,肯定有办法让我瘦下来。” “有是有,不过得遭罪。”李青苦笑一声,认真道,“不过你确实得瘦了,你就这样造下去,活到五十都费劲儿。” “这么严重?”小胖吓了一跳,“我觉着我身体还行啊,一日三次都不是问题。” 说到这儿,他又埋怨起来,“你上次给我开的啥药啊,一脱裤子就犯困,真的是…让我很没面子。” “……”李青没好气道,“那你要不要减肥?” “肯定减啊!”小胖唉声叹气道,“我可不想被我爹割肉。” “那就成了,回去我研究个方子出来。”李青鼓励道,“虽然你不可能瘦成赵王那样儿,但瘦到一百八十斤还是可以的。” …… 第25章 出兵安南 李青冥思苦想,给小胖开了副减肥药。 主要以降低食欲为主,轻串稀为辅,让小胖少吃多拉,从而达到减肥效果。 效果很显著,只大半个月,小胖就瘦了十好几斤。 小胖如获至宝,心中欢喜,青哥这药让他不辛苦就能瘦,除了去茅厕勤快些,哪哪都好。 于是他准备一鼓作气,彻底摆脱胖子称号,开始加大药量。 茅厕外。 杨士奇、杨荣俩秘书,个个憋得脸色通红,一本一本的念奏疏,小胖一心二用,边串稀,边处理政务。 没办法,老子忙着调度军备,政务全压他这儿来了。 两刻钟后,小胖哼哼唧唧道,“你俩进来扶孤一下,孤脚麻了。” “……臣遵旨。”二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茅房门。 尽管小胖已经瘦了一些,但体重仍有二百开外,俩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扶出来,被压的直不起腰。 “这药劲儿还真大。”小胖感慨道,“以后得在茅坑上加个凳子,老蹲着也不是个事儿。” 两人:“……” 杨荣试探道,“太子殿下,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调度军需,是要北伐了吗?” “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小胖淡淡道,“文武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杨荣心中一凛,点头应是。 他瞥了杨士奇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无奈,苦笑摇头。 作为文臣,他们实在不愿大明频繁出兵,在他们看来,北伐实在没有必要,大明有长城、大炮,只需守好边疆便可,没必要劳民伤财地北伐。 但他们人微言轻,心中纵有意见,也不敢明提。 杨荣不死心,说道:“听夏尚书说,大明国库吃紧……” “好了,孤的脚不麻了。”小胖示意两人不用再扶,“你俩回去歇歇,稍后把黄淮、金幼孜唤来东宫接班。” 两人讪讪道:“臣告退。” 小胖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轻声自语:“自唐以后,文官就逐步压过武将,到了宋朝,文臣更是到了巅峰,这两人忠心爱国是真,但鄙视武将,欲压制武将也是真。” 他叹了口气,“父皇在自可无忧,可若是父皇不在了,该如何是好啊。” “想什么呢?” 小胖一个激灵,回头见是李青,没好气道,“吓我一跳。” 接着,拉李青来到亭子坐下,说出心中忧虑,“青哥,你可有办法?” 李青沉吟良久,缓缓摇头,“日后文臣崛起是必然的,因为天下没那么多仗可打,而且……” 他苦笑道,“丝绸、瓷器、茶叶……朝廷几乎把富绅来钱的路子都掐断了,士绅、文官不分家,皇上千秋万世之后,他们绝对反抗。” 小胖沉吟片刻,“要是老二做太子,应该情况会好很多。” “没用的。”李青摇头,“他把握不住,而且他也没有能力,太祖皇帝是一点点打出来的,皇上也是常年征战,又加上靖难之役铺垫,才得以如此,以后的皇帝没这个政治土壤。” 第27章 他不是烦太子,他就是烦我 “好名字!”小胖立即狂拍马屁,“高端而又大气,辉煌又不失文艺,好,好啊!” 好大儿如此吹捧,让朱棣很是受用,连带着心中的不爽也消退大半。 解缙紧随其后,跟上马屁,“皇上英明啊……!” 接着,金幼孜、黄淮、杨荣、杨士奇也大呼起得好,搞的朱棣这个半文盲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赶紧把书拿来给朕看。”朱棣有些迫不及待。 “臣遵旨。”解缙喜滋滋答应,提起袍子就往外冲。 杨士奇几人都是人精,知道今日这一幕引起了皇上猜忌,当即借着取书的由头开溜。 待众人离开,朱棣又恢复了阴阳怪气,“太子爷,监国理政的滋味儿如何?” 小胖试探着道:“还,还行吧。” “还行?” “那……不行?” “不行?”朱棣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小胖有些恼了,他这么辛苦,结果换来的却是父皇猜忌,“父皇你找事儿是吧?” 朱棣都惊呆了,随即怒极而笑:“好胆!” “皇上息怒。”李青开口相劝,连连给小胖使眼色,然而,小胖根本没在怕,“李卿你甭管,今儿最好把话说个明白。” 李青也惊呆了,这厮……莫不是拉稀把脑子拉出来了? 不等他反应,朱棣这边儿已是火冒三丈:“朱高炽,你他娘皮痒了是吧?” “要揍就揍,你是爹,你老大。”小胖道,“不过打完之后,咱爷俩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我去你********……” @#¥…… 一刻钟后,小胖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袍,“接下来,现在轮到我了吧?” “好小子,你这是要上天啊!”朱棣撸起袖子,“来,老子让你一条胳膊。” 李青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似曾相识。 “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你父亲。”小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和父皇说两句真心话。” 朱棣见他不动手,眸中闪过一抹失望,“说吧!” “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父皇若是觉得儿子会影响你的权威,废了就是。”小胖认真道,“其实这个太子我并不稀罕,不如让老二来做; 他想做太子,父皇又喜欢他,何乐不为?” 朱棣暴怒:“放肆……!” “随你怎么想。”小胖道,“即日起,我不会再插手朝政,就这样吧,累了,随便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李青看得出来,小胖是真伤透了心,连忙追了上去。 小声劝道:“他就那样儿,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顿了顿,画饼道,“古往今来,帝王忌惮太子者不在少数,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有能力……” “青哥你不用说了!” 小胖满脸苦涩:“他不是烦太子,他就是烦我,他嘴上让我处理朝政,心里面却想着老二,其实我都知道,他就嫌弃我一身膘,长得不排场。” 望着小胖那落寞的背影,李青心里愤懑不已,老四这是干啥呀,太欺负人了吧? 回到大殿,见朱棣还气得不行,李青心里也憋着气,直言道:“皇上,不如将汉王接回来吧!” “你放什么屁呢。”朱棣骂道:“早干嘛去了,现在老二都就藩了,说这个有屁用?” 李青叹了口气:“皇上,你连自己儿子都不信吗?” “朕是不信那群文臣。” 李青无奈苦笑,“敢问皇上,谁更适合做太子?” 朱棣沉默片刻,闷声道:“老大!” 李青点头,沉吟道:“既如此,皇上帮太子调教一下文臣,全权接手朝政,也未尝不可啊。” “你……!”朱棣正欲发飙,见解缙等人抬着箱子进来,悻悻作罢。 解缙打开箱子,自得道:“皇上请看!” 朱棣瞥了一眼,皱眉道:“别告诉朕,那么多人修了这么久,就修了这点儿书。” “哪能呢?”解缙笑道,“这些只是目录,共六十卷。” 顿了顿,“大典共计两万两千九百三十七卷、分装成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字数共计约三万万又七千万,整部大典能装一屋子呢。” 听到如此成果,饶是一向苛刻的朱棣,也不禁露出满意之色。 李青也暗暗咋舌,一万多册,三亿七千万字,简直难以想象。 这可不是后世网文,都是水字数,这些可全是干货啊! 朱棣翻阅间,李青也瞥了两眼,且不说内容,单是那字,就令人赏心悦目。 好东西啊好东西……李青直咽口水,心道:“等以后老四这一脉噶了几代人后,这玩意儿我得想办法偷走。” ——永乐大典,绝对称得上瑰宝! 他不想这部书失传,只是隐约记得,永乐大典好像是在嘉靖年间,被老道重抄一遍后,正本就没了。 后世流传的那些永乐大典,都是嘉靖副本。 李青下定决心,一定得抢在老道前面。 修出如此巨作,身为帝王的朱棣,自然开心,即便对文臣不感冒,他也对解缙等人做了丰厚赏赐。 皆大欢喜。 ………… ………… 小胖比朱标通透,也比朱标刚,自那天之后,他真就撂了挑子,整日吃喝玩乐,就是不干活。 谁劝都不好使! 朱棣很快就尝到了苦头,明白了好大儿的好,但他又拉不下脸,只好让李青去劝。 但小胖尝到了甜头,表示:理政是不可能理政的,也就吃吃喝喝维持生活的样子,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这一罢工,就是仨月,朱棣累出了真火儿,逮着他一通暴揍。 但小胖防御高,他不像老三,每次挨打都丢半条命,挨完揍后依旧我行我素,朱棣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不过,小胖罢工的这些日子,也不是毫无建树,比如:好几个爱妃都怀了崽儿。 这也算是为大明宗室,开枝散叶了。 永乐五年,六月。 忙碌了大半年的朱棣终于破防,向小胖服了软。 小胖不答应,反而劝他接老二回来,把朱棣气的牙根儿疼。 朱棣一恼,罚小胖禁足在东宫,不得外出。 小胖不以为意,反正他也懒得动弹。 七月,朱棣又削减了东宫用度,小胖依然坚挺。 八月,朱棣严令御膳房,禁止向东宫提供肉食,这回可算掐住了小胖命脉,但他很刚,依旧咬牙坚持。 九月,朱棣病了,病的很重,下不了床的那种。 这下,小胖再刚,也不得不软下来,来到乾清宫看望。 “儿臣拜见父皇。” “免,免礼。”朱棣躺在床榻上,头上搭着毛巾,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 “高炽,你看把你父皇累的,你父皇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徐妙云满脸伤心,埋怨道,“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他吗?” 两口子还搁这儿跟我演呢……小胖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憨憨,没那么好哄,“父皇怎么不让李青给你诊治呢?” “唉……上了岁数,谁来也不好使啊!”朱棣哼唧唧道,“父皇怕是活不长了,你得抓紧时间熟悉朝政。” “你父皇给你说话呢。”徐妙云帮腔道,“还不快快跪下听旨?” 小胖无语:“娘亲,我是你亲生的吗?” “你这孩子……这还有假?”徐妙云佯装不悦。 “那你为啥联合我爹坑我呢?”小胖不满道,“我爹他想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徐妙云忙道:“儿砸你放心,娘肯定站你这边儿,这个太子之位非你莫属。” “我不稀罕!” “嗨~你小子……”朱棣当即就要起身揍人,但被媳妇儿瞪了回去,虚弱道,“不可对你娘无礼。” 小胖无奈,下辈人看上辈人,比上辈人看下辈人透彻的多,他太明白老子是啥人了,真的不想接这个班。 “父皇,非儿子不孝,实在是儿子不适合太子之位。” “适合,太适合了。”朱棣忙道,“太子之位你当仁不让,父皇不做第二人选。” 老四之所以如此妥协,并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因为他想整顿军备,为北伐做准备。 政务这边儿,必须得有个有能力,且完全信任的人扛着。 朱棣也是人,他实在忙不过来。 小胖还想说什么,却在这时,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皇上,郑和郑公公从西洋回来了。” “三宝回来啦?”朱棣精神一振,一把扯下额头上的毛巾,起身就往外走,“人在哪儿呢?” 徐妙云也随即跟上,喜滋滋道:“皇上,两个月前三宝来信说,这回赚了不少钱呢,这下,大明军队北伐的钱就有了呢。” “哈哈……”朱棣爽朗大笑,“说起来,之所以能顺利出海,多亏皇后出谋划策。” “哪呀,是皇上雄才大略。” …… 两口子有说有笑,欢快地出了乾清宫,留小胖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29章 犯了众怒 长颈鹿是不是麒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棣说它是麒麟。 其实群臣又何尝不知真相,这玩意儿和古籍的描述确实像,但都知道麒麟绝不可能长这样。 不过,官场之上,个个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在这事儿上较真儿。 加上这大家伙谁都没见过,即便真有那个心,也无法证明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时间,长颈鹿成了全场焦点。 它也不怕生,呆萌呆萌地看着众人,十分讨喜。 朱棣欲借此达到政治目的,为了出海的政治正确,当即命画工为其作画,并让解缙附上颂文。 他深刻意识到这是个宣扬国威,提高自己统治地位的大好时机,于是在筵席散后,让人牵着这头麒麟在京师逛。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帝王都十分注重百姓的认同感、归属感。 圣君出,祥瑞降! 这头麒麟的出现,正好能达到这一目的,朱棣自不会放过。 京师大街上,万人空巷。 百姓淳朴,却也愚昧,他们没有见过麒麟,也没见过这玩意儿,天子、官员都说这是麒麟,那它就是了。 即便一些稍微有见识的,也不敢和朝廷对着干,甚至部分人为了彰显自己,也表示这东西就是麒麟,自己曾见过。 就这样,大家都认准了这就是麒麟。 当所有人的认知达成一致时,那事物的本质就不重要了。 无论是长颈鹿,还是麒麟,都只是个名字罢了,所谓瑞祥,也是人们赋予的。 所以,把长颈鹿当做麒麟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想通这些,李青释然一笑,回家拉上几女看热闹。 “哇,好大!”婉灵吃惊道,“麒麟居然这么大!” 怜香红袖也满脸惊诧,她们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高大的动物,不过想到这是麒麟,又释然了,神兽嘛,越离奇,越符合常理。 在这个没有高楼大厦的时代,‘麒麟’妥妥的鹤立鸡群,即便人潮汹涌,百姓依然能看清它的模样。 麒麟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开心不已,认为祥瑞必定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于是乎,麒麟成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加上以讹传讹,麒麟从两丈多高,传到了五丈。 百姓这么传,朱棣也愿意让他们这么传,等消息传出京师,麒麟的高度已不可想象。 …… 夏原吉忙得脚不沾地,但忙的开心,忙的痛快,这次宝船带回来的财富太多了。 除了大量的金银、玛瑙、翡翠之类宝物,还有胡椒、紫檀等许多在大明珍贵且稀缺之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大明珍贵的东西,在海外诸国却不是,此外,半数以上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收获颇丰。 那长数十丈,宽十数丈的宝船船舱,几乎装的满满当当,外国人不稀罕这个,他们稀罕的是大明的丝绸、瓷器…… 夏原吉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了,这是要发啊! 百姓穷,可富绅却都富得流油,只要有好东西,不愁没人买。 “这下国库有钱了。”夏原吉一脸欣然,嘀咕道,“就算皇上再能花钱,一时间也花不完。” 第30章 决裂 富绅的能量很大,因为他们有钱,有钱好办事,在什么时候都通用。 通运河,有百姓闹事;建造京都,材料运输受阻;织造局,有亡命之徒放火;尽管没有造成大动乱,织造局失火也被及时扑灭,但工期的进度却被严重拖延。 一系列恶心朱棣的事情相继发生,搞的朱棣暴跳如雷。 事实再次证明,皇帝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造成如此局面,主要是朱棣太霸道了,富绅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们没有家国大义,看中的只有利益。 如果有人阻挡他们发大财,那么即便是皇帝,他们也敢反抗。 也就是朱棣了,若换成建文,说不定真的有人敢造反。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朱棣已经到了割富绅肉的地步。 朱棣心力交瘁,只好暂缓北伐事宜,把精力放在出海贸易、通运河、建京都的事情上。 有了大量的军队看管,小动乱总算平息下来,工程进度重新步入正轨。 但很快,祸乱又起,诸如:建造木材被烧,砖窑塌方…… 朱棣火了,他明白,不见血是不行了。 于是,他下旨昭告天下: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有再犯者,格杀勿论,凡是出问题的地方,当地所有官吏全部格杀,一个不留! 朱棣敢这么干,因为他能这么干,军队牢牢在他手中掌控,天下乱不了。 诏书下达后,仅一个月,就诛杀了千余人。 见皇帝来真格的,富绅顿时收敛许多,情况瞬间好转。 但依旧有大大小小的问题,此外,建文帝没死的消息,也在民间流传开来,搞的朱棣焦头烂额。 这个信息传的很快,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等到朱棣得知,再想肃清本源,也无从查起。 总不能把百姓也都杀了吧? 无奈之下,朱棣只好率百官祭奠建文,并将齐方黄三人所犯的罪行,昭告天下。 这一举措,缓和了流言蜚语,但依旧没有遏制。 并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愈演愈烈。 为此,朱棣头疼不已,但更多的是愤怒。 朱棣不是一个软弱的帝王,也深知祸乱源头在哪儿,于是,他做了一个绝大数皇帝都不敢做的决定。 ——和富绅彻底决裂。 接下来,凡是流言盛行之地,总会有百姓控诉富绅欺民,巧的是,锦衣卫总能第一时间得知。 接着,勒令、监督地方官,从快,从严论处。 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富绅利用百姓对付朱棣,朱棣也反其道而行之,用百姓来对付富绅。 不同的是,朱棣只是名誉受伤,而他们丢的是命。 富绅也不是傻子,针对性这么明显,他们又岂会看不出来,于是,渐渐消停了。 最终的结果,是朱棣赢了,但赢的不光彩,而且,埋下了不稳定因素。 自古以来,历朝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了宋朝时,士大夫更是到了架空皇权的地步。 朱元璋奉行与民共天下,却也不敢与天下富绅为敌,因为他们的能量很大。 甚至,大明也没有完全脱离与士大夫共治,这种模式已经根深蒂固,尤其是历经宋朝之后,根本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富绅在地方上影响力很大,因为他们掌着很多人的饭碗,而高明的富绅,更是会笼络民心,提高自己的威望。 当然,若皇帝强行改,也是能改的,只是会逼得富绅造反罢了。 那样的话,付出的代价,即便是皇帝也无法承受。 而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杀光天下的富绅。 可就算把全天下所有富绅都杀头,抄家,将财富重新划分,过上数十年,财富依旧会回归到少数人手中,还会有新的富绅。 这是历史规律,谁也没办法更改。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但,人的贪欲总是无止境的,今天得了樱桃,明天就想苹果,后天还想西瓜,这是人性。 宋朝就毁在了士大夫手里,例子就在眼前,朱棣岂会服软。 这场斗法,表面看朱棣赢了,但李青知道,内部矛盾已经开始了,因为朱棣不遵守游戏规则。 只是摄于朱棣这个武皇帝,暂时隐忍不发罢了。 但这个矛盾,迟早会爆发出来。 李青暗道:“或许,这就是大明,乃至所有封建王朝走向覆灭的根源。” 他看到了,但他想不出解决之法,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想要真正解决,只有废除封建王朝! …… 两个月后,郑和整备好后,带上诸国使臣,再次出发。 开启了,第二次下西洋之旅。 朝堂风平浪静,随着户籍制度管理的宽松,百姓的生活也有了逐步改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李青受召来到御书房。 朱棣开门见山:“李青,朕欲再印宝钞,你觉得印多少合适?” 国库是真没钱了,朱棣不得不如此做。 他费了这么大劲儿,好不容易将通运河、建新都,推行下去了,当然不会半途而废。 而且,一旦停了,想再开始,千难万难。 李青想了想,“皇上要印多少?” “三千万!” 这个数额,大明完全消化的起,自洪武十八年开始,朝廷没有多印一贯宝钞,随着经济发展,宝钞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而随着出海贸易,海外诸国的东西进入大明,就更需要宝钞了。 橘子越来越多,却不多印货币,严重的话,会导致橘子烂掉。 不过,李青怕老四这个碎钞机,一旦尝到甜头,就停不下来,摇头道:“太多了,一千万吧!” 第31章 文臣慌了 朱高煦激动的脸孔涨红,这一次,是父皇让他回来的,其用意不言而喻。 许久,他激荡的心情缓缓平复,轻声道: “即日起,我开始戒焦躁,变稳重,往储君之位走,不好意思啊老大,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马车进城,看着车水马龙的京师大街,朱高煦脸上的笑意更甚,相比偏远的云.南,这里好的不是一点两点。 金陵的繁华,除了苏杭,没有能比的。 来到之前住的汉王府,朱高煦都来不及休息,便直接进了宫。 …… 乾清宫。 朱棣、徐妙云、朱高炽,一家三口排排坐,朱高煦一一见礼。 “儿臣拜见父皇万岁,拜见母后千岁。” “免礼,煦儿快起来。”朱棣亲热地拉起老二,拍着他的肩膀道,“嗯,真结实,跟父皇年轻时一个样儿。” 朱高煦嘴一咧,却又立即收住,矜持道,“父皇谬赞,儿臣和您比,差的远呢。” 徐妙云蹙眉道,“高煦,你为何不跟你大哥行礼?” “又没外人,在意这些礼节做甚?”朱棣摆了摆手,笑道,“高煦,咱爷俩好几年没见了,今儿好好喝一杯。” “是,儿臣遵旨。” 朱棣不悦道:“这么见外做甚?” “好勒爹。” “这才对嘛。”朱棣拉着老二坐下,转眼瞅了瞅老大,“国事繁忙,你去处理政事吧!” 正准备等着吃喝的小胖都傻了,“父皇,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朱棣一拍桌子,“别逼我扇你。” “呵,好大的皇威。”徐妙云怒了,拉着老大坐下,“高炽你就坐着,我看他敢动手?” 没有外人,徐妙云是一点儿也不惯着。 朱棣无奈,只好道:“高炽你待会儿少喝点儿,别耽误了国事。” “我还是不喝了。”小胖也有脾气,“二弟你好好陪父皇唠唠,我先走了。” “大哥,大哥……”朱高煦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待其出了大殿,干笑道,“父皇你别生气,我大哥也不是故意气你的。” 朱棣脸色阴沉,气得不行,徐妙云脸色也不好看,她是生朱棣的气。 “高煦,你这次来住几天?” “啊?这……”朱高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母后,儿臣想多住些时日,当然,若是父皇嫌儿臣烦了,儿臣立即就走。” 朱棣脸色一板:“父皇怎么会嫌你烦呢?” 接着,看向媳妇儿,不悦道,“妙云,高煦刚回来,你就撵他走,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徐妙云张了张嘴,见儿子满脸受伤,也只好作罢,温和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俩月再走。” “别听你娘的,想住多久住多久。”朱棣霸气道。 “好嘞爹。”朱高煦顺杆就爬,随即看向徐妙云,“娘亲,你不会赶儿子走吧?” 第32章 文武暗斗 解缙收到任免诏书,人都傻了,直到传旨太监催促,他才反应过来。 “公公,是不是搞错了?” 传旨太监脸一板,阴阳怪气道:“你解学士有学问,咱家也非目不识丁,难道还能读错圣旨?” 人走茶凉,解缙近乎被流放,小太监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皇上说了,令你即刻走马上任,不得延误。”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解缙低吼,他不信皇上会这么待他。 小太监冷笑:“皇上神机妙算,知道解学士会如此,已经言明不见你,识相的赶紧滚蛋。” “你……!”解缙暴怒,今儿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太监这种势利眼,敢如此对他,肯定是得到了皇上授意。 解缙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臣…接旨。” 小太监传完圣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毕竟这种情况也没可能有赏钱,才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解缙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上,良久,失心疯的拿起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面如死灰。 “我可是永乐大典的总编啊,皇上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解缙不服,他还想再努力一把。 于是,他去了东宫。 ~ “太子殿下,我是你的人啊!”解缙表白,“我是为了太子才……”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小胖是真服了这厮,没好气道,“再不走,我也救不了你。” “太子……”解缙哭诉道,“看在缙兢兢业业的份儿上,您跟皇上求求情吧?” 小胖头疼道:“你读了那么多书,咋就没一点长进呢,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走吧。” “我不走,我生是太子的人,死是……” “哎呀呀,解学士的忠心,真是天地可鉴。”纪纲一脸阴笑地走来,“皇上体恤臣下,既然解学士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解缙一呆,旋即大喜,犹如从地狱到了天堂,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皇上圣明啊……!” 他正美呢,胳膊忽然被人架起,不由一愣:“这是干嘛?” “带你去个好去处。”纪纲阴笑道。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纪纲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臣告退。” …… 解缙下大狱的消息,很快传遍朝堂,如此变动,背后的深意众人岂会不明白。 文臣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内阁再次聚齐,这次换黄淮当老大了。 “诸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杨士奇沉吟片刻,“黄大人有何妙计?” “我……”黄淮想起解缙的下场,立即蔫儿了,“具体如何还需大家一起拿主意,共进退。” 见此情况,杨士奇稍微有些失望,于是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不能急。” “都这时候了还不急?”金幼孜不满道,“老杨你是不是怕事儿?” 杨士奇脸一红,强行挽尊道:“这不叫怕事儿,现在出手除了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意义。” 胡广不悦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非也。”杨荣接言,“别忘了,我们只是内阁成员,皇上的秘书,六部的那些个尚书、侍郎,可比我们急多了,他们那些大人物岂会袖手旁观?” “不错。”杨士奇笑道,“我们要做的是保存实力,而不是傻愣愣地往枪口上撞。” ~ 永青侯。 李青看着憨憨,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可怜这厮。 “先生,我敬你。” “汉王客气。”李青举杯。 朱高煦抹了把嘴,亲热道:“先生不要这么生分,叫高煦就成,咱们什么交情?” 李青含笑点头。 酒过三巡,又是一大把金豆子,李青自然来者不拒。 半个时辰后,朱高煦一脸阴沉地出了侯府,他回头望了眼门匾,发下宏愿:“再来我是狗!” …… 朱高煦的回归,以及解缙的下大狱,让所有人都明白,储君之位可能要变了。 文臣岂会甘心,小胖可是他们最后希望了。 于是,立即运作起来。 但有解缙趟了雷,谁都不会再撞枪口,只是收集汉王的罪证,不主动告状,却也能恰到好处让朱棣知道。 文臣这边一动,那边儿武将也运作起来。 他们没有这么心眼儿,走的是完全霸道路线,谁蹦哒的欢,他们就收拾谁。 就欺负你了,咋啦? 文武双方,开始打擂台。 朱棣是个合格的裁判,谁落下风他就帮谁,始终让双方势均力敌。 这一来,通运河,建京都的工作,变得异常顺利,没了狗屁倒灶的事儿,工程进度大大提高。 朱棣是轻松了,但他也付出了代价,比如:来自媳妇儿关爱。 这事儿他不会告诉徐妙云,一旦说了,她必定会告诉俩儿子,这戏也就没办法演了。 …… 日子一天天过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斗法逐渐进入稳定状态。 朱棣见状,从此事上抽离出来,而后开始全身心地投入通运河,建造京都事宜。 建京都可不是建做皇宫而已,而是建一座城,一座容得下批量士兵、大基数百姓的大城。 北平城重修这样的超级大工程,加上数十万人通运河,其耗资程度可想而知,朱棣经过几轮放水,仍是财政紧张。 不得已,朱棣只好裁撤一大部分工匠,减少开支。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溜走…… 永乐七年,春。 朱棣终于腾出了手,准备北伐。 这天,他召来李青,索要地图。 李青痛快奉上地图,认真道,“皇上,北伐舍蓝玉不做第二人选。” 朱棣沉默许久,道:“朕觉得丘福更合适。” “……”李青索性用老四那套话术,“抛开蓝玉和朱允熥的关系,谁更合适?” 朱棣:“……” 见他不说话,李青又道,“丘福有蓝玉会打仗吗? 他比蓝玉岁数还大一些,漠北野战,想要大胜、全胜,唯有蓝玉可以做到,要知道捕鱼儿海之战……” 巴拉巴拉…… 最终,朱棣动摇了。 “蓝玉挂帅不是不行,但朕不会把所有兵力给他。”朱棣道,“朕欲出十万精兵,蓝玉五万,丘福五万,协同作战。” 李青皱眉道,“皇上,战场之上,若没有绝对话语权的主帅,到时候谁听谁的?” “分两路进军,呈包围之势,协同作战。” 李青无奈,但他知道,这是朱棣最大的让步。 毕竟蓝玉的身份在那儿摆着,朱棣自然防备。 “行了,知道你们有交情,这个话你去传达吧。”朱棣道,“这次你去做蓝玉监军。” 李青摇头:“我不想去。” “给你脸了是吧?”朱棣一瞪眼,“这些年你还不够舒服吗,别逼朕翻脸。” “……” 出了皇宫,李青直奔梁国公府。 蓝玉已是白发苍苍,迈入花甲之年的他,走路都有些佝偻。 岁月如刀,便是那个封狼居胥的壮年,也无法逃避岁月的侵蚀。 “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蓝玉笑呵呵地抿了口茶,他已经戒酒许久了。 李青笑道:“皇上欲北伐。” 蓝玉神色一动,轻轻点头:“是该如此了。” 沉默片刻,李青又道:“皇上欲让你领一路大军。” “当啷——!” 茶杯掉在桌上,未饮尽的茶水尽数流淌出来,蓝玉脸上散发着莫名的神采,“当真?” “自然当真!”李青点头,“此次北伐,一共十万大军,你和丘福各带五万。” “五万足矣。”蓝玉目泛精芒,“打谁?” “鞑靼!” “好!”蓝玉重重一锤桌子,激动的面庞通红,道,“此次必当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他立起身,佝偻的身姿再次挺拔,苍老的脸上再次意气风发。 好一会儿,蓝玉才从激动中平复下来,问道:“你做监军?” “嗯,皇上是这么安排的,我们一路,丘福一路。” 蓝玉笑道,“你做监军我就放心了,这么多年不带兵,没有一个信得过、有影响力的在身边,我还真没信心如臂使指的指挥。” 顿了顿,“今儿高兴,喝两杯。” 李青笑道,“不是戒酒了吗?” “哈哈……今儿特殊!” ………… 第33章 二十多年的准备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对饮了。 有那么一瞬间,二人仿佛回到了当年。 觥筹交错,蓝玉感慨道:“我们都老了啊!” 李青笑了笑,“我还好。” 蓝玉没好气道:“你也不比我好太多,别看现在身体倍儿棒,过上一二十年试试?” 作为过来人,他是深有体会,“不管你何等英雄,岁数到了都得趴窝啊!” 李青笑着点头,没必要争论这个话题。 两人谈论了一阵儿出军事,李青告辞离开。 回到家,李青将出兵的事儿给三女说了下。 “先生,一路小心,我们有吃有喝,你不用挂怀。”红袖懂事道。 婉灵点头,“战场刀枪无眼,先生本事妾知道,却也不可大意。” “嗯,放心好了,先生也不是头一次去战场了,不会有事。”李青笑了笑,“最多大半年,都在家好好的。” 三女点头,怜香笑道:“先生一去这么久,不去青楼释放一下吗?” “有你们,我用得着去那地儿吗?” 红袖叹了口气,“我们老了,不好看了。” “还没五十呢,哪就老了啊。”李青坏坏一笑,“走,进屋。” …… 接下来,调兵、调粮,忙活了一个月,大军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朱棣是个精通军事的皇帝,非常清楚战场之上,统帅的主导作用。 他知道蓝玉多年不掌兵,军中的士兵也换了一茬,没有外挂在手,很难全权掌握大军。 于是,他赐了蓝玉令旗、令牌。 这两样东西的作用非常大,见它如见皇帝,尤其是在军中,有它就有生杀大权,甚至连武将都能斩杀!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王命旗牌! 在大明的制度中,这玩意儿可比尚方宝剑厉害多了,亦或说,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蓝玉有了这个,可谓是如虎添翼,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 四月初。 梁国公蓝玉、永青侯李青一队;淇国公丘福、安平侯李远、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武城侯王聪一队;各率五万人马出发。 补给线已经备好,前期行军速度很快,两路大军始终保持距离。 丘福那一路军都是靖难功臣,一朝天子一朝臣,蓝玉这个太祖时期的梁国公,他们并不感冒。 李青这边的速度已经不慢了,但他们更快,没过几日就彻底消失在李青视线。 “既然他们急,就让他们先走吧!”蓝玉不以为意,淡淡道,“不过是想立功罢了,随他们便是。” 李青轻轻点头,笑道:“你不想立功?” “我需要吗?”蓝玉逼格十足,“我的功绩,让他们拍着马都追不上。” “……”李青满脸黑线,不过蓝玉这话没毛病。 从少年到中年的无数战斗,蓝玉的兵峰遍布大江南北,更是一举击破北元王庭,相比之下,丘福之流……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不是他们没功绩,而是蓝玉的功绩太耀眼了。 半个月后,大军出居庸关,往漠北进发。 蓝玉望着无垠的土地,湛蓝的天空,满脸欣然,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热血、辉煌的时代。 他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几岁,“有生之年,能再次挥师北伐,没有遗憾了!” 李青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打趣道:“这话说的,漠北局势复杂,可不是一次北伐就能彻底解决的,你还真自信。” “不是我自信,而是……”蓝玉苦笑,“往后即便我有那个心,身体也支撑不住了,那么多年的征战,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要是这场仗再晚两年,让我挂帅,我也是有心无力。” 顿了顿,“谢谢你李青,我知道,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挂帅带兵。” “这是你应得的。”李青笑道,“谁让你厉害呢。” “哦?哈哈……”蓝玉放声大笑,笑声朗朗。 这时节,青草肥沃,气候宜人,行军相对轻松。 一路上吹吹牛,时不时灌两口酒,倒也惬意。 …… 蒙古包。 女子四十出头,她正专注地分割着羊肉,那一双眸子认真而又充满野性。 这时,帐帘一挑,一个年近五旬魁梧汉子进来,右手附于胸前,身体前倾行礼,“王。” “大明发兵了?”女子依旧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来了多少人?” “嗯,已经进入草原地带,大概五万大军左右。” 女子抬头,野性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再探,大明不可能只派了这点儿人。” “是。” “等一下。”女子叫住男子,“阿蛮,马哈木那边联系了没?” “联系了,但那人是个两面派。”阿蛮气冲冲道,“大明朝廷封了他顺宁王,他不愿协助我们了。” “用不着生气,人之常情嘛。”女子拿起一块最肥美的羊肉递给他,“等这一仗过后,他就会知道,谁才是草原的王!” 阿蛮接过肉,大口吃着,满脸幸福模样,“穆卓儿公主……” 话刚出口,女子眸光瞬间犀利,充满危险。 阿蛮连忙改口,恭敬道,“王。” 穆卓儿恢复如常,淡淡道:“派人去查谈明军东向,还有,让兄弟们操练起来,去把几位尚书叫来。” 阿蛮用力咽下食物,扶胸行礼:“是。” 穆卓儿重新坐回木墩儿,一只脚踩上面,胳膊搭在膝盖上,迷你弯刀不停地在满是茧子的小手上旋转。 “呵呵,五万明军,即便再多一倍又能如何?”她的眸中充满野性,“二十多年了,我准备了二十多年,这一次,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王者之师。” …… 七月初,正午时分。 “全军休整,埋锅造饭。”主帅丘福,下达军令,“王聪,派一支轻骑前方侦查。” “是,大帅。” 王聪抱了抱拳,拨转马头,前去传达军令。 “大帅,按照永青侯提供的地图,我们应该已经接近鞑靼部的势力范围了。”李远道。 丘福取出地图展开,缓缓点头,“是快到了,蓝玉他们呢?” “嘿嘿……早就被咱们甩在后面了。”李远笑道,“兴许等他们过来,咱这边儿都打完收工了。” 丘福爽朗一笑,旋即正色道,“这一仗务必要打得漂亮,让世人瞧瞧,到底是咱们靖难功臣厉害,还是他开国功臣厉害。” 李远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真不知道皇上为何要启用蓝玉。” “还能为何,因为永青侯呗。”丘福冷哼道,“也不看看眼下情况,还想着念旧呢,这人走不远。” “也不能这么说。”李远道,“靖难之役永青侯没少出力,不然,皇上也不会如此不计前嫌的重用他。” 丘福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等吃过饭后,大军立即挺进,就他们那墨迹劲儿,汤都喝不上。” 李远点头,笑道:“中午喝点儿?” “那就喝点儿。” 二人下马走进帅营,吩咐人准备酒菜。 两刻钟后,酒菜上桌,二人正欲举杯畅饮,王聪匆匆进来禀报:“大帅,有情况,前方发现鞑靼散兵。” “哦?”丘福精神一振,“有多少人?” “不算多,只有数百人,许是例行巡视。”王聪回道,“兄弟们怕打草惊蛇,没有惊动他们。” 丘福闻言,立即起身道:“快集结一支千骑,随本帅去追。” “大帅,你坐镇大军,末将去追便是。” “距离多远?”丘福问。 “大概十五里。” 丘福笑道:“这么点儿距离,有什么要紧,走,随本帅杀上去。” 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也闻讯赶来,丘福见状,笑道:“有肉一起吃,有功一起立,走,随本帅一起。”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大帅立功太心切了。 “大帅,你还是坐镇中军为好……” “眼下时局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丘福不悦道,“我们打个漂亮仗,对汉王好处多多,我们的功劳越大,汉王的优势就越大。” 顿了顿,“王聪、李远你们俩留下,王忠、火真随本帅走。” …… 第34章 吃了大亏 李青展开地图看了看,此处距离胪朐河,已不足两百里,却仍是不见丘福大军的影子,甚至连大军行过,兵马踩踏的痕迹都没有。 这证明,他们比自己这一路大军,至少快了一日半。 “大帅,快到鞑靼部了,咱们是不是该尽快和丘福会师?”李青问。 蓝玉翻身下马,用刀鞘拨了拨一处松软的草地,拨出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你弄啥呀?”李青好奇地上前,然后就看到了干硬的粪便。 “他们太快了。”蓝玉蹙眉道,“如此行军速度,甩开我们太远了,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顿了顿,断然道:“传令,抛下部分辎重,全速行军!” “啊?这……”李青诧异道,“倒也不用这么急吧?” “谨慎无大错。”蓝玉骂道,“等和他们会师后,再回来找也不迟,娘的,没想到他们快成这样,士兵如此行军,战力定会大大缩水。” 当初捕鱼儿之战,是因为找不到敌军,不得已才那般,而这次不同,明军有明确的目标,根本用不着这样。 蓝玉气得够呛,摊上这么一个队友,可真是倒了血霉。 半个时辰后,大军吃喝一顿,卸下大部分物资,而后轻装行军。 …… 两日后的中午,大军正欲埋锅造饭,派出去的探子匆匆来报:“大帅,不好了,鞑靼军杀上来了。” “哪来的鞑靼军?”蓝玉大感意外,“咱们的友军呢?” “友军…友军也回来了,被人追着回来了。”探子艰涩道,“他们损失惨重,估摸着,一万都没有了。” “啊?” 两人豁的起身,皆是一脸惊容。 蓝玉迅速冷静下来,“他们从哪个方向来的,还有多久能赶过来?” “正前方,最多两刻钟。” “够了。”蓝玉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作战指示,“架炮,摆拒马桩,列方阵,长矛兵、弓箭手在前,大刀兵居中,骑兵分散在左右翼……” 对方冲势已起,只有方阵来应对。 突然面对如此变故,饶是蓝玉,也不免心颤,五万大军不足一万,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他心里也没底。 李青道,“根据锦衣卫探查的情报,鞑靼的主力军应该在七到九万之间,除去留守的,极大可能也在五万上下。” “五万对五万,打成这样儿?”蓝玉骂道,“要真是这样,真不知他这个国公是咋当上的。” 李青也不禁震怒,老四口中的合适人选,未免太逊了吧?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李青配合着蓝玉,做站前部署、动员…… “嗒嗒嗒……”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人心魄。 李青立于马上,极目眺望,不多时,便看到了明军旗帜,不过,旗帜已经歪了,六七千骑兵一路逃来。 见此情况,李青立即就要迎上去,蓝玉一把拽住他,“你不要命啦?” “我心里有数。”李青匆匆回了一句,策马上前。 双向奔赴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刻钟,双方距离已不足半里,李青勒马停下,气沉丹田,断喝道:“避开咱们明军正面,跟随我来。” 这一声轻喝气息悠长,即便在乱军中,也有不少人听到了,当即跟上李青战马。 “嗒嗒嗒……” 一刻钟后,数千骑兵偏离方向,避开明军自己人正面,列队一旁。 但很快,第二轮马蹄声就来了,更快,更急。 中军有蓝玉指挥,阵势也已经摆好,李青并未急着回去,吼道:“随我去后翼军防守。” 大军已经没了主心骨,立即跟上李青。 “咚咚咚……” 前方大炮轰鸣,战马嘶鸣声,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战斗已然打响。 有蓝玉在,李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状况,他不相信五万大军真就剩这么点儿了。 李青喝道:“出来个管事儿的。” 少顷,两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驱马赶来,抱拳道:“永青侯。” “安平侯,武城侯,大帅呢?”李青急道,“大军呢?” 两人脸色难看,王聪颤声道,“大帅轻敌冒进阵亡了,大军也……” 李远相对镇定些,快速解释道,“我们在胪朐河附近发现了鞑靼散兵,大帅率千余骑兵前去围剿,捉了一个鞑靼尚书; 大帅听信那尚书谗言,深入腹地,全军覆没,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尽皆被俘……不屈阵亡; 我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摆开阵势,鞑靼大军就冲杀上来,乱军之中,又没了主帅,这才导致……唉!” 李青听大军真的没了,顿时一阵心疼,但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他立即道,“两位需将功折罪,随我从侧翼杀回去。” 两人没有任何犹豫,点头答应,仗打成这样,回去砍头都不稀奇,奋力拼一把,兴许还有转换余地。 二人当即唤来亲兵,下达作战指示。 一刻钟后,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悍然杀向鞑靼军。 侧翼的鞑靼军反应极快,虽未摆开阵仗,但也做出了有效应对。 “铛啷啷~” “噗噗噗……” “唏律律——!” 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个不停,不多时,李青全身便被染红。 他还是第一次带头在乱军之中冲锋,其凶险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嗡~” 雪亮的大刀席卷着劲风呼啸而来,李青偏头躲过的同时,反手给了那人一刀,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冲势。 “当啷~噗……” 李青神勇无匹,一路上前,所向无敌。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李青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歪脖子,锋锐的箭矢擦着他的脸颊激射而过。 旋即,一股温热感袭来,接着是剧痛。 李青转头瞧了一眼,没看清那人长相,匆匆一瞥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 万马群中,人头攒动,他哪里顾上的报仇,甚至顾不上破相,只闷头往前杀。 约莫一刻钟后,李青总算是杀了出来,顺着惯性扬长而去。 待脱离战场后,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不到三千人了。 但他们这一阵冲,为蓝玉提供了巨大的战机,反攻的号角响起,明军由防守改为进攻。 “杀……!” 明军气势如虹,但鞑靼也十分彪悍,大战厮杀异常激烈。 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鞑靼鸣金收兵,而后开始训练有素地撤退,殿后的全是弓弩手,明军敢追,势必会被放风筝。 见没有机会,蓝玉下令原地休整,同时,做好敌人杀回来的准备。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只一个时辰上下,但杀敌可不少,加上大炮辅助,足有上万,杀伤不下一万五。 明军的阵亡近七千,伤约一万三。 被突击还能打成这样,着实可以了! 但丘福那儿阵亡了四万有余,总得来说,这场仗是大明吃亏,而且吃了大亏。 大军休整近一个时辰,而后往抛下物资的地方赶。 …… 待安营扎寨后,蓝玉召来各部主将,叹道:“我们现在可战之力,不到四万,鞑靼还有胪朐河做屏障,咱们想出奇兵直捣黄龙,根本做不到; 若执意要打,对方肯定跟咱们打消耗战,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能消耗,我们却消耗不起。” 众将个个神色难看,仗打成这样,出乎所有人预料。 “蓝帅,再试试吧,就试一次。”王聪、李远自觉回去难以复命,红着眼道,“我们二人当先锋,誓死方休~!” 大军阵亡这件事儿,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碰上那么个主帅,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责任总要有人承担,可丘福死都死了,王忠、火真也阵亡了。 一个国公,两个侯爵,四万余大军,尽皆埋骨,这个罪两人担不起,他们宁愿死在战场,也不愿被押赴刑场。 第36章 相认 李青一马当先,王聪、李远紧随其后。 “杀……!” 虽只有百余人,却也气势如虹。 鞑靼军自不会干看着,几乎是在明军冲锋的同时,反攻上来。 李青不管不顾,认准了方向就是闷头直冲,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很快,手中长矛被斩断,一个手持弯刀的大汉,直直砍向李青头颅。 李青后发先至,掷出断矛洞穿此人,接着,夺过他手中战刀,反手劈了另一个杀上来的鞑子。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年轻大汉急速杀来,身上虽裹着绷带,但依旧骁勇。 李青真气集中在右臂,后发先至,一斩而下! “噗……!” 大刀直接将这人力劈当场,且余势不减,又将其战马断骨剖腹。 血红喷涌,不少人都被淋得一身。 这一幕实在太骇人了,简直非人力所及,犹如天神下凡。 面对这样的人,便是嗜血如命的鞑靼,也不禁手脚发软。 李青不敢有丝毫停歇,得此空档再次上前。 这时, “嗖!” 一支箭矢斜刺里激射而来,速度快到极点。 “当啷~” 李青一刀磕飞箭矢。 “嗖!” 又是一箭射来,直奔马头。 这次李青反应不及,箭矢射在战马头颅,刺入两寸,马儿一声嘶鸣,将他高高抛飞出去。 但这一抛,让他又前进了一大截。 李青踏在一个鞑靼士兵头上,略微借了下力,直扑刚才说话之人。 “嘿嘿……逮着你了。”李青满身满脸是血,笑起来很是狰狞。 只这一扑,李青便感觉到这是个女人,虽然穿着披甲,但仍能感受的到,胸前柔软的质感。 不过,他并不感到意外,刚才听声音他就有了几分猜测。 穆卓儿大骇,她也没想到这位明军将领,会恐怖至斯,但她反应也不慢,几乎被扑倒的同时,便抽出了腰间弯刀。 “啪——” 李青一把拍飞弯刀,而后一把握住她的脖子,“通通住手,不然我弄死她。” 鞑靼听不懂李青在说什么,但看到自己的王被人擒了,立即停了手。 穆卓儿羞愤交加,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放弃抵抗,可保一命。”李青将之前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生死关头,李青哪还顾得上讲武德,弯刀架在女人质脖子上,让鞑靼军撤退。 鞑靼不敢攻,却也不撤,这是他们的大本营,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他们能撤哪儿去。 李青很快回过味儿来,改换条件,让其闪开一条道儿。 鞑靼照做。 见此情况,李青稍稍松了口气,知道手里这个女人不简单,估摸着不是可墩,就是公主。 “王聪、李远,咱们还有多少人?”李青不敢回头。 “不到五十。”王聪道。 “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还是我们来吧!”李远道,“这次袭营,我二人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永青侯带着兄弟们离去便是。” 他们知道此次回去落不了好,打算战死沙场,洗刷罪名。 “我怕你俩再误事儿。”李青没好气道,“人质在我手上我才放心,快走。” “永青侯……” “少他娘墨迹,快走。” 两人无奈,叹了口气,招呼士兵后撤。 李青等了近一个时辰,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道:“让你的人,给我准备一匹好马,只要让我撤到安全距离,我就放了你。” “你休想。”穆卓儿冷笑道,“拿这话哄小孩儿吗?” 李青杀气腾腾道,“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手上刀一使劲儿,轻易割破皮肤,鲜血流淌。 “再磨叽,下一次就割断你的喉咙。” “那你也活不了,咱们一块玩儿完。” 李青:“……” 他当然不想死,家里的媳妇儿还等着他呢,死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见女子如此刚硬,他只好威胁鞑靼军。 虽然言语不同,但通过肢体动作,还是能简单沟通的。 李青如愿以偿地要了匹马,然后撤出敌营。 但鞑靼军一直跟着,始终保持能够快速截杀的距离。 李青无奈,数千人来追,他就是三头六臂也得照样歇菜。 “让他们回去,不然我现在就剁了你。” “他们一回去,你才会立即杀了我呢。”穆卓儿哼道,“你要真不想死,就现在放了我,我比你们汉人守信。” 李青确实没想过放了她,所以他也不相信,这女人会放过他。 大家都是骑的马,这么多追军,总有能追上他的,一旦被追上,数千人一窝蜂涌上来,即便他浑身是铁,也得被剁成渣渣。 思来想去,李青决定还是慢慢往回撤,不过,大营那边儿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也没底。 “@#¥%……”穆卓儿突然大叫。 “你说什么呢?”李青骑着马,还要架着人质,没空嘟嘴,“再逼逼舌头给你割了。” 穆卓儿威胁道:“立即停下!” “我若不停呢?” “嗖嗖嗖……”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射来,鞑靼竟不顾人质死活了。 李青大骇,连忙举刀格挡,同时也为女子挡下箭矢,他知道这娘们儿要是死了,自己也难以活命。 “让他们住手。”李青无可奈何,“你到底想怎样?” “你先放了我,我保证放你离开。”穆卓儿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你都看到了,只要你再前行,他们会立即会发动攻击。”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穆卓儿也不想死,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这次的监军,是不是有个叫李青的? 我和他有交情!” 李青:(⊙_⊙)? 李青一脸懵逼,他啥时候和元人就有交情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个信息的,但……你放屁。”李青没好气道,“老子就是李青,我可不认识元人的娘们儿。” 穆卓儿一呆,李青满脸是血,加上天黑,她也没认出李青。 闻听此言,她立即扭过头,待看清李青模样,眼睛顿时瞪的老大,“真的是你?” 顿了顿,“你不记得我了?” 李青满脸疑惑,“你谁呀?” 事情过了二十多年,加上穆卓儿在他心里并不重要,印象早就模糊了,而且,他当时就认定穆卓儿已经死了,压根儿就没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 “我是……你再想想。” “少跟老子来这套。”李青懒得和她废话,“再不说,老子和你同归于尽。” 谁料,穆卓儿根本不怕,笑道:“得不到你,但得到你的死人也不错呢。” 李青有些气急败坏,但数千鞑靼虎视眈眈,他还真不敢下杀手。 “你脸怎么了?” “……告诉我,你是谁?” 穆卓儿没再废话,“捕鱼儿海,穆卓儿公主,想起来了没?” 李青怔了怔,逝去的记忆一点点涌现,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么号人,惊诧道:“你还活着啊!” “你似乎很想我死啊!” “惊讶,只是惊讶。”李青挤出一个笑容,又仔细看了眼那充满野性的眸子,彻底确认了,“你们现在的首领是谁?” “休想套我的话。”穆卓儿道,“你要想死,咱们一块儿,你要想活,立即放了我,我穆卓儿说话一向算话。” 李青笑道,“首先我不想死,其次我也不是套你话,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如双方好好冷静下来谈谈。” 顿了顿,“如果你们鞑靼部,愿意和瓦剌一样归顺大明,朝廷绝不会对你们用兵; 如果你们愿意回到大明怀抱,我可以保证,汉人百姓享受到的待遇,你们也一样能享受到,过上百余年,咱们双方的子孙,亲如一家……” “你要和我生孩子?” “……比方,打比方。”李青道,“战争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和平共处不好吗?” 他举例道,“当初选择投入大明怀抱的部落,现在过的很好,他们学会了种地,有了自己房舍,不用再风刮日晒……” 李青说了诸多好处,最后道,“当然,大明也会给你们首领官职,保住你们的既得利益。” 穆卓儿想了想,“如果你能休了她们,并嫁给我,我可以跟我们首领说说。” “……”李青无奈道,“我老了,也破相了……” “不用说了。”穆卓儿羞恼道,“你到底要不要走?” “要走。” “那你滚吧。”穆卓儿挣脱他,跳下马道,“在我没改变主意前,赶紧滚。” 李青叹了口气,拨转马头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穆卓儿自信一笑,“明军也不过如此,再过几年,我们一定会再次入驻中原,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 第37章 你以后上朝……戴面具吧! 李青为防止正面对上鞑靼军,特意绕了个远路,用了四天,才回到大营。 战斗早已结束,明军正在整顿。 “你回来了就好。”蓝玉见到李青,长长舒了口气,“休整一晚,明儿咱们就回去。” 李青问:“这一战如何?” “咱们略微占了点儿便宜。”蓝玉道,“不过你们烧了那么多营帐,也算是没白忙活。” 顿了顿,“入冬前,鞑靼必定会去洗劫瓦剌,总得来说,咱们这一次出征,吃的亏并不算大。” 他有些遗憾,“要是十万大军都归我一人指挥,定然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李青沉默片刻,安慰道,“在一上来就折损近半的情况下,还能打成这个样儿,你已经很厉害了,也尽了全力。” 蓝玉苦笑,“只可惜这最后一仗,终是未能达到预期。” 李青也是无奈,但丘福死都死了,还能如何? …… 翌日,大军班师回朝,一路上,将士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来时十万大军,现在不到四万,折了六万有余,斩敌却只有近三万,尽管烧了鞑靼大营,但仍是无法弥补损失。 王聪、李远最是难过,要不是他们这一路军的轻敌冒进,结局定不会如此。 同时,他们也见识到了梁国公的实力。 ——靖难功臣,真比不上开国功臣! 上来折了四万多人,还能打成这样,着实牛逼。 若是抛开他们那一路军,单看蓝玉这一路,明军绝对是占优的一方。 但一平均,就不行了。 士兵们还好,他们奉命行事,打了败仗也追究不到他们头上,可主将们就不同了,本来他们这一路军是有功的,但被这么一平均,弄不好还得受罚,这找谁说理去。 丘福也就是死了,不然这些大将都能喷死他。 …… 九月初。 朱棣收到军情奏报,待看清战报内容之后,气得桌子都掀了。 仰天大吼:“丘福无能……!” 十万大军还没开打,就折了四万多,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朱棣这个气呀,当场剥夺了丘福的爵位,这样还不解气,于是又要把丘福一家流放,却被徐妙云劝住了。 最终,只是驱离金陵,把他们赶回了老家。 朱棣心疼的厉害,与此同时,他也升起一股庆幸,若非听了李青建议,启用蓝玉,弄不好这十万大军都得搭进去。 念及于此,他莫名好受了一些。 “蓝玉打仗确实厉害。”朱棣自语道,“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打成这样,即便换了我,也不过如此了,但……就算不考虑朱允熥,就他那岁数……唉。” 朱棣陷入纠结,举目四望,他发现能挑大梁的竟一个没有。 唯一能勉强担得起帅才的,也就张辅了。 但经历丘福之事后,他觉得张辅也够呛,思来想去,只剩一个人选了。 ——他自己。 朱棣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由羡慕起他老子来了。 当年老朱那会儿,可真是将星云集,尤其是洪武前期,闭着眼挑一个,都不会差,个顶个的厉害。 每逢出征,老朱都犯愁该让谁去。 而朱棣呢,他倒是不愁该让谁去,因为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朱棣吁了口气,自语道,“待把手头上事儿处理好,我亲自带兵北伐。” ~ 十月初,大军返回。 李青、蓝玉以及众将进宫复命。 朱棣倒没大动肝火,反而摆宴款待众将。 这让众将长长松了口气,个个感恩戴德。 朱棣是个明白人,并未把丘福的过失平均到他们头上,加上欲来年北伐,少不得这些用这些将领,自然不好苛刻。 除了王聪、李远受到了惩罚,象征性地罚了一年俸禄,其他人都获得了些赏赐。 武将最是感性,皇上如此明察秋毫,厚待武将,让他们感动莫名,恨不能立即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 …… 酒席散后,朱棣单独叫来李青,皱眉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嘛。”李青无所谓笑笑。 笑容牵动伤口,显得异常狰狞,再无往日一丝英俊。 接着,又道:“朝堂有不成文的规定,长的丑的不能上朝,我现在这模样,以后就不用上朝了吧?” “你……唉。”朱棣苦笑,“你倒看的挺开。” 在这时代,一个人的长相很重要,长得歪瓜裂枣的人,纵有才华,也做不了官。 尤其是朝堂之上,放眼望去,就没一个难看的。 “想当初,你也是个有名的俊后生啊!”朱棣有些心疼,“你是医生,没办法恢复吗?” 李青苦笑:“伤的这么深,里面的肉都翻出来了,怎么可能恢复?” “那真是太遗憾了。” “皇上你也不用太为臣伤心……” “你以后上朝……戴面具吧!”朱棣一句大拐弯儿,着实闪了李青的腰,虽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皇上,你良心不会痛吗?” 朱棣点头:“会痛,但没事儿,为了大明,朕痛就痛了,你也不用为了朕心痛,而感到心痛。” 李青:-_-|| “回去好好歇歇。”朱棣画饼道,“这次你的功劳咱都记着呢……” 李青打断他的巴拉巴拉,直接道:“皇上,你就说赏我啥吧?” “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允。”朱棣豪爽道。 李青知道,这话就相当于放屁,无所谓道,“看着赏吧!” 朱棣想了想,“赏金千两如何?” “不会是一千贯宝钞吧?”李青狐疑道。 “你个财迷。”朱棣没好气道,“真真儿的黄金。” 第38章 碾压,碾压,还是他*的碾压 小胖公务繁忙,吃喝一通后便告辞离开了,二人继续。 李青为李景隆添了杯酒,笑问:“现在和蓝玉不吵啦?” “他都那岁数了,我还和他吵个什么劲儿。”李景隆撇嘴道,“我不跟老人一般见识。” 李青好笑点头。 傍晚,两人兴尽而散。 临走前,李景隆道,“凡事想开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很多事都非个人能够改变,你也不年轻了,好好享受生活没什么不好。” “这个我当然明白。”李青打趣道,“倒是你,整日一副郁郁不得志模样。” “哦?哈哈……”李景隆大笑,笑容充满无奈,“走了,改日再叙。” …… 李青在家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期间,红袖构思,怜香画图,婉灵动手,给他做了个精美的头套。 头套很精致,既不显得臃肿,戴上也不觉得憋闷。 她们很用心,想的也很周到,戴着一点都不影响吃喝,李青很是满意。 又闲了两天,李青正常上午朝。 朝会上,李青这模样,引得群臣侧目,不过,他们隐约也听到风声,知道这位中年美男子破了相。 都是场面人,谁也不会在公开场合揭人伤疤,李青的头套首秀并未引起轰动。 其实他自己也很满意,以后不用再化妆了,省了许多麻烦。 午朝散后,李青受召来到乾清宫,见道衍也在,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老和尚,你还活着……身体还好吗?” 道衍满脸黑线,没好气道,“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都坐吧。”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今儿叫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讨一下,北伐的战略部署。” 顿了顿,“朕准备同时对鞑靼、瓦剌、兀良哈全面用兵。” “皇上三思。”两人同时摇头。 朱棣并不意外,道:“说说理由。” “永青侯先说吧。”道衍矜持道。 李青也不客气,开口道:“皇上,臣以为只打鞑靼、瓦剌便是,兀良哈势力太弱,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对付他们。” “不妥。”道衍摇头道,“以臣之见,只打鞑靼便可; 鞑靼是北元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很大,打他们是必须的,但瓦剌就没必要了,因为他们势力比不上鞑靼; 而且,鞑靼一受挫,他们势必反攻鞑靼,可以无形中替我们出力,何况他们已经愿意称臣纳贡,我们不宜对他们动手。” 道衍劝道:“让草原达到势力平衡,使其内乱不断才是上策。” “瓦剌不可小觑。”李青正色道,“皇上,一旦他们势大,势必也会反攻大明。” “哪又如何?”道衍笑道,“鞑靼强打鞑靼,瓦剌强再打瓦剌。” 顿了顿,“永青侯想毕全功于一役,根本不现实,且那样会逼得鞑靼瓦剌联合,岂不是帮助他们统一吗?” “我……”李青哑口无言,沉吟片刻,“那就先攻鞑靼吧,不过,我还是认为瓦剌也要打。” 朱棣想了想,“朕倒觉得让他们一起上,也省得费事儿了。” “皇上三思。”道衍满脸严肃,“皇上一旦那样做,势必会让他们加速统一,实乃下下之策。” 李青沉默。 朱棣也陷入沉思,他还是想来个一劳永逸,但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道衍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那就一个一个来吧!” 朱棣吁了口气,又道,“朕已经在关外几处地方建立了临时粮仓,这样可以让大军的行军速度再快一些,但……朕觉得还不够; 一直以来,大明北伐人数不超过十五万,都是补给拖后腿,而且,光是行军就要花费数月,大大浪费了时间,给了元人从容准备、甚至撤退的时间; 正所谓兵贵神速,你们俩脑瓜子好使,可有办法?” 道衍摇头,“臣帮着出个主意还行,但对打仗本身并不在行,永青侯应该有办法。” 李青斜睨了道衍一眼,沉吟片刻,道,“皇上,一直以来,运送补给都是大车集中运输,到了最后关头,才交由大军,不如直接从头到尾,给养都让给养兵负责; 另外,把大车改成小车,这一来,遇到不好走路,也不会因为给养耽误行军路程,但……这样的花费也会更大。” “钱不是问题。”朱棣道,“三个月前三宝回来了一趟,给国库带了很大收益,他现在已经再次出发,过两年还能再带回来一大笔钱,不差这点儿小钱。” 顿了顿,“不过,朕还是觉得慢,你有没有办法更快?” 李青苦笑:“这已经是人力的极限,再想快,就只能用战马了,可那是打仗用的,大批量……嘶,还真可以。” “什么办法?”朱棣问。 “驴!” “皇上可以征用……不,直接购买毛驴,买它个几万头,用毛驴代替人工,速度肯定比人快上一大截。”李青道,“另外,这玩意儿还能当给养物资,驴肉火烧那叫美……咳咳,扯远了。” 李青正色道,“毛驴既能用,还能吃,简直太适合做苦力了。” “毛驴……”朱棣一拍大腿,“成,就它了。” 他自信的一笑,振奋道:“明年北伐,朕要的是碾压,碾压,还是他娘的碾压!” 李青:“……” 朱棣欣然道:“明年必将一举击溃鞑靼部。” “皇上英明!”二人拱手。 “呵呵……”朱棣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接着,又开始使唤人了,“好了,你俩都去忙吧,老和尚你去教皇长孙读书,李青你去辅助太子理政。” 第40章 二次削藩 鞑靼是蒙古正统,他们的臣服,意义非凡。 朱棣宴请了这位鞑靼太师,并承诺,只要肯听话,大明不会亏待他们。 阿鲁台表现的很谦卑,一是被打怕了,二是他们需要大明的东西。 酒席宴间,气氛融洽。 李青总觉得这个太师,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酒宴结束,阿鲁台拱手道,“大明皇帝陛下,我们希望您能约束一下瓦剌部。” 顿了顿,“自皇帝陛下回来之后,瓦剌便开始骚扰我们鞑靼,现在我们也向大明称臣了,希望能受到大明庇护。” 接连两次大战,鞑靼损失惨重,瓦剌已经不老实了。 朱棣痛快答应,“你放心,回头朕派人去跟马哈木说说,都是朕的臣子,朕绝对不偏不倚。” 阿鲁台大喜,郑重行礼:“谢大明皇帝陛下,鞑靼部内忧外患,微臣不好久留,过上几个月,臣再来拜见皇帝陛下。” “嗯,你去忙吧。”朱棣温和道,“路上慢点儿。” “是,臣告退。” 待阿鲁台离开,朱棣的笑容变得玩味,“终于咬起来了,这下边疆可以安稳许久,也不枉耗资弥巨,出兵五十万。” 李青也露出笑意,一脸欣然。 这次出兵花费虽大,但取得的政治成果非凡。 “李青,随朕去御书房一叙。” “嗯,好。” 两人来到御书房,待太监离开,朱棣开门见山:“国库的钱不多了,李青你可有为国库增大的收益的国策?” “这个……” “但说无妨。” 李青苦笑:“财富就那么多,想要国库充盈,只能着落在那些有钱人的身上。” “说来听听。” “藩王,官绅。”李青道,“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还都不纳税,这样国家能有钱吗? 官员有税赋豁免权,大量的地主、富绅都会把土地挂到他们名下,以达到合法避税,这一来,不但减少了国库财政收入,还会让官绅更加紧密。” “唉……”朱棣苦涩道,“历朝历代都是这种情况,强行改变定会引来极大震荡,尤其是朕已经掐断了富绅的财路,若再这般……怕是天下都要乱起来了。” 顿了顿,“即便强行执行下去,朕死后,也会再改回来,历朝以来,无不与士大夫共天下,大明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青无奈道,“可若不做出改变,土地兼并会越来越严重,富绅利益已经严重受损,但藩王却没受影响,现在藩王的土地,都已经了不得了; 宗室越来越多,照这么下去……皇上三思。” “动藩王吗?”朱棣眉头皱的更深了,“父皇若知道我这么待宗室,怕是……” 李青打断道:“建文都敢那样削藩,皇上为何不敢,你怕啥呀?” “这不是怕。”朱棣强行挽尊,“朕是个重情义的人。” 这话别人说,李青可能也就信了,但老四……整日想着弄死大侄子,还重情义? 李青无奈,“方法我都说了,至于要不要用,皇上你看着办。” “你看你,朕有说不弄吗?”朱棣叹了口气,“说说你的办法。” “改世袭制。”李青正色道,“藩王的嫡子还是藩王,但其他的儿子皆是郡王,郡王的嫡子还是郡王,其他儿子降一档…… 如此往复下去,大明百余年后,这些宗室会拖垮大明的财政。” “怎么改?” 李青沉吟片刻,“藩王的爵位可以传承下去,但只能世袭藩王爵位,至于其他的子女,朝廷可以养活他们到二十岁,到时候为其发放一笔钱。”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李青苦笑道,“这样还不够吗?” 朱棣摇头:“这个结果他们必定无法接受,到时候这些人难免不会集体反抗,于国家无益。” “那皇上你的意思呢?” “折个中吧!”朱棣道,“除嫡子外,其他子女继承降两档,然后一直降两档,直到降到平民,这样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李青无奈点头,这样也不错了。 朱棣认真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不然你绝对会被人报复,这个恶人朕来做吧。” “多谢皇上厚爱。”李青拱了拱手,又道,“皇上,通运河、建都都步入正轨,汉王那儿……?” “让他继续待着吧。”朱棣伸了伸懒腰,“他一走,说不定又会出乱子,这样也挺好,让他们继续争,省得烦朕。” 李青点头,“臣告退。” …… 朱棣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便在朝堂说了削减藩王爵位的事儿。 这一次,群臣并没有反对,因为他们没有受到损失。 事情很是顺利,诏书很快颁布,并送去各路藩王手中。 李青知道,平静又将被打破了。 牵扯到谁的利益,谁急,藩王绝不会乖乖接受。 不出所料,两个月后,各路藩王进京。 他们倒不敢闹事儿,只是一个劲儿哭诉,朱棣不好用强,只能安抚,但藩王也没那么好打发,一句祖制,弄朱棣没一点儿脾气。 藩王的爵位继承,是老朱定的,朱棣理亏,也发作不得。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找来李青想办法。 李青问:“皇上,你是咋想的?” “爱哭哭,爱闹闹,反正朕是改定了。”朱棣一脸硬气,接着,又讪讪道,“当然,若是他们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就更好了。” 李青笑着点头:“臣有一计!” “你又有计?”朱棣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言官弹劾!” “这……能行吗?” 李青肯定道,“当然,皇上是君,他们是臣,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仅此一条,言官就能把他们弹出屎。” “……恶心死了。”朱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吧,那就试试。” 翌日,朱棣平日最讨厌的言官出手了,一个个键盘侠附体,逮着这些藩王一顿弹。 这些人胆子一向很大,皇帝他们都敢弹劾,藩王自然不放在眼里。 言官的风闻奏事之权,说白了,就是胡咧咧不用负责。 一时间,秦王、晋王、蜀王、代王……个个遭受‘网暴’。 言官弹劾的也很有水平,都是以:据传、听说,为开头,开始借题发挥。 反正是听说,至于听谁说的,谁也不知道。 藩王之中,屁股不干净的大有人在,被言官这一通弹劾,不由又惊又怒。 却在此时,朱棣表示:“为了证明诸位子侄的清白,朕会派锦衣卫前去核查。” 并且,还一副要彻查、严查的样子。 见这架势,各路藩王立即蔫儿了,不情愿地接受了爵位继承制度的改革。 李青一脸欣然,虽然变动不算大,但总归是好的。 大明以后的开支,会少相当一部分。 不过,国库财政依然紧张,朱棣的步子迈的太大,很明显扯着裆了,李青建议他再裁撤一部分工匠。 朱棣开始是不肯的,但很快就被没钱的现实打醒。 一切皆来自夏原吉,拉着他去国库逛了一圈。 大明国库是真没钱了,只剩下不到一千万石粮食,实在经不起朱棣折腾了。 有句话叫:皇帝不差饿兵,军无粮则散。 没有钱粮,皇帝也不好使。 这下,朱棣也不硬了,只能寄希望于三宝早日返航,以及下半年的赋税,来充盈大明国库。 第41章 册立皇太孙,万国来朝 朱棣这次的亲征,一举击溃了北元的野心,收获的政治成果很大,数月后,鞑靼太师阿鲁台携带大量贡品前来朝贡。 接着,瓦剌部也派了使臣到来。 双方进贡的马匹、貂皮、银鼠皮……等大量贡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明财政。 朱棣也象征性地回赠了丝绸、茶叶,但总得来说,还是大明赚。 不过,这次亲征对争嫡,也带来一些变故。 百官见当今皇帝如此尚武,愈发觉得汉王有戏,有不少投到汉王门下。 老二的势力发展愈发庞大,甚至已经盖过了老大。 这让朱棣始料未及,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太子之位没有悬念,朱棣没有真要立老二的打算。 但老二太好用了,朱棣不想让他走,只要老二在,文臣和老大就折腾不起来。 对于帝王而言,适当的朝争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大好事儿。 朱棣要的是让老大做事,让老二压制老大。 但,压得太狠也不行。 于是,他找到李青想办法。 临近年关,李青正舒服的准备过大年呢,抱怨道:“皇上,大过年的,没你这么使唤人的啊!” “少废话。”朱棣道,“你还有计没?” 李青对老二无感,直接道,“让汉王就藩。” “他还不能走。”朱棣摇头。 李青无奈:“那就多亲近亲近太子。” “这个……也不行。”朱棣道,“朕不想让老大和文臣尝到甜头。” “……啥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李青没好气道,“我也没办法。” “不,你有。” 李青:“……” 沉吟片刻,李青道,“既如此,那就给太子找个帮手吧。” “朕信不过。” “不,你信得过。” “是谁?” “皇长孙!” “瞻基?”朱棣一怔,旋即大点其头,“好,这个好。” …… 永乐九年,百官上朝第一天,朱棣便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意味着什么,群臣再了解不过,因为大明第一任皇太孙就是建文。 一时间,争嫡局势再度发生变化,太子党犹如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而强势的汉王党,也收敛许多。 争嫡重新恢复了朱棣想要的结果,太子党占优,汉王党穷追猛打。 朱棣这下放了心,再次将精力放在了建都,通运河上。 去年下半年的赋税,加上贡品,国库总算是有了点儿小钱。 这一下,朱棣腰杆又硬了。 修,继续修! 老四敢这么干,也是有依仗的,最迟下半年,三宝就能回来。 到时候,又是一大笔财政收入。 不过,国库实在经不起朱棣这么大手大脚,只三个月的光景,再次陷入枯竭,连上半年的赋税都等不到了。 当此时也,一个人站了出来。 ——汉王,朱高煦! 第42章 论大明国运 鸡鸣寺。 道衍日常做着功课,十分虔诚,木鱼敲地很有节奏,并未因李青到来而中断。 李青也没有打断,找了张蒲团坐下,等着道衍完事儿。 一刻钟后,木鱼停下,道衍笑问,“今儿怎么有闲来这儿啊?” “皇上说你病了,让我来给你看病。”李青道,“既然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做功课了,好好歇养才是。” “年纪大了,生病很正常。”道衍不以为意,“做功课习惯了,一天不做,念头就不通达。” 李青笑了笑,望闻问切一番,开了副药方。 “早晚各一次,饭后服用。” “多谢永青侯。”道衍收起药方,笑道:“永青侯医术高超,却也没有恢复容貌的手段吗?” “你这人……”李青没好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好心给你看病,你却揭我伤疤?” 道衍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永青侯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每个人都不一样。”李青打岔道,“就拿你来说,都快八十了身子骨还挺硬朗,估摸着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道衍:“……” 顿了顿,“贫僧擅长阴阳术数,可以通过面相推算人命格,永青侯可愿让贫僧给你算算?” 想让我摘下头套,想屁吃……李青道:“大师既然能掐会算,不如算算大明国运。” “算国运?” 道衍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个还用算吗?” “什么意思?” “历朝以来,王朝都不过三百年,大明又岂能免俗?”道衍道,“若说大明国运运势,那现在就是最高点,永乐一朝之后,国力定然会衰弱,并且持续衰弱……” 李青沉默片刻,辩驳道,“若下一任国君,下下一任国君如当今皇上这般,国力依然可以保持鼎盛。” “国力持续鼎盛,民力受不了啊!”道衍叹道,“当今皇上英明神武,是少有的圣君,但大明经不起第二个这样的圣君,至少短时间不行; 而时间一长,后继之君即便有这个心,也无法做到皇上这般。” “时也,命也。”道衍无奈道,“大势不可违啊!” 李青轻叹,问道:“大师以为所谓大势,应在何处。” “天、地、人!” “太玄乎了。”李青道,“具体呢。” 道衍起身道,“去偏殿说吧。” “嗯,好。” 老和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李青也想听听老和尚口中的大势,和自己的理解有何区别。 两人来到偏殿,李青特意拴上门,示意道衍:畅所欲言,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如此,道衍也没了顾忌,问道,“你想先听哪个?” “天。” 李青虽然是个道士,但他不相信天地大道,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他只相信科学。 “天道运行……” “别扯这些没用的。”李青打断道,“咱就说有理有据的东西,而不是讲佛道玄学。” “呵呵……永青侯也是个实在人。”道衍点头,“那咱们就从商末周初开始说吧。” 李青无语:“你咋不从三皇五帝呢?” “时间太久远了,史料没有参考价值。”道衍摇了摇头,“你还要不要听?” “呃……你说。” 道衍道,“贫僧熟读经史,看过许多关于那个时间段的史料,据载,那个时期,天地冰封,万物萧索…… 虽然历史有夸大成分,但当时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极寒,这个应该不会有错,百姓看天吃饭,地里没有收成,只能造反。” 顿了顿,“汉末三国时期,史料再一次记载了这种极寒天气,而且这种天气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 它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不会瞬间恢复,而是一点点变好,在此过程中,人口减员之多,简直恐怖至极; 莫以为人口的锐减,都是打仗造成的,天灾才是罪魁祸首。” 道衍抿了口茶,继续道,“唐末、五代十国、宋初,这个时间节点,再次出现了严寒天气,所造成的影响……唉! 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种极寒,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不待李青回答,道衍又道,“根据贫僧推算,最迟二百年,这种天气还会如约而至,绝非人力能改变。” 李青沉默良久,又问:“地呢?” “土地兼并呗。”道衍摊了摊手,“土地兼并历朝都有,但历朝都无法改变,避免; 是当权者不想吗? 不,是不能! 皇帝也是人,个人是无法做到治理天下的,皇帝管百姓,需要官僚代理。 官僚没有权势便管不住百姓,皇帝就要赋予官僚权势、特权。 但官僚也是人,人皆有私心,他们除了为皇帝谋利外,还会为自己、为家族谋利。 于是,官僚便会依仗权势,来兼并土地,这也是为何历朝以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源所在。” 李青吁了口气:“说说人吧!” 道衍说得口渴,一口气饮尽杯中茶,这才继续道:“先说百姓吧! 如果把大明所有的财富,比做一张大饼,那从上到下,一层一层分下去,到了百姓手里,就只剩一点儿碎饼渣了,现在大明还年轻,吏治相对清明,加上有前朝末期做比较,所以他们不会乱, 但,随着人性的贪婪,国君更替之中对官员的约束下降,从上到下的层层盘剥会变本加厉,当百姓的利益,不断被自上而下压缩到极限后,他们必反!” 李青点头,这些他也有所明悟,但道衍说的更透彻。 “大师高见。” “呵呵……”道衍笑笑,“说完了百姓,再说说官吧!” “自古文武不两立,可以说,自王朝建立之日起,文臣武将的矛盾就开始了; 文武之争,说白了,就是权势之争,也作利益之争。 江山是武将们打下来的,所以在建国之初,文臣大多不是武将对手,但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 因为治理天下,需要文臣! 当此时也,文官必和武将争权夺势,当然,武将也会反击,但随着开国功臣的逝去,他们的影响力会严重下滑; 在此期间,如果武将豁得出去,便会造成大动乱,如果没有,那么武将集团必须做出妥协。 而作为皇帝,是绝对不会让武将豁出去的,因此,历朝以来,文武之争,都是以文臣胜利而告终。” 道衍长长吁了口气,笑道:“以上种种,便是贫僧对天、地、人的诠释,永青侯以为然否?” 李青苦笑点头:“大师高见。” 道衍把所谓的大势,讲得尤为透彻,可正因为透彻,才更让人绝望。 至此,李青总算彻底明悟了师父的话:大势不可逆,需顺势而为。 …… 两人聊了许久,期间,李青请教了很多问题,道衍是一个智者,基本都能解答。 在此过程中,道衍对李青也惊为天人,因为李青的很多理论,虽然太理想化,根本无法实施,却异常惊艳。 一直到暮色降临,李青才结束话题。 道衍叹道:“若有一天王朝覆灭,当新的王朝建立,重新制定秩序之时,永青侯的这些理论,未尝不能实施。” 李青怔了一下,轻轻点头,随即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青获益匪浅。” “永青侯客气。”道衍也跟着笑道,“其实也不用悲观,这个世界一直如此,都是在从好变坏,从坏变好。” “阿弥陀佛。”道衍打了个佛号,来一句很有很有哲理的话,做结束语:“它会好,也会坏,它会坏,就会好; 四季交替,王朝更迭,反反复复,无穷尽也。” …… 翌日。 李青去见了三宝。 这些年三宝一直在海上漂泊,每次回来都会立即忙着第二次出海,这次,朱棣给他放了半年的假。 朱棣嘴上说着心疼三宝,实际上是欲扩大规模,让三宝再督造些舰船。 多年的风吹日晒,让三宝看起来老了许多,刚四十岁的他,看着跟五十岁似的。 三宝将他迎进客堂,让下人备上酒菜,二人吃喝叙旧。 李青举杯笑道:“三宝你这一番功绩,必将名垂史册。” “都是皇上雄才大略。”三宝举杯和他碰了一下,矜持道,“换了旁人,不见得比我差。” “哎?功就是功,何须妄自菲薄。”李青饮尽杯中酒,笑道,“海上生活如何?” “大海波澜壮阔,浩瀚无垠,百看不厌啊!”三宝放下酒杯,“先生若有机会,三宝真想带你去看看。” 李青苦笑:“怕是没这个机会了,皇上恨不得让我天天干活,才不会让我去呢。” 他也没想着出海,抽不开身是一,主要还是出海一趟得两年多,太耗时间了。 他的时间多,但三女不一样。 “说说海上的事儿吧。”李青笑道。 “这可就多了。”说到这个,三宝来了劲儿,“通商贸易太过枯燥,给先生说说打海盗吧。” 李青点头,“海上的海盗多吗?” “去那么多国家,哪能一直风平浪静啊。”三宝笑道,“除了打海盗,我还要代表大明,帮着小国调解争端,宣扬国威的同时,还要促进各国和平,可不光是贸易。” …… 三宝孜孜不倦地说着打海盗,以及与各国交流中发生的趣事儿。 他说的兴致勃勃,李青听的兴致勃勃。 一场酒,二人喝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三宝遗憾道:“真想带先生、太子去海上,分享三宝的所见所闻,让你们也看看海洋辽阔,那等壮观景象,非言语能够表述。” “以后总有机会。”李青笑笑。 —— 朝堂风平浪静,老大干活,老二挑老大毛病,朱棣统筹全局。 争嫡依旧在继续,但都是在朱棣制定的规则中进行博弈,建都、通运河的工程也进行的有条不紊。 李青见有他没他没区别,便向朱棣请了个假。 其实,朱棣开始是拒绝的,后来李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朱棣就同意了。 他这次请假,不是为了带着三女游山玩水,而是想去之前的道观,看看师父在不在。 距离朱棣进京已经十年了,十年来,师父张邋遢一次面都没露过。 李青想老头子了。 第43章 朱允炆的退休生活 李青没有带上三女,一人一骑出了金陵城。 自打洪武十五年起,他还是第一次因为私事离开金陵。 马儿扬蹄,一路疾驰向前,微风吹在身上,有种别样的舒爽感。 他一路不吃不喝,一天换一马,日夜兼程,归心似箭。 在金陵住了这么多年,但李青内心深处的家,还是那座生活了十年的破旧道观。 …… 半个多月后,李青来到山脚下,望着眼前青山,近乡情怯之感愈发浓郁。 李青轻声自语:“十年不见了,老头子还在这儿吗?他还好吗?” 不知为何,他心慌得厉害,竟有些不敢登山。 徘徊一阵儿,李青转而去了附近小镇,买了许多吃喝之物,这才登上这座熟悉的青山。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李青沿着曲折小路,蜿蜒向上。 两刻钟后,李青提着大包小包登上了青山。 “师父,我回来啦!” 李青不敢上前,只远远扬声喊了一句,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回应。 很快,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扛着锄头出来。 “你是谁?”中年男子开口,神情充满警惕。 “我……”李青呆了一下,吃惊道,“朱允炆?” 不错,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建文皇帝朱允炆。 朱允炆没死,也没有退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仍是大明的皇帝。 “你认错人了。”朱允炆有些慌张,“这里没有什么朱允炆,你到底是谁?” “李青!” “李青?”朱允炆忆起过往,惊诧道,“你怎么……?” “脸受伤了,所以戴着这个。”李青解释了一句,急问道,“师父呢?” 朱允炆愣怔片刻,勉强接受了事实,“他老人家去采药去了,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 听到这话,李青总算是放下心来,笑道:“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朱允炆也笑了,放下锄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兄请进。” “师兄?”李青呆了呆,“师父也收你做弟子啦?” “嗯。”朱允炆点头,拔开木质插销,推开门,“你先坐,我去烧壶茶来。” 李青没有阻止他的热情,放下东西,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房间陈设和几十年前一样,虽然破旧,却比当初干净许多。 不久,朱允炆提着茶壶进来,找出两个杯子给李青倒了杯茶,问道:“这次来是找师父,还是……” “找师父。”李青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建文已死,天下皆知。” 闻言,朱允炆放松下来,轻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 两人聊了许久,聊这些年的各自生活,聊大明如今的变化。 朱允炆感慨道:“他更适合做皇帝,这样也挺好的,他过上了他想要生活,我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可谓是皆大欢喜。” 李青轻轻点头,笑问道:“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我乐在其中。”朱允炆很豁达,“走,带你去看看我的成果。” “成果?” ~ 朱允炆的成果,就是一个菜园子。 青菜长势极好,绿油油的,看着很是喜人。 朱允炆拿起锄头,给菜园子清除杂草,松土,浇水……一边耕作,一边说着种菜的心得。 多年的清苦,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不少,那种撸着袖子,勒紧裤腰带干活的架势,和田间老农无任何区别。 他干着,李青在一旁看着。 朱允炆是个侍弄庄稼的好手,在他的耕耘下,菜园子生机勃勃,正如如今的大明。 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轻松和谐。 夕阳西下,两人重新回到住处。 劳作了半天的朱允炆,又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给李青炒了俩菜。 味道很一般,但李青吃的香甜。 晚饭后,朱允炆找出半截蜡烛,拿上一本书,就着烛光享受宁静。 李青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翻阅起来。 …… 翌日,张邋遢背着药篮子满载而归。 见李青回来看他,老头子很开心,笑骂道:“你小子还算有些良心。” 李青赔笑:“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弟子想你都无处找起啊!” 顿了顿,“以后你可别再乱溜达了,就安安稳稳的呆在这儿,弟子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嗯,也好。”张邋遢痛快答应。 李青诧异道,“当真?” 他都准备好规劝说词了,没想到老头子会这么爽快,“师父,你不会又骗我吧?” “什么叫又?”张邋遢不满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洪武十年……” “好了好了,你就不能记点儿师父的好嘛?”张邋遢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次是真的,以后我就在这山上了。” 旋即,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也没那个精力瞎溜达了,不服老不行啊!” 李青心中一酸,“师父你之前还说过,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呢,这才过多少年啊?” 张邋遢无奈道:“生死这事儿谁说的准?我又不似你……算了,我尽量活行了吧?” 他没好气道,“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老头子教你的修身养性,你是一点儿也没记住啊!” 李青讪讪道:“修身还是可以的,我这些年真气一直在精进。” “那试吧试吧?” “好啊!” 两人来到外面摆开架势。 朱允炆追出来,道:“点到为止。” “那是自然。”李青笑着点头,扬声道,“师父,你可要小心了。” 小老头傲然独立,“尽管来。” 李青深吸一口气,右脚猛地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急速向前。 师父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因此,也没留手。 在真气的加持下,李青速度快到极点,未至近前,所席卷的劲风就将老头子须发吹的扬起。 “砰——!” 张邋遢后发先至,一巴掌将李青扇飞,言语嘲讽道,“就这?” “……”李青拍拍身上的土,强行挽尊,“刚才是怕伤了你,既然师父巅峰依旧,那我就全力以赴了。” 他缓缓平复了一下激荡的真气,再次上前,这一回,李青用上全部实力。 然,并没有改变结果。 师父的速度明明很慢,可总是能抢在他前头,诡异的很。 “再来。”李青不服。 “砰——!” “再来。” “砰——!” “不来了。”李青服软,“师父好厉害,我不是对手。” 张邋遢拍了拍手,“真气是精进不少,不过和为师相比,还是差的远了。” “……师父,你这是什么拳,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想学啊?” 李青讨好道,“你教我。” “还不到时候。”张邋遢道,“等为师完善了再教你。” “那好吧。”李青拍拍身上的土,“师父,我买了许多你爱吃的,今儿咱们改善改善。” 一听到有好吃的,张邋遢来了精神,“算你小子有良心。” “小朱,咱们多久没开荤了?” 朱允炆想了想,道:“上次开荤,还是在上次!” “……”张邋遢上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走,今儿敞开肚皮吃,你师兄有的是钱。” 猪头肉,烧鸡、美酒、瓜果、点心……师徒俩好久没吃过好的了,跟饿狼似的。 朱允炆还好些,张邋遢真的是不顾一点儿长者风度,逮着就一顿炫。 待二人吃饱喝足,李青取出一大沓宝钞,“师父,这些你们留着,以后想吃什么了,就去买。” 张邋遢从不跟李青客气,痛快收下。 三人聊了一会儿,朱允炆知道这师徒俩多年不见,有很多话要说,便起身道,“师父、师兄,我去开垦菜园了,你们聊。” 李青笑道:“不用那么辛苦,以后我会常来的。” “那不一样。”朱允炆正色道,“一饮一啄,皆是修行,师弟修行十载,又岂会被外物影响,失了本心?” 现在的朱允炆,拿得起,放得下,心性平稳,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 张邋遢深以为然,同时不忘教训李青,“看看小朱这心性,比你这个师兄强多了。” “……”李青一脸受伤,“师父你以前都叫我小青的。” 张邋遢翻个白眼儿,“就你俏皮话多。” 终究是十年没见了,老头子嘴上埋怨,但内心对于徒弟的到来,还是十分开心的。 “说起来呀,我本逍遥,但自从收了你这徒弟后,心里就有了惦记。”张邋遢埋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管你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青笑吟吟道,“用师父的话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倒也是。”张邋遢点头,“跟师父就别整这个了,取下头套让老头子好好看看你。” 李青照做,取下头套。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下垂,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依然是偏偏佳公子模样,依旧是及冠的年纪。 张邋遢感慨道,“除了头发长长了,其他都和初次见你一样,真好。” 顿了一下,“真糟糕。” 第44章 全能太孙朱瞻基 张邋遢叹道,“你这家伙就是太轴了,爱钻牛角尖……” “师父,我现在都想开了。”李青不忍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还为自己担心,豁达道,“静看花开花落,享受世间绚烂,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张邋遢怔了怔,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欣慰道:“你能这么想,为师很开心,凡事问心无愧便可。” 李青恭敬道,“弟子受教。” “嗯,这次回来多住两天再走。” “好的师父。”李青笑着点头,“对了师父,朝廷的人有没有找上门来?” 他知道,朱棣对朱允炆的寻找就没有断过。 当初,老朱能派锦衣卫来这儿找到这儿,现在朱棣未必不能。 “来过。”张邋遢笑道,“来了两次呢,不过,他们根本就没认出我来,只把我当做农家老汉,然后我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李青问,“那建文呢?” “我在道观地下弄了个暗室,方便躲藏,他们没见过小朱。”张邋遢道,“放心吧,有为师在,小朱不会暴露的,现在他也是我的徒弟了,我自会护着他。” 李青闻言,大感放心。 如此,这也算是给了老朱交代。 “让师父费心了。” “也不能这么说,有个说话的挺好。”张邋遢笑道,“不然一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聊,小朱这孩子心肠不错,也很孝顺,比你强多了。” ……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帮朱允炆开垦菜园,随师父上山采药,十分享受。 一连住了小半月,张邋遢的亲热劲儿过了,开始挑李青毛病。 李青无奈,只好提出告辞。 “师父,师弟我走了。” 朱允炆:“师兄慢走。” 张邋遢:“走吧走吧。” 李青:“……” …… ———— 回到京师,李青跟朱棣报个到,又在家里歇养几天,才正式上班。 小胖这几年辛苦的厉害,精神头儿明显差了不少。 李青劝道:“能干干,不能干就让皇上干,你还不是皇上呢,没必要这么拼。” “我也不想啊!”小胖苦笑道,“可我爹就那样儿,我能有什么办法,最气人的是干了活还不落好,找谁说理去。” 李青沉吟良久,还是把朱棣的心思告诉了小胖。 “和我想的差不多。”小胖并未太过意外,显然早有预料,叹道,“他呀,就会玩儿人。” “所以,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李青笑道,“有你爹顶着呢,你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小胖轻轻摇头,“如今百姓的日子苦啊,可我爹又一意孤行,不让百姓休息,我若再懈怠,百姓定会更加难过。” “其实…皇上并没做错。”李青吁了口气,“这些个事儿,他不做,你也做不了。” 小胖默然点头,“道理我都懂,只是……还是想在力所能及下,让百姓好受一些。” 顿了顿,“青哥给我开服药吧,我最近在房事上体力有些不济。” “……”李青真是服了,“你就不能给鸡儿放个假吗?” “整日这么累,再不享受享受,活着还有啥劲儿?”小胖不满道,“还是不是兄弟了?” 李青没好气地点点头:“成,那就给你开一个。” 说着,三下五除二写下一张药方,“三碗水熬制一碗,早晚各一次。” 小胖收起药方,狐疑道,“这次不会又是犯困的药吧?” “绝对是滋补的。”李青无奈道,“不过,你这身体也得注意些了,女色伤身,不要太频繁。” “放心,我都明白。”小胖笑笑,“对了,父皇准备对瓦剌动手,你去劝劝他吧,又要通运河,又要建都,国库实在支撑不起; 下西洋是赚了不少钱,可也经不起他这么花啊。” 李青问道:“刚打完鞑靼没多久,皇上怎么又想起打瓦剌了?” “鞑靼受挫后,瓦剌部趁机迅速发展壮大,上个月军情奏报,瓦剌军进驻了胪朐河。”小胖道,“父皇见他们有窥视中原的苗头,准备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这样的话,那他们确实该打!” 小胖苦笑,“我也不是说不让打,但……总得缓缓吧?五十万大军出征的花销,可不是个小数目。” 李青点头答应,“好,回头我会劝劝他。” 小胖欣然笑道:“父皇比较执拗,也只有你的话,他才勉强听的进去。” 看御案上的奏疏没剩多少了,他笑道,“今儿活不算多,我们走走吧!” “嗯,好。” 两人刚出御书房,迎面就遇到了小胖的好大儿。 “孩儿拜见父亲。”朱瞻基执礼甚恭,又朝李青拱了拱手,“李先生。” 如今的朱瞻基,已有十四岁,脸上仍保留着少年的稚气,举止间却透露着成熟。 李青还礼,笑道:“皇太孙今儿没跟着皇上学习演武吗?” “皇爷爷他忙,哪能天天带我演武啊!”朱瞻基笑了笑,懂事的站在父亲身边,陪着二人散步。 小胖和老朱、老四不同,他是个慈父,对儿子很是宽容,父子俩的感情极好。 “没事儿多去你老师那儿转转,还有啊,和内阁也多亲近亲近,一文一武,张弛有道……”小胖絮叨个不停。 朱瞻基是皇长孙,更是皇太孙,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爷爷喜欢他、皇后奶奶喜欢他、太子父亲、太子妃母亲都喜欢他。 朱棣手把手的教,小胖也言传身教,老师是道衍……各方面都是顶配。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朱瞻基可谓是德智体美劳,全方位提升,几乎没有短板! 小胖絮叨了一阵儿,又对李青道,“你也指点他两句。” “……”李青好笑点头,说了些‘大道理’。 朱瞻基性格温和,完全没有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叛逆期,虚心受教。 三人一路慢行,一路说笑,气氛融洽,直到遇上朱棣才结束话题。 朱棣每当看到李青和小胖亲热,他心里就不得劲儿,如今见大孙子也好似被拐了去,更是郁闷。 他也没个好脸,逮着好大儿一顿训。 小胖已经习惯了,嘴上赔着不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朱瞻基见老爹挨训,替父亲说了几句好话,朱棣这才罢休。 隔辈亲,在这一刻诠释的淋漓尽致。 朱棣对孙子,跟对儿子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变脸速度那叫一个快。 李青都怀疑,老四在巴蜀学过变脸。 “瞻基,你和你爹先回去吧。”朱棣打发爷俩离开,而后看向李青,“这次休息了这么久,爽了吧?” “皇上,我这不是已经开始干活了吗?”李青无奈道。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你鬼主意多,想办法再弄些钱来,朕要北伐。” “……没有。”李青苦笑摇头,劝道,“皇上,事儿要一件一件做,饭要一口一口吃,用力过猛,百姓受不了啊,歇歇吧,缓上个一两年。” 顿了顿,“皇上不是致力于培养太孙吗?过两年等太孙再年长些,打瓦剌时让他去也跟着,这样岂不是更好?” 朱棣听到后半段,神色略微缓和:“行吧,那就再等等。” “呵呵……皇上英明。” “少来这套。”朱棣斜睨了他一眼,“这次休沐去哪儿了?” 李青笑道:“领略大好河山,放松一下心情。” “放屁,你去游山玩水,会不带上你的小妾?”朱棣狐疑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去你师父张仙人那儿了?” 李青呆了呆,索性把话说死:“他老人家已经没了。” “啊?”朱棣惊诧道,“他死了?” 李青硬着头皮点头,“岁数到了,就…那啥了呗。” “真是太遗憾了。”朱棣一脸惋惜,“本来还想找他弄些仙丹呢。” “世上没有仙人,又何来仙丹?”李青好笑道。 朱棣轻轻点头,嘀咕道:“这么说来,建文应该不是被他拐走了,娘的,这厮去哪儿了呢?” 他有些痛苦,一日找不着建文,他一日不踏实,总觉得这江山随时都有易主的可能。 “说不定他已经死在了某个角落,又或许,他当初就葬身火海,化为了灰烬。”李青安慰道,“当日的火势那么大,烧成灰也不稀奇,皇上你何须自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棣眯着眼道,“找不到他,朕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这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根本不是李青几句话就能劝住的。 李青岔开话题:“皇上,臣突然想到了个来钱的门路,虽然赚的不算多,但聊胜于无。” “是什么?”朱棣果然上套,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 李青认真道:“刊印永乐大典,而后发行。” 印刷术在这时代已经相当完善,刊印永乐大典并非难事。 “皇上,如此旷世奇作,若只放在那儿吃灰,实在得不偿失,虽然皇上已经允许官员阅览,但也仅仅有京师少部分官员能够看的到,并未得到大范围传播。” 朱棣沉吟半晌,蹙眉道:“永乐大典三万万又七千万字,想刊印谈何容易?” “慢慢来呀。”李青笑道,“可以先印几十册,等赚了钱,再多做字模。” “可谁会买呢?”朱棣摇头道,“就算不考虑朝廷体面,朕也觉得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买的人多了去了,皇家出品,那些富绅定然趋之若鹜。”李青笑道,“还有官员,皇上可以用大典抵俸禄,当然,不能强制性,官员可以自由选择。” 他自信道:“皇上你看着吧,肯定会有大量官员选择永乐大典,尤其是文臣!” 朱棣半信半疑,不过试试也没什么损失,“行,那这事儿就包在你身上了。” —— ps:今儿两章,脖颈太疼了┭┮﹏┭┮ 第45章 皇家书店 永乐大典刊印作坊正式开建,地点就在永青侯对面。 李青借着这个由头,朝也不上了,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家里,偶尔去东宫看看小胖,生活愈发惬意。 作坊不算大,占地仅有两亩,只两个半月便建设完成。 接着,李青贴了张招聘启示,便去了存放大典藏书阁。 ~ “永青侯,这个你不能带走。”小太监见李青要把正本带走,当即不干了,“皇上说了,能看不能带走。” “放肆。”李青脸一板,“皇上让本侯刊印大典,不拿走我如何刊印?” “那也不行。”小太监苦着脸道,“侯爷你要是带走了,回头大典有个闪失,奴婢没法交代啊!” 这时,锦衣指挥使纪纲走来,“见过永青侯。” 顿了顿,昂首挺胸道:“圣上口喻:你要刊印就抄录一份儿,正本不可带出,朕看你小子不老实,收起你的小九九,敢打大典正本主意,朕要你好看。” 李青:“……” 他是啥时候看出来的,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李青无奈叹了口气,“臣遵旨。” 看着一屋子大典,李青馋的不行,心道:“看来眼下是不行了,等把老四熬走再说吧。” 大典刚出炉没多久,老四宝贝的很,翻看都有严格限制,更别说带出去了。 这么多大典,李青哪里抄的过来,他也没那个耐心,于是去了翰林院,找了好些个书法好的,让这些人抄录,自己在一旁看着。 朱棣对永乐大典看得很金贵,全程都是太监净过手后,一页页的翻,根本不让外人触碰。 见状,李青彻底断了念想,知道有老四在,染指大典无望。 …… 数日后,大典总计抄录一百册,内容主要集中在诗词歌赋。 与此同时,雕刻字模的工匠,印刷匠也准备就绪,开始按照内容雕刻,然后排序,忙碌了好几个月,总算是能正式刊印了。 李青为了以后偷梁换柱,特意自掏腰包,买了与大殿一样的极品宣纸,让工匠额外刊印。 忙完这些,李青清闲下来,每天去作坊打个卡,查看一下生产进度,余下的时间要么听曲儿钓鱼,要么带着三女逛街。 舒服日子过久了,李青都不好意思了,于是时常去皇宫,帮着小胖处理些政务,要么和朱棣侃侃大山。 不得不说,老四这个皇帝,还是很安逸的,比老朱爽多了。 老朱虽然也有好大儿,但大事小情都会关注,甚至自己也没怎么闲着。 老四就不一样了,他真就是半撂挑子状态,亦或说,他和好大儿分了家,他管武,大儿子管文。 二儿子虎视眈眈,看着大儿子。 在这种模式下,国家运行更为顺畅。 第46章 生意火爆 “呦,曹国公来啦。”李青笑吟吟上前,“来买书?” “嗯,给你捧捧场。”李景隆瞅了一圈,“书怎么卖?” “五两一册。” 李景隆不差钱儿,“共有多少册?” 李青笑道,“买多了也无用,此次共刊印了100册正本,老弟不妨来一套收藏,这书以后定然升值。” “成,那就来一套。”李景隆道,“五百两是吧?” “嗯。”李青点头,“不过老弟要是不差钱,我更推荐你来一套至尊限量版,相比之下它更有收藏价值。” “至尊版?”李景隆好奇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也没什么,内容什么的都一样。”李青道,“不过,至尊版的封面有皇上亲笔题的字,更适合传给子孙后代,总共就十套,卖完就没了。” 李景隆一听,果断道:“来套至尊版。” “多少钱一本?” “二十两一册。”李青笑道,“老弟不是外人,给你打个九折,1800两就成。” “这……不合适吧?”李景隆瞧了眼收银的户部主事、锦衣卫千户、以及小太监,“该多少就多少,老弟我不差钱。” 李青笑道,“我是代理商,我说了算。” “那好。”李景隆不再拒绝李青好意,“银子我一会儿让人送来,书先给我包起来吧!” “好说,小桂子去给曹国公整一套至尊限量版。” 小桂子答应一声,立即叫上两个小太监去取书。 这时,蓝玉乘轿赶了来,见李景隆也在,当即道:“他买了多少?” “一套。” “给我来两套。” 李青:“……” “我这可是至尊限量版的。”李景隆欠欠儿道,“一套顶四套。” 蓝玉愣了一下,“那给我来两套至尊限量版。” 李景隆揶揄道:“你可知这一套多少钱?” “我不用知道。”蓝玉傲然道,“我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无他,有钱!” 李景隆:“……” “买两套纯属浪费。”李青劝道,“况且这书的确不便宜,二十两一册,共一百册,来一套就成了。” “这么贵?” “刚才不是还说有钱的嘛。”李景隆奚落,“这会儿又嫌贵啦?” “你少说两句。”李青没好气地瞪了李景隆一眼,对蓝玉道,“皇家出品,再加上至尊限量版有皇上亲笔题字,总共就十套,这才金贵。” 顿了顿,又道:“贵是贵了点儿,但绝对保值,传至后世子孙,也算是一笔财富了。” 蓝玉轻轻点头,“那就来一套,回头我让人把银子送来。” “好嘞,给你打个九折,1800两就成。”李青道,“小桂子,再包一套限量版。” …… 蓝李二人走后,六部的官员下了午朝,也颠颠儿赶来。 “书咋卖?” “五两一册。”李青指了指一旁《仅限白银交易》的招牌,又取出大典目录,“诸位可根据喜好下单。” 一群人围着书单看了一阵儿,纷纷下单,有买一册的,有买两册的,条件好的买了五册、十册。 不到两刻钟,就卖出了一百多本。 很快,六部侍郎、尚书赶来,这些人俸禄高,能爬上这个位置,家里都不差钱,都是一买几十册。 算上蓝玉、李景隆,这一上午的时间,就卖了近千本。 营业额近八千两白银! 李青收齐款项,直接关了门,同时写上大典所余。 每册都只刊印了一百本,饥饿营销自然要搞起来。 —— 第二天,书店再次营业,这次来的人更多。 这个候,那个公都来了,他们都不差钱儿,许多都是整套整套的买,夏原吉听闻书店生意火爆,一脚踢开户部主事,自己当起了会计,数钱数的手软。 第三天的生意不太好,来的都是翰林院、国子监的人,他们比较穷,大多都是一册一册的买。 第四天,黄淮、胡广、杨士奇等一众内阁成员来了,张嘴就要至尊限量版。 “没问题。”李青笑道,“一人一套,还是……?” 杨士奇脸一红,“我们合购一套。” “好说。”李青扬声道,“小桂子,给几位大人来一套至尊限量版。” “等、等一下。”金幼孜红着脸道,“我们钱不够。” “嗯?”李青当场撂了脸子,“钱不够还说个什么劲儿,消遣本侯吗?” 杨荣连忙解释,“永青侯误会了,我们……可以用俸禄抵账。” 后半句细如蚊蝇,但李青听的清楚。 “这样啊!”李青爽快拿出纸笔,“先拿钱,欠下的一人来张欠条。” 几人闻言颇为欣喜,从怀里、袖子里往外掏银子,七个人一顿掏,勉强凑了五百两。 见李青面露不虞,金幼孜小声道,“这……很少吗?” “这也差太多了。” 李青皱眉道,“以你们的俸禄,七个人加起来,不吃不喝一年也还不上,算了算了,你们这钱刚好够普通版,就别咬着牙硬挺了。” 杨士奇连忙道,“不不不,我们就要至尊限量版。” 金幼孜补救道,“我们会尽快还上的。” “你们有钱吗?”夏原吉杀人诛心,“国库吃紧,要的是现银,没有一边凉快去。” 涉及到钱,这位尚书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何况他是尚书,几人只是皇帝的秘书,尽管入阁后给升了职,也不过五品而已。 “富绅那儿都等好几天了。”夏原吉不悦道,“至尊版、普通版内容都一样,来套普通版得了。” “夏大人,我们…我家里有钱。”黄淮保证道,“下官修书一封,最迟两个月,银子就能送来。” 金幼孜道,“我祖上是个小地主,粮食行吗?" 李青、夏原吉对视一眼,点头道:“可以!” “来来来,先把欠条打上。” …… 半刻钟后,几人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至尊限量版,一个个激动的面庞通红,摸着那烫金的‘永乐’二字,犹如在抚绝色美人儿。 “行了行了,要看回去看。”李青没好气道,“别在这儿耽误本侯做生意。” 夏原吉也摆摆手,“没看还有人等着的吗?” 俩人一个是侯爷,一个是尚书,几人也不敢拂逆,行了一礼,喜滋滋地离开。 第47章 朕要题字 两人核对了一下账目,不多不少,销售额整整七万九千两。 作坊、书店、工人成本加起来,仅仅三千两,若单论工人工钱,仅200多两。 而利润,几乎顶得上大明三个县一年的赋税了,并且,这些连永乐大典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要知道,永乐大典可是有一万多册! 夏原吉喃喃道:“这要是全部刊印一遍,都赶上半个大明,半年的赋税了,这……这钱真好赚啊!” 接着,他又泛起愁来,“金陵是富,却也没富到这个份儿上,富绅总不会不吃不喝,就要大典吧?” “所以要打广告。” “啥是广告啊?” “就是广而告之。”李青笑道,“把消息传遍天下,让天下各地的富绅前来购买。” 顿了顿,“夏尚书留在这儿收账,本侯进宫一趟,尽快确定下一次的销售时间,也方便打广告。” “嗯,永青侯忙。”夏原吉笑着点头,他最喜欢数钱了。 ~ 乾清宫。 “什么?七万九千两?”朱棣都惊呆了,小表情跟一旁的憨憨有一拼。 不愧是爷俩,老四真真像……老二真像老四啊! “李青,你莫不是在骗朕?” “锦衣卫、宫中太监、户部尚书都在,我有必要说谎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话说,皇上是不是……” 李青抬起手搓了搓,意思很明显:老四你别画饼,来点儿干货。 一下赚了这么多,朱棣也觉得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老二,你的金豆子还有没有?” “爹要用,尽管拿去。”朱高煦很慷慨,把身上的金豆子全掏了出来,足足一大捧。 朱棣把儿子的一捧金豆子,全倒在手中,而后塞在李青手中,“朕赏你的。” 朱高煦:(⊙o⊙)… 都不背人吗? 朱高煦满脸痛苦,内心大呼:哎呦我的爹啊,你给他还不如扔水里呢! 李青掂了掂,这一捧金豆子不下五十两,也不算少了,笑眯眯道,“谢皇上赏赐。” “皇上,臣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讨赏。”李青将金豆子揣进怀里,“我是为了问问永乐大典刊印的事儿。” “这还用问吗?”朱棣道,“继续刊印继续卖,快再送来些副本,朕要题字,来人,笔墨伺候……” 老四这个兴奋啊,写俩字儿就值上万两银子,这以后还不得年年北伐,牟劲儿建都呀。 对了,九边的城也得再加固一下,还有,再加五千门大炮……朱棣已经想好钱咋花了。 朕要题字,谁也拦不住,朕说的! 朱棣撸起袖子,急吼吼道:“李青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弄些刊印大典来!” “……皇上,你理智一点!” “都是钱啊!”朱棣哪里能理智,他现在一刻不题字,就感觉错过了几百万,“少废话,快去拿副本来。” “皇上你听臣说。”李青哭笑不得,“物以稀为贵,饥饿营销……” 巴拉巴拉…… 半刻钟后,朱棣脸上的喜悦逐渐被遗憾代替,“唉……白高兴了! 那就再换一版刊印吧,这次一定要多印些。” 李青建议道,“皇上,为保障稀有,以及吸引后面的富绅,还是按这个规模为好,一册正本印一百册副本。” “那就多印些正本。”朱棣现在是视财如命,手里没钱花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给你三个月时间,务必刊印五百册出来。” “这个……怕是有些难啊!” “那朕不管,你想办法,朕只要结果。”朱棣傲娇道,“朕现在啥都不认,只认钱。” 李青:“……” 这时,小胖火急火燎地赶来,喜滋滋道,“听说大典赚了大钱,赚多少啊?” “近八万两。” “这么多。”小胖搓了搓手,“钱都送去国库了吧?” 李青道:“夏尚书在收账,估计这两天钱粮就能收的七七八八。” “哎呀呀,好啊!”小胖开心道,“青…李爱卿啊,刊印不能停,还得继续搞。” 李青好笑点头。 朱棣斜睨了好大儿一眼,道:“老大,朕准备过俩月北伐。” “没钱啊爹。”小胖摊了摊手,“通运河、建都有多花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朕少出些兵,算上补给只出三十万。” “没钱,没钱啊!”小胖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就是十万,也出不起。” 朱棣自觉已经让了一步,见好大儿还是哭穷,有些恼了,“你放屁!” 朱高煦趁机火上浇油,“大哥,你管着大明的钱袋子,你倒是说说,这钱都去哪儿了?” “通运河、建都都花了啊!” “不是吧?”朱高煦冷笑,“我可是听说,某人背着皇上裁减了一大部分建都工匠呢。” 小胖心中一惊,暗骂:“谁走漏的风声? 他娘的,队伍不好带啊,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这事儿其实朱棣也知道,毕竟有锦衣卫在,他消息很灵通,之所以不说,是知道好大儿从中斡旋也不容易,便默许了。 “老大,我就问你,有没有钱?” “没钱!”小胖干脆利落地摇头,反将一军:“父皇,我就问你,信不信我?” 朱棣眼睛眯了眯,“我要不信呢?” “那我不干了。” “你……!” “放肆!”朱高煦倒先火了,“你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 小胖翻了个白眼儿,“老二,要不你来监国?” “我……”朱高煦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监国?” “你愿不愿意?” “咳咳……”朱高煦心肝扑通扑通跳,悄悄瞥了父皇一眼,试探道,“倒也不是不行。” 顿了顿,又道:“父皇,既然大哥不愿监国,那我监!” 朱棣眉头一皱,“你监国?” “昂。”朱高煦重重点头,“父皇你放心……” “好了。”朱棣打断道,“你对朝政还不熟悉,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朱高煦听以后有机会,也没急于求成,保证道:“父皇,要是以后我监国,国库绝对有钱。” “嗯,父皇还是相信你的,你打小就聪明……”朱棣情不自禁地画起了大饼。 朱高煦吃的很香。 见小胖、李青一脸怪异,他心里更美,暗道:“你俩就酸吧,终究还是我更受宠。” …… 李青在翰林院挑了二十人,让他们务必在半个月内誊抄五百册大典出来。 朱棣给的压力,被李青原封不动地甩给了这些翰林。 而后,李青又叫小胖让苏杭的地方官打打广告。 苏杭富绅最多,也离金陵近,到时候肯定能赶过来。 忙活了半个月,五百册大典总算是誊抄完毕。 李青拿给印刷工匠,问道:“师傅,这些能在两个半月内印刷一百册吗?” “侯爷放心,绝对没问题。”工匠保证道,“够够的。” “真的?” 工匠解释:“上次之所以慢,是因为雕刻字模费了太多时间,现在不一样了,那一百册几乎涵盖了所有文字,只需排序就可。” “原来如此。”李青哑然失笑,“行,你们好好干,务必保证质量,精益求精,干得好,我给你们涨工钱。” 工匠们一听说涨工钱,个个喜形于色,保证一定会书印好。 李青笑了笑,拉着监工的锦衣百户走向一旁,小声道,“除了防止他们私自把大典带出去,其他事情不要干涉他们。” 百户拱手称是。 李青伸了个懒腰,“行,副本刊印出来,去对面通知我一声。” “下官遵命。”百户抱了抱拳。 李青愉快地出了作坊,进了对面自己家。 回到家,舒服地靠在躺椅上,温热适中的热茶,及时送到,“先生喝茶。” “嗯。”李青接过抿了一口,满脸享受。 婉灵巧笑道,“先生,你似乎很开心呢。” “是啊,确实开心。”李青笑道,“这部旷世奇作,一式一百份儿,在民间流传,随着抄录,其数量不可估计,大典定会一直流传下去,而不是躺在皇宫吃灰。” 第49章 汉王发飙 朱瞻基一脸严肃,“青伯你说实话,皇爷爷是不是想改立太子?” “你猜。” “咱们是自己人。”朱瞻基亲热道,“你是看着我…我爹长大的,你们关系深厚……” 老朱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啊,除了憨憨……李青叹了口气,好笑道,“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爷爷为何让你随大军出征?” 朱瞻基一怔,“你是说……” “不,我什么都没说。”李青没好气道,“走,我教你练习射箭。” “得嘞。”朱瞻基笑呵呵的答应。 虽然李青没有明说,但聪明的朱瞻基还是领悟了话中意思。 …… 朱高煦一监国,便推行了国策。 ——加大力度通运河、建新都! 不得不说,憨憨还是很卖力的,他虽然没有小胖的才干,却十分勤快,且精力旺盛,吃住都在御书房,家都不回。 尽管有表现意味,但憨憨心里上还是想把事儿做好,得到父亲肯定。 朱高煦监国,文臣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在朱棣并未改立太子,这让文官集团稍稍好受些。 朱棣这一手很见效,太子还被禁着足,谁也不敢反对出征。 生怕一个弄不好,朱棣来个改立储君。 朱高煦对于出征,那是相当支持,只要的父皇想做的事儿,他都支持。 一时间,通河、建都大规模进行,调兵、运粮;战甲、大炮……只要是朱棣需要的,他统统满足。 朝廷花钱如流水,小胖辛辛苦苦攒的家当,被憨憨大把大把的往外划拉。 小胖被禁足,户部尚书夏原吉被下了大狱,剩下俩侍郎也不敢跟朱高煦刚,汉王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干,又不是自己的钱,花就花呗。 反正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办事,有罪不究! 一晃,两个月过去,到了出征的日子。 御书房,许久不问政事的朱棣突然来访。 朱高煦正看奏疏呢,见父皇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万岁。” “昂,起来吧!” “谢父皇。”朱高煦起身,“永青侯、大师来啦。” 李青二人行礼,“见过汉王。” 简单礼节过后,朱高煦问道:“父皇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朱棣脸上一热,他今儿是来找茬的,他出征在外,老二监国他实在不放心。 他走到御案前坐下,试探道:“这些天累了吧?要不歇歇?” “不累,儿臣不累。”朱高煦的回答十分官方,“为国尽忠怎么会累呢?” 朱棣本来想和和气气的让老二下台,见他如此不识时务,只好用下下之策。 “朕问你,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钱?” “啊?这……”朱高煦被问住了,他只顾着花了,干巴巴道,“儿臣…儿臣回头去查一下。” “国库有多少钱都不知道,你监的什么国?”朱棣勃然大怒。 朱高煦有点懵,他不明白父皇为何变脸如此之快,昨儿还是一口一个煦儿呢,今儿咋就这样了呢? “儿臣这就去查。” “不必了。”朱棣冷哼道,“你监国不过两个月,却把国库耗之一空,既然你不知道,那朕就告诉你! 国库就只剩银三十万两,粮四百万石,离赋税进京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些钱也就够官员、勋贵、藩王俸禄,以及皇宫开销; 一旦有地方出现旱涝之灾,如何赈济灾民?” “这……”朱高煦懵中带慌,有些不知所措,“父皇你是知道的,建都、通运河工程进度加快了数倍,还有……五十万大军北伐,还有新加的大炮、战甲……” “你这是在狡辩,朕不听这个。”朱棣怒道,“朕就问你,现在如何办吧?” “我……”朱高煦又急又气又委屈,“父皇,我一个子儿都没往兜里揣啊,钱是花的多,可……” 他别过头去,闷声道:“钱花哪儿了,父皇你心里没数吗?” “好小子,学会顶嘴了是吧?”朱棣可算逮着了,撸起袖子就要揍人。 李青、道衍一左一右拦住他,“皇上息怒。” 这一幕,事先都排练好了,只有朱高煦被蒙在鼓里。 朱高煦一脸受伤,“父皇,儿臣真是在尽心尽力做事啊!” “弄成这样还有脸说尽心尽力?” “我……”朱高煦火了,“国库就那么多钱粮,你又要修都,又要北伐,我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就别监国了。”朱棣总算是等到了机会,当即道,“还是让你大哥监吧!” “你……!” 到了现在,朱高煦就是再憨,也意识到自己是被老子当枪使了。 憨憨暴脾气上来,一把扯下蟒袍,恨声道:“我还不伺候了,我这就去回云.南。” 朱棣吼道:“赶紧滚!” “滚就滚!”朱高煦吼了回去,声音比老子还大。 李青打圆场道,“汉王、汉王别走啊……!” 朱高煦本来就没走,但被李青这么一说,却又不得不走,恨恨一甩袖子,说了句场面话: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罢,也不管老子作何反应,转身就走。 “这个混账……!”朱棣震怒。 李青、道衍无语,相比之下,老四才是真混账。 朱棣兀自生了会儿气,这才后知后觉道:“坏了,不能让老二走,李青,你去劝住他。” 没人看着老大,他也不放心。 “我不去。”李青摇头,做人不能太朱棣,憨憨都被玩成这样了,他都过意不去。 “好小子,老二混账,你也混账是吧?!” 朱棣怒道,“李青听旨,即刻赶往汉王府,留不住人,你也卷铺盖滚蛋吧!” “还有这好事儿?”李青惊诧道。 “你……”朱棣气得冒烟儿,“取我刀来。” “……” 朱棣到底是皇帝,李青也不好让他下不来台,“皇上息怒,我这就去。” —— 汉王府。 朱高煦正在指挥下人收拾家当,这回,他是真的受伤了。 “汉王真要走?”李青试探道。 “一边去。” 朱高煦对李青够够的,昔日的情分都随着一把把金豆子,烟消云散。 “汉王,你咋就……想不通呢?” “对对对,你们都聪明,就我笨行了吧?”朱高煦吼道,“我不玩了还不行吗?” 李青:“……” 朱高煦很愤怒,他有愤怒的理由。 “那个……汉王你可愿听我一言?” “我不听。” 李青摇头叹道:“既如此,那皇上的苦衷……唉,不说也罢。” “哎哎哎,你先别走。”朱高煦一听这话,连忙叫住欲走的李青,狐疑道,“他有什么苦衷?” 李青正色道,“汉王,国库的钱都是你花的对吧?” “我那是……” “是,汉王也是一心为国。”李青打断他的牢骚,“可国库没钱也事实,皇上北伐会带走大量武将,到时候没有人给你撑腰,文臣又大多向着你大哥,就这个局面,你玩得转吗?” “我……”朱高煦噎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那他也不能那么说我啊,我这两个月家都没回几次,换来的却是……” “哎?”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皇上还是爱你的,眼下国库空虚成这个样子,真让你打理,愁也愁坏你啊; 所以,皇上才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你大哥,谁料,你却根本体会不到他的良苦用心。” 李青佯装不悦道,“不是我说,汉王你确实过分了,皇上到底喜欢谁,你心里没数吗?” 朱高煦一呆,昔日的大饼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老二,你真像我啊…… “原来…竟是如此。”朱高煦不气了,也不让下人搬东西了。 他拉着李青来到一边,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十几粒金豆子,少是少了点儿,但李青不嫌弃。 “李先生,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李青第一次收礼办事,多少有些不习惯,清了清嗓子,“那个,你现在就去皇宫,跟皇上认错。” “这……”朱高煦有些迟疑,“先生你是不知道,我爹他…揍我就跟打狗似的,我怕……” “怕什么?”李青义薄云天,“我跟你一起去。” 被李青坑久了,突然被李青这么对待,一时间,朱高煦感动莫名。 于是,又在袖子里掏出一小把金豆子,“麻烦先生了。” “呵呵……应该的。”李青笑眯眯地收下,不禁感慨:憨憨的金豆子,是真好赚啊! 第51章 流水的主将,铁打的监军 朱瞻基委屈坏了,明明李青比他吃的还多,凭啥他一个人顶黑锅? “爷爷,我要举报!” “嗯……”沉睡中的李青伸了伸懒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呦,皇上来啦?”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好大孙儿,“你要举报什么?” “皇上,你是来犒劳皇太孙的吧?”李青抢先开口:“还是皇上想的周到,皇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因为吃的差影响发育。” 顿了顿,拿起羊腿递给小瞻基,“皇太孙你多吃点儿,这东西对你有好处。” “我不吃。”朱瞻基拼命摇头,他被李青气得不行,青伯怎么这样啊,这不是火上浇油嘛,“爷爷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苛责,“馋的话就吃吧,以后注意点。” 他也不想因为吃的太差,影响孙子长身体,“想吃就光明正大的吃,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皇上说的是。”李青接话,“皇太孙也是,皇上还能饿着你啊,真想吃下官说便是,没必要如此。” “我……”朱瞻基气得不行,“皇爷爷,不是那样的。” “行了。”朱棣一甩袖子,冷着脸道,“有胆吃没胆承认,是懦弱表现,吃完早些睡。” “是,皇爷爷。”朱瞻基怏怏答应。 李青拱手道,“皇上慢走。” 待朱棣离去,李青抱着羊腿一顿造,可把朱瞻基气坏了,“青伯你之前还说给我兜着呢,刚才为何……” “我兜了啊!”李青耸了耸肩,“你就说你爷爷有没有责罚你吧?” “……”朱瞻基气结,伸手去抢羊腿,却抢了个空。 “你刚不是说不吃了嘛。”李青没好气道,“男子汉说话要算话。” “啊呀……”朱瞻基抓狂,“青伯,你太过分了。” 李青好言相劝,“大晚上的吃多了容易积食,青伯这是为你着想,你把那半只烧鸡造了,抓紧时间休息,明儿还得行军呢; 还有,军中不得大声喧哗!” “……”朱瞻基碰上这么个人,也是无可奈何,“青伯,你一直这样吗?” “嗯啊!”李青口齿不清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活这么大岁数,真心不容易。”朱瞻基吐糟一句,愤愤躺回地上,不再搭理他。 李青一脸无所谓,他对小瞻基已经够客气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 翌日,大军再次挺进。 一路上,话痨小瞻基安静不少,李青倍感轻松,安心赏景。 ~ 一个多月后,大军在距离瓦剌活动范围两百里处安营扎寨,不再前进。 朱棣派遣斥候兵,去打探瓦剌东向。 不料,斥候兵刚出发,瓦剌的使者就先来了。 大营内,朱棣接见了瓦剌使者。 “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使者执礼甚恭,甚至还带来肥美的烤全羊,看起来诚意满满,“这是我们大汗给陛下的礼物。” 朱棣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道:“告诉马哈木,立即滚回老窝,安安分分地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朕可以下手轻点儿。” 使者有些愤愤不平,拱手道,“大明皇帝陛下,我们为何要受如此待遇,关外又不是大明的土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关内关外,俱是大明!”朱棣向来不讲理,“退是不退?” 一个粗犷的汉子瓮声道:“我们要是不退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朱棣伸了伸懒腰,“转告马哈木,让他洗干净脖子,大明天兵不日就到。” 另一个使者赔笑道:“大明皇帝陛下息怒,有话好商量……” “滚——!” 瓦剌使者脸色一僵,忍着气道,“我们可以保证往后永不侵扰大明,希望大明也不要插手我们的内政。” “晚了!”朱棣冷笑,“之前弱小时,你们向大明称臣,现在有了点儿底气,就敢窥视中原,当我大明可欺?” “我们……”瓦剌使者道,“以后仍可以向大明称臣。” 朱棣不想再跟这些人废话,抬手挥了挥,营帐门口的士兵立即将使者轰了出去。 第二日,斥候兵返回,禀报了瓦剌的具体位置。 朱棣得知后,二话不说,率大军挺进。 另一边。 马哈木在得知明军动作后,脸上并未出现慌乱之色。 这几年瓦剌发展迅速,尤其是鞑靼受挫后,他的势力更是愈发强大。 瓦剌虽然不想鞑靼那样,属于蒙古正统,但这些年他们未遭受过大明攻击,一直在闷声发大财。 鞑靼大败后,他更是没少捡漏,如今的瓦剌,比数年前巅峰的鞑靼还要强横许多。 瓦剌的势力膨胀,让马哈木也跟着膨胀起来。 马哈木自信,但手下的将领却没他这么有信心,个个愁容满面。 人的名,树的影,明军之强横,有目共睹,数年前鞑靼就是个例子。 一想到明军出动五十万,他们心里发颤。 “咱们……要不服个软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将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怎么,怕啦?”马哈木的嫡系大将怒道,“我们如今的实力,可不是当初的鞑靼能比。” 将领强行挽尊:“这不是怕,只是觉得没必要现在就跟明军翻脸,再等几年,等……” “哼,不要给自己的胆小找借口。”嫡系大将奚落,“草原上英雄,不惧死亡,你若怕,那……” “好了。”马哈木打断心腹,目光扫视众人,在他如鹰隼的注视下,各部大将缓缓地下头颅。 马哈木犀利的目光逐渐温和,叹道:“我何尝不想再等等,可大明皇帝不给机会啊,皇帝带数十万大军出征,岂会无功而返? 即便我们服软,他也一样会攻打我们,既如此,何不一战?” 众人沉默不语。 见状,马哈木又道,“明军出动五十万大军不假,但除去大量供给兵,能参战最多不过十五万,有何惧哉!?” 顿了顿,朗声道:“大家放心,明军并非不可战胜,百余年前我们能入主中原,百年之后未尝不能。” 众将闻听此言,涌起几分信心,想到中原的富庶,个个目露精芒。 见此,马哈木微微一笑,“当初鞑靼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他们首领没有本事; 鞑靼部名义上的首领是太师阿鲁台,实则并不是,而是一个女子,据我所知,是前元公主; 一个女人来指挥大战,能赢才怪!” “不错!”脱欢(马哈木儿子)附和道,“鞑靼和明军那一战,之所以败的那么惨,都是首领瞎指挥,并非我们草原汉子无能。” 听到这话,众将们的信心更足了几分。 马哈木趁热打铁,“诸位,只要我们打赢这一仗,挥师中原指日可待,届时,天下就是我们的天下! 我承诺,到时候,你们每个人都就会拥有广袤的土地,绝色的美人儿,数不尽的金银……” 一顿大饼过后,众将干劲儿满满。 …… 数日后,明军进入瓦剌势力范围。 朱棣一声令下,各部主将立即出动,明军大举进攻,士气高昂。 朱瞻基看得眼馋,来到帅营请战:“皇爷爷……不,皇上,臣愿率军出击,为国效力!” 朱棣有些纠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好大孙有个好歹,那就得不偿失了。 转念一想,这次带他来,不就是为了磨砺他的吗? 要是连战场都不让上,那跟来还有何意义? 朱棣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痛快答应:“有志气,朕给你三千骑兵,让瓦剌见识一下我们明军的厉害!” “是,臣定不负皇上所望!”朱瞻基激动的浑身颤抖。 打小他就跟着爷爷演武,曾无数次幻想过战场厮杀,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如何不激动。 “好好表现。”朱棣拍着大孙的肩膀,“莫辜负了朕的一番栽培!” 朱瞻基重重点头,“臣定不辱使命!” “好!”朱棣爽朗一笑,“李青,你做皇太孙的监军。” 李青:“……” 真·流水的主将,铁打的监军! 第52章 诡异(二合一) 少年朱瞻基雄姿勃发,看着身后精壮骑兵,更是热血沸腾。 “李监军!” 李青无奈拱手:“下官在。” “战场之上,本将有绝对的权威,你不能掣我的肘。” “……”李青有些后悔跟他讲蓝玉的故事了,这熊孩子还没具备蓝玉的本事,却得了蓝玉的病,“这个下官不敢保证,视情况而定!” “我是主将!” “我是监军。”李青也不惯着,从兜里摸出一块令牌,“看看这个。” 《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摆在眼前,朱瞻基顿时就蔫儿了,低声道:“青伯,咱们是自己人,我这第一次带兵,你不得给我点儿面子啊? 再说了,我这拼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爹吗?”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不都是为了你的小胖吗?” 李青好笑点头:“只要安排合理,我自会配合你。” “哎。”朱瞻基笑道,“那就多谢了。” 接着,朗声道:“出发!” “驾——!” 三千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只携带了两天的口粮,轻装上阵,速度极快。 朱瞻基策马狂奔,风扬起他的长发,整个人散发着狂热的喜悦,充斥着对血战沙场的向往。 少年梦,将军梦! …… 半日后,遇上了小股瓦剌军,不多,也就千余人的样子。 “杀……!” 朱瞻基二话不说,带头冲锋。 皇太孙如此骁勇,让三千精锐士气更旺,立即紧随其后,杀向敌军。 人如虎,马如龙! 朱瞻基一马当先,长矛挥舞间,连杀两人,且面不改色。 一寸长一寸强,骑兵多用丈余长矛,杀敌于数米开外。 李青也手持一杆长矛,每每刺出必有敌人落于马下。 三千铁蹄一冲而过,千余瓦剌兵被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一轮冲锋过后,朱瞻基拨转马头,来了个漂亮的回马枪,依旧冲杀在最前方,英勇不可一世。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外如是。 李青一直紧跟着这熊孩子,生怕他有个好歹。 朱瞻基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从小习武,加上营养充足,其臂力不弱精壮的男子分毫,一杆长矛舞得嗡嗡作响。 “嗡~” “啪——!” 一个瓦剌兵不幸被扫中,身体顿时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喷出一口血雾,人刚一落地李青就补了一枪,送其上路。 “有劲儿也不是这么使的。”李青匆匆说道,“战场之上讲究的是高效杀敌,而非逞个人英雄,好好看,好好学。” 说着,枪出如龙,长矛连续突刺,每一次都刺在敌人咽喉,枪枪要命。 “好俊的功夫!”朱瞻基忍不住赞了一声,满脸惊叹。 却在这时,斜刺里一支冷箭射来,直奔朱瞻基。 “当啷~!” 李青矛尖一挑,提前将箭矢挑飞,“认真打仗,少说话。” 朱瞻基噎了一下,也没有反驳,专心杀敌。 三千打一千,明军又都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只一刻钟时间,瓦剌军就折损大半。 剩下的小部分瓦剌骑兵,见势头不对,立即夺路而逃。 “追!” “停!” 李青强行拉住精力充沛的朱瞻基,严肃道:“战场不是演武,万一中了敌军埋伏,咱们这支队伍非全军覆没不可。” 三千人看似不少,但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依然不够看。 朱瞻基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坚持,“李谦,传令全军休整半个时辰,分出二百人护送受伤的兄弟赶回大营。” 李青补充,“去令人侦探敌军军情。” 李谦拱了拱手,看向朱瞻基。 “去吧!” “是。”李谦这才拨转马头,去下达军令。 一番战斗过,朱瞻基这一闲下来,只觉浑身酸疼,刚才用力过猛造成的。 “李监军,你刚才那是什么枪法?”朱瞻基好奇道,“瞧着就跟长矛活了一般,太厉害了。” “想学,回去我教你。”李青笑了笑,“不过战场之上,你得听我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你平时学的很多东西,并不适用。” 朱瞻基想了想,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青放松下来。 第53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青带着朱瞻基一路疾驰,马屁股都快抽烂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赶回了大营。 “遇到埋伏了?”朱棣问。 “也不算是埋伏吧。”李青喘了口气,微微摇头,“皇上,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他把一路战绩,以及心中的疑虑说了一下。 朱棣听后眉头紧皱,“确实有问题。” 沉吟半晌,朱棣笃定道:“肯定是马哈木故意引我军深入,然后来个突袭。” “那我们怎么办?”朱瞻基问。 朱棣冷笑道:“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不管他有什么计谋,朕统统接下,总有图穷匕见之时。” “皇上,马哈木敢这么干,必定有所依仗,我们何必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李青虽然军事才能一般,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不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 朱棣却持不同意见,“一力降十会,若我们不让对方得逞,他们绝不会跟我们展开决战; 很明显,瓦剌正在有序撤退,再这样下去,很可能演变成漫长的追逐战,那样的话,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李青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数十万大军的消耗,简直恐怖,多待一天都是巨大耗费。 瓦剌耗得起,但明军耗不起,十石粮草运到草原,能有三石就不错了,此外还有军饷、肉食等各种必要花费,打仗就是在烧钱。 尤其是这种规模的战争。 “传令,大军休整一日,全速挺进!”朱棣下达军令,“让将士们吃顿好的,到了战场奋力杀敌。” 很快,大营炊烟袅袅,饭香夹杂着肉香,闻着很有食欲。 两刻钟后,断后的李远率军赶回,近五千骑兵只剩三千五,显然经受了一场恶战。 帅营里。 李远说着战斗经过,“瓦剌骑兵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都是精壮的壮年男子,个个龙精虎猛,绝对是瓦剌精锐。” “八千?”朱瞻基疑惑道,“这个数未免太少了吧?” 朱棣淡淡道,“瓦剌这是故意露出部分实力,好让我们按照他们预定的路线进军。” “皇上英明!”李远拱手道。 朱瞻基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朱棣冷哼道,“朕还是那句话,不管瓦剌打着什么主意,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都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大军挺进。” 众将对视一眼,拱手应是。 ~ 朱棣、朱瞻基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帅营除了还有个起居官在,再无他人。 “瞻基,战场上的感觉如何?”朱棣饮了口酒,考教道,“有什么收获?” “热血沸腾、酣畅淋漓!”朱瞻基神色向往,接着,讪讪道,“暂时还未有太大收获,虽然屡战屡胜,却未让敌军伤筋动骨。” “朕不是问你这个……算了。”朱棣摇头失笑,“好好感悟,好好学。” 头一次上战场,朱棣也不想太苛刻,大道理别人讲一万句,也不及自己悟一句。 正所谓,鸡汤还得自己熬! 朱棣转而看向李青,“你出征这么多次,对马哈木的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 “元人善骑射,他们在草原上讨生活,几乎个个都是天然骑兵,其精锐也必然是骑兵。”李青沉吟道,“目前来看,马哈木绝对在憋大招! 臣以为,他们十有八九是让我军引入一处险地,从而以骑兵来进行突击,欲以这种打法取得胜利。”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朱棣点头,“不过他们还是太乐观了,只知己,却不知彼,我大明军队又岂是他们以为的那般?” 顿了顿,“瞻基,若假设成立,你以为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对于爷爷的考教,朱瞻基十分重视,认真思考片刻,道:“孙儿以为,应当以火器应对,骑兵冲势虽强,但仍无法和犀利的火铳、火炮相比。” 朱棣哈哈一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还有呢?” “呃……孙儿愚钝,只能想到这么多了。”朱瞻基讪讪道。 “李青你呢?”朱棣又问。 李青苦笑道,“皇上就不用考教我了吧?” “你参加了那么多战役,就算是条狗,也有长进了。”朱棣板着脸道,“朕的话不好使了是吧?” “……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元人的骑兵与我们明军不同,他们不喜欢用长矛,反而对弯刀情有独钟; 所以,想对抗元人骑兵,首先得想办法对付他们的弯刀。” “比如呢?” “狼牙棒!”李青道,“据臣所知,我们至少有近万士兵使用的这种兵器,狼牙棒虽造价低廉,却是对抗元人弯刀的不二法门; 蒙古弯刀只有一面开刃,而狼牙棒却是浑身是刺,一旦抡起来,任何角度都能有效杀伤敌人。” 顿了顿,“最后的主战场,瓦剌必定会采取侧翼进攻的手段,我们需让手持狼牙棒的士兵,分散在左右翼,同时,收缩阵营……” 巴拉巴拉…… 朱棣频频点头,“嗯,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李青无语,他觉得老四这就在剽窃他的创意。 讨论了近一个时辰的应敌之策,最终朱棣道,“先做好遭受突击的准备,不过,具体战法还得等到时候再做打算; 毕竟,瓦剌到底会用什么战法还不确定,到决战战场在再说。” “皇上英明。”李青说了句套话,便回营了。 傍晚,朱瞻基拎着酒肉过来,邀李青吃喝,顺便讨教夺命十三枪。 …… 翌日,大军再次挺进。 十数万作战部队在草原行进,目标太大了,根本无法掩人耳目,朱棣也没想着隐藏,他就是要强势碾压。 你马哈木不是想诱敌深入吗? 好,我就入给你看! 明军犹如压路机,所到之处寸草不留,瓦剌军一退再退,被杀的溃不成军。 大军屡战屡胜,屡胜屡战,所向睥睨。 在这样战斗下,明军进军神速,仅数日功夫便前行了百余里,瓦剌根本挡不住。 ~ 另一边。 屡战屡败的马哈木非但不愁,反而在得知明军进军路线后,显得异常欢喜。 “诸位,明军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正在一步步落入我们设下的圈套。”马哈木信心满满,“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赢!” 众将也是兴奋异常,对取得胜利充满信心。 齐声应和:“一定能赢!” 马哈木意气风发,看向儿子,“都准备好了吧?” “父亲放心,所有精锐都已聚集在预定战场。”脱欢神情振奋道,“只要明军一到,必给他们迎头一击!” “很好。”马哈木道,“击溃明军主力后,你带着两万大军,去截断他们粮草供给,然后从后方反攻。” 这一刻,他野心空前膨胀,“全歼明军之日,就是我们反攻大明之时,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众将个个脸孔涨红,终于,不用再过这中风刮日晒的日子,可以返回中原了。 一想到中原的富庶,他们就激动的想要发狂。 …… 这边,明军在击溃瓦剌小股部队后,再次进军。 这一路,经历了十数战,每一战都是碾压式大胜,不过建树却不大,因为瓦剌军的规模实在太少了。 大军又连续前行数十里,一场像样的仗也没打上,仅遇到几支数十人的瓦剌小队,似乎在特意为明军指路。 帅营里。 朱棣展开地图,仔细观察良久,笃定道:“决战即将到来!” “战场在哪儿?”朱瞻基问。 朱棣指着地图一角的多山区域,“前方五十里,忽兰忽失温!” …… 第54章 决战忽兰忽失温 一昼夜的休整,明军将士再次龙精虎猛。 天蒙蒙亮,朱棣便令斥候兵前去打探消息,同时,下达作战指示,做战阵部署。 …… 晨曦洒在草地上,熠熠生辉;洒在甲胄兵刃上,寒光深深。 十余万大军开启了新征程,奔袭数千里,终于迎来了决战,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回去,将士们士气高涨。 朱棣神采奕奕,尽管一把年纪了,但在这种时刻,仍是无法保持平常心。 朱瞻基更是满心激动,期待着最终决战。 唯有李青一脸淡然,十分平静,他明白此战不会有任何意外。 因为在朱棣的缜密安排下,马哈木的计谋再如何诡谲,也无济于事。 这一次,朱棣将明军所有潜力,都彻底激发了出来,在这种作战方式下,不惧一切阴谋。 大军一路前行,皇帝亲征,对士气的正向影响,不是一般的大,连各路主将也是如此,都想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把。 同样的军事才能,皇帝亲征和大帅带兵,有着云泥之别。 三十里,二十里,十里…… 距离目标战场越来越近,大军仍在有序不紊的前进。 斥候兵没有赶回来,但不回来,也相当于是一种反馈。 大军继续前行,进入忽兰忽失温地带,此处多山脉,最适合大军掩藏,同时,也是骑兵冲锋的最佳场地。 朱棣目视前方,冷冷一笑,“马哈木,但愿你别让朕失望。” ~ 马哈木没有辜负朱棣的期望,在发现明军到来,尤其是步兵在前的阵形后,他整个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 没有过多犹豫,马哈木当即下达进攻命令。 一刻钟后,隐藏的瓦剌骑兵,从掩体后杀将出来,喊杀声震天响。 马蹄踏踏,万马奔腾的场面再现,瓦剌大军挥舞着弯刀,自明军左右翼杀来,但更多的骑兵是从正面冲向明军。 这一次,马哈木把压箱底儿都拿了出来,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 全部精锐齐出! 颤抖吧明军,属于我马哈木的时代到来了……马哈木居高临下,嘴角泛起得意笑容,“大明的皇帝啊,你太小瞧我马哈……嘶~不对啊!” 马哈木脸上的笑容逐渐被诧异代替,他发现面对己方突击,明军一点也不慌张,大到将领,小到士兵,十数万大军竟无一人出现慌乱之色。 明军只是快速收缩阵型,行动十分有序,一点也没有遭遇埋伏时,应有表现。 随即,他又笑了。 无所谓了,自己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骑兵冲势已起,大局已定! 瓦剌的突击并未引起明军骚乱,相反,让明军信心更增。 因为皇上早已说过,会在这里决战,如今瓦剌如约而至,更让他们觉得皇上神通广大,算无遗策。 几乎是在瓦剌军出现的同时,明军便开始执行事先预定的阵型。 “一切尽在掌握。”朱棣露出轻松笑意,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马哈木也是得意至极,“优势在我!” “嗒嗒嗒……!” 骑兵速度极快,半刻钟的时间,双方最前方大军的距离便仅有一里上下。 当此时也,最前方的明军迅速回撤,与此同时,后面的士兵上前,个个手持木棍,一字排开、指向瓦剌骑兵。 “那是……”马哈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距离太远,明军手里的东西是啥,他也不确定,但很快他就知道,明军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因为木棍冒烟儿了。 “火铳,是火铳!”马哈木咬牙切齿,“明军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火铳部队?” 明军采用的是三段式射击,火力十分强悍,且没有真空期,在铅弹的激射下,大量瓦剌骑兵落于马下,被踩成肉泥。 马哈木的心都在滴血,但别他法,骑兵冲势已起,根本叫不回来,而且一旦就此罢手,那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不要紧,待骑兵冲至近前,明军的火器就成了烧火棍……马哈木自我安慰。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便听到一阵轰鸣声。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得如此真切,不用想马哈木也知道是什么了。 火炮!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不断,每一声炮响都像是击打在马哈木的心上。 声音传播有一定的滞后性,这边马哈木听到炮声,那边明军都放好几轮了。 说来话长,实则快如闪电,明军的火铳、火炮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在密集的火力下,瓦剌死伤惨重。 一颗颗炮弹,在空中划过道道优美抛物线,落在瓦剌阵营轰然爆炸。 “唏律律……” “@#¥……” 一时间人仰马翻,极大限度地拖缓了骑兵冲势。 马哈木恨极,在他看来,明军这就是在耍赖,哪有这样打仗的啊? 朱棣对热武器的运用、开发,超越历朝历代,便是朱元璋时期,也远远不如。 明军三大营,火器占其一,可见一斑。 明军最前面的战士,并不是什么步兵,而是三大营中最精锐的神机营。 清膛、装药、填弹、点火……每个步骤都有专门负责的士兵,战士们各司其职,发射效率奇高无比。 盏口炮、将军炮、手把铳、神枪、快枪、单飞神火箭……各种火器齐上阵,神机营大发神威! 这极短的距离,平时骑兵撑死两分钟便能赶到,而此刻,却成了瓦剌大军不可逾越的天堑。 主要是此处多山,地势狭窄之下,瓦剌军比较集中,基本不用怎么瞄准,就能有效射杀敌人。 各种火器呼啸着飞向瓦剌大军,杀伤力喜人。 在这种火力下,不仅是人,就连战马也都受了惊吓,迟疑着不敢上前,几乎都在原地踏步,甚至有部分瓦剌骑兵,不受控制后退。 蒙古马没遇过大炮,都被吓着了。 最初的猛虎下山之势,早已当然无存,偷袭全然没了效果。 不一样,这和马哈木事先设想的根本不一样。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寄期望于左右翼的突击取得成效,但很快,他再次傻眼。 这次,瓦剌军确实杀向了明军阵营,不过在明军的狼牙方阵的抵御下,根本没能冲进明军内部,就停止了冲势。 接着,明军盾牌兵、长矛兵上前,与瓦剌军混战在一起。 盾牌兵一边持盾防护,一边砍马腿,而长矛兵则是举着丈余长矛,一阵乱戳。 瓦剌骑兵的优势,一点也没发挥出来! 马哈木很悲愤,他无法接受,蓄谋已久的一仗,会打成这样。 明明明军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一切尽在掌握,为什么会如此呢。 马哈木百思不得姐,但他现在没时间总结原因了,必须得尽快扭转颓势。 可不等他下达作战指示,明军就先一步行动了。 最前方的神机营,分向两旁,居中的三千营杀将出来,正面冲向瓦剌大军。 “杀……!” 明军气势如虹,一往无前,他们的第一要素就是冲锋,至于杀敌多少,反而是次要的。 朱棣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冲! 三千营犹如一把锋锐的锥子,在瓦剌大军阵前横冲直撞,勇往直前。 紧接着,后续大军跟随步伐,中军、左军、左掖军、右军、右哨军,五军齐上阵,将战场给搅浑了。 根本不给马哈木指挥战斗的机会。 马哈木又急又气,很快又被惊惧代替,他发现战场虽乱,但乱的是瓦剌军,明军是乱中有序。 同时,一个可怕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他的瓦剌大军,被分割了! …… 第55章 斩杀马哈木 战场分割意味着什么,马哈木再清楚不过,尽管战斗进行到现在,瓦剌军的损失并不算太大,可这一仗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败了,机关算尽仍是败了。 马哈木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父亲,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得抓紧时间撤军啊!”脱欢焦急道,“我们的大军发挥不出战力,人数又不及明军,强行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仗打成这样,他也很伤心,太子梦破碎了,能不伤心吗? 马哈木叹了口气,“快速收拢残军,而后撤离,你往西南,我往西北,一个月后汇合。” “那大本营呢,那里还有大量的牛羊……” “不要了。”马哈木果断摇头,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一抹肉疼,“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带上家小就成,牛羊以后可以抢别的部落,快去。” “是,父亲。”脱欢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马哈木咬了咬牙,带上数千亲卫军奔赴战场。 …… 瞭望台上,朱棣居高临下地看着战场,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大势已定! 战场已经完全分割,瓦剌军无法相互配合,各自为战之下,战力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接下来,就属于明军的猎杀时刻了。 朱瞻基请命:“皇上,臣愿带一路军,血战沙场,为国尽忠。” “好,朕给你三千骑兵。”朱棣点头,“稳扎稳打,不可轻敌冒进!” “是。”朱瞻基拱了拱手,看向李青,仿佛在说:监军,跟我走吧! 李青没搭理他,指向正前方战场,“皇上,那处战场的瓦剌军,在有序不紊的收拢;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将,在积极指挥,且身边始终围绕着大量精壮士兵,会不会就是马哈木?” “哪呢?” “就那儿!”李青指给他看。 不过,朱棣没有李青那么好的视力,战场之上人头攒动,根本就无法确定目标。 加上距离太远,他也不知道李青指的是哪个。 朱棣瞪得眼睛疼,也没分辨出李青指的那人,不过,瓦剌在收拢士兵,意欲撤退他倒是看出来了,当即道,“你带上三千骑兵去支援,条件允许,把你认为的那个马哈木剁了。” “得嘞。”李青点头答应。 朱瞻基见自己的监军跑了,叹了口气,“皇上,臣也去战场了。” “嗯,小心点儿。”朱棣朝内侍道,“李谦,你随皇太孙一起。” “是,皇上。”李谦激动不已。 受三宝影响,他也想干一番事业出来,眼下有了立功机会,自然欣喜。 李谦虽是太监,但生的极为魁梧,一身腱子肉,也有不俗的武艺,这才混成了朱棣内侍。 …… 李青在拱卫皇帝的三万大军中,挑选了三千骑兵,而后一路疾驰,奔赴战场。 由于正前方是友军,李青唯恐误伤,特意绕了个半圈儿,从侧翼杀向瓦剌军。 三千骑兵的队伍不需要什么高明指挥,冲就完了,因此,李青冲在最前面。 三个千户唯恐他有个闪失,紧跟其后,千户的亲兵护卫见老大玩命,也不敢怠慢,闷头直冲。 大明军律,长官战死亲兵无恙者,斩! 在李青的带动下,三千骑兵犹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敌军腹部。 “杀……!” 李青轻喝,声音传的老远,战场混乱之下,后面的士兵仍听得清楚。 枪出如龙,迅如疾风。 李青挥舞长矛,每每刺出必有人丧命,杀伤力骇人。 几个千户备受鼓舞,士气高涨。 李青一路疾驰,直指此处战场的瓦剌中军。 在无匹的冲势下,瓦剌军很快被撕开一条口子,李青见缝插针,一头钻进瓦剌核心地带。 马哈木见大军集结的差不多了,正欲下令撤退,突然看到左翼阵脚大乱,还未来得及让人挡住,一小股明军就到了近前。 李青不认识马哈木,但他也有招,在看到其的一瞬间,便沉声爆喝:“马哈木,纳命来!” 无论什么语言,人名、地名都是不变的,李青相信,只要这人是马哈木,绝对会给出反馈。 果不其然,马哈木当即给出了正向反馈,甚至直接承认自己身份。 “放肆!”马哈木用汉话骂道,“狂妄小儿,也敢大言不惭!” 说着,掌中弯刀脱手而飞,直奔李青面门。 果真是马哈木……李青精神大振,一枪挑飞弯刀,迅速逼近。 马哈木的亲卫立即上前阻挡,但根本不是李青对手,在真气的疯狂加持下,李青的武力值远超常人极限。 与此同时,后续的明军骑兵也冲了上来。 “@#¥%……”马哈木气急败坏。 说的什么李青没听懂,但他知道这厮肯定是在骂人。 “锵——当啷…噗噗噗……” 枪尖寒芒吞吐,顷刻间数名瓦剌军被刺破咽喉,鲜血狂涌,饮恨西北。 接着,三个千户,及他们的骑兵侍卫,迎上去为李青分摊压力。 借着这个空档,李青再次逼近,距离马哈木已不足五米。 马哈木惊骇欲绝,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骁勇的人,简直超越了人类的范畴,一世枭雄的他,立即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第56章 朱瞻基丢了 朱棣拨开头颅上散乱的长发,仔细瞅了一眼,微微点头。 “认出来啦?”李青问。 “没有。”朱棣摇头,“朕也没见过马哈木的样子,哪里知晓这是不是?” 这时,三个浑身是血的千户走上瞭望台,抱拳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瓦剌首领马哈木已经伏诛,皇上功绩铭震寰宇……” 如此拍马屁的大好时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虽然马哈木不是他们杀的,但永青侯吃肉,他们还是能喝汤的。 当时他们就在李青附近,十分确定李青所斩之人就是马哈木! 朱棣听到这话,又仔细瞅了瞅马哈木,旋即,又望向正前方战场,那里,瓦剌大军已经乱作一团。 种种情势,都证明这颗头颅的主人,正是马哈木! 朱棣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起初低笑,很快放声大笑,“好,好啊……!” 此一战,大破瓦剌,斩瓦剌首领马哈木,可谓是功德圆满,朱棣自然开心。 “李青,你是怎么在万军丛中干掉马哈木的?” “皇上,永青侯会飞!”一个机灵的千户抢答。 另外两个千户立即跟上,绘声绘色道:“当时情况紧急,只见永青侯沉声暴喝:马哈木纳命来,接着,身体凌空而起,快速飞向马哈木……” 你们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李青无语,这还是第一手消息,要是这么传下去,过上几手,自己还不得成大罗金仙转世啊? “皇上,没他们说的那么玄乎。”李青解释道,“我那是跳。” “永青侯何须自谦,人哪能跳那么远?”千户还在为李青造势。 “……闭嘴!”李青满脸黑线,“人哪有会飞的啊,本侯又不是鸟。” “哈哈……”朱棣难得幽默,“候鸟也是鸟啊!” 李青:“……” 朱棣失笑摆手,朝三个千户道,“你们先退下吧,回去后,朕自会论功行赏。” “末将告退。”三个千户满脸喜气,目的达到,不再逗留。 待他们离开,朱棣收敛笑意,半开玩笑道,“李青你似乎很排斥,别人说你是仙人,是在顾忌朕吗?” 李青暗叹,成仙长生对帝王的诱惑太大,朱棣也不能免俗。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眼神深处的渴望,李青又岂会看不出来。 “臣不是排斥。”李青认真道,“成仙长生本就不存在,是人杜撰出来的东西,臣是怕皇上沉迷修仙小道,而失了天下大道。” 顿了顿,李青轻叹:“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寻长生,可有一人成功吗? 便是那横扫六国的千古一帝,也未能寻得长生,足以说明长生并不存在。” 朱棣眼神中希冀,逐渐黯淡,良久,方才叹道:“是啊,世人哪有不死的啊,纵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也不过一介凡人罢了,何谈长生?”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皇上万岁。” “万岁?”朱棣苦笑,“莫说万岁,百岁朕也难以企及啊!” 多年的征战,让他的身体严重透支,迈入知命之年后,状态更是严重下滑。 李青安慰道,“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皇上未必不能长生。” “什么意思?” “如秦皇、汉武,他们不都长生了吗?”李青笑道,“他们身虽死,但依旧在,活在青青史册,活在世人心中,便是再过上千年,他们依旧‘活着’。 皇上修大典、通运河、平定草原……煌煌功绩,定能千秋万世,永垂不朽……” 巴拉巴拉…… 这一顿大饼,给朱棣整得心花怒放。 “说的好!”朱棣精神大振,目泛精芒,“他们只知永乐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但他们岂知朕的苦心,一群目光短浅之辈罢了,后人会理解永乐,千秋万世的百姓会知道朕,理解朕!” 李青合时宜的拍了记马屁,“圣明无过皇上!” “哈哈哈……” …… 战斗依旧在继续,但已经没起初那般激烈了,打了这么久,将士们早已疲惫。 瓦剌军损失惨重,被明军分割战场后,他们只能各自为战,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反击,颓势越来越重,战斗欲望越来越低。 败局已定,很多瓦剌大军开始撤退、突围,不想枉死战场。 在求生欲的加持下,他们反而发挥出了战力。 见此情况,朱棣朗声道:“该朕出场了。” “皇上三思!” “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嫌地?” 侍卫、内侍纷纷劝阻,满脸焦急。 朱棣又岂是闲得住的主,根本不搭理这些人,走下瞭望台开始点兵点将。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朱棣若是居中指挥还好,可要是带头冲锋,折戟沙场也不稀奇。 两军厮杀,皇帝命并不比士兵金贵,挨上几刀照样歇菜。 眼下这乱局,指挥无太大意义,朱棣多半是要带兵冲锋了,李青唯恐有失,也了跟上去。 两万多生力军绕了个圈,直奔瓦剌军最多的一处战场,一入战场,立即搅动风云,杀的瓦剌丢盔卸甲。 如李青所料,朱棣充当起了急先锋,宝刀未老的他,大杀四方,酣畅淋漓。 “痛快,真他娘痛快……!” 朱棣一身戎装,不惧普通刀兵,偶有杀招使来,也有李青为他挡下。 渐渐地,朱棣索性不防御了,就是一个字儿,砍! 战斗持续了大半时辰,此处战场的瓦剌大军折损超七成,被杀怕了的他们立即分散狂逃。 朱棣哪肯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即率军追杀,瓦剌军心胆欲裂,马屁股都要抽烂了。 一路追击了半个时辰,直直瓦剌军消失不见,朱棣这才尽了兴,率军返回。 重登瞭望台,战斗已基本结束,该杀的杀了,该逃的也逃了,这场仗算是打完了。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休整几日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此一战,瓦剌的折损比之前鞑靼还要严重,这一下,草原上的最强劲的两股势力,达到了平衡。 只需挑拨一番,他们自己就能干起来。 先后两场大战,鞑靼、瓦剌只要脑子没坏掉,断不会再打大明主意,李青一脸欣然,“皇上,此战过后,大明未来十年内,都不用再出兵了。” 朱棣笑着点头:“朕早说过,这群人就得打,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听话。”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不过,茶马贸易还是要做,草原上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堵不如疏,开通贸易,不仅能削减他们对大明仇视,建立双方友好关系;而且,大明还能大赚特赚; 其利润之大,不弱海上贸易多少!” 朱棣笑道,“那是自然,朕也不是只知打杀……” 话说到一半,朱棣突然顿住,挠了挠头,“李青,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些什么?” 李青扫视一圈儿,战斗基本平息,好几处战场都在清理战场了,并无什么异常。 “少了什么啊?” “少了……”朱棣脸色突然一变,“皇太孙呢,瞻基哪儿去了?” 李青心中一突,连忙又扫视一周,各处战场人头攒动,根本无法找到朱瞻基的身影。 “皇上莫慌,兴许皇太孙马上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李青却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瞻基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和年龄段的人,表现欲强烈,按理说打完了仗,肯定第一时间回来,在皇爷爷显摆显摆。 可眼下,战斗都结束了,人还不见回来,多半是…… 想到这儿,他也急了,这可是未来的明宣宗啊! 真折在这战场上,那还不如不打这一仗呢。 朱棣更慌,大孙子可是他内定的接班人,这要是没了,他不得哭死啊! 他当即晓谕三军集结,而后下诏,让朱瞻基前来见驾。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朱瞻基过来。 朱棣脸都白了,他的好圣孙多半出事了……! 第57章 天不生我朱瞻基,大明万古…… “找,一定要找到瞻基。”朱棣声音发颤,甚至都有些失心疯了,“所有人都去,找到皇太孙者,赏万金,封侯!” “皇上莫急。”李青连忙拦住欲传军令的侍卫,瓦剌大军刚刚撤离,若是分兵去找,一旦瓦剌发起反攻,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安抚道:“皇上,草原无垠,漫无目的找毫无意义,不如先问一下,有没有人见皇太孙往哪个方向杀去了,有了明确目标,再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顿了顿,语气沉重道,“此外,还需……清点战场。” 听到最后一句,朱棣脸都白了,心情愈发忐忑,“李青,瞻基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李青哪能确定这个,他现在不仅担心朱瞻基的安危,更担心朱棣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于是道:“皇上,大事要紧,十数万军队不能出乱子,让骑兵主将率军寻找便是,你得在这儿稳住大局。” 朱棣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放心吧,朕岂会不顾大局。” …… 小半时辰后,经过层层询问,得知了朱瞻基的大致行军方向,三千营齐出,前去寻找朱瞻基。 夕阳余晖下,明军万马奔腾,逐渐分成十支小队,辐射开来。 临近傍晚,李青对找到朱瞻基也不抱太大希望。 偌大的草原想找到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但,朱瞻基太过重要,又不得不找。 李青领着一路军,策马狂奔,沿着行军痕迹一路疾驰。 幸赖,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加上李青目力惊人,还有迹可循。 很快,夜幕降临,视线受阻之下,行军速度大大降低,李青瞪着眼一边观察草势,一边行军。 苍穹之上#皓月当空。 皎洁的月光洒在草地上,视线稍稍好了一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行军痕迹越来越淡,几乎微不可察,李青完全是根据推理行军。 接近子夜,李青突然听到隐约有喊杀声传来,顿时精神大振,轻喝道:“加速行军,做好战斗准备。” 瓦剌军不会自己跟自己干起来,既有战斗,定有明军,而能追击这么远的人,大概率就是朱瞻基这个初生牛犊了。 李青预料的不错,此时和瓦剌厮杀的正是朱瞻基! 他追击的太深了,起初也没什么,但后来逃脱战场的其他几路瓦剌军汇集过来,被撵得如丧家之犬的瓦剌,一见友军来了,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立即开始反攻。 朱瞻基见势不妙,再想退,却已经晚了。 此时,他带三千骑兵,已经不足五百。 “皇太孙,咱们突围吧!”李谦满脸惊惧,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 朱瞻基有些气急败坏,“我倒是想,咱们就这么点儿人,还怎么突围?他娘的……!” 饱读圣贤书的好圣孙,头一次爆了粗口。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天不生我朱瞻基,大明万古……”他正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和瓦剌拼了,却忽听马蹄踏踏。 接着,震天响的喊杀声传来。 “杀……!” 听到喊杀声是汉话,朱瞻基精神大振。 “援军,是咱们的援军。”李谦激动大叫,几乎喜极而泣。 晚上视线受阻,瓦剌军看不清明军具体来了多少人,但那如虹的气势,以及重重的马蹄声,极大程度摧残着他们的心理防线。 一时间,朱瞻基压力大减。 片刻后,明军冲向阵前,立即发起进攻。 李青一边冲锋,一边大喝:“朱瞻基何在!” 他不敢喊皇太孙,怕万一有瓦剌军听的懂汉话,挟持小瞻基,因此直呼其名。 他一边杀敌,一边呼喊,同时,凝神聆听回应。 在真气的加持下,李青的轻喝极具穿透力,在夜色中传的老远。 “我在这儿。”朱瞻基听到李青声音,信心大增,连忙大吼回应,“我在这儿呢。” 瓦剌军已经萌生退意,尽管听到明军主将位置,也懒得再攻了,开始有序撤退。 李青借着这个空档,循着声音一路杀去,身边千户、千户亲兵奋力杀敌,尽可能的帮他清除障碍。 半刻钟后,李青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朱瞻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孙子还在,万事大吉。 “跟我走!”李青一把将其拽到自己战马上,向外突围。 好在瓦剌军没了斗志,李青没费多大劲儿,就冲出一道口子,撤出站场。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朱瞻基摇头,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青伯你来了,不然我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 李青冷哼道,“穷寇莫追,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注意!” 朱瞻基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讪讪道:“青伯,眼下瓦剌军大乱,何不再冲杀一波?” “冲个屁呀。”李青怒道,“知不知道因为你,明军差点乱了,回去就等着被收拾吧!” 一刻钟后,瓦剌从容撤退,明军也未再追击,此战目的已经达到,多杀一点儿,少杀一点儿无关紧要。 万一在追击的过程中,再步了朱瞻基后尘,就得不偿失了。 李青让三个千户整顿军队,沿原路返回,然后给朱瞻基寻摸了一匹好马,先一步回营。 老四对大孙儿多看重,李青是知道的,拖得久了,他也拿不准老四会不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早一些赶回去让老四放心,军队便少一些不稳定因素。 一路无话,后半夜二人赶回军营,直奔朱棣帅营。 ~ 朱棣还没睡,大孙找不到,他哪里睡得着。 “皇上,皇太孙找到了。” 听到李青声音,朱棣忙不迭冲出营帐,见大孙完整的回来了,差点儿落泪。 “走走走,进营说话。” 三人走进帅营,朱棣拉着好大孙一阵端详,待确定孙子一点伤也没受,长长舒了口气。 担忧消弭的同时,火气也上来了。 朱棣慈祥的面容一收,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谁让你追那么深的?” “孙儿知罪。”朱瞻基有些不适应爷爷的转变,“爷爷你消消气。” “别叫我爷爷,我没你这样的爷爷。”朱棣大吼。 吼完了,才发现自己失言,将辈分弄颠倒了,不由恼羞成怒,脱下靴子,拿鞋底子狂抽,一边抽,一边大骂。 朱瞻基也不敢动,跟个孙子似的,老老实实的挨揍,大气儿都不敢喘。 “皇上消消气,皇太孙也是杀敌心切。”李青做起了和事佬。 他倒不在乎小瞻基挨打,但……太味儿了,甚至有些辣眼睛,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朱棣穿上鞋子。 李青这才敢大口喘气,“皇上,当务之急,得赶紧把撒出去的骑兵叫回来,如此分兵,很容易给瓦剌可乘之机。” “昂。”朱棣闷声道,“他们被打成那熊样了,定然不敢再对明军出手。” 话是这么说,不过朱棣还是让亲卫传达军令,派斥候兵前去叫人。 朱瞻基脸上火辣辣的烫,又疼又羞愧,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他心里也不好受。 朱棣下达完军令,冷哼道:“即日起,不得离开军营半步!” “孙儿记住了。” “滚吧!”朱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待小瞻基离开,朱棣吁了口气,郑重道:“李青你这次居功至伟,杀了马哈木,又救了瞻基,朕要重重赏你!” 李青试探道:“是无有不允的那种赏赐吗?” “嗯,说吧。”朱棣傲然道,“朕无有不允。” “……” 在李青的印象里,这话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皇上看着赏吧!”李青摆烂道,“臣无有不应。” 第58章 朱棣的算计 朱棣喜欢画饼,但这次,他是真的要大赏李青。 “你到现在还未娶妻,朕给你说门亲事吧!”朱棣道,“给你说个公主如何?” “咳咳……这就算了。”李青讪笑道,“臣一把年纪了,不想耽误人家。” 麻蛋,我拿你当棣棣,你却想当我岳父……李青无奈道,“臣已有妾室,驸马之位还是算了。” “朕可以为你破个例。”朱棣承诺道,“不让你休妾。” “……皇上好意,臣心领,但…还是算了吧!”李青叹道,“皇上我有点儿毛病。” “啥毛病?” “生不了孩子。”李青脸皮厚,也不嫌丢人。 朱棣惊奇道,“你不是挺能玩女人的嘛?” “呃…这个和能不能生孩子,没有必然联系。” “生孩子不都是女人的事儿吗?”朱棣挠了挠头,“你那三房妾没生出来,是她们问题,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还能行,总能生出来的。” 李青没招了,只得道:“皇上,我都这岁数了,再娶公主……不是闹嘛,万一哪天我噶了,公主不得守活寡吗?” “朕觉着,你还能活很久。”朱棣道,“有你撑着,以后高炽、瞻基他们爷俩上位,朕也就放心了。” “皇上放心,没有这层关系,臣也会忠心大明。”李青保证道。 他实在没想到,老四会来这么一手,跟他玩起了联姻。 见朱棣还要坚持,连忙道,“皇上赏我些金子吧,我这身体也快不行了,就好那个。” “连个后都没有,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那三个小妾出身青……” 话说到一半,朱棣便住了口,毕竟这事儿有些伤人自尊,“你娶了公主,必定能生儿子,朕看事看人,就没错过。” 他是真想拴住李青,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也就放了心。 “你娶了公主,朕再给你封个国公。”朱棣诱惑道,“届时,你既是勋贵,又是国戚。” 顿了顿,“虽然你不年轻了,但身子骨一直强健,你这人,绝对比老和尚还能活……” 朱棣说了很久,但李青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三女之后,他不想再娶别的女人了。 情爱滋味他享受过了,很美好,但他不想再来一遍。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青对情感愈发抵触,那种看着身边人渐渐变老,自己依旧年轻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他不想再给自己增加感情羁绊。 朱棣说了半天,见李青一个劲儿摇头,有些火了,“给你脸了是吧?” “皇上我累了,回见。”李青匆匆拱了拱手,拔腿便跑。 “李青你混账,娘的,什么国公、金子,毛都没有一根……” 听着身后老四的气急败坏,李青只撇了撇嘴,他原本也不在乎。 whocares? …… “青伯你回来啦。”朱瞻基迎上来道,“爷爷他还在生气吗?” “气着呢,火气太大了。”李青苦笑。 朱瞻基一听这话,顿时如丧考妣,喃喃道:“这……真是太糟糕了。” “是糟糕。”李青深以为然,“差一点,青伯就成你姑父了,能不糟糕吗?” “啊?姑、姑父?” “咳咳…那什么,你饿不饿?”李青自知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青伯饿了,你去弄点酒肉来。” 朱瞻基满脸忧虑,也没心情在意这个,苦着脸道,“爷爷不让我出军营,万一被他知道,我没好果子吃,我没心情,你自己去吧!” “成吧。” 李青跑了一路是真饿了,直接去了军需处,将军需官从睡梦中拉起来。 “来只烤羊腿,两只烧鸡,一坛酒。”末了,李青还补了一句:“皇太孙要吃。” “皇太孙找到啦……哦好,小的这就让人去弄。” 整个军营就李青一人戴面具,军需官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当下不敢怠慢,忙去招呼伙夫做。 生火、烘烤、改刀、撒佐料……小半时辰后,李青拎着羊腿、烧鸡回了营帐。 朱瞻基还未睡,闯了这么大祸,他哪里睡得着。 这时,见李青拎着香喷喷的羊腿进来,他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看到如此美味,岂能无动于衷。 “青伯……” “一边去。”李青没好气道,“你不是没心情吗?” “哎呀青伯……”朱瞻基亲热道,“我还是个孩子啊!” “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赶紧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朱瞻基看着黄橙橙烤羊腿,馋的直咽口水,“青伯,我是小胖的孩子啊!” 李青好笑点头,撕下一大片羊肉,“吃吧,吃饱睡觉。” “哎,谢谢青伯。”朱瞻基也不客气,逮着烤羊肉就是一顿造,直呼真香! “慢点吃,别噎着了。”李青给他倒了碗酒,又递了只烧鸡过去,接着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 伙夫的手艺极好,烤羊腿经过改刀很入味儿,烧鸡也是外焦里嫩,配着小酒,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两刻钟后,二人打着饱嗝儿躺下,一脸心满意足。 “青伯,你说爷爷他还会不会揍我?” “这谁说的准。”李青哼哼道,“别说你了,弄不好他还会揍我。” “青伯又没犯错,皇爷爷为何揍你啊?”朱瞻基好奇道。 李青叹了口气,“小孩家家打听那么多做甚,赶紧睡觉。” “好吧。”朱瞻基点头,旋即,呼噜响起。 李青看着熟睡的大孙,好笑地摇摇头,很快也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出了营帐,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李青眼睛眯了眯,得趣儿的看着大军打扫战场,一脸欣然。 这时,一个内侍走来,行礼道:“永青侯,皇上找你。” “嗯,我马上过去。”李青踌躇片刻,去了帅营。 “皇上您找我?” “昨夜朕给你说的事儿,考虑的如何了?”朱棣拿起桌子尚方宝剑,“想好了再说。” 李青点头:“臣想好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 “不,臣不同意。”李青叹道,“臣老了,过些年,臣想告老还乡,去游览一下大好河山……” “锵啷~!” 利刃出鞘,朱棣一脸阴沉,“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李青摊了摊手,“再给多少次机会,臣也不同意。” 你尽管砍,反正我会跑。 朱棣也不惯着他,举剑就砍,他也不惯着朱棣,拔腿便跑,边跑边叫:“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义……” 巴拉巴拉…… 朱棣气得直冒烟儿,奈何李青跑的太快,他根本撵不上。 “混账,不识好歹的东西……!”朱棣破口大骂,“你给朕过来!” “皇上你理智一点。”李青苦笑道,“当务之急,需找到瓦剌大本营,搜刮他们的牛羊充作战利品。” “这还用你说?”朱棣骂道,“你他娘睡觉的时候,老子就派人去找了。” 他弯着腰喘了几口气,“你过来,朕不砍你。” 李青哪里肯上当,转身就跑,朱棣再追,没追上。 只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朱棣视野,朱棣无能狂怒了一阵儿,转身去找大孙出气。 …… 李青躺在草地上,嗅着青草芬芳,望着湛蓝天空,二郎腿一翘,怡然自得。 仗打完了,马上就可以往回赶了,李青满心轻松,此战过后,大明将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终于不用奔波了,到时候刊印一下永乐大典,带上三个妮子逛逛街,日子还不是美滋滋。 第59章 雷霆震怒 七日后,大量的牛羊被赶来大营。 不过收获并不算太大,瓦剌撤退时,很多瓦剌士兵先一步回了大本营,抢走了大部分牛羊。 共计羊一万三千多只,牛三千八百余头。 但有生于无,这些牛羊加在一起,也是笔不小的财富。 大军又休整一日,班师回朝。 一路上,朱棣就没个好脸,仿佛谁欠他钱似的,当然,只是冲着李青,对其他大将,朱棣和颜悦色。 这一趟的收获着实不小,大破瓦剌,斩杀瓦剌首领马哈木,给予元人沉痛一击,也打出了明军的威风。 往后是战是和,皆由大明说了算。 朱棣心满意足,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将李青套牢。 进入夏季,天气变得燥热无比,烈日下,士兵们个个无精打采,被晒得没有一点精神。 “青伯。”朱瞻基驱马过来,低声道,“这大暑天儿你还戴着面具,就不热吗?” “心静自然凉。”李青老神在在,一脸怡然自得,“你有事儿?” 朱瞻基一脸‘有事儿给你说’模样,嘴上却道:“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李青也不接话茬,继续赏景。 过了片刻,朱瞻基讪讪道,“青伯,你要老婆不要?” “不要。”李青痛快回绝,“我一把年纪了,都快到了空流泪的地步,还要那玩意儿干啥?” “……”朱瞻基满脸黑线,没再说什么,他就是个带话的,话带到也就完成了任务,至于李青答不答应,就不是他操心的事儿了。 于是,转而聊起了夺命十三枪。 李青对于这个晚辈,很是欣赏,当下悉心教导起来。 什么不灭之握、直捣黄龙……各种招式注意的事项、要领,都事无巨细地倾囊相授。 朱棣冷眼旁观,看着和李青愈发亲密的大孙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一路上,没少给李青脸子。 但李青脸皮厚,仿若未觉,把老四气够呛。 …… 七月下旬,大军进入大明境内,朱棣将兵力分散到北平、真定、德州……驻扎,只带着京军班师回朝。 到金陵时,都快八月十五了。 金陵城外,朱棣勒马停下,看着场面冷清的金陵城,一张老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一个来庆贺、迎接的官员都没有,让他倍感火大。 莫说皇帝亲征,大胜而归,就是出游一番,回京之时,百官也得出城迎接,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百官一个不来,意味着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尤其眼下是好大儿监国,文臣几乎尽皆拥护情况下,更是让本就多疑的朱棣,大动肝火。 李青看到这一幕,连忙拉过朱瞻基,低声道,“快回去让你爹来迎驾。” “哎,好。”朱瞻基瞧爷爷脸色黑如锅底,暗暗叫苦:我的爹啊,你咋就不能让儿子省点儿心呢。 朱瞻基拨马便走,却被朱棣叫住:“干什么去啊?” 察觉到爷爷的阴阳怪气,朱瞻基讪讪道,“爷爷……” “这里没你爷爷。”朱棣脸色阴沉。 朱瞻基连忙改口:“皇上,臣感到有些不适,想尽快回宫让御医看看。” 朱棣明知他在撒谎,但还是点头:“昂,去吧!” 他要看看,好大儿是不是真有谋逆之心。 朱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进城!” 京军分批次进城,武将们的脸色也不好看,离京不过小半年,文臣就如此嚣张,他们亦是恼火之极。 刚进城,未行多远,朱高煦便带着一群武将赶来,黄罗伞盖、龙辇……一应俱全,前来迎驾。 “儿臣(臣等)恭贺皇上,大破瓦剌,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 武将、勋贵尽皆拜到,齐声恭迎。 朱棣脸色缓和少许,朗声道:“众卿平身!” 随行武将脸色也好看不少,他们在战场舍生忘死,需要人来肯定,这是他们应得的。 朱高煦一脸喜气地迎上来,仰脸望着朱棣,恭敬道,“请皇上移至龙辇,接受百官……啊不,武将朝拜。” 听到这话,朱棣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文武这出要分家啊! 李青暗暗叹息,朱高煦的这招挑拨离间并不高明,但却十分有效。 现在的朱棣,正是愤怒之时,甚至失去了冷静思考,多疑的性格,使他很容易上这并不算高明的当。 朱棣下马换乘龙辇,连日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有震怒。 作为一个皇帝,被官员如此怠慢、藐视,换作是谁,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朱棣这样的铁血皇帝。 小胖要倒霉了……李青无奈,他也搞不懂,小胖为何会泛如此低级的错误,大军行程明明都送进宫了啊! 看着朱高煦在朱棣耳边窃窃私语,他更是为小胖捏了把冷汗。 …… 御书房。 小胖正在处理奏疏,黄淮、胡广等内阁秘书打下手,如往常一样,平静且充实。 “皇太孙,您慢点儿,奴婢还没禀报呢……” “滚开!” 听到外面吵闹,小胖豁然抬头,接着便看到一脸怒气的好大儿走了进来。 “瞻基,你怎么回来了?” 朱瞻基也不行礼,急吼吼道:“爹你怎么还坐的下去,爷爷都火了你知不知道?” “他火什么啊?” “你……” 朱瞻基气结,伸手去抓老子的胳膊,太胖,没抓住,又改抓手腕,“快跟我走。” “去哪儿?” “跟我走。”朱瞻基年轻力壮,焦急之下更是力大无比,拉的小胖踉踉跄跄。 “哎呦慢点儿,我的奏疏……”小胖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外走,一边回头喊道,“你们先批注一下处理建议,我跟我爹先出去了……” 父子俩出了大殿,小胖终于再也忍不住,“到底发生啥事儿了,你倒是说说啊!” “爷爷打了大胜仗,你为何不去迎接?”朱瞻基气吼吼道,“爹啊,你就不能长点心嘛。” 摊上这么个心宽体胖的老子,朱瞻基倍感心累。 “你爷爷回来啦?”小胖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还什么时候,都进城了!”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军情奏报你没收到吗?” “没有啊!” 朱瞻基一滞,随即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赶紧去召集六部官员,前去迎驾,晚了爷爷就进宫了。” “哎,好。”小胖那圆滚滚的身体,竟也相当灵活,不比好大儿慢上多少。 ~ 进入京城,朱棣并未让大军回营,而是直接进入皇城,他就是要看看,文臣能翻起多大浪花。 临近皇宫之时,忙得一头大汗的小胖,终于带着六部官员迎了出来。 “儿臣(臣等)恭迎皇上凯旋。” 龙辇停下,朱棣探出头来,朝一旁的朱高煦道,“传谕,让大军回营。” “儿臣遵旨。”朱高煦恭敬行礼,急急去了。 朱棣放下轿帘,踢了踢挡板,龙辇再次前行,自始至终,没都正眼瞧过太子,拿六部官员当空气。 小胖擦了擦额头汗珠,满脸苦涩。 皇上不让平身,谁也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对于好面子的文臣来说,这比打廷杖还要难受一万倍。 朱棣正在气头上,李青也不好为小胖求情。 路过小胖身边时,悄悄塞给他一小瓶丹药。 朱棣针对的并不只是好大儿,而是整个文官集团。 他的几乎所有政策,文臣就没有赞同的,若此次退让,以后文臣必将变本加厉。 李青想的更多,在他看来,此次的迎驾多半是憨憨故意拦截了消息,这一点,从小胖的意外表情就能看出来,当然,也不排除是文臣故意拦截。 亦或,两种情况都有。 但不管如何,文臣这次铁钉要倒霉! …… 第60章 先生在家吗?我,高煦啊! 永青侯府。 李青的回来,让三女开心不已,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诉说着相思之情。 说笑一阵,李青问:“大典刊印的副本都购买了吧?” “嗯呢。”婉灵点头,“按先生要求,都是买的极品宣纸让作坊刊印,有先生嘱咐,刊印的质量极高,大典一册不落,都在书房存放着呢。” “那就好。”李青笑着点头,“晚上一起睡,先生帮你们疏通一下经络。” 这些年来,李青一直以真气滋养她们的身体,三女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加上优渥的生活,以及本就倾城的容颜,五十出头的红袖,看着还不过四十的样子,更显成熟女性魅力。 俏脸上少许的皱纹,非但不影响美感,反而增添了些许情趣儿。 那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感,不是小年轻能具备的。 三女羞喜点头,红袖温婉道,“先生一路劳苦,先去清洁一下身子,妾去炒俩下酒菜,给先生接风洗尘。” “不用那么辛苦,让下人去弄就是了。”李青拉她入怀,香了个嘴儿,“好好歇着吧,晚上有你忙的。” 红袖俏脸溢出来的幸福,嬉笑道:“她们做的菜,可没有妾的美味。” 李青笑了笑,没阻止她,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妾去帮红袖姐。”婉灵道。 “嗯,去吧。” 怜香眼珠转了转,“那妾服侍先生沐浴。” 李青心领神会,笑着点头。 走进厢房,下人早已打好了洗澡水,拴上门、取下头套、宽衣……李青泡在温热的浴桶内,浑身细胞都舒服地在跳跃。 柔软的小手清洗着李青乌黑长发,偶有触碰,撩人心弦。 他拍了拍停留在肩膀的小手,怜香心领神会,褪去褶裙,跳入浴桶。 “先生……” 阳光透过纱窗映在她身上,细白脖颈在水汽的蒸腾下,染上一抹红晕,那湿漉漉的眸子,包含爱意的深情望着……令人怦然心动。 怜香挽了挽发梢,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久违欢愉袭上心头,李青身心餍足。 起起伏伏,水花荡起层层涟漪,许久,怜香喘了口气,凑到李青耳边。 轻声呢喃:“爱我吧,先生。” …… 主厢房,门窗紧闭,酒菜上齐。 李青湿漉漉的长发自然下垂,洗浴过后的他,更显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面容年轻俊秀,眸子却充斥着成熟,甚至有着一丝沧桑,搭配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反而更增魅力。 瞧着俊秀的郎君,她们满脸爱恋,痴痴道:“先生真好看!” 李青笑了笑,“你们也好看啊!” 三女噗嗤一乐,尽管知道这话安慰成分居多,却还是心花朵朵。 婉灵给他斟了杯酒,“先生请满饮此杯。” “嗯,好。”李青举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顿了顿,“不过换个喝法,味道应该更好。” 婉灵嗔了他一眼,自斟自饮一杯,嘟着红唇凑过来。 李请品尝,绵软、清香、甘甜…… 旖旎过后,婉灵莞尔道,“先生,妾舞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好啊!”李青顺势往椅上一靠,做欣赏状。 怜香刚已经吃饱,便把机会留给红袖,起身道,“那妾来抚琴。” 看妾起舞翩翩,听妾琴瑟绵绵……李青满心愉悦。 ~ 翌日。 睡梦中的李青,听到有人轻唤,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丫头?” 婉灵催促道,“先生,皇太孙来了。” “嗯……”李青伸了伸懒腰,舒服的呻吟一声,“好,我这就起来。” 他知道,小瞻基多半是为了小胖而来。 果不其然,刚到前院,朱瞻基就迎了上来,把事情说了一遍。 “青伯,你快想想办法啊!”朱瞻基焦急道,“我爹被免去了监国之职,还被禁了足,不得出门半步,内阁成员尽皆下了大狱,兵部尚书被罢黜,俩侍郎都被砍了…… 如今,二叔愈发势大,再这样下去,我爹这个太子,怕是也要被废。” 李青淡淡道,“军情奏报兵部绝对知晓,隐瞒不报,落此下场也不稀奇。” 文臣的算计,他看得明白,此举就是在试探朱棣。 只要朱棣有一点让步,接下来,必然是无穷无尽的阴谋算计。 朱棣随他爹,对文官不好,尤其是郑和下西洋的政策,更是让官绅恨的牙痒痒,抱团反抗也不稀奇。 当初文官有开国功臣压着,但现在不一样了,第一代开国功臣死绝了,而虎父大多生犬子,二代没啥本事,也都上了岁数,三代勋贵更是不堪。 且开国勋贵和靖难勋贵,一直在暗中较劲,加上朱棣出征近半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文官又岂会放弃。 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时间,文官集团没少谋划。 锦衣指挥使纪纲,是军武出身,明显支持汉王,如此一来,小胖被蒙在鼓里也不稀奇。 李青呵呵笑道,“没多大事儿,让你爹歇歇也挺好,文官太过放肆,你爷爷整治后,你爹用着才更顺手。” “哎呀,这样下去,我爹哪里还用得上。”朱瞻基急得不行,“青伯你是不知道,爷爷他这次是动了真火; 二叔虎视眈眈,爷爷又偏听偏信,真的要出事了。” 李青不以为然,“放心吧,你爷爷不是昏庸皇帝,不会只听你二叔胡咧咧。”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憨憨的声音。 “先生在家吗?我,高煦啊。” 某个发下宏愿,再来是狗的人,大声喊道。 “二叔?” 朱瞻基一呆,接着便想找个地方躲躲。 李青见他四处乱瞅,好笑道:“你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我想听听他一会儿说什么。”朱瞻基瞅了一圈儿,突然脸色一喜,低声道,“青伯,我去屏风后躲躲,你可别把我来的事儿给二叔说。” 不待李青搭话,朱瞻基便跑到屏风后,隐去身形。 李青好笑地摇摇头,起身开门,拱手道:“汉王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先生这是哪里话。”朱高煦佯作不满,“你这么说,不是在打高煦的脸嘛。” 上次李青拿钱办事,给他透露父皇苦衷,让憨憨看到了希望。 朱高煦不太聪明,却也不傻,他清楚的知道,李青在父皇心里的分量。 一个李青,顶得上数个国公。 眼下自己风头正盛,要是把李青拉拢过来,储君之位指日可待。 “听闻先生万军丛中,取马哈木首级,高煦心向往之。”朱高煦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美酒,笑道,“先生如此神勇,比起温酒斩华雄的关羽,只强不弱啊!” (ps:《三国演义》在这时候已经出版。) 朱高煦笑道,“战场之上没那个条件,如今高煦为先生补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憨憨如此热情,李青也不好拒人门外,轻笑道:“汉王过誉了,屋里请。” …… 佳肴上桌,二人吃喝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朱高煦缓缓道出目的,“唉!大哥他糊涂啊……!” 李青挠了挠头,“这话从何说起?” “他太宠信那群文臣了。”朱高煦叹道,“要是他当了皇帝,只怕会步建文后尘啊!” “哦?”李青笑问道,“莫非汉王也要效仿皇上,来个靖难不成?” 朱高煦脸色一变,忙道:“可不敢瞎说,先生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高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青笑着点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我自不会外传。” “我可没有那个心思。”朱高煦讪讪道,“我的意思是老大他不是当太子的材料,你看他那一身膘,走两步就喘,哪有半点储君样子? 这样的人做皇帝,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嘎吱吱……” 屏风后,一阵磨牙声响起。 第61章 闹了耗子窝 磨牙声尖锐,顿时吸引了朱高煦注意,“什么声音?” “没什么,可能是闹耗子了。”李青瞥了眼屏风,轻咳两声,磨牙声戛然而止。 朱高煦也没多想,继续埋汰道,“就他那熊样,也不照照镜子,他哪有一点……” “嘎吱吱……” 尖锐的磨牙声再次响起,朱高煦皱眉道,“先生,你家这老鼠也太猖獗了吧?” “呃呵呵……估摸着是我长时间不在家,下人比较懈怠,这才闹了耗子。”李青笑道,“我们继续,回头我让人好好清理一下。” “这些下人也真是……”朱高煦哼道,“得多调教调教,回头我把府上的下人送来些。” “算了算了,我不好那个。”李青摆手。 朱高煦怔了一下,旋即会意,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布袋儿,沉甸甸的,砸在桌上分量十足。 从金豆撞击的声音判断,不下百两。 “先生,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啊哈哈……汉王客气。”李青笑眯眯地收下,“来,喝酒。” “哈哈……喝。” 朱高煦颇为高兴,又连续饮了数杯酒,见李青毫无表示,他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当初李青的秉性…… “那个先生啊,你看我怎么样?” “汉王勇猛善战,乃英雄也。”李青含笑道。 闻言,朱高煦更喜,正欲再进一步,却在此时,太监特有的尖锐声响起:“永青侯在家吗?皇上来了。” “在家!”李青扬声喊了一句,笑道,“汉王稍等,我去迎迎皇上。” “父皇来了?”朱高煦心中一突,连忙拉住李青,“先生,我今儿没来过。” 说着,他连忙收起酒杯、筷子,就朝屏风跑。 “汉王……” “嘘~小声点儿。”朱高煦扭头,焦急道,“让父皇知道我来先生这儿,于你于我都无好处,我躲一阵儿,你别给我露馅儿了。” 李青还想再说什么,朱高煦却已经绕到了屏风后面。 见状,也只好先去迎朱棣。 ~ 朱高煦一溜烟儿跑到屏风后,刚立定身子,就看到一大黑耗子。 (`Д)!!“大、大……” “嘘,你小声点儿,爷爷马上就进来了。”朱瞻基一把捂住二叔的嘴,也顾不上计较辱父之仇,“二叔,你也不想被爷爷发现吧?” 朱高煦别过头去,声音却也压得极低,“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就是了。” “那刚才……”朱高煦讪讪道,“你都听到啦?” 当着儿子骂老子,憨憨多少有些心虚。 “都听到了,二叔这嚼舌根子的本事见长啊。”朱瞻基冷哼道,“我爹是胖了点儿,可……” “那是胖一点儿吗?”朱高煦见侄子出言不逊,当即反唇相讥,“整个皇宫还有比他更胖的存在吗?” “你……”朱瞻基强行挽尊,“那叫稳重,总比你这种只知打杀的憨憨强。” 朱高煦大怒:“好小子,老子再不济也是你二叔,你放肆……” “唔唔……” “快闭嘴吧你。”朱瞻基捂住他嘴,附耳道,“爷爷进来了,不想被发现你就老实点儿,不然一块玩完。” 朱高煦气够呛,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也不敢大声驳斥,恨恨扒拉开嘴上的手,侧耳聆听。 ~ “你这小日子过得真不错。”朱棣吃味道,“可比朕强多了。” 李青无奈,“皇上,我明儿就去印刷局,加大力度刊印大典。” “昂,这人呐就不能太闲。”朱棣脸色好看不少,来到桌前坐下,“大典是该尽快刊印,国库穷的叮当响,朕连犒赏将士的钱都没有了。” 为什么没钱你心里没数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画饼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好好干,争取早日解决大明财政危机。” 朱棣点头,他现在没心思消化大饼,轻叹道:“文官是越来越不好管了啊!” “自古皇权不下乡。”李青语气带着无奈,“历朝历代,都没有存粹的商人,商人大多都是富绅,地方富绅往上数,祖上都出过高官,包括现在的大明; 官员大多皆出自富绅家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自然会为家族谋福利。” 这是一个无解的症结,历朝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历代皇帝也是秉承着自己吃肉,臣子喝汤的策略,可到了大明就不一样了。 朱元璋的重农抑商,除了想快速恢复生产之外,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富绅的财力。 老朱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宋朝商业发达,可谓富的流油,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儿,他又岂会不懂商业的利益? 不过是为了限制富绅罢了! 但老朱杀人虽多,但限制富绅的手段还相对温和。 而老四就不同了,将丝绸、茶叶、瓷器……这些暴利行业尽数垄断,富绅不反抗才怪。 “你可有办法?”朱棣问。 李青沉吟片刻,道:“给他们一点好处。” “呵呵。”朱棣冷笑,“今儿朕退一步,明儿他们还想让朕退十步,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李青苦笑,“皇上,不是每任皇帝都如你,如太祖这般,到时候若弹压不住,来个集中大爆发,大明必将迎来阵痛!” “看来你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朱棣面露失望,哼道:“朕绝不会退让,即便退让,那也是后继之君的事儿,永乐一朝,官绅休想崛起。” 朱棣跟朱元璋一个样儿,都是属倔驴的,李青知道多劝无益,便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谈。 “皇上来此,是有事儿吧?” “嗯,现在兵部尚书一职空缺,朕不想在文臣中挑选,你来担任吧!” 李青顿感头大,“从勋贵里挑一个不成吗?” “少废话,让你干你就干。”朱棣没好气道,“有能力的勋贵不是死了,就是太老了,三代勋贵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除了你,朕找不出其他人。” “皇上以为,张辅如何?”李青问。 “他已是国公。”朱棣道,“皇明祖训,国公不得在朝中再任有实权的官职,防止一家独大,现如今张辅的影响力已经足够大,朕也不想破例。” 李青无奈点头答应,“话说,皇上这次……手段有些过激了。” “你是说罢黜兵部尚书、斩侍郎?” “嗯。”李青苦笑,“这又不是重大军情延误,按罪论处,不过是罚些俸禄,撑死降职,皇上却直接把人给罢官、诛杀,于理不合!” 朱棣冷哼:“朕就是让他们知道,试探朕的代价。” “……”李青摇头,“大家遵从规则,都是在规则中做事,文官利用规则试探,皇上也可以利用规则反制; 可皇上却屡屡打破规则,长此以往下去,把人逼急了,他们未尝不会打破规则。” 李青叹道:“当所有人不顾规则,那可就要乱套了,望皇上三思后行,不是说不能杀人,而是不能这么明着不讲道理的杀。” 朱棣沉默少顷,微微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朕以后注意。” 看老四如此听劝,李青趁热打铁:“这次太子党遭受严重打击,汉王党愈发势大,皇上这是打算扶持汉王吗?” 屏风后,叔侄俩一听这话,当即放下恩怨,竖耳聆听。 “汉王?”朱棣不屑道,“瞧瞧他那尖嘴猴腮的样儿,他哪有一点帝王气概?” “嘎吱吱……” 尖锐的磨牙声响起。 朱棣一愣,瞥向屏风。 “臣长时间不在家,闹耗子呢。”李青连忙解释。 “闹耗子……”朱棣摇头失笑,“弄包耗子药,一包药死一窝儿。” 李青:“……” 他转移话题:“那皇上的意思是……继续扶持太子?” “扶持他?”朱棣冷哼,“就他那熊样,又胖又怂……” “嘎吱吱……” 又是一道磨牙声响起。 朱棣挠了挠头,“李青,你家这是闹了耗子窝啊!?” 第62章 小胖硬刚 “回头我就买耗子药。”李青敷衍一句,又将话题引向正事,试探道,“汉王、太子都不合适,皇上莫不是想扶持赵王?” “他更不行。”朱棣翻了个白眼儿,“难道朕就不能再生一个?” 李青:“……” 屏风后,叔侄俩:(⊙o⊙)… 李青哑然失笑,知道朱棣不过是在说气话,笑问:“那皇上的意思是……让臣给你把把脉?” “孺子可教也。”朱棣满意一笑,房间里没外人,他也没什么顾忌,叹道:“不服老不行啊,朕这次回来,愈发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力有不逮,你多开点儿滋补的药。” 叔侄俩对视一眼,都是嘴角抽搐,一脸古怪。 ~ 这边。 李青号过脉,写下一张药方,叮嘱道:“早晚各一次,半月后有显著效果。” “嗯。”朱棣收起药方,又道,“明儿去乾清宫一趟,给皇后也看看。” “……”李青迟疑道,“皇上,皇后娘娘年纪……产子风险太大。” 他这话是事实,哪怕是在后世,高龄产妇也是很危险的,更别说这生个孩子要条命的时代,稍微出点意外,便是母子双亡。 “想哪儿去了。”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旋即认真道,“朕这次回来,发现皇后的气色较之以往又差了许多,你好好给瞧瞧。” “嗯,好。”李青点头答应。 又聊了一阵儿,朱棣起身道,“你明儿去上早朝,接掌兵部。” 李青好奇道:“皇上,你就不怕我被文官腐蚀啊?” 朱棣瞪了他一眼,哼道:“别人朕不知道,你朕还是知道的,拿人手不软,吃人嘴不短,你这颗铜豌豆,他们没那个本事腐蚀你。” “……皇上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好了,你准备一下,明儿朕在朝堂上正式任命。” 朱棣伸了伸懒腰,起身欲走,恰在此时,府上下人在门口禀报:“老爷,太子来了。” “他怎么来了?” 不待李青说话,朱棣就怒了,“老子明明禁了他的足,这是公然抗旨啊!” 一见这情况,李青当即道:“不见。” “不,见。”朱棣冷笑道,“朕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说着,往屏风后走去,“别跟他说朕来了。” “皇上……” “勿要再说,你快去见他。”朱棣头也不回,径直走向屏风。 得,又多了只耗子……李青扶额,只好先去接小胖。 朱棣一进屏风后,就看到了两只大黑耗子,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们……” “我和二叔玩儿呢。”朱瞻基挤出一个难看笑容,弱弱道,“拜见皇爷爷。” “拜见父皇。”朱高煦也心惊胆战,讪讪道,“大侄子说的是,儿臣和大侄子叙旧呢。” 朱棣恼羞成怒,“你俩刚才……都听见了?” 二人点头。 朱高煦:“我尖嘴猴腮,没有帝王之相。” 朱瞻基:“我爹一身肥膘,又胖又怂。” 两人一脸幽怨,却都默契的没有说滋养身体之事。 朱棣:“……” 脸上的怒气逐渐被心虚代替,朱棣讪讪道,“朕就那么一说,好了,回头在跟你俩算账,都老实些,待会儿谁要是敢发出声音,朕把他屁股打烂。” “是,父皇(皇爷爷)。” 少顷,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传来,爷孙三代屏息凝神,侧耳聆听。 “青哥,我父皇是不是来了?” “为什么这么问?” “外面那么多锦衣卫,除了我父皇出宫,还能有谁?” “没有,皇上没来。” ~ 客堂里,小胖见青哥狂点头,又示意他看屏风,顿时了然于胸。 李青通知到位,这才道:“你怎么敢出来,不是被皇上禁足了吗?” “嗨~没事儿,大不了被揍一顿呗。”小胖毫不在意,“最多废了我这个太子,他还能咋?” “嘎吱吱……” 屏风后磨牙声如约而至。 李青好笑道,“家里闹耗子呢。” 小胖恶趣味儿上来,笑骂道:“老鼠这东西,只会躲在暗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嘎吱吱……” 三道磨牙声同时响起。 “呦,还来劲儿了是吧?”小胖嚷嚷道,“青哥你别拦我,我一脚一个,保证老鼠屎都给它踩出来。” 李青都惊呆了,连忙指了指屏风。 小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李青不知道这货怎么想的,却也不好明问,“你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小胖叹道,“我是来道别的,过两天我准备回北平。” “回那儿干嘛?” “不干了。”小胖摆烂道,“做的多,错的多,到头来还不如不做,我干嘛费这劲儿?” “你是太子啊!” “可他不信我啊!”小胖无奈道,“在他眼里,老二才是合适的继承人选,我累死累活图的什么?” 李青默然,他看得出来,小胖是真不打算干了,“其实,你父皇也没做错,文臣一旦势大,祸患无穷。” “只论皇权,不顾百姓,即便皇帝大权独揽,百官尽皆臣服,又能如何?”小胖道,“青哥你本末倒置了,未来如何我看不到,但就说眼下吧,百姓的日子可是一点儿也不好过; 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做好了千古流芳,一个不慎便是亡国之君!” “嘎吱吱……” “再叫唤我现在就灭了你。”小胖冲着屏风喊道。 他现在也豁出去了,打定主意不干了,太子这活儿实在太累,根本不是人干的。 “哗啦——!” 屏风应声而倒,爷孙三人一脸愤怒。 朱棣愤怒儿子的无礼,朱瞻基生气胖爹的志向太低,朱高煦脸上愤怒,心里却乐开了花。 “儿臣拜见父皇。”小胖佯装惊讶,“父皇你怎么躲在暗处?” “这你不用管。”朱棣恨声道,“朕问你,谁是亡国之君?” 小胖一脸平静:“父皇若再一意孤行下去,大明迟早玩儿完。” “你混账……!”朱棣暴怒。 朱高煦、朱瞻基尽皆拜倒,一个开心之极,一个惊惧至极。 “爹,你糊涂啦?”朱瞻基颤声道,“快给爷爷认错。” “我不认。”小胖淡淡道,“我又没说错。” “好,好啊……!”朱棣怒极发笑,“有种,是条汉子!” “爷爷……” “闭嘴!” 朱瞻基脸一白,以头抢地,瑟瑟发抖。 朱棣走到好大儿跟前,冷笑道,“你要回北平?” “父皇若是同意,我今儿就可以走。”小胖点头。 “嗯,回北平这个主意好。”朱棣嘿嘿道,“到时候联合群臣,再来个靖难,皇位不就是你的了嘛,好啊,妙啊!” “父皇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小胖依旧平静,“如若父皇担忧,不如直接斩了儿臣,下不了手的话,圈禁也成。” “你以为朕不敢?”朱棣杀机毕露。 “爹——!”朱瞻基气道,“你魔怔啦!?” “闭嘴!” 朱棣、小胖同时开口,“这没你说话分儿。” 李青看爷俩要干起来,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说两句。” “你他娘也闭嘴。”朱棣骂道。 他是真气着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既然不想过,那就都别过了,他娘的…不就是丢人嘛,老子都篡位了,还怕丢人?” “啊~哈哈……来人!”朱棣眸光幽冷。 “皇上三思……!”李青、朱瞻基异口同声,“太子只是一时冲动。” “不,我不是一时冲动。”小胖梗着脖子道,“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啊……!”朱棣震怒,“反了,反了……” 第63章 丈量土地 朱棣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因为建文。 “朱高炽,你真当朕不敢废了你不成?” “你要废,废就是了。”小胖无所畏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好,朕这就成全你。”朱棣冷声道,“即日起……” “皇上三思。”李青疾步上前,点了朱棣两下。 朱棣愣了愣,接着就发现自己干张嘴,发不出音儿了。 “太子、汉王、太孙,你们先回避一下。” 小胖点头:“儿砸,跟爹回去吧!” “爹,我想……” “你不想。”小胖冷声道,“跟我走!” 朱瞻基满心不愿,却也不敢违背,耷拉着脑袋跟着父亲出了客堂。 朱高煦是打死也不肯走,这是他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一次,刚要不是李青动手脚,兴许他这会儿就是太子了。 “李青,你到底施了什么妖法,快快给我父皇解开。” 朱高煦暴怒,他再次见识到李青有多狗了,金豆子收的那么爽快,不办事也就算了,反而站到他对立面。 朱棣也气得不行,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揍李青,又撵不上,只能无能狂怒。 李青道:“皇上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宜妄下决定,你让汉王先离开,臣就给你解了禁制。” “你放肆!”朱棣用唇语骂道,“我@#¥……” 李青也不在意,只要他听不见,那他就没有挨骂。 好一会儿,朱棣的怒气逐渐降下来,示意朱高煦离开。 朱高煦心有不甘,唯恐出现变故,“父皇,咱们回宫,御医肯定有办法。” 朱棣一瞪眼,抄起桌上的菜碟就招呼了上去,吓得朱高煦一哆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李青履行诺言,给他解了禁制。 恢复了说话能力,朱棣火气再一次上来,寒声道:“李青,当朕不敢杀你吗?” 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李青刚才的行为,包括朱棣。 尽管李青有从龙之功,但也不能对皇帝动手,朱棣要是这都能忍,那他就不是朱棣了。 “皇上要罚,待会儿再罚,先听我把话说完。”李青反问道,“废了太子,让谁接替? 太子适才所言,虽然大逆不道,却也不无道理,不是吗?” 李青叹道:“有太子在,你可以任性,可要是让汉王做了储君,你还能那样吗? 大军出征,皇上为何解除太子禁足,让他监国? 其实,你心里也不认为汉王能胜任之位,谁能做太子,你再清楚不过。” “这是朕的家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朱棣怒道。 “这是天下人的事!”李青严肃道,“若下一任皇帝如你这般,你真就放心?” 朱棣一滞,沉默下来。 良久,才恨声道:“读书人的心都脏,文官集团没一个好东西!” “这个团体是不好,但也不能说没一个好人。”李青道,“如夏原吉,蹇义,皇上对他们不也高度肯定吗?” 朱棣缓缓平静,沉吟少顷,“那你有什么建议。” “别斗了,让汉王就藩吧!”李青认真道,“靖难之役、数次北伐、南征交趾、通运河、建新都、编撰大典…… 大明的家底儿早就被掏空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让大明歇歇,让百姓也歇歇。” 又是很长一段沉默,朱棣无奈点头,“好,依你所言。” 顿了顿,“咱们的账咋算?” “什么账?”李青诧异。 “你他娘敢对老子动手,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李青讪讪道,“皇上你想怎么罚?” “朕想剁了你!” “我有免死铁券。” “朕不认。”朱棣相当不要脸,“朕发的,解释权归朕所有。” “……”李青问,“太祖皇帝发的,你也不认?” 朱棣一呆,惊诧道:“父皇也发你免死铁券了?” “嗯,太祖可比皇上你强多了。” “你……”朱棣气结,但又不敢反驳,哪有儿子跟老子攀比的,“罚你十年俸禄!” “哎哎哎……皇上你是不是玩不起?”李青急了,“我为大明流过血,我为大明立过功……” 巴拉巴拉…… 朱棣被吵的头疼,“不罚你也成,现在国库空虚,你要能想办法解决,朕不但不罚,反而有赏。” “如果是这样的话……臣有一计!” …… 东宫。 朱瞻基气急败坏道,“爹啊,你是不是傻? 你这样,二叔做梦都能笑醒。” 他想不明白,老爹平日一向老实本分,今儿是咋了,“爹,听儿子一句劝,跟爷爷认个错,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 “儿子,你就那么喜欢待在这儿?”小胖苦笑摇头,“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爹是没得选,若有的选,我早就回北平了。” 朱瞻基憧憬道:“九五至尊啊,谁不想?” “我不想!” “……”朱瞻基气急,“爹,你是太子,是嫡长子;我是太孙,是嫡长孙; 这本来就是咱们的,你干嘛往外推啊?” 小胖皱了皱眉,骂道:“你被权力冲昏了脑袋,去书房读书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爹……” “快去。” 朱瞻基满脸落寞,“孩儿遵命。” …… 翌日,早朝。 一向不上早朝的李青来到奉天殿,寻摸了个位置站下,等着老四到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旭日东升,朱棣才姗姗来迟。 李青一看就知道,这厮多半是昨夜风流太过,起晚了。 昏昏欲睡的群臣见皇上来了,顿时精神一振,行君臣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棣摆了摆手,坐回龙椅,瞧了眼一旁的站班太监。 小太监会意,取出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漠北一战,大破瓦剌,斩敌数万,参战士兵,补发两个月俸禄,小旗、总旗补发四个月俸禄,百户、千户半年; 赏武城侯、安平侯、武安侯……黄金百两,绫罗绸缎二十匹; 永青侯斩瓦剌首领马哈木,居功至伟,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加兵部尚书衔! 钦此!” 将士们出生入死,理应获得奖赏,朱棣这个武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臣等,谢皇上隆恩。”武将们个个喜气盈盈,下拜行礼。 文官们却是个个脸色难看,兵部尚书罢黜、侍郎被斩、内阁尽皆下狱,太子被禁足……现在皇上又大赏武将,他们脸色能好看才怪。 尤其是李青担任兵部尚书,更是让他们如鲠在喉。 兵部尚书名义上是管军事的,实际上就是个文职,并不负责打仗,而是配合调度军需,兵部尚书没有兵权,就是个文职。 什么时候,勋贵也能担任文职了? 文官心里憋屈,不是一般的憋屈,比洪武朝的文官还难受。 洪武朝的文臣虽然也不受重视,但好歹有个盼头,太子朱标,地位坚如磐石。 而永乐朝的太子,不是被禁足,就是身边的文臣被下大狱,简直令人绝望。 “皇上,国库吃紧啊!”户部给事中出班奏道,“下半年的赋税刚进京,就有大半用作通运河、建新都上面,这才八月份儿,下一波赋税,要到明年五月份,还有近一年时间……” “无妨,朕自有办法。”朱棣不以为意。 夏原吉出班,“敢问皇上,有何良策?” “预先增收明年赋税。” “万万不可。”夏原吉脸色一变,“皇上,百姓穷啊,若提前增收赋税,势必让百姓更加艰难,甚至难以维持生计,到时候会有大量流民出现,甚至……激起民变。” “皇上三思。”文臣尽皆拜倒,“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朱棣也不急,等文臣吵吵的差不多了,才道:“朕何曾说过,要提前增收百姓赋税了?” 夏原吉稍稍松了口气,疑惑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收地主富绅的。”朱棣道,“夏原吉,朕交给你一个任务。” “皇上请说。” “重新丈量土地。”朱棣道,“尤其是地主,给朕丈量仔细了。” 夏原吉拱手道:“臣遵旨!” 大部分文官听到这话,人都傻了,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第64章 兄弟情深 朱棣幽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轻笑道:“众卿可有意见?” 众卿当然有意见,意见大了去了,却无一人敢提。 一方面,是慑于帝王之威,但更重要的是,朝堂之上讲的是个名正言顺,他们没有正当理由反对。 而且,这个时候谁敢唱反调,无异于不打自招,肯定会被列入重点清丈土地对象。 官场之上,个个是人精,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明白。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尽快实施。”朱棣笑道,“夏原吉,这件事由户部领衔去办。” “臣遵旨。”夏原吉拱手称是,面露欢喜之色。 这项政策实行出来,定能极大程度缓解国库的财政问题。 朱棣又道,“太子仁厚贤明,前两天发生了些误会,即日起,仍由太子辅政国事。” 挥完大棒,也得给点儿甜枣儿,恩威并济才是上策。 果然,此话一出,文臣们脸色好看不少。 一场大朝会就此结束,但李青明白,以文官的精明,很快就能想到正当理由,来反对政策实行,少不得要扯几天皮。 …… 下了早朝,李青并未出宫,而是跟着朱棣去了乾清宫,为徐妙云诊治。 徐妙云的身体状态的确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孩子太多的缘故。 除了夭折的第四子,共育有三个皇子、四个公主,一人生了八个,朱棣的子女一多半都是她生的,这无疑给她造成了极大的身体负担。 “皇后如何?”朱棣不复朝堂上的威严,满脸紧张,“不要紧吧?”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一副药方,“早中晚各一副,坚持服药。” 见李青不正面回答,朱棣不由神色一暗,心里隐隐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徐妙云轻笑道,“皇上莫忧,臣妾自觉并无大碍。” 闻言,朱棣的脸色好看一些,“嗯,皇后你坚持服药,肯定会好起来的。” 吁了口气,朱棣起身道,“你先休息吧,朕有些国事要处理,忙完再来看你。” 徐妙云点头,“国事要紧,莫因臣妾误了国事。” 朱棣笑笑,起身往外走去。 见状,李青拱了拱手,跟着退了出去。 …… 走出大殿,朱棣的神情凝重起来,“皇后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不太乐观。” “你也没有办法?” 李青苦笑道,“臣也不是无所不能。” 朱棣黯然片刻,“皇后还能再活多久?” “这个臣也不敢保证。”历经马皇后一事后,李青吃一堑长一智。 “五年?” “……” “三年?” 李青依旧默不作声,在他看来,也就一两年时间,甚至更短。 朱棣恼了,“朕想知道个答案,就这么难吗?” “皇上,断人生死者,除了地府阎罗,就是江湖骗子。”李青无奈道,“臣实在没办法给皇上答案,不过,臣会尽最大努力医治皇后娘娘。” 朱棣沉默片刻,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先去兵部熟悉熟悉,关于皇后的病情,你好好想想对策。” 李青点头,告辞离开。 ~ 兵部衙门。 李青一到,兵部郎中、主事就迎了上来,执礼甚恭。 官场之上,讲究的就是个场面,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但面子上都过的去。 简单应酬两句,李青开始熟悉政务。 现在有了正式官职,李青的悠闲时间就少了,别的不说,以后的早朝得天天上了,这对爱睡懒觉的他来说,着实痛苦。 忙活了小半天,又去上了个午朝,李青这才得以清闲,回家吃午饭。 下午,李青没再去兵部,而是研究如何诊治徐妙云。 不同于马皇后,徐妙云从最初发病时,就是他医治的,不存在小病拖到大病的情况。 准确来说,徐妙云并没有明显病症,而是生太多孩子导致了身体亏空,透支太多生机,五脏俱虚。 这些年,尽管锦衣玉食,一直服用滋补之物,却也只能缓解。 与马皇后一样,徐皇后也扮演着贤内助的角色,老四这倔驴,也只有她能拉得住。 李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针灸,外加暗中真气治疗,尽量延长她的生命。 敲定治疗方案后,李青又给三女仔细瞧了瞧,幸赖,她们并无潜在病症。 申时。 小胖来访,两人刚聊没几句,憨憨也来了。 今日的憨憨,一改往日做派,不仅对李青客气,对瞧不上眼的大哥也极为礼遇。 朱高煦东一句,西一句的拉扯,但几乎都是在叙过往种种,聊兄弟之情。 见此情况,二人都隐隐猜出了几分,小胖道,“老二,你是有什么难处吧?” “昂。”朱高煦不好意思笑笑,“大哥,父王说让我就藩云.南,我……去那地方无异于流放,你能不能跟父皇求求情?” “这个好说。”李青接过话,“汉王不想去云.南,太子你就跟皇上说说,给汉王改个封地便是。” 顿了顿,“汉王放心,下官也会帮你进言的。” 朱高煦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道,“我谢谢你啊!” “客气,客气哈~”李青含笑道。 朱高煦气结,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求助小胖,“大哥,你是不是烦弟弟了?” “这话说的,大哥怎么会烦你呢?”小胖正色道,“咱们是亲兄弟,大哥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大哥真好。”朱高煦强忍着肉麻,做出一副感动模样。 兄弟情深,感天动地! 不料,小胖接着又道:“二弟以为,青州如何?” “啊?这……”朱高煦傻眼,莫说青州,就是苏.州,他也不想去,他要的是留在金陵,争夺太子之位。 憨憨之心,路人皆知。 李青自不会让他得逞,于是接言道,“青州不错,就这么定了,明儿早朝下官就向皇上进言。” 他一副自己人模样,大气道:“汉王不用谢,这些都是我下官应该做的。” “你……”朱高煦气得快要吐血了,想想金豆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明白,李青和老大是指望不上了,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待他离开,李青这才道,“汉王就藩,于他于你,于大明,皆有莫大好处。” 小胖点头,叹道:“是啊,大明不能再折腾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聊皇后病情,聊新国策,直到傍晚时分,小胖才起身告辞。 ~ 翌日,早朝。 皇帝踏入金銮殿,群臣山呼万岁,君臣大礼过后,李青率先出班。 “皇上,臣有本奏。” 朱棣扬了扬下巴,“爱卿请讲。” “皇子成年就藩,历来如此,如今汉王已过而立之年,却还逗留在京师,于理不合!”李青朗声道,“臣以为,还是让汉王尽快就藩为好。” 此言一出,朝堂百官尽皆侧目。 武将们眉头紧皱,文臣们却是喜上眉梢。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李尚书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也附议。”刑部尚书紧随其后。 接着,两部侍郎力挺自家老大,随即,吏、户、工,三部尚书、侍郎,尽数声援。 最后,六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七成以上的文官尽皆附和。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让汉王上位! 武将们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并未激烈反对,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加上皇太孙尚武,汉王就藩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个……”朱棣有些犹豫。 尽管之前他已答应李青,也确实准备让老二就藩,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一来,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朱高煦,二来,他也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老大做事,老二监督老大,在他看来,这种模式才是健康的朝堂格局。 李青知道朱棣的心思,但眼下的大明,不能再内耗了,于是再次奏请,“恳请皇上,让汉王就藩!” 文臣紧随其后,连声附和。 同时,他们看向李青的眼神也变得友善起来。 自己人,这是自己人,以后得多走动走动…… 第65章 盆满钵满 朝堂乱哄哄的,这次朱棣却没阻止,最终,他下定决心让老二就藩。 孙子已经十六岁了,经过他这些年的调教,再加上时常和武将泡在一起,已经具备做未来储君的资质,有他兜底,依旧可以延续以武抑文的策略。 朱棣看不上大儿,却对大孙子尤为喜爱,这一点和他老子朱元璋一样。 昔年,朱棣十分愤懑父皇隔辈儿亲,如今轮到他,却也是如此。 终于,朱棣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早朝散后,文臣看向李青的眼神愈发和善,出宫的路上,不时有官员上来攀谈。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青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汉王就藩,文官集团振奋异常,一个个比过年还开心。 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而最忧虑的莫过于当事人,汉王朱高煦。 憨憨没想到自己会输,太子禁足、内阁下狱、尚书被贬、侍郎被斩,种种情势都在表明,他离太子之位近在咫尺。 甚至,昨儿要不是李青干预,他这会儿估计就是太子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仅过去一天,局势就来了个大反转。 可怜憨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能留在金陵,不是他有能力留下,而是老爹要他留下。 乾清宫。 朱高煦声泪俱下,“父皇,你忘记了靖难之时的诺言了吗?” 他真的很悲愤,这不是玩人嘛? “朕说什么了?”朱棣疑惑道。 “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朱棣脸上一热,讪讪否认,“朕没说过。” 朱高煦都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怒火中烧,“父皇你怎么能这样?” “什么这样?”朱棣诧异道,“高煦你咋老说胡话呢?” “我……” 朱高煦一大男人,硬生生被朱棣的无耻给气哭了。 “父皇我何罪之有,要把我发配、流放?”朱高煦吼道,“靖难之役,我的功劳就小了吗? 我舍命作战,为的什么? 父皇允诺过我什么,父皇当真都不记得啦?” 朱棣到底心虚,要搁平时,儿子敢这么冲他说话,早大嘴巴子甩上去了,但今日却异常慈祥。 “煦儿,你真像……” “可惜我不是老大是吧?”朱高煦吼道。 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吃了这么多年大饼,朱高煦又岂会没有长进? “让我就藩,还不如杀了我呢。”朱高煦悲愤大吼,“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要这么待我?” 朱棣头疼,看着儿子一脸委屈,双眼含泪,他不免也一阵心疼。 “自古立嫡立长,高煦你……” “我不要太子之位。”朱高煦抓住话中生机,连忙道,“我就想陪在父皇身边,母后身体也不好,儿臣想好好尽尽孝心。” 为表诚意,他又道:“父皇赐给儿臣的两卫,儿臣也不要了,这样还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分儿上了,朱棣也不好逼迫过甚,于是道,“你想再多住段时间,也不是不行,但早晚有一天你要就藩; 这样吧,除了江浙,天下各地你随便挑,朕无有不允!” 朱高煦不想选,一旦选了,就意味着同意就藩,但有不好明说,只得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那朕就给你选一个。”朱棣沉吟片刻,道:“去乐安州吧!” 朱棣选乐安州是有考量的,首先,乐安州离未来的京都北平不远,驿站快马八百里加急,也就一昼夜功夫,离京都越近,朱高煦越不敢有大动作。 其次,乐安州是个小地方,它不像德州,它连个城都没有。 未来朱高煦若敢反,大军直逼乐安洲,连个守城都做不到。 更何况,朱高煦又没了护卫,即便未来他真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 朱棣自己篡位,却不想子子孙孙都玩靖难戏码,自相残杀。 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断了朱高煦念想,为了保全他。 朱高煦恭敬道:“儿臣全听父皇的。” 他现在所求不高,只要能继续留在京师就成。 见状,朱棣起身拍了拍手,“行了,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朱高煦拱手告退。 出了皇宫,他仰脸望天,愣怔出神。 短短一日,就遭遇如此变故,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叹了口气,朱高煦准备回去好好谋划一番,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强令就藩。 ~ 永青侯府。 午饭后,李青照常靠在躺椅上小憩,很快,丫鬟就来禀报有客人来。 来到前院,见是礼部侍郎,李青多少有些诧异。 “李尚书高升,可喜可贺啊!”礼部侍郎衣冠楚楚,满脸含笑。 李青有少猜到他的来意,笑道,“里面请。” 两人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简单寒暄两句,李青进入正题,“侍郎来此,不光是为了恭贺本官吧?” “呃呵呵……”礼部侍郎尴尬一笑,“下官确实有些事儿,想与大人商议一下。” “但说无妨。”李青十分豪爽,“只要本官帮得上忙,绝不袖手旁观。” 礼部侍郎眼睛一亮,顿时精神大振,“李尚书如此爽快,那下官也不便藏私了,实不相瞒,下官这次来是为了,清丈土地的事儿。” 他忧虑道,“清丈田亩表面看是好事,但其中却暗藏祸端。” “哦?”李青来了兴致,“什么祸端?” “李尚书刚从武转文,很多事还不太熟悉,不晓得其中厉害,京官下乡清丈田亩,就给了官员和富绅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很容易滋生腐败。”礼部侍郎一脸忧国忧民,“且,会加深官绅一体的关系!” 见李青听的认真,他趁热打铁,“不仅如此,还会出现官员为了提高政绩,故意报高田亩数,压榨士绅……咳咳,压榨百姓的情况……” 巴拉巴拉…… 李青心中冷笑,脸上却深以为然,表情凝重。 “侍郎所言有理,国家施政需慎之又慎,一项好的国策,若施行不当,反而会做坏事。” “哎呀呀,李尚书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下官钦佩之至。”礼部侍郎喜形于色,语气更加亲热。 一阵攀谈过后,礼部侍郎慧眼如炬,一眼就发现喝茶的茶杯是唐朝青花瓷,非要买。 李青好笑道,“这就是从集市上买的,不是唐代青花瓷。” “那是卖家不懂。”礼部侍郎一本正经道,“下官对古玩颇有研究,这个绝对错不了。” 他把玩着茶杯,爱不释手,希冀道:“李尚书可愿割爱,下官愿出一百金购买。” 顿了顿,解释道,“下官家里做着小生意,还算殷实。” 李青心道:还得是读书人,送礼都这般讲究。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叫行贿,这是买卖。 至于是不是真品,没人在乎,买卖双方愿意就成,律法也没规定,一个杯子不能卖一百两黄金。 而且,这种方式的行贿,也不用怕翻旧账。 买定离手,即便后悔,卖家也可以不认账,咬定卖的是真品就成了,可谓是给足了退路。 李青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既然侍郎喜欢,拿去便是。” “哎?这么珍贵的东西,下官岂好白拿?”礼部侍郎取出早已准备好钱袋子,“李尚书点点。” 李青打开瞅了瞅,金灿灿的很是晃眼,当即道,“侍郎的为人,本官信得过。” “啊哈哈……”礼部侍郎见李青收了礼,顿时心花怒放,嘴上却道,“谢李尚书忍痛割爱。” 又聊了一阵,礼部侍郎起身告辞。 李青伸了伸懒腰,拎着一小袋金子回了后院,刚坐回躺椅上,屁股还没暖热,又有客登门。 这次来的是刑部侍郎,一样的话术,一样的配方,李青又卖了个茶杯。 不待他回后院,工部侍郎又来了。 两刻钟后,宝贝似的揣着茶杯离开。 接着,户部侍郎、吏部侍郎,先后赶来,不过他们不是为了清丈田亩,而是为了捞陷入大狱的黄淮、金幼孜等阁臣。 内阁品卑,但权重! 同时,内阁秘书离皇帝、太子最近,自然是文臣拉拢的对象。 文臣本相轻,但在武将、皇帝的高压下,大明的文臣总体来说,还是很团结的。 而且,不管好官、坏官,都看不起武将。 当然,武将也看不上文臣。 双方的关系,就如婆媳,目前而言,武将是婆,文臣是媳。 自洪武朝起,文臣就扮演着媳妇儿角色,没少受武将婆婆气,也就在建文朝,支棱了一阵儿,但很快就遇到了老四靖难。 说实在的,他们也挺难。 每部只来了一个侍郎,代表的却是整个部门,李青不知道的是,这些金银都是一点点凑出来的,真心下了血本。 只可惜,他们并不了解李青的为人。 半天下来,李青赚了个盘满钵满。 …… 翌日,早朝。 朱棣宣布削去汉王护卫,就藩地改为乐安洲,同时,释放了狱中的金幼孜、杨士奇等人。 文臣精神振奋,直呼钱没白花,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青压根就没提,是朱棣要放人。 毕竟,让太子辅国,不给他人用也不行。 下了早朝,李青随朱棣去了乾清宫,给徐妙云诊治。 针灸过后,徐妙云的气色好了许多,轻声道,“皇上莫要为了臣妾误了国事。” “没事儿,有高炽撑着呢。”朱棣笑道,“妙云你好好养病,等过些时日,朕带你回北平看看,过些年新都建好,咱们就搬过去。” 李青见两人你侬我侬,起身告辞。 朱棣却道,“你先去中殿,过会儿朕有事跟你说。” “嗯,好。”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去了中殿。 …… 李青在中殿等了两刻钟,朱棣才姗姗来迟。 “行了,不用行礼了。”朱棣打断李青的惺惺作态,“关于清丈土地,你有什么建议?” 说着,拿出一封奏疏,“这是御史言官上的奏疏,里面阐述了清丈田亩的弊端,虽危言耸听成分很大,却也有几分道理; 这项国策是你提出的,你有什么办法杜绝不良影响?” 李青展开奏疏,发现内容和昨日礼部侍郎所言,几乎毫无二致,笑了笑,道: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朱棣怔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说的是,户部、御史、锦衣卫、勋贵、太监;这都五个和尚了!” “不,仅是这样还不够。” “哦?你……又有计?” 第67章 再去北平 “平衡规则!”小胖认真道,“让勋贵、富绅出血,却也不能逼急了他们,要始终保持在一个度,不让他们危害到江山社稷,也不至于让他们急眼;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在规则中做事,方能举重若轻,消弭祸患。” 李青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帮我劝劝父皇,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小胖苦笑道,“我这个儿子说话,远不如青哥你好使。” 李青微微点头,“现在吗?” “青哥要是没什么事儿,就走一趟吧。”小胖道。 “我倒是没啥事儿,不过……”李青皱眉道,“京师这边…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这个还是没问题的,至少文臣我能稳住,至于武将……父皇还活着呢,他们也不敢妄动。” “好,我明日就赶往北平。”李青点头,“要不要让他即刻回京?” “这倒不必,让他心里有个数就成。”小胖唏嘘道,“母后身体……让她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吧,再者,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李青轻‘嗯’一声,劝道:“局势也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危急,大明军队的制度相当完善,你父皇身体还不错,藩王也无兵权,乱不起来的,放心吧。” “建文在位时,军队制度也好,可结果呢?”小胖摇头,“青哥你还是没看透彻,官绅并非指文官,勋贵何尝不是官绅?” 李青哑口无言。 他现在更觉得古代皇帝,并非如后人以为的那般,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很多时候,皇帝都不得不妥协。 甚至,历史上很多昏庸皇帝,并不是真的昏庸,而是迫不得已的妥协。 想想也是,皇帝坐拥天下,难道他想亡了江山社稷?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想把天下治理的更好,留给子孙一个盛世江山,名垂青史。 可古往今来,能做好的却寥寥无几。 王朝的兴盛,大多时候都在王朝建立前期,而随着既得利益的人越来越多,后世之君会越来越差劲儿。 亦或许,不是他们本身差劲,是手上的权力越来越小,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 晚上,李青叫来三女,“丫头们收拾一下,咱们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呀?” “北平。” 婉灵诧异道,“这么远,都快过年了,不在家吗?” “有些公事,却也不是很紧要。”李青笑道,“年就在北平过了。” 顿了顿,“当然,你们要不想去,那先生一个人去。” “我们去。”三女果断点头。 难得先生出公差还能带着她们,三女自然不愿错过。 李青笑道:“多带些厚衣服,那里可不比金陵,冬天冷着呢。” “哎,好。”三女笑意盈盈,怜香问,“先生,北平那儿是不是可以看到雪啊?” “那是当然,那里的鹅毛大雪下起来没完,能淹没脚脖子,甚至小腿呢。”李青笑道,“到时候带你们赏赏雪景,堆堆雪人什么的。” 三女自幼在金陵生活,都没怎么见过雪,金陵气候宜人,即便冬天偶有下雪,也都是立即消融,对雪景很是向往。 红袖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好久没带你们出去转悠了,今年咱们过个别样年。” “嗯,好。”红袖笑着答应,“那妾去嘱咐一下下人。” ~ 翌日。 一大早,李青一家便乘着豪华马车出了门。 马车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地毯子,十分柔软,躺着睡觉都不成问题。 李青这次出行很低调,连护卫都没带,只带了两个马夫,除了小胖,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北平。 一路走走停停,耗时近二十天,才抵达北平。 李青去了之前监视朱棣时,下榻的客栈,跑堂活计已经换了,柜台老板也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还好,羊杂汤味道没变。 热腾腾的羊杂汤,配着葱油饼,那叫一个地道儿。 一碗羊杂汤下肚,浑身热乎乎,暖洋洋的。 三女起初对羊杂是拒绝的,但经不住李青诱惑,很快就真香了,配上胡椒,个个吃的鼻尖儿冒汗。 (ps:郑和下西洋后,胡椒的价格降低了十倍不止,已逐渐平民化。) “嗝儿~!” 三女靠在椅上,揉着肚子满脸陶醉,婉灵感叹道:“瞅着不咋好看,还怪好吃哩,分量也真心不少,还不贵。” 李青笑道,“金陵是京师,物价自然高些。” 北平的物价确实低,这一碗羊杂,也就是金陵一碗面的价,一张超大葱油饼,也才十文钱,一顿饭下来,四人只花了五十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讲究精致,北方讲究实惠。 这里的饭馆,饭菜分量都很足。 吃饱喝足,已经临近傍晚,怕三女冷,李青额外加了些钱,让伙计多弄来了几个炉子。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是暖洋洋的,别有一番滋味。 客栈的床不小,四个人挤挤,还是能够睡下的,这时代也没有针孔摄像头,拴上门,想咋来咋来。 …… 第二天,李青半晌午才醒。 三女早已起床,梳妆完毕,她们穿着厚厚的对襟小袄、棉裤,外罩褶裙,胖了一大圈儿,虽然上了岁数,却格外喜人。 李青伸了伸懒腰,起身道:“走,出去逛逛吧!” 三女顿时喜笑颜开,怜香期待道,“外面下雪了呢,好大的雪。” 李青一边洗漱,一边笑道,“别急,马上带你们去看。” 红袖道:“妾去让伙计弄些吃的来,先生吃过早饭,咱们再出去吧?” “你们吃过没?” “吃了。” “那就走吧。”李青伸了伸懒腰,“我现在不饿,中午带你们吃顿好的。” 半刻钟后,四人出了门。 这时节的北平,万物萧索,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每一片都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连成一片,没走一会儿,三女就白了头。 李青的头套面具上,也积了白雪。 红袖轻笑道,“先生,我们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呢。” 看着不再年轻的她们,李青轻声感慨,“是啊!” 四人漫步在大雪天,欣赏着难得雪景,珍惜着眼下时光,聊着欢快话题。 雪很大,路面已经积了层厚厚的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迅速消散。 朔风呼呼刮着,尽管几女穿的厚,久了也有些扛不住,却又不愿回去。 李青挨个给她们渡了股真气,三女顿时身上暖洋洋的。 这些年来,先生时常给她们传渡真气,她们对这手段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连走了小半时辰,红袖猛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你不是说有公差办吗?” “这不正在办公差的路上吗?” “带着我们办公差?”婉灵诧异道,“难道朝廷也要在此地建织造局?” “当然不是。”李青笑道,“去见个人。” 朱棣带着徐妙云回北平,并未大肆宣扬,朝中也只有高层官员知道,三女也猜不透要见谁。 “去见谁啊?” “去了你们就知道了。”李青怕吓着她们,笑道,“不是什么大人物,放平心态。” 三女点头。 又走了两刻钟,四人来到燕王府门口。 看着四周的锦衣卫,三女更是疑惑,就连大大咧咧的怜香,也是神情严肃,小声道,“先生,咱们到底要见谁啊?”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李青笑了笑,上前给锦衣卫千户报明身份。 千户在确定他身份后,立即进府禀报,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永青侯请。” “走吧!”李青拉上三女,踏进王府。 第68章 你大老远来北平,就是为了埋汰朕吗? 刚进王府,一个小太监便迎了上来,微施一礼,“永青侯请随咱家来。” 李青点头,带着三女跟着小太监向里走去。 小太监见他领着三个女人,表情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一刻钟后,一行人登上阁楼。 三女见到一身常服的朱棣,这才知道先生要见的人是谁,差点惊呼出声,实在没想到,先生带她们见的竟是当朝皇帝。 她们都见过朱棣,尽管此刻朱棣没有穿龙袍,她们也一眼认了出来。 顾不上纳闷儿皇上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三女连忙下拜行礼,“民女拜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棣挥了挥手,他也有些诧异,李青会带着女人进来。 很快,诧异变成了凝重,朱棣皱眉道,“李青,你跟来北平,可是京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没有。”李青笑道,“臣担忧皇后娘娘凤体,这才跟了过来,准备在这儿过年。” 闻言,朱棣稍稍放了心,朝小太监道,“去跟她们安排个住处。” “奴婢遵旨。” 小太监连忙答应一声,朝婉灵三女道,“三位娘子,请随咱家来。” “去吧!”李青颔首示意。 三女点头,再次行君臣之礼,而后随着小太监离开。 朱棣这才道,“你小子不光是为了皇后的病情吧,老实说,到底所为何来?” “确实有些事儿。”李青将小胖的担心,一一讲述给朱棣听,“皇上,太子所虑不无道理,恕臣斗胆,皇上千秋万世之后,这么一大摊子事儿……着实难为他了; 矛盾已起,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如若一直不处理,届时集中爆发,大明必将引来阵痛。” “清丈田亩,不是你提的嘛?”朱棣幽怨道。 李青无语:“皇上,问题不是清丈田亩,重点是……你得守规矩。” “朕守规矩?” 朱棣面露不虞,“朕是九五之尊,还要看群臣脸色?” “……不是看他们脸色,是…哎呀。”李青有种无力感,只好道,“皇上,征交趾、伐漠北、通运河、建新都……种种政策,之所以能顺利执行,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朱棣傲然道:“当然是朕英明神武!” 李青:-_-|| “是建立在钱的基础上,是太子的从中调和,艰难斡旋,使得文臣尽心办事,开源节流……” “你说这是人话吗?”朱棣火了,“难道朕的这些功绩,都是太子的功劳,朕就是胡作非为的暴君?” “不是这个意思。”李青扶额,安抚道,“皇上建织造局、开海洋贸易,编撰大典……雄才大略,鲜有人及,较之秦皇汉武也不遑多让; 然,秦皇汉武的赫赫功绩也非他们一人之功,汉武帝有卫青、霍去病,秦始皇能统一六国,也离不开杀神白起的铺垫; 我的意思是,皇上之所以立下这丰功伟绩,离不开太子的周旋。” 李青正色道,“太子真心不容易,这点,皇上你也知道,你对他的能力也是认可的,不是吗?” “昂。”朱棣脸色好看几分,哼道:“他理政能力是蛮不错,就是和文臣走的太近了,朕就烦他这点。” “……”李青翻了个白眼,“他若不和文臣亲近些,大明说不定…就崩了,皇上你咋就看不明白呢? 不是太子要和文臣亲近,而是为了大明,他只能和文臣亲近。” 朱棣清了清嗓子,哼道,“朕承认,施政…有些问题,高炽他确实辛苦,不过,事情哪有这么严重。” “非也。”李青严肃道,“大明立国这么久,其实一直没怎么休息,洪武初期内乱还未平定,中期征伐漠北,直到后期百姓才得以喘息; 但没休息多久,靖难之役再次打响; 接着,又是……一系列大动作,百姓早已疲惫。”李青劝道:“收手吧皇上!” 朱棣沉默,有心反驳,却找不到借口。 李青说的句句属实,大明建国近五十年,真正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就十几年,百姓负担确实重。 “朕是花了不少钱,但朕也能挣啊!”朱棣强行挽尊,“海上贸易赚的钱少吗? 是,高炽领着一群文官开源节流,的确为缓解国家财政做出了贡献,但,他们有朕弄得钱多吗?” “没有!”李青摇头,“但是皇上,海上贸易能顺利执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子给了他们希望,若太子表现的如你一般,海洋贸易定会状况频出; 皇上莫忘了,建新都、通运河时,遇到的种种问题,甚至就连织造局也失过火。” 李青道,“正是因为太子对文臣的亲近,才让他们选择了忍耐,不至于撕破脸皮; 当然,皇上的铁血手段震慑,也起了关键性作用。” 朱棣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驳斥,自顾自坐到桌前,倒了杯茶,细细品着。 见他听进去了,李青趁热打铁,“秦始皇横扫六国,然,他死后不久,大秦家亡了; 汉武帝杀的匈奴闻风丧胆,可也造成了国力空虚,户口近乎减半,农民起义不断发生,阶级矛盾尖锐, 这就是大功绩的代价!” 李青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皇上功绩赫赫,名震寰宇,历史上的帝王,能与皇上比肩者,不超过一手之数; 但,皇上的花钱能力,也鲜有人能及。” 这是大实话,朱棣太能花钱了,历史上比他还能花钱的皇帝,几乎找不到。 朱棣脸色讪讪,无力反驳。 李青又道:“隋炀帝杨广,通运河、出兵高句丽,把皇位搞没了,而皇上南征交趾、北伐元人、通运河、建新都、编撰大典……比他还能花钱,大明却坚如磐石; 固然是皇上英明神武,却也非皇上一人之功。” “行了行了。”朱棣听不下去了,恼羞成怒道:“你大老远来北平,就是来埋汰朕的吗?” “臣不敢!”李青拱手道,“臣只是想告诉皇上,巨大功绩后,隐藏的祸患,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皇上为了功绩沾沾自喜,而忽略……” “少叭叭两句吧。”朱棣黑着脸,“朕听进去了,没别的事赶紧滚蛋,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他现在心里堵得厉害,李青这一顿喷,比之言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奈何,李青说的都是事实,他又无法反驳,心里郁闷的不行。 “滚滚滚……!”朱棣越看李青越不顺眼,“快滚!” 李青讪讪道:“那皇后娘娘的病……” “……去休息吧!”朱棣嘴角抽了抽,“午饭后,再给皇后把把脉。” “臣告退。” …… 出了阁楼,李青仰脸望天,心情激荡。 爽! 真他娘爽! 李青总算是体验了一把言官的快乐,原来喷皇帝,竟是这般爽。 回到住所,看到三女正襟危坐,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就跟在家一样就成,皇上又不会来这儿,放平心态。” 三女点头,略微放松下来。 怜香小声抱怨道,“先生真的是……也不提前说一声,妾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要什么准备啊?”李青失笑道,“过会儿吃了午饭,随我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嗯,好。”三女答应。 这是最基本的礼节,她们自是懂得。 其实,李青这次北平之行带上三女,除了想带她们出来逛逛之外,也存了别的心思。 趁着给皇后诊病,三女要个‘诰命夫人’。 倒不是看中那点儿俸禄,而是给她们一个身份,也算是聊表慰藉。 第69章 紫禁城 雪越下越大,萧索的树枝白花花一片,被积雪压的纷纷弯下腰,有种别样美。 李青恶趣味上来,一树一脚,积雪呼呼啦啦,惹得三女娇笑不已。 中午,小太监准备了火锅,四人涮着火锅喝着温酒,滋味儿无穷。 午饭后,李青带着她们,在太监的引领下赶去后院。 ~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三女行礼,心中有些惶恐,但表面落落大方,礼数周到。 “免礼。” “谢娘娘!” 三女起身,立在一旁。 徐妙云蕙质兰心,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李青所求,轻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民女李氏红袖,李氏怜香,李氏婉灵。”三女一一作答,行礼再拜。 “无需多礼。”徐妙云微笑道,“李卿家是国之栋梁,皇上伟绩,李卿家处理甚大,这其中少不得三位贤内助的帮衬,本宫听闻,之前建织造局,你们也帮了不少忙呢。” 三女矜持道,“娘娘过誉了。” “呵呵……有功自然要赏。”徐妙云想了想,“这样吧,敕封你们为二品诰命夫人,李卿家以为如何?” “谢娘娘赏赐。”李青行了一礼,回头对三女使了个眼色。 三女懵了一下,旋即心头狂喜,差点失态,连忙跟着行礼,“谢娘娘隆恩。” 徐妙云笑笑,朝一旁小太监道,“小林子,去登记在册,回金陵后,将诰命夫人的赏赐下发到永青侯府。” “奴婢遵旨。” 小林子应了一声,忙去准备。 李青目的达到,朝三女扬了扬下巴。 三女会意,盈盈一礼,“民……臣妾告退。” 徐妙云含笑点头,待她们离开,这才道:“好了,你目的已达到,是不是得投桃报李呢?” 李青脸色一热,暗道:女诸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 “不知娘娘……?” “本宫大概还能活多久?”徐妙云道,“如实说,本宫不会怪罪于你。” 李青摸了摸鼻子,沉思片刻,“好好调养,一载有余。” 徐妙云的身体比当初马皇后好了太多,主要是从一开始,李青就是主治太夫,如若不然,说不定这位女诸生,此刻已是一捧黄土了。 “一年……”徐妙云点头,“也不算短了。” 沉吟片刻,“李青,皇上对你很是倚重,太子也与你最是亲近,若本宫故去,劝谏皇上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朱家待你不薄……” 巴拉巴拉…… 又是一阵大饼,噎的李青直翻白眼,但刚得了人家好,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反向画饼,“娘娘放心,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妙云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瞥了他一眼,“不用死而后已,能鞠躬尽瘁一半,本宫就满意了。” “……”李青讪讪道,“娘娘,臣要开始诊治了。” “嗯。”徐妙云抬起手腕放在桌上,“你也坐吧!” 李青点头坐在她对面,一边号脉,一边询问她身体状况,一番望闻问切后,在原有的药方上,又加了两味药。 第70章 皇上,得加钱!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除了照常给徐妙云诊治,大多时间都在紫禁城闲逛。 年关期间,加上大雪下个不停,工匠们大多都放了假,皇宫冷清许多,逛起来更为得趣儿,经过不懈努力,总算是把皇宫逛了遍。 除夕夜守岁,太监送来了瓜果点心,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炭盆儿红红火火,四人围着炭盆儿,磕着瓜子儿聊着天,欢声笑语不断。 接着,烟花声四起,四人来到院里,欣赏绚丽的烟花绽放,年味儿十足。 这年过的,比在家还热闹。 大年初一,李青拉着媳妇儿,给朱棣两口子拜年,薅帝后羊毛。 四个人加起来,得了近百两金豆子,快顶得上李青这个兵部尚书一年的俸禄了。 其实李青很有钱,他虽是侯爵,但俸禄直逼国公,再加上如今兵部尚书正二品的俸禄,以及这些年的额外收入,正常花销,足够他用上数百年。 即便以后退休了,日子也不会差。 听曲儿、下棋、堆雪人……愉快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元宵节。 吃过汤圆,李青一家随着皇帝仪仗,返往京师。 …… 回到金陵时,已经出了正月。 李青在家休息了一日,照常上朝打卡。 朱棣临朝后,对文臣的态度转变了些,不再摆着一张臭脸,对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等几位实干人才,偶尔夸奖几句,肯定了几人的政绩。 这一转变,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君臣之间的隔阂。 与此同时,朱棣也削减了很多工匠,减少了朝廷开支,还减轻了百姓的徭役,鼓励发展农耕。 一系列举措下来,极大减轻了百姓负担。 现如今关外平静,运河基本疏通,朱棣开始着重发展经济。 帝王的意志,尤其是像朱棣这样有实权的帝王,尤为重要。 徭役的减轻,加上清丈田亩的政策,让百姓得以喘息,顿时好过不少,日子总算是有了奔头。 朱棣在大政方针上面,目光长远,在他的举措,以及小胖的斡旋下,执行的有条不紊,大明欣欣向荣,虽然目前国库依旧空虚,但过上两年便能扭转这种颓势。 爷俩相互配合,简直无敌。 眼见君臣关系缓和,李青找到小胖,将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一下。 “士绅官差一体交税纳粮?”小胖都傻眼了,愣怔好一会儿,才道:“青哥,这话你没给父皇说吧?” 李青摇头:“这不是先给你说说嘛。” 顿了顿,“看你这意思,好像不太赞同这一方针啊!” “当然不赞同。”小胖翻了个白眼儿,“青哥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李青挠了挠头,“为何啊?” “士绅官差不种地,虽然他们大多都有很多耕地,但真正种地的还是百姓,亦或说,佃户。”小胖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士绅官差交税纳粮,到最后,还是落在佃户身上,这个政策虽能提高税收,苦的却是百姓,弊大于利。” 李青砸吧砸吧嘴,无可辩驳,“那摊丁入亩呢?” “啥意思?” “就是把所有赋税都摊进田税里。”李青道,“百姓不用再按人头收税,而是根据耕地田亩来收税。” “这个好啊!”小胖精神大振,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这样一来,对官绅的冲击太大了,父皇应该能执行,但…很可能会人在政在,人亡……政治也消亡了。” 他轻叹道:“青哥你要知道,官绅可包括勋贵啊!” 李青点头:“这个我知道,但不妨一试,哪怕以后真如你所言,以后会政策消亡,但在施行期间,也能极大程度上使国力更加鼎盛。” 顿了顿,“其实,你也太小看自己了,虽然武将跟你不亲近,但他们跟太孙亲近啊!” “瞻基……”小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笑意,“嗯,可以一试。” “不过,还是要中和一下,给他们保留一些特权。”小胖一双小眼睛,充满智慧,“毕竟千百年下来,他们一直享有特权,贸然全部取消,政策施行必定会有极大阻力。” 李青也赞同这种方式,主要是朱棣在富绅身上刮了太多油水,多少得给人留点儿情面,不然,真给逼急了,又是一场动乱。 “几成?” “七成吧!” “七成的话……那就定在九成。”李青道,“给他们一些讨价还价的机会。” 小胖怔了一下,随即大点其头,“青哥说的是。” 两人又商议了下细节,最终敲定了一个二人都满意的方案。 “青哥,这个政策……我不能提。”小胖不好意思道,“我的人设不能崩了。” “我明白。”李青含笑点头,“得罪人的事儿我来做。” 这个策略要是由小胖提出来,那他以后可真就举步维艰了,李青倒不在乎这个。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得罪的人多了,不差这一回。 这项政策也就朱棣在位时能执行,因为小胖搂不住,朱瞻基估计也够呛,错过了朱棣,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推行。 …… 出了东宫,李青直接去了御书房。 朱棣正在理政,不过御案上的奏疏并不多,因为大多都在小胖那儿。 老四只管大事儿,中小事儿一概不管。 “来啦?” “来了。” “有事?” “有事。” 朱棣放下奏疏,“说吧!” 李青点头,把和小胖敲定的方案,详细阐述了一遍。 “皇上,这项国策若是能推行,定能让大明迈向一个新高度。” 朱棣眉头紧皱,权衡了一遍利弊,点头道:“确实是项不错的国策,不过……” 他苦笑摇头:“算了,等不到弊端出现,这项政策就会被废除。” 顿了一下,“李青啊,你说朕死后,那群文臣会如何写朕?” 李青想了想,如实道:“皇上的功绩,无法掩盖,可能会在劳民伤财,亦或得位……咳咳,在上面做文章吧!” 随即,又安抚道:“其实,皇上不用担心这个,太子、太孙都已成人,他们不敢抹黑你。” “他们不敢,士绅可敢,有些谣言传着传着就有人信,甚至到最后会成为……真相。”朱棣骂道:“娘的,老子从没贪图享乐,死了还要受一群狗日的编排。” 李青哑然失笑,“公道自在人心。” “话是这样说,不过…谁不想落个好名声?”朱棣哼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就不想着为朕分忧?”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的意思是……?” “这样,明儿你奏请,然后朕反对,你再奏请,如是者三四次,朕勉强同意。” “……皇上,你良心不会痛吗?”李青满脸黑线。 朱棣脸上一热,哼道:“朕给你发俸禄,你替朕吸引一下火力怎么了? 再说了,不是你说让朕和文臣缓解关系吗?” “我……” “好了!”朱棣打断道,“你也不想朕再跟文臣闹僵吧?” 李青真是服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上,得加钱!” “你……!”这下,换朱棣恼了,“你竟然跟朕要钱?” 这有什么,我跟你爹都要过……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不能白干!” “你他娘真是个混账……!”朱棣鼻子差点没气歪,他就没听说过,臣子明目张胆跟皇帝要钱的事儿,骂道:“朕是不是给你脸了?” “皇上,这回得罪的可是满朝文武啊!”李青道,“你多少得意思一下吧。” 接着,又保证道:“皇上你放心,这回我破例一次,拿钱办事儿,绝对让你面子里子都有。”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棣不禁又想起陈年往事。 ——那些年在李青手里吃的亏! 不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防道:“李青你大爷,我@#¥%*……” “皇上你看你,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儿嘛。”李青讪讪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再说了,我都破例了,皇上你还想怎样?” “你……”朱棣气得差点掀桌子,却又拿李青毫无办法,不说李青的功劳和才干,光是媳妇儿主治太夫这个身份,就让他发作不得。 朱棣骂道:“朕是君,你是臣,大明皇帝贿赂臣子,后世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 李青隐约记得,明朝好像还真有皇帝贿赂大臣的,但具体是谁他给忘了。 当然,这话他自不会说,于是道:“这怎么叫贿赂呢,这是皇上体恤臣子,赏的。” “皇后不是赏了你三个小妾诰命夫人吗?” 李青脸上一热,轻咳道,“一码归一码,其实臣也并非嗜钱如命,而是想看看皇上心里有没有臣,赏赐看着给就成,五百两黄金不嫌少,一千两黄金不嫌多……” “你咋不去抢?” 朱棣又是一阵口吐芬芳,最后实在没了脾气,“五十两黄金,爱要不要。” 随即又道:“事后结账,你小子有前科,朕不放心你。” 李青有些不高兴,“皇上这不是侮辱臣的人品吗?” “你可别扯了。”朱棣骂道,“你他娘要是有人品,世人皆君子。” 第72章 高煦,你……就藩去吧! 吏部有考核百官之权,掌握着百官升迁命脉,乃六部之首,尤其是老朱废除宰相制以后,吏部尚书更是有着天官之称。 蹇义为官清廉,善于处理与同僚朋友的关系,不曾一语伤人。 属于那种老好人类型,却也能坚守本心,无大功,却也无大过,是典型的文官,很懂得人情世故。 蹇义本名蹇瑢,洪武十七年参加乡试,中举人;洪武十八年中进士,擢升中书舍人,因为官清正廉明,奏事简明扼要,很合老朱的心意,被赐名蹇义。 当然,这并不能说蹇义厉害,因为老朱就喜欢给人改名,美其名曰:赐名。 其实就是抠门儿,说白了就是画饼。 不过这一套很有用,皇帝的大饼那是相当有市场。 蹇义真正厉害的地方,是他历经三朝,屹立不倒。 老朱对文官赏赐极为吝啬,虽然赏识蹇义,却并未对其大行封赏,但小小朱就不一样了,他一上位,就破格提拔蹇义为吏部右侍郎,并授嘉议大夫。 升迁之快,堪比坐火箭! 之所以不出名,是因为当时齐方黄三人当政,没他发挥的机会。 蹇义不赞同几人的国策,却也没有反对,始终独善其身,一直处在政治边缘地带,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有今天。 李青对他印象还可以,蹇义属于那种头脑灵活的读书人,心有正义,却也不会为了正义,招灾引祸。 不过,这样的人有一点不好,就是做事爱和稀泥。 “皇上,这项国策施行起来怕是有难度啊!”蹇义一脸为难,本能的又要和稀泥,“不若分为几个阶段,逐步施行,一步一步来,过上了三五十年,便可润物细无声……” “这么说来,你没有信心了?”朱棣打断,一脸不悦。 朱棣确实不高兴,用不了三五十年他就入土了,还搞个屁呀。 “你能不能干?”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蹇义硬着头皮道,“臣定当尽心尽力做事,为皇上排忧解难。” 朱棣脸色这才好看几分,他不爽蹇义,却也明白这个位置上的人,就得具备这种品质,以便上下调和。 “百官那儿就交给你了。”朱棣画饼道,“蹇爱卿做事,朕一向放心,待国策顺利实施,朕重重有赏。” “臣谢皇上!”蹇义恭声应是。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给自己改名……赐名的太祖皇帝。 朱棣哈哈一笑,又朝夏原吉道,“颁发只是第一步,并不意味着成功,推行下去才算是国策,此策利国利民,必须尽快实施,你回头拿出个具体章程来。” “臣遵旨。”夏原吉恭声道。 朱棣笑了笑,道:“行了,你们随太子去东宫吧!” 顿了顿,又道:“汉王不日就藩!” 接连两句话,让二人欣喜不已,他们明白,自此之后太子地位牢不可破。 于公于私,他们都希望未来太子登基。 蹇义欣然道:“皇上遵从礼法,大明必将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呵呵……”朱棣笑着点头,“且先退下吧!” “臣(儿臣)告退。” 待三人离开,朱棣这才忧虑道:“李青,你有没有想过这项政策的弊端?” “弊端?”李青挠了挠头,“还请皇上明言!” “人口问题!”朱棣皱眉道,“没有了人丁税,百姓解脱了束缚,定会可劲儿生,人多是好事,但人要是太多……吃什么?” “历朝历代,汉人人口都在六千万到八千万之间,算上隐瞒户籍的,兴许鼎盛时期有近万万之数。”朱棣断然道,“但绝不会超过这个数字,一旦人口爆发,而生产跟不上,届时百姓必将更加难过,极易造成大动乱。” 李青微微点头:“这个臣有想过。” “可有解决之法?” “有。”李青道,“从海外引进产量高、生命力顽强、好侍弄的新作物。” “若没有呢?” “那就适时废除呗。”李青摊了摊手。 朱棣无奈叹了口气,“三宝已经出海一载有余,经过这几次摸索,海上航行速度快上不少,估计七月份就能回来,到时候跟他说一下,碰碰运气吧。” “嗯。”李青笑着点头。 旋即又道:“皇上,是不是该兑现了?” “兑现什么?”朱棣装傻充愣,“你说话朕咋听不懂呢?” “……”李青早就放着他这招,一脸遗憾道,“对于国策施行,臣本有一计……哎呀,头有些疼,思绪紊乱……” 朱棣嘴角抽搐,冷哼道,“金子一会儿去户部领赏。” “谢皇上。”李青嘿嘿一笑,“突然又想起来了呢。” “有屁快放!” 李青脸皮厚,一点也不生气,“户部掌着户籍,让户部把知县以上官员的户籍,统计在册,而后对其家产、人际关系进行彻查。” “这个……”朱棣皱眉道,“大明那么多官,真要查起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太耽误事儿了。” “不用真查。”李青道,“主要是吓唬人,皇上只需颁布一道诏书:为保证国策推行,凡是阻碍者,亦或地方官推诿,锦衣卫全面彻查当事官员,以及当事官员的亲族,只要耕地多者,皆按损公肥私论处!” 顿了顿,“给他们一种,谁敢出头,就等着挨枪子儿的感觉。” 朱棣眼睛一亮,笑骂道,“还得是你啊,你说你……咋就这么阴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夸你呢。”朱棣哈哈大笑。 “就光夸啊!”李青试探道,“不再赏点儿。” 朱棣笑声戛然而止,接着,气沉丹田,沉声爆喝:“滚……!” ~ 小院。 春暖花开,李青靠在躺椅上,黄灿灿的金元宝左手倒右手,享受日光裕。 午朝就不去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让人搬上躺椅、拿上鱼竿,去了池塘钓鱼。 架上一支鱼竿,往躺椅上那么一靠,周身柔和春风包裹,嗅着淡雅花香,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久,三女提着小竹篮过来,水果美酒俏妇人,钓鱼听箫醉春风。 净顾着听箫了,鱼饵没了他都不知道,傻乎乎地钓了小半天,鱼鳞都没钓到,永青侯恼羞成怒,若非条件不允许,非抽水不可,倒是惹得三女娇笑连连。 …… 汉王府。 对于朱棣的到来,朱高煦显得受宠若惊。 “父皇,你要见儿臣,招呼一声便是,何必来跑一趟。”朱高煦满心欢喜,拉着老爹坐下,又是沏茶,又是断水果,殷勤的不行。 朱棣脸色讪讪,清了清嗓子,道:“煦儿,在金陵住了这么久,想不想出去游玩一番?” “父母在、不远游。”憨憨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没少读书,倒也能文绉绉拽上两句词儿。 “一个地方住的久了,难免会腻味,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朱棣温和笑道,“爹年前去了北平小住,感觉还不错呢。” 朱高煦脸色一僵,随即笑道,“一个地方住的久了,或许会腻,但这地方若是爹娘在,又怎么会腻呢?” 朱棣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既欣慰,又痛苦。 欣慰的是儿子终于开窍了,痛苦的是开窍太他娘晚了。 若是朱高煦在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就如此,他或许拼着不遵祖制,也得把老二立为太子,但眼下…… 拍了拍儿子肩膀,朱棣神色歉然道,“高煦,以前是爹不对,你……就藩去吧!” 朱高煦一呆,大脑一片空白,接着脸也白了。 “爹知道你委屈,可……爹也没办法啊!”朱棣苦涩道,“只可惜你不是老大,不然……” “我哪点比不上我大哥?”朱高煦问。 朱棣愧然,“不是你的错,是爹的错。” 朱高煦沉默,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双眼通红,“只可惜我不是老大,呵呵。” “高煦你别这样,爹心里也不好受。”朱棣劝道,“其实当皇帝也并非那般美好,你想开些……” “少来这套!”朱高煦破防,“靖难之役之时,你怎么说的?你出征老大不给钱时,你怎么说的?老大监国,让我监督老大时,你怎么说的? 现在又说我不是老大了?” 朱棣心虚,更多的是愧疚,“就藩去吧!” “我不去!”朱高煦愤然甩袖,眼眶中的泪水都甩了出来,红着眼道,“既然我不是老大,你又为何暗示我去争储君之位?” 朱高煦直勾勾的瞪着朱棣,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刚开始就没想过这个,是你让我想的啊! 你给了我希望,现在又一脚把我踢开,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唉……”朱棣无可辩驳,唯有叹息。 朱高煦委屈,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换谁都委屈,“昔年,你总是抱怨太祖偏心,可太祖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继承人,让藩王没了野心,可你呢? 你若如太祖一般,我这会儿正在云.南逍遥快活呢!” 朱棣默然片刻,“现在也可以。” “晚了!”朱高煦恨声道,“贪念已起,你让我怎么保持平常心?” 朱棣自知理亏,一再退让,毫不计较儿子的无礼,可听到这句话,顿时面露寒芒。 他绝不允许,未来大明有朱棣第二的存在! 哪怕,这个人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第73章 汉王就藩 朱棣失去耐心,语气冰冷:“朕问你,到底愿不愿就藩?” “不愿!” “好!” 朱棣点头,径直离去。 …… 一个时辰后,钦差太监领着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赶来,宣读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汉王多行不法,目无君上,不思悔改……现,剥夺冠服,逐出王府,进西华门闭门思过,钦此!” 朱高煦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我要见皇上……!” “对不住了汉王,皇上他不想见你。”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子,看向身后锦衣卫,“还不快快送汉王去西华门?” 锦衣卫上前行礼,“汉王得罪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说着,不顾朱高煦口吐芬芳,强行把他押出王府。 ~ 消息很快传开,百官听闻无不震惊。 谁也没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汉王,竟会落得如此下场,直接被圈禁了。 都明白汉王日落西山,再无一丝翻身的希望。 一时间,东宫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表忠心、拜码头,弄得小胖一阵头大。 ... 乾清宫。 小胖劝道:“父皇三思,二弟他罪不至此,还是解除圈禁,让他就藩去吧!” 毕竟是亲兄弟,他不想弟弟如此凄惨。 朱棣冷哼道:“妇人之仁,如何做得皇帝?” “可他是你的亲儿子啊!”小胖道,“难道父皇当真要废了他不成?” 朱棣一滞,愤愤一甩衣袖,“有何不可?朕要是死了,你镇得住他?” “镇得住!” 小胖十分自信,“他翻不起浪花,若是这个自信都没有,那我也不要做这个太子了。” 朱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罕见露出满意之色,沉吟片刻,叹道:“恶人我来做,你去做好人吧,尽快让他就藩,不能再拖了。” “是,儿臣遵旨。”小胖松了口气,又道,“父皇,二弟被囚禁的事儿,母后不知道吧?” “不曾。”朱棣哪敢让她知道。 小胖彻底放心,转而前往永青侯府,拉上李青一起前去西华门。 ~ 朱高煦蟒袍褪去,只着一身素衣,一个人喝闷酒,满脸委屈和不甘。 “汉王。” “二弟。” 对于二人的打招呼,朱高煦仿若未闻,继续吃喝。 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桌前坐下,小胖也不客气,专心吃喝起来,比老二都能造。 不多时,一桌子酒菜就造的差不多了。 朱高煦再也不能无动于衷,破防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抢?!” “别这么小气嘛,大哥再赔你一桌就是。”小胖笑呵呵道。 不过,他的示好,换来的却是朱高煦的讥讽,“少假惺惺了,我现在这样,你怕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二弟这是哪里话,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朱高煦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别装了,这下再也没有能威胁你的地位,你还不得去庙里上柱香?” 小胖砸吧砸吧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李青抢先。 “汉王,如果你做了储君,甚至当了皇上,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征伐漠北,平定草原。”朱高煦傲然,不屑的看向老大,“你行吗?” “我不行!”小胖如实道。 李青也点头:“汉王勇武过人,带兵打仗远胜太子,不过……这些皇上都已做过,且做的极好,汉王只会抄皇上作业吗?” “你放屁……!”朱高煦咆哮道,“我是没机会,我要是在老大那个位置,比他强多了。” “具体怎么做呢?” “具体……”朱高煦卡壳,一时间也说不出证明自己的话,恨恨道,“你们故意来消遣我的是吧?” “并不是。”小胖接过话,“其实做太子,乃至做皇帝,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如果有的选,大哥真想跟你换换。” “呵呵。”朱高煦冷笑,“你现在是太子,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你多清高啊!” 小胖无奈苦笑,道:“这样吧,大哥给你半个时辰,只要你能想出一项利国利民,且能顺利实施的策略,大哥就把这太子之位让给你。” 他说的真心,奈何朱高煦已经被朱棣骗怕了,压根不信这话。 “你让?你是皇帝吗?” “从小到达,我何曾骗过你?”小胖反问。 朱高煦怔了怔,陷入思考,一刻钟后,正要开口,李青补充道:“如果是打打杀杀就算了,现在大明经不起折腾了,国库没钱你是知道的。” “……”朱高煦无可辩驳,再次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朱高煦悲哀的发现,除了打打杀杀,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 见状,小胖劝道:“二弟还是就藩去吧,享受生活,吃喝玩乐有什么不好?” 顿了顿,“当皇上除了每天接受百官朝拜,威风一些,还有什么好?” 朱高煦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纠结半晌,颓然道:“行了,我输得起,你赢了,我走。” 小胖露出笑意,李青也放下心来。 终于,不用再内耗下去了,可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改革新政上,百姓也可以休息了。 …… 朱高煦很果断,回到王府后,当即让人收拾东西,整理好后都晚上了,但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连夜出发。 他对老大倒没多大意见,他气的是朱棣这个爹。 也不通知朱棣,带着老婆孩子前去乐安州。 皇宫天黑落锁,只有李青送他出城。 城外,朱高煦再次回头望了眼金陵城,嘴角泛起一抹自嘲,又看了李青一眼,“不用送了,这辈子我都不回来了!” “倒也不用……” 李青话没说完,朱高煦就钻进了轿中,冷声道:“出发!” 轿夫一扬马鞭,车轮滚滚,仪仗队跟着前行。 马车逐渐远去,不多时,消失在夜色中,李青叹了口气,拨马返回。 …… 翌日,早朝。 汉王就藩的消息在朝堂传开,文官喜笑颜开,武将默不作声。 借着这个机会,朱棣正式把摊丁入亩纳入永乐新政。 朝堂上,李青声援,夏原吉帮忙,蹇义和稀泥,加上朱棣又颁发了‘枪打出头鸟’的诏书,满朝无一人反对。 虽然百官心中不爽,但国策总算是提上日程,并逐步在已经清丈出田亩的地方施行。 事态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其中,少不得汉王朱高煦就藩的原因。 牺牲汉王一人,幸福万千百姓。 永乐新政进行的如火如荼,李青这个倡议者却无比清闲,具体实施有户部夏原吉,上下调和有吏部蹇义。 除了给皇后看病,李青基本没啥事儿。 其实,清闲的不止是他,朱棣也很闲,谁让他有好大儿呢? 在小胖的运作下,新政进行地有条不紊,事实证明,文官要是用心做事,大多数能力还是很强的。 当然,这些都是小胖为他们争取了福利,他们家族的赋税享有七折优惠。 小胖为了跟官员们争福利,在朝堂上硬刚老爹,父子俩差点打起来,总算是为官员们保住了利益。 群臣感激涕零,就连武将都对小胖的偏见大大降低,他们也有大量土地,小胖的坚持让他们都享受到了实惠。 再闹心的事儿,一旦有人比他还闹心,那他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文官就是这个心理,新政无法阻止,能有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拿钱办事,自古皆然。 太子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他们也不会让太子白白付出,干起活来,相当卖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卖力干活,优惠取消。 真正倒霉的都是那些没关系、没背景的地主富绅,摊丁入亩后,那些人交税可都是交十成。 第74章 物价上涨 富绅心里苦,但只能忍着,老实接受朝廷的新政。 因为他们所依赖的官吏,为保全自己利益,直接和他们划清了界限,没有了官员保护,他们就是一头肥美羔羊,任人宰割。 终究,这是一个封建社会,帝王只要稳住臣子、军队,资本家根本不是个儿。 皇帝的话就是法,皇帝的话就是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朝中各位大佬已经定了调子,地方官自然不会拿自己仕途、身家性命开玩笑。 百姓身上的枷锁被卸下,甭提有多开心了,尤其是家里耕地少,甚至没耕地的佃户,更是高呼:皇上圣明。 这样的好事儿,他们想都不敢想。 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他们要的不多,只要不挨饿、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 御书房。 朱棣听完李青提出的新国策,眉头微微皱起,良久,不发一言。 “皇上有什么顾虑,不放明说。” “解除人口流动的限制,一个不慎,便会动摇国本。” 李青笑道:“又不是全面解除,只是解除了地方百姓在本州县随意活动的权力,并无什么大碍。” 朱棣依旧不语。 李青又道:“皇上,免除了百姓的人丁税,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生活好些,提高生产力; 让有闲的百姓去镇子、县城找个活计做,既能让他们挣俩大钱,又有助于手工业的发展,产生更多的赋税,可谓是好处多多……” 巴拉巴拉……李青苦口婆心。 对百姓来说,只要能让子女的过的更好,苦累什么的,都不叫事儿。 他们从不懒惰。 最终,朱棣被打动了,“成吧,不过…只能在本州县自由活动!” 李青点头,口子一下开太大也不好,等以后随着时间推移,再逐步放宽才是上策。 朱棣抿了口茶,朝李青扬了扬下巴,“坐吧,说说皇后的病情。” “娘娘暂时无碍。”李青坐下,接过机灵小太监送上来的茶,“现阶段不用再服药了,注意饮食,好生调养就好。” “朕想问的是……”朱棣叹了口气,“真就没有办法了?哪怕…再活个三五年也好啊!” 李青沉默少顷,拱手道,“臣尽力!” “你就会说这个。”朱棣很不满这个回答,不过也没苛责。 李青讪讪转移话题,“如今已是六月,估计三宝也快回来了,届时财政问题便能极大缓解。” “嗯。”朱棣点头,欣然道:“三宝这次回来,让他好好歇歇,再造些船。” 最后半句才是你真实目的吧……李青好笑点头,“清丈田亩的国策,快结束了吧?” “应该是吧!” “应该?” 朱棣脸上一热,没好气道,“想知道具体时间去问太子。” “……”李青叹道:“皇上,太子辛苦的紧,国家大事,你还是多上上心才是。” “昂,朕知道。”朱棣伸了伸懒腰,“如今已是永乐十三年,朕不年轻了,十年之内一定得把国力推到鼎盛,做出一番功绩出来; 太子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不行。”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就怕朕死后,很多政策会被改。” 说着,看向李青,“你可得给朕看好了。” 李青颔首,“皇上放心,臣定当尽心尽力。” “又是这种话,说痛快点儿能死啊?”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好了,你且退下吧,以后勤快点儿,早朝再不来,朕扣你俸禄。” 李青诧异道,“皇上怎么知道,臣不上早朝?” 据他所知,朱棣也不上早朝,现在的早朝都是小胖在主持。 诚然,这是老四有意放权,却也有偷懒的成分。 “朕一直看着你小子呢。”朱棣撇了撇嘴,“以后再不上早朝,发现一次扣一个月俸禄。” 万恶的资本家,穿越都逃避不了制裁,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尽管李青不差钱儿,但也不想被扣俸禄,只得认栽。 …… 六月份儿的天,很是燥热,李青没什么讲究,穿着自己设计、红袖操刀的丝绸大裤衩,窝在厢房里不出门。 木桶里放着冰块儿,冒着丝丝寒气,有着很好降温效果,也不存在后世开空调,空气干燥的情况。 不管在什么时候,有钱有势都不会过的差。 午睡了大半个时辰,李青精神好了许多,用冰水洗了把脸,更是精神抖擞。 “先生,要出门吗?”觉浅的红袖撑起身子,想起身为先生穿衣。 “躺着吧,我又不是没长手。”李青笑道,“天气太热了,等傍晚气温降下来,先生带你们出去溜溜。” 红袖乖巧点头,移开怜香不老实的腿,又躺回床上继续午睡。 炎炎夏日,连刮在脸上的风都燥热难当,街上的小贩都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 “来个西瓜,再称点儿桃子、葡萄……” “好嘞。”生意上门,小贩立即来了精神,挑了个个头最大的西瓜,“这个怎么样?” “这瓜保熟吗?” “老爷听听这音儿。”小贩拍了拍,西瓜发出略显沉闷‘嘭嘭’声,“不熟你砸我摊子。” “倒也不至于。”李青哑然失笑,问:“一共多少钱?” “一百五十文。”不待李青说话,小贩就先不好意思了,“现在物价都涨了,果子也不容易存放,确实比去年贵了不少哈。” 李青笑了笑,对此早有所预料,朱棣超发的宝钞流入民间后,物价上涨是必然的。 付了钱,捏了颗葡萄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往东直走两里半是永青候府,你把果子送那儿去吧!”李青掏出两贯钞,“这些可够?” “够了够了,小民还得找老爷钱呢。”小贩喜不自禁,旋即醒悟过来,连忙行大礼,“小的拜见永青侯爷。” 李青经常在金陵城逛,不少人都知道他,主要是戴着面具的缘故。 “快起来。”李青笑道,“不用找钱了,直接交给府上下人便是。” 说罢,从草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边吃边走。 ~ 曹国公府,酒菜早已备好。 李青一到,就换来了李景隆的抱怨:“说好了下午饮酒,怎么现在才来,我这都等了小半时辰了。” “睡过头了。”李青打了个哈哈,把水果放在桌旁的冰桶里镇着,“我自罚三杯!” “你就是想喝酒了。”李景隆揶揄。 嘴上不饶人,手上却给李青斟了杯酒,“那个摊丁入亩搞得如何了?” “总得来说还算顺利。”李青不好意思笑笑,“你在凤阳好像也有几千亩地……” “嗨~这点儿小利我不在乎。”李景隆不在意道,“我买耕地只是为儿孙谋求一分保障,不靠它得利,再说了,大明赋税又不高,改革后一样有的赚,我倒是无所谓。” 顿了顿,“倒是你,搞这一手,肯定没少得罪人,也不怕以后被报复? 真的是……一点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李青笑道,“我更无所谓了,我连个后都没有,以后他们报复什么?” “……”李景隆无语道:“真不知你咋想的,你是世爵,不生个儿子真是血亏,就算不为这个,百年之后,谁给你送终?” “听兄弟一句劝,趁还干得动,要个儿子吧!”李景隆道,“不然以后到了地下,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穷也穷死你。” 李青哈哈一笑,“到时候找你借呗。” “嘁~老子不借。”李景隆没好气道,“不过可以给你留着大管家的位置。” 李青浑不在意,相处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战神的毒舌,提起酒壶给他斟了杯酒,“听说你早前,又纳了房妾?” 李景隆点头,随即警惕道:“别打我小妾主意!” 李青:-_-|| 第75章 三宝还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景隆取出冰镇西瓜,二人大口吃瓜,畅聊人生。 “对了,听说蓝玉前几天病了,好些了吗?” “小风寒而已,已经痊愈。”李青笑道,“你既然这么关心,何不亲自去看看?” 李景隆撇了撇嘴,依旧毒舌,“我怕我一去,把他给气噶了。” “……”李青摇头失笑,这对冤家真是……没谁了。 咬了口西瓜,享受冰爽甘甜,感叹道:“其实我还挺羡慕老弟你的,也不用干活,光是退休金就花销不完。” 这是实话,靖难之役李景隆的放海,让朱棣感激不已,对他的赏赐也格外多。 曹国公的年俸傲视群雄,没有任何一个国公能比,即便李青身兼两职,也及不上这厮。 当然,不计算李青这些年收的礼。 李青没贪污,却时常受贿,但由于他功劳甚大,又拿钱不办事,朱棣也没在这事儿上说过他。 算上洪武朝的积累,这么多年下来,李青的小金库非常充盈,虽比不上江南富绅,却也比一般的小地主有钱。 不过,他还是羡慕李景隆,因为这小子不干活,都比他干活挣得多。 李景隆却是苦笑摇头:“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但…谁不想干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 “老弟你绝对青史留名。”李青信誓旦旦道。 “怕不是好名声啊!”李景隆郁闷道,“史官就爱踩一捧一,为了衬托皇帝厉害,少不得把我写成草包。” 看的真准……李青安慰道,“想那么多干啥,过好当下才是正经。” 接着,坏笑道,“要不要我给你调理一下身体,省得小妾埋怨。” “这个……”李景隆意动,众所周知,对男人来说,这方面越强越好。 “咳咳……也不是不行。” 李青挠了挠头,“既然你觉得能行,那就不看了。” “我的意思是……看看也不是不行。”李景隆脸色讪讪,接着,强行挽尊:“当然,我本来也还行。” 李青好笑点头,望闻问切一番,针对性的开了张药方。 “你身体本就没毛病,一日一次就可。” “小瞧人是不?”李景隆脸一板,“我一向一日几日。” “……我说的是药,你说的是啥?” 李景隆一僵,讪讪道,“你懂的哈~” …… 吃完喝完,又聊了一阵,见日头不再毒辣,李青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他又顺便拐去了梁国公府。 蓝玉是真老了,头发近乎全白,魁梧的身材也变得佝偻,快七十岁的他,走路都要拄着拐杖。 “你小子又喝酒了吧?”蓝玉艳羡道,“你这身子骨咋就这么硬朗呢?” “我比你年轻。”李青‘诚实’道。 这话有些扎心,蓝玉脸都黑了,“你是在李景隆家喝的酒吧?” “这你都知道?” “不然也不会这么毒舌。”蓝玉翻了个白眼儿,“喝完了酒,又来我这儿喝茶,真是精打细算。” “啊哈哈……我这不是关心你风寒好没好嘛。”李青知道蓝玉好酒,于是道,“回头我给你弄坛药酒,既能解解酒瘾,又能滋养身体。” 闻言,蓝玉大喜,张嘴就来:“十坛!” “一个月一坛。”李青没好气道,“喝完我再给你弄,提前喝完的话,就只能忍到下个月。” “那你把坛子稍微弄大点儿,五十斤装的就成。” 你想屁吃……李青道:“十五斤,每天半斤,一日三餐,饭后一杯刚刚好。” “好吧!”蓝玉无奈点头,知道李青也是为了他好。 “你现在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李青问。 蓝玉叹道:“年纪大了,哪哪都不舒服,不过也没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顿了一下,“其实我也很知足了,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是高寿了,家小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相比折戟沙场的弟兄,我简直不要太幸运。” “嗯。”李青含笑点头,“心态放平,且活呢。” 不放心的他,又给蓝玉号了脉,没看出异常,这才起身告辞。 ~ 傍晚,吃过饭后,李青带着三女溜达了一会儿,奈何天气太热,只得草草结束。 还是家里的‘空调房’舒服。 沐浴过后,三女香喷喷的排排坐,无声邀请。 李青坏坏一笑,拉下床幔。 …… …… 轻纱帐内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 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走盘珠,花更红; 鸡声啼鸣五更钟…… ~ 翌日,李青上早朝。 朱棣也上了早朝,不再让好大儿一人担担子,老二走后,父子俩关系也逐渐升温。 现如今,朱棣开始逐步放权给儿子,一些重要的公务也尝试着让儿子处理。 而儿子也没让他失望,大事小情都处理得当。 大儿子除了不够硬气,其他各方面,都符合朱棣的预期。 不过,朱棣也不强求了,反正有大孙子兜底儿。 一晃,月余过去。 七月初八,郑和率宝船回归。 满朝文武,精神大振! 三宝不是一个人回来,他是带着巨额财富回来的,国库有了钱,就不会用宝钞代替俸禄了。 现在物价上涨,但他们的俸禄可没涨,民间一贯钞已经买不了一石米了,可朝廷依旧按一贯钞一石米抵账,这让他们苦不堪言。 但三宝回来就不一样了,那些稀罕物抵俸禄,他们反而能赚便宜。 可以说,满朝文武都等着三宝回来救济他们呢。 在群臣的期待下,三宝终于回来了。 奉天殿广场,早朝一散,朱棣就令人在此设宴,群臣作陪,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三宝。 他也指望着三宝来缓解大明财政呢。 李青不禁感叹:有明一朝,再无太监能及得上三宝半分,甚至历朝所有太监,也没一人能比肩三宝。 说实话,太监做到三宝这个份儿上,已经到了头。 一刻钟后,三宝在万众期盼的目光中,来到广场。 小胖起身迎上前,群臣见状,也纷纷起身。 “微臣参见太子千岁!” “免礼。”不待三宝下拜,小胖便稳稳托住他,轻声道:“辛苦了。” “太子殿下客气,这是臣的职责。” 重新踏上故土,看到故人,三宝心情激荡,黝黑且粗糙的面孔上,一片潮红。 李青走上前,拍了拍三宝肩膀,笑道:“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 三宝微笑点头,压抑着内心激动,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接着,文臣武将先后上前寒暄。 三宝是打着宣扬国威的旗号下的西洋,严格来说,他做的是文官的活,不过,他出海又带着数万水师,从这方面来说,他干的是武将的差事。 三宝文武通吃。 不过,三宝在武将中吃的更开,因为靖难之役,他也参与在其中,和不少靖难功臣都熟识。 好一通寒暄,百官才返回席位。 又过了一会儿,朱棣、徐妙云联袂而来。 群臣屁股还没坐热,连忙起身行礼:“臣等拜见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众卿平身。”朱棣挥挥衣袖,牵着媳妇儿来到正席坐下。 接着,朝三宝招了招手,“三宝,过来坐。” 三宝迟疑了一下,恭声应是,腼腆地来到正席坐下。 见主要人物尽皆到位,小胖扯着嗓子喊道:“开席!” 不多时,太监宫女端着菜肴上来,川流不息。 李青悄悄挪了挪椅子,离小胖远些,离三宝近些。 “三宝,这次收益如何?”李青问了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闻言,朱棣、附近的大臣,都竖立耳朵,满心期待。 虽然连续施行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政策,但短期根本看不到收益,大明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 三宝朝朱棣拱了拱手,温笑道:“仰赖皇上如天之德,这次收益更大,相比上次出海,提高了三成!” 呼~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有钱了,终于有钱了。 第77章 小胖总有办法 酒宴过后,小胖拉上六部尚书、三宝,一起去了东宫。 “之前的拨银不作数。”小胖开门见山,“必须得省出一部分钱出来。”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刑部也有拨款?”刑部尚书大喜,这还真是柳暗花明。 不料,小胖断然摇头:“刑部就算了吧,国库紧张你们都知道,等以后有钱了,该有的都有。” 画了张大饼,小胖又道:“三宝,加十艘舰船需要多少钱?” 三宝默默计算了一下,拱手道:“如果是大型舰船,大约需要五十万两上下。” “用不了吧?”夏原吉道,“据本官所知,之前的舰船均摊下来,并没有这么高的造价。” “夏尚书有所不知,之前那是大批量制造,加上很多船板都是借用老船船料,才有那个价格。”三宝道,“如今再造宝船,所有的都要重头再来,光是寻找木料、运送至京师,就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 夏原吉皱了皱眉,正欲说话,李青打断道,“造船是一种投资,出一次海就能把投资补上,还大有赚头,这个钱不能省。” 闻言,夏原吉也不再说什么。 小胖点头:“夏爱卿,你户部能挤出多少?” “这个…最多能挤出二十万两。”夏原吉一脸为难,“太子殿下,百姓大于天……” “呵呵。”小胖揶揄道,“山河两省数地遭了旱灾不假,但税赋已经做了调整,或许会出现灾荒,但怎么也用不了那么多, 一两银,两石米,赈济灾民用的了四百万石粮食?” 夏原吉脸上一热,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朱棣精力都在军事、建都上面,对这些不清楚,但小胖门清,根本糊弄不过去。 “行了,户部拿出一百万两。”小胖道,“留一百万用作购粮赈灾,绝对还大有剩余。” 夏原吉无奈点头:“是,殿下。” 小胖又道:“蹇爱卿说两句。” 蹇义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也懂得做官,当即表示:“吏部可以挤出一百万!” “不,一百五十万。”小胖道,“上半年赋税即将即将进京,而且即便恢复旧制,改用实物发放俸禄,也用不了这么多; 据我所知,咱大明的俸禄,即便是最富裕时,也不是全部发放米粮,而且,等到明年下半年,财政就会有所好转,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蹇义苦笑道,“太子的意思是……?” “官员俸禄改为七成米,两成绢布、棉麻……,一成钞。”小胖道,“这已经好过洪武朝最好的时候了,做人要知足。” “……是,殿下。”蹇义点头答应。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工部尚书身上。 “太子,我要的真不算太多。”工部尚书硬着头皮道,“两处河堤至少需要百万两,这还是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为保万一,撑死挤出四十万。” 小胖蹙眉沉思片刻,“这样,我也不让你为难,拿出三十万便可,不过工程质量必须有保障,若是有了纰漏……” “殿下放心,质量绝对不会有问题。”工部尚书信誓旦旦。 其实,一百二十万两白银都还有些许富裕,这些小胖知道,但更知道一点油水不让人沾,也不现实,真那样做了,事儿根本办不好。 这时,礼部尚书叹了口气,道:“既然国库吃紧,那礼部这拨银就算了吧!” 拢共就一万两,还挤个屁呀,这钱,礼部不要也罢!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再给礼部拨点儿。”小胖沉吟片刻,道,“这样,经费提高到三万两。” 顿了顿,又道:“这两年财政一直紧张,幸赖诸位鼎力办事,孤做主,每人赏银五十两白银,以资鼓励。” “谢太子殿下赏赐。” 小胖笑着点头,“夏爱卿还需尽快将海外货物,以合理价格卖给有钱富绅,以便朝廷运作。” “臣遵太子谕令!”夏原吉拱手称是。 一顿操作过后,小胖扣出来两百七十多万两,几乎弄出来一半,几人也欣然接受。 小胖总有办法! 解决了分赃不均的问题,小胖起身道:“诸位去忙吧,奖赏到时随月俸一起发放。” “臣等告退。”众人拱手告退。 “三宝、李爱卿留步。” 二人回头。 小胖道:“跟我去御书房一趟。” …… 御书房。 朱棣半靠在椅上,手里拿着《永乐大典》,看不到面部表情。 三人行礼:“臣(儿臣)参见皇上。” 大典移开,朱棣一张阴沉的脸露了出来,“有事儿?” “有事儿。”小胖点头。 李青补充:“好事儿。” 三宝道,“皇上,有钱了。” 三人一唱一和,朱棣的脸色好看几分,“多少钱啊?” 小胖拱手道,“父皇,经过仔细计算,户部能挤出一百万两,吏部能挤出一百五十万,工部能挤出三十万。” “哦?”朱棣大为惊诧,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旋即又压了下去,假惺惺道,“一下子挤出这么多,不会误事儿吧?” “不会,这都是经过详细计算过的。”小胖保证道。 听到这儿,朱棣才的笑意才展露出来,“嗯,不错。” 随手把大典放在桌上,“都坐吧!” 三人谢坐。 朱棣问道:“三宝,此次贸易你估个大概数值,到底带回来多少钱?” “金二十七万余两,银四百七十余万两,此外还有大量的紫檀木、胡椒、麝香……”三宝斟酌了一下,“保守估计,总值大概在八百万两上下。” “嗯,不少了。”朱棣颇为满意,仔细算了算,“除去下次出海的货物的成本,以及吏、户、工部的开支,应该还有三百五十万两。” 一下子有钱了,朱棣腰杆又硬了起来,“五十万两拿来造船,一百万入内帑,余者,用作运河的收尾工作,尽快全面疏通,再剩下的用作建都; 高炽,你些个事你多上上心。” “是,儿臣遵旨。” 朱棣办了自己想办的事儿,心里愉快起来,“来人,准备酒菜,朕要犒劳朕的大功臣。” “皇上不必如此。”三宝笑道,“臣已经饮过庆功宴了。” 李青打趣道:“三宝你是不饿了,皇上可还没吃呢。”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朱棣瞪了他一眼,拉着三宝走到前堂坐下,亲热的不行。 现在,三宝是他的宝儿,李青都不香了。 “三宝,这次回来多住一段时间,等歇足了再下西洋。”朱棣笑道,“若是在家闲的无聊,可以去龙江船厂逛逛。” “臣遵旨。”三宝欣然点头。 海上波澜壮阔,但风景再好,也比不上故乡。 不多时,酒菜上齐,几人举杯共饮,唯有小胖,一副没吃饱的样子继续造,最后被朱棣叫停。 “吃吃吃,就知道吃,明日起,给朕好好减肥!”朱棣冷哼道:“别想偷懒,朕会监督你。” “……是,父皇。”小胖生无可恋地点点头,觉得人生都失去色彩。 李青趁着喝酒之际,朝三宝打听道,“三宝,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作物,黄黄的,个头跟拳头似的,埋在土里……” 三宝茫然,缓缓摇头。 “还有一种作物,果子也是埋在土地,是红色的,可以生吃,也可以烤着吃、蒸着吃、煮着吃,甚至磨成粉后,能用来做饼子,地下是果子,上面是藤……” 三宝依旧摇头,“没见过。” 李青有些气馁,不死心道:“还有一种作物,比人长得还高些,结出来的果子是黄色的棒子,脱粒后金灿灿的,每一粒大小有小拇指甲盖那么大……” 这次,三宝没再摇头,而是一脸诧异的看向李青,“先生也见过这作物?” 第78章 佛郎机,永乐米 “啊,我之前……”李青突然顿住,狂喜道:“这么说来,你真见过这种作物了?” “嗯。”三宝点头,“我带回来一些,过两天舰船靠岸,先生可以看看,应该是先生说的那种。” 他补充道:“未完全成熟时,是不是还能煮来吃?” “对对对,就是那个。”李青大喜过望,“你带回来多少?” “这个……”三宝山笑道,“不多,我是当稀罕物带回来的,那东西做的饼口味还可以,但吃多了上火,还拉喉咙,除去路上的消耗,也就百来石。” 李青有些遗憾,不过既然找到了,下次出海就能大规模引进,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三宝,你是在哪个国家发现这种作物的?” “佛郎机,是这几次航海,去最远的一个地方。” 三宝道,“那个国家的人特别喜欢海上冒险,并也掌握了火器制造,虽然不如我们,但威力也不俗; 不过,他们的造船技术很差劲儿,很多人都死在了冒险上。” 顿了顿,“本来宝船是没准备去的,当时都要返航了,结果遇到两国交战,我去劝架,这才认识了弗朗机人,他们被我大明的强大折服,便邀请我们去他们国家做客……” 三宝说了一下,当时的经过。 李青挠了挠头,他也搞不懂佛郎机是哪个国家,但这并不重要,他在意的玉米。 “他们国家这种作物很多吧?”李青问。 “不算太多。”三宝道,“这种作物,也是他们从其他国家带回本土的,并未得到广泛种植。” 见李青露出遗憾之色,问道:“先生是想把这作物在大明广泛种植?” “嗯,这作物抗旱性很强,可以在山河数省容易遭遇旱灾的地方种植。”李青道,“而且亩产也比小麦、水稻高一些,还能完美错开小麦种植时间。” “这样啊!”三宝笑道,“如果是用作种子,绝对绰绰有余。” 顿了顿,好奇道:“先生,这作物咱们大明根本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见,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咳咳,我在一本书上看过。”李青打了个哈哈,继续确认,“棒子是不是半尺长,也不用像稻谷那样去壳,直接磨成粉,就可以做饼?” “对,就是那样的。”三宝轻笑道,“若不是知道先生一直在京,我都以为你跟着船队一起出海了呢。” 两人聊得火热,朱棣父子俩一句话也插不上,跟个傻子似的听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眼见俩人聊嗨了,连他这个皇帝都不在意,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咳……那个,朕说两句。” 二人止住话题,看向朱棣,“皇上请说。” 娘的,我说啥呀……朱棣不由尬在那儿。 还好,小胖及时解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物也是如此,在国外的作物,并不一定适用在大明种植啊。” 李青笑道:“如今有百来石种子,眼下错过了种植,不过明年可以在全国试种,合不合适,试试便知。” 朱棣见不得李青得意,哼道:“你似乎对这作物很有信心啊?” “呃……根据书上的描述,这种作物的确能在大明种植。”李青点头。 他知道,绝对行! “皇上,一共就那么点儿种子,即便真不行,也没什么损失。”李青认真道,“一旦可行,那对大明好处多多。” 朱棣略一犹豫,点头道,“那就试试,不过…要是不行,损失你来承担。” 接着,又道:“朕知道你有钱!” “……”李青翻个了个白眼儿,“那要是成呢?” “要是成了,朕赏你黄金千两。” “好,成交!”李青爽快答应。 虽然赌注不对等,但他知道答案,自然乐得如此。 玉米都有了,土豆、红薯应该也有才对啊……李青不甘心,索性找来纸笔,把印象中的土豆、红薯画给三宝看。 这一画,还真有收获。 “这个好像真有!”三宝指着土豆,有些不确定道,“不过和这个还是有一定出入,佛郎机那儿的会开花。” “对,这东西是会开花。”李青欣喜若狂,“花下面是不是土黄色,拳头大小的种子?” 三宝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以为这东西就是花呢。” “……”李青无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是百爪挠心。 土豆和玉米不一样,它的产量非常高,要是能引进大明,可以极大程度的改善百姓生活。 有的充足的食物,人口才会迎来暴涨。 李青恨不得现在就让三宝出海,但终究是忍住了。 三宝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土豆,还在两可之间,三宝漂了两年多,再不让人休息,未免太过分。 李青认真道:“三宝,下次出海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东西,若真是它,那对大明的好处无与伦比。” 小胖好奇道:“这东西也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朱棣骂道。 “皇上息怒,这东西真能吃,且亩产极高。”李青估算了一下,保守道:“亩产至少是水稻的四倍以上,甚至更多。” “啥?水稻的四倍?” “嗯。”李青认真道,“而且它也不像水稻那么娇贵,非常好侍弄。” 朱棣一脸狐疑,“朕读书少,你莫骗朕!” “皇上若是不信,再打个赌如何?” “赌了。”朱棣道,“之前赌的是你的家产,现在赌你的俸禄吧!” 老四的算盘打的不可谓不响。 “没问题。”李青爽快接下,“皇上若是输了……?” “黄金千两!” “成交!” …… …… 两日后,宝船回归。 一得知消息,李青就跟着三宝,迫不及待地去了长江港口。 来到存放玉米的船舱,三宝解开麻袋,捧出一捧玉米,微笑道:“先生,是这个吧?” “是它,是它,就是它……” 李青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上前也捧出一捧玉米,满眼放光。 手指微微张开,玉米粒落进麻袋,响起‘哗啦啦’的清脆声,李青一脸陶醉,似乎这声音比婉转悠扬的琴声,还要悦耳。 “好东西呀好东西。”李青满脸笑意,“虽然只有百来石,却也足够在大明各省试种。” 三宝笑道:“看来这次出海,最大的收获不是那八百万两财富,而是这黄金米种子。” “黄金米?” “呃……我随口起的。”三宝讪讪道。 “挺好的。”李青也没纠正,毕竟,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再说,这是三宝发现并带回来的,他有权命名。 李青笑道:“以后百姓提到黄金米,就不得不提三宝你了。” “呵呵……”三宝矜持笑笑,满脸欣喜。 青史留名的诱惑,没人能抵挡。 这时,验完金银的朱棣,在锦衣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皇上请看,这就是三宝带回来的黄金米。”李青抓起一把让他看。 三宝在一旁解释,“这东西磨成粉后,可以像小麦那样做饼子,不过,不如小麦细腻……” “看着确实不错。”朱棣频频点头。 口感什么的无所谓,只要能吃管饱就成,毕竟现在还有百姓吃不饱呢。 “这颗粒真大啊!”朱棣捏起一粒啧啧称奇,“要是能像稻子那样种,这一亩地下来,还不得产个七八石啊!” 三宝苦笑道,“这东西不能种的太密,不然就不结棒子了。” 接着,补充道:“弗朗机的计量方式和大明不同,具体亩产多少臣也不知,不过,应该不低于水稻。” 朱棣点点头:“这东西可有名字?” 刚不是说黄金米了嘛……李青刚欲提醒,三宝抢先道,“还请皇上赐名。” “呵呵……”朱棣淡淡一笑,“就叫它永乐米吧!” 第79章 大明耕地田亩 “皇上,你是懂起名的。”李青拱了拱手,语气揶揄。 朱棣脸上一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朝身后的锦衣卫道,“去把这些永乐米运回宫交给太子,好生存储。” “臣遵旨。” 一群锦衣卫上前,开始搬运,李青趁机抓了一大把,寻思着在家种上一些。 虽然已经错过了种植季节,但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如今不过七月中旬,加上金陵气温高,只要后期注意一下保温就可。 一行人走下舰船,站在港口岸边看着户部、工部的衙役往下托运货物,满脸欣然。 “下次海上贸易,一定要再多备些货物。”朱棣尝到了甜头,“三宝,过几天龙江船厂开工,你抽空多去看看。” “臣遵旨。”三宝含笑答应。 …… “先生,这是什么呀?”三女看着黄灿灿的玉米一脸惊奇,“这也是米吗?” “嗯…算是吧!”李青点头,“这是三宝下西洋带回来的,皇上赐名永乐米。” “这么大的米,那亩产定然极高。”婉灵道。 李青摇头失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东西不能种太密,一亩地种个三千株就差不多了,种太多不结米。” 一边给三女讲解玉米的特性,一边指挥下人干活,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在向阳处耕出约莫半分地。 李青亲自操刀种植,每隔半尺种上一粒,每垅间隔一尺半,一共种了两百粒左右,出苗后再剔除一些,就差不多了。 搞完这些,也到了午饭时间,李青洗了洗手,与三女回了后院大堂。 大暑的天儿,人没什么胃口,没有大鱼大肉,黄瓜拌皮蛋,清脆爽口,配上冰镇杨梅酒,滋味儿无穷。 果酒度数很低,贪杯也不怕醉人,三女也饮了不少,午饭后,四人回到‘空调房’纳凉。 三女对玉米这种新奇作物很感兴趣儿,问个不停。 “先生,这永乐米真能长得比人还高吗?” “先生,煮着吃好吃不?“ “多久才能收获啊?” 李青穿着大裤衩,半躺在床榻上,一一解答。 “用不了多久,这作物成熟周期很短,百天左右的样子。”李青笑道,“估摸着三个月后就能煮着吃了。” 谈笑一阵儿,见她们困意上来,李青伸了伸懒腰,“你们睡吧,我答应给梁国公的药酒好了,出去一趟。” ~ 梁国公府。 蓝玉一把掀开酒封,鼻子抽动几下,露出陶醉之色,“好酒啊!”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碗,啄了一小口,满脸满足:“好久没饮过此等美味了,真是痛快啊!” “酒虽好,莫贪杯。”李青笑着嘱咐。 “放心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蓝玉笑了笑,“就等你这酒呢,不然我早就出远门了。” “都这岁数了,你还要去哪儿?”李青没好气道,“老实在家歇着不好吗?” 蓝玉摇头,唏嘘道:“回老家看看,再不回去,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顿了顿,“顺便看看允熥。” 李青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他听蓝玉说过家事,蓝玉很小就成了孤儿,可以说是跟着姐姐、姐夫长大的,对姐姐一家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对外甥女唯一的骨肉,自然疼爱。 说实话,也就是老四反了,老四要是不反,建文再霍霍几年,武将们忍耐到了极限,蓝玉绝逼会联合武将拥护朱允熥上位。 只不过,老四提前反了。 “想开些,眼下这情况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李青安慰道,“其实这样也挺不错,虽然他没有权力,荣华富贵却也不曾消失。” 蓝帅苦笑点头:“我都这岁数了,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再者,我也没那个实力了; 唉,就这样吧!” 看得出来,他心有不甘,但也无能为力。 李青不知该如何安慰,蓝玉这辈子是辉煌的,却也过得憋屈。 少年时被人说走后门,成年后被常遇春、徐达、李文忠等老将压制,好不容易捕鱼儿海一战成名,拥护的太子又挂了。 后来,外甥孙也在争嫡过程中败下阵来,再后来,老四靖难成功,依旧不受重用。 可以说,蓝玉这辈子,几乎都在郁闷中度过。 蓝玉狂妄,但也是真有能力,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这样的遭遇……李青也不免唏嘘。 最终,李青叹了口气,笑道:“早些回来,你以后的酒包在我身上了。” “哈哈……那就多谢了。” 两人聊了许久,见毒辣的日头逐渐趋于柔和,蓝玉道:“我得走了,就不留你了,待我回来咱们再好好叙叙。” “跟皇上说了吗?” “早就说了。”蓝玉笑道,“放心吧,我早不是以前那样了,如今儿孙满堂,自会为他们考虑。” “我送你!” “不用了。”蓝玉摆摆手,“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就不劳你这个大忙人了,以咱们的关系用不着这个。” 李青笑着点头,又待了一会儿,目送马车远去才回去。 …… …… 时间一天天过着,清丈田亩已经完成,经过这次重新丈量,大明的田亩多出来两千多万亩耕地。 据户部统计,天下官民所有耕地加起来,共计八万万,又七千万亩。 不过,这时代的一亩地面积,要比后世小上一些,一亩地大约也就610平米,而且,粮食产量也远不及后世。 南方年亩产三石多,北方不到三石,这还是不受旱涝的情况下。 这时代的庄稼稍微受些灾,产量就会大幅度缩水。 清丈出来了田亩,赋税也就好办了,经过赋税简化,以后大明的财政收入也相对清晰起来,有了明朗的赋税,也方便帝王统筹斡旋。 摊丁入亩的国策,进行地有条不紊,已经在江浙地带落地实施,正逐步向外辐射。 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朝廷兼顾了官绅利益,他们享受七折税收优惠,受到的利益冲突并不算大。 有时候妥协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真要一刀切,这政策根本落实不下去。 即便如此,经过户部计算,以后大明每年的赋税也能增长三成以上。 摊丁入亩后率先在江南落实,少地、无地的百姓彻底解放,进城打工的越来越多,手工业也得到蓬勃发展。 诸如:家具业、女红业、胭脂水粉、裁缝铺…… 无形中又给大明带来了一波税收,同时经济也得到了发展。 不过,人口的流动,也给各地官员带来了很多麻烦事儿,反对解除限制的声音,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师。 人一流动,事儿也就多了,这种情况无法避免。 ~ 御书房。 朱棣骂骂咧咧,含娘量极高,“一个个就知道诉苦,多干点儿活咋啦? 再说了,百姓只限在本州县活动,他们还是管那些人,有什么好委屈的? 娘的,整日就知道瞎逼逼,有写奏疏的时间,也办好几件事儿了。” “李青!” “臣在!” “这国策是你提的,你得负责。”朱棣气哼哼道,“你有计没?” 李青讪讪道:“有是有,只不过…皇上应该不会同意。” “你不说怎么知道朕不会同意?”朱棣没好气道,“快快说来。” “很简单,涨俸禄!” “你放屁……!”朱棣大怒。 这点,他跟他老子一个样,都是一毛一拔,连措辞都一样,“老子给他们的俸禄够使了,还有剩余呢。” “……皇上你先别急。” “不用说了,涨俸禄是不可能的。”朱棣断然道,“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做人要知足,做官亦如是。” 顿了顿,“你是知道朕的,朕不是小气的人,但钱不能这么花。” 第80章 朱棣的痛点 朱棣花起钱来确实不小气,但在官员俸禄这块儿却抠搜的紧。 “给他们的够多了,这个没商量。”朱棣道,“你想想其他办法?” “恕臣无能为力。”李青忍不住揶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朱棣恼了,“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就多跑了,明明人还是那么多人。” “人是那么多人,但事儿却不是那么多事儿。”李青纠正道,“随着人口流动,乡下进城的人员不断增多,官府要多的事儿自然也将多了。” 小胖趁机插话道:“李卿说的对,如今百姓没有了人丁赋税束缚,都想进城改善生活,这对国家是好事,但对官府来说,百姓进城远不如老实待在原地方便管理。” 顿了顿,劝道:“父皇,经过田亩清丈,摊丁入亩的先后执行,大明未来的赋税增加至少超三成,大明官员近四万,便是每人每月加五石,也不过二十万石,不足增添赋税的两成; 而且一旦顺利落实下去,额外增长的赋税,绝对超过这个数字,反之,摊丁入亩的国策带来的正向影响,便会打折扣; 与之相比,这点儿钱真不算什么。” 朱棣皱眉沉思片刻,转而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有什么建议?” 老和尚不答,因为老和尚已经坐着睡着了。 喊了几声,老和尚才如梦初醒,“皇上,您叫我?” 道衍是真老了,八十岁的年纪,耳朵都有些聋了,不大声说话,他都听不见。 小胖放大音量,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听后,道衍拱手道:“皇上,臣也认为可以给官员涨些俸禄。” 接着,又补充道:“但不应按品级涨,而是统一涨,国公涨五石,县官也涨五石,对县官而言,涨五石都快翻倍了,他们肯定有干劲儿; 而公侯并不做实事,虽然月俸涨五石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却也能安抚一下,还能显示皇上公平!” 道衍年纪大了,但并不糊涂,这一招可谓高明多多。 虽说都涨了五石,但主要针对的还是管实事的地方县官。 就好比公司涨薪,十万月薪的经理涨五千,跟五千月薪的员工涨五千,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后者的幸福指数,远大于前者。 道衍笑道:“自尚书而下,直至七品县令,统一涨五石,县令以下的县丞、主簿、典史、刑名……统一涨两石,总的算下来,月俸额外支出绝不超过十万石。” 一下减了一多半,朱棣的抵触心理大大降低,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 说罢,不满的看了儿子一眼,“张口就涨二十万,你个败家玩意儿。” “……父皇教训的是。”小胖赔笑道,“那要不要实施?” 朱棣不爽地点点头,却还是把这个卖人情的机会留给儿子,“你去办吧!” “儿臣遵旨。”小胖拱手告退。 ~ 解决了麻烦,又少花了钱,朱棣心情不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满脸皱纹的道衍,不禁露出一抹担心。 “老和尚,你这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啊!” 道衍没听清,朱棣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道衍这才苦笑道:“都八十了,哪能跟以前比啊!” “是啊!”朱棣感叹道,“我们都老了。” 说着,看向李青,不爽道:“你小子这身子骨,看着和以前没差啊!” 李青讪讪道:“臣自幼习武,还没六十呢,身体自然比大师强上许多。” 他是洪武十五年来的京师,迄今已有三十多年,当时的年纪算二十的话,如今也才五十多,当然用不着拐棍儿。 他给人的年龄,和朱棣相当,都是五十多奔六十的人。 李青也寻思着,再过几年,打造一根黄金拐杖。 无他,钱多任性! 朱棣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温和下来,“都这个年纪了,还在意什么外表,这面具以后别戴了,你这伤是为了大明受的,谁敢说三道四,朕剁了他。” “谢皇上。”李青笑道,“戴习惯了,现在摘下来反而不习惯,这样也挺好。” “随你吧!”朱棣也没勉强,“走,去前殿聊会儿。” 随着岁数增长,昔日那个英姿勃发的燕王,如今也露出疲态,不复昔年勇武,说的也都是以前的事儿。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说年轻时候的事儿,朱棣也不例外。 御膳房送来酒菜,三人有边吃边聊,道衍不沾酒,但不耽误吹牛逼。 不过,大多都是朱棣在说,两人聆听。 “当初父皇跟征战天下时,我不到十岁便敢单枪匹马地去寻他,父皇还夸我呢。”朱棣感叹道,“那时候呀,就不知啥是怕,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朱棣絮絮叨叨,中心思想是父皇对他期望甚高,对他的宠爱仅次于大哥朱标。 李青明白,这是朱棣心虚的体现,得位不正是他永远痛点,希望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是太祖除懿文太子之外,最看重的人。 建文修的太祖实录被朱棣废了,自己重修了一遍,其中夹杂了不少私货,就是掩饰自己的心虚。 说起来,朱棣也是个可怜人,建文在位时他战战兢兢,他登基后,还是战战兢兢,怕遭人唾骂,怕建文卷土重来,怕……以后到了地下,无颜面对父亲。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皇上,其实……太祖有想过把大位传给你。” “当真?”朱棣一滞,呼吸都便的急促起来,“父皇真想过,传位于我?” 李青点头,“嗯,只是碍于大局,怕开了藩王入主大宝的先河,后世子孙有样学样,不得已而为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朱棣猛灌了一口酒,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才缓缓平复下来。 “父皇思虑的是,若换了我,只怕也会做一样的决定。”朱棣叹了口气,但依旧欣喜。 “起居官!” 起居官连忙走上前,很机灵地开始记录,走上还念叨着,“壬申月,上宴太师、少师; 太师曰:太祖有意传位于上,然……” “都是建文小儿使坏。”朱棣补了一句。 起居官呆了一下,只好顺从记录。 李青哭笑不得。 待起居官记完,朱棣便将他打发了,继续吃喝畅聊。 ~ 朱棣心情大好,饮了不少酒,脸庞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也不知建文过的如何了。”朱棣吁了口气,“要是能寻到他,我们叔侄坐一块儿,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那该多好啊!” 说着,看向李青,“你说是吧?” 李青无语,那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朱棣再如何隐藏,也是藏不住的。 老四的心思,他哪里不明白。 “皇上说的是啊,只可惜……唉!”李青惋惜道,“兴许他已经……故去了。” 朱棣直勾勾的看着李青,奈何李青戴着面具,根本看不出破绽,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建文在哪儿?” “真不知道。”李青摇头,“皇上你怎么就认定,他是被我藏起来的呢,我要拥护他,还会帮你吗?” 朱棣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苦笑,“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 …… 好汉也提当年勇,朱棣张口闭口就是往昔峥嵘岁月,李青听久了也腻歪,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 聊了小半天,酒席才散。 朱棣道:“老和尚,以后别来回跑了,让太孙去找你。” 顿了顿,“李青你也多上上心,太子也就那样了,太孙可不能懈怠,别只想着偷懒,这可是咱大明的希望。” 第81章 玉米排骨汤 永青侯府。 朱瞻基耍了一套夺命十三枪,“青伯,如何?” “还不错。” “我觉得致命节奏这一式还有些生涩,远达不到青伯你那样,施展出来,枪像是活了一般。”朱瞻基道,“青伯,你有什么窍门儿可别藏着掖着,咱们是自己人啊!” “招式都全交给你了,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李青好笑道,“年轻人,还得练。” “好吧!”朱瞻基没得到预想中的秘籍,有些失望,转而又对玉米来了兴趣儿,“青伯,你不是说过了种植的时间了吗,怎么还能种啊?” 李青指了指一旁的移动大帐篷,“的确是过了种植的最佳时机,不过我可以创造条件啊!” 白天晒太阳,晚上用帐篷盖着,这就是李青创造的条件。 不过,玉米彻底成熟时需要高温,眼下是满足不了了,李青原本的打算就是吃嫩玉米。 “再过个三五天就能煮来吃了,你要想吃,到时候过来。” “好吃不?” “好吃。”李青笑着点头,大多新奇食材,第一次吃都好吃。 何况,嫩玉米煮熟味道本来就不错,若是再配上排骨一起熬炖,口味更佳。 想到这儿,李青也不禁流出口水来,在玉米地转悠了一圈儿,还真找到了好几棒子颗粒饱满的嫩玉米。 朱瞻基见状,立即道:“青伯,我今儿中午不走了。” “好。”李青带着对晚辈宠溺的口吻,“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客随主便,我吃什么都成。”朱瞻基嘿嘿一笑,提起红缨枪又耍了起来。 李青感叹:年轻就是好! ~ 三女得知太孙要在府上吃饭,又见心念念的永乐米可以吃了,当即表示要亲自下厨,不能辜负这永乐米。 偶尔干点儿活也挺好,李青乐得享口福,索性就让她们忙活去了。 眼下已是秋末,在金陵,正是一年四季中气候最宜人的时候,拿上一本永乐大典,靠在躺椅上翻看着,偶尔指点一下朱瞻基,颇为得趣儿。 中午。 两人在凉亭就餐,饭菜不算太丰盛,一盆玉米排骨汤,分量很足,又配了一盘清蒸鱼,一盘皮蛋,足够两人吃了。 “好香啊~” 朱瞻基耍了半天枪,饥肠辘辘,当即撸起袖子准备开造,突然又被皮蛋吸引,好奇道:“青伯这是……咸鸭蛋?” “姑且算吧!”李青笑道,“我管它叫皮蛋,你尝尝,味道不错呢。” 朱瞻基有些犹豫,这玩意儿晶莹剔透有光泽,但…太黑了,跟坏了似的,能吃吗? “这可是好东西,也就在我这儿能吃到。”李青见他犹豫,自己先夹了一块,哼哼道,“出了侯府,想吃还没有呢。” 朱瞻基见他都吃了,也壮起胆子夹了一块,嚼了几下,顿时眼睛一亮,“真香!” 不愧是好圣孙,就是聪明,很快朱瞻基就吃出了精髓,专吃带蛋黄的,下筷子极密。 那吃相……有乃父之风! 李青摇头失笑,拿起勺子盛了一小碗玉米排骨汤,细细品尝。 能在这时代吃上玉米,李青颇为满足,恍惚间有种回到后世的既视感。 朱瞻基造完了皮蛋,也把目光转移在了永乐米上面,至于排骨……他根本不稀罕。 淡黄色的玉米,经过熬炖油光发亮,颗粒饱满,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一口咬下去,嫩滑爽口,玉米本身的鲜香搭配排骨的肉香,怎一个美字了得。 “真香啊!”朱瞻基大方道,“青伯你吃肉,这糙粮永乐米就包给我了。” 说罢,也不管李青回应,逮着玉米就是一顿造。 搞得李青挺无语的,盆里拢共就两棒子玉米段儿,哪架得住小瞻基吃。 “给我留点儿。”李青赶紧往碗里夹了两段,先占着再说。 …… “嗝儿~” 朱瞻基打了个饱嗝儿,一脸满足,“多谢青伯款待,今儿这饭是我吃过最香的一顿。” “好吃以后常来。”李青说了句客气话。 但朱瞻基一点也不客气,不但表示要常来,还想带走玉米、皮蛋。 吃完喝完,还想带走?李青没好气道,“永乐米就熟了这几棒子,咱全都造了,想吃再等两天,皮蛋也没了,以后我再做一些。” “青伯,我是给我爹带的。”朱瞻基一脸大孝子模样,“我爹整天忙政务,那么辛苦,我想让他老人家也尝尝……” “行了行了。”李青无奈道,“皮蛋一会儿我给你弄些,不过永乐米还得等两天,放心吧,一百五十多棵呢,我吃不完。” “那就谢谢青伯啦!”朱瞻基喜笑颜开。 吃饱喝足,他又来了劲儿,“青伯,咱们试吧试吧?” “那就试吧试吧!” …… 两人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为保安全,两人拿的都是长棍。 朱瞻基信心满满,长棍往地上一杵,傲然道:“青伯,你是长辈你先来。” “不用,青伯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那好!”朱瞻基也不客气,肩膀一沉,抄起木棍便攻了上来,“致命节奏!” “直捣黄龙!” 李青后发先至,掠过棍棒残影,长棍抵在朱瞻基胸膛处。 若是战场厮杀,这一下就要了小瞻基的命。 “青伯还真是宝刀不老啊!”朱瞻基收起长棍,吁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青叔你也别让着我。” 说罢,再次攻来,招式极为凌厉,显然,夺命十三枪他没少练习。 但,根本不行。 一刻钟后,朱瞻基一甩长棍,气苦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被你戳的浑身酸疼,青伯你是真不留手啊!” 不,我留手了,不然一棍就能打死你……李青笑道,“多练练,青伯我练了大半辈子了,你才练多久?” 这么一说,朱瞻基心里好受不少,好奇道:“青伯,听说你师父是仙人张邋遢,他是不是更厉害?” “嗯。”李青点头,“不过仙人是百姓以讹传讹杜撰的,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普通人。” 由于嘉靖老道的关系,李青真心不想老朱家的人走这条路,“世上没有仙人,他老人家已经没了。” “老人家故去了啊?” “嗯,死好几年了。”李青张口就来,反正老头子也听不见。 他不想再这个话题上深谈,转而和他聊起了正经事儿。 “你现在也长大了,是时候帮你爹分分担子了。”李青带头往凉亭走去,道,“你爷爷对你期望甚深,你插手政事,他不会生气的。” 朱瞻基跟上李青步伐,无奈道:“我也有想过,但父亲不让我这么早插手政事,也不让我跟他学。” “不让你跟他学?” “昂。”朱瞻基道,“父亲说,他可以这样,是因为有爷爷在,但若是以后我做皇帝,要是还像他这样,于大明而言,并非好事。” 李青怔了怔,旋即大点其头:“你爹看得很通透,他说的对。” 见他也这样说,朱瞻基怏怏道,“那我跟谁学啊?” “跟你爷爷呀!” “可他几乎都不怎么管事儿。”朱瞻基无奈道,“偶有处理政务,也都是大方大略,且都是爷爷的一言堂,我也学不到什么啊!” 李青笑着摇头,“对帝王而言,把握住大方略就够了,若事必躬亲,那要百官何用?” 说话间,两人来到凉亭。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坐下,点头道:“青伯说的也是,不过,有时候想想爷爷他还挺享福的。” “怎么说?” “他只管顾着大方向,任何事儿都有我爹去做,既能施展胸中抱负,又不用劳心费神,还不幸福吗?” 李青深以为然,这话一点不错,朱棣有好大儿在,还真是挺享福的。 要不是小胖,朱棣他没办法这么任性。 第82章 一语成谶 “青伯,你这身体还好吧?”朱瞻基突然问。 李青下意识地点点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问,“怎么了?” 只听朱瞻基又道,“还能再活三十年不?” “应该能吧。”李青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是…你啥意思?” “没啥,就问问。”朱瞻基笑笑,小声咕哝了句:“这么说,应该能活到我登基。” 李青:-_-||“你吃饱没?” “饱了。”朱瞻基讷讷点头。 “吃饱找老和尚去。”李青没好气道,“他没几年好活了,赶紧去把他那套本事学来,不然以后想学也没机会。” “哎。”朱瞻基点头,“那……皮蛋? 青伯,我是给我爹带的。”他强调道。 “……等着,我让人去取。” 一刻钟后,朱瞻基提着一小篮子皮蛋,笑得合不拢嘴,“青伯我先走了,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李青黑着脸道,“放心,且活呢。” …… 翌日。 李青下了午朝,前脚到家,后脚小胖就来了。 “公事?” “私事。” “啥事儿?” 小胖不好意思道,“青哥…皮蛋你这还有吗?” 李青揶揄道,“皇上不是让你减肥嘛,你咋还想着吃?” “减了呀。”小胖摊了摊手,“我现在一顿只吃四碗饭,已经很克制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皮蛋吃多了不好,为了你的健康,有也不能给你; 真的是……一篮子皮蛋,一天就被你造完了,地主家也经不起你这么造啊。” “什么?一篮子?”小胖先是一呆,旋即大怒,“这混小子,他才给我仨,娘的,这不是坑爹嘛。” 说着,就要回宫揍人,走了两步,又转回头道:“那什么…青哥你再给我点儿。” 李青满脸黑线,不过还是让人取来一些。 “你现在瘦了一些,再接再厉,争取瘦到两百…算了,瘦到两百二就成。”李青道,“太胖了不好,什么高血压、冠心病……” 巴拉巴拉…… 小胖听的满脸是汗,“有这么严重吗?” “确实严重。”李青哼道,“你也不年轻了,每天又都要忙着政务,再不爱惜身体,肯定出事。” “我以后注意。”小胖信誓旦旦道,“从明儿起,一顿只吃三碗饭。” 李青好笑道,“饭少吃,菜也得少吃。” “成。”小胖答应,顿了一下,迟疑道,“听说,永乐米可以煮来吃了?” “……跟我来。” 李青在玉米地给他掰了几棒子,“过两天就大成熟了,到时候给你多送些。” “谢谢青哥。”小胖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开心的不行,“那我先走了,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呢。” 李青嘱咐道:“没事儿多走动走动,别整日待着不动,公务再忙,也不至于这点儿时间都没有。” “哎,青哥再见。”小胖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那个……” “又有啥事儿?” 小胖讪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皮蛋咋做的青哥你说一下,等我吃完了,再让人做些。” 你是懂用词儿的……李青扶额,不过还是说了一下皮蛋制作过程,又给他号了下脉,并无发现病症,这才放他离开。 ~ 两日后,嫩玉米成熟大半。 李青掰下八十棒子送进宫,又给曹国公府送去二十棒子,蓝玉不在京师,估计要在凤阳和甥孙一起过年,李青没往梁国公府送。 进宫又给徐妙云诊治一番,开了些药。 忙完这些,李青找朱棣请假。 “又请假?”朱棣一边啃着煮玉米,一边训李青,“你说说,你这年过的还不爽吗? 朕给你开那么高俸禄,你不勤快点儿也就罢了,还整日想着偷懒,你对得起你的俸禄吗? 对得起朕的栽培吗?” 李青抹了把脸,抹去喷在脸上玉米碎屑,赔笑道:“这次只请一个月。” “一个月?还只请?”朱棣骂道,“给你脸了是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李青气苦道,“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朱棣勃然大怒:“你他娘怎么有脸说这话?” 换个人说,他绝不会这么生气。 这话谁都有资格说,唯独李青没有。 “皇上,这次是真有事儿。”李青认真道。 见他不似说谎,朱棣稍稍压了压火气,“什么事儿?” “我师父忌日快到了。”这话说多了,李青也没了忌讳,“之前因为太忙,这两年忙,我一直没去,现在不是不忙了嘛。” 朱棣怔了一下,脸上的怒色趋于平和,大明以孝治国,虽然帝王可以夺情,但必须得是特殊情况。 “那行吧!”朱棣点头同意,“就一个月。” 顿了顿,“要不要给你派些锦衣卫随行?” “这倒不用,只是烧个纸钱而已,又不是衣锦还乡。”李青笑道,“我的本事,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棣一想也是,“对了李青,你家人呢,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是孤儿,从小跟着师父长大。”李青脸不红气不喘。 谎话说多了,也就习惯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是孤儿,别说爹娘了,祖宗十八代还没出世呢。 朱棣没再说什么,甚至没怀疑张邋遢没死。 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没人敢拿长辈死了开玩笑,且在他的印象中,李青也不是那种人。 “早去早回,迟到一日,朕扣除你一个月俸禄。”朱棣哼哼道,“田亩清丈,摊丁入亩的国策很好,你还有没有更好的,一并说出来。” 李青摇头,“暂时没了,以后想到了再进谏皇上。” 富绅的利益被一步步压缩,几近崩溃边缘,若再激进改革,绝非好事儿,一个弄不好,甚至连现在的成果也要毁于一旦。 李青在这时代待了这么久,对这里的弯弯绕再清楚不过。 即便朱棣能实施出来,他驾崩后也会被推到,还可能遭到反噬。 大明能如此已经不错了,只要没有战争发生,百姓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不给官员占一点利益,根本不可能。 ~ “先生要出远门啊?” “嗯,最多一个月就回来。”李青掰下一些嫩玉米,用丝绸包着,又整理出数十本《永乐大典》,见三女面露不舍,笑道,“兴许二十多天就回来了。” 按照他的估计,住不了几日,老头子就烦他了。 三女怏怏点头,“先生一路顺风。” “嗯。”李青笑着点头,固定了一下包袱,翻身上马,“走啦!” …… 十日后,李青拎着大包小包,轻车熟路地上了山。 道观还是老样子,似乎更破旧了些。 “师父,我回来了。”李青喊了一嗓子。 “吱呀~” 小破门被打开,中年朱允炆出来,见是李青,脸上露出一抹欣喜,“师兄你可算是来了。” “可算?” 李青心中一凛,急问道:“师父呢?” “在道观里,师兄随我来。” 听到老头子在家,李青反而更不放心,以他对老头子的了解,要是没病没灾,绝不会这么老实。 “师父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朱允炆黯然道:“师父…病了。” 果然…… 李青心中焦急,立即加快步伐,很快来到张邋遢的卧房。 见师父平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神态祥和,就跟死了一个样儿,李青心都凉了。 自己这乌鸦嘴,竟然一语成谶……把师父咒死了? “啪嗒——!” 包袱坠落在地,李青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床前,悲恸出声:“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啊……师父,你不能死啊! 我以后再也不咒你了……” 李青声音发颤,感觉天都要塌了,“师父…我和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想不到今天……黑发人送……” “你咒我什么?”张邋遢睁开眼,问。 “我咒你……欸?师父你没死啊!” 第83章 张邋遢的病 “嘭——!” 胸膛骤然一沉,不待李青有所反应,人已经飞了起来。 “咣当……哗啦啦……” 连续滚了十来圈,房间里为数不多的老旧家具,被他撞得稀碎,木盆倒扣在李青头上,洗脸水浇了他一身,好不狼狈。 李青取下头上的木盆,再次抬眼看去,师父张邋遢已经稳稳地坐了起来,审视着他,“说,你小子咒我什么了?” “我……”李青欲哭无泪,不爽地看向一旁吃瓜的朱允炆,怒道:“你不说师父病了吗?” “是病了。”朱允炆点头,“不信你问师父?” 李青讷讷看向张邋遢求证。 张邋遢眼一瞪:“老头子我没病。” 李青也觉得老头子没病,这百余年的功力真不是盖的,这一脚若换普通人,绝对饮恨西北。 “师父…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保准你以前没吃过。”李青顾不得其他,先把师父哄好再说,不然有他罪受的。 从刚才这一脚他就判断出,老头子的真气丝毫不减当年,甚至又精进了许多,绝对且活呢。 张邋遢不屑道,“老头子我虽然是个流氓,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咦?这是啥呀?” 看到青色叶子包裹的‘棒槌’,见多识广的张邋遢也不禁露出惊疑之色,“这是果子?” “不,是粮食。”李青腆着脸上前,献宝似的说道,“师父,这是从西洋运回来的,妥妥的稀罕物,好吃着嘞。” 张邋遢接过,剥开表皮,看到颗粒饱满的嫩玉米,更为惊诧:“这米粒未免也太大了吧?” “是吧!”李青笑道,“明年这东西就要在大明各地试种呢,到时候全面推广,这东西就是我们大明,继水稻、小麦之后,第三大主粮了。” 朱允炆也凑了上来,看着玉米棒子两眼放光,“这要是能成功种植,那以后……不对,这是刚采摘没多久的吧?” 毕竟叶子还青着呢。 李青点头。 朱允炆欣喜道,“这么说,这作物以后真的可以在大明广泛种植?” “没错。”李青解释道,“不过这作物也没你想的那么高产,有得便有失,它不能种植太密……” 听完永乐米的特性,朱允炆脸上喜色敛去几分,但依然开心,“既抗旱,又能完美接上小麦的种植空缺,已经很好了。” “别说这个了。”张邋遢打断师兄弟,“先尝尝咸淡。” “这东西煮着吃,做粥味道都很好。”李青建议道。 但张邋遢不接受他的建议,“你懂个屁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直接烤着吃就成。” 老头子哼哼道,“一看你就不会吃。” “……”李青能说什么,当然是:“师父英明!” ~ 火堆旁,师徒三人一人插着一个棒子,一边烤着玉米,一边闲聊。 “兔崽子,你到底咒老头子什么了?” “咒你……”李青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皇上对你贼心不死,我怕他真寻到你,给你惹麻烦,索性就说你死了。” 张邋遢:“……” “你可真孝顺!” “我这也是为师父着想嘛。”李青心虚,小声逼逼,“再说了,咱们道家又不讲究这个。” 张邋遢瞪了他一眼,嗅了嗅鼻子,“看在这永乐米的份儿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不过朝廷是挺久没来人了。” 他嗤笑一声,无所谓道,“算啦,死了就死了吧。” 说着,拿起烤好的玉米,大快朵颐。 李青收回烤得香喷喷的米,吹了吹咬上一口,别说,还真香,比煮的香多了。 “师父,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李青关心道。 “都说了,老头子我没病,咋就是不听呢。”张邋遢有些恼火,“咋?我不生病你心里不舒服是吧?” “……我这也是关心你嘛。”李青委屈的嘟囔一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但从朱允炆欲言又止的模样来看,他觉得老头子指定是有什么毛病,不过,能吃能喝能打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李青压下心思,准备晚上好好问问朱允炆。 “师兄,这永乐米还没彻底成熟,想来没办法留作种子,你有没有带种子来?”朱允炆对种地有着浓厚的兴趣。 “带了一些来,不过不多。”李青从怀里取出之前剩下的种子,“也就百十粒,等下次来,我多带些。” “不少了。”朱允炆擦了擦手,接过玉米,小心地放进口袋,“按照师兄的说法,这些就能种一片儿地呢。” 李青笑着点头:“这次来,我还带了一些永乐大典,以后你无聊时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论学问,小小朱还是比朱老四强不少的,也热爱读书。 “永乐大典?”朱允炆怔了一下,震惊道,“这东西你能带出来?” “正本当然没办法带出来,这是刊印的副本。”李青解释道:“不过内容都是一样的,永乐大典一直在不间断地刊印,已经开始在民间流通了。” 他笑着道:“永乐大典汇集了经史子集、医术、天文、地理、阴阳术数……几乎涵盖了所有文化,若束之高阁,就此蒙尘,实在一大损失。” 朱允炆愣怔良久,重重点头:“他做的真好。” 不,这是我提的建议……李青笑道,“我带了数十册呢,你先看着,等下次我来,再多带些。” 第84章 我这是要死啊! 李青眉头深深皱起,老年痴呆症是中枢神经系统,慢性退行性疾病,一般来说它会逐渐加重,一旦得上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 师父可不是一般人! 整个大明,估计再也没有比他还牛的存在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师父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 因为老头子活了都快170岁,这个年纪,已经打破了人类极限。 那一百多年的真气修行,又岂是白练的? 老年痴呆发生在别人身上,没有挽回的可能,但对师父来说,定然尚有转机……李青蹙眉沉思片刻,问:“师父发病频繁吗?” “这个还好。”朱允炆道,“大概十天半月发病一次,不过,很快就能恢复,老人家身子骨硬朗,除了发病的时候,其余时间并无什么异常。” “他发病打人吗?” “……”朱允炆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师父只是忘事儿,又不是疯癫了,不打人。” 旋即,又担忧道,“不过,有时候他连我都认不出来。” 李青微微点头,这说明师父的病还不算太严重,离晚期早着呢。 他吁了口气,笑道:“你也不用太在意,师父可是被人称作仙人的存在,岂是泛泛之辈,不是多大的事儿。” “师兄有办法?” “具体还要看师父自己。”李青道,“明儿咱师兄弟好好跟师父聊聊,让他正视自己的病症。” “嗯,好!”朱允炆点头答应。 …… 清晨,李青在虫鸣鸟叫声中醒来,打开窗子,连绵青山映入眼帘,晨雾连成一片,仿若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刚立冬,但山上已有了寒意,空气吸入鼻腔,带着沁人的冰凉,却十分舒爽。 起身来到屋外,朱允炆正在打拳,他没有修行资质,不曾修出真气,不过身子骨很强健,再不复以往的羸弱形象。 张邋遢靠在躺椅上,躺椅不如侯府的精致,效果却是一样,他靠在椅上悠闲自得,时不时地指点两句。 这场景,是师徒俩的日常写照。 “师父,早啊!” “嗯,早!”张邋遢对这个不孝子很有意见,当下也没个好脸色,“锅里有粥,饿了自己盛。” “哎,好。” 李青去破旧厨房盛了碗粥,见案板上还有萝卜腌制的咸菜,往粥碗里扒拉了一些,坐在门槛上,一边看朱允炆打拳,一边吃粥。 小咸菜嘎嘣脆,吃起来很是爽口,搭配着米粥特别好吃,李青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 许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贸然吃这些清淡东西,竟觉得格外美味。 昔年刚来大明时,他就是一直吃这个,当时觉得寡淡无味,如今再吃,却觉得格外可口。 一碗,又一碗。 “嗝儿~”李青砸吧砸吧嘴,撸起袖子去刷锅。 他刚添上水,外面师徒俩,就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六目相对,久久无语。 “师兄,你在……?” “我在……”李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讪讪道,“别告诉我,你和师父还没吃呢。” 张邋遢一见他这德行,就知道发生了啥事儿,黑着脸道,“别告诉我,你全给吃了。” “啊哈哈……巧了嘛这不是…哎呦哎。”李青耳朵被揪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误会,都是误会。” “走,去外面试吧试吧。” …… 一刻钟后,李青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天空的蓝,远比不上他脸上的青。 或许,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李青无聊的想着。 师父就是师父,尽管这些年来,他的真气一直在精进,但根本没办法和一百七十岁的小老头比。 即便他不讲武德,搞偷袭,一样不管用! 师父揍起人来,不减当年,一点也没大限将至的征兆,这让李青放心不少。 在地上挺尸了一阵儿,瞥眼瞧见师父进屋了,他这才拍拍身上土,起身走到师父刚才靠着的躺椅上,小声吐槽师父刚才的暴行。 ~ 小半时辰后,吃完早饭的师徒走了出来,李青耳目聪慧,早已站得板板正正,一副洗心革面模样。 “师父,师弟。” “师兄。”朱允炆颔首。 张邋遢斜睨了他一眼,“听小朱说,你有话要跟为师说?” “……”李青充满怨念的看了朱允炆一眼,点了点头。 “什么话?” “师父…你病了。”李青话一出口,就见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当即道,“师父,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听我娓娓道来……” 李青一边跑,一边嚷嚷着解释起来。 一刻钟后,张邋遢停住了‘追杀’步伐,小老头有些怀疑人生,“这么说…我真病啦?” “病了。”李青点头,许是对师父刚才追杀有些不忿,说话都不过脑子,“病的不轻。” “嘿!” “冷静,冷静啊!”李青连忙解释道,“师父你这病若不及时治疗,后果很严重!” “你就咒我吧!”张邋遢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李青哭笑不得,“这真不是开玩笑,师父你听我说……” 经过他的详细阐述,小老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病到最后,会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没错。”李青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病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对人的伤害极大,若是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那和死……咳咳,幸赖发现及时,师父你还有得救……” 巴拉巴拉…… 一通忽悠,成功把小老头忽悠瘸了。 张邋遢坐回躺椅上,讷讷道:“照你这意思……我这是要死啊!” “倒也没那么严重。”李青劝慰道,“师父你身体好着呢,只是经历的事儿太多了,脑子不够用……咳咳,我这是给你分析病理呢,你别撸袖子啊!” 张邋遢没好气道,“少废话,说重点!” “以后少打坐,多做些趣味性的事儿。”李青道,“比如下下围棋、象棋啦,弹弹琴啦……” “就这么简单?”张邋遢狐疑。 李青点头,“这病可大可小,师父非常人,只要意识到病症存在并积极抗争,以师父你的本事,它奈何不了你。” 他是实话,张邋遢虽然快一百七十岁了,但身体依旧强健,只要不痴呆,再活个数十年绝对没问题。 而且,他也相信师父可以做到。 小老头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门儿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老头被称仙人也不为过。 在一百几十年的真气滋养下,他的新陈代谢慢的令人发指。 张邋遢虽不像李青那般,时间在其身上留不下痕迹,但也远非常人能比,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尤为浅。 李青笑道:“师父你别闲着,要经常有个事儿做。” “做什么都成?” “做什么都成!” 张邋遢摩拳擦掌,怪笑道:“打徒弟也是在做事啊!” “不是……” “嘭——!” “师父你听我说……” “砰砰——!” 朱允炆嘴角抽了抽,为避免‘神仙打架殃及凡人’,扛起锄头就去菜园了。 我擅长种地,那就好好种地,师兄抗揍,那就…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朱允炆自我安慰着。 这么一想,心中的负罪感果然消失了呢,挥舞起锄头都有劲儿了。 远处传来的师兄惨叫,好像也不是很难听呀……朱允炆锄着草,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 师徒三人都很忙,一个忙着耕耘,一个忙着揍人,还有一个……忙着挨揍。 李青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他有想过反抗一下子,奈何,真气相差上百年,根本反抗不了。 算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李青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第86章 试探百官 大明官员七成来自江南,就连大多勋贵也是如此,除了靖难功臣外,想来没多少愿意迁都北平。 或许,就连靖难功臣也不愿回去。 北平的经济水平,和金陵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二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举个例子:北平连个像样的青楼都没有! 金陵随便一个中等偏上的酒楼,就比北平最好的酒楼还要好,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亦或交通,都和金陵相差甚远。 朱棣通运河,很大原因就是为了方便赋税运往新都。 大明不仅南方官员占七成,赋税也是如此,北方的赋税太少了,官员们在南方这富裕之地,稍微伸伸手,就能捞到油水,而北平…… 这时代的北平,和后世的京都,完全是两码事。 北平不仅贫苦,环境也十分不好,沙尘暴、寒冷气候……处处比不上金陵。 而大明在金陵定都这么久,无论是勋贵,还是百官,都在这里落了户,老婆孩子都在这儿,家资,子女教育……李青苦笑摇头。 “李兄愁眉不展,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李景隆问。 李青也没避讳,将心中的顾虑说给他听。 “的确。”李景隆点头,“不说别人,就拿我来说吧,我也不想去北平。” “北平…也没那么差劲儿。”李青道,“是,它现在是比不上金陵,但真迁都过去,未来那里肯定发展迅速。” 李景隆摇头:“问题不是出在这儿,人都有乡土之情,谁愿意大老远拖家带口去北平?” 顿了顿,“不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当今皇帝可不是建文,他要做的事儿,哪怕群臣没一个答应,一样能执行下去; 他和太祖一样,是个有实权的武皇帝! 迁都肯定有阻力,但只要他铁了心迁都,谁也阻止不了。” “这话不错。”李青苦笑:“不过…我更希望能心平气和地迁都,而不是以强硬手段硬迁。” 李景隆道:“这个怕是很难啊!” 李青也知道难,但他还是想努力一下,不想因为迁都破坏了这大好局势。 …… 一场酒,直喝到下午申时才散。 出了国公府,李青没有回家,转头进了宫。 ~ “朕也知道难,不过这个都,朕是迁定了,谁挡不住。”朱棣面容严肃,势在必行。 李青叹了口气,问:“新都还有多长时间能竣工?” 说到这个,朱棣的脸色难看起来,“本来按照朕的意思,最迟后年,不过看如今这架势,估摸着还得个四五年。” 顿了顿,“不行,朕等不了那么久,两年之内必须迁都。” “皇上先别急,迁都的阻碍不在于京都建设,而是群臣。”李青劝道,“不若先试探一下百官的口风。” “你的意思是……?” “投票!”李青道,“不记名投票。” 朱棣没好气道,“这不是白费劲儿嘛,那样的话大多数官员都会反对。” 李青道:“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百官的真实想法,投票并不决定迁都与否,而是摸摸群臣的底,看看迁都的阻碍有多大; 有了底,便能提前应对、谋划,到时候才能水到渠成。” “嗯…也有道理。”朱棣哼哼道,“朕倒要看看,反对迁都的有多少。” “来人。” “奴婢在。”殿门口的小黄门迈着小碎步急急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明日早朝在奉天殿广场进行。”朱棣吁了口气,“包括公、侯、伯所有勋贵,所有在京官员,必须到场。” “奴婢遵旨。”小黄门第一次办皇差,激动的不行,腰杆都硬了几分。 这会儿,他就是钦差了,行了个大礼,转身后,脸上带着小人得志的笑,昂首挺胸地出了大殿。 “李青,你觉得会有几成官员反对?” “八成吧!” “应该不会这么多吧!”朱棣不悦的扫了他一眼,道,“朕觉得最多七成。” 顿了顿,“朕还是觉得应该记名投票,方便秋后算账!”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投票的目的是把问题暴露出来,发现问题才能对症下药,并为解决问题做准备,真要记名,那投票还有什么意义?” “嗯……那成吧!”朱棣叹了口气,“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先等看完结果再说吧!”李青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朱棣点头,转而又问起徐妙云病情。 对此,李青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表示尽心尽力。 …… 回到家,已临近傍晚。 “先生,你喝酒喝到现在呀?”婉灵略带埋怨,更多的是心疼。 “没有,进宫和皇上谈公事了。”李青笑嘻嘻道,“你闻闻,我身上有那么重的酒味儿吗?” 婉灵嗅了嗅鼻子,故意道,“有呢,刺鼻子。” “你这丫头……”李青失笑摇头,接着,突然问道,“丫头,你想不想去北平住?” “先生去的话妾就去。”婉灵帮他退下外衣,从一旁衣柜里取出厚些的袍子,一边伺候着他穿衣,一边说道,“先生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呵呵……”李青伸开双臂,配合着她,“抛开先生不谈,单论金陵和北平,你更喜欢哪个地方?” “更喜欢……”婉灵帮他穿好袍子,又整了整少许褶皱,这才道:“当然是金陵啊!” “北平不好嘛?” “倒也不是,北平有北平的特色,上次去那儿的时候,千里冰封实在壮观,但……”婉灵嘟着嘴道,“偶尔看看还行,真要定居久住…还是金陵好。” 李青苦笑点头,连婉灵这样没有利益得失的女子,都不愿去北平,可见关乎自身利益的官员会多排斥了。 “先生,朝廷要迁都吗?”婉灵问。 “早着呢。”李青笑道,“我就随口问问你的意见。” 婉灵好笑道,“妾能有什么意见呀,先生去哪儿,妾就去哪儿。” “嗯…嘴儿真甜。”李青笑着捧起她的脸,想去吻她,却被避开了,“先生,该吃饭啦。” 这妮子又开始自卑了,看来晚上得好好惩治她们一番……李青打定主意,与她一起前往大堂。 红袖、怜香都在等着了,见他进来,这才让下人上菜。 晚饭间,李青又问了一下两女的意见。 如婉灵一样,只论金陵和北平,她们更喜欢金陵。 无他,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宜人的气候,这些都是北平比不了的。 三女如此,李青不禁对投票结果更为悲观。 …… 次日,天刚泛青,还没蒙蒙亮,李青便进了宫。 奉天殿广场,百官汇集于此,很是热闹。 文武百官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上朝的并不只有百人。 只是很多人没资格进殿,朝会都是在殿外站着,又紧要奏本,需通知先让站殿将军通禀,得到召见才能进殿面禀。 今天平日不上朝的勋贵都来了,广场上的官员足有上千人,比平时热闹多了。 朔风呼呼挂着,夹杂着清早的水汽,还是很冷的。 冬季的金陵就是这样,出太阳时暖洋洋的,但清早这会儿,气温并不高,尤其是刮风时。 六部大佬平时都在殿内上朝,贸然来到殿外,却还是习惯性得穿着之前的衣服,一阵风来,一个个直哆嗦,人都年轻了不少,冻得跟个孙子似的。 生无可恋地看着空空的龙椅,祈祷皇帝快来。 两刻钟后,朱棣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太监,一个抱着箱子,其余几个分别拿着笔墨纸砚,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桌子。 群臣不明所以,照例行君臣之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朱棣轻轻挥一挥衣袖,坐在龙椅上,“朕宣布个事儿!” 第87章 你这皇帝也不行啊 群臣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有大事要宣布,文官更是心都提了起来。 这几年,每次有大动作,吃亏的总是他们,实在经不起再革新了。 上千人齐齐看向龙椅。 只听朱棣淡淡道:“新都已经建成大半,再过两年朕欲迁都顺天,以顺天为京师,御敌于国门之外,诸卿以为如何?” 不待群臣答话,朱棣又道,“朕一向从善如流,众卿只需把想法写在纸上,投入箱中便可。” 他保证道,“朕虚怀若谷,绝不秋后算账,只需写赞同亦或反对即可,不用署名。” 最后,朱棣强调,“一定要遵从本心。” 群臣闻听此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个个面色严峻。 自建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会有一天迁都,但真搬到台面上,他们心里仍是难以接受。 “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来,写好投入箱中。”朱棣说罢,还让小太监退后,表示自己不会‘偷看’,放心写就是。 见状,群臣放松许多,按照皇上的要求,一一上前投票。 …… 日上三竿,上千人总算投完了票,朱棣起身道,“诸位爱卿若有奏本,留折待阅,散朝!” 群臣行礼,待皇上走后,各自散去。 李青没有出宫,而是去了乾清宫。 给徐妙云诊治了一番,又针对病情,重新开了副药,这才出了乾清宫。 对于投票结果,李青也迫切想知道,所以直接去了御书房。 ~ “李青你投了什么票?”朱棣脸色不太好看。 “赞同啊!” “是这张吗?”朱棣拿出一张纸给他看。 李青确认了一下笔迹,点头道:“皇上,有多少人赞同,多少人反对?” 朱棣脸上肌肉直突突,骂道:“一群狗日的,除了你,没一个人赞同。” “啊?这……”李青也不禁傻眼,他知道绝大数官员都不会赞同,但也没想到,所有人都反对,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没想到连靖难功臣,也不愿回北平……李青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结果已经出来了,你有什么办法?” 李青沉思片刻,“分化百官。” “比如?” “从最容易击破的群体开始。”李青道,“靖难功臣大多来自顺天,重回故土,他们的抵触心理并不算大,只要皇上以德服人,他们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建议道,“先收拢一部分人,而后在慢慢分化。” “嗯……”朱棣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朕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法子。” “什么?” “改票。”朱棣道,“把所有反对改成赞同。” “欸?”李青傻眼,好一会儿才苦笑道,“皇上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谁说的?”朱棣眼一瞪,“到时候朕亲自宣布投票结果,谁敢打朕的脸,说他投的反对票?” 李青哑口无言,不得不说,朱棣这流氓对策,相当有用。 不过,终究是强硬手段,说到底还是硬迁。 “还是努力一把为好,到时候真行不通,再用这招。”李青道,“从开海贸易,到摊丁入亩,再到迁都,这些国策无一不损害群臣利益; 皇上,这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真逼急了他们,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李青补充道:“别忘了,通运河百姓作乱,建新都材料运输受阻,织造局失火,瓷窑塌方……为避免内耗,只能心平气和地迁都。” 顿了顿,“关于迁都,文官的排斥心理,远大于武将,待搞定靖难功臣,稳住了军队,就可以着手摆平他们了。” 朱棣得位后,虽然没动勋贵,却也削了他们的兵权,现在管军队的人,都是靖难功臣。 至于开国功臣,基本都被架空了。 李青认真道:“皇上,军队不能乱。” 听到这话,一向执拗的朱棣也不禁神色凝重起来,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武将这边儿我来管,文臣那边就让高炽处理吧!” 你这皇帝也不行啊,只能管一半儿……李青小小吐槽了一句,拱手道:“皇上英明!” …… 虽然事情比想象的严重,但问题能提前暴露出来总归是好的,反正还有好几年呢,时间充裕,李青并不是很担心。 再者,历史上,老四也成功迁都了。 他该做的都做了,办法也出了,还能如何?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全身心地投入到治疗徐妙云工作中。 随着徐妙云的身体日益变差,针灸已成常态,每天李青都要为其针灸,甚至连医治马皇后那一招都用了出来。 ——以琴入药。 饶是如此,也只能延缓徐妙云病情恶化。 …… 一个月后,女诸生的身体更差了,已经无法做到单独行走。 朱棣命人打造了一个四木轮车,每逢太阳出来,便推着她在宫里漫步,晒晒太阳,说说温情话。 帝后感情深厚,狗粮洒满了皇宫每一个角落。 御花园,两口子有说有笑。 李青远远跟着,摘下一朵长寿花,百无聊赖地一瓣瓣揪着,嘴里咕哝着:“一个月,两个月,一个月……” 很快,花瓣就被蹂躏得只剩一瓣,恍若未觉的李青顺手揪下,“一个月。” 再想揪时,发现已经没了,李青砸吧砸吧嘴,于是又摘了一朵,继续嘟囔:“两个月,一个月……” “你嘟囔啥呢?” 正投入的李青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好圣孙,敷衍地作了一揖,“见过皇太孙。” 毕竟是在皇宫,应有的礼数得有。 “免礼。”朱瞻基挥退随行太监,小声道,“青伯,出事儿了。” 李青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道:“啥事儿?” “二叔他快回来了。”小瞻基忌惮道。 “这个我知道。”李青微微点头,“不止你二叔,你三叔估计也快到京师了。” “这下怎么办?”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急什么?他们来是因为皇后娘娘病情加重,又不是来争太子的,你至于吗?” “太子都不急,瞧把你急的。” 对于李青的揶揄,朱瞻基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我是太孙,是太子的嫡长子,我当然替我爹急。”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大宝的渴望。 “我爹他不是不急,他是心大。”朱瞻基苦恼道,“真的是…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累人的,啥都不放在心上,我都替他发愁。” 啥事不往心里搁,才是最高境界,上一任太子若是有这心理,也不至于英年早逝了……李青没搭理这孙子。 好圣孙天资聪颖,机智神勇,但终究道行还浅,不像他爹,智慧又通透。 还得学,还得练! “青伯,你一肚子坏水……啊不,你机智过人,可得想想办法,别再让二叔搅了局才好。”朱瞻基讨好道,“为了小胖!” “小胖也是你叫的?”李青不悦道,“那是你爹。” “我错了。”朱瞻基讪讪道,“我听我爹说,他这个外号给是你给起的呢,不过…为啥不是大胖呢?” “……因为那时你爹还小。”李青满脸黑线,抬手又摘了朵花,一瓣瓣揪着,不想搭理这孙子。 朱瞻基也不嫌烦人,依旧说个不停,“以我对二叔的了解,他多半心有不甘,少不得会趁着机会……” “你二叔不是这样的人。”李青突然表情严肃。 “他可太是了。”朱瞻基道,“你别看二叔憨憨的,其实……” “啪——!” 朱瞻基忽觉肩膀一沉,侧脸一看,是只大手在肩膀上搭着,不由怒火中烧。 在皇宫,爷老大,爹老二,他老三,谁敢如此放肆。 豁然回头,只见一张憨憨的脸凑了上来,嘿嘿道:“大侄子说的好啊!” 说着,大手起落,一下下在其肩膀拍着,拍得小瞻基重心都不稳了。 朱瞻基脸上的怒气未消退,却又浮现了惊诧和尴尬,表情十分滑稽,“二,二…二叔。” 第88章 徐皇后殡天 “二叔憨吗?”朱高煦嘿嘿笑着,手上却一点不留情。 朱瞻基站站都站不稳了,连连赔笑,“我憨,我憨……” 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个现行,朱瞻基又羞又气,愤愤瞪向李青。 他就没见过这么狗的人! 李青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就说吧,你二叔不是那样的人,你看他对你多亲啊!” “……”朱瞻基咬着牙,挤出一句:“你能活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你咋说话呢。” “我就说……”朱瞻基本能硬刚,话刚出口忽觉不对,愤怒的脸色一僵,脑袋一寸寸转向一旁,看到了一张黑乎乎的老脸,“爷,爷爷……” 朱高煦趁机发难,“父皇,这小崽子表面在咒李青,实则不怀好意,母后的病只有李青能治,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爷爷我不是……”朱瞻基都快哭了,但朱棣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滚……” 朱瞻基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忤逆,麻溜儿地滚了。 今儿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小崽子也有今天……朱高煦强压下心中的得意,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免了吧。”朱棣摆了摆手,拉着他走向远处的徐妙云。 李青没有跟上去,依旧百无聊赖地赏花。 人家一家人相聚,他融入不进去。 ~ “父亲,儿子受欺负了。”朱瞻基一脸受气模样。 “谁敢欺负你啊?”小胖放下手中奏疏,接着又拿起一封看着,“你比我都能耐,又是你爷爷的心肝儿。” “二叔。”朱瞻基哼哼道,“还有李青。” 他把李青的狗详细说了一遍,小胖听完哈哈大笑,“他就这样,你爷爷都被他坑过,何况是你,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事儿不大,但很气!”朱瞻基气得不行,“爹,你说他这么欠揍,怎么就没人揍他呢?” “这才叫本事。”小胖道,“洪武一朝,朝堂腥风血雨不曾断过,他从一个平民,短短数年就一路做到了世爵侯爷,又岂是泛泛之辈? 你太爷爷对赏赐最是慎重,能被封侯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要知道在那时代,官员别说升官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你呀,还得练,年轻气盛的毛病得改改,要心胸宽广、虚怀若谷,看事要看本质……” 朱瞻基满脸无语,“爹,儿子被人欺负,你做父亲的不是应该替儿子出气吗,再不济安慰两句也行啊,你怎么也教训我?” 小胖一瞪眼:“你是爹我是爹?” “……你,你是,孩儿冒犯了。”朱瞻基长长一揖,“请父亲治罪。” “嗯,去书房读书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门。” 朱瞻基傻眼,“爹,你玩真的啊?” “不是你让我治罪的吗?”小胖道,“老子没打你板子就够慈爱了,少废话,快去。” “父亲,二叔他回来了,我得帮你。”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 爹呀,你可长点儿心吧……朱瞻基无奈道,“等二叔走了,我再去读书行不?” “不行,现在就去。”小胖慈父形象崩塌,“别逼我扇你。” “……” —— 五日后,赵王也来了,两个活宝的到来,给平静皇宫带来一丝乐趣儿。 李青朝会都不怎么参加了,几乎成了全职私人医生。 但医生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尽管李青使尽解数,也无法阻止徐妙云病情恶化。 徐妙云的病情日益加重,后来更是时常昏迷,一个半月后,终于到了灯尽油枯。 这天,李青见实在无力回天,便趁着她昏迷,给她注入了大量真气。 ~ 乾清宫,一片肃穆。 朱棣坐在床边,三高立在床前,后面是皇孙、公主。 徐妙云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笑意,“干嘛都这副样子啊?” “妙云……”朱棣声音略微颤抖,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通红的眼睛泛起泪花。 “好啦,当着孩子们的面,还哭鼻子呐?”徐妙云笑道,“亏你还是皇帝呢。” 朱棣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皇子皇孙也是面容悲怆,眼含泪花。 徐妙云转头看了一眼儿孙,昔年少女性子上来,“来,都给本宫笑一个。” 这可把龙子龙孙难为坏了,一个比一个笑得难看。 “一点都不走心。”徐妙云撇了撇嘴,小声抱怨着,“皇上啊,臣妾有个要求。” “妙云你说,朕无有不允。” “不要搞什么国丧了,别影响到百姓正常生活。” “好,朕答应你。”朱棣点头。 “还有呀,皇上以后爱惜百姓,广求贤才。”徐妙云道,“民,乃国之根本,百姓要是都过不好,谈何国家兴旺?” 朱棣点头:“嗯,朕听你的。” “还有,呃……臣妾是不是太过分了?”临终之际,她仍是古灵精怪,语气带着一丝茶艺,“皇上不会生气吧?” “不会,妙云你说。”被拿捏了一辈子,朱棣早已习惯了,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被拿捏。 徐妙云爱恋的望着相伴数十年的丈夫,温柔道:“臣妾死后,你莫要太过伤心,国事为重,天下漂亮女人多着呢,再立个皇后便是。” “你就是唯一。”朱棣微微摇头,满脸深情,“永乐一朝,不会再有别的皇后。” “你呀……这次不是考验你,是真心的。”徐妙云嗔道,“莫要执拗过去,要着眼未来……” 许是性格使然,徐妙云没有语重心长,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欢快,一点也没有大限将至的惆怅、不舍。 这种洒脱,便是男子也鲜有人及。 奈何,生命终是到了尽头,她的气力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蝇…低不可闻……消失不见。 直至生命终点,她脸上依旧挂着轻松的笑。 “妙云,妙云……” 朱棣低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定格的淡淡笑意。 朱棣还想尝试着再唤,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三兄弟眼睛赤红,跪在地上悲恸大哭。 哭声像是会传染,很快大殿内所有人都大哭出声,整个乾清宫被悲伤气氛笼罩。 …… 皇后殡天了! 消息迅速在宫中传播开来,同时,六部衙门、都察院、翰林院……先后接到通知。 大到尚书,小到言官,一个个披麻戴孝,争先恐后地赶来,在乾清宫前有序跪下,哭得稀里哗啦…… 不多时,站殿太监赶来,开始指挥群臣哭丧。 在他的指挥下,杂乱无章的哭声逐渐整齐划一。 李青自然也在哭丧队伍,这事儿他经历的多了,哭马皇后、哭朱标、哭老朱,有了经验,也有些麻木,混在百官中,哭声随着浪潮时高时低。 朱棣坐在殿门口,靠着门,愣愣的看着群臣哭,看着皇宫一草一木,看着天空……仿佛世间少了一抹鲜艳颜色。 …… 七日后,在礼部、翰林院的商讨下,给皇后定了谥号。 ——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下葬了,但朱棣却不允,不但如此,还要带着皇后棺椁去北巡。 群臣个个人精,立即明白皇上这是对迁都势在必行了,他们知道帝后情深,只要让皇后在金陵下葬,皇上迁都的决心便会大减。 百官激烈反对,众口一词,表示当务之急,是让皇后尽快安息。 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激烈反对。 迁都矛盾,在这一刻,全部暴露出来。 第89章 北巡 朱棣是什么人,他认准的事儿,没人能劝得住,直接下了圣旨。 要搁平时,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但这次不同,迁都损害了所有官员的利益,他们又岂会轻易妥协。 翰林院不起草,礼部不颁发。 朱棣再下中旨,这下群臣没办法了。 皇上下的圣旨,都是经过中书、门下省颁发才有效,老朱废除了宰相制,所以大明皇帝的圣旨,正常情况下,都是翰林院起草,礼部颁发,但中旨不同。 中旨是不经过任何部门,直接从内廷颁发,虽然不经过礼部,但依旧有效,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话就是法理。 说白了,中旨大多都是皇帝玩不起了,以帝王权势强迫百官的无奈之举。 一般来说,能不用中旨,帝王是不愿用中旨的。 草拟的圣旨,礼部还有权力封还,但皇帝直接颁发出来的中旨,已经盖棺定论,他们也无可奈何。 除非他们抗旨! 但谁也不敢抗旨,尤其是面对朱棣这样的皇帝。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不敢公然抗旨,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于是乎,百官跪在宫门的戏码上演,把宫门堵得严严实实,以孝道的名义劝朱棣三思,请求让皇后娘娘尽快下葬,入土为安。 朱棣看着这些个口蜜腹剑的臣子,大为震怒。 “皇上…”李青劝道,“山高路远,一路颠簸对娘娘也不好,不若先去顺天选一处吉地,待陵寝建成,再下葬不迟。” 他知道,老四要是再打破规则,多半要出事,还是先给群臣一个缓冲时间为好。 朱棣依旧恼怒,但李青的话不无道理,轻轻点头:“明日北巡,你伴驾随行。” 说罢,愤愤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李青看着乌泱泱跪在地上的群臣,心里也不由一阵无奈,迁都这件事儿,实在是棘手的紧。 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于是去找了小胖,想看看小胖有无良策。 “没有。”小胖摇头,十分干脆,“这件事儿不可能和和气气解决,暴力手段必不可少; 不过最好过上几年再说,等摊丁入亩的劲儿过去了再迁都,短期就迁都,少不得要出乱子。” 顿了顿,“这边我尽力安抚,不过父皇那边,你也得多劝劝,不能因为迁都坏了大好局势。” “这我明白。”李青有些担忧,“这边你应付的过来吗?” “没把握,试试吧。”小胖叹了口气,“皆大欢喜地迁都是不行了,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青默然片刻,问道:“你赞同迁都吗?” “从长远来看,迁都利大于弊。”小胖点头,“如若不迁都,过不了多少年,皇权就会被南方世家架空,走北宋的老路; 父皇此举深谋远虑,金陵虽富,却不是做京都的最好选择,它……太小气了; 大明是正统的大一统王朝,京都所在必须要有战略意义。”小胖叹道,“其实我更希望迁都到洛.阳,亦或西.安,但……算了,顺天也不错。” 李青苦笑道:“那两个地方的确适合做京都,但不适用眼下的大明的情况,皇上在北平经营多年,去了那儿方便统治,若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洛.阳、西.安,只怕是…… 就这情况你也看到了,真要去了那两处地方,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是啊!”小胖揉了揉眉心,“有件事我不方便说,青哥你给父皇说一下吧!” “什么?” “他这次北巡,带上瞻基。”小胖认真道,“以后的帝王,必须还得是武皇帝,不然很难压得住百官; 瞻基不能学我,只能学父皇。” 李青点头:“这个好说,皇上对太孙本就宝贝,想来不会拒绝,我等会儿给他说一声。” “嗯…还有老二、老三。”小胖道,“那俩货一个真憨,一个假精明,父皇不在京师,他们俩少不得会被人利用。” “好。”李青答应,“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多保重身体。” “嗨~我心大,天真塌下来,不是还有父皇嘛,我不急。” “就得保持这心态。”李青轻松道,“行了,我这就去找皇上。” ~ “朕原本就打算带上瞻基。”朱棣道,“不过老二还是先不让他回去的好,有他在,老大反而能轻松不少,朝争不能太激烈,但也不能完全没有。” 李青苦笑:“皇上你就不怕汉王真能起事?” “就他?”朱棣冷笑,“老大倒是起事的本事,他可没有。” 李青无奈,朱棣多疑的性格,比老朱还严重,最起码人老朱不怀疑自己儿子。 “好了,回去准备一下,明儿咱们就走。” “能带家属吗?”李青问。 朱棣脸色阴沉,“别逼朕扇你。” “……” —— 次日一早,皇帝北巡,百官出城相送。 事实证明,群臣还是很守规矩的,皇帝退了一步,他们也退一步,各自留一线,不把事儿做绝。 这些官场老油子,最是懂得分寸。 当然,主要是群臣明白,真把这位爷逼急了,他是真敢宰人。 朱棣做事风格,如朱元璋一样,甚至某些事儿,比朱元璋还狠。 比如:剥削官绅! …… 龙辇上,朱棣沉默不语,一直看着窗外风景,李青也不是第一次坐龙辇了,神情平淡,靠在另一侧窗口,掀着轿帘赏景,中间夹着的朱瞻基很是难受。 他这个年龄段,正是闲不住的时候,待在轿子里还不如在外面骑马呢。 但,他也不敢说出来,这次出行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一定得把爷爷哄开心了,稳住太子一脉的地位。 没办法,二叔虎视眈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必须得努力。 朱瞻基一直耐着性子保持沉默,不打扰爷爷赏景,不过时间一久,他就坐不住了。 他扯了扯李青衣袖,李青转头,“怎么太孙?” “没什么。”朱瞻基笑笑,小声道,“咱俩换换位儿。” 李青同样小声:“不换。” “你……”朱瞻基无奈,小声哀求,“看在小胖的份上,你就跟我换换吧,我憋得难受。” “嘀咕什么呢?”朱棣放下轿帘,阴沉的脸转了过来。 “没、没什么。”朱瞻基知道爷爷心情不好,连连摆手。 李青倒没什么顾忌,“太孙嫌这里太闷,想出去透透气。” 朱棣看了朱瞻基一眼,“出去!” “爷爷,我……孙儿告退。”朱瞻基患得患失地点点头,就像被女神呵斥的舔狗一样。 ~ 朱棣呼出一口浊气,道:“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李青摇头。 见老四脸更黑了,连忙捡起话头,“皇上在想什么啊?” “朕在想啊……”朱棣叹了口气,“他日若真迁都了,朕死后会不会再迁回来?” “应该不会!” 历史上,朱棣迁都北平之后,就此定下了,并无再迁都事情发生。 “朕倒觉得可能很会。”朱棣道,“之前建新都、通运河,朝廷花销甚大,朕也自觉身体扛得住,所以便打消了修建陵寝的念头,如今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帝王陵寝一般都是帝王登基之初,便开始修建了,朱棣憋到现在不建,也是难能可贵。 本来在永乐七年的时候,他是准备建的,当时百官也同意,条件是把新都、运河工程缓缓,因为国库开支太猛。 朱棣脾气上来,索性不建了。 而这次历经丧妻之痛,对老四的打击很大,开始考虑起自己的身后事。 古人最重视身后事,帝王更是如此。 朱棣苦笑道:“朕只有埋在顺天,才能彻底断了那群家伙的念想。” …… 第102章 文官集团的反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胖急了,“皇上是不是要亲征?” 于谦怔了一下,微微摇头,“皇上并未说亲征,只是让太子殿下、李尚书去御书房议事。” “走吧!”李青倒是十分淡定,之前朱棣两次亲征,他都有参与,鞑靼、瓦剌受挫严重,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威胁到大明。 ~ 来到御书房,户部夏原吉、吏部蹇义已经到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朱棣也臭着一张脸,显然,三人是谈崩了。 朱棣见二人过来,开门见山:“你们对鞑靼寇边有什么看法?” 李青看了眼小胖,小胖微微摇头,示意他先说。 “打!” 李青言简意赅,给了朱棣一个想要的答案。 蹇义、夏原吉连忙开口:“打不得啊!” 刚浮现喜色的朱棣听到这话,神色再次阴沉下来,“如何打不得?” “钱不够。” “不划算。” 两人先后开口。 朱棣冷冷看着夏原吉,道,“这些年国库开支大幅度减少,你告诉朕没钱? 国库有没有钱,朕能不知道?” 他语调转冷,“当朕可欺吗?” 夏原吉一凛,忙改变话锋:“皇上,这几年国库开支是少了,但大明种新作物在即,为防万一,需要留钱粮应对新作物种植失败风险; 还有,种植新作物需要大量的人手,也需地方官府扶持,要培养种植能手,教授百姓种植经验……这些都需要钱粮。” 蹇义拱手道:“臣附议! 大明有坚固的城墙,威猛的大炮,何须打出去? 只要固守城墙,鞑靼根本不可能打进来,朝廷只需以逸待劳,便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 朱棣嗤笑一声,看向好大儿,阴阳怪气道:“太子爷,你也是这个意思?” “儿臣……”小胖讪讪道,“父皇明鉴,父皇年岁大了,为保龙体不宜再亲征,即便真要打,派遣一位大将便是了。” “呵呵。”朱棣笑着看向李青三位尚书,“太子爷这是在点我呢,也是…我呀,是该挪窝了。” 虽然在笑,但脸上实无笑意。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小胖连忙俯身行礼,又急又气,又委屈。 “是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明白。”朱棣轻哼,接着又指向蹇义、夏原吉,“别以为朕不知你们在想什么,巴不得朕早日归西,让太子上位,好为你们谋福祉。” “皇上……” 二人惊骇,连忙下跪俯首,“臣绝无此意。” 朱棣冷笑连连,一点也不给其面子,“这一仗,朕非打不可。” “李青!” “臣在!” “传谕,命山.东、山.西、辽.东……挑选精锐,两个月内来京集合,稍后出征攻打阿鲁台。”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蹇义、夏原吉再次奏道:“皇上三思。” “朕已经三思过了。”朱棣淡淡道,“休要再言,都退下吧!” …… 兵部衙门,后堂。 “尚书大人,皇上真的要亲征吗?”于谦问。 “嗯,本官都传完谕令了。”李青点头。 “唉……”于谦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李青笑道,“有什么就说,不必顾忌什么。” 于谦迟疑少顷,拱手道,“下官以为,没必要出征,鞑靼根本打不进来,皇上亲征实在是……劳民伤财。”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诚然,你说的不错,但很多事并不能看表面。”李青叹了口气,反问道,“你以为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能说的吗……于谦惊了一下,斟酌道:“雄才大略,英明神武。” 李青笑笑,“这里并无他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皇上功绩卓著,然,也太过劳民伤财。”于谦又补充了一句。 “所谓劳民伤财,都是文官说的罢了。”李青摇头,“民间的传闻不要偏听偏信,永乐朝花的钱多了去了,南征交趾,三伐漠北,其中皇帝亲征两次,次次五十万大军出征; 修大运河,编撰永乐大典,建北京城……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比得了当今皇上花钱? 但大明亡了吗? 百姓真就活不下去了吗?” 于谦哑口无言,拱手道,“请尚书赐教。” “大明有钱!”李青道,“大明的钱,都是从富绅身上剥削来的,而官员大多出身世家,这就造成了君臣不合。” “可这……和出征有关系吗?” “当然有。”李青叹道,“官绅不服管,定然会制造混乱,逼皇上让步,烧织造局、烧三大殿、通运河受阻、唐赛儿起义……都出自官绅手笔; 这些人的能量太大了,若不及时遏制,大明将祸乱四起; 若想让官绅不闹腾,只有控制军队,通过控制军队集权,从而掌控局势; 其实,随着皇上上了岁数,他的权威已经大不如前,说话也不怎么好使了。” 于谦讷讷道,“这……不至于吧?” “以后你就会明白。”李青苦笑,“皇帝并非你想象的一言九鼎,那些言辞尖锐谏言的臣子,也并非都是忠君之人,大多时候,不过为了利益罢了。” 于谦还是不信,李青也没再解释,这些个事儿,等他在官场待上两年,就都明白了。 …… 根本没用两年,仅过一日,于谦就见识到了文官集团的力量。 吏部、刑部、工部、户部四位尚书,八位侍郎;翰林学士、都察院都御史、内阁、言官……乌泱泱跪宫门。 求皇帝以民为重,以民为本,放弃亲征。 若没有李青那一番话,于谦会觉得,他们这是赤胆忠心,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但现在……他多少有些怀疑这群人的真实目的。 君臣不合,皇上欲通过控制军队,从而控制朝局……于谦想起李青的话,又看了眼长跪不起的官员,心道:“这些人如此,会不会就是为了不让皇帝控制军队,从而削弱皇权呢?” 但群臣个个赤胆忠心,一脸光伟正,于谦又觉得自己把同僚想得太不堪了。 再看看吧……于谦这么想着,并未参与进去。 ~ 群臣长跪不起,表示:为了大明,为了江山社稷,皇上若不收回成命,臣就跪死在这儿。 朱棣表示:那你们就跪死好了。 但群臣也不是善茬,当即发扬文官老传统。 ——骂皇帝! 山.东为何农民起义? 百姓对你暴政的反抗! 太祖为何降雷霆示警? 是对你迁都不满! 鞑靼为何前来寇边? 是你将京都设在险地的后果!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是皇帝你的错,都是迁都惹的祸…… 群臣慷慨陈词,尤其是言官,一个个唾沫横飞,把朱棣骂的啥也不是。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也能落个好名声,只要你不怕留下恶名,尽管动手好了……这是他们的心理写照。 自唐以后,汉人皇帝就没有不挨骂的,尤其是宋太祖之后,皇帝挨骂更是常态。 因为,这位仁兄立了个规矩:不可杀上谏臣子,尤其是言官,杀之不详! 当然,他本意是好的,让皇帝光纳谏言,但这也成了言官有恃无恐的依仗。 连老朱都挨过言官骂,可想这群人有多猖狂。 朱元璋杀官不少,却很少杀言官,即便杀,也都是找其他理由,而不是因为挨了骂就杀。 这也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更何况法不责众,一众尚书、侍郎都在骂,你还能全杀了? 确实不能。 朱棣尽管很气,但也知道轻重,如今局势不稳,若再把文官一窝端了,只怕真要乱起来了。 他打破过规则,也尝到了打破规则的恶果,更是知道,把这些尚书、侍郎、郎中、御史……全部砍了的后果。 不过,朱棣也不是毫无办法。 以怠慢政务之罪,扣除了所有跪宫门官员一个月的俸禄,并表示:一日不去处理政务,扣除一个月的俸禄! 你们不是说,国库没钱吗? 那好,俸禄也别领了,看看谁先顶不住! 第105章 迁徙的好处 人如虎,马如龙,演武场上,兵马风驰电掣,尘土飞扬。 此等场面,让这个文弱书生激动莫名。 一刻钟后,靶心插满箭矢,骑射暂告一段落,疾驰的战马缓缓停下,马蹄时不时踢踏地面,马儿喷着粗重的鼻息。 “接下来,就是战阵演练了。”李青出言提醒。 “嗯。”于谦欣然道,“我大明军真乃王者之师。” 李青笑笑,“你虽是文职,但既然入了兵部,对军事还是要了解一下,省得以后上奏,因不明就里闹了笑话。” “下官谨记。”于谦郑重点头,再次看向演武场。 …… 方阵、雁形阵、鱼鳞阵、偃月阵、锋矢阵…… 战阵规整,杀气滔天,在阳光的照射下,甲胄闪烁着锋锐寒光,铁血之师,令人惊叹。 于谦第一次接触到兵法战阵,联想到五十万大军征战漠北的场面,心怀激荡。 那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一个时辰后,演武告一段落,朱瞻基和武将们打了个招呼,驱马赶至两人跟前。 朱瞻基翻身下马,朝李青道,“待会儿,咱们来一场较量如何?” “不了。”李青摇头拒绝,“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 “真没劲,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朱瞻基有些失望,接着,又道:“要不咱俩试吧试吧?” 李青老了,他觉得他行了。 “这么多人呢。”李青好笑道,“谁落败都丢面子,还是算了吧,你若想切磋,回头去我家。” “嗯……也成。”朱瞻基也不想当众让李青下不来台,舒展了一下四肢,迫不及待道,“那走吧,咱们现在就去。” 李青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 ~ 眼瞅着轿子过了衙门,李青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谦有些局促,“尚书和皇太孙切磋,下官就不便参与了吧?” “马上就散衙了,待会儿一起吃个便饭吧!”李青笑道,“你跟着本官辛苦了一下午,本官岂好不体恤下属?” 辛苦?就坐坐轿子,看看演武怎么就辛苦了……于谦有些懵,“那个…尚书大人,下官……” “有公务。”李青道。 于谦怔了一下,不再推辞。 … 回到家,已经等候多时的朱瞻基立即迎了上来,见于谦也跟了来,有些诧异。 “见过皇太孙。”于谦作揖。 “免礼。”朱瞻基笑笑,接着,伸手从侍卫手中拿过红缨枪,去掉枪头丢给李青一杆,“来,今儿咱们好好较量一番,你可别让着我。” 李青接过长棍,挽了个枪花,示意朱瞻基先攻过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朱瞻基是真不客气,一跃至近前,上来就是使出了致命节奏,棍棒荡起层层残影,破空呼啸声不绝于耳。 朱瞻基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夺命十三枪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长棍在他手中,仿若活了一般。 “啪嗒嗒……” 李青提棍格挡,长棍相撞声如爆炒豆子一般响个不停。 半刻钟的功夫,两人交手数十合,难分胜负。 见久攻不下,朱瞻基轻叱一声,招式愈发刚猛,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倾泻而下,端的刚猛。 李青从容淡然,动作并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攻势,偶尔反抽一棍,便能让朱瞻基手忙脚乱。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李青每一击总是那么自然娴熟,就像安排好的剧本一样,朱瞻基每次进攻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渐渐地,朱瞻基也发现了这一问题,不管他如何变换招式,似乎都逃脱不过李青的计算。 “不打了!”朱瞻基呼呼喘了口气,兴趣缺缺道,“本来以为你上了岁数,就不是我对手了呢,没想到还是……你真是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呃呵呵……可不是嘛。”李青轻笑道,“再过几年我就不是你对手了。”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咕哝道:“几年前你就说过这话。” 一下午的剧烈运动,朱瞻基肚子也饿了,朝侍卫摆了摆手,“我要和永青侯喝两杯,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侍卫拱手称是,转身退了出去。 朱瞻基瞥了于谦一眼,于谦拱手作揖,解释道:“太孙,尚书大人说有公务交代。” “有公务?”朱瞻基瞧了眼李青,“那你们聊,我改天再来。” “不用,我们边吃边聊。”李青让下人准备酒菜,请二人去客堂。 ~ “不用拘礼,坐吧!”朱瞻基朝于谦笑了笑,“在兵部还习惯吗?” 于谦谢坐,点头。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公侯勋卿,于谦本就不善交际,面对二人浑身不自在,只想快速逃离。 “敢问尚书,有何公务交代下官?” 李青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给朱瞻基一杯,另一杯推给于谦,“皇上欲行新政。” 于谦伸手扶了下茶杯,面带疑惑,“下官只是一个都给事中,似乎没资格……” “哎?”李青摇头失笑,“都是大明的官员,皇上的臣子,当然有资格。” “皇爷爷要施行什么新政啊?”朱瞻基问。 “人口迁徙。”李青道,“准确的说,是把南方人口往北方迁。” 于谦欲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沉吟着道,“百姓定然不愿,若朝廷强制执行,怕是会激起民怨; 长途跋涉,迁徙过程中患病是常有的事儿,得不到及时治疗,甚至有生命危险。” 顿了顿,于谦道,“恕下官无礼,如今大明国泰民安,时不宜施行这样的政策。” 李青抿了口茶,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大明有新作物,永乐豆、永乐米皆对耕地的要求不高,稍加开垦便能种植; 北方有广袤的土地未开垦,究其原因,就是北方人少,之所以人少,则是因为北方较之南方,粮食产量低; 如今不一样了,随着新作物的引进,北方也能产出大量的粮食。”李青反问,“难道坐视大量可耕地,就那么荒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朱瞻基接过话,沉吟着道:“南方人富裕,人口也多,但正是因为人多,富绅们更有恃无恐,对无地百姓苛刻,若能将南方一部分人口迁徙过来,那么其余的南方人也能轻松不少; 人口少了,待遇自然就高了,地主富绅握有大量土地,但他们自己是不种地的; 不管是将地租出去,还是雇长工帮着种,地主为了不让手里的耕地荒着,都会开出更好的条件。” 李青点头,“皇太孙所言极是。” 接着,又道:“皇上迁都北方,其目的就是延长战略纵深,于谦,你应该知道洪武朝南北榜案吧?” 于谦点头,虽然他出生于洪武三十一年,但读书人出身的他,自然听过当年的南北榜。 李青道:“那一年,南方人出尽风头,北方人却无一人题名,多大的讽刺? 不说洪武朝,就拿你这一届来说,一百五十余进士,南方就占了一百二,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难道我大明只有南方半边天下?” 于谦哑口无言。 许久,他起身作揖,“于谦谨受教。” “坐,不必如此。”李青温和笑道,“你刚入仕途,对百姓心存怜悯这是优点,但皇上着眼的是天下,朝廷施政更是要以大局为重; 当然了,你说的那些,朝廷自会做出拿出解决方案,迁徙本身就是为了百姓,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大略方针并没有错。” 于谦点头:“下官明白,不过……下官只是一个都给事中,没有什么话语权啊。” “不,你有。”李青、朱瞻基同时开口。 李青解释道,“你虽只是七品都给事中,但同时也是言官,颁发新政,朝堂定会扯皮; 历经三大殿纵火案之后,现在的六部堂官不会自己出面,大多都是让言官充当喉舌,发动舆论攻势,给皇上施压,他们从中和稀泥。” 于谦缓缓点头,面色凝重,他现已初步发现了朝堂险恶。 第108章 朕真想把你脑袋劈开 中殿。 朱棣抿了口茶,轻笑道:“你眼光不错,这个于谦的确是个人才,不过……” 缓了口气,朱棣微微摇头,“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走不远的。” “初入仕途,心存正义者,又岂只于谦一人?”李青微微一笑,以杯盖刮了刮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那几个给事中不同样如此吗?” “赤子之心,弥足珍贵,大明需要人新鲜血液。”李青沉吟道,“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人都会成长,今日于谦能以太祖之名,说的群臣哑口无言,焉知他以后没有别的办法。” 朱棣怔了一下,轻轻点头,“他若是能够再圆滑,就更好了。” 李青笑了,“皇上此言差矣,于谦不过一个七品都给事中,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只能如此,不然,那些个南方官员,又岂会那么容易闭嘴? 至于圆滑……那群文臣倒是圆滑,可若大明都是那样的臣子,是大明的悲哀,不能舍本逐末不是?” 顿了顿,李青断言道:“于谦绝对是个可造之材,皇上莫要只看今日朝堂,就断定他的未来。” 朱棣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你似乎对他期望甚深啊!” 李青笑着点头,虽然他对于谦并不熟悉,但能力挽狂澜者,绝不是只会硬刚,不会变通之人。 在那种局面下,能扶大厦将倾,靠的只能是能力,而非一张嘴。 朱棣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在他的印象里,这厮几乎没夸过人。 不过,他对于谦的第一印象也不错,不单单是于谦站在他这一边,更重要的是那一身的正气凛然。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装出来的。 朱棣叹了口气,道:“且看他以后表现吧!” “小林子。” “奴婢在。” “你去兵部衙门一趟,看看那个没有受到奖赏的于谦,是何反应?”朱棣道,“不要让他知道你的来意,暗中观察即可。” “奴婢遵旨。” 小林子恭声应是,退出大殿。 李青笑问:“皇上这是打算培养于谦啦?” “只是想看看,他值不值得培养。”朱棣摇头苦笑,“我都这岁数了,还培养什么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他真是块璞玉,也得留给瞻基才是。” 小胖你是提都不提啊……李青为小胖鸣不平,“为何就不能让太子培养呢?” “他就是个过渡的。”朱棣哼哼道,“他哪有半点帝王之相,真要让他当十几年皇帝,大明就毁了; 别看他现在干的有模有样,那是因为有朕撑着场子呢,要是哪天朕不在了,他绝对抓瞎,还得向文臣妥协。” 朱棣叹了口气,“当然了,有你看着可能会好些,但也好不了太多。” 李青沉默,小胖政治才能不弱朱标,却比不上朱标的政治财富。 朱标有坚实的武将勋贵基础,更有蓝玉那样的‘恶霸’无脑拥护,他只需做好皇帝即可,这一点,小胖拍马难及。 虽说小胖娶了武定侯郭英的孙女,荣国公张玉的孙女,但郭英早就挂了,连郭英的儿子都挂了。 张玉的儿子张辅倒是好好的,但仅有一个张辅也成不了事儿。 李青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还没影儿的事,“皇上,对于南民北迁,那些个文臣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如今大明和刚建立时不一样了,洪武赶散那一招放之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朕明白。”朱棣点头,“朕和高炽商议了一下,对于百姓迁徙过程中可能发生的事儿,做了推演和预防。” “具体都有哪些?”李青问。 朱棣道,“首先,迁徙途中的一切花销,朝廷兜底; 另,让御医大批量的制作些治疗风寒、发热等多发疾病的药丸; 最后,迁徙后,朝廷会发放耕牛、农具、种子,并每人发放五贯钞的安置费。” 说完,朱棣看向李青,“你可有要补充的?”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和太子的策略很周到,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迁徙本身,而是国策颁发后,地方南方官员,以及士绅的反应。” 他皱眉道,“皇上离朝堂近,离百姓远,地方士绅拥有很强的话语权,朝廷的国策到了地方,极大可能会被扭曲; 再好的救世良经,一旦被官员、士绅念歪,非但不会救世,反而会起祸患。” 李青的话,让朱棣眉头倏地一跳,本能就要发怒,随即又是苦笑。 这些年,富绅和官员的肮脏心思,他早已领教,从最初的织造局失火,到后来的唐赛儿,再到今年的三大殿纵火,人性之恶,诠释的淋漓尽致。 朱棣沉吟片刻,朗声道:“此次国策督办,皆有北方京官执行,都察院御史,六科都给事中,一厂一卫,尽皆参加。” 三个和尚没水吃,这都好几个和尚了,想来应该会好很多,尤其是东厂,这个机构在后世臭名昭著,但就目前而言,东厂对皇帝是绝对的忠诚; 这么多人相互监视,谁也不敢妄动,何况督办的都是北方官员……李青点点头,又补充道,“迁徙不能有任何强制措施,不然势必加重百姓的抗拒。” “这怎么可能?”朱棣没好气道,“全凭心意的话,估计一个人也不愿意迁徙。” 这时代的人,乡土观念都很重,朱棣有此想法,也不为错。 李青却道:“上赶着不是买卖,朝廷只需向百姓介绍,迁徙北方后的种种好处即可,诸如:开垦出来的荒地归个人所有,并免征三年赋税; 永乐豆、永乐米耐寒耐旱,不抢良田,稍加开垦便能收获大把的粮食; 北方地大物博,有着数不尽的良田等着开垦,只要踏实肯干,不出三代就将彻底改变家族命运。” 李青清了清嗓子,打起广告词儿:“你想拥有自己的耕地吗? 你想让儿孙摆脱做佃户的命运吗? 你想闯出一番事业,让儿孙读书认字,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吗? 你想……” “我想!”朱棣脸孔涨红,已经自觉代入进去了,恨不得现在就去犁二亩地,不用耕牛的那种。 实在是,李青这话太有煽动性了,听的人热血沸腾。 李青忍着笑道,“皇上你都想试试,你说百姓想不想?” 朱棣清醒过来,不由老脸一红,笑骂道:“你是真能骗啊!” “不是骗,这是事实。”李青道,“永乐米、永乐豆确实耐旱耐寒,且不占良田,北方也确实有大量的荒地需要开垦,若踏实能干,经过两代的努力,足以做到让儿孙读书认字。” “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朱棣砸吧砸吧嘴,失笑道,“真有你的,这样一来,我想会有人愿意迁徙过来。” 李青笑了笑,“臣还没说完呢,不仅不能强制百姓迁徙,反而还得附上条件; 首先,家中有地的不能迁,当然,他们轻易也不会迁,但这样可以证明朝廷并不强制; 其次,此国策只针对佃户、长工,且家世清白,无犯罪记录的百姓; 再有,独生子不能迁,嫡长子不能迁……” 李青笑道,“这样既能保证百姓欣然接受,又能营造出名额有限的感觉,给要迁徙的人一种不是谁都能迁徙的优越感。” 朱棣消化着李青的建议,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李青啊,朕真想把你脑袋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劈开我还能活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旋即道,“我猜,接下来……皇上是不是打算想赏我金子?” 朱棣笑脸一收,骂道:“朕跟你谈感情,你跟朕谈钱?” 你一糟老头子,我跟你有啥感情可谈的……李青讪讪道,“钱能更好的维持咱们的感情。”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这话说得……怎么婊里婊气的? 朱棣一脸黑线,“滚蛋!” “……好,后面的话不说也罢!”李青转身就走。 “哎哎哎,回来回来。”朱棣忙起身拉住他,讪笑道:“对朕还藏着掖着啊,咱们什么感情?” 李青揶揄道:“就光谈感情啊?皇上你好歹来点实际的啊!” 他娘的,滚蛋说早了……朱棣悔之晚矣,只好道,“行了,回头赏你一百两黄金。” 李青这才点头,“迁徙可不能光迁农户,商户也要想办法迁一些来,比如裁缝铺、油铺、小酒馆、布店…… 要有配套设施,丰富了百姓的生活,才能让他们真正的融入进来,才能培养出归属感。” “昂,有道理。”朱棣深有同感,旋即,又破口大骂:“你他娘挣钱真容易,一句话就挣了一百两,还是黄金。” 李青笑嘻嘻道:“皇上,你就说值不值吧?” “滚……咳咳。”朱棣迟疑道,“还有别的建议吗?” “没了。”李青摊了摊手。 朱棣当即就甩了脸子,“那你可以滚了。” 麻蛋,下次我非得挤牙膏,一点一点挤,不把你挤得怀疑人生,我就不姓李……李青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娘的,这皇宫不待也罢! …… 第111章 出征 李青望着雪人,望了许久许久。 “先生好看不?”三女炫耀。 李青粲然一笑,轻声道:“好看。” 闲来无事,李青也学着堆起了雪人,他想堆出三女的样子,但多次尝试皆无果,只换来三女的嘲笑,“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 轻松惬意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眨眼间,饺子变成了元宵,再一眨眼,院里的果树发出了嫩芽。 冬去春来,雪人融化,目之所及,生机勃勃。 蓟州、真定、济南等地的精锐,先后赶赴京师,前去视察民情的朱瞻基,也赶了回来,经此一趟,他更内敛了,有了责任与担当。 出征在即,京营也开始动员,李青、张辅整日忙着调粮。 在此期间,兵部都给事中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跑断了腿儿。 ~ “禀尚书,都办妥了。”于谦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来到衙门后堂。 “坐。”李青提起茶壶倒了杯温茶,推到于谦面前。 这么久的相处,于谦对他少了分敬畏,多了分亲切,举杯‘吨吨吨’一饮而尽。 李青笑了笑,又给他倒了一杯。 于谦扶着茶杯,问道:“尚书大人还有吩咐?” 相处了这么久,他对这位尚书有了一定了解。 ——对谁都不客气,一旦客气,准没好事儿。 “这次北伐,你随本官一起。”李青开门见山。 于谦怔了一下,迟疑道,“南民北迁的国策在持续进行,下官还需监督,有些…抽不开身啊。” 他是个文官,并不喜欢打打杀杀,虽然看演武看得很上头,但他始终认为,若想国泰民安,必须以文治,而非打仗。 “你负责的事,交接给给事中。”李青不容拒绝,“跟着我就是。” 于谦拱了拱手,“下官遵命。” 见他一副怏怏不乐模样,李青好笑道,“怎么?是害怕行军苦,还是害怕上战场?” “不是怕!”于谦摇头,“只是下官对军事并不在行,虽也读过兵书,但真实的战场并未经历过,怕是无法为国效力。” “你能有如此觉悟,便已超越了许多人。”李青笑道,“没经历过也无妨,这次不就是带你经历嘛,呵呵……技不压身!” 李青抿了口茶,“会了可以不用,却不能不会。” 于谦挠了挠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明白这次北伐,他不去是不行了。 “敢问尚书大人,何时出发?” “大概五日后。” 于谦点头:“那时间还来得及,下官去交接一下百姓迁徙事宜。” “嗯,去忙吧!”李青道,“忙完后就不用来衙门了,好好歇两天。” 第113章 大战爆发 “好像见到谁了啊?”穆卓儿蹙着眉问。 “李…李青。” “啊?”一向沉稳的穆卓儿猛地起身,“阿蛮,你真见到他啦?什么时候,在哪儿?” “就在离咱们大营不到十里的地方。”阿鲁台嘴角泛起苦涩,但很快收起负面情绪,认真道:“王,明军可能来了。” “呵呵……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谋划了这么久,就等他们来呢。”穆卓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五十多岁她已不再年轻,但那双眼眸依旧充满野性。 旋即,野性逐渐柔和,“他可曾受伤?” “不曾,他逃跑了。” “这样啊!”穆卓儿稍稍放松,随即抓住重点,“好像?” “昂。”阿鲁台皱眉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甚至不可能是他,但我总觉得就是他。” 穆卓儿眉头一蹙,“好好说话。” “哎。”阿鲁台讪讪道,“那人和当年的李青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一个样儿。” 顿了顿,闷声道:“连欠揍的程度都一样。” 穆卓儿瞪了他一眼,接着,疑惑道:“样貌?” “嗯,他还是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的年纪……”穆卓儿轻声呢喃,难掩失落表情,“应该是他儿子吧!” 阿鲁台摇摇头:“亲儿子也不可能那么像,王,你是没见到,简直……就是他。” “就是他?”穆卓儿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这不可能,人哪有不会老的,再说了,我十多年前见过他一次。” 阿鲁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王,那我们……?” “继续按计划执行,运筹了这么久,总算是派上了用场。”穆卓儿嘴角一勾,“此次之后,我们离成功必定更进一步。” 这一刻,她整个人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阿鲁台扶胸一礼,正欲告退,却又被叫住。 “当时有多少人看到那个像李青的人?” “四十多人,都看见了。” 穆卓儿点点头,“让他们过来。” —— “怎么还没来?” 夕阳西下,仍不见李青回归,朱棣有些急了,走出帐篷望眼欲穿。 在朱棣心里,李青的重要性不亚于这场战斗,甚至更有过之,他还指望着自己死后,李青照看着权力交接呢。 望呀望,盼呀盼…… 临近傍晚,李青总算是回来了。 朱棣长长舒了口气,但见李青很是狼狈,不由眉头一跳,“你怎么这副样子,是被发现了吗?” “嗯。”李青点头,“不过也不一定就暴露了。” 李青将是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不过,经过了一些修改,比如:比马跑地还快。 饶是如此,也震惊了一众大将。 被鞑靼探子发现,还能活着回来,这位侯爷兼尚书牛逼啊……众将望着李青的眼神都变了。 朱棣不以为意,哼道:“即便真猜到又如何?两百余里而已,急速行军下不过一昼夜时间,他们根本来不及转移。” 老弱、妇孺、牛羊……别说一天,五天也未必能从容转移。 尽管如此,朱棣也不想等,越早赶赴战场,对明军越有利。 时间不等人,朱棣没二话,立即下令行军。 休息了一夜,外加一个白天,将士们精神头十足,立即列队,挺进。 ~ 李青是饿坏了,骑在马上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一旁于谦都快馋哭了。 “吃点儿。”李青递上烤羊腿。 于谦摇头,眼睛紧盯酒袋。 李青笑了笑,将酒袋丢给他,美滋滋地继续啃羊腿。 一夜急行军,挺进上百里,简单休整了两个半时辰,大军再次进发。 期间,李青射下两只海东青,身上都有记号,明显是被驯服过的。 李青想拿来烧烤,被朱棣否了,用他的话说:这玩意儿虽然不能为己所用,但拿来当观赏之物也不错。 傍晚时分,总算是接近了鞑靼部,远处亮着一个个小火点儿。 “终于逮着了。”朱瞻基最为亢奋,“皇爷爷……?” 朱棣扫了他一眼,哼道:“老实待着,想打仗天亮后再打; 郑亨!” “臣在!” “你率五千骑兵迂回包抄,先断了他们的后路。” “臣遵旨!” “王通。” “臣在。”王通单膝跪地,抱拳听旨。 “率五千骑兵,五千步兵,正面推进。”朱棣冷静下达军令,“薛禄,抽调神机营火铳手、大将军炮,为大军打头阵。” 朱棣嘱咐,“王通你莫急着冲锋,带薛禄他们放完了炮,再让士兵发起冲锋。” “臣遵旨。” 王、薛二人恭声应是,转身出了帅营开始集结士兵。 角落处,于谦听到这一连串军令,眉头不由深深皱起,想了又想,还是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奏。” 朱棣抬眼瞧了瞧,其他将领也回头看向于谦。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于谦行注目礼。 “你有什么本奏?” “臣以为……”于谦硬着头皮道,“夜间作战有弊于敌军,但也有弊我大明军,何况大军近乎疾行一昼夜,只休息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开战并不是最佳时机。” 朱棣嗤笑道:“那你以为什么时候开战更为合适?” “黎明前!” 朱棣笑着摇头,其他主将也是哈哈大笑,都觉得于谦这个笑话有些冷。 笑罢,朱棣声音清朗:“传令:斥候兵开路,抢占制高点,搭瞭望台。” 接着,又对主将们道,“整顿军队,继续挺进!” “是。” 于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青眼神制止了。 “少说,多看,多学。” 于谦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 不过十多里距离,大半时辰功夫,中军已到了鞑靼大营前方,瞭望台也搭建得差不多了。 敌军显然也发现明军多时了,正在积极备战,火把影影绰绰,人头攒动,大战一触即发爆发! 一刻钟后,简易瞭望台搭好,与此同时,大炮的轰鸣声也响了起来。 朱棣立即登上瞭望台,朱瞻基紧随其后,接着,李青也拉着于谦上了瞭望台。 “咚咚咚……!” 又是一轮炮火倾泻,炮声过后,稀稀落落的惨叫声传来,显然,由于晚上视线不好的原因,命中率并不高。 即便如此,鞑靼军也没办法坐视不管,很快就有一路鞑靼军携着无匹冲势,沿着土坡直冲而下,悍不畏死地冲向神机营。 明军早有准备,当即摆出拒马桩,同时,盾牌兵结方阵,骑兵侧面反攻响鞑靼骑兵。 瞭望台距离战场尚远,毕竟是皇帝圣驾所在,自然不能离战场过近,所以只能通过火光判断大致局势。 甚至难以进行指挥。 好在朱棣提前下达了作战指示,明军攻势有条不紊。 皇帝亲征,对军心的正向作用太大了,主将、士兵尽皆用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军令。 场面并不血腥,因为看不见,能看到的只有一条条火龙,以及漫天遍野的喊杀声,悲壮中带着一丝残忍的绚丽。 于谦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战场厮杀,由于经常去演武场,他对兵事也产生了很大兴趣,看了许多兵书,虽然目下仍停留在纸上谈兵,但至少能看的懂战场局势。 他看得出来,目前是明军占优,且优势不小。 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于谦心中的大石缓缓落了地。 这时,李青不失时机地教道:“白天作战确实对明军更有利,但打仗是两方人的事儿,考虑自己的同时,也得考虑敌军;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青教的认真,于谦听得认真。 —— 鞑靼帅营。 穆卓儿坐在矮凳上,熟练地分割着烤全羊,神态颇为轻松,太师阿鲁台坐于可汗之位,大口喝着酒,笑声朗朗。 相比二人的放松,另外三个大胡子中年人,却是神情慌乱。 “太师,明军战力彪悍,我们的勇士虽然勇猛,但也难以抵挡明军大炮,鞑靼部是不是该出兵了?” “哈哈……三位放心,我们鞑靼最讲义气,绝不会把兀良哈当炮灰。”阿鲁台笑呵呵道,“阿卜只奄,你即刻去抽调八千勇士,去助兀良哈的勇士一臂之力。” “是。” 鞑靼大将阿卜只奄,扶胸行礼,转身去了。 穆卓儿将分割好的烤羊,送到三人面前,笑道:“等败退了明军,咱们转头就去收拾瓦剌,今日的瓦剌,就是明日的兀良哈。” “不错。”阿鲁台接言道,“瓦剌并非天可汗的后裔,却妄想统一草原,简直痴心妄想,咱们双方联手,灭了瓦剌,然后挥师中原,大业可期啊!” “太师英明。”兀良哈三位首领,拍着马屁。 他们并没打算攻打大明,不是不想,而是知道打不过。 之所以加入鞑靼,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的处境很尴尬,一直在大明、鞑靼、瓦剌之间求生存,这些年随着大明内治,他们被欺负得很惨, 鞑靼欺负完,瓦剌欺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他们不是没向大明求过援,但朱棣巴不得他们内部大乱,内耗下去呢,哪里会出兵帮他们。 不过,为了让兀良哈尽可能和瓦剌、鞑靼,相互消耗,他加大了双方贸易,这也是兀良哈能撑下来的原因。 可以说,兀良哈就是妥妥的工具人。 他们明白这点,但他们也很无奈。 大逼兜挨多了,兀良哈也长了心眼儿,痛定思痛之后,开始明面上仍对大明称臣,暗地里和更强的鞑靼眉来眼去。 直到半年前,鞑靼允诺只要愿意联手,灭了瓦剌后,就让他们取代瓦剌,他们这才决意投靠。 当然,他们也没得选。 加上,他们一直被鞑靼欺负,却从没欺负过鞑靼,当然,他们也没实力欺负鞑靼。 他们愿意相信,让鞑靼在兀良哈和瓦剌选一个,鞑靼肯定会选他们兀良哈。 ~ 阿鲁台吃着公主分割的羊肉,心里美美哒,举杯笑道:“来,为我们的大业干杯!” 三人连忙举杯,“敬太师!” 外面杀声震天,大营里却是酒酣耳热。 穆卓儿埋着头,兴致勃勃地分割着羊肉,嘴角上扬…… 第114章 不对劲儿 激战正酣,火光连绵如火龙一般,漆黑的夜色被火光笼罩,激烈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宛若惊雷。 于谦聚精会神地看着战斗局势,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眉头紧皱。 虽然由于视线的原因,看不到残忍、血腥的画面,但他能想象出战争有多么残酷。 “不对劲儿。” 一道声音吸引了于谦的关注,于谦扭头,问道:“李尚书,哪里不对劲儿?” 他瞧着分明就是明军占优,且这个优势还在一点点扩大,只要按照目前这个局势发展,不出一个时辰,战局将会彻底被明军掌握。 李青却道:“鞑靼绝不止就这点儿人。” 说着,上前几步走到朱棣身边,“皇上,你不觉得鞑靼人有些少吗?” 朱棣早就发现了,哼道:“不知道鞑靼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不要紧,不管他们目的如何,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话是这么说,但朱棣还是下令:“瞻基,你去传达军令,集结两万将士们整备待发,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孙儿遵旨。”朱瞻基拱了拱手,转身走下瞭望台。 李青忙拍了拍于谦,“你和皇太孙一起去。” 于谦拱了拱手,转身跟上朱瞻基。 朱棣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朝李青道,“你觉得鞑靼部搞的什么名堂?” “不知道。”李青摇头,“不过,至少现在我们占据优势。” “当了那么多次监军,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朱棣脸色臭臭的。 李青挠了挠头,“听皇上这意思,你看出来啦?” 朱棣脸上一热,哼道:“那是自然,没看到朕已经提前部署了嘛。” 还挺会装,分明就是常规安排……李青撇了撇嘴,继续观察局势。 老实说,他的确看不出来鞑靼目的所在。 鞑靼部出战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但也有一万大几千人,且个个骁勇,分明就是精锐。 若说他们诱敌深入吧,可都到他们营地了,还诱什么敌? 要说他们寻求突围吧,可一点突围的迹象也没有,而且突围一向是越快越好。 眼下这情况,分明就是拼命架势,可既然都拼命了,为何不使出全部力量,反而只投入不足一半的兵力呢? 鞑靼这打法,完全不符合常理,把李青也给整不会了。 “皇上,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故意如此,为了夺营?”李青问。 朱棣断然摇头:“只要他们脑子没坏掉,就不会用这一招。” 他指了指下面的精兵良将,以及火炮火铳,“有火器,还有拒马桩、盾牌兵方阵,他们根本冲不过来,且战场就在五里外,我军随时都能回援。” 朱棣冷笑道,“只要鞑靼敢冲我们中军,必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 李青微微点头:“那你说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啊?” “朕……”朱棣尬住,骂道,“他娘的,鞑靼这是搞什么鬼,打又不下全力打,突围又不突围,难道是想一点点把兵耗光,然后败给我们?” 李青有些想笑,但眼下情况还真就是如此。 战火还在继续,愈演愈烈,局势如预料的那般,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倾向明军。 李青、朱棣密切关注战局,二人知道,不管鞑靼抱着什么目的,都快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第116章 隔辈亲,隔辈像 听了李青的讲解,于谦如醍醐灌顶,对战争的偏见也随之消弭。 “于谦谨受教。”于谦心悦诚服,“尚书高见。”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李青的话:少说,多看,多学。 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还得往更深更远处想……于谦决定抛开读书人、文臣的身份,以公正角度,更深层次的看待战争。 只是有一点他还是不理解,这位尚书为何要苦心竭虑的培养他。 于谦皱着眉,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抬头看了李青一眼,发现李青也皱着眉。 李青也有一事不明,那就是这一战的蹊跷之处。 想了许久,他也没个头绪,索性不去想了。 反正,这一战斩敌过万,收获大量的牛羊、骆驼等牲畜,且还俘获了大几千俘虏,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战果。 …… …… 七日后,大军距离瓦剌部仅剩百余里。 毕竟是鞑靼降将的情报,朱棣也不想直接莽上去,于是,李青又当了一次斥候兵。 不同的是,这次是白天赶路,朱瞻基也跟着他。 两人并驾齐驱,驰骋在大草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青伯,你说这里会是瓦剌营地所在吗?” “很有可能。”李青回道,“那人都投降了,按理说不敢公然行骗,况且还有那么多俘虏,即便他不怕死,也不会不顾那些人的死活; 而这处区域水草格外丰美,且有险可守,这一路行军,地势和地图也完全对得上,十有八九就在这儿了。” 朱瞻基点头:“上次夜晚作战,爷爷不让我上战场,这次改换白天了,到时候非杀得瓦剌哭爹喊娘。” 顿了顿,“青伯,到时候咱们比一比如何?” “比什么?” “比谁杀的敌人多。”朱瞻基自信道,“虽然单打独斗我不是你对手,但这并不意味着,战场厮杀我也不如你。” “呵呵……行啊!”李青笑道,“赌注是什么?” “一百两黄金!” “成交!” 李青爽朗一笑,猛地挥了挥马鞭,“驾……!” “青伯你等一下我,那是爷爷的马,你可别抽坏了。” “多管闲事,又不是你的马。” …… 一路疾驰,很快就距离地图上标注瓦剌大营的地方,不足五十里了。 同时,头顶也合乎情理的出现了海东青。 李青射了几箭,没射中,索性也没去管它们。 朱瞻基也不在意,他们穿的是元人服饰,又只有他们俩,不怕会因此暴露明军。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两人放缓了速度,压低帽檐,扮做打猎的牧民。 期间,还遇到一支巡视的瓦剌军,由于距离尚远,对方虽然看到了他们,但并未多想。 还当是自己人出来打猎了呢。 临近中午,二人来到一处土坡上,极目远眺。 “青伯,那些小白点儿,想来就是瓦剌的帐篷了吧?”朱瞻基有些不确定。 李青目力极好,他看得更真切,点头道:“不错,这里果然是瓦剌大营所在; 事不宜迟,咱们赶快把情报传送回去!” 上一次的意外,让他警惕心大涨,加上这次带着朱瞻基,李青不敢丝毫大意。 好在返回去的路上,无惊无险,二人下午申时便返回大营。 ~ “真是瓦剌所在……”朱棣神情振奋,当即道,“传令:埋锅造饭,造两顿,再多炒些米,将士们吃饱就睡,子时起床,直接吃现成的,完事发兵。” 这样一来,赶到预定战场后,刚好是白天。 明军战力犹胜瓦剌,加上白天火炮命中率更高,可能的情况下,朱棣自然要把战斗时间放在白天。 朱棣在军事上从来不吝啬,士兵们在战场拼命,自然不能让人吃差了,一次性就宰了上千只羊。 一碗米,一碗肉,再浇上肉汤,明军将士吃的嘎嘎香。 跟着皇上有肉吃! 战场之上,军心士气大于一切,若没了士气,一万人被五千人俘虏,也属正常。 吃饱喝足,将士们呼呼大睡…… 午夜,士兵纷纷出营,向着瓦剌部进发。 …… 半夜行军五十余里,旭日东升之时,明军距离瓦剌已不足四十里。 不出意外,意外发生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的人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瓦剌大营,几乎不可能。 明军遇到了巡视的瓦剌军,只有百余人,在发现明军的那一刻,他们魂儿都要飞了,立即马不停蹄地夺路而逃。 朱棣也没下令去追,一来是很难全部追上,二来,没必要。 这点距离,瓦剌没能力做出有效应对之策。 中午,明军距离瓦剌大营仅剩十里,斥候兵熟练地搭瞭望台,战士们取出炒米,开始解决温饱。 大战在即,没时间埋锅造饭了,只能先对付一下。 瞭望台上。 朱瞻基求战心切,上前请战:“爷爷,让孙儿带一支兵马吧?” “好!”朱棣爽快答应,“朕给你五千骑兵,全权有你指挥,李青,你做监军。” “……臣遵旨。” 一旁的于谦听到这儿,有些相信了尚书大人之前说的话:我可是做监军的,仅次于主帅! 这次和上次不同,由于是在白天作战,军令的下达,士兵们的集结、列阵,旗手的旗语,将士的反馈……瞭望台上的于谦,看得十分真切。 ~ 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已经胜过草原上绝大多数部落的战力了,朱瞻基带着的这支骑兵,清一色重骑兵,战力更是强悍。 朱瞻基雄姿勃发,枪尖指向瓦剌大营:“建功立业,正在今日,诸位,随我杀……!” “杀……!” 将士们纷纷响应,太孙日后接替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诸将自然愿意跟着他混。 朱瞻基对将士们的反馈很是满意,笑望了李青一眼,一马当先,“驾……” 隔辈亲,隔辈像……李青看着眼前的朱瞻基,简直和当初的朱棣一个样。 不过,大明也需要这么一位皇帝。 李青紧跟朱瞻基,杀不杀敌无所谓,好圣孙不容有失。 ~ “父亲,明军杀上来了,这下怎么办?”少年神色慌张。 脱欢满脸是汗,跺着脚道,“他们是如何找到这儿的,这下可麻烦了!” 说话间,他满脸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去进犯哈密了,他娘的,也没弄到多少油水,反而惹了一身骚……” 少年见明军都打到脸上了,父亲还是六神无主,忍不住道:“父亲,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得赶紧想想如何解决。” “对对对……也先你说的对。”脱欢如梦初醒,“快去召各部大将过来。” 也先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想来,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顿了顿,他反问道:“父亲,你觉得咱们是明军的对手吗?” 脱欢一滞,苦涩摇头:“很难打得过,若是大明的皇帝也在,咱们必败无疑。” “那既然如此,何不投降?” “投降?”脱欢摇头,“投降就代表着失去自由,当然,大明皇帝极大程度会优待我们,但那些属下们可不会。” 他苦笑道,“我真要是投降,不用明军出动,那些悍将就会第一个反。” “儿子说的投降是归附于大明,但依旧生存在草原上。” “呵,天真!”脱欢哼道:“你真大明皇帝是泥捏的不成,哪会这么好说话?” 也先坚持道:“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呢? 瓦剌势力不如鞑靼,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更是不如鞑靼,真把我们灭了,那草原可就统一了,我相信,大明皇帝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他自信道:“只要我们阐述利害,我想,事情尚有转还余地。” 第117章 绰罗斯·也先,求和 脱欢有些意动,旋即又摇了摇头,叹道: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大明既然向我们发兵,就肯定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只是进犯了哈密,鞑靼进犯的可是大明边关,其性质比我们要恶劣的多。” 也先一怔,讷讷道:“父亲的意思是……明军也打鞑靼了?” “很可能。”脱欢皱眉道,“即便还没打,等打完我们,大明也会打他们。” 说到这儿,脱欢有些头疼,“大明的皇帝真是……棘手啊,要是大明没有靖难之役,那该多好啊!” 虽远在草原,但靖难之役这么大的阵仗他还是知道的,要是大明皇帝还是建文,他自信瓦剌绝对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也先不是幻想派,他觉得父亲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办法,尽量减少瓦剌的损失。 “父亲,孩儿还是觉得归附大明是最好的选择。”也先认真道,“我们不可能打得过明军。” 脱欢苦笑道,“你都能看得明白,为父又岂会看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可问题是归附大明这样的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贸然提出来,下面的那些大将第一个炸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被打疼了,归顺大明才名正言顺。”脱欢满脸苦涩。 也先神情中透露着无奈,同时也明白父亲说的是事实,沉吟片刻,开口道:“父亲,给我一支精骑,我去找大明求和。” 见父亲要拒绝,也先解释道:“百余人就成,孩儿只是去求和,如此,等体验到明军厉害后,各部主将也会冷静下来,届时,我若能及时说服明军主帅,便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瓦剌的损失。” 脱欢思考片刻,重重点头:“一路小心!” …… 五千铁甲重骑风驰电掣,转瞬间,便和顶上来的瓦剌军相遇。 “杀!”朱瞻基轻叱,枪出如龙,一记直捣黄龙使出,冲在最前面的瓦剌汉子,被捅了个对穿,跌下马去,领了盒饭。 挽了个枪花,朱瞻基换了个更舒服的握枪姿势,再次大杀四方。 李青倒没有大喊大叫,留出一多半精力护着朱瞻基,余下的才用作杀敌上,饶是如此,杀敌效率之高,也无人能及。 他的动作不算快,幅度也不大,但每次出枪都能带走一人,在他的枪下,没有受伤,只有丧命。 人如虎,马如龙,金戈铁马,一往无前。 瓦剌仓促迎敌,明军却是将骑兵动能彻底发挥了出来。 “叮当当…噗噗噗……” 兵刃相撞声,利刃劈砍声,马儿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的鲜红飞扬,将战场的残忍和悲壮,渲染到了极致。 李青一枪一个,杀敌效率奇高,上了这么多次战场,他对厮杀早已习惯。 激战正酣,突然,一个濒死的瓦剌人砍向朱瞻基的战马马腿,李青骇然出枪,却被一个瓦剌军阻挡了进攻路线。 “小心!”李青大声提醒,一枪挑飞那无意阻挡的瓦剌士兵,再想去救已为时晚矣。 “唏律律……” 朱瞻基身下战马突然嘶鸣一声,随即向正前方倾倒出去。 有李青提醒在先,朱瞻基几乎是在感受到战马失去控制的同时,就做出了应对。 他奋力一跃,与身后跟着的士兵共乘一骑,连续斩杀两位瓦剌军后,找准时机,又换乘一匹无主之马。 李青稍稍松了口气,暗赞:不愧是好圣孙,不仅脑袋瓜好使,马上功夫也不赖。 能在冲杀的战场上,完成这样高难度动作的人可没几个,朱瞻基却驾轻就熟,动作行云流水,还能立即再战,属实难能可贵。 不过,经此变故,李青也顾不上厮杀了,连忙接近朱瞻基,省得他真出了意外。 “嗒嗒嗒……!”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草地上,如擂鼓一般…… 数千重骑兵一冲而过,余势不停继续往前,一直行出五六里路,才逐渐放缓速度。 朱瞻基并未立即反攻,而是让士兵们稍作歇息,让马儿也得以喘息。 骑兵冲杀,战马甚至比士兵还更能决定战斗胜负。 “瓦剌大军出动了。”李青立于马上,极目远望好一会儿,朝朱瞻基道,“阵仗已经摆开,再想横冲直撞地进攻,就不容易了,不若…还是先回大营,听皇上部署吧?” 真要进入混战,李青可没把握能护住朱瞻基,甚至在双方数万大军作战中,尤其是战场没有分割的情况下,他自己都没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朱瞻基是大明未来的希望,李青不敢冒这个险。 几位主将也纷纷相劝,他们不怕战场厮杀,但怕太孙出事。 都明白,太孙真要是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战功再大,也难以消罪。 “行吧!”朱瞻基没有坚持,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少年,少了分冲动,多了分成熟。 数千重骑歇息片刻,策马赶回大营。 ~ 瞭望台上,朱棣拍着朱瞻基的肩膀,满脸笑容。 “干的不错!” 这句夸,不仅仅是对朱瞻基骁勇善战的肯定,更是对他在军中打出来威望的肯定。 朱棣是武皇帝,同时希望孙儿是武皇帝,而且,大明也需要武皇帝! 不仅是朱瞻基,其他几位大将也都获得了朱棣嘉奖,个个喜笑颜开。 朱棣这么做,就是要告诉军方,未来朱瞻基一定会接替大位,跟着他混有肉吃。 主将们吃完大饼,转身干劲儿满满地带着骑兵,又投入了战场。 于谦见李青浑身是血,迎上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二人不仅是上下级,俨然成为了忘年交。 “我没事儿,都是敌人的血。”李青笑问道,“战场如何?” 于谦感叹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战场与下官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李青笑意更浓,“回去后多想,多钻研,不能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李尚书说的是。”于谦拱了拱手,关心道,“你真没事儿?” “那还能有假?”李青狂傲道,“我可是能以一当百。” 于谦笑笑,只当是李青吹牛,不过,心理上还是相当钦佩自己这位上司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上马杀敌,端的生猛。 寒暄几句,两人又都把目光放在了战场上。 战场局势已经成了两军对垒,双方泾渭分明,仅有正前方的士兵在搏杀,看似激烈,实则杀伤力并不大。 但很快,局势便被打破。 明军不讲武德,在前军阵营中放起了大炮。 伴随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瓦剌大军死伤,立即呈几何倍数上升。 瓦剌气苦不已,只好改变打法,派骑兵直冲明军阵营,想以此迫使明军无法使用火器。 不过,在他们集结骑兵敢死队的同时,朱棣也下达了列方阵、摆拒马桩的军令。 一颗颗霹雳弹、实心弹,跟不要钱似的一发接着一发,炮手相互配合,装药、填弹、点火、清膛、再装药…… 周而复始,发射效率奇高无比。 瓦剌军几次冲击无果,开始缓慢后退,他们退,明军就进,呈碾压之势一路向前。 这种依仗火器威力,近乎无赖的打法,让瓦剌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瓦剌大军的冲势,在拒马桩,盾牌兵的阻挡下,根本接近不了神机营火炮手,且只有前方的人马能冲上来,后面的在火力的覆盖下,很难形成冲势。 瓦剌气得直骂娘,却也只能服软似的后撤。 瞭望台上,朱棣笑容灿烂。 明军优势越来越明显,瓦剌军则是死伤惨重。 却在这时,一个传讯兵匆匆登上瞭望台,拱手道:“启禀皇上,瓦剌首领之子,绰罗斯·也先求见。” “不见。”朱棣冷笑摇头,“当初进犯哈密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鼻涕掉嘴里了,知道甩了,早干嘛去了?” “也先?”李青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急问道:“那人多大?” 传讯兵想了想,回道:“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应该不会错了……李青忙道,“皇上,还是见见为好,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用得着吗?”朱棣冷哼。 李青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皇上,左右没什么损失,就见见呗。” 朱棣还欲再拒,心思机敏的朱瞻基也拱手道,“孙儿也觉得见见为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只是见李青表情隐隐透着焦急,心下使然。 于谦开口:“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备者,必有文事;我大明……” “好了,朕最烦的就是子曰。”朱棣没好气道,“他大还是朕大?” 于谦噎了一下,讪讪道,“自然是皇上。” “皇上,还是见见吧。”李青再次坚持,“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事实证明,李青的话,比子曰有用,朱棣最终同意见见这个绰罗斯·也先。 朱棣留朱瞻基在瞭望台指挥,然后带着李青回了帅营。 约莫两刻钟后,一个少年被请了进来。 “小臣,绰罗斯·也先,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也先行大礼,“瓦剌愿和大明重归于好,唯大明马首是瞻!” 第118章 这小狼崽子留不得 “求和?”朱棣嗤笑,“出尔反尔之人,有何值得信任?” 也先脸上一热,恭敬道:“哈密之事…是瓦剌部的一位大将自作主张,并非父亲本意,父皇得知后,狠狠责罚了那人,且立即退出哈密,还望大明皇帝陛下明察。” 朱棣懒懒道,“一个毛头小子来求和,亏脱欢想得出来,他若亲自过来,朕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他懒得跟一个少年争论,起身便要打发也先离开。 却在这时,李青抢先开口,并说了句在场几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就是马哈木之孙,脱欢之子绰罗斯·也先?” 被人直呼父亲,爷爷大名,也先胸中涌起一股怒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错!” “你的兄弟之中,就你一个叫也先?” 也先不知李青何意,但他看得出来,这人在明军中的地位很高,轻轻点头。 李青见状,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这下不会有错了。 都送上门来了,可得好好‘招待’……李青笑的更开心了。 不知怎的,也先看着眼角带着笑意的李青,心中直发毛,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暗道:这厮该不会是好男风吧? 朱棣也诧异地瞥了李青一眼,不明白他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李青却道:“我大明最是好客,你既然来了,就别走……咳咳; 汉人有句古话:既来之,则安之;求和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汉人的古话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也先一脸懵,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面具男,不是啥好人。 也先拱手道:“还请皇帝陛下早下决断,如今我们两军厮杀,岂不是让鞑靼坐收渔翁之利?” 他绕开李青,朝朱棣道,“皇帝陛下,鞑靼号称蒙古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无与伦比,若皇帝陛下答应瓦剌归附,瓦剌愿做大明鹰犬,看住这头恶狼。” “鞑靼?”朱棣笑了,“朕刚从鞑靼那儿过来,放心,他们现在也不好过。” 也先心中一凛,旋即满脸苦涩。 果如父亲所言,鞑靼也没能逃脱大明的毒打,真是明军出征,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也先恨恨的想着,但仍不愿放弃。 “大明皇帝陛下,鞑靼的野心之大,势力之大,也远不是瓦剌能比拟的,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们想的却是统一蒙古草原,而后挥师中原; 现如今,瓦剌式微,鞑靼尽管被明军勇士大败,但其势力依旧大的离谱,若是瓦剌折损严重,他们必定反过来吞噬瓦剌。” 也先诚恳道:“皇帝陛下,您也不想看到蒙古统一吧? 于大明而言,草原不断内斗,才有利于大明,不是吗?” 朱棣目光一凝,深深地望了眼这个少年,暗道:“这小狼崽子留不得。” 这边朱棣杀心已起,那边也先还在滔滔不绝,“皇帝陛下,我们瓦剌愿一直为大明守护草原,防止鞑靼做大……” “嗯,说的好。”朱棣点头。 也先脸上刚涌起一抹喜色,接着就听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话。 “拖下去剁了!” “皇帝陛下乃九五之尊,怎能如此?”也先惊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朱棣杀机更浓,“一个小小的瓦剌,也敢跟大明平起平坐?” 也先连忙改口:“小臣失言,小臣向皇帝陛下赔罪。”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死关头,如何不怕。 害怕的同时,也大为恼火,大明的皇帝怎么如此没品? “皇帝陛下,小臣还有话要说。”也先尽量拖延时间寻求生机,假惺惺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还望皇帝陛下让小臣死个明白,明军如何找上我们的?”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朱棣笑了笑:“是鞑靼部降将提供的你们情报。” “皇上,他们这是借刀杀人啊!”也先当即道,“兀良哈和鞑靼暧昧,若是瓦剌再遭受重创,那蒙古可真就要统一了。” “兀良哈?”朱棣眉头一跳,尽管知道这崽子是在求活,却还是有些担忧。 想要把草原上的人杀光,这根本不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削弱他们,并让他们内耗,可若真把瓦剌打的太狠,草原上的平衡就打破了。 本来朱棣的设想是,主打鞑靼,次打瓦剌,兀良哈留着不动,让其为了生存,与瓦剌联手抵御鞑靼。 草原上三股势力相互牵制,呈三足鼎立之势,却又相互吞噬不了对方,这才是朱棣想看到的结果。 可要是兀良哈归附了鞑靼,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来人,去把鞑靼降将,那什么…贴木儿带来。”朱棣要问个明白。 也先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 不多时,阿失贴木儿被侍卫带进营帐。 朱棣开门见山:“兀良哈可归附鞑靼了?” “啊?这……”阿失贴木儿脸都白了,又看了一眼也先,明白秘密暴露了,于是纳头便拜,“皇帝陛下明察,我们也是被逼的啊,都是鞑靼……” 巴拉巴拉…… 朱棣脸色难看起来,没想到这一问,竟问出个惊天大秘密出来,李青也不禁心中一沉。 娘的,打错人了。 “闭嘴!”朱棣打断阿失贴木儿的滔滔不绝,强压着怒火,咬牙道,“朕问,你答!” 平息了一下怒气,朱棣问:“那晚与明军作战的,都是兀良哈三部的人对吧?” 阿失贴木儿惴惴不安地点头,刚欲辩解,朱棣又问:“俘虏、牛羊、骆驼……也都是兀良哈三部的?” “是…是的。” 闻言,朱棣脸色更是难看,“也就是说,那晚大战,鞑靼一点折损都没有了?” “应该是有的。”阿失贴木儿硬着头皮道,“鞑靼两万余骑突围,怎么也得撂下数百人吧。” “你……”朱棣气结。 李青开口道:“不对啊,你们兀良哈虽比不上鞑靼、瓦剌,但在草原上也算是大部落了,怎么就那么点儿牛羊、妇孺?” “其他的都被鞑靼部抢走了。”阿失贴木儿哭诉道,“他们简直不是人……” ~ 一刻钟后,李青总算是听明白了大概。 鞑靼假借和兀良哈联盟,诱骗了他们的族人,战士,牛羊等一切财产,然后将大本营转移他处,只有三万多人驻扎原地,等着大明来攻。 其目的就是,让大明帮他们消灭兀良哈精锐,然后彻底吞并兀良哈,借刀杀人,借机壮大。 不止如此,鞑靼还算到了大明打完他们,势必会打瓦剌,于是故意留了些活口,好让瓦剌也遭受大明重创, 又一次借刀杀人! 而且,鞑靼还算准了投降的兀良哈人,不敢自爆是兀良哈在和明军作战,只能以鞑靼人的身份投降,为了立功,还会送上瓦剌的情报…… 李青总算是明白,为何先前那一仗,会那般不合常理。 敢情从头至尾,都是鞑靼设的局,更可怕的是,鞑靼在半年前就开始谋划了,甚至去年鞑靼寇边,就是在做铺垫。 这缜密的算计……李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鞑靼大营在哪儿?”朱棣问。 “回皇帝陛下,小臣…真不知道。”阿失贴木儿摇头,“小臣只知道瓦剌营地所在,这还是阿鲁台告诉小臣的。” “混账……!”朱棣暴怒,“自己族人去了哪儿你都不知道?” “小臣……”阿失帖木儿讪讪道,“阿鲁台说,保密是为了族人的安全。” 朱棣震怒,当场就要宰了这厮,因为这货把他的部署整个都打乱了。 也先却是心中大喜,他明白,自己死不了了,而且,还有了谈判的资本。 “皇帝陛下,请饶恕这位可怜人吧。”也先恭敬道,“如今鞑靼势大,唯有瓦剌、兀良哈联手,才勉强能和鞑靼抗衡, 瓦剌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兀良哈,抢回他们的族人,削弱鞑靼势力,更好为大明抵抗鞑靼。” 明知瓦剌也不是好鸟,但朱棣不得不考虑这毛头小子的计策。 因为,蒙古统一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朱棣不是瞻前顾后之人,当即道:“传令,停战!” 顿了顿,“都去帐外候着,等候差遣。” 众人行礼,退出营帐。 李青没走,因为朱棣给他使眼色了。 “皇上,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小子说的不错,决不能让蒙古统一。”朱棣吁了口气,“这一次出征,虽然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草原上的势力,但也造成了不平衡,他娘的……” 李青更关心如何处置也先,瓦剌先后两次挨揍,如今实力已然大减,只要再灭了这个小崽子,他相信,未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惨案。 “皇上,那个后生留不得啊!”李青拱火,“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不弄死他,未来他若成了瓦剌首领,定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朱棣深以为然,“不过…… 不能光明正大的杀,如今鞑靼势大,瓦剌尚需安抚,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且不会让人怀疑,是咱大明动的手?” 李青微微一笑:“有!” 第119章 喝酒喝死,可怨不着别人 朱瞻基火急火燎地进来,焦急道:“皇爷爷,再有大半时辰就能分割战场了,这个时候时不宜……” 见爷爷脸色阴沉,朱瞻基的咽下了后面的话,不解地望向李青。 李青简单解释了一下,朱瞻基神色也凝重起来。 “瓦剌战损如何?”朱棣问。 “目前至少斩敌六千余人,伤敌万余,瓦剌已伤了元气,甚至已经有了逃窜迹象。”朱瞻基道。 朱棣眼睛微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道:“李青,你去走一趟,跟脱欢好好‘谈谈’。”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那也先……?” “杀还是要杀的。”朱棣定了调子,“还是那句话,人得死,但不要让人觉得是咱们弄死的。” “明白!”李青点了点头,又问:“那兀良哈呢?” 朱棣思索片刻,道:“数千俘虏带回去也没多大用,而且那样的话,兀良哈也就完了,还是留在草原上吧! 有了火种,鞑靼部的那些兀良哈人,便不会轻易被融合,至少能让鞑靼内部不那么安稳。” “皇爷爷高见。”朱瞻基叹服道。 朱棣心情很不好,也没理会孙子的马屁,“李青,朕给你五百精锐。” “不用,五十人足矣。”李青笑道,“我大明军就在这儿,瓦剌刚被胖揍一顿,脱欢只要不想死,万不会对我动手,人越少,越能体现明军的自信,反而有助于谈判。” “嗯…有道理。”朱棣沉吟少顷,“给你三天时间,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不能在这儿干耗着。” 李青点头,他也想尽快回去,草原风景虽美,但终究没有家好。 …… 营帐外。 绰罗斯·也先、阿失贴木儿,正在焦急等待着,小命还攥在明军手里,他们如何不急。 见李青出来,二人忙迎上前,“这位大人,皇帝陛下如何安排我们?” 李青笑了笑,看向阿失贴木儿,“你随这位小将军去带上你们族人,稍后随本官去瓦剌大营。” 阿失贴木儿愣了愣,旋即大喜,颠颠儿地跟着朱瞻基去了。 二人走后,也先笑问道:“皇帝陛下可是同意了小臣的建议?” 李青点头。 也先长舒一口气,这一刻,他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 这下不仅可以减少瓦剌伤损,还能借助大明抵抗鞑靼侵扰,甚至借机做大。 年仅十四岁,就做能促成此等大事,日后瓦剌首领之位,非我莫属……也先内心激动。 年仅十四五岁,就如此妖孽,日后定是大明的心腹大患,留他不得……李青心起杀机。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也先开始套近乎,他知道联盟洽谈,多半就是眼前这位明朝官员来进行,和他处好关系,回去后,才更能体现自己的能力。 “大明永青侯、兵部尚书、太子太师,李青!” 也先心中一惊,无论是侯爵,还是尚书,都是身份极为显赫的存在,再加上一个太子太师衔,更是尊贵的无以复加。 他没想到这个戴面具的男子,来头竟然如此之大,神色更恭敬了几分。 要是他知道自己爷爷,就是死于我之手后,还会不会如此……李青心道:“算了,过不多久爷孙俩就会相遇。” 第121章 返京,风波又起 牦牛是上午送去明军阵营的,李青是下午来瓦剌大营的,双方就贸易事宜进行简单商讨后,定下了调子。 瓦剌出口商品大致分为四大类:人参、皮货、药材、牲畜。 其中,牲畜主要包括三大样,牦牛、骆驼、战马。 牦牛、骆驼,可以为大明开荒、百姓迁徙带来便利,战马则是可以提高明军骑兵发展,李青还特别加了备注:【牲畜不得低于贸易总额两成】。 太多了瓦剌吃不消,太少大明就吃亏了,这个数额刚好是瓦剌能够承受的极限。 脱欢没得选,只能同意。 与瓦剌签订完贸易协议后,李青又单独给阿失贴木儿签订了一份,虽然眼下的兀良哈几乎名存实亡,但态度还是要有的,而且还能给瓦剌敲响警钟:不要打兀良哈主意。 草原上多一股势力,于大明而言,有利无害。 势力越多,矛盾也就越多,草原内部不稳定,才是李青想看到的。 阿失贴木儿感激涕零,前日还是阶下囚的他,摇身一变,又成了部落首领,虽然几乎不入流,但大明承认他的地位啊! 这可是一道护身符,至少瓦剌就不敢再打他主意。 协议签完,脱欢忍不住问,“永青侯,关于火器……?” “这个啊……”李青笑道,“这就得看你们表现了,不过皇上回去后,会再加大火器生产,火器能否加入贸易行列,不在大明,而在你们。” 空头支票可以随便开,但签订文件就不成了。 脱欢有些失望,不过大明的茶叶、铁锅、丝绸、盐巴等物,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有了这些东西,他们才能快速发展。 …… 又是一番场面话后,双方约定好贸易时间,入冬后进行第一批贸易。 李青本来还想吃也先的席,但草原上的习俗和中原不一样,死人不办酒席,只能悻悻而归。 ~ 两日后,明军班师。 这一战歼敌共计近两万,共计收获五千只羊,两千五百头骆驼,八千七百头牦牛,战果斐然。 不过,草原上的平衡格局被打破,这令李青忧心忡忡。 鞑靼所表现出来的计谋,让李青都有些毛骨悚然。 事实上,他对瓦剌能不能扛住鞑靼,并没有太大把握。 一路上,朱棣也没什么兴致,显然和李青想到一块儿去了。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空湛蓝,万里无云,美不胜收。 朱棣年岁大了,一路乘坐龙辇,不惧风吹日晒,但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 于谦这一趟下来,黑瘦黑瘦的,本就不胖的他,跟个竹竿似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少了些书卷气,整个人精炼不少。 这一趟随军出征,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亦或见识,都成长了许多。 吃了些苦,却也成熟稳重了。 李青一脸欣然,驱马来到他跟前,递出酒袋,“喝两口解解乏。” 于谦道了声谢,接过灌了两大口,神情满足,“这一路多亏尚书大人照拂,回去后下官请回来。” 李青接过酒袋,咧嘴一笑,“好啊!” 于谦也笑了。 战马不疾不徐地前行,随着马儿动作,人也一上一下地轻微颠簸着,尽管已经习惯,但于谦还是浑身酸软。 歪头看了眼李青,于谦发现他好似没有任何不适、疲倦,似乎行军这种小事,根本影响不到他。 第122章 朱棣发飙 兵部衙门后堂。 李青郑重道:“江浙是个修罗场,你就不要去了,这次你去福.建,此一行,少说,多看,多记。” “记?”于谦有些懵,“记什么?” “记他们犯罪的证据。”顿了顿,李青又道,“本官再额外给你一个任务。” “尚书大人请说。” “活着。” “活着……”于谦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东厂提督所言都是真的,且,还会有人杀我灭口?” 由于太过震撼,于谦连敬语都忘用了。 自当初南民北迁之后,于谦这个都给事中就获得了入殿的权利,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儿,他都知道,所以才这么失态。 尽管他对文官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却还是不敢相信,文官集团敢如此丧心病狂,这简直就是在造反。 “正常情况下,他们必然不会铤而走险,但真逼急了,杀你一个都给事中还是可以敢的,当初因为织造局,我都差点着了道。”李青语气严肃,“你想不想干出一番事业出来,让百姓生活的更好,让大明更昌盛?” “想!”于谦毫不犹豫地点头。 “活着!”李青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好好活着,唯有活着才有机会施展抱负。” 其实,李青本来不怎么想让于谦冒这个险,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于谦早日认清现实,认清世家出身的文官嘴脸。 庙堂之凶险,丝毫不亚于战场,若一直保持着‘官场大多皆好人’的固有观念,于谦注定走不长。 大明战神的事,多半不会发生了,但于谦很可能还会走上绝路。 因为他把文官想得太好了! 看待事情也太理想化了! 此刻,于谦有些三观炸裂,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只是据传、传闻,不见得他们真就如此。” “会不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青没有再说什么,很多事情唯有亲身经历,亲眼看到,才会相信。 “呼~!”李青吁了口气,叮嘱道:“记着,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罪证,然后活着将罪证送回来。” 顿了顿,“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心存正义,适当的和光同尘未尝不可。” 于谦三观遭受猛烈冲击,呆愣愣地看着李青,良久,缓缓摇头:“即便真如尚书大人所言,下官也绝不会选择和光同尘。” 他有些不敢置信,一直培养他的上司,竟会暗示他贪污受贿。 李青叹了口气,教授处世之道:“吃人未必要嘴软,拿人也不一定要手短。” 于谦眉头皱得更深了,反驳道:“受贿就是受贿,无论做不做事,都是受贿。” 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给你你还不稀罕……李青无奈,“随你吧,反正本官只有一个要求,莫要出头,活着回来。” “尚书放心,下官自然是不想死的。”于谦点头,“大人交代的事,下官也必定会办好。” “嗯。”李青摆了摆手,“去准备吧,明儿一早随东厂番子出发。” “下官告退。”于谦起身拱手,转身离去。 目送他离开,李青蹙着眉头,权衡让于谦跟去的利弊。 最终,他释然了。 于谦虽然原则性太强,但并不迂腐,无论是历史上他的事迹,还是之前在朝堂上驳斥群臣,都证明,于谦并不是死读书,他具备执行能力。 …… 桌上的茶早凉了,李青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开始思考大明内部的事儿。 随着大明一系列国策推行,富绅,尤其是江南富绅的利益,一步步被压缩,甚至被连续剥削后,他们反抗是必然的事儿。 对此,李青并不感到意外。 只不过,他本以为群臣反抗会在朱棣死后,没想到现在就开始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青叹了口气,轻声自语:“这权力场就像是个绞肉机,一旦运转开来,绝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亘古不变! 便是把百官全都杀了,也改变不了。 朱元璋杀的还少吗? 结果呢? 治标不治本! 自私、贪婪,是人的劣根。 李青没有能力改变,他只是想尽可能让百姓过得更好些,仅此而已。 至于朝堂……李青摇头。 茶已凉透,李青一饮而尽,准备回家喝个小酒,缓解一下糟糕的心情。 不料刚出后堂,就遇到了神色匆匆的朱瞻基。 “怎么了?” “皇爷爷要治我爹的罪。” “我当是什么呢。”李青失笑道,“走,你要没事儿,来我府上喝酒。” 朱瞻基哪还有心情喝酒,焦急道:“皇爷爷要废了我爹,让二叔回来呢。” “……这你也信?”李青有些好笑,“亏你这么聪明,皇上若真想让你二叔接位,又岂会隔代培养你?” “哎呀,这次不一样。”当局者迷,朱瞻基是真怕老爹太子之位不保,“皇爷爷把这次贼寇作乱的事,都赖在我爹头上了, 就在刚才,东厂千户禀报:现在唐赛儿叛乱,成了唐赛儿起义,在民间,唐赛儿起义成了山.东百姓,反抗皇爷爷暴政的英雄行为, 不止如此,就连三大殿纵火案,也成了太祖皇帝发雷霆之怒,引来天罚劈三大殿,且三大殿都烧成了灰,传得有板有眼……” 朱瞻基急道:“爷爷是真火了,责问我爹是怎么监国的,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你还是去看看吧!” 李青无奈点头,显然,这就是南方文官的计谋,目的很明确,就是恶心朱棣。 但……的确够恶心人,朱棣暴怒也在情理之中。 总得有人背锅,而作为监国的太子难辞其咎。 文臣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朱棣隔代培养朱瞻基,这说明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所以他们没有顾忌。 而朱棣之所以拿胖儿开刀,也是为了让文官集团明白,太子之位并非牢不可破,你们要是再作,老子就换太子。 说到底都是心理博弈,只有好圣孙当真了。 …… “朕让你监国,你就监出这个熊样? 第123章 老朱家的传统手艺 李青眉头微皱,“皇上,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百姓迁徙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真逼急了他们……” “今日朕退一步,他日就要退十步、百步。”朱棣打断李青,“只要朕在位一天,就绝不会让他们闹腾起来。” 李青默然,朱棣说得不无道理,但连续的高压逼迫下,换来的必然是激烈反抗。 届时,反噬之猛烈,怕是难以抵挡。 现在朱棣还活着,他们忍耐不住了,要是死了呢? 江南士大夫对朱棣的痛恨,可比对朱元璋多多了,双方俨然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从建织造局、到下西洋、再到迁都;还有田亩清丈、摊丁入亩,以及南民北迁的国策施行,国家、百姓获益甚大。 但国家和平头百姓得益了,士绅的利益却是严重缩水。 ——世家大族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李青想劝朱棣稍微温和点儿,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现在双方好似拔河比赛,谁先妥协必定输的一塌糊涂,既是比赛,定有输赢,一直死命坚持下去的后果,只会是‘绳子’断裂,两败俱伤。 “皇上,不若让民间也自由通商?”李青试探道。 “胡扯!”朱棣断然摇头,“你信不信,一旦开放海禁,江南富绅必定大举改稻为桑,届时,粮食必然大幅度缩水,流民遍野。” “那个…我说两句。”朱瞻基开口。 两人转头,看向他。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讪讪道:“我认为啊,堵不如疏,与其一味的禁海,不若直接开放海禁,这一来,富绅是赚了钱,但百姓也能从中落得好处; 如丝绸、瓷器、香料、家具……都需要工人,不管种桑还是种稻,富绅自己是不种地的,都是由佃户、长工来种, 即便改成了种桑,百姓一样有活计,不至于丢了生计。” “哈哈……说的好,以后不要再说了。”朱棣一脸嘲讽,“我问你,粮食怎么解决?真以为南民北迁这点儿人,就能改变大明格局啦? 苏湖熟,天下足! 江南天下粮仓的地位,又岂是轻易被撼动的?” “可以的。”小胖吭哧吭哧地走来,身后跟着四个小黄门,抬着两口大箱子。 朱棣视线转移,看向好大儿,阴阳怪气道: “哦?是吗?” 小胖硬着头皮点头,小黄门放下存放奏疏的箱子,麻溜儿地退了出去。 “说说看!” 朱棣斜倚在椅上,饶有兴趣地盯着好大儿。 小胖知道老爹的尿性,别看老子一脸和气,但自己只要有一句话说不好,马上就是狂风骤雨。 “父皇,永乐豆种植大获成功,一季亩产高达五百斤。”小胖没有废话,直接拿事实说事儿,“永乐米亩产也不比小麦少,山河数省小麦收获后,可以摒弃大豆,改种永乐米,粮食产量大大增加,再加上辽东开发……” 小胖算了算,认真道:“只要南民北迁国策持续进行,大力开垦荒地,最迟五年,大明粮仓的重心,便会转移到北方。” “五年,五年……”朱棣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他还撑得到五年吗? 这次亲征,他愈发感到力有不逮,甚至连骑马都有心无力,怕是看不到那天了。 “说的好啊!”朱棣唏嘘。 朱瞻基还道是爷爷发火的前兆,连忙扭头看向老爹:“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胖:? 李青:?? 朱棣:??? 大殿静了片刻,朱棣、小胖异口同声:“滚出去!” “……好嘞好嘞。”朱瞻基麻溜儿滴滚了。 朱棣放下二郎腿,身子前倾,表情认真起来,“即便真如你所言,五年后可以实现粮仓转移,可眼下怎么办? 朕并非一定要大开杀戒,但若不杀,富绅势必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可若大开杀戒,南民北迁定会受阻,甚至搁置。”小胖持不同意见。 朱棣冷哼,“不开杀戒,南民北迁一样会受阻,且不杀后果更严重,政治上的事儿你还嫩点儿。” 这波,李青站朱棣! 他也觉得在原则性的大事上,绝不能退让。 你退,他就进! 小胖坚持道:“父皇,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熬过这几年,固有格局便能打破。” “熬?怎么熬?”朱棣冷哼,“眼下都敢公然违抗大明律法,甚至汉人扮做倭寇劫掠百姓,你让朕如何容忍?” 小胖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于是看向李青,“李卿,你可有良策?” 朱棣也顺着好大儿的目光看了过来,道:“还有计没?” 李青沉吟道:“皇上说的不错,在这样的大事上,绝不能妥协,若东厂提督所言属实,一定要严办、速办,绝不姑息。” 见小胖面露焦急,李青语气一缓,“不过,太子所言也很有道理,大明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熬过这阵儿,便能改制革新,若熬不过去,则继续恶性循环, 基于此,南民北迁国策,绝不能停!” “少和稀泥。”朱棣没好气道,“不然送你去和蹇义作伴。” “……”李青满脸黑线,“臣的意思是,贼寇走私一事上绝不姑息,但为了南民北迁的国策,能够一直施行下去,可以在其他地方略微妥协。” “比如呢?” “开放海禁!”李青道,“其实皇太孙说的没错,开海十分有必要。” 利益垄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朱棣在位时能勉强压制,但他若崩了,下西洋国策肯定会被推翻。 有钱大家赚,让世家百官得到些利益,才能将国策落实好。 有宋一朝,海上贸易都集中士大夫手中,而到了明朝,朱元璋一刀切,直接禁了海洋贸易;朱棣更狠,来了个利益垄断,为了自己在海上赚的盆满钵满,把这些世家的过半利益来源都掐断了。 丝绸是官办的织造局在做,茶叶朝廷专营,瓷器官窑在做…… 自己吃肉,不让人喝一点汤,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吃独食者,自古没有好下场! 李青正色道:“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 海洋贸易利益之大,众所周知,世家大族为了利益,豢养草莽,甚至扮做倭寇劫掠沿海百姓,并不稀奇; 如若一直禁下去,海寇将除之不尽,杀之不绝!” 朱棣眉头紧锁,消化着李青的话,许久,他轻轻点头:“有道理!” “父皇英明。”小胖连忙跟上马屁,欣然道,“如此一来,大明定可迈上一个新台阶,父皇圣明啊。” “且慢圣明。”朱棣斜睨了他一眼,“海禁可以开,但要在天下粮仓转移之后,贸然开海弊大于利,必须要在保证百姓口粮的前提下,才能开海。” 李青拱手道:“皇上英明,自打摊丁入亩的国策施行后,人口增长速度就快了许多,百姓需要的粮食也随之增多; 若是为了利益,让百姓饿肚子,人口减少,则成了本末倒置。” 朱棣点头。 小胖也赞同李青观点,不过…… “父皇,如此以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保障南民北迁的持续进行呢?” 朱棣皱眉,望向李青,“还有计没?” “有!”李青果断点头。 “什么?” 李青微微一笑:“画饼!” “可以先把风声放出去,给官绅一个念想,这样一来,不仅处理贼寇的副作用会消弭无形,而且还能保证不会有人在南民北迁的国策上,从中作梗。”李青笑道,“这一计如何?” “不赖!”朱棣持肯定态度。 画饼可是老朱家的传统手艺,老朱玩得贼溜,老四也是手拿把掐。 这事儿对朱棣来说,就如吃饭喝茶一样轻松。 有了预定方案,朱棣总算是有了笑脸,小胖放松下来,大殿中的火药味儿,顷刻间荡然无存,俨然又是父慈子孝。 趁着老四开心,李青趁机道:“皇上,这次查案事了,能否给于谦升个职?” “不能。”朱棣摇头。 “为何?” “他太冒尖了。”朱棣道,“这人还需要多沉淀沉淀,他是个人才,也正是如此,才需要多磨砺磨砺,至少朕不会给他升官。” 顿了顿,“高炽你也不能升他的官。” “为啥呀?”小胖不解,“父皇你不说他是人才吗?”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留给瞻基。” 小胖:“……” 李青:“……” 闲聊几句,朱棣命人打开箱子,开始检查儿子‘作业’,李青待着没意思,便拱手告退。 刚出殿门,朱瞻基就迎了上来,一脸关切:“里面还吵吗?” 你没长耳朵吗……李青摇头:“父慈子孝。” “那就好。”朱瞻基彻底放了心,跟李青勾肩搭背,“今儿去你家吃。” 李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空着手啊?” “不是吧?”朱瞻基一脸受伤,“我们的交情,还不值一顿饭。” “那倒也不是,咱们之前不是打赌谁杀敌多吗?”李青道,“事实是我比你杀的多,你输我一百两黄金。” “那你还赖走了我的长枪,说过教我两招呢。”朱瞻基不服。 “我没说不教,但你得先给钱。” “……”朱瞻基满脸无奈,“钱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喜欢黄金!”李青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你等等我。”朱瞻基快步追上,小声道,“青伯,你是怎么让他们不吵的啊?” “也没什么,建议开海禁。”李青继续走着。 朱瞻基愣住,接着气道:“你就会嫖……” 见李青走远,他连忙跟上,又补了一句:“窃我的创意。” 第124章 于谦归来 永青侯府。 二人相对而坐,酒菜上齐,开始吃喝。 过了会儿,朱瞻基举杯就唇,和着酒水咽下皮蛋,好奇道:“青伯,你是怎么让皇爷爷同意开海禁的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青放下筷子,“黄金呢?” “明儿就给你送来。”朱瞻基没好气道,“你真是个财迷。” “这话说的,谁不爱财?” “可你都这岁数了,要那么多钱干嘛,你花得完吗?”朱瞻基揶揄,“青伯,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人死了,钱没花掉。” “不不不,”李青摇头,“人活着,钱没了才更痛苦。” “就你现在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朱瞻基嗤笑。 李青感慨道:“话不能这么说,人这一生长着呢,多留点儿钱,没啥坏处。” 朱瞻基无语,知道想再学两招,不花钱是不行了。 “黄金我回头就让人给你送来,你先教我功夫吧!” “一手交钱,一手授艺。”李青原则性很强。 朱瞻基彻底没了脾气,拿起筷子继续吃喝,好似要把一百两黄金吃回来不可。 过了会儿,朱瞻基忍不住好奇,问道:“可以说说皇爷爷为总对你言听计从吗?” “因为我说的有道理,有可行性。”李青笑道,“这做人做事,也是有讲究的,打个比方:我今日要先教你功夫,明日你还会送来黄金吗?” 就你还谈做人……朱瞻基腹诽一句,问道,“具体呢?” “猜猜看?” 朱瞻基沉思一阵儿,迟疑道,“莫不是……画饼?” 他没少吃爷爷画的饼,久而久之,也对这个有了些了解当。 李青点头,正色道:“可别小看这个,这一点你得跟你爷爷好好学学,不会画饼的君主,不是好皇帝!” “有这么……邪门儿吗?” “当然有。”李青心说:这可是老朱家的传统手艺,可不能断了传承,建文就是吃了不会画饼的亏。 “你认为太祖怎么夺得的江山?”李青问。 朱瞻基傻眼:“不是吧?你不会以为太祖是靠着画饼得的天下吧?” “太祖英明神武这是毋庸置疑的。”李青首先肯定了老朱的能力,接着又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初太祖一穷二白,即便后来得到了发展,也仍是三股势力中最弱的一个,远无法和陈友谅、张士诚比; 但徐达、汤和、常遇春等老将却一直忠心追随,靠的什么?” “靠……画饼?”朱瞻基讷讷道。 “嗯,除了人格魅力之外,最大的因素就是画饼了。”李青笑道,“这一招经久不衰,即便过上数百年,也一样管用。” 接下来,李青开始输出画饼经验、技巧…… 说到画饼,李青不弱于老朱、老四多少。 一顿输出下来,朱瞻基都有些怀疑人生。 不禁沉思:难道我大明的江山,是画饼画来哒? …… 一顿酒喝完,朱瞻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外如是! 他感觉,他未来一定能做个好皇帝,因为他摸对路了。 ~ 江南的案子还没查出个眉目,朱棣的大饼先一步甩了出来。 效果显而易见,原本激荡的朝堂很快平静下来,弹劾朱棣的奏疏也少了许多。 朱瞻基见状,愈发感到‘画饼’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李青没有再关注朝局,甚至连江南查案也没上心,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儿,一张大饼便可将影响降到最低。 除了日常和三女温存,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关外局势上面。 九月初,关外来报:鞑靼集结近五万大军,全力攻打瓦剌,瓦剌事先做了防备,提前将大营转移,损失不大。 十月上旬,鞑靼再次攻打瓦剌,这次瓦剌措手不及,折损严重,妇孺、牛羊牲畜……被抢走数万。 十一月初,茶马贸易开启,明军出售了茶叶、丝绸、瓷器……等物;换来了牦牛、骆驼、战马、人参、貂皮……等物。 利益之高,不弱海上贸易多少。 腊月,脱欢亲自朝贡,抱着朱棣大腿哭诉,鞑靼如何灭绝人性,如何惨绝人寰……鼻涕眼泪一大把。 瓦剌过得惨,朱棣自然知道,但……这关他什么事儿。 只要瓦剌没被灭就成,半死不拉活也没什么,一样能拖鞑靼后腿。 坐看草原势力内耗,才是朱棣的真正目的。 眼下的瓦剌,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朱棣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不过,既然收了瓦剌这个小弟,面子上还是要说得过去,于是朱棣给了脱欢很丰厚的赏赐。 并对瓦剌的遭遇,表示同情。 同时保证,瓦剌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大明一定会出手。 一顿大饼之后,脱欢心满意足地走了,走之前郑重保证:和鞑靼不死不休! 朱瞻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青伯,诚不我欺! …… 转眼,又该过年了。 除夕这天,于谦从福.建赶了回来,来侯府拜访。 二人寒暄几句,来到客堂就坐。 红彤彤的炭盆燃的很旺,火锅沸腾,肉片翻涌,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 “这一次收获如何?”李青提起温好的酒壶,给于谦斟酒。 于谦扶杯,待李青斟完酒,手才拿开,语气复杂道:“收获颇丰啊!” “是吗?”李青笑问,“贼寇的事查明白啦?” “明白了。”于谦神色凝重,“果如尚书大人所言。” “呵呵。”李青并不意外,“查到了谁头上?” 于谦摇头:“直接牵涉在内的官员一个没有。” 火锅沸腾,袅袅白烟升起,模糊了于谦的面容,但那深深皱着的眉,却十分清晰。 李青拿起碗筷,“趁热吃,边吃边谈。” “还是先说公务吧!”于谦原则性很强。 “哎?今天过年,官员都休沐了,不必拘礼。”李青夹起一片刷羊肉,吹了吹,送入口中,神情满足,“大雪天儿吃火锅才是绝配,快尝尝,味道很不错呢。” 于谦略作迟疑,拿起筷子夹了片肉。 “味道如何?” “很好。”于谦又夹了一片,他连住处都没回,一回京,就来了侯府,饭还没吃呢。 稍微吃了点儿,肚子没那么饿了,于谦开口:“有间接参与的官员。” 李青抿了口温酒,“可有朝堂上的?” “有,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文渊阁大学士杨荣。”于谦道。 李青放下酒杯,“据我所知,杨荣是福.建的,而金幼孜是江.西的,你去福.建查案,怎么查到了金幼孜头上?” “因为瓷器。” “瓷器,江.西……难怪。”李青恍然:当初朱棣要平乱,也是这两人先跳了出来,现在看,果然是事出有因。 “吃吃吃,边吃边说。”李青热情招待。 于谦诧异地看向李青,“李尚书,你就一点不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啊?”李青好笑道,“你真以为官员都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好了,别客气,今日休沐,你就只当是来做客,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 于谦哭笑不得,但他确实饿了,当下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过了会儿,于谦放下筷子,提起酒壶给李青倒了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酒水咽下口中食物,这才道: “其实也没直接证据,证明二人参与走私,但运送走私货物的人,都和二人多少有些关系。” 李青笑道:“他们都是建文旧臣,在永乐朝仍能受到重用,自然不是一般人,二人是太子的铁杆党,原则性的错误不会犯。” 说到这个,李青不禁想起朱棣进南京城的那天。 可以说,除了齐方黄外,就没一个硬骨头。 文人风骨? 有! 但,权力场中的文人…… 呵呵。 李青都怀疑,要不是齐方黄被朱棣定在清君侧名单上,三人多半也会投降朱棣。 当然,也不能说文臣都穷凶极恶,事实上,很多人办事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大多都是精致利己者。 “展开说说。”李青拿起筷子,继续吃喝。 于谦点头:“福.建走私,都是以瓷器,丝绸为主,七成销往日本,三成销往朝.鲜。” “其中,建安县走私最猖獗,也就是内阁杨荣的老家。”于谦难掩怒气,“官匪沆瀣一气,建安知县去东村,盗匪就去西村,建安知县去南村,盗匪就去北村,他们甚至都不花钱,直接抢,抢完再转卖出海。” “民报官呢?”李青停下了筷子,“建安知县也不管?” “管!”于谦冷笑,“但,官匪始终不相遇,他倒是‘尽职尽责’但凡有村子被抢,倾巢而出,带着衙役全方位保护,把其他地方留给盗匪肆虐; 据当地百姓所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许久,事情越闹越大,建安知县弹压不住盗匪了,这才捅上来。” “杨荣和这个知县有无关系?”李青问。 “据查,没有。” 李青又问:“贼寇假扮倭寇可属实?” “的确有。”于谦点头,“真倭寇也有。” “真倭寇!”李青眼睛眯了眯,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那位知县呢?” “东厂以渎职的罪名抓了他,正在押赴京师的路上。”于谦道,“估计再过几日就能进京。” 顿了顿,于谦试探道:“李尚书,关于江南走私的盗匪,皇上的态度是……?” 李青笑眯眯的吐出一个字:“杀!” “皇上圣明啊!”于谦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满脸振奋。 第126章 清官和能臣 “嗙、嗙、嗙……” 惨叫声消失,只有特殊音节有节奏的响着,三个知县显然气绝人亡,但行刑宦官尽职尽责,还在一丝不苟地行刑。 雪更大了。 小雪花不知何时变成了鹅毛大雪,连官员们的乌纱帽翅儿,都染成了白色。 此情此景,大过年的,真是……艹了。 ——群臣心声。 “嗙、嗙、嗙……!” 一刻钟后,廷杖终于结束,群臣长长舒了口气。 大雪还在下,很快将三人‘掩埋’小半,醒目的猩红,变为暗红,血腥的场面敛去。 朱棣兴趣缺缺,抬手挥了挥。 “拖下去。”小林子尖声吩咐。 行刑宦官行礼应是,抬死狗似的将三人抬出众人视野。 唇亡齿寒,群臣脸色难看,心中既怒且惧。 朱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懒的说:“纵容贼寇祸害百姓,其心可诛,众卿以为然否?” 静了片刻,群臣先后拱手回道:“皇上圣明!” “嗯。”朱棣扫了一侧站立着的官员,“此次查案由东厂主办,你们监督、协同调查,都说说成果。” 大理寺、都察院、翰林院……朱棣看到谁,谁立刻低头,不知是被刚才的一幕吓着了,还是不怕得罪人,不敢打头阵,亦或说,两者都有。 朱棣视线最终停留在于谦身上,“可有进展?” “有。”于谦嗓音清朗,穿透风雪,直入人心。 有人腿肚子颤得更厉害了。 朱棣脸色略微温和:“说。” “据查,福.建走私瓷器,大多出自江.西新淦,源头是一个叫金元宝的人。” “这名字…真讨喜。”朱棣点头,“继续。” “金元宝烧制大量瓷器,在福.建各地都有销售,其中过半都流入了建安县。”于谦继续道,“建.安最大的买家,是一个叫杨大海的人。” “金元宝,杨大海,大海上捞金元宝……”朱棣戏谑,“有点儿意思。” 待朱棣说完俏皮话,于谦接着说道: “金元宝烧制的瓷器,大半都卖给了杨大海,杨大海低价出售,甚至都不赚钱,微臣查过,这些瓷器的购买者,皆是老弱妇幼,” 顿了一下,“微臣大感疑惑,继续暗中调查,发现这老幼把瓷器买回去后,很快就会遇到贼寇劫掠,但贼寇‘心肠很好’,并不为难这些老幼,反而会留下一笔钱; 后经查实,这些贼寇劫掠的都是自己的家,而抢来的瓷器尽数流往海外,七成销往日本,三成销往朝.鲜, 微臣向林公公要了几个东厂番役,抓住了个落单的贼寇; 经过审问得知,卖瓷器赚来的钱,他们老大也只分到三成,七成利润都要交出去。” “交哪去?” “一个姓杨的老板。”于谦缓了口气,“据那贼寇交代,那位杨老板在京城有人。” “谁?” “内阁大学士!” “内阁的?”朱棣扫了眼好大儿,又看向群臣,“那个……内阁姓杨的出来一下。” 少顷,杨士奇,杨荣出班,接着走向御前。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朱棣点点头,却不提平身的事儿,转而看向于谦,“说完啦?” “还没。”于谦耿直道。 “那你继续。” “微臣将目标锁定在杨大海身上,果不其然,他就那个杨老板,据他交代,卖给他瓷器的金元宝也有人,也是内阁大学士。” “内阁真有出息。”朱棣赞道,“不愧是内阁,那个……内阁姓金的出来一下。” 金幼孜来到御前,下拜行礼。 朱棣好似没听到,朝于谦道,“还有吗?” “宫里的,微臣只查到这么多。”于谦拱手道,“还有就是真贼寇,以及真倭寇了,臣已整理成册。” 于谦从袖中取出奏疏,双手奉上,小林子上前接过,转呈给朱棣。 “嗯,做的很好。”朱棣大致看了一下,收起奏疏,这才看向三人,“杨卿可认识杨大海?” 杨士奇抬头拱手,“臣不认识。” “这位杨卿呢?”朱棣问向杨荣。 杨荣脸色煞白,“皇上,臣冤枉……” “别急着喊冤,先说事儿。” “是,”杨荣咽了咽唾沫,艰涩道,“杨大海是微臣的堂侄,也的确经营着瓷器生意,至于他参与没参与走私,微臣……是真不知道啊!” 朱棣笑了笑,“杨卿起身回去吧。” “谢皇上。”杨荣大喜,连忙扣了个响头。 刚欲起身,朱棣却道,“朕说的是另一位杨卿。” “谢皇上。”杨士奇磕了个头,同情地看了杨荣一眼,转身回班。 朱棣没再理会杨荣,转而看向金幼孜,“金卿可认识金元宝?” “回皇上,臣的堂弟。”金幼孜回道,相比杨荣,他镇定多了。 毕竟在大明卖瓷器又不犯律法! 朱棣点点头,便没了下文,把二人晾在那儿,“于谦你先回班。” “臣遵旨。”于谦拱了拱手,转身回班。 朱棣的目光依次在大理寺、翰林院、都查院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裹了裹大氅,“谁先说?” 锦衣卫千户率先开口:“启禀皇上,臣也有收获。” “说。” …… 大半时辰后。 吏部侍郎,翰林学士,都察院右都御史……十余名官员,先后跪在御前。 一个小小的贼寇走私案,一下子牵连这么多官员,可见一斑。 朱棣没有处置,只是把他们晾在雪地里,转而开始年度总结。 ~ 接下来的流程和往年一样,群臣向皇帝拜年,皇帝给群臣发红包,一团和气。 只不过,御前十多人长跪不起,喜气中带着些不伦不类。 李青等了这么久,只领二十两的红包,直呼血亏,拿了钱就想走,却被朱瞻基叫住了。 “青伯,皇爷爷让你先去御书房。”朱瞻基低声道。 “好吧。” —— 御书房。 朱瞻基挥退小太监,问,“青伯,你说皇爷爷这次会如何处置那些官员?” “不知道,看他心情。”李青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味儿真不赖,回头送我二斤。” “这个好说。”朱瞻基爽快答应,“你先分析分析眼下情况呗。” “这个有什么好分析的?”李青轻轻吹着气,欣赏茶叶在杯中旋转,“杀了就杀了,不杀也不为错。” “啥意思?” “字面意思。” “……”朱瞻基无奈道,“那你觉得皇爷爷会不会杀?” 李青反问:“那你觉得你皇爷爷为何让我来这儿?” 朱瞻基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皇爷爷不准备杀?” 李青诧异反问:“你似乎不想他们死啊。” “嗯,的确不想。” “为啥?” “因为他们都是我爹的支持者,且关于走私这件事儿,除了杨荣责任大些,其他人并不没有直接触犯律法。”朱瞻基道,“他们或许间接获利,但至少遵从规则,而且这些人有挺有能力的,杀了确实可惜。” 顿了顿,“就算是杨荣,也是被动触犯律法,被堂侄拉大旗作虎皮,当然,真实情况应该是杨荣装聋作哑,抱着不作为的心态,乱中取利; 但…人无完人,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念在他们还知道遮掩,以及,没有明目张胆地触犯律法,实在罪不至死。” 朱瞻基认真道,“贪官是杀不绝的,太祖杀了那么多,贪腐者仍是前赴后继,已经说明一切。” 李青放下茶杯,问道:“那你的秉政理念是什么?” “用能臣,而不用清官。”朱瞻基道:“在我看来,有能力者,私德亏损些也没什么,依旧可用! 要是没能力的人,即便两袖清风,不取分毫,也一样不可用!” 顿了顿,“当然了,吏治清明必须要做,但不能简单粗暴的杀。” 朱瞻基压低声音道:“太祖一朝杀了数万官员,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吏治清明了许多,却也造成了政务懈怠, 官员青黄不接,国家如何昌盛,当然,我也不是说太祖不好。” 李青笑了笑:“明白,其实太祖施政也有偏颇之处,人无完人嘛。” “太祖也是你说的?”朱瞻基上纲上线,“这话也就跟我说了,要是爷爷听到,不打你廷杖不算完。” 李青白眼翻上了天,抿茶不语。 一刻钟后,朱棣走了进来。 二人起身,“臣(孙儿)参见……” “免了。”朱棣走到正座坐下,“都坐吧。” 朱瞻基笑嘻嘻道:“爷爷,我去给您沏杯茶暖暖身子。” ——好圣孙在皇帝身边的时候,小黄门都很轻松。 朱棣就吃这一套,但仅限于大孙子。 “李青,你这身子骨还行吗?” “还……不太行了。”李青指了指黄花梨木的镶金拐杖,“都用拐了。” “你用拐和李景隆冬天拿扇子一个样,都是为了骚包。”朱棣黑着脸,“朕有件事要你办,你去才能代表朕的态度,让那些世家大族知道轻重。” “去江南剿寇?” 朱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行啊,脑瓜子依旧好使,看来你小子且活呢。” “皇上,那些人……?” “进大牢了。”朱棣接过大孙递上的热茶,道,“先关着吧,这些人都算得上能臣干吏,杀了的确可惜,他们是铁杆太子党,等朕死了,高炽登基还能卖波人情, 同时,也做到了敲打。” 朱棣的确嫌弃好大儿,但终究是自己儿子,哪能不为其考虑。 “皇爷爷千秋万世,永垂不朽。”朱瞻基一脸深情。 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都没搭理这孙子。 “为了大明,为了皇上,为了天下百姓……臣愿意去江南。”李青有些为难,“但……” 朱棣沉着脸:“放心,有补贴!” 第128章 宁王 舰船上。 李青斜倚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永乐大典》,三女倒是兴致颇高,叽叽喳喳个不停。 “先生,咱们先去哪儿啊?” 李青打了个哈欠,“先在金陵落脚两天祭孝陵,然后去江.西。” 之所以先去江.西,是因为瓷器的货源就在那儿,从源头开始整顿,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运河疏通后,下江南的便利就体现出来了,走水路既快且稳,也不颠簸。 李青含笑道,“路还长,留着精力等到了地方再释放,都歇着吧。” “我们不累。” “……”女人对游玩,逛街之类的休闲活动,精力最是旺盛。 李青摇头失笑,继续翻阅《永乐大典》,大典已经刊印到十五期了,每一次刊印,李青都买了全套,目前已经收集近两千册了。 对大典的觊觎之心,李青从未打消。 又翻看了一会儿,李青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李青帮三女掖了掖被子,来到甲板吹风。 月光皎洁,水面波光粼粼,夜风夹杂着水汽,沁人心脾的冰凉。 “李尚书也没睡啊?”于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李青转过头,见他手里拿着酒葫芦,人也带着三分酒意,好笑道,“你什么时候成酒蒙子了?” “哪有。”于谦不好意思笑笑,“自从北伐回来,就喜欢没事儿整两口,但不喝醉。” “有个嗜好也没什么不好。”李青笑了笑,见于谦打了个哆嗦,顺势坐了下来。 于谦也跟着坐下,顿感夜风小了许多,也不那么冷了。 “我是睡醒了。”李青解释了一句,“倒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下官有晕船的毛病。”于谦讪讪道,“白天昏昏沉沉很困,却睡不着,晚上好些了,反倒精神起来了。” 李青哑然失笑,“习惯就好,这可比行军轻松多了。” “嗯,说的是。” 于谦又灌了口酒,想邀李青共饮,又怕被嫌弃,找了个话题:“是先去金陵吗?” “嗯,代皇上去孝陵看看。”李青点头,“随后去江.西。” “江.西?”于谦问,“瓷器?” “不错,遏制货源,才能遏制走私。” 于谦深以为然,接着又问:“那贼寇呢?” “剿!”李青无语道,“不然我大老远来一趟干嘛?”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于谦眉头微皱,“尚书大人,其实走私贼寇中,有很大一部分并无害民之举,就只是单纯地想挣些钱,改善生活; 他们触犯了律法,但罪不至死。” “我有说要杀吗?”李青失笑道,“剿寇剿寇,是让寇消失,不是让人消失。” 闻言,于谦大感轻松,拱手道:“下官愚钝。” 李青起身拍了拍屁股,“这里风大,你别再生病了,去船舱大厅聊。” “哎,好。”于谦点头,有种他才是六十多岁老头子,李青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感觉。 ~ 于谦吹燃火折子,点上一根蜡烛,放在二人中间,室内光线亮堂了许多。 “真不困?”李青问。 “不困。” “那说说倭寇吧!” 于谦点头,开始讲述:“倭寇有真有假,但假倭寇的祸害程度,不比真倭寇小,他们不但抢钱,还抢人,甚至杀人。” “可有具体情报?” “这倒没有,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伙人都在海岛上住着……” “等一下。”李青抓住重点,“他们是一伙的?” “是的。”于谦点头,“据百姓说,建安知县称海岛太远,又不确定他们具体在哪儿驻扎,想拿下极为困难,所以才致使百姓遭到迫害。” 顿了顿,“当然,也不排除是建安知县不作为,甚至与倭寇同流合污,故意这么说。” 于谦叹道:“当时下官能驱使的人不多,想查下去也有心无力。”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次他们落不了好。” 于谦露出欣喜之色,这位尚书的本事,他信得过。 ~ 又聊了会儿,李青见于谦眼皮子直打架,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藩王、世家大族、贼寇走私、倭寇劫掠……李青靠在椅上,眉头微微皱起,此行要解决的事项还真不少。 本来觉得半年时间不少了,这么一细想,时间还真不富裕。 ……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开始一步步规划解决办法,也不那么无聊了。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 金陵,长江口。 官员们早早地就候在这儿了,李青一下船,众人立即涌了上来,大礼参拜。 李青昂首挺胸,代朱棣受礼。 接着,众官员起身,作揖行礼,李青还礼。 好一番冗长礼节,又是一番寒暄,李青这才得以清闲。 他没去别处,先带着三女回永青侯府,然后,让于谦带着二百东厂番子,先一步去福.建建安查倭寇。 时间宝贵,李青不想浪费分毫。 安顿好后,已是下午,李青简单吃了个午饭,便去了礼部,说了下去孝陵的事儿,让他们准备一下。 本来这是小胖的活儿,但小胖要是来了,朱棣就忙了,于是朱棣让李青来办。 从礼部出来,见时间还早,李青转而去了曹国公府。 ~ “呦,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来金陵了?”五十多岁的李景隆,已然有了白发,但精神头很足,“我说什么来着,岁数到了,该老还是得老,瞧瞧,连拐棍都用上了。” 李景隆的毒舌,从蓝玉转移到了李青身上。 当年蓝玉揍你,我就不该拦着……李青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这叫逼格。” “得了吧。”李景隆撇了撇嘴,“少不得背地里已经空流泪了。” 李青拳头硬了硬,他总算理解蓝玉为啥一言不合就揍这厮了,嘴巴是真毒。 “那我走?” “你看你,我说啥了啊?”李景隆一脸无辜,“走,进屋。” …… 酒菜上齐。 两人边吃边聊。 “李兄啊,咱们分开后,我这生活过得可真是无趣的紧。”李景隆长吁短叹,接着又问,“这次来不光是去祭孝陵吧?” 李青点头,直接道:“江南走私你参与了没?”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李景隆翻了个白眼,“曹国公这个爵位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再说了,我也不缺钱,嘶……” 李景隆突然吸了口凉气,惊诧道:“你是来查这个的?” “嗯,怎么了?” “这里面的水深啊!”李景隆皱起眉头,“朝廷那么多人,谁不能管啊,你说你都一把岁数了,逞这个能做甚?” “是兄弟就把知道的告诉我。”李青听出了弦外之音。 李景隆问:“真要管?” “不管不成。”李青摊了摊手,“皇帝下了死命令。” 李景隆沉默片刻,苦笑道:“我就一说,你就一听,因为我也没有证据。” “这你放心,我是绝不会拖兄弟下水的。”李青道,“只要给我指个方向就成。” 李景隆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兄弟不仗义,这一大家子……况且,我也真没证据。” “你已经够意思了。”李青笑道,“不用过意不去。” 李景隆蘸了蘸酒水,写下一个‘宁’字。 李青惊了一下,“还有吗?” “他是源头。”李景隆道,“至于他下面的人……我也不想告诉你,得罪的人太多,对你没啥好处,摁住了他事情也就解决了,没必要再得罪旁人。” 李青知道李景隆的苦心,也没再问下去。 事实上,他也没想非要打破沙锅查到底,反正过几年就开海了,没必要扩大打击面,只要能解决眼下的走私案就成。 “多谢,来,喝酒。”李青含笑举杯。 “你年纪大了,还是少喝点儿吧。” 李青心里涌起一抹感动,旋即就听到李景隆的下文:“你是钦差,万一喝死在我府上,这可咋整?” “……” ~ 半个时辰后,李青稳如老狗,李景隆却醉了八分,说话都磕巴。 “兄弟,你是不知道我有寂寞,连个知心好友说话都没有……”李景隆嘴碎子不停。 “顺天的曹国公都建好了,你非回来,不然咱哥俩还能经常聚聚。”李青也深有同感,“要不回头我跟皇上说说,下道圣旨请你回去。” “可别。”李景隆酒醒了几分,“那儿冷的要命,又荒僻,哪里比得了金陵?” “唉…浅了啊。” “啥浅了?” 李青一脸受伤,“感情浅了啊。” 李景隆脸上一热,“好兄弟在心中。” 顿了顿,“咱大明的官员,干到七十退休再过个六七年,等你退休了,就在金陵定居得了,咱们天天喝……嗝儿~。” 李景隆咂吧咂吧嘴,关心道,“你可得保重身体,别跟蓝玉似的,刚到退休年龄就死。” “……放心,你死我都不带死的。” “那可未必,我比你年轻,绝对走你后头。”李景隆相当自信。 “走着瞧。” “走着瞧。” …… 一场酒下来,李青屁事儿没有,李景隆却是哇哇大吐。 虽然喝吐了,但他嘴依旧很硬,嚷嚷着:没发挥好,明儿再来过。 ~ 回到侯府,李青又对规划做了重新调整,把逗留在江.西的时间,额外加了半个月。 唉…小十七啊! 第129章 它很好 次日清早,李青来到礼部,祭祀所需物品已就绪,简单寒暄两句,一行人赶往孝陵。 滴滴扫墓、上坟、烧纸……之类的电子业务在后世曾风靡一时,李青初闻只觉得人性扭曲,道德沦丧,不曾想在这封建时代也有。 李青有些无语,更可气的是…没小费。 …… 孝陵。 祭台设好。 李青净手,上前;祭祀官员先后净手,立于李青身后,所有人满脸肃穆,神情悲痛。 静默半刻钟后,礼部给事中嗓音嘹亮中带着悲怆:“叩首,拜~!” 李青带头参拜,众官员跟上。 接着,起身,静默。 “叩首,再拜。” …… 三叩九拜之后,给事中扬声道,“鸣炮!” “噗噼啪啪……” 一阵鞭炮响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儿,李青首当其冲,呛得鼻子发痒几欲要打喷嚏,但忍住了。 “执事者,各诣执事位。”给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接着,十余人提着食盒,依次摆放贡品、贡酒。 同时,乐师就位。 李青等官员默哀,约莫三分钟后,给事中唱道:“俯伏。” 众人俯首伏地,神情崇拜。 “起伏。” 众人起身。 “迎神,奏乐。” 李青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富有感情的吟诵起来,主要就是给老朱汇报工作。 南征交趾,北伐草原,通运河,下西洋,编撰永乐大典……李青一桩桩叙述,迁都除外,老四特意嘱咐不让说。 朱棣的功绩确实辉煌,这一系列举措,无论是对现在大明,还是未来的大明,都有着极为深远影响,甚至延续到数百年后。 若是老朱真在天有灵,儿子如此有出息,想来也会感到欣慰吧……李青一丝不苟念叨着。 ~ 繁杂冗长的仪式过后,官员们纷纷取出祝词,放进祭祀台前的小篮子里,接着,返回原位静立默哀。 李青提着小篮子进了祠堂。 老朱的祠堂本来只有朱棣这个皇帝,亦或小胖这个太子才能进,但朱家人没来,只能李青这个能钦差来办了。 上香,烧祝词,烧纸钱…… 滴滴扫墓小哥李青,可谓是尽职尽责。 供桌上供奉着老朱灵位,墙面上老朱的画像栩栩如生,不怒自威。 烧完纸钱,李青抬头望向画像,久久不语。 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刚进京,第一次见这个草根天子的场面还犹似昨日,转眼间,老朱都死二十多年了。 良久,李青对着画像轻声开口:“放心吧,它很好,他…也很好。” …… 回到侯府,已是下午,李青简单吃了些东西,让小李子去采购东西,然后带着三女逛京城。 虽然迁了都,但金陵作为大明发家地,朱棣依旧保留了它的京师头衔。 陪都也是都。 南京城可比北京城繁华太多了,气候也十分宜人,刚正月末,艳阳高照时,温度已有十六七度,春天气息浓郁。 万物竟发,生机勃勃。 街道上,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各种铺子应有尽有。 一家人开始买买买,疯狂购物。 成衣铺,应季的衣服,李青给她们一人买了五套。 知道三女喜吃甜食,李青一口气买了两大篮子,别说,味道确实不错,不输宫廷出品的糕点。 一直逛到傍晚,一家人才兴尽而归,扮做仆役的东厂番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脸解脱。 人都说永青侯身子骨强健,他们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别看拄着拐杖,体力那叫一个充沛,就连几位夫人,也不遑多让。 次日清早,李青去了曹国公府。 “这么快就走啊?”李景隆有些不舍。 “嗯,时间有限。”李青笑了笑,“待办完了事儿,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李景隆不服:“下次喝酒,吐得一定是你。” “那可不一定,”李青挥了挥手,“走啦。” “走吧走吧。”李景隆满脸嫌弃,“整天比狗还忙,也没见你讨了什么好。” “呵呵……下次再聚。” 李青抱了抱拳,转身告辞。 “等一下。”李景隆叫住。 李青回头:“怎么了?” “一把年纪了,可别再跟年轻时似的意气用事。”李景隆叮嘱道,“你这到哪儿不吃亏的性子也得改改了,偶尔吃个亏,服个软也没啥,又不会少块肉; 怂点没什么不好,活得长久,以你的功绩,即便办不好案子,皇帝也不会治你的罪,心里得有杆秤,凡事为自己考虑考虑。” “哎,知道了。”李青吸了吸鼻子,望着头发已有些许斑白的李景隆,挤出一个笑意,“好好养身体。” 李景隆有些伤感,“嗯,你可别死江.西了。” “……” ~ 李青再次出发,依旧走水路。 七日后抵达江.西,又转马车行了两日,才来到新淦县。 知县王远接到消息,立即推掉手头上所有的事务,颠颠儿地前来拜访。 那股子殷勤劲儿,让混迹官场多年的李青,都大感不适应。 适当的奉承会让人心情愉悦,可过分奉承就让人愉快不起来了,眼下就是这样。 王远这架势……就差叫李青祖宗了。 “本钦差要在此处暂住一段时间。”李青实在受不了这厮,打断道,“在府衙整理个住处出来,你该忙忙你的,不要贻误公务。”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王远匆匆拱手,“钦差大人稍等,下官只需半个时辰。” 说罢,风风火火地去了。 “侯爷,有什么需要咱家效劳?”小李子问。 李青取出一沓宝钞,“让番子在附近找个住处暂住,休息一日,明儿来县衙集合。” 顿了一下,“公公辛苦一下,跟本侯一起住县衙。” “侯爷客气,为皇上办差,也是咱家的职责,何来辛苦?”小李子语气激昂,心情激荡。 李青看得出来,这小太监不是装的,是真想干出一番事出来。 人活一世,谁不想留下点儿什么? 太监没有子嗣,死后不入祖坟,因此对‘名’的渴望更大,甚至犹在文官之上。 尤其是三宝的成功,更是让些个人看到了希望。 太监怎么了? 谁说太监成不了事? 群臣哪个提到三宝,敢言语轻视? 都是太监,三宝可以,我们未必不行! 人越是缺什么,越是在意什么,太监裤裆里矮了一截儿,腰杆儿也挨了一截儿,仅存的那点儿自尊,都无比诊视。 他们比常人更希望被认可! 加上三宝珠玉在前,已经成功被认可,这些小太监都是干劲儿满满,争当三宝第二。 第130章 商贾不得穿丝绸 李青之所以这么托大,就是想以此看看宁王作何反应。 若是宁王问心无愧,绝不会搭理他。 好歹是藩王,还是第一代藩王,尽管李青不是一般的钦差,也没有资格让一个藩王来见他。 反之,若宁王心里真有鬼,必定会来探探他的口风,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如此做,不论宁王来不来,都能让李青提前布局。 说起来,宁王也够倒霉的,昔年,年纪轻轻就有一番大作为,本来可以做一个统兵戍边的威风藩王,结果却遇上建文。 好不容易建文调转枪口打朱棣了,结果自己的三卫又被朱棣忽悠走了。 本以为是场投资,结果却是大饼。 没有共享天下也就罢了,连就藩苏杭都不被允许。 江南偏西,偏到江.西,都偏到姥姥家了。 李青能想象到小十七的愤懑,这事儿老四办得确实不地道。 不过话说回来,苏杭富庶天下之最,的确不能作为藩王藩地。 “小十七啊小十七……”李青唏嘘:“但愿你听劝吧。” 宁王有功于社稷,李青不想真上纲上线,过几年海禁就解放了,只要这几年安分些,别带头和朝廷唱反调就成。 至于宁王下面的人,李青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 这种事,实没必要大开杀戒。 在客堂独坐一会儿,李青去了东厢房。 三女又把床铺整理了一遍,脱下靴子在床上下象棋呢,这一路她们都是靠这个解闷儿。 “跳马,打炮……”李青观棋乱语,浑然忘了自己是个臭棋篓子。 最后也不出意外,成功把怜香指挥输了。 怜香郁闷得不行,“先生,你看你,本来妾都不一定输呢。” 李青脸上一热,讪笑道:“这把不算,再来一把。” “那先生你来下。”怜香想虐菜。 “成,来吧!”李青爽快答应。 结果输的很惨。 “下围棋。” 还是输。 “你们玩儿吧。”李青不得不接受,自己水平差的事实,毫无体验感的他转而去看书了。 …… 次日,李青睡到半晌午才起。 东厂番子聚齐,见他出门,齐齐拱手:“见过永青侯爷。” “嗯,暂时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先在这儿候着吧,到了饭点儿轮流去吃饭。”李青吩咐一声,便转身回了厢房。 洗漱后,李青寻思着出门吃点东西,顺便给三女带一些回来,结果刚门就遇到了知县王远。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王远打躬作揖。 “免礼。”李青问,“人带来了?” 王远点头,“现在刑房。” “带路。” ~ 刑房。 李青来到桌前坐下,王远麻溜儿地倒上热茶。 “人呢?”李青顾不上喝茶。 “马上,马上。”王远点头哈腰,一回头谄媚神色尽去,摆出县太爷架子,“把那个金元宝带来。” “是,大人。” 少顷,王远被带到近前。 “草民拜见大老爷,”金元宝生得细皮嫩肉,却给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憨直形象,他看也不看李青,跪下磕了个头,看向王远,“敢问大人,草民犯了何罪?” “你犯了……”王远卡壳,清了清嗓子,“那个,本官旁边这位是钦差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 “原来是钦差大人。”金元宝恍然,连忙又磕了个头,“拜见钦差老爷。” 李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人有点儿小聪明,但不多…… 这种级别的人,李青甚至懒得动脑子,直接道:“内阁学士金幼孜,因涉嫌包庇走私罪,被打入了大牢。” “啊?” 只一句话,就让金元宝大惊失色,乱了方寸。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小民是和金大人沾亲带故,但可没参与走私买卖啊!” “一派胡言。”李青还没说话,王远先火了,“事到临头,你还要狡辩吗,本官已经掌握了你走私的证据,还不如实招来。” 李青瞥了王远一眼,举杯抿了口茶,也没否定王远的话。 不料,金元宝压根没在怕,甚至还反将一军,“敢问老爷,证据何在?” “你…动刑,动刑……!”王远气急败坏。 李青撇了撇嘴,这县令的水平也太低了吧? 哪怕只有拍马屁十分之一的水平,也不至于如此。 一旁的衙役上前,将金元宝摁倒在地,便要打板子。 “慢着。”金元宝忍着怒道,“知县大人,你可想好了?” “本官……”王远噎了一下,哼道:“你走私瓷器的事儿,本官已查的七七八八,对于冥顽不灵的嫌犯,本官有打着问的权利。” “草民还是那句话,罪证何在?”金元宝很硬气,“若真证据确凿,知县便是把草民活活打死,草民也认了,可若没有……他日草民定然一纸状告,告到京师。” “你……”王远气得直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青是看得明白,两人肯定存在着行贿受贿的勾当,只是谁也不敢捅破,更是明白金元宝上面有人,不止是金幼孜。 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这金元宝的后台多硬,都没他的后台硬。 李青放下茶杯,走到金元宝跟前蹲下,温和道:“本钦差喜欢敞亮人,你若老老实实配合,保你无恙,反之……” 声音略微转冷:“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就不一定了。” “您虽是钦差老爷,但也不能罔顾大明律法。”金元宝嘴上恭敬,但依旧硬气,“草民无罪。” 李青嗤笑,抬手在他的领口扯了扯,剥开外面的布衣,露出精美的丝绸小衣,“大明律载有明文, 农户许穿紬纱绢布,商贾只许穿布,若农户家中有一人经商,同样不许穿紬纱; 这还不算犯罪?” 李青冷冷道,“洪武年间,有商人仅是鞋子上绣了图案,就被太祖剁了脚,你这一身绸缎,你说该当如何?” “草民……”金元宝瞬间哑火,额头直冒冷汗。 商贾不能穿丝绸他自然知道,光天化日他也不敢穿,都是在家偷偷穿,不过,他是半夜被人衙役强拽出来的,当时只来得及套了件布衣,根本没想到这层。 “老爷饶命,饶命啊……!”金元宝这回是真怕了,磕头如捣蒜。 能不怕吗,往严重了说,他这是僭越之罪。 李青倒也不想在这种事上上纲上线,因为他觉得老朱这规定不合理。 百姓虽然能穿紬纱丝绢,却买不起,商贾买得起,却不能穿,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李青也曾建议过老朱,不必过于严苛的规定子民服饰穿搭,但被固执的老朱否了。 不过,老朱也不是诚心拿人开涮,之所以有如此规定,是因为老朱出生在元末乱世。 当时穷苦的百姓饭都吃不上,而有钱的富绅、地主,却是个个衣着华贵,穿金带玉,甚至和公侯勋卿没有区别。 老朱认为,富人穷奢极欲,穷人连饭都吃不上,会造成国家不稳定。 而且,他觉得富人如此奢侈,几乎和王侯无异,没有上下尊卑也不行,元朝灭亡,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于是,老朱对百姓的服饰做了极致入微的规定。 比如:以衣服的颜色、布料,来区分士农工商;百姓不得用金、玉、珍珠……做饰品,只能用银。 老朱这么做,是为了划分阶级,以此巩固皇权。 老实说,这一招很有效果,但也等同于开了历史倒车。 自秦二世而亡,奴隶制彻底破灭后,封建王朝开始兴起,随着朝代的更迭,社会风气整体是朝着开放发展的,尤其是到了大唐。 风气之开放,不弱于后世太多。 一直到宋朝,还一直保持着这种开放,到了元朝开始开倒车,大明在元朝的基础上,又往回开了一把。 清朝……则更严重,不禁彻底奴役了百姓,还来了个闭关锁国。 大明禁海基本名存死亡,事实上,有明一朝海商基本没断过,而清朝的海禁,他是真的禁。 其实,要是历朝历代都延续汉唐风气,且逐步开放下去,早就达到后世的开放了。 当然,那样的话,封建王朝估计早就结束了。 不过,真要是在这大明解放百姓思想,具体是福是祸,李青也不好做决断。 李青收回飘飞的思绪,抬手在金元宝的脸上拍了拍,“我问你,有没有间接走私?” “真没有啊!”金元宝死命摇着头,“钦差老爷明鉴,草民这身衣服是…裁缝铺用错了料子,草民舍不得扔,一时糊涂才……草民保证,从未在外面穿过。” 李青懒得计较这个,凑近了些,轻声道:“别装了,你真正后台是宁王对吧?” “什么?” 金元宝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脸骇然,“你…你是怎么……” “只要你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无恙。”李青笑道,“如何?” 其实李青也不知道,他是蒙的,但也不是瞎蒙。 最大的走私头目是宁王,而洪都离新淦只要二百余里,金元宝这么大的瓷器出货量,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事实的确如此,金元宝的真正东家,并不是金幼孜、杨荣,而是宁王。 金元宝陷入两难境地,要是投靠钦差,待钦差走后他也不好活,可不投靠钦差,他现在就得死。 “草民听钦差老爷的。”金元宝秉承着能活一时是一时的理念,痛快答应,谄媚道,“还望钦差老爷事后,宽恕则个。” 第131章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五日后,宁王来了。 洪武十五年老朱生日宴上,那个被朱棣灌酒小娃娃来了,只是,如今他已四十多岁,过几年就奔五的人了,再不复儿时的天真烂漫。 “臣弟恭请圣安。”朱权行礼。 李青淡淡开口:“圣躬安。” 朱权起身,李青行礼,“见过宁王。” “免礼。” 走过场面后,二人落座。 知县王远端茶倒水,神情谄媚,“王爷请喝茶,钦差大人请喝茶。” “你且退下吧。” 二人同时开口,异口同声。 王远脸上的谄笑顿时一僵,讪讪道,“王爷、钦差大人有何吩咐,招呼下官一声就是。” “不用,你忙你的,莫延误了公务。”李青补充。 “呃…是。” ~ 客堂寂静了一阵儿,朱权率先忍不住气,开口道:“李先生,好久不见啊!你怎么……?” 两人确实好久好久没见了。 “前些年受了点儿伤。”李青端起茶杯,吹了吹,轻抿一口,“我这次来,主要是查海上走私的事儿。” “是吗?”朱权点头,“那预祝李先生查案顺利。” 李青微微一笑,对宁王的‘顽抗’并不意外。 二十余年前,‘燕王善战,宁王善谋’的名头就人尽皆知了,李青也没抱希望自己一来,宁王就立即屈服。 “过几年,朝廷会全面开海。”李青轻声说,“届时,民间亦可通商。” “嗯。”朱权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李青表情有些玩味,“江.西的瓷器最负盛名,恭喜宁王啊,到时候定可赚得个盆满钵满。” “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朱权嗤笑,“伐冰之家,不畜牛羊,本王又岂是好利之人?” “呵呵,”李青把玩着茶杯,突然道:“内阁大学士金幼孜、杨荣,吏部侍郎、礼部郎中……涉嫌走私的十余位京官,全部进了大牢。” “嗯,皇上英明。”朱权滴水不露。 “金元宝被抓了。”李青吹着气,欣赏茶叶在杯中起伏,“他背后之人,不止金幼孜一个,还有一个大人物。” 都是聪明人,李青并没有捅破,只要宁王及时收手,他不打算追究。 过几年就开海了,这时候严办走私案,对以后开海并无好处。 朱权沉默少顷,笑道:“本王来此,一来向皇兄问安,二来是想见见李先生,既然李先生有案要查,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就走,十分果断。 给人一股问心无愧之感,又让人觉得他有恃无恐。 朱权确实有恃无恐,他是什么人,太祖亲子,大明的藩王,只要不是谋反,其他任何事儿,都休想动摇他。 “王爷留步。” “还有事儿?”朱权诧异回头。 “唉……”李青苦笑,放下茶杯:“收手吧!” “什么?” “这话我只说一次。”李青平静的语气中,透着冰冷,“此刻收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若不然…… 呵,大明的藩王又不是没被废过。” “本王不明白,告辞。”朱权不为所动,转身离去。 “唉……咋就不听劝呢。”李青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椅上,把玩茶杯。 ~ 刑房。 李青开门见山:“给你五天时间,改变瓷器的销售渠道,不允许销往沿海地区,亦或集中在一个地方销售,必须分散开来,且不能出省。”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要办不到,本钦差帮你办!” “是是是,草民一定办到。”金元宝不傻,大致猜到李青所谓帮他办,是让他关门大吉。 不过…他就赚个辛苦钱,大头都让宁王占了,他的损失不算太大,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他来说,能活着,完完整整走出牢房,已是万幸之事。 金元宝十分痛快的答应,同时,心里也活泛起来:钦差总有走的一天,待他一走,我还能跟着宁王吃香喝辣,至于穿丝绸…娘的,出了这个门儿,老子打死不认。 “钦差老爷放心,草民五日内,必定规范好销售……渠道。”金元宝信誓旦旦的保证。 “嗯,那就好。”李青转而看向王远,“王知县,他的案子审完了吧?” “审完……审什么?”王知县心中一突,悄咪咪将怀里的金元宝,往里面掖了掖。 “穿丝绸啊!”李青皱眉道,“供词还未整理出来吗?” “啊?这……”王远讪讪道,“钦差大人恕罪,下官这几日满心满脑子都是大人您,就……” “行了,赶紧审。”李青瞥了金元宝一眼,“想出去赶紧承认罪行,不然……哼哼。” 王远哪敢拒绝,忙不迭答应。 金元宝却是如丧考妣,哭求道:“大老爷,草民真是无心之举,以后再也不敢……” “你配合,你无事,家里的瓷窑生意无事,不配合的话…也没必要存在了。”李青冷冷打断:“一句话,你让我好办,我让你好过,你不让我好办,那我全给你办了。” 庙堂之上,还讲究个守规矩,在规则中斗法,但一个个小小的窑老板,不值得李青如此。 李青直接不讲理。 对于这种奸商,这一招格外好使,金元宝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商不与官斗的道理,谁都明白。 金元宝老老实实地招供、画押。 李青确实无误后,将罪证收入怀中:“去办吧,办得好,东西还你。” “是,草民告退。”金元宝认命般的点点头,怏怏离去。 李青瞅了王远一眼,眸光幽冷:“再有贻误公务之举,你也别干了,回去种地去。” 王远心中一凛,颤声保证:“大人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样最好。” …… 钦差行院,李青找来小李子。 “公公,有件事需要你辛苦一趟。” “侯爷请说。” “监视金元宝,看看他都接触到了什么人,还有,要保证他的安全,以防被人灭口。”李青沉吟片刻,补充道: “找功夫高强的番子做,尽量不要引起金元宝的警觉,还有,丝绸、香料、家具、胭脂水粉……这些店铺、作坊,也要密切关注,要查清楚他们的货都销往哪里去了。” 李青笑道:“本侯都这岁数了,已是进无可进,功劳什么的并不在乎。” 小李子拳头攥得紧紧的,脸孔涨红,“侯爷放心,咱家定不会让您失望。” “嗯,去吧!” 目送小李子离去,李青陷入沉思: 既然宁王不愿妥协,那就只好将走私货物的所有源头,尽数掐断了……李青目光深邃:小十七啊小十七,你最好不要跟我硬刚。 虽然于谦并未说瓷器以外的走私商品,但李青知道,走私肯定不知瓷器,只是于谦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没查出来而已。 宁王究竟有多大手笔,还有待考证,不过……李青轻声道:“即便将来真开海了,也很有必要做出限制,尤其是对藩王这种既有钱,又有身份的皇族宗室,更是要严加管控; 不然,一旦让其成长为寡头,藩地可就成了藩国,到那时,汉之七国,晋之八王的戏码,必定上演。” 藩王成长起来,危害可不是一般的大,甚至于政权频繁更迭也不稀奇。 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具诱惑力了! 真若那样,将会改写大明乃至整个华夏的历史,后果之严重,将会超越历朝历代。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最好是你的心里话……李青有些头疼,如今的大明,可谓是一片生机勃勃,但内忧外患也不容小觑。 这是一系列改制带来的副作用! 李青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为何在古代很少有大的改革了。 一个改不好,就得出大事! ~ 要做事虽多,但李青并不忙,身居上位者,要做的是统筹全局,发号施令,而不是去一线。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没事儿就领着三女在县城闲逛。 暗中保护的东厂番子度日如年,叫苦不迭,真是服了这个老头子,都拄拐了,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连续几日没有动静,李青本就多余的警惕放了下来,将这些人打发去鄂王、蜀王、岷王等南方藩王藩地,监视去了。 这次带了五百番子,于谦带走二百,小李子带走二百,就剩百来人。 李青也没奢望他们能查出什么东西,目的不过是给这些藩王敲个警钟。 朱棣也是这个意思:都老实点儿,朕都看着呢。 没有番子跟着,李青顿时自由多了,玩起来也更尽兴了。 又过了五日,小李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 “查到东西了?”李青明知故问。 “都查到了,”小李子喜滋滋地点头:“侯爷说的那些东西,几乎全都流去福.建建安、浙.江宁波,除了侯爷提到的,还有大量的佛经、春宫……” 李青听完,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东西都走私出海了,而买国也必是日本无疑。 “侯爷,接下来怎么做?”小桂子问。 李青食指敲打桌面,“直接告诉那些个商铺,所有商品不得销往外省。” “这…会不会不太好啊?”小李子有些迟疑。 第132章 剑走偏锋 李青诧异地望了眼小李子,有些怀疑小李子是不是收了人家好处,转念一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真收了好处,小李子定然不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直接隐瞒岂不更好? “哪里不好啊?” “侯爷你想呀,一旦禁止货物流向外省,他们的生意定会很难做,没了生意,作坊做工的百姓就得下岗,没了活计,百姓日子肯定不好过。”小李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咱们是来立功,做好事儿的,可不能让百姓受苦。” 李青都惊呆了,震惊之余,也颇为感慨。 谁说太监都残缺变态? 小太监也有大志向! 李青的声音温和几分,解释道:“你的担忧很有道理,可禁止走私,势必会影响作坊工人,这个没办法避免,不过影响倒也没你说的那么大。” “再者,理论上来说,只在本省销售肯定会影响生意,可你别忘了,这些个货物并不是真销往了福.建、浙.江,而是出了海。”李青笑道, “既然货物没落到福浙两省百姓手中,那禁止在外省销售又有何打紧呢?” “这…咱家愚钝。”小李子有些不理解。 李青笑了笑,“直说了吧,即便只在本县销售,他们的生意也不会差了,因为不想有人让这些作坊的生意差,能懂吗?” 小李子咂吧咂吧嘴,突然惊叫道:“啊,我懂了,侯爷是要钓出背后大鱼!” “嗯。”李青点头:“这事儿本侯就跟你一个人说了,莫要传出去。” “侯爷放心。”小李子郑重点头,顿了一下,问道:“那我们现在要不要严密监视……买家?” “暂时不用。”李青想了想,“去让东厂番子好好休息几日,然后暗中监视作坊的生产进度。” “哦,咱家懂了。”小李子恍然大悟,“侯爷,这是要麻痹敌人,以防打草惊蛇。” “哈哈哈……”李青莫名觉得这位本家有些可爱,“去办吧。” “哎,咱家告退。”小李子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走了。 …… 不知不觉,已是二月底。 这天,于谦的信送来,上面写了案件进度,还询问了如何处理那些走私的贼寇。 李青觉得那些人只是想多赚些钱,并未祸害百姓,没必要上纲上线的严惩。 但仅打一顿板子又不足以服众,左思右想,写下《徒半年》的惩罚方式。 消息送回建安,新上任的建安知县,暗地里气得直骂娘,无他,贼寇数量太大,县衙牢房装不下。 牢房里一下装得满满当当,忙得他焦头烂额。 最后在于谦的牵头下,那些多出来的贼寇,被均匀关在了隔壁两县大牢,于是乎,又有人暗地里骂李青了。 不过,李青压根不听见,即便听见了,他也不会在意。 不爽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 三月初。 局势终于有了进展,各大作坊的生产进度,在降缓十余日后,再度提了上来。 李青听闻后,立即让小李子暗中监视买家。 小李子不负重望,带着乔装打扮的番子,只用了两日光景,就锁定了买家。 “侯爷,要不要抓人?”小李子搓着手,有些迫不及待。 “查出来他们把货物弄哪儿去了吗?”李青问。 “呃…具体还没。”小李子有些尴尬,随即又道:“不过大致地方锁定了,可以确定没有被运出去,咱家也是怕惊着了他们,才……” 顿了一下,“咱家觉着,他们应该是听了风声,把货囤起来了,等咱们离开再走私出海。” 李青点头:“不错,多半就是这样。” 小李子被夸,干劲儿噌一下就上来了,“侯爷,那咱是不是得行动了?” “嗯…先让兄弟们休息一下,我想好对策就行动。”李青道:“说说他们可能囤货的地方。” “哎,好!”小李子点头,开始介绍。 … “先生,要开始忙了吗?”三女在小李子走后,来到客堂。 李青点头:“事情有些多,在这儿浪费不少时间了,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今晚我亲自去看看,天一亮就回来。” “先生要小心一点儿,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人家是藩王。”婉灵担忧道,“可别真把人逼急了呀。” “想多了。”李青笑道,“除非宁王不想过了,否则,万不敢对我动手。” 朱权是个聪明人,知道轻重,动钦差这样的愚蠢行为,不会在发生在他身上。 是夜。 李青换上一身夜行衣,悄然出了钦差行院。 他没有起马,只凭一双腿,按照小李子给的地址,硬生生跑了近二十余里,在一个小村的边缘处停下。 “汪、汪汪……” 一条狗叫了,很快引起连锁反应,零星的狗叫声,密集起来。 李青按兵不动,心里已经有了些谱。 这时代养狗的人家并不多,甚至称得上稀少,主要是生活条件不高,有钱还不如自己吃了呢,谁会舍得喂狗。 这个村,人均gdp不低啊! 过一会儿,狗叫声逐渐平息下来。 李青又等了一会儿,见无异常,这才开始行动。 夜色如墨,李青一身夜行衣,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动作虽快,但脚下却十分轻盈,不曾发出丁点儿声音。 狗在夜里也是能看见东西的,李青不走寻常路,一路飞檐走壁,最后来到村上最大的大户人家前院……屋顶。 院里亮着微弱的烛光,隐约还有人说话,距离较远,加上声音不大,李青也听不太清。 几个闪转腾挪,李青距离目标更近了些。 “真不知老爷咋想的,这些东西就囤在这儿,也不能生钱,瓷器还好,但丝绸、家具都怕虫蚁鼠咬,尤其是香料…唉,真不想值夜班。”家丁甲唉声叹气。 家丁乙:“你懂什么,这些东西可是能卖大钱的。” “呵,弄得跟卖的钱给你一样。”家丁甲鄙夷,“还不是熬夜又没钱,神气什么呀!” 家丁乙讪讪道:“这不是跟你说说嘛。” “这有啥好说的,俺是买不起,但价钱还是知道的。” “在大明的价钱你知道,在其他国家你知道?我给你说哈,这可值老鼻子钱了。”家丁乙兴致勃勃道,“随随便便一匹丝绸,出了海就是十几两银子,你是不知道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出海卖十几两?” “这还是少的呢。” 家丁甲顿时来了兴趣,“狗哥,你听谁说的啊,该不是诓我吧?” “骗你是狗,我跟你说啊……” 李青听了一阵,基本确定这里就是走私的仓库,亦或是仓库之一。 又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啥有用信息,两个家丁话题逐渐跑偏,最后聊到了老爷的十七房小妾。 又是屁股又是腰的,弄得跟睡过似的。 …… 回到钦差行院,李青打定主意主动出手。 没时间一点一点调查了,福江浙还有倭寇要剿,不能一直在这儿浪费时间。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次日一早,李青叫来隔壁的小李子,“去集结人手,准备行动。” “咱家就等侯爷这话呢!”小李子精神大振。 “目标就在你提供的村子里,具体地点在村东头的大富绅家后院,你带番子直接抄了,不用顾忌。”李青一脸肃杀,“你换上宫中服饰,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番子不多了,于谦带走一批,监视藩王走了一批,李青自己也要带走一批。 最多给小李子百十号番子,真要是大地主发了狠,暗中鼓动家仆、村民,一口咬定番子是强盗,来个火并,打退番子再来个转移货物,那就闹了笑话。 这些富绅可不是省油的灯。 “侯爷放心。”小李子嘿嘿笑道:“咱家来之前就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回去让宫里的爷们儿都瞧瞧。” 爷们? 李青怔了一下,旋即会意,差点儿没笑出声,还好他经过训练,给忍住了,“好好干,回去本侯会如实上报你的功劳。” “哎,好。”小李子笑开了花,“那咱家就先谢谢侯爷了。” “嗯,快去吧。”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记着,一定要控制住局面。” …… 小李子离开后,李青让王远带来金元宝,随后也出发了。 ——目标宁王。 朱权是个聪明人,又在此地经营多年,要是按部就班地一点点查,白白浪费时间不说,大概率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李青只能剑走偏锋,采用半流氓的打法。 反正人证有了,物证也有了,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那么讲究……李青暗暗想着。 ~ 三日后,宁王府。 朱权得到禀报,迎出门来,笑呵呵道:“永青侯真是客气,还来辞行。” “王爷此言差矣,下官这次来……” “哎?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就见外了。”朱权一副亲热模样,“不过既然来了,可得好好喝一杯。” 李青摸了摸鼻子,“那就……边吃边聊?” “哈哈哈……边吃边聊。”朱权开怀大笑,扬声道:“管家,快快准备丰盛菜肴,对了,把本王珍藏的陈年佳酿也取来。” 管家答应一声,急急去准备了。 “先生请。”朱权彬彬有礼。 李青谦让,“王爷请。” 朱权爽朗一笑,背着手走在前面,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极为美丽。 第134章 这位尚书,太过野蛮 朱权承认了,容不得他不承认。 朱盘烒不知其中利害,急道,“父王你糊涂了不成,咱们家啥时候走私了啊?” 一边说,一边眨动小眼睛,还嘴角一抽一抽的,简直把旁人当智障。 “你给老子闭嘴!”朱权骂了一句,看向李青,“不错,就是本王干的,怎么着吧?” 他是豁出去了,不就是走私吗? 还能削了他不成? “宁王既已认罪,那此案也就了了。”布政使当即定了调子,“不过是卖了些货物出海,也算不得大罪,不知钦差大人打算……?” 李青瞥了布政使一眼,“如何判还需请示皇上,本钦差只负责审案。” 他是看出来,宁王这关系网有多庞杂了。 小到知县,大到布政使,恐怕都收过宁王好处,这位布政使看似公道,实则是在为宁王说话,同时也在为自己说话。 地方官结交藩王,向来是帝王大忌,尤其是朱棣这样以小宗入大宗,曾做过藩王的皇帝来说,这是万不可容忍的。 一旦传到朱棣耳中,无论是朱权,还是这些个地方官,都会倒大霉,尤其是官员。 事得一件一件办,李青现在诸事缠身,没有精力计较这个。 再者,这种事儿一旦计较,牵扯之大,别说是他,就是朱棣也得头疼。 李青可以拿捏宁王,却拿捏不了宁王+江.西官员,而且一旦真动了宁王,其他藩王作何举动? 靖难才过去二十来年,一个不慎,神经紧绷的各地藩王,来个群魔乱舞,那可就乐子大了。 “结案!”李青干脆利落:“走私的事儿,本钦差会如实上报皇上,在此期间还望宁王多多配合。” 李青绝口不提朱权结交官员之事,朱权提着的心渐渐放下,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嚣张: “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本王自然会配合。” “那就好,”李青点头,“宁王乃皇室宗亲,自然可免牢狱,然,终究有错在先,暂时待在府上不得出门,可还行?” “行。”朱权痛快答应。 李青笑了笑,又道:“皇上宅心仁厚,海禁迟早要开,想来也不会责罚过重,不过……还请宁王立即停止走私。” “可以。”朱权点头。 李青转头对小李子道,“立即查抄走私货物,尽快清点个数目出来。” 接着,又朝布政使道:“劳请大人提前安排人手,届时将赃物运送进京。” “钦差大人客气,这是下官的职责。”江.西布政使忙拱了拱手,心里大为放松,“下官回府衙后,就着手安排。” 有些事儿,不查你好我好,一查不共戴天。 李青如此‘大度’,宁王和布政使自然要‘投桃报李’。 大家相互给面子,一团和气。 金柳二人则是七上八下,看这样子宁王是没事儿了,但如此一来,他们能好过吗? 李青知道二人心中所想,朝朱权道:“王爷心胸宽广,想来也不会为难他们吧?” 朱权斜睨了两人一眼,哼道:“那是自然。” “嗯。”李青对二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了,记着,若是在朝廷没开海前,再走私的话,抄家灭族!” 李青之所以帮着二人说话,并不是心善,而是他们的走私已经成熟,亦或说,形成了产业链。 到时候海禁一开,便可直接贸易。 没办法,开海最大得益者,只能是这些有钱富绅,穷人做不了这生意,不过却可以在开海营造出的市场中,赚些小钱。 其实老朱禁海,也有怕富绅做大的顾虑! 只是他没想过,即便富绅得了大头,百姓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生活。 同时,还能提高大明赋税。 金柳二人听到可以走了,连忙磕了个响头,恭敬道:“是是是,草民记住了。” 接着,又朝朱权磕头:“王爷心胸宽广,虚怀若谷……” “行了行了,滚吧。” 朱权挥一挥衣袖,二人麻溜儿地滚了。 尘埃落定,众人相继离开,最后只剩李青、朱权。 “永青侯好手段啊!”朱权神情愤懑,实则是为了掩饰结交官员的心虚。 李青很配合,立即大倒苦水:“王爷,下官也是奉命办差,身不由己啊……” 巴拉巴拉…… “行吧,本王就不计较你先前的过失了。”朱权一副大度模样,接着,又试探的问,“上奏皇上的奏疏,你打算如何写?” “嗯……下官以为,还是由王爷你来写吧。”李青笑道,“王爷若能主动请罪,想来皇上定然会网开一面。” 朱权见他如此宽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此也好,走私的事儿,本王不会再掺和了,这事儿就此打住可好?” “那是当然。”李青点头,“下官一把年纪了,自然不想多事。” “如此甚好。” …… 翌日,朱权写了封请罪疏。 李青看都没看,便直接让人送回京了。 见状,朱权彻底相信李青不想多事,放下心来。 三日后,货物清点完成,数十车走私货物,被押赴京师,李青的江.西之旅就此结束。 接着,转战福.建。 到地方时,已是三月底。 两月不见,于谦又瘦了些,行事做派越来越不像文官,更像武将。 寒暄几句,于谦简短节说了一下进展。 “也就是说,现在走私贼寇已经全部解决,只剩下倭寇了是吧?”李青问。 “是的。”于谦点头:“这些倭寇和走私贼寇完全是两类人,贼寇是买卖,倭寇是劫掠,有着本质区别。” “他们驻扎的海岛弄清楚了吗?” 于谦讪讪摇头:“本来想着他们主动出击,下官以逸待劳,不料……” “不料他们一直隐忍不发是吧?” “嗯。”于谦神色肃穆,“下官怀疑,有人通倭。” “不用怀疑,指定有人通倭。”李青冷笑,“这件事你不用官了,本官来办。” “是。”于谦拱了拱手,“那下官要不要先去江浙?” 李青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就在这儿歇着吧,到时候咱们一块去。” “尚书大人,皇上可是只给了咱们半年时间啊。”于谦提醒道,“现在都快过去一半了,贼寇好清,倭寇难剿,再加上路上浪费的时间……” “不用急,清剿倭寇不难。”李青相当自信,“甚至不用你我出马。” 于谦却持怀疑态度,“敢问尚书大人,有何妙计?” “这个够不够?”李青取出《如朕亲临》放在桌上。 于谦赶忙行了个大礼,然后道:“够了,可以调兵,但……没情报啊?” “会有的。”李青笑道,“你去跑一趟,把布政使、指挥使叫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谦不明就里,依言照办。 …… 于谦效率很高,五日后,福.建布政使、指挥使一同赶来。 “微臣杨庆(刘海)恭请圣安。” “圣躬安。”李青逼格很高的回了句,“二位请起。” 两人起身,作揖:“见过钦差大人。” “嗯,坐吧。” 简单客套两句,李青进入正题,“本官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清剿倭寇。” 顿了一下,语气严肃起来,“皇上听闻福.建沿海闹倭寇,可是雷霆震怒啊!” 二人心中一凛,忙拱手道:“下官有失察之罪。” “仅是失察之罪吗?”李青声音陡然转冷:“坐视倭寇劫掠,致使百姓受到迫害,甚至家破人亡,一句失察之罪就能打发的了?” “你们一个是文职最高官员,一个是武职最高官员,瞧瞧你们,都是干的什么事儿?”李青冷笑: “贼寇走私!倭寇横行! 福.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若不斩你们,天理何在!?” “啊?” 二人大骇,心胆欲裂的同时,又感到愤懑,这也太上纲上线了吧? “不服是吧?”李青冷笑。 “下官不敢。”二人不敢顶嘴,却也真的不服。 他们都是一省大员,就算真上纲上线,也够不上杀头的罪过啊! 但很快他们就服了。 只听李青淡淡道:“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叛乱,山.东布政使、参政、参议、按察使、按察副使、佥事……以纵容、不作为的罪名处死! 服是不服?! 叛贼所到之处,官吏尽皆处斩! 服是不服?!” 李青眼眸冰冷,语气森寒:“还是说,你们以为皇上判罪重了?” “下…下官不,不……不敢!” 二人手脚冰凉,吓得直哆嗦,这事儿才过去没几年,他们当然记得。 当时,他们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头上。 这下,俩人吓麻爪了。 额头上的汗涔涔往下流,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李青取出《如朕亲临》:“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瞪大眼睛,那明晃晃的四个字,宛若催命符一般,登时脸都绿了。 这金牌的作用,不下于王命旗牌,到了这一刻,二人真相信李青是来杀他们来的了。 “大人饶命,皇上饶命……!” 两人声音发颤,磕头如捣蒜。 于谦人都傻了,这位尚书……也太野蛮了吧? 不过……好爽啊! 第135章 英雄迟暮 “一个月,你们只有一个月。”李青冷冷道,“本侯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届时,如果你们不能交出一份满意答卷,那么……只能说抱歉了。” 李青根本不讲道理。 “钦差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数剿除所有倭寇。”刘海信誓旦旦,杨庆紧随其后,补充道:“绝不让钦差大人失望。” “那样最好。”李青警告,“倭寇剿除针对的不是这一次,而是长治久安,若治标不治本,他日倭寇再来劫掠百姓,那么……你们依旧要死。” 二人倍感压力山大,却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去忙吧!”李青挥了挥手,“过时不候。” “尚书大人,下官愿同往。”于谦拱手道,他怕这两人耍什么猫腻。 李青略一思忖,答应下来,接着,对刘、杨二人道:“于都给事中要是出个闪失,你们俩也别想好过。” “是是是,下官明白,都明白。”两人连连磕头。 尽管仍心惊肉跳,但至少眼下不用死了,二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 三人离去后,李青整日吃喝玩乐,哪有半点儿办公差样子。 幸好老四没看到,不然非把他俸禄扣光不可。 李青敢如此嚣张,是有依仗的,福.建的官员明显和倭寇沆瀣一气,即便布政使、指挥使没有直接参与,他们也势必牵连其中。 地方官绝对对倭寇了如指掌,让他们来剿倭,比李青亲自上阵效果更好! 事实也和李青预想的差不多,刘杨二人一上来,就把压力给到了下面人。 【二十天不尽数剿除倭寇,凡是倭寇所过之地,大到知县,小到狱卒,一个也别想活!】 这一来,昔日的‘合作伙伴’一下子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地方官吏上下一心,势要尽剿倭寇。 不管是真倭寇,还是真汉奸,只要打着倭寇的名义劫掠的,统统是他们的仇人。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生死关头,便是族亲都未必好使,何况只是利益往来的倭寇呢。 地方官吏发了狠,真假倭寇发了懵。 昔日的‘合伙人’,如今突然挥舞大刀,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是说好的一起发财吗? ~ 十八天,仅用了十八天,近五千真假倭寇,除了个别跳海的下落不明,余者尽数被屠戮。 于谦都惊呆了,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地会如此快。 暗道:还得是李尚书,还得是……不讲理啊! 他的三观都快动摇了,还能这么玩儿? 做大官的快乐,于谦体会不到,但他感觉到了。 要想有作为,唯有当大官! 福.建事了,李青也玩得差不多了,对着布政使、指挥使一顿狂喷后,严厉警告:暂时将功抵过,不予追究过失,但要是倭寇再来犯,将再无回转余地。 二人唯唯诺诺,也不敢邀功,一个劲儿赔着笑脸。 …… 四月底,李青来到浙.江。 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一众官员,尽皆到来。 李青如法炮制,继续采用不讲理战术——要么把倭寇剿除干净,要么在座的各位,去见阎王! 这么好做的选择题,浙.江地方官自然知道如何办,当下便马不停蹄地去办了。 之所以这么顺利,都归功于唐赛儿叛乱,朱棣大开杀戒,如若不然,李青这一招,还真不见得这么好使。 地方官吏清剿倭寇热火朝天,李青却优哉游哉,带着小妾游起了西湖。 眼下虽过了阳春三月,但依旧是游西湖的好时节。 李青租了艘小船,荡漾在湖面上,听琴弄曲儿,下棋垂钓,好不快哉。 …… 大半月后,浙.江倭寇尽剿,李青转战江.苏,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好用。 何况,福.建、浙.江两省的剿倭行动,都完成的很好,江.苏地方官还能说什么? 只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全力剿寇! 李青继续游玩,逛灵隐寺,游姑苏园林…… ~ 五月下底。 朱棣的圣旨来了,召他即刻回京。 李青没办法,只得将事务交给于谦、小李子共同完成,自己带着三女赶赴京师。 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京师多半是又闹腾起来了,而且闹腾的还不轻。 说到底,还是朱棣老了啊! 不仅是他老了,那些善战的大将也老了,不说久远的开国功臣后代,就算是靖难功臣后代,也没几个能拿的出手。 这些功臣的后代自成一系,享受着父祖辈的福荫,却没啥本事,俨然和官绅无异,甚至能量之大,犹胜官绅。 随着发展,他们的利益逐渐和文官世家一致,渐渐地,勋贵已经无法用来制衡文官了。 当然,大明军队的实力依旧强盛,且不缺大将,只不过,这些大将没有形成派系,也无法和文官体系的官绅抗衡。 更别说,以后的勋贵也会进入官绅体系了。 “难搞啊……!”李青长长一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先生……是不是又在为国事操劳?”婉灵试探着问。 李青轻轻点头:“嗯,朝堂局势不太好。” “恕妾放肆,妾以为……先生这是庸人自扰。” “哦?”李青讶然,“怎么说?” 婉灵笑着说:“世上哪有事事顺心如意的啊,如先生这般的好人更是少的可怜,绝大多官员,都是先为自己的小家考虑,再为大明这个大家考虑,甚至……” “甚至大部分官员,为了自己的小家,损害大明这个大家。”怜香口无禁忌,替她说了出来,“那些个读圣贤书的人,可没几个好东西。” 红袖瞪了她一眼,怜香恍然惊觉,讪笑道:“先生,我不是说你哈。” “嗨,没事儿。”李青自嘲道,“先生可不是什么读书人,我连科举都没参加过。” “所以呀,”婉灵继续道,“人人为己,仅极少数人为公,这一小撮人呢,或许可以改变少部分事情,甚至一个时间段的事情,但…… 无论这些人再如何努力,也难以改变本质,何必徒增烦恼?” 红袖接言:“是呀先生,你别老是给自己增加负担,你又不欠谁,干嘛那么累呀?” “就是嘛。”怜香小声咕哝,“再说了,先生你又改变不了,还不如放平心态呢。” 李青怔了一下,苦笑不已。 …… 六月十五,京师。 李青下了马车,第一时间进宫复旨。 乾清宫。 朱棣斜倚在软塌上,听完李青的讲述,满意笑道:“干的不错!” “都是仰赖皇上天威。”李青说了句套话,问:“皇上,你提前召我回来,可是……?” “嗯,出事了。”朱棣苍老的脸上透着些许疲惫,“瓦剌要不行了。” “什么?”李青心中大惊,“这才多久啊,怎么就……” 顿了一下,狐疑道:“不是瓦剌故意传递的假情报吧?” “真不行了。”朱棣叹道:“现在的瓦剌,比昔年兀良哈还要弱些,这是锦衣卫、东厂、以及边外斥候打探的来情报汇总,你看看就明白了。” 李青上前接过折子,展开查看。 朱棣做着讲解:“正月瓦剌遇袭,折损五千人,牛羊七千余只,二月下旬,鞑靼再次袭击瓦剌,劫掠妇孺、牛羊无算,四月底,瓦剌再次遇袭……” “从年初到现在,瓦剌一共遇袭三次,如今兵马不过三万,妇孺丢失大半,牛羊更是折损严重,已经无法开展大的贸易了。”朱棣忧虑道:“如若坐视不管,瓦剌挺不过今年,届时,蒙古可就真统一了啊!” “如果是这样,那是该出兵。”李青神情凝重,旋即捕捉道重点,“百官反对?” “不错。”朱棣脸上浮现一抹抑郁之气,“六部、都察院、内阁……全部反对,包括你兵部的两个侍郎,就没一个同意的。” “所以……” “所以朕把他们都下了大狱。”朱棣哼哼道。 李青没有接言,静待下文。 朱棣沉默片刻,苦涩道:“李青啊,朕说话有些不好使了。” 李青也沉默了,朱棣的政治土壤,终究比不上老朱肥沃。 许久,李青开口问道:“皇上打算如何?” “这一仗,朕必须要打!”朱棣苍老的眸光中焕发着奇异色彩,“蒙古绝不能统一。” 李青没有多余废话,直言道:“需要我怎么做?” “不能等了,瓦剌已经撑不住了,但朝廷也离不开这些官员, 如今朝廷政务,以及正在施行的各项国策都陷入了停滞状态……”朱棣道,“明儿朕把这些人放出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先把兵部按住。” “明白了。”李青点头。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将宁王和地方官过从甚密的事儿,给朱棣说了一下。 “宁王。”朱棣眼睛眯了眯,随即又摇了摇头:“藩王不能再动了,如今朕已老,高炽又管不住军队,唉……! 自建文削藩起,削藩就已是藩王逆鳞,朕也是趁着靖难之役的威视,才削减了藩王三卫,若换到现在……呵呵。” 朱棣有些落寞,“英雄终会迟暮,朕老了啊!” 第136章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 朱棣的确老了,老的不只是他,还有政治土壤。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李青这个变数,导致的一系列变故,比如:清丈耕地、摊丁入亩、南民北迁…… 这些政策严重侵害了官绅利益,这才让矛盾提前爆发。 ~ 永青侯府。 李青前脚到家,朱瞻基后脚就到了。 “关于朝局,你爷爷已经都跟我说了。”李青叹了口气,“确实不容乐观啊!”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朱瞻基有些焦急。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他都没有好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硬来呗!” “来硬的?”朱瞻基目光一凝,旋即皱眉道,“眼下这关头……怕是不妥吧?” “都这时候了,还考虑这些?”李青哼道,“蒙古要是统一了,大明将边关将再无宁日,相比这个,其他任何事儿可以让步。” “我明白,可是……”朱瞻基担忧道,“这些人目前已经沆瀣一气了,真要是逼急了他们……” “放心,我会出手!” 李青淡淡开口,逼格超高。 朱瞻基稍稍放了心,好奇道:“青伯,你有什么办法,跟我说说呗,也好让我安心。” 顿了顿,“我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我爹,你是不知道,他现在愁的呀……一顿就吃四碗饭。” “……不少了。”李青有些无语,“回去告诉你爹,不用太过担忧,天塌不了。” “好吧。”朱瞻基怏怏点头,却仍有些不甘心,“青伯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啊?” “天机不可泄露!”李青高深莫测,一副山人自有妙计模样。 朱瞻基见他实在不愿说,也只好作罢。 “青伯,你身子骨还好吗?” “还行,怎么了?” “要不咱试吧试吧?”朱瞻基跃跃欲试,打败李青是他长此以往的目标。 如今李青都拄拐了,他觉得他可以了。 “没问题,但得讨个彩头。” “五十两黄金如何?”朱瞻基问。 “再加点儿。” “一,一百两?”朱瞻基试探着问,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赢不了。 但很快,朱瞻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在一天天精进,青伯却在一天天变老。 “那来吧!”李青拿出长枪递给他,二人来到院里,“你是晚辈,你先出招。” 朱瞻基讷讷道:“你用什么?” “拐杖!”李青扬了扬手中的拐杖,黄花梨木镶着金边儿,映着阳光格外耀眼。 “你确定?” “来!” 朱瞻基不再客气,去掉枪头,深吸一口气,“青伯,我要上了。” “废话真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致命节奏——!” 朱瞻基欺身上前,长棍划破空气,嗡名声呼啸而来,一根根棍子残影叠嶂,令人眼花缭乱。 呵,天真! 李青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抬起右手拐杖, “啪哒哒……” 短暂对撞过后,李青瞅准机会,拐杖穿过层层残影,直捅朱瞻基胸膛。 李青不快,但朱瞻基攻势过猛,想反手格挡已经晚了。 “嚯~” 朱瞻基轻叱,靠着腰马合一,硬生生在拐杖捅到前,侧身躲了过去,并迅速拉开距离。 “再来!” 朱瞻基战意盎然,挽了个枪花,再度逼近,这一次攻势更猛。 显然,之前他恐伤了李青,有所保留。 只是……然并卵! 不管朱瞻基攻势多猛烈,李青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下,并且十分轻松,但偶尔的一次还击,就能让他手忙脚乱。 一刻钟后,朱瞻基的攻势逐渐放缓,李青开始反攻。 “突突突……” 朱瞻基身体颤抖,像是被机关枪扫荡一样,不上控制地往后退,浑身酸疼,连续退了十几步,最终跌坐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 “你输了,掏钱。” “我……我身上没带。” “那明儿来补上。”李青伸出左手,朱瞻基握住,拽着站了起来。 “青伯,你真六十多了?” “可不咋地,我跟皇上同龄。”李青笑着岔开话题,“当年青伯年轻那会儿,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真的假的啊?” “你皇爷爷知道,你爹也知道。”李青傲然道,“不是咱吹,在洪武十五年——二十年那段时间,就没一个比我英俊的,包括那‘眉目疏秀,顾盼伟然’的李景隆。”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别忘了我的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朱瞻基幽怨道,“青伯,你是不是对我藏了一手?” 李青冷哼:“手不溜,怨袄袖。” “……”朱瞻基闷闷道,“可这差距也太大了,你都六十多的人了,咋还这么牛呢?” “再过两年就打不过你了。”李青拄着拐杖,腰也弯了下来,“唉,年纪大了,看着精神,实则毛病一大堆,只是身子骨硬朗,还未爆发罢了。” “可你都六十多了……”朱瞻基狐疑道,“青伯,你该不会真是修仙的吧?” “修你个大头鬼哦。”李青情绪有些激动,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脑瓜崩。 这一下,力道不轻,疼的朱瞻基眼泪打转。 “我都当爹的人了,你还打我?”朱瞻基有些恼了:刚才切磋也就罢了,如今跟你好好说话,也挨打? 我爹都没舍得打过我! 李青也觉得有些过分,但认错是万万不会认错,他板着脸道:“你爷爷,你父亲,对你寄望甚深,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以为真? 昔年,秦始皇那般神武,就是因为求什么长生,导致二世而亡!” “秦亡是因为秦始皇大建长城,大兴土木建阿房宫、建陵寝,百姓苦不堪言,秦二世登基后,更是倒行逆施,官逼民反,这才造成了陈胜吴广起义。”朱瞻基学的一手好史。 “好啊,这么说,你是想修仙啦?”李青冷哼:“成,我回头就跟你爹,你爷爷说说,赶快换人培养。” 朱瞻基气道:“你看你,我就那么一说,至于嘛你?” “当然至于。”李青正色道,“手握神器之人,挥一挥手,万里之外兵戈如潮,振一振衣袖,千万百姓响应,如此大任在身,岂可谈什么虚妄的仙道?” 巴拉巴拉…… 李青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朱瞻基一通指指点点。 朱瞻基果断认怂:“好啦,不说这个了还不成吗?” “嗯,以后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你皇爷爷知道,没你好果子吃。”李青继续板着一张老脸,心里却暗暗庆幸。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连带着脑瓜崩也了了。 李青暗暗惊醒: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下,尽量表现的像个糟老头子才是。 两人来到凉亭坐下,李青一直沉着脸,不发一言,搞得朱瞻基都觉得自己错了。 “青伯你这身子骨可真硬朗哈,我看你最起码还能活二十年。”朱瞻基接过丫鬟送来的茶壶,主动给李青倒了一杯。 李青接过茶,脸色缓和许多,“那是自然,道士比和尚活得久。” 朱瞻基有些好笑:“这也要争啊?” 不过想到道衍老师,朱瞻基对李青身子骨依旧强健的事,便也释然了。 笑着说:“廉颇六十,尚善饭;青伯六十,尚善力。” “哈哈……过奖过奖。”李青开怀大笑:会说话就多说两句。 见这事儿翻篇了,朱瞻基这才问道:“青伯,你还是跟我说说你的计策吧,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顿了一下,“我再加五十两黄金。” 如果是加钱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李青点头:“让他们生病。” “噗……” 朱瞻基刚入口的茶,瞬间呈彩虹状喷了出来,李青连忙躲闪。 “还好我反应快。”李青回正身姿,“瞧瞧你这一惊一乍的。” “不是……你让他们生病,他们就生病啊?”朱瞻基有些无法理解,“再说了,就算他们生病了,照样会反对皇爷爷。” “不,这你就错了。” 李青抿了口茶,老神在在道,“第一,我让他们生病,他们就会生病; 第二,他们生了病,就不会反对皇上了。” “这怎么可能?”朱瞻基撇嘴不信,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震惊道:“青伯,你要给他们下毒,以此要挟他们?” “嘘~!”李青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小声点儿行不。” “不是…真下毒呀?”朱瞻基傻眼,“要是一个弄不好,六部九卿全给毒死了,那事情就大条了啊! 再说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大明朝廷体面何在? 帝王如何自处?” “你太小瞧青伯的手段了。”李青笑道:“当然啦,不是真下毒,而是让他们生些小病,不会危及生命,但会很难受。” “可要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李青打断,“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关外局势危急,没时间和群臣扯皮了,蒙古要是真统一了,对大明有百害而无一利。” 朱瞻基点头:“道理我明白,只是……这也太儿戏了吧?”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李青伸了伸懒腰,“你就瞧好吧,五日之内,保证六部九卿尽皆同意出兵。” 第137章 不讲武德 昭狱。 蹇义灰头土脸,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他已经在昭狱待了快一年了。 这位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历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数十年来一直稳如老狗,和稀泥的高手,头一次吃这么大亏。 近一年来,蹇义可没少吃苦,刚六十的他,看着跟快八十似的,别提多狼狈了。 “哗啦——!” 锁链打开,靠在墙壁昏昏欲睡的蹇义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哎呀呀,蹇尚书你没事儿吧?”李青一脸关切,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将其搀扶起来。 昏暗的牢房里,大袖摆动间,谁也不曾注意到,一根细小的银针扎了蹇义一下,李青不讲武德,偷袭一个六十岁的老同.志。 那轻微的麻痒感,实在太微弱了,根本没引起蹇义的警觉。 “皇上是要放我出去吗?”蹇义满怀期望,昭狱他是真的待够了,他现在就想自由,自由,还是t 于是…… 他又洗了个澡。 然后……还是痒。 越来越痒! 蹇义开始挠,越挠越痒,皮肤闹得通红,还是无济于事。 “啊呀……” 蹇义都要崩溃了,要是早知这样,他宁愿继续在昭狱待着。 另一边。 夏原吉正在经历着和蹇义一样的体验。 痒,太痒了啊。 夏原吉比蹇义脑袋瓜灵活,第一时间请了郎中,郎中倒是信手捏来,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 然而…服药后,不能说立竿见影,只能说屁用没有。 与此同时,昭狱出来的官员,都与二人共情。 受不了了……蹇义火速进宫,求朱棣派个御医给自己看看。 朱棣倒是很好说话,当即传唤了御医。 御医过来,望、闻、问、切;捋须、皱眉、摇头、叹气。 虽没明说,但想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准备后事吧! 蹇义人都傻了,他才六十岁,他还没活够呢。 接着,夏原吉等几位尚书,以及都察院、翰林院、内阁的官员,先后赶来求医。 御医望闻问切,同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最终表示:爱莫能助! 众人绝望了,这样痒下去,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这时,蹇义突然想到了李青,眼中突然涌起一抹希冀的神采,“李尚书医术高明,兴许他有办法。” 第138章 必须出兵 永青侯府,前院大堂。 一众尚书、侍郎、大学士……汇集于此,个个面色焦急,抓耳挠腮。 侯府管家提前得到授意,为难道:“诸位大人,我家侯爷急于公务,无暇见客。” “忙什么呀?”蹇义抓着胳膊,急不可耐道,“你快去通禀,我们更急,都快要命了都。” 其他人附和,能不急嘛,都挠秃噜皮了。 管家见这些人暴跳如雷,几欲发狂,心里不禁直打鼓:“大人们稍等,小的这就让丫鬟去后院催催。” “快去呀。”一向斯文的夏原吉,也发了火。 深入骨髓的瘙痒,远比疼痛更可怕,更难以忍受。 管家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去安排了。 一群人,瘙痒难耐,望眼欲穿。 一刻钟后,管家匆匆赶来,“我家侯爷说了,下午申时正式见客。” 有李青授意,管家把‘正式’二字咬的很重,尽管他不理解为何要这么说。 他不理解,但一众朝堂大佬理解。 登门拜访,哪有空手之理? 何况李青名声在外,他们又岂会不懂——准备礼物! 一群人心里骂骂咧咧,却也只能咬紧牙关,忍着瘙痒回去准备厚礼。 ——麻蛋,李青,你最好能治! …… 申时。 群臣再次汇集侯府,已经忍了小半天的他们,几乎崩溃了,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皮肤挠烂的滋味儿,他们是一刻也不想再体会了。 见李青到来,立即迫不及待地起身,拱手道:“望永青侯(李尚书)施以妙手。” 李青团团一揖:“诸位的事儿,本侯已经听说,只是……” 众人心中一颤,蹇义失声道:“李尚书也没办法?” “那倒不是。” “哦。” “但本侯没时间。” “啊?” “当然了,如果诸位肯帮忙,助本侯早日完成皇上的交代,也不是不可以。” “哦。” “但…诸位只怕不会同意。” “啊?” 连续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搞得众人修养什么的,也抛到了脑后,吼道:“到底是什么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李青走到主座坐下,扬声道:“管家上茶。” “是,老爷。”管家应了一声,连忙去准备。 过了会儿,管家奉上茶后,接着招呼下人把众人带来的礼物,带出客堂。 不管治不治,先把礼收了,不能吃亏。 李青收了礼,但众人并未放松下来,这厮拿钱不办事儿的德性,他们早已领教过。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蹇义开口道:“到底是什么,李尚书不妨直说,都是皇上的臣子,都是大明的官员……” 他忍不住挠了挠后背,但瘙痒的感觉并未减轻,接着痛苦补充:“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们理应出力。” “是啊,李尚书快快请说。”夏原吉也扛不住了,咬着牙道:“快说是什么事儿。” “嗨~还能是啥事儿啊,就那事儿呗。”李青叹道,“皇上要出兵北伐,攻打鞑靼部。” 众人脸色微变,他们就是为了这个进的昭狱,自然不愿轻易答应。 夏原吉忍着瘙痒,拱手道:“草原内斗于我大明而言,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儿,朝廷时不宜出兵,况且,如今南民北迁还在进行,朝廷开支巨大……嘶~” 他连忙挠了挠脖子,但瘙痒的感觉依旧强烈,“身为臣子,李尚书理应规劝皇上才是。” 李青叹了口气:“夏尚书的话不无道理,但皇上的目光更为长远; 嗯…从表面看呢,草原内斗确实利好大明,但也得分情况不是? 如今瓦剌孱弱,鞑靼势头猛的一塌糊涂,若一直坐山观虎斗,待瓦剌一灭,蒙古可就被鞑靼统一了!” 李青严肃道:“一旦草原统一,定会窥视中原。” “我大明有坚固的城墙,威力巨大的火炮,即便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也定然会撞的头破血流。”夏原吉坚持己见。 我去,老夏你行啊,够硬气……蹇义向夏原吉投去钦佩的目光,接着开口道:“李尚书、夏尚书,出征调兵调粮,都是你们兵部、户部的事儿,我们管不上啊!” 老油子就是老油子,蹇义这话水准相当高。 首先,我没同意;其次,我没拒绝;既保住了名声,又讨好了李青。 他这一带头和稀泥,其他人立即跟上,表示这些都不是自己职责内的事儿,爱莫能助。 当然,这些人中,大多数心里仍是不赞成出兵。 无他,他们想削弱皇帝对军队的影响力,从而变相的削弱皇权,进而提高自己的影响力。 但,实在是太痒了,痒得他们痛不欲生! 只得先说上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未来在朝堂上旧事重提,仍有办法回转。 李青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哪里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但他并未立即戳穿,而是看向夏原吉:“夏尚书以为如何?” 先把户部解决再说! “本官……”痒呀,痒得老夏头想飙脏话,“本官以为……李尚书你还是先看看本官的病吧!” 他满脸痛苦:“本官现在全身发痒,思绪都乱了。” “唉……”李青叹了口气,起身道:“诸位慢走,本官要忙公务了。” 呵,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别谈了。 众官员:(╯‵□′)╯︵┻━┻ “永青侯,你……到底能不能治?”众人火了:又拿钱不办事是吧? 李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皇命大于天,为人臣子者,自然得把为君排忧解难放在首位。” 一群人气得肝疼,却无法开口反驳。 但极致的瘙痒还在继续,且愈演愈烈,在这中折磨下,终于有人做出站队。 “尚书大人,我们赞成出兵。”兵部的两位侍郎率先开口。 他们本就是李青的下属,如今反水并无什么心理负担。 “那真是太好了。”李青神色惊喜,“走,咱们商讨一下细节,顺便帮你们看看。” 说着,李青招呼二人挪窝,置其他人不顾:娘的,给我甩脸子,你们算老几? “永青侯留步。”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底线就放松多了,内阁杨士奇开口挽留:“下官以为,皇上考虑的极是,蒙古统一对大明很不利。” “不错。”内阁黄淮紧随其后,“永乐十九年鞑靼还寇边来着,确实该打!” 李青回头笑道:“二位一起吧。” “永青侯稍等。”礼部侍郎讪讪道,“下官也以为……有必要出兵。” “行,一起。” “永青侯留步……” 李青止步,没好气道,“要留一次性留,没看人家还痒着呢嘛?” “下官赞同出兵。” “下官也觉得有出兵的必要。” “鞑靼跳梁小丑也敢班门弄斧,企图窥视中原,是该给其教训。” “必须出兵,必须滴!” 第139章 我,李青,童叟无欺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犹豫片刻,便痛快答应。 没办法,有痒挠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你最好真的能治……众人心说。 李青笑眯眯道:“我去取银针,大家先排好队哈,一个一个来,都有份儿。” ~ 一刻钟后,李青去而复返,手里抱着针盒,“谁先来?” “我先来。”吏部天官当仁不让。 众人不敢跟蹇义抢,谁让他官儿大呢? 论资排辈在任何时代,任何背景下,都统统适用。 李青取出银针,用酒水消毒,擦拭了一下,开始给蹇义针灸治疗。 不多时,李青收回银针,问:“蹇尚书感觉如何?” 蹇义感受了一下,满脸惊喜:“哎,哎哎?不那么痒了哈~” “这只是暂时的。”李青道:“寒气还没清除,病根还在。” 蹇义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弭,紧张道:“李尚书,寒气不尽数祛除,会不会落下病根儿啊?比如:天阴下雨,就浑身发痒?” 闻言,其他人也一脸紧张。 “放心,我已用针灸压制住了寒气,它不会侵入骨髓。”李青宽慰道,“不过呢,还是尽快祛除才好,寒气在体内待得太久,总归是有害健康。” 李青笑道:“稍后给诸位压制住寒气后,我这边就着手准备所需药物,你们也会去写个折子,明儿下了早朝,咱们就正式进入根治阶段。” 顿了顿,“都是同僚,诊费什么的就算了,大家出个医药费就可。” 蹇义问:“多少?” “白菜价,十两银子。” “什么?”众人惊怒,你管十两银子叫白菜价? 虽敢怒,却不敢言。 如今的他们,就好比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哪有半点儿讨价还价的余地。 内阁黄淮、杨士奇几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苦楚,以他们的月俸,除去花销用度,十两银子得攒俩月。 当然,这是不算‘其他收入’的情况下。 “怎么样?是不是很便宜?”李青笑问。 你怎么不去抢……众人挤出一丝难看笑意,咬牙道:“不贵。” “那是。”李青傲然道,“我,李青,童叟无欺。” …… 申时末,众人被针灸治疗后,先后离开。 不知怎地,他们都有种奇怪的念头——这次生病是李青搞的鬼。 但他们没有证据,而且,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们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不是认为李青人品好,而是不相信李青有这个能力。 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生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不管如何,这次皇帝出兵已然成为既定事实。 …… 翌日,早朝。 朱棣临朝,群臣参拜。 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分班站好。 李青给手下两个侍郎使了个眼色,二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右侍郎率先出班:“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朱棣托着下巴,微微颔首。 “臣以为,鞑靼凶残嗜血,需强势打压,若大明坐视不理,一旦草原统一,我大明边关从此怕是不得安宁了。”右侍郎表明立场。 见龙颜大悦,左侍郎紧随其后,“臣附议! 微臣愚钝,先前没能体会皇上的良苦用心,高瞻远瞩……微臣惭愧。” 说着,他取出袖中奏疏,双手奉上。 站班太监走下玉阶去接,与此同时,右侍郎也取出了袖中奏疏,一并交予站班太监。 朱棣拿起站班太监转呈上来的奏疏,打开看了几眼,见都是赞同出兵,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还得是李青啊,别人没他这么阴。 收起奏疏,朱棣和颜悦色道:“两位爱卿能体会到朕的苦心,朕心甚慰啊!” 接着,他看向六部尚书,“你们是什么意见呢?” 小命都还在李青手里攥着呢,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皇上英明! 众臣依次递上奏疏,很快摆满了朱棣的御书案。 朱棣一一展开:同意,同意,还是的同意。 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出兵了,朱棣心里开心极了。 …… 早朝散后,众人来到永青侯府。 “诸位,先把医药费交一下。”李青笑着说。 一群人暗地里咬牙切齿,表面上却相当配合。 ~ 忙碌了一上午,又是针灸,又是汤药,众人接受治疗后,身上的麻痒感顿消好多,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治疗一共分为三个疗程。”李青还是不放心这些人,“现在进行的是第一个疗程的治疗,可以极大程度减轻痛苦,且能排除一部分寒气。” 顿了一下,“过些时日,本侯要随皇上北伐,治疗可能要延误一下。” “啊?” “不过你们放心,走之前我会制作出第二个疗程的药丸,确保可持续治疗。” “哦。” “但是吧,这个疗程只能维持百天,过了期限就没了效果,甚至还会加重寒气滋长。” “啊?” “诸位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百日内本候能回来,便可进行第三阶段的治疗了,届时,便可祛除病根。” “哦。” 一群人放了心,不过放心之余,也有些愤懑。 他们不傻,知道李青这是在故意吊着他们。 “李尚书,以你的本事需要这么久吗?”众人有些恼了。 软也认了,礼也送了,银子也出了,现在你跟我玩儿这个? 李青无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本侯不去北伐,也需要这么久,本侯也想尽快治好你们。” “当然了,你们若是觉得治疗时间过长,亦或有更高明的医生,现在就可以退出,钱我可以退给你们。”说着,李青些不悦,“愿意治就治,不愿意治拉倒,管家送客。” 门外侍候着的管家进来,客气道:“诸位大人慢走。” 众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有心想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却又没那个勇气。 他们不认可李青的人品,但对李青的本事还是认可的,毕竟这可是唯一治疗过两位皇后的人,如果他的医术还不行,那天下恐怕没行的了。 而且,昨儿御医也看过了,当时都让他们准备后事来着,谁也不敢保证,出了这个门,还能找到能给自己医治的医生。 “那就麻烦了。”一向爱和稀泥的蹇义,第一个表明立场,人越老越不怕死。 一想到御医让他准备后事,他就直哆嗦。 吏部天官都妥协了,其他人有了遮羞,便也顺坡下驴,心不甘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告辞!” “不送了。”李青尤其生气。 …… 北伐的事儿正式敲定,兵部、户部忙碌了起来,连带着李青也忙得脚不沾地。 六部之中,兵部最为清闲,不过战时的兵部是最忙的,特殊时刻,李青也不敢偷懒,带着左右侍郎,整日往户部跑。 这次只打鞑靼,用不了太多人,朱棣只调动了京营,以及山.东真定,德州的精锐,共计十五万人。 后勤补给十万,作战五万,号,五十万。 打的就是个气势! 当年,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实则二十万都没有,可见古人都爱吹牛批。 七月初。 军需调度完毕,山东的精锐也抵达京师外的居庸关,与此同时,于谦、小李子也办完差事,回来复命。 朱棣对小李子进行了奖赏,对于谦却只是口头表扬,空画大饼。 于谦心理多少有些郁闷,但还是吃下了。 永青侯府。 于谦试探着问:“尚书大人,皇上是不是对下官有些意见啊?” “为什么这么说?”李青诧异。 “呃…这个……”于谦有些不好意思,但憋着又难受,李青也不是外人,便说了出来,“下官先后两次去南方,多少也立了些功劳,还有南民北迁的事……为何……” “为何皇上不给你升官是吧?” 于谦讪讪点头:“不怕尚书笑话,下官也想升迁。” “瞧你这话说的,当官的谁不想升官?”李青有些好笑,“不用不好意思,想升官又不丢人; 放心吧,皇上对你没意见,至于为何不让你升迁……时机未到。”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是金子总会发光。” 于谦挠了挠头:又是一张大饼。 不过,他认可这话,只要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升迁是早晚的事儿。 李青笑容一收:“于谦。” “下官在。”于谦诧异的看向李青。 “皇上北伐的事儿,你知道了吧?”李青问。 于谦点头:“听说了。” “这次你也去。”李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就走。” 说实话,他虽然是在培养于谦,却从未给其实质性的好处,官儿没升,俸禄没涨,工作量却是其他人的数倍。 两年光景什么没落着,人还瘦了一大圈,还黑了好多。 于谦倒没说什么,拱手应是。 ~ 李青用了一天时间,做了两大罐子小药丸,然后去东宫交给小胖。 嘱咐:“不要一次性给他们,谁干活不卖力,立即停了他的药。” “好嘞。”小胖笑呵呵道:“有了这玩意儿,我也能轻松不少。” “对了青哥,这次北伐,你可得注意着点儿我父皇,他…身体不太好了。” 李青点头:“放心吧,我会看着的。” …… 第140章 王,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啊? 居庸关外,艳阳天。 七月份的天,正是一年之内最炎热的时候,李青真气加身,寒暑不侵,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个个汗流浃背。 于谦灌了口酒,欣赏着大草原上特有的风景,虽然辛苦,但乐在其中。 这回,他做足了准备——近百斤酒。 一天喝一斤,也够喝上一百天,足足花了他一个月的俸禄。 反正军中管饭,不用担心饿肚子,这也是于谦敢这么花钱的原因。 一日行军,傍晚时分,大军驻扎下来。 帅营。 朱棣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埋怨:“要不是那群人从中作梗,何至于在这季节出兵,说不定都打完回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免礼。”朱棣开口,抬头后才发现李青还没走到跟前,没好气道:“不免了。” “啊哈哈……”李青岔开话题,“皇上,这瓜甜不甜啊?” “不甜,苦的。”朱棣咬了一大口。 李青狐疑道:“我不信。” “爱信不信。”朱棣才不上当,“找朕什么事儿?” “皇上,这天太热了。”李青苦笑,“不仅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就连驴也有些扛不住; 一日两日还好,长此以往下去,势必会对战力造成影响,水的消耗也挺大,这些原因导致行军并不快。” “你是想说,在夜间行军?” “要不说皇上英明呢。”李青拍马屁道,“晚上草原上特别凉快,可以节约大量水资源,士兵们的负荷也会大大减轻。” 朱棣眉头微皱:“晚上行军的确更为舒适,不过,晚上的视线太差了,有月光还好,要是遇上阴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有那么多火把照明?” “这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军中但凡营啸,都是在夜间发生。”朱棣面露隐忧。 李青却笑道:“皇上多虑了,营啸的几率太小了,而且都是在士兵们心理压力巨大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发生; 皇上连续数次北伐,次次大胜,皇上威望如日中天,士兵们又怎会有心理压力呢?” “这倒也是。”朱棣轻轻点头,“行吧,那就改为晚上行军,弄一支照明队,确保行军路线不会产生偏移……对了,火把够用吗?” “皇上放心,这个臣早就想到了。”李青笑道,“桐油、秸绳备了许多,绝对够用。” 朱棣满意笑笑,“不错,不枉当了那么多年监军。”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李青满脸黑线。 “哈哈……”朱棣大笑:“你这厮还真是…唉……!” 他忽然有些感慨,仰脸叹道:“如今,老和尚走后,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孤家寡人啊……真是孤独,还好,总算是有个人可以说知心话,可以做朋友……” “喀嚓喀嚓……” 朱棣转头,只见李青正吃得津津有味,且每块西瓜都咬了一口。 “皇上你接着说。”李青又咬了一口西瓜,感叹道:“西瓜真好吃,又凉又甜。” “滚——!” “你看你,咋还生气了呢。”李青咕哝:“不就是个瓜吗?” “赶紧的,朕一刻也不想见你。”朱棣气坏了:我搁这儿感慨忆往昔呢,你搁这儿吃瓜? “这就滚。”李青脸皮相当厚,把西瓜打包带走了。 朱棣愤懑了一阵儿,忽地又笑了,“这家伙……” ~ “喏,刚从冰块上取出来的,趁凉,快尝尝。”李青递上一块缺一口的西瓜。 于谦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这西瓜咋少了一口? “不少一口我也拿不出来。”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吃不吃?” “吃。”于谦果断接过,大暑的天来上一块儿冰镇西瓜,多是一件美事啊! 这两年的相处,两人的关系越发亲近,于谦对李青,亲切远大于尊敬。 “尚书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啊?”于谦咬了口西瓜,满脸享受。 李青好笑道:“你都写脸上了,我要是再看不出来,不是白活数十年?” “呃呵呵…有那么明显吗?”于谦讪笑。 …… 蒙古包。 “王,明军来了。”阿鲁台表情严肃。 “人马多少?” “这就不知道了。”阿鲁台讪讪道,“居庸关附近的探子,在发现大量明军出城的时候,就立即赶了回来,具体人数不知道,不过探子看到黄罗伞盖了,想来那位老皇帝又亲征了。” 顿了顿,迟疑道:“王,如今我们实力暴涨,但末将以为……仍不是大明的对手。” “嗯,你说的对。”穆卓儿叹了口气,“明廷的应变措施太快了,本来按我的计划,现在已经吃下瓦剌了,但明廷对瓦剌加大贸易,帮他们缓了一大口气,如今……唉。” 穆卓儿眉头的皱纹更深了些,苦涩道:“这位大明皇帝…真是棘手,跟他爹洪武一个样啊!” “那我们怎么办?”阿鲁台问:“要正面决战吗?” “打?拿什么打?”穆卓儿摇头,“大明的皇帝亲征,定然尽是精锐。” 阿鲁台噎了一下,一发狠:“不如组一支突袭队,来个夜袭敌营,斩首皇帝。” “胡来!”穆卓儿冷哼道:“大明的皇帝决不能动,真要是把他干掉了,那明廷上下,势必团结一致,和鞑靼不死不休。” “那……还打不打啊?” “打,人大老远来一趟,好歹意思一下。”穆卓儿笑了笑,“你说的夜袭敌营,很有可行性,但不能杀他们的皇帝,当然了,即便想杀,估计也杀不了。” 阿鲁台点头,旋即又有些泄气:“王,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啊?” 他有些急了,他已经不再年轻,迈入了花甲之年。 “不会太久。”穆卓儿安慰,但眉宇间也有着一抹着急。 她也不再年轻,今年都56岁了,早已不复青春,深感时间宝贵。 叹了口气,穆卓儿抛开负面情绪,笑道:“不用急,大明的皇帝挺不了多久了,听闻大明太子是个大胖子,不善弓马; 大明连续两个武皇帝,文官定然不会容忍再出现一个武皇帝,永乐一死,大明武备必然松懈,那时候便是咱们反攻的时刻; 我们只要保持实力就成,从武皇帝变为文皇帝,明廷的文官武将必然会闹腾,那才是最佳时机。” 阿鲁台微微点头:“这次出兵多少?” “这个先不急,距离他们到来至少还有大半月时间,我们先做一下战略部署……” …… 结束了一夜行军,明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不多时,饭香弥漫军营。 李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独自一人跑到附近丘陵吹风。 “青伯,你在这儿想什么呢?”朱瞻基走过来,取下腰间酒葫芦,“整两口?” “不了,没心情。”李青摆了摆手,干脆躺了下来,望着湛蓝天空,静默无语。 朱瞻基拔开酒塞,‘吨吨吨……’灌了几口,“别闷着了,跟我说说,兴许我有办法呢?” “嗯。”李青双手枕于脑后,翘起二郎腿,轻哼着道,“我懒得起来,你躺下吧。” 朱瞻基无奈,顺势躺了下来,学李青枕着手,翘着二郎腿。 别说,还挺舒服。 “天真蓝啊!”朱瞻基感慨道,“一路行军,竟忽略了这么好风景,真是暴殄天物啊。” “呵呵……”李青哑然失笑,“人生何处不风景?” “还是青伯你境界高。”朱瞻基拍了记马屁,“可以说说你在愁什么了吧?” “鞑靼。”李青轻声说。 朱瞻基笑了,“这有什么可愁的啊?” 他语气自信:“虽然咱们只有五万作战兵马,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神机营几乎全部出动,这样的阵容,鞑靼拿命赢?” 李青颔首:“正面作战自然是不惧。” “搞偷袭也不怕。”朱瞻基补充,“有斥候兵防着呢,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啊对对对……”李青翻了个白眼:“你能想到,鞑靼也能想到。” 朱瞻基一点就透,“你是说,鞑靼不跟我们正面作战,甚至不跟我们开战?” “嗯。”李青叹道:“对于我们来说,不给鞑靼迎头一击就是输,对鞑靼来说,只要保存战力就算赢; 大明出来一趟花费不菲,而他们本就生存在草原,战斗成本不一样。” 闻言,朱瞻基也陷入沉思,少顷,开口道:“我认为肯定会打!” “理由?” “很简单,草原虽然广袤,但想找到鞑靼,并非大海捞针。”朱瞻基道,“皇爷爷大半生都在和草原上的势力作斗争,我们还有较为详细的地图,他们很难完全掩藏踪迹; 草原大,可适合大部落生存地方却并不算多,尤其像鞑靼这样的超级大部落。” “有道理。”李青反问:“那要是他们分出一支队伍,和我们且战且周旋,消耗我们精力、粮草,该当如何?” “啊?这……”朱瞻基愣住了,又沉思片刻,“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们可以找瓦剌,近大半年来,瓦剌可没少挨鞑靼毒打,他们对鞑靼大本营,肯定有个大概了解。” 不愧是好圣孙,脑袋瓜真好使……李青涌起一抹欣慰,再次抛出问题:“那要是鞑靼在眼下这种时候,提前转移大营呢?” “这……”朱瞻基苦笑,“这下我也没办法了,不过我觉得……” “极有可能发生。”李青打断他的猜测,“你忘了上次鞑靼圈套了吗?” 朱瞻基一怔,旋即也发起愁来,“青伯,你有办法吗?” “暂时还没。”李青苦笑,“不然我也不会发愁了。” 第141章 永乐聊建文 朱瞻基沉默许久,忽地坐起身子,“青伯,走。” “去哪儿?” “找爷爷。”朱瞻基道,“他肯定有办法。” 李青并不这么认为,不过还是和朱瞻基去了帅营。 帅营里。 朱瞻基简短节说了下李青的担忧,“爷爷,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应对?” “应对不了。”朱棣很干脆,“鞑靼不想正面决战,我们一点招都没有。” “啊?这……”朱瞻基傻眼:皇爷爷你英明神武的人设崩了啊! 在他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本以为爷爷信手捏来,不料竟是这么个结果。 朱瞻基挠了挠头,见爷爷依旧镇定,仿佛并不放在心上,恍然道:“爷爷你肯定是想到了解决之法,故意让我猜对不对?” “想多了,这回是真没有。”朱棣摇头。 “那咱岂不是……”朱瞻基迟疑道,“白跑一趟?” “哎?不白跑。”朱棣笑道:“胜利是达到目的,而不是杀敌多少,只要能达到战略目的,就是赢。” “战略目的不就是削弱鞑靼部吗?”朱瞻基更迷糊了。 “是这样没错,”朱棣点头:“但打不打,如何打,他们占主动权,所以直接削弱很难,只能间接削弱。” 朱瞻基头有些痒,“孙儿愚钝。” “很简单,让瓦剌活着就是对鞑靼的削弱。”朱棣道,“我们一来,他们只能全身心的对抗我们,无论打不打,都无暇顾及其他。” “当然,之所以出兵,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朱棣面容严肃:“瞻基,你以为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笼统,朱瞻基一时间也不知该从哪里切入,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 “能力?” “不,是权力!” 朱棣哼道:“一个皇帝若是没了权力,那还叫皇帝吗?” “爷爷说的是。”朱瞻基点头。 朱棣又问:“皇帝权力的构成是什么?” 这次有了切入点,朱瞻基略加思索,答道:“生杀大权!” “太过笼统了。”朱棣摇头:“你记着,将来你做了皇帝,只需掌握三样东西,便可将皇权紧紧握在手中。” “求皇爷爷教我。”朱瞻基俯身下拜,心情激动。 朱棣伸出三根手指:“军权、财权、官员任免升迁权!” “只要掌握住这三样儿,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帝。”朱棣淡然道,“实话告诉你,爷爷北伐不为打仗,就是为了继续掌握军权,借用军队控制朝局。” “今年北伐,明年北伐,后年依旧北伐。”朱棣吁了口气,“只要爷爷这条老命在,他们休想渗透军队。” 朱瞻基怔了一下,旋即明悟过来,同时,心里的那股子骄傲荡然无存。 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在政治上,终究还是太稚嫩了。 不过,想到军费耗资,他又有些迟疑,“爷爷连续北伐,对国家财政……” “呵呵……垮不了。” 朱棣嗤笑道:“朕登基以来,花的钱还少吗? 南征交趾,北伐草原,编撰大典,通运河,建新都……大明垮了吗?” “可是……” “可是百姓过得苦是吧?”朱棣点头道,“通运河、建都,百姓确实受到了影响,但打仗是军队的事儿,碍着百姓什么事儿了? 之前加的税赋已经减回去了,百姓苦什么?” “但……花钱啊!”朱瞻基受朱棣影响很深,同时,受朱高炽影响也不浅。 朱棣骂道:“学什么不好,跟你爹学抠门儿?!” 爷爷教训孙子,李青也不好插话,伸手在冰桶里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冰冰甜甜,滋味儿美妙。 于是,他又捏了一颗。 朱棣骂完,这才道:“春天水草丰美,除了人之外,战马、驴的口粮几乎不用担心,咱大明还养不起十几万大军在草原几个月啦?” 朱瞻基无言以对。 朱棣又道:“朕告诉你,一旦皇权受损,大明的赋税绝对会大大缩水,那可比出征花的这些钱,要多多了,海上贸易还在继续,大明有钱!” “皇爷爷说的是。”朱瞻基脸上发烫,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明白就好!” 朱棣脸色缓和了几分,随即叹了口气:“你知道当年建文为何会失败吗?” “这……孙儿不知。” 关于建文,朱瞻基也只敢私下和慈祥的老爹谈论一下,从不敢在朱棣面前提起。 “就是因为文臣。” “这样啊!”朱瞻基做恍然大悟状,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靖难之役的本质是文武之争,当然,也离不开皇爷爷的英明神武。 “你觉得齐方黄三人如何?” “乱臣贼子!”朱瞻基政治正确的回答。 “朕是问……算了。”朱棣换了种问法,“你可知他们为何那么做?” “为了和武将斗!” “对,也不全对。”朱棣点头又摇头:“其实,从本质上来看,建文新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甚至称得上良策。” “啊?”朱瞻基有些懵:爷爷竟然夸建文,太阳打西面出来了不成? 只听朱棣继续道:“建文新政主要概括:重文臣,轻赋税,平冤狱,变官制,削藩王;其实呢,这些策略,只要施行得当,于大明而言好处多多。” 朱瞻基深以为然,但嘴上却不敢应承,他知道还有但是,同时,也不想肯定建文。 因为肯定建文,就意味着否定爷爷,否定他们这一脉。 “但是呢,”朱棣哼道:“那些个文臣可不是好东西,重文臣就不说了,轻赋税也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官绅利益,至于平冤狱……呵呵, 太祖惩治的大多都是贪官,他们平冤狱,平的也都是贪污受贿的官员,可见他们为百姓平反了?呵,目的就是削弱贪污惩罚; 变官制,改科举为荐举,说是举荐贤才,实则是为了和皇帝争权,一个皇帝若失去了官员任免权,那对官员的威慑力、掌控力也会大大减弱; 削藩王,则是因为藩王、勋贵的捆绑,让文臣心生忌惮。” 朱瞻基咽了咽唾沫,突然觉得那群人很可怕。 朱棣哼道:“齐方黄三人,尤其是方孝孺,在文臣圈子里威望甚高,究其原因就是他太能为文臣谋福利了。” “朕夷他的三族,杀他的学生,就是要把这股邪风压下去!” 朱棣杀气凛然,旋即,又苦笑道:“现在看,效果不是很大啊!” 朱瞻基惊诧道:“皇爷爷以为,文臣私下称赞方孝孺,并不是因为他忠君,而是……” “不然呢?”朱棣哼道,“爷爷进南京城后,除了靖难名单上的齐方黄,其他京官有一个硬骨头吗? 杨荣还假惺惺地让朕去祭孝陵,用他说? 茹瑺更是跪在地上求朕登基,一个个的……还忠君? 什么东西?” 朱棣骂骂咧咧,他从骨子里看不上这群文臣,“朕进军南京城后,只有铁铉,以及少部分地方官儿,还在拼死挽救,其他人都在想着改换门庭。” “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拦着不让出兵了吧?” 朱瞻基脸色有些难看,“为了削弱爷爷的军权。” “嗯。”朱棣淡然道:“朕出征不为打仗,就是为了掌军权,朕还没死呢,他们就想故技重施,哼哼,早点儿。” “皇爷爷英明。”朱瞻基心悦诚服,“孙儿定会向你学习。” 朱棣露出笑意,十分享受孙子的马屁,“好孩子,比你爹强。” “呃…其实我爹也挺好的。”朱瞻基小声逼逼。 朱棣笑脸一收,骂道:“狗屁,就他那样儿……他就不适合当皇帝。” “皇上,人不可貌相。”李青吃完最后一颗葡萄,开口道,“太子的理政能力有目共睹,前些年南征北战,通运河、修大典……太子从中周旋,出力甚大,监国也监的极好。” “没说他监国不好。”朱棣断然道,“但他只适合监国,不适合做皇帝,他没做皇帝的野望、霸气,他做不好皇帝。” 对好大儿的嫌弃,朱棣从不掩饰。 “瞻基,爷爷交代你个事儿。” “哎,皇爷爷您说。” 朱棣道:“朕死后,那群王八羔子定然会给方孝孺平反,你爹那个软蛋多半会同意,到时候,你可得搅和黄了。” “嗯,爷爷放心。”朱瞻基郑重保证:“若真那样,孙儿绝对会出手阻止。” 朱棣笑了笑,仰脸望着帐篷:“那爷爷就放心了。” 他喃喃道:“我一生啊……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我自问对得起江山,对得起社稷,我没错,更不会认错; 后世人如何看我,我不管,也管不了; 但朱家人,后继之君,不能否定我,不能否定我的功绩。” “皇爷爷英明神武,乃千古圣君。”朱瞻基满脸崇敬。 这话虽然拍马屁的成分,却也出自真心。 朱棣笑得开怀,笑得欣慰:“瞻基啊!” “孙儿在。” “你记好了,没有实权的皇帝,是做不好皇帝的。” 朱瞻基点点头,继续听着下文。 朱棣面容严肃起来:“纵观历朝帝王,有大成就者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平庸,甚至昏庸,难道是那些帝王不想做出一番功绩? 不,不是的,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我敢说,自秦始皇以后的皇帝,除了晋朝司马家族亲乱搞,其余帝王几乎没有昏庸的,之所以给人的印象是昏君,是因为他们太弱; 既管不住文臣,又管不住武将,只能权力下放,但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有了权力,绝大数都会损公肥私, 而最终,都是皇帝背锅!” 缓了口气,朱棣继续道:“就拿建文来说,难道他不想做一个好皇帝? 难道他想亡了大明江山? 之所以搞得一塌糊涂,一方面是能力不够,但更重要的是他太软弱了。” 朱棣叮嘱道:“你记着,今日的软弱之君,就是后世人眼中的昏庸之君。” “孙儿谨记。”朱瞻基认真点头。 第142章 不按常理出牌的鞑靼 李青习惯性地去捏葡萄吃,却发现已经吃光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皇上,说说鞑靼的事儿吧?” “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愿意打更好,不愿意打我们也强求不了。”朱棣对大败鞑靼,并不抱太大希望,“鞑靼不傻,已经吃了大亏,不会轻易和我们硬碰硬。” 顿了顿,“不过,既然来了,那也不能白来。” “就知道皇爷爷英明神武,一定会有办法。”朱瞻基跟上马屁。 朱棣摇头道:“也算不上办法,去着人找来瓦剌首领,咱们直冲鞑靼大营。” “爷爷英……”朱瞻基本能拍马屁,却又顿住,疑惑道:“爷爷你刚才不是说,鞑靼不会和我们硬碰硬吗?” “嗯,但这不妨碍我们进军鞑靼大营啊!”朱棣笑着说。 朱瞻基不解道:“我军这么大的阵仗,鞑靼兴许早就得知,且转移了,去了恐怕也是……” “不白去。”李青插话道,“人能跑,牛羊可以转移,但营地跑不了,为长久计,他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可以去搞一下破坏。” “不错。”朱棣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做了数十年监军的人。 朱瞻基心悦诚服,“皇爷爷英明。” 我也英明……李青心说。 朱棣笑笑,一口气说了这么久,忽觉有些渴了。 察觉到朱棣动作,李青连忙上前一步挡住冰桶,“皇上,吃凉的对胃不好。” “朕又不多吃。”朱棣翻了个白眼儿,“朕身子骨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皇爷爷我给你拿。”朱瞻基笑着去取,很快笑容僵硬,“葡萄呢?” “啊哈哈……那什么,我就尝尝,谁知……”李青讪笑道,“谁知那么不经吃。” 朱棣僵了一下,接着,深吸一口气:“滚——!” “哎,这就滚。”李青满脸堆笑:不就是两串儿葡萄嘛,瞧你那小气劲儿。 …… 是夜。 明军进发,夜空繁星点点,星河璀璨,李青歪在马背上,枕着马屁股仰望天空,神情享受。 于谦十分羡慕,也想模仿一下,不料差点儿掉下马去,只得悻悻作罢。 “李尚书。” “嗯哼。”李青舒服的轻哼。 “你可别睡着了。”于谦关切道,“晚上视线不好,万一掉下去,被后面马蹄踩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放心,我注意着呢。”李青不以为意:真掉下去也踩不死我。 于谦不知道李青的本事,在他眼里,李青就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尽管身子骨很强健,还是老头子。 怕李青睡着,于谦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倒也不那么无聊了。 午夜时分。 李青突然猛地起身,吓得于谦一个激灵,“咋啦?” “有情况。”李青目视前方,眼眸微眯。 于谦举目张望:“什么也没有啊?” 李青没有解释,拨转马头,朝中军的朱棣赶去。 ~ “你确定?” “应该不会错,”李青认真道,“我自由习武,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子骨一向强健,眼不花、耳不聋……” 第143章 感动又激动的脱欢 “去看看。”朱棣扬了扬下巴。 李青微微摇头:“皇上你更重要。” “他们不敢。”朱棣无比自信,“即便真是冲着朕来,他们也伤不了朕。” 李青不语。 诚然,鞑靼只要脑子没秀逗,万不会对朱棣下手,但……万一呢。 这种事,李青可不敢赌。 “你这厮胆子越来越大了。”朱棣骂了句,却也没有真生气,感慨道:“你也嫌朕老了啊!” “并不是,皇上千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李青的回答十分官方。 朱棣吁了口气,就势躺了下来:“草原部落众多,势力错综复杂,想尽剿根本不可能; 昨日大破瓦剌,今日又有鞑靼,即便今日大破鞑靼,明日也定然会有新的势力崛起; 就像这青青草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李青深有同感,虽然草原上的总人口还不到大明十分之一,但在这茫茫草原上,想赶尽杀绝谈何容易。 “终有一天,关内关外俱是一家。”李青有些出神,“届时,汉蒙同桌共饮,亲如兄弟。” “内外一家,同桌共饮……”朱棣也有些出神,有向往,有憧憬,更有遗憾,“可惜…朕终究是看不到了啊!” 默了片刻,朱棣轻叹:“人之一生,太过短暂了。” “有人觉得太过短暂,也有人觉得太过漫长。”李青轻声说。 “呵呵……”朱棣笑了笑,又是一声长叹。 过了会儿,不见朱棣再说话,李青凝神去瞧,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岁月如刀,再大的英雄也会老。 李青拿起毯子盖在他身上,起身出了轿子。 ~ 厮杀并不猛烈,战斗刚开始,就已经有结束的迹象。 明军阵型收拢,铁甲森森,固若金汤。 鞑靼攻击势头也不强烈,一触即走,前后不过两刻钟时间,便扬长而去。 显然,并未打算死磕。 见此情况,李青越发肯定朱棣的猜测。 ——鞑靼在吸引明军注意力,为攻打瓦剌争取时间。 …… 清晨。 朱棣醒来,走下车轿询问战报:“敌我伤亡几何?” 朱瞻基拱了拱手,“我军阵亡三百六十二人,伤五百九十人,杀敌四百五十七人,俘虏近五百人。” “有没有审问?”李青问。 “审了,但不保证情报的真实性。”朱瞻基道。 “先不管这个。”朱棣摆摆手,“瞻基,你不是想打仗吗,这次爷爷给你一个机会。” 朱瞻基精神一振,跪听圣喻:“请皇爷爷示下。” “朕给你两万精兵,即刻赶去支援瓦剌。”朱棣认真道,“你做主帅,莫要让朕失望。” “孙儿领旨。”朱瞻基热血沸腾,数次北伐,他还是头一次接这么大的活,“孙儿定当竭尽全力,给鞑靼迎头一击。” “好。”朱棣很欣慰,“李青。” “臣在。”李青服了:真·流水的主帅,铁打的监军。 “你做监军。” “……臣遵旨。”李青无奈拱手,“对了皇上,你这边儿怎么办?” “无妨。”朱棣不在意道,“鞑靼目标明确,集中精力打瓦剌,没有统一做大之前,他们不敢冲着朕来。” 顿了下,“来了更好,朕正好可以活动一下筋骨。” 李青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这边还有三万精兵,以及十万后期补给,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朱棣是老了,但宝剑依然锋利,战斗素养不退反进,即使鞑靼真大举来攻,也讨不到便宜。 —— 这次驰援,朱棣下了血本,两万士兵八成来自神机营、三千营,要求只有一个,务必保瓦剌‘不死’。 如今瓦剌已彻底投入大明怀抱,加之茶马贸易的原因,驻扎地全面对大明开放。 明军有了明确目标,进军神速。 “李监军,你先去探探情况。”朱瞻基轻声道,“不沟通就贸然支援,远不如提前通知瓦剌,两面夹击鞑靼效果来的更好。” 你是真不拿青伯的命当命啊……李青无奈点头:“我这倒是没问题,主要是你,皇上让我做监军,主要目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 “放心,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朱瞻基道,“大任在身,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能不为两万将士考虑,不会硬莽上去的。” “成,”李青也不废话,“那我去了。” “等一下。”朱瞻基好笑道,“你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啊?” “下官愿随李尚书共同前往。”不远处,于谦听到二人对话,拨转马头上前。 李青拒绝:“不用,人多反而容易误事,我一个人就成。” 于谦道:“那里大概率已经开战了,李尚书你一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那也无妨。”李青笑道,“瓦剌虽弱,却也不至于这么快沦陷,我小心一点儿就是了。” 于谦还想再说什么,朱瞻基先一步同意,令人取来准备好的元人服饰,叮嘱道:“切记,安全第一。” “嗯。”李青接过,“走了。” “不先换上吗?” “不摘掉面具吗?” 朱瞻基、于谦先后说道。 “我脸皮薄。”李青敷衍一句,驾马离开。 望着李青逐渐远去,于谦的眉头深深皱起,“皇太孙,李尚书他…都六十多了,时不宜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朱瞻基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对他的本事一无所知。” “……”于谦心中有些怨言,却也不好发作。 抛开皇太孙的身份不谈,仅是军中主帅,就不容他于谦质疑。 朱瞻基对于谦印象不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他出不了事儿,他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吃不了亏,精明着呢。” …… 瓦剌大营。 脱欢愁的胡子都稀疏不少,鞑靼的强势打压,让他喘不上来气。 帅营里,手下众多部将,以及阿失贴木儿,个个愁容满面,为当前局势担忧,为未来发愁。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一人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肌肉的汉子起身,“前方隘口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如今我们已是退无可退,必须得求援了。” “求援?”脱欢有气无力,“求谁?” 阿失贴木儿接言道:“大明!” “他们巴不得草原上内斗不止呢,哪里会愿意出兵相助?”脱欢看得通透,“加大贸易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我又不是没求过援,但明廷压根不出兵啊。” 说到这儿,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哀:“退一步说,就算明廷答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众人沉默。 的确,时间上已经不赶趟了。 “那现在怎么办?”阿失贴木儿问:“再退的话,牛羊、妇孺就得拱手让人,失去了这些,手下的人还会跟着我们干吗? 怕不得立即投入鞑靼怀抱!” 阿失贴木儿严肃道:“不能退了,再退就什么也没了。” 他真诚的看向脱欢,“拼一把,汉人有句古话:置之死地而后生,目前我们就是这种情况,拼一把尚有一线生机,不拼则必败无疑。” 兀良哈已经名存实亡,阿失贴木儿想恢复昔日荣光,只能寄期望瓦剌重创鞑靼。 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拉瓦剌下水,瓦剌输了他不亏,瓦剌若是能重创鞑靼,那他可是血赚。 “打吧!”阿失贴木儿蛊惑道,“瓦剌的勇士们,你们都是草原上的英雄,都是……” 巴拉巴拉…… 脱欢知道这厮目的,自然不会被其蛊惑,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即便投降,他也落不了好,鞑靼可以放过他的部下,却不会放过他。 “鞑靼欺人太甚,传令……” “报——!” 帐外一个亲兵进来:“报:一个自称明廷兵部尚书的汉人求见。” “明廷的兵部尚书?”脱欢呆了呆,“长什么样?” “他戴着面具,看不到真容。” “戴面具……”脱欢想起来了,顿时精神大振,“快请他进来,不,诸位随我去迎。” ~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说:我滴,大明兵部尚书,你滴懂? 来的时候,他啥都想到了,就是忘了语言不通这事儿。 好在运气不错,遇到了听得懂汉话的人,不然他只能用强,硬闯瓦剌大营了。 艺多不压身,多掌握一门语言不是坏事……李青暗暗决定,回去后,要学习一下草原上的语言。 不说精通,至少也得能交流。 正想着呢,忽见人潮涌动,一群人护卫簇拥着几人过来,李青停下思绪,目视前方。 少顷,护卫散开一条道,脱欢为首的瓦剌各部领袖几步赶来。 “真是李尚书。”脱欢又惊又喜,拱手道:“小王有礼了。” “顺宁王少礼。”李青嗓音温和,直入正题:“我大明雄师来了,皇上亲征。” 脱欢闻言,仿佛一下子从地狱来到天堂,灵魂都升华了,幸福得几乎喜极而泣。 “李尚书里面请。”脱欢压抑着激动和欢喜,客气中带着恭敬。 李青也不客气,当仁不让地走在前头。 进了营帐。 脱欢以及各部大将,屈身下拜:“臣绰罗斯·脱欢(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李青声音清朗,充满威严。 接着,语气一转,温和道:“诸位请起,皇上听闻瓦剌遭到鞑靼重创,十分担忧,调遣精兵来此援助,我们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脱欢摇头,感动又激动,“臣叩谢大明皇帝陛下天恩。” 生死存亡之际,施以援手的恩情,无疑是最大的,脱欢这次是真被感动坏了。 他没想到明廷真来帮他了,而且,还是皇帝亲征! …… ps:今儿就这一章了,明儿三章,手上的事儿快忙完了,三更青红即将回归。 第144章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 李青开门见山:“目前情况如何?” 来之前,他特意避开战场,绕了一大圈赶到瓦剌部,因此对战场局势并不了解。 “不乐观。”脱欢表情严肃,“瓦剌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鞑靼攻势太猛了,关隘岌岌可危,最多还能支撑十日。” “足够了。”李青道,“明军不用十日就能驰援过来,届时便可攻守易型。” 闻听此言,脱欢放下心来,脸上带着庆幸和讨好,“皇帝陛下也过来吗?” “皇上要打击鞑靼大营,不会过来。”李青摇头,见脱欢略显失望,又道,“不过顺宁王大可放心,这次驰援的明军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必能解瓦剌之危。” 阿失贴木儿接言道:“敢问永青侯,这次明军支援了多少人啊?” 脱欢,以及各部将领全都看向李青,一脸期盼。 “两万精锐。”李青笑道,“皆出自神机营、三千营。” “神机营……”脱欢眸光大盛,好似身体注入了一股能量,整个人容光焕发。 大明火器的厉害,他太清楚了,无他,瓦剌挨过神机营的毒打。 两万精锐,还有火器相助,脱欢信心满满:这一次,瓦剌总算能支棱起来了。 他知道,往后瓦剌不仅不会亡,反而日子越来越好过。 因为,大明表明了立场。 ——大明保瓦剌! 脱欢明白,只要抱紧大明的大腿,那瓦剌便可高枕无忧,甚至有朝一日能盖过鞑靼,成为草原上第一大部落。 虽然他知道明廷帮瓦剌,是为了不让草原统一,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大明不帮他,瓦剌都要亡了。 “瓦剌唯大明马首是瞻。”脱欢再次表白,一脸真诚:“皇帝陛下要瓦剌如何做?” “暂时先挡住便可。”李青沉吟道,“大概五日后,明军便可赶赴战场,到时候,还请瓦剌不要有所保留,我们前后夹击,定能打得鞑靼落花流水。” “好。”脱欢痛快答应。 受了鞑靼这么久欺负,脱欢心里也憋着股气,如今大明来相助,他胆气儿噌一下就上来了,“永青侯放心,五日后,瓦剌定能全力以赴。” 李青点点头:“我得先赶回去了,你把握好机会,毕竟两万明军无法做到绝对隐蔽,若是鞑靼提前发觉,你这边要咬住他们, 不然明军来了,鞑靼却跑了,那明军不白来了嘛? 不打痛了鞑靼,以后你们瓦剌的日子也不好过。” “明白。”脱欢郑重道:“永青侯放心,明军未到来之前,我绝不让鞑靼撤走。” “如此最好。”李青起身,“对了,给我一支小队,以证明我和顺宁王你交涉过,毕竟我也要交差。” 第145章 赌徒 脱欢亲自上阵指挥,脸上杀气滔天。 没办法,这次不上是真不行了,一路鞑靼军从后方包抄了过来,人数虽只有千余人,但都是精锐,造成的破坏可不小。 “顺宁王,打吧!”阿失贴木儿劝道,“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豁出去大干一场呢,再说了,明军即将赶来,也能让明廷看看瓦剌的英勇。”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脱欢为保万一,还藏着一手,有五千亲信精锐一直隐忍不发。 脱欢有些纠结,这才第四日清晨,还差着一天呢。 但鞑靼已经彻底玩命了,现在暴露底牌,一旦明军迟到,那他可就连突围都做不到了。 正犹豫间,亲卫赶来禀报:“王,包抄过来的鞑靼,都快打进大营了,牛羊已受了惊,妇人孩子正在往中心转移,但……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失贴木儿趁机拱火:“鞑靼都打到脸上了,明军就在后面,这个节骨眼儿还需要犹豫吗?” 反正不是他出血,他是一点也不心疼:“脱欢首领,你怕什么呀,你咋就不敢跟鞑靼干一架呢?” “放屁,老子啥时候怕过鞑靼?”脱欢有些下不来台,一咬牙,“去传令,让孛罗猛可即刻动手,先把包抄来的鞑子干掉。” …… “报——!”鞑靼探子翻身下马,未进帅营便大声奏报:“明军正在向我们靠近。” “哗啦——” 帐帘一掀,穆卓儿一身披甲走了出来,“多少人?” “一万五以上。”探子回道。 这么多?穆卓儿问:“还有多远?” “不足百里。” 这么快? 穆卓儿有些心慌,事情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明军的动作简直快得离谱。 是战还是退呢……穆卓儿有些骑虎难下。 “报——!” “太师已经率军攻破瓦剌隘口,正在长驱直入,请求王立即增援。”探子匆匆赶来汇报。 话音刚落,又有一探子赶来:“报——!” “包抄瓦剌的小分队,已杀入瓦剌大营。” 接连两个好消息,让穆卓儿重拾信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若再退,不仅这次的筹划彻底失败,连上次获得的优势也将失去……穆卓儿已显露沧桑的眸子,再次焕发出炽盛的野性。 这一次,不退了。 她56岁了,已经没有太多光阴再重新谋划了! 穆卓儿清冷开口:“传令:抛下不必要的物资,所有勇士全部出动,胜败在此一举!” —— “报——!” 浑身是血的探子被战马托了回来,未至近前就跌下马来,惊慌失措道,“王,隘口失守了!” “什么?” 脱欢大骇,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一整日,瓦剌还撑得到吗? 没有选择了,现在的他底牌尽出,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了。 生死关头,脱欢枭雄本色尽显:“狗娘养的鞑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瞅了一眼阿失贴木儿,“鞑子来了,你若想为兀良哈报仇,就带着你的三千勇士助本王一臂之力,当然,你若怕了,也可以选择逃走。” 阿失贴木儿也明白到了生死关头,更是清楚以他那三千人很难脱身,深吸一口气:“干了!” “好,是个男人。”脱欢对亲卫道:“去通知孛罗猛可,解决了那一千鞑子,立即奔赴主战场,瓦剌与鞑靼,不死不休!” 说罢,开始集结能调动的所有战力,这次他是豁出去了。 阿失贴木儿也没闲着,连忙召集自己为数不多的部下,这次,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 ——明军,你们可得来快点儿啊! 两刻钟后,脱欢压榨出了两千余人,阿失贴木儿集结了三千人,二人合兵一处,赶赴前方战场。 快一点,明军一定要快一点啊……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祈祷。 ~ 慢一点,明军再慢一点……穆卓儿握着拳,紧紧关注着战场局势。 “唏律律……” “当啷…噗噗噗……” “@#¥%……” 战马嘶鸣声,兵戈交接声、血雨喷洒声、惨叫声……连成一片,谱写成一部血腥且悲壮的战歌,惊天动地,如天雷滚滚…… 此等场面,牛头马面来了,也得胆寒。 草原上的战斗从未止歇,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的他们,虽然觉得残忍,但也欣然接受,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在他们的观念里,男人就是要战场厮杀,为妻儿老小,提供生存所需。 他们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做好死在战场,肥沃草原的心理准备。 鞑靼、瓦剌,草原上最大的两个部落,厮杀在一起。 这一次,双方都拿出了压箱底儿的底牌。 战场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受伤,有人死亡,将战争的残酷诠释得淋漓尽致。 “报——!” 探子的禀报声,打断了穆卓儿的思绪,她冷冷转过头:“说。” “明军先锋距离我们,已不足三十里。” “这么快?”穆卓儿震惊道,“这才大半个时辰,怎可能跑这么快?” 明军确实快,但她忘了计算消息滞后的时间了,当她听到不足百里时,明军离她已经不足七十里了。 “明军先锋都是骑兵。”探子艰涩道。 “大约多少?”穆卓儿问。 “情况太过紧急,没、没看清,应该有个五千以上。”探子嗫嚅道,“刚发现,他们就到了眼前。” “三十里……”穆卓儿咬了咬牙,又看了看战场,鞑靼势如破竹,瓦剌节节败退,关隘尽失,最多小半时辰,就能攻破瓦剌。 她已经押了太多筹码,抽不出来了,“传令,留三千勇士,挡住可能攻来的明军先锋,余者继续全力进攻瓦剌。”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赌徒,一个梭哈的赌徒。 穆卓儿轻喝:“第一个进瓦剌大营者,赏百金,赏年轻女人,赏十牛十羊!” 她身边的亲卫跟着大吼,极大的声浪传至后军,后军传前军,很快所有鞑靼人,甚至连部分瓦剌人都听见了。 正所谓,大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鞑靼的攻势更凶猛了,同时,瓦剌也怒了,他们还没输呢,鞑靼就开始想着瓜分他们妻女、牛羊了,这还能忍? 双方战损进一步提高! 一刻钟后,瓦剌颓势大显,尽管他们都拼了命,但实力太过悬殊,不是靠拼命就能弥补的。 脱欢满脸狰狞,他明白,自己大概率是等不到明军来援了。 就差一天,要是再晚一天,那该多好啊……脱欢有些气恼,更多的是苦涩和不甘。 阿失贴木儿也是满脸苦涩,又败了,这是他第二次败给鞑靼,这次过后,兀良哈将在草原上彻底消失。 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孛罗猛可携数千精锐杀了过来,脱欢、阿失贴木儿见状,皆是精神一振,但很快,又化作苦笑。 来不及了,这几千人的入场,能有效抵抗鞑靼的进攻,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一天。 瞭望台上。 穆卓儿看到瓦剌又有一股生力军加入,顿时气急败坏起来,咬牙道:“这个脱欢,竟然还有底牌。” 明军正在逐步逼近,留给鞑靼的时间不多了。 理智告诉穆卓儿该撤了,再不撤,代价将会更大,但投进去的筹码太大了,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 明军只有五千人马,即便真打过来,也难以对我军造成威胁,只要在主力军到来之前,攻破瓦剌,便可抢占关隘,严防死守……穆卓儿自我安慰着。 举起的手渐渐放下,终究没有发出撤军的命令。 这一战瓦剌赌上了所有,鞑靼又何尝不是如此? 双方就像是疯狂加码,失去理智的赌徒,谁也不肯先弃牌,弃牌的代价,已经大到谁都无法承受的地步。 两刻钟后,有了生力军加入的瓦剌,再次显露颓势。 这一次,更为明显。 这一次,到了真正亮底牌的时候了。 然而,脱欢已经没有了底牌。 要输了……脱欢满脸惨然。 要赢了……穆卓儿眸光大盛。 但二人不知道的是,掀桌子的人已经到了。 第146章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轰——!” 一声炮响传来,穆卓儿眸光顿时一凝,紧接着变为震惊。 不可能,明军不可能这么快……穆卓儿难以接受。 “轰——!” 又是一声炮响,将她拉回了现实。 可能不可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明军来了。 明军的火炮并未对鞑靼造成伤害,因为距离还够不到。 但,这一声炮响,却能动摇鞑靼的军心。 事实上,李青这一路先锋部队,为了尽快赶赴战场,就带了这么一门大炮。 ~ “我刚才好像听到炮响了。”阿失贴木儿喃喃道,“脱欢首领,你听到没?” “我…好像也听见了。”脱欢有些不确定。 过了会儿,又是模糊的炮声传来,在厮杀的战场中几乎低不可闻,但仔细听确实存在。 渐渐地,狂喜涌上心头,脱欢重拾信心,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明军来了! 阿失贴木儿也是满脸欣喜,他和脱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希望的瓦剌灭亡。 “脱欢首领,明军到了,赶快鼓舞士气啊!”阿失贴木儿催促道。 “哦对对对。”脱欢反应过来,立即沉声大喝:“瓦剌的勇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明廷来帮助我们消灭罪恶的鞑靼人了,勇士们坚持住,挥舞你们的弯刀,砍下鞑靼的头颅……” “瓦剌的勇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脱欢亲卫齐声大喝。 就连阿失贴木儿,也加入了呐喊队伍。 尽可能地鼓舞士气! 战场之上,士气的作用性太大了,胜败的因素有很多,但士气无疑是最重要的那个。 消息传至战场,瓦剌军士气大振,鞑靼军却是心惊胆战。 他们被明军支配的恐惧还没消除,听说明军来了,顿时士气大幅度跌落,手中的弯刀挥舞时,都没那么有力了。 阿鲁台不知情报真假,但心里却打了个突,立即赶往后方。 “轰、轰、轰……” 零星的炮声接连响起,阿鲁台顿时脸色大变——明军真来了。 待他赶到后方时,明军已经杀上来了。 瞭望台上,穆卓儿沉着脸,几乎要滴出水来,见阿鲁台过来,直接道:“明军来了,我们……撤。” 阿鲁台身体一颤,沙包大的拳头,青筋直冒,“王,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啊,真要这么放弃吗?” 穆卓儿痛苦地闭上眼,“撤。” “是。”阿鲁台无奈,这次投入太大了,没能一鼓作气拿下瓦剌,实在是血亏。 …… “鞑靼要撤了。”李青敏锐发现了情况,当下,也顾不上等朱瞻基的后续部队了,一甩长枪,“列尖刀阵!” 如此重创鞑靼的大好机会,李青怎会错过。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抽出马鞍上的弯刀,瓮声道:“瓦剌的勇士们,与大明军一起杀敌。” 他才十四岁,但长的很结实,几乎和成年男子无异。 “且慢。” 李青赶忙拦住他,“你看着就行。” 脱欢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李青不想他再死一个,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目前大明需要瓦剌这个盟友,在草原上牵制鞑靼。 若是连续两个儿子,都死在他手里,李青自己都过意不去。 更重要的是,李青觉得这个绰罗斯·伯颜帖木儿,憨厚、讲义气,未来大概率是个好控制的人。 再者,拢共就几十个人,上不上战场几乎没有影响。 李青朝瓦剌护卫道:“你们滴,保护世子,懂?” 护卫中有习得汉话的人,闻言重重点头。 李青放下心来,静等了半刻钟,见阵型一成,提起一口真气:“杀……!” 近八千精锐骑兵,杀入战场。 明军气势如虹,鞑靼军却是士气大跌,且厮杀已久的他们体力下降的厉害,很难招架。 随着三千营精锐的加入,鞑靼被搅得阵脚大乱。 “噗……” 李青长枪一捅,刺中一个鞑子,旋即将其挑飞,狠狠掷了出去,撞到一大片,落马的鞑子很快被战马踩踏成肉泥。 “噗噗……” 李青一马当先,枪出如龙,杀伤力骇人。 先锋主将如此勇猛,对士气的鼓舞不可谓不大,三千营的精锐骑兵本就勇武,被这一激发,战力更是惊人。 八千人的气势,不亚于一万二。 ~ 另一边。 察觉到鞑靼后撤,且阵型大乱的脱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 同时,他也想起了之前李青的叮嘱——前后夹击! 明军都来帮他了,他要是不遵从约定,事后免不了秋后算账。 再者,被鞑靼霍霍了这么久,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脱欢振臂高呼:“瓦剌的勇士们,鞑靼气数已尽,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杀……!” 被欺压已久的瓦剌军,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一个个红着眼开始反击。 战场上,金戈相接的厮杀声,更为猛烈。 “撤,快撤,”穆卓儿轻喝:“不要恋战。” 阿鲁台也在焦急大吼,努力收拢士兵,有效,但效果不大。 因为,李青这八千人,已经把战场给搅浑了。 小半时辰后,鞑靼军总算收拢了残兵,不料这时,朱瞻基到了。 “雁形阵堵住鞑靼退路,火炮手架炮准备!”朱瞻基没有下令冲锋,而是堵在鞑靼的撤退路线上,摆开架势,准备给鞑靼迎头一击。 雁形阵辐射的范围最广,但相应的也最好被突围。 尤其是骑兵,以雁形阵围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凡事都要结合实际,如今的鞑靼军,已经没了斗志,更没了体力,想突破雁形阵就得花一番功夫了。 即便如此,想靠雁形阵堵住鞑靼,也不容易。 但不要紧,雁形阵后面是明军的火炮手,火力覆盖面极广。 “轰轰轰……” 火炮手动作娴熟,填药、装弹、点燃引线、发射、清膛……一气呵成。 “砰砰砰……” 火铳手三段式射击,杀伤力不俗。 “嗖嗖嗖……” 弓弩手也没闲着。 完完全全的降维打击,在热武器的加持下,再勇武的草原英雄,只要挨上,便难逃饮恨西北的命运。 “盾牌兵上前。”朱瞻基见鞑靼不计死亡的突围,雁形阵岌岌可危,立即改变阵型。 挡是挡住了,但没完全挡住,不过很大程度减缓了鞑靼的突围速速,这也给火炮手,提供了发挥的时间。 血肉之躯,终究难扛火器,这一番炮轰,让鞑靼损失掺重。 其中,有很多战马受了惊,乱冲乱跑之下,间接造成了不小伤亡。 穆卓儿心都在滴血,这场豪赌她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连之前赢得都赔进去不算,还搭上了老底。 这一刻,她自信心被击得粉碎。 “@#%……” 嘈杂声再度响起,穆卓儿回头去看,是瓦剌杀过来了。 她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苦涩: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啊! 穆卓儿深吸一口气,开始不计伤亡,不计代价的撤军。 终究是骑兵,明军想全歼,无异于痴人说梦,到底还是让鞑靼突围成功了,但鞑靼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仅是突围,就折损了近万人。 临走之时,她回头扫视了眼战场,人口攒动,并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轻叹一声,快速离开。 …… 此一战,鞑靼折损空前严重,撤走时,所余战力不足两万。 一手好牌打稀碎! 瓦剌折损也不小,大战过后,算上受伤的士兵,战力也不过万余。 明军的伤亡最小,收获却是最大! 鞑靼这次折损太严重了,没个十年八年的休养生息,根本缓不过来劲儿。 瓦剌仍不是鞑靼对手,还得跟着大明混。 草原没有统一,有生力量也大幅度减弱,李青担忧的事终究没有发生。 第147章 一石三鸟 战斗结束了。 鞑靼元气大伤,瓦剌也消耗过甚,未来十年内,大明边关将会迎来真正和平期。 明军暂时在瓦剌部驻扎休整,并未追击鞑靼,即便追击,也很难对其进行剿杀。 无他,草原太广袤了。 更重要的是,草原上可不止鞑靼、瓦剌两个部落,中小型部落的力量,同样不容忽视。 李青曾做过估算,草原上的总人口大概在350万~500万之间,这其中,不乏有超过万人的武装部落。 消灭鞑靼并不是最优选,鞑靼没了,还会有第二个鞑靼,瓦剌同理。 真正行之有效的策略,就是让这两个部落半死不活,保留他们的草原霸主地位,同时,通过削弱他们两家实力,让中小型部落有反抗他们的能力。 这一来,草原上的争斗便不会止歇。 ~ 打扫战场全由瓦剌人在做,明军没有参与,瓦剌为明军提供丰盛的食物,作为回报,战场物资,明军分文不取。 一来,朱瞻基瞧不上这点儿东西,二来,带回去太麻烦了。 而折损过重的瓦剌,也需要进行补给,以便继续和鞑靼争斗,基于此,朱瞻基十分大方。 … 五日后,朱棣姗姗迟来。 脱欢受宠若惊,大摆庆功宴。 宴席上,朱棣接受了瓦剌各部主将的朝拜,又画了些大饼,便提前离席,回中军帅营休息了。 李青没有吃席,跟着朱棣回了军营。 “皇上,你哪里不舒服?” “没哪儿不舒服,就是有些疲倦。”朱棣似乎喜欢躺着,一进帅营便斜倚在床榻上,轻笑道,“此战过后,未来很长时间他们都闹腾不起来了。” “是啊!”李青一脸欣然。 朱棣叹道:“外患已平,接下来就是内忧了,不知朕能否在死之前彻底解决。” 李青默然,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即便再给朱棣十年,二十年,依然无法解决。 除非朱棣妥协,让利给官绅,但朱棣显然不会那么做。 “李青啊,朕有种预感,”朱棣苍老的面容上,浮上一抹担忧,“这次回去后,势必会出乱子。” “皇上你想多了,能出什么乱子啊?”李青笑安慰,“你好好休息,过些时日咱们就回去,不会出乱子的。” 嘴上这么说,李青心里却不这么认为,他也有种强烈直觉,这次回去要出乱子。 一切皆因朱棣老了。 不久的将来,大明将会迎来权力交接,这是所有人都能预见的,这次离京数月,那些个人精岂会安安分分? 少不得,已经谋划好了,就等皇帝回京呢。 朝堂的水太深,官场上个个人精,李青也拿捏不准他们会使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忧,毕竟,自己还拿捏着他们痒处。 朱棣瞅了李青一眼,似是听到了他心里活动,直言道:“你那一招行不太通,那些个人不会自己出手的,想一招吃一辈子,简直痴心妄想。” 顿了顿,“你总说朕喜欢打破规则,这次,你比朕还要过分,虽说达到了目的,却也将双方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他们绝对没证据,证明是我动的手脚。”李青信心满满。 朱棣嗤笑:“不需要证据,聪明人只看结果。” 李青沉默。 “李青啊,老实说…朕后悔了。”朱棣有些无奈。 “后悔什么?” “当初真应该立老二。”朱棣道,“如果立了老二,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李青摇头:“真立了汉王,于江山社稷并非好事,天下需要大治,随着战事减少,文官崛起是必然的,再者,若军队持续成长,一旦失控,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朱棣笑了笑,没有反驳,却仍坚持己见。 只是,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实皇上也不用太过担心,”李青笑道,“虽然太子不尚武,但太孙尚武啊。” “你太天真了。”朱棣摇头,“朕问你,第一顺位继承是谁?” 李青噎了一下:“太子。” “这就是了。”朱棣苦笑:“即便第一顺位是瞻基,也不见得高枕无忧,无他,从龙之功大过一切。” 李青的心脏倏地一紧,失声道:“你是说,武将有谋反的可能。” “可能性极小,”朱棣摇头,“除非文官集团效仿建文朝的齐方黄;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未必敢。” “也是。”李青略微放松,齐方黄的下场有目共睹,他们只要脑袋没秀逗,万不敢学三人。 而军中的制度十分严明,武将造反难度极大,这也是老朱、朱棣敢一直提高武将地位的原因。 “皇上春秋鼎盛……”李青想安慰几句,却发现朱棣已经睡着了,便止住了声音。 上前帮朱棣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明显病症,但五脏六腑都已显露衰败迹象,大病症没有,小病症一大堆。 随着年龄的增加,器官衰老,免疫系统下降,这些都是必然,李青也无能为力。 趁朱棣熟睡,悄悄给他渡了一股真气,李青离开营帐。 天很蓝,草很青,风中夹杂着青草和尘土的气味儿,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李青仰脸望天,怔怔出神。 …… “想什么呢?” 一道声音将李青从出神中拉回现实,转头望去,朱瞻基面颊通红地走来,“皇爷爷睡了?” “睡了。”李青点头,“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没办法,盛情难却,皇爷爷又不在,我再端着架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朱瞻基摊了摊手,来到李青跟前,不顾形象地坐在草地上,“往鞑靼大营送鞑靼尸体的事儿,由瓦剌来做,他们对鞑靼恨之入骨,欣然同意。” 毕竟那么多尸体,有感染瘟疫风险,朱瞻基自然不想明军涉险。 “嗯,皇太孙英明。” “不是说了吗,叫我大帅。” “好的皇太孙。” “……”朱瞻基满脸郁闷,随即发现李青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青轻声道:“草原上的事儿平了,休整几日我们就回去。” “你是担心朝中的事儿吧?”朱瞻基心细如发,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 李青没有否认,“有一点儿。” 朱瞻基不以为意,“出不了事儿,他们也只敢搞些小动作。” “但愿如你所料。”李青笑笑,“对了,我之前给你说的,你转达脱欢了没?” “说了。” “他怎么说?”李青问。 朱瞻基笑道:“脱欢同意了,他巴不得如此呢。” “那就好。”李青也笑了。 …… 五日后。 明军班师,脱欢亲率部下送行。 临别时,脱欢告诫儿子,去了大明要守规矩,莫要惹是生非。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点头,对大明充满憧憬和向往。 父子俩聊了会儿,脱欢又向朱棣行告别礼, 简单礼节过后,明军正式踏上归途。 带绰罗斯·伯颜帖木儿回大明,是李青的主意,其目的也不是搞质子那一套,而是要潜移默化,影响这个少年。 培养一个亲明的瓦剌领袖,为将来做打算。 脱欢也知道这点儿,但他并不排斥,时至今日他是彻底看明白了,染指中原根本不可能,抱紧大明大腿,在草原作威作福才是明智之举。 大明如此做,也证明大明扶持瓦剌的决心,对此,他欣然接受,甚至还有些小窃喜。 ~ 大明这次出兵,称得上是功德圆满,既削弱了鞑靼,又救下了瓦剌,草原不仅没有统一,由于两部的实力严重下滑,反而更乱了。 同时,又收获了瓦剌的未来接班人,可谓是一石三鸟。 外患基本不足为虑,至少未来十年之内如此,接下来就是攘内了。 想到这儿,李青的好心情逐渐淡去,心道:那群人这次会搞什么幺蛾子呢? 第148章 君臣矛盾加深 十月初,京城。 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太子朱高炽率百官迎驾。 虽然憨憨已经就藩了,但憨憨留下的阴影还在,上次因为迎驾的事儿小胖被坑得不轻,可不敢再马虎了。 接到儿子密信的第一时间,就放下手头上的事儿,召集百官做足了准备。 城门口,龙辇停下,朱棣扶着大孙子走下龙辇。 小胖一撩下摆,吭哧吭哧跪下:“儿臣恭迎父皇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迎圣上凯旋!”百官齐齐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轻轻挥一挥衣袖:“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神色恭敬。 见此情况,李青稍稍放松,看这模样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瞥眼瞧了瞧朱棣,朱棣也是神情放松。 “回宫。” …… 李青没有瞎鸡儿乱猜,直接去找了小胖,群臣有没有小动作,小胖是肯定知道的。 东宫。 李青照例给小胖检查了下身体,一切安好,虽然小胖患上了三高,但并不严重,甚至不用吃药调理。 小胖知道李青家都不回,第一时间赶来,肯定不光是为了检查他的健康状况,于是屏退左右: “青哥,有话直接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青道,“皇上亲征这些时日,京师可有大事发生?” “青哥以为什么样的事,才叫大事呢?”小胖反问。 李青一愣,皱眉道:“这么说,是有大事发生了。” 小胖沉默片刻,点头道:“算是吧。” 李青抿了口茶,静等下文。 过了会儿,小胖整理了下措词,开口道:“海上走私还在继续,倭寇没了,但贼寇并未杜绝,而且世家大族、勋贵、藩王,都牵扯其中。” 李青眉头皱得更深了,沉住气问:“你怎么处理的?” “我没处理。”小胖摇头。 “啥?”李青惊诧,“为什么不处理?” 小胖无奈叹了口气,“一旦上纲上线,南民北迁策略势必受阻,走私并算不上坏事,可以带动手工业发展; 而南民北迁更是重中之重,万不能被迫叫停,必须一鼓作气地执行下去。” “可是……” “青哥你听我说。”小胖苦笑:“现在勋贵、官绅的利益正在逐渐统一,他们的分量太大了,不做出妥协是不可能的,若是真就一刀切,下西洋贸易绝对会被叫停。” 李青摇头:“你也太小看你父皇的威慑力了。” “父皇之后呢?反正我是镇不住,瞻基也够呛。”小胖无力道,“现在格局变了,之前的勋贵可以压制官绅,现在的勋贵却是和官绅统一了战线, 海上利益太大了,谁都想吃上一口,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吃肉,他们喝汤,如若不然……只怕父皇千秋万世以后,下西洋这条国策就会消亡。” 李青没有反驳:“这事儿你不打算告诉你父皇吗?” “我不想,”小胖点头,又无奈道,“但我不能不告诉他,欺君之罪我可不敢犯,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 “青哥你总有办法,你想想招呗。”小胖满脸期望的看着他。 李青无语: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过,开海禁总体而言并非坏事,虽然得益最大的是富人,但穷人也能跟着沾光,利大于弊。 唯一忧虑的是,一旦提前放开海禁,南民北迁会受影响,大明粮仓转移也将搁浅。 这种情况最优解只有一个:不作为。 小胖也是这么做的,效果还不错。 但问题是,朱棣绝不会如此,这不是他的风格,一旦得悉走私还在继续,定会严查到底。 “难怪这次百官的这么老实本分,敢情是心里虚啊!”李青无奈失笑,“枪打出头鸟,我又不贪图这个,才不起这个头儿呢, 不过…到时候可以试着劝劝。” “也成。”小胖点头笑道:“你说话比我管用; 草原上的事儿,瞻基都告诉我了,这次北伐收获颇大啊,未来大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可以着力发展内政了。” 他笑着道:“这次青哥你辛苦,得好好吃喝一顿。” 我看是你想吃席了吧……李青没戳破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咱俩谁跟谁啊?”小胖得意笑道:“来人,准备酒菜。” …… 李青回到侯府时,已经是下午了。 近百日不见,三女仿佛又老了些,李青有些伤感,他明白,距离真正的离别不远了。 这一天早晚会来,具体什么时候来,他也不知道,只能珍惜当下。 叙了小半天旧,晚上,李青洗了个热水澡,回房给三女渡过真气,躺在大床上,给她们讲故事。 说说笑笑,她们先后入睡,李青按捺住繁杂的思绪,也沉沉睡去。 次日。 李青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的噪杂声,缓缓睁开眼睛。 “先生醒啦。”婉灵笑道,“好多个大人都来了,说是让先生施以妙手呢。” “呵呵……忘了还有这茬。”李青起身,在婉灵的帮助下穿上长袍,用温水洗漱一下,走出房间。 十月份的天,北平已经有些冷了。 一众大臣要上早朝,穿的格外厚,此时太阳升起,气温逐渐上来,一个个额头冒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急的。 百日之期已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想到寒气深入骨髓,他们就头皮发麻,那种极致的瘙痒,他们打死也不想再体会了。 ~ 一群人下早朝就来了,等了大半时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李青盼了出来。 “李尚书。” “见过李尚书。”众人起身上前。 李青团团一拱手,笑道:“诸位少礼,请坐。” 众人坐下。 蹇义开门见山:“李尚书,该进入第三阶段治疗了吧?” 人越老,越惜命,在生死大事上,蹇义也不和稀泥了。 李青爽快答应:“那就先从蹇尚书开始吧。” “如此,多谢。”蹇义欣喜,当仁不让地第一个接受治疗。 李青打开针盒,取出银针消毒,而后针灸…… 扎了几针后,状若无意的问道:“蹇尚书,江南走私的情况还存在吗?” 蹇义一怔,面露尴尬道:“这个……本官知之不详,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谁知道呢。” 李青笑笑,又问道:“关于走私,蹇尚书怎么看?” 你好好扎针行不行,老头子我还没活够呢……蹇义强忍着吐糟的冲动,干笑道:“这个……开海还是有诸多好处滴,圣明无过皇上,皇上不是都说朝廷要开海禁吗?” 上来就拿皇帝做挡箭牌,不愧是老混子……李青腹诽一句,没有再问。 从蹇义的反应来看,情况并不严重,至少这群人知道遮掩,从心里上认为自己做得不对。 李青安静针灸,蹇义也松了口气,气氛和谐。 半刻钟后,李青提笔写下一副药方:“按方抓药,每日服三次,七日便可彻底消除寒气。” “多谢李尚书施以妙手。”蹇义起身感受了下,赞道:“李尚书真是华佗在世,本官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是你心理作用,其实不治也没关系……李青谦虚笑笑,“下一位。” 夏原吉上前,“有劳了。” “夏尚书客气。” ……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把这些人打发了,李青吃了个午饭,去兵部衙门逛了一圈,打完卡,回来躺尸。 次日。 一大早,朱瞻基就来了。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想睡个懒觉咋就这么难呢? “啥事儿啊?” “青伯,出事了。”朱瞻基道,“吏部尚书蹇义,内阁学士杨士奇,刑部右侍郎杨勉……下了大狱。” “好家伙。”李青幸灾乐祸道,“上次坐牢的病根儿刚祛除,他们又迫不及待地进去,真不知这牢里有啥好的。” 朱瞻基无语:“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难道我还哭不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我猜猜啊,嗯……他们是不是因为海禁的事儿,进的大狱?” 朱瞻基面露震惊:“青伯你真是神了,这你都猜得出来。” “小意思。” “那你有办法吗?” 李青摇头:“他们自己找死,我干嘛要有办法。” “……”朱瞻基道,“今儿早朝,他们劝皇爷爷立即开海,皇爷爷没同意,他们苦劝,然后就被下了大狱,其实我觉得,提前开海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说?” 朱瞻基道:“随着永乐豆、永乐米的广泛种植,几乎不存在粮食危机这个问题,就算江南大面积种桑,也不会导致百姓饿肚子。” “但会导致南民北迁受阻,影响大明经济、粮仓,北移的大略。”李青持不同意见。 “我认为不会。”朱瞻基反驳,“这些年我也没闲着,对朝堂上的那些事儿,看得明白,群臣很懂得人情世故,也很遵守规则, 皇爷爷若同意开海,他们必定不会得寸进尺,反而会投桃报李,在百姓迁徙的事上更加卖力; 因为,他们是聪明人,聪明人想的是持续发展,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李青诧异地看向朱瞻基,“不错呀,领悟的还很透彻,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百姓的心理? 一旦提前开海,江南百姓的生活,定然直线拔高,他们还会来北方吗?” 朱瞻基呆了呆,苦笑道:“我是真不想再内耗下去了。” “我也不想,但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啊。”李青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又有几人没有私心?” 朱瞻基想了想:“能不能折中?” “你可以试试,不过可能性不大。”李青不抱期望。 “你跟我一起吧?”朱瞻基亲热道,“皇爷爷最听咱俩的话了。” 谁给你咱啊……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不过想到都答应小胖了,点头道:“我可以帮忙,不过……” “得出钱是吧?”朱瞻基揶揄,“青伯你真是财迷。” “那我不去了。” “别别别,钱我出,一百两金子成不?” 李青勉强答应,补充道:“我可不负责结果。” “没问题,宜早不宜迟,咱们走吧。” ~ 乾清宫。 朱棣听完二人的建议,陷入沉思。 良久,他缓缓摇头:“你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朕以为……不能让那群人尝到甜头。” 李青并不奇怪,朱棣要是痛快答应,那才出乎意料呢。 朱瞻基却还想努力一把,“爷爷,折中不算妥协。” “放屁!”朱棣骂道:“说了多少次,别学你爹别学你爹,咋就不听呢,这次折中,以后还要折中,先例不能开的道理懂不懂?” “那江南贼寇的事儿……?”朱瞻基眼光询问。 “嗯……”朱棣看向李青。 李青摇头:“皇上,臣老了。” 这次朱棣倒没强迫,兴许是他自己也老了,能体会有心无力的感觉,想了想道:“那就让东厂、锦衣卫的人出马。” “瞻基你记着,这朝局就像是拔河,一步也不能让。”朱棣教道,“你若手段不强硬,吃亏的必定是你,别学你爹那一套,更别学官场的中庸之道, 中庸,中庸,到最后就真庸了。” 朱瞻基不怎么认同,却也不敢反驳:“孙儿谨记。” …… 朱棣虽然老了,但依旧是那个手段强硬的永乐大帝,眼里不容沙子。 第二日,一厂一卫大规模出动,浩浩荡荡地前去江南剿寇。 朱棣打击走私的决心,让群臣心惊胆战。 同时,也让他们愤懑。 自宋以来,朱棣绝对是官绅最痛恨的汉人皇帝,没有之一。 他对官绅的剥削和压榨,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朱元璋都要逊色三分。 但这样做也很危险,李青都心惊肉跳,真怕朱棣把人逼急了,重蹈【唐赛儿】的覆辙。 海上贸易这块蛋糕,盯着的不只是世家出身的文官集团,还有勋贵集团。 在利益的趋势下,两股势力很可能走到一起,一旦他们联手,那后果就严重了。 朱棣自然明白这些,于是,让东厂严密监察百官,时刻关注着风吹草动。 这一来,君臣关系更加紧张,矛盾进一步加深。 朝堂的火药味儿浓重到了极点,但凡有一颗小火星儿,便是一场大灾难。 ………… ps:这一章很长,算两章吧!(*^▽^*) 第149章 交趾乱了 朝堂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连于谦这个都给事中都感觉的出来。 五品以下官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弄不好,来场大清洗。 五品以上官员心生愤懑,不过【唐赛儿】没过去几年,当时山.东省一级官员几乎被屠戮殆尽,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朝堂陷入诡异的平静,但这股平静并不能让人心安,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幸赖,炸药桶并未爆炸,一切源于小胖的从中调和。 但,也只是暂时稳住了,矛盾并未消除,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李青知道,迟早要爆出来! ……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又到了年关。 北平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百官哆哆嗦嗦上朝,哆哆嗦嗦下朝,都恪守规矩,虽无人抱怨,却莫名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要放年假、发红包了,大过年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想多事。 群臣继续忍耐。 永乐二十二年,大年初一。 朱棣依照惯例,给百官发了红包,不过这次却没有再画饼,例行公事后,便回去歇着了。 群臣拜年、送祝词、收红包、拜别皇帝、出宫,一切都那么和谐,却有种割裂的违和感。 大家都在演戏,且演的很假。 ~ 永青侯府。 李青堆雪人的手艺暴涨,三个雪人虽不说惟妙惟肖,但也有七分相似。 遗憾的是太阳高高挂,雪人并不能维持多久。 “快看快看,是不是像不像?”李青洋洋自得。 婉灵笑嘻嘻道:“没我们的像。” “你们三个堆一个,我一个堆三个,效果当然比不上你们。”李青好笑摇头,拍了拍手上的雪,“我出去一趟,傍晚前回来。” “大过年的,先生要去哪儿呀?”红袖取来大氅披在他身上,“哪有大年初一串门的呀?” “去看看三宝,他明儿就走了。”李青舒展了下身子,“估计要喝些酒,晚饭按你们胃口来。” … 三宝半躺在椅上晒着太阳,五十多岁的他已有了白发,常年在海上漂泊,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大过年的一个人,就那么静静晒着太阳,显得孤独且凄凉。 “三宝,”李青唤了声。 三宝从假寐中睁开眼睛,见是李青过来,起身笑道:“先生来啦?” 李青笑着把礼物放在一旁桌上,疑惑道:“下人呢?” “哦,这不是过年嘛,我让他们回去过年了。”三宝请他进屋。 “不用,就在这儿晒晒太阳挺好。”李青从桌边搬了张椅子坐下,“明儿就走了?” 三宝点头:“旧港的施进卿病故,皇上令我过去一趟,让施济孙接替其父位置,下半年还要赶季风,时间不多了。” “辛苦了。”李青轻声说。 旧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巨港,这一趟可不近。 “也没什么,都习惯了。”三宝笑容很治愈,“这些年虽然苦了些,却也波澜壮阔,不枉人间走一遭。” 他依旧是那么豁达,数十年过去,变得只是年龄,那颗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我送你。”李青说。 “嗯,好。”三宝乐呵呵点头,“皇上赏了我御酿,要不喝点儿?” “好啊!” 府上下人都被打发回去过年了,也没有像样的下酒菜,但两人酒兴很高。 人一上了岁数,就喜欢絮叨以往的事儿,李青也不例外。 昔日那个少年,如今已是半百老人,实难不令人唏嘘。 “三宝,下半年还要出海?”李青问。 “嗯。”三宝放下酒杯,“贸易货物准备的差不多了,大概在七月份出发。” 顿了一下,“这次我准备走得更远些,看看能不能找到先生说的红薯。” “有线索吗?”李青对现在的世界格局远没有三宝了解,毕竟,他连大明历史都不太熟。 “没有,”三宝摇头,旋即又笑道,“永乐米、永乐豆都存在,证明先生的那本书所言非虚,红薯既然存在,我就有信心找到。” 李青由衷道:“大明有你,幸甚啊!” “先生太抬举我了。”三宝好笑道,“三宝能有今日成就,全仰仗皇上英明神武,若无皇上的雄才大略,怎么显着我了?” 李青笑声爽朗:“皇上固然圣明,但……你的功劳也不容忽视,千百年后,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依然会被人传颂。” 三宝眼眸发出亮光,“是么?” …… 次日,三宝出发,李青送行。 回到家,李青继续躺尸,双耳不闻窗外事。 南民北迁还在继续,走私也未杜绝,总得来说,还不算坏。 元宵节后,朱棣又开始张罗北伐事宜。 百官劝阻,朱棣不听。 其实,现如今已经没有北伐的必要了,鞑靼、瓦剌元气大伤,根本不敢来侵犯大明。 朱棣当然明白,但他北伐本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是借北伐的由头带兵亲征,通过掌控军队巩固皇权,以此控制朝局。 武皇帝的权威,远比文皇帝大的多。 朱棣不想放权,哪怕他明日就死,今日也要将权力牢牢攥在手里。 文官集团自然看得明白,若放在以前,他们断然不敢强硬阻拦,但现在不一样了,朱棣老了,他们的胆气儿也壮了。 因此,反对声空前强烈。 一时间,弹劾朱棣的奏疏满天飞,诸如: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掏空大明国力…… 朱棣不在乎,一律留中不发:朕就是要带兵,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朕说的。 小胖辛苦维持的平衡,被朱棣这么一弄,瞬间打破。 群臣见奏疏不管用,干脆当面骂,朝堂之上,唾沫横飞。 朱棣也不惯着,骂得轻的罚俸,骂得重的打板子,骂得凶的关昭狱。 双方矛盾彻底爆发,谁也不让着谁。 ~ 三月初,本该是出征的日子,但朱棣却并未动身。 ——交趾乱了。 蓝山起义的黎利,对明军发起进攻,义安府几近沦陷。 交趾布政使黄福上疏:《交趾之所以如此激烈反抗,皆是因为太监马琪残暴,逼得人家不得不反; 惹出祸端后,马琪因恐皇上治罪,畏罪自杀; 黎利已占领义安府部分区域,目前正在平叛。》 朱棣看到这封奏疏,敏锐的意识到,这其中有猫腻。 一个太监搅得交趾大乱,逼得人造反? 这种事朱棣是不相信的,不是说太监马琪有多好,而是马琪根本没这么大能量,即便他真使坏,也万难造成如此大的乱子。 一个可怕的事实摆在眼前:交趾布政使,镇守大将联手了,不但如此,他们和朝中的某些人,也联系密切,并统一战线。 交趾是西洋贸易的交通命脉,是宝船补给的地方,一旦失去交趾,西洋贸易将会大大受阻,甚至搁浅。 朱棣震怒,交趾为何出事他门儿清,皆因西洋贸易。 他还活着呢,这群人就敢如此狂妄,要是他死了,还不得闹翻天? 朱棣当机立断,立即派张辅率军前去镇压叛乱,同时面授机宜,叛乱平定后,把布政使,镇守大将一并带回来。 不杀不行了! …… 李青忙碌起来,忙着和张辅、夏原吉调度军需。 于谦也被李青抓了壮丁,忙得脚不沾地。 前后忙碌了一个多月,张辅出发了。 忙完这些,朱棣的大寿也到了。 朱棣本想即刻出征,小胖却想给父皇过个生日。 左右耽搁不了几日,朱棣便也同意了。 人上了岁数,对亲情也珍惜起来,朱棣也不想错过和儿孙亲近的机会。 皇上过寿,可是了不得的大事,皇宫内外忙的不行。 就连赵王朱高燧,都不远千里地从藩地赶来。 汉王朱高煦没来,自从二次就藩后,他似乎就没打算认朱棣这个爹了。 第150章 再起波澜 四月十七。 上午,群臣就汇集在奉天殿广场。 李青这次没掐着点儿,提前赶来寻摸个位置坐下,静等开席。 过了会儿,朱瞻基过来,群臣起身行礼,“见过皇太孙。” “免礼免礼。”朱瞻基摆摆手,“不必拘礼,都坐吧。” 说着,来到李青跟前坐下。 李青人缘不好,这桌就他一人,朱瞻基说话也没什么忌讳。 小声道:“青伯,我爹求皇爷爷放了蹇义他们。” “放就放呗。”李青不以为意,“皇上要亲征,朝中总得有人干活,不然你爹哪儿受得了。” “皇爷爷很生气。” “然后呢?” “然后放了人。”朱瞻基忧虑道,“我看皇爷爷对我爹意见很大,似有改立之意。” 李青嗤笑:“想什么呢,都这会儿了,他哪里会有这种心思,无非是想吓唬一下你爹罢了,他们俩理政观念不合。” 顿了顿,“你爹都不急,你急个锤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皇帝不急,太监……”朱瞻基话说到一半,回过味儿来,脸都黑了,“你埋汰我是吧?” “我说什么了?”李青一脸无辜。 “行了,懒得跟你计较。”朱瞻基问道:“皇爷爷过完寿辰要去北伐,你去不去?”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没通知我,不过……应该去吧。” 朱棣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李青不跟着还真不放心,万一死半道儿上,就目前这局势,还不得翻天啊? “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朱瞻基轻声道,“反正也没仗可打了,我留在京师,给我爹分忧。” “随你吧。”李青耸耸肩,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你这是什么态度?”朱瞻基不满,“我们朱家给你发着俸禄,你却总是一副敷衍模样,你瞅瞅你,哪有半点儿忠臣模样?” 我对你们老朱家够意思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正欲呛回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大侄子!” 二人同时扭头,赵王朱高燧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三叔来啦。”朱瞻基对三叔很亲热,主要是三叔没野心,“三叔快过来坐。” 李青起身拱了拱手,“见过赵王。” “李先生少礼。”朱高燧来到桌前坐下,一副自来熟模样,和二人叙起了旧。 这一来,两人也没机会说悄悄话了。 朱高燧多少有些社交牛逼症,李青说一句,他能说十句。 没过一会儿,李青就受够了他的碎嘴子,借着喝茶不说话,将舞台留给朱瞻基。 李青靠在椅背上,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观察周围官员。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很快,他就醒悟了。 这伙人对赵王的到来,反应实在太冷谈了,虽说官员不得结交藩王,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至少也得起身行个礼才是。 然而并没有,这伙人就跟没看见赵王似的,完全把他当空气。 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莫非赵王和他们暗中串联,意图不轨,他们这是在避嫌? 念头刚刚升起,李青就掐灭了。 老三听劝,识时务,不会做,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儿。 ~ 大半时辰后,朱棣、朱高炽姗姗迟来,众人起身行礼。 一番场面过后,重新落座,正式开席。 美酒佳肴接连端上来,太监宫女川流不息。 小胖挺着大肚子走来,笑呵呵道:“三弟,走,去父皇那桌。” “好嘞哥…啊不,太子殿下。” “你这跟谁学的啊,”小胖笑骂道,“叫哥就成。” 顿了顿,“李青你也一起。” “我在这儿挺好。”李青推辞,心说:你们一家人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父皇点名让你过去。”小胖说。 “那好吧。”李青不再矫情,随几人去了朱棣那桌。 他没有和小胖坐一起,而是坐在了赵王身边。 原因无他,这厮话多,顾不上夹菜,不像小胖,净捞干的。 “李青,过两天北伐你也去。”朱棣开门见山。 李青能说什么,“臣遵旨。” “皇爷爷,我要不要去?”朱瞻基问。 “在家待着吧。”朱棣抬手去端酒杯,小林子眼疾手快地倒上酒。 两杯酒下肚,菜肴上的也差不多了,朱棣拿起筷子夹了块鱼。 “开席开席。”小胖撸起袖子,招呼众人吃喝。 朱瞻基白了眼好吃的爹,起身道:“孙儿祝皇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哦对对对,”小胖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恭祝父皇大寿。 接着,群臣起身,念着早已准备好的贺词。 忙活了大概一刻钟,这才正式开席。 皇帝寿宴规格相当高,李青也不说话,闷头吃喝,寿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跟过年似的,自然要把握住。 吃得正欢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响起:“皇上,臣有本奏!” 李青筷子一顿,回头瞥了眼上奏之人,他叫不上来名字,隐约记得是礼部的郎中。 朱棣眼睛眯了眯:“准奏。” 礼部郎中面色凝重:“皇上,臣有重大情报上奏。” “重大情报?”朱棣有些意外,他还道是此人要阻拦他亲征呢,本来都准备叫人拖下去了,只要按捺住性子,“上前答话。” 郎中离席,上前行礼:“皇上,臣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书信,内中所写之事骇人听闻,荒诞至极,臣以为不可采信, 但……臣不敢隐瞒不报,请皇上圣裁。” “匿名书信?”朱棣脸上透着诧异,旋即化作嘲讽,嗤笑道:“藏头露尾,自然荒诞。” 顿了一下,终究忍不住好奇,“呈上来吧。” 小林子连忙上前接过,小跑回朱棣跟前,“请皇上阅览。” 朱棣打开信封,只片刻间,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锋锐的眸光望向李青……身边的朱高燧。 朱棣一旁的小胖,脸色也不好看。 “怎么了父皇?”朱高燧有些纳闷儿,“怎么,都这么看着我啊?” 朱棣脸色变幻,少顷,起身道:“老三,你跟朕来。” “哦,好。” 朱高燧起身,跟上朱棣步伐。 “瞻基,你随爹来。” 小胖也顾不上吃喝了,胖脸上满是凝重,透着担忧和怒火。 “哦,好。” 朱瞻基快步跟上老爹,过了会儿又折返回来,“李青,你随我来。” 不是,搁这儿套娃呢?真的是,每次吃席就没尽兴过……李青悻悻放下筷子,不过他也好奇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 乾清宫。 李青刚到门口,就听到朱高燧的惊惧颤声:“父皇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有野心啊,一丁点儿都没有,诽谤,诽谤啊! 他们诽谤我啊……!” 走进乾清宫,朱高燧声音更大了些,情绪激动:“父皇,这个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啊,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哪会有谋逆之心,这分明是有人无中生有,凭空捏造。” 朱棣不语,他知道老三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得试探试探。 小胖想开口,但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孙儿拜见皇爷爷。”朱瞻基大礼参拜,打破沉寂。 李青也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朱棣摆了摆手,继续看向朱高燧,“老三,你藏的够深啊。” “我不是…我没有……冤枉啊!”朱高燧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父皇,大哥都监国这么多年了,我哪会有这心思啊,就我这点儿能耐……没可能啊! 这…这不是闹嘛,就算大哥不成,还有二哥呢,我算哪根儿葱啊!” “哦?”朱瞻基不爽了,“三叔的意思是,二叔适合做储君了?” “哎呦哎,我的大侄子诶,三叔不是……”朱高燧都快哭了,“我真是冤枉的啊!” 第151章 大明朝的官儿都是好官 朱高燧是真怕了,老爹有多狠他是知道的,杀了他倒不至于,不过废了他,亦或圈禁至死却十分有可能。 “父皇,儿臣是真没有谋逆之心啊!” 朱高燧指天发誓:“我要是有一点儿不臣之心,就让我全家死光光,一个不留。” “放肆!”朱棣大怒。 “三弟你说什么浑话呢?”小胖也满脸不悦。 李青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朱高燧回过味儿来,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全家,你们不算。” 朱瞻基冷笑:“看来三叔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 “我……”朱高燧悲愤交加,肠子都悔青了: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这是给老子过寿,还是给自己挑忌日啊? 他娘的,早知老二不来,我也不来了! “大侄子,你可不能坑三叔,三叔最疼你了。”朱高燧讪讪的套近乎。 朱瞻基不吃这套,别过头去不理人。 朱高燧这下真哭了:“爹呀,哥呀,我是被冤枉的啊,你们信我,信我啊!” “行了。”朱棣满脸怒气和嫌弃,但也有一抹放松,“瞧瞧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哪有半点儿藩王的样子。” 的确,老三没可能造反。 “起来吧,就你这点儿能耐,老子还不放在眼里。”朱棣骂道。 “父皇明察秋毫,父皇圣明啊……!”朱高燧如获新生,‘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庆幸。 这一小会儿时间,他仿佛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 朱棣看向李青,一甩手中书信,“这件案子你负责办了,朕给你三天时间。” 我就不该跟来,好奇心害死猫啊……李青无奈接旨。 捡起书信展开,内容倒挺简单的,概括一句话:赵王勾结常山中尉指挥,羽林卫前卫指挥,还有宫中太监,毒害朱棣,自己上位。 李青嗤之以鼻,要是换做汉王,或许有那么几分可信度,但赵王……这个笑话有些冷。 字迹横七竖八,不是拿脚写的,就是左手写的,想通过字迹找人怕是不行,李青有些头疼,抬头问道: “皇上,揪出元凶后怎么处理?” “凌迟!”朱棣语气冰冷,“三族男的戍边,女的打入教坊司。” “明白了。”李青拱手,“臣先告退。” …… 三天时间并不充裕,李青只好抽丝剥茧的逐步分析。 赵王朱高燧是前天进的京,在此之前,吏部蹇义、内阁杨士奇、礼部杨勉等人还在狱中,又有锦衣卫看守,没时间勾结作案。 常山尉、羽林卫、太监……李青吁了口气:这显然是奔着武将和太监来的。 第152章 狗咬狗 “不是青伯,你这赢面也太广了。”朱瞻基不干了,“我赌他不是见礼部尚书。” “那我赌他是见礼部尚书。”李青也不挑,“走吧,再磨叽可真就要跟丢了。” ~ 夜太黑,可视距离仅有数米,朱瞻基紧跟李青步伐,有种抓瞎的感觉。 “青伯,你确定没跟丢吗?”朱瞻基狐疑道,“明明啥也瞅不见,你是怎么知道他走哪条道儿的?” “靠听啊!” “我怎么听不见?” “肾属耳,你听不见说明你肾虚。” “你……”朱瞻基气得不轻,“你放屁。” “你急什么?”李青揶揄道,“莫非真虚?” “我懒得跟你掰扯。”朱瞻基催促道:“赶紧办正事吧。” 李青笑了笑,“放心,他跑不了,跟紧我。” …… 两刻钟后,金纯府邸。 王忠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心的敲了三下门。 过了会儿,又敲了三下,如是者三四次,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管家提着灯笼出来,轻声道:“王郎中,你怎么来了?” “尚书大人睡了吗?”王忠压低声音问。 “睡了。” “叫醒他,我有要事。” 老管家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先进来。” 少顷,门再次关上,李青二人才从暗处走出来。 朱瞻基一脸懊悔,“点儿真背,金纯去年才从工部尚书调任礼部尚书,早知道我就不换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李青嗤笑,“走,我们也进去。” 两人来到院墙处,朱瞻基蹲下来,“你踩着我上去。” 李青本可以‘飞’上去,不过还是想体会一下,踩大明未来皇帝的感觉。 他一撩下摆,大脚丫子踩在朱瞻基肩膀,“起。” “……”朱瞻基满脸郁闷地扶着墙起身。 李青跟坐电梯似的,很快与墙头平齐,双手扒着墙头略一使劲儿,稳稳地坐在墙头上。 接着,伸出镶金拐杖,“抓紧。” “不用。”朱瞻基一脸傲娇,“我正值当年,用不着。” 说罢,往掌心里啐了口唾沫,退步几步,猛地助跑,借助惯性来了个鹞子翻身,攀上墙头。 哼哼道:“我可不虚。” “行了,赶紧办正事儿吧。”李青一跃而下,动作轻盈。 朱瞻基大感惊讶,同时打消了和李青试吧试吧的冲动,心道:看来还得再过两年,这糟老头子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好啊! 深更半夜,府上的下人早就睡了,院中无狗,二人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来到一处亮着烛光的房间前。 “青伯,咱们……” 朱瞻基话没说完,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地面急速远去,待醒过神来之时,人已到了屋顶。 “嘘~”李青竖起食指,指了指下面。 朱瞻基向下望去,只见管家挑着灯笼从房间出来,顿时大为震惊:这青伯也太变态了吧? 他是怎么发现的,还有,刚才咋个就飞上来了? 李青没理会他心中所想,待管家远去后,低声嘱咐:“我先下去看看,听我口号,你再出马。” “我……” 朱瞻基眼前一花,李青已然飘然落地,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牛哇牛哇……朱瞻基惊叹:这糟老头子,果然对我藏着一手。 …… 屋内烛光绰绰,照得礼部尚书金纯的脸,明暗不定。 “你不该来。”金纯低怒道:“眼下这是什么时候,外面不知多少锦衣卫、东厂番子在暗中监视呢,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金大人,下官心里不安。”王忠颤声道,“那个李青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万一他来强的,我可经受不起酷刑,你能不能给我批几天假,我想躲躲。” “蠢货,越避讳,越引人怀疑。”金纯骂道,“你就老实待着,他李青再是狂傲,没有证据也不敢乱抓人。” “万一呢,我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金纯烦躁地摆摆手,“放心吧,你家里本官照拂过了,就算你真出事,他们也可安然无恙,等挺过了这阵儿,我上疏举荐你做侍郎。” 王忠心下大喜,一想到升官,心里也没那么怕了。 “尚书大人,那我接下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金纯阴笑道:“不管皇上怎么处理这件事儿,都是我们赢,交趾已经乱起来了,下半年的海运多半要推迟, 趁着这个空档,让皇上和军队、东厂的太监产生隔阂,待皇上自废武功后,以后便是我们的时代了。” “尚书大人高见。”王忠拍起了马屁,顿了顿,不解道:“皇上已经老了,我们为何不在皇上驾崩后再行动? 这个节骨眼儿闹事儿,实在有些冒险啊!” 金纯嗤笑道:“你懂什么,太子虽然亲近文官,却也不是跟我们一条心,太子登基时局势越乱,越能体现到我们文官的重要性,毕竟,他又指挥不动武将,只能仰仗我们……” “砰……!” 房门骤然打开,金纯、王忠豁然转头,“谁……?” “啪啪啪……”李青抚掌轻笑,“金尚书好手段,这心计,这手段,实令本侯佩服。” “李、李青?”金纯大骇,“你什么时候来的?” 随即醒悟过来,朝王忠怒吼:“王忠,你个王八蛋,你敢出卖老子!?” “我……我没有啊!”王忠连连摆手,满脸惊惧交加,“我…我,李青你跟踪我?” 李青笑着点头:“啧啧啧,你们可真行啊,说吧,同伙儿还有谁?” “什么同伙儿?”金纯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当即冷笑摇头,“永青侯的话,本官听不懂。” “听不懂?”李青笑了,“都这时候了,还想耍赖?” “你有证据吗?”金纯反唇相讥,“屋内就我们三人,出了这个房间,便做不得数了。” “王忠。” “下、下官在。”王忠颤声道。 金纯冷笑道:“你用不怕,我们不承认便是,他若上奏皇上,我们就反咬一口,你今晚没来过,我也没见过你,都是永青侯为了交差,陷害你我。” 这话既是安抚王忠,又是威胁李青。 “天真!” 李青朗声道:“出来吧皇太孙!” 金纯一呆,旋即面色大变:“皇太孙也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扑通~!’一阵乱响,接着,是一声惨叫:“摔死我了。” 朱瞻基听到口号就要下来,谁料脚下一滑,直接从房顶上滚落下来。 他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满脸狰狞,一半是疼的,一半的是气的,刚才金纯的话,他听的一字不落。 “金纯,朝廷待你不薄啊!” ‘刷’金纯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皇,皇太孙,下官…下官,求太孙恕罪。” “皇太孙明察。”王忠突然惊叫出声:“下官之所以……都是金纯这厮逼我这么干的。” 王忠果断反水,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行事,有罪不究! “王忠你个畜生!”金纯肺都要气炸了,“明明是你蛊惑本官。” 他明白,今儿算是彻底栽了,事情再无挽回余地,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你放屁,”王忠破口大骂:“你这狼子野心的畜生,死到临头还想诬陷我; 可惜啊!你却忘了皇太孙明察秋毫,岂会受你蒙蔽? 皇太孙定会还我一个清白!” “王忠,你他娘的找死。”金纯气急败坏,直接上手。 王忠挨了两个大嘴巴子,也火了,“你他娘才找死。” 打起来,打起来……李青劝道:“别打了,别打了。” 第153章 世家的能量 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李青突然有些想笑:难怪后世人常说,明朝文官酷爱打架犹胜武将,此言不虚啊! 李青看得津津有味,朱瞻基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骂道: “住手,统统住手!” 王忠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于是住手。 金纯自知无法逃脱,却是不依不饶,接连几个大逼兜儿,扇得王忠眼冒金星。 “皇太孙你看他……哎呦。” 王忠捂着脸颊,叫屈:“皇太孙你说句话啊!” 我说你大爷……朱瞻基上前,一脚一个将二人踢开:“金纯,老实交代,这件事还有谁参与?” “没了,就我一个。”金纯喘了口气,爽快认罪,“皇太孙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嘴还挺硬。”朱瞻基气笑了,“希望你去了昭狱后,还能继续保持。” “来呀,绑了。” 就咱俩,你跟谁来呀啊……李青无奈上前,一人赏了一记手刀,二人晕死过去。 …… 次日,清早。 李青被留宿的朱瞻基叫醒:“青伯,该审案了。” “人已抓到,我的任务完成。”李青刚从梦中醒来,还有些癔症:“案子你来审吧,正好可以在你女神面前表现表现。” “什么女神?”某舔狗尚不自知。 “哎呀你去吧,让我再睡会儿。”李青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你快起来。”朱瞻基一点也不尊老,硬生生把李青拉了起来,“案子是咱俩一起破的,我不吃独食。” 还挺讲究……李青无奈套上外袍,“走吧。” 两人来到院里,解开捆在树上的金纯、王忠,押送昭狱。 “青伯平时你不洗脸吗?”路上,朱瞻基好奇的问。 李青好笑道:“你这话说的……我这人最爱干净,当然洗啊。” “我还以为……”朱瞻基讪讪道,“其实你不用戴面具的,都这把岁数了,还在意这个做甚?” “习惯了。”李青敷衍。 朱瞻基怔了一下,内心深受触动:“青伯,等你死了,我一定单独给你出一本传记。” 我谢谢你啊……李青轻哼:“好意心领,但不用。” 顿了下,“你要有这个心,不如给三宝出一个。” 李青认真道:“若没有海上贸易带来的财富,以及永乐米、永乐豆的引进,大明不会有今日; 这些年来,三宝真是为大明鞠躬尽瘁,吃了太多的苦,他应该被后世人铭记; 若真论功劳,三宝的功劳无人能出其右!” 朱瞻基笑道:“这个你不说我也会去做,三宝可是自己人,当然不能亏待了他,不过……” 他认真道:“你也是一样,大明不会负你。” “嘁~别画饼,我早就吃够了。”李青揶揄,“把赌注兑现就成。” 朱瞻基满脸黑线,埋怨道:“我的零花钱都输给你了。” “愿赌服输。” “你骗小孩儿钱,良心不会痛嘛。” “你小孩都会跑了,你还小孩……”李青讥讽道,“也不害臊。” “我……”朱瞻基脸一红,小声道:“青伯,问你个事儿。” “说。” “那个……我是不是真肾虚啊?” 李青忍不住想笑,“为啥这么说?” “我……”朱瞻基有些苦恼,又有些难为情,“小胡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小孙前些天也生了,还是女儿,这是不是说明我…肾虚啊?” “噗嗤……”李青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哎呀你别笑。”朱瞻基有些恼了,“你再笑我可翻脸了啊!” “好好,不笑。”李青咳嗽两声,掩住笑意:“这个和肾虚没关系,这事儿吧…他说不好,生儿生女都是运气,多努力总会生儿子的。” 朱瞻基问:“那你有没有办法生儿子?” “这……还真没有。”李青摇头,“你这么年轻,没必要担忧这个。” “皇爷爷不年轻了啊!”朱瞻基道,“我这不是想让他抱抱曾孙嘛?” 你那是想让老四抱曾孙吗,你那是想稳住你的太孙之位,我都不惜得说你……李青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孙子。 不过,被朱瞻基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大明战神来了。 对了,朱祁镇是啥时候出生来着? 李青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 昭狱。 金纯、王忠被单独关押。 朱瞻基是天潢贵胄,审问落在了李青身上。 王忠很痛快,当即把所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只求能从轻发落,不过,他知道的并不多。 但金纯就不一样了,这老小子嘴硬的很,愣是坚守住了‘底线’。 直到痛晕过去,都没有供出同伙,这让李青刮目相看。 “为何不说?” “不想陷害同僚。” 李青反问:“同样参与一个案子,凭什么你要被凌迟、家人流放,他们就可以逍遥法外?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少废话,要杀便杀,我就是幕后主使。”金纯相当‘爷们儿’。 李青百思不得姐:“不是,你图什么啊?” 金纯只是冷笑,并不作答。 一旁的锦衣卫低声道:“侯爷,要不直接上涮洗吧?” “不必了。”李青摇头,涮洗过后人也没了,“看好他,不得让他跟任何人接触,更不能让他死了。” 李青冷声道:“他要是死了,你顶替他受凌迟极刑。” “啊?这……” “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下官遵命。”胳膊拧不过大腿,锦衣卫硬着头皮答应。 ~ 昭狱衙门口。 “如何?”朱瞻基问。 “嘴硬的很,没招。”李青皱眉道,“这很不合常理,人都要凌迟了,他不应该有如此表现。” 朱瞻基挠了挠头:“是不合理,这人明明贪生怕死,受不得刑,却如此硬气,难道还有比凌迟更可怕的事儿?” “谁知道呢。”李青苦笑:“你先去上报皇上吧,我再审审王忠,看有没有收获。” “嗯,好。” ~ 李青重返昭狱,审问王忠。 “除了金纯,你可还知道别的同伙?” 王忠摇头:“我只和他有过接触,具体有没有其他人,我也不知道,侯爷我真是的被逼的啊……” “好了。”李青挥手打断,“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是答的好,我可以帮你说句好话,兴许罪行能轻些。” “侯爷请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忠忙不迭点头。 “金纯并没有供出同伙,而是一力承担下来,你可知这是为何?” 王忠想了想:“下官应该知道。” “说说看。” “因为家人。”王忠道:“明面上官员比世家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世家的能量太大了,他们有钱,会笼络人,许多都和悍匪有合作,更有甚者,府上的奴仆都是豢养的死士; 金纯若是一力承担,那些世家自然会照拂他的家人,这是官绅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可要是他把世家笼络的朝官全供出来,即便能脱罪,家人也会遭猛烈报复,灭门都不稀奇,甚至连祖坟都给他刨了。 就好比下官,在递出那封匿名信前,我最小的儿子就被送了出去,被人照拂……”他忽然顿住,讪讪道,“侯爷你答应我的,我知无不言,你也得说话算数。” 李青眸光一凝,脸色难看起来:这他娘比黑涩会还黑涩会啊! 不用王忠再说,他已经明白了内情,“那你为何敢供出金纯?” “你们都发现了,我供不供出他都一样……啊不,就是他逼我干的。” “……”李青有种无力感,这些个传承百余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真心不好对付啊! 他忽然生出一股子戾气,干脆全杀了算了。 就算闹出民变,甚至造反,也在所不惜! 第154章 胡濙归来 趁着皇帝还有实权,趁着军队还在皇帝手中掌控,来个一刀切,永绝后患。 即便以后再诞生新的世家大族,也断然没有这么强的底蕴。 李青这个恐怖且残忍的念头一升起,就再也遏制不住。 这时,突然一道尖叫声传来:“死人啦,死人啦……” 李青豁然起身,只见刚才看管金纯的锦衣卫,惊惧交加地跑了出来,见到他,立即下跪磕头:“侯爷,那罪员咬舌自尽了。” 娘的! 李青顾不上锦衣卫,忙冲向关押金纯的昭狱。 人还没咽气,不过,也差不多了。 大量血液灌入呼吸道,金纯已经窒息,憋得满脸通红。 即便如此,他还是嫌自己死的慢,挣扎着用后脑撞击固定他的木桩。 当真是……可恨又可怜。 堂堂尚书竟被逼的走到这一步,李青也不禁升起一股寒气。 “侯爷,下官一个不留神,他…他就把舌头咬断了,真不赖我啊!”锦衣卫追上来,对着李青直磕头,魂儿都要吓飞了。 李青静默无言,心绪极其复杂。 “行了,你且退下吧!” “谢侯爷,谢侯爷不杀之恩。”锦衣卫感激涕零,颤巍巍地退下。 李青没有救金纯,事实上,他也没这个能力。 不到半刻钟,金纯就死去了。 李青看着死状凄惨的金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礼部尚书,今日却……可怜,但不值得同情。 …… 乾清宫。 朱棣正享受着大孙子的马屁,见李青过来,笑道:“案子办的不错,那个金纯还是不肯招供吗?” “他死了,咬舌自尽。”李青眼眸低垂。 朱棣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儿?” 李青吁了口气,把从王忠那里得到的信息,详细阐述了一遍。 听完,朱棣也沉默了。 “你怎么看?”朱棣问。 李青杀气凛然:“全杀了!” “杀?”朱棣气笑了,骂道:“你活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啦?” 朱瞻基也道:“国有国法,那些个世家正如朝堂的官员,没有查出证据之前,都是好人,怎么杀? 真要那么做,顷刻间天翻地覆! 再者,以他们的能量,大概率能在查出证据之前,销毁证据,亦或抓人顶包,青伯……咳咳,李青你老糊涂了吧?” 李青苦涩,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太疯狂、太天真,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代的资本家,比后世的能量大太多了。 在这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地方上的大族,简直就是土皇帝。 第155章 你爹段位很高 一出乾清宫,朱瞻基就迎了上来,八卦道:“青伯,皇爷爷跟你说什么了啊?” “太孙不堪大用。” “啊?” “骗你的。” “你真……调皮。”朱瞻基满脸黑线:你咋就这么欠揍呢? 要不是自觉打不过,他都要和李青试吧试吧了。 “青伯,你昨夜那一招能不能教我?” “哪一招啊?” “就是……”朱瞻基跳了一下,“一蹦蹦到房顶上的那个。” 李青摇头:“这个教不了。” “我有钱。”朱瞻基道,“我不白学。” 李青怔了一下,点头道:“去侯府吧,不过,我可不保证你一定能学会。” “好嘞~!” …… 永青侯府。 朱瞻基撸起袖子,干劲儿满满:“青伯,我该怎么做?” “常言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现在我教我内家养气。” 你果然藏着一手……朱瞻基问:“是练内力吗?” “啊?啊对对对。” “那我怎么做?” “先扎马步。”李青笑道,“练功不练腿,一切全白费,练武不练腰,终身艺不高; 扎马步既可以练腿,又能一定程度上锻炼腰力,是内家养气功夫的必修课。” “没问题。”三好学生朱瞻基,立即扎起了马步。 然而,不到半刻钟,他就坚持不住了,一屁股蹲在地上,呼哧带喘地摆摆手,“不行了,青伯,你有没有速成的?” “想屁吃。”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练武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顿了下,又道:“扎马步有助于房事。” “不就是马步嘛,为了练内力,我拼了。”朱瞻基起身,重新扎起了马步。 这一次,坚持久了一些,但也不到一刻钟。 “呼~!”朱瞻基双腿酸软,泄气道,“没想到扎个马步这么累人。” “最简单的,往往最难。”李青指了指桌边的椅子,“歇会儿,我给你开副药,晚上你泡个药浴。” “药浴能生儿子吗?”朱瞻基问。 李青好笑道:“药浴是防止你练伤了,跟生儿子没关系。” “这样啊!”朱瞻基有些兴趣缺缺,“青伯,我要是一直练下去,能不能达到你那个境界?” “达不到。”李青摇头: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你才哪跟哪儿? 闻言,朱瞻基劲儿头更低了,索性谈起了政事:“青伯,关于金纯的案子,我爹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尽量避免百官人心惶惶,从而导致国策受阻; 这事儿你怎么看?” “你呢?”李青反问。 “我觉得也还行。”朱瞻基道,“皇爷爷年纪大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安定,将南民北迁的国策施行下去,从结构上改变大明,才是重中之重,不过……” 朱瞻基面露忧虑:“我担心的是皇爷爷,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固执且要强,绝不妥协,我担心……” “担心你爹被废?” “嗯。”朱瞻基点头:“爷爷对我爹不待见,我真怕……” “放心吧,那种事情不会发生。”李青笑道,“你是太在意了,所以才患得患失,你爷爷心里敞亮着呢,谁有本事,谁没本事,他门儿清; 他不待见你爹是真,但他比谁都明白,你爹才有资格、有能力,做大明的皇帝。” “嗯,这我也知道,只是……”朱瞻基叹道,“其实也不怪爷爷,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爹……太软弱了。” “你爹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局势所迫,二是因为有你。”李青认真道,“大明能有今日,离不开你爹的努力。 你爷爷这么大的功绩,你爹不说占一半,也至少能占三分之一,而未来的你,还可以走你爷爷的路子,所以,你爹才会选择‘委屈求全’。 因为,他对你有信心,认为你能弥补、补救,他的缺点。 你爷爷对你期望甚深,你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瞻基品味着李青的话,若有所思。 李青笑笑:“其实你爹段位很高,且十分通透,这个你以后会明白的。” “是么……” “当然,”李青轻笑:“你很优秀,很努力,他们都觉得将来你能做一个好皇帝,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办法,为你铺路。” 朱瞻基听得入神,“青伯你继续说。” “我就这么说吧,你爷爷知道你爹做不了一个有实权的武皇帝,因此才隔代培养你,从你少年时期,就让你和武将泡在一起,为的就是不让皇权旁落; 你爹也知道,他做不到你爷爷那样,所以,他就想着内政为你铺路,将来你接手时,给你一个富足的大明。” 李青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小口抿着:“你爹的软弱,是为了更好的落实国策; 不然,就你爷爷那个霍霍劲儿,大明玩崩虽不至于,但内政肯定会一团乱麻, 是你爹,给了官员希望,这才让大明一直良性发展。” 朱瞻基沉吟良久,突然叹了口气:“哎,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能力实在太差了。” “不,不差。”李青欣然道,“你的基本素质很好,甚至称得上是很优秀,只是……” “只是什么?” 李青一时间有些词穷,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悟道。” “悟道?” 李青点头:“亦或说,没有领悟神髓,就好比你拥有一个藏宝库,却没有钥匙,打不开门自然无法取用。” 朱瞻基有些理解了:“那我要怎么取得钥匙?” “这就需要你自己感悟了。”李青又添了杯茶,“多看,多学,总会领悟的。” “好吧。”朱瞻基点点头:“青伯,你给我开个药浴方子吧。” “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李青笑着点头:“没问题。” 朱瞻基也笑了,“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 “嗯,说得好。” 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其实,何止是朱棣和小胖,李青对朱瞻基也期望甚深。 …… 五日后,大军出居庸关。 正是阳春四月天,水草丰美之际,李青骑着高头大马,欣赏着关外特有的风景,优哉游哉。 说是出征,倒不如说春游。 这次于谦没有跟着,他还在江南参与剿匪。 一路上,李青颇感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绰罗斯·伯颜帖木儿闲聊。 “在大明生活了这么久,感觉如何?” “挺好的。”伯颜帖木儿欣然道,“大明的繁华、富庶,是草原上不具备的,尤其是大明的祥和,更是草原无法比拟,在这里不用厮杀,只要肯吃苦便可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用为了生存去劫掠他人,也不用担心被他人劫掠。” 说到最后,他有些遗憾:“要是草原上也能如此,那该多好啊!”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李青笑道,“大明对臣属一向友好,如今鞑靼元气大伤,瓦剌有了大明帮助,想来鞑靼也不敢轻易对瓦剌动兵,和平并非奢望。”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抱拳道:“大明对瓦剌的恩情,瓦剌人铭记在心。”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李青笑了:不求每个瓦剌人都感恩,只要你这个未来接班人知道感恩就成了。 这半年来,李青时常和这位少年谈心,根据观察,伯颜帖木儿属于那种憨厚、义气,且没什么野心的人。 这少年只想着让自己的部落,生活过得好一些,比他那个倒霉蛋哥哥,绰罗斯·也先,好了太多。 对大明来说,未来瓦剌有这么一位首领,绝对是件好事。 未来的路,已经铺的差不多了,他日离开朝堂,便也没了顾虑……李青暗暗想着。 第156章 好汉也提当年勇 明军一路向前,所到之处尽是风景,不见敌军,不见刀枪。 事实上,这么大的阵仗根本隐藏不了,但草原上的部落,没一个敢冒头。 明军出现之地,一片祥和。 甚至很多部落,都选择暂时远离明军的进军路线。 这个就叫威慑! 大明军往草原上这么一站,没人敢吭气儿,越强大的部落越害怕,个个望风而逃,生怕遭受大明毒打。 一路畅通无阻,五月中旬抵达瓦剌部附近。 脱欢得知消息,立即开始准备丰盛宴席,以前所未有的高规格,为迎接大明皇帝做准备。 朱棣这次出征,注定没有什么战果,却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 ——让所有部落都明白一个道理,现在不是以前了,即便你们不侵犯大明,大明也还是有可能捶你! 强大的军事力量,才是外交的第一利器。 明军来草原上走一遭,至少能让草原各部落害怕两年。 …… “真是寂寞啊!”龙辇里,朱棣有些遗憾,“这可能是朕最后一次北伐了,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你是懂凡尔赛的……李青忍不住腹诽,“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这倒是。”朱棣哼哼道,“算他们识相。” 李青没计较他的臭屁,担忧道:“皇上你……有没有不舒服?” “舒服,舒服得很呢。”朱棣得意道,“朕饿了,去让人烤只羊腿,再弄壶酒来。” “哎,好。”李青掀开帘子,“来人,去烤只羊腿,弄壶酒来。” ~ 两刻钟后,酒肉送来。 望着黄澄澄的羊腿,朱棣轻声说:“还记得咱们当年去招降乃儿不花吗?” “记得。”李青点头。 “往事历历在目,恍若隔日。”朱棣脸上满是憧憬,“那时,朕才二十多岁,就这只羊腿,还不够朕一顿吃的呢, 那时,朕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那时,朕能开五石弓; 那时,朕戍边抗元,驰骋战场,不知疲累; 那时…… 太快了,时间过得太快了。”朱棣呢喃,“转眼,朕都六十好几了,再也披不起重甲,使不起大刀喽。” 李青默然,连酒肉也不香了。 “李青。” “嗯?” “你说,朕算是个怎样的人?” “好皇帝。”李青认真道,“难得的好皇帝。” “好皇帝……”朱棣笑了笑,“不算吧,朕可是篡位才当的皇帝呢。” “那也是好皇帝。”李青说。 朱棣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满足的笑:“英雄所见略同,朕也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 他傲然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唐宗宋祖也不过如此了。” “圣明无过皇上。”李青一脸叹服。 惹得朱棣开怀大笑。 笑罢,朱棣又道:“李青啊,你说将来朕到了地下,太祖会不会怪朕?” 这话朱棣问了很多次,李青次次都摇头,这次也不例外。 “当真?” “当真。” 朱棣笑了,挪了挪身子,斜躺下来:“朕不那么饿了,你吃你的。” 很快,朱棣沉沉睡去,这一次他面容祥和,眉间的‘川’字,也舒展开来。 李青没了胃口,帮他渡了股真气,下了龙辇骑上马,微风轻拂,百感交集的思绪也逐渐淡去。 …… 朱棣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苏醒后,他不再乘龙辇,换上了战马。 中午。 脱欢率手下各部大将,前来迎接朱棣,恭敬至极。 “微臣绰罗斯·脱欢,参见皇帝陛下。” “参见皇帝陛下。”各部大将大礼参拜。 “平身。” 朱棣翻身下马,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脱欢,鞑靼部可有再对瓦剌用兵?” “仰赖皇帝陛下天威,鞑靼部不曾再对瓦剌用兵。”脱欢神色恭敬,心中为抱上大明这条大腿而感到庆幸,“微臣已备好酒宴,为皇帝陛下接风洗尘。” 李青接言道:“这里水草丰美,风景宜人,宴席不若就在这儿弄吧,顺宁王可以把酒宴送过来。” 无论出于逼格,还是安全考虑,大明天子都不能去瓦剌大营,只能他们过来。 脱欢怔了怔,旋即明悟,忙改口道:“永青侯说的是,劳皇帝陛下稍等,微臣这就去办。” 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皇上,微臣之子伯颜帖木儿,没惹是生非吧?” “呵呵……”朱棣摇头,瞥了李青一眼。 李青笑道:“世子性情敦厚,很受皇上宠信,皇上知道你们父子许久不见,这次出兵把他也给带了来。” “真的?”脱欢欣喜。 李青点头。 少顷,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走来。 时隔大半年不见,再相逢,父子俩都很开心。 “父亲,我在大明过得很好。”伯颜帖木儿轻声说。 脱欢只是点头,并未多言。 李青轻笑道:“世子与顺宁王多日不见,不妨一起回去说说心里话,若是以后还想来大明,随时欢迎。” “谢永青……谢皇帝陛下。”伯颜帖木儿向朱棣行了一礼,接着又朝李青拱了拱手。 脱欢闻言,心里顿感放心,他还担忧大明会一直留着儿子不让回来呢。 ~ 傍晚时分,酒宴开启。 草原上的女子不全是皮肤粗糙,虎背熊腰;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细腻,如天山雪莲的女子也不少。 今日来跳舞助兴的女子就是,个个都有着妖娆的身段,那卡姿兰大眼睛,那立体的五官,异域的别样美,舞动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朱棣昨天睡得很足,精神头很好,酒席上频频举杯,笑声朗朗。 夜色降临,篝火燃起。 女子跳舞,汉子摔跤,在这时代,已经算是顶级娱乐了。 瓦剌部现在是一心跟着大明混,晚宴期间尽显小弟嘴脸。 朱棣心情愉悦,笑口常开,如今草原平定,即便明日撒手人寰,也没什么牵挂了。 宴席散后,朱棣回到帅营,才露出疲态。 李青扶着他躺下,伸手去探他脉搏,却被推开了。 “放心,朕暂时死不了。”朱棣兴致不减,拉着他聊天:“李青,要是有天朕走了,你可得看着点儿,高炽是个治国之君,却过于荏弱, 他当皇帝,是百姓福分,但从长远来看,于江山社稷而言并非好事。” “太子以后定是一个仁君。”李青感慨道:“大明也缺一位仁君。” “是啊!是得与民休息了。”朱棣点头,“十二余年来,朕不曾歇息过,百姓也跟着遭罪,大家都挺累的,都该歇歇了。” “李青啊……” “怎么了。” “这次回去后,陪朕去长陵看看。” “嗯,好。”李青点头。 “唉…人生真短啊!” …… 朱棣有些话痨,李青也不嘴贱了,耐着性子陪他聊。 直到后半夜,朱棣扛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又给他渡了股真气,李青来到账外,躺在青青草地上,望着漫天星辰发呆。 岁月如刀,催人老,斩天娇。 英武不可一世的永乐大帝,也快到了生命的尽头。 除了这亘古不变的星辰,任何事物都终究消逝。 “唉…人生真长啊!” ~ 次日。 脱欢领着部下来参拜,朱棣接见后,又对茶马贸易,进行了小幅度的升级。 虽说鞑靼部实力大减,但仍是草原上第一大部落,瓦剌依然不是对手,大明尚需对其扶持。 且对大明来说,茶马贸易本身,也是个赚钱的买卖,这么做并不吃亏。 贸易的加大,让脱欢对大明更加死心塌地,傍晚时分,又带着酒肉过来,开启了篝火晚会。 接着奏乐,接着舞…… 瓦剌和大明的关系,就像蜜月期的新婚夫妇,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这关系能维持多久,李青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明都不用在为草原势力发愁。 第157章 奖励 春游结束,大军返程。 来时春季,回时已是初夏。 毒辣的太阳很是烦人,晒得人燥热难当,没精打采。 龙辇里放着冰桶,但仍难抵消酷暑带来的炎热。 朱棣的状态不怎么好,经常处于假寐状态,你跟他说话,他也能听见,只是不理人,没有睡着,却跟睡着没什么两样。 好在来之前,李青就做了各种预防,各品类草药都备的很足。 李青根据脉相,给朱棣熬了药,然而,效果不大。 服了几次药后,朱棣也破罐破摔了:苦不拉几的,朕才不喝。 李青跟哄小孩儿似的,才勉强让他坚持服药。 由于朱棣身体的原因,大军一路走走停停,进度并不快。 朱棣见走了近一个月,还离居庸关有一段距离,有些急躁,下令快速进军。 “皇上,太子监国这么多年了,不用为国事操心,没必要赶这么急。”李青劝道。 “放心,死不了。”朱棣哼道,“在这整天逛荡太难受了,哪有宫里舒服?” 李青拗不过他,只能听之任之。 七月中旬。 大军入居庸关。 太子、太孙率百官接驾,群臣神色恭敬,礼数相当到位。 这一次,他们是真不敢再节外生枝了,谁也不想走朱棣前头。 李青随驾进宫,开了张药方交给小胖,然后朝朱棣道:“皇上,我想请个假。” “不允。” “一个月就回来。”李青保证。 “那也不允。”朱棣依旧摇头,脸色臭臭的,“哪也不准去,以后每天来宫里,陪朕说说话。” 朱瞻基帮腔道:“李青你也是,整天就想着偷懒,不怪爷爷生气,我看着都来气。” 舔狗闭嘴……李青没好气地瞪了朱瞻基一眼,“皇上,我有要事。” “多大的事儿,能有陪皇爷爷重要?” 李青不理他,认真道:“皇上,我这次是给我师父扫墓。” 朱瞻基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孝道大于天,唯有帝王能夺情,他没资格不让李青去。 “行吧。”朱棣也没再拒绝,“别耽搁太久,早些回来,陪朕去长陵看看。” 朱瞻基想说:爷爷我陪你去。 却又怕被误会,弄得跟摧爷爷尽快死似的,于是闭了嘴。 朱棣明白他的心意,好笑道:“那地儿不吉利,你一个年轻人去那儿干嘛。” 不吉利还让我去,你们这一家子可真行……李青腹诽一句,拱手告辞。 ~ 回家休息了一晚,次日,李青一人一骑,踏上探亲归途。 朱棣没多久好活了,辛苦了一辈子,临了,李青不想他再有遗憾。 这也算是对朱棣,兢兢业业二十余年的补偿。 李青日夜兼程,十日后,抵达师父张邋遢的‘根据地’。 抬头望去,青山依旧。 一晃,又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师父的老年痴呆有没有加重……李青深吸一口气,提着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往山上走去。 道观还是那个道观,只是更旧了些。 菜园子大了很多,有三分地种着玉米,许是侍弄的好,棒子结的很大,看着很是喜人。 “师父,师弟,我回来了。”李青扬声喊了一嗓子。 过了会儿,不见有人回应,李青缓步上前。 门是用简易的木质插销锁着,不需要用钥匙,李青拔去插销,推门进入房间。 房间很简陋,但很干净,被子叠放的很整齐,缺了一脚的桌子纤尘不染,床头还有翻了一半的《永乐大典》,夹着用竹签,居住的痕迹很重。 李青打量了一周,又去了灶火。 米缸、面缸、水缸,都半满,李青稍稍放下心。 这说明师父、朱允炆二人的生活还可以,且,他们只是临时出门,并未搬离这里。 李青拿起水瓢,灌了半瓢山泉水,倍感舒适, “还是山上的水甜啊!” 闲来无事,他去玉米地掰了一棒子玉米,升起火烤着吃。 …… 傍晚十分,师徒二人背着药篓回来,见到李青,俩人很是惊喜。 不过,很快张邋遢就数落起来,李青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同时,也彻底放了心。 谢天谢地,老头子没有老年痴呆。 等师父消了气,他这才笑嘻嘻道:“师父你还没吃饭吧,今儿我给您做饭。” “不劳永青侯大驾。”张邋遢气哼哼道,“你个兔崽子,说什么每年来看看,这都几年了?” “师父,我也想常回来看看,”李青怯怯解释,“都怪黑心皇帝不放假。” “呵,”张邋遢撇了撇嘴,“怕是好日子过惯了,想不起我这个糟老头子喽。” “哪呀?弟子不是那样的人。”李青脸色讪讪,“再过些年,弟子就回来给师父养老,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朱允炆解围道:“师兄一路辛苦,走,咱们进屋说。” “哎好。” 李青上前扶着张邋遢的胳膊,“师父你慢点儿。” 那股子殷勤劲儿,犹胜朱瞻基三分。 “老头子身子骨硬朗着呢,用不着。”张邋遢满脸嫌弃,却也没推开他。 三人进屋坐下,李青打开包袱,露出金灿灿的黄金,“师弟,这个你留着,生活质量得提高,我刚才在灶火里都没看到肉。” “师兄给的钱还有不少呢。”朱允炆笑道,“这不是天热嘛,肉不好存放,所以你才看不到,其实我们常吃,生活很好。” “那也留着。”李青阔气道,“师兄有钱。” “德性。”张邋遢哼道,“这次来是看为师,还是有事儿啊?” “当然是看师父啦。”李青果断点头,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确实有一些事儿。” “不是给皇上看病吧?” 你都‘死’了,还看个锤子啊,再说你也看不好……李青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摇了摇头:“和师弟有关。” “我?” 朱允炆诧异道,“什么事啊?” “他大限将至。” “四叔?” 李青点头。 朱允炆问:“他想见我?” “不成。”李青还未说话,张邋遢不乐意了,骂道:“李青你这混账,这不是把你师弟往火坑里推吗?” “不是让他去,只是写封原谅信。”李青道,“他没多少时间了,他怕到了地下被太祖皇帝责怪。” “当初造反的时候干嘛去了?”张邋遢是个老流氓,对国家大事并不上心,从感情的角度,他当然向着自己的徒弟。 老头子一向帮亲不帮理! 朱允炆没生气,反而异常平静:“他还好吗?” “都大限将至了,能有多好?”李青苦笑,“其实这些年,他过得并不舒服,二十余年来兢兢业业,甚至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他这个皇帝很威风,却也很辛苦。” “是啊,当皇帝是挺辛苦的。”朱允炆问,“能说说,大明现在如何吗?” 李青点头。 摊丁入亩、永乐米、永乐豆、草原平定…… 朱允炆听的目泛异彩,欣然道:“他真是个有为的君王,不弱于皇爷爷多少,他能当皇帝,是大明的福气啊!” 沉吟片刻,他认真道:“我跟你走一趟。” “不用,你写封信就成。” “那你如何证明是我写的信?”朱允炆反问。 李青早有准备,“之前我给你的通关文书,路引还在吧,用那个就成。” “时间太久了,早已褪色,字迹也模糊了。”朱允炆摇头道:“再者,以他多疑的性格,不见到我本人,他是不会相信的,唉…他也不容易,就给他一个心安吧。” “这不行,你要是去了,他一定会杀了你。”李青表情严肃。 朱允炆笑了:“师兄你着相了,他绝不会杀我。” “为何?” “因为他怕到了地下,无颜面对太祖。” 李青噎了一下,叹道:“或许吧,不过,为了大明更好的传承下去,他杀你的可能性更大。” “那就让他杀好了。”朱允炆无所谓笑笑,“他为大明做了这么多事,也弥补了我犯下的罪过,就当给他的奖励吧!” 第158章 谁还没些不光彩的过去啊? “你可要想好了,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张邋遢一脸严肃。 “我知道。”朱允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真那样也没什么,其实当初烧死在皇宫,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 顿了下,笑意转换成歉意,“只是…对不起师父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张邋遢摇头:“腿长在你身上,路该怎么走,如何走,你自己选择,这是你的权利,没人有资格给你做决定。 遵从本心即可!” “谢师父。”朱允炆行大礼。 恭敬磕了个头,缓缓起身:“师兄,我都考虑好了,无论出现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李青有些纠结,他想给朱棣了却遗憾,但不想朱允炆为此搭上性命。 “真决定了吗?” “决定了。” “他真会杀你!” “无所谓了。”朱允炆轻笑:“我这次去,不只是为了让四叔安心,也是为了让后继之君安心,让他们安心做皇帝,做好皇帝; 这是我这个罪人,能为大明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青默然片刻,“我会尽最大努力保你。” “如此,就多谢师兄了。”朱允炆笑着点头。 …… 晚上。 师徒三人在屋檐下纳凉,望着漫天星辰,聊着过往种种。 ~ 一夜过后,李青向张邋遢辞行。 “师父,我会把师弟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李青认真保证。 张邋遢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小朱都想好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无论是何结果,为师都安心接受; 这是他决定,一切后果自然由他承担; 世人难逃一死,为师也不例外,死得其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师父说的是。”朱允炆笑道,“师兄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便是最大的幸运。” 你们境界都好高……李青苦笑:或许,若没有长生的诅咒,我也能达到这个境界吧! …… …… 京师。 乾清宫。 朱棣斜倚在宽敞的躺椅上,大暑的天身上却盖着薄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了请一个月假,二十天就回来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这不是想皇上了嘛。”李青笑嘻嘻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十天不见都隔了一甲子呢。” “嘁~别肉麻了。”朱棣撇嘴,“马屁拍得再响也没赏钱。” “原来在皇上眼中,我竟是那样的人。”李青一脸受伤。 惹得朱棣开怀大笑:“朕还不知道你,就是个财迷。” 李青也笑了:“皇上之前说想去长陵看看,不如明日咱们就去吧?” 第159章 叔侄相见 皇陵离皇城有上百里的距离,两人一边驱马前行,一边聊天儿。 朱允炆轻叹:“真是苦了他了,当皇帝真不是个好差事啊。” “的确。”李青深有同感。 这些年来,朱棣没少遭罪,正如他本人所说,没有哪天是为自己而活。 “现在的太子是高炽吗?” “是他。” “他现在还那么胖吗?”朱允炆好奇道。 “嗯,更胖了些。”李青点头,“他未来也会是个好皇帝。” 朱允炆笑了笑:“真好。”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赶到皇陵时已是傍晚时分。 “止步!”守陵护卫迎上来,看到戴着面具的李青,有所了悟,态度也缓和下来,“永青侯?” “是我。”李青取出牙牌证明身份,“皇上要来皇陵,命本侯先一步过来,你们赶紧去收拾行宫,皇上晚上要住。” “是。” 护卫没有丝毫怀疑,这时代没人敢拿皇帝开玩笑。 二十多年过去了,尽管朱允炆没有任何伪装,也没人认得出他。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地儿,席地而坐,轻松聊着。 “离天黑没多久了,四叔今儿怕是赶不过来了吧?” “未必。”李青伸了伸懒腰,“他是个急性子,不过百来里的距离,大概率不会在路上留宿。” 顿了一下,“你真做好决定了?” “当然啊。” 李青面带忧虑:“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目前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可要是你出现在他面前……” “师兄。”朱允炆好笑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我在决定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坦然接受。” “好吧。”李青不再多言。 ~ 夜幕降临之际,天子仪仗队终于赶了来。 朱瞻基第一个跳下龙辇,而后扶着朱棣下来,最后小胖哼哧哼哧,磨蹭着走下龙辇。 爷孙三人略一停顿,便去了临时行宫。 李青收回目光,朝朱允炆道:“我们过去?” 朱允炆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吧。” 两人刚走了没多远,就迎面遇到了朱瞻基,他一把拉住李青,埋怨道:“爷爷正找你呢,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这不是为了皇上住得舒服嘛。”李青笑道,“我要不来提前通知,行宫哪里会收拾得那么干净?” “得了吧。”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行宫每日都会有人打扫,你说不说都一样,赶快随我去见爷爷。” 朱允炆被自动忽略,朱瞻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即便注意,朱瞻基也认不出来,当年朱棣入主大宝时,朱瞻基还穿开裆裤呢,就没见过朱允炆。 … 三人一路赶往行宫,直到门口时,朱瞻基这才注意到朱允炆存在。 “你就别跟着了,在外面候着。” 朱允炆笑了笑,在门口候着。 李青朝朱允炆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先一步随朱瞻基进了行宫。 行宫不大,李青很快就到了朱棣跟前。 朱棣精神头不错,正小口抿着茶,小胖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委屈得像个二百多斤的胖子,想来又挨训了。 “微臣李青,拜见吾皇……” “不免。” “谢皇上。”李青就势收住,笑嘻嘻地上前。 朱瞻基扯了扯他的袖子,“皇爷爷说的是不免。” “呃呵呵……”李青讪讪道,“听岔劈了,吾皇万岁……” “行了,免了吧。”朱棣恶趣味地摆摆手。 真调皮……李青腹诽。 “皇上,臣有一件事儿要禀报。” “说吧。” “要事。”李青扫了眼左右。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挥一挥衣袖,左右侍候着的太监,退了出去。 “他俩也要出去?” “那倒不用。” “说。”朱棣翘起二郎腿。 “皇上稍等。”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行宫。 眼睁睁看着李青离去,朱棣后知后觉地挠挠头:“这厮,不会是拿朕开心吧?” 小胖、朱瞻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古怪,据他们的了解,李青还真可能干这事儿。 “娘的,这厮越来越过分了,”朱棣骂道:“惹急了朕,到时候带着他一起走。” 父子俩:“……” 半刻钟后,李青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 “皇上,你看他是谁?” 朱棣老眼昏花,并未认出朱允炆,只当是被李青戏耍了,怒道:“李青你皮痒了是吧?” 好心当做驴肝肺……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再看看。” 行宫点了许多蜡烛,但晚上光线终究赶不上白天,朱棣依旧没认出来,就连小胖也是如此。 朱棣火了,“李青你个混账……” “四叔,是我。”朱允炆开口。 “谁是你四叔,你他娘……”朱棣脸上的怒意突然一滞,旋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 小胖愣了一下,突然胖脸一抽,震惊地望向朱允炆。 唯有朱瞻基不明所以,他对建文毫无印象,“不是,你谁呀?” “你闭嘴。”朱棣眼神锐利。 朱瞻基吓了一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爷爷这么凶,不由有些委屈。 此时的朱棣可顾不上大孙子,满眼都是朱允炆。 惊诧、欣喜、惭愧……各种表情同时出现,以至于看起来很滑稽。 许久,轻轻吐了口气,“来,你过来。” 朱允炆迈步上前,却被李青拉住,他轻轻拨开李青的手,再次上前,径直走到朱棣跟前。 这时,朱瞻基也想到了什么,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开口求证,又怕爷爷发火,憋得那叫一个难受。 “是你吗?”朱棣颤声问,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且粗糙,衣衫褴褛的庄稼汉。 朱棣曾无数次梦到过朱允炆,其形象要么是身穿龙袍,不可一世的少年天子;要么是满脸阴谋,伺机而动的反贼;要么是身披甲胄,鼓动旧部复仇的将军…… 但这副形象,是他从未想过的。 真实的往往更荒诞,以至于朱棣都有些不敢相信。 多少个日日夜夜,朱允炆以各种形象出现在他梦里,却无一个形象和眼前的朱允炆重叠。 朱棣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和朱允炆见面的场景,可这一天真来了,他又觉得梦幻。 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平静、从容、且淡然。 没有愤怒的情绪,没有刻骨的仇恨,甚至他嘴角还带着温淳的笑,令人如沐春风。 这一幕,太过出乎朱棣预料,整个人都出神了。 “是我。”朱允炆开口了,语气平和:“四叔,你老了。” “四叔……”朱棣品味着这两个字,浑浊的眼睛更加浑浊。 昔年,他削他的藩,他造他的反,他要杀他,他要杀他。 最终他赢了,如愿以偿的当上了皇帝。 最终他输了,自此下落不明。 二十多年后,他和他再相遇,他是垂垂老矣的皇帝,他是满脸沧桑的庄稼汉。 宫殿寂静无声,叔侄俩就这么对望着。 朱瞻基眼睛眯了眯,悄然退了出去。 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刀。 李青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做任何表示。 小胖也察觉到儿子的动机,脸上一阵纠结,最终选择沉默。 ~ 许久。 朱棣终于回过神,“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挺好。”朱允炆笑笑:“我做了道士,在山上开辟了个菜园,种了些庄稼,对了,还种了永乐米、永乐豆,自给自足,算是丰衣足食。” 丰衣足食……朱棣眼眸低垂,只见褴褛的衣衫,满手的老茧。 朱棣说不上来心中的情绪,似愧然,似心疼,似快意……五味杂陈。 他取下腰间的天子剑,手掌握在剑柄之上,却迟迟拔不出来,仿佛这把剑有千钧之重。 他努力酝酿着杀意,却不见丁点儿。 最终,他的手缓缓离开剑柄。 “你不该回来。”朱棣嗓音低沉:“你应该知道,来见我的下场。” 朱允炆只是笑,温和的笑。 “真当我不敢杀你吗?”朱棣借着怒意,用力一拔。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锐利的剑锋搭在朱允炆脖子上,“你还有什么遗言?” “四叔,这些年苦了你了。”朱允炆轻声说,“你不必害怕什么,更不必心虚,这大明的江山的君主就是你,将来也会是你的儿孙; 你的作为,已被世人认可,是非正统还重要吗?” “朕就是正统。”朱棣怒声道。 “不,你不是。”朱允炆摇头,“不过,你的儿孙是。” 朱允炆指了指小胖,又指了指朱瞻基,“他,他,以及后面的人,全都是正统。”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朱棣心坎里。 靖难之役那么大的阵仗,注定无法被掩埋,虽然他嘴上一直标榜自己是正统,一直称当年太祖要传位于他,但朱棣自己也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是正统,可他希望后人是正统。 这也是他立小胖为太子的根本原因,唯有立嫡立长,才能堵住后世人悠悠众口。 我的儿孙都是正统……朱棣呼吸粗重了些,这话从朱允炆嘴里说出来,含金量比任何人都要大。 朱棣缓缓收剑入鞘,重新坐下,“你生活在哪儿,朕给你盖座宫殿。” “不用。”朱允炆摇头,“四叔若是不杀我,放我回去继续做个小道士,便是最好的奖赏了。” 朱棣定定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坦然相对。 良久,朱棣叹了口气:“你冒死来见我,就只是单纯的见我?” “这次来是为了安四叔的心。”朱允炆说,“同时,也是为了安后继之君的心,你们好好做皇帝,做好皇帝。” “你为何这么做?”朱棣狐疑道,“让我带着不安,遗憾死去,不是更让你解气吗?” “呵呵……”朱允炆笑了,“没有气,何来解气?” 朱棣无言。 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允炆,你变了。” “四叔也变了。” “是啊,我们都变了。”朱棣有些惆怅,“我曾无数次幻想过遇见你,然后亲手砍下你的头; 甚至,就在今夜之前,我还是对你欲杀之而后快……” “允炆,你说将来到了地下,你爷爷会不会骂我?”朱棣有些紧张的问。 “骂,是肯定会骂的。”朱允炆点头。 朱棣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不过,夸,也肯定会夸的。”朱允炆又道。 朱棣脸色大为缓和。 朱允炆笑道:“功是功,过是过。” “功是功,过是过……”朱棣笑了,笑得放松,笑得释然。 二十多年的心结,今夜终于得解,朱棣整个人都空灵起来。 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再也不会了…… —— ps:今天没有三章了,宝子们不会骂我吧(*▽*) 第160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爷爷,建文留不得啊!” 朱瞻基杀气腾腾,“若放他离去,不亚于放虎归山。” 朱棣眉头皱起。 “闭嘴,”小胖呵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不,我非要说。”朱瞻基很执拗,“爷爷,你若下不了手,让孙儿来。” 朱允炆转头望向他,坦然道:“动手吧!” “少假惺惺。”朱瞻基冷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说着,拔出宝刀直指朱允炆。 “瞻基。” “爹,这是可以仁慈的吗?”朱瞻基大声道:“他日建文若卷土重来,将会是怎样一场灾难?” 话虽是对父亲说,但他目光一直看着爷爷。 杀建文,最终还得朱棣点头。 “爷爷,你教过我的,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朱瞻基杀气凛然,“靖难死了那么多人,不在乎多死一个。” 朱棣默然良久,轻轻点头。 眼瞅着大侄子杀叔叔的戏码再次上演,一直沉默的李青开口了:“皇上,这一刀下去,可就真没挽回余地了。” “朕知道。”朱棣语气平淡。 “呵,来。”朱允炆轻喝:“动刀快点儿,别让叔叔遭罪。” “放心,侄儿保证做到。”朱瞻基上前。 正欲挥刀,却又被打断。 朱棣道:“你别动手。” “为何?”朱瞻基不解。 “朱家人不能沾朱家人的血。”朱棣看向李青,“你来。” 李青点头,伸手接过朱瞻基手上的刀,上去就一刀。 朱允炆应声倒地。 朱瞻基先是一喜,随即一僵,朱允炆虽然倒地不起,但并未有一滴鲜血流出。 他不知道李青是如何做到的,却也不是瞎子,知道朱允炆只是晕过去而已。 “李青,你……!” “建文已死。”李青道。 “你放屁。” “建文已死。”朱棣说。 朱瞻基惊诧:“爷爷……” “建文已死。”朱棣又重复了一遍。 “是。”朱瞻基无奈至极,满脸的遗憾。 朱棣起身道:“李青你带他回去安葬了吧,今夜就走。”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他知道,朱棣是怕自己再改变主意,这才催着他走。 李青抄起地上的朱允炆,果断离去。 朱瞻基望着李青消失在夜色中,长长一叹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瞻基,你是不是觉得爷爷太优柔寡断了?”朱棣问。 “孙儿不敢。”朱瞻基眼眸低垂,恭敬回道。 朱棣笑了笑:“建文已死,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眼下只是一个庄稼汉,一个大明的百姓。” 顿了顿:“若一个庄稼汉,都让你恐惧、忌惮,那你也不配做大明未来的皇帝!” 朱瞻基心中一凛:“孙儿知错了。” …… …… 朱允炆从马背上悠悠醒来,摸了摸后脖颈,苦笑道:“师兄你那一下可真狠。”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青没好气道,“能活着回来你就偷着乐吧,你四叔可不是善茬。” “呵呵……这次之行算得上功德圆满。”朱允炆笑笑:“这个结局对大家都不错。” 李青深表赞同,他对此行也很满意。 ~ 两人找了个客栈留宿一晚,吃饱喝足,又备上干粮、水袋,全速赶路。 十日后,再次上山。 张邋遢正在打坐,两人不敢打扰,在一旁静静候着,直到夜幕降临,老头子才从观想中醒来。 “呦呵,都囫囵回来啦?不错嘛。” “那是,我答应过师父要把师弟带回来,自然不会食言。”李青臭屁道。 张邋遢撇了撇嘴:“瞧把你能耐的。” 朱允炆笑道:“师父,上山前师兄刚买了肉,我去包饺子,今儿中午咱吃饺子。” “那成,老头子正好也馋了。”张邋遢砸吧砸吧嘴,“多包些,为师饭量大。” “得嘞。”朱允炆笑着答应。 李青起身:“我给你打个下手。” “不用,你许久不来一趟,陪师父说说话。” “呃呵呵……那,那就辛苦你了。”李青不好意思道。 张邋遢睨了他一眼,“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李青讪讪岔开话题:“那个师父啊,上次你那个拳法完善没有啊,弟子想学。” “还没。”张邋遢摇了摇头,“总觉得少了些神髓,你时间长着呢,急个什么劲儿?” 李青挠了挠头,“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几十年啊?”李青打破沙锅问到底。 张邋遢想了想:“二十多年吧!” “这么短啊?” “这还短啊?”张邋遢好笑道,“二十多年后,为师都两百多岁了,再不死可就真成老不死的了。”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我没证据……李青腹诽一句,旋即又有些伤感:“师父,你真不能更进一步了吗?” “怎么进?”张邋遢无语道:“你不会以为,世上真有仙人吧?” “我倒是希望有。”李青苦笑,“我也想有个伴儿啊!”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张邋遢笑骂道,“你终究是要回到你那个时代,这不是结局,只是过程,好好经历就是。” 他笑呵呵道:“真到了那一天,还不够你吹牛的啊?” “可也得有人信啊!”李青哭笑不得。 被小老头这么一劝,他低落的情绪好转许多。 “师父,你说到了那时,我是不是就恢复正常,也会生老病死了?” “应该是。”张邋遢道,“人没有不死的,你是还没到时候。” 李青点点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我不能长时间陪你,皇帝现在身体很不好,朝中还有许多事儿,要是……” “你忙你的。”张邋遢毫不在意,“等你什么时候待够了再回来。” “徒儿不孝。”李青歉然。 “少来这套。” ~ 中午吃了饺子,下午师徒三人采药,晚上看星星,看月亮…… 李青怕朱棣有个闪失,不敢多待,次日向师父、师弟辞行。 …… 京师。 李青家都没回,先去东宫找了小胖。 “什么时候回来的?”小胖见他回来很是开心。 “刚回来,家都没回呢。”李青解释一句,问:“皇上龙体可还好?” “不太好。”小胖脸上的喜色消退大半,“自那晚之后,父皇整个人都放松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却也……不全是好事。” 李青惊讶:“怎么说?” “这人啊,得有个念想儿,父皇现在就是没念想了。”小胖苦笑道,“建文把他的心结解了,紧绷了二十多年的神经,这么一放松,唉……” “他在乾清宫吗?” “嗯,他这些天一直都在乾清宫待着,没事儿还喝喝小酒儿。”小胖无奈,“我说他不管喝,他非要喝,结果……还是你劝吧,你说话比我好使。” “嗯,我去看看。”李青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对了,三宝从旧港回来了吗?” 小胖道:“已经出海了,十天前回来的,前天刚走。” “这么说来交趾平定了?”李青面露惊喜,“江南走私也压制住了?” “交趾本来就没闹出多大事儿,张辅没用多大功夫,黎利就老实了。”小胖点头,“不过,走私并未完全杜绝,海上贸易的利润太大了,大到许多人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 马克思曾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海上贸易的利润何止百分之三百,海禁屡禁不止,也在情理之中……李青说:“民间走私并不全是坏事,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南民北迁落实好,届时便可放心开海了。” 三宝这是第七次下西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改变了历史,若尽早开放海洋贸易,那朱棣的下西洋国策,便能一直贯彻下去。 海上贸易只要一直存在,就等于从根本上解决了大明弊政。 “百姓迁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小胖深感忧虑,“即便按照目前这个进度,没个两年也下不来。” 顿了下,“随着南方百姓不断北迁,没有的迁徙的南方百姓,生活有了极大改善,逐渐对迁徙也没那么大的热情了。” 李青叹道:“哪有事事顺心的,尽人事,安天命,实在迁不动,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至少已经取得了很大成果。” 见小胖一脸愁容,李青干脆拉上他一起去看朱棣,“别整天在这儿憋着,没事儿走动走动。” …… 乾清宫。 朱棣眯着眼睡着了,小黄门一下下轻轻扇扇子,见二人过来,无声行了个礼。 小胖挥挥手示意其退下,上前轻唤道:“父皇,父皇醒醒。” “干甚?”朱棣缓缓睁开眼睛,美梦被搅的他,满脸不悦。 旋即看到李青,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呦,回来的还挺快的嘛。” “心系皇上,不敢耽搁。”李青拍了记马屁,探手抓向朱棣手腕。 过了会儿,皱眉道:“皇上,给你开的药你吃了没?” “苦不拉几的,吃那玩意儿干啥?” 你不想活了是吧……李青腹诽,正色道:“良药苦口,药不能停。” “药我是吃够了,还是针灸吧。”朱棣伸了伸懒腰,“别说,你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每次针灸后,朕都火力满满。” 李青:-_-||“针灸也是有限制的好不好,次数多了就不灵了。” 你是真不怕死啊! 第161章 朱棣的忧虑 朱棣现在是彻底放开了,除了坚持上朝,政务上的事儿,几乎都交给了好大儿。 他也确实没那个精力了! 若不是为了镇住场子,朱棣甚至连早朝都不想上。 不过,朱棣虽然老了,却并不糊涂,严厉督促南民北迁国策加施行。 户部的夏原吉很赞同,吏部的蹇义继续和稀泥,尽量顺着朱棣,其他官员亦如是。 不管心里作何感想,面上都很听话。 生怕走在朱棣前头,亦或被朱棣带走。 他们知道朱棣挺不了多久了,都选择暂时妥协。 …… 日子一天天过着,不知不觉,秋去冬来,万物萧索。 朱棣整日一身玄色棉袍,穿的厚厚暖暖,也不顾及什么形象,就连早朝上也是这一身。 他极少穿龙袍,但身上散发出的帝王气势更足了。 这是他自信的体现! 皇帝就是皇帝,不是靠那一身衣裳,也不是靠那一把椅子。 这天,下雪了。 早朝散后,李青被单独留下,朱棣邀他吃火锅。 ~ “李青,朕觉得时间真不多了,你说到时候让不让藩王来呢?”朱棣抿了口酒,问。 李青放下酒杯:“来有来的好处,不来有不来的好处。” “你这话跟没说一样。”朱棣翻了个白眼儿,“其实朕是想让他们来的,越是大方,藩王越是老实,反之……唉,皇帝的诱惑太大了。” “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大。”李青道,“造反的代价有多大,他们心知肚明,眼下朝堂虽争斗不断,但局势安稳,军队无异心,藩王又无护卫,他们不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提着脑袋造反。” “说的也是,那就让他们来吧。”朱棣有些忧虑,“朕唯一的牵挂就高炽,他这个人……辅政、治国,都是一把好手,唯独心肠软,手段不老辣,更无帝王霸道; 朕是真怕这千辛万苦开辟出的路,被他给堵上了。” “我会帮他。”李青保证,接着,笑着宽慰:“再说了,不是还有皇太孙的嘛,今日,你们父子联手,他日,他们父子联手,这不正是传承吗?” “传承……说的好啊!”朱棣深以为然,出神道,“这些日子,朕又做梦了。” “是美梦吧?” “嗯,美梦。”朱棣笑着说,“这二十多年来,就这段时间才感到真正的放松,快乐。” 李青也笑了:“所以皇上你更应该按时吃药,接受治疗,好日子才开始,不得多享受享受呀?” “哦?哈哈……”朱棣笑骂,“反正都要一死,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何打紧? 若为了多苟活一两天,吃苦受罪,弄得身心不快,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呀,还按以前的生活节奏,以往如何,现在还如何, 朕天命将近,你一个凡人又能有何作为?” 李青默了一下,没有再劝。 正如之前师父张邋遢说朱允炆:腿长在你身上,路该怎么走,如何走,你自己选择,这是你的权利,没人有资格给你做决定。 李青没资格替朱棣做决定,人生在世,就图个开心,尤其是生命的最后关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殿内的炉子越燃越旺,食材鲜香四溢,聊着天儿,吃着肉,喝着温酒,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两人认识了数十年,表面上是君臣,实则是朋友。 李青没有文臣那一套,也没什么忠君思想,和朱棣相处时,一向很随意。 朱棣也喜欢这样的李青,那种唯唯诺诺,说着违心奉承话的臣子,他是咋瞅咋不顺眼,还是喜欢姚广孝、李青这样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老和尚都走六七年了。”朱棣感慨,“不过也好,等朕下去了,也不怕寂寞。” 接着,睨了李青一眼,“你这厮倒是挺能活,看你这模样,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李青讪笑,还真怕朱老四要带他走,尽管可能性不大。 “我医武双修,又不似皇上这般操劳,打仗也都是监军,没吃过啥苦。”李青谦虚道,“不过十几二十年倒是夸张了,顶多也就七八年。” “是吗?”朱棣揶揄,“那你敢不敢摘掉面具?” 李青佯作不满:“皇上,你这不是在我伤口撒盐吗? 怎么说,我李青,在当年也是十里八村的俊后生,为了大明,我是流血又流汗……” “打住。”朱棣头大,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没让你自我表彰。” 李青:“……” 朱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二人聊海上贸易,聊关外局势,聊未来的大明……聊得不亦乐乎。 ~ 朝堂很平静,只有朱棣一种声音。 平静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到了过年。 大年初一,奉天殿广场。 朱棣照例发红包,这次没有画大饼,甚至连年终总结都省了,只是单纯的例行公事。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多年的政务、征伐,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神,苍老的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李青知道,朱棣扛不了多久了。 事实也正如李青所料,二月初,朱棣病情加重,连上早朝都倍显吃力。 但他依然坚持,如他所说,以前如何,现在也如何。 李青想让他休息,以便更好的治疗,不过朱棣拒绝了。 用他的话说:一旦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李青拗不过他,只得依着他,尽可能地给他医治。 朱棣生过好几次重病,多年厮杀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如今扎堆来‘要债’,李青也没有办法。 只好一边针灸,一边暗中以真气温养。 但真气终究不是万能的,只能延缓病情恶化。 二月中旬,朱棣病情再度恶化,连上朝也做不到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永乐大帝,终是没有逃过时间的侵蚀,被束缚在了床榻上。 小胖每日都要来看好几次,朱瞻基更是衣不解带,日夜侍候在一侧。 朱棣感受着生命的快速流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轻叹道:“瞻基啊。” “孙儿在。” “去,传朕的旨意,让汉王、赵王进京。” 这一刻,朱棣从皇帝的角色变成了父亲,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见见平常见不到的俩儿子。 朱瞻基心中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想爷爷有遗憾:“孙儿遵旨。” 朱棣望着头顶的床幔,出神良久,轻声道:“李青,扶朕起来。” 李青扶着他坐起,帮他垫高些枕头。 同时,按向他的手腕,眉头紧蹙。 “无妨。”朱棣收回手,抬起挥了挥,周围侍候着的小黄门无声一礼,远远地退到殿门口。 既避免听到不该听的话,又能保证随叫随到。 朱棣说:“汉王就藩乐安,距离京城不到千里,驿马八百里加急只需一日,乐安只是个小州县,不比济南、德州,那里没有城墙,他万不敢反,对吧?” “对。” “可事情总有万一,他心里有气啊!”朱棣叹了口气,昔日画饼一时爽,如今后悔火葬场,“是朕对不住他,李青啊…” “我在。” “如果,朕是说如果,”朱棣定定的看着李青,“如果有一天他真反了,你能不能像保建文那样保他?” “好。”李青保证,“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保他无恙。” 朱棣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皇上你歇着吧。”李青跟哄小孩儿似的,哄道:“汉王、赵王,三两日赶不过来,养足了精神到时才有力气聊天不是?” “嗯,好。” 李青扶着他躺下,重新放好枕头,让他睡得舒服些。 没多大一会儿,朱棣便昏昏睡去,李青给他渡了股真气,又静坐一会儿,叫来小黄门侍候,起身出了乾清宫。 …… …… 七日后,朱高煦带着儿子朱瞻圻,先一步赶来。 “儿臣朱高煦(孙儿朱瞻圻)参见吾皇万岁。”父子行礼。 “高煦来啦,”朱棣强撑着坐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都是一家人,搞这些虚礼作甚,来,瞻圻过来。” “是,皇……皇爷爷。”朱瞻圻上前。 “都这么大了。”朱棣满脸慈爱,“成亲了吧?” “嗯。”朱瞻圻有些局促,恭敬地点点头。 朱棣絮叨了会儿,见孙子拘束紧,便让他退下休息,“高煦,你过来。” “父皇。”朱高煦走上前,瓮声道,“你身体还好吧?” “嗯,还行。”朱棣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在床边,“咱爷俩可有些年头没见了啊!” 朱高煦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怎么,还怪父皇呢?” “不敢。” “唉……”朱棣苦涩,“别闹脾气了好吗?爹没几天好活了,当年的事儿是爹不对,你要怨就怨我,可别憋在心里委屈,爹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朱高煦看着苍老的父亲,看到他浑浊的眼睛满是泪花,不由心中一痛。 突然就不恨他了。 哑声道:“好,儿臣答应您。” “哎,好孩子。”朱棣欣慰地笑了。 这时,小黄门迈着小碎步上前,轻声细语道:“皇上,赵王求见。” “高燧也到了。”朱棣笑道,“宣。” “奴婢遵旨。” “慢着,”朱棣又道,“去把太子、太孙也叫来。” ———— ps:要去加个夜班,又鸽了一章,负罪感满满o(╥﹏╥)o 第162章 你在教朕做事? 乾清宫。 太子、太孙、汉王、汉王世子、赵王、赵王世子,汇集于此。 朱棣靠在床头上,瞧着儿孙,神情宁静祥和,再无往日的威严霸道,有的只是柔和。 “都过来。” 六人上前,跪在床边,“父皇(皇爷爷)。”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朱棣挨个摸头,“都是一家人,往后你们要互爱互助。” “是,儿臣(孙儿)谨记。” 朱棣绽放出笑意,接着,又有些隐忧:“瞻基。” “孙儿在。” 朱棣认真道:“你二叔、三叔有功于社稷,以后要善待他们,知道吗? 他们不仅是大明的藩王,也是你的亲叔叔,瞻圻、瞻坺是你的堂弟,都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大儿子心慈面软,绝不会对兄弟动刀,但大孙子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若是老二老三有过分之举,朱瞻基是下得了手的。 朱棣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朱瞻基。 大孙子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行事作风与他无异,这也是朱棣担忧的地方。 身为帝王,朱棣希望未来的朱瞻基,是一个狠辣、霸道的君王,却不希望他对血亲狠辣。 因为朱棣不仅是皇帝,也是父亲、爷爷。 “你们都好好的,不要闹,一家人要和睦……”朱棣絮叨个不停。 朱瞻基静静听着。 一刻钟后,朱棣停下来,问:“都记住了没?” “孙儿记下了。”朱瞻基点头。 “不仅要记下,还要做到,知道吗?”朱棣补充。 “孙儿定会做到。”朱瞻基保证道。 “好孩子。”朱棣放下心,笑道:“高煦、高燧,你们一路奔波而来,都去休息吧,明儿再过来,明儿咱爷几个好好喝一杯。” 二人点头:“儿臣告退。” “孙儿告退。” “瞻基,你也退下吧。” “是。”朱瞻基退出大殿。 大殿里,只剩朱棣、小胖和李青。 朱棣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惫,“李青。” 李青上前,“皇上你说。” “明儿朕要喝酒。”朱棣语气坚定。 “……好。” 小胖面色忧郁,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朱棣又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必须得让朕暂时恢复,针灸也行,开副猛药也行,亦或其他,总之,不能再让朕躺在这床榻上了。” “……好。” 小胖沉默不语,他知道,父皇真是大限将临,心中虽不情愿父皇如此,却也尊重他的选择。 …… 朱棣睡下后,二人走出乾清宫。 “青哥,父皇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李青想了想,“若配合治疗,起码还有半个月,可若依着他,最多三日。” “三日……”小胖眼眸低垂,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依他吧!” 李青点头:“我回去开药。” “嗯。” …… 永青侯府。 朱瞻基正在亭子里饮茶,见他回来,笑嘻嘻地迎上前,“青伯。” “你怎么来了?”李青眉间挑了一下,“有事儿?” “有。”朱瞻基问:“建文去哪儿了?” “葬了。” “少打马虎眼,”朱瞻基认真道,“青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留着建文终究是个隐患。” “除根?”李青笑了,“你们不是一个根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瞻基无言,哼道:“建文我非杀不可。” “你这是懦夫之举。”李青淡淡道,“如今的建文已是庄稼汉一个,他既没有部下,又无本钱,如何搅动得起风云? 再者,你不会看不出来,他对皇位丝毫没有兴趣吧?” 朱瞻基依旧坚持:“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随你吧,”李青没给他好脸,“还有别的事儿吗?” “有,”朱瞻基又问:“皇爷爷的身体如何?” “不太妙。” “能坚持到……二叔、三叔离去吗?” 李青皱了皱眉:“皇上叫他们来,就是想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体验一下天伦之乐,干嘛要让他们回去。” “朝中局势不稳啊!”朱瞻基忧虑道,“二叔之前在京师逗留了那么多年,如今虽迁了都,但人还是那些人,万一……” “他翻不起浪花!”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你是怕皇上临终之际改变主意,传位汉王吧?” 朱瞻基脸一红,坦然承认:“皇爷爷最喜欢二叔,对我爹……你是知道的,万一他改变主意怎么办?” “咸吃萝卜淡操心。”李青没好气道,“这些事儿不该你操心,做好自己便可。” “青伯,咱是自己人……” “行了,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我还要为皇上配药呢。”李青挥手送客。 朱瞻基脸皮厚,赖着不走,“我知道你对建文有感情,这样吧,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能让二叔回去,我以后绝不再追究建文的事。” 李青有些烦了:“你没资格说这个。” “怎么没有?”朱瞻基不服,“我爹是嫡长子,我是嫡长孙。” “你还不是皇帝呢。”李青哼道:“这些话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看他抽不抽你?” “我……” “皇太孙慢走。” 朱瞻基依旧争取:“青伯你再考虑一下,为了大明……” “不送。” “……”朱瞻基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李青咕哝了句脏话,回了后院。 …… 次日,乾清宫。 朱棣服下拇指大的药丸,又接受了针灸,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体里有股元气托着他,再不复一丝病态,走路也不用人扶。 “真有你的。”朱棣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皇上,这药……有副作用。”李青提醒。 “朕知道,不过没事儿。”朱棣无所谓道,“总比一直待在病床上好。” 他走到铜镜前,照照镜子,整整衣冠,头也不回道,“这会儿下早朝了,高炽他们一会儿就到,你也别走了,待会儿咱们一起。” “这不好吧?”李青婉拒:你们一家人的聚会,我可不想掺和。 “没什么不好的。”朱棣回过头,笑道:“你这些年没少为大明立功,一个侯爵有些配不上你,朕准备给你封个国公!” “真不用。”李青摇头:“侯爵挺好,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再者,大明的国公不能在朝为官,皇上也不想我辞去兵部尚书一职吧?” “嗯……确实。”朱棣点了点头:“那你想要什么奖赏,朕无有不允。” “……”李青忍着吐槽的冲动:“皇上若要赏,就赏些钱吧!” “赏你的钱还少吗?”朱棣没好气道。 我就知道,你说这话就跟放屁似的……李青无语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不敢邀赏。” “赏还是要赏的。”朱棣想了想,“这样吧,金陵的永青侯府赏给你了,彻底属于你个人。” “谢皇上赏赐。”李青笑了:这个可以有。 那座侯府可不少钱呢,成为私有便可以转手,即便以后不用‘永青侯’这个身份,也能用来居住。 以后可以把师父他们接过来,好好享受享受。 这时,小胖走了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他这一行礼,后面的朱高煦、朱高燧才进入李青视野。 “起来吧。”朱棣笑道,“都坐,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咱爷几个好好喝一场。” 李青腹诽:老四你占我便宜。 “是,父皇。” ~ 两刻钟后,酒菜上齐。 朱棣迫不及待地走到桌前坐下,招呼道:“都过来,今儿咱不醉不归。” 李青傻眼:让你喝酒,没让你喝醉啊! “皇上,还是少喝一些为好。”李青委婉道。 朱棣脸一板:“你在教朕做事?” “……” 第163章 最后一战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众人却都没什么胃口,就连酷爱吃席的小胖也是如此。 独朱棣一人,胃口大开,又是吃肉,又是喝酒,好不快哉。 “你们一个个拉着脸给谁看呢?”朱棣见几人都不怎么动筷子,酒也很少喝,有些不高兴了,“让你们来是喝酒的,朕一个人喝有什么劲儿?” “是是,喝酒喝酒。”朱高燧举起酒杯,“父皇,儿臣敬您。” 朱棣笑道:“还得是老三,父皇就喜欢你这样的,听劝。” 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又看向李青几人,“你们呢?” “敬父皇。”朱高煦举杯。 “哎,这才对嘛。”朱棣笑呵呵道,“老二,你得给老三学学,凡事别钻牛角尖,听人劝,吃饱饭。” 朱高煦明白话中意思,瓮声道:“儿臣记下了。” “那就好。”朱棣点点头,与他碰了一下,“都别愣着了,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 李青驱散负面情绪,抄起筷子吃喝。 …… 半个时辰后,几人吃喝的差不多了,朱棣也是酒饱饭足,带着几分醉意。 “这种似醉非醉的感觉,是最舒服的,朕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朱棣脸上带着满足,接着,又叹了口气,“唯一的遗憾是朕没机会再去北伐了。” “父皇若是喜欢,儿臣陪你打一仗。”朱高煦闷声道,“咱们去东苑演武。” “好!这个主意好!”朱棣大点其头,“走,咱们现在就去。” “皇上,你经不起折腾了。”李青直言道,“药效顶不了这么久。” “那就再来一颗。”朱棣霸气道。 你当是糖豆啊,有限制的好不好……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有。” “少废话,朕知道你有。”朱棣伸出手,“快给我。” “没有就是没……哎,你干嘛?” 朱棣上下其手,很快就摸到了,从李青怀里掏出药盒,哼哼道:“还说没有?” 李青想抢回来,朱棣却捂在怀里不撒手。 “快还我。”李青怕硬抢伤了朱棣,无奈道:“那是明后两天的药。” “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朱棣满不在乎,背过身子打开药盒,把剩下两颗药丸全塞进了口中,“老二,我们走。” “好。”朱高煦放下酒杯,抹了把嘴就要起身。 小胖、朱高燧两兄弟连忙一左一右拉住他,“老二,你疯啦?” “你们根本不懂父皇。”朱高煦甩开二人,“父皇,我们走。” 朱棣笑着点头:“果然,还是高煦懂我。” 他瞥了眼三人,“朕没喝醉,更没糊涂。” 三人沉默。 目送爷俩手走远,小胖率先反应过来,“走,快跟上。” 第164章 永乐·崩 朱高煦大骇:你小子玩真的是吧? 他连忙一侧身子,长棍贴着他的鼻尖顺势而下,‘啪’的一声,抽在他的大腿上。 “啊呀……!” 这一棍的力道实在太大,朱高煦疼得面容都扭曲起来。 我去你娘的……朱高煦发飙了,使足了力气,未开刃的大刀直接砍向朱瞻基。 “咻~!” 速度快到极致。 朱瞻基只觉眼前一花,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大刀已至近前。 他想提棍格挡,怎奈刚才用力过猛,根本收不回来长棍,只能凭着本能做出躲避动作。 然而,还是慢了。 大刀精准无误地砍在胸膛上,尽管大刀未开刃,尽管有重甲保护,朱瞻基仍觉得胸膛像是被豁开了一道口子。 “啊啊……” 朱瞻基惨叫。 强大的惯性作用在身上,直接将他掀飞出去,摔在地上连续滚了六七圈才堪堪停下。 极致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晕死过去,不停扭动着身体,叫声都变了形。 “我滴儿~!” 小胖大骇,急忙往演武场冲,情急之下摔了个屁股蹲儿,但他也不顾上了,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冲。 李青更快,急速赶到朱瞻基身边,将他拉出‘战场’。 见朱瞻基身上并未有血迹渗出,李青立即朝朱棣喊道,“皇上,太孙无恙,你们继续。” 朱棣点点头,持刀继续‘拼杀’。 幸亏双方减员严重,余下的骑兵有充足空间躲避,不然朱瞻基很可能要被战马踩踏。 不过,他也不好受,憨憨那一刀不是一般的重,疼的他痛不欲生。 “儿砸,你怎么样啦?”小胖连滚带爬跑过来,声音发颤。 朱瞻基哑声道:“爹,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别演戏了,”李青揶揄道,“锁子甲都没完全破,就不行啦?” “啊呀……” 朱瞻基又气又疼,脸都红了,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谁演谁狗,我是真疼啊! 小胖低头去看,见果如李青所言,锁子甲并没有彻底破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骂道:“你这家伙,可吓死爹了。” “爹,我疼啊,疼死了都。”朱瞻基委屈的不行。 李青好笑道:“刚才你那一棍也不轻,要是抽在你二叔脑门儿上,绝对比你现在要严重得多的多,技不如人,怨不着谁。” “是啊瞻基,你刚才下手忒狠了,那可是你二叔啊!”小胖也有些后怕,继而埋怨起来。 “受伤的是我啊,爹,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朱瞻基气得大叫。 “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里外。”小胖瞪了他一眼。 第1章 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 “哭!” 乾清宫殿前,小林子一扬拂尘,尖锐的声音充满悲伤。 “皇上呐……!” 群臣披麻戴孝,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嚎啕声连成一片,震得人耳鼓嗡鸣,哭声如杜鹃啼血猿哀鸣,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青也在哭丧队伍,他已经习惯了,都哭走好些个了。 “停~” 嚎啕改为啜泣,如和风细雨,娓娓道来。 过了会儿,小林子又唱道:“哭~!” “吾皇……!” 群臣再次悲痛开腔,涕泗横流。 殿内。 三兄弟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眼睛通红,神情悲怆。 朱瞻基、朱瞻圻、朱瞻坺……一众孙子辈跪在三人身后,个个面色严峻且悲伤。 整个皇宫一片缟素,笼罩在悲伤气氛中。 …… 李青整个人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仿佛听到小林子喊了句:“礼毕。”才回过神来。 见群臣都起身准备回家吃饭,他也随队伍一起出宫。 人嘛,都是要死的,老四够本儿了……李青暗暗想着,心中的失落感稍稍好了些。 “李尚书。”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李青回过头,见是一脸泪痕的于谦,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刚赶回来,没想到皇上……”他神情悲痛,接着劝道,“李尚书也要保重身体啊!” “嗯,我知道。”李青停下步子,其实他并不难受,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和于谦的悲痛心情并不相同。 待于谦走到跟前,李青这才继续往外走,“江南的事如何了?” “不太好。”于谦神色凝重,“海上贸易利益实在太大,随便出一趟海,就比辛辛苦苦一整年赚的还要多,江南富绅趋之若鹜, 不仅是富绅,地方官、勋贵,甚至藩王也参与其中,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团体; 由于海上的利益很大,他们开的条件也格外丰厚,穷苦百姓为了能过上好日子,甘愿铤而走险; 唉……” 于谦苦涩道:“贼寇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法杜绝,官、绅、民,层层相护,出了事百姓一力承担,作为回报,富绅会接济他们的家人; 官员对富绅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回报,富绅会给予一定的‘好处’,同时把握好分寸,不让官员难做,已经了形成不成文的规矩; 这也是无法杜绝贼寇的最关键因素。” 顿了顿,“幸赖,上次尚书大人行雷霆手段,贼寇虽然猖獗,却没有倭寇……呃,其实应该也是有倭寇的,只是没有再出现害民之举。” 李青轻声问:“也就是说,现在的走私都是以赚钱为目的,并未有劫掠害民事件发生?” “嗯,是这样。”于谦点头:“地方官也怕步【唐赛儿】事件的后尘,所以很懂得分寸,包括富绅也是如此, 他们只想赚钱,并不想,也不敢和朝廷作对。”说着,于谦欲言又止,似乎犹豫该不该说出口。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青道。 于谦迟疑了一下,见快到衙门口了,于是道,“尚书大人,我们回衙门后再说吧。” …… 兵部衙门,内堂。 李青挥退门口的衙役,朝于谦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在我这儿,没有不该说的话。” 于谦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下官以为,朝廷时不宜在民间禁海。” 说完,于谦看向李青,等着他的反应。 不料,李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民间海上贸易,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很大,许多百姓都得到了好处,生活有了极大改善。”于谦叹道:“下官每次清缴贼寇,都有种……掐断了人家生计的罪恶感。” 李青沉默,他在衡量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于谦继续道:“给下官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抓了个贼寇,那人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才出海走私,结果被东厂的番子得悉,人赃并获……唉。” 叹了口气,于谦苦涩道,“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给我磕头,求我不要再查走私了,说她儿子不偷不抢,只是帮人家做买卖养活家小, 还说,那些走私的富绅都是大善人,给了他们活路……当时,那种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每次剿寇,都会让很多人生计艰难,不仅是出海走私的百姓,家具、丝绸、胭脂水粉、香料、瓷窑……各个作坊的工人,也因此少了活计,甚至没了活计……” 于谦叹道:“下官这次回来,就是想进言皇上,尽快全面开海,谁料,皇上他……” “民间开海势在必行!”李青开口,“之所以暂时不开,是为了兼顾南民北迁的国策。” “可再这么下去,朝廷就失了民心了啊!”于谦语气中透着焦急和痛心,“甚至……现在都已经失了民心。” 李青眉头紧锁:“这事过些天再说吧,目前正是权力交接的重要节点,最好不要生事,待皇上下葬后,新皇登基再提。” 于谦点点头,那长时间都等了,不差这点时间。 “李尚书,不会出事吧?” “哦?”李青诧异道,“怎么这么说?” 于谦讪讪道:“哭丧期间,下官在后面,总觉得一些同僚……咳咳,气氛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上来。” 连你都察觉出不对头了,能不出事吗……李青暗叹:暴风雨即将来袭,这些被朱棣压制许久的文官集团要出手了。 按照惯例,依旧是小鱼小虾前面冲锋,大佬在幕后谋划。 李青笑道:“不用管别人如何,做好你自己就行,在其位,谋其政,真出了事也有本官在前面顶着。” “下官明白了。”于谦点头。 …… 翌日,清早。 天未亮,李青就起了床,今儿的早朝他必须得上。 来到奉天殿时,群臣几乎到齐,个个腰缠白绫,神色悲痛。 李青扫了眼群臣,走到自己的位置站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不动如山。 一刻钟后,腰缠白绫,顶着俩熊猫眼儿的朱高炽走进大殿。 群臣下拜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朱高炽轻声说。 “谢殿下。” 群臣起身,看向朱高炽。 小胖站在龙椅旁边,并未坐下。 从法理上来说,朱棣死的那一刻,他自动衔接了皇位,成为了大明皇帝。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帝一死,太子自动即位,皇帝的权利,现在小胖都具备。 但……即位和登基并不是一码事。 即位代表着小胖可以行驶帝王权力,而登基才代表他真正成为大明的皇帝。 穿龙袍、坐龙椅、称朕、立皇后……这些都是登基以后才能做的。 小胖自然懂得这些,所以即便他守了一夜灵堂,即便他累的不行,但仍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 “众卿可有本奏?”他挺了挺腰杆,尽量站得板正些,做好了群臣‘反扑’的准备。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许久,没人说话。 见状,小胖稍稍放松:还好,这群人还守规矩,父皇尸骨未寒,都还比较克制。 “既然无要事,那便留折待阅,散……” “启禀太子殿下,臣有本奏。” 殿门口,一个都给事中扬声道。 小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准奏。” 礼部都给事中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封奏疏,双手呈上:“太子殿下,臣所奏之事,皆在这奏疏里。” “不用那么麻烦。”小胖现在没有心情,“直言便是。” 礼部都给事中深吸一口气,道:“臣之所奏……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 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吏部给事中身上。 李青眼睛一眯:果然……老四看的真透啊! 第2章 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尚书? 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可建文忠臣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大家心知肚明。 现如今,朱棣刚死,就有人不安分起来,打着建文忠臣的名义,欲行三人曾所行之事。 ——壮大文官集团! “好笑。”李青跨前一步,出班道,“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个搅屎棍一通…呃……” 意识到话中语病,李青改口,“他们祸乱朝纲,致使天下大乱,也配得上忠臣?” “永青侯此言差矣。”礼部郎中出班,“致使天下大乱的不是齐方黄三人,而是建文,是他的无能才让社稷动荡,但三人的忠君之心有目共睹。” “呵呵,”李青鄙夷道,“他们忠心?” “难道不是吗?”礼部郎中反问。 李青没搭理他,这种低段位玩家,跟他说一句话已经够意思了,多说无益,非但解决不了事情,反而拉低自己的身份。 他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久,又岂是白给的? 官场之上,永远不要顺着政敌的话说,不然最多也就只能保持不输,根本赢不了。 想赢,就得反输出。 李青没回答这个郎中,继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直指实权最大的两个尚书: “夏尚书、蹇尚书,你们说齐方黄是不是忠臣?” 这俩人都是建文臣子,而且在当时就身居高位,结果朱棣进京后,他们几乎没任何犹豫,直接投靠了朱棣。 二人要是敢说齐方黄是忠臣,那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奸臣。 李青这一招不可谓不损,给俩人都干无语了。 夏原吉老脸通红,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无语。 “夏尚书?”李青贱兮兮的追问,“夏尚书为何不说话? 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尚书?” “……非也。”夏原吉斟酌着说,“那三人空有一颗忠君的心,却无……” “哦?”李青语气不善:“这么说来,夏尚书也认为他们三人也是忠臣啦?” “本官,本官不是那个意思。”夏原吉有些局促。 他自认一辈子积德行善,没少做善事,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遇到李青这么个祸害。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青咄咄逼人。 “本官的意思是……他们不算忠臣。”后半句话,夏原吉细如蚊蝇,但大殿寂静,大多数人都听的分明。 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说好的壮哉我文官呢? 李青呵呵一笑,继而将矛头指向蹇义:“蹇尚书以为如何?” 蹇义哼道:“齐方黄三人,激进改革,致使天下大乱,不是什么好人。” 李青大感诧异,这和稀泥的老手,今儿怎么不甩锅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老家伙还是在和稀泥,一句‘激进改革、不是好人’就糊弄过去了,压根不提忠奸之事。” 到底是不粘锅的老手,吏部天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青明白蹇义没有夏原吉好糊弄,于是也不再追问,直接‘断案’,“太子殿下,微臣和夏尚书、蹇尚书意见一致,齐方黄三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奸臣。” 李青你@#¥%……蹇义暗骂:老子啥时候跟你意见一致了? 蹇义到底还是被李青阴了。 “三位尚书言之有理。”小胖借坡下驴,淡淡道:“此事休要再提,众卿可还有本奏?” 群臣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精心编排的剧本还未开演,就被人拆了台子,这是他们万万没预料到的。 小胖当机立断:“散朝。” …… 乾清宫殿前。 换上孝服的群臣先后赶来,嚎啕痛哭。 李青腹诽:老四若知道你们在早朝上干的事儿,非气活过来不可。 结束了一上午哭丧,李青身心俱疲,回去补了个午觉,下午又进了宫。 ~ “太子,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已经盖棺定论,万不可让其翻案。”李青正色道,“一旦让其得逞,后续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是啊爹,我可是答应过皇爷爷,不让三人翻身。”朱瞻基附和道,“你可莫要心慈手软,他们这是假借为齐方黄翻案,继而推翻爷爷新政,为恢复三人之前的荒唐事做准备。” 在这件事上,朱瞻基和李青目标一致。 小胖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我……尽量。” 他有些无力,“今儿午朝的折子,有半数都是在说齐方黄的事儿,这其中,有近三分之二的官员都提议,给方孝孺一个‘文正’谥号。” “文正?”朱瞻基气笑了,“那混账也配?” “不是配不配的事儿,”李青敏锐的发现其中猫腻,冷笑道,“之所以着重为方孝孺翻案,是因为他改了洪武祖制,别忘了,保举制就是那厮提出来的,官员相互举荐做官,他们这是恢复宋朝制度贼心不死啊!” “这个交给我!”朱瞻基难掩怒气,“我倒要看看谁能反得了这案子!” “瞻基,你还是年轻……” “年轻好啊。”李青打断道,“年轻人有冲进儿,太子你就是顾虑太多,平白徒增烦恼,别看那群人叫得欢,一旦动真格,他们比谁都会审时度势。” 顿了顿,“皇上刚驾崩,他们就出来挑事,其本质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底线,你若妥协,后续还有更多的妥协。” “李青说的不错。”朱瞻基点头:“一步不能让,爹,你交给我,我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小胖苦笑,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行吧,不过你可得悠着点,不要太过霸道,还有好多国策要执行,不能把人得罪死。” “嗯,好。” 朱瞻基点头答应,“对了爹,二叔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最起码也得守孝期过了吧?”小胖斜睨了他一眼,“你别对他抱有太大偏见,他封地就在乐安,离京师这么近,藩地无城,手中无兵,即便真有些想法,也只是想法罢了,成不了事。” “可是……” “瞻基。”小胖严肃道:“他是我的亲弟弟,你的亲二叔,以后莫要再有这种心理。” 朱瞻基耷拉下脑袋,闷声道:“孩儿记住了。” 小胖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你二叔他们,过些时日各地藩王就来了,到时候又是一堆事,唉……” “你要多注意身体。”李青道,“那群人还没开始作妖呢,你可不能提前累垮了。” “我知道,放心吧。”小胖笑了笑,“一会儿我就补一觉。” 朱瞻基也很心疼父亲,“爹你放心睡,有我和李青呢。” 莫挨老子……李青很不爽:你这慷他人之慨可真行。 他全然忘了早朝上,他摆蹇义一道的事儿了,那行为和朱瞻基没啥区别。 …… 小胖走后,朱瞻基拉着李青,亲热道:“青伯,皇爷爷对你期望甚深,如今正是局势不稳之际,你可得多上上心。” “……”李青忍不住吐槽:“你画饼的技术都是我教的,就别用这招了行不?” “我可是一番真心啊。” “少来。”李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该做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出力,不该做的你说破天,我也不会出手。” “……”朱瞻基不爽道:“岂不闻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我少读书。” “岂不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朱瞻基又道。 “没听说过。” 李青一副‘我是文盲我怕谁’的模样,弄得朱瞻基满脸黑线。 朱瞻基又气又无语:“洪武一朝,太祖剁了那么多官员,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大概是因为我人品好,长得帅,会来事,能力强……” 巴拉巴拉…… 第3章 大孝孙 朱瞻基讷讷道:“青伯,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能活到现在,全靠不要脸。” “去你的,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咱老李的风采?”李青傲然道,“当时的李景隆都不是我对手。” “得了吧,李景隆也就那样,我又不是没见过他。”朱瞻基撇了撇嘴,“他也就那把扇子好看。” “那是你出生时,他的巅峰期已经过了。” 李青这是实话,当年的李景隆颜值这方面,除了他之外,无人可压制。 “他能有我现在英俊吗?”朱瞻基不服。 “呃……比你英俊的不是一点两点。” “我才不信。” “不信问你爹,”李青懒得跟他掰扯,“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 “有。”朱瞻基正经起来,“关于齐方黄,我有些对策,想让你参谋参谋。” 李青好笑道:“合着刚才你说吹牛啊?” 朱瞻基脸一红,强行挽尊:“我本来就有把握,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行了,说吧。” “我想拿皇爷爷说事儿。” “你可真是个大孝孙。”李青都惊呆了。 “哎呀你听我说完行不。”朱瞻基不悦道,“我的意思是,奉天靖难,皇爷爷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咳咳,若是齐方黄成了忠臣,那皇爷爷不就成了那啥? 他们吃着我们这一脉的皇粮,要是敢反驳,岂不是自毁前程? 太宗皇帝庙号已定,我们这一脉正统之位不可撼动,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处于政治正确的角度,他们必定不敢再提。” 朱瞻基洋洋自得:“怎么样?我这一招还行吧?” “嗯……损是损了点,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青点头,“把你皇爷爷搬出来,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你是真孙子,但我喜欢……李青清了清嗓子,问:“庙号什么时候定的?” “呃……今儿就定。”朱瞻基讪讪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定庙号的人选不用朝堂上的那些人。” “那用谁?” “杨荣、金幼孜……等几个内阁成员。”朱瞻基道,“这事今早我已经和牢里的几人通过气了,待会儿我就去大牢释放他们,然后直接定庙号。” “你爹知道吧?” “那当然,我是跟他商量过才去办的。” 李青点头,这几人一直都是太子铁干党,心一直就在小胖身上,如今正好可以为小胖排忧解难。 当初朱棣没杀几人,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杨荣曾任翰林编修,金幼孜曾任翰林检讨,他们二人定庙号合乎礼法。”朱瞻基叹了口气,“太宗这个庙号,爷爷心心念已久,不能让他失望。” 李青笑道:“他绝对当得起。” “那是。”朱瞻基骄傲道,“爷爷的功绩,放眼历朝历代,又有几个皇帝及得上?” “嗯。”李青起身,“齐方黄的事情,就按你的方法来吧,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朱瞻基道,“你随我一起去昭狱吧,多少能混个人情。” 李青笑了笑,“不用,我和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那你和谁一路?” “我和大明一路。”李青笑着背过身,迈步离去。 朱瞻基望着李青的背影怔愣良久。 …… …… 齐方黄的案子终究是没被翻起来,‘文正’谥号也没给到方孝孺。 好圣孙直接祭出还没凉透的朱棣,犹如开了外挂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群臣没一个敢吱声。 不过,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闹太僵,小胖把因靖难被牵连的人赦免了,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朝堂陷入了短暂的平静,这一次试探,以文官集团的失败而告终。 作为合格的政治家,在没总结出失败经验之前,不会立即再出手。 转眼,二十七天的守孝期已到,到了下葬的日子。 太子扶棺,群臣哭哭啼啼,一路至长陵。 一代雄才伟略的皇帝,就此长眠地下,李青亲眼看着朱棣下葬,脑海里浮现过往种种,不由一阵唏嘘。 朱棣和最喜爱的女人徐妙云合葬,想来也不会太孤单……李青暗暗想着。 以前的他,认为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现在的他,倒真希望有前世今生,这样未来兴许还能再见到。 不过李青也知道,这些都是他的臆想,不管有没有,他都不会知道,更不会遇到。 …… 朱棣下葬后的第二日,小胖迎来了他的人生高光时刻——登基! 奉天殿前。 上演经典戏码。 吏部尚书蹇义劝进,促请太子登基,小胖不允。 接着,户部尚书夏原吉促请,小胖依旧不允。 最后,文武百官尽皆长跪不起,促请太子登基,小胖一脸为难,叹道:“卿之所请,不敢终拒。” 说实话,李青都觉得尬,但三辞三让是老传统了,若是臣子一请,就颠颠儿地同意,反倒是让人笑话,甚至会记载史册里,充作反面教材。 没办法,古人的形式主义非常严重。 接着,小太监抬着金色龙椅过来,蹇义、夏原吉,拿起宫女托盘上的龙袍,为小胖套上。 然后,乐师奏乐。 乐毕,群臣鞠躬:“万岁!” 乐响,群臣平身,再乐毕,群臣下跪,拱手在额头之上:“万岁!” 同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群臣跪地高呼:“万万岁!” 山呼万岁三次之后,鼓手擂鼓,声势浩大。 第4章 不能走老路 御书房。 李青开门见山,将开海的必要性简单阐述了一遍,静等小胖决断。 于谦紧张得不行,但该说的李青都说了,他没什么好补充的,只能暗暗祈祷新皇能同意解除海禁。 然而,事与愿违,几乎没怎么思考,小胖就直接拒绝:“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于谦反问,情绪很是激动,语气痛心疾首,“皇上,全面解除海禁,利国利民啊!” 小胖没有解释:“时机成熟,自然会解除。” “皇上……” “于谦。”李青打断他,“你先退下吧。” 于谦不服,却也无可奈何,“于谦告退。” 李青看向小胖,“为了南民北迁?” “嗯,只有结构上改变,才能彻底摆脱数百年来的政治格局。”小胖面色凝重:“海运一旦全开,本就富裕的南方将会更加强势。” 顿了顿,“不过,打击走私的力度可以减轻一些。” “折中呗?” “没办法,只能尽量兼顾。”小胖也很无奈,“其实即便南民北迁大获成功,也无法根治南方势大的弊端,可若是直接开海,南北差距将会大到离谱。” 他苦笑道:“我现在总算理解,当年太祖为何要禁海了,父皇开海是好的,但只能用他的办法,利益集中在国家手中,奈何……我没那个实力压制群臣; 瞻基估计也够呛,后继之君就更别说了。”小胖叹了口气,“青哥,我想全面禁海。” “不成。” “你听我说完。”小胖道,“父皇在位二十余年,文治武功耀眼无比,然,大明百姓生活的并不好,我想施行战略收缩,全面发展大明内部,与民休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小胖的话很有煽动性,李青也相信小胖能做到,但还是摇头:“不成。” “为何?”小胖不解,“青哥,我有信心,我也擅长这个。” “从短期看的确不错,但从长远的目光来看,并非良策。”李青轻叹:历史已经剧透过了,我不能让你走老路。 李青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海上贸易的巨大利益已经世人皆知,市通寇转为商,市禁则转商为寇,禁海非但取不到应有效果,还会越禁越乱; 先皇披荆斩棘,为大明开辟的路,不能被你给堵上!” 顿了下,又道:“禁海的弊端不止如此,朝廷不允许贸易,意味着税都不用交了,这会造成海上贸易的利益会进一步加大,会有更多人趋之若骛; 口子一旦开了,也有了既得利益者,想堵上谈何容易?” 李青说道:“你若禁海,朝廷上下必定一片欢呼,然后,背地里可劲儿搞走私,你遏制南方的战略目的非但不会达到,反而会让朝廷损失一大波经济来源; 这还是其次,一旦禁海,朝廷自然也不能出海贸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 小胖沉默。 李青继续:“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利润,还有很多看不到,却更贵重的东西,比如:永乐米、永乐豆, 三宝这次出海,兴许还能带来新作物,这些对大明的正面影响,是你再如何励精图治,也达不到的高度。”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开海的好处远不止如此。”李青道,“大明地大物博不假,但也不是包罗万象,海外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 此外,大明在发展,别人也在发展,和海外诸国始终保持交流,才重中之重; 若一直存着,‘天朝上国,余皆蛮夷’的心理,那大明迟早会在自大中被人赶超,甚至……挨打。” 小胖满脸挫败,愧然道:“还是青哥看得长远,我目光太短浅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宽慰,“你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并没有错。” “唉……这么一看,我先前制定的发展规划,得全盘推翻了。”小胖苦涩,“青哥的这条路更好,但也更难。” “我会帮你。”李青说。 “嗯。” …… 宫门口。 李青一出来,就看到了于谦,“在等我?” 于谦点头。 “还是因为开海?”李青头前走着。 于谦跟上,小声说着开海的好处,语气中透着惋惜,“开海于百姓,于江山社稷都好处多多,国家施政,早一日跟晚一日的区别太大了,皇上对尚书大人信赖有加……” 李青一步步走着,于谦一句句说着…… 不知不觉,二人已到了衙门口。 “于谦。”一直沉默的李青开口:“以后改改这毛躁的急性子,不要一上来就表明真实目的,朝堂的水很深,你若一直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下官明白,不过开海……” “开海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有我呢。”李青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现在我再说一次,你且记好了。” “李尚书请说。”于谦点头。 “第一,在其位谋其政,官场上最忌讳的是‘多管闲事’,你若想管,可以,升任到可以管的官职; 第二,凡事谋而后动,大道理谁都懂,却也太过苍白; 第三,好好活着,不管你有多好的国策,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李青一口气说完,“记住了吗?” 于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其位,谋其政;大人贵为尚书,劝说皇上开海是你的责任。” “……”李青无语:到底是我给你上课,还是你给我上课? “走了,明儿见。”李青挥挥手。 …… 晚饭后,李青半躺在果树下,手持《永乐大典》打发无聊时间。 红袖怜香怕热,在‘空调房’纳凉,身旁只有婉灵,拿着画笔描描画画。 “丫头,画什么呢?” “先生的面具好旧了,妾想给你再做一个。”婉灵道,“这次保证更好看。” “不用那么麻烦。”李青好笑道,“不过是遮个脸而已,拿捏好尺寸就行,对了,永乐大典收集多少册了?” 婉灵停下手中的活,认真想了想,“刊印作坊每一版都没落下,已经有六千五百册了。” 她笑着说:“书架都快不够用了,有许多放进了箱子里,这些书够先生看许久许久了呢。” “都这么多了?”李青有些诧异,“看来刊印的速度挺快的嘛,现在一版的价格涨了还是跌了。” “涨了,但涨的幅度不大。” “嗯。”李青伸了个懒腰,“别画了,走,回房纳凉,先生给你们讲故事去。” “好呀。”婉灵眼睛眯成月牙。 …… 次日,早朝。 群臣早早地汇集在奉天殿,等着新皇临朝,偌大的奉天殿无一人乱语,安静的出奇。 新老板刚上任,自然要给足面子。 李青也来的很早,走到自己位置站下,一旁的夏原吉、蹇义两人不着痕迹地拉开些距离,一副和他不熟模样。 过了会儿,小胖一身宽大的龙袍,吭哧吭哧地从一侧御道走进大殿。 待其登上宝座,群臣下拜行君臣大礼,“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小胖有些局促,但极力压制着,尽量表现的波澜不惊。 “谢皇上。” 群臣起身,分班站好。 小胖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的百官,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九五之尊的宝座,天下仅此一个,可谓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好一会儿,他才压抑住激荡的心情,开口道:“江南民间走私猖獗,屡禁不止,众卿可有良策?” 群臣心中一惊,不少人脸色难看起来。 刚上来就要搞事情? 太子你变了! 第5章 开海解禁 ——太子,憨厚的老实人! 这是群臣对小胖的印象,也是他们拥护小胖的原因。 可如今老实人也开始玩‘脏’了,这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走私摊子已经铺的很大了,这些个京官大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从中获得了不少好处。 地方上的孝敬就没断过,利益已然捆绑在一起,他们自然不想朝廷大力严查走私。 “皇上初登大宝,当务之急是先把年号定下。”工部郎中在上司的眼神授意下,硬着头皮出班。 “年号嘛,不急。”小胖淡淡道,“还有大半年时间呢,可以慢慢议。” 工部郎中哑口无言,悻悻地回班。 “走私的事,诸卿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小胖微微皱眉,有些不高兴。 小胖还挺会演……李青暗暗好笑,突然有些恶趣味儿,出班道:“皇上,蹇尚书好像有。” 蹇义:李青************ “哦?蹇尚书有何妙计?” 皇上问话,不能不搭,蹇义不情不愿地出班,讪讪道:“李尚书听错了,臣愚钝,暂未想出解决之法。” 李青暗叹失策:应该坑夏原吉的,蹇义这老小子不仅会和稀泥,还不要脸,真不该选他。 于是他又道:“夏尚书,本官方才看到……” “你看错了。”夏原吉吃一堑长一智,直接打断施法。 李青笑了笑,直接捧杀:“皇上,夏尚书一向精明强干,他肯定有办法,只是不想出风头罢了。” “哦?是吗?”小胖配合道:“夏尚书不妨说出来,无论有无可行性,我…朕都不罪。” “……”夏原吉无奈出班,“皇上,臣……” “夏尚书不会说也没想到吧?”李青揶揄。 夏原吉愠怒,本来他确实想这么说来着,但被李青一嘲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本官没想到?” 蹇义暗暗摇头:小老弟还是太年轻啊! “爱卿既有妙策,不妨说来听听。”小胖笑着说。 夏原吉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说道:“皇上,臣以为…之所以走私贼寇屡禁不止,是因为禁海的缘故,若是解除海禁,贼寇之事将迎刃而解。” 小胖皱眉不语。 李青继续扮演反派:“夏尚书这一招真是高明,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只要偷盗定为无罪,那便没有了偷盗罪犯了呢?” “本官不是那个意思。”夏原吉有些恼了,“李尚书这是偷换概念。” “不错,”户部侍郎出班,为老大出头,“皇上,全面解除海禁,让民间自由贸易,既能改善百姓生活,又能提高朝廷税收,同时,还能带动各行业发展,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第6章 折中 凉亭下,二人相对而坐。 桌边放着冰桶,桶里镇着果酒,桌上是黄瓜、皮蛋等几样爽口小菜。 于谦隐隐有些后悔,他那点儿俸禄也就勉强够花销,以后怎么请回来啊?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于谦有些窘迫地摇摇头,岔开话题道,“李尚书,今儿在朝堂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嗯,我就是故意的。”李青直言不讳,“咱们汉人最喜欢的就是折中,有位文学大家曾说过: 如果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于谦怔了一下,旋即大点其头:“这位大家说的好啊,还真就是如此。” 顿了顿,又道:“可今天下官能猜到,他日那些官员也能回过味儿来,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李青夹了一筷子皮蛋,“这是阳谋,所谓投桃报李,皇上退了一步,群臣自然也要退一步,大家各退一步,达到彼此都相对满意的结果,这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此处划重点,你要记好了。” 于谦点头:“下官记下了。” “好了,酒镇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喝酒。”李青取出酒壶,给于谦倒了一杯,“尝尝这果酿如何?” 于谦扶杯,待李青倒完酒,举杯就唇抿了口,入口甘甜,沁人心脾。 好生奢侈……于谦有种罪恶感,“好酒。” “呵呵……这是新鲜葡萄酿的,度数不高,多饮几杯也无妨。”李青笑着去提酒壶。 “下官来。”于谦提壶给李青倒了一杯,“李尚书,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你说。”李青品着葡萄酒,怡然自得。 于谦有些不好意思,“李尚书你对下官的栽培,下官心知肚明,可是……” “你是想说升官的事儿吗?” “啊。”于谦脸上热辣辣的,鼓足勇气道,“下官自认很努力,也曾立下些许功劳,达到了升迁资格。” 的确,于谦在都给事中这个位置待了四年有余,资历、功绩都有,升上一级绰绰有余。 但,至今仍未有动静,他多少有些急了。 走仕途的,就没有不想升官的,尤其是李青那句:在其位,谋其政;更是让他渴望升官。 都给事中虽然是个有实权的职位,但终究有限,他想干出一番事业,必须得升官。 “以你的资历,功劳,下放做个知府也够格,”李青道,“不过,我更希望你留在京中,在地方上可发挥的作用终究有限,而在京中则不同,这里能更好的看清本质,也有更大的机会。” “下官明白,只是……” “不用急。”李青笑眯眯道,“你这个年纪正是历练的时候,多沉淀沉淀不是坏事。” 于谦讪讪点头,也觉得自己过于功利了,“让大人见笑了。” “哎?升官发财是每个人的理想,不用难为情。” “下官不想发财。”于谦解释一句。 李青暗暗一叹,这也是他一直不提拔于谦的原因。 在这个浑浊的官场,做个清官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你光明磊落,别人就不跟你玩儿。 和光同尘才是上上之选,只要坚守本心,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就可以了。 但这些话,李青终究没有说出口,于谦又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李青也没资格为于谦做主。 只能尽可能的传授他经验,让他少走些弯路,少碰些壁。 “来,喝酒……” “哎,好。” ‘叮’碰了下杯,李青一饮而尽,“吃菜,来我府上要是饿着出去,传出去我的名声就臭了。” 你还有名声?于谦强忍住吐槽的冲动,假笑着点头。 “呦,喝着呢?”朱瞻基满面春风地大步走来,府上的管家都跟不上。 “老爷,皇太孙来了。” 朱瞻基斜睨了管家一眼,“以后叫我太子。” “是,”管家从善如流,“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你且退下吧。”李青挥退局促的管家。 于谦赶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啊哈哈……免礼免礼,刚定下,还没正式册封呢。”朱瞻基道,“等明天册封了,再改口不迟。” 那你还让我府上的管家改口……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太孙有事?” 朱瞻基能有什么事儿,他就是来找李青显摆来了。 “瞧你说的,没事儿我就不能来吗?”朱瞻基走到桌前坐下,“来来来,咱们一起喝。” 碰上这么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李青也没了脾气,吩咐人加酒加菜。 …… 于谦有些拘束,酒喝的不多,菜也很少吃。 倒是朱瞻基,一点也不客气,逮着皮蛋一阵炫,来得最晚,吃的最多。 “于谦,你来李青府上是谈公事吗?”朱瞻基放下酒杯,随口问道。 “呃……不算是。”于谦有些尴尬。 “那是干嘛呀?”朱瞻基自来熟,打趣道:“不会是想让李青给你升官吧?” 于谦脸更红了,局促起身:“皇太孙,下官还有公务,先失陪了。” “真是找李青升官啊?”朱瞻基失笑道,“想升官找我啊,我说话不比他好使?” 于谦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尴尬过,“下官失陪了。” 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个于谦真有意思。”朱瞻基望着于谦远去的背影,乐不可支。 “差不多行了,给人留点儿面子。”李青没好气道,“以前咋就没发现,你这么欠呢。”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朱瞻基无语道:“论欠,我可比不上你。” 李青懒得和他掰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装也装了,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睡午觉了。” 朱瞻基不爽道:“朝廷给你开着俸禄,你就睡午觉?” “又没仗打,”李青耸了耸肩,“我还能干嘛?” “能干的事儿多了,比如……” “我老了。”李青打断施法。 “……”朱瞻基:“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什么意思?” “以后能睡的时间多得很,趁着还干得动,多干些事儿,他日名垂史册……” 李青沉着脸打断:“请你以圆润的方式,尽快离开,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出手。” “圆润?”朱瞻基挠了挠头,没能理解,“好,我不贫了,不过要说到有事,还真有一点儿。” “什么?”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朱瞻基正色道,“我爹……父皇,打算扶持内阁。” 李青皱了皱眉:“为啥?” “因为他们听话。” 李青想了想,反问:“你觉得这事利弊如何?” “短期看,很好,长远的看,并不好。”朱瞻基如实道,“皇爷爷设立内阁,其目的就是帮着皇帝处理内政,说实话,这个权力已经很大了,所以只给了他们正五品官职; 内阁阁臣,品卑而权重,不过在朝堂上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六部尚书、侍郎这些。”朱瞻基皱眉道,“可要是给了他们高官,那这个平衡就打破了。” 李青点头:“你能想到,你父皇也能想到,有没有问他?” “他和我商量了。”朱瞻基道,“他问我有没有信心,在将来登基后压制内阁。” “然后呢?” “然后我说有。”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真的有?” 朱瞻基嗤笑,自信满满道:“一个小小的内阁而已,压制它,我信手捏来,哎你干嘛去?” “找你爹。”李青头也不回。 …… 第7章 内阁示好 御书房。 小胖正在处理奏疏,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也在,见李青和朱瞻基进来,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行礼: “拜见皇太……太子殿下,见过李尚书。” “免礼。”朱瞻基走到父亲跟前坐下。 李青朝几人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跟小胖行礼,便听到了小胖的‘免礼’,于是也寻摸了个位置坐下,不动如山。 “有事?”小胖问。 李青点头:“有事。” 小胖等着李青下文,但李青却没了下文。 意识到李青是嫌说话不方便,小胖抬眼望向杨士奇几人。 都是官场老油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皆一流,几人连忙起身,各找了个托辞告退。 待几人退下后,小胖这才问道:“啥事儿啊?” “听太子说,皇上你要提高内阁地位?”李青问。 “嗯,总要有人做事。”小胖摊了摊手,苦笑道,“每天都这么一堆奏疏,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六部尚书又不全跟我一心,想要施行个国策困难重重,没办法,除了内阁,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内阁也不跟你一心了呢?” “要这么说,那真就没人用了。”小胖叹道:“自古帝王都是孤家寡人,事情发展到最后肯定君臣不一心,这是必然; 可若放着内阁不用,焉知不会被六部的人争取过去,那时又当如何?” 李青无言。 小胖打比方道:“就像人生下来就会死一样,明知会死,难道就不活了?” 这逻辑无懈可击,李青竟不知如何反驳。 于是折中道:“可以适当的提升一些,但不能提太多,饼给的太大,他们就不饿了,积极性、忠诚度会大打折扣; 总之,饼要一点点的画!” “李青说的对。”朱瞻基帮腔。 小胖有些忧虑,“给的太小,他们恐怕难以和六部抗衡啊!” “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李青分析,“我跟你是一心的,蹇义、夏原吉虽和文官集团统一战线,但前者是和稀泥的,后者在大是大非上拎得清,并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顿了顿,“你要牢记三点, 第一,内阁不得插手军队,这是底线! 第二,官员任免、升迁,一定要握在手里,同时,吏部天官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内阁连建议权都不能有; 第三,就是财权,更不能容内阁染指!” 沉吟了下,又补充道:“吏部、户部,这两个部门乃重中之重,如果可以,尽量把他们拉拢到你身边。” 小胖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昨儿我都把他们感动哭了。” 李青竖了竖大拇指,“别的就没什么了。” 考虑到李青名声已经臭了,不想他名声更臭的小胖说道:“明儿先试试水,你就别上早朝了。” 朱瞻基闻言,不由大失所望,他还想明日在李青跟前好好显摆一番呢,现在看是没机会了。 …… 刚出宫门,李青就偶遇了杨士奇几人。 几人上前行礼,“见过李尚书。” “呵呵……诸位少礼。”李青敷衍一句,便想离去。 杨士奇忙道:“李尚书是先皇倚重的人,更是先皇留给皇上的托孤大臣,如今皇上初登大宝,欲做一番事业出来,我等人微言轻,还要多仰仗李尚书。” “是啊,”金幼孜接言,“六部之中,也就李尚书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还望李尚书不辞劳苦,为了社稷,为了皇上……” 李青相当腻歪,淡淡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些不用诸位提醒。” “李尚书误会了。”杨荣瞧出他脸色不耐,打圆场道,“皇上立志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然,总有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阻碍皇上的主张,我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奈何,能力终究有限; 李尚书能力出众,深明大义,人品…过人……” 杨荣昧着良心巴拉巴拉…… 说的人膈应,听的人也膈应,李青都起鸡皮疙瘩了。 本欲打发几人滚蛋,转念一想,这些人眼下倒真是和他目标一致,算得上是盟友,以后如何不得而知,至少现在可以利用起来。 念及于此,李青笑道:“几位都是干才,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哪里哪里,李尚书过奖了。”杨荣谦虚道:“我们和李尚书差得远了。” “哦?哈哈……”李青失笑。 见他如此,几人心里顿时有了谱,等待着李青的下文。 李青笑罢,开口道:“诸位要是有闲,不妨来本官府上一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杨荣笑道。 杨士奇,金幼孜也连忙拱手,“那就叨扰了。” ~ 永青侯府。 好酒好菜上齐,几人把酒言欢,目前还出于试探阶段,所以政务上的事儿谁也没提,只是商业互吹。 其实,杨士奇几人心里挺急的,他们倒是想坦诚相待,但碍于李青的人品,只得谨慎行事。 上来敞开心扉,万一回头李青把他们卖了,那就悲催了。 在他们的观念里,李青是做得出来这事儿的。 无他,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再没品的事儿,这位尚书都干得出来,他们必须要留个退路。 如果有的选,他们打死也不愿和李青合作,奈何,其他五部的尚书都看不起他们,不带他们玩儿,人家抱团抱得死死的,只有李青不合群。 第8章 青伯,你真是神了 对此,李青并不意外,现阶段的内阁就是个弟弟,跟六部提鞋都不配。 正五品的官,如何跟正二品的争? 老朱废除宰相制后,六部的权势大涨,只是碍于老朱的权威,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但在建文一朝,六部立即就充分利用权势,趁机崛起。 朱棣设立内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削弱六部的权力。 六部官员也明白,但当时朱棣刚靖难成功,正是磨刀霍霍之际,同时手握军机大权,他们能活着,保住官位就不错了,哪里敢反对。 如今好不容易熬走了朱棣,换了个老实人当皇帝,谁料,他们还没‘发难’,老实人就先出手了,这能忍? 李青虽然没亲眼看到,但也能想象到那些人的气急败坏。 “你是想让我出手帮衬内阁?”李青问。 “父皇说暂时不必。”朱瞻基摇头,“父皇说先给六部一个适应的阶段,同时,让内阁与其斗斗,等双方消耗一段时间后再出手。” “嗯,你父皇想得很周到。”李青点头,斜睨了他一眼,“若内阁真崛起了,你有信心压制他们?” “当然。”朱瞻基自信。 “拿什么压制?” “军队!” 朱瞻基从小就跟朱棣学,言行举止和朱棣没二样儿,“军队我会牢牢控制在手中,掌握了军队,便掌握了一切。” “嗯……”李青沉吟着说,“你爹和你爷爷不同,他不像你爷爷那般多疑,你可以跟他商量商量,从现在起便逐步接管军队。” “啊?”朱瞻基惊诧道,“这…会不会太快了?” 李青笑了笑:“先皇在位时,虽也有不少麻烦事儿,但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是令行禁止; 他出台的那些国策,几乎件件都是割官绅的肉,但最后一样执行下去了,这是为何?” “因为皇爷爷手握军权。” “对,但不全对。”李青道,“之所以国策能顺利执行,是因为你爷爷和你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爷爷的狠辣,让那群人不得不低头,你爹的仁厚,给了那群人希望,这才是永乐一朝兴盛的主要原因; 说白了,在永乐朝,你爹才是你爷爷给群臣画的终极大饼,懂吗?” 朱瞻基傻眼,细细品味许久,突然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由叹服道: “爷爷的画饼手艺,真是……高,实在是高!” 李青深以为然,该说不说,老朱家的人都是画饼高手,连老实人小胖都会画了。 括弧:建文除外! “事实证明这个模式很好用,只需延续下去就可。”李青笑着道,“你尽快接手你爷爷的角色,继续唱白脸,才能把这出戏唱好了。” 朱瞻基点头:“回头我就跟父皇说说。” 顿了顿,谄笑道:“青伯,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教什么?” “画饼啊!”朱瞻基认真道,“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画饼的重要性了,简直就是驾驭群臣的不二之选。” 李青忍着笑:“画饼是好用,但不能用一样的路数; 比方说太祖那时候,只需承诺下面人吃饱饭,就是天大的饼,但到你爷爷时就不行了,得更进一步,让他们吃肉; 大饼不是一成不变,要根据情况实时变动,太祖那时的大饼,不适用你爷爷,同理,你爷爷的大饼,也不适用你。” “好吧。”朱瞻基有些失望,“那有没有窍门儿啊?” “窍门没有,不过一些经验之谈,还是有的。”李青道,“比如圆饼。” “圆饼?”朱瞻基又学了个新名词,“展开说说。” 李青放下鱼竿,也不钓鱼了,“道理很简单,就是要把画的饼圆上,就拿打仗来说吧,承诺将士打了胜仗重重有赏,那打完仗就要进行赏赐,这就是圆饼; 圆饼的目的,是为了下一次的画饼; 所以,画饼之前,要先考虑能不能圆上!” 朱瞻基反驳:“可若是都圆上了,那就不叫画饼了啊?” “非也。”李青笑着摇头,“比如说这个重重有赏,多重算重呢? 并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这其中可转还的余地很大,只要稍加运作,便可用小饼圆大饼; 此处划重点:要充分考虑到吃饼人的心理落差,记好了,以后要考。” 朱瞻基讷讷点头,“青伯你能举例说说,如何以小代价圆大饼吗?” “很简单。”李青笑道,“比如我张贴个布告:永青侯府招仆人若干,每月工钱五贯钞,干得好有八贯钞,但干得好不好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哦,明白了。”朱瞻基点点头:“青伯你心真黑。” “我那是比方,”李青没好气道,“这只是低级阶段。” “那高级阶段呢?”朱瞻基追问。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就白嫖呗?” “五十两黄金!” “这可是我数十年来积累的经验,耗费无数心血才得来的。”李青淡淡道:“得加钱。” “……”朱瞻基没好气道,“一百两!” 李青点头:“你现在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听?” “这不废话吗?”朱瞻基催促道,“快说快说。” “看到了吧?这个就叫画饼!”李青笑着道,“我先表示可以给你想要的,作为条件,你给我钱,然后我教你如何画饼, 这一套下来,就是画饼的标准模板。” 朱瞻基若有所思,片刻后,催促道:“赶紧圆饼。”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记好了,以下全文重点!” “你说。”朱瞻基打起十二分精神。 “欲要画饼,先要想好圆饼,除非你想做一锤子买卖; 凡事要谋而后动,画饼也是如此,那么如何用小饼圆大饼呢?”李青自问自答,“很简单,折中。” “以上个例为例, 还是那些仆人,他们领了工钱后,觉得自己干的很好了,却没拿到高工钱,从而心生不满; 这时,我突然说,本侯俸禄不够用了,为了维持生活,工钱要减少到三贯钞,他们会如何?” 朱瞻基眼睛一亮:“他们肯定不答应,会坚持五贯钞。” “对喽。” 李青捏起一粒冰镇葡萄丢入口中,笑眯眯道,“这是高级阶段的大饼,还有终极阶段,要不要听?” “要。” “所以……”李青拖了个长音。 朱瞻基:“我加钱。” “看,这就是画饼高手需要具备的品质,让你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李青道,“这个算送的,记好了,画饼要秉承可持续发展的理念。” 朱瞻基心悦诚服:“青伯,你真是神了。” “少来,拍马屁也不打折。” “……我再出二百两,你快说终极奥义吧!”朱瞻基百爪挠心。 李青笑道:“这终极一招,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内卷!” “内卷?”朱瞻基又听到一个新名词,讷讷道:“这个又是啥意思?” “以上述例子为例,我想把这个池塘扩大一倍,我呢,又不想出大钱,只出一百贯钞,你说那些仆人会干吗?” “扩大一倍……”朱瞻基瞅了眼池塘,“这么大的工程,工钱至少得翻上一番,他们肯定不干。” 李青笑道:“那我要说,这个工程只需要两个人呢? 虽然累了些,但谁要接下,就能挣五十贯钞,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啊?这……”朱瞻基简单思索后,得出结论:“肯定会。” “这个就叫内卷。”李青高深一笑,“学会了吗?” 朱瞻基简直都要五体投地了,“青伯,你可真是…… 真是…太坏了。” “别误会,我这是在夸你呢。”朱瞻基惊叹连连,“难怪你那么遭人恨,却依然没被干掉,你是真……真的牛哇!” 他自认自己段位不低了,可跟李青一比,简直就是渣渣。 喃喃道:“这钱花得值啊!真值,太值了。” 李青瞥了他一眼,心说:看到了吧?高端的大饼,往往是吃饼人吃了后,还大呼划算。 第22章 宁王到来 清晨。 阳光透过门缝流淌进来,屋内陈设,被阳光照过的地方仿佛镀了层金,光束中尘埃浮动。 李青眼睑微动几下,缓缓睁开,翻了个身,盯着光束看了许久才坐起身。 “嗯~” 舒展了下四肢,李青下床换上墨色长袍,推开门,满眼都是嫩绿的枝芽,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味,枝头上的喜鹊受了惊,扑腾着翅膀远去。 “抬头见喜,今天是个好日子。”李青笑笑,抱着木盆打水洗漱。 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中,整个人都心情舒畅,这种悠闲、散漫的感觉,他许久都没有体验过了,浑身舒泰。 …… 曹国公府。 亭子里,李青、李景隆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精致小菜,清酒绵软。 “这次会待很久吧?”李景隆问。 “啊,”李青放下酒杯,“少说也得两三个月,可能还要更久些。” 李景隆提壶给他满上,“有太子呢,你少折腾,有时候干的多并非好事,人家还会觉得被抢风头,未必会领情。” “有道理。”李青相当听劝,“我本来也没想着折腾,主要就是镇镇场子,大小事宜自有太子、厂卫去做。” 两人一杯一杯地端着,吹牛侃大山,笑声朗朗。 李景隆年纪大了,酒量不比当年,两壶酒喝完就有了六分醉意,见状,李青便不再喝,转而聊起了天儿。 好友喝酒,并不是纯粹的喝酒,大多时候都是享受带着醉意时,敞开心扉的畅聊。 “兄弟,我一个人在这儿真是孤独的紧,”李景隆是个感性的人,喝了些酒后,更是如此,“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些时间,过一天少一天,这最后的时光里,兄弟想有个人好好说说话。” 他红着脸,眼睛也红红的。 “唉…兄弟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啥事儿都没干成,名声也不好,唯一的收获,就是你这个知心朋友了。” “别这么说,”李青安慰道,“我名声也不好,其实咱俩差不多。” 李景隆苦笑:“不一样,我跟你和蓝玉比不了,捕鱼儿海一战,我就是个打酱油的,靖难之役……更是被钉到了耻辱柱上。” “以后……我会给你正名。”李青保证道。 李景隆嗤笑摇头,他哪里肯信。 “李兄,留下来吧。”李景隆劝道,“我这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知还有多久好活,你比我还大着十来岁,咱们都不年轻了,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得了。” “放心,用不了多久了。”李青欣然道,“忙完了该忙的,我就回来好好享受生活。” “算了,随你吧。”李景隆知道李青的性格,便也不再劝,聊起了其他话题。 ~ 下午,李青去了皇宫。 金陵的皇宫虽然皇帝不住,但每天都有人打理,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朱瞻基一身太子服,他面容俊朗,就是脸比较黑,还有一脸大胡茬,不是三尺长髯的那种,而是李逵的那种络腮胡,只是还没蓄起来,不然妥妥的‘李逵’第二。 不过,单从面相来说,朱瞻基称得上英俊,尽管比不上二李。 这时代,胡须浓重是加分项。 “在哪儿喝的酒?”朱瞻基嗅了嗅鼻子,“现在是办公期间,你认真点儿行不?” “你还不是一样?”李青没好气道,“你说你都干什么了?” “我……”朱瞻基噎了下,讪讪道,“这不是先从藩王开始入手嘛,藩王还没来呢。” 李青又道:“你父皇不是让你肃清吏治吗?” “这个不急。”朱瞻基道,“先把藩王的事办好,有了前车之鉴,官员们自然会老实下来,且对惩治贪腐的抵触心也会大大降低; 连藩王都没幸免,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开海在即,大动刀兵并非上策,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只要给他们敲响警钟,让其知道收敛也就行了。” 朱瞻基笑道:“肃清吏治,并不一定要严刑酷法,挥舞大刀,只要目的达到即可。” 顿了顿,杀气凛然:“当然,若他们不知悔改,我不介意杀人!” 李青点头,对朱瞻基的这个办法很是认同。 多好的孩子啊,既有老四的狠辣,又有小胖的怀柔,哪哪都好,就是黑了点儿。 “太子高见。” “呦,青伯你会夸人啊!”朱瞻基夸张道,表示:会说话,就多说两句。 夸你一句还上天了……李青没再搭理他。 坐了一会儿,李青问道:“要不要我住在宫里保护你?” “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朱瞻基傲然道,“不是我吹,就我这身手……” “告辞。” 不是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朱瞻基满脸黑线。 事实上确实没必要,这次光是来的厂卫加在一起,就有近三千人,皇宫大内哪是那么好进的,即便真有人来行刺,也定然有来无回。 除非大军杀进皇宫,但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且朱瞻基并未对官员动手,至少目前没有,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对他不利。 李青相当放心,继续住在自己的永青侯府。 整日喝喝小酒,和老李头侃侃大山,日子轻松惬意。 反正带头干活儿的是朱瞻基,他李青就是个陪衬,自然不会上赶着忙活,人太子都不急,他急个屁呀。 朱瞻基可不像李青,他虽没有大动作,但小动作不断,不停派厂卫打探关于开海的大小事宜。 人是没出皇宫半步,但眼线密布金陵,连苏杭也都有他的密探,人在宫中坐,消息从四面八方来。 见他这么能干,李青索性一点也不干了,天天享受。 安逸的时光流逝极快,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宁王从水路率先赶到。 朱瞻基对这位被皇爷爷允诺过,‘共享天下’的十七爷,也有一定了解。 想当初,这位十七爷猛地一塌糊涂,手握朵颜三卫,曾一度盖过皇爷爷的风头。 朱瞻基虽然生的晚,但他打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本朝的历史,他都有学。 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可谓是广为流传,他又岂会不知。 中殿。 宁王看着英武的朱瞻基,仿佛看到了当初的四哥,这爷孙俩实在太像了,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想到四哥,就不得不想起‘共享天下’。 一想到‘共享天下’,朱权的火气就有些控制不住。 当初,他可是把朵颜三卫都给了老四,老四夺得天下后,不跟他共享也就算了,还卸了他的兵权。 收了兵权也就算了,还把他分封到了江南偏西。 第24章 谁敢拿我? 朱瞻基这一巴掌是真的狠,朱瞻墡直接被扇懵了,好半晌没回过神,甚至忘记了疼痛。 懵逼的不只是朱瞻墡,宁王等几人也是一脸呆滞,这是咋了? 这一幕,实在出乎他们预料。 好一会儿,朱瞻墡清醒过来,委屈道:“太子殿下,臣弟犯了何罪?” 朱瞻基冷笑:“来,过来,本太子告诉你。” “殿下明示便是。”朱瞻墡捂着脸摇头,他又不傻,才不会把脸伸过去让人扇呢。 “过来!” “……殿下你轻点儿~” “啪——!” 这一巴掌更狠,朱瞻墡原地转了几个圈儿,一屁股蹲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脸颊肿的老高。 朱瞻墡有些恼了:你这人咋只打一面,不知道对称才符合大众审美观吗? “太子殿下,臣弟到底……哪里错了呀?”朱瞻墡捂着脸,带着哭腔说。 好歹也这么大人了,如今更是被封藩王,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个说法他以后还怎么混? 朱权脸色有些难看,他已经有些明白了。 不过,其他几王却恍若未觉,天真的他们还在吃瓜,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朱瞻基起身上前,甩手又是一巴掌,仍是只打一面,接着,拳脚并用。 “殿下消消气,别打了,别打了……”荆王、淮王、梁王,连忙上前劝架。 好歹是兄弟,尽管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多少有些感情。 “砰砰砰!” 三王各挨一拳,一个个眼冒金星,又委屈,又愤懑。 我们就是劝个架,我们有什么罪? 气归气,但谁也不敢发飙,脸上还得赔着笑:“太子殿下莫生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也就是了。” “误会?”朱瞻基冷冷一笑:“这可不是误会。” 说着,他看向宁王,冷笑顿时一暖,“宁王爷,您请坐,我教训一下这几个没出息的弟弟。” 朱权脸色难看地走到一边坐下,哪里还不明白朱瞻基是指桑骂槐。 看了眼李青,只见李青抿着茶,一脸怡然自得,察觉到自己目光,还抬头对他笑了笑。 朱权气得不行,暗骂:这混账,一定是他捣的鬼! 这边,朱瞻基还在揍人。 不仅是襄王朱瞻墡,其他三个藩王也没落下,一打四,碾压式的暴揍。 当然,主要是四人不敢还手。 “哥,哥呀……别打了。”朱瞻墡抱住大哥的腿求饶,再打下去,他可就真要去见太祖了。 一旁朱权脸色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他虽然没被实际打脸,但也差不了多少,明白朱瞻基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打他的脸。 朱瞻基见打得差不多了,掸了掸衣袍,回到椅前坐下,开门见山: “我且问你们,海上走私你们可有参与?” 正在叫屈的四人一滞,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嘭……!”朱瞻基一拍桌子,怒声道:“答话!” 朱瞻墡一个激灵,怯怯道:“有,有参与。” 他从小被打到大,对大哥都有心理阴影了,直接说了实话。 其他三人暗骂软骨头,但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赖皮也万难做到,讪讪地点头承认。 第25章 二选一 朱权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后脖颈子生疼,头都要掉了。 “醒啦?” 朱权本能扭头,顿时惨叫出声,疼死他了。 “李青,你个狗……哎呦哎,嘶~”朱权满脸痛苦。 这种感觉比睡落枕还要难受,他是又气又怒…又疼! 朱权怒视着李青,仿佛要吃了他。 李青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想笑:“别气了,圣谕已下,藩王、勋贵、官员,都不得染指海上贸易,违者一律贬为平民,不止你一个人倒霉。” “咱俩有仇吗?”朱权问。 “没有啊!” “那你为何……嘶~”朱权气急败坏,“我真是……你就不怕以后遭人报复吗?” 李青耸了耸肩:“我也没几年了,谁敢报复,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朱权没了脾气,碰上这么个玩意儿,他还真没一点儿招,转而气结道:“我这辈子算是毁老四一家手里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不赞同他的观点:“若非他靖难成功,你觉得你能善了?” “可我……”朱权恨声道:“可我帮了他那么大忙,他是怎么对我的?” 李青嗤笑:“别不知足了,你的藩地不说是最好的,但在天下所有藩王中,也足以进前三,你不会真想着共享天下吧?” 朱权默然。 许久,他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气苦道:“我现在只想做个生意,赚些钱养家糊口,朝廷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呢?” “太子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想做生意可以,只要放弃藩王身份,随时能做。”李青揶揄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哪有好处都让你一人占了的道理?” 他抿了口茶,劝道:“我要是你,我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我有什么好乐的?”朱权有些破防,“我都这么惨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惨?大明这么多藩王,谁有你宁王有钱?” 这是实话,宁王最先在海上做贸易,且规模不是一般的大,赚的钱岂会少了? “你要知道,很多藩王毛都没捞到一根。”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我要是你,就老实配合朝廷,反正钱也赚够了,数代甚至十数代人都花不完; 又有朝廷俸禄,头顶藩王名衔,荣华、富贵,仅次于皇帝,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接着,话锋一转,语气也冷冽起来:“你若执迷不悟,皇上废不废你且不说,但你从海上赚的钱,肯定会给你没收了; 实不相瞒,南民北迁太烧钱了,现在朝廷不富裕,你最好别往枪口上撞。” 正说着呢,朱瞻基推门走了进来,笑问道:“宁王爷在海上赚了多少钱啊?” “没、没赚多少。”朱权心虚地摇摇头:娘的,这孙子可不像啥好人啊! “没多少是多少啊?”朱瞻基亲热道,“我就问问,不干别的。” 朱权心中一紧,脑海中忽然响起昔日的大饼:十七弟,我当了皇帝,我与你共享天下! 再看朱瞻基,和朱棣一样的神态,一样的……黑。 真尼玛黑! 朱权讪讪道:“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做海上生意就是了。” “空口无凭,何况宁王爷之前就失信于人,本太子不放心啊!”朱瞻基笑眯眯道,“来,写个保证书。”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这是襄王写的,你按照他的写就成,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贴心你个仙人板板……朱权讪笑道:“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吧?” 朱瞻基点点头:“那我们谈谈赚了多少钱的事吧。” “……我写!” ~ 半刻钟后,朱瞻基对比了一下,没有问题之后才收起来。 “你放心,只要你守诺,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朱瞻基道,“不过,你要是违反承诺,那可别怪朝廷不讲情面。” 他沉声道:“届时,不仅是削藩,宁王府的资产也会尽数抄没。” 朱权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但很快就屈服于现实了。 若是说建文削藩时,他还有点儿实力对抗一下,那么现在他一点对抗的资本都没有。 削去护卫的藩王,可真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只能任凭朝廷拿捏。 朱权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气苦道:“本王明白!” 朱瞻基笑笑,“那就好,宁王爷请回吧!” “就这么让我回去?”朱权满脸诧异。 “当然不是,东厂、锦衣卫会与你同去,交接贸易事宜。”朱瞻基笑道,“不过你放心,货物会按原价格给你结算,不让你吃亏。” 朱权暗骂:“这小崽子跟他爷爷真是一个德性,净他娘的吃肉。” “……好!” …… 宁王走了,不过他的生意并未荒废,由朝廷全面接手。 这波,朝廷直接吃现成的,钱赚的简直不要太轻松。 ~ 解决了藩王,朱瞻基瞬间硬气,直接召集六部,以及部分留在金陵的勋贵,来到皇宫开会。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朱瞻基直接传达圣意: 一,做生意,罢官黜爵; 二,保官保爵,不做生意。 两条路,选一个。 不选?那一条也走不成! 最终,在朱瞻基的威势下,所有人都站了队,清一色地选了第二条路。 他们都明白,权势在,没钱也好搞钱,权势没了,有钱也难守住。 李青自然也明白,无法真正规避他们插手贸易,但不管怎么说,杜绝官员勋贵直接参与,总归是好的; 至少可以限制他们,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巧取豪夺! …… 解决完开海的大事,朱瞻基开始解决贪腐的事,进一步遏制他们不安分的心。 这段时间,厂卫一直在暗中查探,也有了不小建树。 五日后,苏.州知府被东厂番子带来,朱瞻基本想亲自断案,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便把这案子交给了李青。 大明的官员几乎没有不贪的,只是这位知府贪的过分了,而朝廷又正好需要树立典型,只能‘委屈’他了。 证据确凿,又有厂卫的酷刑,苏.州知府很快就供认不讳,承认收了富绅的钱,为富绅在海上贸易上大开方便之门,并恶意帮打压中小资产的商人。 李青也不客气,直接判了斩刑。 七日后,杭.州知府也被羁押而来,同样的流程走了一遍,而后人头落地。 半个月后,海宁知县东窗事发,处以斩刑。 …… 每次开审问斩,朱瞻基都要求官员到场观看。 虽然这样并非一定有用,但能在极大程度上,震慑他们。 ~ 五月初。 惩治贪腐告一段落,朱瞻基开始视察织造局、市舶司,各级官员如临大敌,小心应对。 不过,让他们心安的是,这位手腕狠辣的太子,这次特别好说话,只是走个过场,并未较真儿。 视察完后,便又回了皇宫。 然后,白天游逛,晚上回宫里休息,特别规律。 渐渐地,众人放了心。 这天晚上,朱瞻基叫来李青。 “青伯,明儿咱们去市舶司微服私访吧?” “差不多行了。”李青眉头微皱,“这次连削带打,手腕已经很强硬了,给他们一个缓冲时间,你要查,过段时间再查; 这些天,该视察的视察了,该玩儿的也都玩儿了,我们回去吧!” “这就回去?”朱瞻基有些不过瘾,“我这才刚起劲儿。” “别光想着你,多想想你爹。”李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爹本就辛苦,这次又一下子得罪了藩王、勋贵,以及官员,少不得焦头烂额成什么样儿呢。” “嗯…也好。”朱瞻基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这次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下次有时间再来。” 顿了顿,“要不再玩儿两天,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玩个锤子!”李青打断他,眉头微皱,“收拾一下,我们明儿就回去。”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瞻基无奈道:“这时间,内阁、六部侍郎、主事、郎中都回了京,父皇没你说的那么忙。” “你要待你待在这儿,我明儿一早就走。”李青淡淡道。 “你看你,我又没说不回去。”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一把年纪了,咋还动不动生气呢?” 李青瞪了他一眼,“是不是想试吧试吧了?” “呦呵,你别说,我正有此意。”朱瞻基来了劲儿,“你等着,我这就去拿家伙事儿,今儿咱好好比一比。” 李青没想到他这么积极,好笑道:“大晚上的,还是别了吧。” “是不是怕了?” “……行吧!”李青心说:既然你想挨打,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 朱瞻基拿来两杆红缨枪,去掉枪头丢给李青一杆,“千万别留手,我要赢得光明正大。” “好说。”李青笑眯眯地点头,“要不,咱赌点儿什么?” 见他这架势,朱瞻基的必胜信念忽的消减过半,无他,跟李青打赌他就没赢过,一次都没有。 “是不是怕了?”李青问。 朱瞻基一咬牙:“赌了。” 两年又两年,也是该我赢的时候了……朱瞻基深吸一口气,哼道: “撑不住就吱一声,别不好意思,输给我,不磕碜!” ………… 第26章 急! 马车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地前行~ 朱瞻基半躺在柔软的车轿里,哼哼唧唧:“两年又两年,两年何其多……” 瞥了眼李青,后者老神在在,闭目养神,怎么看怎么欠揍。 “青伯。” “嗯哼~” 朱瞻基生无可恋道:“我啥时候才能打过你啊?” “过两年。” “……”朱瞻基不禁悲从中来,望着车顶绸布上绣着的锦绣山河,无语凝噎。 ~ 傍晚。 马车停下,厂卫就近采买,解决温饱。 吃喝过后,李青提议:“继续赶路!” “这么急做甚?”朱瞻基不理解,没好气道:“又不是战场决战,咱们不累,别人不累啊?” 李青皱了皱眉:“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尽快赶回去为好。” “什么预感?” “……宫里会出事。”李青轻声说:“你父皇一向怀柔,此次针对开海如此强硬,直接杜绝官员参与介入,怕是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之前一直禁海,官员没得吃,现在开海了,官员还没得吃,那海不是白开了? 群臣定会这么想。 李青叹道:“你爷爷在位时,群臣拥护你爹,是因为你爹和他的执政风格不同,群臣觉得你爹上位后,他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可现在呢? 官员、勋贵、藩王一股脑儿全得罪了,你爹又没你爷爷那样的权势,很难弹压的住,他现在的压力肯定超级大。” 被李青这一说,朱瞻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即下令:“继续赶路!” 厂卫心中有些埋怨,但谁也不敢违抗,拖着疲惫的身体动身赶路。 朱瞻基心中也有些不安,“青伯,不会真出事吧?” “你现在已接管军队,只要你一回去,即便真有人不安分,也得老实下来。”李青说,“至少不会把事情闹大。” 朱瞻基轻轻点头,接着,又是一笑:“我爷爷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他们休想支棱起来。” 李青瞥了他一眼,这次没有揶揄,轻轻点头:“我们速度快些,早一天赶回去,对你爹,对朝局都有莫大好处。” “嗯,好。” …… 七日后,仪仗队在山.东地界停下,距离京师不到八百里。 连续的日夜兼程,让厂卫疲惫不堪,已到了极限,不得已,朱瞻基下令休整一日,顺便让人采买食物。 见李青愁眉不展,朱瞻基笑道:“全速赶路,再有五日即可赶到京师。” “嗯…”李青想了想,问:“对了,这次回来,你有没有让人给皇上报备?” “没有。”朱瞻基摇了摇头:“这又是班师回朝,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没报备也好。”李青道,“这样,让仪仗队慢行,我们提前一步会京。” 朱瞻基惊诧道:“不至于这么急吧?” “不知怎地,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青有些发慌,“你爹身体本就不太好,登基后又一直忙的厉害,尤其是开海、移民,加上内阁、六部的下乡,政务更是繁重……” 朱瞻基听出弦外之音,也有些发慌,嘴上却道:“青伯你想多了吧,现在内阁、六部都回京了啊。” “可开海的事儿把他们都得罪了,他们回京后,能不闹腾吗?”李青反驳,“他们回京真还不如不回呢,不行,我们得尽快回去,争分夺秒!” 他越想越不放心,“你要嫌累,你和大部队一起,我是等不了了。” “我跟你一起。”朱瞻基从没见过李青如此,又事关老爹,他也急了,“我去安排一下,咱马上就走。” …… …… 两日后的深夜,二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北京城前。 这时辰,城门已经关了,朱瞻基喊了好几嗓子,守城的士兵总算是冒了头。 “城下何人?” “我,大明太子!”朱瞻基沉声道,“速速开城门,本太子有十万火急之事。” “太子?”城上士兵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尽消,连忙伸长脖子去看,奈何黑灯瞎火,根本看不真切。 李青取出火折子吹燃,放在朱瞻基面前,朗声道:“他的确是太子殿下,速速开城!” 那士兵瞪大眼睛瞅了又瞅,讪讪道:“不好意思啊,俺没见过太子!” 两人:“……” “我真是太子,你快开城。”朱瞻基没好气道,“快点儿。” “抱歉,不能开!”那士兵摇头:“大明律载有明文:城门一旦上锁,天塌下来也不能开。” 一般的城池尚可通融,但这是皇城,要是大晚上随便就能开城门,那对皇帝的威胁太大了。 因此皇城采取一刀切,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我们就两个人,还能造反不成?”朱瞻基气得不行,“快开城,不然我剁了你。” 士兵耿直道:“开了俺也得被剁头,还是不开的好,至少能留给尽职尽责的名声,再说了,你说你是太子,就是太子啊? 证据呢?” “你……”朱瞻基低头瞧了瞧,他现在穿的并不是太子服,还真不好证明。 李青朗声道:“不开城也行,你弄跟绳子下来,拉我们上去。” “不行,皇城一旦上锁,任何人不得进入,这是规定。”士兵尽职尽责,一丝不苟。 这时,更多守城的士兵被惊动,聚集到垛口,向下张望。 朱瞻基夺过李青手里的火折子,走到墙角下,照着自己的大黑脸,“瞪大狗眼看看,是不是本太子?” 一群人瞅了又瞅,纷纷表示不认识。 他们确实没见过太子,更不知他长啥样,不过也没人敢质疑,毕竟假冒太子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去把你们将官叫来!”李青沉声道。 一刻钟后,守城将官骂骂咧咧地登上城头,向下张望。 “谁是太子啊?” “我。”朱瞻基仰着脸,“看清楚了吗?” 谁料,将官依旧摇头,他也没见过太子。 李青上前夺过火折子,“那你认识本侯吗?” 他的面具太具辨识度了,那将官顿时认了出来:“永青侯,下官见过永青侯。” 李青松了口气,催促道:“快开城门,不行弄下来一根绳子也成。” “对不住啊。”将官一脸为难,“真不行,不然追究起来,下官人头不保啊!” 朱瞻基暴跳如雷,怒道:“再不开城,我现在就让你人头不保!” “那个……太子殿下您消消气,离天亮还有也就两个时辰了,您委屈一下哈~”守将赔笑道。 永青侯的身份确定了,太子的身份自然也就确定了,但确认归确认,城是万万不能开的。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若是带着一众厂卫就罢了,他俩人还能捅破天不成? 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了,但他却不想多等。 李青将拐杖递给朱瞻基,深吸一口气,“你闪开一点儿。” “你要干啥?” “上城!” 李青体内真气轰然爆发,双腿微曲,继而猛地一踏,“起!” 他的身体如同被发射的炮弹一般,快速离开地面,扶摇直上,只轻轻一跃,便足有七八米的高度。 朱瞻基人都傻了,这尼玛还是人吗? 傻眼的不只是他,城上的将士也傻眼了,直呼见鬼! 朱瞻基很快回过神,连忙伸开双臂去接,这城墙的高度十数米,他不认为李青上得去。 一个老头子从七八米的高度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就在朱瞻基做好准备之时,却见李青单脚一点,即将下坠的身子再次向上,顷刻间,便上了墙头。 说来话长,实则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李青跃上城墙,瞥了城下一眼,道:“出了事本侯承担,借你的马一用,外面的两匹赔你。” 守城将官也是个妙人,当即get到点,两眼一翻直接装晕。 其他人都懵逼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纷纷倒地不起。 李青懒得计较,将这些人的腰带解下,系成一条绳子甩了下去,“绑好,我拽你上来。” 朱瞻基望了望高耸的城墙,讷讷道:“你可得悠着点儿啊!” “你快点儿吧。” “……”朱瞻基咽了咽唾沫,战战兢兢地将绳子系在腰上,全程闭眼。 ~ 仿佛过了万年,朱瞻基重新脚踏实地,这才睁开眼睛。 “快走。” “哦,好。”朱瞻基被李青感染,也有种十万火急的感觉。 两人进了城,骑上守城将官的马,直奔皇宫。 二人共乘一骑,速度飞快。 “青伯,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皇宫也落了锁。”朱瞻基大声道,“咱们到了也进不去啊!” 说实在的,他都不理解李青为何会这么急,且急成这样。 “那就翻墙进去。”李青语气急迫,“我总觉着出了火燎眉毛的事儿,一刻也耽搁不起。” “我觉得你觉得错了。”朱瞻基不服。 “我不要你觉得。”李青哼了声,一甩马鞭,“驾……!” “啊呀……!”朱瞻基惨叫,“你抽我腿上啦!” “那你忍一下。” 李青是真急了,他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只是心慌的不行,跟要跳出来似的…… 第27章 遗诏 一路疾驰到皇宫附近,为避免惊动巡逻的锦衣卫,两人下马步行,急速赶往宫门口。 待到正门时,朱瞻基瞳孔不禁一缩,脸色大变:“真出事了!” 此时的宫门,竟然是敞开着的,一队锦衣卫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还不到四更天,这个时间段,宫门是万万不会开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塌了。 “快进宫!” 这次不用李青说,朱瞻基就先急吼吼地喊了句,拔腿冲去。 李青不比他慢,甚至把他都甩到了身后,刚赶到宫门口,又遇到一群小太监急吼吼地冲出来。 “发生了何事?”李青声音颤抖。 “啊?你是……永青侯?”小李子认出李青,“您怎么回来啦?” “发生了何事?”李青又问,急得都要杀人了。 小李子回过神,带着哭腔道:“皇上……只在朝夕之间了,急传六部、内阁,托孤。” “什么?!” 后追上来的朱瞻基闻言,瞳孔地震:“父皇病危了?” “皇上在哪儿?”李青语气微颤。 小李子见李青要杀人,当下也省去了给朱瞻基见礼,直接道,“在乾清宫。” 李青拔腿就冲,朱瞻基紧随其后。 …… 乾清宫。 小胖面色煞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气息微弱,命如悬丝,皇后张氏跪坐在床榻前,不停抹着泪。 “皇上,瞻基还没回来呢,你可得坚持住啊。” 小胖不说话,他正在强提着一口气,生怕这口气散了,再也说不了话。 他满脸的汗,肥胖的身子微微打着哆嗦,眼中满是焦急,遗憾…… 他明白,他是等不到儿子和李青了。 甚至,六部、内阁来的慢点儿,他可能都等不到。 他颤抖地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小柜子。 张氏怔了怔,旋即会意,起身走了过去。 打开柜子,一个长条形的匣子呈现在眼前,张氏手指颤抖,她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 ——遗诏! “皇上,要打开……” “皇上!” 一道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张氏的话。 下一刻,李青匆匆赶至近前。 “父皇。” 又是一声焦急呼唤,朱瞻基也冲了进来。 先后两个心中最重要的人出现,让小胖有了一丝力气,他挣扎着想说话,李青抢先一步:“先别说话。” 李青探向他的手腕,片刻后,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问题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得多,这次并非太医无能,小胖真到了大限。 “别怕,有我。”李青轻声安慰,体内真气疯狂输入。 小胖的面色开始有了变化,身体也不再颤抖,脸上的痛苦渐渐消失,嘴唇也有了丝血色。 “会好的。”李青一边渡入真气,一边安抚,“都会好起来的。” 小胖艰难点头,神色逐渐放松。 “我要银针。”李青回头道。 张氏朝一旁侍候着的太医叫道:“有针灸用的银针吗?” 一太医忙打开药箱,呈上针盒。 李青打开针盒,简单消了下毒,一针扎向关元,一针扎向气海。 只扎了两针,李青便停了下来,一边轻轻捻动银针,一边观察着小胖的神色变化。 小胖本来犹如一个随时要爆炸的气球,但随着真气的疯狂输入,以及银针捻动,渐渐的平和下来。 两刻钟后,小胖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神情不再痛苦。 “青……”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李青嗓音温淳,“我会好好守着的,别说话,放宽心。” 小胖挤出一丝笑,紧张的心放松下来,人也睡了过去。 第28章 查,必须查! 宫门口。 六部尚书、侍郎、内阁阁臣,大半夜被人叫起,听闻皇上命如悬丝,一个个火急火燎地赶来,却不料被堵在了这里。 这如何能忍? “让不让开?!”诸大佬目欲喷火。 “对不住了诸位大人,”小太监赔着笑脸,“太子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进宫。” “太子?”众人一惊,“太子回来啦?” 小太监点头:“咱家可不敢瞎说,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让咱家为难。” 工部尚书黄福冷哼:“皇上危在旦夕,召集我等临终托孤,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黄福厉声喝道:“太子这是要干什么?关起门自己做皇帝吗!?” 小太监哪见过这架势,嘴笨的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太子下了严令,真要是让这些人进去,他绝对小命不保。 “对不住了诸位大人,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小太监一边赔不是,一边招呼同伴关门。 “你敢?”金幼孜上前堵住门,冷哼:“诸位,莫要被这阉人骗了,太子身在南直隶,如何就回来了,我看分明是宫中出了大变故,甚至皇上受了人要挟。”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不禁又是一变。 这太有可能了。 昨儿晚上宫门落锁时,都没听到任何关于太子回京的消息,这就进宫了? 谁信啊! 太子仪仗队那么大的阵仗,真要回来,根本瞒不过他们。 “蹇尚书,你说句话!”黄福沉声道。 “是啊,蹇尚书,这分明有阴谋,皇上还在等着我们呢。”其他人附和。 蹇义知道这些人是想让自己顶在前面,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和稀泥,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和稀泥的。 蹇义断然道:“不用管他,直接进!” 说着,带头往里冲,其他人立即跟上。 “不能进啊,不能进啊……”两个小太监带着哭腔,拼命拦阻。 却在这时,去通知群臣的小李子带着人返回。 俩小太监如今救星,尖声道:“李公公,快拦住他们,太子下了死命令,不得让他们进宫。” “阉狗闭嘴!”黄福怒骂:“太子分明在南直隶,休要诓骗我等。” “慢着~”小李子沉着脸上前,那一句阉狗,让他恼羞成怒,“谁说太子在南直隶了?咱家亲眼瞧见太子进宫了。” 他看向俩小太监:“太子真的这么说的?” “哎呦李公公呀,俺们哪敢假传太子口谕啊。” 小李子一想也是,回身道:“既然太子下了命令,那诸位请回吧。” 大半夜睡的正香,把俺们叫起来,现在说让俺们回去,耍猴呢? 六部、内阁勃然大怒,他们虽是敌对关系,但对太监都是清一色的鄙视。 “你算什么东西?”蹇义骂了一句,“本官倒要看看,哪个敢拦!” 小李子也怒了。 他能从众太监中脱颖而出,进入东厂,并逐步升任东厂二把手,又岂是泛泛之辈。 待听到太子不让这些人进宫之时,心下就有了决断,必须一丝不苟的执行。 不管太子是不是真要关起门做皇帝,对他而言都没关系,目前局势明朗,太子就是他未来的主子,对新老板必须要保持绝对忠诚。 “来人,给咱家挡住他们。” 一群锦衣卫面面相觑,很快做出决断,听命上前。 现在的锦衣卫,已经沦为东厂的附庸,为了前途,他们不得不屈服。 没办法,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们和官员群体结仇甚深,没有调解的可能; 且上一任指挥使纪纲,就是因为结交文臣死的,也正是这个原因,锦衣卫的权势地位才一落千丈。 有前车之鉴,他们自不敢再逾越雷池。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简单粗暴地把这些人扒拉到一边,挡在宫门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蹇义气得直哆嗦:什么时候,他吏部尚书行事,也要看太监脸色了。 黄福更是破口大骂,一句一个阉狗。 “公公,太子殿下说了,他们要是敢硬闯,直接抓起来。”两个小太监气不过,开始拱火。 小李子狐疑道:“当真?” “小的哪敢乱说,太子殿下亲口说的。”小太监狂点头。 小李子笑了:“很好,把他们抓起来,押送昭狱。” “放肆,放肆……” 一众官员都快气炸了,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又哪里是锦衣卫对手。 嘴上叫得欢,却逃不过被狼狈拖走的命运。 小李子冷冷一笑,啐了口唾沫:“啊呸,什么东西?” “公公威武。”两个小太监心悦诚服,满脸的崇拜:原来,俺们太监也能挺直腰板做人! 小李子很享受二人的吹捧,他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慢声细语的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说要锁宫。” “那还愣着干嘛,锁宫啊!” —— 乾清宫。 小胖躺在床榻上,面容祥和,睡得很沉。 李青,朱瞻基陪在身边,偌大的大殿,仅有三人。 二人不敢合眼,也不敢让外人接近,遗诏疑云重重,李青也被朱瞻基感染了,看谁都不像好人,有种:总有刁民要害朕的感觉。 …… 不知不觉间,殿内的视线逐渐亮堂,一缕霞光透过窗户流淌进来,地板铺上一层金黄。 天亮了。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不过,小胖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朱瞻基满脸忧虑:“父皇…不会有事吧?” “暂时无碍,他只是太累了,需要足够的休息。”李青轻声说。 “父皇得了什么病?”朱瞻基问。 “情绪激动诱发高血压突发,引起了心脏衰竭,”李青语气低落,“可能脑中还有少许溢血,总之……情况不乐观。” 朱瞻基蹙眉道:“啥是高血压?” 李青也没心情跟他解释,“你可以理解成……急火攻心。” 这下,朱瞻基理解了。 默然片刻,“真就在朝夕之间了吗?” “那倒不至于,”李青摇头:“我全力医治,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说话间,小胖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急忙上前,“皇上(父皇)你感觉如何?” “还好。”小胖脸上有了些血色,不再是那副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 朱瞻基扶着他坐起身,尽管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父皇,那遗诏是你下的?” “这话说的,当然是我下的啊!”小胖翻个了白眼,“不过眼下用不上了,我觉得我还能活一阵儿。” “……” 李青眉头微皱:“为何迁都回南京?” “回南京?”小胖一头雾水,“我啥时候让回南京了?” 朱瞻基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是遗诏,父皇你看。” 小胖接过展开,不一会儿,胖脸升起怒气,“来人…咳咳……” “冷静。”李青安抚,轻拍他的后背,“有事解决事,别置气,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小胖缓了口气,轻轻点头。 “这遗诏母后知道吗?”朱瞻基问出心中最大疑惑。 小胖摇头。 李青问:“六部亦或内阁知道吗?” 小胖依旧摇头。 闻言,李青、朱瞻基也傻眼了:“就你一个人知道?” “倒也算不是。”小胖蹙眉道,“这遗诏是我三日前写的,我是在内堂写的,当时外面的御书房里内阁、六部、都察院的人都有,不过,他们不知道内容,也不知道我写了遗诏。” “那你为何要写遗诏?”李青问道。 小胖苦笑:“当时不是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嘛?” “这事儿好办。”朱瞻基开口道,“父皇你龙体欠佳,他们肯定看得出来,那些人个个人精,估计是算到了父皇已经准备了遗诏; 于是趁着父皇病危,勾结太监,找到了遗诏,然后掉包; 只需将那些人抓起来审问一番,定能破案!” 李青点头,他也赞同朱瞻基的推断,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不可!”小胖断然摇头。 朱瞻基急了,“父皇,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发慈悲心了,他们连遗诏都敢篡改,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这样纵容下去,定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听你父皇说完。”李青看向小胖,“你有什么苦衷?” “不是苦衷,而是……人太多了。”小胖苦笑道,“我写遗诏那日,当时正在议百姓迁徙的事儿,除了你,其他五部的尚书都在,内阁也在,还有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那么多人还能全抓了?” 朱瞻基噎了一下,反问:“为何不能?” “冲动!”小胖瞪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藩王、勋贵、官员尽数得罪了个遍,若是再大兴牢狱,定会让他们本就敏感的神经,绷到极限,甚至断裂; 真要那样,这大明可真就要乱起来了!” 小胖警醒道:“瞻基,你莫以为你接管了军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比当时你爷爷在位时,要严峻的多,而咱们父子俩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爷爷。” “查,必须查!”李青接话道:“太子的出发点并没错,篡改遗诏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容忍,不然,以后还会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 他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晚回来几日,届时将面对怎样的局面?” 第29章 青哥,那暖暖的气流叫真气啊? 朱瞻基直接道:“父皇,实不相瞒,那些个人已经抓了,就在你睡觉的时候。” 小胖:“……” 李青分析道:“其实并不需要大兴牢狱,这件案子看起来迷雾重重,实则很好找突破点。” “从何处突破?”父子俩同时问。 “李时勉!” 听到这个名字,小胖火气就有些忍耐不住,但考虑到自己身体,只得暂时压下火气。 朱瞻基一点就透,“不错,父皇身体欠佳,他偏要火上浇油,十有八九就是故意为之,其心可诛!” 顿了顿,又道:“父皇,儿臣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胖颔首:“你说。” “你觉得…母后有没有嫌疑?” “肯定没有。”小胖断然道,他有些愠怒,“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娘?” “不是……”朱瞻基讪讪道,“就事论事,咱们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您就不觉得母后……” 小胖挥手打断,“你母后压根就不知道我写遗诏的事儿,她甚至都不清楚我的病情,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乾清宫住,就没去后宫。” “这样啊!”朱瞻基撩袍跪下,“儿臣错了。” 小胖苦涩笑笑,“起来吧,你刚回来就遇到这事,心中有猜忌也属正常,不过……” 他没好气道:“你母后一向恪守本分,从不过问政治上的事儿,哪怕是一丁点儿,且她也不喜欢这些,几乎都没出过后宫。” “瞻基你记着,身为帝王,多疑并不算是缺点,可过分的多疑就不行了。”说着,小胖突然来了兴趣,“你怎么会怀疑你母后呢?” “啊这……”朱瞻基红着脸解释:“儿臣看过遗诏后,认为不符合父皇的治国理念,定是有人篡改,再加上父皇突然病重,就联想到外臣勾结后宫……呵呵…都是误会。” 李青却道:“太子并非无端怀疑,而是……殉葬名单里有武定侯郭英的孙女,贵妃郭氏。” “我没定殉葬……”小胖醒悟过来,眯着眼道,“如此看来,这次事件是早有预谋了,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太后还是有很大话语权的; 假若我真故去,他们母子不合,那瞻基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被人如此算计,小胖再好的脾气,也不禁震怒。 “李青,这件事你办吧。” 李青点头。 小胖又道:“瞻基,你去把那些大员放了,告诉他们,明日午朝我会临朝。” “儿臣遵旨。”朱瞻基拱了拱手,又有些担忧,“父皇你的身体……” 小胖看了李青一眼,笑道:“暂时不要紧。” “真不要紧?”朱瞻基看向李青。 “嗯。” 朱瞻基放下心来,“我这就去办,不过,我没回来之前,李青你不要离开父皇。” “放心去吧。”李青颔首:“你不说我也不会走。” 朱瞻基吁了口气,匆匆去了。 …… “青哥,你这本事可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小胖语气严肃,“哪怕是瞻基,不然……你无法善终。” 儿子是什么人,他这个当老子的太清楚了,简直就是朱棣第二。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青笑着点头,“你躺下歇歇,我再给你渡些真气,待会儿针灸一下,咱们积极治疗。” “嗯,好。”小胖也笑了,再不复昨夜的焦躁,心里倍感踏实,“青哥,那暖暖的气流叫真气啊?” “嗯,你也可以理解成,是内力的升级版。”李青笑着解释,“武者分外家,内家;严格意义上说,真气也属于内家功夫,不过是很高明的内家功夫,门槛高的吓人,整个大明习得真气者,也不过百人。” “这么少?”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但真实数量,只会少于这个数子,不会多。”李青说:”我师父流氓了上百……数十载,也就遇到我一个能学的弟子; 这个门槛太高了,迄今为止,我只见过除我之外的两个人会,一个是我师父,另一个是龙虎山天师。” “青哥还挺厉害的,难怪你身体一直这么好。”小胖笑着说。 “那是……”李青收回手,“好了,你趴下,我给你针灸后背。” 小胖翻了个身,叮嘱道:“真气虽好,但…终究是小道尔,瞻基尚武,你可别让他走上小道,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真气的事。” “我心里有数。”李青笑道,“好啦,要开始针灸了。” “嗯。”小胖闭了嘴。 李青在小胖肾俞穴、志室穴……连扎数针,轻轻捻动银针,“疼吗?” “嘿嘿……不疼。” …… 两刻钟后,李青收回银针,小胖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太累了,也饱受病情折磨,李青的回来让他生理、心理都放松下来,亏的觉一下全补上了。 李青叹了口气,望着小胖熟睡的模样,一脸慈祥。 这时,一个小黄门进来,见皇上睡下了,小声道:“侯爷,娘娘过来了。” 人家是皇后,李青总不好说不让进,轻轻点头。 小黄门退了出去,俄顷,张皇后红着眼进来,见丈夫睡下了,小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 “还好。” 李青想了想,起身道:“娘娘,借一步说话。” 张皇后颔首。 两人往外走了一段距离,但并未完全离开内殿,李青要保持小胖一直在他的视野范围。 毕竟案子还没破,没找出使坏的人之前,李青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青拜见皇后……” “免礼。”张皇后摆了摆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李卿家劳苦功高,为皇室,为大明社稷呕心沥血,莫要多礼。” 她神色憔悴,双眸通红,显然没有睡好,甚至没睡,且还哭过。 丈夫的病危,儿子的猜忌,让这位皇后备受折磨,她几乎都要崩溃了。 “皇上还能恢复,对吧?”张皇后紧张地问。 李青眼眸低垂,“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 张皇后听出弦外之音,神色黯然,不过相比昨夜几欲塌天,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麻烦李卿家了。” “娘娘客气,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的本分。”李青道,“其实娘娘也不要怪太子,他刚回来,就碰上这事儿,心里难免无法接受。” 顿了顿,“而且,遗诏还被人篡改了,更重要的是,贵妃郭氏也在殉葬名单里。” “什么?”张皇后眼睛瞪得老大,旋即,她醒悟过来,总算理解儿子为何那般。 但同时,她也有无限委屈。 “本宫在皇上还是世子时,便嫁给了他,数十年来,未曾插手的政事,哪怕一点儿。”张皇后气苦道,“即使当初汉王争嫡,本宫也未多过嘴。” 这些话,她本不该跟李青说,但她实在太憋屈了,无人倾诉。 “臣明白,臣也相信。”李青点头:“太子已经认识到了错误,这是有人故意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娘娘放心,背后使坏的小人臣一定会揪出来。” 他日小胖故去,后宫说了算的就是张皇后了,必须促进母子和谐。 果然,听到李青这话,张皇后脸色好看了许多。 “有劳李卿家了。”她脸上有了笑意,随即又被怒气取代,“逮到使坏的人,定不能轻饶。” “这是自然。” 这时,朱瞻基走了进来。 李青忙道:“都是别有用心的小人挑拨皇家亲情,太子也是受了蒙蔽,娘娘莫要置气。” 说着,悄悄给朱瞻基使了个眼色。 朱瞻基多聪明啊,当即往地上一跪,懊悔道:“母后,儿臣错了。” ‘嘭嘭嘭……’连续好几个响头,抬起脸,额头殷红一片。 张皇后心疼坏了,连忙扶起他,嗔怪道:“你傻呀,就算你不嫌疼,也不怕吵到你父皇?” “……母后教训的是。”朱瞻基讪讪道,“母后,儿臣知错了,您原谅儿臣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儿子,张皇后哪里会记仇,之前的不快瞬间消弭无形; 丈夫转危为安,加上儿子的认错,让她满心的压力荡然无存,压抑的心情得到宣泄,眼泪扑簌簌的掉。 朱瞻基悔恨交加,这次他的聪明劲儿真用错了地方,连忙道:“母后别哭了,都不好看了。” “没大没小。”张皇后气恼地捶了下他,当着李青这个外臣的面,终究是有失皇后体面,她抹了抹泪眼,“本宫先回去了,你父皇醒来,记得通禀。” “是是是,儿臣谨记。”朱瞻基点头哈腰,“儿臣送母后。” …… 一刻钟后,朱瞻基去而复返,苦笑道:“这次是我太武断了。” 李青一笑而过,问道:“人都放了?” “放了。” “嗯,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查案,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青欲走,却被朱瞻基拉住,“查案要紧,但父皇的身体更要紧,你先开药。” “暂时不用。”李青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对他的感情,不比你少,不会贻误病情。” 朱瞻基微微点头,这一点,他不怀疑。 …… 李青出了皇宫,直奔昭狱,脸上泛着冷意:李时勉是吧…… 第30章 李时勉 昭狱。 李时勉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脸肿得跟猪头似的,显然被揍得不轻。 “别装死了,起来回话。” 李时勉依旧没有反应。 李青上前踢了一脚。 李时勉:┗|`o′|┛嗷~~ “起来回话!” “永青……侯爷,”李时勉惨兮兮道,“下官骨头都断了,实在起不来啊!” “嘭——!” “啊呀……!我起,我起……”李时勉艰难地爬坐起来,靠在墙上满脸痛苦,“见过永青侯。” 李青转身坐回椅上,“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詈骂皇上的?” “没人指使。” 李青起身,一步步逼近李时勉。 “哎,哎哎,你不要过来啊!”李时跟受了惊吓的小媳妇儿似的,带着哭腔,“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嘭——!” “啊……!”李时勉惨叫,“侯爷饶命,饶命啊!” 李青不理,又是一脚。 “我说,侯爷你听我说。” 李青重新回到椅上,淡淡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明…明白。”李时勉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 他的疼真不是装出来的,那晚他把小胖骂急眼了,好悬没被大内侍卫打死,肋骨都断了三根。 “侯爷,能不能让闲杂人等离开?” 李青看了陪审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 后者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说吧!” “下官还有一个要求。”李时勉道。 李青眼睛一眯,冷笑道:“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侯爷你听我说,听我说……”李时勉语速极快,“我要是说了实话,我的家人必然不保,我是有苦衷的啊。” “你以为你不说,家人就能保住啦?”李青反问。 “……保不住。”李时勉苦笑摇头,“但我可以博得一个美名不是?你不答应,死我也不松口。” “……”李青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拿家人的命博自己美名。 哦,是了,还有方孝孺。 李青深吸一口气,“说说吧。” “你得保证,我是为谏而死。”李时勉不傻,他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于是选择青史留名。 “你可真够无耻的。”李青眸光厌恶,他还以为这厮会为家人求情,不曾想,竟是因为这个,“可以。” “工部尚书黄福,指使我这么干的。”李时勉道。 李青沉声道:“还有谁?” “没了。” “杨荣呢?”李青道,“据我所知你俩关系很好,你上次出狱后,还是因为他的推荐,你才官复原职,还有金幼孜,你们是老乡,这件事他们有没有参与?” “没有,”李时勉摇头,见李青不信,又补充道,“至少他们没找过我,我就是个小小的翰林侍读,哪会那么多人找我?” “都察院呢?”李青又问。 李时勉摇了摇头,“他们也没找过我,不过……我听黄福隐晦说过,都察院和现在和六部站一队。” 李青眉头紧皱,从李时勉的话中,分析来龙去脉。 从都察院的和六部统一战线来看,这次的部阁之争,内阁完败,不然都察院断不会倒戈。 小胖是明确支持内阁,也想提拔内阁,这一来,内阁的嫌疑倒是排除了。 无他,内阁不会反对一个支持他们,提拔他们的皇帝,尽管这次争权输了,但这并不能怪皇帝,因为皇帝也要遵从规则。 而六部则不然,他们是不会允许内阁成长起来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内阁制度跟宰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后,六部地位、权势,水涨船高,虽然在洪武、永乐,两任武皇帝的治下,没有体现出来,但随着他们的故去,六部也到展露峥嵘之时。 当此时也,突然冒出一个内阁来抢果子,他们哪里肯干? 在六部眼中,内阁就老老实实地做皇帝秘书得了,还想和六部分庭抗礼? 可以确定,这事儿是六部干的! 蹇义、夏原吉有没有参与……李青脸色阴晴不定。 李时勉看不到李青面色变化,但见他不吱声,心下有些慌了,“侯爷,下官都交代了,你可得说话算数啊!” 李青回过神,鄙夷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家人?” “即便朝廷放过我家人,那群人也不会放过。”李时勉苦涩,“本以为天衣无缝,谁料……太子回来了。” 李青皱眉道:“黄福派人给你报的信?” 李时勉点头:“他买通了个狱卒,我也刚知道。” …… 正午。 李时勉以对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处以斩刑! 李青结案效率之快,令人咋舌,不过也在很大程度上,安了某些人的心。 主要是李时勉被斩之时,还是一副硬气嘴脸,且身上没有遭受酷刑的痕迹。 他们相信李时勉并未招供,这在无形中,让李时勉的家人幸免于难。 ~ 乾清宫。 小胖已经醒了,精气神还不错,朱瞻基侍候在一旁,陪老爹聊天解闷儿。 见李青进来,二人停下闲聊,朱瞻基问:“审出来了?” “工部尚书黄福。” “还有呢?” “明面上只审出这一个。”李青简单讲了一下经过。 朱瞻基失望道:“掉包遗诏,篡改遗诏的人没审出来?” “这个并不难。”小胖开口:“有黄福这个大线头在,只要一扯,就能全扯出来。” 朱瞻基一想也是,“那就直接抓人吧!” “还不能抓。”李青道:“现在六部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尚且未知,这就动手难免会有所遗漏,还有,都察院也投靠了六部,他们有没有参与,也不得而知; 我这么快结案,就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以防打草惊蛇。” 朱瞻基挠了挠头,不再急躁。 “皇上,你哪里难受吗?”李青走上前问。 “还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小胖笑了笑,又道,“这么说来,内阁的嫌弃洗脱了,连续几天没处理政务了,政务一直积压着也不是事儿,明儿得上朝理政了,大批量的百姓迁徙,也伴随着许多问题; 这些事不能拖,得尽快解决,不然百姓定会出乱子。” “父皇,你养身体要紧,这些事儿臣来帮你做。”说完,察觉这话有所不妥,朱瞻基又补充道,“儿臣只是想为父皇解忧。” “嗨~不用解释,反正也快传给你了。”小胖摆了摆手,“不过,你也是时候正式插手政务了,明儿跟我一起。” “儿臣遵旨。”朱瞻基拱手应是。 小胖想了想,看向李青:“这件事还是尽快解决的好,要从快从简,‘轻拿轻放’,毕竟……权力交接不远了,尽快安定才是上策,不要把事情搞大。” 李青怔了怔,默然点头。 …… 永青侯府。 李青到了家门口,忽然想到之前承诺的礼物,忘带回来了,于是转身去商铺又买了三份,这才走进府院。 “我回来啦!” 刚进后院,李青就扬声喊了一句。 少顷,婉灵走出房间,看到他,脸上抑不住的开心。 “先生果真没有食言,没到半年就回来了。”婉灵笑吟吟上前,伸手去接礼盒。 “我提着吧,怪沉的。”李青笑着问,“红袖怜香呢?” “在午睡呢。” “你怎么不睡?” 婉灵讪讪道:“妾不困。” 李青知道这妮子多半又是在做女红,但也没说她。 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她喜欢,就让她做吧。 ~ 李青连续几日星夜兼程,已有两天一夜没合眼,连澡都没洗,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再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 睁开眼,三女就在一旁,都还没睡。 皎洁的月光洒将进来,照在她的侧颜上,小半年不见,她们又老了些。 “先生醒啦。”红袖起身,“饭菜都凉了,妾去热热。” “不了,这天儿吃凉的舒服。”李青伸了伸懒腰,坐起身,“这么晚了,你们都睡下吧。” 红袖笑道:“这人呀,上了岁数觉也少了。” 婉灵、怜香点头。 李青俯身穿鞋子,掩饰脸上的负面情绪,好一会儿,抬头笑道:“那你们也吃点儿,聊聊天儿。” “嗯,好。” 好酒好菜,李青也明明很饿,却没什么胃口。 “先生给你们买了礼物,都打开看看。”李青指了指一旁的包裹。 婉灵起身拿来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是上好的玉制发簪,做工精良,美轮美奂。 李青是好心,却忽略了现在的她们,已经用不上了。 再貌美的女子,也难逃岁月的侵蚀,昨日青丝今成雪,又岂是一支玉簪能弥补的。 “真好看。”婉灵拿起一支,眸光迷离,痴痴的想着:若是数十年前,那才般配呢。 红袖、怜香也各拿起一支,笑盈盈道:“先生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呵呵……”李青笑了笑,“还买了你们最喜欢的桂花糕,不过晚上吃甜食不好,你们明儿再吃,要不要听故事?” “好呀。” ~ 她们话不多,都是听李青在说,只偶尔发出惊叹,更多时候都是温柔地看着李青。 大半时辰后,见三女脸上难掩疲倦,李青笑道:“都睡吧,先生这儿故事多着呢。” 三女不舍地点点头,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青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戴上面具,换上墨色袍子出了门。 他眸中泛着寒光,直奔工部尚书黄福府邸…… 第32章 震慑 李青久久不能平静,月光洒在他身上,形影相吊,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有些事,终究无法挽回。 本着人道主义,以及避免后续麻烦,李青将这些人安葬了,清理干净后才离开。 …… 清早,乾清宫。 李青到时,朱瞻基已经下了早朝。 看得出来,朱瞻基心情极好,还沉醉在极致的权力中,无法自拔。 这种神情,李青曾在朱允炆脸上见到过,也在朱棣脸上见到过,他们初掌大宝之时,也是如此陶醉。 小胖简单询问着朝政,朱瞻基一一作答,脸上带着自信的光彩。 小胖对儿子也相当满意,给予充分肯定,好圣孙简直要美上天了。 待父子俩说完,李青这才上前,“皇上,该针灸了。” “嗯,好。”小胖起身走向床榻。 李青并未第一时间跟上,朝朱瞻基耳语几句,后者听罢,脸上的喜气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杀气腾腾。 “别搞太大。” “我明白。”朱瞻基眯着眼点头,但杀气不减。 李青没再说什么,进内殿为小胖诊治。 ~ 渡真气,施针灸…… 两刻钟后,李青收回银针,轻声说:“从明儿起,要开始吃药了,早晚各一次。” “苦不苦啊?” “瞧你说的,药哪有不苦的,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吗?”李青打趣,缓和着气氛,不让小胖紧张。 小胖砸吧砸吧嘴,道:“青哥,你能不能给我做成药丸,那不就不苦了?”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李青笑着点头,“这个不难,回去我就做。” “我最怕苦了,小时候生病,十次喝药八次吐,为这事儿没少挨打。”小胖不好意思笑笑,“青哥,再讲个故事吧。” “嗯,好。” …… “青哥,我有些困了。” “睡吧,到点儿我叫你。” —— 午朝。 李青和小胖一起走进殿,只不过李青走的不是御道。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 “众卿平身。”小胖挥一挥衣袖。 群臣起身,接着,开始上奏关于百姓迁徙后遇到的问题,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李青见此情况,突然有些后悔,这事不应该全听小胖的,至少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怎么也得溅起点儿水花,不然难以达到震慑目的。 却在这时,神助攻出现了。 朱瞻基杀气腾腾的来到奉天殿前,背对群臣,朗声道:“把那几个该死的奴婢带上来。” 他这话声音不小,群臣顿时被吸引,不禁转身观望。 只见三个五花大绑的小太监,口中塞着抹布,被锦衣卫押过来强摁在地上。 群臣一脸纳闷儿,这是要闹哪儿样?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朱瞻基抬起手,狠狠挥下:“斩——!” “噗噗噗……!” 三颗大好头颅滚滚落下,鲜血喷涌,将地板染得血红。 “啊?”群臣惊骇出声,瞳孔地震。 这一幕实在太超出预料了,简直有违礼法。 皇宫不是不能死人,事实上,死在皇宫的人还不少,每年都有人因廷杖死在皇宫,但砍头却是头一次见。 即便是杀气最重的朱元璋,也从未在宫里动过刀。 自大明建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皇宫里被剁了脑袋。 鲜血汩汩流淌,刺激着群臣的神经,以至于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大殿,此刻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甚至,不少人都开始哆嗦。 小胖也不禁眉头紧皱,这一幕同样出乎他的预料。 李青却是暗赞:干得漂亮! 虽说眼下是特殊时期,但谋害皇帝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忍气吞声。 正如黄福所说,很多人即便没参与,却也都知道详情,皇帝的态度必须得拿出来。 三个被砍头的小太监很快被拖走,只留一滩的血迹触目惊心。 朱瞻基也未让人清理,就那么放任不管,大摇大摆地走进大殿,“启禀父皇,奸贼已伏诛。” 人都杀了,小胖还能说什么,只能配合儿子演下去,“杀得好!” 朱瞻基笑笑,站在父皇一侧,扫视群臣,眸光冰冷。 没人敢跟他对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这一刻,他们在这位太子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太宗。 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气苦:又一位狠辣皇帝,没完了嘛这是…… 这日子…没发过了! 经这一档子事儿,群臣也没了议政的兴致,一个个沉默寡言,午朝极度冷场。 小胖见状,起身道:“诸位爱卿若有本奏,留折待阅,散朝!” …… 群臣走出大殿,那醒目的血迹还未干,在阳光的映衬下,愈发妖艳,惹眼。 虽然杀的是他们最瞧不起的太监,但却没人开心的起来,他们不傻,知道这场戏就是演给他们看的。 大热的天儿,群臣后脖颈子直冒凉气,这太子是个狠人啊! 可以预见,日后他登基,施政手段必和太宗如出一辙。 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又一个劲爆消息传入他们耳中。 工部尚书、左右侍郎、兵部侍郎、户部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神秘失踪,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皇上突然病危,太子提前回京,值班太监被斩,诸多大佬神秘失踪……不管是知道些内幕的,还是全然不知的,都闭了嘴。 朝堂上没有傻子,都明白是那些人打破了‘规则’。 这次事件并未引起乱子,相反,群臣非常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没人为那些人伸冤,没人要求朝廷找人,甚至没人提起那些人,仿佛那些人根本就没存在过,和群臣没有一点交集。 唯一提起的,只有那些人的家属。 对此,朝廷表示一定会查,并派出厂卫四处寻找,为表重视,由太子亲自带队。 ~ 中殿。 小胖就着茶水服下药丸,吁了口气:“瞻基这次太冒失了。” “我倒觉得他做的没错。”李青扶着他坐下,“这件事要是这么淹了,那以后只会让某些人变本加厉。” “问题是……”小胖苦笑,“现在情况特殊啊!” 李青宽慰道:“放心吧,他镇得住。” “唉…现在说这个也没了意义。”小胖捏了块糕点放进口中,冲淡嘴里的药味儿,“三宝下西洋至今已有两年,估计也快返航了,他一回来,海上贸易势必成为焦点; 篡改后的遗诏内容,他们十有八九会重提出来,到那时又要闹腾了,瞻基毕竟年轻,到时候青哥你多帮衬帮衬,尽量撑到他度过难关,真正掌握大权。” “好。”李青点头答应,“其实你大可不必操这个心,他能力、手腕都有,在军队也有基础,不用两年便能彻底坐稳。” 顿了顿,“三宝今年应该不会回来,他走之前说过要寻红薯,估计要浪费不少时间。” “红薯好吃吗?”小胖问。 “还可以,但它的主要优点是高产,至于吃……煮着吃,烤着吃,磨成粉做饼,甚至生着吃都行。”李青笑道,“味道嘛,有点儿甜。” “那应该挺好吃的。”小胖又往嘴里塞个块糕点,他最喜欢吃甜食,但,红薯怕是吃不上了。 闲聊了会儿,小胖又将话题引向朝政。 “这两年边关一直安定,估计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如此,目前大明的隐患并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 李青问:“你是说海上贸易?” “嗯。”小旁点头,接着补充道,“我说的南方不是指大明的南方。” “交趾?” “对!”小胖担忧道:“下西洋的船必须在交趾补给,一旦交趾乱了,下西洋是不停也得停,只能做一下周边小国的生意, 问题是……随着靖难功臣凋零,能扛大旗的后继无人,虽然会打仗的挺多,但,能做帅才的却几乎没有,张辅也老了啊。” 李青想了想,“还记得卫青吗?” “他被关大狱了。”小胖说。 “啥?”李青目瞪口呆,“不是……为啥啊?” “三个月前,他上书称缺乏弓箭,请拨弓一万、弦二万、箭三十万。”小胖道,“当时我批了,后来遭人弹劾贪污公款,我就把他下大狱了。” “你这也儿戏……”李青突然醒悟,“是为了给太子铺路?” 小胖笑着点头:“瞻基登基后,把他释放,再来个官复原职,又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李青无语:你还挺会打算。 “青哥,你认为他能扛大旗?”小胖问。 “此人的履历我看过,建文元年太宗骑兵靖难,同年攻克蓟州,他当时还是百户,就率着部下投靠了太宗。”李青道,“建文元年投靠太宗,和太宗入驻南直隶后投靠,有着本质区别,忠诚这方面没问题; 建文之后,他升任都指挥佥事,后又在山.东沿海防倭,永乐十四年率军在登州平倭,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叛乱,他的战绩更是傲人。” 李青欣然道:“他以一千骑兵,昼夜兼程驰援,斩敌两千,生擒四千,后皆斩首,一举击溃了叛乱的中坚力量; 虽说叛军战力比不上明军,但他赶到时也是疲劳之师,一千对六千,能有如此战绩,实在难得。” 小胖不太懂军事,犹豫道:“他…能行吗? 交趾一旦乱起来,可不是数千,而是动辄数万,甚至小十万啊!” “话是这么说,但你得分情况。”李青笑道,“交趾大乱子、小乱子有过; 但,全都被碾压式的平定,他们对大明已经产生了畏惧,也老实了太多,而卫青这种打仗以生猛著称的将军,最适合应对这种情况,一样的能力,他的打仗风格更吓人; 且交趾的叛乱,远没有布政使上报的那么大,上十万的叛乱就没有过,不过三两万人罢了,不信你去问张辅。” “嗯……”小胖迟疑道,“他真能行?” “那还能有假?”李青自得道,“卫青一直在前阵战斗,又有平倭经验,非常适合在交趾那样的环境下作战,且他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山.东都指挥使,太宗都夸此人不凡,颇具帅才呢, 再者,你以为我那么多年监军白当的吗?” 第33章 我不怕,青哥你也别怕 见李青如此笃定,小胖放下心来:“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交趾了,武我确实不在行,只能勉强维持原样,不过…文还是有一定建树的。” “你本来就有建树,没登基前就有了。”李青道,“你父皇那些个丰功伟绩,你至少占三成功劳。” “嗨~那就不提了,本来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小胖笑着说,“我最引以为傲的是这次百姓迁徙。” 说到这个,李青也来了兴趣儿,他还不知道这次究竟迁出多少人呢。 “一共多少?” “只数月功夫,便迁徙了近四百万,其中辽东就迁入了一百八十余万人。”小胖欣然道,“北方有了这么多百姓落户,用不几代人,便能得到蓬勃发展; 到时候虽然不能和南方分庭抗礼,却能达到粮仓重心北移化的目标,正所谓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国库有充足的粮食,朝廷施政也会轻松许多。” 即便他看不到那天,但他依然开心。 李青一听说迁了这么多百姓,心下也十分高兴,“竟有这么大的建树,要是再来两次,那岂不是……” “不行了。”小胖摇头,“事实上这次迁徙已经闹得天怒人怨,没有个一年半载安抚不下来,加上南方开海,想要再搞谈何容易,这样就很好了,不能贪。” “也是。”李青熄灭不切实际的幻想,能走到这一步,已是极好,做人不能太贪心。 事实上,大明到现在,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且都是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诚然,士绅官僚主义仍没有解决,但这不是李青和这几任皇帝不努力,而是士绅官僚已和封建王朝融为一体。 亦或说,他们本就是王朝的组成部分,无法根治。 就连杀人不眨眼的朱元璋,施行国策时都会考虑既得利益者,可见一斑。 很好了,这样就很好了,只要保持住就好……李青暗道:过两年,等大明真正安定下来,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 真气、针灸、药丸,三管齐下,小胖今日的气色很不错,精气神也极好,两人一直聊到申时末,兴尽方散。 回到家,吃着小菜,喝着冰镇果酒,‘空调房’里李青优哉游哉。 …… 朝局平静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六部、都察院,缺失的空位一直空悬,小胖没有再任命,为儿子登基后的恩赏铺路。 这个套路很俗套,群臣也看得明白,但,非常管用。 毕竟……谁不想升官啊? 尽管心里对太子不是很满意,但为了仕途,大多数人都围着他转,以求他日谋得一个好出路。 一时间,朱瞻基的权势无与伦比,可以说是有言必践。 他的提议无论是六部,还是内阁,皆尽数通过。 朱瞻基虽还是太子,却几乎和皇帝无异,比当初朱棣北伐,小胖监国时的权力大多了。 主要是因为朱棣不信任小胖,而小胖信任朱瞻基。 朱瞻基也确实能干,大事小情的处理都堪称完美,至少李青挑不出毛病。 这个太子真的很好,有朱棣的狠辣,有小胖的怀柔,还有朱允炆的热情,精力旺盛,不知疲累。 李青对他的感官持续好转,因为他的接手,小胖真正意义上解放了。 一直劳累的小胖终于不再为政务烦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俩人整天腻歪在一起,治治病,聊聊天,讲讲故事,忆忆往昔…… 日子一天天过着,盛夏、初秋、深秋…… 时间过得好快呀,李青都觉得还没怎么过,就入了冬。 今年的北平如往年一样,刚入冬就冷了起来,朔风呼呼的刮,刮走了秋高气爽,刮落了满树枯叶。 万物萧索,冬的严寒持续加码。 李青去皇宫的次数变勤快了,待的时间也长了,有时候还会小住一晚。 冬至这天,下了好大的雪。 院子里、房顶上、树枝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响很好听,也很舒服。 三女猫在厢房不出门,她们怕冷,受不得寒。 真气的效果持续减弱,几乎已不能再给她们御寒。 李青堆了三个雪人,这次,他堆得更生动、形象了。 形似,且神似,栩栩如生。 天光放晴,朔风停下,三女欣赏着雪人,满脸的惊叹,嘴上却说着:“不像不像,还差点儿。” 李青笑着,也不争辩,“会越来越像。” …… 小胖的身体更差了,李青怕有意外,干脆住进了乾清宫。 李青常伴左右,政务上的事儿,则是全由朱瞻基打理。 ~ 腊月初二,五更天。 小胖缓缓睁开眼,轻唤道:“青哥。” “我在。”李青睡得很轻,听到呼唤立即起身上前,“不舒服吗?” 小胖挤出一个笑容,“让人把瞻基叫来,还有…小张,六部、内阁也一并通知了。” 李青心中一凛:“我先帮你看看。” “先叫人吧。”小胖道。 “好。”李青没有坚持,快步走了出去。 少顷,折返回来,拉起他手诊脉。 “不用折腾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小胖笑呵呵道,“这最后一段日子过得还挺舒坦的,其实也没啥,我不怕的。” 李青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没事的,青哥会使真气。” 说着,体内真气疯狂运转,灌输给小胖…… “青哥……” “别说话,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李青起身去拿针盒,他太急了,一个没注意把椅子都踢飞了数米。 “哗啦啦…!” “没事,没事哈……”李青碎碎念着,拿过针盒打开、消毒,深吸一口气,平静激荡的情绪。 呼~可以了……李青捏起针,在小胖百会、内关、涌泉,连扎三针,轻轻捻动,“他们过会儿就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他安慰着,心空空的,胃酸酸的、胸闷闷的…… “我不怕,青哥你也别怕。” “我才不怕呢。”李青声音有些大。 小胖只是笑,看着李青,温和的笑。 …… “父皇……!” 人未至,声音先传了过来,俄顷,朱瞻基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只着白色小衣,披着黑色大氅。 “父皇。”朱瞻基走到榻前跪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仿佛被堵住了。 “你这孩子……”小胖慈祥地笑笑,“这三九的天儿,穿这么薄不冷啊?” “儿不冷,儿不冷……”朱瞻基摇着头,声音嘶哑,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 小胖的育儿理念和朱棣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小胖从小在棍棒中长大,所以不想让儿子和他一样,于是对儿子特别宽仁,几乎没红过脸。 父子感情格外好,犹胜普通人家父子。 “皇上……”又是一声悲戚的轻唤,张皇后提着宫裙快步走来,来到榻前……抹起了眼泪。 这种场面,女人总是表达能力奇差,张皇后除了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哭了,我这不是还没死的嘛,省点儿力气,有哭的时候。”小胖自以为很幽默,但这个笑话委实过冷,比三九的天儿还冷。 这最后关头,说话最多的居然是当事人,而旁观者却只有抹不尽的眼泪。 小胖没有多愁善感,没有回忆往昔,没有遥想当年,只是说着家长里短。 有对媳妇儿说的,有对儿子说的,很琐碎,也很片面,完全连贯不起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母子二人点着头,流着泪。 ~ 殿外嘈杂声响起,紧接着,小黄门走进来,低声细语:“皇上,各部大人来了。” “宣!” 片刻后,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一群人涌入内殿,俯身拜倒。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胖苦笑:都这时候了,还什么万岁。 他撑着想坐起身子,奈何这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奢望,体内的那股暖流,也只能让他吊着一口气罢了。 “朕驾崩后,传位太子……太子仁孝宽厚,他日定将成为一代明君,卿等应尽心辅佐。” 一群人俯首称是,满脸悲切的等着下文。 然而,小胖却没了下文。 托孤这种事也就是个形式而已,再者,太子朱瞻基已经二十六岁,早已成年,且心智成熟,小胖自然不会给这些人权力,用来限制自己儿子。 “皇上……还有吩咐吗?”杨士奇壮着胆子问。 小胖缓了口气:“去外殿候着吧。” “臣等遵旨。”群臣俯身行礼,满心不甘地退出内殿。 本以为托孤能分些好处,却不料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苦涩的同时,也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太子……的确不需要他们担担子。 屋内只剩小胖一家三口,李青。 小胖连续喘了几口气,看向窗子,“外面天亮了吧?” 李青转身打开窗户,上前道:“亮了,过会儿太阳就出来了。” “嗯……”小胖轻哼一声,沉默下来,挺长一段时间后,他再次开口:“青哥。” 李青走到榻前蹲下,“你说。” “还翻得动吗?” “翻得动,”李青轻声说,“青哥我呀,能连翻200个不喘气呢。” 第34章 少了一抹鲜艳 李青退后几步,紧了紧腰带,将擦拭银针的绢布,撕成布条做绑腿,一副短打扮的样子。 “数数青哥能翻多少?” “嗯…” 李青小腿紧绷,身体略微下沉,下一刻腾空而起,接着腰部发力,身体来了个360°大旋转,稳稳落在地面。 双脚触地的瞬间,轻轻一点,再次腾空而起,空中扭转身体,落地、腾空…… 李青舞得极快,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越舞越快,如旋转的风车一般…… 【:你也是来唱戏的吗? :是啊,你也是? :我不是,我看看戏的! 小胖墩儿奶声奶气,憨态可掬。 他忍不住在小家伙儿粉嫩脸蛋儿上捏了捏,q弹q弹,手感极好。 :你敢捏我脸,我要打你屁股。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可不行。 :哼,我的脸可不是面团捏的。 小胖墩儿肥嘟嘟的,幼稚面庞带着几分成熟,反差萌很讨喜。 :世子今年几岁啊? :四岁半了。 小家伙儿脸上带着傲娇,得意,仿佛四岁半已是大人了一般。 :你留在王府吧,以后陪我玩儿,我有钱,跟着我,顿顿吃好的。 他忍不住发笑:我考虑考虑。 第二次相遇。 :你为什么不认我? 小胖墩儿有些生气。 :我…我有苦衷。 他巴拉巴拉解释。 小胖墩儿很好哄,原谅了他。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好朋友,讲义气! :好朋友,讲义气! :你明儿就要跟父王打仗了,你可不能战死了啊! :入秋了,外面凉,进来说话,小胖,你这肉是咋长的啊? :还能咋长,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小胖墩儿哼哼着说,似乎很骄傲。 第三次相遇,第四次……】 脑海中,‘幻灯片’不停闪过,李青跟头翻转不停,动作流畅,极具观赏,如初见时一样。 床榻上,小胖面容满是怀念,嘴角带着一丝回味的笑,晨曦透过窗户洒将进来,地板金黄,他的脸也漾起光彩。 许久,许久…… 他极力坚持着,却终究无力,晨曦逐渐失去光彩,画面开始模糊。 他轻声呢喃着:“青哥莫翻了,小胖…数不清了……” 沉重的眼皮缓缓闭合,脸上淡淡笑意逐渐定格。 “父皇,父皇……!” 朱瞻基撕心裂肺的嚎啕,张皇后悲怆的哭出声来。 李青止住身形,潸然泪下。 “皇上……”外殿,群臣悲呼,哭声一片。 …… 皇帝驾崩,宫中忙碌起来,更换缟素,群臣也纷纷回家准备。 李青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换上丧服,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先生……”婉灵叫住他,递上来一块生姜。 李青微微摆手,没去接。 再来到皇宫,已是缟素一片,到处都是哭声。 “哭~” “皇上呐……” “停~” 又是这一套,可李青麻木的心,仍不可避免地悸动,甚至超越以往。 入眼满是缟素,入耳都是哭声…… 太阳躲进云层,晴朗的天气逐渐阴沉,朔风刮起,扬起悬挂着的白色灯笼,扬起白色衣袂,扬起心中波澜…… 下雪了。 一朵晶莹的洁白雪花落在睫毛上,模糊了李青视线。 雪越下越大,给整个皇宫染上一层白色。 …… …… …… 三日后,朱瞻基即位。 临近年关,加上先皇刚驾崩,朱瞻基没有大动作,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政务。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大明王朝这座庞大的机器,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止转动,哪怕是皇帝。 李青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说不上悲痛欲绝,却有着浓浓的怅然若失。 在朱瞻基即位后第一个早朝露了一面,便宅在家里不出门。 他好累,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就这么闷着。 数日后,放年假了。 国丧期间,府院里没有披红挂彩,年味儿少了很多,生活也少了一抹鲜艳。 大年初一。 本是个给新皇拜年的日子,往年李青都起大早,喜气盈盈地去领红包,今年却一直赖在床上不起,婉灵催了好几次,他才起床。 新皇刚即位,哪怕不要红包,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李青到时,朱瞻基已经在发红包了。 轮到李青时,朱瞻基轻声说:“你先别走,等会儿随我去御书房。” “好。” ~ 群臣散去,二人来到御书房。 朱瞻基挥退侍候着的小黄门,“青伯,过完年我打算整顿朝局。” 李青没有意外,这符合朱瞻基的性格,事实上,朝局也是该整顿了。 “你打算怎么做?” “改制度。” “怎么改?” “放权。”朱瞻基道。 李青大感意外,眉头逐渐皱起:“太祖、太宗一直牢牢把控着权力,便是仁厚如你父皇,也未曾下放权力,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朱瞻基道,“太祖创业,奠定了大明王朝,太宗二次创业,将大明抬上一个新高度,构建了大明的骨架; 他们为大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现在,到真正发展的时候了。” 朱瞻基轻叹:“这些天,我日思夜想,最终发现,唯君臣共治,才是上上之策; 只有这般,才能让大明再进一步,让盛世延续下去,让盛世不再只属于大明王朝,让它属于所有人,让百姓也享受到这盛世的繁荣。” 李青沉思,如朱瞻基所言,永乐盛世,的确和百姓没有太大关系,永乐的盛世只属于王朝。 事实上,永乐一朝的百姓,过得并不算好! 太祖建立大明;太宗下西洋、修运河、征交趾、伐漠北;仁宗南民北迁,开海解禁。 三位帝王将大明的基础打得无比夯实,现在到了真正兴盛的时候了。 “欲要放权,先要强权,”李青道,“绝不能让他们野蛮生长,不然后继之君定会被架空。” 朱瞻基点头:“这是自然,紧箍咒我已经想好了。” “是……?” “太监!” 李青恍然:“也只有他们了。” 单论忠心,太监对皇帝的忠心,远胜百官,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他们的权力,皆来自皇帝! “具体规划想好了吗?” “还没。”朱瞻基微微摇头,“这不是先给你说说嘛,听听你的意见。” 李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挺自信的吗?” 朱瞻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前是我自负了,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后,我愈发感觉任重道远,需保持一颗谦虚、进取的心,我一人的能力也确实有限。” “你能这么想,已是最大的进步。”李青难得夸他。 这一次,朱瞻基没有自得,满脸真诚的说:“青伯,父皇走了,我也伤心的紧,但…日子总是要过的不是? 人要往前看,你一直闭门不出可不行,我需要你,大明需要你,百姓也需要你……”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儿。”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年后,我会上午朝的。” 早朝你是绝口不提啊……朱瞻基微笑:“如此最好。” 李青起身道:“我去看看你父皇。” “一起。” …… 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除了一副棺椁,压根就看不到人,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但李青还是待了许久,待下葬后,他连棺椁也看不到了。 都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可有些离别,注定不会再重逢。 直到现在,李青依旧没从阴霾中走出来,时常梦到那个憨态可掬小胖墩儿,愁容满脸大胖墩儿…… 正月初九,小胖下葬的日子。 哭丧队伍连成一排,群臣嚎啕痛哭,有些是因为皇帝离去而伤心,有些则是因为迁都。 他们知道,随着两位帝王的下葬,将再无迁都的可能。 李青一路扶棺至献陵,亲眼看着棺椁葬入深深的墓穴,久久未语,仿佛心也跟着葬了进去。 一股风来,风沙迷了眼。 …… 次日,朱瞻基正式登基。 年号:宣德。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减免了百姓部分赋税,文武百官也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好处,个个喜庆盈盈,和昨日的悲痛欲绝形成鲜明对比。 又是忙碌的一天,李青回到家,靠在躺椅上懒得动弹。 “先生,别难过了。”婉灵轻声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要学会适应。” “先生没有难过,”李青挤出一个笑意,叹道:“只是……失落,遗憾。” 婉灵安慰道:“人生哪有不遗憾的啊?” “是啊,没有不遗憾的。”李青苦笑点头:可我的遗憾太多了…… “红袖呢,这两天都没见她露面。” 婉灵迟疑着说:“红袖姐病了。” “啊?”李青惊坐而起,“什么时候?” 婉灵怯怯道:“不是大病,只是风寒而已,红袖姐说先生心情不好,不想添乱。” “这怎么是添乱呢?” 李青有些生气,“她人呢?” “在,在东厢房,哎…先生等等妾……” 东厢房。 屋里燃着好几个炭盆热,红袖仍盖了两双被子,脸色发白,怜香在一旁陪着。 见李青沉着脸匆匆进来,怜香慌忙起身,红袖也坐了起来,“先生……” “快躺下。”李青快步上前,略带责怪道:“生病了怎么不说?” 红袖怯怯道:“只是风寒而已,妾寻思着找大夫开两副药,吃吃也就好了。” 见她如此,李青也不忍苛责,温声道:“那些大夫能跟先生比吗?” 第36章 蹇义表白 朱瞻基双眼放光:“这一来,可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士绅持续做大的隐患。” “青伯,真有你的,你是真损啊……”朱瞻基得意忘形,见李青眼神不善,忙又补充道,“我这是夸你呢。” 李青:“……” 你可真跟你爷爷一个德性,连话术都一样。 “也不能高兴过早,”李青道,“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还是有可转换余地的。” “那也无妨。”朱瞻基笑道,“朝廷政令颁发后,他们自己就能闹腾起来,最差也能让那些个士绅后院失火。” 顿了顿,“青伯,你还有计没?” “再就是科举制度了。”李青将之前跟朱棣说的那一套,说给朱瞻基听。 简单说就是:朝廷直接定进士名额,并将这名额平均分到大明各省份。 如此一来,便能杜绝南方一家独大的现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形优点,那就是一些个富绅为了名额,会从南方迁徙到北方。 因为进士名额的分配,定会让南方考生科举高中的难度,提升到地狱级,而北方的教育普遍不高,相对要容易很多。 富绅迁徙对北方的发展,可比普通百姓大得多,有了他们的加入,能很快带动各行业。 当然,这些都基于政令能顺利颁发。 毕竟这么做,等于直接撼动了整个江南文官团体,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朱瞻基也深知其中难度,但他并不想退缩,现在的他,正是干劲儿满满的时候。 “干了!” “有魄力!”李青竖了竖大拇指,“不过,你也要做好他们反扑的准备,那些人可不是吃亏的主儿。” 朱瞻基笑笑:“他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是,我一一接下!” 李青点点头,心情愉悦。 说一千道一万,王朝想要鼎盛,帝王的意志才是重中之重。 “军队能稳住吗?”李青问。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朝局再乱都可以控制,最多不过折中,但军队是万万不能乱的。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朱瞻基自信道,“我登基后,第一时间就释放了卫青,并给他官复原职,同时,给军中大小军官,额外涨了三成俸禄,军心稳的很,不会有任何意外。”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朱瞻基好笑道,“难道你以为文官已经渗透了军队了?” 李青哑然失笑:“也是,倒是我多心了。” 顿了顿,“既如此,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早朝!”朱瞻基憋了这么久,不想再等下去了,“明儿你可不能偷懒了,早朝必须来。” “好!” …… 回到家,李青拿上鱼竿准备去池塘钓鱼放松,却听下人禀报有客登门,只好返回前院。 来人是蹇义。 李青有些纳闷儿,简单寒暄两句,请他进屋。 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蹇义开门见山:“李尚书,皇上是不是想提拔内阁?” “不知道。” 蹇义:“……” “李尚书咱们是一路人,内阁不能做大,不然后患无穷。”蹇义满脸情真意切,“你可能会认为,本官全是为了自己权势,但…并不是! 内阁这个机构,本就有些类似中书省,一旦给他们放权,俨然又是宰相,太祖废除了宰相制度,就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 巴拉巴拉…… 李青静静听完,开口道:“你放心,即便皇上提拔内阁,内阁也远达不到宰相的高度!” “这么说,皇上是真打算提拔内阁了?”蹇义问。 李青:“不知道。” 蹇义:“……” 见实在谈不出个所以然来,蹇义索性撂了底,“李尚书,本官就实话实说了,如果皇上提拔内阁,本官,包括夏尚书,以及六部所有官员,都会极力反对,并坚持到底。” 李青不置可否,淡笑道:“蹇尚书说的这个六部所有官员,是否包括我兵部?” 蹇义脸上一热,旋即又劝道,“李尚书是六部的人,自然要为六部着想,若事事都想着迎合皇上,不为下面人考虑,那最后必将离心离德,难以服众。” “多谢蹇尚书赐教。”李青笑眯眯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蹇尚书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蹇义苦笑叹道:“李尚书你……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你我这般,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下面的人拥护你我,除了你我是他们的上司之外,更多的是为了自身前程; 身处这个权力漩涡,即便我们不想,他们也会推着你我走,要是死命不走,则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当然,李尚书你能超脱出来,可我不行啊!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为官……难啊!” 他讲述着自己的为官之道:“官场本就是个相互利用的战场,下面人利用我们这颗大树乘凉,我们也能利用他们达到政治抱负; 想要一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来,没有这些个‘枝叶’,纵有再大的才能,也无济于事。” 蹇义难得掏心窝子,“远的不说,就说去年的南民北迁吧,数月时间,迁徙数百万百姓,能有这么大的成果靠的是什么? 不还是下面的人,尽心尽力的督办? 若没他们,莫说大几百万,一百万都迁徙不了,人家这么卖力,为的是什么?” 李青默然抿着茶,蹇义也不再说话。 等着李青做出抉择。 许久,李青开口道:“这番话,蹇尚书何不直接谏言皇上?” 蹇义苦笑:“一样的话,从本官口中说出,和从李尚书口中说出,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事实! 李青历经四朝,蹇义也历经四朝,所以,他太清楚李青的能量了。 蹇义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他踏入官场时,李青就已是风云人物。 当他还唯唯诺诺,处处陪着小心的时候,李青就杀驸马、斩贪官、征伐漠北、封永青侯,一句风光无两,根本无法形容李青的牛逼。 更让蹇义匪夷所思的是,李青不仅在洪武朝牛,在建文朝依旧牛。 这也就罢了,靖难之役后,李青这个建文心腹,非但没受到丁点儿影响,地位反而更上层楼。 太宗那么多疑的一个皇帝,对李青却信的死心塌地,就……离谱。 到了仁宗,李青几乎被奉为真正意义上的国师了,说的话简直堪比金科玉律。 当今皇帝,亦是如此。 连续五位皇帝的绝对信任,纵观历朝历代,李青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 朝中官员都知道李青牛,但没有人比蹇义明白,李青到底牛到了何种境界。 部阁之争,谁赢谁输,李青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本官说句不好听的李尚书别生气,”蹇义叹道,“李尚书你起步太高了,根本没经历从小人物一步步上来的艰辛,对其中的弯弯绕也知之不详。” 李青眼眸微动,颔首道:“请蹇尚书明言。” 蹇义见他肯听,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认真道:“其实很多时候,本官都是无奈之举,你或许只看到我甩锅、和稀泥,却没看到我的苦衷; 吏部天官说起来威风,可谁又知这威风背后的辛酸?” “各部协调,利益分配,人情世故……”蹇义巴拉巴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虽有夸大的嫌疑,但大多都事实。 在人均人精的朝堂上,想要做稳天官这个位置,又岂是易事? 蹇义表白道:“做官做到我这个位置,谁不想做出一番功绩出来,青史留名? 是,我是做不到圣人那般,但我又岂会不想为大明,为百姓做些好事? 我今日登门,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朝局!”蹇义深情道,“李尚书你仔细想想,内阁才几个人,而六部多少人? 内阁受损,无关痛痒,六部受损,伤筋动骨啊!” 说完这些,蹇义闭了嘴,该说的都说了,再絮叨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李青沉吟许久,做出表态:“蹇尚书这些话,本官会如实上奏皇上。” “呼~”蹇义长长松了口气,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李尚书了。” “呵呵……哪里,应该的。” 两人客气地商业互吹一波,蹇义告辞离去。 蹇义走后,李青没有耽搁,又进了皇宫。 …… 皇宫中殿。 李青等了好一会儿,朱瞻基才赶过来,问:“怎么了?” “临时打个补丁。” “???”朱瞻基满脸问号,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没好气道,“别打谜语了,我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以下是蹇义原话!” 巴拉巴拉…… ~ 朱瞻基的眉头逐渐紧锁,“这事儿你怎么看?” “你确定要提升内阁?”李青问。 朱瞻基点头。 “那就好办了。”李青笑了笑,“那就施行老传统,折中!” “对了,你没有直接摊牌吧?” 朱瞻基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为了提高他们的热情,我有所透露。” “没透老底儿就成。”李青道,“其实蹇义有句话说的很对,内阁受损无关痛痒,六部受损则会伤筋动骨, 提拔内阁可以,但绝不能让内阁压过六部。” “这我明白。”朱瞻基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提拔内阁的事暂且缓几天,得先把你提的那两条国策实施。” 他讨好的说:“青伯你的提议,可比我冥思苦想的国策,好百倍,千倍呢。” “……禁止戴高帽!” …… 第38章 朝堂斗法 “蹇尚书,下官以为皇上这两条政令……弊端很大。”吏部侍郎轻哼,“自古帝王立嫡立长,百姓自是有样学样,哪有平均分的啊?” “不错。”刑部侍郎附和,“百姓大多不富裕,只传给嫡长子还好, 可一旦平均,谁都过不好!” 户部侍郎捋须点头:“皇上虽是好心,但终是有些欠思量。”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身为臣子,我等理应规劝皇上才是。”礼部侍郎希冀的看着蹇义,“蹇尚书,您说呢?” 蹇义:“……” 若换平时,他一招接化发,就打发了。 可如今不行。 内部不稳,内阁又虎视眈眈,他这个天官若不能站出来,队伍立马得散。 蹇义有不粘锅的本事,却不能行不粘锅之事。 夏原吉知道蹇义的难处,且他心理上也赞同新皇的政令,于是开口替蹇义解围: “新皇初登大宝,正是一展宏图之时,如今刚颁发两项政令,我们若激烈反对,皇上脸上也不好看,内阁则会从中挑拨,以达到我们和皇上相争,他们取利的目的。” 礼部侍郎皱眉道:“可这两项政令……的确欠妥当啊!” 夏原吉还欲再说,却被蹇义拦住了。 这一会儿,蹇义的大脑高速运转,已经想出新的不粘锅之法。 “夏尚书言之有理,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蹇义上来先定了调子,接着又道,“我们不能出面,但可以让别人出面啊!” “谁?” “都察院!”蹇义冷笑道,“上次南民北迁,都察院背后捅刀子,事后,内阁被我们完虐,他们又主动求和,哼哼,这个账,我们可还没找他们算呢。” “对啊!”众人眼睛大亮,“尚书高见!” 娘的,可算是糊弄过去了……蹇义微笑道:“那些个御史言官,‘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彪悍,何须我们出马?” “哎呀呀……”吏部侍郎立即捧哏,“尚书大才啊!” “还得是蹇尚书。” “蹇尚书总有办法!” …… 享受完奉承后,蹇义这才道:“宜早不宜迟,本官亲自去施压,午朝必须争论出个结果来。” 顿了顿,他沉声道:“内阁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而非皇上,若真事不可违,还望诸位以大局为重。” 众人点头:“蹇尚书放心,我等知道轻重。” 无论是‘平均分家’还是‘进士限额’,在自身权势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能混到这个位置,没一个死脑筋,真无法改变,自然是舍小保大。 蹇义这才真正放心。 …… …… 午朝。 李青掐着点儿来。 奉天殿上,六部面色凝重,内阁却是干劲儿满满。 李青有些诧异:小朱这画饼技术见涨啊,内阁没有得到提拔,仍如此战意盎然,不过……就看他后面怎么圆饼了。 少顷,朱瞻基步入大殿。 群臣行礼,分班站好,不动如山。 朱瞻基扫视了眼群臣,朗声道:“诸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出班,拱手道:“恕臣斗胆,皇上早朝提倡的两条政令……有不妥之处。” “不妥?”朱瞻基淡淡道,“那你为何不在早朝时言明?” “臣……愚钝,当时并未参详透彻。”左副都御史红着脸说。 朱瞻基笑笑,身子后倾,舒服地靠在龙椅上。 他很随意。 但越是如此,左副都御史越是紧张,这位皇爷可不是先帝,看着就不像善茬。 奈何受人所制,这位左副都御史没得选,心里骂了一遍蹇义的祖宗八辈儿后,这才硬着头皮开口: “臣以为……皇上提倡的家产平均分配,有偏颇之处。”左副都御史陪着小心,“百姓家产传嫡长,是为更好的延续香火, 打比方来说,若条件不好的人家,把为数不多家产平均分给多个儿子,那…谁也过不好,尤其是在有天灾人祸的时候,只传一人,则能保住香火,更好的传承!” 顿了顿,“纵观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也是我华夏绵延数千年的根本所在。” 朱瞻基没说话,只是瞟了一眼内阁所在的位置。 黄淮当即站了出来,冷笑道:“副都御使此言大谬!” 他朗声道:“历朝历代的规矩就是对的吗? 若是对的,那些朝代又岂会亡? 莫非,你要让大明走他们的老路?” 夺命三连,怼的左副都御史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大的锅他哪里敢接? “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黄淮年纪大,脾气也大,嗓门更大,这一声冷不防的大喝,朱瞻基都吓一激灵。 “本官……”左副都御史被这一吓,也忘了怎么说。 这时,右副都御使站了出来,“黄学士避重就轻,只知拿大势压人,为何不正面回答问题呢?” “那就正面回答。”杨荣出班,“如今我大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南有开海,北有开荒,哪有什么平分家产,就过活不下去的存在? 恰恰相反,本官倒觉得…家产平分才是最公平,最有利和谐的策略。” 右副都御使一时间无法反驳出口,首先,现在的大明确实昌盛,其次,反驳杨荣就意味着反驳太祖、太宗、仁宗的政绩。 他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五品官,与本官辩论时,应称下官才是,你屡屡顶撞本官是何居心?” 杨士奇出班为好友站台:“朝堂议事,议的是事,而非官职大小,若论地位高低算对错,谁有皇上的地位高,你们反驳皇上是何居心?” “……” 精彩,还是朝堂斗法精彩……李青看得津津有味。 朱瞻基托着下巴,也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朝堂陷入短暂的沉默,第一回合结束,内阁完胜! 接着,第二回合开始! 佥都御史出班,避开第一个问题,道:“朝廷以科举考试招纳贤才,自然是要择优录取,不应按地域分配名额, 凭本事,凭硬实力,才最是公平。” 他拱手道:“皇上,按省份分配名额,实在有失公允,难道生的地方好,也是本事吗?” 朱瞻基不搭理他,瞟了内阁几人一眼。 金幼孜踏前一步,哼道:“大谬之言,各省份的名额一致,难道就不公平啦?” 他朗声道:“下官是江.西人,江.西的官员也是最多的,但下官看来这样并不利于朝局; 当一个地方的官员过多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结党情况,结党后又会不可避免地营私,敢问这位佥都御史,以为下官所言如何?” 佥都御史:“……” 又哑火一个。 金幼孜这次是豁出去了,连家乡情谊都不顾了,就问你死不死? 没人再敢抬杠了,金幼孜鞋都不要了,他们哪敢硬刚? 再者,他们反对就是为了结党。 朱瞻基扫视一眼,眸光幽冷:“还有谁要反对?” 朝堂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朱瞻基神色一缓,笑道:“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执行吧,翰林院起草,礼部颁发,昭告天下!” 顿了下,“都察院听旨。” 刚才还跟内阁硬刚的都察院几人,脸色瞬间一变,心惊胆战地出班上前,“臣等听旨。” 朱瞻基温和道:“几位爱卿莫慌,御史言官本就是提意见的,朕又岂会因几位爱卿与朕意见相左而生气?” “皇上虚怀若谷,臣等惭愧。”几人暗暗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 却听朱瞻基继续道,“若要大明繁荣昌盛,需君臣共治,需要地方、朝廷的共同协作,同样,御史言官不能只局限于朝廷,地方上也要成立监察系统。” 略一停顿,朱瞻基起身道:“朕欲设立监察御史,监察地方上的民生、军备、刑讼、财赋……” 群臣震惊。 都察院几位大佬率先反应过来,跪地高呼:“皇上圣明啊!” 几人激动的浑身颤抖,几乎热泪盈眶。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六部、内阁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谁也没想到,这次部阁之争,最后的竟让都察院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这权力实在太大了,可以说,都察院一步登天,直接有了和六部叫板的资格。 这一来,即便内阁不被提拔,六部也不会好过。 朱瞻基的这一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都察院自己都没想到,天上会落下这么大一个馅饼。 他们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 “皇上三思……!” 六部官员尽皆拜倒,个个面色愤懑。 朱瞻基瞟了眼内阁,但这次内阁不干了。 大饼一波又一波,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给,现在又横空出来一个都察院,他们心里也有气。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朱瞻基尴尬地看了李青一眼,李青假装没看到。 无奈,朱瞻基只好道:“朕乏了,明日再议。” 说罢,不顾众臣挽留,径直扬长而去。 朱瞻基一走,朝堂上瞬间炸了锅。 六部、都察院直接开怼,双方唾沫星子横飞,就差骂娘了。 内阁见没人搭理他们,觉得被小瞧了,硬生生融入圈子,然后和六部怼了起来。 六部树大根深,一怼二不落下风,内阁见六部如此生猛,直接表态:俺们内阁,承认都察院的权势地位! 好兄弟,够义气……都察院投桃报李,和内阁沆瀣一气,合力怼六部。 一个个引经据典,各显神通,可比唱大戏热闹多了。 第39章 没输过 李青没走,这种级别的好戏,可不是轻易能看到的,说是可遇不可求也不为过。 他哪里舍得离开。 只可惜上朝的时候没带蜜饯、瓜子儿什么的……李青咂吧咂吧嘴,有些遗憾。 这时,小李子来到李青跟前,轻声道:“侯爷,皇上让你去中殿见驾。” 真的是…这边马上都撸袖子了……李青无奈叹了口气,“知道了。” …… 中殿。 李青一到,朱瞻基就抱怨起来:“刚在朝堂上你怎么不替我说话?” “你不是能应付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李青无语:“不用出手,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打起来?”朱瞻基怔了下,随即忙道:“小李子,去将他们都轰出去,要打出去打。” “奴婢遵旨。” 朱瞻基回身走到椅前坐下,“你也坐。” “找我什么事儿?”李青坐下,捏了颗果子丢入口中,心说:刚才能看戏没零食,现在有零食没戏看,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 朱瞻基分析道:“言官虽没有多大权势,却掌控着舆论,之前六部一家独大,他们也只能沦为附庸,但现在有崛起的机会,他们自然会舍命争取,我只需拉拉偏架便可,不过……” “我现在担心的是设立内书堂。”朱瞻基皱眉道,“东厂的建立,在极大限度上控制了百官,但同样的,也让他们极为痛恨这个团体,你……别吃了,说正事儿呢。” 李青拍拍手,呵呵笑道:“这个我也没办法,你设立内书堂,他们必然竭力反对,死命闹腾,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你还笑得出来?”朱瞻基没好气道。 我又不是皇帝……李青嗤笑道:“闹就闹呗,他们闹的还少啊? 对了,内阁你具体打算怎么办?” “和六部合并。”朱瞻基道,“准确说,让他们给六部打下手,同时保留他们内阁的本有职务,并进一步升级。” 李青沉吟良久,缓缓点头:“这个折中之法,火候拿捏的相当到位,嗯…可行。” 朱瞻基道:“我现在纠结的是先给甜枣,还是先挥大棒。” “要是先提升内阁,同时不折损六部,并让六部拥有的权势大些的话,再设立内书堂,恐怕阻力会超级大,且难保他们不会沆瀣一气。” “那就先挥大棒。”李青道。 “可先设立内书堂的话,估计他们直接就炸了,而且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不会抱团,”朱瞻基忧虑道,“毕竟之前他们被东厂整的不轻。” “那就先给甜枣。”李青道。 “可那样……”朱瞻基白了李青一眼,“你怎么跟墙头草似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 李青好笑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不觉得自己就是墙头草吗?” 朱瞻基:“……” 李青淡淡道:“我都不知你在担忧什么,军队你掌控着呢,想颁发政令根本不难,他们会闹腾不假,但不至于翻天,闹过了也就好了,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是担心延误政务。”朱瞻基苦笑,“若真逼急了他们,来个集体请辞,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哈哈……” “你笑什么?” 李青大笑道:“你忘了太宗靖难了吗?” 朱瞻基挠了挠头:“怎么说?” “皇帝换了,他们都没请辞,朝局发动变故他们会请辞?”李青嗤笑道,“莫把他们想得太高尚,那群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朱瞻基呆了呆,仔细一想,觉得还真就是如此。 不由也笑了,“这倒是哈,换皇帝他们都能心安理得的做官,何况只是设立一个内书堂,是我多虑了。” 想通了这些,朱瞻基顿觉一阵轻松,笑道:“青伯,咱们可有日子没喝了,整两杯?” “嗯…成吧。” 李青勉为其难的样子,让朱瞻基很受伤。 酒菜上齐,二人边吃边聊,话题逐渐跑偏。 “青伯,当初我们从南京返回京师,被堵在城外之时,你那一招可真是帅呆了。”朱瞻基艳羡的说。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想学?” “我能学吗?” “不能。”李青摇头,“你资质太差,学不会。” “……”朱瞻基不服,“哪里就差了,你能学,我为何不能?” 李青就知道,这孙子早晚会来这么一出,早就想好了话术。 “我打记事起就开始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年如一日,直到我四十岁的时候,才真正大成,其中付出的艰辛,又岂是常人能忍受的?” 李青哼道:“就这我还是骨骼清奇,若换成常人,练到八十都达不到我这个境界。” “有那么邪门儿吗?” “不然呢?”李青反问,“除我之外,你可有看过别人这么牛?” 朱瞻基无言,他还真没见过,但他不死心,他也想像李青那么牛。 “青伯,你师父张邋遢被世人称作仙人,有没有传给你什么秘籍?” “有。” “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 “青伯真好。”朱瞻基笑吟吟地给李青斟酒,“来,喝。”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回头我拿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青伯你放心,我不白要。”朱瞻基阔气道,“你就说多少钱吧?” “不要你钱。”李青摇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可以尝试,但不能误了国家大事。” 朱瞻基正色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过是想强身健体,练得一身好武艺,不求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仙。” “那就好。”李青嗤笑道,“世上根本没有神佛,只是百姓的幻想,用来充作心灵寄托罢了。” 朱瞻基深以为然,叹道:“越是贫苦的百姓,对神佛越深信不疑,元时佛道大兴,究其原因是百姓太苦,不过,元朝也因此灭亡。” 李青笑了笑:“用你老师的话说,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抿了口酒,李青又道:“你父皇曾嘱咐过我,武道,小道儿,天下才是大道,他不想我教你学武道,他想让你走大道。” 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他纠结道:“青伯,练成你这样真的很难吗?” “嗯。”李青道:“估计你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第一关是什么?” “禁欲十年!”李青说。 这一点,李青真没骗他,从修行的那一刻开始,真气未修出前,不能近女色。 “啊?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 朱瞻基砸吧砸吧嘴,最终叹了口气,“我不练了。” “我也觉得你没必要练这个。”李青笑着道。 朱瞻基气苦的瞪了李青一眼,“可我啥时候才能打过你啊?” “这重要吗?” “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很重要。”朱瞻基认真说道。 “为何?” “因为除你之外,我没输过。” 李青笑道:“巧了,我一直没输过。” “……” …… 出了宫,李青一身轻松,总算是把修行的事给糊弄过去了。 好不容易出一个文武兼备的皇帝,要是被带歪,整日想着修仙就悲催了。 还好,朱瞻基非常人。 这要是换成其他帝王,真没这么轻松敷衍过去。 帝王坐拥天下,没几人能抵抗住长生的诱惑。 历朝历代,都不缺乏嗑药求长生的皇帝,但最后,他们多半都因求长生而短命。 ~ 永青侯府门口,大老远李青就看到了于谦。 他快步上前:“不是跟你说了嘛,以后我不在,直接去府上等。” 于谦拱手笑道:“下次一定。” 李青拿他没办法,苦笑摇头:“走吧,进去说。” 二人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 李青挥退下人,道:“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儿?” 于谦点头,皱着眉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是大明大力发展之时,朝堂上实不宜互相攻讦,用来内耗。” “这么做是为了让朝局变得更好。”李青笑道,“你现在还看不到,等以后就知道了。” 于谦叹了口气:“按理说,下官只是一个兵部的郎中,本不该多嘴,但……” 他忧虑道:“这次闹得这么凶,新皇又刚登基不久,万一失控可如何是好?” “失控不了。”李青抿了口茶,“皇上比你认为的要精明……英明很多,他敢这么做,就有绝对把握朝局不会脱离他的掌控,放心,天塌不了。” 于谦怏怏点头,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李青也没再解释,转而聊起了其他。 “郎中这个职位如何?” “挺好的,”于谦讪笑道,“就是太闲了,下官还是想做些事的。” 李青欣然道:“你还年轻,好好干,以后有机会的,前途一片光明。” 于谦笑了笑,这话他听了不下十次了,已经完全免疫。 “李尚书,朝局争斗真的很激烈,我们兵部也在其中……” “有人拉你站队是吧?”李青问。 于谦尴尬地点点头:“尚书明鉴,下官不想参与党政,但……没实力保持中立。” 李青哈哈一笑:霸气道: “这事包我身上了,你做好你自己就成,以后不会再有人强迫你站队!” 第40章 欺负人 于谦大感放松,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时候,想保持中立,几乎是妄想。 如之前蹇义所说,身处权力旋涡,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派系之争时,想置身事外难如登天。 便是吏部天官,亦不能免俗。 李青是个特例。 “李尚书,你应该有能力终止这场争斗吧?”于谦问。 “这你就高估我了,”李青摇头,“除了皇上,没人能终止,便是他,也要做出取舍才能解决!” 于谦怔了怔,苦叹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南方、北方都有一大堆事要做,一直内耗下去,该如何是好啊?” “在其位,谋其政,你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李青笑道,“若如你这般,那皇帝也不用做了,愁都能愁死。”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下官只是觉得…如今大明正是大力发展之际,这样于国计民生不是好事。” “放心吧,闹挺不了多久。”李青笑了笑,“对了,这段时间本官疏于政事,关外的局势如何?” 于谦放下茶杯,道:“边关未受到侵扰,但草原并不太平,鞑靼仍是草原第一大部落势力,时常侵犯其他部落,正在逐步壮大。” “哦?”李青皱眉道,“现在发展到什么规模了?” “尚书放心,离昔日巅峰差的远呢。”于谦一丝不苟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永乐二十二年那一战,鞑靼折损太过严重,大本营遭到污染后,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们发展, 根据分析,他们现在的可战之力在四万上下,不超过五万,不足以威胁大明。” 李青笑着点头:“瓦剌呢?” “瓦剌有大明茶马贸易政策扶持,发展迅速,”于谦道,“虽还赶不上鞑靼,却也能与其分庭抗礼,不再一味的挨打。” 李青沉吟片刻,“鞑靼有没有进攻瓦剌?” “未曾!” “不对劲。”李青皱眉道,“鞑靼不会不明白,若一直放任瓦剌不管,迟早会被超越,甚至会被吞并,岂会眼睁睁看着瓦剌做大?” 于谦微微点头,突然他脸色一变,忙道:“会不会是他们达成某种协议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李青沉吟道,“草原部落一向视劫掠为天性,况且他们之前的仇怨太大了,我倒更倾向于鞑靼在憋大招。” 顿了顿,“这件事你多上心,待朝局平定后,明军得再出去一趟。” 打不打仗不要紧,但得保持武力威慑。 不然,时间一长,难免不会有人起异心。 包括大明一直扶持的瓦剌。 “下官记下了。”于谦拱手。 两人又聊了会儿,于谦告辞离去。 送走于谦,李青也不禁沉思起来,以他对鞑靼的了解,对方绝不会如此老实。 不进攻大明还可理解,毕竟他们现在实力不允许,可坐视瓦剌做大就很可疑了。 “嗯…不管他们又搞什么阴谋诡计,在大明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将土崩瓦解。”李青冷笑,“想一家独大?痴心妄想!”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朝局,内部不稳的情况下,朱瞻基无法亲征。 “得抓紧了。”李青轻声说:“明儿我得添把火。” …… 次日。 奉天殿。 李青到时,六部、内阁、都察院已经开干了。 趁着皇帝还没来,一群人开始了互怼模式,此前唯唯诺诺的都察院,现在重拳出击。 毕竟老本行就是言官,他们喷起人来战斗力爆表,饶是六部树大根深,也有些遭不住,尤其内阁也在使坏。 六部一打二,已经有些吃力了。 过了会儿,朱瞻基踏入大殿,群臣行礼。 君臣之礼过后,不用朱瞻基发话,他们就自发相互攻讦起来。 俨然又是一出好戏。 李青早有预料,所以做足了准备,掏出腰包里的瓜子儿嗑了起来。 这一阶段的争斗,他不打算下场。 朱瞻基也超然世外,静静欣赏着他们互喷。 双方互喷了小半时辰,最终图穷匕见,都察院、内阁统一口径:六部反对是做贼心虚,大明地方官儿,自下而上沆瀣一气,欺君害民。 六部大动肝火,激动的表示:诽谤,都是诽谤! 都察院表示:你们要心里没鬼,就让我们去查。 六部哑口无言。 朱瞻基见火候到了,清了清嗓子,开口拉偏架:“都察院、内阁的担忧不无道理。” “皇上,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以蹇义为首的六部大佬拜倒,悲愤道:“臣等一心为国,岂会做出那等恶劣行径?” 朱瞻基温和道:“诸位爱卿朕是信得过的,但地方上的官儿,朕却不能完全相信,老话说得好,山高皇帝远。” “皇上英明。”佥都御史奏道,“我们都察院愿为皇上眼线,为皇上监察天下各地,揭发不法官员。” “嗯,甚好。”朱瞻基笑吟吟点头,接着又朝蹇义等人道,“诸位爱卿莫忧,朕这么做不是怀疑你们,而是为了社稷考虑。” 顿了顿,“六部承担了大多数内政,你们的辛苦朕都看在眼中,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六部听到皇帝有做出让步的意思,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希冀的看着他,期待着他的‘补偿’。 朱瞻基道:“朕欲设立临时巡抚之职,统管省级一切事务,由六部中层官员担任。” 蹇义等人一怔,旋即神色大喜,简单一衡量得失,立即借坡下驴:“皇上圣明!” 这下,六部满意了,都察院也满意了,你好我好,朝堂气氛一片和谐。 可有人不满意,那就是内阁。 内阁成员不满到了极点,他们发现自己就是个大sb。 任劳任怨的为皇帝分忧,甚至脸都不要了,最终人六部、都察院都捞到了肥差,唯有他们,人得罪了个遍,毛都没捞着一根。 “皇上三思!”金幼孜出班,“巡抚的权利太大了,容易造成乾纲独断。” 这话,表面看是在反对六部,实则是反对皇帝。 凭啥呀,人家都有好处,就俺没有? 朱瞻基笑笑:“内阁的付出朕也看在眼中,五品的官职确实委屈了你们,嗯…这样,往后内阁阁臣,皆具有大学士职衔。” 内阁不语,大学士只是个名衔,并无实权地位。 朱瞻基又道:“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六部中尚书、侍郎的空缺也需及时补上,杨士奇听旨。” “臣听旨。”杨士奇连忙上前,跪听圣旨。 “你兼任兵部侍郎,佐助李卿处理兵部事务。” “臣遵旨。” “黄爱卿。” 黄淮上前行礼,“臣在。” “你兼任户部侍郎,佐助夏卿处理户部事务。” “臣遵旨。” “金爱卿。” “臣在。” “你兼任工部左侍郎。” “臣遵旨。” “杨爱卿兼任工部右侍郎。” …… 朱瞻基三下五除二,给内阁找了个兼职,并将他们从五品提到了三品。 内阁升了官,六部也没什么损失,尚书之位还是原班人马,工部的尚书也是由礼部的侍郎担任,可以说根基依旧稳健,且多了个内阁小弟。 这一来,内阁和六部的关系,一下子从敌对双方变成了上下级。 蹇义等尚书暗暗冷笑:娘的,看俺们怎么治你们几个。 杨士奇等人喜悦过后,也回过了味儿,脸色不禁难看起来,官儿是升了,但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朱瞻基又下达一条部署: 内阁大学士有审议官员呈递奏议之权,并可以提出适当答复,张贴在每道草拟的诏令上以供御批,此为票拟; 皇帝批准后无需复议,直接贯彻! 如此一来,内阁的权势直线上升,真正意义上和六部分庭抗礼。 但这只是表面上,实际上真正权势直线飙升的是朱瞻基本人,因为批不批在他,且有了可绕开六部的渠道。 这一下,六部真恼了:太宗那么霸道,都没你这么欺负人! 第41章 一锤定音 朱瞻基此举,真正意义上加固了皇权。 可以说,一旦事成,他将是最具有实权的皇帝。 朱元璋、朱棣都是权势超大的皇帝,但他们靠的是武将,靠的是铁血手段,并非在制度上压人一等。 而朱瞻基则不同,内阁的提升,让皇帝和六部争权,变成了内阁帮皇帝和六部争权。 六部哪肯答应,一旦同意,那六部真就成了照本宣科行事部门,权势可谓是一落千丈。 “皇上三思……!”六部官员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朱瞻基语气淡淡:“这是朕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后的决定,诸卿莫要再论。” 你说不论就不论啊……六部肺都快气炸了,连带着增设巡抚的收获感,也荡然无存。 “皇上,内阁实权过大,于江山社稷危害甚大!” 蹇义、夏原吉两个最有实权的大佬,语气坚决:“请皇上收回成命。” 朱瞻基心说:果然,没这么容易解决,不过没关系,早就料到你们会有这么一出了。 他看了眼李青。 这次,李青没有躲避,他也想尽快解决朝堂上的事儿。 待局势平稳后,大力发展南方贸易,北方开荒,然后去草原上溜达一圈,秀完肌肉后,他也好功成身退。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皇上,臣有本奏!” 群臣循声望去,见是李青出班,嘈杂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李卿有何本奏?” 李青拱手道:“皇上,内阁实权过重,于朝局弊端过甚,若无六部牵制,祸患无穷。” 闻言,六部官员神色一缓:果然,李青虽然混账,但终究是自己人,紧要关头胳膊肘还是往里拐。 一时间,他们望向李青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和善,甚至有人反思以前把李青看的太不堪了。 内阁如临大敌,唯恐皇上收回成命。 黄淮眉头一皱,便要出班相驳。 杨士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你傻呀,跟李青斗能有好果子吃吗? 眼下局势尚不明朗,这么急着站出来,恋权之嫌太大了。 黄淮读懂了杨士奇的眼神,不甘的回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李青身上,六部暗喜,内阁紧张; 都察院却是神态平和,满脸轻松,反正他们的那一份儿已经吃到了,至于内阁和六部……去他们的吧,俺们不掺和。 之前还和内阁统一战线的都察院,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内阁。 朱瞻基神色不悦:“你也质疑朕?” “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李青语气淡淡,逼格十足。 六部:李尚书威武! 内阁:就显着你了是吧? 朱瞻基嗤笑道:“朕此举是为更好的分工,更高效的执政,莫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微臣不才,确有办法。” “是吗?”朱瞻基哼道:“说来听听。” 李青道:“吏部尚书应该有反驳票拟的权力,常言道:智人千虑必有一失,皇上圣明不假,但难免有所纰漏, 内阁的票拟,必须要有人质疑!” “臣附议!”蹇义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内阁:不要脸! 朱瞻基纠结半晌,怏怏道:“好,依你。” 内阁有些急,他们可不想来一个碍事儿的。 六部也有些急,仅一个吏部尚书碍内阁事儿可不行。 “皇上,臣还有本奏!”李青又道。 闻言,双方只得按耐住性子,静听下文。 “准奏。”朱瞻基语气有些不满。 李青仿若未闻,继续道:“皇上此举实在不利于朝局,除内阁外,必须还要有一方势力介入,以达到相互制衡的效果。” 都察院精神大振:这不就是俺们吗?永青侯牛逼! 六部眉头紧锁,内阁也满心愤懑:都察院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朱瞻基哼道:“少卖关子,直接说是什么势力吧?” “宦官!” 刷!!! 所有人都是目光一凝,随即脸色大变,东厂的亏刚吃过,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 “皇上三思。”六部、内阁几乎同时开口。 “众卿稍安勿躁。”朱瞻基双手下压,“李卿,为何是宦官?” “因为宦官不隶属任何部门,只服务于皇上,因此,他们最为合适。”李青说。 话刚落音,反对声不绝于耳。 六部、内阁,甚至连都察院都下了场,在他们眼中,宦官就是皇帝的奴才,哪有参与朝政的资格? 他们从心理上瞧不起这类人,甚至不把他们当人。 “皇上可知秦朝的赵高,指鹿为马,致使秦朝二世而亡?” “皇上可知汉末十常侍,祸乱超纲,致使汉分三国?” “皇上可知宋朝童贯,穷凶极恶,导致靖康之变?” “皇上可知唐朝的大太监,权力大到了能废立天子的地步?” …… 朝堂彻底炸锅,有人劝皇帝,有人朝李青开喷,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李青一脸无所谓。 曾经他也觉得大明是被太监坑了,后来来了大明,他才逐渐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不能把这口大锅,全赖在太监身上。 甚至他隐隐有种预感,若大明没有太监这个团体,可能会亡的更快。 明朝的太监虽然厉害,但皇帝照样说杀就杀,九千岁那么厉害,不还是被半路‘出家’的崇祯给剁了? 六部是真火了,直接是自爆式开喷,喷李青、喷内阁、喷都察院、喷皇帝! 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别瞎鸡儿改制,一切按原样就挺好。 皇帝、六部共治就成,别再弄进来诸多势力了。 六部这么一搞,本来还一致对外的枪口,瞬间变成了混战。 内阁喷六部,捎带脚喷太监,都察院喷六部,捎带脚喷李青,而六部……喷所有。 朝堂乱糟糟的,李青回班嗑瓜子儿,完全置身事外。 …… 不知不觉,早朝时间已经过了,但谁也没有提退朝的事儿,朱瞻基也老神在在地坐着,听他们互喷。 很快,到了午朝时间。 李青嗑完瓜子儿,开始吃蜜饯。 群臣热情依旧。 眨眼,过了中午,李青开始吃糕点。 朱瞻基有些饿了,但只能忍着,今儿不论出个所以然来,他日想再议就难了。 …… 下午申时。 所有人都累了,饥肠辘辘,喉咙冒烟儿,但仍没论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诉求都不相同,无法统一口径,形成有效杀伤力。 朱瞻基见火候差不多了,一锤定音:一切仍按原计划改制,都察院监察各地官员,内阁票拟,六部增设巡抚,司礼监照立! 不过,朱瞻基退了一步。 以太监不识字为由,暂不增设司礼监,先办内书堂。 群臣都不满意,但他们实在太累了,只好选择:择日再战! 散朝之时,一地的瓜子皮儿格外显眼,李青遭人弹劾:上朝时间吃零食! 朱瞻基大怒:我都还饿着呢。 于是,他扣了李青三个月的俸禄。 李青气得不行:这朝不上也罢。 …… 次日,以蹇义为首的六部尚书、侍郎,(李青,内阁除外)尽皆请辞。 朱瞻基不允。 蹇义表示:除非皇上你能恢复旧制。 朱瞻基亦不允。 于是,六部坚决请辞。 这时,内阁站了出来,表示:皇上,他们不干我们干! 本来朱瞻基压力山大,但经内阁这一搅和,瞬间轻松。 六部几乎破防,同行的搅局,让蹇义等人气急败坏。 内阁卷王附体,六部是一点招都没有。 就这样,一连闹腾了半个月,最终在强势的朱瞻基高压下,群臣勉强做到不同意,不拒绝。 朱瞻基的改制,初步落下帷幕。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这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第42章 我,朱高煦,不弱于人! 乐安,汉王府。 整日醉生梦死的朱高煦,今日罕见的没有饮酒,往日的颓废也消失不见,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汉王妃见夫君变化如此之大,不由心花怒放。 “王爷,刘家村的戏班子远近闻名,不如请他们来唱戏,咱们府上一直冷冷清清的,少了些烟火气儿,到时候让百姓也跟着热闹热闹。” 汉王妃想转移丈夫的注意力,笑吟吟道:“府上好多年都没新人进门儿了,改日给王爷纳个侧妃,听说王财主的千金生的貌美……” 她话没说完,就被朱高煦搂在怀中,结结实实香了个嘴儿。 “本王才不稀罕呢。”朱高煦嘿嘿笑道,“就稀罕你。” 汉王妃面颊一红,轻轻捶打了他一下,嗔道:“妾都老了,哪里比得上年轻女子。” “哪有老了啊?本王瞧着可年轻了。”朱高煦没个正形,但汉王妃却是开心不已。 丈夫已经好久没有如此了。 她开心极了,眸中泪光盈盈,“王爷……” “好了,别哭了,以前是本王冷落了你。”朱高煦抬手刮去她的泪珠,深情道:“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皇后。” (⊙_⊙)? 汉王妃瞬间呆滞,大脑直接宕机。 好一会儿,她像是屁股被扎了似的,一蹿老高,惊骇道:“王爷你说什么胡话呢?” “胡话?”朱高煦皱眉道:“难道你觉得我没有大帝之资?” 汉王妃:“……” 这个笑话有些冷,且一点都不好笑。 “王爷……”汉王妃说着,忙去关门,再回身时,脸色已经煞白,颤声道:“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王爷慎言。” “掉脑袋?”朱高煦笑了,“掉谁的脑袋还不一定呢。” “王爷……” “好了,你莫怕,本王不是莽撞的人。”朱高煦哼哼道。 你可太是了……汉王妃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她悲哀的发现丈夫病得更重了。 “王爷,咱们就这么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她带着哭腔道,“求你了,别折腾了。” 朱高煦脸一板,断然摇头:“不可能!” “你想想孩子,想想孙子……”汉王妃苦口婆心,祈求以子孙劝住朱高煦。 然,并没什么用。 朱高煦有些不高兴:“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一定会败?” 汉王妃又气又急,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掉,哭道:“你拿什么赢啊!?” “当年老爷子也是个藩王,可他照样取得了天下。”朱高煦冷哼道,“他能做到,我一样能做到!” 他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都是叔叔抢侄子,有何区别?” 汉王妃惊惧交加,不由怒从心头起,也顾不上规矩了,骂道:“谁给你的勇气啊?” 朱高煦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本王敢这么做,可不是一时兴起。” 他轻哼道:“你可知,老爷子当年为何能靖难成功?” 汉王妃摇头。 “实话告诉你,那是朝中有人帮他。”朱高煦道,“老爷子打仗是厉害,但若没人帮衬,燕王一家早就灰飞烟灭了, 而现在,朝中也有人帮我!” 他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这江山,老爷子抢得,我也抢得,论打仗,当今天下何人是我对手?” “王爷…咱现在生活不挺好的嘛,”汉王妃哭劝道,“即便更进一步,生活还能提高到哪儿去?” “妇人之见。”朱高煦骂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我当皇帝,绝对不必老爷子差,朱瞻基一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只会一通胡改,搞什么内书堂,设什么司礼监,俨然是建文第二! 不过这也好,给了我一个登临大宝的机会!”他眸中闪着亮光。 “王爷……”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朱高煦意气风发,“不过靖难的戏本,再来一次罢了,有何惧哉? 就如唱戏,一场戏唱上两遍,其内容、结果都一样,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当初老爷子就是靠着别人抢来的天下,我又为何不能? 夺取江山,有时候也不难!” 朱高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脑海中不禁浮现太宗父亲的英容:老二,你真像我啊! “哈哈哈……!” 看着这个铁憨憨,汉王妃死的心都有了。 她知道丈夫已经失了智,必须得当头棒喝,浇一盆冷水,不然汉王一脉必将灰飞烟灭。 汉王妃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王爷,妾有话不吐不快,还望王爷肯认真听。” “如果是打击本王,那不说也罢。”朱高煦抢先道。 “……”汉王妃苦涩道,“王爷何不听听,万一能给王爷带来帮助呢?” 朱高煦一想也是,闷声道:“昂,你说吧。” 汉王妃叹了口气,问道:“敢问王爷,昔日太宗在北平戍边,是何实力?” “什么实力啊?”朱高煦挠挠头。 “……是三卫,三卫啊!”若不是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也确实打不过,她真想给憨憨两个大嘴巴子。 就这,也敢痴心妄想? 你不是太宗,当今皇帝也未必是建文……汉王妃心说。 “王爷,你有三卫吗?” “有没有三卫并不重要。”朱高煦摇头道,“昔日,老爷子的三卫也没起到多大作用。” 第43章 这小子怂啦! 朝堂平静下来,都察院派御史言官下地方,六部派遣巡抚去各省份临时上任,内书堂也建了起来。 内书堂讲官由翰林院充任,虽然情绪消极,但总归是按照计划在发展。 朱瞻基放松下来,开始着手处理政务。 李青也清闲下来,着重关注关外局势,只待朱瞻基腾出手来,再来一次亲征,便可功成身退。 ……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已是盛夏。 北平的夏天比金陵要好一些,但也是酷暑难耐,唯有冰块方可消暑。 有冰镇果酒、西瓜等一系列时令水果,夏天也不是那般讨厌。 柳树下,李青手持鱼竿倚在躺椅上,眼眸半眯,进入假寐状态。 一股风来,柳枝窸窸窣窣作响,树荫下的李青睫毛微微眨动,伸了伸懒腰,睁开眼睛。 提起鱼竿,鱼饵早已不知所踪,李青无奈笑笑,挂上鱼饵重新丢入池塘,拿出冰镇果酒就着壶嘴连饮几大口,神情享受。 还是不干活爽啊! 一想起后面真正退休的生活,他就无比向往。 快了,用不了多久了。 朱瞻基无疑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几乎没有短板,满足了李青对皇帝的所有幻想。 夏日炎炎,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不多时,李青便睡着了。 ~ “先生,先生醒醒……” 听到婉灵轻唤,李青缓缓睁开眼,“怎么了?” “钦差来传皇上口谕,要你进宫面圣。” “事儿真多。”李青嘀咕了一句,“好,我这就去。” 李青说完,又癔症了一会儿,这才动身赶往皇宫。 …… “你咋才来?”朱瞻基有些不喜。 我来的已经很快了……李青问:“什么事儿?” “汉王谋反了!”朱瞻基说。 李青呆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你信吗?”李青反问,他好笑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谁。”朱瞻基摇头,“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估计是有些人为了给我施压,才想出的计策。” “不用估计,铁定是。”李青道,“靖难之役的起始,就是建文大改制度,他们这是想以此要你妥协,甚至改回去; 而汉王……” 李青轻蔑道:“你说,汉王他拿什么反?” “也是。”朱瞻基也不信二叔能反。 乐安不过一州县,汉王城池、兵力皆无,但凡有点儿脑子,万不会造反。 “流言不能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尽早解决为好。”朱瞻基说道,“打破流言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流言,召汉王来京师一叙,流言不攻自破!” “不可。”李青摇头。 “为何?”朱瞻基不解,“这不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吗?” 李青点头:“是这样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汉王? 造反之事你可以听到,他就听不到了? 你召他进京,他会怎么想,是认为你是为了替他洗冤,还是认为你要……大义灭亲? 只怕以他的性格,不反也得反了!” 朱瞻基皱眉:“我有你说的那般无情吗?” “你说呢?” “你……”朱瞻基一甩衣袖,“那你说怎么办?” 李青想了想,道:“写封信,警醒一下也就是了,待其回信后,将内容公之于众,流言不攻自破。” “好吧。”朱瞻基点头,“我说,你写。” 你可真会使唤人……李青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你说。” 朱瞻基摇头晃脑,声情并茂: “近日京中言叔督过朝廷,予诚不信;皇伯考至亲唯二叔,予所赖亦唯二叔; 小人离间,不敢不吐露中肯,且传播惊疑,或有称间窃法者; 不得不备,为叔鉴之……” 李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真够肉麻的,还什么皇伯考至亲唯二叔,他肯信才怪! 写罢,李青吹了吹墨迹,又重新审阅一遍,叔侄情谊溢于言表,这要是流传后世,绝对是叔侄感情的模范代表。 朱瞻基接过书信看了一遍,笑道:“二叔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们叔侄岂会被人离间?” “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李青揶揄,“你不是最讨厌你二叔吗?” “那是以前,”朱瞻基反驳道,“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没人跟你抢了是吧?李青好笑点头。 其实朱瞻基也并非狠辣无情:只要二叔肯听劝,老老实实地做藩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墨迹干后,朱瞻基收进信封,拿火漆密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乐安。 乐安距离京师不远,过两天就能收到回信,届时,流言不攻自破。 朱瞻基心情不错,笑道:“全面开海对大明的财政帮助太大了,再有个几年,大明的国库将会赶超洪武年间最鼎盛的时候。” 永乐一朝,挣钱是没少挣钱,但花钱也是真没少花。 朝廷根本存不住钱,甚至挣得不够花。 如今国库总算是有了充盈起来的迹象,朱瞻基自然开心。 李青也笑了,盛世即将到来。 欣然过后,李青叮嘱道:“你初登大宝,又做出如此大的动作,今年不宜再动刀兵,待到明年……交趾、漠北,皆要出一次兵,可以不打,但要震慑!” “嗯,武力威慑是必须的。”朱瞻基点头。 两人简单规划了下细节,李青便告辞离去,回家继续享受生活了。 …… 乐安,汉王府。 朱高煦看完信,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这小子怂啦!” 他拿着书信来到媳妇儿面前炫耀:“看到了吗?这还没打,那混小子就已经怕了,来求和了。” 汉王妃苦笑,哪儿就求和了啊?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王爷,您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这根本就是朝臣和皇帝斗法,而你……不过是他们的政治筹码而已, 他们这是在利用你啊!” “胡说。”朱高煦眼一瞪,“分明是朱瞻基那厮乱改朝政,导致君臣离心离德,你不懂,当初建文也是这样丢的江山。” 汉王妃叹道:“那你怎么解释,皇帝会这么快知道消息? 还有,帮助你的朝臣,为何没一个表露身份? 再者,他们可有说具体如何帮你?” 朱高煦被问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但他现在已经上了头,哪里听得进去不利之言,哼道:“那是因为本王还未起势,也罢,趁着这个机会,我便先表明心迹吧!” “爱妃,你来执笔。” “……写什么?” “讨伐檄文,朝中出了奸臣,本王要奉天靖难,清君侧……哎哎,你又干嘛?” 朱高煦一把抱住撞柱子的媳妇,气道:“好好的皇后你不当,非要寻死是吧?” “王爷,你要亡了汉王这一脉吗?” “亡?”朱高煦淡淡道,“汉王当兴!” “王爷……” 汉王妃话刚出口,忽然眼前一黑,就此晕厥过去。 朱高煦把她抱回床上,骂道:“都说女人误事,此言不假,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吧,待我事业大成再放你出来。” …… 京师,皇宫。 朱瞻基收到回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敢的啊!? 他没想到朱高煦真敢反,但事已至此,他就是不想上纲上线也做不到了。 皇权,不容置疑! 午朝。 朱瞻基将汉王谋反的事儿公之于众,想听听群臣看法。 实则是想看看谁先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汉王敢反,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因为朝中有人通气。 只可惜,群臣个个是戏精,演技不是一般的高超,他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朱瞻基遗憾地叹了口气:“诸位爱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应对?” “立即派兵平叛!”百官意见空前统一,绝对的政治正确。 第44章 当仁不让 朱瞻基扫了眼群臣,淡淡道:“诸卿以为,派谁合适?” 群臣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少顷,蹇义出班道:“皇上,汉王在军中影响甚广,为保险起见,应派有分量的文官督战,以免军中有人三心二意。” “臣附议。”杨士奇出班,“臣不才,愿为皇上分忧解难。” 老杨头毛遂自荐,气得蹇义吹胡子瞪眼。 夏原吉出班,拱手道:“臣举荐兵部尚书李青。” “臣附议。”蹇义紧随其后,暗骂:这功劳给狗也不能给内阁。 朱瞻基看了眼李青,“李卿,你可愿前去平叛?” 李青无奈出班:“臣愿往。” “你真愿往?”朱瞻基斜睨着他。 “呃……愿还是不愿啊?” 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朱瞻基气得不行,“愿不愿你自己不知道吗?” 李青无语:“臣年事已高。” 朱瞻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朕亲征!” 靖难之役才过去二十多年,李景隆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尽管可能性不大,但朱瞻基还是不愿冒险,谁去也没他自己去保险。 且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巩固自己的地位,朱瞻基哪儿肯放过,这次征讨二叔,他当仁不让。 “皇上三思。”群臣呼呼啦啦拜倒,“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笑话!”朱瞻基怫然道,“太祖皇帝金戈铁马,创就大明伟业,太宗皇帝五征漠北,打得元人望风而逃; 难道朕就不可吗?” “皇上亦有太祖、太宗之才,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说道,“太宗北伐,由先帝监国,若皇上亲征,该由何人监国?” 朱瞻基没儿子,这是他的短板。 越王朱瞻墉一直逗留在京师,未曾就藩,也有着某种考虑。 之前朱瞻基在南京,小胖病危之时,朱瞻墉就曾监国一阵儿,但朱瞻基回来后,立即将他边缘化,短短半年,就已成了透明人,其用意不言而喻。 群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们笃定朱瞻基不会让越王监国。 越王不监国,那便没人有资格监国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没人监国,朱瞻基就没办法亲征。 说来说去,朱瞻基还是败在了没儿子上面。 这也是他的痛点。 太子乃国本,对一个皇帝来说,没有子嗣绝对是一大硬伤。 奈何生儿生女这方面,谁也无法干涉,他闺女都好几个了,就是没儿子。 寻常百姓生不出儿子都会脸上无光,甚至遭人嗤笑,何况是一代帝王。 朱瞻基自觉人格遭到践踏,有些恼羞成怒,猛一拍御案,怒道:“你们屡屡阻碍朕亲征,是何用意?” 他冷笑道:“莫非是……收了汉王好处,亦或是想立个从龙之功?” “臣等冤枉。” …… 李青见僵持不下,只好帮朱瞻基一把,出班道:“皇上,臣以为眼下这情况和太宗北伐不同, 太宗是出关讨伐元人,而皇上这是平定内乱,乐安距离京师不过千里,皇上未曾出国,何须有人监国? 只派一两人暂理事务也就是了,左右用不了多久,朝廷大军一到,汉王必降!” 朱瞻基笑了:“卿之所言,甚是有理!” “皇上三思啊。”都察院佥都御史出班,劝谏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朱瞻基打断。 “来人!此人有私通汉王之嫌,打入大牢审问。” 群臣脸色一变,心里愤愤不平:我们跟你讲道理,你跟我们讲‘拳头’? 朱瞻基暗暗冷笑:我是皇帝,跟你们讲不讲理,我说了算。 作为执掌着军队的帝王而言,讲不讲理全在他一念之间。 尤其是内阁制度的完善,导致朱瞻基的权力更加大,单从制度来说,甚至超越太祖、太宗,待到后面司礼监出台,他的实权将会更大。 朝臣的权力是自下而上,皇帝的权力则是自上而下,只要将上层官员尽数掌控在手中,那这个皇帝,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九五之尊。 朱瞻基虽还没达到那一步,但也接近了。 他的权力,可比他父亲强了太多太多。 佥都御史的下场,让朝堂一度陷入沉默。 朱瞻基懒得再扯皮:“散朝!” …… 中殿。 “皇上你找我?” “嗯。”朱瞻基道,“这次平叛,你跟我一起。” “用得着吗?”李青有些无语。 “你跟着我心里踏实。”朱瞻基揶揄道,“怎么,你能做洪武朝的监军,建文朝的监军,永乐朝的监军,就不能做我宣德朝的监军?” 李青:-_-|| 监军这个词儿……他都过敏了。 “我去也成,不过我要带上一个人。” “于谦?” “嗯,这么好的镀金机会,我想让他沾沾光。”李青直言不讳,“他日我退休后,唯有他能顶替。” 朱瞻基挠了挠头:“他有你说的那么牛?” “至少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李青道。 “没问题!”朱瞻基爽快答应。 李青想了想,又道:“这次亲征,你还应该多带些人。” “比如……?” “蹇义、夏原吉、胡濙、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李青叹道: “具体谁私通了汉王,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对内书堂的排斥是明面上的,应做万全准备; 以避免,我们出征在外,被人偷了家。” 朱瞻墉也是嫡子,同样是张皇后所生,要是外臣联合后宫来个另立天子,那可真就悲催了。 尽管这种可能性小的可怜,但不能完全排除。 多疑的朱瞻基深以为然:“还是青伯你考虑的周到,把这群家伙一起带上,定可万无一失,嗯……六部留一个李友直,内阁…让翰林学士杨溥入阁,此二人暂理朝中事务。” 想了想,终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让太后看着?” 李青不发表看法:“随你。” 朱瞻基想了想,摇头道:“后宫不得干政,还是算了。” 你可真够多疑的……李青好笑点头,“什么时候发兵?” “明儿就走。”朱瞻基一刻也不想耽搁,“尽快将汉王扼杀,于国于民都有利,对内用兵不需什么粮草补给,你这去京营点兵,我去跟李友直、杨溥他们画饼……咳咳,嘱咐他们一下。” “……” …… 李青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这次亲征带的兵不算多,仅三万五千精兵,打一个小小的乐安,绝对是杀鸡用宰牛刀。 朱高煦不是朱棣,朱瞻基也不是朱允炆。 宣德朝的朝局,和建文朝根本不是一码事,第一,藩王已经废了,第二,朱瞻基控制得住军队。 甚至李青都觉得不用打,只要朝廷大军一到,朱高煦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 “先生,这是又要出门吗?”婉灵问。 李青回过神,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怜香笑着接话:“先生每次出门,都是这副表情,其实也没什么,先生不必过分在意我们。” 李青笑了笑:“这次和以往不同,最迟一个月,快的话二十天内就能回来。” 顿了顿,“最迟后年,先生就带你们回金陵,到时候先生哪儿也不去了,就整日在家陪着你们。” “真的?” “当然,先生何时骗过你们?” 三女心花怒放,她们的时间不多了,人生最后一段路有先生陪在身边,她们自然开心。 …… 翌日。 早朝过后,朱瞻基换上一身战甲来到校场,看着威风凛凛的数万将士,意气风发。 二叔啊二叔,你哪什么跟我斗? 靖难的戏码,你真以为可以复制? …… 第45章 悲催的朱高煦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直奔乐安。 蹇义、夏原吉、杨士奇等人也在其中,他们隐隐明白皇上的深意,所以即便浑身被颠散了架,也没人叫苦。 朱瞻基没有刻意赶路,不疾不徐地挺进。 他倒要看看,谁敢妄动。 大军连续行进三日,事实证明,一个敢动的都没有。 所到之处,地方州县立即前来拜见,并送上补给。 朱瞻基暗暗得意:“二叔啊二叔,别怪侄子心狠,都是你自找的。” …… 乐安。 朱高煦有些慌,他收到了朱瞻基出兵的消息。 他没想到这位大侄子竟有如此魄力,直接自己上阵。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朝中那些称要暗中帮他的人,一个也没露面,甚至连个回信儿都没有。 娘的,一群混账……朱高煦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用了。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失了方寸,他坚信,自己仍有机会。 老爷子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朱高煦目光坚定。 召集来诸多儿子,然后学着当年的老爷子,逐一画饼,最后让他们帮着联络乐安知州,青州卫指挥等人,准备和朱瞻基决一死战! 朱高煦自信,论打仗,自己绝对比大侄子强。 “呵,他来了也好,只要擒住了他,直接就赢了。”朱高煦咧嘴一笑,取出封存的宝刀,磨了起来。 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恍惚间,皇位就在眼前。 朱高煦傻乐,刀磨得更卖力了。 小子,真以为跟着老爷子去过几次漠北,就会打仗啦? 老子从小就在军中混,又岂是你一个后生能比? 朱高煦暗暗得意:大侄子啊大侄子,别怪二叔心狠,都是你自找的。 …… 一晃数日过去,朱高煦的诸多儿子也赶了回来。 “父王,青州卫指挥说身体抱恙,无法出兵。” “父王,乐安知州病重,无法提供援助。” “父王,千户盛坚也病了。” …… 朱高煦傻眼,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气急败坏道:“娘的,玩儿我是吧?” “父王,现在咱们怎么办啊?”一众儿子心惊胆战,都快哭了。 造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是同宗,但在这样的大事上,皇帝怎么会轻饶。 一旦失败,必将万劫不复! “一群没出息的玩意儿。”朱高煦怒骂道:“人还没打上来呢,你们就吓着了?如此怯懦,要是搁太宗皇帝那会儿,太宗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父王,别说太宗了,当今皇上也会扒了孩儿们的皮啊!”朱瞻域带着哭腔说。 朱高煦怒目圆睁:“老子还没输呢,你哭个球啊!?” 这和输了有什么区别……朱瞻域心说:根本不用打,也没的打啊! “父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急什么?”朱高煦骂道,“都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他不怎么灵光的脑子超负荷运转起来,脸上阴晴不定:老爷子当年是从哪儿开始来着? 想了半天,朱高煦终于想起来了,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我们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有什么用啊!”汉王妃阴沉着脸进来,“乐安连个城都没有,拿什么来守?” 朱高煦脸色一僵,继而恼羞成怒:“你成心拆台是吧?” “我说的是实话。”汉王妃寒着脸,汉王一脉都要嗝屁个球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你赶紧去负荆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放屁!”朱高煦火了,“老子就是死,也不会投降。” “你不怕死,可儿子呢?”汉王妃也火了,“你想死,别拉着他们一起啊!” “放肆,放肆……!”朱高煦都要气疯了,“老子就是太把你当回事儿了,你莫要恃宠而骄,信不信本王现在就休了你?” 汉王妃气苦:“王爷啊,眼下都到火烧眉毛地步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 根本赢不了的,就算坚壁清野,也没那个时间了啊。” “我不管,我朱高煦即便是死,也得是堂堂正正的战死,投降那是懦夫的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朱高煦哼道:“少他娘啰嗦,便是只有本王一人,照样……” “嘭——!” 朱瞻域一记偷袭,朱高煦两眼一翻,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母妃,现在怎么办啊?” 汉王妃苦叹:“把他绑了,然后恭候皇上到来。” …… 眼瞅着即将挺进乐安,仍是未看到分毫造反的迹象,朱瞻基不禁有些纳闷儿:二叔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李青也有些不解,虽说汉王人是憨了点儿,但既然敢造反,肯定有些资本,怎么会毫不设防? 难道是因为乐安没有城池? 朱瞻基命大军原地驻扎,随后着人去打探情报。 是夜,探子回归,将汉王府的情况如实禀报。 朱瞻基听后,都给整无语了:“搞什么啊,他这造反怎么跟过家家似的?” 李青却是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没闹出大乱子就好。 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已是最好不过。 …… 大军休整一夜,次日挺进乐安。 汉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朱瞻基翻身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王府。 王府上下,跪得整整齐齐。 “朱高煦呢?”朱瞻基直呼其名。 “回皇上,汉王在后院厢房。”汉王妃颤声解释,“汉王已经深刻意识到错误,将自己绑了起来。” 朱瞻基扬了扬下巴,“李卿,你去将他带来。”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走到汉王妃跟前,“劳请王妃带路。” ~ “放开老子,有种放开老子,李青你他娘当初没少收老子的金……”朱高煦干张嘴,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气得青筋直冒。 李青讪讪道:“皇上,汉王已授擒。” 朱瞻基斜睨了李青一眼,清了清嗓子,喝道:“朱高煦,何故造反?” “……”朱高煦怒视朱瞻基,虽然一个字儿没说出来,但从口型判断,说的肯定不是啥好话。 朱瞻基伸了伸懒腰,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于是,瞥了于谦一眼。 于谦看到皇上示意,立即站了出来,但他没读懂皇上的意思。 李青上前低声道:“皇上是让你骂汉王。” 这样么……于谦点点头,来到汉王身边。 “汝今所行之事则可恶也,而令吾所气愤!”于谦尝试着骂了一句。 朱高煦眼睛瞪的溜圆,都要气炸了,但朱瞻基却不满意,“于谦,你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就这点儿墨水吗?” 于谦回身拱了拱手,再转过身时,已是喷子附体。 毕竟是做过都给事中的人,曾经当过言官,骂起人来自然手拿把掐。 于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汝行此不义之事,不怕五雷轰顶,死于非命吗? 汝勇悍无赖,非但不忠,且叛父,汝良乎? 汝无君无父,人哉?非人哉! 察汝之行,莫如豚彘乎? ……” 于谦声如洪钟,越骂越上头。 除了没沾亲带故的骂,其他该骂的、能骂的,全都骂了个遍,把朱高煦骂的猪狗不如。 朱高煦气呀,他可太气了,奈何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被动挨骂。 他额头青筋暴露,面庞充血,浑身都在哆嗦。 杨荣见风头都让于谦抢了,于是趁机高声道:“汉王伏地,战栗顿首,言臣罪万死、万死,惟陛下命。” 一边说,一边拿小本本记。 诶…呀! 朱高煦气急攻心,脸红的像随时爆炸的气球。 没这么欺负人的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李青都觉得过分了。 “噗……!” 朱高煦一大口鲜血喷出,通红的面庞瞬间煞白,接着,头一歪,不省人事。 第46章 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朱高煦,在其心窝处连点数下,然后看向朱瞻基:看不多行了。 “他没事儿吧?”朱瞻基问。 “还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要紧急治疗。” 朱瞻基点点头:“来人,将汉王府查封了!” …… 次日,汉王一家被套上枷锁,随大军赶赴京师。 路上,有人建议:汉王和赵王交情莫逆,不如将赵王也一并拿了。 李青极力反对。 朱瞻基也深知那样做的危害,没有采纳对赵王出兵的意见。 燕王这一支,人丁算不上兴旺,仁宗已故,汉王这一脉也废了,要是再对赵王动手,那燕二代可就全军覆没了。 且朱瞻基自己还没儿子,宗室不能再削弱了。 ~ 一日后,朱高煦幽幽醒来,十分虚弱。 “你醒了。”李青叮嘱道,“你现在不能动怒。” 朱高煦挣扎着坐起身子,掀开轿帘往后看了一眼,满脸不甘。 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无法接受以这种方式失败,输的太窝囊了,简直跟闹着玩儿似的。 “朱瞻基呢?”他咬牙道,“本王要和他单挑。” “……你觉得他会和你单挑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到京师后好好认错,我可以保证你一家无恙。” “你?”朱高煦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李青反问:“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朱高煦呆了呆,继而疯癫起来:“老子和他拼了。” “咻!” 李青一记手刀,朱高煦再次晕厥过去。 “这暴脾气……本事赶不上老四,脾气倒是不逊于他。”李青嘟囔道,“你还是昏着吧。” 傍晚,朱高煦再次醒来。 两天滴水未进的他,满脸憔悴,嘴唇干裂,一脸的落寞。 这次,他没有再大吵大闹,但无声的沉默更让李青担忧。 这厮……不会想不开吧?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朱高煦不答,自顾自道:“我这一辈子,就他娘是个笑话!” “其实……你还是有功劳的。”李青尝试着安慰。 但朱高煦根本就听不进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小他就告诉我,我最像他,他带我去军营,逼我上战场,他说大哥身体不好,他说要我好好努力……” 他喃喃自语着,最后带着滔天怨气:“我混成今日模样,全拜他所赐,娘的,我这辈子……算是毁他手里了。” 最后的最后,朱高煦叹息一声:“算了,就这样吧。” 他蜷缩着身体,大暑的天儿,好似冷到了骨子里。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劝他,老四确实不地道。 坑爹的儿子常有,但这么坑儿子的爹,却几乎没有。 憨憨真是……被老四给玩儿坏了。 简单代入了一下,李青都替朱高煦不值。 靖难之役水分是大,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朱棣赢的并不轻松。 这其中,朱高煦没少出力,曾数次救朱棣于危难。 在那场长达数年的战争中,朱高煦是真真的豁出性命去拼,他的功劳不比守城的小胖小,更有甚之。 而最终…… 李青叹了口气,暗道:“朱棣啊朱棣,你可真够混账的,死都死了,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 朱高煦明显是不想活了,食物递到嘴边都不吃。 对此,李青也无可奈何,只能在昏睡期间,给他灌些鸡汤什么的,待到京师时,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几乎脱相。 朱瞻基并未痛下杀手,只是将汉王一家圈禁在王府,令人日夜监视,不准外出。 这一趟亲征,没动一兵一卒,却收获颇丰。 连藩王动乱都无法撼动朱瞻基丁点儿,朝堂真正意义上平静下来,也没人再攻讦内书堂。 李青心情放松,离退休更进一步。 …… 进京后,朱高煦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任凭汉王妃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 消息传到皇宫,朱瞻基也不禁犯了难。 坦白说,他并不想杀朱高煦,不是心慈面软,而是没必要。 为了杀一个毫无威胁的藩王,从而背上杀叔的罪名,着实不划算。 “青伯,你可有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亲自走一趟或许有用。”李青建议道。 朱瞻基想了想,点头道:“也罢,那我就走一趟。” 顿了顿,他哼道:“我不是建文,他若真一心求死,那就让他死好了,这杀叔的罪名,我是不想背,但非不敢。” 李青见他不似说笑,原本想回家步子停顿下来,“我跟你一起吧。” “嗯。” . 两人来到王府,朱高煦也不见驾,倚在床头谁都不鸟。 朱瞻基劝了一阵儿,后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有些火了:“朱高煦你真想死?” 朱高煦轻抬眼皮,讥讽道:“我想死,你敢杀吗?” “你以为我不敢?”朱瞻基反问。 “都是一家人,心平气和好好谈不行吗?”李青无奈道,“你们这样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老子闹得笑话够多了,不怕这一回。”朱高煦光脚不怕穿鞋,“倒是大侄子,你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 “试试就试试。”朱瞻基上去就是一拳,将朱高煦打倒在床头,洋洋得意道:“就这?” 朱高煦勃然大怒,愤然起身,但多日不进食的他太虚弱了,刚一起身,就两眼一黑,倒回床上,有气无力。 “娘的,你个小兔崽子趁人之危,有种咱们择日再战。” “你老了,恢复后也不是我对手。”朱瞻基淡淡道。 朱高煦咬牙道:“你少得意,待老子恢复看不把你屎打出来。” “那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朱瞻基冷笑,“李青,我们走。” “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李青道。 “……随便你。”朱瞻基一甩袖子,怫然离去。 李青走到床前坐下,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就是死,也得赢一次。”朱高煦眸光坚定。 “唉……” 李青没有再劝,朱高煦太执拗了,执念之深,根本不是旁人劝得住的。 “你既然想赢,就好好吃饭,这个样子可赢不了他。” “不用你教。” “……” 永青侯府。 李青一到家,管家就迎了上来。 “老爷,家里来客了。” “谁呀?” “于大人,在客堂呢。” 李青点点头:“成,我这就过去。” 走进客堂,正在品茗的于谦,连忙起身,拱手道:“见过尚书大人。”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青笑着走到主位坐下,“坐,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下官是向大人辞行的。”于谦说。 李青有些意外:“去哪儿?” “江.西。”于谦道:“皇上命下官担任江.西巡抚,掌管江.西一省事务。” “这倒是个好差事,恭喜啊!” 于谦不好意思道:“多赖李尚书提携,不然巡抚之职可轮不到下官。” “哎?不能这么说,常言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以你的本事,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儿。”李青笑道,“有没有我,你都会脱颖而出。” “哪里哪里……” 客套一阵儿,李青进入正题:“江.西是海上贸易的主要货源地之一,这次去江.西,除了民生财赋外,海上贸易也要多加关注; 还有宁王、淮王,他二人都是江.西的藩王,你多看着些,若发现他们与民争利,需立即上报朝廷。” “下官明白。”于谦认真点头:“尚书放心,无论涉及到谁,下官都会秉承公道,绝不袒护。” “嗯…也别太刚。”李青叮嘱道,“同样的事儿,处理方式的不同,差异也会很大,低调而公正的做事,才是上上之选,一味硬刚并不可取。” 于谦拱了拱手:“下官谨受教。” 李青笑笑:“什么时候动身?” “明儿一早就走。” “那还有时间。”李青起身笑道,“走,咱们去凉亭喝一杯,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于谦也笑了:“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47章 叔侄决斗 夏日炎炎。 冰桶相伴,美酒作陪,又有知交好友,倒也不那么难熬。 数年的相识,两人早已熟络非常,于谦也没了平常的拘谨,十分随意。 “这一去,恐短日难再相见,他日于谦回京,定当还请李尚书。”于谦举杯笑道。 “好啊!”李青笑道:“不过,可能那会儿我就不在这儿了,你请我的话得去南直隶。” “南直隶?”于谦怔了怔,诧异道:“李尚书莫非要……” 李青点头,叹道:“终是年纪大了啊,近日常感力有不逮,幸赖如今局势平稳,大明蒸蒸日上,我也是该给年轻人腾位置了。” 于谦默然。 轻叹:“朝堂少了李尚书,定然会少了许多乐趣。” “哈哈……”李青莞尔道,“本以为你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不曾想……也爱看热闹啊?” “下官说的是实话啊。”于谦难得说笑,随即又是一叹,“朝堂上诡谲,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谦常常分辨不清,未有李尚书之慧眼,你若离去,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李青欣然道:“江山辈有才人出,何足虑也? 你今日看不清,明日未尝看不清,人嘛,只要抱着一颗进取的心,何愁不会进步?” 顿了顿,“人心难测,本官又岂能看得清楚, 然,又何须看清?” 他轻声道:“莫只听其言,更需看其行,常言道:相由心生; 言行举止皆为相,久了,人心自现。” 于谦深以为然,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生大才。” “哈哈……我可不是让你夸我来的,来,喝酒。” “呵呵……共饮。” …… 一直喝到申时末,两人兴尽方散。 李青靠在椅上,自语道:“在巡抚位置上历练数载也好,身居庙堂之上,若对下层官场知之不详,即便身居高位,也未必能坐得安稳; 于谦啊于谦,希望你圆滑一些……” 官场没有绝对的白,浑浊才是常态,大明的官场,乃至历朝历代的官场皆是如此。 清官历朝都有,但历来清官都难有作为,甚至下场凄惨,李青不是要于谦浑浊,而是希望他能在清廉的同时,学会谋身。 若拿圣人那一套要求官场上的人,那可真就成了‘公敌’。 …… 两日后。 散了午朝的朱瞻基,前去王府赴约。 李青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瓜,揣着瓜子儿、蜜饯一起跟了去。 王府。 叔侄俩身披甲胄,朱瞻基持矛,朱高煦持刀。 一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模样。 李青驱散外人,充当裁判。 有他在,自然不会让这叔侄俩真倒下一个。 毕竟…他答应过老四。 “可以开始了吗?”朱高煦迫不及待。 朱瞻基挽了个枪花,一甩长矛,“随时可以。” “好!”朱高煦举起大刀,十指张开又闭合,紧紧攥着刀柄,战意迸发,“看刀……” “等一下!” 李青突然开口,差点儿闪了朱高煦的腰。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朱高煦骂道。 李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比是比斗,不赌点儿什么多没意思啊?” “赌?也成,我什么都成。”朱高煦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自然不在乎。 朱瞻基不满地看了李青一眼,“你别多事儿。” 李青道:“你对自己就那么没自信?” “胡说,朕岂会落败?” “小兔崽子莫要逞口舌之利,”朱高煦奚落道,“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好胆!” 朱瞻基大怒,誓要捅二叔几个透明窟窿。 李青拦下他,道:“这样,我来说句公道话,若汉王赢了,将他的罪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削其爵,不治其罪; 若皇上赢了,汉王需任凭皇上你处置,并严格遵守,如何?” “不赌。”朱瞻基果断拒绝,“无论胜负,他都只能任凭朕处置。” 朱高煦更怒:“你算个屁,老子就是死,也不会任你摆布。” 见状,朱瞻基反而又想赌了,无他,二叔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 他不怕背负恶名,但能不背也不想背。 “怎么,你怕了?” 朱高煦果然受不得激:“怕是你孙子。” “……” “……” “来!”朱瞻基沉声道。 朱高煦也不废话,挥刀便砍。 嗡~ 这一刀势大力沉,空气嗡鸣。 朱瞻基不敢硬扛,连忙侧身避开,手中长矛一震,长矛如蝎子摆尾,扫在朱高煦胸膛。 “啪——!” 朱高煦闷吭一声,倒退数米才稳住身体,脸上肌肉痉挛。 这一记横扫力道不轻,尽管披着战甲,仍无法隔绝痛楚。 朱高煦状态未完全恢复,多少有些吃亏,但他没找借口。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短暂平复激荡的气息,再次挥刀杀向朱瞻基,破空声不绝于耳,每一刀都势大力沉。 朱瞻基是跟着李青练过的,那么多黄金的学费没有白交,他招式卓绝,闪转腾挪,应对自如。 朱高煦却是大开大合。 两相对比,显得朱高煦有些笨拙。 叔侄俩你来我往,但朱瞻基始终占据上风,稳稳压着朱高煦打。 当然,朱瞻基在兵器也占了优势。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朱瞻基的长矛,比朱高煦大刀长的不是一寸两寸,既能突刺,又能当长棍横扫,朱高煦很吃亏。 不过,朱高煦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招式都是战场厮杀感悟出来的,虽看似简朴,却招招要命。 李青嗑着瓜子儿,眼睛紧紧看着决斗的叔侄二人,随时准备插手。 境界不同,看到的事物也不同,在旁人眼中这是激烈的决斗,但在李青眼中,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忒~!” 处于颓势中的朱高煦猛然爆喝,自小腿发力,经腰部转化加强,愤然一刀劈出。 至强的一刀! 李青瞧得真切,刀刃都在战栗,可以想象这一刀有多大的力道。 朱瞻基不想激斗这么久的二叔,竟还有如此神力,不由神色大骇,再想躲避已无能为力,只得堪堪举矛格挡。 “咔嚓——!” 长矛应声而断,刀势不减,直劈朱瞻基面门。 这一刀要是劈实了,朱瞻基焉有命在。 刀势席卷着劲风,将朱瞻基的面颊吹得生疼,头上帝冠率先遭殃,被劈成两半,飞向两旁。 李青忽地动了,速度快到几点,顷刻间挡在二人中央,一手磕着瓜子儿,一手空手接白刃。 “皇上,你输了。” 朱瞻基已是披头散发,脸上的惊骇还未消退,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却是大笑不止,笑得畅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赢了,他终于赢了一次。 李青神色复杂,其实朱高煦最后是收了力的,只是刀势太过刚猛,来不及完全收回而已。 他若不出手,朱瞻基也未必会死,但重伤加破相肯定无法避免。 好半晌,朱瞻基才醒过神来,恼羞成怒道:“朱高煦,你敢弑君?” “你算个什么东西?”朱高煦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依然大笑。 朱瞻基气急。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是不是玩不起? “皇上,愿赌服输!” “强者,是不需要遵从规则的。”朱瞻基不是什么好人,对痛下杀手的二叔也起了杀心。 李青语气强硬:“愿赌服输,你不能杀。” 朱瞻基眼睛微眯,“李青,我是君。” “嗯。”李青点头,寸步不让。 二人对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但,朱高煦根本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只想赢一次。 他依旧在笑,笑的很大声,笑弯了腰。 老头子,你看,我比他强多了! 第49章 流放交趾 三日后,朱瞻基做出决定,流放朱高煦去交趾。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真实目的就是让他镇守交趾,给了他部分兵权。 朱瞻基这么做,并不是基于叔侄情,亦或碍于李青情分,而是出于大局考虑。 大明太大了,太祖创业,太宗更上层楼,这偌大的江山,让他分身乏术,根本没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 他欲效法父亲,着重发展民生,让子民过上好日子,但这样做,也有一个弊端。 ——未来战略收缩是必然。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要开疆拓土,又要繁荣昌盛,到头来只会两头都丢。 朱瞻基是个明白人,与其将来交趾失去控制,还不如交给朱家自己人。 即便他日交趾真离大明而去,那也无甚打紧,毕竟……肉烂在锅里。 王府。 朱瞻基亲自宣读旨意。 汉王一家凄凄惨惨,不停地抹泪,在他们看来,流放交趾和杀了他们没多大区别,甚至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古人的乡土观念超级重,落叶归根是所有人的夙愿。 而朱瞻基却让他们终生不得踏入大明一步,这对他们来说,比死还难受。 他们宁愿流放广贵。 朱高煦却不这么认为,他虽憨,却不傻,大侄子此举,无疑在逼他自立。 他有些不敢置信,“你真让我去交趾?” “嗯,你犯下如此罪过,流放交趾已是便宜了你。”朱瞻基阴沉着脸,“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这一次,朱高煦没有再回怼,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君无戏言!”朱瞻基淡淡道,“你收拾一下,限你三日出发,不然…休怪朕无情。” 朱高煦沉默少顷,“不用三日,明儿我就走。” 朱瞻基警告道:“记着,终身不得踏入大明一步,否则朕必杀之。” …… 汉王流放的消息,在朝堂传开,群臣一下炸了锅。 都是人精,他们太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群臣一致反对,态度坚决。 这次,他们倒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地为大明着想。 事实上,大明的官员确实贪腐成风,甚至并不那么忠于皇帝,却十分忠于大明。 除了家国情怀外,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吃的是大明的饭,真心不希望大明倒了。 昔日朱棣靖难,他们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官,且能继续当官,是因为朱棣是太祖亲子,大明还是大明,只是换了个皇帝而已。 但朱高煦流放交趾就不一样了,若有朝一日,汉王后裔带着交趾大军卷土重来,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尽管可能性小的可怜,尽管他们自己看不到那天,可他们不得不为子孙后代着想。 虽说大明录取官员是靠着科举,但世袭风气依旧盛行,老子当大官儿,通常儿孙也能做个小官儿。 “皇上以德报怨,其胸襟气度实令微臣钦佩之至,然,此举无疑放虎归山,祸患无穷啊!”杨士奇说话还比较客气。 蹇义就稍显强硬了:“皇上三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皇上不应因皇室宗亲而网开一面。” 都察院新晋左都御史,更是直接开喷:“皇上此举有违国法,大明律载有明文,凡有造反者,胁从不问,但首恶必办! 今,皇上公然违背祖训,实乃大不孝!” “臣请皇上削去汉王爵位,立斩不赦,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请皇上将汉王明正典刑!” …… 朝堂上乱哄哄的,群臣皆促请斩杀汉王。 朱瞻基神色逐渐阴沉,但并未驳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察觉到皇上的变化,渐渐地,朝堂的缓缓安静下来。 朱瞻基这才开口:“汉王谋反查无实据,他既无发兵,又无攻城掠地,空有谋反之名,却无谋反之实,尔等这么急着让朕对血亲动刀是何道理? 莫非……心中有鬼,以求杀人灭口?” 百官瞬间变了脸色,“臣等冤枉!” “冤枉?”朱瞻基冷笑道:“朕可是听说,汉王谋逆是朝中有人暗中支持,你们谁给汉王通过书信,谁收过汉王的好处,朕会一一查明。” “皇上……” “朕意已决,诸卿勿要再议!”朱瞻基拍板钉钉。 群臣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 次日,朱高煦带着两千士兵,出发交趾。 李青念在昔日的金豆……情分上,送了憨憨一程,见他不再满脸死志,放下心来。 总算,没有食言。 往后的日子里,李青着重关注关外局势,但对朝局却是不管不问,无他,朱瞻基应付的过来。 ~ 李青一直不上朝,朱瞻基有些坐不住了。 这天,朱瞻基来到侯府。 “你在家歇够了没?” “你表面看我在歇着,其实我一直在忙。”李青抿了口酒,轻声说。 朱瞻基满脸黑线,“忙着喝酒吗?” “肤浅。”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青伯,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朱瞻基说,“我觉得咱们都生分了。” 李青摇头:“我没那么小气,你有你的考虑嘛,其实我对你挺满意的,非常满意。” “那你上朝啊!” “我上朝能做什么呢?”李青反问,“难道你搞不定朝局?” 朱瞻基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李青笑道:“自洪武十五年入朝堂,迄今已有44年,太久了,我也累了,你是个合格的皇帝,我也相信你能让大明变得更好,而我……也是时候隐退了。” “你要走?” “嗯。” 朱瞻基:“我不允。” “可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啊!”李青好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为你遮风挡雨?” 朱瞻基沉默少顷,“再干几年吧。” 李青吁了口气,幽幽道:“我太累了。” 朱瞻基再次沉默,良久,问:“什么时候?” “关外事了。” 李青眉头微皱:“关外局势看似平稳,实则云诡波谲,鞑靼按兵不动,却一直在发展,根据打探出的情报,我推测,鞑靼这次玩的是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估摸着是拉拢了不少大部落,准备干票大的! 鞑靼自诩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无与伦比,尽管永乐二十二年那一战,让鞑靼元气大伤,但还不至于让他们一蹶不振,瓦剌依旧不是对手。” 朱瞻基果断道:“我亲征!”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青笑道,“再陪你去一次草原,我就走了。” 朱瞻基很不舍:“现在北方迁徙后的百姓已基本稳定,然,南方开海却伴随着一系列问题; 海上贸易利益太大了,也太容易滋生腐败,虽然形式一片大好,但其中的阴暗面也很大,只是被繁荣给掩盖了,我想先初步解决此事,再发兵关外。” “嗯,你的决策很好。”李青欣然道,“漠北之事不急一时,今年你办的事挺多了,缓上一缓也好,明年开春再去不迟。” 朱瞻基神色复杂:“明年你真就走?” 李青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也想过几天清闲日子。” 朱瞻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日子一天天过着,岁月静静流淌,如涓涓细流,又如白驹过隙。 看似缓慢,蓦然回首,又是一个年头过去。 李青漫步在大雪中,望着漫天雪花,轻声感慨: “四十五年了啊,眨眼已是四十五年,真快啊……” 四十五年的光阴中,他认识了很多人;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徐达、李文忠、蓝玉、李景隆、毛骧、朱棣、道衍、徐妙云、三宝……小胖。 还有她们。 有的交情深,有的交情浅,有的已经别离,有的垂垂老矣。 而他…也‘老’了。 第50章 再去漠北 冬去春来,花红柳绿。 猫冬的三女结束了冬眠,在庭院里下棋听曲儿,她们已经弹不动了,都是李青在弹。 以前三女弹琴他听曲,现在整个反过来了。 李青指尖纷飞,撩拨着五弦琴,温淳的音符欢快地迸发,滋养身心。 一曲奏罢,三女从沉醉中回过神,笑吟吟道:“先生的琴技之高超,世间鲜有人能及呢。” “那是,”李青一脸得意,“不说绝无仅有,能达到我这高度的,也不过二三。” 红袖问:“先生要去北伐了是吗?” “嗯,这是最后一次了。”李青轻声说,“等我回来,咱们就回金陵,不再过问朝中事宜。” “好。”红袖笑着点头。 婉灵、怜香亦是喜上眉梢。 其实她们并不喜欢北平,只因北平有先生在。 …… 七日后。 大军出居庸关。 这次出兵不算多,算上运送补给的士兵共十七万,作战兵五万出头。 朱瞻基和朱棣一样,是个多疑的帝王,但他没朱棣的命好,没有好大儿监国,于是把蹇义、夏原吉、杨士奇等人,一股脑全带上了。 美其名曰是为了带他们长见识,实则就是防止他们背着自己搞事情。 朱瞻基都快三十了,还是没儿子,不得不有所防备。 储君未立,国本不稳。 ~ 正值水草丰美之际,行军并不算太辛苦。 无垠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一股风来,青青草浪波澜起伏,蔚为壮观。 蹇义、夏原吉几人还是头一次领略此等风光,皆一脸欣然,诗兴大发。 李青懒得听他们聒噪,往马背上一躺,双耳不闻外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杨士奇瞧着得趣儿,他也效仿李青,结果却从马上摔下来,差点被马蹄踩断肋骨,再也不敢学了。 行军是枯燥的,这些个文臣没几天就从欣欣然,变成病恹恹,整日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龙辇只有朱瞻基能坐,马车一辆没有,只能骑马。 不过,读书人脑袋瓜子就是灵活,杨荣厚着脸皮在粮运车上一趴,倒也舒坦自在。 其他人有样学样,一个个跟大爷似的。 他们这些人都不年轻了,说是老头子也不为过,朱瞻基没上纲上线的计较,有时自己骑马时,还会把龙辇让给他们乘坐。 这可把一群老家伙感动的不轻。 一个小小的举动,朱瞻基便扭转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李青对朱瞻基的帝王心术相当满意:朱瞻基真是做皇帝材料。 他对龙辇并不感冒,他都坐腻了。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真皮座椅,全景天窗,无死角的领略草原风光。 傍晚,安营扎寨。 帅营。 朱瞻基命人送来酒肉,跟李青吃喝。 “时间过得真快,记得我第一次随大军出征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却临近而立之年。”朱瞻基感慨。 李青深有同感:“是挺快的,记得我第一次随军出征,是跟太宗一起,那时他比你还年轻许多,二十出头的年纪……” 巴拉巴拉…… 朱瞻基无语,完全插不上话。 逼格瞬间升上去了,显得他很幼稚。 吃喝过后,朱瞻基问:“我估计这场仗很难打起来,你有没有妙计?” “呵呵…你着相了。”李青伸了伸懒腰,“我们来不是打仗,而是展示武力,让草原上的诸部落知道,大明新皇也是个善战的武皇帝,从而在心理上,削弱他们的侵略欲望。” 李青抿了口酒,“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战争的本质是为了达到目的,能不动刀兵达到目的,才是上上之选。” “我明白。”朱瞻基遗憾道,“不过要是能打个漂亮的大胜仗,那才是功德圆满呢。” “你不过是好大喜功罢了。”李青毫不留情地揭穿,哼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好不好?” 朱瞻基:“……哪个皇帝不想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想想也不成?” “随便你想,梦里啥都有,跟秦皇汉武较高低都成。”李青摇头失笑,坐起身,“我回去睡了。” “青伯。” “嗯?” “这次过后,你真要走?” “嗯。” 朱瞻基叹道:“你能陪太祖、太宗,仁宗走完,为何不能陪我走下去。” “因为我也有自己生活。”李青认真道,“还因为你让我很放心。” “我可以理解你这是在夸我吗?” 李青笑着点头:“我就是在夸你。” …… 朱棣留给草原部落的阴影太大了,明军所到之处,各部落要么望风而逃,要么前来拜见,根本不给朱瞻基打他们的借口。 倒是蹇义、杨士奇一群人,个个干劲儿满满,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建立功勋。 不过,他们的提议全被朱瞻基否了。 不讲道理的开战,只会让草原各部落抱团,于大局而言并无好处。 朱瞻基是个很理性的人,他自己也想建功,但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 大军一路行来,颇为顺利。 瓦剌首领脱欢得到消息,亲率部将迎出百里前来拜见。 帅营里。 朱瞻基接见了脱欢,以及他的部将,言语亲热。 脱欢对大明新皇也是极尽巴结,跟大明做贸易后,他真香了。 草原上的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不假,但那是因为资源不够,不得已而为之。 能和和气气的做生意,不用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鞑靼近年来,可有侵扰瓦剌?”朱瞻基问。 脱欢拱手道:“仰赖皇帝陛下天威,鞑靼并未对瓦剌动兵,不过……” “但说无妨。” “他们现在的隐形势力非常大。”脱欢忧虑道,“鞑靼自诩草原正统,他们的号召力很强,现在很多部落都投效鞑靼部,一旦鞑靼发难,瓦剌恐难应对。” “呵呵……是吗?”朱瞻基看了李青一眼。 在外族面前,李青必须得给他面子,于是接言道:“顺宁王言过其实了,投靠和被吞并完全是两码事; 各部族是迫于压力才投靠鞑靼,这种从属关系相当薄弱,真到了鞑靼、瓦剌刀兵相向之时,他们只会敬而远之,绝不会主动卷入其中。” 脱欢老脸一红,这些他自然明白,不过是想拖大明下水,再不济加大贸易也好。 “永青侯言之有理,但鞑靼树大根深,也不得不防啊!” 李青笑笑不说话。 一旁的蹇义等人,倒是想插上两句,但空有一身才学,奈何对关外局势并不了解,怕弄巧成拙,只得闭口不言。 朱瞻基想了想,“你有何打算?” 脱欢拱了拱手,试探着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想立一个成吉思汗后裔当傀儡大汗,从而掌控草原上的话语权?”朱瞻基一针见血。 嘶~这位大明新皇帝好生精明,不亚于永乐分毫……脱欢心中一凛,脸上赔着笑,“皇帝陛下英明,小臣这么想,也是为了帮助大明,更好的对抗鞑靼。” 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具体如何做,小臣都听皇帝陛下的,您让小臣做,小臣就做,您不让,小臣就不做。” 他的姿态很低,怕惹恼了这位大明新皇,生意没得做。 谁料,朱瞻基想都不想,“好啊!” 就这么答应了?脱欢都懵逼了,但很快被狂喜代替,纳头便拜: “谢大明皇帝陛下!” 蹇义等人见状,想要出言阻止,却被朱瞻基一眼瞪了回去。 朱瞻基笑吟吟道:“光是立一个傀儡大汗,恐难以和鞑靼抗衡,朕有礼物送你!” 第51章 元朝传国玉玺 “礼物?”脱欢愣了一下,连忙做出欣喜模样,“谢皇帝陛下赏赐。” 其实他并不在意礼物什么的,在他眼里,最好的礼物就是加大贸易。 李青也搞不懂朱瞻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也不甚在意,一些赏赐而已,没什么打紧。 随行太监接到指示,忙不迭去了,不多时,捧着一个精致木盒走进来呈送给朱瞻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木盒上。 朱瞻基笑了笑,缓缓打开,一块青翠欲滴的美玉呈现在众人面前。 嘶~ 看清木盒中的东西,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同时,面色大变。 就连李青,也不禁瞳孔收缩。 传国玉玺! 元朝的传国玉玺! 李青对这玩意儿太熟悉了,他把玩过。 当初捕鱼儿海一战,他一人一骑追杀脱古思帖木儿,生擒了那个北元皇帝,才得到了这物件儿。 当时,他对一国玉玺很感兴趣,把玩儿了许久。 后来蓝玉怕他弄坏了,给收走自己玩儿起来。 李青对这东西太熟悉了,据他观察,朱瞻基手里的这块儿,正是他当初费尽心机抢来的,并不是什么赝品。 “皇上三思……!” 蹇义、夏原吉等人跪地高呼,极力劝谏。 这东西怎么能还回去呢? 这和丢城失地有何区别? 脱欢也傻了,他没想到大明皇帝的礼物,竟是元朝的传国玉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且从蹇义等人的反应来看,这的的确确就是真品无疑。 元朝的传国玉玺啊! 脱欢浑身战栗,双眼冒精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甚至恨不得立即抢过来把玩一番。 不怪他会如此,这玩意儿对草原上的部落来说,就好比武林中的屠龙刀、倚天剑;得到此物,便可号令武林。 这一刻,什么贸易不贸易的,脱欢都抛在了脑后,便是不吃不喝,他也要得到玉玺。 “皇帝陛下……”脱欢声音微颤,都要忍不住上手了。 您可快收了神通吧,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啊……脱欢心中咆哮。 朱瞻基扫了蹇义几人一眼,笑道:“几位爱卿何必如此,这玉玺是前元的,非我大明,留之何用?” 确实没用,平时也就是个观赏的物件儿。 但,那也不能就这么送给元人啊? 太亏了,这可是前元的传国玉玺啊! 蹇义等人哪里肯依,“皇上,这是我大明的功绩象征,这是太祖征讨元廷得来的,后世子孙岂可送与外人?” 在他们眼里,皇上这就是胡闹。 朱瞻基嗤笑:“不过是一块玉而已,太祖的功绩又岂是一块玉石能代替的?” “李尚书,永青侯,你说句话。”杨士奇知道他们劝不住皇上,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李青身上。 众所周知,大明的皇帝最听李青话了。 不过,李青却并未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娘的,李青这厮,关键时刻就没不掉链子的……几人心中问候了一遍李青的祖宗八辈儿。 见道理说不通,夏原吉深吸一口气,直接上手去抢。 就是拼得罢官免职,也不能将这东西送出去。 “放肆……!” 朱瞻基哪里会让夏老头抢了去,一个左手倒右手,就给化解了。 脱欢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朱瞻基一个不慎,玉玺被磕着碰着,眼神随着玉玺的移动而移动。 他才是在场众人中,最难受的那个。 想要不敢要,才最煎熬。 “皇上三思啊!”夏原吉被这一吼,也恢复了理智,立即弃武从文,“这玉玺是洪武……” 说到这儿,他忽的想起,传言,这玉玺就是在捕鱼儿海一战中得到的,当时李青就是监军。 “李尚书,你难道就忍心拼命得来东西,被拱手送人吗?” 李青好笑道:“一块玉而已,夏尚书何须如此失态?” 别再折磨我了,要给你就给,不给赶紧收起来,我真快顶不住了啊……脱欢咬牙切齿,拼命压制着双手。 朱瞻基怫然不悦,朝一旁的侍卫扬了扬下巴,“将他们几个带出营帐。” “皇上三思……” 夏原吉几人被拖了出去。 朱瞻基拿着玉玺走到脱欢跟前,“拿着吧,朕赏你的。” “小臣……”脱欢很想要,超级想要,但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觉得大明皇帝就是在试探他,“小臣不敢。” “朕不是试探你。”朱瞻基简单明了,“你拿了玉玺好好发展,帮朕牵制住鞑靼即可。” 脱欢抬头,看到的是一脸真诚的朱瞻基。 大明皇帝是个好人啊! 脱欢感动得都快哭了,颤颤巍巍地接过玉玺,信誓旦旦道:“皇帝陛下放心,小臣定当不负您所托。” “如此最好。”朱瞻基笑了,“朕这次来,本想教训一下不安分的部落,谁料没一个敢冒头的,朕回去后,你帮朕看着些。” “小臣遵旨。”脱欢郑重道。 朱瞻基舒展了下四肢,“朕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脱欢行了个大礼,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皇帝陛下不远千里来此一趟,又赏赐小臣如此珍贵的礼物,还请给小臣一个尽忠的机会。” 所谓尽忠,不过是办场酒宴接风罢了。 朱瞻基想了想,点头答应:“朕一路行军颇感疲累,酒宴就在这儿进行吧。” “是,小臣这就去准备。” 脱欢压抑着狂喜,除了帅营。 怀里揣着玉玺,他看谁都想抢他,他紧紧攥着,频频露出大白牙。 帅营里。 李青皱眉道:“你这样,会把脱欢玩死的。” 玉玺就像武林中的屠龙刀、倚天剑,明面上,得之便可号令武林,但实际上却是,得之则成为武林公敌。 朱瞻基这一手太狠了点儿,几乎不用想,脱欢绝逼倒血霉。 这前元的传国玉玺在大明手里屁用没有,但落在草原上,却会掀起血雨腥风。 朱瞻基冷笑:“养了这么久,就是头猪,也得下崽儿了,瓦剌目前已有和鞑靼叫板的实力,也是该出出血了; 草原大碰撞利好大明,作为大明的皇帝,我不能让草原平静下去。” 李青微微点头,又道:“你就不怕脱欢真的成事?” “这不可能。”朱瞻基断然道:“抛开他低下的能力不谈,他也成不了事儿。” 李青持不同意见:“脱欢是比不上鞑靼的阿鲁台,但好歹也是大部落的首领,如今有朝廷支持,又有傀儡大汗,还有前元传国玉玺,未必真就成不了事。” “成不了的。”朱瞻基相当自信,“我敢这么做,事前又岂会没调查?” “哦?”李青来了兴趣儿,“展开说说。” 朱瞻基笑道:“我问你,脱欢叫什么?”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这问题问的。” “我的意思是…脱欢全名叫绰罗斯·脱欢。”朱瞻基笑道,“我曾详细调查过,这个姓氏并不是纯种的草原土著, 而是草原西部的一个地方过来的,好像是什么…金帐汗国; 昔年,成吉思汗建立了无比庞大的蒙古帝国,只可惜他不会经营建设,死后不久,蒙古帝国就一分为四,那个什么金帐汗国,就是成吉思汗第三子窝阔台,分得遗产后建立的……” 朱瞻基解释:“脱欢有蒙古血脉,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人,至少在这片草原上,他就是个外来户,草原的排外心理很强,而能称汗者只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不然,脱欢又为何费劲巴拉地立傀儡呢? 包括阿鲁台,也是只能自称太师,不过他比脱欢条件好很多,他是本地人。” 他笑着道:“在这片草原上,唯有孛儿只斤这个姓氏才能服众。” 第55章 红薯、辣椒 这次,张邋遢没有矫情。 师徒三人收拾东西,雇了辆马车赶往金陵。 朱允炆有些担忧:“师兄,会不会有人认出我?” “放心吧,就你现在的模样,即便是李景隆当面,也断然不会认出你的身份。”李青笑言,“建文已死,是所有人的共识。” 朱允炆点点头,回头望了眼生活二十余载的青山,轻声叹息。 小老头倒是看得开,没有丁点儿多愁善感,还是那么豁达,躺在车轿里呼呼大睡。 ……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除夕这天,回到了金陵城。 除夕夜。 李青告知了三女张邋遢、朱允炆的真实身份,她们起初震惊,随后又释然了,有先生长生在前,再离谱的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三女敬茶,张邋遢体验了把当长辈的感觉,享受天伦之乐,老头子难得正经,三个徒媳妇儿每人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 吃完年夜饭,李青搬来早就准备好烟花,在院里燃放。 “滋滋~突突…啪啪啪……” 一朵朵烟花冲向天空,漆黑的夜空炸出绚丽花瓣,璀璨且美好…… 然,烟花易冷,美好总是短暂。 过完年,李青去了衙门,称二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表亲,给他们安排了个合理身份。 以李青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做完这些,李青真正放松下来,过起了悠闲的退休生活。 跟三女下下棋,带朱允炆出去领略大明的繁荣,和李景隆去戏园子听听戏,喝喝酒。 有时皮痒了,跟师父试吧试吧,每次都被揍得很惨。 平静,悠闲,且惬意…… 这期间,李景隆多次和朱允炆打照面,但并未认出其身份,而后者早已释怀,昔日被坑之事,都释然了。 许是冥冥之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缘分,李景隆和朱允炆倒成了好友,俩人有时还背着李青去看戏。 生活很愉快,李青珍惜每一天。 南直隶虽然没有实权,但京师朝局的变动,都会第一时间传至这里,有李景隆这个包打听在,李青想不知道都难。 宣德三年,正月初。 下西洋的三宝终于回归了,不仅为大明带来了巨额财富,且还带回来了宣德薯。 李青得知后是开心的,同时,也是无语的。 这孙子真够损的,一点武德都不讲,也不怕老四给他托梦。 变了,真的变了。 全面开海,红薯、土豆、玉米的提前引进,都十足改变了历史。 这些东西,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 有了充足的食物,百姓便不会饿肚子,国家自然趋于平稳。 百姓是最容易知足的,他们的要求真的很低,只要不挨饿,有衣穿,就足够了。 他们是朴实的,勤劳的,所求只是温饱而已。 李青真的很开心,跟张邋遢炫耀:“师父,你说大势不可逆,我这不是逆了吗?” 换来的,却是张邋遢的白眼儿,“为师说的大势,是王朝结构,是阶级人心,而非你以为的那样; 当然,你这也是大势,但不是改变了大势,而是铸就了大势。” “不管怎么说,弟子我做到了。”李青洋洋得意。 张邋遢笑着点头:“嗯,你做的很好。” 老头子很少这么正式的夸他,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 正月底。 三宝来金陵。 昔日的少年,如今已是耄耋老人。 满头的白发,满脸的沧桑,脸上的沟壑很深,虽笑起来依旧恍若昨日,正能量满满;但,终是夹杂着浓浓的迟暮感。 三宝比李景隆还小一些,看着却比李景隆老了很多。 这些年的航海生涯,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 看着这样的三宝,李青莫名心疼。 多年不见,如今相逢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唏嘘良久,最终问道:“还好吗?” “还好。”三宝笑着点头。 “走走走,进屋。”李青拉着三宝的手往屋里走,“咱哥俩好久没聚过了,今儿得好好喝一杯。” 金陵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天雨,空气中弥漫着湿冷,李青便让人端来了火锅,汤汁咕噜噜翻滚,肉片忽上忽下,热气腾腾,有种初夏的感觉。 “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李青热情招待着。 “哎,好。”三宝笑吟吟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涮肉,赞道:“美味,在船上可吃不到这个。” 李青嗓音温和:“喜欢吃就多吃些,你这趟出海功莫大焉,也着实太辛苦了,在海上漂泊了那么久,得好好歇歇。” “皇上放了我长假。”三宝笑呵呵地举起酒杯。 “那好啊!”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笑道,“既然放了长假,就在金陵住下来吧,咱们热热闹闹的。” 三宝老了,且没有子嗣,李青不想他一个人孤孤零零。 三宝笑笑:“我这次来不全是为了拜访先生,还有公务呢。” “什么公务?”李青不解道,“你不是说皇上给你放假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皇上履行赌约来了。”三宝笑着说,“皇上喜得龙子,说输了你一千两黄金,命我给你送来。” “龙子……不会是朱祁镇吧?”李青嘀咕。 “……”敢直言准太子名讳的也只有你了,三宝惊叹道:“先生真乃神人也,这都能算到。” “啊哈哈……太宗这一脉的字辈我看过,到皇子这一代,最后一个字正好轮到金,‘镇’有博压之意,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李青打了个哈哈。 三宝也没深究,说:“见先生心切,一进金陵地界便先一步赶了来,黄金还在后面,对了,除了黄金,三宝也给先生备了份礼物。” “嗨~咱都是自己人,送礼可就见外了。”李青佯装不满。 三宝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些调味品罢了。” “调味品?”李青好奇道,“是什么啊?” “宣德椒。”三宝说,“与生姜、芥辣,味道相近,但辣味更足,口感也更好。” 辣椒? 李青眼睛一亮:这可是火锅必备啊,云贵川的百姓有口福了; 不过…朱瞻基这厮倒真是和他爷爷一个样,也不管贴不贴切,上来就安上自己年号,真不愧是爷俩; 唉…只可惜小胖命苦,不然就叫洪熙椒了。 李青有些遗憾。 “是不是火红火红的,里面有籽儿?”李青问。 “嗯。”三宝再次惊叹,“先生你可真是神了。” “呵呵……我曾在书本上见过。” “原来如此…”三宝释然,旋即又问道,“先生可还知其他作物?” 李青想了想,“还有红红的柿子,不过不是咱大明的柿子,它不像水果,更像蔬菜,可以生吃,也可以炒菜,亦或煲汤; 也是一种高产作物,不过,缺点是无法像永乐豆、永乐米,永…宣德薯那样,可以长时间储存。” 说到这儿,李青忍不住腹诽:叫着可真拗口,还不如叫土豆,玉米、红薯呢; 要是有一天,番茄引进大明,不会叫什么宣德茄,亦或宣德柿吧?那可太艹了! 三宝暗暗记下,心说:要是此生还能出海,定要寻得此物。 一场酒喝到中午,黄金也送了来。 李青并未太在意,反倒是对那几麻袋干红辣椒稀罕的紧,寻思着下次吃火锅,定要来个变态辣。 下午,李青带着三宝在城里闲逛,跟他讲现在的大明繁荣。 李青认真说:“大明有今日之繁荣,三宝你功不可没。” “先生谬赞了。” “哎?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李青笑着说,“皇上已经明确表示:他日定要让史官修一本《郑和传》,书写你的丰功伟绩,流传于后世。” 三宝沧桑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真的吗?” “那当然了,我回来时,《太宗实录》已经在修了,其中就有你呢。”李青点头。 三宝欣然中带着感动,“太宗一脉待我不薄。” 你待他们一脉也不薄……李青心说。 第56章 都会走的 三宝婉拒了李青的善意,只待了几日,享受了下金陵的繁荣便回去了。 临行前,李青送上早已准备好的药方:“这个可以滋养身体,弥补亏空,多注意保养身体。” “嗯,好。”三宝收下,嘱咐道,“先生也要爱惜身体才是。” 李青笑着点头:“皇上放了你长假,歇好了常来玩儿。” “好。” …… 送走三宝,李青又恢复了躺平摆烂的生活,整日混吃等死。 这种慢节奏的养老生活,很平淡,却也很温馨。 李青很喜欢。 日子一天天过着,朝中的事也时常传来,有李景隆这个大嘴巴传递,李青对京师的大事小情,都有个模糊概念。 事实证明,朱瞻基并不需要他操心,人家做的很好。 南民北迁的策略已经行不通了,朱瞻基便用了另一种办法:有偿招人垦荒。 这一招虽然比不上百姓迁徙带来的开荒热,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增长了大明的耕地亩数。 此外,朱瞻基还时常出宫,去市井微服私访,体验民间疾苦。 老祖孙三代中,李青对朱瞻基的感情最淡,却也对他最满意。 同年八月,朱瞻基再次带兵北巡。 这一招,是学的朱棣。 ——通过带兵控制军队,进而控制朝政。 尽管朱瞻基已经不太需要用军队来巩固自己皇权,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和朱棣一样,谨慎且多疑。 大明现在富裕了,北巡一次的花费也不算大,一年去两次也完全负担的起。 宣德四年,春。 朱瞻基命人送来了一幅画,名为《宫中行乐图》。 李青打开一看,直呼好家伙。 射箭、投壶、打猎、蹴鞠、马球……甚至还有类似后世高尔夫球的锤丸游戏。 画中有皇帝的近侍,太监、锦衣卫;也有皇帝的臣子,文官、武将;当然,也有朱瞻基本人。 君臣一起玩游戏,气氛和谐。 由于扫黄,官员们的娱乐没有了,朱瞻基又给他们找了个娱乐方式。 不过,李青怀疑是朱瞻基本人就爱玩儿。 但他还是比较赞同朱瞻基的做法,劳逸结合才是上策,大明的官员相比历朝历代,够苦逼了,偶尔进行些娱乐兴致的活动,很有必要。 朝中的官员稳住了,地方上的官员自然而然就稳住了。 一直以来,朝堂都是严肃的,压抑的,尤其是洪武、永乐时期,官员不仅憋屈,还提心吊胆。 这爷俩一言不合就砍人,谁不怕啊! 虽然他们都能稳稳的压制群臣,但终究是靠着血腥和残暴,导致臣子神经一直紧绷,甚至很多官养成了宁不做,不犯错的为官态度。 而朱瞻基的这一行为,极大程度上,抚慰了臣子那脆弱的心灵。 以至于,他下达的政令,臣子都会尽心去做。 …… 宣德四年,秋。 朱瞻基发布了一道诏书:允许百姓穿花样图形的衣服,允许百姓戴银饰以外的饰品。 这一道诏书,看着好似无关痛痒,却调动了百姓的进取心。 人总是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同时,也喜欢攀比。 朱瞻基的这一行为,间接提高了社会生产力,且还在一定程度上,解放的百姓的思想。 社会风气相较洪武时期,开放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李青见这厮干得越来越好,帝王手段越来越老辣,彻底放了心,安心享受生活。 …… 秋去冬来,花黄叶落,又是一个小轮回。 红袖病了。 久治未愈,李青只好麻烦师父。 师父到底是师父,没费多大功夫,红袖就痊愈了。 李青喜不自禁,直呼:牛哇牛哇。 张邋遢却面带忧虑地将李青拉到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父?”李青有些慌,“红袖她不是好了吗?” 张邋遢苦笑:“你又不是不通医术,那丫头显然活不长了。” “怎么会…她都好了。” “唉…看开些吧,都会走的。”张邋遢轻轻拍着他的肩,“为师也会走的。” 李青沉默,一直沉默。 … 如张邋遢所言,没过多久,红袖的身体就急转直下,越病越重。 李青做了一个木质轮椅,推着她逛金陵城。 只逛了几日,红袖便不愿再逛了,她怕自己给先生丢脸。 李青拗不过她,便推着她在府院闲逛,给她讲着故事。 红袖靠在椅上,听着先生的故事,回想着这一生,嘴角翘起…… 在师徒俩的竭力治疗下,红袖挺过了除夕,度过了新年。 但终究,没吃上元宵。 红袖走了。 走的安详,幸福,走之前,还在安慰李青,说她这辈子能遇到先生,真的很快乐,也很知足。 李青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悲痛欲绝,有的只是无尽的怅然若失。 空落落的…… 红袖葬在了栖霞山,她说过,栖霞山的夕阳最美了。 …… 宣德五年,正月。 三宝来了。 他穿着一身大太监服,已经佝偻的腰,尽量挺着,嘴角带着笑,仿若当年。 李青知道,他这是怕自己为他担心。 “又要下西洋吗?”看着这样的三宝,李青心揪着疼,“朝中就无他人能用了吗?” 三宝笑着说:“单是航海自然有人可代替,但和海外诸国的交流,宣扬我天朝文化的中旨还要交接,皇上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什么时候走?”李青问。 “这就要走,我顺道拜别先生。”三宝笑容温淳。 李青心中悲叹,轻声说:“我送你。” 一向怕麻烦别人的三宝,这次出奇的没有拒绝,“好。” 李青一路送三宝到长江港口,大部队已经提前出发,水面上只有一艘载人的中型舰船。 二人在岸边停下,李青嘱咐:“要好好保养身体,别累着自己,等你回来咱哥俩不醉不归。” 三宝笑呵呵地答应,“先生也要珍重。” 舰船上很多人等着呢,三宝不好耽搁太久,聊了会儿,便告辞踏上延伸到岸边的木板,一路往上。 李青望着他佝偻的背影,一股风来,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三宝。” “哎。”三宝回头,笑容粲然。 李青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慢点儿走~” “嗯。”三宝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往舰船上走,但步子慢了许多。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 三宝走了,舰船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 …… 李青的生活还在继续。 家里少了一口人,一下子冷清好多。 李青将那份感情封存,努力恢复着以前的状态,为活着的人而活。 乘轿带她们出行闲逛,给她们讲故事,给她们买东西,每天都好多话,跟个话痨似的。 生活看起来,依旧美好。 然,好景不长,半年后,怜香也病了。 真气对她的效果很微弱,导致医治效果并不好,看着怜香越病越重,李青倍感自责。 要是当初他不一直用真气给三女滋养身体,现在真气就能有奇效了。 张邋遢看出他心中所想,将他痛骂一顿。 李青不敢顶嘴,现在还有人骂,他真怕有天师父也不骂他了。 怜香很豁达,昔日三女之中也属她最大胆,她乐呵呵地坐在红袖曾做过的轮椅上,吵着要去街上逛。 李青自然无有不允,陪她逛街,陪她购物,陪她说着有趣的话题。 木轮一圈圈地转着,仿佛每转动一个轮回,都能带走椅上之人一轮的生命力…… ………… ps:好难过,今天的更新就到这儿了,这一卷快完结了,但书还长着呢。 第57章 岁月啊…… 床榻上。 李青静坐着,怜香依偎在他怀里。 “先生…” “我在。”李青语调轻颤。 “妾…要走了。” 怜香满脸眷恋,最后化作洒脱,调皮道:“你之前答应过红袖姐的,不伤心,要一直好好的,说话可要算数哦。” “不伤心,算数。”李青拥着她,轻声说。 怜香嘴角牵起一抹笑,“先生,再讲个故事吧。” “好,你想听什么?” “梁山伯与祝英台。” “好。”李青轻声讲述着改良后的梁祝故事,“话说梁山伯赶往书院的路上,遇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二人一见如故,遂结拜兄弟……” 他轻声讲着,讲得很认真。 许久许久,“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很幸福,很美满,百年之后,在一个风停雨霁,彩虹高悬的时刻,夫妻二人化做蝴蝶,在鸟语花香中翩翩起舞…… 丫头,先生讲得好不好?” 没有回应。 … 怜香也葬在了栖霞山,就在红袖的墓旁边,有这么多年的姐妹彼此相伴,想来她们不会孤独。 李青去了鸡鸣寺,买最贵的高香,拜最有牌面的大佛。 岁月啊…… ~ 李景隆拄着拐杖来了,向李青炫耀着新打听来消息。 “兄弟,你知道不,宣德皇帝又去巡边了,嗨,你别说,他还真有太宗的范儿……” 李景隆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知道,李青最爱听这个了。 “你呀,别操心朝局,他干得不赖。” 第二日。 “兄弟,隔壁园子又弄了两个新戏本,老弟我可是一直忍着没去,走,陪兄弟去看看。” 第三日。 “别老宅在家里,你不是常说,生命在于运动嘛。” 第四日。 “好啦好啦…戏本你不爱听,酒总乐意喝吧,太祖御赐的佳酿我可是一直没舍得喝呢,走走走,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良久,李青抬头,轻声说:“谢谢。” “嗨,都是兄弟,你这就见外了。”李景隆心中一松,豪爽笑道,“走,咱兄弟可有日子没喝了。” “是啊。”李青也笑了,“那可得多喝两杯。” “两杯哪够啊?” “哈哈……”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院子。 来不及为故去的人伤悲,因为留下人时间也不多了。 存着吧,都存着,存着这些美好…… 李景隆也不年轻了,但几杯酒下肚后,依旧意气风发,宛若当初少年,吹起牛来,大明都是他的。 聊最初相识,聊后来相杀,聊征伐北元王廷……聊着聊着,李景隆哭了。 他又想蓝玉了。 李青反过来安慰他。 最后,两人带着酒,乘轿去了蓝玉陵墓。 两个活着的,一个故去的,三人共饮,喝着,聊着,哭着…… ~ 又是一年春。 果树发出嫩芽,花树长出花苞,岁月无情地掠夺,却又慷慨地馈赠。 奈何,今日花虽有昨日红,却无昨日艳。 尽管极其相似,却终究不是同一朵。 果树下,婉灵一针针纳着鞋垫,针脚很密,她现在眼睛有些花了,其他的做不了,只能做做鞋垫儿。 其实,她已经做了好多好多,但还是觉得不够。 先生的日子长着呢,她要努力多做些。 “丫头,你干什么呢?”李青推着木车,远远的叫了声。 婉灵忙把针线收进竹篮,藏在石桌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本,笑道:“看话本呢先生。” 李青故意走得慢些,假装没看到,“走,先生带你去逛逛。” “去哪儿呀?” “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李青笑着说。 婉灵想了半天,怏怏道:“妾也不知道去哪儿。” “那就随便走走。”李青笑道,“上车。” “还是坐轿子吧。”婉灵说。 “坐轿子有什么乐趣?” 婉灵又道:“妾还走得动呢。” “会累着的,先生心疼。” 婉灵不再言语,乖巧地坐上木质轮椅。 走到前院,李青朝正在打拳的张邋遢喊道:“师父,逛街去呀?” “你们去玩儿吧,”张邋遢才不稀得跟小孩儿逛,幼稚,“最近我对拳法有了新感悟,得抓紧时间完善,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不巩固巩固,回头就忘了。” “好吧。”李青问:“师父想吃什么,弟子给您带回来。” “老王家的卤猪头肉来一斤,再来二两油炸花生,老刘家的桂花糕整半斤,赵记裁缝铺旁边摆摊的糖炒栗子,也来一份儿,吴记烧酒铺来半斤烧酒。”小老头对吃的喝的,记性一向很好。 李青笑呵呵地答应,“对了,师弟呢?” “那个叫李景隆的喊他去看戏了。”张邋遢练着拳,“老子还不需要被照顾,你们玩儿你们的。” “那弟子出门了。” “去你的吧。” ~ 梨园,小调有节奏的响起。 戏台上,美貌戏子哼唱着昆曲《荆钗记》,戏子本是男子,却有着女子妩媚,吊着嗓子,难辨雌雄。 李景隆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口中赞道:“不愧是从苏.州挖来的头牌,就是专业,只可惜我不好男风,不然……对了,朱文兄弟你觉得如何?” 朱允炆笑道:“专业,极好。” “无趣,听不听得懂俏皮话?” “……”朱允炆挠了挠头,“啥是俏皮话啊?” 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啥是……幽默细胞。” “不懂回去问李青,”李景隆一展扇子,伸着懒腰道,“你这人哪儿好,就是不懂得风趣。” 顿了顿,“听你谈吐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之前有参加过科举吗?” “呃…不曾。” “为何啊?”李景隆不解。 朱允炆有些尴尬:“以前用不着,后来就去山上修行了。” “原来是家道中落啊!”李景隆叹了口气,随即觉得这话有些伤人,忙道,“兄弟我就这样,总是忍不住嘴欠,不是诚心……” “哎?无妨。”朱允炆笑道,“李兄率性而言,乃真人也,不必介怀。” 朱允炆并未放在心上,这才哪跟哪儿啊? 昔年五十万大军交给这厮,还亲自为其送行,行捧毂推轮大礼,结果这厮倒好,愣是攻不破一万多守军的破小北平城,想想这个,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李景隆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兄弟你想不想科举,老哥我路子广。” “不用了。”朱允炆摆手道,“小弟今年五十有四,即便高中又有何用呢?” “这话就不对了,五十多怎么了,很多人都白发苍苍,七老八十还科举呢。”李景隆笑道,“老弟你身子骨强健,还有时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朱允炆很无语:虽然我心胸豁达,但你老扎刀就过分了啊! 朱允炆不理李景隆,李景隆却以为朱允炆是不好意思。 “兄弟,只要你开金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李景隆是个热心肠,拍着胸脯保证。 “谢谢,不用了。”朱允炆饶是心性好,也有些气了:没完了嘛。 他起身道:“真不用,我先回去了。” “哎,别走了,还没唱完呢。”李景隆起身跟上,“你看你,咋还生气了呢,哥请你喝酒。” “改天吧。”朱允炆道,“出来这么久了,我得回去看看师父。” “不是有李青……” 说话间,两人出了梨园,刚好看到推着婉灵的李青。 “李青,这儿。” 李景隆摇了摇手,扯着嗓子喊。 李青抬头,看到俨然成知交好友的二人,不由欣然感叹: 岁月啊……无情又有情。 无情的是,它会掠夺美好;有情的是,它能抚平伤痕。 第58章 表兄表弟 “好巧啊!”李青推着婉灵走上前,笑道,“你们这是刚看完戏?” “嗯啊。”朱允炆接过话,“师兄你带嫂子出来散心?” 李青点点头,婉灵跟二人打了招呼。 四人一起往回赶。 一路上,李景隆嘴巴啰嗦个不停,话题围绕着朱允炆科举展开。 朱允炆实在烦不胜烦,“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你去买些东西。”李青将老头子想吃的东西,给朱允炆说了一遍。 “好,我这就去买。”朱允炆答应一声,急不可耐地去了。 李景隆挠了挠头,奇怪道:“他这是咋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从刚才只字片语中,已经猜出个大概,揶揄道:“还不是你太烦人了?” “过分了啊!”李景隆满脸受伤,“我这不是看他怀才不遇,想给他谋条大道吗?” “人各有志,他不想科举,你又何必勉强?”李青知道李景隆出自真心,笑道,“知道你是好心,但他不适合走这条路。” 李景隆悻悻地点点头,嘀咕道:“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顿了顿,“兄弟,你这又是师弟,又是师父的,该不是……” 他凑近李青,低声道:“你那师父,你不是说他已经挂……咳咳,驾鹤西去了吗?那老人家真是仙人张邋遢吧?” 李青眉间一挑,“你觉得呢?” “我…”李景隆无语道,“我上哪儿知道去,这不是向你求证的嘛。” “呵呵……”李青笑容一收,“不是。” 李景隆怔了怔,撇嘴道:“明白,都是你的表亲。” 说到这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大变,愕然望向李青,“兄弟,朱文…莫非是……” “不是。”李青强调,言语充满警告意味。 李景隆称不上绝顶聪明,但绝对不傻,见李青如此,整个人都惊呆了。 喃喃道:“难怪…我就说嘛……” 再回过神时,李青已经推着婉灵走远了。 “兄弟你等等我……” ~ 永青侯府。 亭子里,李景隆,朱允炆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 接过下人送上的茶,李青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人伺候,都去歇着吧,不得吩咐不得过来打扰。” “是,老爷。”丫鬟行了一礼,盈盈退去。 见下人走远,李景隆才颤声开口:“建文…皇……” 憋了半天,他想不出一个贴切的称呼。 “就叫我朱文吧。”朱允炆说。 “哎,朱文…。”李景隆全然不见了昔日的热情和亲切,满脸羞愧,甚至有些无地自容,“当年……” “都过去了,我现在就是一平民,”朱允炆温和笑笑,“当然,你若愿意,还可以像之前那样。” 李景隆想起在梨园说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真该死啊! 许久,他愧然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释怀了。”朱允炆笑道,“现在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你不必自责。” 李景隆唏嘘半晌,无语凝噎。 表亲,表亲,不是李青的表亲,是我李景隆的表亲啊……李景隆泪光莹然,良久,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兄弟,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有吃有喝,生活乐无忧。”朱允炆笑着说。 “是当哥的对不住你。”李景隆终究是没崩住,哭出声来。 这厮太过感性,一大男人却酷爱哭鼻子。 李青起身走出凉亭,给表兄弟腾出叙旧的空间。 他之所以向李景隆坦白朱允炆身份,是为了救赎李景隆,同时,也是为了朱允炆考虑。 朱允炆想在这里度过余生,他们相认的话,即便有天自己走了,也有人帮着照拂他。 …… 许久,李景隆走到李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谢谢你了,老弟我心中数十年的刺没了。” “他现在很好,你不要想其他,就这样保持现状,对他是最好的。”李青叮嘱。 “明白,我都明白。”李景隆点头,“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儿,心里敞亮着呢。” “你明白就好。”李青点头。 李景隆笑着走了,步伐轻快,仿佛一下年轻好多,腰背挺了起来,手中的拐杖都成摆设。 李青亦是一脸欣然。 回到凉亭,朱允炆正品着茶,见他过来,笑着打招呼:“师兄。” “嗯。”李青坐下,“事先没跟你商量,是师兄冒昧了。” “哪里话,不要紧的。”朱允炆笑道,“师父终有一日会厌倦,我这个做弟子的不争气,以后师父想去游览大好河山,只能仰赖师兄了; 师弟没什么本事,只能帮师兄守着这里。” “嗯,嗯?”李青回过味儿,惊诧道:“你…都知道啦?” 朱允炆点头:“师父告诉我的,他日师兄若要重返朝堂,必须要有个帮忙的,我在这儿守着,以后可以帮师兄搞定身份、户籍难题,以及这永青侯府。” 李青心中一暖,又一酸,他还道是朱允炆是出于落叶归根的心理,才选择留在这儿,不曾想竟是为了自己。 “你不必如此。”李青说,“还有李景隆呢,真到那天,你跟师兄一起走便是。” 朱允炆却道:“多留一个人,多一道保险,我在这儿总归是好的,再者,你的事情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 李青默然。 “好啦,留在这里也挺好的,可以看大明的繁荣,还有个表哥作伴,我也不孤独。”朱允炆认真说,“我也想为大明做些什么。” “嗯,好。”李青点点头,不再矫情。 ~ 自上次之后,李景隆来府上的次数更频了,这厮好似活出了第二春,整个人荣光焕发,年轻了好多。 “李兄,朱老弟,走,看戏去。” “你们去吧,我和我的丫头约好了去逛街。”李青摆手。 李景隆:“……瞧你那德性。” “先生……”婉灵脸皮薄,“妾在家也挺好的。” “不管他们,咱逛咱的。”李青将婉灵抱到椅上,笑吟吟道,“出发喽。” 临出门前,李青敲开师父房门,“师父,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张邋遢匆匆说道,“没事儿少打搅我,为师的终究拳义快悟出来了,你小子别找揍。” “……”李青轻轻关上门,推着婉灵出了院子。 正值深秋,阳光照在身上没有酷热,反倒暖洋洋的,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影子逐渐拉长。 婉灵望着栖霞山,眼睛迷离,脸上铺着层浅红胭脂,“栖霞山的夕阳好美呀。” 李青抬眼望去,夕阳散发着橘红色光晕,静静地悬挂在那儿,静谧且美好。 “夕阳虽美,然,不及我丫头万一。” “先生就会哄人,妾哪里及得上它呀。”婉灵心里很甜,笑得也甜,这数十载的经历,想想都甜…… …… 宣德六年,冬。 金陵意外下起了雪,李青堆了三个雪人,惟妙惟肖。 “丫头,这次像不像?”李青拥着婉灵,得意的炫耀。 “嗯…还不算太像。”婉灵傲娇的说,“先生还需继续努力。” “这妮子……”李青失笑,“明年更像。” 婉灵在他怀里蹭了蹭,舒服地眯着眼睛,“先生好暖呀,身上味道好好闻。” “哦?呵呵…人都说臭男人臭男人,哪里好闻呀?”李青打趣。 “先生才不是臭男人呢。”婉灵娇哼道:“就是好闻,嗯…是心安的味道。” 李青拥得更紧了些,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轻声呢喃:“丫头,别急着走,再陪陪先生,多陪陪先生。” “妾不走,先生不怕。”婉灵安慰着。 …… 第59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随着最后一版《永乐大典》的到来,李青总算是集齐了所有大典。 他特意在建了间书房,用来存放这些书籍,以便他日偷梁换柱。 正版大典,李青迟早要搞到手,他势在必得。 只是朱瞻基太精明了,他现在没办法下手。 不过没关系,他时间多的是。 院里,张邋遢打着拳,时而快如疾风,时而慢如蜗牛,起初李青觉着也就一般,但越看越有觉得恐怖。 “师父,你这拳法大成了吧?” “还差一点儿,”张邋遢蹙着眉,“就差临门一脚了。” “……一年前你就说过这话。”李青无语道。 张邋遢纠正道,“这次就差个脚后跟儿。” 李青好笑点头:“那成,您老慢慢练,到时候可别对徒弟留一手。” “就你俏皮话多。”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为师要闭关了,没事儿别打扰我。” “不是……那你吃什么?”李青问。 “到饭点儿给我送饭。” “……知道了。”李青试探道,“还是猪头肉、花生米、酒?” 张邋遢摇摇头:“酒会伤人神志,即日起,戒酒!” “哎,好。” 次日。 “李青你个兔崽子,为师的酒呢?” “不是你说戒酒的嘛。”李青委屈道。 “放屁,今朝有酒今朝醉,逍遥一天是一天,为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张邋遢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青无奈,只好给他准备酒。 张邋遢这才满意。 “师父,你不会……痴呆了吧?”李青神色担忧。 “你就不能念为师点儿好?”张邋遢气道。 “那你多大岁数了?” 张邋遢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为师活了那么久,哪里记得住?” 李青心中一沉:坏了,已经开始了。 “师父,咱下棋吧。” “不下不下,我要完善我的拳法。”张邋遢如武痴入魔,“没事别在这儿碍眼。” “师父你听我说……哎呦,你怎么偷袭呢?”李青捂着腮帮子,气不打一处来。 张邋遢淡然道:“来,我不偷袭。” “来!” “@#%……”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李青觉得,哪怕师父真痴呆了,自己也万不是对手。 “师父,练武有什么好的,弟子带你去看戏,那才热闹呢。”李青试图转移师父的注意力,但根本没用。 小老头犟得很,非要完善他的拳法不可。 李青想再劝,却被朱允炆拦住了,“让师父做他喜欢做的事儿吧!” 李青轻叹一声,默然点头。 …… 时间流逝的越发快了,婉灵疲态渐显,师父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连李青都要盯着看一阵儿才能认出来。 李青想斩断时间,却无能为力。 这天,婉灵主动说:“先生,咱们去游西湖吧?” 李青答应。 他找朱允炆说了下行程。 朱允炆笑着说:“师兄放心,我照顾师父很有经验。” “辛苦你了。” “我也是师父的弟子,这是我应该的。”朱允炆保证,“师兄你去吧,家里有我尽可放心。” 李青雇了辆马车,和婉灵一起赶往杭.州。 ~ 秋高气爽,湖面波光粼粼,碧水蓝天仿若连接在一起,淡雅、柔美,空阔…… 李青整个人都放空了,心中的忧愁似乎被尽数抽离出去。 两人乘着小船,沉浸在二人世界,泛舟、采莲,负面情绪全不见。 在西湖逗留了几日,又将杭.州好玩儿的地方玩了个遍,两人兴尽,又去苏.州。 其实婉灵已经很累了,李青想带她回去,但婉灵不肯,她说还没玩够。 无奈,李青只得依她。 两人去了寒山寺,婉灵虔诚拜佛,李青也虔诚拜佛。 他本不信神佛,但看到即将逝去的她,却无比希望世间真有神佛。 佛像前,李青双手合十,他不识佛,只得在心中虔诚默念:“不论您是佛祖,还是菩萨,希望您保佑她,保佑她们,永世不受疾苦……” 回去的路上,婉灵就病了。 李青早有准备,为她熬药,针灸,毫不节制地输入真气。 婉灵很配合,他熬的药,她总能喝的丁点儿不剩。 “丫头,坚持住,我们快到家了。”李青拥着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语调轻颤,“丫头,先生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婉灵笑着,“妾最喜欢听先生讲故事了。” …… 三日后,马车进金陵城,而婉灵……也到了极限。 “先生,不回家了,妾想去栖霞山。” “好,去栖霞山。” 马夫一个大老爷们,都忍不住红了眼,流了泪。 超水准发挥,驾马之术空前精湛,快而稳地前往栖霞山。 到了山脚下,李青掏出两大锭黄金,“麻烦小哥去买口上好棺材,再多买些纸钱。” “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李青抱着婉灵登上栖霞山。 火红的枫叶脱离枝丫随风摇摆,看似飞翔却在坠落。 橘红色的夕阳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在他和她的脸上,好美,美好…… 这一刻,仿若那无限美好的夕阳唾手可得,却又如镜中水月,遥不可及。 “红袖姐姐、怜香姐姐都等着妾呢。”婉灵轻声说,“妾不苦,一点也不苦,先生莫哭。” “不哭,不哭…”李青拥着她,用力呼吸着她的发丝。 婉灵迎着夕阳,呢喃低吟: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先生莫哭,亦莫苦,妾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往后…往后要好…好的,好,吗?” “好,好好的。”李青说。 婉灵展颜,眸子缓缓闭合。 …… 李青葬了婉灵,烧了好多纸。 他坐在三座坟前,又讲起了故事,讲了三天三夜。 他浑浑噩噩。 回到家。 朱允炆红着眼迎上来,带着哭腔:“师兄……” “怎,怎么了?”李青那颗死寂的心,再次悸动起来,“师父怎么了?” 朱允炆吸了吸鼻子,“师父他…失了智,已经完全不认人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可是仙人啊!”李青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但…他不得不接受。 房间里。 小老头不打拳了,拿着象棋叠罗汉,叠了一层又一层,跟个孩子似的。 “师父…”李青上前,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师父,弟子回来了。” 小老头怔怔的望着他,望了好久好久,迷茫的眼神恢复清明。 “是…小青啊,这孩子,哭什么呀。” “弟子,弟子……”李青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弟子难受,好难受……!” “好孩子,不哭了,啊~”张邋遢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师父想回道观了,跟师父回去吧。” “嗯,好。” ~ 李青拜别李景隆,李景隆没说什么,用力抱了抱李青。 …… 回到道观,已是冬季。 李青为师父铺床叠被,温柔地安置好师父,便笨手笨脚地去煮饭。 他太久没煮饭了,煮的很不好,吃着吃着,就成了粥。 下雪了。 李青堆了三个像她们的雪人,这一次,他堆得好像好像,真的好像…… 冬去春来,他站在一汪清水前,潸然泪下。 朦胧间,他又看到了三个丫头,她们温柔且爱恋地看着他,仿佛在说: 都第二年立春了,先生又何必执着那年盛夏呢? 是啊,可是……。 第60章 番茄 宣德八年,四月。 大海溅起波澜,海浪拍打着船板,却无法撼动数十丈的巍峨宝船。 碧海天青相连,晨雾弥漫,缥缈,壮阔。 甲板上,三宝倚在躺椅,侧脸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回味着他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海风扬起他的白发,朦胧了他的双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太宗皇帝英武地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 刚欲看个仔细,画风一转,龙椅上的太宗变成了仁宗,神色温和,仿佛在对他笑。 三宝想和他说说话,但龙椅上的仁宗却又成了宣德皇帝,那个戴着面具卓尔不群的先生,也消失不见。 三宝手里拿着一颗番茄,但早已干瘪,不复往日鲜红,亦如他枯槁的身体。 看着手中的番茄,三宝有些遗憾,它曾经那么鲜红、甘甜。 转念,他又笑了,呢喃:“他们会吃到的,所有人都会吃到的。” 他的笑容很治愈,一如当初那个少年,就像曾经的番茄,是那么鲜艳。 他这一生是劳苦的,也是辉煌的。 他曾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也曾在航海途中抓过海盗;他宣扬了大明国威,也带动了大明的经济、民生。 他是个宦官,但更是一个男人! 干瘪的番茄坠落,三宝带着笑,带着对大明未来的无限憧憬,走了…… ~ 七月,京师。 奉天殿。 朱瞻基久久未语,朝堂上群臣亦是无言。 他们不喜欢太监,甚至是极端厌恶,但,三宝除外。 可以不喜欢,但谁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坏话。 许久,朱瞻基开口:“以公爵规格厚葬郑和,诸卿前去哀悼。” 顿了顿,“朕也会去,散朝。” 群臣心中一惊,但见皇上满脸悲痛,也不敢提出异议。 …… ~ 东宫。 六岁孩童穿着明黄色衣服,声音稚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朱瞻基做了噤声手势,于谦便也没有行礼。 好了一会儿,小家伙儿总算是诵读完了。 于谦那一丝不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隐晦的满意,“嗯,还不错。” “确实不错。”朱瞻基大跨步走进学堂,满脸笑意。 一大一小连忙行礼:“微臣(儿臣)参见皇上(父皇)。” “平身。” 朱瞻基拉张椅子坐下,抱起儿子放在腿上逗了一阵儿才放他下来,“去玩会儿吧。” “谢父皇。”小家伙很开心,迈着小短腿儿去了。 朱瞻基望着儿子的背影笑了笑,转头道:“于谦,你也坐。” 于谦拱了拱手,坐下。 “怎么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朱瞻基笑言,“是不是做太子老师很不爽?” “微臣不敢。”于谦拱手道,“但臣确实想做些实事。” “教导未来国君也是实事嘛。”朱瞻基反问,“什么事有这个重要?” 于谦无言以对,讪笑道:“翰林院那么多饱学之士,论学问,微臣并不出众。” “那群只知读死书的呆子,完全没有理政经验的学究,可没资格教导太子。”朱瞻基撇了撇嘴,哼道:“朕就中意你,你心里有怨也给朕忍着,真要怪就怪李青,是他推荐的你。” 于谦:“……” “行了,朕给你找个事做。” 于谦精神一振,“皇上请说。” 朱瞻基揶揄道:“一听有事做,就这么开心,难道朕的儿子就那么不受你待见?” “……皇上还是说事吧。”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三宝这次带回来一种新作物,名曰…宣德茄。” 虽然宣德柿更贴切,但有歧义,朱瞻基便改为宣德茄。 我才不信这海外作物,会叫宣德茄呢……于谦拱手道,“皇上是让臣推广此作物?” “不错,”朱瞻基欣然道,“据三宝遗书所述,此作物叶如艾,花似榴,高三四尺,可结二三十实。” “这么高产?”于谦震惊,喃喃道:“这岂不是比永乐米要高产数倍?” 朱瞻基叹了口气,遗憾道:“别急着开心,这并不是粮食,而是蔬菜,无法长时间存放。” “这样啊。”于谦兴奋的神色敛去许多,但仍振奋,“只要能吃就成,吃这省那,总归是好的。” “倒也是。”朱瞻基也笑了,取出三宝画的图,“宣德茄就是这个,你看看,下面有种植过程,注意事项。” 于谦接过,看过后感叹:“真高产,便是蔬菜也极好。” 顿了顿,“臣观这作物类似红柿,又是从西洋引进的,不如叫西红柿如何?” 朱瞻基:(¬_¬) 于谦:“……臣多嘴了。”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你去趟江南,选几个地方试种,先看看效果,对了,代朕去看看李青。” 于谦叹了口气,“永青侯离开了。” “离开了?”朱瞻基惊诧道,“他去哪儿了?” “臣也不知道。”于谦摇头,神色难掩伤感,“去年入冬前走的,他把永青侯府转让给了表亲。” “表亲……”朱瞻基闪过一丝恍然,旋即又浮现抹伤感,“也好,就让他歇歇吧,他也是该歇歇了。” 于谦听不懂,但也没深谈,问道:“皇上,臣什么时候走?” 第61章 草原血拼 朱瞻基很欣慰。 大明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好,儿子也在茁壮成长,虽然还看不出什么雄才大略,但他相信未来儿子会是个好皇帝。 但,他也很辛苦。 因为朱瞻基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大明的繁荣,是建立在官绅利益严重受损的基础上。 朱瞻基比朱棣还遭人恨。 虽然大明全面开海,但在朝为官的家族,根本无法染指,之前大家都没得吃倒还罢了,现在官绅看人家吃肉,自己汤都喝不上,又岂会不难受? 尤其是青楼的裁撤,更是让官员难过。 这一点,光靠偶尔在皇宫开办一次娱乐活动,是不能弥补的。 同时,军队的腐败也是一大问题。 军队吃空饷的现象屡禁不止,屯田制度下所得的粮食,在军官层层剥削下,并不足以供给到每个士兵。 朱瞻基很头疼,不禁想到李青曾提出的募兵制。 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还是放弃了。 无他,以现在大明的富有程度,一旦取消军籍世袭制度,军队必散。 不当兵也能吃饱饭,谁还愿意当兵打仗,提着脑袋讨生活? 所幸,现在大明富有了,可以给军队补贴,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根本性的原因,并未得到解决。 当皇帝难,当一个好皇帝更难,当一个臣子、百姓都爱戴的好皇帝,根本不可能。 所以,朱瞻基很累。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帝呢? 他能做的,唯有尽心尽力让大明更好。 至于大明所有大小事宜面面俱到…也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 宣德九年,草原上的两大部落再次开战。 自朱瞻基给了脱欢玉玺后,双方的战斗就没结束过,原因很简单,屠龙刀、倚天剑,向来是武林高手争夺的对象。 但这一次格外猛烈,双方真正意义上血拼。 年迈的阿鲁台跨上战马,朝苍老的女子道,“王,这一战我必斩下脱欢人头,将咱们的玉玺抢回来。”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女子满头银发,早已不复年华,眸中的野性也不似当年。 大明这一代皇帝依旧是个英主,鞑靼根本没有机会,她的心气也几乎被耗光。 统一草原,入主中原的美梦早已支离破碎,如今更是连对瓦剌的碾压都做不到了。 昔年被俘,在营帐中豪言壮语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穆卓儿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唉…终究是说了大话; 阿鲁台说他不会老,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愿是真的吧。 转念一想,苦意更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罢了,终究只能是遗憾。 如果当初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会那么遗憾……穆卓儿感伤。 阿鲁台见她满脸的苦涩,心不由一疼:王,你放心吧,我一定击穿瓦剌,打一场大大胜仗。 他努力挺直腰背,昔年杀伐气势再度迸发。 ~ 金戈相交,战马嘶鸣,血雨纷飞,战斗,倒下,战斗……前赴后继。 铸就着只属于胜利者的辉煌,但这辉煌却要用无数鲜血浇筑。 他们战斗,他们倒下,没人记得他们,唯一能证明他们的,大概只有来年涨势更好的青草了。 两百多年前,成吉思汗在此厮杀,发家,最终建立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国家。 两百多年后,他的臣民依旧在厮杀。 这么多年来,战斗从未真正意义上停歇,因为这是他们生存的规则。 山坡上。 阿鲁台紧张地看着战局,面露焦灼,瓦剌表现出的战力,比他预估的还要强。 瓦剌的战刀,更为锋利。 这些都是与大明贸易好处,大明的冶铁工艺远比草原上的部落精湛,为了扶持瓦剌对付鞑靼,给予了他们一定数额的铁。 随着战斗的进行,鞑靼竟然逐渐处于下风。 “难道我鞑靼部,竟抵不过小小瓦剌?”阿鲁台怒吼,满心的不甘。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浑身是血地策马奔来。 “太师,瓦剌势猛,我们还是暂避锋芒,保存实力为好。” “放屁!”阿鲁台怒目圆睁,“不破瓦剌,老子有何颜面去见王,取我刀来。” “爷爷…” “叫太师!” “太师,”阿鲁台之孙,脱脱孛罗焦急道:“死磕到底实属不智,于我们鞑靼不利啊,死伤过于惨重,其他部落怕是难以弹压,甚至会起异心啊。” 阿鲁台面容狰狞,最后化作狠厉,“收缩大军后撤。” “是。”脱脱孛罗面露欢喜,“我这就去……” “我还没说完。”阿鲁台继续道,“稍后我会集结五千勇士,和瓦剌正面血拼,你率大军后撤,然后趁夜迂回杀向他们后方。” “爷…太师,五千勇士万万抵挡不住瓦剌啊!” 阿鲁台看着脱脱孛罗,“你怕死?” “不怕,脱脱孛罗愿替太师出战!” “你不怕,爷爷也不怕。”阿鲁台阴狠的面庞罕见浮现了抹慈祥,“爷爷老了,你还年轻,鞑靼更需要你这个年轻的太师。” “我,太师?” “怎么,没信心担此大任?” 脱脱孛罗摇头:“不是,只是……” “少婆婆妈妈,记着,以后做了太师,效忠王,效忠鞑靼部!” 脱脱孛罗默了下,目光坚定而虔诚:“是!” …… 土坡上。 脱欢看着鞑靼大军逐渐收缩,脸上闪过一抹得意,“鞑靼撑不住了。” 伯颜帖木儿也看出了端倪,喜道:“父王,要不要乘胜追击?” “他们又没跑,追击什么?”脱欢教导儿子,“仗打到现在,鞑靼箭矢已基本消耗完毕,即便还有,也不多了; 等他们后撤之时,我们再发起冲锋,那样才能将优势发挥到最大,知道吗?” 伯颜帖木儿点头:“孩儿明白了。” “好好看,好好学。”脱欢拍拍儿子,继续观察战场。 半个时辰后,伯颜帖木儿开口道:“父王,他们要撤了。” “看到了。”脱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属于我们瓦剌的时代终于来了,此战过后,鞑靼将再不是我们对手。” 伯颜帖木儿也很开心,重重点头:“父王,下令总攻吧!” 脱欢点头,刚欲下达命令,忽的眼角一挑,只见鞑靼一支五千人精锐骑兵脱离大军,反向杀来。 五千骑兵不算太多,但也绝不少了,尤其是旗帜上印着阿鲁台的字样,更是让他怦然心动。 要是斩了阿鲁台,鞑靼实力必将急转直下,甚至内部会因争权夺势而不稳。 脱欢当即命护卫去确认阿鲁台在不在其中,两刻钟后得到回馈,确实是阿鲁台在断后。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脱欢兴奋地面庞通红,“传令,发起总攻,全歼阿鲁台部,我要将他的头颅剁下来喝酒。” … “勇士们,我们鞑靼才是草原正统,一个小小的绰罗斯,妄想统一草原,你们答应吗?” 阿鲁台鼓舞士气,“家里有我们的妻儿,若我们败,妻女必将遭受凌辱,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我们的兄弟也会为我们报仇! 战斗吧,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地战斗吧!” “战!”五千勇士应和,他们不想妻女遭受侮辱,但失败者,妻女遭受侮辱是必然的,因为他们赢的时候,也是那么做的。 五千鞑靼军带着死志,杀向瓦剌大军。 脱欢看着激战的战场,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承认你阿鲁台勇猛,但也只是匹夫之勇,大明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你这一死,即便多保留些实力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脱欢并不知道阿鲁台做了后手,更不知道鞑靼的灵魂人物并不是阿鲁台。 他只知道,此战过后,鞑靼必将内部不稳。 而他脱欢,将是这片草原唯一的雄主! 五千鞑靼军勇猛更胜往昔,即便武器不如人,但战斗力依旧不弱瓦剌,甚至隐胜一筹。 然,终究是表象。 在被瓦剌合围后,他的结局就注定了,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阿鲁台挥舞着弯刀,全力拼杀,虽年迈,依旧彪悍,他已经斩了数人。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一道锋锐的寒光袭上来,力竭的他没能避开,被一刀斩下头颅。、 半空中,阿鲁台看到了鲜血喷涌的自己:王,我尽力了! ~ 脱欢看着呈上来的阿鲁台得意忘形,大笑道:“即日起,鞑靼不足为虑!” “父王,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伯颜帖木儿问。 “不用,”脱欢阴恻恻的笑道,“他们自己就会乱起来,太师之位谁不想做啊?啊~哈哈……” 仗打赢了,瓦剌上下一片欢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开始收拾战场,埋锅造饭。 吃饱喝足后,天色已经大黑,便安营扎寨。 一天的战斗太过疲累,除了部分守夜人,余者都在呼呼大睡,呼噜震天响。 营帐里。 脱欢摆庆功宴,为手下大将庆功。 大口吃肉,把酒言欢。 脱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笑道:“先让他们内耗一段时间,等差不多了,我们再一鼓作气吃下鞑靼!” 他意气风发:“用不多久,草原将再无鞑靼,我瓦剌称雄!” “瓦剌称雄!” 众将应和,精神振奋。 酒喝的正尽兴,忽感地面有细微震动,脱欢心中一突,连忙冲出营帐。 然后,他就看到极远处一片火光连绵不绝,宛若一条嗜血的恶龙。 脱欢惊骇欲绝,他没想到鞑靼刚遭遇大败,且太师都死了,竟还敢反杀上来。 更让他骇然的是,鞑靼的凝聚力非但没散,反而更强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阿鲁台明明都死了。”脱欢无法接受,不能接受。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才是草原的雄主啊! 不仅是脱欢,后面跟出来的瓦剌众将也惊呆了,这一幕,太出乎预料了,简直不符合常理! “父王快召集将士,快迎敌啊!”伯颜帖木儿最先反应过来,大叫道,“快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事实上,已经晚了。 虽然还差着数里,但这点儿距离对骑兵来说,顶多半刻钟的功夫。 “来人,快叫人…迎敌……!”脱欢带着惊颤的破音声,响彻夜空! 一时间,营地大乱,很多人被暴力弄醒,破口大骂声不绝于耳。 当他们满脸癔症地走出营帐之时,鞑靼已杀到了眼前。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屠戮了。 瓦剌军刚从梦中惊醒,大脑还处于混沌,哪有战力可言。 在骑兵的冲势下,毫无阵型的瓦剌又岂是对手,只能沦为待宰羔羊。 甚至一些人临死都还没醒。 脱欢拼命挽救,疯狂挽救,然,终究是无力回天。 最终,只集结了三分之一的士兵仓皇逃窜。 大好局面转眼荡然无存,一方雄主还没坐上,便已跌落神坛。 大起大落来得太快,脱欢实在接受不了,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栽倒…… 第63章 慈母多败儿 于谦、伯颜帖木儿,一前一后地来到宫门口。 这一路上,于谦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搞清楚了,“一会儿见了皇上,你实话实说就是,大明不会抛弃忠于自己的臣子。” “多谢于侍郎提醒。”伯颜帖木儿道了声谢,仍有些不安:“皇帝陛下真的愿意帮助瓦剌部吗?” “当然,皇上之前不一直在帮助你们吗?”于谦给了一颗定心丸,心中却在吐槽:给你们机会也不中用啊; 扶持力度那么大,结果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于谦让宫门口的锦衣卫前去通禀,一刻钟后锦衣卫返回,让二人去中殿见驾。 …… 中殿。 伯颜帖木儿简短节说了事情经过,并奉上阿鲁台的头颅。 小太监上前接过木盒,为防止有暗器之类的存在,先打开瞅了一眼,尽管有所准备,还是差点儿没把盒子丢了。 太尼玛吓人了,都风干了。 “皇上,请过目。” 朱瞻基往木盒里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拿出宫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小太监恭声应是,捧着木盒急急去了。 伯颜帖木儿巴巴的看着朱瞻基,然,朱瞻基却蹙眉沉默。 朱瞻基在衡量。 他见过阿鲁台,但时间太久远了,加上头颅早已干枯,根本无法辨认,但他相信瓦剌没胆子在这种事上骗他; 不过,对于瓦剌部伤亡严重,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士兵安然回大本营,他是不信的。 理由很简单,阿鲁台都死了,鞑靼却表现出超越以往的战斗力、凝聚力,这不符合常理。 而瓦剌想借助大明,彻底消灭鞑靼,成为草原霸主才更有可能。 他援助瓦剌,是因为鞑靼更强,并不是因为他偏爱瓦剌。 如果现在瓦剌更强,那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援助鞑靼。 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朱瞻基不说话,伯颜帖木儿是真急了。 “皇帝陛下,小臣父王也战死了,要是失去大明支持,瓦剌甚至不用鞑靼进攻,便会崩溃。”伯颜帖木儿迫切道,“现在父王刚死,内部争斗还未开始; 鞑靼伤了些元气,加上太师战死,也在整顿; 但要是拖下去,几乎不用想,瓦剌必将被鞑靼吞噬殆尽,请皇帝陛下早下决断啊!” “什么,脱欢也死了?!”朱瞻基瞳孔一缩。 于谦也大感惊诧,这个伯颜帖木儿并未跟他说。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皆从二人眼中看到了震惊,暗喜。 草原上的这次血拼,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得多。 但同时,也觉得有些梦幻。 一场大战,最强的两大部落首脑都死了? 饶是朱瞻基智近乎妖,一时间也无法判断真伪,尽管知道瓦剌敢骗他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无法深信不疑。 朱瞻基心思电转,片刻后,开口道:“伯颜帖木儿听封!、 朕任命你为瓦剌新首领,统领瓦剌部,抵抗鞑靼。” “小臣遵旨。”伯颜帖木儿心中欢喜,有了大明承认,回去后,他稳定内部就容易多了。 然而,光是如此还不够! 没有大明的援助支持,瓦剌不可能是鞑靼对手。 “皇帝陛下……”伯颜帖木儿眼巴巴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却笑呵呵道:“你先休息一日,朕还有国家大事要办,明日再议。” “……是,小臣遵旨。”伯颜帖木儿无奈,却又不好说让朱瞻基先紧着瓦剌的事儿办,只得提醒道,“那就明日?” “嗯,明日。”朱瞻基温声道:“来人,送小王子去休息。” 待人走远,朱瞻基温和神色敛去,皱眉道:“于谦,这事儿你怎么看?” “臣以为……”于谦皱着眉拱手,想了想,道:“阿鲁台,脱欢之死应该是真的,但双方的战损…有些过于离奇,尤其瓦剌; 他们彼此争斗这么久了,突然一下子搞这么大,有些不合理; 不过,臣认为这次双方损失确实不小,不然这位小王子不会这么急迫。” 朱瞻基点点头,于谦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 沉吟良久,朱瞻基拍板道:“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倒不如去草原亲眼看上一看。” 于谦一惊:“皇上,您要御驾亲征?” “怎么,你觉得朕没那么本事?”朱瞻基反问。 于谦摇头:“内阁,六部,会集体反对,而且,大明要处理的事也多,皇上不宜出征。” “无妨。”朱瞻基摆摆手,“朕这次不带文臣去了,让他们安心处理政务,至于你…” 顿了下,“你也留下,帮朕看这些,朕赐你尚方宝剑,你该莽就莽,有朕给你撑腰,你无须担心。” 于谦苦笑:“这不是皇上撑不撑腰的事,有没有尚方宝剑,臣都会坚持本心,问题是现在大明确实离不开皇上。” “我会尽快回来。” “多快?”于谦问。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骂道:“别啥都跟李青学,你这毛病得改改了,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于谦无奈道:“臣不是诚心让皇上不痛快,只是不想皇上误了国事。” “唉……”朱瞻基叹了口气,“这样吧,朕先将近期紧要公务处理完,顺便再做些部署。” “那六部,内阁呢?” “朕要亲征,他们拦得住?”朱瞻基嗤笑道,“真以为给他们几天好脸色,他们就支棱起来啦?” 于谦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朱瞻基吁了口气:“这段时间朕要忙了,太子就交给你了,务必好好教导。” “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于谦郑重保证。 “嗯。”朱瞻基点点头,沉吟少顷,补充道:“晚上你就住东宫吧,让太子和皇后少些接触。” “是……啊?”于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讷讷道:“让太子和皇后娘娘……” 朱瞻基点头:“慈母多败儿,他现在就如树苗,若是不规范管理,即便养分再充足,也无法成栋梁之才。” 于谦叹服:“皇上英明!” 朱瞻基笑望着他,“朕还以为你会犹豫呢。” “为何要犹豫?”于谦不解。 “你不怕得罪皇后?”朱瞻基拖着下巴,玩味道:“旨意虽是朕下的,但…朕不在日子,你能扛得住?” 于谦不敢打包票,只是语气坚定的说:“尽全力扛!” 朱瞻基忽的笑了,“不得不说,李青在看人这方面,真是高瞻远瞩,于今时今日,朕才真正看清你; 也明白了为何当初李青说,可以给你个高位,但不要太高。” “你呀,”朱瞻基笑着说,“真给你个高位,只怕你难以善终。” 于谦也笑了:“永青侯懂我。” …… 次日,憨厚的伯颜帖木儿拿着敕封诏书,稀里糊涂地回去了。 并未得到实质性的承诺。 朱瞻基一边忙着抽调精兵,一边忙着处理政务,忙得就不占地。 于谦倒是颇为清闲,整日教导太子,一日三餐颇为丰盛。 吃得好,喝的好,除了无聊哪哪都好。 但小朱祁镇却很不好,学业一下从小学,蹦到高考前夕,他哪里遭得住。 “老师,我想和大伴玩一会儿。” “太子若累了,休息一下便是。” “我不累,”天真的小朱祁镇摇摇头,耿直道:“我就是想玩会儿。” 于谦说:“既然不累,那就再学会儿,来,我们讲资治通鉴。” 半个时辰后,小朱祁镇生无可恋道:“老师,我累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 “我能在外面休息吗?” “要不…咱再学会儿?” “我这就休息。”小朱祁镇怏怏走去隔壁房间。 第64章 烽火戏诸侯 于谦为小朱祁镇盖上好被褥,待其睡着,才走出房间。 庭院里。 一太监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于谦走上前,直言道:“近期不用陪太子做游戏了,你是内书堂讲师,去忙你的事吧。” 太监满脸失望,却也不敢跟于谦刚,讪讪道:“咱家这就去。” 顿了顿,“太子跟咱家玩习惯了,要是太子醒后闹起来……” “本官自有办法。”于谦说。 太监无奈,只好悻悻离去。 于谦并不迂腐,之前给太子讲课时,特意留了些课余时间,让小太子放松。 李青经常说劳逸结合,于谦觉得很有道理,太子虽是储君,却也不是神子,抛开皇家这层光环,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他这个老师虽严格,却不严厉。 不过,今日皇上的话让他醍醐灌顶,太子年幼,却也正因年幼,才正是认知、品性树立的关键时期,才更要重视。 不是说只能一个劲儿的学习,不能玩些游戏放松,而是不能玩些无意义的游戏。 于谦暗暗盘算着,等小太子醒了,跟他讲些有寓意的小故事,既能让其放松,又不至于出现厌学情绪。 他自己就有儿子,身为过来人,对小孩子教育很有经验。 正盘算着呢,一美貌妇人款款走来,于谦连忙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于卿家不必多礼。”孙皇后虚扶了下,和颜悦色道:“太子呢?” “太子在休息。” 孙皇后点点头:“本宫去看看。” “娘娘且慢。”于谦不着痕迹地挡在前面,“太子累了,还是不打搅他的好。” 孙皇后皱了皱眉:“本宫看看自己儿子都不成吗?让开!” “微臣奉旨行事,还望娘娘谅解。”于谦不卑不亢,也不让。 皇上还没御驾亲征呢,现成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果然,这一招很管用。 孙皇后虽气愤,却也不敢公然和于谦抬杠,谁让他奉的是皇上的旨意呢。 她恨恨地看着于谦,给了个‘你等着’的眼神,拂袖离去。 …… 御书房。 朱瞻基正在和一众阁臣处理国家大事,听到皇后求见,起身道:“你们继续。” 杨士奇等人苦着脸点头,没挡住皇帝出征不说,还来个连续加班,这叫什么事儿啊? 朱瞻基走到大殿,看到委屈的孙皇后,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孙皇后气苦道,“皇上,我想看看自己儿子都不成吗?” “他现在正是学习的年纪,你要为他好,就不要打扰他学习。”朱瞻基说。 孙皇后胸脯剧烈起伏,泫然欲泣:“皇上你变了。” 朱瞻基说:“朕也是为了你好。” “不让母亲看儿子也是为了我好?” “当然。”朱瞻基淡淡道:“岂不闻钩弋夫人乎?” 孙皇后脸色大变,她不是农家妇人,史书也是熟读的,自然知道钩弋夫人为何人也。 汉武帝立子杀母的典故,她岂会不知。 “皇上,你……” “好了,吓唬你的。”朱瞻基笑了笑,“不过储君的教育很重要,你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皇上,臣妾不是那样的人。” 朱瞻基瞥了她一眼,“好了,朕要忙公务,你没别的事儿就回后宫去吧。” “……臣妾知道了。”孙皇后一脸受伤,“皇上还在生上次臣妾没让内侍叫醒你上朝的气吗?” 朱瞻基没否认:“你逾矩了。” ~ …… 九月九,重阳节。 朱瞻基御驾亲征,太后、皇后、文武百官送出皇城。 一番场面礼节过后,朱瞻基特意嘱咐了孙皇后,这才踏上征程。 然后,送行的一行人,回宫的回宫,回家的回家,该干嘛干嘛。 于谦回家匆匆看望了下妻儿,嘱咐一番便又住进了东宫。 日常教导太子,尽职尽责。 小朱祁镇觉得没以前快乐了,却也不是很抗拒,在于谦的潜移默化下,他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这天,课程结束后,于谦讲着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小朱祁镇歪着脑袋听着,听到有趣处开心大笑:“那诸侯也太傻了吧?” 于谦没有笑,也没立即纠正,而是继续讲着。 直到故事结束,于谦才问:“太子,从这个故事中,你明白了什么道理?” “emmm……”小朱祁镇说:“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骗人。” 于谦点点头,“太子说的很对,除了这个还有吗?” “还有吗?” “再想想。”于谦鼓励。 小朱祁镇想了半天,怏怏地摇头,“我想不出来。” 于谦引导道:“比如为博宠妃一笑,不顾国家安危,戏耍诸侯,结果酿成悲剧,这样做对吗?” 思考题一下变成了选择题,难度急转直下,小家伙立即选出正确答案:“不对。” “还有吗?”于谦继续问。 “还有啊?” 于谦耐着性子,鼓励道:“再想想。” 以前于谦教育孩子的方式并不是这样,他很严厉。 后来李青对他说,鼓励远比苛责管用,他将信将疑的尝试了下,发现儿子的学习成绩果然变好了,于是,他向李青虚心请教。 李青也没藏私,悉数奉献出来,比如益智游戏啦,培养学习兴趣啦,引导孩子发散思维啦…… 李青没当过爹,但理论却是一套一套的。 于谦将这套理论用在培养儿子身上,发现比以前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于是,教导小朱祁镇也用了这套模板。 事实证明,这套理论相当可行。 即便换了对象,依旧行得通,小家伙的思维比以往开阔多了。 这时,孙皇后的声音响起:“镇儿,娘来看你了。” 小朱祁镇一听母后来了,立即放弃思考起身往外跑,于谦有些生气,心说:慈母多败儿,皇上说得对啊! 一出门,就见孙皇后递给太子一盒蜜饯,于谦更气,直言道:“娘娘,太子殿下正在长身体,岂能吃这些?” “于谦,你管的也太宽了吧?”孙皇后也撂了脸子,“太子偶尔吃些零食,有何打紧?” 接着,望向儿子,宠溺道:“镇儿长高了呢。” “嗯嗯。”小朱祁镇点头,吃得很开心。 孙皇后又道:“吃完母后带你去后宫玩儿,读死书可不行,对了,王大伴也在呢。” “皇后娘娘……!”于谦怒目圆睁,“皇上临行前的话,您都忘了吗?” “于谦你放肆!”孙皇后气得不行,“你眼里还有本宫吗?” 小朱祁镇看到母后和老师吵起来了,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放下蜜饯,“我不吃了,你们别吵。” 突然,他眼睛一亮,喜滋滋道:“老师,我想到了。” “镇儿想到了什么?”孙皇后抢先问。 “母后你这是在烽火戏诸侯。” 孙皇后脸色微变,“镇儿你胡说什么呢?” “就是呀。”小朱祁镇认真道,“周幽王为了博宠妃一笑不顾国家安危,烽火戏诸侯,最后酿成悲剧; 母后为了哄孩儿开心,不顾孩儿学业,不就是和周幽王一样吗?” 说完,他开心地看向于谦,“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对,太对了……于谦刚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解气。 不过,考虑到孙皇后的脸面,他强忍着没表扬小家伙。 孙皇后听完彻底傻了,旋即,被愤怒代替。 “于谦……!”她浑身直哆嗦,手指颤抖,“你好胆,竟敢离间我们母子感情?” “……”于谦拱手道:“娘娘恕罪,臣并未离间。” 顿了顿,“太子所言虽不贴切,却也有一定道理,太子能有如此见识,娘娘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孙皇后都要气疯了,“你好胆!” …… —— ps:知道宝子们急,青红在赶进度了,但故事要有逻辑性、连贯性,再快就有割裂感了,李青刚下野,转眼就入朝,未免太过突兀; 不过宝子们放心,等不了多久了,大概再有个五六章过渡好了,给青红一点耐心好不好呀?拜托拜托(*^▽^*) 第65章 实诚的孩子 关外草原。 朱瞻基望着蓝天白云,回头看了眼冗长的大军,满脸欣然。 他十分享受这种带兵出塞的感觉,也对这广袤的草原有着浓厚的兴趣。 “人生还是太短。”朱瞻基轻声感叹,“若给我百年时间,我定能不动刀兵,逐步将整个草原划归到大明疆域,关内关外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家,不分彼此。” 草原人口仅有大明十分之一,但面积却异常广阔,它没有城镇,草原部落也不集中生活。 他们分散的太厉害了,随时能搬迁,单靠武力征服,根本行不通。 张辅听到他的感叹,拨转马头靠近了些,拱手道:“皇上胸怀大志,臣愿效犬马之劳。” 昔年汉王谋反,张辅也受到了攻讦,称他和汉王勾结。 不过朱瞻基并未上套,张辅已是位极人臣,即便汉王上位,又能给他什么? 所以他依旧重用于张辅,并为其加岁禄,恩遇更胜往昔。 这也让张辅倍受感动,更加忠心追随。 朱瞻基笑了笑,“国公今年六十了吧?” “过完年才六十。”张辅认真说,“臣还干得动。” “嗯…六十岁也不算老。”朱瞻基笑道,“想不想重新掌兵?” 张辅心中激动,随即又是一凛:“臣并不是那个意思……” “哎?无需如此,”朱瞻基笑着说,“朕对老国公从未怀疑过,咱们是一家人嘛。” 加了一个‘老’字,意思不言而喻,张辅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单纯的莽夫,当即不再多嘴。 朱瞻基不是不信任张辅,而是后者现在的名头已经大得吓人了。 奉天靖难推诚宣力辅运武臣、光禄大夫、左柱国,这一系列头衔,足以震慑百官,朱瞻基自不会再给其权势。 朱瞻基拉家常似的说着:“先帝曾言,国公虽武臣,然,知礼过六卿;国公以亲以贤,忠存社稷……” 朱瞻基夸着,张辅谦虚着,一路向北。 …… 瓦剌部。 伯颜帖木儿以大明皇帝的敕封诏书,顺利接管了瓦剌,有人不服,但明面上还是承认的。 因为这是大明皇帝封的! 谁也不敢跟大明对着干,且不说大明的武力,单是给断了贸易,就能让他们万分难受。 不过,伯颜帖木儿终究是太年轻,没有雄才大略,不善谋划,且没有耀眼战绩。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瓦剌前首领脱欢之子这个身份,以及大明皇帝的敕封,仅此而已。 而草原上的部落,最讲究的是个人能力。 他们没有中原王朝那一套,什么天潢贵胄,顺位继承,他们要的是能带他们生存下去的强者。 除了称汗。 伯颜帖木儿是瓦剌名义上的首领,但实际上,却无法号令部族。 他自己也明白这些,可他没有办法。 昔日那个淳朴憨厚的少年,此刻满脸的愁容,再没了以前的无忧无虑。 “父王你说的对,还是得靠大明!”伯颜帖木儿灌了口酒,苦涩道:“可大明皇帝不愿相助孩儿啊!” 正在这时,帐帘一挑,亲卫上前禀报:“王,大明皇帝来草原了!” “什么?”伯颜帖木儿精神大振,疾步上前抓着亲卫肩膀,声音颤抖,“当真?” 那亲卫被抓的生疼,连忙言简意赅,“已经距离我们不足两百里。” “好,太好了。”伯颜帖木儿大喜,“快去传令各部大将,随本王一起去迎大明皇帝。” 他的腰杆登时就硬了,撑腰的终于来了。 ~ 三日后。 伯颜帖木儿带着部族大将,来到明军阵前拜见。 朱瞻基听闻带队的是伯颜帖木儿,对之前信息的准确性,又多信了一分。 待来到阵前,看到伯颜帖木儿的狂喜,以及各部将领神色各异后,基本断定之前伯颜帖木儿所言非虚。 草原真的出现了大变故,这是一个好消息。 朱瞻基经过短暂思考,表示要去瓦剌大本营看看。 他要先进一步了解详情,再做决断。 要放之前,瓦剌各部还会有所顾虑,但现在没有了,他们已经够弱了,没有大明的支持,被鞑靼吃掉是必然的,正好可以让大明皇帝看看自己有多惨。 他们也不傻,知道大明援助瓦剌是为了对抗鞑靼,更是知道大明不会让瓦剌灭亡。 双方一路来到瓦剌大本营,朱瞻基察言观色,通过所见所闻,彻底相信了瓦剌折损严重的事实。 一两人演戏倒还可能,但一两千人,且个个毫无破绽就难了,何况朱瞻基还是没有固定目标的随意查看。 经过短暂思考,朱瞻基当机立断:大明和瓦剌联手,一起攻鞑靼。 听闻这个消息,瓦剌幸福简直要晕过去了。 这就好比两个小孩打架,一个将另一个打得鼻青脸肿,却在这时,挨打孩子的家长来了,那还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瓦剌帅营。 朱瞻基坐于首座,张辅坐下首位,伯颜帖木儿次之。 “这次攻鞑靼,瓦剌能出多少兵?”朱瞻基问。 “回皇帝陛下,能出……”伯颜帖木儿一咬牙,“两万。” 是个实诚的孩子……朱瞻基点点头,根据他的分析,这已是目前瓦剌的极限。 略一沉吟,他朗声道:“不用这么多,一万就好。” 接着,又补充道:“这次明军主力,你们看着就成,这场仗由大明来打。”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在瓦剌各部将领的脸上闪过,这种情况他们想都不敢想。 伯颜帖木儿脸孔涨红,瓮声道:“皇帝陛下,瓦剌能战。” 各部将领:你他娘傻呀! 他们紧张的看着朱瞻基,朱瞻基却笑着表示,“不用!” 闻言,这些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同时,对伯颜帖木儿的仗义之举,心存不满,摊上这么个货,真是倒了血霉。 朱瞻基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中,笑呵呵道:“伯颜帖木儿是朕敕封的顺宁王,你们要忠心于他。” 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谁若不服从于他,那就是在反抗朕。” “小臣遵旨。”各部将心中一凛,连忙拱手称是。 朱瞻基这才重新露出笑意,起身道:“大明将士一路奔波,需歇养几日,你们也准备一下,七日后进攻鞑靼。” “是!” … 回到明军帅营,张辅忍不住道:“皇上此举…有些欠妥当啊!” “怎么说?” 张辅分析道:“瓦剌折损严重不假,鞑靼实力更强也应该不假,可我大明要是直接帮着瓦剌攻鞑靼,那鞑靼必然不是对手; 一旦鞑靼折损超过瓦剌,那平衡就会打破,而且……”张辅肉疼地说,“臣心疼。” “哈哈……”朱瞻基笑了。 “皇上…笑什么,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没错,你说的很对。”朱瞻基止住笑,“你能想到,朕又岂会想不到? 可你有想过鞑靼吗?” 张辅茫然摇头:“臣…不懂。” 朱瞻基解释:“我们这么多人来草原,根本瞒不了人,大张旗鼓地来瓦剌部同样瞒不了, 且从鞑靼和瓦剌那一仗看,阿鲁台绝不是鞑靼的灵魂人物,至少不是唯一一个,所以这一仗,根本打不起来。” “既如此,那皇上为何还要……哦,我明白了。”张辅叹服道:“皇上是要让鞑靼明白,大明不仅会在物资上援助,还会在兵力上援助瓦剌; 好让他们不敢妄动瓦剌,给瓦剌喘息的时间,同时,还能获得瓦剌的忠诚。” 朱瞻基点头,“不错,不过这些都还不是主要的,朕的真正目的是帮伯颜帖木儿,让他坐稳这个瓦剌首领位置。” “皇上为何如此偏爱他?”张辅有些不解。 “因为他忠厚无大志,且不太聪明。” 张辅:“……” 第66章 塌天 “王,牛羊已经转移了七成。”脱脱孛罗满脸叹服,“多靠您高瞻远瞩,在得知明军来草原的第一时刻,就做了决断。” 穆卓儿苦涩摇头:“高瞻远瞩有什么用,一样无法吃下瓦剌,吃不下瓦剌我们永远没有机会。” 多少次了,每当瓦剌濒临灭亡,鞑靼即将一统之际,大明就会横插一脚,始终不让她如愿。 这次也不例外。 亏吃多了,穆卓儿也习惯了。 尤其是永乐二十二年那次,大本营遭到污染,鞑靼损失空前严重。 自那以后,穆卓儿便开辟了第二个大本营,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正好用上。 脱脱孛罗默了下,担忧道:“现在大明已和瓦剌联手,万一大明动真格的,一路追杀不放,恐怕咱们的第二大营也会暴露。“ “这倒不会。”穆卓儿笃定道,“大明皇帝不傻,真灭了我们,瓦剌就统一草原了,放心吧,大明不会痛下杀手的,但我们要按照他的意思做。” “他的意思……?” “不吃掉瓦剌。”穆卓儿说。 脱脱孛罗迟疑道,“那我们现在……?” “跑啊。”穆卓儿自嘲道,“人家都给机会了,不跑就不能怪人家无情了,走吧,趁着明军还没过来,赶紧走吧。” “就这么走?”脱脱孛罗有些不甘心,“如果我们……” “没有如果。”穆卓儿警醒道:“莫要为了搏那极低的概率,压上鞑靼的所有,你现在是鞑靼太师,当继承你爷爷遗志,争勇斗狠走不远的。” 脱脱孛罗无言以对,惨然道:“难道我们鞑靼就止步于此了吗?” “不,还有机会。”穆卓儿安慰他,“鞑靼仍是草原第一大部落,影响力依旧在,且实力远超瓦剌,等待天时即可。” “那天时何时能到?”脱脱孛罗问。 穆卓儿仰脸望天,苦笑道:“那就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 大明瓦剌联军赶到时,鞑靼已然不知所踪,除了族群生活痕迹之外,再无其它,搬得那叫一个干净。 还是来晚了啊……伯颜帖木儿遗憾。 其他首领亦是如此。 大明好不容易肯出血了,结果敌人却跑了,这让他们心里落差极大。 “皇帝陛下,从痕迹来看,鞑靼定是刚走不久。”一瓦剌将领请求道,“我们要是追,兴许能追上。” 朱瞻基豪爽答应:“那就追。” ~ 两日后。 朱瞻基突然下令停止追击。 瓦剌众将领心生遗憾,却也不好说什么,伯颜帖木儿倒是没怎么失望,大明皇帝这次够给力了。 不仅帮他做稳了首领之位,还为瓦剌解了燃眉之危,他很知足,也很感激。 回到瓦剌,朱瞻基跟瓦剌各将领说了一大堆空话,随后立即下令班师回朝。 甚至,都不给大军休息的时间,一路疾行。 张辅很不解,见将士们满脸抱怨,便前来拜见朱瞻基,禀明情况。 龙辇上,只回了句:“知道了。” 便没了下文。 张辅一头雾水,问道:“恕臣斗胆,皇上若有深意,还望能说明情况,也好让将士们理解。” 沉默了会儿,龙辇上再次传来朱瞻基的声音:“进来说话。” 张辅登上龙辇,待看到朱瞻基模样,不由骇然失色,“皇上……” “小声点儿。”朱瞻基目光凌厉。 张辅点点头,但面色依旧难看,轻声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朕…”朱瞻基望了眼随行御医,“朕再问你一次,朕到底是不是中了毒?” 御医颤颤巍巍道:“皇上并未中剧毒。” “朕说的是中毒。”朱瞻基面露杀气,“你如实说,否则朕必杀你。” “皇上饶命,恶疾和毒性不猛烈的中毒根本无法分辨啊!”御医哭丧着脸说。 张辅插话道:“皇上,你现在感觉如何?” 朱瞻基默了会儿,幽幽道:“很不好。” “怎么会突然这样?”张辅有些不能接受,猛然望向御医,低怒道,“皇上到底患了什么病?” “心…心悸。” “好了。”朱瞻基摆摆手,面色阴沉的叮嘱:“张辅,太子登基后你知经筵事,另,多帮衬些于谦。” 张辅脸一下就白了,“皇上……” 朱瞻基打断道:“主少国疑,朕会给皇太后监国之权,你要于她统一战线,还有,三杨可重用不可重信; 吏部郭琎、礼部胡濙、户部…朕会提拔刘中敷担任尚书之职,你可结交三人。” 张辅忍着心惊,问:“还有吗?” 朱瞻基沉吟良久,“若你发现三杨不可重用,可与皇太后商议,直接废了他们。” 顿了顿,“你要牢记一点,太子的教导文只能于谦教,武只能你教,不可让第三人教导他。” “这个……”张辅为难道,“皇宫大内,臣岂能无时无刻看得住。” “宫里面朕会让皇太后看着,”朱瞻基深情的看着张辅,“姥爷,大明就麻烦你了。” 张辅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尽管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但一声‘姥爷’仍是让他备感窝心。 “皇上…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他有些不能接受。 朱瞻基自嘲道:“这些日子疲于奔波,让毒性提前发作了,说到底,还是朕不够小心啊!” “毒?”张辅一呆,旋即杀气滔天,“瓦剌小儿不知好歹……” “不是他们下的毒。”朱瞻基摇头,“他们不敢,也没有理由,且这一路饮食,朕都有让人试毒。” “那是……?” 朱瞻基没有回答,只是道:“都记下了吗?” 张辅点点头,急道:“李青一定能治好你,臣这就让人去召他回来。” “他已离开南京,时间上估计来不及了。”朱瞻基苦笑摆手,“即便来得及,朕已毒入骨髓,他又不是神仙,唉…朕早该防备的。” 朱瞻基吁了口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扶持瓦剌,绝不能让其灭亡。” “臣记下了。”张辅郑重点头。 “嗯…”朱瞻基瞥了眼全程听了个遍的御医,“你不可离开英国公视线,更不可多嘴,明白吗?” “明白明白,微臣都明白。”御医忙不迭点头。 朱瞻基笑了笑,叮嘱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给英国公熬的药,回京后朕会重重赏你。” “谢皇上。” 朱瞻基满含深意地了瞥了张辅一眼,“去吧,朕乏了。” 张辅默然拱手,哀叹:大明的天,要塌了。 出了龙辇,张辅不着痕迹地盯了那御医一眼,杀机一闪即逝。 ~ 大军一路疾驰,士兵苦不堪言,却没人再抱怨了,因为皇上说了,回京后每人额外赏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的购买力,可比宝钞大了去了,足以让一家老小,过一个肥的流油的大年,士兵们自然干劲儿满满。 朱瞻基掀开轿帘,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道:“要过年了。” …… —— ps:抱歉,因为书的结构性,无法给朱瞻基续命,求宝子们谅解。 解释一下,历史上宣宗的死众说纷纭,其中最广泛的说法,是有遗传病; 之所以有这种说法,是因为只当了十个月皇帝的明仁宗,但实际上明仁宗并不短命,即便算他短命,他的死更多是因为抑郁不得志、胖、劳累、气; 历史上的明仁宗有多受气,相信读过明史的都知道,有多累也不难想象,明仁宗临死都还念叨‘李时勉辱我’,可见他多气。 再者,跟朱瞻基同父同母的兄弟朱瞻墡,却活了七十多岁,且朱瞻基是个精力旺盛之极的皇帝,并不是体弱多病那一款。 至于说宣宗是吃仙丹更是无稽之谈,史书没有任何宣宗有服仙丹的记载,还有说在宣德炉里斗蛐蛐铅中毒,更是可笑。 青红翻遍了史书,也没找到原因,因为史书上就没写宣宗是如何死的,九月还精力旺盛地去巡边呢(巡边不是出征打仗),回来人就不行了,呵呵……明朝的皇帝的死,大多不明不白。 都说朱棣这一脉短命,基因不好,嘉靖不是朱棣这一脉的? 青红负责认的说,换朱标那一脉,不会好哪儿去。 抱歉,占用正文篇幅,宝子们留个言,若不喜欢解释,以后青红就不解释了。 第67章 朕这是爱你 大年初四。 大军挺进居庸关,朱瞻基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甚至无法走下龙辇,当然,他也不敢露面。 这一路都是张辅在伺候他。 张辅端来药汤,当着朱瞻基的面先喝了一口,这才递给他。 朱瞻基接过一饮而尽,问:“那御医解决了吧?” “两日前就解决了。”张辅点头,“药是臣亲自熬的。” 朱瞻基点点头,沉吟道:“进京城后,你先去东宫通知于谦,让他即刻去乾清宫见驾; 对了,让于谦带上太子一起。” “臣遵旨。”张辅拱了拱手,接过药碗,“皇上,你…现在感觉如何?” “放心吧,撑得到家。”朱瞻基神色平和,眸中闪过一抹忧虑,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忧虑逐渐消散。 张辅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只是很心疼,且深感压力重大。 太子太年幼了,才七岁多一点儿,根本就镇不住群臣。 可以预见,皇上大行之后,朝堂将会是什么样子。 朱瞻基似是瞧出了他的想法,笑问道:“怎么,你没信心?” “臣竭尽所能。”张辅承诺道。 “嗯。”朱瞻基轻声安慰,“大明的气运还长着呢,凡有遇大变故,总会出大人物,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 张辅哪能没压力,强笑道:“臣明白。”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待太子年长些,就出兵打上两仗,具体打谁视情况而定,手握兵权的皇帝,才称得上是皇帝, 让他主导发动战争,以此笼络武将,但具体行动要由你来执行,部署。” “臣记下了。”张辅点头。 朱瞻基又想了片刻,暂时没想出来其他需要叮嘱的,便道:“朕小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后,莫让其他人进来。” “嗯,好。” ~ …… 两日后。 龙辇进入皇宫,群臣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皇帝回来了。 虽然纳闷儿为何不提前通知,好让他们迎驾,但也没多想,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乾清宫。 朱瞻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皇后。 接到召见的孙皇后赶来,看到朱瞻基模样,顿时花容失色,“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朱瞻基倚在软椅上,拖着下巴看着她,幽幽道:“朕自问一向小心,所有饮食都是由太监试过毒才饮用,偏偏有一人除外。” “皇上,你在说什么啊?” “朕是那么的喜欢你,宠你,”朱瞻基没有雷霆大怒,只是充满不解,道,“难道我们的感情,还抵不过一个太后名衔?” 孙皇后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你怀疑是臣妾给你下毒?” 朱瞻基不说话,相当于默认。 “臣妾怎会做出那等天杀的事?再说,皇上都出行数月了,时间也对不上呀。”孙皇后凄然道,“那次上朝的事,是臣妾逾矩,但臣妾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啊,臣妾真的没别的坏心思……” “好了。”朱瞻基疲倦地摆摆手,似乎不打算追究下毒的事了,“你爱朕吗?” 孙皇后毫不迟疑:“爱。” “朕也爱你。”朱瞻基说,“朕不能接受没有你的世界,你可愿意陪朕一起去地下。” 孙皇后身子一颤,泣声道,“皇上真要行汉武帝之举?” “朕这是爱你。”朱瞻基纠正。 其实殉葬制度并不是皇帝死了,皇帝的女人一律殉葬。 更何况是皇后。 且按礼法,殉葬名单理应出自太子手笔,比如仁宗的殉葬的五个妃子,就是朱瞻基定的。 不过也有不讲礼的,比如朱元璋、朱棣,这爷俩是个狠人,死前就定了,他们的后宫几乎团灭。 孙氏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殉葬,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你不愿意?”朱瞻基问,“是不想跟朕一起,还是害怕?” “不,不是的皇上。”孙皇后拼命摇头。 “那为何迟疑?” “孩子还小。” 孙皇后嗫嚅道:“臣妾不想他没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 她哭着说:“他才不到八岁啊!” 朱瞻基淡淡道:“你怕死吗?” “臣妾…有点怕。”孙皇后扛不住朱瞻基的咄咄逼人,终于说了实话,“但臣妾更不忍心抛弃镇儿,他还那么小,臣妾怕他受欺负。” 朱瞻基皱了皱眉,想了许久,道:“你先退下吧。” “皇上……”孙皇后真吓坏了,但碰上朱瞻基那双冰冷的眸子,她有种错觉: 再说一个字,不用等皇帝驾崩,她立马就得死! 孙皇后不想死,换谁也不想死,眼瞅着要从皇后变太后了,谁会想着死啊? 皇帝的女人和皇帝的母亲,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孙皇后不想死,能救她的有且只有一个,她儿子。 退出乾清宫,孙氏也顾不上皇后仪态了,提着裙裾就往东宫跑,然,刚跑没多远,就看到了同样跑来的儿子……以及那个令她讨厌的于谦。 “镇儿。”孙皇后也顾不上于谦了,拉着朱祁镇的小手,“走,母后有话跟你说。” 于谦一把抄起小朱祁镇,抱在怀中就往乾清宫跑,“来不及解释了,娘娘若有话,以后再说。” 张辅明确告诉了他详情,他可不敢有所耽搁。 而且…他看这娘娘不像啥好人。 “于谦。”孙皇后一边追,一边尖声叫道,“快把太子还给本宫。” 于谦脚步不停,匆匆回道:“娘娘见谅,皇上急召,恕臣不能从命。” 孙皇后肺都要气炸了:你那不过是急召,本宫这可是命都快没了啊! 她奋起直追,奈何于谦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次随军加上清缴贼寇、做巡抚,这些经历锻炼了他的体魄,跑的那叫一个快。 很快就追回到了乾清宫殿前,孙皇后不甘地停下步子,不敢再追了。 她气得直哆嗦:于谦,本宫饶不了你! ~ 于谦抱着小朱祁镇一路跑进乾清宫,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朱瞻基模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小朱祁镇从于谦怀里出溜下来,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呵呵…免礼,镇儿过来。”朱瞻基招了招手。 小朱祁镇跑上前,问道:“父皇你生病啦?” “嗯,病了。”朱瞻基捏了捏儿子的脸,这才看向于谦,“你过来些。” 于谦上前行礼,眸中含泪,“皇上,您这是……” “不说这个了。”朱瞻基摆摆手,“以后太子的教导,由你和张辅完成,朕驾崩后……” “皇上,”小黄门小跑进来,怯怯打断道,“皇太后要见您。” “让她等会儿。”朱瞻基挥了挥手,继续朝于谦道,“于谦,你想不想有番作为?” 于谦点头:“请皇上示下。” “结党吧!”朱瞻基叹了口气,道:“李青的路子你无法复制,想要有番作为,必须要有自己的根底,朕驾崩后,朝堂上必然拉帮结派,内廷有皇太后镇着,朕很放心; 但外廷要没你这样忠心为国的人看着,朕心难安啊!” 于谦默然片刻,苦笑道:“臣的人缘也不好。” “只要你想,总会有的。”朱瞻基道,“不知变通,一味的逆势而为,终难成气候。” “于谦谨受教。”于谦拱手应是。 朱瞻基望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歉然,“自古结党做权臣者,无一例外的没有好下场,你不是李青,也做不到李青那样,你可想好了。” 于谦笑了笑:“我当官不是冲着享福来的。” “你这脾气呀……” “臣若没有这脾气,皇上怕是还不放心呢。”于谦耿直道。 朱瞻基摇头失笑,却也没有否认,看向自己儿子,严肃道:“镇儿,要尊师重道,知道吗?” 小朱祁镇认真点头:“儿臣知道了。” 小家伙儿有些害怕,他虽小,但驾崩还是听得懂的,“父皇,您要离开儿臣了吗?” 朱瞻基摸了摸小家伙儿的脑袋,难得露出宠溺之色:“父皇不会离开,父皇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有没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 “有!”小家伙重重点头。 第68章 算计 朱瞻基笑了,未来如何他看不到,不过他相信有了他的部署,再加上李青,定然不会太差。 他拍了拍儿子脑袋,看向于谦,“带太子先回东宫学习吧。” “臣遵旨。”于谦拱了拱手,神色黯然地牵起小朱祁镇的手,“太子,我们回去吧。” 小朱祁镇有些不舍,问:“父皇,晚上儿臣能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能啊!”朱瞻基笑道,“先去学习吧,到时候父皇让人去接你。” “嗯,好。”小家伙儿点点头,跟着于谦出了大殿。 朱瞻基脸上的笑容敛去,扬声道:“让皇太后进来。” 少顷,小黄门迎着张皇太后匆匆进来,张氏一见儿子模样,顿时就哭了,“怎么弄成这样呀?” 朱瞻基愧然道:“儿不孝。” “别说这些了。”张皇太后紧张道,“御医怎么说?” “母后,朕有事要交代你。”朱瞻基吁了口气,道:“这里不需要侍候,都暂且退下。” “是,皇上。”小黄门退下。 见状,张皇太后不由心中一沉,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无法接受事实,“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朱瞻基叹了口气,苦笑道:“说正事吧。” 张皇太后默了下,“你说。” “朕会给你监国之权,凌驾于新君的真正的大权。”朱瞻基面容严肃,“甚至你可以废立皇帝。” “啊?”张皇太后大惊,“太祖定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啊!” 她疼儿子,爱儿子,却也怕儿子,因为儿子实在太妖孽了,她觉得这是在试探。 “不是试探,朕会定下遗诏。”朱瞻基认真说,“现在情况特殊,朕也相信母后。” 经过这么多年的试探,观察,再加上下辈人看上辈人得天独厚的优势,朱瞻基对母后基本放心。 张皇太后神色复杂,良久,苦涩点头。 “国家大事你可以尽皆过目,且有罢黜百官之权。”朱瞻基上来就是一记重磅炸弹。 张皇太后却是诚惶诚恐,“儿啊,母后没那个本事啊。” “具体事务让内阁三杨、六部九卿去做,你只需看着人就可。”朱瞻基道,“朕给你找了帮手。” “谁呀?” “张辅。” 朱瞻基没有说于谦,因为于谦没张辅的权势地位,外廷就够他忙活的了。 现阶段,张辅是绝对的大明第一人,张皇太后听说有他帮衬,胆气儿也壮了不少。 “母后会尽力。” “嗯…身为儿子,不能侍奉母后左右,却还要母后操劳,儿子大不孝。”朱瞻基眼眶泛红。 “儿啊~别说了…。”张皇太后泣不成声。 朱瞻基强笑了笑,“太子尽力辅佐,但若实在扶不起,就在藩王中找一个稳住的。” “真若那般,找谁啊?”张皇太后哭着说。 朱瞻基沉吟良久,最终道:“襄王。” 襄王朱瞻墡也是张皇太后所生,乃仁宗嫡子,且人不在京师,底子很干净,年龄也适中,是最优的选择。 “母后记下了。”张皇太后抹了抹眼泪,“儿子你放心,母后会尽心辅佐祁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迎外藩进京。” 朱瞻基点点头:“还有,他日你若真要迎外藩入京,先把皇后杀了,再行废帝之事。” “啊?”张皇太后又是一惊,“你不放心她?” “嗯。” “那何不直接杀了殉葬?”张皇太后不解,“立子杀母的事,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况且你又那么喜欢她,让她陪着你不好吗?” 婆媳矛盾自古皆然,孙氏虽然是张氏带进宫的,但二人的关系……客气的说:也就还好。 我是想杀她来着,但我也怕你大权独揽久了,恋权不放啊……朱瞻基心说:不管如何,她是镇儿的娘,镇儿得势她获利最大,她对谁恶,都不会对镇儿使坏。 朱瞻基可谓是算计到了骨子里,前期若年幼的儿子实在稳不住朝局,为了大明江山,他不介意让兄弟继位; 且前期孙皇后面对身份、地位强压她一头婆婆,也支棱不起来。 但若前期稳得住,后期儿子成长起来,张皇太后要是还不放权,那孙皇后这个儿媳妇第一个不答应。 朱瞻基心思之重,便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三杨、蹇夏,也拍马难及。 这也是他能在一群人精的朝堂上,照样玩得转,且玩得溜的原因。 朱瞻基找了个托词:“镇儿还小,不能让他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 张皇太后哪里知道儿子的心思,她点头答应,并未多想。 “还有吗?” “母后要防着孙氏。”朱瞻基又说了句挑破离间的话,为将来婆媳大战,埋下伏笔。 张皇太后重重点头:“母后都记下了,儿啊,你有什么心愿吗?” 朱瞻基深情的说:“儿希望母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我的儿啊……!”张皇太后破防,嚎啕痛哭。 …… 晚上,小朱祁镇来了乾清宫。 朱瞻基算计完老娘、媳妇,开始算计儿子。 尽管儿子还小,不一定算计成功,但他没时间了。 “镇儿,你想不想当一个好皇帝?” 几乎不用思考的选择题,小家伙自然不会选错,“儿臣想。” “那父皇是不是好皇帝?” “父皇肯定是。”题目太简单,小家伙儿不可能做错。 朱瞻基又道:“那是不是说,你听父皇的话,就能做一个好皇帝?” 小朱祁镇点头:“是。” “好儿子,听父皇娓娓道来。”朱瞻基温声道,“想做一个好皇帝,第一要素便是要独立思考; 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通过一个人做的事情、造成影响,来判断他的好坏、忠奸。” “永远不要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要多想,多琢磨,谋而后动。”朱瞻基认真教着,“不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因为人都会变。” 难度一下子上来了,小家伙儿思维有些跟不上,问:“于老师也不能吗?” “不能。” “母后呢?” “不能。” “皇奶奶呢?” “也不能。”朱瞻基道,“父皇不是让你怀疑他们,而是让你有自己的主见,莫要把他们的话当做圣人之言……” 朱瞻基努力解释着,用最直白的话讲给儿子听。 …… 他一点点讲着,讲得很仔细。 “再比如,你看到一个恶官,首先要做的不是直接泄愤似的弄死他,而是先想想如何弄死他,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亦或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朱瞻基巴拉巴拉讲着,小家伙儿听得很认真,但并未消化。 这在情理之中,朱瞻基也不未意外,但他依旧讲着。 直到小家伙困了,朱瞻基自己也累了,父子俩才睡下。 接下来的日子,父子俩待在乾清宫哪儿不去,小朱祁镇停了学业,朱瞻基停了公务,让六部、内阁共同理政。 父为师,子为徒! 朱瞻基不厌其烦的重复讲解、举例、提问;小朱祁镇一边听,一边记,一边回答问题。 他的思想,品性,已经被于谦潜移默化,且树立了一个伟大的理想:做一个好皇帝。 父亲讲得认真,儿子听得也认真。 儿子的学习态度让朱瞻基很欣慰,悟性更是如此,他发现儿子比他想象得要聪明许多,思维也很开阔。 日子一天天过着,朱瞻基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但依旧坚持授业。 十日后,朱瞻基提出的所有问题,小朱祁镇都能对答如流,且完全符合朱瞻基的教导。 “父皇,儿臣都答对了吧?”小家伙儿骄傲的说,“儿臣记性可好了。” “没有。”朱瞻基沉着脸道,“若是考试,父皇只能给你零分。” “啊?”小家伙儿惊呆了,讷讷道:“为什么呀,明明父皇就是这么教导儿臣的呀?” 朱瞻基轻哼道:“自己想原因,我们继续……” 一日后。 “父皇,我这次答对了吗?” “没有,我们继续。” 两日后。 三日后。 第四日,朱瞻基照常提问老生常谈的问题:“如果有臣子上疏,说某地发生了灾祸,你应当如何?” 每次都能回答出标准答案的小朱祁镇,这次却不吭声了,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为何不答?”朱瞻基皱眉道。 小家伙儿依旧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许久,朱瞻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最重要的东西,儿子终于领悟了。 ——不要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父皇,儿臣得了多少分?”小朱祁镇问。 朱瞻基笑了:“满分。” “儿臣会做一个好皇帝的。”他很小,说得却很认真,语气坚定。 朱瞻基也笑了,放松,释然。 “镇儿,去掀开床尾的席子,把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朱瞻基轻声说,“那是父皇留给你的礼物。” 小家伙跑到床尾,掀开褥子、席子,取出一个长条木匣。 “打开看看。” 小朱祁镇照做,打开匣子拿出画轴,缓缓展开……是一个男子。 第69章 布局 男子二十上下,负手而立,他身材颀长,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下垂,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小家伙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惊叹道:“好英俊呀,是父皇年轻时候吗?” 你啥眼神啊,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好不好,父皇可没他帅……朱瞻基腹诽了句,叮嘱道:“这画中之人未来会踏入朝堂,你要做的就是无条件、全身心的信任他。” “为什么?”小家伙儿不解,“父皇你不是说,不要真正意义上相信一个人吗?” “他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因为世上仅此一人不爱权,甚至对权不屑一顾,他…有抱负,没志向……”见儿子云里雾里,朱瞻基笑道:“你照父皇说的做,他会给你答案。” 顿了顿,“这幅画你收好,一个人的时候多看看,牢牢记住画中人。” “儿臣记下了。”小朱祁镇收起画,放回木匣,认真点头。 朱瞻基问:“若母后、皇奶奶看到木匣,问是什么,你如何说?” “玩具。” “甚好。”朱瞻基大感欣慰,“你去放松一会儿,顺便把外面的小黄门叫进来。” “嗯,好。”小家伙儿抱着木匣,开心地去了。 少顷,两个小黄门进来。 “什么时辰了?” 一小黄门恭敬答道:“回皇上,辰时一刻。” 朱瞻基道:“传朕口谕:让锦衣卫通知在京所有官员,午时前必须要在太庙前候着。” “奴婢遵旨。” 朱瞻基又朝另一小黄门道,“去通知英国公张辅、兵部侍郎于谦即刻见朕。” “是,皇上。” 二人行礼,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 时间过了这么久,皇帝境况群臣已然得知,听到圣谕的第一时间,立即奔赴皇宫太庙。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触霉头。 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在京官员全部到齐,就连请病假的也不敢不来。 一千多号人,静静地站在太庙殿前,整容齐整,静静候着。 等啊等,一直等到正午,明黄色的龙辇才缓缓驶来。 考虑道皇帝病危,群臣不能他下龙辇便大礼参拜。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瞻基不大的声音响起。 后面的人甚至没听见,但见面前人起身了,他们也随大流,跟着起身。 少顷,张辅从龙辇里走了下来。 群臣顿时一惊。 接着,于谦也从龙辇里走了出来。 这下,群臣就不光是震惊了,还有不服,嫉妒。 张辅那一系列头衔打死他们都比不上,能被如此优待也不是不能接受,世人对优于自己太多的人,总是升不起嫉妒心; 但和自己差不多就不行了,不仅会嫉妒,还会眼红。 英国公也罢了,你于谦凭啥? 这种情绪在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内阁成员心中发酵。 都是官场老油子了,谁不明白这时候陪坐龙辇的意义,那可是托孤的大任啊! 三杨都懵了,竟然不是他们? 他们不忿,尤其是身兼兵部尚书的杨士奇,他更不忿。 这时,朱瞻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龙辇,张辅、于谦一左一右地搀着他。 朱瞻基扫视着群臣,目光幽幽。 群臣脸上的负面情绪立即隐去,换做恭敬之色。 朱瞻基收回目光,轻声道:“扶朕进去。” 二人点头,扶着朱瞻基,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走入太庙。 上千官员看着这一幕,心里默默打着算盘。 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内阁眼红,但也只有他们不忿,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官员来说,侍郎已经远超他们了。 心下不由活络起来,要不……以后跟着于侍郎混吧? 之所以选于谦,是因为张辅代表的是武臣,于谦代表的才是文臣,二人不是一个体系的。 再者,张辅的地位太高了,他们高攀不起,也不想碰一鼻子灰。 毕竟英国公这个级别的人,哪里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进了太庙大殿,朱瞻基收回胳膊,道:“你们在此候着。”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一人往里走。 来到灵牌画像前,朱瞻基深吸一口气,拿起供桌上早已备好的香烛点燃,为太祖、太宗、仁宗上香。 “太祖,爷爷,父亲。”朱瞻基腰背挺得笔直,开始汇报工作:“儿孙继位这十年来,全面开拓了海洋贸易,关外局势也在儿孙的斡旋下,始终在内耗,大明边疆平静; 儿孙对官绅世家进行了根本上的削弱,无论嫡庶子,皆有平分家产的资格; 科举考试各省都限定了名额,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同乡门生故旧之类的结党隐患; 在地方上,儿孙设立了临时巡抚这个职位,加强了地方管理; 还设立了监察御史,用来加强官员管理; 朝中儿孙设立了内书堂,用以制衡文官集团,内阁增加了票拟权,以便更好的处理政务;不过你们放心,这样做,皇帝的权力非但没有减小,反而增加了。” 朱瞻基喘了口气,自得道:“太祖建立大明,爷爷、父亲打好了基础,而儿孙,则给大明注入了灵魂!” 朱瞻基静静望着那三幅画像,良久良久,轻声说:“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爷爷,父亲,瞻基想你们了,马上瞻基就会去找你们。” 盯着爷爷、父亲的画像,看了许久,他轻轻笑了,“瞻基部署得很妥当,还有李青,大明不会有事的。” 朱瞻基一直站着,看着,直到有站立不稳,他才强撑着走出内堂。 于谦二人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扶着他,“皇上…您还好吗?” “去乾清宫,让六部九卿、内阁同往。”朱瞻基一边往外走,一边冷静地下达着指令,“让人通知皇太后、皇太子…不,只让皇太后去乾清宫。” “要通知皇后吗?”张辅问。 “不用。”朱瞻基道,“只通知皇太后便可。” 二人点头称是,扶着他登上龙辇,然后各自宣旨。 …… 乾清宫。 朱瞻基躺在床榻上,静静想着心事。 一刻钟后,六部九卿,内阁尽皆到场,跪在榻前寂静无声。 少顷,张皇太后匆匆走来,红着眼看着儿子。 朱瞻基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众卿听旨。” “臣等听旨。”众卿俯首。 朱瞻基道,“太子年幼,国家重务必禀张皇太后行之,英国公张辅加号翊连佐理功臣,兵部侍郎于谦,加太子少保衔。” 不等众人心惊,便见朱瞻基从怀中取出玉玺,交给张皇太后,“母后,拜托了。” 张皇太后红着眼点头,“皇上放心。” “皇上三思……!”众卿大惊失色,甚至都顾不上眼红于谦了。 “怎么?”朱瞻基冷冷地看着这些人,“是不是觉得七八岁的孩子好忽悠,故才劝朕三思?” 众人心中一凛,个个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杨荣壮着胆子道:“皇明祖训……” 只说了四个字,他就没了下文,那冰冷的杀气让他明白,再说下去,必死! 见无人胆敢再反对,朱瞻基疲惫地呼了口气,心中仔细衡量着利弊,终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众卿需和太后一起辅佐新君。” 这话多少有些毛病,新君登基那现在孙皇后就是太后了,而张皇太后就成了太皇太后,但从朱瞻基的意思,却是明显交给了张皇太后,无他,玉玺都给了。 但要是他日,张皇太后沉沦权力来个乱政,那群臣便可揪着这个语病,利用孙皇后和她抗衡, 不仅是群臣,儿子也可以用来夺权。 但就目前而言,孙皇后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因为她并未在这殿中,玉玺也不在她手里,且张皇太后身份、地位、权势,皆压孙太后一头。 只要张皇太后不胡来,那她的地位绝不会被动摇。 朱瞻基可谓是机关算尽。 儿子的聪颖程度,不下于同龄的他,他相信等儿子长大成年后,会利用他埋下的这一伏笔,把权力拿回来。 朱瞻基精神有些涣散,但仍强撑着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 最终确定没有疏漏了,这才轻声道:“都去外殿候着吧,这最后的时光,朕要一个人静静度过。” 群臣不敢违背,退出内殿。 张皇太后却不想离开,她没儿子那么多心眼儿,尤其在这种时候,她只想多看儿子一眼,哪怕一眼。 她是尊贵的皇太后,但也是位母亲,一个即将丧子的母亲。 “儿啊,让娘再陪陪你好不好?” 朱瞻基看着泪眼婆娑的母后,一向坚硬的心柔软下来,“好。” 张皇太后将儿子的手放在手心,默默流着泪,她不敢发出丁点儿哭声,哪怕一丁点儿。 因为…儿子想安静。 朱瞻基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床幔,回味着自己的一生,各种碎片化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最后的最后,他回归现实,用自己才能听得见,听得清的声音说: “青伯,这盘棋我已经给你布局好了,就等你来下了,我知道你喜欢迟到,但别迟到太久。” 他带着一抹得意,“青伯,你布的局远没有我的高明,这最后一局,终是我赢了。” …… 第70章 婆媳大战 东宫。 小朱祁镇抱着膝盖发呆,一手拿着木匣,一手拿着信纸,这个还不满八岁的孩子多愁善感起来。 他虽年幼,但也明些事理了,他知道自己的父皇就要死了。 然后他会登基,做皇帝。 但他并不欢喜,因为他还太小,并不能完全理解九五之尊的概念。 相反,父皇的离世,以及父皇灌输的观念,让他深刻明白做一个好皇帝的艰难,他很踌躇,亦彷徨失措。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很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死这个概念,他这个年纪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父皇了。 想着想着,小家伙儿哭了起来。 称不上伤心欲绝,但很难受。 “镇儿。” 趁着于谦不在,孙皇后溜了进来,上来就抱着儿子哀哀哭泣,“镇儿啊,以后咱娘俩该怎么活啊!” 小家伙儿本就难过,又听母后这么说,哭得更大声了,“母后,父皇驾崩了吗?” 孙皇后哪敢乱说,避开话题:“镇儿,母后可能也要走了。” “去哪呀?” “跟你父皇一起。”孙皇后泣声说。 “啊?”小朱祁镇人都傻了,颤巍巍道:“母后你也病啦?” “母后没病,但你父皇要让母后陪他。”孙皇后哭着说,“母后不怕死,可母后舍不得你啊!” 小朱祁镇突然止住哭,抹了抹眼泪,认真道:“母后不会死的。” 孙皇后顿时不哭了,“好儿子,你快去乾清宫求你父皇。” “干嘛求父皇啊?”小朱祁镇奇怪道。 “你……”孙皇后气苦,“母后要殉葬,你知道殉葬吧?” “嗯,可殉葬里没有母后啊!” “你父皇骗你的,你快去,晚了母后可真就要离你而去了。”孙皇后催促。 “儿臣说的是真的。”小朱祁镇扬了扬殉葬名单,“母后你看,上面没有姓孙的。” 他字还没认全,但百家姓里面的字都认识、会写,何况孙在百家姓排名极靠前。 孙皇后接过一看,果然,上面只有四个嫔妃的名字。 其中一个还给划掉了。 这也不难理解,历朝历代最重视孝道,大明更是以孝治天下,儿子的下葬规格,永远不能比父亲高。 朱元璋的孝陵是最大的,下葬时殉葬了三五十个妃子,朱棣敢靖难,却不敢在这上面超越老子,他的长陵比孝陵要小上一号,殉葬的妃子也只有十六人。 当然,朱棣妃子数量本就比不上他老子。 到了仁宗,陵墓比父亲小了一大截儿,殉葬也是如此,只殉葬了五个妃子,殉葬妃子是朱瞻基拍的板。 朱瞻基陵墓比仁宗还要小一截,殉葬自然也不能超过父亲仁宗。 不过考虑到儿子年幼,朱瞻基就自己定了,为了顺应礼法,便把将名单交给儿子。 “母后,这下你相信了吧。”小朱祁镇擦干眼泪,去拿名单。 孙皇后却将名单高高举起,认真道:“镇儿,母后拿着这名单,才能免殉葬。” “可父皇说了,待他下葬之日,名单由儿臣亲自交给皇奶奶。” “你这孩子……”孙皇后气道:“母后的命重要,还是承诺重要?” 小家伙纠结一阵儿,“都重要。” 孙皇后气结,只好退而求其次,“母后先拿着,等要上交名单的时候,再由你递交给皇奶奶,这样既保全了母后,你也履行了答应父皇的承诺,这样总行了吧?” 小朱祁镇一听这话,立即不再纠结:“嗯,好。” 这时,一小黄门匆忙赶来,甚至来不及见礼,带着哭腔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快去乾清宫。” 孙皇后一震,“皇上……?” 小黄门哭着点头。 “镇儿快随母后进乾清宫。”孙皇后着急忙慌地抱起儿子,急匆匆往外跑便跑。 ~ 乾清宫。 母子赶到时,已是哀嚎遍野,殿前桌上摆放着白绫,孙皇后忙拿起一条给儿子缠上,而后往自己身上缠了一条。 这时才发现儿子还抱着木匣子,不由有些恼了,“镇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它,快丢了。” 小朱祁镇摇头。 “你这孩子……”孙皇后气得不行,但眼下可没时间耽搁,她伸手去夺,但小家伙儿死抱着不撒手。 这是父皇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他哪里肯丢了。 孙皇后都要气炸了,咬牙道:“进了大殿要哇哇大哭,知道吗?” “知道了。”小朱祁镇点头。 母子走进殿内,哭声更大了些,360°立体环绕,既吵闹,又悲伤。 小朱祁镇呆呆的看着,先前答应的大哭却是一点也哭不出来,虽然他也很难受,但就是哭不出来。 孙皇后又气又急,一直积攒的怒气值终于爆发,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把掌格外响亮,直接连带着将木匣子抽飞出去。 大殿哭声倏地一静,所有人都望向孙皇后,不可置信、震惊、愤怒……表情各异。 虽说你母亲,可太子岂能说打就打,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打脸? 从法理上说,现在的太子便是天子了。 先帝刚刚崩逝,你就敢如此放肆,简直……岂有此理! 三杨有存着讨好一下她的心思,但见这一幕,立即打消了念头,双目喷火。 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刚即位的小太子还没进行登基大典,你就敢当着我们的面打他脸,以后还不得上天? “啪——!” 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张太后打的,挨打的人是孙皇后。 “母后…儿臣妾……” “跪下!”张氏泪痕未干,声音冰冷。 孙氏脸上火辣辣的烫,她也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跪下了。 没法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张氏可不是简单的大她一级。 “皇上呀……”孙氏以悲掩臊,开始哭丧,眼泪扑簌簌地掉。 “祁镇疼坏了吧?”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摇头,连忙捡起木匣抱在怀中。 见状,张氏也有些恼火,“扔了。” “皇奶奶,这是父皇临走时送给孙儿的礼物。”小家伙抱得紧紧的。 张太后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酸,也不再责怪孙子,哭的稀里哗啦。 小家伙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后、皇后、太子都哭了,群臣哪敢不哭,一个个比着赛似的哭。 …… 日暮降临,群臣离开皇宫,回去准备丧服,明儿个才是正儿八经地哭丧。 孙氏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她明白今日这一巴掌下去,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以后必将举步维艰。 现在不用死了,她当然想更好的活着。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贿赂一下婆婆,缓和缓和关系。 孙氏从首饰盒里取了几件压箱底儿首饰,又带上御膳房刚送来的糕点,在镜前连续挤出好几个微笑,最终选定一个最真诚的表情。 反复练习,确认无误后,这才前往坤宁宫。 ~ “而臣妾,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孙氏姿态放得很低,那种对婆婆的恭敬谦卑,以及死了丈夫的凄楚,拿捏的相当到位。 虽已有三十多岁,但她保养的极好,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张氏不为所动,孙氏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自然知道这女人的伎俩。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她进宫,除了生个儿子,其他还不如小胡呢……张氏淡淡道:“找本宫何事?” “儿臣妾伤心的紧,但更心忧母后,遂来看望母后。”孙氏略带哭腔,婆婆不让起,她就跪着,乖巧极了。 “看完了就走吧!”孙氏表现得越可怜、乖巧,张氏就越厌恶。 孙氏往身后看了一眼,随行宫女递上两个木盒,孙氏接过,谦卑道: “儿臣妾有几件极美的首饰,自觉配不上,特来敬献给母后,还有刚出炉的糕点,儿臣妾舍不得吃,请母后笑纳, 日年,还是母后带儿臣妾……” “拿回去!”张氏一听这个就来气,打断道,“别什么破烂都往本宫这儿送,本宫这儿不是收破烂的。” 顿了顿,“糕点可以留下,本宫的花花爱吃。” 孙氏脸色一僵,饶是她再如何能隐忍,也不禁气得发抖。 花花是一条宠物狗。 她说舍不得吃的东西,张氏竟说让狗吃,这不是赤裸裸的骂她不如狗吗?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儿臣妾告退。”孙氏怕再待下去,她非气死不可。 她留下糕点,提着首饰盒起身,又是盈盈一礼,退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母后,镇儿不在您这儿吗?” “问这干嘛?” 孙氏有些破防,语气稍显生硬:“儿臣妾是镇儿的母亲,想见见他在情理之中吧?” “慈母多败儿。”张氏不咸不淡道,“你要为了他好,就不要打扰他。” 孙氏低下头双腮鼓起,肩膀轻微耸动,好一会儿,她抬头扬声道:“镇儿,镇儿……” “别叫了,他不在本宫这儿,他应该在给他父皇守灵呢。”张氏鄙夷的嘀咕道:“脸皮真够厚的。” 她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孙处听见。 不待孙氏发作,张氏突然怒喝:“你不老老实实的在灵堂守灵,瞎跑什么?” 孙氏还未升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忙解释道:“儿臣妾就是放心不下母后,特来看看您,儿臣妾这就回去守灵。” 说着,忙不迭地出了坤宁宫。 她有手段,却从骨子里怕这位婆婆,因为张氏既是她婆婆,也算是她的老师。 徒弟对上师父,胜算几乎为零。 …… 第71章 看走眼了 乾清宫。 小朱祁镇两眼发昏,生理折磨远大于心理伤痛。 毕竟还是孩子,伤心,却不刻骨铭心。 “太子!” “啊?”小家伙儿从昏昏欲睡中醒过神儿,“老师,你不困啊?” 于谦无言,也不知是该苛责他不懂事,还是该劝慰他不要难过,好一会儿,才说道:“先帝看着你呢,要好好表现。” 小家伙儿身子一震,不禁想到父皇临终前的话:父皇不会离开,会在天上看着你。 他难过,却又不那么难过,不知怎地,憋闷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 这时,孙皇后款款走来,看到于谦也在,蹙眉道:“于谦,这里不需要你,有我们母子就够了。” “先帝让臣守在太子身边。”于谦说,“太子年幼,容易被小人影响。” “有本宫在,你大可放心。”孙氏不悦道,“你是外臣,岂有夜宿宫中之理?” 先帝让防的就是娘娘你……于谦拱手道:“先帝的旨意,恕难从命。” 皇后为皇帝守灵天经地义,也是必须的,于谦不好说什么,但也不离开。 朱瞻基确实说过这话。 孙氏刚在婆婆那儿受了一肚子气,如今又被一个外臣阴阳,她哪里受得了,沉着脸道: “于谦,你莫以为一句先帝遗旨就能打发本官了。”孙皇后哼道,“要么你就拿出遗诏,要么你立即走人。” 于谦皱眉,皇宫都落锁了,他能去哪儿? 可他是臣,孙氏是皇后,且很快就会成为太后,还真不好硬顶。 且他确实没有这项遗诏,不由默在那儿。 这时,小朱祁镇解围道,“母后,父皇说过这话,儿臣可作证。” 于谦:太子品德高尚! 孙氏:这是我生的吗? 儿子都这样说了,她再胡搅蛮缠就有失皇后风范了。 但于谦毕竟是男人,这样总归有些不妥,于是她又叫了几个太监,宫女一起守灵。 午夜。 小家伙儿实在熬不住,歪在蒲团上睡着了。 孙氏心疼儿子,让人带来被褥直接让儿子打起了地铺。 于谦装聋作哑,他也觉得没必要太苛刻,北平正月的夜很冷的,太子又小,且心意已经尽到了。 …… 次日,天蒙蒙亮。 孙氏想带儿子回后宫,于谦没答应,理由很简单:太子学业为重。 在灵堂里,二人都比较克制,孙氏也没大吵,只是看向儿子,“镇儿,你跟谁走?” 小家伙很纠结,他最讨厌做这样的选择题了,偏偏母后老是让他选。 “王大伴也在后宫哦。”孙氏加码。 于谦眉头一拧,本能要开喷,随即意识到这里是先帝灵堂,便强忍了下来。 他认真道:“望太子殿下认真考虑。” 小朱祁镇纠结了片刻,看向孙氏,“母后,父皇在天上看着儿臣呢,儿臣不能贪玩儿。” 孙氏无话可说,挤出一丝笑:“我儿懂事了呢,那你去吧。” “谢母后。”小家伙见母后没生气,总算是放松下来。 两人走出大殿,赶往东宫。 刚走了没多远,就遇到披麻戴孝,前来哭丧的群臣队伍。 看到于谦满眼血丝地牵着太子出来,群臣不由一震,杨士奇问道:“于谦,你在宫中守了一夜?” 于谦点头。 杨士奇面色复杂,他就想不通了,自己明明官职更高,能力更强,为何到头来受到宠信的却是拧巴的于谦。 “你都这么累了,还能教导太子吗?”杨荣接言,“要不你先休息,等……” “杨大学士好意心领,但不用了。”于谦拱手道,“我扛得住。” 郭琎接言道:“这不是扛不扛得住的问题,重点是太子的教导。” 于谦皱了皱眉,意外地瞥了眼新晋吏部尚书的郭琎。 张辅明确说过,郭琎是自己人,他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郭琎就跟内阁混在一起了。 “郭尚书放心,下官再如何疲累,也不会耽误太子学业。”于谦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 先帝刚驾崩一日,结党的苗头就这么严重了,可以预见太子登基后,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他势力本就弱,只能用强硬姿态应对,不然一步退,步步退。 “太子殿下,我们去东宫。” “嗯,好。” 大手拉小手,一路往前走。 杨溥忍不住喊道:“于侍郎这样霸占着太子是何居心?” 于谦停住步子,转身道:“本官是受了先帝嘱托,奉旨行事,杨大学士若是不服,尽可上奏皇太后。” 于谦也做了十几年的官了,甚至称得上三朝元老,自然不是只知一味的莽。 之所以表现的和太子如此亲昵,就是做戏给群臣看的,以此来吸引人投靠。 结党是必然的,不结党根本混不下去,于谦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何况…他是奉旨结党! 师生二人潇洒离去,一群来哭丧的人却是面色各异。 开始衡量利弊。 靠棵大树好乘凉,这是官场不成文捷径。 谁不想做官轻松些,升官快一些? 所谓节操……不过是用来包装自己手段罢了。 甚至,他们投向任何一方,都一样能稳住自己的名声,保住节操。 三杨对视一眼,皆眉头紧锁,于谦如此大的变化,让他们始料未及。 在他们的印象里,于谦不过是个愣头青,身上更多的属性,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言官。 谁曾想,这厮竟比他们下手还快。 这次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是先哭丧,他们只好暂压下郁闷。 ~ —— 小道观。 李青煮着饭,手里拿着《春秋》一边添柴,一边研读。 他读的是正经《春秋》。 明朝的科举考题出自《四书》、《春秋》、《五经》等。 李青这是做两手准备。 紧急情况上大号,正常情况练新号。 不是他作,放着大号不用非要练小号,而是他大号的号龄太大了。 要是有突发状况,他可以开大直接莽,但大号终究不能持久,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除非他想天下人都知道他长生不死。 当然,练小号也不会太慢,因为他有存档。 实在不行,直接读档就是。 再者,还有朱瞻基给他开的挂呢,虽然具体是什么挂不清楚,但,李青对他很有信心。 在李青认识的这几任帝王中,没有比朱瞻基更聪明睿智的了。 “科举啊!”李青抱怨道,“这可比我当初考大学还难,金陵户口太吃亏了,娘的,这就叫自作自受?” 没办法,他只能用朱允炆的路子,以朱允炆表亲的身份入籍。 昨日朱允炆是他表亲,明日他是朱允炆表亲,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这不是套娃,表亲相互是表亲,这很有逻辑。 第72章 你的梦想是什么? 师徒俩重新蹲墙角,晒太阳。 小老头满脸享受,李青龇牙咧嘴,一脸苦逼。 “师父,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儿呀,你这样,晚上我还怎么包包子?”李青抱怨。 小老头也不理他,许是晒久了困意上来,起身进了屋子睡觉。 李青跟着进去,待其睡下又拿起《春秋》研读起来。 说实在的,这书远没有小说好看,古人写书讲得是言简意赅,甚至为了卖弄学问,故意写得晦涩难懂,其中夹杂着大量的生僻字、生僻词。 繁体字,生僻字对李青不是难题,这些最初在山上的十年他都已学会,但生僻词就有些吃力了。 《四书》、《五经》、《春秋》这些书不是小说,没有故事性,亦没有连贯性,历代历史也是如此。 只会记载何年何月,发生了何事,就上没有分段,没有标点符号,看着超级吃力,枯燥又无趣。 且还要动脑子去思考,每句话的意思,颇为心神。 远没有后世的网络小说好看! 李青看腻了,也会看看老罗的《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三国志通俗演义》。 这种大量还原历史,又有故事性、连贯性的书看起来,相当带感。 《春秋》看了半个时辰,李青觉得枯燥的紧,便找出《三国志通俗演义》用来放松一下大脑。 看到铁索连舟,火烧赤壁的名场面,李青津津有味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怀疑。 他怀疑老罗写这段的时候,八成是紧跟时事,将朱元璋、陈友谅在鄱阳湖的那一战,套用到了三国里面。 “水浒、三国都有了,西游记、红楼梦还未问世,要是自己写出来,定然能大卖。”李青自语,接着又是苦笑,“还是算了,这时代没有版权保护,创作者没啥收益。” 山上的日子很悠闲,时间也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傍晚降临,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去蒸包子。 答应了师父的事要做到,不然……会挨揍。 小老头虽然记性差,不认人,但对吃的记性格外好,晚上不让他吃上包子,没李青好果子吃。 …… 东宫。 小朱祁镇正在练字,于谦悉心教导,规范着他一笔一划,握笔姿势。 正教着呢,张辅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小家伙儿说了一句,继续写字。 见小太子写得认真,张辅心下欣然,朝于谦道:“于侍郎,你找我。” “见过国公。”于谦拱了拱手,对小家伙儿道:“太子你先写着,老师和英国公去谈些事。” “嗯,好。”小朱祁镇点头。 二人齐齐一拱手,来到学堂外面。 “英国公,郭琎真的可以信任?”于谦问。 张辅诧异,“怎么了?” 于谦将早上在宫中的发生的事说了一下,皱眉道:“下官觉得他和内阁走得更近,非你我这一路的。” “内阁……”张辅眯了眯眼,“于侍郎以为三杨如何?” “有才干,能力也很强。”于谦肯定了三人,随即又道,“然,操守差强人意,曲意逢迎,主次不分,官僚主义太重。” 说到这儿,他脸上露出不屑,“无论是太宗、仁宗,还是先帝,三杨皆死命奉承,他们一向报喜不报忧; 三帝皆英明,他们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但太子年幼,要是让他们成为话事人,那后果就严重了, 在他们嘴里,大明永远是国安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文臣尽心尽责,武将战无不胜。” 于谦认真道:“太子若在他们花团锦簇的赞美下成长,恐难成大器。” 张辅沉吟少顷,“重用而不重信,让他们做事就好了,朝堂上的话语权我来顶。” 于谦欣然道:“国公一语中的,下官也是这个意思。” “呵呵……这可不是我说的。”张辅苦笑,“是先帝的意思。” “先帝是少有的英主啊。”于谦轻叹,满脸惋惜。 张辅情绪低落,吁了口气,道:“我年纪大了,恐难持久,且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在行,未来派系林立板上钉钉,你还年轻。” “下官竭尽全力。” “嗯…”张辅想了想,“我毕竟是国公,虽然先帝给了我参政之权,但若一直正面插手朝政军务,恐贻人话柄,皇太后久居深宫,对朝政不甚了解,最终还是得靠你。” 于谦点头,没有任何迟疑、畏缩。 张辅见此,心下更是佩服:先帝眼光之独到,非常人能企及啊! “你还是太弱了。”张辅叹道:“我来帮你一把。” 于谦也不客气,问:“怎么帮?” “宣府杨洪是员悍将,为人品性也属上乘,昔年太宗对其赞誉有加,以他的本事,担任个总兵官绰绰有余,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张辅说,“对他来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对你来说,地方有员悍将也能提高朝中话语权, 你们联合,可谓是双赢。” “杨洪……”于谦忆起这么号人,有些踌躇:“文臣之间结党还好,跟武将结党,可是大忌啊!”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张辅断然道:“眼下这情况,就别顾虑这些了。” “好!”于谦不再顾忌。 顿了顿,又道:“郭琎这个人,英国公回头可再试探一下,下官认为,他和我们不一路。” “我回去就找他。”张辅哼道,“实在不行,就换掉他。” 于谦一惊:“这可是吏部的尚书啊!” 张辅笑道:“我当然没这个本事,但皇太后有啊,三杨虽善于交际,但在皇太后那儿,话语权如何跟本国公相比?” 他很自信。 他的自信,是朱瞻基给的。 于谦不再说什么,拱手道:“那就有劳英国公了。” “你可有信得过,且志同道合的人?”张辅问,“我可以帮你进言皇太后。” 于谦想了想,道:“翰林侍读兼少詹事王直,永乐二年的进士,也算是老资历了,他品格端正,嫉恶如仇,与三杨性格截然相反。” “好。”张辅道,“待太子登基后,我向皇太后推荐他做《宣宗实录》总编,借着这个由头,升任尚书勉强,但升任个侍郎不在话下。” 张辅是个急性子,“暂时先这样,我这就去试试那个郭琎。” “国公且慢。” “还有事?” 于谦红着脸道:“对于结党…下官没什么经验,尤其是和武将,还望国公不吝赐教。” 张辅:(¬_¬)“于侍郎是说本国公有经验?” “……”于谦讪讪解释,“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张辅翻个了白眼,“武将和文官不同,结党用最简单的方式就可以,别弯弯绕。” “啥方式?” “结亲呗。” “啊?这…”于谦迟疑片刻,一咬牙,问:“杨洪女儿多大了?” 张辅无语:“他两个女儿都嫁人了。” “这样啊…”于谦很不好意思。 “行了,回头我给他写封信,让他来参加先帝大行,新帝登基,到时候你们面谈。”张辅摆摆手,“走了。” “国公慢行。” 于谦拱了拱手,望着张辅的背影,心下惨然。 终于,他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 后宫。 孙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雍容华贵,跟前跪着一太监,满脸谄媚之色。 “王振,你是内书堂讲师,又是太子的大伴,以后要好好履行自己的责任,知道吗?” “是是是,奴婢明白。”王振忙不迭点头,见皇后茶喝完了,连忙上前续杯,随后重新跪下,极尽谄媚。 他是半路出家,曾是个落第秀才,本就通文墨,这也是他能在内书堂建立后,迅速崛起的原因。 王振很市侩,也很会做人,在太监中的威望很高。 孙氏瞧着谄媚的王振,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连日来净受气了,此刻总算重新找回了皇后的自信。 “太子年幼,朝中部分臣子依仗权势,想影响太子,进而架空皇权,本宫岂可让他们如愿?”孙氏叹了口气,“皇太后年岁大了,难免精力不济……” 说到这儿,她战术性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给王振说话的机会。 王振自然看得出来,略一思考,果断站队孙皇后。 无他,孙皇后年轻,这后宫之主的位置,早晚是她的。 虽然张皇太后更强,但…孙皇后潜力更大。 “王振唯娘娘马首是瞻。” 挺上道啊……孙氏越发满意,慢悠悠道:“王振,你的梦想是什么?” 王振不加思考,说道:“成为三宝太监,郑和那样的人!” 第73章 各使手段 三宝,是所有太监的偶像,有些权势的太监都将其视作终极梦想。 王振说到三宝,谄媚神色尽去,满脸的尊敬,向往。 太监也能做一番大事业,亦能青史留名! “有志向!”孙氏微微一笑,“你既然有颗为大明尽忠的心,那本宫未尝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振心中大喜,连连叩首:“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 顿了顿,“敢问娘娘有何差遣?” 孙氏很喜欢他的态度,笑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子不常来后宫,皇太后…也不让他来见本宫,你和太子接触机会多,想办法带他来本宫这儿。” 王振一怔,心中苦涩。 现在他和太子接触机会也少了很多,不至于见不上面,却也少的可怜。 无论是外廷的于谦,还是内廷的皇太后,都不喜欢他,甚至连小太子本人,对他也没以前亲近了。 这也是他站队孙氏的原因之一,不是他不想跟着皇太后混,是皇太后不待见他。 至于外廷,于谦每每见他,都是一副冷眉竖眼模样。 “奴婢谨遵娘娘懿旨。”王振怕失去利用价值,没敢说出来自己境况。 他这低眉顺眼的谦卑模样,让孙氏找回了皇后的尊严、自信。 她笑着道:“本宫素来大方,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本宫办事,本宫不会亏待了你。” “是是是,娘娘大气,奴婢先多谢娘娘了。”王振谄笑着奉承。 ~ 杨府。 杨士奇抿了口茶,看向杨荣、杨溥。 “对于于谦,你们怎么看?” 杨溥沉声道:“于谦太过理想主义,如今先帝崩逝,大明格局定然是自上而下松弛,甚至失去管控,先帝的那一套体系,定然随着时间推移而崩坏,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必须要做出妥协,可他不愿妥协,如此下去,可能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顿了顿,叹道:“太子太过年幼,根本没有镇住场子的可能。” “不能让于谦起势。”杨荣直接表明立场。 杨士奇点点头,他和杨荣想法一致,“弘济,你的意思呢?” “要不让于谦先试试,实在不行……”杨溥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杨荣道:“现在我们就被动了,先机已失,一步让,步步让,等于谦铸成大错,我们即便想挽回,也无能为力。” “我同意勉仁的看法。”杨士奇看向杨溥,“弘济你也太理想化了,于谦不是以前的于谦了,我们都看错了他,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杨士奇眯着眼道:“本以为他是个搏名的直臣,现在看……哼,其野心之大,令人胆寒。” 杨溥笑了:“你们也太高抬他了吧? 他不过一个兵部侍郎,能有多大本事? 再者,士奇兄你是兵部尚书,还怕他一个侍郎?” (ps:杨士奇,名杨寓,字士奇。) 夺命三连,让杨士奇老脸有些挂不住,他确实管不住于谦。 莫说现在,以前也管不住。 于谦根本没把他这个尚书放眼里过,偏偏前有李青,后有皇帝,他还真奈何不了于谦。 现在于谦倒是没二人撑腰了,但也起来了,还有一个张辅和他沆瀣一气。 杨士奇虽是于谦顶头上司,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咳咳……”杨荣清了清嗓子,替杨士奇挽尊,“现在于谦有张辅帮助,张辅又是外臣和皇太后的唯一接头人,弘济你可莫小瞧了于谦。” 杨溥是个直性子,“你们说怎么办?” “结党!”杨士奇道。 “我们不是在结了吗?”杨溥不解。 杨荣不爽地瞥了他一眼,“那叫结党吗?那叫人情世故,从现在起才正式开始。” 杨溥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你俩都有主意了。” “弘济你这就见外了,我们这不是和你商量着来的嘛。”杨士奇笑吟吟道,“来,喝茶,我们慢慢谈。” …… “争取张辅?”杨溥果断摇头,“士奇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张辅什么身份,咱们争取的动他?” 杨荣和杨溥看法一致,“争取张辅,还不如争取太子呢。” 杨士奇无奈,仔细一琢磨,也觉得自己太过理想了,苦笑道:“现在争取太子已经有些晚了,于谦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关键的是……于谦他咬死不放人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杨荣叹了口气,突然他眼睛一亮,“既如此,我们何不争取张皇太后?” “争取皇太后?” “没错!”杨荣道,“先帝给了张皇太后国政大权,我们直接促请她上殿视朝,这一来,张辅的优势荡然无存。” “妙哉。”杨士奇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反正这是先帝的遗诏,这样做不算坏了规矩。” 杨溥也点头道:“可行。” “如何争取?”杨溥问。 杨士奇笑道:“简单,给她娘家人讨封爵位。” … 东宫。 结束了一天学业的小朱祁镇长长松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小脸皱巴巴的,很不开心。 他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全然没了先前乐无忧的生活。 每天都要读书,写字,繁重的学业,以及父皇崩逝,还有做皇帝的艰难,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 “太子,你…不舒服吗?” 小家伙儿摇头:“老师,今晚我想去找皇奶奶。” 于谦默了下,点头答应。 小家伙儿这才露出开心笑容。 见他笑,于谦也笑了,心中却有些苦涩,他自己都觉得小家伙儿很压抑。 什么都做不了,却还要如此辛苦。 但没办法,若不如此,等他长大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傍晚,于谦回了家,难得和妻儿共处,老婆孩子热炕头。 小家伙儿开心地去了后宫。 还没到坤宁宫,就遇到了多日不见王振,他笑着打招呼道,“大伴,你还好吗?” “回太子殿下,奴婢不好。”王振惨兮兮道。 “是谁欺负了你吗?” “不是,”王振摇头,“是见不到太子,奴婢心里难过。” 他这么一说,小朱祁镇也难过起来,“没办法,父皇驾崩了,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好皇帝。” 说罢,小家伙儿叹了口气,不开心地跟着宫女前往坤宁宫。 王振都惊呆了,他本以为太子会和他诉苦,并抱怨于谦什么的,毕竟于谦确实严格。 最不济也会承诺带他去东宫,做个伴读加玩伴。 不曾想,小家伙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太子他变了,也成长了些,以前的那一套怕是行不通了……王振望着小朱祁镇的背影,陷入沉思。 ~ 坤宁宫,张皇太后也不开心,突然担下这么大的担子,她有些无所适从。 丧夫又丧子,孙儿又太过年幼,无法掌控朝局,她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本应该是养老的年纪,却一点也不能懈怠。 看着呈报上来的国家大事,她心累的紧。 “皇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张皇太后抬头,孙儿已到了近前,她连忙伸开双臂,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镇儿,到奶奶怀里来。” 小朱祁镇扑进她怀里,“皇奶奶,晚上我要和您一起睡。” “好。”张皇太后慈祥的笑着,“镇儿饿不饿?” “我吃过了,还不饿。”小朱祁镇摇摇头,扫视一圈,“花花呢?” “去溜了,一会儿就回来。”张皇太后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现在连个遛狗的时间都没有。 重任在身,她不敢有分毫懈怠。 “镇儿,奶奶还要忙一会儿,你先自己玩儿吧。” “奶奶在忙什么呀?” “看奏疏。”她笑着说。 “我也要看。” 张皇太后讶然,她本以为孙儿会吵着吃零食,拉着她玩儿,没想到他会这么懂事。 “镇儿懂事了。”她温柔地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将奏疏在书案上摊开,“奶奶读给你听好不好?” “嗯,好。” “真乖。”张皇太后欣慰又辛酸。 …… 第74章 太子临朝 次日。 辰时末,哭丧后,群臣有序地离开。 走到奉天殿前,杨士奇叫住张辅。 “国公,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会停着可不行啊!” 张辅轻轻点头:“回头我去知会于谦一声,从明儿起,太子临朝。” “太子临朝是肯定的,但…非下官冒犯,太子太过年幼,便是临朝,也怕是无作为,先帝遗诏,国家重务皆要上禀太后。”杨士奇叹道:“皇太后一直在后宫也不是个事儿啊!” 张辅皱了皱眉,有心拒绝,却站不住脚。 太子年幼办不了事是事实,先帝遗诏让太后秉政也是事实。 杨士奇拱手道:“国事耽搁不得,还望国公以大局为重。” 张辅沉默少顷,点头道:“好,本国公稍后去觐见皇太后。” “英国公高风亮节,一心为国……”杨士奇刚说了两句套话,张辅便转身离开,一点也不给面子,立场鲜明。 杨士奇很尴尬,却也无可奈何,不忿的嘀咕:“我到底哪比于谦差啊!” ~ 东宫。 于谦听后,点头道:“朝会确实不能久停,停久了百官不可避免的会懈怠,太子年幼,让太后秉政也是先帝的遗诏,没什么不妥。” “可这样的话……恐怕我的优势会荡然无存。”张辅忧虑道,“结党也会变得艰难。” 于谦苦笑道:“结党是为了更好的稳住朝局,若是为了结党不顾朝会,不是舍本逐末吗?” “倒也是。”张辅点点头,不再纠结,“我去找太后。”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道:“你提前给太子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 “好。” 送走张辅,于谦回到学堂,叫停正在朗读的小朱祁镇,“太子,明日你要起床很早。” “为什么啊?” “从明日起,你要上早朝了。”于谦说。 “上朝?”小朱祁镇好奇道,“就是去开会的大殿?” “嗯。”于谦教道,“朝会上,群臣会向你行礼,你不要说免礼,要说众卿平身。” “喔,我知道了。” “你要称孤,不能再称我了。”于谦又道。 小朱祁镇点点头,“要起多早啊?” “嗯…天不亮就要起。”于谦见他抗拒,又道,“皇太后会跟你一起,她也会上朝。” “这样啊。”小朱祁镇开心了些,“那我今晚还要去皇奶奶那儿。” 于谦没忍心拒绝,点头说,“好。” “我能不能玩会儿啊?” “好,那就玩会儿放松放松。”于谦答应,“太子想玩儿什么?” “老师蹴鞠会吗?” “会一点。”于谦跟儿子玩过,但他好久没玩儿了。 小朱祁镇也好久没玩了。 俩人踢得很臭,但小家伙儿很开心。 一向严格的于谦,今日格外好说话,因为留给这个孩子自由的时间不多了。 就让他做回一天孩子吧……于谦心说。 …… 后宫。 孙氏听到王振的禀报,皱眉道:“真的?” “不会有假。”王振拍着胸脯保证,“奴婢在宫中的人脉极广,在圈子里奴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消息绝对属实。” “嗯…太子上朝是应该的,太后也要上朝……”孙氏不服,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待镇儿登基后,本宫不就是太后啦?” 王振一怔,先是大喜,后又暗暗摇头:你想得也太容易了,皇太后的段位可不低,还是省省吧。 他看得明白,孙皇后对上张太后,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他选孙氏,是因为孙氏有潜力,为了将来。 至于眼下…孙氏根本不是个儿。 朝堂斗法,靠的可不是小聪明。 这些话他没敢说出来,只是敷衍地奉承两句。 孙氏却是已陶醉在自己的臆想中,幻想着美好未来。 “王振啊,”孙氏笑着说,“以后有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官,本宫不会亏待你。” 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赏你。” 王振连忙弯着腰上前,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两颗猫眼大的温润珍珠,价值不下二十两。 “谢娘娘赏赐。”有奶便是娘,王振姿态更低了。 孙氏很享受别人的卑躬屈膝,大概是她对婆婆、丈夫卑躬屈膝久了。 她笑着说:“好好干,赏赐少不了你。” “奴婢会好好干的。”王振点头,“娘娘还有吩咐吗?” “密切关注大事小情。” 王振拱了拱手,“奴婢告退。” 孙氏轻轻颔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镇儿明儿就要视朝了,今晚定会宿在后宫,我得去坤宁宫候着,她怎么赶,我都不走……孙氏打定主意,见已临近傍晚,起身整理了下仪表,前去坤宁宫。 坤宁宫。 张皇太后正在看奏疏,内阁都票拟好了,只要她点头就能施行,但她也不敢懈怠,不把把关,时间久了,内阁恐会懈怠,甚至干出损公肥私的事儿。 她不年轻了,都快六十了,接下这个担子,生理、心理都倍感疲倦。 “儿臣妾参见母后。” 突兀的声音响起,张皇太后这才发现孙氏来了,累出火来的她当下就撂了脸子,“未经请示就贸然闯入,懂不懂规矩?” “儿臣妾下次注意。”孙氏陪着小心,“母后辛苦,儿臣妾担忧母后身体。” “少假惺惺了。”张氏哼道:“来什么事儿?要是看望本宫,这就可以回去了,本宫且活呢。” “……儿臣妾想见见镇儿。” “他不在。” 话刚落音,小朱祁镇就喜滋滋地跑了进来。 “镇儿。”孙氏疾步上前,一把抱起儿子,“让母后看看镇儿你长高了没。” 小朱祁镇见母后、皇奶奶都在,心中欢喜,笑得很开心。 张皇太后却不开心,她就见不得孙氏这么亲近孙子,尤其是儿子临终前还嘱咐,要防着孙氏。 她上前一把抢过孙子,淡淡道:“见也见了,你可以走了。” 孙氏心中有气,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可怜道:“母后,儿臣妾好久没见镇儿了。” “本宫要和镇儿处理国事。”张氏冷冷的看着她,“怎么,你想插手国家政务?”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孙氏哪里敢接,纵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离开。 且等镇儿登基,走着瞧,登基大典之后本宫就是太后了……孙氏沉着脸离去。 小朱祁镇见最亲近的两人吵架,心里很难过,“皇奶奶,您能不能别吵母后呀?” “奶奶……”望着孙子那可怜的模样,张皇太后终是不忍,温声道:“以后奶奶尽量。” “谢谢皇奶奶。” “跟奶奶用得着说这个吗?”张皇太后捏了捏他的脸,“镇儿你明儿就要上朝了,奶奶教你些朝堂的礼节……” …… 次日。 天不亮,提前收到消息的群臣就聚集在奉天殿。 左等右等,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太后,太子才来。 群臣行礼参拜:“臣等参见皇太后、太子殿下,皇太后千岁,太子殿下千岁……!” “众卿平身。” 小朱祁镇坐在龙椅上,脚都够不到地,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谢太子殿下。”群臣起身。 张皇太后立在龙椅旁,冷声道:“以后行礼,要把太子放在前面。” 群臣见马屁没拍到,立即拱手称是。 张皇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看了孙子一眼。 小朱祁镇昨夜排练过,当即道:“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张辅跨前一步,朗声道,“启禀太子、太后,关外局势不稳,鞑靼、瓦剌一战,瓦剌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 若无大明的援助,他们恐难持久,一旦鞑靼吞并瓦剌,那草原便统一了,届时大明边关将无宁日。” 吏部尚书郭琎出班,“草原少了一个部落,对大明是好事,再者,少了一个瓦剌,大明就无宁日了,国公危言耸听了吧?” 张辅斜睨了他一眼,心道:“娘的,你小子算是到头了。” 他看向张皇太后,认真道:“瓦剌被灭,其他部落根本不是鞑靼对手,望太后三思。” “臣以为,英国公太过小题大做了。”礼部侍郎出班,“我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干嘛要援助瓦剌?” “臣附议。”工部尚书出班。 “臣也附议。” 于谦见这架势,当下就火了,刚要出班,张皇太后先开口了。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声音响起:“援助瓦剌,此事无需再议!” 第75章 李青行为 “援助瓦剌,此事无需再议!” 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刚还吵闹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了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龙椅旁的张皇太后。 谁也没想到,这位皇太后在临朝的第一天,就能说出如此霸气之言。 要知道,就连先帝,也很少如此过。 群臣不由默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士奇最先反应过来,当即下拜,朗声道:“太后圣明,臣附议。” 他这一发话,刚才反驳张辅的郭琎几人,不由脸色难看起来:娘的,背后捅刀子是不? 在朝堂上要什么脸啊……杨士奇心说。 本来战略目的就是争取张皇太后,如今人家刚发出第一项政令,要是就竭力反对,那还争取个屁呀。 “太后圣明。”杨荣、杨溥紧随其后。 他们都是历经数朝的人精,察言观色、权衡利弊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根本不用过多思考。 于谦见状,也不再出头。 群臣见大势已定,纷纷拜道,高呼圣明。 就这样,援助瓦剌的政令,在张皇太后的主张下,确定下来。 张辅趁热打铁,推荐于谦主导,张皇太后欣然同意。 …… 小朱祁镇全程没发话,因为压根没人询问他的意见,除了上朝时的“太子千岁。”,下朝时的“太子千岁。”整就是一个吉祥物。 他多少有些失落,但想起父皇临终前的嘱托,他选择了沉默。 ——在没有搞懂朝局之前,不要指手画脚,多看,多学,多思考。 散朝前。 三杨促请张皇太后移驾御书房,共同处理政务。 张皇太后婉拒,三杨竭力促请,一口一个为了江山,一口一个为了社稷。 张辅哪里看不出来,三杨这是借机亲近皇太后,以达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目的, 但,他没有借口出言反对。 内阁在获得票拟权之后,地位、权势皆上了层楼,不再是纯粹的皇帝秘书,但也只是有了行事权,并没有决策权。 他们办事,还得经过皇帝同意。 而先帝,将这个权力给了张皇太后。 三杨这么做合乎情理,莫说张辅,于谦也没有理由反对。 张皇太后推辞不过,移驾御书房。 ~ 东宫。 “太子,你不舒服吗?”于谦问。 小朱祁镇摇头:“我…我有些困。” 他没说实话,心里话要藏着,父皇告诉他的。 于谦没多想,“那就休息一会儿,回头臣上禀皇太后,看能不能将早朝推迟一些。” “嗯,谢谢老师。”小家伙点点头,爬上床,合衣躺下。 于谦也在愁,他对三杨没什么好感,无他,官僚主义太重。 除了杨溥还好些,杨士奇、杨荣,都是搞圈子、收受贿赂的好手,还超会巴结人,个人操守几乎没有。 三人是建文旧臣,却能一直屹立不倒,且被重用,可见一斑。 杨荣在朱棣进京的第一时间,就竭力巴结,献计献策。 杨士奇更是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的引路人,方孝孺; 对恩师非但没有感激,还恩将仇报,为很多人不齿。 三人算得上能臣,但他们绝不是良臣。 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之所以做出一番事业,是因为有英主,要是君主不英明,焉知他们不会投其所好,做出危害江山社稷之事。 … 御书房。 杨士奇趁着张皇太后疲倦,品茶的机会,拱手道:“太后为先帝母亲,太子祖母,尊贵无比,也是皇家最显赫的人,代表的是天潢贵胄,然……” 顿了下,“太后娘家却过的贫苦之极,这实在是……太后高风亮节,不愿谋私,可您代表的是皇家啊!” 杨荣接言道:“如今大明昌盛富饶,供养几个外戚,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历来外戚封爵都是常有的事,太后无需心存忧虑。” 张皇太后怔了怔,不动声色道:“你们的意思……?” “太后的两个弟弟才华横溢,品性上佳……” 巴拉巴拉了一堆,最后道:“可封侯爵,谋个官职。” 这话在朝堂上没法说,不是他们拉不下来脸皮,是怕张皇太后拉不下脸,人情要送,就要送到位。 现在只有几人,话就好说了。 三人一副:只要您开金口,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张皇太后沉默下来,坦白说,娘家人过得并不差,称不上大富,但跟贫苦完全不搭边。 况且,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两个弟弟什么德性,她比谁都清楚。 但,到底是自己弟弟…… 半晌,她开口道:“封侯太过了,他们无功于社稷,封个伯爵吧,至于官职…莫要再提。” “太后一心为公,臣等佩服。”三杨满脸钦佩。 人情送到了也就成了,至于太后封什么,他们并不在乎,三杨在意的是张皇太后本人。 搞定了张皇太后,下一步就得搞于谦了。 他们倒是想搞张辅,但张辅太牛了,只能先挑软的捏。 杨荣谏言道:“太后,援助瓦剌之事,于谦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杨尚书是兵部的尚书,对兵事很擅长,不若让他和于谦共同办理。” 杨士奇是当事人,不好说话,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不料,张皇太后却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于谦一个人就够了,杨阁老是三朝元老,这些国家政务就够忙的了,本宫还要多赖杨阁老呢。” 三杨:(⊙o⊙)…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呢? 旋即,他们明悟了:这不就是李青行为吗? ——收了好处,不办事! 出了御书房,三人对视一眼,皆读懂对方的意思:这老太太不简单! …… 日子一天天过着,张皇太后考虑到孙子正在长身体,便把朝会推迟到了辰时,将早午朝连在一起,一并开了。 大明似乎又重新步入正轨,各衙门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至少表面上如此。 转眼,二十七天丧期将临,庙号:宣宗;谥号:宪天崇道英明神圣钦文昭武宽仁纯孝章皇帝的朱瞻基,到了大行前夕。 是夜。 小朱祁镇去了后宫。 他没去找皇奶奶,而是去找了母后孙氏。 孙氏见儿子主动来见她,不由心花怒放,亲热道:“镇儿,让母后好好看看你,可想死母后了。” 她拉着儿子嘘寒问暖,但儿子对她却没有很亲近。 “母后,儿臣来有事。”他伸出小手,“殉葬名单呢?” 孙氏笑容一僵,讪讪道:“母后随你一起去见皇太后。” “儿臣要亲自交给皇奶奶。”小家伙儿很坚持。 “到了坤宁宫母后就给你好不好?”孙氏妥协道。 “嗯…好吧。”小朱祁镇点头,“母后,我们去找皇奶奶吧。” 孙氏张开双臂,“来,母后抱着。” “不用了,儿臣已经长大了。”小朱祁镇眉头皱着,似乎很不喜被当做小孩子。 孙氏尴尬地收回双臂,“那走吧。” 到了坤宁宫门口,小朱祁镇再次讨要:“母后,殉葬名单给我。” 孙氏无奈,取出信封交给儿子,催促道:“我们快进去吧。” ~ 儿子天亮就要下葬了,张皇太后枯坐在书案前,双目无神。 “孙儿(儿臣妾)参见皇奶奶(母后)。” 张皇太后回过神,无视孙氏,朝孙子道:“镇儿,到奶奶这儿来。” 小朱祁镇上前,递上信封:“皇奶奶,这是殉葬名单。” “嗯。”张皇太后接过,交给一旁侍候着小黄门,“去办吧。” “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行了一礼急急去了。 孙氏见状,心下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 …… 第4章 义薄云天李景隆 李景隆拄着黄花梨木的镶金拐杖,都深秋了,这厮还是折扇在手,七十的人了,依然骚包。 他头发已经全白,背也佝偻得厉害,但精气神还不错。 “朱老弟,这么急着叫我来何事啊?”李景隆笑道,“可是梨园又有新戏本了?” 朱允炆笑着上前,“今儿不是找你看戏的,是想给你引荐个人。” “谁呀?” “你认识。” “认识还引荐个屁啊。”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嘀咕道:“跟我还搞神秘,服了你了。” 朱允炆笑道:“走吧,见了你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李景隆哼了哼,走在朱允炆前面。 ~ 凉亭。 一年轻男子背对着他,腰背挺得笔直,一头乌黑长发自然下垂,身着墨色长袍,骨肉匀称,身材颀长。 娘的,竟比我当年还能装……李景隆满心不爽,“小子,转过头来,让老爷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么年轻的人。 李青转过头,画扇一展,轻轻扇着,长发小幅度扬起,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李景隆都看傻了,就那么愣在那儿,一直愣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那么愣着…… “李老爷,别来无恙啊!”李青笑着说。 李景隆咽了咽唾沫,痴痴道:“李青?是你吗李青?” “是我。” 李青爽快承认。 在他眼中,李景隆不是什么草包,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真真的兄弟。 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李景隆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一点都没有。 可以说,李景隆负了天下人,却唯独没负他李青。 李景隆看着这样的李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洪武十五年。 那时的他还是少年,带着对异性的憧憬,拉着八皇子朱梓,去醉仙楼猎奇。 结果……遇到了这货。 猎奇没猎着不说,还被这厮关进大牢痛扁一顿,丢老大人了。 当时,这货就是这副模样,也穿着墨色长袍。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青却仍如当年,没有半点儿变化。 李景隆浑浊的双眼起了雾,骂道:“你他娘真是混账啊……!” “坐吧,慢慢聊。”李青笑着说。 李景隆坐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迫切道:“不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是真成神仙了吧?” “不是神仙。”李青把当初对朱瞻基的那套话术拿了出来,跟李景隆解释了一番。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李景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惊叹连连,随即又满脸醋意道:“你他娘倒是好命,这病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想得。” “这不见得是好事。”李青苦笑摇头,“将心比心,若是你如我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故去,作何感想?” 李景隆一滞,换位思考后,默了下来。 许久,他问:“兄弟,你这情况多少人知道?” “你俩。”李青说。 “那还好。”李景隆放心下来,“千万别再让别人知道了,你这个情况…实在过分。”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太能接受事实。 一个人竟然不会老,说出去谁能信? “兄弟,你就是成仙了吧?”李景隆啧啧称奇,“我可从没听过有人得这病的。”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我是神仙吗?” “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李景隆说。 李青无奈,笑着点头:“成吧,你以为是,就是。” 顿了顿,“我这次回来,是想托你办件事。” “好。”李景隆问都不问,直接答应。 “帮我弄个官职,无论大小,只要是个京官就成。”李青说。 李景隆皱眉:“兄弟,你这…又要入朝?” “朝局如此,令我忧心。”李青点头,“现在还没蔓延到民间,但若一直放任不管,不出十年,朝局的糜烂便会在民间显现出来; 大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衰落。” 李景隆沉默少顷,心疼道:“你很累吧?” “还好,”李青晒然一笑,“人生漫长,总要有个事做。” “好,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李景隆点头答应,“最多一个月,包你进京做官。” 曹国公虽然下野,但影响力还在。 “你想要个什么官儿?” “这个无所谓,只要能进京就成。”李青笑道,“要快,官职大小并不影响。” 朝局如此,李青没有时间再经营了,只能读档。 “好。”李景隆点头,“我这边会尽快运作起来,对了,你这名字……?” “就用李青。”李青说。 李景隆眉头一皱:“兄弟,虽然当初那些人死的死,退的退,朝堂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也并非没认识你的,比如杨士奇。” “叫李青的人多了。” “但叫李青,又跟李青一模一样的人可没有。” 李青笑着说:“我从永乐朝就开始戴面具,过了数十年,他未必认得出来,再说了,即便他怀疑,他自己相信吗? 亦或说,他有证据吗?” 李景隆哑口无言,他和李青这么熟,又是李青亲口承认身份,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想到这儿,李景隆放下心来。 “不过,即便他模糊了印象,但一样的名字,难免不会忆起什么。”李景隆不解道,“你为何对一个名字这么执着呢?” 李青苦涩笑笑,黯然道:“这是唯一证明我是我的东西了,若失去了这个羁绊,我怕有天…我连我自己都忘了。” 他看向李景隆、朱允炆,“若是我连自己都忘了,还能记着曾经的美好吗?” “忘记未尝不好。”朱允炆说。 李景隆也道:“兄弟,你别太苦了。” “不苦。”李青笑着道:“初时苦涩,但回味甘甜。” 李景隆默然,眼睛又起了雾,“兄弟,你这一生该多苦啊。” 朱允炆也沉默无言,他做过皇帝,深知身在庙堂,整天面对的都是什么。 见二人情绪低落,李青哈哈笑道:“好了,这么多年不见,咱们小酌两杯。” 两人也不想重逢充满伤感,笑着说:“是得喝两杯。” … 酒菜上桌,三人对饮、畅聊…… 爽朗的笑声,把重逢又将分别的离愁冲散。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混在一起,逛逛戏园子,侃侃大山,轻松惬意。 ~ 李景隆对李青一直都没的说,这次也不例外,动用关系之下,仅二十余日,身份、户籍、官职全部搞定。 转眼,又到了离别之际。 李景隆伤感道:“兄弟,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好。”李青点头,“我会抽空回来。” 他心里也很伤感,当年逛青楼的毛头小子都这么老了,还能有多少光阴? “好好保重身体,我给你开的滋补方子要常吃。”李青温声道,“好好享受生活。” 朱允炆递上一个小箱子,“这些金子你先拿着,师兄留下的家资太大了,待你稳定了朝局回来一趟,这偌大的永青侯府,是你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一定不能丢了。” “好。”李青拍拍他的肩,“保重身体。” “师兄保重。” 李青接过箱子,走向马车。 却在这时,之前被他引荐过来的掌柜的一家,赶了过来。 “好汉……啊不,公子留步。” “你们…何事?” 掌柜不好意思笑笑,老板娘却抹得开脸,笑吟吟道:“公子还未婚娶吧?” 李青怔了怔,瞬间明悟这两口子的意思,好笑摇头:“好意心领,但…不用了。” “公子……” “不必多言。”李青摆了摆手,“对了,他日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地方,还望二位配合我。” 杨稷的那些事儿,必须要有证据才行。 吉安那边的证据会不会被销毁,亦或,有没有人敢言,李青也说不好。 这也是他让这两口子来金陵的原因,先把人证保住。 两口子果断答应:“但凭公子差遣。” 在他们眼中,李青定是个了不得的贵家公子,能帮他的忙,那是莫大的荣幸,搭上李青这条线,他们以后必将富贵。 老板娘还想推荐自己女儿,但李青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上了轿子。 马夫一扬马鞭,“驾……!” 车轮转动,一圈圈转向京师…… 第5章 属于我的皇权,我要统统拿回来! 坤宁宫。 张太皇太后倚在椅上闭目养神,少年朱祁镇立在椅后,给她按着肩。 “皇奶奶,这力道还好吧?” “好。”张太皇太后欣慰笑道:“镇儿长大了。” 朱祁镇愧然道:“孙儿无能,让皇奶奶这岁数还在为国事操劳。” “哪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张太皇太后笑着说,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镇儿,来,坐。” 朱祁镇停下,来到她跟前坐下,亲切的叫了声:“皇奶奶。” “呵呵……镇儿长大了啊!”张太皇太后又重复了句,和上一句的语气、心情,截然不同。 “镇儿要学的还很多。”朱祁镇谦虚道,似是没察觉出她的变化。 张太皇太后看着孙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儿子,欣慰的同时,又感到心酸,甚至心寒。 罢了,自己也没两年好活了,既然他要,那便给他吧……张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认真说: “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对国政、朝局,都已熟悉,奶奶老了,确实干不动了,明儿朝会奶奶晓谕百官,还政于你。” “不,镇儿还少不经事,需要皇奶奶辅佐。”朱祁镇连忙说。 “你长大了,奶奶相信你能做好,这国政大权早晚要你接手,宜早不宜迟,就这么定了。” “皇奶奶……” “勿要再说,皇奶奶年事已高,再把持朝政,有恋权不放之嫌,”张太皇太后语气严厉,“莫非你没有信心做好?” 朱祁镇怔了怔,认真说:“孙儿有信心。” “那就好。”张太皇太后笑道,“奶奶累了,要休息会儿。” 朱祁镇点头,扶她走到床榻,又陪了一阵儿这才离开。 一出坤宁宫,朱祁镇立即道:“让王振去乾清宫候着。” “是,皇上。”随行太监拂了一礼,匆匆去了。 … 乾清宫。 朱祁镇到时,王振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进殿,连忙谄媚上前,“皇上,您找奴婢?” 朱祁镇点点头,走到椅前坐下,翘起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愠不喜。 王振被看得莫名其妙,讪讪道:“皇上,干嘛这么看着奴婢啊?” “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朱祁镇说。 “少了……”王振突然醒悟,连忙下跪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这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红漆木柱旁,取下悬挂着的天子剑。 “锵啷~!” 青锋飒然出鞘,朱祁镇挽了个剑花,一指王振,“大伴,你看朕的剑法如何?” 王振没听到平身之语,不敢贸然起身,谄笑道:“皇上剑法超群。” “是吗?”朱祁镇笑笑,似乎很得意,又耍了起来。 两人越来越近,眼瞅着三尺青峰近在眼前,王振真的怕了,颤声道:“皇上,您……悠着点儿。” 他不傻,知道这是小皇帝故意的,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小皇帝了。 “咻~” 锋锐的剑锋划破空气,贴着脸划过,王振甚至能感受到剑锋上的冰寒。 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也看出来这小皇帝对他起了杀心。 只是,他还是搞不懂,自己究竟哪儿惹着这小皇帝了。 “皇上饶命啊!”王振惊颤,连连磕头,“奴婢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收剑入鞘,重新回到椅前坐下,幽幽道:“数年前,太皇太后说你蛊惑朕,欲斩了你,是谁救了你?” “是皇上。”王振忙开口,满脸感动的说:“若非皇上求情,奴婢早已埋骨,皇上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 朱祁镇笑笑:“不是吧?当时的朕可没那么大面子,可以让太皇太后收起杀心。” 王振呆了呆,试探道:“是三杨?” “嗯,不错。”朱祁镇拍了拍手,“果然知恩图报,数年过去还记得分明。” 王振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连忙扣头:“皇上恕罪,三杨并非是为奴婢求情,而是为了皇上。” 顿了顿,“皇上,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没三心二意,至始至终都忠于您一人啊!” 朱祁镇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和外廷那些勾当,真当朕不知? 你频繁为太后一家谋利,当朕不知?”他清冷道:“太后的父亲一个主簿,居然封了侯爵,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了呢? 大伴啊,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皇上……”王振都傻眼了,他万没想到,昨日还和颜悦色的小皇帝,突然会来这么一出,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连母亲的娘家人,自己姥爷都不在意! 想到这儿,王振更恐惧了。 他这行为已经不算脚踏两只船了,外廷、后宫、皇帝,妥妥的三姓家奴。 《三国志通俗演义》他看过,里面的吕布也是如此,最后刘备一句话,吕布就被曹操给弄死了。 王振暗骂:娘的,这‘刘备’是谁? 他自认没吕布那个本事,别看他耀武扬威,宫里宫外风光无两,但皇帝要整死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王振来不及多想,也没敢再辩解,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从今以后,奴婢只效忠您一人。”王振痛哭流涕,“还望皇上看在奴婢从小就陪着您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朱祁镇凝视他良久,最后道:“起来吧?” “是是,谢皇上,谢皇上……”王振语无伦次,他是真的被吓着了。 他当初自阉时,都没这么害怕过。 “朕可以放你一马,但你也要好好珍惜。”朱祁镇淡淡道,“下次,你就去地下解释吧。”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王振忙不迭道。 朱祁镇挥了挥手。 王振连连叩首:“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朱祁镇将天子剑悬挂在柱子上,心说:王振这人够狠,够坏,朕就缺这样的人,且暂时找不到平替他的人了,且看他后面表现吧。 顿了顿:母后那儿也得敲打敲打了,之前有太皇太后在,默许她有些小动作以便制衡,以后可不能对她再宽容了。 朱祁镇目光湛湛,心怀激荡:五年,五年,属于我的皇权,我要统统拿回来! 他平复了下激荡的心情,走出乾清宫。 刚出大殿,就遇到于谦。 朱祁镇停下步子,“于爱卿可有急奏?” 于谦点头:“瓦剌快撑不住了。” “瓦剌…”朱祁镇眉头皱了皱,“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贸易那么大,他们竟还不是鞑靼对手。” 于谦叹道:“瓦剌是富了,但实力不行,有不少货物都被鞑靼抢了去。” “所以……于爱卿有何良策?” “出兵援助。”于谦无奈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朱祁镇怦然心动,对一个皇帝来说,没有任何一样权力可以和军权相比,而想要掌军权,发动战争是最有效的途径。 “出兵援助…”朱祁镇目光大盛,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不能出兵。” “为何?”于谦不解,“皇上可知,一旦瓦剌灭亡,草原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朕自然知道。”朱祁镇道,“鞑靼统一草原,必将窥伺中原。” “那皇上……?” 朱祁镇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大明一旦出兵,瓦剌为了自身利益考虑,势必将大明拖入战争泥潭,草原广袤,想打赢不难,但想找到他们并决战就困难多了; 要是想一举歼灭,更是痴心妄想。” 顿了顿,“不止如此,大明发兵还会引起草原各部落恐慌,出于靠棵大树好乘凉的心态,他们一定会向鞑靼靠拢!” 于谦哑口无言,良久,心悦诚服道:“皇上英明! 不过,瓦剌不能亡。” “朕明白!”朱祁镇想了想,“既然贸易物品无法提高他们战力,那就援助他们火器,大炮、火铳,炮弹……统统援助。” “啊?”于谦大吃一惊,“这…会不会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草原盛产牛羊,但资源并不算太丰富,冶铁工艺更是低下,即便给了瓦剌,他们也无法照葫芦画瓢的仿制。”朱祁镇道,“不过…这件事不能摆在台面上,于爱卿和宣府杨洪私交甚笃,可以让他暗中操作。” 于谦脸上一热,“臣遵旨。” 他和杨洪可不是简单私交甚笃,都结亲了,他的胞妹,嫁给了杨洪的胞弟,除此之外,还有礼部侍郎王直,王直的胞妹也嫁给了杨洪胞弟。 三人结了姻亲。 地方上有杨洪,朝堂上有于谦、王直。 于、王二人共进退,加上张辅,即便如此,三人也只能勉强抵抗日益壮大的内阁。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张太皇太后也只能维持不出乱子。 朝局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臣这就去办。”于谦拱手道。 “朕刚好要去东苑一趟,送送老师。”朱祁镇笑着说。 其实他并没想去东苑,只是想陪着于谦走一路,让某些人看到自己和于谦亲近,进而提高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仅此而已。 于谦突然觉得,皇上仿佛一下子成长了好多好多…… ~ 宫门口。 李青百无聊赖地等着,他打听到于谦进了宫,就在这儿堵他。 没时间了,李青只能读于谦这条存档,以便迅速入局。 第6章 相遇,试探 李青暗暗盘算着从哪里入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小皇帝掌军。 文臣、武将,天然不对付! 如今文臣势大,想打压文臣,只能让武将起来。 而武将崛起的最好途径,就是建立军功,换言之,也就是发动战争。 李青心说:也不知好圣孙到底给我开了啥挂。 取得于谦信任不难,取得小皇帝信任就难了,他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帝不用也白瞎。 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忧。 朱瞻基布的局他看不透彻,但并非完全不了解。 比如于谦。 若非朱瞻基操作,于谦没可能混到这个地步,此外还有张辅和于谦统一战线,可以说,朱瞻基已经把他布的局,整个强化了一遍。 他完全可以通过于谦,进而取得小皇帝信任。 朱祁镇…唉,也不知究竟如何……李青暗叹。 来大明这么久,他对所知的大明历史,已经不再那么相信了,比如朱棣的下西洋政策。 在后世人眼中,这就是个赔钱的买卖,但实际上却是朱棣建立不世之功的资本。 没办法,史书是文人为首的官绅写的,一切不利于他们利益的,都会进行加工,甚至夹带私货。 明实录可不是寥寥数笔,整部明史录高达一千六百余万字,平均每个皇帝一百万字。 这可不是小说,而是通篇文言文,精炼到极点的文字,记录着皇帝的一生; 它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故事结构,甚至没有断句。 上任皇帝的实录修好,下任皇帝都是草草看上几眼了事,要知道,一册书拢共也就数万字。 那么多本堆在一起,谁有闲工夫看的完? 这其中,可操作性很大。 但也不是说,明史没有可信度,事实上,绝大多数都是真实的,比如皇帝下了什么诏书,升了谁,贬了谁,杀了谁……这些都是真的,可上面却不会记载皇帝为何这么做。 以至于,后世的史学家,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历史就像是蒙了层神秘面纱的女子,令人向往,且想揭开,然而,它的真面目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没人能说得清。 李青改变了,改变了很多。 那些所知不多的历史,已然没了参考价值,他甚至觉得,即便不来,那一战也未必会发生。 亦或,大明的衰落并不是因为那一战,而是……在朱祁镇没成年的这些年。 以如今的朝局混乱程度,再过十年,必定作用到民间。 李青思绪飘飞,愣怔出神。 这时,于谦和朱祁镇联袂走出宫门。 李青就站在宫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两人都看到了他。 二人同时停下步子,怔怔的看向李青。 于谦自入京时,李青便戴着面具,所以他并未识破李青身份,但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亲切感。 甚至在看到李青这一瞬间,身上的千钧重担顷刻间消弭无形,特别放松。 朱祁镇怔怔看着李青,满脑子都是:他来了,他真的来了,父皇真没骗我,真有这么一个人。 两人看着李青的同时,李青也在看着他们。 昔日那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如今已四十出头,眉宇间有着沟壑,是经常皱眉留下的痕迹, 他有些发福了,也有了沧桑感,发丝中不再是乌黑,夹杂着雪白。 和于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身穿龙袍的少年,他很稚嫩,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唇角有略黑的绒毛,尚且称不上胡子,身子很单薄,个子也还不高。 小家伙儿皮肤比他爹白,长得也比他爹俊俏。 但终究还是个孩子。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十三岁少年,却是整个大明的主人。 三人对望,良久…… 李青回过神,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第一次相遇,很官方。 当着小皇帝的面,李青不好跟于谦多言,退到一旁,让二人先走。 但俩人都没走。 于谦迫切想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对这么个年轻人产生别样情绪。 朱祁镇却是为遇到命中之人,而庆幸。 “皇上……” “老师,朕交代你的事情,抓紧去办吧。” 二人同时开口,但朱祁镇是君,于谦便先让他把话说完。 听闻,于谦只好暗暗压下心中疑惑,拱手告辞。 临走前,深深望了李青一眼。 朱祁镇走上前,直视着李青。 李青拱了拱手,看着他,目光平和:“皇上可有吩咐。” 朱祁镇平复了下心情,“随朕进宫。” … 乾清宫。 李青看着龙椅上的朱祁镇,突然觉得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许多。 他没有开口,小皇帝这一出,多少出乎他预料。 终于,朱祁镇先开口了,“你知道先帝吧?” “先帝之名,威扬四海,臣自然知晓。”李青说。 朱祁镇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朕的意思是,你认识先帝吧?” “先帝贵为国君,天下谁人不识君?” 朱祁镇不再问了。 他起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 “好名字!”朱祁镇官方的赞了句,便没了下文。 李青也沉得住气,事实上,他还没弄明白小皇帝为何如此。 难道朱瞻基都告诉他了?应该不会,那厮一向重承诺……李青暗暗想着。 “朕幼年登基,主少国疑,朝中大小事务皆有太皇太后处理。”朱祁镇又开口了,“虽贵为国君,然无半分权势; 重务由太皇太后,民政有杨士奇为首的内阁阁臣,军务有张辅、于谦; 多赖臣子忠心尽力,才有今日之大明!” 朱祁镇看着李青,看到了失望。 他眸中惊喜一闪而过,继续道:“大明多年无兵事,军纪腐败,军心散乱,战斗力直线下降; 幸赖有镇守大臣,这才挽回了些局势; 国不与民争利,朝廷主张的海洋贸易已停,交趾、暹罗、缅甸等部也失去了控制,他们现在排明性很强; 但,那又如何?我大明地大物博,有无他们没任何影响!” 朱祁镇笑问:“李卿以为,朕的观点可对?” “皇上以为呢?”李青反问。 朱祁镇笑容一收,重新坐回椅上,“这不是朕的观点,这是世人眼中的朕之观点。” 李青点点头,“皇上现在可有实权?” “明日起,太皇太后还政于朕。”朱祁镇说。 “皇上执政后,可有把握收回皇权?” 朱祁镇默了下,“会很难,既得利益者已经很多了,朕…有权无势,百官对朕的固有印象已经形成。” 顿了顿,“古语有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朕现在很是忧虑,李卿可有高见?” 这一番试探,朱祁镇很满意,李青达到了他的预期。 李青也很满意,这小皇帝比同龄的朱瞻基毫不逊色,奈何没朱瞻基那么好的命。 “掌军权!” 朱祁镇眉头微皱,缓缓摇头:“出兵草原,影响极大,先帝定下的制衡策略,很可能会崩溃。” “我的意思是,打暹罗、缅甸。” “这就更难了。”朱祁镇没计较他的自称,既然试探已过,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官绅不得经商,是针对的地方官儿,京中这些掌权的,可不在此列; 他们靠着海洋贸易赚的盆满钵满,又岂会让朝廷重启海运?” “杨士奇之子杨稷,在家乡横行不法,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纵凶杀人十数起。”李青道,“依大明律,杀他十次都不多。” “杨稷?杨士奇?”朱祁镇眸光大亮,小脸遏制不住的欣喜。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 在心里过了一遍,又道:“是条妙计,然,并不妥。” 第7章 先生大才 李青:“?” 朱祁镇说:“杨士奇是绝大多数文臣的领袖不假,但他远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李青静听下文。 朱瞻基继续道:“自杨荣致仕还乡后,杨士奇便是绝对的话事人,大多文臣都以他马首是瞻;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权势给了他名利,却也牢牢束缚住了他; 他为了保住现有权势,只能不断为下面的人谋福利,久而久之,下面的人逐渐从感激,变为理所应当; 一旦杨士奇顶着压力,损害他们利益,那杨士奇必遭反噬!” 朱祁镇感慨:“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接着,他又冷笑:“这也怪不得旁人,玩火者,终将自焚。” 他平视李青,“杨士奇已经被架起来了,他现在从手握权柄,变成了群臣手中的工具,哪还有自由可言?” “皇上英明。”李青对这小皇帝越发满意,顿了顿,“然,并不全对。” “哦?”朱祁镇诧异道:“李卿可有高见?” “杨稷在手,不仅可以顺利出兵,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文臣。”李青说。 这一大利器,光是达到出兵目的可不够。 朱祁镇自以为看清了本质,不曾想却被李青推翻,他好奇大过郁闷,问: “何以见得?” “你太小看杨士奇了。” “不,朕从未小看他,但,事实就是如此。”朱祁镇笃定道:“他现在只能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他不往前走,那些人会推着他往前走,他坚持不走,那些人会把他踩在脚下,继续往前走。” “这一点皇上分析的很对。”李青点头,接着,反问:“杨士奇是数朝元老,在庙堂待了数十年,皇上以为,你想到的,他会想不到?” 朱祁镇一滞,这话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左思右想,却无法终是猜不透。 “请先生明言。”朱祁镇客气的说。 李青道:“杨士奇绝对会保儿子,毕竟谁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正如你所说,他现在已经无法真正意义上号令群臣,所以他能救儿子的方法只有一个,致仕还乡! 而这,也是他全身而退的唯一选择; 同时,这么做,还能让皇上你满意,他肯定看得到这步棋。” “这些年,我一直隐藏的很好,对他也很敬重。”朱祁镇迟疑道,“他未必……” 李青笑了:“当杨稷押到京师之时,杨士奇就全明白了。” 朱祁镇恍然,“先生高见。” 顿了顿,“还有呢?” “杨士奇那个位子,谁不想坐?”李青道:“位子就有一个,而想坐,且自认为有能力坐上的人定然不少,杨士奇一走,他们必定乱起来。” 朱祁镇眼眸一亮:“乱中取利,以达到出兵目的?” “准确的说,是让他们内卷起来。”李青纠正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杨士奇一党,有能力接替他的人不少,他们相互不服,且又很难奈何得了对方; 这时候,在这势均力敌的局势下,皇权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李青笑道:“当此时也,你只需抛出自己的条件就可以,不愁没人为了上位,附庸于你;甚至为了仕途,他们会逐渐加码。” “原来杨稷是这么用的……妙哉,妙哉!!”朱祁镇彻底服气:怕是父皇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卿之大才,令朕茅塞顿开,请受朕一礼。” “万万不可。”李青忙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哪有君为臣行礼的道理。” 这小皇帝和他爹一个样,称得上英主,但…不可深交。 只能做君臣,不能做朋友。 毕竟…世上再也没有小胖了。 朱祁镇还是行了一礼,亲切道:“君不可对臣行礼,但学生向老师行礼却是天经地义。” 李青一怔。 朱祁镇却道:“先生做朕的老师吧,朕需要先生这样的老师。” “据闻,皇上的老师是于谦于侍郎。”李青说。 “谁说老师只能有一个啊?”朱祁镇真诚道,“卿之才远胜于谦。” 不愧是你爹的崽儿,都是属狼的……李青从心理上喜欢不起来这样的人,但,喜欢这样皇帝。 身处权力巅峰,必须要有这样的品质。 相反,那个孝顺、懂事、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朱允炆,却很不适合做皇帝。 好人,是做不了好皇帝的! “先生现任何官职啊?” 李青还没答应,朱祁镇就‘先生、先生……’叫上了,语气亲热。 “……”李青很无语,“太常寺,博士。” 这是李景隆托关系给他弄的,正七品的官儿,在京师中属于垫底存在。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无奈,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那么苦读了。 娘的,日夜苦读七八年,你告诉我推举就能做官,真是……太艹了。 朱祁镇看着一脸‘怀才不遇’的李青,心下更是欣然:果真大才! “来人,奉茶!”朱祁镇扬声喊了句,朝李青笑道,“先生,请坐。” 李青听着肉麻,却不好说什么,小皇帝能这么信服他,是大大的好事,这一来,想平稳朝局就容易多了。 不过,他就不明白了,小皇帝显然是心思极重的人,却为何这么轻易向他坦诚。 从小皇帝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啊……李青百思不得姐。 他干脆问:“皇上为何如此信任我?” 第8章 文人相轻 是夜,杨府。 杨士奇心绪不宁,儿子的信他已收到,多年的庙堂经验告诉他,这是有人对他动手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对他动的手。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只想着维持大明运转,绝不可能是她,小皇帝也不太可能,他没什么实权……到底是谁呢? 杨士奇蹙着眉。 他虽远在庙堂,但儿子的行为又岂会毫无所知。 他当然劝过儿子,却没什么用。 有一个在京师呼风唤雨的老子,又有地方上的官员阿谀奉承,杨稷很难不膨胀,不是简单劝两句,就能劝得住的。 杨稷不是杨士奇,他不知道朝堂算计,他只知道有老爹在,谁也奈何不了他,也没人敢奈何他。 直到遇见李青。 奈何,他并不知李青身份,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信里只说是个年轻人。 杨士奇苦叹一声,将信放在火苗上,随着信纸燃烧,他那苍老的脸也变得阴晴不定。 “无论是谁,无论阴谋阳谋,最终都会图穷匕见,这一次失了先机,只能见招拆招了。”杨士奇有些疲惫,转身去了厢房。 丫鬟已经暖好被窝,暖烘烘的,柔软舒适,杨士奇却毫无睡意。 这一夜,格外难熬。 … 终于,天蒙蒙亮了。 杨士奇起身套上官袍,在铜镜前照了照,整理了仪容起身出门。 一夜无眠,他却格外精神。 轿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口,杨士奇走下轿子,陆续到来的同僚上前来打招呼,语气亲热。 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他惴惴不安的心,缓缓放下,迈步赶往奉天殿。 兴许只是江湖草莽一时兴起,并非庙堂争斗……他自我安慰着。 奉天殿。 群臣汇集于此,太皇太后、小皇帝还未到,群臣和知交好友小声聊着天儿,气氛活络。 杨士奇撇头瞧了瞧于谦,后者眼观鼻,鼻观心,蹙着眉,仿佛有什么心事。 于谦的确有心事,昨日那一幕印在脑海久久不散,理智告诉他,自己和那个年轻人毫无关系,但他却主观的认为,二人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理,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心事呢,突然察觉有人注视自己,于谦抬头,见是杨士奇在怔怔的看着他,微微颔首示意。 杨士奇也露出一个和善微笑,以作回应。 二人在朝堂斗的很凶,但大多时候都比较克制,维持彼此脸面。 当面笑,背后刀,是朝堂上不成文的规定。 两人也只是对视一眼,随即便各自想着心事。 一刻钟后,张太皇太后,朱祁镇联袂走来。 群臣止住声,大礼参拜。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皇太后千岁。” “众卿平身。”朱祁镇今日身着玄色常服,更衬的他唇红齿白,英姿勃发,只是终究太过年幼,少了些帝王气概。 群臣谢礼起身,照班站好。 张太皇太后扫了眼群臣,道:“皇上英明睿智,对朝政信手捏来,本宫年事已高,往后诸卿要尽心竭力辅佐,让大明长盛不衰。” 百官身子一震,难掩震惊之色。 都知道太皇太后还政是早晚的事儿,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待群臣做出反应,太皇太后张氏便转身离去,根本不给这些人挽留的机会。 她确实老了,也不想干了。 事发突然,百官还来不及思量,大局便已定下,再回过神时,张氏已飘然离去。 一时间,朝堂乱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朱祁镇对此早有预料,只瞥了眼站班太监。 “肃静~”小太监一扬拂尘,尖细的声音盖过所有人。 嘈杂的大殿倏地一静,但很快,又嘈杂起来。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众卿可有本奏?” 他直入正题吗,全然不提太皇太后还政的事儿,一旦提了,又将是一番扯皮。 朱祁镇年纪虽小,却深谙朝堂争斗——永远不要顺着对方,那样只会被牵着鼻子走,最多不输,但绝不会赢。 他不想提,但群臣却不想让他如愿,依旧试图将话题引回太皇太后还政的事。 不是他们对朱祁镇有意见,而是还没来得及部署,不想贸然换‘老板’。 “众卿可有本奏!?”朱祁镇声音大了些,语气略显不耐。 “臣有本奏。”礼部侍郎高声道。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直身上。 朱祁镇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准奏。” “启禀皇上,臣弹劾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纵子行凶。”王直上来就开大,“杨稷为祸乡里,强抢民女,掘人坟墓,谋财害命多达十数起。” 这些自然是朱祁镇的授意,昨儿王振走后,他就找来王直,面授机宜。 王直是直性子,他和于谦共进退,且早已看杨士奇不顺眼,见皇帝要对杨士奇动手,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群臣再次傻眼。 王直竟然公开弹劾杨士奇,他们的震惊程度,犹在太皇太后还政之上。 现在的杨士奇,那是何等的风光,可以说,百官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投靠了他门下。 这王直也太莽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于谦身上。 毕竟,王直一向推崇于谦,所行之事也都以于谦的主张为主。 如今闹这么一出,若说不是于谦的主意,打死他们都不信。 于谦诧异非常,他的确不知情,因为王直压根儿就没跟他商量。 “王侍郎,说话要讲证据。”蹲了两年大牢的吏部尚书郭琎出班,“你这是在哪儿听说的消息?” 郭琎自被张辅报复后,就彻底投靠了杨士奇。 如今见表现的机会来了,自然不会错过。 “你身居庙堂之上,如何得知地方上的事?”郭琎意有所指,哼道:“怕是某些有心人,为了攻讦杨大学士,故意栽赃构陷,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这话是说给于谦听的,但于谦压根就不鸟他。 王直微微一笑,拱手道:“皇上,臣也是江.西人,这消息是臣老家二叔邻居的小舅子,丈母娘的表妹的侄女婿的堂兄弟,托人写信告诉臣的,消息绝对准确。” 郭琎饶是精明,也被这一连串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干脆不想了,拱手道:“皇上,这分明就是恶意中伤,没有半分真实性可言,还请皇上莫要中了王直的奸计。” “奸计?”王直冷笑,“大明律载有明文,诽谤官员、及家眷,若查无实据,诽谤者反坐之,本官不是言官,又岂会风闻奏事?” 顿了顿,反讽回去,“杨大学士都还没吭声呢,你郭尚书在这儿说什么,莫非…堂堂吏部天官,竟成了别人喉舌?” “你……!”郭琎大怒。 “好了。”朱祁镇一拍纸镇,凝重道:“王爱卿,若查无实据该当如何?” “臣愿以死谢罪!”王直大声回道。 声音在大殿回荡,振聋发聩。 这下,郭琎也不说话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王直这是拼命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郭琎投靠杨士奇是为了靠棵大树好乘凉,他是为了自己,而非真心实意的为杨士奇肝脑涂地,眼下俨然是你死我活,他哪敢入局。 当即闭口不言。 不仅是他,工部、都察院、刑部等大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木塑一般。 以至于,已经没人提太皇太后还政的事儿了。 朱祁镇点点头:“王爱卿既有如此把握,那就查,不过,若杨稷无罪,朕可要严办你了。” 顿了顿,看向杨士奇,“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士奇满心满脸的苦涩,踌躇良久,只得拱手道:“皇上英明。”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就是小皇帝指使王直这么干的,便是他不同意查,小皇帝也依旧会查。 … 散了朝。 杨士奇落寞地走出大殿,上朝时还和他寒暄,言语巴结、谄媚的百官,一个个避之不及。 谁都不傻,王直敢这么干,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唯恐挨着杨士奇半点儿。 杨士奇落寞感叹:文人相轻,世态炎凉啊……!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权力带给他的‘生机活力’,刹那间消弭无形。 第9章 小人得志 宫门外。 杨士奇回头望了眼偌大的皇宫,满脸怅然若失,一言不发地上了轿子。 儿子必须保,没有理由,那是他儿子。 杨士奇不想老来丧子,想儿子不死,就得让小皇帝,亦或说于谦等人满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力,只能按照人家的意愿来。 唯如此,才能保下儿子。 “唉…叱咤风云数十载,到头来竟是……”杨士奇自嘲苦笑,“这样也好,是时候急流勇退了,我现在已经扛不住了,致仕还乡未尝不是件幸事。” 到了家门口,杨士奇走下轿子,瞥眼瞧见杨溥的轿子驶来,他驻足等候。 少顷,轿子停下,杨溥走上前,“士奇兄……” 杨士奇摆摆手:“进院说。” 杨溥点头,跟着进了杨府。 客堂。 杨士奇唏嘘道:“这么多年来,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剩你了,勉仁已故去,如今我也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好生保重。” “真就没有办法了吗?”杨溥蹙眉,“以我看,这就是于谦布下的局,皇上年幼,且朝政都是太皇太后把持,他没这个魄力。”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破局。”杨士奇苦笑,“于谦一党苦我久矣,我不走,他们保证让我老来丧子。” 杨溥道:“未必,你执意不走,他们未必奈何得了你,皇上虽年幼,却也不是任嘛不懂; 如今他初掌大权,正是用人之际,不过是被于谦蛊惑了而已,我们只要运作一番,让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事情尚有挽回余地。” “挽回?”杨士奇苦笑,“人人为己,人心涣散,太皇太后还政,皇上掌权,人人都想巴结皇上,哪有什么挽回余地啊,现如今,我这杨府也就你敢来了。” 杨溥沉默少顷,认真道:“若我和你共进退……” “不可。”杨士奇断然道:“若真如此,于你于我都是灭顶之灾。” 他满脸严肃:“大明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运作,莫说你我,便是皇……都一样的; 况且,惦记你我之位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一挪窝,他们立即就会顶上。” 杨溥不说话了,好一会儿,“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啊!”杨士奇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这样未尝不好,忙碌了一辈子,享享福也不错。” 顿了顿,“相识数十载,老哥送你一句话。” “你说。”杨溥点头。 杨士奇认真道:“别争了,看似为自己争,实则是为他们争,而到头来……恶果、恶名,却都是自己的; 勉仁是自愿走的,得以保留名声,而我是被赶走的,名声没留住,但好歹留住了命; 可你要继续走下去,可能命都保不住。” 杨溥亦是心生落寞,昔日三杨,如今就要剩他一人了。 “什么时候走?”他问。 “再等等,”杨士奇说,“等那畜生被押送京师,但这段时间我不能再上朝了,你代我向皇上请个病假,我这态度要鲜明不是?” 杨溥默然点头。 “士奇兄,我怕我身不由己啊。” 他苦涩道:“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又岂是想不争,就能不争的?” “其实也不难。”杨士奇叹道:“昔日我最讨厌李青,现在回过头看看,人家才是真通透,讨厌他的人很多,但谁都承认他的贡献; 或许千百年后,世人还记得他,但我们却会泯然于众,即便不会,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顿了顿,“你可以学李青。” “学他……拿钱不办事?”杨溥眸中一亮,略一思索,便知可行。 初闻李青行为,他除了鄙夷还是鄙夷,但现在回过头再看看,也不得不感慨:人家段位是真高。 同样是历经数朝雷打不动,李青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亦或功绩,都完爆他们,且捞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 不服真不行。 杨士奇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现在还来得及,别走我的路。” 杨溥点头。 半晌,问道:“士奇兄,你后悔吗?” “后悔。”杨士奇仰脸望天,“但若重来一次,我大概率还会这么做。” 他坦然承认:“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大多数人都如此。” ~ “终于收拾好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舒服地翘起二郎腿,看着小院很是满意。 不出意外,以后他会在这里生活许久。 他有钱,有很多钱,完全可以买下一座大宅院。 但他不想。 不是心疼钱,而是……他一人,填不满太大的家。 他写了封信托人寄回金陵,告知朱允炆所处位置,方便以后书信往来。 洗米,煮饭,烧菜,李青驾轻就熟,山上住久了,他习惯了这种自力更生的生活方式。 这一天很充实,转眼就到了申时末。 李青坐在屋檐下,津津有味的看着《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下雪了。 视线比往常这时候要亮许多,李青一边赏雪,一边看小说。 这时,敲门声响起。 “李博士在家吗?” “在,门没锁,请进。”李青心中一动,放下手中小说。 俄顷,于谦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李青上前拱了拱手:“于侍郎。” “冒昧打扰了,莫怪。”于谦很客气,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李青只是笑笑,“雪大,进屋聊。” 对于李青的托大,于谦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落座,李青提起茶壶给于谦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着茶问:“于侍郎来下官这儿,可是有事?” 他现在不想读档了,一来,已经取得了小皇帝信任,二来,一旦读档,于谦有了后盾,必定会莽上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局势复杂,小皇帝又是才掌权,急不得,一急准出乱子。 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已经产生了这么多既得利益者,只能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不是说,弄走了杨士奇就万事大吉了,走了一个杨士奇,还会有第二个杨士奇,第三个,甚至无数个。 真正要解决的是,改变那些让文臣得利、且持续做大的制度。 于谦放下茶杯,“敢问李博士家乡在哪里?” “金陵。” “怎么称呼?” “李青。” 于谦怔了怔,蓦然看向李青眼眸。 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好半晌,他回过神,问:“李博士可知永青侯?” “听人说起过。”李青笑道,“他好像也叫李青。” “嗯,李博士和他好像。”于谦说。 李青挠了挠头,好笑道:“听说他一直戴着面具。” “眼睛像。” “这样啊!”李青说了句,便没了下文。 于谦尴尬地端起茶杯抿了口,但又实在不死心,继续试探:“李博士和永青侯可有…亲戚。” “没有。” “这样啊!”于谦尴尬地又抿了口茶。 不知怎地,他有种荒诞的想法,眼前之李青,便是当初之李青。 他自己都为这想法感到诧异,却又遏制不住的这么认为。 一番试探,终究无果。 日暮降临,于谦不好多待,起身告辞。 临走之时,鬼使神差的说道:“我家就在附近,李博士若有空,可常来做客。” “好啊!”李青一副自来熟模样,“我送于侍郎。” “不用,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于谦说。 “嗯,那就不送了。”李青也不客气客气。 … 次日。 奉天殿。 朱祁镇独自一人踏入大殿,群臣行礼: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整齐划一,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 朱祁镇压抑着振奋,挥一挥衣袖,“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分班站好,小皇帝真正当权的第一天,他们都很给面子。 朱祁镇扫视一周,见杨士奇果然没来,心中不由暗暗得意:这个烦人的老头子终于要走了。 同时,他对李青更有信心,事情的进展,和李青说的果真一样。 用不了多少年,大明将重新恢复昔日巅峰……朱祁镇眸光发亮,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抚摸着龙椅上的龙头,心情激荡,于今时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皇帝。 朱祁镇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众卿可有本奏?” …… 朝会散了。 朱祁镇却坐在椅上久久未离去,今日的龙椅坐着特别舒服,他竟不想走了。 群臣还是第一次先于皇帝离开奉天殿,一个个都神色古怪。 但他们更关心的是太皇太后还政后,小皇帝的国策方针是什么,以及杨士奇今日不上朝背后的深意。 所有人都有预感,未来的朝堂,必定没现在好混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散朝后,朱祁镇在龙椅上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忽的想起了什么,忙道:“去太常寺把博士李青叫来。” 小黄门如蒙大赦,站班太监做了这么久,却从没一次性站这么久的,他连忙一拱手:“奴婢遵旨。” 小跑两步,又回头道:“皇上,让他在哪儿见驾啊?” “就在这儿。”朱祁镇舒服地靠在龙椅上,笑着说。 “……是。”小黄门拱手称是,一脸古怪地走了。 ~ 太常寺。 李青正在摸鱼,突然被传唤见驾,只好郁闷跟着传旨太监进宫。 “皇上在哪儿啊?” “奉天殿呢。” 李青一脸古怪,“这…朝会不是散了吗?” “是散了。”小黄门嘀咕道,“皇上这不是还没走的吗?” 走进奉天殿,李青一眼就看到了龙椅上的朱祁镇。 此刻的朱祁镇,双手搭在龙椅上,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呈‘大’字姿势,放松之余,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毕竟,他确实小,才十三岁而已。 “微臣……”李青一边向前走,一边战术性地拿腔作势。 “免礼。” 李青就势收住,拱手道:“皇上找臣何事?” 朱祁镇摆摆手,小太监立即退了出去,这奉天殿他是真不想待了。 “先生过来些。”朱祁镇不想离开龙椅。 李青摸了摸鼻子,忍着笑上前。 他很理解这小家伙儿,身为一国之君,却郁郁久居人下,如今有此表现,在情理之中。 “皇上何事?” …… —— 今儿就这两章了,空调吹多了,青红有些头蒙。 第10章 吃完饭砸锅 “动手吧!”朱祁镇说。 李青一脸懵:“动什么手?” “杨士奇已经不上朝了。”朱祁镇道,“我想我们应该采取下一步动作了。” “……”李青理解他,却不会陪着他胡来,“急不得,这不是个急事,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祁镇皱眉,“早一日解决,于江山社稷,于平民百姓,都是莫大的好处啊,如今我们已经占了优势……” “优势在哪儿?”李青反问,“杨士奇不上朝就是优势了?” 朱祁镇尬住,悻悻道:“这是好事不是吗?” “是好事,但敌人可不只是杨士奇,而是文官集团。”李青摇头道,“即便杨士奇不干了,也不是说就解决了问题; 若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制度,还会有许多杨士奇。” “可是……”朱祁镇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吭哧半晌,问:“那你说怎么办?” “一步一步来,先等杨稷被押送京师。”李青认真说,“既得利益者已经太多,若手段激烈必定带来强势反弹,只能慢慢运作,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 就如…温水煮青蛙……” 听了李青的理论,朱祁镇缓缓冷静下来,“先生说的是,是朕太急了。” 见他如此,李青松了口气,还好,小皇帝听劝。 这一点儿,比朱允炆强。 他刚才还真担心这小家伙儿被‘胜利’冲昏头脑,做出鲁莽之事。 朱祁镇年轻,称得上年幼,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用重典,这也是朝堂大忌。 庙堂争斗最忌大开大合,甚至阴谋算计都行不太通,能冲进庙堂的人,谁不是人中翘楚,没谁是傻子。 所以,庙堂大多用的都是阳谋,亦或说,合理运营才是王道! 朱祁镇叹了口气,脸上的志得意满少了些,“那一切还按原计划行事,先弄走杨士奇,再套路群臣,以达到出兵目的。” 李青补充:“出兵是为了扬大明国威,不是为了朝廷下西洋,这一点要牢记,唯如此,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抵触心理。” “嗯,朕记下了。”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除了这个,先生还以为哪方面需尽快拨乱反正?” 李青想了想,“废除推举制,恢复铨选,官员任免、升迁之权必须要由皇帝决策。” 顿了顿,“当然,考核,拟定名单的权力要下放给吏部,一来可以降低他们的排斥,二来,皇帝要是什么都一把抓,也抓不过来。” “人事任免权,乃重中之重,其意义不亚于军权。”李青道,“你拿捏住了这个,以后施政事半功倍。” 朱祁镇怦然心动,“先生说的是,不过…这个怕是不轻松啊!” “确实不轻松,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李青笑道,“人都是自私的,吃完饭砸锅,站起身掀桌子的不在少数,大多数人都是自己走了捷径,却想把捷径堵死。” “当突破阶级之后,人们往往选择固化阶级,而非拉下面人一把,他们会让下面人更难突破,以此保持自己的超然性。”李青感慨。 朱祁镇怔怔的看着他,心说: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 李青自己靠着推举入朝,结果一上来就要废除保举,可不就是吃完饭砸锅吗? 不是,你什么眼神啊……李青不爽:“皇上以为然否?” “啊…对对对。”朱祁镇忙收起眼神,讪讪道:“先生大才。” 被李青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件事情的难度,比自己想象的要低些。 朱祁镇心情愉悦:“先生如此大才,一个七品的太常寺博士太屈才了,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先生可有兴趣? 朕只调度你一人,想来他们不会不给面子。” “现阶段我还不能冒头儿。”李青婉拒,“再等等吧。” “那就改任兵部都给事中吧。”朱祁镇笑道,“同样是正七品,都给事中有进殿上朝的资格,先生虽是保举上来的,但有朕特许一样能上朝,这样先生也能时刻掌握朝堂局势,先生以为如何?” 李青想了想,点头答应。 又聊了会儿,优化了下细节,李青拿着任免书告辞离开。 … 兵部。 阔别十余年,李青再次踏进衙门。 杨士奇是兵部的尚书,但他的重心在内阁,平时都是于谦坐镇,现在杨士奇告病休假,于谦成了绝对的话事人。 李青进入大堂时,于谦正在拟定茶马贸易的品类,见他进来,诧异道: “李博士,你怎么来了?” “现在是李都给事中了。”李青笑着晃了晃任免书。 于谦心中一喜,笑道:“先坐吧,待会儿我带你熟悉一下日常负责的事务。” 他做过兵部都给事中,有经验。 李青不急,走到椅前坐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于谦。 杨士奇走人只是时间问题,他一走,于谦必定是兵部尚书。 想想还挺好玩儿的,昔日于谦是兵部都给事中,他是兵部尚书,现在整个反过来了,仿佛是一个轮回。 两刻钟后,于谦忙完手头上的公务,笑着起身,“先熟悉一下衙门吧。” “于侍郎请。” “哎,请。”于谦点头先行,不知为何,听李青叫他于侍郎,他心里总觉着别扭。 他总下意识地觉得,李青就是李青。 … 于谦带李青溜达了一圈儿,又向李青介绍了兵部都给事中的工作内容,忙完这些,已是晌午了。 “还没吃饭吧?”于谦问。 我一直跟你一起,你这不是废话吗……李青好笑点头:“还没有。” “那…一起吃吧?” “好啊!” 太像了,连脾气性格都一样……于谦笑道:“那走吧,北方菜比不上南方菜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劳于侍郎破费了。”李青说,一副‘你请客’的样子。 于谦摸了摸鼻子,他原本就打算自己掏钱,但被李青这么一说,心里却觉着怪怪的,正常情况下,哪有侍郎请都给事中的啊? 但他偏偏又升不起半点郁闷,仿佛就该他请似的,“没什么,应该的。” 于谦也不知道哪里就应该了,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这么说。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衙门,衙役都看呆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不苟言笑的于侍郎,这么…平易近人。 京城大街。 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建设,北平的繁华程度比以前提升了数倍不止,虽还赶不上苏杭南,但也仅次于它们了。 京城没有小作坊,于谦挑了个中规中矩,又符合他消费水平的饭馆儿。 雅间儿。 荤素八道菜,一壶酒,二人边吃边聊。 不知不觉间,于谦把话题引向朝局。 “现在的问题不仅是官绅为代表的文臣,军队的腐败也是一大问题。”这话本不应该跟一个都给事中说,但于谦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倾诉,“尤其是边军,不仅贪腐成风,还私下和草原做走私买卖,搞得乌烟瘴气。” 李青沉吟道:“这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先帝驾崩后就开始了,但真正贪腐成风,还是从杨士奇为首的文臣,主张向军队派镇守大臣才开始的。” 于谦叹道:“本来派镇守大臣是为了抑制军队贪腐,结果却适得其反,唉……!” 李青丝毫不感到意外,从他得知朝廷派文臣镇守军队,就料定会有这种情况。 无他,论捞钱,文臣可比武将专业,说是降维打击也不为过。 “于侍郎以为,最需要解决的是什么?” “吃空饷现象。”于谦说道:“其他暂且能容忍,但这个不行,说来可笑,现在大明有多少军队自己都知之不详。” 李青皱眉:“文官集团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于谦默然片刻,挽尊道:“也不是说文臣没好人,还是有很多真心实意办事的。” 李青笑笑,不置可否。 “京军如何?” “京军还好,没有出现原则性的问题。”于谦道,“出问题的都是边军、卫所兵。” 李青心道:看来开赴暹罗、缅甸的军队,只能用京军了,边疆、卫所都已被文官渗透,用他们八成赢不了,不是战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堕落容易,归正难,这五年的腐败,用十年规整也不见得恢复如初。 于谦见他虽眉头紧蹙,却沉着冷静,不禁问:“李都给事中可有妙策?” 第11章 杨稷进京 李青抿了口酒,“算不上妙策。” “哦?”于谦惊喜道:“是什么?” “调军。” “对调军队?”于谦皱了皱眉,“这确实是步好棋,但…难以实施啊! 现在军队的话语权,几乎被镇守大臣掌握,他们可行使的权力很大,加上朝中有人,即便皇上下诏,也很难实施出来; 就算实施出来,换个地方他们还是能继续腐败。” “不是对调。”李青摇头,“是让边军精锐开赴进京。” “和京军对调?”于谦眼睛一亮,旋即又是一暗,苦笑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啊,京军去了边关,难免不会滋生腐败,顾此失彼啊!” “京军要去打仗。”李青说。 于谦一脸懵:“打仗,什么时候打仗,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和小皇帝刚商量好……李青简单说了一下。 于谦都惊呆了:“你和皇上议定的策略,你和皇上……不是,你怎么能和皇上……” 太不可置信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刚入仕的七品官,直达天听,并和皇帝达成共识,这简直…《三国志通俗演义》都不敢这么写。 “你不信?” 于谦回过神,讷讷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青笑眯眯地喝着酒,“事实就是如此。” “冒昧问一下,皇上为何会……”于谦忽的想到了什么,惊道:“莫非杨稷之事,是你……?” “是我。”李青点头:“好巧不巧赶上了,说起来,也是杨士奇点背。” 于谦咂吧咂吧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李青真是天胡开局,称得上传奇! 上一个这么传奇的也是李青,难道叫李青有加成不成……于谦挠了挠头,干脆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求证道:“此言当真?” 李青点头,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现在是皇上的先生老师。” 于谦:(⊙o⊙)… 他就是李青,绝对是……于谦无比笃定,只是他还想不明白,李青为什么容颜不老。 这个太魔幻了,对于突破认知的事,饶是于谦再如何聪明,也想不明白。 于谦摇了摇因过度加载,而发胀的脑袋,笑道:“既然皇上叫李都给事中先生,那于谦也称你李先生吧。” 顿了顿,满含深意道:“李先生真不识永青侯?” “没见过,但听说过。”李青说。 于谦不再追问,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只要确定眼前李青身份就足够了。 他不想表明身份,肯定是有苦衷,我一如往常便可……于谦举杯笑道:“请李先生满饮此杯。” 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笑得踏实,发自内心的欢喜。 有这位大佬在,他对朝局充满信心。 “叮啷~” 酒杯碰了下,二人一饮而尽,李青拿起筷子,“吃菜吃菜。” “哎,好。” …… 次日。 朱祁镇欢欢喜喜地上朝,却不见李青身影,瞅了几圈也没看到李青。 他怎么没来上朝,是生病了吗? 小皇帝有些担心。 他不知道的是,李青就是单纯的睡过头了。 一觉醒来,天都大亮了,还上个屁的朝啊。 “下次注意。”李青自语,起床洗漱了下,吃了些东西便去了兵部。 现在他是兵部的都给事中,除了可以入殿上朝之外,还可以了解军备事务,以及边外局势。 同样是正七品,博士和都给事中,可不同日而语。 朱祁镇下了朝,特意吩咐小黄门去看看李青,还做了赏赐。 二十两银子,一匹丝绸,赏赐不算重,但心意满满。 于是,第二日,李青便早早起床上了朝。 不过,也只是入殿上朝,在此期间,一言不发,如泥雕木塑。 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朝堂派系还没摸透之前,他不想出头。 … 眨眼,月余过去。 杨稷被羁押进京,王振雄赳赳气昂昂,这次他事办得很漂亮,人证、物证俱在,圆满完成任务。 更让他欣喜的是,杨稷是个草包,一听说老子不行了,立马痛哭流涕地全招了。 他都没用刑。 经此一事后,皇上肯定会不计前嫌……王振很开心。 ~ 杨府。 杨士奇听说儿子已经进京,知道自己的‘病’该痊愈了,于是取出官服换上,准备在今日午朝请辞。 儿子不过是个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于谦等人的眼,杨士奇相信,只要自己上道儿,儿子绝不会有事。 “唉…多年的宦海生涯,以这种方式落幕,实在是一大憾事。”杨士奇满心遗憾。 这时,管家进来,“老爷,杨溥大学士来访。” “如今,也就他念旧情了。”杨士奇心中一暖,“请他…不,我去迎他。” “士奇兄。” “呵呵…弘济兄,快里请。” 两人走进客堂,客气寒暄,眼中皆有不舍。 同僚数十载,今日过后,两人将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几乎不会再有交集。 “士奇兄,往后可要保重,待我致仕还乡后,还要找你喝酒呢。”杨溥说。 “哈哈…好啊!”杨士奇笑道,“那我可得多活几年。” 杨溥见他看得很开,便也放下心来,“对了士奇兄,最近朝堂来了个新人,我总觉着很熟悉。” “任何官职啊?” “兵部都给事中。” 杨士奇嗤笑道:“一个给事中有什么可在意的,你什么时候这么……” “李青。” “啥?”杨士奇笑声戛然而止,豁地起身,惊诧道:“他回来啦?不对呀,他应该都八十了,可谓是功德圆满,干嘛趟这浑水?” “我是说那个都给事中叫李青。”杨溥说道。 “……服了你了。”杨士奇重新坐回椅上,无语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叫李青的多了去了,谁规定只能他永青侯叫李青啊?” 杨溥苦笑:“这个李青也不简单啊!” “哦?”杨士奇身子前倾,“怎么说?” “此人被人举荐入朝,初为太常寺博士,短短几日便摇身一变改任兵部都给事中,获得入殿上朝资格。”杨溥蹙眉,“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他现在成了帝师。” 杨士奇闻言,眉头也不由蹙了起来,“难怪你说他熟悉,这李青和那李青的路子,出奇的像啊!” 顿了顿,问:“应该是于谦运作的吧?” “是金陵那边儿的人,具体是谁还没查出来。”杨溥道,“我认为不是于谦,若是他,绝不会让这李青喧宾夺主; 皇上对他的信任,犹胜于谦三分。” “金陵那边儿……”杨士奇叹道:“这么说来…更复杂了,此人如何?” “倒也老实,无逾矩之举。” “皇上如此重视,他还这么老实,这才是不老实啊!”杨士奇苦笑,“你留意一下,能争取尽量争取,不能争取也别与其交恶。 弘济啊,你的路还长,可别像我这样。” 杨溥吁了口气,认真道:“我明白。” “对了,我们对一下细节,待会儿到了朝堂,好保下杨稷。” 杨士奇感动莫名,起身长长一揖,“多谢了。” “多年的同僚好友,应该的。”杨溥扶起他。 … “哗啦……!” 镣铐尽除,杨稷却无半点儿喜色,都快吓尿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父亲大势已去,而他…前路渺茫! 王振阴恻恻的笑道:“别愣着了,走吧。” 杨稷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公公,我家有钱,有很多钱,只要你能救我,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放肆!咱家岂会贪污受贿?”王振脸色一变,冷哼道:“公然行贿,罪加一等,待会儿去了朝堂,咱家定要如实禀明皇上,要你好看。” 杨稷一呆,弱弱道:“公公,家父杨士奇……” “还杨士奇呢?”王振冷笑打断:“杨士奇要是能救你,也不会朝会都不敢上了,嘿嘿……” 说着,一脚踹在杨稷屁股上,“麻溜点儿,别逼咱家动粗。” 第12章 不杀杨稷,天理不容 杨溥拍了拍杨士奇的肩:“放心吧,怎么说你也是三朝重臣,皇上并非少不经事,不会做绝。” 杨士奇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快到午朝时间了,我们走吧!” … 宫门口。 杨士奇下了轿子,刚好和掐着点儿来上朝的李青打个照面。 “李…李青?”杨士奇震惊了,这不就是李青吗? 杨溥是建文二年的进士,高中后就去翰林院做编修去了,前期根本没接触政治; 杨士奇则不同,他走的是方孝孺的路子,虽然没有文凭,却早早接触了政治,早在建文元年就见过李青。 那时的李青就只留了胡子,简单做了两道皱纹,还没开始正式做伪装,更没有戴面具。 杨士奇一眼就认出,这厮就是李青。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想法,没有人不会老,眼前这人可比建文元年时李青,还要年轻的多,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李青瞥了杨士奇一眼,拱手笑道:“这位就是杨尚书吧?久仰久仰……!” 杨士奇心中升起一抹尴尬,毕竟这兵部尚书之职,他是从李青手里捡的,李青要是不下野,哪有他什么事儿啊。 转念又释然了,只是名字一样,长得极像而已,都不是同一个人,没什么好尴尬的。 “客气了。”杨士奇笑了笑,算是回礼。 待李青先一步进宫,他这才低声道:“弘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李青?” “嗯,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和那个李青非常像吗?”杨士奇问。 “是有些像,但也没有非常吧?”杨溥纳闷儿道。 杨士奇摇头道:“那是因为你没接触过更早时期的李青,当年的永青侯,几乎就长他这样。” “难道……”杨溥讶然道:“你是说,这李青是那李青的儿子? 这不对呀,李青可没留子嗣,再说了,哪有儿子跟老子同名的啊!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杨士奇无语,但他也解释不清,苦笑道:“算了,去上朝吧,这个李青你多留意下。” 杨溥点点头。 ~ 奉天殿。 群臣见杨士奇重返朝堂,便知今日必定有大事发生。 不多时,朱祁镇踏入大殿,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回班站好。 朱祁镇瞥了站班太监一眼,后者会意,尖声唱道:“宣犯人杨稷上殿。” “刷——!” 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杨士奇更是眼前一黑,若非杨溥扶他一把,非晕倒不可。 杨稷犯的罪大,很大,但再大也不至于让一个罪犯上朝堂啊! 这下,杨士奇也没有把握能救下儿子了。 小皇帝还是太年轻气盛,根本不按规矩来……杨士奇心中有气,却不敢发作。 第13章 临别赠言 “来人,快传御医!”朱祁镇沉声道,“一定要把杨卿救过来。” 接着,又话锋一转,“我们继续,众卿可有本奏?” 众卿被这小皇帝给弄无语住了,同时,也察觉出小皇帝远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好糊弄。 … 太医又是针灸,又是掐人中,总算是把老杨头救了过来。 “这是……在哪啊?”杨士奇有气无力。 “中殿呢。”王振喜滋滋凑了上来,“杨大学士可要撑住,你得多活一段时间才是啊!” “你…咳咳……”杨士奇怒火中烧,暗骂:早知如此,当初太皇太后砍你的时候,老子死也不会给你求情,娘的,怎么就没让太皇太后砍了你呢? 转念,他又不气了。 连同僚都落井下石,何况一个阉人? “杨稷呢?” “被关起来了。”王振多少还是念些旧情的,扶他坐起,“皇上说了,杨稷是杨稷,杨卿是杨卿,阁老衣锦还乡后,好好安度晚年。” 杨士奇沉默良久,问:“能让杨稷同我一起回去吗?” “这咱家可做不了主。”王振摇头,“不过…咱家劝你最好别提。” 杨士奇满心苦涩,只好退而求其次,“能让杨稷少遭些罪吗?” 王振想了想,“咱家不敢打包票,不过,咱家会帮你把话带到。” “如此…多谢了。”杨士奇拱了拱手,略感安慰,这些话他不便说,小皇帝恨他入骨,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 蔫坏的阉人尚能如此,而那些同僚……杨士奇陡然生出一股恨意。 自古权臣,大多没有好下场,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怪不得旁人,也没想着怨天尤人,甚至他连小皇帝都不恨。 换作是他,也容不下自己这个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他不是输不起,是真真的被那些人的无下限给气到了。 杨士奇踉跄起身,“我想见皇上。” “皇上知道杨阁老要见他,在乾清宫等着你呢。”王振笑道,“随咱家来。” 杨士奇缄默无言,跟着王振赶往乾清宫。 ~ 午朝已散。 朱祁镇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却有种老成的气质,看起来很有违和感。 “不能骄傲自满,更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没动文臣的整体利益,并不是说真就治住了他们,还远着呢。”朱祁镇轻声自语,“李先生说的对,征缅甸、暹罗时,不能让他们觉得朕是要重下西洋,不然执行出来困难重重……” 见小黄门匆匆进来,朱祁镇正了正身姿,“何事?” “启禀皇上,杨大学士求见。” 朱祁镇颔首:“嗯,让他进来吧。” 少顷,杨士奇迈着艰难的步子进来,屈伸拜倒: “老臣参见吾皇万岁……” “快快起来。”朱祁镇上前扶起他,关切道:“阁老无恙吧?” “劳皇上关心,臣…还好。”杨士奇拱了拱手,看着这样的小皇帝,他不免感叹:终究是把小皇上看轻了啊!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显矫情,杨士奇直接道:“杨稷为祸乡里,皆因臣教子无方,臣连儿子都教不好,哪有还资格再在朝中任职,还望皇上准许老臣致仕还乡。” “哎?”朱祁镇摆摆手,“杨稷是杨稷,杨卿是杨卿,阁老这话严重了。” 杨士奇苦笑:“非臣爱惜自己,实乃臣年事已高,力有不逮啊!” “阁老老成持重,朕离不开你啊!” …… 三辞三让之后,朱祁镇忍痛放手。 “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杨士奇说。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士奇都要下野了,朱祁镇犯不着再和他置气。 “你说。” “太祖创业,太宗二次创业,将大明推向顶点,仁宗、宣宗皆是治世明君,这才有了盛世大明。”杨士奇道,“然,自先帝驾崩后,大明却开始走下坡路,唉……!” “是朕的过失。” “不,和皇上无关。”杨士奇摇头,“是臣的问题!” 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便没有臣,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去,皇上你且听臣说完。” “嗯,你说吧。”朱祁镇颇为宽容。 杨士奇作为数朝重臣,他的临别赠言,朱祁镇相当重视。 “历朝以来,数大明的官员最苦。”杨士奇道:“皇上或许以为,官员俸禄足够生活开销,但实际上…够使,但绝不富裕; 当然,这和俸禄也没多大关系,即便再涨一倍,官员该贪还是贪。” “那和什么有关系?”朱祁镇问。 杨士奇认真道:“权力。” “汉唐士大夫权柄之高,甚至能和皇帝叫板!”杨士奇说,“直到宋朝,皇权才得到有效加强,但…很有限; 这也是历朝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原因,不是他们不想巩固皇权,而是他们做不到。” 朱祁镇生下来就按作继承人培养,熟读经史,并未反驳杨士奇的话。 只是道:“我大明做到了,太祖做到了。” “是啊!”杨士奇点头:“太祖雄才伟略,但太祖靠的不仅是雄才大略。” “还有什么?” “契机!” 朱祁镇不解,“说下去。” “自秦始皇六合一统,无论是汉推翻秦,还是唐推翻隋,亦或终结乱世的宋太祖,他们都没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洗牌,因为他们的前任皇帝都是汉人; 直到蒙古入主中原,前元残暴,却也真正打击到了世家大族,而元末的乱世,更是将世家打入深渊; 这才是大明皇权超越历朝的原因!” “字字珠玑。”朱祁镇评价。 杨士奇继续道:“世家想要重新恢复昔日巅峰之心不死,君臣争斗亦不会停止; 太祖、太宗都是铁腕皇帝,他们有怨也只能忍着,仁宗懂得宽仁,宣宗懂得制衡,这才维持住了局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放弃了,事实上,争斗从未停止过,只是被他们压住了而已; 皇上幼年登基,无法震慑到群臣,这才是大明衰落的原因所在。” 朱祁镇点头。 杨士奇继续说道:“或许在皇上眼中,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权臣,甚至奸臣,但臣想说的是,若换了于谦执掌大权,非但不会更好,只会更糟,又或许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无他,那些人被前几任皇帝压得太惨了,若不妥协,绝对会出大乱子!”杨士奇道:“比如皇上您刚登基那会儿,京师流言四起,称太皇太后要迎襄王入主大内; 其目的,可不止是为了离间您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是真有人想那么做; 是臣和杨荣、杨溥稳定住了局面!” “是,你们是稳住了局面。”朱祁镇冷笑点头,“可你们妥协的未免太多了吧?” 杨士奇默然。 许久,他方才苦涩道:“到了后来,已是身不由己。” 顿了顿,“恕臣斗胆,臣有肺腑之言想赠予皇上。” “你说。” “历任帝王,单论权术制衡,无人出先帝其右,也只有先帝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制衡、治世两不误。”杨士奇说,“还望皇上能效仿先帝,再创大明之巅峰。” 朱祁镇对此深表赞同:“朕必效法先皇。” “如此,臣就放心了。”杨士奇长长一揖:“臣…退了。” 朱祁镇走上前扶起他,轻声说:“好好生活。” “臣…遵旨。” 这一刻,两人仿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君臣。 ~ 杨士奇走了,临走这天,除了杨溥,无一人为其送行。 所有人盯着杨士奇的位置,双眼放光。 新一轮权力角逐,就此上演…… 第14章 一出好戏 次日,奉天殿。 君臣大礼后,朱祁镇坐回龙椅,群臣回班站好,暗地里摩拳擦掌。 庙堂权力角逐,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它充满诱惑和机遇,同时也伴随着凶险,但所有官员都将其视作最有挑战性,最能彰显自己水平,甚至是最神圣的事情。 朱祁镇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嘿嘿…他们要内卷起来了。 “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郭琎跨前一步出班,第一个出头。 他是吏部的尚书,享有‘天官’美誉,奈何在杨士奇的光环下,一直没怎么显着他,但现在杨士奇走了,他当然要争。 “准奏。”朱祁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郭琎自动理解为小皇帝这是对他的赞赏,一拱手,继续沿用昨日战术:“杨稷罪恶滔天,臣请皇上早日圣裁。” 从昨日小皇帝行为来看,其讨厌杨士奇程度,简直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昨日碍于杨士奇还在,才做出宽容之举,但现在杨士奇走了。他相信以小皇帝这年纪的性格,定然是睚眦必报,自己只要给其台阶,何愁前途不光明? 郭琎给自己定下的计划就是,玩命埋汰前任,唯如此,他才能成为后任。 皇帝讨厌的,我也讨厌,跟皇帝志同道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郭琎很自信:“皇上仁德,然,杨稷之罪行令人发指,还望皇上早下决断,为那些受迫害的百姓做主。” “臣附议。”工部左侍郎王骥出班。 工部尚书王卺,脸色倏地微变,暗骂:这混账,谁他娘让你出头了,娘的,这狗东西八成是想巴结郭琎,进而坐上老子的位置啊! “哼哼,郭尚书所言,本官不敢苟同。”王卺冷笑出班。 郭琎掸了掸衣袍,鸟都不鸟他,天官派头十足。 王骥轻哼:“王尚书这么维护杨士奇,真是忠心耿耿啊!” 王卺脸色一变,历来忠心耿耿这个词,只能形容臣对君,岂能形容臣对臣。 娘的,老子早就看出你有反骨……王卺深吸一口气,反唇相讥:“王侍郎如此维护郭尚书,是何居心?” 自家尚书和侍郎干起来了,吃瓜群臣默默看好戏。 都知道随着杨士奇的离开,朝堂势力定会大洗牌,但谁也没想到会这么激烈。 上来就是尚书,侍郎这个级别的大战,侍郎以下的人纷纷打消了参战的念头。 不是不想,而是这种级别的大佬战斗,根本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强行融进去只会灰飞烟灭。 “王尚书不要东拉西扯。”王骥开弓没有回头箭,全然没了昔日对顶头上司的礼敬,“以杨稷的罪行,杀他十次都不为过,王尚书何以维护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呵呵……王侍郎这话,本官不敢苟同。”礼部尚书胡濙出班。 “胡尚书有何高见?”王骥仍自强硬,但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他一侍郎,对战俩尚书,越级战斗,且一打二,压力可想而知。 却在这时,户部尚书刘中敷,跨前一步,“本官倒觉得王侍郎言之有理,古语有云: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若只因杨稷是前大学士之子,就做予以宽恕,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大明官员的家眷,可以为所欲为?” 王骥压力顿减的同时,气势陡然大盛,“刘尚书高见!” “且慢高见!” 又是一声断喝,刑部尚书魏源踏前一步,气势瞬间盖过王骥,“君无戏言,皇上昨日的话,王侍郎是没听见吗?” 王骥一滞,悻悻道:“听见了,不过……” “好!”魏源喝道,“既然听见了,为何还要让皇上出尔反尔,自毁长城?” “下官,下官……”一下对上三位尚书,王骥根本撑不住。 “魏尚书这是在断章取义!”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下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对杨稷的处理却又不妥之处。” 他是御史言官的头子,这么说话简直给足了皇帝面子。 “不敢苟同。”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反驳,直接开舔:“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陈都御史以圣贤为标准,那便是对皇上最大的不敬!” 他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朗声道:“皇上,天命也,人中之龙,乃天子; 陈都御史却说人非圣贤,皇上是凡人吗? 亦或说,在陈都御史眼里,皇上还比不过圣贤?” 都察院也窝里斗了,吃瓜群众心头震惊,他们没想到杨士奇的离去,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却不知,现在的情况是一把手想更进步;而二把手,却想趁着这次机会,将一把手拽下来,自己上去。 一把手捅前任刀子,二把手捅一把手刀子! 庙堂斗法远比江湖恩怨精彩、高深,个个都是审时度势,借势而起的好手,其凶险更是犹胜江湖人士的好勇斗狠! 维护杨稷的人,并不是喜欢杨稷,要杀杨稷的人,也不是痛恨杨稷。 说到底,杨稷就是个筹码,一个用来争权的筹码。 皇帝同意了谁的主张,谁就取得了胜利。 “皇上自然要高于圣人!”郭琎见六部大佬,甚至连都察院都下场了,知道快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他先定了调子,而后又道:“然,大明律是太祖定的,我朝以孝治天下,几位尚书却要陷皇上于不孝,是何居心?” 圣人比不过,祖宗总比得过了吧? 在大明,太祖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便是朱棣那会儿,这一招都好用,可想而知。 此话一出,王卺、魏源等人没法立即反驳,毕竟牵扯到太祖,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同僚抓住把柄。 “郭尚书言之有理,但…不全对。”左都御史陈智见己方大胜在即,立即捅郭琎刀子。 毕竟杨士奇的位置只有一个,他和郭琎联手,是要先淘汰一批,少些竞争对手,而非推郭琎上位。 “太祖高瞻远瞩,雄才伟略……”陈智先是吹捧,接着又道:“然,国家施政需因时因势而定,不然何来新政之说?” 杀杨稷的主张,郭琎已占了先机,陈智想以此取胜极难,所以他要提出自己的主张。 郭琎有些气急败坏,“我们论的是杀杨稷,你扯哪儿去了。” “朝堂是议政的地方,陈都御史议的正是政事,有何不妥?”户部尚书刘中敷也反了水。 吏部天官的名头太响,得先把他干下去再说。 事实上,这几位大佬根本就没有达成联盟,谁都想自己上,之所以先前联手,是为了快速淘汰一批。 现在竞争人数锐减一半,自然要先把最强的踢出局。 几人达成默契,逮着郭琎狂怼。 没过多久,政治主张已从杀杨稷中抽离出来,郭琎先前建立的优势荡然无存。 武林盟主只有一个,谁武功高,谁最先被群而攻之。 李青站在最后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几位大佬身上,根本没人在意他。 于是乎,他旁若无人地嗑起瓜子儿。 这种好戏,可比后世的娱乐明星八卦有意思多了,其跌宕起伏的剧情,天花板级别的台词含金量,吊打一切影视剧。 再搭配上瓜子儿……多是一件美事啊! 朱祁镇听着、看着,就是不发言,这一幕李青事先就预料到了,并做了细节优化,朱祁镇都知情。 总体来说,这是李青导演的一出戏,朱祁镇也是演员之一。 李青是编剧+导演,置身事外,朱祁镇是主要演员,但镜头不多,各位大佬是配角,单个戏份不重,但加在一起却是主场,侍郎级别以下的则是背景板。 独家赞助:杨士奇父子! 没有他们的付出,这出戏唱不起来。 李青一边看戏,一边嗑瓜子,这可是他的处女作,一个镜头都不能错过。 朱祁镇没李青这么好的雅兴,他深刻知道,最终目的是出兵。 于是,他起抬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李青。 “他,他在干什么?!” 第15章 取死之道 察觉到来自主角的凝视,李青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将瓜子皮儿揣进口袋。 上次,他就因在朝堂吃零食,丢垃圾被罚了款,不想重蹈覆辙。 朱祁镇都看傻了。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小嘴儿一抽一抽的,那意思是:差不多了,该你表演了。 哪有导演亲自上场的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这剧情也是该推进了,眼下虽精彩,却没了最初的刺激感。 却在这时,被怼的鼻青脸肿的郭琎,实在招架不住,但又不甘心让这几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上位,于是便想着把水搅混。 “呵呵…你们既然说朝堂是议政的地方,为何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 陈智扫视一周,刻意避开于谦、杨溥,哼哼道:“诸位同僚可有主张?” “我有。”李青拍了拍手,站了出来。 还真有? 不仅陈智一呆,其他人也大感惊讶。 随即,李青越过众人,来到御前,“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李青身上,心说:怎么敢的啊? 李青任帝师的事他们都已知道,但…帝师又如何? 这可不是洪武永乐朝,小皇帝自己还没握住权柄呢,单凭一个帝师身份,就想搅动风云,乱中取利,简直痴心妄想。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真当庙堂是好混的吗……群臣暗暗了冷笑。 李青似乎看不见群臣的怪异神情,拱手道:“臣现任兵部给事中,日常负责的公务也皆在兵事, 臣发现,近年来水师不曾出海,一些宵小之辈便开始作威作福了,今年暹罗、缅甸愈发放肆,常劫掠大明民间出海贸易的商船; 还请皇上为了大明子民的权益,立即发兵,宣扬大明国威。”李青掷地有声:“若大明视而不见,难保其他藩属国不会起异心。” 听说出于保护民间商船的利益,群臣心下都赞同。 说是民间商船,其实大多都是朝官的家族,亦或近亲家族。 但问题是,这话是一个七品的都给事中说的,现在朝堂杀的正凶,谁也不想因为这个,得罪一众大佬。 一句说不好,日后被清算也不稀奇。 朱祁镇望向一众大佬,众大佬却不发一言。 他们在意的是杨士奇的位置,出兵暹罗、缅甸,保护商船利益,宣扬大明国威,虽也利好他们,却不是最紧要的。 于谦想出班附和,随即又想到李青之前的叮嘱,只得暂时忍耐。 他的权柄仅次于杨士奇,要是再坐上杨士奇的位置,那可真就举世皆敌了。 朱祁镇见没人说话,只好又望向李青,“李卿有何妙策?” “呃呵呵……臣初入朝堂,对很多事还不了解。”李青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不过,在臣想来,六部领袖的吏部郭尚书,定然是有的。” 群臣暗暗鄙夷:果真是个新兵蛋子,吏部天官的含金量随着内阁壮大,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吏部尚书呢? 郭琎却兴奋异常,李青此举,简直是给了他一把神器。 能做吏部尚书,郭琎自然不是什么庸人,他立即不客气地接过屠龙刀,大杀四方。 “皇上,臣以为必须要发兵,皇上是天下共主,小小暹罗、缅甸,也敢不恭,仅此一项,便有取死之道! 再者,君为舟,民为水,二者相辅相成;若无法保护子民……” “那朕羞于坐此皇位!”朱祁镇一拍纸镇,豁地起身,双手撑着御案俯视群臣,“朕欲出兵,众卿有何妙策?” 郭琎大喜,小皇帝终于下场了,且赞同自己的建议。 那杨士奇的位置还会远吗? 尽管是李青提出的主张,但一个小小的正七品,他根本没放在眼中,自动将这主张视为己有。 出兵两地,对这些私下做海洋贸易的大佬,也是有好处的,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不过,出兵归出兵,这出兵的功劳可不能落在你郭琎手里。 陈智率先道:“皇上,臣建议水陆并进,先以火炮震慑,再用火铳、弓箭扫射,这样既能宣扬大明天威,又能减少伤亡……” 你谈主张,那我就谈细节,反正不让你好过就是了……陈智心说。 郭琎肺都快气炸了:你他娘还要不要脸了,只会剽窃老子创意。 “陈都御史此言不妥。”户部尚书刘中敷横插一脚,“本官则认为,宣扬国威,减少伤亡的同时,也要注重经济性。” “呵呵……臣有一计。” …… 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眼下便是。 这些个文臣一个个舌灿莲花,但其实没一个懂军事的,只是嘴皮子溜而已。 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高水准的吹牛逼。 你主张这么打,那我就主张那么打,一众大佬‘打’得不可开交,但谁也没留意,朝争筹码已经从杨稷,变成了出兵。 更准确的说,出兵已经成了既定事实,眼下,只是战术的争论。 李青回到后排,笑眯眯地继续嗑瓜子儿,继续看好戏。 ~ 一众大佬从早朝吵到午朝,一直吵到中午,朱祁镇都饿了,他们还吵个没完。 “散朝,明日再议!” 郭琎等人不甘地行礼,待皇帝走后,立即火急火燎出了大殿,开始忙着拉帮结派,许诺好处,为自己争取话语权。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立即吩咐王振:“去请英国公张辅、兵部侍郎于谦,即刻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王振走了两步,又问道:“皇上,要请李先生吗?” 作为小皇帝的近侍,李青在朱祁镇跟前有多红,他再清楚不过。 朱祁镇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快去办。” “奴婢这就去。”王振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 李青伸了个懒腰,舒服地躺回床上,哼哼道:“还是躺着舒服啊,出兵已成既定事实,短时间还是先不搞其他动作了,以免顾此失彼,嗯…我得歇几天。” 他不想频繁冒头,一旦被那些大佬重视,那他的一言一行都将被深究、剖析,以后再想要拨乱反正就不容易了。 “先休息半个月吧,等朝堂的人视线转移后,我再冒头。”李青自语,“还有,下一步计划的部署得完善完善。” 正想着心事,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略感熟悉的声音,“李都给事中在吗?” “在,门没锁,进来吧。”李青坐起身,穿上鞋子走出厢房。 待看清来人,李青不由一怔,“杨大学士?” 杨溥笑着拱手:“本官冒昧叨扰,失礼了。” “哪里哪里。”李青笑了笑,“外面冷,进屋吧。” 屋里也不暖和,李青没燃炭盆儿,这寒冬腊月的,杨溥冻得直打哆嗦。 “没想到李都给事中一个南方人,竟也这么抗冻啊!”杨溥牙关打颤:你就不能放几个炉子吗?冻死人了都。 从暖烘烘的轿子带来的热气儿,顷刻间消失,杨老头有些遭不住。 李青忍着笑:“下官不是抗冻,主要是年轻。” 杨溥:“……” “杨大学士来寒舍,可是有事?”李青问。 杨溥往手心哈了口气,笑着说:“倒也没什么事,李都给事中今日在朝堂之言行,可谓是利国利民。” “呃呵呵…过奖了。” “没有过奖,”杨溥正色道,“尤其是李都给事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实令本官钦佩之至。” 李青嘴上谦虚着:“杨大学士谬赞,我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在这京师一打一大片,哪有大学士说的那般厉害。” 心里却在想:这老头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6章 杨溥:我可以帮你 御书房。 朱祁镇双手扶着御案,小脸满是严肃。 张辅、于谦也都被赐了坐。 “英国公以为,此次出兵多少合适?”朱祁镇问。 张辅是军中绝对大佬,且有征交趾的经验,对战争的理解,对东南亚人的士兵素质、作战方式方法的掌握,无人及得上他。 可以说,现阶段再找不出比张辅还有发言权的人了。 于谦也不行。 “八万到十万精兵即可。”张辅道,“多了太耗财力,少了又难保万一,长途作战对士兵素质的要求极高,必须得是精兵。” 朱祁镇问:“国公还干得动吗?” 张辅目光一凝,拱手道:“皇上,太祖定了规矩,大明的国公不得插手朝政、军务。” “凡事皆有例外,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皆以国公之身份出过征,打过仗,他们能做,你英国公为何不能?”朱祁镇说,“再者,先帝临终前,不是赐予你插手政务之权了吗?” 张辅拱手道:“之前皇上年幼,如今皇上已能独当一面,若臣再插手,难免贻人口实。” “朕相信你!”朱祁镇说。 于谦也道:“皇上圣明,出征缅甸、暹罗,舍英国公其谁?” 张辅铭感五内,双眼湿润,“承蒙皇上信任,臣岂可爱惜自己,廉颇六十尚有余力,臣…干得动。” “好!” 朱祁镇大喜,“这次出征由英国公全盘指挥调度,于爱卿要做好后勤,军需调度勿要吝啬。” “臣遵旨。”二人拱手称是。 于谦问:“皇上,此次的监军可有合适人选?” “监军?”朱祁镇被这一提醒,才忽然想起,打仗还得有监军。 他毕竟才十三岁,接触的也都是朝堂争斗、经史典籍,对打仗确实不了解。 见状,于谦拱手道:“臣举荐李青做此次监军。” “李青?”张辅讶然,“他回来了?” “英国公也认识李青?”朱祁镇惊诧。 于谦笑道:“此李青,非彼李青,皇上和国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张辅点点头,不再言语。 朱祁镇沉吟片刻,道:“朕对英国公十足的信任,无需监军。” “皇上,监军是必需,无关信任与否。”张辅连忙表白,“臣只要作战时的指挥权就可。” 于谦也想说些什么,但被朱祁镇直接打断。 “像英国公这样的帅才,监军只会限制发挥。”朱祁镇断然道:“无需再劝,朕意已决。” 开什么玩笑,他还想着整顿朝堂,改制革新呢,怎么舍得让李青跑去打仗? 张辅不明就里,只以为这是小皇帝对他信任的体现,不由感动得无以复加。 “臣定不负圣恩!” “好!”朱祁镇亦是振奋,“快到年关了,让将士们在家过个好年,你二人好好准备一下,明年开春大军出征。” “臣遵旨。” …… “李都给事中,咱换个地儿聊吧。”杨溥牙关打颤,已经遭不住了。 “那…去柴房?” “可以。”杨溥要求不高,只要暖和就成。 二人来到柴房,升起火。 一个都给事中,一个大学士,蹲在灶台前烤着火,聊着天儿。 李青见杨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是不说正事,耐性逐渐消磨殆尽,跟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啊? “杨大学士若没别的事,就先请回吧。”李青直接撵人,“下官有些乏了,要小睡一会儿。” 你是真直接……杨溥无奈,试探了半天也没试探出个所以然来,除了长相,脾性相近,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青是李青。 但,该说不说,叫李青的都欠儿。 杨溥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我直说了吧!” 你早该直说了……李青点头:“请说。” “你想不想在朝堂有番作为?”杨溥问。 “不想。” “你再想想。” “呵呵。”李青冷笑:你当你是朱元璋啊! 杨溥无语:“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抱负。” “我不信!” “你……”杨溥气结,“本官句句真心,天地可鉴。” 呦呦呦呦……李青情不自禁地撇嘴、翻白眼儿。 “不是…你什么意思?”杨溥破防,吼道:“本官怎么说也是当朝大学士,你这是在羞辱本官吗?” “不敢!”李青无奈拱了拱手,他真怕这老头子一口气上不来,死在他家里。 为了不被碰瓷,李青只好放缓语气,“下官一个七品官,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混吃等死罢了。” “本官可以帮你,真的!” “为什么要帮我?”李青道,“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是为了我自己。”杨溥说。 李青诧异:“什么意思?” 杨溥沉默少顷,道:“其实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起,朝局就乱了,大明的官员被压得太惨了,皇帝登基时才不到八岁,如此大好机会,群臣岂会错过? 所以为了维持住局面,我们不得不主张做出些妥协,不至于矛盾反弹的太厉害。”杨溥叹道,“起初还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贪婪一步步膨胀,我们也越来越吃力,逐渐弹压不住。” 李青点头:“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赎罪?” “话不能这么说。”杨溥脸上一热,纠正道:“这是功在社稷的大事,于我而言可功成身退,于你而言可名气双收,何乐而不为?” “为什么是我?” “因为……” “若杨大学士还继续说套话,那不说也罢。”李青补充。 杨溥苦笑:“本官说实话,你未必肯信啊!” “你不说怎么知道?”李青反问。 “好吧。”杨溥吁了口气,认真道:“因为你有李青之资!” 李青怔了怔,旋即明白杨溥意思,问道:“怎么如此笃定我能达到永青侯的成就?” “从这次出兵,”杨溥说,“你能不能达到我不知道,但你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若有人能那个境界,那非你莫属。” “这样啊!”李青点头。 都是老江湖了,不用说太细,李青沉吟片刻,不再矫情:“成,我接受你的帮助。” “……”杨溥腹诽:怎么弄得跟你帮助我似的,真是…叫李青的都蔫儿坏! 杨溥为了保住晚节,不走杨士奇老路,只能如此,“你后续还有什么计划?” “暂时没想好。”李青道,“你放心,我既然接受了,到时候肯定用你。” “……成吧!” 杨溥颤颤巍巍地起身,踉跄着走了两步,回头道:“家里可以添些高些的椅子,矮墩儿蹲着太难受了,还有,木炭也不贵,买些回来;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身体,别光想着省钱。” 李青笑了笑:“年轻人火力旺。” 杨溥满脸黑线,悻悻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懒得和他争辩:“大学士慢走。” 杨溥走后,李青开始盘算着起来。 从分析来看,杨溥是真的无意大权独揽,不然今日绝不会一声不吭。 论资历,杨溥才是最有资格接替杨士奇的人。 有了杨溥帮忙,以后行事可就容易多了,同样,他也会提前暴露在群臣眼皮子底下,被视作对手。 有利有弊,总得来说利略大于弊。 …… 次日。 朝会依旧火热。 各大佬单凭一张嘴,将大明军说的堪比天神下凡,大有朝廷大军强无敌,弹指一挥间,敌人灰飞烟灭的意味。 但前提是,皇帝要用他的战术。 朱祁镇烦得不行,他虽没打过仗,但也知道这些个读书人耍嘴皮子还行,打仗却是任嘛不懂。 术业有专攻,这事还得交给张辅。 目的已经达到,朱祁镇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于是道:“众卿稍安勿躁,出兵的事容后再议,先议议这内阁杨士奇的缺儿吧!” “皇上,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 第31章 品尝民间疾苦 “先生,这可是朕的人生大事。”朱祁镇认真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可不能推辞。” 李青好笑点头:“成吧,迎亲在哪天?” “据钦天监卜算,五月十九,大吉,宜嫁娶!” “嗯,好。”李青答应。 他唏嘘不已,时间过得真快啊,连小胖的孙子都要结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朱祁镇开心极了,他即将就要有媳妇儿,成为大人了。 “李先生,你家有酒吗?”朱祁镇问,他想喝一杯。 李青点头:“怎么,想喝?” “嗯,今儿很开心。” “成。”李青起身,“我去整俩菜,预祝皇上成人。” 朱祁镇笑呵呵地说,“多炒俩菜。”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蹬鼻子上脸是不? ~ 凉拌皮蛋、蒜苔炒猪脸儿,说整两道就整两道,不多,也不少。 不过这两道菜,涵盖了凉、热、荤、素;称得上包罗万象了。 朱祁镇嗅了嗅鼻子,赞道:“闻着就香,先生手艺不错啊。” “那是,吃着更香。”李青哼哼道,“等着,我去拿酒。” 两道菜,一壶酒。 菜不多,但分量很足,酒也是大坛子装的那种。 李青倒了两碗,笑问道:“喝过酒没?” “还没。”朱祁镇讪讪地摇头,旋即又嗅了嗅鼻子,“这酒还怪香嘞,是先生珍藏的佳酿?” “那倒不是,这酒烂大街,是目前大明最便宜的酒,平民百姓都喝得起。”李青笑道。 朱祁镇端起酒碗,又嗅了嗅,欣然道:“看来百姓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连这种美酒,都能时常喝。” 李青失笑道:“别光闻,尝尝。” “哎,好。”朱祁镇头一次喝酒,跟平常喝汤似的,仰脖喝了一大口。 然后…… 他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接着剧烈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酒……” 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脸色大变,“快来人呐,这酒有毒……” “闭嘴!” 李青、朱祁镇同时开口。 “皇上,您没事儿吧?”小太监紧张的问。 “无…咳咳,无事。”朱祁镇红着脸摇头,见外面的锦衣卫‘蹭蹭’窜进来,挥了挥手,“都退下,朕无事。” 锦衣百户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小黄门儿,再看了看桌子上的酒,隐隐有所明悟,最终一拱手,“臣告退。” 朱祁镇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息,问:“这是什么酒啊?” “地瓜烧。”李青笑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烈?” 第32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五月十九。 四更天,李青就起了。 今儿是小皇帝大婚的日子,他这个迎亲使要是迟到,那友谊的小船还不得翻得底朝天? 李青换上朱祁镇命人送来的迎亲使服饰,对着铜镜臭美一番,带上圣旨推门走出院子,赶往皇宫。 凌晨四点的紫禁城,他第一次见。 一向卡点儿的他,头一次看到紧闭的大门。 李青摸了摸鼻子,自嘲道:“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又不是我娶亲,急个锤子啊!” 好在,他没等太久。 仅一刻钟后,大门便开了。 李青第一个进宫,赶往奉天殿前等候。 过不多时,百官陆续赶来,包括平时不上朝的众公侯,也早早地赶了来。 这可是大明第一次皇帝娶皇后,没人敢不重视。 李青瞥了眼这些勋贵,数十年过去,他们大多没有祖父辈的锐气,个个白白胖胖,甚至一部分人看着更像文臣。 怎么看,都不像那种能上阵厮杀的狠角色。 李青颇感无奈。 又过了会儿,英国公、成国公、吏部郭琎、内阁杨溥、于谦……一众大佬先后赶来。 于谦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看到了李青。 他快步上前,待看到李青扮相,不由一怔,“先生这是……” 李青清了清嗓子,一挺胸脯,“我,迎亲使!” 于谦:“……” “既如此,先生还是站到前面吧。”于谦忍着笑,说:“迎亲时间快到了,可别耽误了。” “也好。” 李青走出人群,来到最前面,和英国公张辅,内阁大学士杨溥平行。 “国公,杨大学士,下官有礼了。”李青打了个招呼。 杨溥微笑还礼,张辅多看了眼李青,尽管知道不是一个人,但每次看到李青,他就不自禁想到另一个李青。 “李都给事中担任迎亲使的事,皇上已经告诉了本国公。”张辅笑道,“难怪皇上要用李都给事中作迎亲正使,我们这些老头子卖相实在差了点儿。” 杨溥捋须大笑,打趣道:“英国公这么一说,倒是把下官也给带进去了。” “哦?哈哈……勿怪,勿怪。”张辅爽朗一笑,态度较之当初缓和了不少。 主要是于谦跟他说了杨溥的转变,张辅这才对其有了好脸儿。 “什么时候出发?”李青问。 他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人生头一遭。 他甚至不知道皇后的娘家在哪儿。 张辅笑道,“莫急,仪仗大乐和放置着皇后册宝的龙亭,还没准备就绪呢,等他们过来我们再出发。” 李青点点头,不再多言。 人群窃窃私语,李青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居然和张辅、杨溥这样的大佬站在一起,并有说有笑,让不少人眼红。 皇帝钦点其为迎亲正使,恩宠可见一斑。 正七品的官职,在京师属实是吊车尾,属于底层官员。 而底层突破壁垒,往往最难令人接受。 李青才懒得理会这些人,柠檬精哪里都有,自己不行,也见不得别人行,跟这样的人计较,纯属给自己找罪受。 又过了会儿,一群诰命夫人,在礼部的接引下来到广场。 接着,孙太后也来了。 但只是露了一面,和命妇们打了个照面,享受了一下群臣行礼,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青心说:“这娘们儿真够可以的,还特意来装一波儿。” 权力这东西的确诱人,昔年刚入朝的他,也颇为享受那种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 若非时间在他身上难以留下痕迹,李青也不敢保证,自己不被权力所诱惑。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是男人的毕生追求。 甚至就连女人,也难以经得起权力诱惑。 不说武则天这个当过皇帝的,历朝历代后宫干政的例子还少吗? 说到底,还是权力的诱惑太大。 … 大约过了一刻半钟,仪仗结队赶来,与之赶来的还有凤辇,以及排成长龙的木箱子。 皇帝成亲,聘礼又岂会少了,就这,还不算之前送的呢。 真是气派……李青感叹。 来大明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赶上皇帝大婚。 张辅、杨溥见准备就绪,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正使请。” 李青笑笑,当仁不让地骑上中间那匹头前顶着大红花,最是高大威猛的宝马。 张辅、杨溥一左一右,骑上较矮些的马。 李青居中前行,二人略微落后半个马身位,后面仪仗大乐紧随其后。 ~ 钱府。 阖府上下,一片喜气盈盈。 管家天不亮就守在门口,望眼欲穿,唯恐礼节有失。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终于,听到了等待已久乐声,管家精神一振,连忙吩咐道:“快,把鞭炮挂好,待迎亲使距离大门十五丈时,点燃,切记,别早也别晚。” “是。” 老管家又吩咐道:“快去叫老爷来。” “不用叫了,老爷我来了。”钱贵走出门,脸上写满了激动。 欣喜,又紧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嫁人呢。 女儿要做皇后了,他如何不激动,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天大的馅饼。 皇亲国戚啊,换谁不欢喜? 礼乐声由远及近,迎亲队伍也进入钱贵视野,他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激动,但仍不可遏制微微颤抖。 “快,快放炮……!” “老爷,距离还不够……” 管家话没说完,便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淹没。 李青瞅着还有一段距离,对方已经放炮了,朝杨溥道,“杨大学士,他们这炮是不是放早了?” “是早了点儿,不过无伤大雅。”杨溥笑道,“越是重视,往往越容易出错。” 张辅也跟着说:“的确,不过也情有可缘,好了,迎亲正使,一会儿就看你了。” “哎,好。”李青点头答应,不知怎地,他竟也有些紧张。 半刻钟后,迎亲队伍停下,李青三人翻身下马。 李青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朗声道:“钱贵接旨。” 钱贵慌忙上前拜道,“微臣接旨。” 老泰山跟女婿下跪,准确来说,是对女婿的一道手书下跪,这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惊爆一地眼球。 但在此时此刻,却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事。 就连李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钱家世代忠良,钱爱卿多次随太宗、明宣宗北征,忠心耿耿,战功赫赫,钱家家教甚严,教女有方…… 现令,都指挥佥事钱贵,升任中府都督同知; 钦此!” “臣,领旨谢恩。”钱贵脸孔涨红,跪谢圣恩。 李青连忙上前将圣旨递给他,并搀他起来,笑问道:“国丈,娘娘那边……可别误了吉时啊。” “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钱贵忙道,“请,几位请。” “国丈先请。” … 走了钱府,李青再行发册奉迎礼。 一番冗长的仪式后,最后在李青、张辅、杨溥,以及仪仗队的恭迎下,十六岁的钱氏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真红大袖祎衣,红罗长裙红褙子红霞帔,被下人扶着走上凤辇。 接着,鞭炮响起,在一片煊天鼓乐中,一群人赶往紫禁城。 至此,李青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这个迎亲正使的任可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回去吃席了。 张辅、杨溥俩老头也是浑身放松,这种场面,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他们,也是倍感紧张,生怕有失礼之处。 ~ 乾清宫,朱祁镇望眼欲穿,心里急得不行,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倒是一旁的王振,急得抓耳挠腮。 隔一会儿,就让人去看看皇后迎回来了没有,那个殷勤劲儿,跟他娶媳妇儿似的。 真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第33章 这酒是给人喝的嘛? 旭日东升,金色朝霞洒在紫禁城,琉璃瓦熠熠生辉,给皇宫添加了一丝暖色调。 凤辇自午门进入,走金水桥,一路来到奉天殿广场。 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叩首如仪,大礼参拜,场面浩瀚。 这一天,皇后享受的规格,丝毫不逊色于皇帝。 凤辇不做停顿,自群臣留出的通道穿过,赶往乾清宫方向。 皇后銮驾走后许久,群臣才有序起身,接着,东厂太监陆续赶来,摆桌子,搬凳子,为接下来的宴席做准备。 李青四更天就起了床,一直忙活到现在,滴水未进,可把他给饿坏了。 “公公,啥时候开席啊?”李青逮着一个小太监问。 那小太监懵了片刻,才讷讷道:“这个咱家也不知,咱家只管摆桌子,上菜开席不归俺们管。” “……行吧。”李青挥了挥手,嘀咕道:“真是…一点都不贴心,最起码先让些糕点让人垫垫肚子吧? 这和后世的婚宴根本没法比啊!” 闹洞房、新娘子敬酒什么的,就不要想了,八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热闹什么的几乎没有,也就落个吃喝。 不过,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不用随礼。 唉…整口茶喝喝也行啊……李青揉了揉干瘪的肚皮,一脸无奈。 这才辰时,离开席怕不有两个时辰。 早知如此,他就带些零食了。 ~ 乾清宫。 朱祁镇面上不动如山,实则望眼欲穿。 等啊等,盼呀盼,满脑子都是小钱那张笑颜。 “快去看看娘娘到哪儿了。”王振抬脚踢了下干儿子,说出了朱祁镇心声。 小太监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去了,不到半刻钟,又匆匆返回,喜道:“皇上,娘娘……” “就你话多。”王振狠狠一瞪眼,接着小跑到朱祁镇面前,喜滋滋道,“娘娘,皇上来……啊不,皇上,娘娘来了。” “咳咳…嗯。”朱祁镇依旧老神在在,“朕知道了。” 尽管极力压制,但欣喜的神情仍是逐渐浓郁,嘴角不可遏制的扬起。 从今儿起,他就是大人,是丈夫了,真正成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说,皇上年幼这种话来了。 娶的也还是心仪的女子,朱祁镇开心,是真的开心。 在此之前,他觉得成亲什么的,也就那回事儿,没什么好玩儿的;但自从见了小钱,尤其是昨夜的‘进修’,他才深刻明白成亲的好。 很快,外面响起“拜见皇后娘娘。”的声音,朱祁镇再也无法不动如山,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大殿。 钱氏被宫女扶着走下龙辇,披着大红盖头的她只能看得到脚下,还是在宫女的提示下才知道夫君就在眼前。 她盈盈行礼,“臣妾……” “免礼。” 一只不大却有力的手扶起她,接着是温淳的嗓音:“随朕来,当心台阶。” 小两口在太监宫女的吉祥话中,踏进大殿。 朱祁镇腰背挺得笔直,还带些稚气的脸上,却有着责任与担当,生怕磕碰着媳妇儿。 一路牵着媳妇儿走到内殿,扶着她坐在秀榻上,才长长送了口气。 “今儿累坏了吧?”朱祁镇温和的说。 “臣妾不累。”钱氏声音动听,这个年纪的女子,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哪儿哪儿都好。 她本就出色,加上朱祁镇情人眼中出西施,更是喜欢到了极点。 少男少女牵着彼此,仿佛心也连在了一起。 至此,他有了妻子,她有了夫君。 真好~ … “真好,终于开席了。” 李青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御膳房的工作人员。 一道道精美菜肴陆续上桌,看得他直咽口水。 他可太饿了。 于谦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先生,皇上还没来呢。” “……我知道。”李青刚打起的精神,再次萎靡了下去。 瞧得一旁的张辅、杨溥好笑不已。 李青今日是迎亲正使,自然要坐在c位,和众大佬同桌。 这样的安排,倒也合乎他心意。 小孩儿那桌他是坐不上了,因为没孩子,但能和老头儿坐一桌也不错,没人抢。 对于吃席,尤其是皇家的席,李青相当有经验。 迄今为止,除了小胖之外,无人是他对手。 不多时,酒菜上齐。 但小皇帝没来,李青也只能郁闷地喝茶。 足足等了小半时辰,龙辇才缓缓驶来。 众人起身,行注目礼。 少顷,皇帝、皇后走下龙辇。 群臣撩袍拜倒:“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少年帝后享受臣子膜拜。 许久, 朱祁镇挥一挥衣袖,声音清朗:“众卿平身。” “谢皇上。” 朱祁镇牵着钱皇后走到御桌前坐下,扬声道:“都坐吧!” 群臣落座,眼巴巴地瞅着皇帝动筷子。 在万千瞩目下,朱祁镇给媳妇儿夹了一块皮蛋。 钱氏没吃过这东西,忍着恐惧咬了一口,很快,眼眸发亮。 “如何?”朱祁镇问。 钱氏小声说:“味道极好。” “呵呵……喜欢就多吃些。”朱祁镇朗声笑道,“众卿莫要客气,今日朕大喜,多喝两杯也无妨。” “谢皇上。” 群臣双手抱拳向上,拱手行谢礼,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朱祁镇和钱皇后只是象征性的露了一面,很快就乘龙辇回去了。 他们这一走,群臣逐渐放开了,开始喝酒。 然后……此起彼伏的剧烈咳嗽声响起,一个个脸孔涨红,满脸痛苦,龇牙咧嘴的模样分外好笑。 皇帝摆宴,一向是佳酿,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何况这还是皇上的婚宴。 谁也没想到小皇帝如此不讲武德,竟在婚宴上用地瓜烧。 真是……白瞎了这一桌子好菜。 “这是什么酒?”杨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头子刚才喝呛着了,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给憋过去。 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喝过最难喝的酒,没有之一。 又辛辣,又苦涩,跟喝辣椒水儿似的。 与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至少李青这桌儿,基本都没喝过。 于谦一脸古怪,他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在宴席上用这酒,解释道:“这个是宣德薯酿造的酒,俗称地瓜烧,酒虽烈,但很有味儿。” 是挺有味儿的……杨溥一脸无语。 郭琎、王骥等人也是无语之极,这酒是给人喝的嘛? 张辅新奇道:“这酒在军中挺受欢迎的,没想到皇上也爱喝。” 郭琎等人:皇上爱喝才有鬼呢? 接下来,就比较尴尬了。 官场是人情世故最重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场所,同僚之间联络感情、巴结上司,都要用酒,这也是酒文化经久不衰的原因。 但地瓜烧太难喝了,平时喝酒是享受,这酒喝着简直是遭罪。 人情世故不能少,酒又实在难喝,于是乎,众官员开始改变策略。 摒弃了以前‘感情深,一口闷’,改成了‘感情浅,舔一舔。’ 一杯酒敬来敬去,敬到最后还是一杯酒。 李青瞥眼瞧见,暗暗冷笑:都不愿意品尝民间疾苦是吧,成,总有一天,你们不得不品尝。 他停下筷子,提起酒杯一仰脖,一口给闷了,品尝着辛辣与苦涩,目光幽幽。 “李先生,本官敬你一杯。”于谦举起酒杯。 李青回过神,重新倒了杯酒,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笑道:“于大人说的不错,这酒的确滋味儿无穷,不知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大佬脸色讪讪,敷衍地点点头。 李青笑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举杯道:“下官敬各位大人。” 郭琎等人举杯意思一下,若是换个正七品,他们连正眼都不会瞧,但李青不同。 李青是帝师,尤其是今日的迎亲正使身份,更让他们这些人精看到了李青的潜力。 “哎?诸位大人怎么不饮啊?”李青诧异,“是嫌皇上的酒不好喝吗?” “……”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敢接话茬,只好捏着鼻子给干了。 李青见这些人面容狰狞,一副遭老罪的模样,心说:一个个给你们惯的,这官场,是该整顿整顿了! 第34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李青憋着坏,挨个敬酒,把一群老头子灌得五迷三道,连吃席的胃口都没了。 其实他们也不想喝,但李青老扣皇帝大帽儿。 下面一群人都眼巴巴盯着呢,他们可不敢犯政治错误。 一个个菜没咋吃,净喝酒了,胃里翻江倒海,心里大骂李青的八辈儿祖宗。 李青将这些人灌得差不多了,这才大快朵颐。 这回,没人跟他抢了。 酒席宴散,李青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还是吃席爽啊! 回头瞅了眼郭琎等人,个个脸色涨红,直线都走不成了。 尤其是刘中敷,脸色乌青,一副随时要吐,却又强忍着不敢吐的模样。 李青忍不住大乐。 … 次日。 朱祁镇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 昨夜他初尝情爱,贪吃了些,几度云雨之后,又是一番耳鬓厮磨。 女子保守,却也并非对闺房之事一窍不通,相反,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尤其是大家闺秀,闺房之事是必修课,不仅有画册,甚至还有老一辈人的言传身教。 朱祁镇伸了个懒腰,满脸回味之色,习惯性地去拥佳人,却空空如也。 “起这么早?”朱祁镇诧异,旋即又升起一抹心疼,踢踏上靴子就往外走。 刚出殿门口,就遇到赶回来钱皇后。 “皇上您醒啦。”钱氏拂了一礼,问:“皇上今日不上朝,不要紧吧?” “无妨,今日朝会的事昨儿个就给办了。”朱祁镇摆摆手,拉着她来到内殿,略带责怪道:“你初经人事,怎么不好好休息?” “臣妾要向太皇太后,太后敬茶呀!”钱氏小声说。 朱祁镇一滞,干笑道:“朕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好了,茶也敬了,你好好休息。” 说着,情难自禁地吻了上去。 “唔唔……”钱氏有些吃不消,轻轻推着他,弱弱道:“皇上,白天呢。” 朱祁镇松开她,笑着说:“谁让朕的皇后娘娘这么诱人呢?” 钱氏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小声道:“皇上要爱惜身子才是,女色伤身,若因臣妾误了国家大事,那可就成了臣妾的罪过。” “哈哈…放心吧,朕知轻重。”朱祁镇捏了捏她的脸,“你好好休息,朕去忙公务去了,中午过来看你。” “嗯,皇上去忙,臣妾不要紧的。”钱氏想起身送他,却被按住。 朱祁镇扶她躺下,“不用送了,歇着吧。” 少年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 来到御书房,朱祁镇干劲儿满满,处理政务的效率之高,令内阁几人侧目。 … 中午。 朱祁镇和媳妇儿腻歪一阵儿,便召李青前来见驾。 乾清宫,前殿。 “皇上你找我?” “嗯,坐吧。”朱祁镇抿了口茶,道:“先生,朕如今已成亲,全面接管朝政在情理之中,对吧?” 李青心中一动:“皇上要直接颁发政令?” “不错。”朱祁镇说:“朕准备恢复检校,加强对官员们的监管,先生以为如何?” “可以是可以,但问题是……”李青苦笑,“即便恢复了检校,只怕也难有作为,不如先从钱上下手。” “钱?”朱祁镇诧异道,“先生的意思是,重开银矿?” “不,重开海上贸易。”李青道,“咱大明的那几个银矿,可远远比不上邻国日本的产银量,想赚大钱,还得做生意。” 朱祁镇微微点头:“不过,这个正是官绅最在意的,先生可是已成竹在胸?” “确实有了些计划。”李青点头。 “展开说说。”朱祁镇做洗耳恭听状。 李青深吸一口气,目光湛湛道:“绕开群臣,直接和合作方谈。” “什么意思?”朱祁镇没太听懂。 “发急召让日本国王来朝贡,借此机会洽谈贸易,明确告诉他们,只能和朝廷贸易往来。”李青说。 “那他要是阳奉阴违呢?” 李青嘿嘿一笑,“若真是这样,那就更好了,直接发兵,抢就是了。” 朱祁镇呆了呆,由衷道:“先生你是真黑啊,不过……朕喜欢。” 李青:“……” 朱祁镇又说:“不过,朕还是觉得很有必要重开检校,官员们的限制太宽松了,长此以往下去,会越来越难管理。” “我的建议是,慢慢来。”李青说,“手段太激进,他们必定激烈反抗。” “那又如何?”朱祁镇傲然道,“现在军队基本上已经稳住了,朕虽然还没执掌军权,但他们至少不会和文臣穿一条裤子了,早晚要图穷匕见,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 先生你不是常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 既然他们翻不了天,朕又何惧之有?” 李青无言以对,但他还是不想打破辛苦经营的局面,劝道:“他们是翻不了天,但能让你难受,还能让皇上你的政策名存实亡,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朱祁镇有些不耐,“朕难道就这么一直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天天做大?” 李青笑着摇头:“保举制废除后,文官集团的发展受到了极大限制,尤其是现在军队改派镇守太监,文官发展速度几乎停滞,没必要急这一时三刻。” 顿了顿,“治大国如烹小鲜,油盐酱醋要拿捏到位,不能多了,亦不能缺了,火候更是要掌控好,轻了烹不熟,重了便会煳; 不可不慎啊!” 李青说的情真意切,朱祁镇也慢慢冷静下来。 良久,颔首道:“先生言之有理,是朕急躁了些,但检校这个机构是太祖定的,其目的就是监督官员;朕是一定要重开的!” “皇上英明。”李青先是肯定了小皇帝,接着又道,“很多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慢慢谋划,现在时机未到,但可以一步步创造。” 李青分析道:“现如今,保举制废除,皇上你已经收回了一大部分官员任免权,等再掌控了财权,你再行国策,就事半功倍了; 有钱好办事,自古皆然!” 他举例道:“皇上之前赏赐了打了胜仗的将士,很大程度上获得了军队的好感;这不就是钱的魅力吗?” “有道理。”朱祁镇深以为然,“那银矿要不要立即重开?” “先不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李青说:“先稳住了贸易,待其步入正轨再说吧。” 朱祁镇叹了口气,钦佩道:“还是先生目光长远,朕有些时候太孩子气了些,不够成熟,行事欠思量。” 还好,小皇帝明辨是非,且听劝。 “呵呵……皇上过谦了。”李青放松下来,“皇上尚且年轻,未来还长着呢,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朱祁镇心情转好,笑道:“对了,今日那地瓜烧如何?” 李青也笑了:“自是极好,百官喝得脸红脖子粗呢。” “哦?哈哈……”朱祁镇乐不可支。 ~ 说笑一阵儿,李青重新引回正题。 “皇上,其实很多事,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关联极深。”李青教道,“文臣最喜欢造势,借势,壮势; 以达到势大压至尊,为自己谋利的目的; 皇上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祁镇身子前倾,做聆听状。 李青笑道:“皇上想重开检校,其目的就是整顿官场,但整顿官场并非一定要重开检校。” “比如……?” “直接整人!”李青道,“官场可以整顿,但以损害官员整体利益的方式整治官场,远不如直接针对当事人。” 李青抿了口茶,继续道:“其实,臣也以为是时候稍微整顿一下官场了,但现阶段,还不能重开检校。” 朱祁镇皱眉道:“针对当事人……那他们不会抱团吗?” “未必吧。”李青笑嘻嘻道,“皇上莫非忘了,前些日子给百官的那道选择题?” “记得,可这……有什么关系?”朱祁镇有些迷糊。 李青解释道:“皇上当时说,官员凡是满七十,须致仕还乡;那些个尚书、侍郎、大学士个个如临大敌,不敢深谈,何也?” 他自问自答,“其原因就是他们都知道,朝廷离开他们,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因为下面的人会无缝衔接,朝政依然能照常运转; 而那些侍郎以下的主事、员外郎等人,也迫切希望上面人能挪窝,他们好更进一步。” 李青道:“所以,只要皇上你不损害他们的集体利益,他们就不会轻易抱团,皇上想惩治个人并不难。” 顿了顿,又补充道:“皇上你可以利用整治官员个人,从而达到整治官场的政治目的,且还能通过此手段,震慑位高权重的大佬, 让他们明白,若是不让皇上你满意,你随时都能换掉他; 长此以往下去,他们会对你产生一种畏惧心理,而皇上你的帝王威势也将进一步壮大。” 李青总结道:“权势,一为二,二为一,权可以是势,势也可以是权。” 一番话,让朱祁镇振聋发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朱祁镇深深折服,叹道:“先生一席话,让朕茅塞顿开,此等金玉良言,便是万金,也难求啊!” 李青一怔,诧异道:“皇上要赏我金子?” “呃……要赏的,要赏的。”朱祁镇点头道,“先生入朝以来,立功无数,朕岂会亏待了先生,来人。” 远处的小黄门立即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去内帑取黄金百两,稍后给李先生送去。” “是,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喜滋滋地去了。 依照惯例,皇上恩赏,受赏之人要给送赏的太监一些回礼。 好家伙,嘴上说着万金难求,结果就只赏了百两……李青摸了摸鼻子:“谢皇上赏赐。”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朱祁镇笑呵呵的说。 确实不值一提……李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容臣告退。” 朱祁镇跟着起身,“朕送先生。” “皇上客气,留步。” “朕送先生。”朱祁镇很坚持。 李青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相送。 朱祁镇一路送出宫门,才停下步子,嘱咐道:“明日朝会正常举行,先生可莫要迟到啊!” “……知道了。”李青拱了拱手,“臣告退。” “先生慢走。” 朱祁镇目送李青走远,轻声自语:“李先生当真了得,有他相助,朕何愁大事不成?” 顿了下,“可这先生也属实厉害的过分,日后恩赏要常有,但…升官还是算了,就让他做个都给事中吧。” 末了,又补了一句:“朕也是为了他好。” … —— ps:虽然今儿只有两章,但这一章很长,呃……宝子们轻点儿喷(*^▽^*) 第36章 朱祁镇:藩属国怎么不来朝贡? 次日。 李青早早就起了床,小皇帝刚赏了金子,态度还是要拿出来的,要做到可持续发展。 清晨的水格外凉,扑在脸上令人精神抖擞,李青丝瓜瓤子蘸上盐,一边清洁牙齿,一边走到小毛驴跟前,打量着它。 毛驴还小,充其量也就小牛犊那么大,不过皮毛极好,一看就忍不住想起一种滋补品,阿胶。 它轻轻打着鼻鼾,时不时地叫上一声,“嗯~啊~” 只是叫的有气无力。 李青瞧着得趣儿,恶趣味儿上头,蹲在它旁边,学着它伸长脖子,“嗯~啊~” 他这一学,毛驴瞬间上头,鼻息顿时加重,叫声陡然增大,“嗯~啊~” 李青:“嗯~啊~” 就这样,一人一驴比着赛似的叫了起来。 小毛驴越叫越上头,渐渐地,李青开始不敌,最终败下阵来。 漱了漱口,李青自嘲道:“李青啊李青,你可真行,竟跟驴杠上了,不知道有个词语叫犟驴吗?” 小毛驴又叫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没有挑战性,便安静下来,有气无力地喘着气,蔫不拉几的。 李青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驴兄,你是不是饿了?” 小毛驴好像是听懂了,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他,似是在说:你说呢? “呃呵呵……莫怪,莫怪。”李青讪讪道,“我没养过畜生,给忘了。” 小毛驴:…… “再忍忍,我下了朝就去买些草料回来。”李青拍拍毛驴的头,大笑着离开,留小毛驴在风中凌乱。 … 李青前脚入朝堂,后脚朱祁镇就到了,时间拿捏的可谓是妙到毫巅。 接下来,群臣行礼,起身,汇报工作。 小朱老板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时而赞许,时而驳斥…… 这就是李青不想上朝的原因,太枯燥了,远不如在家躺尸来的舒服,当然,若是不扣俸禄就更好了。 无奈,大明公司的老板心都黑。 大半时辰后,下朝时间来临,朱祁镇朝礼部尚书胡濙问道:“大明的藩属国今年怎么没来朝贡啊?” 胡濙有些纳闷儿,拱手道:“皇上,藩属国去年已经来朝贡了啊?” “去年来了,今年就不能来了吗?”朱祁镇不喜。 胡濙莫名其妙,同时也有些委屈,“皇上,永乐朝规定,藩属国朝贡三年一次,不可太过频繁。” 朱祁镇脸色一僵,隐隐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规定,自觉丢了脸面,却又不好否定太爷爷的政策,只好悻悻挽尊:“这是谁提的建议?” 胡濙认真想了想,回道:“是昔年永青侯提的,本来藩属国是要每年来朝贡的,但永青侯却上奏太宗皇帝,说藩属国此举是在薅大明羊毛,于是就改成了三年一朝贡。” 第37章 三足鼎立 朱祁镇解释道:“朕可以针对性的整治某一人,比如说,郭琎、王卺、王佐、王质都嫖妓,朕只严办郭琎; 这一来,既没有破坏官员的整体利益,又达到了立威效果;还能给他们敲响警钟,要安身守分; 同时,也能像先生说的那样,营造帝王权势。” 朱祁镇说:“这么做,也不至于引起他们太激烈的反抗,你说是不?” 李青缓缓点头:“皇上英明!” “哪里,都是先生教的好。”朱祁镇矜持的说。 李青笑笑,疑惑道:“道理我懂,但…皇上为何要拿郭琎举例?” 朱祁镇收起笑容,哼道:“朕早就想办他了。” “……” ~ 离开皇宫,李青又去买了两捆草料,回到家时,已经半晌午了。 早朝刚上完,午朝又要开始了,李青想到已经加了班儿,干脆不去了。 小毛驴是真饿坏了,一口气吃了小半捆儿草料,又喝了半盆水,总算是舒服了,眯着眼趴在地上很是享受。 也不乱叫了,十分乖巧。 李青顺了顺毛,突然觉得养个小畜生也挺好的,它又不会说话,不用担心它会泄密什么的,可以当做一个倾诉对象。 于是乎,李青拿了个马扎,坐在小毛驴跟前,开始促膝长谈。 从半晌午,一直聊到下午申时,直到肚子严重抗议,李青才起身去做饭。 小毛驴趴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模样,再不复先前的享受模样。 它好像抑郁了。 … 次日,早朝。 朝堂上,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所站的位置空了出来。 群臣不甚在意,上年纪的人有个头疼发热很正常,偶尔请个假也正常,没什么好奇怪的。 谁料,朱祁镇来到朝堂后,却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瓜。 古稀之年郭琎,老当益壮,去怡情楼嫖妓,被锦衣卫从花魁床上拽了下来。 对于这种斯文败类,朱祁镇严重鄙视,大骂其丢了朝廷颜面,不配再担任尚书之职。 群臣面面相觑,个个汗颜,同时,心里也打了个突。 怎么回事儿? 风流狎妓不是合法化了吗? 咋又开始上纲上线了? 他们有些懵,也有些恼火,这可是一大快乐源泉啊! “皇上英明。”工部尚书王卺第一个跳出来,为朱祁镇摇旗呐喊,“郭琎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竟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枉为尚书。” “臣附议!”户部侍郎王佐紧随其后。 接着,刑部侍郎王质也出班声援:“臣也附议。” 昨夜,他们嫖妓四人组去怡情楼怡情,还是在一间厢房,结果,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突然冲进去,一把拽出郭琎,却对他们三人不闻不问。 锦衣卫不认识他们这种事,他们自己都不信,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只针对郭琎。 他们自己屁股不干净,怕遭到清算,眼下自然要力挺小皇帝。 其他人不明就里,但三人却统一口径,骂的郭琎骂得比朱祁镇还狠。 李青暗暗撇嘴,心说:“都说文人相轻,此言非虚啊! 一起嫖过娼的情谊都能不顾,真够可以的。” 罢黜一个官员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哪怕是吏部的尚书。 对群臣来说,走了一个尚书,就等同于多了一个机会。 尤其是已有三位大佬赞同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再有人唱反调。 就这样,郭琎被革了职,一代天官落下帷幕。 王卺三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嫖怡情,大嫖伤身,怡情楼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其实他们不差钱儿,朝廷对纳妾也没标准,想要女人完全可以纳妾,去青楼不过是找刺激罢了。 毕竟……家花没有野花香。 但经此一事,他们长了记性,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找刺激和仕途相比,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朝堂舆论被朱祁镇掌握,一些心有不甘的官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很快,群臣又对吏部尚书人选,展开了激烈讨论。 对此,李青是没有半点儿兴趣儿,眼眸低垂,双耳不闻窗外事。 朱祁镇有意让群臣陷入内卷怪圈儿,所以一直不同意,不反对,亦不拒绝,渣男品性暴露无遗。 群臣争论到散朝,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一下朝,他们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皇上是否要继承先帝遗志,来个严打青楼。 户部侍郎王佐禁不起问,说了实情。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皇上不是要严打青楼,而是要整治郭琎,这下,所有人都放心了。 但同时,也暗暗惊醒,青楼还是少去为妙,省得被小皇帝,亦或同僚抓住把柄。 朱祁镇年岁渐长,对权力的掌控也越来越强,浑水摸鱼的可行性越来越少,群臣很难受,却无有效办法反制。 其实,自杨士奇离去后,他们就很难对皇权发起进攻了。 本来杨溥是有的,但他不想一条道儿走到黑了,于是果断放弃了杨士奇留下的权力空缺。 内阁随着杨士奇的离去,开始衰弱,而六部郁郁久居内阁之下,开始了反击。 本来一致对抗皇权的他们,陷入了自相残杀,让朱祁镇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 三日后,召藩属国来朝贡的诏书下放出去,剩下的就是等使臣来朝贡,然后和洽淡贸易事宜。 李青放松下来,又开始了无所事事。 主要是朝堂逐渐趋于平静,他不想破坏这份宁静,亦不想逼人太甚。 因为群臣的工作态度,已经开始端正起来,虽还达不到宣德朝,但相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李青很满足了,经常劝朱祁镇不要急燥,需一步一个脚印儿,慢慢来。 让李青感到庆幸的是,朱祁镇年轻虽小,却不意气用事,很听劝。 这点,让李青很喜欢。 吏部尚书的缺儿,经过激烈角逐,最终,被王直给得了便宜。 王直一鼓作气,直接从礼部侍郎,升任吏部尚书,令所有人侧目。 于是乎,于谦成了众矢之的。 原因无他,于谦和王直还有那杨洪,三人是姻亲关系。 如今,杨洪就在京营,掌着军权,人数不算太多,却也是一股有生力量,再加上王直这个吏部尚书,于谦的权势不可谓不大。 甚至已经到了脱离六部,自成一派的体量。 这是李青乐意见到的,事实上,王直能升任吏部尚书,就是他向朱祁镇建议的。 李青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 这点不仅放在物理上适用,放在政治上也一样行得通。 想想三国鼎立了那么久,就不难理解了。 朝堂还是要有争斗的,有争斗的朝堂,才是一个健康的朝堂,群臣斗来斗去,皇帝才方便管理。 但也要把握一个度,光争斗不干活也不成。 在李青的引导,朱祁镇的实践下,朝堂斗争逐渐趋于内卷化。 至此,李青总算是放松下来了。 群臣的战斗力已经很弱了,剩下的,就是一步步慢慢蚕食。 李青相信,用不了十年,便能一转颓势,恢复到宣德朝的巅峰状态。 … 按部就班的生活很枯燥,渐渐地,李青又开始偷奸耍滑,经常不上早朝。 朱祁镇和他爹一个样儿,真扣了李青俸禄。 不过,扣了俸禄后的李青,更是彻底放飞自我,索性皇帝不召见,他就不上朝。 整日宅在家里,看看书,和毛驴说说话,经常把毛驴聊得食欲不振,他自己却开心的紧。 李青的刻意淡化自己还是很有效果的,群臣对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少,最后更是连弹劾都懒得弹劾他了。 当然,主要是弹劾李青的奏疏,朱祁镇统统留中不发,他们知道弹劾李青,除了浪费纸张,没有半点作用。 时光飞逝,眨眼,夏去冬来。 正统七年,冬月。 朝鲜、日本、琉球、吕宋、满剌加……各藩属国使臣,前来朝贡。 第38章 使臣来朝 今日,李青起了个大早,捅破水缸结的厚厚一层冰,打上一盆儿冰水洗漱。 他寒暑不侵,懒得再去烧水,也喜欢这种冰冰凉凉的刺激感。 早饭很简单,两颗茶叶蛋,一杯热茶,就给解决了。 其实李青的生活还是很精致的,今日之所以这么对付,是因为中午有宴席。 皇帝宴请各国使臣,规格又岂会差了,李青自然要留肚子吃好的。 看看时间,早朝时间已经过了,李青自语,“反正也不赶趟儿了,今儿就不去了。” 他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李青拿上一捆草料来到驴棚,天气转冷,李青动手给毛驴搭了个木棚,让它住得舒服些。 小毛驴儿这半年来吃得好,睡得好,长大了一圈儿,一身皮毛黑得发亮,大眼炯炯有神,卖相极好。 李青很有爱心,怕毛驴待着无聊,于是搬来马扎,蹲坐在马槽前,“驴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毛驴咀嚼的动作一顿,往后退了半步,有神的大眼流露出一丝惊恐,“嗯~啊~” “从前啊……” …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李青倾诉完,一身轻松。 毛驴却是精神萎靡,生无可恋地望向天空,似是在说:如果我有错,请用拉磨来制裁我,而不是听这厮絮叨。 “啪——!” 李青在驴头拍了一下,“走了,吃席可不能迟到,吃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我是驴啊,驴是拉磨的,不是用来骑的……毛驴还是顺从走出木棚,驮着李青出了门。 它的驴脾气在李青这儿,根本没有半点儿用处。 ~ 近些年,朝廷对官员上朝的规格放松了,五品及以上官员,皆可以骑马坐轿上朝。 奈何李青是七品,享受不到这个待遇。 骑马不行,骑驴总可以了吧? 李青的出行工具,放眼整个京官团体,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可以说:蝎子拉屎——独一份。 其他人可没他这么没品,宁愿步行也不骑驴。 李青将毛驴拴在马厩,迈步赶往皇宫,丝毫不管因格格不入,而羞愧地低下头的毛驴。 —— 奉天殿广场。 群臣基本到齐,东厂太监负责宴席,礼部官员负责礼仪,好不热闹。 李青寻摸了个位置坐下,静等开席。 这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先生,借一步说话。” 李青回头见是于谦,起身跟他来到相对僻静的地方,“什么事儿?” “这次皇上召藩属国前来朝贡,是先生的主意吧?”于谦问。 “是我提的。”李青点头。 于谦很不解,“先生此意何为,岂不知这正中藩属国下怀吗?” 李青失笑道,“你是怕他们年年来朝贡,薅大明羊毛是吧?” “嗯。”于谦点点头,“大明虽有钱,但也架不住他们年年来朝贡啊,其实朝贡本身就是个赔本的买卖。” “这次是特殊情况。”李青解释道,“此次过后,朝贡还是会恢复之前的状态,甚至间隔期还会增加,你不用担心。” “这样啊~”于谦恍然,同时也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个情况?” 李青笑道:“暂时还不宜透露,等过些时日,你应该能看出来。” “……好吧。”于谦听李青这么说,心中的担忧隐去,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知道,李青做事向来稳妥,不会胡来。 自李青入朝后,这短短两年时间,朝局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没有人比于谦还清楚,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先生,你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这次变动,会不会让现有的局势发生震荡?”于谦说。 李青点头:“一定会。” “大吗?” “应该不小,不过也不至于失控。”李青说,“这次只能正面对抗。” 闻言,于谦凝重地点点头:“需要于谦之时,还请先生不要见外。” “放心吧。”李青笑眯眯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哦?那就好。”于谦难得露出笑意,“今日宴席后,咱们再喝一杯?” “没问题,但得你请。”李青叹道,“我这俸禄都扣到明年了,生活艰难啊!” 于谦好笑地点点头:“成,酒菜我包了。” “宣,朝鲜使臣~” 小太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对话。 李青笑道:“快开席了,走了。” “宣,日本使臣~” “宣,琉球使臣~” “宣,吕宋使臣~” …… 小太监扯着嗓子大声唱道,远处的小太监听到,立即重复内容,继续往外传递,像是接力赛似的,一步步传向宫外。 一刻钟后,各国使臣列队整齐,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来到奉天殿广场。 六部九卿上前,和这些使臣寒暄,以彰显天朝上国热情好客。 使臣团小心应承,个个神色恭敬,执礼甚恭。 李青打量着这些使臣,这其中,他对朝鲜使臣团的感官最好,无他,瞧着亲近。 不止是李青,大明的其他官员也是如此。 一来,在所有藩属国中,朝鲜和大明关系最铁;二来,他们的官服都和大明类似,虽不完全相同,却也有七分相像; 给人天然的亲近感。 各国使臣落座后,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明黄色的龙辇才姗姗迟来。 重要人物总是最后登场。 朱祁镇下了龙辇,一身明黄色龙袍分外惹眼,衬得他英姿勃发,他走到早已备好的金丝楠木椅前坐下,睥睨全场。 群臣拜倒,各国使臣跟着下拜,行君臣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祁镇挥一挥衣袖,帝王气势尽显,虽是少年,却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气场,“坐吧。” “谢皇上。” 群臣起身,落座。 接着,在礼部的安排下,朝鲜使臣率先觐见,并献上具有代表性的贡品。 …… 过程太过冗长,直到午时末才结束,李青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朱祁镇这才下令上菜。 这次李青没有坐c位,他这一桌全是都给事中、给事中; 大家官职都差不多,李青就更没顾忌了,一心吃喝,头也不带抬的,有人敬酒也只是敷衍应付,他是饿坏了。 这些给事中本来还想巴结李青,见他这样,心中骂了句:“装什么啊。”然后自行开始酒桌文化。 圈子无关大小,本质都一样,但李青实在厌烦这种场合,他来没别的,就是吃席而已。 朱祁镇没有久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喝了两杯酒便走了,留众人自由发挥。 接下来,就大明官员、各国使臣之间的相谈甚欢,充满人情世故,李青瞧着无趣儿,吃饱喝足后,借出恭为由出了宫。 骑上他的小毛驴,悠哉悠哉地往回走。 刚离开皇城不久,于谦的轿子就撵了上来,“李先生留步。” “吁~” “?”毛驴:你真把我当马了? 毛驴停下。 李青回头,于谦已下了轿子,走上前来。 见状,李青索性翻身下驴,“你怎么也这么快就出宫了?” 于谦笑笑:“今日是礼部的主场,况且我上面还有个尚书王骥呢,有我没我没多大关系。” 他回头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老爷我走走。” 轿夫答应一声,抬着空轿子提前走了。 李青笑问:“有事要问?” “嗯。”于谦点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提前做足准备为好,先前在宫中先生不方便说,现在总可以了吧?” “成吧,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得了。”李青笑了笑,“皇上要重开海洋贸易。” “这好啊!”于谦精神大振,“早就该重开了。” 顿了一下,眉头逐渐皱起,“这样的话,只怕有些人要难受了,可能…会让皇上也难受。” 李青笑着说:“不用可能,他们一定会反击。” “那先生可有应对之策?”于谦问。 李青反问:“你现在有多大影响力?” 于谦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脸上一热,讪讪道:“朝廷重开海洋贸易,绝大数官员都会受到波及,只怕……” “直说就是。” 于谦:“王直会坚定站在我这边儿。” “嗯,嗯?”李青诧异道,“没啦?” “……没了。”于谦脸色讪讪,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充道:“英国公张辅一直是皇上的坚定支持者,他也会帮忙的。” 李青:“……” 第39章 和光同尘?同流合污! “你在朝堂混了这么久,人缘怎么这么差?”李青很不解。 你昔年人缘比我还差好不好……于谦腹诽一句,解释道:“官场是逐利的,想要笼络官员,就要给其谋取一定的好处,这样才会有人为你摇旗呐喊; 而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动了绝大数官员的利益,他们自不会再跟着我站队。” 顿了顿,“若在平时,我有把握能动员一部分官员,但在这事上,我…怕是无能为力。” “好吧。”李青苦笑摇头,但也能理解。 于谦不是杨士奇,这也决定了他成不了顶级权臣。 不过这也没什么,于谦本就不是这次的主角,出力大小,对大局的影响并不大。 于谦问:“先生以为,他们会如何应对?” “这个说不好,不过无非就那两套。”李青道,“要么阳奉阴违,让朝廷贸易的国策无限期延后,要么直接搞事情。” “搞什么事情?”于谦问。 “比如动乱,亦或地方百姓起义。”李青淡淡道,“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于谦一怔,情不自禁的想起,昔年的唐赛儿起义。 当时他还未入朝,不过后来入朝后,听李青讲过其中隐情,说是起义,实则就是为了阻止迁都。 起义……于谦神色凝重,“这件事可大可小,先生可有妙策?” “塌不了天。”李青却不甚在意,“现在百姓都能吃饱饭了,即便闹,也闹不出大乱子,无需过于忧虑。” “话虽如此,但……”于谦问,“先生可有不闹出乱子,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也太高估我了。” “先生总有办法。” “……”李青无奈道:“这次不同以往,是真正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反抗是不可能的,若是他们能顺从,朝局也不会如此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圣人的道德标准,又有几人达得到?” 李青叹道:“朝廷重开海洋贸易,百官定当阻挠,这是必然的事,不要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于谦默然。 李青走了一阵儿,感觉不如骑驴来得舒服,于是翻身上驴,“那什么,你慢慢走,我先回去了。” 于谦:“?” 我轿子都不坐了,陪着你步行,你就这么对我? “先生……” “驾~!” “……”于谦满脸黑线:晚上不找你喝酒了。 ~ 回到家,李青取下缰绳,还毛驴自由。 毛驴一直挺乖巧,自觉进了木棚,吃了些草料便睡下了。 和生产队的驴相比,它算是幸运了,不用整日干活,但同时,它也是不幸的,毕竟生产队的驴不用听人絮叨。 真是…马善被人骑,驴善也被人骑。 李青烧了一大桶热水,舒服得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开始模拟变局。 他不是理想主义者,在大明待了这么久,早已对官绅这个团体摸透了,个个满口道德仁义,实则腹黑的紧,几乎没一个善茬。 当然,文官集团还是有好官的,不过很稀少,且这些好官大多成不了气候,原因很简单,少数人总究会被多数人排挤。 浑浊才是常态,你想融进这个圈子,就不能清;你想清,就融不进来。 官场有句话叫‘和光同尘’,但在李青看来,这就是‘同流合污’。 “小皇帝虽然登基近八年了,但真正开始掌权也就这两年的事儿,若我是那些人,会怎么应对这次‘危机’呢?”李青将代入进文官集团,在脑海中模拟。 最后得出结论:福.建必出乱子! 原因很简单,福.建距离日本、琉球很近,一旦达成官方贸易合作,那里是重中之重。 但光是福.建一地乱,并不足以威胁到小皇帝妥协,毕竟征暹罗、缅甸的京军已经回归,镇压动乱手拿把掐。 “除了福.建还有哪儿呢?”李青冥思苦想,最终,不确定道:“江浙不会也乱起来吧?” 这两地也有与日本国贸易往来的港口,不是不可能出乱子。 “江浙官绅挺多的,富绅也多,真要大乱起来,他们也会受影响。”李青分析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们未必干得出来,但也得将这个可能计算在内。” 李青预估了一下风险,还是觉得胜券在握。 无他,京师三大营可不是吃素的,尽管这些年来战事几乎没有,三大营战力不复巅峰,但镇压个动乱,绝对绰绰有余。 “京营的责任是拱卫京师,得留下个三四万……”李青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卫所兵,用地方卫所兵,极大可能会出现出工不出力的情况。 地方上相互勾结的事儿多了,且往往越富裕的地方,士兵的战力越低下。 李青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即便只动用京营,且留下四万京军拱卫京师,即便三省都闹出乱子,三大营一样能镇压动乱。 “优势在我!” 李青吐出一口气,轻松的笑了。 这是关键性的一步,这次过后,朝廷再下西洋的阻力会大大降低;届时,朝廷将重新恢复昔日对海洋贸易的制霸权。 再往后,大明国库将越来越充盈! 钱这个东西,对个人重要,对国家一样重要。 王朝兴衰,和国库有钱与否,有着直接关系。 … 不知不觉,傍晚降临;橘红色的夕阳散发着柔和光晕,将窗纸染红,李青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 起身取下木架上挂着的大氅披在身上,李青准备出去怡情。 刚出门口,就见于谦拎着酒菜过来。 “先生,整两杯啊!” “……”李青不太想跟他喝,却也不好撵人,“走,进屋。” ~ 酒菜摆上桌,二人边吃边喝,谁都没提国事,就是单纯的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 很快,于谦带来的一坛酒就给喝光了,李青见不尽兴,又搬出一大坛地瓜烧。 地瓜烧的度数很高,没多久,于谦就喝大了,双颊通红。 李青说:“你吃菜吧。” “……我只是喝酒上脸。”于谦强行挽尊。 李青好笑道:“怎么,明儿不上朝了?” “这些日子兵部没什么事。”于谦给自己倒了一杯,“时间还早,明日上朝还是没问题的。” “来,干。”于谦举起酒杯,兴致很高, 李青笑笑,‘当啷~’跟他碰了一下,饮尽杯中酒,好奇道:“今儿有什么喜事吗?” “先生为何这么问?”于谦不解。 “今日的你,可不符合你往日的风格啊。”李青笑道,“喝酒误事,你不是一向将政事放在第一位的吗?” 于谦笑呵呵的说:“今时不同往日嘛,先生回来了,我这压力直线下降,待朝廷重开贸易后,大明将再次恢复昔日巅峰,以后我就更轻松了。” 李青目光一凝,诧异的瞥了眼于谦,却发现于谦正在定定的看着他,虽然脸颊通红,却无醉意。 “你干什么眼睛瞪着看着我?”李青有些发虚。 于谦认真道:“先生,其实我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李青疑惑,“看出什么?” “今日之李青,便是昔日之李青。”于谦摇头晃脑道。 李青默了一下,只是说:“你看错了。” 于谦摇头,不解道:“先生为何要改换身份呢?你若直接用原来的身份,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 “你错了。” “不,我没错。”于谦认真道,“虽然我搞不清楚先生为何青春不老,但我十分肯定,你就是当年的永青侯。” 顿了下,“我真没喝醉!” 李青默然片刻,选择摊牌:“好吧,我就是李青; 但…你还是错了。” 第40章 不是永青侯牛,是我李青牛 于谦很不解:“哪里错了?” “首先,你太高估永青侯这个名头了。”李青说:“你想想我昔日人缘。” 于谦想了想,无话可说。 李青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我已离开朝局十余年,宣宗皇帝不在了,蹇夏也去了,甚至整个朝局都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 你觉得即便我顶着永青侯的名头还朝,能起到多大用处?” “但也总比以一个博士身份入朝,来的轻松吧?”于谦反驳。 李青点头:“你说的对,所以我当初的计划是,入朝后第一时间读你这条存档,以达到迅速接管朝局的目的; 但后来,由于小家伙儿……皇上信任,我才打消这个计划。” 于谦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问:“啥是读档?” “就是向你坦白身份。”李青说。 “这样啊,那先生为何要打消呢?” 李青无奈道:“我怕你急啊,小皇上就挺急的,要是你再急,我即便是孔明在世,也难有作为,朝局糜烂,用重典只会加剧事态严重。” “原来如此。”于谦恍然,但还是有些可惜,“我还是觉得用永青侯这个名头好。” 李青无奈道:“你不会真以为,昔年我能搅动风云,靠的是我永青侯这个爵位吧?” “不,不然呢?”于谦茫然道,“那你靠的什么?” “自然是政治智慧,卓越的远见。”李青说:“那么多公侯,为何只有一个永青侯混出来了,这还不足以体现我的能力?” 李青傲然道:“于谦你记着,不是永青侯牛逼,是我李青牛逼。” 于谦:“……” 想到李青从洪武朝就成了风云人物,于谦还真不好反驳他。 尽管这话很狂,却真真的是事实。 李青道:“我之所以在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五朝都被重用,是因为这些皇帝都知道,我能辅佐他让大明变得更好,这才是根本原因; 才不是一个世袭的侯爵; 侯爵多了,能成事的有几个? 能全须全尾活到最后,将爵位传给子孙的又有多少?”李青道,“我不是靠着名头吃饭,而是本事; 而我要的也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帝王的信任,只要皇帝信我,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李青笑道:“就比如现在,我只是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但我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朝局不是吗? 所以说,是不是永青侯并不重要。” 于谦大受震撼,细细想来,却也的确如此。 “那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恢复昔日身份?”于谦道,“这一来,你的话语权定会大大增加。” 李青摇头:“恢复身份并不容易,且代价极大,没那个必要。” “为何?” “首先,谁信啊?”李青无语道,“你可别说你信,也就你了,换旁人肯信才怪。” 于谦一滞,红着脸道:“也是哈,不过也没什么代价吧?” “看来你是真喝多了,你要没喝多,不会问这种问题。”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于谦确实喝多了,这会儿酒劲儿上头,脑子没那么好使了,虽不至于思维僵化,但他脑袋昏昏沉沉,思绪迟缓。 “嗝儿~先生还请明言。” “你在得知我身份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李青问。 于谦挠了挠头,道:“你为什么不会老啊!”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于谦笑了,但很快又敛去笑容,他听出来了,这不是好话。 李青说:“我要说我是昔年的永青侯,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被当成骗子,且还会被治罪,二是众人相信,而后开始研究我为何不老,尤其是皇帝; 历来皇帝,又有几人抵挡得住长生不老的诱惑?” “嗝儿~是这么个理儿。”于谦咂吧咂吧嘴,大着舌头问:“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青想了想,说了实话:“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啥?”于谦大惊失色,酒都醒了许多,“莫非世上真有仙人?” “也不是仙人。”李青斟酌了下措辞,解释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所以不会受这个世界的时间影响。” 于谦费好大劲儿,才勉强理解了话中意思,“那你会不会‘咻’的一下,再回去吧?” 李青微微摇头,黯然道:“我大概是回不去了,至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有可能回去。” “那就好。”于谦放心了,轻松笑了起来。 李青突然很想揍他,但忍住了。 “今儿就到这儿吧。”李青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两步远的距离,根本用不着。”于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叹道:“真是太遗憾了。” “其实还好吧,我已经慢慢习惯……” “先生为了大明那么辛苦,却连世袭侯爵都守不住,真是太遗憾了。”于谦惋惜。 李青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出门左拐,不送!” “你看你,我还能不知道家?”于谦挥了挥手,“明儿见。” 然后…… “扑通~” 摔在地上。 李青去扶,于谦吐了。 … 次日。 李青上了朝,于谦也上了朝。 前者跟没事儿人似的,后者脸色煞白,一副蔫不拉几的模样。 屋露偏逢连夜雨,于谦本就难受,却还被朱祁镇屡屡点名询问政事,弄得他更难受了。 朱祁镇问完政事,关切道:“于爱卿是身体不适吗?” “臣…是的,皇上英明。”于谦尴尬的说。 朱祁镇欣然笑道:“诸位爱卿要多像于爱卿学习,即便身体不适也坚持上朝。” 说着,着重看了一眼末尾的李青。 李青无语:学他喝酒喝大,自己难受? 于谦老脸发烫,尤其是周围几人那异样的眼光,更让他无地自容。 小皇帝离得远闻不见,但周围的尚书、侍郎一众大佬却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 不过,谁也没戳破,于谦最近风头正盛,犯不着在这事上得罪于谦。 散朝后。 不出意外,李青又被黑心老板叫去加班。 “皇上你找我?” “嗯,先生请坐。”朱祁镇对李青今日能来上朝很开心,但对李青经常不上朝很不喜欢,“先生要多向于侍郎学习。” “……”李青强忍着没去拆于谦台,问:“皇上唤臣来,所为何事?” “朕觉得,仅一个日本有些少。”朱祁镇说,“真不是朕急躁,反正都是得罪,与其一点点得罪,还不如一下子得罪了他们; 钝刀子拉肉才疼呢,那样会他们来说,也太过…残忍。” 李青好笑道:“皇上言之有理,确实如此。” “先生也赞同?”朱祁镇惊喜的问。 李青微微摇头:“皇上,朝廷已经多年没海洋贸易了,先前下西洋的宝船要修缮,且织造局、瓷窑等朝廷的作坊,也陷入停滞状态, 倒不是怕得罪全了他们,而是大明现阶段,根本供应不过来这么多藩属国; 强行那样搞,只会让藩属国埋怨,且,还会打击到民间的手工业。”李青说,“之所以选定日本,是那里的金银矿产资源丰富,可以赚大量黄金白银; 而非朝廷全面垄断海洋贸易!”李青建议道,“让利于民,可以刺激工业发展,还能拉动内需。” 见朱祁镇听不懂这些名词,李青详细解释了一番。 …… “皇上,虽然海洋贸易的利益大头都让官绅、富绅赚了,但百姓也确实得到了实惠,因为作坊是需要工人。” 李青劝谏道:“而且这样发展下去,不出百年,大明便会出现资本萌芽,可以为未来走向工业化做准备。” 第42章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 朱祁镇是真想让李青‘动’起来,在他眼里,李青哪哪儿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太懒! 如果可以让李青勤快些,他自是千肯万肯。 但李青接下来的话,让他当场尬住。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三大势力之外,再崛起一股势力,李青派。”李青笑眯眯的看着朱祁镇,“皇上以为如何?” 朱祁镇尴尬到了极点,他喜欢李青,是因为李青很厉害,他不给李青升官,也是因为李青很厉害。 别人成长起来他自信还能应付,但李青成长起来,他是真没把握。 朱祁镇还是想让李青做他的军师,而非朝堂大臣。 李青出主意,他办事,这才是朱祁镇的理想状态。 “朝局好不容易平稳下来,贸然再作改动,只怕会出乱子。”朱祁镇为难道,“且大势在即,目前还是……为了大局,只好先委屈一下先生了。” 紧跟着,朱祁镇又慷慨道,“先生放心,朕不会亏待了先生,待以后大局定下,朕定会给先生一个大官儿当当, 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先生随便选。” 你这话跟放屁有什么区别?李青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拱手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顿了顿,“那这上朝……?” “啊哈哈……先生为国事呕心沥血,朕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朱祁镇讪笑道,“先生想歇息一下,朕又岂会不通情理?” “皇上真是厚道。”李青满脸钦佩。 “啊哈哈…是吧?”朱祁镇俊脸发烫,厚着脸皮说,“朕也这么觉得。” ~ 李青骑上毛驴儿,悠哉悠哉地往家走,嘴里咕哝道:“不愧是朱瞻基的崽儿,跟他一个熊样儿;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接着,又是一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意那个,真给我一个大官儿,我还嫌麻烦呢。” 不过,朱祁镇这个态度,让他很不喜欢。 “呸,白眼儿狼。”李青骂骂咧咧,“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 “驾~!” “嗯~啊~”毛驴不爽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抽我干嘛? “还敢瞪我?”李青面色一沉,“看来是该给你讲讲道理了,从前啊……哎呦卧槽,你慢点儿,你是驴啊,跑那么快做甚?” “嗯~啊~”毛驴尥蹶子就往前冲:你也知道我是驴啊? … 乾清宫。 王振低眉顺眼中带着谄媚,“皇上,您找奴婢啊?” 孙太后现在只着眼于后宫,对政治完全放弃了,王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跟着小皇帝更有前途。 单是后宫,又能刨出来多少食儿? 他王振可是立志要成为三宝那样的大太监,这一点,孙太后满足不了他。 还得靠皇帝! 他现在都后悔了,要是一直跟着小皇帝,那镇守太监的差事,兴许就落在他司礼监了。 “皇上但有差遣,奴婢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王振表忠心。 朱祁镇笑了笑,“不用你肝脑涂地,过些日子帮朕做一件事。” “皇上您说。”王振腰又弯了些,以示恭敬。 “过些天朕要施行新国策,届时,言官少不得又要聒噪。”朱祁镇眼含杀气,满含深意道,“你知道到时候怎么做吗?” 王振一点就透,保证道:“皇上放心,奴婢知道。” “嗯,去吧。” “是。”王振行了一礼,又强调道,“奴婢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朱祁镇笑着点头,王振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心里开始憋着坏。 这厮不是好人,当初之所以进宫当太监,就是恶事做尽,人人喊打;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毅然决然断了秽根。 称得上是个狠人。 进宫后也不老实,贪钱受贿,欺负其他太监的事没少干,甚至还闹出过人命,可谓是恶贯满盈。 但他很会巴结人,加上读过书,对人情世故拿捏的很好,这才能混的如鱼得水,最后更是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当初太皇太后要剁了他,三杨都为其求情,可见一斑。 朱祁镇自然知道王振的德性,但他不在乎。 好人也有缺点,恶人也有优点,王振的优点就是一个字儿,狠。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他现在就缺这种既狠辣,又肯替他背黑锅的人。 朱祁镇幽幽自语:“朕妥协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朕寸步不让; 你们敢拆朕的台,朕就要你们的命!” 大臣他现在杀不了,也不敢妄杀,但言官他还是敢的。 这时,钱皇后盈盈走来,轻声问:“皇上,又在为国事烦忧吗?” “啊,没什么。”朱祁镇眸中杀气隐去,满眼的温柔,拉着她坐在自己办公时坐的椅子,笑吟吟道:“朕正要去找你你就来了,咱们夫妻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钱氏俏脸嫣红,不自在地起身,“皇上处理政务的椅子,臣妾怎么能坐,这是逾矩呀。” “哪有这么多规矩。”朱祁镇按着她的肩,使她坐下,“坐就是了,朕是国君,你是国母,有什么不可以的。” 在媳妇这儿,他才回归本性,恢复少年性子。 挤眉弄眼的调笑,“小钱儿,是不是想朕了?” 虽然朱祁镇更小,但钱氏又岂会在这上面纠正,红着脸轻轻点头,随即又觉臊得慌,岔开话题道: “皇上,太皇太后近来身体抱恙,太医诊治后也不见好转,你还是去看看吧。”钱皇后说,“你好些天都没去坤宁宫了,老人家嘴上不说,但臣妾看得出来,她很想你呢。” “皇奶奶的病还没好?”朱祁镇怔了怔,点头道,“成,朕这就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拉着起身的小妻子,“我们一起。” ~ “皇奶奶,朕来看您了。”一进坤宁宫,朱祁镇就喊了一嗓子。 往常总会听到皇奶奶笑着回应,但今日却没有。 朱祁镇加快脚步来到内殿,只见皇奶奶倚在床头,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俨然是病入膏肓的迹象。 “皇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朱祁镇慌忙上前,“您哪里不舒服?” 张氏笑了笑,“皇奶奶只是老了。” 朱祁镇心脏悸动了下,多日不见,他发现皇奶奶更老了,如枯木腐朽一般。 昔年,他对这个强势的奶奶很有怨气,但现在却只觉得心疼。 他轻声安慰着:“皇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能活到这岁数,已经很知足了。”张氏不在意笑笑,满脸慈祥,“镇儿长大了,也成了亲,等奶奶去了地下,对你爷爷、父亲也有了交代。” “镇儿不想皇奶奶走。”朱祁镇眼睛湿润,动情地说,“您还没抱曾孙呢。” 张氏笑着说:“那你可要努力了,奶奶呀,怕是等不到了,不过会在天上看着呢。” “不,不行,镇儿要让您亲眼看到。”朱祁镇说,接着扭头喊道:“太医,太医呢?” “不用喊了,奶奶让他们回去了。”张氏叹了口气,“奶奶很疲倦,不想再折腾了,也想你爷爷和你父亲了,奶奶相信你未来会是好皇帝,没有遗憾了。” 朱祁镇黯然,最终尊重了皇奶奶的选择。 ~ 李青整日在家咸鱼,但朝堂上发生的事,他是一样也没落下。 多赖于谦这个百事通。 在得知小皇帝单独召见日本使臣后,他就知道,很快就会在朝堂掀起一阵暴风雨,用不多久,地方上也将迎来震荡。 这次不同以往,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 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必遭百官不容。 五日后,各国使臣团离去。 李青也不再躺平,次日起了个大早,骑着他的小毛驴儿上早朝。 …… 第43章 互不相让 朝堂上。 于谦屏息凝神,脑海中斟酌着措辞,为今日的‘大战’做准备。 瞥了眼不远处的王直,后者微微点头,表示鼎力相助。 于谦吁了口气,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头越过人群,瞅了李青一眼。 却发现李青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难道今日不是皇上颁布国策的日子?于谦有些纳闷儿,但又觉得不像,毕竟李青都来上朝了。 永青侯真是有一颗大心脏啊……于谦苦笑,不过,受李青影响,他也不那么紧张了。 半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群臣参拜,山呼万岁。 君臣大礼过后,群臣各自回班,等着皇上问话,然后汇报工作。 他们并没察觉到,今日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朱祁镇没有问出那句:“众卿可有本奏。”而是直接道:“王爱卿。” 王卺、王骥、王佐、王质……一众大佬面面相觑,也不知皇帝叫的是谁,索性都站了出来。 朱祁镇补充道:“王卺爱卿,上前答话。” 闻言,其他姓王的大佬讪讪回班,王卺上前,拱手道:“皇上有何示下?” “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如今如何了?”朱祁镇问。 王卺完全没想到小皇帝会问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宝船年久失修,基本上不能下水了。” 朱祁镇一脸惋惜,叹道:“这些宝船可是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啊,如今竟是连水都下不了了。” 顿了下,朗声道:“王爱卿,朕命你立即调集人手,三个月内,将这些宝船修好,不但能下水,还得经得起海浪。” “是…啊?”王卺一怔,“皇上这是…何意?” 群臣面色微变,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皇上不是要…… “朕要重启海洋贸易。”朱祁镇说。 刷——! 百官同时望向朱祁镇,心中震惊,脸色难看。 果然,小皇帝到底还是想重启海洋贸易。 他们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才多久啊? 正统五年,他们还春风得意,呼风唤雨,短短两年时间,先是保举制被废,后又撤回镇守大臣,文官集团的权势大幅度缩水。 现在更是要重开朝廷贸易,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从天堂堕入地狱。 不能再让了! 这是所有文臣的心声。 甚至许多武官、勋贵都不赞同,他们也在暗戳戳地进行海洋贸易。 虽说朝廷明令禁止官员进行海洋贸易,但对京官儿来说,这只是为他们加速敛财的手段罢了。 当然,他们自己是不露面的,都是在背后掌控,赚的盆满钵满。 刑部都给事中率先出班,“官不与民争利,皇上坐拥四海,如今国库充盈,又何须在意这点小钱?” 第44章 言官?喉舌! 朱祁镇看着台下的群臣,眸光冰冷到了极点,胸中的杀气忍了又忍,却还是难以忍耐。 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言而无罪,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言官放肆的资本。 自打这个机构建立以来,这个团体就以骂皇帝为荣。 尤其是宋太祖的骚操作,更是让其有恃无恐。 但在大明不是两宋,朱元璋、朱棣两父子都杀过言官,且不是一个两个。 不过,杀言官是需要理由的,至少不能因为人家奏事,就直接剁了人家。 这有失法统。 得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朱祁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没当场发飙,不过,他杀心已起,又岂会真就忍气吞声。 不杀几个是不行了……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心说:且容你们猖狂一时三刻,且看你们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阳。 “散朝!” 朱祁镇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群臣见状,立即高呼:“皇上万岁……!” 终于,小皇帝还是服软了。 他们都放松下来。 不过,一些个大佬仍不敢掉以轻心,小皇帝这个年龄段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即便这次真就妥协了,也难保以后不会再闹出其他幺蛾子。 必须得把这股不良风气压下去,是时候让小皇帝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了。 ~ 中殿。 朱祁镇胸中的怒意久久不能消散,且愈演愈烈,自身三丈仿佛有股无形杀气,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小黄门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朱祁镇沉声说:“去把王振叫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落荒而逃。 不久,王振匆匆赶来,一见皇上这模样,他立即敏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皇上,奴婢怎么做?”王振是抓机会的好手,没有半点儿废话。 朱祁镇淡淡道:“查查那些言官,严查,树立几个典型。” “奴婢遵旨。”王振一拱手,便要去忙。 朱祁镇又道,“要有个说法,懂吗?” “皇上您就放心吧。”王振阴恻恻笑道,“奴婢保准让他们‘死得其所’。” “嗯,去吧!”朱祁镇强调,“一日之内办好。” “是。”王振恭声道,“奴婢绝不让皇上失望。” 见朱祁镇挥手,他这才转身离开。 ~ 王振一出中殿,立即去找东厂提督,以及锦衣百户,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出宫,不料到了奉天殿广场,却见一大群言官汇集一处,个个慷慨陈词,隔空大骂朱祁镇。 “巧了嘛这不是。”王振嘿嘿笑道,“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咱爷们儿就在这儿下手吧。” “王公公,真要动手?”东厂提督有些犹豫,小声确认,“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刘公公,”王振有些不高兴了,“难道你以为咱家会假传圣谕不成?” “不敢,咱家哪里信不过王公公,就是问问。”刘提督讪讪赔着笑,“都抓谁啊?” 王振一指叫得最欢那个,“喏,那人说山.东、河.南不下雨,是因为皇上无德,如此编排皇上,不抓他抓谁?” “好嘞。”刘提督一挥手,“兄弟们……” “等等,一个哪够啊?”王振狞笑道,“皇上可是气得不轻呢。” 他扫视一圈儿,指着人群说:“那个骂皇上不知民间疾苦,行害民之举的也抓了,那个骂皇上与民争利的,别放过他,还有那个骂皇上昏庸的,还有……” 王振一连指了数人,这才道:“将这些人全部抓紧昭狱,咱爷们儿亲自审。” “是。”刘提督一挥手,“兄弟们,拿人。” 锦衣卫现在依附于东厂,见提督发话,锦衣百户立即带着人冲了上去。 这边,言官骂的正有劲儿呢,突然见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上来,不由分说的就要拿人,当即怒了。 “言官无罪,谁给你们的胆子?” “咱家给的。”王振慢条斯理地上前,哼哼道,“言官无罪,是指风闻奏事无罪,可没说你们诽谤、詈骂皇上无罪。”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为人臣者,岂能看着皇上犯错而不提醒?”翰林侍郎声音激昂,“武死战,文死谏,这是臣子的本分。” “不错!”户部都给事中帮腔,“我们何时诽谤皇上了?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就是在与民争利,这是事实。” 王振不屑道:“圣贤? 圣贤岂能和皇上相比?啊呸……!” “王公公,你也是读过书的,岂能如此说话?”一御史怒不可遏,其他人亦是如此。 王振冷笑:“咱家就说了,怎么滴吧?” 有奶便是娘,圣贤又不能给他带来好处,他才不在乎呢。 他讥讽道:“你们张嘴圣贤,闭嘴圣贤,不过是为了提高自己说话的分量罢了,圣贤要知道有你们这群弟子,非气活过来不可! 还什么与民争利,那是民吗? 说到底,钱还不是被那些个富绅、官绅家族给赚了? 你们这群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混账,咱家都看不过眼。” “你……!” 这一下,王振犯了众怒。 一人冷笑:“你,一阉人尔,不过是皇帝家奴罢了,我们是皇上的臣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另一人接言:“嘿,畜生都还分公母,他不过是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爬虫罢了。” “放肆~!”王振怒极,一张老脸红如鸡血,随即,他又笑了,“成,但愿到了昭狱,你们还能这么嘴硬。” 不只王振,其他几个大太监,也是心生恨意。 这是他们的逆鳞,是不可提及的伤疤,今日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赤裸裸掀开,他们哪里受得了。 东厂提恨得牙痒痒,但又怕担责,于是拱火:“王公公,这些人聚众在宫中闹事,如何处理?” 王振恨声道:“全部羁押昭狱。” “拿人!” “阉狗敢儿!?” “本官与阉狗不共戴天!” “阉狗,待老夫出来,定弹劾你!” …… 众言官破口大骂,一口一个阉狗,骂得王振狗血喷头。 “行,咱家等着你们出来弹劾。”王振怒极反笑:是能出来,不过,是横着出来! 一群言官被锦衣卫押着赶往昭狱,但个个一脸傲气,在他们看来,这是皇帝妥协的一种表现。 法不责众,等这次出来,他们还不是名利双收? 大明的言官,经过数十年的演化,俨然成了朝堂大佬引导舆论的工具,用以对抗皇权,迫使皇帝在法理上站不住脚,从而步步倒退。 尤其是在宣宗驾崩后的这些年,言官团体几乎被全部渗透。 拿钱说话,成了常态。 几日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是所有言官的心声。 在言官看来,骂皇帝光荣,打板子光荣,下大狱更光荣;事实上,言官的价值观已经扭曲,完全是为骂而骂。 大明已经好久没出现杀言官的例子了,他们压根就不觉得小皇帝会有这么大魄力。 眼瞅着人全被带走了,东厂提督小声问:“公公,具体如何安排?” “这次是要死人的。”王振怨毒的说。 刘公公对此没有意见,他刚才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要死多少?” “这个……”王振想到小皇帝说树立几个典型,于是道,“别超过十个。” 他补充道:“谁骂的凶,就杀谁。” “公公放心,咱爷们儿明白。”刘公公笑着答应,又问:“那其他人呢?” 王振哼道:“其他人也不能轻饶了,至少让他们俩月下不了床。” “明白。”刘公公点头,随即又有些不放心的问,“公公,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爷们儿还能骗你不成?”王振哼哼道,“尽管杀,只要控制在十个以内就成,出了事爷们儿给你顶着。” “有王公公这句话,咱爷们儿就放心了。”刘提督阴笑着问,“公公想让他们怎么死?” 王振一想到刚才那些人骂他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就怒从心头起,怨毒的说:“分尸!” … 第45章 一莽到底 次日,奉天殿。 群臣一脸轻松,昨日的事他们都听说了,在他们看来,小皇帝这是承受不住谩骂了,才出此下策。 看似凶狠,实则只是唬人罢了。 这次的争斗终是他们赢了,从此之后,小皇帝也不会再提重开海洋贸易的事。 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觉得,之前太过软弱了,早就应该强硬一些才是。 好在现在也不晚,他们仍有机会。 李青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只是撇了撇嘴,暗道:“小皇帝连最坏的结果都做好了,岂会轻易服软? 别以为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就能一直舒坦下去,真要按你们这么搞,用不了多少年,国库就穷得叮当响了。” 一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今日的他没穿龙袍,只着明黄色常服,看起来轻松惬意,似乎全然忘了昨日的不愉快。 见状,群臣更是放心,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小皇帝逃避的一种表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归班站好。 朱祁镇说:“王佐。” “臣在。”户部侍郎王佐强抑激动,拱手上前:“请皇上示下。” “即日起,由你担任户部尚书一职。”朱祁镇淡淡道,“莫要走前任的老路。” “臣遵旨。”王佐激动的下拜行礼,“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 朱祁镇微微颔首,“嗯,且回班吧。” “是。”王佐压抑着喜悦,回班站好,面庞通红。 朱祁镇又道:“王卺。” “臣在。”王卺上前。 “昨日朕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朱祁镇问。 王卺一怔,扭头和同僚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不可思议。 小皇帝竟然还要搞? “嘭——!”朱祁镇一拍纸镇,“回话!” “臣…还在准备。”王卺硬着头皮说。 户部尚书刘中敷的例子就在眼前,他看可不敢在朝堂上硬顶。 “抓紧时间。”朱祁镇补充道,“王爱卿若觉得为难,朕可让你致仕还乡。” 王卺:“……” “能不能办?” “能…能办。”王卺苦着脸说。 没办法,先把官位保住再说。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出班,拱手道:“皇上可是仍要重开朝廷海洋贸易?” “什么叫仍要?朕何曾放弃了?”朱祁镇诧异。 陈智沉声道:“皇上三思。” “请皇上以民为本。”右都御史王文说。 “朕昨日就已说过,这是三思过后才做出的决定,诸卿莫要再劝。”朱祁镇不容置疑,“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皇上如此行径,只怕有损圣誉,有违为君之道。”兵部侍郎徐曦出班。 朱祁镇瞅了于谦一眼,于谦脸色讪讪。 在这种事面前,于谦确实管不住。 朱祁镇冷笑:“你在教朕做事?” “臣不敢。”徐曦不卑不亢,“皇上是九五之尊,臣岂敢教皇上如何行事,只是… 这天下需君臣共治,皇上执掌大宝不久,对国计民生还不熟悉,不知这里面的利害,为人臣者,有责任,有义务,为皇上详细阐述,皇上,这其中……” “好一副尖牙利嘴。”朱祁镇冷冷打断,“你且退下吧,其中利害朕已知晓,不需要你重复。” “皇上……” “闭嘴!”朱祁镇俊脸布满怒气,“就显着你了是吧?那你说说,是你英明,还是朕英明?” 徐曦讪讪道,“自然是皇上英明,但……” “既然你不如朕,那朕为何要听你的?”朱祁镇挥挥手,“退下。” 徐曦见小皇帝已是怒极,不敢再挑战他的底线,悻悻回班。 内阁陈山出班,“皇上英明,然,智人千虑必有一失,在这件事上,皇上确实有些欠思量。” 杨溥瞥了眼陈山,默然不语。 和于谦一样,在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他也管不住人。 海洋贸易之大,足以令人发狂,那大把大把的银子跟捡似的,搁谁,也不愿意拱手相让。 “欠思量?”朱祁镇笑笑,“那朕就明说了吧,朕已和藩属国日本达成协议,贸易往来只能由双方官方对接,也就是说,这个生意即便朝廷不做,也轮不到民间。” “啊?” 群臣大惊,着实没料到小皇帝会来这么一手。 “皇上怎能如此?” “为何不能?”朱祁镇哼道,“这些年来,国库收入一年比一年少,相较宣德年间缩水几何,你们不清楚? 为何如此,你们不清楚?” 朱祁镇厉声道:“朕不想做绝,你们别逼着朕做绝,真当朕还是孩童不成? 有些事,非朕不能,实不愿也; 真要查起来,哼哼……”他指着群臣,冷笑道:“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今儿,他是彻底摊牌了。 不摊牌不行,这些人都是和稀泥的好手,要是他的决心不够强烈,这项国策根本颁布不下去。 群臣心中震撼,他们不敢置信,小皇帝竟会有如此魄力,简直在向所有人宣战。 他真就不怕吗? “皇上,臣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杨溥出班,他觉得这次小皇帝玩儿的太大了。 不料,朱祁镇却是一莽到底,“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势在必行!” 他双手扶着御案,身体前倾,俯视群臣,“诸卿若觉朕不可辅佐,大可致仕还乡,君臣一场,该有的福利朕不会吝啬; 现在,愿意致仕还乡的爱卿,请上前一步,朕好做统计。” 百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心头更是震怒,短短两年就有如此落差,他们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但…… 没一个人站出来! 人走茶凉,一旦致仕还乡,他们的权势将会立即消失,离开庙堂,他们算个屁! 于谦心惊肉跳,虽然很过瘾,但这次事态之严重,超越以往。 要知道,宣德皇帝都没有这般强势过。 他想劝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但又觉得事已至此,不是几句话就能缓解的,且那样还会让皇上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强势,沦为泡影。 最终,于谦选择了沉默。 “朕最后再问一次,谁赞成,谁反对?”朱祁镇清朗大喝,声音在大殿回荡,振聋发聩。 郁郁多年,于今时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个帝王,是一国之君。 痛快,太痛快了。 偌大的奉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朱祁镇一拂袍袖,“散朝!” … 皇帝走了,但群臣一个也没走,一个个呆愣原地,久久失神。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小皇帝吗? 这一刻,他们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青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次争的利益,最直接,最巨大的利益,金钱。 这也注定了,这一次没有任何转还余地。 不过,他并不担心。 保举制废除,且将被保举的官员清除后,文官集团的权柄已经大大降低,而且,召回镇守大臣后,文官集团也影响不到军队了。 唯一的行径,就是煽动百姓闹动乱。 这点,京营足以应付。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李青没有开心,也没有紧张,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只要挺过去这次,再稳健个数年,然后逐一改制革新,这股歪风邪气便能彻底压下去。 打赢这一‘仗’,未来至少能稳定二三十载。 出了宫,李青骑上小毛驴往家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有家人拉着木车,哀哀哭泣。 木车上蒙着白布,一看就是死人了,但看白布下的形状,又不像是人。 李青怀着疑惑上前,试探着问:“这位兄弟,你们这是……?” 那人见他官服上织的是禽,如今亲人,嗷嗷哭道:“大人,东厂、锦衣卫,无法无天,将我老父活活折磨致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啊……!” “求老爷为我们做主啊!”扶车的妇人连忙上前,拉着李青的官服不撒手,哭诉道:“锦衣卫仅归还了两条胳膊一条腿,连个脑袋都没留下,这让我家老爷如何安息啊……” 第46章 闹大发了 李青眸光一凝,他知道小皇帝要杀人,但没想到是虐杀。 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并非小皇帝本意,毕竟东厂、锦衣卫,一向以狠辣闻名,这样做不过是讨好皇帝罢了。 揣摩上意不仅大臣会,宫里的人更是一把好手,就连宫女对妃嫔都是如此。 甚至富有人家的下人,对主家老爷、夫人,都会曲意讨好,相互暗斗。 都是生存之道罢了。 李青瞥了眼妇人,见其衣着光鲜,仅是头上的金镶玉发簪,就不下二十两银子,显然,这不是一个言官出身的家庭,应该有的生活水平。 有得必有失啊,李青唏嘘不已。 他没有落井下石,但也生不出同情心理,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两句,便骑上毛驴离开了。 有些事,做了不一定会遭清算,但若被遭清算,也怨不得人。 … 回到家,李青翻身下驴,取出草料一边喂毛驴,一边絮叨。 “驴兄啊,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贪心呢?”李青问。 毛驴:“……” “驴兄,你说大明怎么就这么多贪官呢?”李青嘴角苦涩,“这是为什么呢?” 毛驴依旧无语,它是驴啊,要不是为了两口吃的,它非离家出走不可。 不知不觉,李青喂完了手里的草料,拍拍毛驴的头,“去歇着吧。” 毛驴如释重负,欢快地躲去木棚,头都不敢抬。 李青感慨:“还是畜生安逸,没有烦忧事。”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于谦的声音,“先生在家吧?” “在。”李青扬声回了句,“门是虚掩着的,你直接进来就是。” “吱呀~”于谦推门进来,又反身拴上门,这才快步上前,焦急道:“先生,这次事情大条了啊!” 李青轻松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焦虑的。” “这回不一样。”于谦凝重道,“先生可知,言官遭受了什么待遇?” 李青点头:“回来的路上见过一个,被锦衣卫分尸了。” “不是一个,”于谦沉声道,“是九个,九条人命啊,且还都是虐杀,不止如此,其他言官也都是遍体鳞伤,没一个能走的,全是抬着出的昭狱。” 他脸上难掩惊怒:“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杀人是可能的,但绝不会行此残忍手段,这绝对是那王振授意锦衣卫这么干的。“ “这有区别吗?”李青摇头,“不管是王振,还是皇上,都不重要了,事实已经成立,说这个有什么用?” “事情闹大了啊!”于谦皱眉道,“这事之恶劣,可以说亘古未有,便是太祖……也没这么对待过言官。” 他剥皮实草的时候,你是没看见……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即便不杀言官,他们也一样会闹,结果好不到哪去; 不将言官的嘴缝上,体现不出皇上的决心,国策只会陷入僵局,一直和稀泥和下去; 这件事,只能正面对拼,没有半分可取巧的地方。” “那先生可有想过他们会如何反击?”于谦说:“记得先生曾说过,昔年,太宗一朝,织造局失火、通运河动乱、唐赛儿起义、三大殿险些被烧……皆出自他们手笔,如今…焉知他们不会重来?” “这个已经预料到了。”李青笑着点头,问道:“战事一起,你这个兵部侍郎,能否稳住后勤补给?” 于谦怔了一下,惊诧道:“先生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这是必然发生的,自然要提前布局。”李青说,“从我入朝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现在的文官集团,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文官集团了; 朝廷开除了那么多保举官员,又取消了镇守大臣,如今的他们,跟拔了牙的老虎没太大区别。”李青笑道,“事态严重不假,但还不至于像你认为的那么糟糕。” 于谦心中一缓,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不禁叹服道:“先生真有远见。” “呵呵……那是。”李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于谦松了口气,问:“看这情况,先生许是早就和皇上商议好了?” “嗯。”李青笑了笑,“不过,你的担子很重,打仗军需后勤是重中之重,你可不能拖了后腿。” “于谦定当竭尽全力。”于谦沉声说。 李青想了想,问:“王骥这个人,如何?” “接触不多,还不太了解。”于谦斟酌着说,“其实官场之上,也不是非黑即白; 虽然很多人作风有问题,甚至……行径恶劣,但绝大数人,绝大数情况下,官员还是肯为朝廷做事,也不希望大明衰弱。” 于谦认真说道:“不是说我是文官,在为文官说话,真实情况确实是这样; 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先想的是自己,然后才想着朝廷。” 李青点头:“这话在理,毕竟他们吃的是大明的饭,尤其是那些个高官,子孙都能享受恩荫,直接进入国学,快人一步; 勉强称得上是间接世袭,他们自然不会做损公不利私的事情出来,但损公利私的事,他们可没少做。” 于谦叹道:“的确如此。” “不过,我还是觉得王骥此人有必要争取一下。”于谦建议道,“至少值得尝试,文官不能全给得罪了,最起码也得留点儿,哪怕一丁点儿。”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答应。 于谦不敢久留,起身道:“言官遭虐杀的事估计已经传开了,不用明日,今天就会轰动朝野; 六部九卿,都察院、内阁…他们肯定会闹,会大闹,我得去看看。” 顿了顿,“先生要不要一起?” 李青想了想,笑道:“成,这么大的热闹,不容错过。” 于谦:“……” 见驴李青又去骑驴,于谦只好道:“那我先过去。” 驴太慢了,于谦哪里等的了,匆匆拱了拱手,便急急离去。 回家骑上马,就往皇宫赶。 李青倒不急,急也没用,劝也没人听。 事情闹大是必然结果,这一点无法改变。 反正最差的结果,都做了应对之法,还有什么好急的呢? 李青走到驴棚,喊道:“驴兄,走,咱们看热闹去。” 吃你两口草料可真不容易……毛驴走出木棚,来到李青跟前。 李青翻身上驴,“驾~” … 乾清宫。 朱祁镇在得知详情后,眉头深深皱起,“王振,是你授意锦衣卫这么干的?” “奴婢……”王振有些发虚,当时他是气急眼了,现在想想,不禁有些后悔,连忙跪倒,“皇上,是奴婢授意的,但…奴婢实在是听不得他们詈骂皇上。” 这件事没法瞒,也瞒不了,王振只能表忠心,装可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皇上啊,您是不知道他们骂您骂得多难听,奴婢听着他们骂您,奴婢这心呐,它就揪着疼。” 王振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眼泪哗哗流,鼻涕泡一胀一缩,“皇上您说……奴婢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奴婢真是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啊!” 他这儿哭得正凶呢,一个小黄门匆匆进来,惊叫道:“皇上,大事不好啊皇上。” 朱祁镇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六部、都察院、内阁……好大一帮子文臣跪在宫门口,要皇上给他们个说法呢。”小黄门咽了咽唾沫,艰涩道,“足有数百人,看着可渗人了。” 王振心中一凛,脸一白:他娘的,这回闹大发了。 ~ 李青骑着毛驴,悠哉悠哉地进了皇城,大老远,就见宫门口一大片人头,不由乐道: “呦,都跪上啦?” 第47章 群臣逼宫 数百官员齐齐跪宫门,可谓是声势浩大,便是一向嚣张的锦衣卫,也不由发怵。 他的狂妄是建立在皇权之下,皇帝牛,他们就牛,就如朱元璋时期,李青任镇抚使时的锦衣卫,莫说官员,就算是公侯,照样敢拿敢办。 但现在他们不敢,他们自己都觉得这场面,小皇帝扛不住。 群臣眼中喷火,个个怒不可遏,这一次,他们必须得让小皇帝给个说法。 太欺负人了,简直欺人太甚。 今儿皇帝不服软,这事儿不算完! 李青将毛驴拴进马厩,缓步上前,见于谦正在竭力劝着什么,不禁暗暗摇头。 这是能劝得住的吗? 结果不出预料,于谦没有任何建树,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李青笑笑,轻声自语:“这才开始呢,后面的更精彩。” 这一次对抗尤为重要,赢了,后续再出台新国策将会事半功倍;输了,不仅以后举步维艰,就连之前得到的也要吐出来。 眼下,最坏的打算已经做好,就看小皇帝的意志了,只要他能扛住压力,其他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李青望了眼宫门,心说:“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 乾清宫。 王振瑟瑟发抖,他也不觉得小皇帝能顶得住。 那么多官员啊,小皇帝还能全治罪不成? 这事得有个说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拿自己的命给群臣泄愤。 一想到这个结果,王振腿肚子都打颤,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皇上……”王振小声唤了句。 朱祁镇看向他,“怎么?” “奴婢…”王振一咬牙,决定赌一把,‘砰砰砰……’仅片刻之间,额头便血刺呼啦,“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寒了百官的心啊!” 朱祁镇大感诧异。 王振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但皇上也需要臣子帮忙治理,君臣一心,大明方能江山永固,繁荣昌盛。” 到底是读过书的,王振的语言艺术,完爆其他太监。 这一次,他是豁出去了,准备来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振情真意切,“奴婢不过一阉人,没什么打紧,还请皇上莫要因小失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一个王振,换朝局安稳,奴婢死得其所。” 朱祁镇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笑着说:“起来,快起来,莫要如此,朕不会为了他们杀你。” 王振心中一喜,但演戏得演全套,摇头道:“不不不,皇上莫要意气用事,皇上能这么想,奴婢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但大明江山不能不顾啊!” “呵,无稽之谈!” 朱祁镇冷笑,“大明江山是朕的大明江山,不是他们的大明江山,离了他们大明就垮了? 那大明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可是……”王振嗫嚅着说:“皇上英明,大明离了他们当然不会倒,但终究会有所影响,奴婢贱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啊。” “好了,朕说不杀你,就不会杀你。”朱祁镇断然道,“你去歇着,把心放在肚子里,朕又岂会被他们左右。” 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小黄门,“扶王振回去歇养,赐金疮药一瓶。” “是,皇上。”小黄门上前,去扶王振。 “皇上如天之恩,奴婢万死难报……!”王振忍着疼,又连磕几个响头,这才扶着小黄门的胳膊站了起来,“奴婢告退。” “嗯,去吧。”朱祁镇嗓音温和。 王振转过身,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挺过了这一关,皇上终究还是个心软之人。 朱祁镇当然不是心软之人,不然他也不会授意王振杀人了。 他不杀王振,原因很简单,王振不能死。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朱祁镇当然明白,杀了王振的确能一定程度上平息群臣怒火,但今日退了这一步,他日还会退十步、百步。 更重要的是,要是把王振杀了,以后谁还肯为他卖命,为他背黑锅? 世人皆趋利避害,为皇上卖命,却还要被砍头,这种事没人会干。 这样做,会严重助长群臣嚣张气焰,同时,往后锦衣卫、东厂也将束手束脚,不敢实心用命,事事为自己留后路。 那样的话,他这个皇帝可真就没有权威可言了。 这一次,朕绝不退让,哪怕一丁点儿……朱祁镇目光幽幽。 ~ “皇上呢,我们要见皇上。”户部员外郎王德禄跪膝盖疼,见皇帝就是不露面,开始嚷嚷。 今日就是闹事儿的,自然要把事情闹大。 他这一喊,立即群起响应。 “我们要见皇上!” “见皇上!” …… 宫门口,群情激愤,好不热闹,跟菜市场似的。 李青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也远远喊了两嗓子活跃气氛。 这么大的热闹,可遇不可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门太急,忘了带瓜子、蜜饯等小零食。 锦衣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往日的嚣张全然不见,看着这些往日儒雅的斯文人,今日个个怒目圆睁,他们不禁有些发憷。 数百官员,其中不乏大佬,如此群情汹涌之下,锦衣卫哪里扛得住。 锦衣百户满脸是汗,“快,快去通禀皇上……!” … 两刻钟后,朱祁镇姗姗迟来,看着群臣一言不发。 “皇上,皇上,臣有本奏……” 见小皇帝终于露了面,原本就汹涌的群臣,顿时找到了宣泄点,个个都要上奏,场面混乱不堪。 锦衣卫生怕这些人上头,伤着皇上,立即将朱祁镇护得严严实实。 该说不说,几百口人怒目圆睁的嗷嗷叫,瞧着确实瘆人,不怪锦衣卫小题大做。 朱祁镇拨开锦衣卫,站在最前面,就那么看着群臣,既无恼怒,又无怯意。 平静且淡然。 群臣营造出的泰山之势,没起到势大压至尊的效果,倒像是使足了力气,却打在棉花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许久,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没办法,吵得凶没用了。 他们忽的警觉,自己把小皇帝想得太简单了,也看得太轻了。 或许,之前的小皇帝并非怕他们,也非少不经事,只是时机不到,在藏拙罢了。 一直到太皇太后还政,他才逐渐展露帝王手段。 似乎从太皇太后还政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开始变了,只是威风惯了的他们,压根没把这个少年放在心上。 现如今……为时晚矣。 直到现在,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李青,当然,这和李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很大关系。 他们只看到,朝堂上李青唯唯诺诺,却不见,乾清宫李青重拳出击。 李青干‘坏’事,都在背地里。 不过,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因此,这次必须得逼着小皇帝妥协。 今日退一步,他日退百步的道理,这些人精又岂会不明白。 说什么,今儿你也得退! “皇上,臣有泣血之言上奏。”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大声说。 朱祁镇舒展四肢,惬意的轻哼一声,“说吧。” “奸宦王振,欺君罔上,擅杀大臣,请皇上圣裁!”陈智语气沉重,双眼通红。 这一次,都察院折损最是严重。 京中留任的御史言官,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 都察院遭此打击,影响力骤减,他的心都在滴血。 再者,小弟被欺负的这么惨,他要是无动于衷,那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朕知道了,朕稍后会查的。”朱祁镇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便没了下文。 陈智哪里听不出这就是个拖词,当即道:“此事无需再查,人证物证俱在,请皇上即刻圣裁王振!” 他知道人是小皇帝要杀的,有所人都知道这点,但这口黑锅,只能扣在王振头上。 杀了王振,内廷必然势弱,而外廷必当再次崛起。 “请皇上圣裁王振!”陈智促请。 群臣相应:“请皇上圣裁王振!” 朱祁镇掸了掸衣袍,淡然道:“容后再议!” 想走,我们可不答应……陈智大声说:“若皇上不立即裁决王振,臣就跪死在这里。” “皇上不立即裁决王振,臣等就跪死在这里!” “好!好啊!”朱祁镇震怒,他一甩袍袖,冰冷的说:“那你们就跪死好了。” 第48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你们就跪死好了!”朱祁镇冰冷说完,一挥手,“回宫,锁门!” “嘎吱吱……duang——!” 宫门紧闭,群臣一脸懵逼。 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不过…为时晚矣。 皇帝都走了,还说什么? 但发飙发到一半,哪有收回去之理,于是压力给到六部九卿。 “王尚书,这事儿怎么弄?” “胡尚书,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陈大人,你说句话。” …… 小老弟裹挟着老大哥,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老大哥也很无奈,很气愤,但他们理智尚在,闯宫门这种事他们是不敢的,真要闯宫,无异于伸长了脖子让小皇帝砍。 若在以往,他们还真敢尝试一下,但现在的小皇帝如此强势,真可能砍了他们。 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他们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了,而且死了也白死,于名声没半点好处。 犯不着,没必要。 陈智朗声道:“这大明江山,不仅靠皇上,还得靠我等忠臣,皇上年少,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我们就在这儿跪着,用不多时皇上就会认识到错误。” “不错。”王佐附和,“诸位莫要急躁,用不多久皇上就会被我们的忠义之举所打动,斩了王振!” …… 经过一众大佬的苦口婆心,军心重新稳定下来,群臣目光坚毅,誓要把宫门跪开,把小皇帝跪服。 李青撇了撇嘴,甚至有些想笑。 眼下这情况,就好比赌气的熊孩子,用惩罚自己的方式,逼父母妥协。 按道理说,这也不为错,双方的关系就是君父、臣子。 主要是君父是少年,熊孩子却大多都是老头子,甚至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就很违和。 这一幕,滑稽中带着喜剧的色彩。 就特别好笑。 李青受过专业训练,但没忍住。 这时,队伍末尾有人注意到他,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李青:“……” ~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仍是震怒难消。 却在这时,钱皇后急切走来,焦急道:“皇上,太皇太后…您快过去吧。” “啊?”朱祁镇心中一凛,忙收起负面情绪,起身就往坤宁宫赶,走了几步又顿住,拉着钱氏小手一起。 钱氏有些羞涩,但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这些了,小跑着跟上丈夫步伐。 小两口一路跑到乾清宫,却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甚至都在酝酿情绪了,朱祁镇片刻不敢耽误,直接冲进内殿。 床榻上,张氏俨然已是油尽灯枯。 不过看到孙子过来,她苍老的面容上仍是挤出一丝笑意,虚弱的说:“镇儿来啦。” “皇奶奶。”朱祁镇疾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自责道:“镇儿不孝。” “哪里话,国政要紧。”张氏慈祥笑笑,“听说你和大臣闹起来了?” 朱祁镇迟疑少顷,点头道:“镇儿会处理好的。” “嗯…那就好。”张氏叹道,“君臣不合不是个例,但这其中的度要拿捏好,做事切莫急躁。” “哎,好。”到了现在,朱祁镇再也没有往日的算计,真情流露,“这些年多赖皇奶奶了,也辛苦皇奶奶了。” 张氏苦笑道:“皇奶奶做得并不好,只要到了那边儿你父亲、爷爷不怪我,那奶奶就心满意足了。” “不怪,他们不会怪您的。”朱祁镇安慰。 “母后……!”一道焦急中带着悲切的声音响起,接着,孙氏提着裙裾跑进来,见张氏如此模样,大叫道:“太医……太医呢?” “……母后,你别吵。”朱祁镇眉头微皱,“让皇奶奶清净一会儿。” 孙氏:“……” 她来到床前蹲下,关切道:“母后,您怎么样?” 张氏看着她,幽幽的说:“莫以为没了本宫,往后就无人管得了你了,以后要恪守本分,知道吗?” “儿臣妾明白。”孙氏乖巧地点点头,“儿臣妾谨记。” “那就好。”张氏对这个儿媳终是不放心,对朱祁镇说,“镇儿你记着,后宫干政祸患无穷。” “镇儿谨记。”朱祁镇郑重点头。 孙氏暗暗咬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昔年你干政的时候怎么不说? 她不服,按照先帝遗旨,她也是有权力干政的。 但无奈的是,之前一直被老太太压着,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如今好不容易要把老太太熬走了,儿子又成长起来了。 其强势程度,犹胜老太太。 从这两年的表现来看,她根本没有半点儿机会。 不过,老太太这一走,最起码这后宫我说了算……孙氏气苦之余,开始自我安慰。 她伤心的说,“母后您可要挺住呀。” 张氏见不得她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别过头不看她,慈祥地望着孙子,“镇儿,这重担以后就落在你身上了,有无信心做好?” “有。”朱祁镇认真点头,“皇奶奶放心,朕并非孤家寡人,外廷有英国公张辅、于谦他们,还有李先生; 朕定会用贤黜庸,吏治清明,恢复昔年先帝时期的繁荣,还要更胜一筹呢。” “光说可不行啊!”张氏打趣。 “镇儿一定会做到。”朱祁镇笃定。 “那好,以后奶奶就在天上看着,看你是不是吹牛。”张氏想摸摸孙子的脸,手上却没了力气。 朱祁镇拿起她的手,放在脸颊,伤感道:“皇奶奶,您…有什么想交代的?” “交代啊……”张氏笑道,“和你爷爷仁宗合葬呗。” 这个她不说,朱祁镇也会做。 “还有吗?” 张氏想了想,道:“奶奶想见见那位李先生。” —— “嘎吱吱……” 宫门打开。 群臣精神大振,果然,小皇帝终于还是服软了。 不管是腰酸的,还是腿麻的,所有人都腰背挺得笔直,整齐划一。 一副别扶我起来,我还能跪的架势。 几个小黄门匆匆走出来,直接无视群臣,闷头往连家屯儿冲。 众人:“……” 头顶仿佛有群乌鸦经过,且还拉了泡屎。 突然,一小黄门发现了远处吃瓜的李青,惊喜道:“别去连家屯儿了,李先生在这儿呢。” 李青:“?” 群臣:“??” “李先生,快,快进宫,皇上急召。”为首小黄门跑到李青跟前,焦急道,“快点儿,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青心中一凛:“发生了何事?” “太皇太后…病危了,要见你。”小黄门解释。 他的声音不算小,队尾不少官员都听见了,不由脸色大变。 这可是大事! 太皇太后可比太后、皇后尊贵得多的多,何况张氏在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大明的掌舵人,她的离世注定不平凡。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何太皇太后在临终之际,要见李青。 李青暗叹一声,说:“劳请公公带路。” “先生随咱家来。” 一行人进了宫,然后,‘嘎吱吱……’ “duang——!” 宫门再次紧锁,群臣脸色难看。 很快,后面听到消息的人,开始上前传播,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听闻太皇太后不行了,众大佬也不禁神色凝重,没了太皇太后,以后的小皇帝只怕会更加强势。 突然,他们又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 太皇太后故去了,那太后不就起来了吗? 虽说小皇帝过了年就十六了,但终究还年少,若以此为借口让太后插手政务……大事可为! 众大佬心中欢喜,这下,他们可算是找到了突破点。 昔日,皇上让我们选择,今日也轮到皇上选择了。 是让太后插手政务,还是杀王振,皇上你得选一个……他们心中欢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风水总算转到他们这儿来了。 第49章 太皇太后薨逝 李青一路来到坤宁宫,赶到内殿之时,张氏已然到了弥留之际。 他没有虚头巴脑地行礼,径直走到榻前蹲下。 “先生来啦。”张氏看着李青,一如她做世子妃时看到的那般模样,这么久过去,他仿佛被时间定格了一般。 “先生果非常人。”张氏轻声说,“以后劳烦先生了。” “娘娘客气了。” 张氏问:“先生以后还会走吗?” 李青沉吟片刻,“朝局不定,我不走。” “那就好,那就好……”张氏放心了,她真的放心了。 朱祁镇娘俩一头雾水,两人对话有种强烈的违和感,他们总觉得怪怪的,具体哪里怪,他们又说不上来。 张氏笑容温和,眸中焕发着神采,却又在快速流逝,最后,低不可闻的呢喃着:“我要去陪他了,先生…放心,话会帮你带到。” 李青耳目聪慧,听得分明。 一股伤感涌上心头,难过,却完全承受的起。 昔日那般难过,都挺过来了,他早已天塌不惊。 半刻钟后,太皇太后张氏薨逝了。 她走得很安详,苍老的脸上还有着卸下千钧重担的轻松,就像是疲倦了好久,终于可以休息了一样。 她走了… 朱祁镇潸然泪下,孙氏哀哀痛哭,太监、宫女,尽皆嚎啕。 殿里殿外,哭声一片。 …… 太皇太后薨逝,消息很快传遍皇宫内外。 跪着的群臣听到此消息,震惊中带着悲伤,悲伤中隐藏着暗喜。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是再逼宫就过分了,纯属找死。 这时代的人最重视身后名,甚至对身后名的看重犹胜于生前。 尤其当事人是大明的第一任太皇太后,且还是掌过权的太皇太后。 群臣颤颤巍巍地起身,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没条件的哆哆嗦嗦地往家赶,开始准备孝服、写挽联、拟定尊号…… 虽然尊号不一定被录用,但万一呢? 要是能选上,足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死者为大,在这种事面前,其他任何事都要让路。 反正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突破点,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找小皇帝不痛快。 伴随着太皇太后的薨逝,君臣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只是中场休息,并未结束。 接下来,就是日常哭丧了。 李青自己都忘记这是第几次了,不过既然赶上了,不哭也说不过去。 许是时间久了,他已经真正融入了进来,尽管不那么伤心,且不用生姜,但还是能哭出来。 只是,没有一些文臣夸张罢了。 皇宫被白色笼罩,配着冬日白雪,更显苍凉。 故人凋零,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枯寂中带着生机。 李青仰脸望天,漫天的大雪,满眼的白色,满心的无力。 还有很久,还有很多个冬天…… 李青有无奈,也有悲苦,但他只能承受,只能经历。 他想她们了,也想师父了,还有李景隆、朱允炆。 他们还好吗? 李青想回金陵,很想很想,他想去看他们,但…他现在不能去。 朝局此刻正处于关键时刻,两年的谋划是成是败,就看这次决战结果了,他岂能一走了之。 李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皇宫,漫步在大雪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凄凉、孤寂。 他没有骑毛驴,只是牵着它。 一步步走着……大雪很快白了他的头。 可惜,不是真正的白。 “呼哧呼哧……” 毛驴蹭了蹭李青的掌心,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心,热乎乎的,李青转过头,冰凉的心有了丝温度。 “驴兄……” “呼哧呼哧。”毛驴喷着热气,似是想温暖他。 李青抱着它的脑袋,脸颊贴在它顺滑的皮毛上;毛驴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安慰他。 一人一驴,静立雪中,良久良久…… ‘扑腾腾……!’毛驴抖了抖身子,抖落了满身白雪,又用力拱了拱他,脑袋低了下来。 李青强笑了笑,拍拍它的脖颈,骑了上去。 毛驴抬起头,迈开四蹄往家赶,跑得飞快,一路颠簸着李青,似乎要颠落他心中的雪。 很快, 到家了。 李青拍拍身上的雪,取出上等草料喂毛驴,待它吃饱,拿起铁锹铲雪。 终是没忍住,又堆了三个雪人。 这些年过去,他手更巧了。 看着她们,他笑了,仿佛一切还是那般美好。 … 然,终究是昙花一现,太阳高高升起,释放着它的热量,温暖世人,却唯独带走了他的温暖。 一汪清水前,李青无语凝噎。 眨眼,又过年了。 太皇太后刚刚薨逝,国丧期间不能张灯结彩,街上连个买烟花的都没有。 李青买了好多年货,他忙着蒸包子,包饺子,炸秦桧……他用忙碌填补空虚。 除夕夜。 他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满满一大盆儿,摆上好多碗筷,有师父的,有婉灵,有红袖的,有怜香的……有小胖的。 “开饭了。”李青盛上饺子,咬了一大口,自夸道:“御膳房都没我做的好吃。” 吃着吃着,视线模糊。 恍惚间,他看到了师父,小老头儿一身白雪,须发皆白,正冲着自己笑。 “师父……”李青轻唤。 “你小子日子过得不赖啊!”张邋遢笑着上前,“豁,这么一大桌子菜,你吃得完吗?” “弟子……”李青吸了吸鼻子,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眨了眨眼。 视线清晰,小老头就站在他面前,一如从前。 “师父!”李青惊喜出声,一把抱住小老头,突然感到无限委屈,带着哭腔说,“师父,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张邋遢轻轻拍着他的背,嘴上却揶揄着说:“也不知是谁,说他看开了。” “好啦好啦,挺大一男人,也不臊得慌。”小老头推开他,走到主座坐下,颐指气使道:“愣着干嘛,盛饭啊!” “哎,好。”李青忙不迭点头,给师父盛了一大碗,“师父你尝尝,弟子这手艺不赖呢,御膳房都未必比得过。” “吹吧你就。”张邋遢撇了撇嘴,但很快就真香了,“别说,是还可以。” “那是。”李青自得一笑,接着,又正经起来,“师父,你真好了是吧?” “你说呢?”张邋遢满嘴流油,口齿不清的说。 李青见小老头面色红润,能吃能喝,欣喜道:“师父万岁!” “哎呦…你可真孝顺。”张邋遢差点儿噎着,李青连忙给他盛了碗饺子汤。 张邋遢‘吨吨吨……’一通狂饮,这才说:“枉你是五朝重臣,竟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了去,你没好果子吃。” “这不是没外人吗?”李青嘿嘿笑道,“再说了,在弟子心中,师父可比皇帝重要多了。” “行了行了。”张邋遢好笑道,“拍皇帝马屁有赏,拍老头子马屁,屁也没有。” 李青:“……师父这次是从金陵来的吧?” “嗯,离开龙虎山后,我又逛了数月,觉得没啥意思,就去小朱那儿去了。”张邋遢说。 李青问:“他们都还好吧?” “都还挺好。”张邋遢笑着说,“那个李景隆还挺有意思的,俺们仨老头子日子过得很滋润,你不用担心。” 真好……李青很开心,却也有些生气,“你们是滋润了,那我呢?” “师父,这次你得多住一段时间。”李青哼哼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弟子,我不管,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好,这个年我陪你过就是了。”张邋遢好笑道,“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对了,朝局如何了?” 李青开心的说:“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是关键时刻,挺过这次,以后就好办了。” “有信心挺过去吗?” “有!”李青语气笃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第50章 做事做绝 这个除夕夜有师父陪伴,李青很温馨。 师徒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聊到四更天。 “师父,你去睡会儿吧,我得去给小皇帝拜年,领红包去了。”李青笑着说,“您老享受就成,睡醒保准有好吃的。” 张邋遢从不跟他客气,拍拍屁股就睡觉去了。 ~ 奉天殿广场,群臣汇集于此,除了下不了床的言官,能来的都来了。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年终奖开玩笑。 发红包的日子,谁也不想错过,白给的钱,谁不要啊? 群臣相互寒暄,气氛和谐,全然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毕竟……大过年的。 朱祁镇没让群臣久等,不到辰时就赶了过来。 接着,群臣行礼,朱祁镇发表年终总结;群臣送祝词,朱祁镇发红包,整个过程相当融洽,尽显君明臣贤。 今年的红包比往年丰厚了不少,李青一个正七品都拿到了六两银子,着实不少了。 拜完年,都辰时末了。 李青骑着毛驴回到家,开始收拾昨夜‘残局’,然后准备丰盛午饭。 煮饭、烧菜,一直忙到晌午。 “师父,吃饭啦!”李青扬声喊了一句。 少顷,张邋遢惺忪着睡眼来到客堂,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瞬间精神,“行啊青子,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手艺?” “以前在山上,不是条件不允许嘛。”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咕哝道:“再说了,那会儿你都疯了,哪还……咳咳,大冷的天儿,师父你快把袖子撸下去,当心着凉。” “没大没小。”张邋遢哼哼道:“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你。” 李青:“……” “师父,咱就是说啊,你不会再……那啥吧?” “屁话,当然不会了啊!”张邋遢自得道:“老头子是谁,怎么会重复走老路?” “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彻底放了心,给师父盛饭。 师徒二人边吃边聊,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这个年很有年味儿。 张邋遢说:“青子,吃完元宵我要回金陵去了。” “别啊,”李青忙放下碗筷,惨兮兮的说:“师父,徒儿需要你。” “少肉麻。”张邋遢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叹了口气,“师父对你很放心,却放心不下金陵,毕竟……你师弟比不了你。” 李青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师父您还能顶吧?”李青问。 “肯定活不过你。”张邋遢苦笑,“下次大限到来,就真的来了。” 李青紧张道:“那……还有多久?”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张邋遢岔开话题,“吃饭吃饭,菜都快凉了。” 第51章 不安分的外戚 大战即将爆发,李青不敢掉以轻心,一出宫,就去了于谦的家。 “军备粮草方面,确定没问题吧?”李青问,“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容不得出半点儿岔子。” 于谦点头:“先生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 “那就好。”李青放松少许,“最迟一个月,动乱就会闹起来,你有个心理准备。” 于谦颔首,建议道:“为保万一,先生不妨申请一下监军之位,毕竟……你有经验。” “我只是个正七品,哪能做监军啊?”李青摇头,“再者,我也是文官,严格说是文官团体,不能开这个口子,之前好不容易取消了镇守大臣,不能再弄出一个文官监军来了。” “那好吧!”于谦叹了口气,“监军人选,皇上定了没?” “还没,不过可以基本确定是太监。”李青说。 于谦皱眉,“太监监军,祸患无穷啊!” “但也没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李青反问。 于谦无言,但他从心理上,还是排斥太监。 如其他文臣一样,于谦也觉得太监不过是皇帝家奴罢了,没资格走向政治舞台,尤其是,历史上太监团体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著。 如果可以,他更倾向文官做监军,不过眼下这情况,能拿得出手的文官,确实没有。 即便有,皇帝也不会用。 君臣之间的矛盾太深了,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唉……!”于谦苦叹:“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宣德朝时那样,君臣和谐啊!” “怕是不能了。”李青苦笑,“即便是先帝活过来,也很难做到; 事实上,宣德朝的君臣和谐,也不过是假象罢了,主要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洪武、永乐朝的高强度压迫,给予宣宗很好的政治土壤; 他略微施恩,群臣便会感恩戴德,可如今不同了,这些年他们过得太安逸了。” 李青叹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外如是;君臣注定无法和谐,除非有一方妥协、迁就。” 于谦默然点头。 李青又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个王骥可以尝试一下吗?眼下是个机会,你先试探一下他,实在不行,我出马。” “先生出马?”于谦怔了一下,凝重道:“先生你的身份万不能暴露。” “想多了,”李青摇头,一副黑涩会嘴脸,“我的意思是,若他不可救药,我悄咪咪地弄他一下狠的。” 于谦:“……” 这是朝廷官员干的事儿? 江湖草莽也没你这么莽的啊,上来就弄一部尚书,真是……于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李青也不想,但作战时期的兵部尚书很重要,尽管兵部尚书不参与打仗,但他管着后勤啊。 打仗的时候,后勤跟不上,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过几日太皇太后就要下葬了,这几天你多和他走动走动。”李青说,“不管结果如何,到时候跟我说一下。” 于谦答应。 … 五日后。 太皇太后出殡,朱祁镇亲自扶棺,群臣披麻戴孝,为太皇太后送行。 走一路,哭一路。 一路至献陵。 朱祁镇看着皇奶奶下葬,心里空落落,没有送父皇那天彷徨,却也很难受。 这些年来,张氏可谓是尽心尽责,虽然朝局不尽人意,但这非她之过,至少她稳住了朝局,并完整地将皇权过度给了他,没有发生意外。 要知道,他刚登基那会儿,连八岁都不到。 仅此一点,朱祁镇就不能不感恩。 “皇奶奶,你看着吧。”朱祁镇说,“很快你就会知道,镇儿真的不是吹牛。” 群臣也在摩拳擦掌,他们的反击,要开始了。 次日,中殿。 孙氏匆匆走进来,看到弟弟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焦急的脸色不由一沉,哼道:“就知道,你能有什么急事儿?” 孙显宗放下茶杯,假模假样地行礼,“微臣参见皇太后。” “平身吧。”孙氏挥了挥衣袖,走到椅前坐下,“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孙显宗瞧了一眼小黄门,没说话。 孙氏摆了摆手,“退下吧。” “是,娘娘。”小黄门退了出去。 孙显宗又瞧了瞧贞儿。 “自己人。”孙氏说。 孙显宗笑笑,还是不说。 孙氏眉头一蹙,只好道:“贞儿,你且退下。” “是,奴婢告退。”贞儿也退了出去。 “这下可以说了吧?”孙氏轻哼,“是不是又惹祸了?” 孙显宗嘿嘿笑道:“哪能呢,姐你未免也太看轻弟弟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孙氏嗤笑。 孙显宗也不生气,耐着性子说:“姐,现在太皇太后都下葬了,你的机会,咱孙家的大好机会来了啊!” 孙氏脸色微变,斥道:“你说什么呢?” “你看你,急什么啊?”孙显宗依旧笑眯眯的样子,“姐你之前不就说过,等老太太一薨,就是你的主场了,现在老太太不是没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没了,我也无法插手朝政。”孙氏摇头,“镇儿他长大了,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再大也是你儿子不是?”孙显宗反驳道,“大明以孝治天下,他还能跟你这个母亲对着干不成?” “他真能!”孙氏郁闷的叹了口气,瞪了不争气的弟弟一眼,“告诉你啊,没事少惹祸,不然姐姐都不一定保的住你。” “姐~” “好了好了,是不是又缺钱了?”孙氏从袖口中取出一张银票,无奈道:“你的俸禄也不算低,又有油水可捞,以后可别再大手大脚……” 孙显宗摆了摆手,“姐,这次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孙氏不解。 “弟弟要你带咱孙家飞黄腾达!”孙显宗说。 “你脑袋被驴踢了吧?”孙氏气不打一处来,“真以为干政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 孙显宗幽幽的说:“要是半数以上的朝臣都支持呢?” “什么?” …… 司礼监。 王振额头的伤基本痊愈,但鼓起的大包还未消肿,看着跟个寿星老似的。 “干爹,干爹……”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把想着心事的王振吓了一跳,手里的大印差点儿给摔了。 “混账东西,瞎鸡儿叫什么?”王振骂骂咧咧地将大印放回木盒,“什么事儿。” 小太监喘了几口气,谄媚道:“儿子有消息要禀告干爹。” “什么消息?” 小太监上前,附耳道:“干爹,今儿国舅爷来见皇太后了。” “这算是什么消息?”王振破口大骂,随即又是一顿,问:“都说什么了?” “这个……儿子就不知道了。”小黄门脸色讪讪,见王振不喜,连忙补充,“看样子是在密谋大事呢,皇太后直接将儿子赶了出来。” 王振无语:“人家娘家人来了,姐弟俩说些知心话很正常,这能说明什么?” “不不,儿子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看国舅爷那模样可是憋着坏呢。”小太监语气笃定,见王振不以为然,又补充道,“连那个和皇太后形影不离的宫女贞儿,都被赶了出来呢。” “哦?”王振终于有些上心了,那宫女他知道,十足的皇太后心腹。 什么事连心腹都不能听呢?王振疑惑。 小黄门见他不语,试探着说:“干爹,要不要通禀皇上知道?” 王振想起上次群臣跪宫门,扬言要剁了他,结果被小皇帝硬生生扛了下来,让他平安度过危机。 接着,又想到孙氏的气量,以及志向…… 王振点头道:“嗯,是得告诉皇上。” 他拍了拍小太监的肩,随手掏出一块儿碎银子,“干得不错,往后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咱家。” “是是是,干爹放心。”小太监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为退休金添砖加瓦感到开心。 王振站起身,问:“你没跟皇上说吧?” “儿子哪敢越级上报,这不是先给干爹说说嘛。”小太监连忙摇头。 “嗯,很好。”王振大笑着出了司礼监。 第52章 大义灭亲 “国舅见太后?”朱祁镇皱了皱眉,“他们说了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振现在是一心跟着小皇帝混了,当即将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出来,不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又道: “奴婢只是想给皇上提个醒,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还请皇上为奴婢保密,万一要是个误会,那太后娘娘……” 朱祁镇点点头:“放心吧,朕不让你难做,以后有类似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朕。” “是,奴婢遵旨。”王振连忙答应,见朱祁镇摆手,行礼道,“奴婢告退。” 国舅见太后,会打什么主意呢……朱祁镇目光倏地一凝,“是他们出手了。” 朱祁镇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经史自是熟读,外臣勾结后宫,从而架空皇权的戏码,他当然知道。 “朕还道他们会立即闹起来呢,原来还是搞阴谋。”朱祁镇冷笑,“不外乎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还真够贴切的。” 看了看时间,距离午朝还有一个时辰,朱祁镇扬声道:“来人,着东厂提督见朕。” …… 午朝,奉天殿。 群臣精神抖擞,今日午朝,便是他们的反击战打响之时。 他们自信,在他们的精心安排下,小皇帝根本不是对手。 后宫只是过渡,用不多久,他们就会恢复昔日荣光,且还要更上层楼。 那个时候,他们的权势将会达到顶点,甚至犹胜宋朝三分。 风雨欲来,大殿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一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群臣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气势如虹,声震屋瓦,空前的整齐划一,似乎要给朱祁镇一个下马威。 朱祁镇当然感觉的出来,于是,他不吭不哈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你们不是牛吗,朕不发话,谁敢起身? 还真没人敢! 群臣很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小皇帝不按常理出牌,简直……玩不起。 许久,都察院左都御史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朱祁镇这才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呼呼啦啦起身,但这会儿,已经没刚才那么强的气势了。 陈智出班,“皇上,臣有本奏。” 朱祁镇伸了伸懒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慵懒道:“奏吧。” “先帝遗嘱,国家重务须上禀太后,还请皇上请太后临朝!” 李青无语,这都都多少年了,还拿先帝说事儿呢? “臣附议,请皇上谨遵孝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大殿上,瞬间跪了一半儿,一些墙头草看这架势,也悄摸下跪,但嘴上不说话,为自己留后路。 不过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站的板板正正,其中不乏有不爽小皇帝,却也不赞同这样做的官员。 还有一些直接反对。 不得不说,文官集团还是有些坚持底线的官员,只是不多。 朱祁镇道:“先皇驾崩时,朕尚且年幼,这才立下这道遗嘱,如今朕已十六岁了,且成了亲。” “皇上虽年岁见长,然,亲政不过两年,缺乏理政经验,况且……”陈智顿了顿,一咬牙,“这两年皇上施政有欠妥当。” 现在得罪小皇帝越凶,事后话语权越大,都察院一直在内阁、六部之间摇摆,小老弟做了那么久,他也想做回老大哥。 “臣附议!”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附和,“皇上年少,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国事繁重有损龙体,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还请皇上不要这么操劳。” “操劳?是挺操劳的。”朱祁镇冷笑:“有你们这群不孝臣子,朕能不操劳吗?” “皇上怎能如此说话?”内阁陈山出班,“臣等为大明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皇上如此,实在是寒了臣等的心。” “那你的心可真够脆弱的。”朱祁镇撇嘴,一字一顿道:“此事,朕不允!” 却在此时,一道身影踏入大殿。 陈智、王文等人见状,立即高声道,“臣等参见皇太后,太后千岁。” 于谦、王直、胡濙等反对后宫干政的一众官员,也不禁神色一变,却也只好先行礼,“臣等参见皇太后,太后千岁!” “众卿平身!”孙氏温声说。 今日的她,一身华美的太后服饰,头戴凤冠,雍容华贵,显然精心准备过。 孙氏踏上玉阶,来到朱祁镇跟前,解释道:“本宫听说镇儿和众卿有些不愉快,特来看看。” “劳太后挂怀。”朱祁镇甚至不愿叫她一声母后,淡淡道,“无甚大事,母后请回吧。” 孙氏尬住。 王文连忙奏道:“皇上亲政后,施政确有不妥当之处。” “是啊娘娘。”陈山接言,“皇上纵容宦官,残害忠良,还请太后为臣等做主啊!” 孙氏黛眉一蹙,拿腔作势道:“镇儿,有这事儿?” 朱祁镇强忍着没动手,缓步上前。 他紧紧盯着孙氏,身体前倾,几乎和她脸贴脸,轻声说:“母后啊,儿臣也不想的啊,可你非逼儿臣,那儿臣也没办法了。” “你……你想干什么?”孙氏连退数步,儿子的气势太强了,令她心惊肉跳。 朱祁镇嘴角一扯,喝道: “来人——!!” 很快,东厂提督踏入大殿,跪地行礼,然后扭头朝殿外喊道:“带犯人!” 少顷,七十四岁的孙忠脚不沾地,被人架着押入大殿。 老头子吓毁了,颌下雪白胡须一撅一撅的,颤声高呼:“臣冤枉啊。” 此人,正是孙氏亲爹,朱祁镇的亲姥爷。 这还不算完,接着,孙氏的大哥孙继宗,弟弟孙显宗,也一并被押入大殿。 哥俩不比亲爹好哪儿去,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 他们万没料到,朱祁镇会这么狠,这简直是有背纲常。 大明以孝治国,朱祁镇此举,完全是倒行逆施。 群臣傻眼。 孙氏也傻眼了,结巴道:“爹…大哥,二弟……你们,犯什么事儿啦?” “太后为老臣做主啊!”孙忠看到女儿,如见救星,慌忙挣开束缚,跪地哭诉,“老臣在家好好的,忽然闯入一批东厂番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还一顿打砸抢。” 孙家兄弟被老爹这么一提醒,也连忙跪地喊冤,“太后,东厂实在欺人太甚了,臣弟可是一向遵纪守法啊!” “镇儿~” 孙氏脸色铁青,几乎咬碎牙,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不,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啪啪的打! “你是不是得给本宫个说法?” “要说法?好!”朱祁镇哼道,“小刘子。” “臣遵旨。”提督刘公公取出袖中信封,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孙家公然触犯大明律法,府中豢养宦官,严重僭越,东厂接到举报,前去查案,证据确凿!” 孙氏尖声道:“证据呢?” “娘娘莫急。”刘公公讪讪一笑,回身扬声道:“带人证,物证!” 片刻后,告状的,以及孙府的宦官一并被带了上来。 朱祁镇朝孙氏道:“要扒了他们的裤子验验吗?” “你……”孙氏都快气炸了,胸脯剧烈起伏,“朱祁镇你敢辱母?” “儿臣不敢。”朱祁镇淡淡道,“只是想向母后证明,儿臣并未冤枉了他们。” 孙氏气结,却又无可辩驳,后宫之主的风范全然不见,干脆撒起了泼,凤冠珠帘摇摆不停。嘶声骂道: “朱祁镇,你不孝!”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非朕无情,是他们触犯了大明律法!”朱祁镇语气冰冷。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大殿。 朱祁镇白净的脸上,肉眼可见升腾起五道手指印。 孙氏已经失去了理智,反手又是一巴掌,但这次,却被朱祁镇一把握住手腕。 用力一扯,孙氏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朱祁镇居高临下,嗓音冰冷:“母后如此放肆,儿臣这孝心不要也罢!” 第53章 败了,但不服 朱祁镇一语言罢,群臣尽皆哗然。 百善孝为先,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岂能乱说? 尤其是,说话之人还是以孝治国的大明皇帝。 群臣骇然,三观崩碎! 就算是一朝杀数万官员的洪武大帝,如果老娘尚在,他也不敢这么对自己老娘啊。 朱棣那么狠辣,可即便是生死攸关之际,面对铁铉祭出的洪武灵牌,也只能老实罢兵,跪下磕头。 这就是孝道的力量! 古人重视孝道,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女人地位低下,但当媳妇熬成婆,就不一样了。 何况,这可是要为天下万民做表率的皇家。 朱祁镇此举,简直在挑战封建王朝底线,说是自毁江山也不为过。 孙氏真被吓着了,已经失去的理智尽数归来,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要是再无理取闹,儿子绝逼一刀一个姥爷,两刀一对儿老舅。 朱祁镇表现出来的狠辣,让她心胆俱裂。 孙氏破天荒的道起歉来,“镇儿…皇上,娘刚才太冲动了,你别生气。” 朱祁镇没搭理她,松开了手。 孙氏失去牵引,瞬间瘫在地上,好不狼狈。 不过恢复理智的她,很快就重新找回了太后威仪,拍拍衣服上的土,站了起来。 朱祁镇问:“母后以为,百官所请如何?” “百官所请?”孙氏一脸狐疑,“他们促请什么?” 陈智等人:“……” 朱祁镇替他们说了出来,“他们说,朕还年少,扛不起大明江山,请太后与朕共治呢。” “皇上能文能武,少年英才,怎么会扛不起呢?”孙氏很上道儿,“再者说了,皇上是大明的君主,你要扛不起,那谁扛得起?” 她呵斥群臣:“你们说谁扛得起?” 群臣:“……” 大殿寂静。 孙氏转过头,低声下气的说:“皇上,孙家僭越之事得详查,切不可听一面之词啊!” 朱祁镇点头。 皇帝可以将皇后打入冷宫,甚至可以废后,却无法废太后。 历来没有儿子治亲娘罪的,虽然朱祁镇对这个娘没一点好感,但他是皇帝,做事要考虑后果。 他若真对孙氏动手,且不说千秋万世后人如何评说,单是眼下就过不去,事情传至民间,那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必定荡然无存。 皇帝的形象必须伟光正,不孝这个骂名,他万万背不起。 没办法,朱祁镇治不了孙氏的罪,只能大事化小。 但他不想小事化了,毕竟……女人是善变的。 俩老舅,一姥爷,来都来了。 朱祁镇淡淡道:“孙家僭越之事,还需详查,将他们押入大牢。” 第54章 爆发 一出宫,李青就去了兵部衙门后堂,找到于谦。 “王尚书呢?” “身体不适,休假了。”于谦知道李青的意思,挥退门口的衙役,说道,“王尚书虽不满皇上做法,但大事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 “他真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李青狐疑。 于谦笑道:“先生莫要把文官看得太不堪了,任何群体都有好坏之分,哪怕是那些大地主,也有乐善好施之人不是?” 李青摸了摸鼻子,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对文官有偏见,连带着看所有文官不是好人,这样确实不好。” 于谦欣然笑了,他是文官,自然想为自己这个群体正名。 不料,李青又补充道:“不过我看那王骥不像啥好人,但这都不要紧,个人私德方面无甚打紧,只要在政治主张上,不和我们起冲突就成了。” 于谦:-_-||“先生这是歧视文官。” “确实。”李青不否认,耸了耸肩,“主要是他们心太黑,不然太祖为何会杀那么多呢? 太祖在位时他们不敢忤逆,可自太祖驾崩后,这个群体就没有安分过。” 李青哼道:“若非太宗靖难,大明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你说,我能对文官没偏见吗?” “先生,我也是文官。”于谦说。 李青摇头:“你不一样。” 于谦挠了挠头,好奇道,“从我入朝开始,先生就明里暗里栽培、帮衬,这是为何啊?” “因为……我看你顺眼。”李青张口就来。 于谦自然不信,不过见李青不想说,也没再追问。 他主动岔开话题:“这次京师留多少人?” “四万吧。”李青笑着说,“留下四万一样能平定动乱,事情发展到现在,基本已经分出了胜负; 虽然即将面临动乱,但实际上结果已经注定,看似危急,实则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你也不用太紧张,保持一颗平常心即可。” 于谦苦涩,“可是……终究还是要遭受阵痛啊!”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李青却有不同看法,“这次将这股歪风镇压下去,往后就好控制了。” 于谦叹了口气,默然点头。 道理他都懂,只是……心里很不舒服。 “对了先生,这次皇上用不用杨洪?”于谦问。 “此人如何?” “绝对信得过。”于谦认真说,“并非我们有姻亲关系,此人确实是个良将,为人品性皆是上乘,当初我们结姻亲,还是英国公牵的线。” 李青点头:“这次出战名单上没有他,不过,既然他值得信任,留下拱卫京师也是极好。” “这样安排…也挺好。”于谦点点头,略有些遗憾:“他多年不得晋升,一直有些郁郁不得志,我还以为……他这次能得到机会呢。” 李青笑问:“要不我给皇上说说?” “那倒不用了。”于谦摇头,“既然已经定下了,那还按原计划来,我也就是问问而已。” 李青笑了笑,教道:“这人啊,还是莫要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束缚自己为好,只要那颗心是好的,成事大者不拘小节; 拘小节,难成大事!”李青说,“内举不避亲,他既有能力,你大可向皇上争取,一味的追求大公无私,并不可取。” 于谦只是笑了笑,显然,没听进去李青的良言。 见状,李青不再劝,他知道于谦的秉性,怕是这辈子也难改了。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尽相同,所追求的,所坚持的也不一样,没必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 李青道:“找个由头,先让户部……算了,估计皇上这两天就会找你商议了,到时候你和皇上、张辅定吧。” “啊?”于谦见他一副撂挑子的架势,顿时急了,“先生不参与?”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揶揄道:“张辅指挥大军没的说,又有镇压叛乱的经验,你对军事也了解,做了这么多年的兵部侍郎,后勤还闹不明白?”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足智多谋,有你在,我心安。” 人嘛,总想有个靠头儿,亦或说想有个兜底儿的,这是一种惰性。 于谦倒不是非让李青做些什么,哪怕李青什么都不干,只要往哪儿一站,他心里就踏实。 “先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是全程参与为好。”于谦讪笑道,“哪怕只是监督也行啊,别再三天打鱼……咳咳,现在特殊情况嘛。” 李青好笑道:“这次不是什么谋划算计,拼的是实力,京师三大营岂非浪得虚名,只要稳扎稳打,我们没输的可能。” “但要是计划周祥,可以把损失降得更低,不是吗?”于谦说。 “行吧行吧,我不咸鱼就是了。”李青无奈答应。 于谦笑着点头,见李青转身就要走,问:“先生去哪儿?” “这两天连续早朝、午朝的上,我有些累,回去歇歇。”李青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于谦:“……” —— 次日,朝堂上。 君臣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浓烈,就连站班太监都觉得不对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 君臣奏对一如从前,但处处透着违和。 朱祁镇毫不在意,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早朝时间结束,朱祁镇却故意留堂,群臣心中恼火,但又无可奈何。 朱祁镇叹道:“近些年来,国库收入逐年减少,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粮食虽够用,但金银储备却缩水严重……” 群臣静静听着,也不接话茬,故意晾着他。 朱祁镇毫不自觉,一点也不感到尴尬,依旧自说自话,等铺垫到位,祭出终极大招: “所以,朕决定重开银矿,增加国库收入!” 这下,不接话茬不行了。 明面上,银矿都停止了开采,但实际上一直在采,只不过是偷偷的开采,地方官儿、京官上下其手,将这些银子都揣进了自己口袋。 一旦重开,他们的财路又断了一条。 做贸易还有较高成本,但开采银矿可不同,简直就是在捡钱。 宣德一朝,十年时间共计开采出二百三十余万两,而正统五年时间,只开采出了两万一千两。 这些人贪了多少,可想而知。 眼下,小皇帝雄心勃勃,一旦银矿重开,他们哪还能捞到这么大的油水。 甚至毛都捞不到一根,到时候负责监督开采之人,十有八九是太监。 “皇上是万民共主,富有四海,何以在乎这些蝇头小利?”内阁陈山出班,“银课能为大明增加收入不假,但少得可怜; 况且,矿产开采十分凶险,为此丢掉性命的劳工不在少数,望皇上三思。” “臣附议。”工部尚书王卺出班,“皇上岂可为小利,而舍大义,弃百姓不顾?” 王质出班,“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此举非明君所为,万一激起民怨,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快就开始铺垫了吗……朱祁镇心中冷笑,淡淡道:“太宗、宣宗时期,银课每年都是十几数十万两,那么高强度的开采,也没听说死了多少劳工; 朕登基后每年银课多少,你们心里没点儿数? 亦或说,你们的意思是,太宗皇帝、宣宗皇帝,皆不是明君?” 这一大口锅扣下来,没人敢接。 谁敢说个不是,朱祁镇分分钟剁了他,他们可以反驳,甚至詈骂活着的皇帝,最少还能占个‘忠言逆耳’的理; 但要是说死去皇帝的不是,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说是反大明也不为过! 朱祁镇断然道:“诸卿莫要再劝,朕意已决!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很听话的没有再劝。 因为没必要了,事态已经发展到这儿了,唯有一场大震荡,方能有人妥协。 … 自这日朝会过后,朝堂更加压抑,朝会上说话的人都少了。 以至于很多人宁愿留折,也不愿在朝堂开口。 日子一天天的过,君臣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到了整个朝会下来,群臣的话加在一起,还及不上朱祁镇一人说话多的地步。 一个月后,福.建来报,倭寇横行、百姓生计艰难,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矿场开采不顺,一连闹出了十数条人命…… 皇权不下乡,地方官绅的可操作性太大了。 而地方官绅,又和京官关系密切,可以说,这些个京官能做到遥控指挥。 当然,这种情况不是大明才有,历朝历代皆有,且之前更加跋扈。 这也是自古皇帝,皆奉行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根本原因。 非不愿,实不能也。 宋太祖之所以发下誓言,不杀言官,不杀大臣,不杀士大夫,并不是因为礼贤下士,也不是因为仁厚; 是他做不到! 试问,哪个皇帝不想手握生杀大权? 非宋太祖无能,而是宋朝和明朝的政治土壤不一样,明朝是推到元朝重建,宋朝却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宋朝建立之初,士大夫就十分强大,宋太祖是没办法。 而宋朝短命的根本原因也就在这儿,因为大多资源都没有得到重新分配。 当资源分配极度不均衡,下层百姓活不下去时,天下就会大乱,而后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重新分配资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源还是会向少部分人集中,再次走向分配不均衡的模式,这是历史必然,也是历代王朝兴衰的原因。 幸赖,大明比宋朝要好不少。 不过,大明的官绅却觉得不好,他们羡慕宋朝的士大夫,也想和他们一样,并为此努力。 福.建乱了后的第五天,江浙沿海也闹起了倭寇,不过相较福.建好上不少,至少没有大量百姓落草为寇的现象发生。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又在意料之中。 朱祁镇早有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他仍是不可避免的惊怒交加。 这一次,他深刻意识到,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天下共主,不过是粉饰雕琢罢了,没有实权的皇帝,真就是一吉祥物。 乾清宫。 朱祁镇眸光冷冽,寒声道:“既然王道不行,那朕就用霸道!” “王振!” “奴婢在。”王振上前拜倒,恭声道,“请皇上吩咐。” “去,宣李青、张辅、于谦,即刻来乾清宫见朕!” “是。”王振重重一抱拳,倒有几分武将做派,“奴婢告退。” 朱祁镇站起身,胸中激情澎湃,眸中战意盎然。 —— ps:那个啥,今儿过节,就两章了哈,毕竟……谁还不是个宝宝了(`へ*)ノ 第55章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乾清宫,张辅、于谦、李青先后赶到。 朱祁镇没有废话,直接道:“国公,福.建沿海之动乱,你多少时间能平定?” 张辅略一沉吟,拱手道:“三个月之内!” 三大营绝非浪得虚名,打北方游牧民族都压着打,镇压动乱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了。 乱贼遇上正规军,尤其是正规军中的佼佼者,又能抵抗多久? “好,朕就给你三个月。”朱祁镇取出王命旗牌,亲手交给张辅,“福.建全境,上到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下到不入品的官吏,你皆有生杀之权,可根据情况自行决断,无需上奏!” 皇帝如此信任,张辅感动非常,“臣遵旨。” 待张辅接过王命旗牌,于谦这才问道:“皇上,那江浙呢?” “江浙是赋税重地,自然要重视,不过…那里只是单纯地闹些倭寇,还不至于大动干戈。”朱祁镇沉思片刻,看向李青,“先生可有不动刀兵的计策?” 江浙两省赋税加在一起,占整个大明的四分之一,且江浙的动乱也比预料的要小上不少,能不用兵,朱祁镇不想用。 李青拱手道:“臣建议…用兵,打一次狠的,以后就好办多了。” 朱祁镇微微摇头,“所谓倭寇,实质上大多是我大明百姓,真若大军镇压,非江浙之福; 先生莫要只着眼于大局,也要设身处地的为下层百姓想想才是。” 李青一滞,一抹惭愧涌上心头,歉然道:“皇上圣明,是臣太过冒进了。” 江浙的乱子的确还没到用兵的地步,李青想了想,拱手道:“既如此,臣建议责令江浙的指挥使、布政使、以及巡抚参与平乱。” “万万不可!” 李青话音刚落,张辅便出言阻止。 “皇上,恕臣直言,江浙动乱,地方官儿难辞其咎,甚至……”张辅顿了下,直接道:“乱子极可能就是他们弄起来的,让他们平乱,只怕会越平越乱。” 于谦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不明白李青为何如此建议。 如张辅一样,他也不认同李青的建议,于是拱手道:“臣觉得…英国公言之有理。”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李青笑道,“下官还没说完呢。” 于谦怔了怔不再多言,张辅却不怎么买李青账,毕竟在他眼里,李青就是个七品兵部都给事中而已。 虽然志同道合,却并没把李青看得太重,张辅哼道:“无论如何,事情也不能交由地方官儿来办。” 朱祁镇抬手下压,示意张辅稍安勿躁,朝李青道:“先生继续说。” 李青道:“皇上可以借着倭寇作乱,海上不平的由头,暂时全面禁海,乱子一日不平息,商船一日不得下海,同时,派东厂、锦衣卫,严守重要港口。” 他笑着说:“试问,商船下不了海,利益受损的是谁?” 朱祁镇眼睛一亮,赞道:“妙啊,先生此计甚妙!” 说着,他看向张辅,“英国公以为如何?” 张辅老成持重,也是从始至终都站在他这边的人,朱祁镇得照顾到他的感受,再者,马上就要打仗了,不能让人心里憋着郁闷。 “臣以为…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张辅轻轻点头,“嗯,此策可行,不过为稳妥起见,最好是做两手准备,朝局如此,地方官儿也是看京里人的脸色行事; 不排除他们想平乱,京里人却不许他们平乱的情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容不得半分马虎,需慎之又慎才行。” 李青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反驳,叹服道:“国公考虑的极是。” 事实上,京官却是能影响地方官儿,但地方官之所以听话,是因为京官能为他们谋福利,倘若京官让地方剜肉,就行不通了。 就如朱祁镇这个皇上,施行不利于官绅的国策困难重重,是一个道理。 况且,京官的根大多都在地方,江浙禁海,他们自己就会先扛不住。 虽然朝廷切断了民间和日本的贸易往来,但海上贸易可不止一个日本国。 不过。张辅怎么说也是国公,李青不好不给面子,再者,谨慎点儿总是好的。 朱祁镇点头道:“还是国公思虑周全,就以国公所言,不过…这次国公要去福.建平叛,短期内怕是无暇兼顾江浙,万一祸事大起……国公可有预备人选推荐?” 张辅想了想,看向于谦。 于谦张了张嘴,沉默无言。 李青瞧见,又将皮球蹄给张辅,“国公乃国之利器,对军事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武将之中何人可用,何人能用,想来国公已成竹在胸了吧?” “国公不放明说。”朱祁镇笑道,“朕对国公是十足的信任。” 张辅不再推诿,直言道:“杨洪。” “杨洪?”朱祁镇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为何张辅看于谦,而于谦又支支吾吾。 原来如此……朱祁镇略一沉吟,点头道:“那好,江浙若真祸事做大,就由他去平叛。” 顿了下,“于爱卿。” “臣在!” “这件事,你私下知会于他,莫要声张。”朱祁镇说,“毕竟用不用兵还在两可之间。” “臣遵旨。”于谦拱手称是。 李青却是暗叹:“于谦这种性格,实难位极人臣,他日焉能掌控朝局。” 诚然,于谦这种品性是值得肯定的,但庙堂之上,品格高尚却不可取。 于谦有能力,就是这性子拖了后腿,终难成为杨士奇那样的顶级权臣。 李青有些心累,他想将于谦捧到杨士奇的那样的高度,奈何于谦不是那块料。 转念一想,若于谦真是那块料,朱祁镇也未必肯。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李青暗道:“我还是顺其自然吧!” 毕竟历史上的于谦,就是被朱祁镇给杀了,李青也怕强求之下,重蹈覆辙。 朱祁镇随他爹,是个对权力极度渴求的皇帝,真若将于谦捧到那样的高度,掌控欲极高的朱祁镇未必容得下于谦。 唉,就这样吧……李青心说。 ~ 三人一起出宫,一起去了兵部衙门,稍后,又一起赶往户部。 户部衙门。 王佐翘着二郎腿,品着茶,悠哉悠哉。 眼下不顺心的事儿是挺多,但不顺心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不顺,他也没什么心理落差。 相反,他倒是因祸得福,一跃成为了户部尚书。 从这方面来说,他倒成为了受益者。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不外如是。”王佐摇头晃脑地感慨一句,笑眯眯的抿了口茶,满心惬意。 “大人,大人……”衙役急急冲进来,还未来得及禀报,便被王佐呵斥,“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 王佐官做大了,脾气自然也上来了。 衙役被他这一训,吓得连忙跪地告罪,一个劲儿赔不是。 这种仅需一句话,便能左右他人情绪的滋味儿很美妙,也是权力的魅力所在。 王佐很享受这种感觉,抿了口茶,轻哼道:“什么事儿啊?” “回大人话。”衙役嗫嚅道,“英国公、兵部于侍郎,还有一个兵部都给事中要见大人。” “英国公?”王佐倏地起身,也顾不上摆谱了,“他们人呢?” “就在前堂。”衙役说。 “好,我知道了。”王佐挥了挥手。 衙役拱手告退。 王佐眉头紧皱:“他们过来做甚?”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惊道:“英国公、于谦不会是……嘶~不会是要打仗吧?” 再想想小皇帝这些日子的行事做派,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由心中忐忑。 暗骂:“娘的,这是要发兵的节奏啊! 这、这…这小皇帝也太刚了吧?!” 第56章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前堂。 王佐刚一只脚迈进大堂,便拱手道:“见过英国公。” 三人起身,张辅还了一礼,这些年来仗没怎么打,庙堂争斗却少不了,久而久之,他也被文臣影响,玩起了当面笑,背后刀那一套。 平日与文臣相处,表面上都还过得去。 “坐,坐吧。”王佐伸手做请的手势,“国公上座,来人,看茶。。” 张辅笑道:“这是户部大堂,本国公岂好坐首座,王尚书请。” 二人推辞一番,最终,王佐坐在首位。 “英国公、于侍郎,不知这次来户部是为……?” “调度军需。”张辅抿了口茶,取出御令,“福.建动乱,皇上命本国公即刻前往平叛,这是批红的军需清单,王尚书过目。” 王佐脸色一僵,虽说心中已经预料到了几分,但还是难掩震惊,小皇帝竟真要动兵。 他干笑道:“这个…按理说,地方动乱应有地方来平叛才是,巡抚、指挥使、布政使,都有守土之责,倭寇闹得凶,是他们的失职,该由他们弥补过错。”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皇上已经下了令,还请王尚书照办吧。”于谦说。 王佐讪讪道:“这…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出兵这么大的事,不在朝堂上议出个妥当法子怎么行?” 张辅皱了皱眉:“圣旨已下,王尚书遵旨便是,莫要自误。” “国公……” “王尚书若有异议,不妨跟下官走一趟。”李青笑着说。 “去哪儿?” “进宫和皇上详谈。” 王佐脸色一沉,不爽道:“本尚书和英国公、于侍郎说话,岂容你个都给事中插话?” 于谦淡淡接言:“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说了,王尚书若是有异议,随李先生一起进宫,当面说。” “这……”王佐陷入纠结,一番思量后,无奈点头:“好,我签字。” 利益受损的不止是他一人,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来扛? 王佐签了字,接着,以身体不适为由,指派了个主事随几人去调度军需,然后,立即派心腹知会同僚。 仅半日功夫,消息就传了个遍。 然后,群臣跪宫门。 但,朱祁镇面都不露。 一群人从下午跪到天黑,直到宫门落锁,也不见皇帝身影,只好憋着气,约好等次日早朝再释放。 次日,早朝。 群臣愤怒值达到顶点,大招蓄满,然,却扑了个空。 小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停了早朝。 那就午朝,他们又憋了回去。 午朝, 群臣再入朝堂,又被告知午朝也停了。 这下,他们受不了了,知道明日还会是这个戏码,纷纷要求见皇上。 但朱祁镇根本不予理会,他倒也不是怕,毕竟兵都要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不想扯皮浪费时间罢了,他都打算好了,军需一日不准备好,他就一日不上朝。 群臣自然不会让他清净,一个个嚷嚷着有重大政务要上禀,同时,休养好的言官又开始了骂战。 骂皇帝怠慢政务,骂皇帝不思民间疾苦,骂皇帝妄动刀兵……骂的不亦乐乎。 要说这些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俨然忘了前车之鉴,一个个站在奉天殿广场,从早上骂到傍晚,都不带歇的。 次日,朱祁镇下令:诸卿若有本奏,奏疏送往通政司,朕虽身体抱恙,但政务不会贻误。 同时,对言官所骂之事,朱祁镇也都做了解释。 一看小皇帝服软,群臣立即再接再厉,甚至连不是言官的人,也加入骂皇帝的队伍。 但很快,他们就以逾矩的罪名,被锦衣卫押入大狱。 经这一出,其他跃跃欲试的官员只好作罢,将全部希望押在言官身上。 言官倒也争气,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朱祁镇虽在后宫,但有东厂、锦衣卫在,言官如何骂他,都一清二楚。 王振阴恻恻道:“皇上都做了解释,他们仍是不知好歹,如此詈骂皇上您,实乃目无君上,不如让奴婢好好惩治一下他们。” “怎么?杀人杀上瘾了?” 朱祁镇虽是笑着说的,但王振仍是禁不住心中一寒,连忙跪下认错。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气不过他们如此颠倒是非,詈骂皇上。” 这两年朱祁镇的帝王手段越来越老辣,也越来越有帝王威势,王振还真挺怕他。 毕竟,连孙氏这个亲娘都败下阵来,可见一斑。 太监不比外臣,他们只是皇帝的家奴,外臣官做不下去,还能辞呈还乡,他们可不行。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从断子孙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了家。 若是在宫里活不下去,那就真的无容身之地了。 “起来吧,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朱祁镇笑了笑,“不过,是该惩治一下了,朕都解释了,他们还不依不饶,真当朕怕了不成?” 伸了个懒腰,朱祁镇起身道,“去,挑两个骂的凶的,好好整治一番。” “是,奴婢遵旨。”王振脸色缓和下来,磕了个头,转身去了。 朱祁镇望着他的背影,心道:“如此也好,他与外廷结怨越深,朕用着才越放心。” 对他来说,王振就是一个工具,一个既能对付群臣,又能替他背黑锅的工具。 他当然知道王振的品性,但那又如何,只要能用、好用就成了,至于王振贪污作恶……文臣也贪污作恶,且还和他对着干。 至少,王振对他忠心,听他的话,这就够了。 ~ 王振领着锦衣卫来到奉天殿广场,挑了俩看不顺眼的,每人二十廷杖,着实打! 虽没打死人,却也废了七成,即便伤好,也得落下病根儿。 于是乎,群臣的愤怒值,从朱祁镇身上转移到了王振身上,个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皇帝不露面,他们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数日过后,眼看口嗨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们干脆改换思路,集体请假,直接撂了挑子。 谁料,他们不干了,小皇帝的病却好了。 于是,次日早朝,奉天殿。 朱祁镇一到,憋了许久的群臣彻底爆发。 “皇上如此,心里还有百姓吗?” “出兵这样的大事,皇上却连议都不议,如此乾纲独断,实非明君所为。” “皇上岂不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 朱祁镇也不言语,神色淡然,丝毫不生气,竟还饶有兴趣地翻阅起御案上的《永乐大典》来了。 直到早朝时间快结束,群臣这才停歇下来,不是他们骂不动了,而是小皇帝脸皮太厚,一味的骂,解决不了问题。 朱祁镇伸了伸懒腰,又清了清嗓子,“都说够了?” 群臣:“……” “说够了,朕说两句。”朱祁镇道,“稍后,所有人随朕去东苑,大军已经就绪,马上就要出发,随朕一起送送他们。” 什么?群臣震惊。 这才几天啊,军需就调度好了? 一群人看向王佐,王佐苦巴巴地点头。 他有什么办法,一个张辅,一个于谦,任何一个都够他喝一壶的了,何况还有动不动就来一句:“请王尚书随下官进宫。”的李都给事中。 三人沆瀣一气,他们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力。 一群人面面相觑,心中只有一句话:完了,真动兵了! 他们是文臣,却也知道三大营的实力,三大营平叛,根本费不了多大功夫,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群臣还未反应过来,朱祁镇又说:“江浙倭寇横行,真心难安啊。” “皇上,不能再动用刀兵了。”王佐自觉无颜面对同僚,第一个站了出来,“皇上,国库粮食是多,但银子少啊, 再动刀兵,怕是银饷吃紧啊!” “大明什么时候这么穷了?”朱祁镇皱眉,“王爱卿,户部的账目你当朕不知吗?” 王佐一凛,连忙改口道:“臣的意思是,除去留下用来抵抗不可预料的天灾后,银子就不够了。” “赈灾向来以粮食为主,不是吗?”朱祁镇反问。 “啊?这……”王佐尬住,讷讷着说不出话。 朱祁镇挥了挥手,“算了,此事容后再以,诸卿且先随朕去为大军送行。” 第57章 杨溥的忠言 杨溥出班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他觉得这次真要失控了,这场争斗无论谁赢,君臣之间的矛盾都将陷入冰点,小皇帝若处处皆敌,绝非张辅、于谦、李青三人能够处理的。 要知道,小皇帝得罪的不止是京官,还有无数地方官。 君臣关系如此,非大明之福。 朱祁镇诧异望了他一眼,道:“准奏。” “臣恳请皇上莫再动用刀兵,江浙不是关外,这是我大明的疆域啊。”杨溥认真道,“一旦用兵,受苦受难的还是我大明的子民!” 都说闹倭寇,但谁都知道,跟倭寇没多大的关系。 日本国根本没胆子进犯大明,充其量也就是些浪人结成的武装,非官方行为,实际上大多数人还是被煽动、收买大明的百姓。 “朕说了,以后再议。”朱祁镇说。 “还请皇上明言会不会动用刀兵!”杨溥坚持到底。 朱祁镇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呵斥,这两年杨溥一改往年,明里暗里帮衬不少,这些他都知道。 想了想,说道:“大概率不用。” 杨溥仍是不依不饶,拱手道:“还请皇上给个准话。” “请皇上给个准话。”群臣训练有素,一同奏请。 朱祁镇最恨这一套逼宫戏码,骂道:“动不动就下跪,下跪就有理吗? 下跪朕就要让着你们吗? 下跪能跪来银子,解决国库没钱的问题吗?”朱祁镇恨声道:“不要拿‘我弱我有理’那一套对付朕,也少扮可怜,议事就议事,别整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皇上岂能如此说……!”群臣悲愤。 朱祁镇冷笑:“朕说的事实,你看看你们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官员的体面?” 吏部都给事中沉声道:“请皇上收回此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朕绝不收回。” “那请皇上准许臣辞官还乡。”吏部给事中双眼通红,嘴唇颤抖。 朱祁镇在气头上,但也没失去理智,他知道群臣在激愤之下,真有可能全部辞职,那样被动的就是他了。 “朕不收回朕之所言,朕也不许你辞官!”朱祁镇是皇帝,他想怎样就怎样,至少明面上如此。 发完了火,朱祁镇也稍稍冷静下来,淡淡道:“杨大学士若有话,与朕在龙辇上说吧。” 大军出发在即,朱祁镇不想节外生枝,退了一步。 群臣见出兵已成既定事实,小皇帝又退了一步,便也没再立即逼迫。 剑拔弩张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些,群臣随皇帝銮驾赶往东苑。 龙辇上。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朱祁镇说:“杨阁老为官数十载,功劳苦劳朕皆知,本以为我们君臣一心,却不料阁老仍是……念及旧情啊!” 杨溥苦笑:“这没外人,皇上有话不放明说。” “好,那朕就明说了。”朱祁镇道,“实不相瞒,前些年你们三杨做的那些事,朕很看不惯。” “是啊!”杨溥叹了口气,“功在当时,罪在千秋啊!” 朱祁镇见他有如此感慨,神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不再苛责,“说说你的苦衷吧。” “皇上英明。”杨溥拱了拱手,正色道,“恕臣斗胆,皇上您太冒失了,也太理想化了,官场的水不会清,也清不了,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杨溥感叹:“臣为官数十载,早已看透了,不止我大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非如此,它们又岂会亡……臣失言,臣有罪。” “行了,起来吧。”朱祁镇摆了摆手,“朕说过,朕最讨厌动不动就下跪的官员,朕也并非听不进去直言的皇帝。” “皇上虚怀若谷,老臣佩服。”杨溥说了句套话,起身重新坐在座位,继续道:“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皇上有无想过,若停了民间海洋贸易,将会造成什么局面?” “直说吧。” “官绅若不能从海上赚钱,便会从土地上赚钱。”杨溥说道,“历代帝王都在抑制土地兼并,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何也?” 杨溥自问自答,“人都是逐利的,而皇帝一人的精力始终有限,或许在某一个皇帝在任时,可以在极大程度上避免,但终不能长久,如今大明开海通商,正好转移了他们的视线,这是好事啊!” “好事?”朱祁镇笑了,“你的意思是,这是解决土地兼并的最好方法?” “不错。”杨溥点头。 朱祁镇反问:“宋朝海洋贸易比之大明差了?宋朝没土地兼并?” “可是……” “朕再问你,丝绸要靠什么?”朱祁镇自问自答,“靠的是种桑养蚕,一样需要土地,你说人是逐利的,这话不假,可人也是贪婪的,永远不会满足。” 杨溥叹道:“皇上,您真是……成长了。” “朕以前也不是无知孩童,”朱祁镇淡淡道,“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杨溥无言以对,问道:“恕臣斗胆,皇上近两年的举措,是受了李青的影响吧。” 朱祁镇没有否认,“朕听对的,不论是谁。” 杨溥点头道:“从长远来看,这么做很正确,但眼下呢?” “眼下也翻不了天。”朱祁镇自信道,“你莫非以为,京师三大营还平不了叛乱?” “平得了,哪怕江浙事态升级,同样平得了。”杨溥道,“可要是动乱的地方不止这几处呢?” 朱祁镇想了想,“山.东也有港口,你的意思是那里也会乱?” “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即便那里真乱,也不足为虑。”杨溥摇头。 这下,朱祁镇也猜不透了,道:“阁老有话不放直说。” 杨溥叹了口气,“皇上,有无想过麓川?” “臣可以断定,麓川必乱,麓川一乱,缅甸必当相应,进而影响暹罗。”杨溥说,“这是南方,再说北方,草原虽然不复以往,但实力仍不可小觑; 这些年来,他们战事不断,看似变弱,实则也是在变强,尽管朝廷大力扶持瓦剌,但鞑靼势头仍是越来越猛; 皇上真以为您做的,只是损害到文臣的利益吗? 要知道,参与海洋贸易的不止是文官,还有武将啊!” 杨溥叹了口气,“臣七十多了,说实在的,也没几年好活了,太远的事臣看不到,但近在眼前的事,臣却不能不禀明皇上。” “或许皇上以为臣这是目光短浅,但它是事实。”杨溥道,“李青年轻,皇上也年轻,你们着眼于将来,这没错,但一味地追求将来不顾眼下,却不行!” 朱祁镇沉默不语,脸色凝重。 许久,他问:“阁老可有妙策?” “没有,只有昏招。”杨溥苦笑,“无非就是皇上妥协罢了。” 朱祁镇断然摇头:“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朕岂会自毁长城? 朕退一步,他们还想让朕退十步、百步;阁老所言字字珠玑,朕会重视,但不会被困难吓到。” 杨溥怔怔地望着朱祁镇,好一会儿,撩袍拜倒:“皇上圣明,老臣五体投地。” “呵呵……起来。”朱祁镇扶起他,笑言:“阁老这一番话,价值千金,朕获益良多啊。” 杨溥笑了笑:“皇上,按祖制臣已到致仕还乡的年纪,臣也确实老了,常感力有不逮,还请……” “朕不许。”朱祁镇打断他。 杨溥苦笑:“皇上,臣真的累了,也确实帮不了您什么了,皇上有于谦、李青,臣在不在朝,又有何打紧?” “那也不许。”朱祁镇笑道,“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阁老老成持重,朕待阁老如家人一般亲切,朕可舍不得放你走啊!” “……”杨溥心说:原来你会说好听话啊! 不过他是真累了,再次请辞。 朱祁镇仍拒绝。 三次之后,朱祁镇还是不允,杨溥无可奈何。 朱祁镇经杨溥这么一说,原本愉快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愈发觉得,肃清朝纲困难重重。 还是得找李先生好好谈谈,他总有办法……念及于此,朱祁镇稍稍放松了些。 第58章 耐心,恒心,决心 东苑,校场。 一切准备完毕,就等皇帝露个面,走个过场。 本来出兵这样的大事,朱祁镇身为皇帝应该早早过来,点兵点将,慷慨陈词一番,鼓舞士气。 奈何朝堂局势不稳,反对出兵者不在少数,为不再扯皮,朱祁镇只能卡着点来。 朱祁镇率先走进校场,杨溥等人落后半拍。 张辅见皇上到来,撩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上,“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哗啦啦……’数万将士手扶长枪,单膝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甲胄森明,气冲云霄。 如此铁血之师,任谁见了不激动,何况朱祁镇是皇帝,何况他才十六岁。 “众将免礼。”朱祁镇俊面发红,因激动语调都有些发颤。 “谢皇上……!” ‘哗啦啦……’甲胄摩擦声不绝于耳,数万将士列队整齐,气势如虹。 朱祁镇心怀激荡,如此王者之师,焉有不胜之理? 想到太祖、太宗、宣宗的亲征经历,他更是满心憧憬,率领着这么一支大军驰骋战场,当何其壮哉。 朱祁镇想说上两句激励士气的话,但毫无准备再加上心情激动,他竟一时组织不成语言。 又见群臣跟进来,只好言简意赅,朗声说道:“待平叛后,朕犒赏三军!” “臣谢皇上圣恩。”张辅拱手谢恩。 “谢皇上圣恩……!”将士异口同声。 朱祁镇笑笑,朝张辅扬了扬下巴。 张辅会意,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发!” 数万将士列阵整齐,踏着军步有序跟上队伍,校场尘埃滚滚。 群臣刚进来,便见大军出发,有心想添堵也做不到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军离开,还平白吃了一鼻子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将事情闹大! 近两刻钟后,当最后一个士兵离开校场之时,朱祁镇好似才回过神儿,看着大军背影,他心潮澎湃。 什么阴谋阳谋,什么局势紊乱,什么文官集团势大……他统统不在乎了。 只要能将如此铁血之师牢牢掌控,天下岂会大乱? 他愈发觉得李青目光长远,打上两仗狠的很有必要性,也是眼下拨乱反正的不二之选。 朱祁镇突然觉得,自己不在江浙兴兵,有些软心肠了。 大军终是出发了,但朱祁镇却不急着走,他不走,群臣也不好走,一群人就这么站着。 许久,朱祁镇呼出一口郁气,“摆驾回宫。” 杨溥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尴尬,来的时候他是坐龙辇来的,因此他的轿子并未跟来,东苑虽也在皇城,但离皇宫有一大段距离,他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哪里有力气走回去。 真是…有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杨溥腹诽一句,厚着脸皮跟同僚拼了个轿。 倒是苦了抬轿子的轿夫…… 李青骑着毛驴悠哉悠哉,终于,把兵给派出去了。 兵者,凶器也;却也是整顿朝纲的利器。 家门口。 李青远远就看到有锦衣卫在守着,还有一顶轿子,这群人见他回来,其中两个锦衣卫立即上前,拱手道:“李大人,皇上交代,让你即刻进宫见驾。” “好,容我将坐骑栓回家。” 两个锦衣卫神色怪异:你管驴叫坐骑? 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们不愿得罪,也不敢得罪,点头道:“还请李大人快些,莫要让皇上久等。” “两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李青牵着毛驴回家,又往马槽里放了些新鲜草料,这才出门坐上锦衣卫的轿子,赶往皇宫。 小皇帝成长了不少,知道避开群臣私下召见,这让他很欣慰;但小皇帝这种‘好用就可着一个人用’的性子,让他很不喜欢。 好歹也学学朱瞻基啊,不知道多劳多得吗,这工资也该涨涨了吧……李青无奈叹了口气:这小皇帝人情世故是一点都不懂啊! 他到现在还是自费上班,想领俸禄得明年了。 ~ 中殿。 李青到时,茶水已备好,朱祁镇的态度值得肯定,但态度又不值钱。 “皇上唤臣来何事?” 朱祁镇抿了口茶,一旁侍候着的人,自觉离开。 放下茶杯,朱祁镇这才道:“今日与杨溥一番长谈,朕获益良多,有些疑惑想与先生讨教。” 他将杨溥说的那些问题,详细阐述了一番,问:“先生以为杨溥所言然否?” “很中肯。”李青点头。 “那先生可腹有良策?” 李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若皇上想一劳永逸,斗败、斗垮群臣,从此一言九鼎,令行禁止;那臣是没有良策的。” “啊?”朱祁镇呆住,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 李青认真解释:“其实,杨溥有句话说的很对,这官场的水永远不会清,也清不了。” 闻言,朱祁镇备受打击,失落道:“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 “怎么会是白忙活呢?”李青笑着说,“现在不比之前好很多了吗?” 顿了顿,“臣的意思是,君臣之间的斗争,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八年,它会伴随皇上一生,亦或说,他会贯穿整个大明王朝; 所以,皇上要有耐心,有恒心,有一争到底决心。” 李青端起茶杯,吹去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诚然,官场的水清不了,可若是不去争,它只会越来越浑,最终……泥泞不堪; 皇上御极这些年,应当深有体会吧?” 朱祁镇默然点头,“正统五年,和宣德五年,差距之大如有云泥之别。” “这就是了,皇上要和他们争、和他们斗,才能尽量让水不那么浑浊。”李青道,“人性是贪婪的,永远不知足; 饿时想吃饱,饱暖思淫欲;温饱之后想有钱,有了钱又想权……几时知足过?” 朱祁镇道:“他日朕手握大权,若效仿太祖,严刑酷法呢?” 李青摇头苦笑。 朱祁镇道,“先生是不信,朕能做到太祖那样?” “倒也不是。”李青道,“太祖杀的官吏称得上历史之最,洪武朝一朝,能任满致仕还乡的官员,如凤毛菱角; 莫说官员,那些个开国勋贵,甚至被颁发免死铁券者,犯了事,太祖还不是照杀不误?” 李青苦涩道:“可结果呢?问题解决了吗? 即便面对剥皮实草,可贪污受贿,作恶多端的官员,还不是络绎不绝,是他们想死吗? 不,是控制不住贪婪。” 朱祁镇颓然叹了口气,道:“不说那么远的了,还是说说眼下吧!” 他问:“先生可有良策?” 李青笑笑:“算不上良策,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否具体点儿?” “麓川若乱,以京军为主导,卫所兵为主力镇压就是,至于暹罗、缅甸,倒也算不上大患,可让交趾牵制他们” “交趾?”朱祁镇皱眉道,“先生不知,大明现在对交趾几乎失去掌控了吗?” “交趾的掌权者是前汉王朱高煦对吧?” “是他。” 李青笑道:“这不就行了,他虽说被废,但到底是太宗亲子,皇上修书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他不会拒绝。” “这怎么可能?”朱祁镇摇头道,“怕是先帝在世,他都不会听,何况是朕,先生你太想当然了。” “不,他会的。”李青笃定道,“他欠先帝的人情。” 朱祁镇眉头一挑,惊疑道:“先生,你知道的有些多啊!”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李青脸不红,气不喘,“我是大明的官员,岂会不读大明的史书,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的实录,臣日夜研读不辍,皇上何须奇怪?” 顿了顿,“昔日汉王谋反,实录语焉不详,臣向于谦于侍郎求证过,因此得知内中详情。” “原来如此。”朱祁镇微微点头,“不过朱高煦就是一小人尔,他肯帮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不能靠他。” 李青却道:“左右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又没什么损失,万一呢? 再者,这不是还没乱的嘛,趁此机会给他打个招呼,他若不肯,我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不是?” 朱祁镇叹道:“那就先以先生所言,北方呢?” “北方…”李青沉吟许久,才道:“草原有瓦剌牵制,我大明又有坚城利炮,他们攻不进来。” “为何,我们不主动出击?”朱祁镇道,“太祖把他们打跑,太宗把他们打怕,宣宗亲征,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李青面色大变:“皇上,万万不可!” 第59章 郁闷的朱祁镇 “为何不可?” “因为……”李青差点一秃噜给说漏嘴,连忙补救,“大局不稳,若皇上亲征,朝局该当如何?” 历史上如何李青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就眼下这情况,朱祁镇敢亲征,绝逼被‘安排’。 因为朱祁镇得罪的不止是文臣,还有武将,京军尚在掌握,可边军不一样,山高皇帝远,加上前些年小皇帝不问朝事,几乎没有威慑力; 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们贪墨敛财的事情,绝对没少干,朱祁镇虽然没查,但他们岂会不心虚。 当然,主要矛盾还是海上贸易。 在这种情况下,若朱祁镇大摇大摆地去亲征,文臣武将一联手,卖个皇帝也不是不能做到。 “皇上,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你不能亲征。”李青干脆把话说死。 他真是怕了这个。 朱祁镇很不爽,皱眉道:“怎么,在先生眼里,朕就那般无用?” “非也,皇上乃英主,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朱祁镇哼道,“朕知道,其实你也拿朕当小孩子。” “臣不敢!” “罢了罢了。”朱祁镇淡淡道,“朕没生气,毕竟…朕都习惯了。” 他满脸失望,“本以为你与常人不同,现在看…唉,朕知先生,先生却不知朕啊!” 李青见他一脸受伤,讪讪道:“皇上,现在的情况是文臣武将几乎都得罪了,远的不说,就拿朝堂来说吧,反对你的大臣可不都是文臣啊,其中不乏武将,只是他们不善言辞罢了; 甚至勋贵也是如此,朝局如此,皇上焉能轻离中枢?” “那好,就等朝局稳定后吧。”朱祁镇倒没意气用事,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但李青却不想他亲征,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他还是想把路堵死。 “皇上可愿听臣一言?” “你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李青道,“如今朝廷接管了与日本的贸易往来,同时重开银矿,过些年还要重开西洋贸易; 且不论其他,单是朝中的这些个官儿,他们心里能痛快吗?” “你是说,朕若亲征,他们敢公然造反?”朱祁镇问。 李青点头:“他们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当然敢。” “他们敢?” 李青无奈道:“他们若不敢,福.建江浙又岂会乱。” 朱祁镇哑口无言,但他不服,“难道朕之一生,都要像只金丝雀,待在这皇宫大内,不能离开一步?” “当然不是。”李青摇头,“皇上若有闲暇,可微服私访,近距离体验京郊百姓的生活……” “还是说,朕不能离开京师了。”朱祁镇问。 李青不再多言。 他看的出朱祁镇很生气,这个年纪的人最是受不得激,他越劝,小皇帝的逆反心理越大。 大殿寂静。 君臣二人都沉默无言。 良久,朱祁镇平复了下心情,率先打破沉寂,“忠言逆耳,朕知先生公忠体国,并无私心,朕岂会听纳不进去直言?” “皇上胸襟气度,可吞万里江山,臣佩服。”李青笑着说,端起茶小口抿着。 朱祁镇强笑了笑,叹道:“实话实说,朕方才确实很生气,并非气先生,而是气自己无能; 说到底,还是朕太差劲儿,做不到太祖太宗那般,差点儿拿先生撒气,是朕的不是。” 李青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皇上如此说,倒让臣无地自容了。” “哪里话,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朱祁镇认真说道,“对旁人,朕万不会认错,但先生不同,朕拿先生当绝对心腹,亦当家人,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往后该如何,还如何,莫要想言不敢言。”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自当尽忠直言。”知道小皇帝心气儿不顺,李青便也多说了几句好听话。 朱祁镇到底年轻,又被压了那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做主人了,有急于求成的心理并不为过。 且他想做出一番功绩出来,本心是好的,李青理解他。 朱祁镇能率先服软,且主动认错,已是难能可贵,李青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气氛缓和下来,两人又对可能要发生的事,进行一番探讨,拟定了个初步方案。 李青见差不多了,起身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容臣告退。” “朕送先生。” “皇上留步,公务要紧。” “嗯…也是,跟先生朕就不客气了,先生慢走。”朱祁镇笑着说。 待李青走远,朱祁镇颓然坐回椅上,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心中很郁闷,知道李青所言都是实情,也知道李青为了他好,为了大明好,但他就是心气儿不顺。 “唉…怪不着旁人,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朱祁镇自嘲笑笑,一口饮尽杯中茶,“来人,让王振即刻见驾。” 小黄门上前,嗫嚅道:“回皇上话,王公公做了监军,随大军出发了。” “这朕倒忘了。”朱祁镇自语道,“朕怎么没见校场看到他呢?” 小黄门说道:“王公公说群臣不待见他,担忧风头太大会遭人妒恨,也怕皇上难做,就低调一些,在城外候着了, 他嘱咐奴婢,若皇上问及,向皇上禀明。” “嗯,知道了。”朱祁镇挥了挥手,小黄门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祁镇靠在椅上,仰脸望着殿中央的精美雕饰,心中空落落的,与群臣斗法的这些日子,他很享受,却也很孤独。 这种孤家寡人的滋味儿,让他很难受。 “皇上,是为国事烦忧吧?” 朱祁镇心中一暖,起身笑道:“小钱来了。” “臣妾原本是想先通禀来着,但殿外的奴婢说皇上心情不好。”钱皇后解释道,“臣妾见他为难,就自行进来了。” “哎?无需解释。”朱祁镇拉起她的手,“来,坐下说话。” “皇上坐,这些日子皇上辛苦,臣妾给你捏捏肩。”钱皇后反而拉着他坐下,“臣妾整日无事,不累呢。” “嗯,好。” 朱祁镇重新靠回椅上,舒服地眯起眼,享受妻子按摩。 “小钱啊。”朱祁镇说,“太皇太后、太后的娘家人都封赏了爵位,钱家却还不曾有过……” “皇上切莫如此,臣妾父亲已经加了官,要是再进爵,恐有人说闲话。”钱皇后婉拒,“那样岂能堵悠悠众口?” 朱祁镇笑道:“皇后进宫,娘家加官进爵从太皇太后那儿就开始了,太后父亲也是一样,她们可以,你也可以。” “皇上三思,如今群臣…还是不如此为好,再说,臣妾娘家人的生活已是极好,不用再恩赐什么了。” 事儿闹得这么大,钱皇后又岂会没有耳闻,她不想丈夫为难。 “无妨,朕也不赏他们多高的爵位,赐个伯吧。” “真不用。”钱皇后拒绝,“皇上若真宠爱臣妾,就什么也别赏,不然外臣如何看待臣妾,又如何看皇上?” “她们俩都能做的事,你为何不能?”朱祁镇无奈道,“你呀,这样可是会吃亏的。” “老话说,吃亏是福嘛。”钱氏笑笑,继续为他活络筋骨。 朱祁镇拍拍她的小手,“好了,朕不乏了,你也歇歇。” “臣妾不累。” “那就帮朕写一封信。”朱祁镇道,“朕说,你写。” 钱皇后诧异道,“皇上不都是下旨,怎么会……?” “这个人不同,他呀,也算是朕的爷爷了。” “啊?” …… 五月初,张辅传来八百里加急情报。 大军已至福.建境内,祸乱程度并不大,但闹事地太过分散,可能要多费些时日,大概在中秋前后才能平定。 朱祁镇着人八百里加急回信,明喻张辅,不用顾忌什么,该怎么打,如何打,自己决断; 同时,叮嘱王振,不得掣张辅的肘,只管跟着混军功就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朱祁镇明白,更何况此人是张辅。 想要人打赢,打的轻松,就得赋予权力。 六月初,江浙先后传来军报,称倭寇基本平定,只剩下一些小股倭寇负隅顽抗,但已不成气候。 两省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连名上奏,促请重开海域。 朱祁镇邪魅一笑,明喻两省高官:但凡还有一个倭寇在,海域就不能重开,锦衣卫、东厂番子会暗中监督; 发现谎报军情者,无论官职大小,皆以通倭罪论处! 末了,还加上一句:朕这也是为了江浙的百姓着想! 第61章 臣不才 “王骥?”李青皱眉冷笑,“王公公,你是收了人家多少银子,竟如此为他说话?” 按理说李青是臣,王振是奴,两人不在一个级别,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实权,比之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毫不逊色,甚至有内相之名。 相较之下,李青这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根本没资格与之相比。 但李青还是说了,不为其他,就要看看朱祁镇的态度。 是我重要,还是王振重要? 王振恼怒,他自问给足了这个御前红人面子,可李青如此不通世故,让他下不来台,他如何不生气。 刚要说话,朱祁镇先说了,“王振,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王振委屈极了。 “皇上明察。”王振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委屈道,“奴婢一个子儿也没收啊,奴婢举荐王骥,是为了皇上着想,大明着想,真真的没有私心啊!” “大明还不需要一个太监来指手画脚。”于谦道。 王振气结,哼道:“于侍郎,你是兵部的侍郎,王骥的兵部的尚书,何以咱家举荐王尚书,你如此激动? 哦,是了,你是怕王骥压你一头是吧?” “你……”于谦想骂人,但当着皇上的面,忍住了。 王振却不依不饶,继续拱火:“皇上,杨洪和于侍郎有姻亲关系,他自然想让杨洪出战,他这是有私心。” 朱祁镇抿了口茶,脸色已经有了些阴沉。 见状,王振不再说这个,转而又道:“皇上,王尚书是兵部的尚书,于侍郎是兵部的侍郎,于侍郎也是文臣,他可以自荐,王尚书自当可以被举荐。” “好了。”朱祁镇摆手,“都安静一会儿,别吵。” 王振不再说话,大殿安静下来。 朱祁镇沉吟片刻,朝李青道,“先生,你怎么看?” 京中的人信不过,地方上的人更信不过,大军主帅还得从京中选。 唉,这还没夺回大权呢,你就开始搞权术制衡了,真是服了你了……李青无奈道:“皇上,臣不才……” 朱祁镇:“?” 王振:“??” 于谦诧异地看了李青一眼,当即打断:“皇上,臣觉得不妥。” 在他看来,李青能力是有,但没有威信,一个七品官儿率大军二十万,简直是儿戏,不会有人服气。 除非李青自爆身份,但那样且不论后果,也得有人信啊! 难道挨个跟人解释? “先生莫要说笑。”朱祁镇也不信李青有那个本事,“先生之才,在朝局,在江山社稷,打打杀杀是粗人干的,朕可舍不得让先生冲锋陷阵。” 李青无奈,仗还没打,就开始人心不齐,他能怎么说。 只好退而求其次,“皇上误会了,臣不是自荐挂帅出征,而是……想请御令去交趾走一趟。” “交趾?”朱祁镇不解道,“去那儿做甚?” “劝前汉王为国效力。”李青说。 朱祁镇摇头道:“这没什么意义,朕已去过书信,他明显是不肯帮忙。” “臣有把握。”李青语气笃定。 朱祁镇失笑道,“先生的能力朕是相信的,可这……不说成功与否,单说路远且阻,云.南那边又火烧眉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地方上有灾情,地方官都喜欢夸大其词,更何况是军国大事?”李青道,“暹罗、缅甸刚被镇压不久,哪会立即把押上全部身家? 算上情报的时间差,思机发谋反最多不过两个月,眼下黔国公还守得住。” 李青建议道,“皇上可给予黔国公一些特权,比如募兵抗乱,再多划拨去一些粮草军械,这样可以给他减轻很大压力; 情况是紧急,但还不至于紧急到天倾在即的地步。” 朱祁镇到底年少,虽聪明睿智,却没经历过大事。 一见军情奏报,他当即慌了神儿,如今被李青这么一说,他心里好受多了。 “嗯,是这么个理儿。”朱祁镇点头道,“于爱卿,你即刻发公文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南,命黔国公务必顶住,钱粮随后就到,朕会尽快调集大军增援。” “臣遵旨。”于谦拱手。 朱祁镇又道:“至于先生所言,去交趾劝朱高煦,朕以为这是在做无用功,你还是在京师待着吧。” “皇上,眼下暹罗、缅甸不敢大举进犯,却也蠢蠢欲动,长此以往下去,以后如何谁也说不清,东南亚……咳咳,那一带对西洋贸易尤为重要,万不可有失; 若交趾能牵扯住他们,不仅平乱事半功倍,还能节省大量钱粮。”李青拱手道,“还请皇上三思。” 朱祁镇无奈道:“你就这么想去?” “臣只是想为大明做实事。” “好吧,朕允了。”朱祁镇叹道,“快去快回,如今局势诡谲,先生不在,朕心难安。” 李青点头:“臣今日就出发,调兵的事刻不容缓,还请皇上尽快。” “嗯,朕明白。”朱祁镇点点头,不再多言,端起茶轻轻抿着。 见状,李青二人起身,“臣告退。” “嗯,两位爱卿慢走。”朱祁镇笑道,“国事在即,朕就不送了。” “皇上客气。”二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李青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道:“皇上,你答应我的事,可要办到啊!” “朕答应你什么……哦,朕想起来了。”朱祁镇点头笑道:“放心,朕不会御驾亲征的,你不说朕也不会那么做,眼下局势如此,朕岂会不顾大局?” “皇上英明。”李青笑笑,转身快步跟上于谦。 出了宫,于谦才叹道:“王振此人在皇帝身边,非江山之幸啊!” 李青点点头,问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史书具备的参考价值不大,还不如直接问于谦呢。 于谦皱眉道:“此人贪财好色,媚上欺下……” “等等,好色?”李青嘴巴张得老大,“他,他不是阉人吗?” “是。” “太监也能好色?”李青三观都快崩碎了,“他拿什么色?” 于谦却道:“不是先生以为的那种,是……” 组织了一下措辞,于谦解释,“其实太监虽然不能人事,心理上却和常人无疑,宫里面结对食的不在少数。” “不就是一桌吃个饭嘛。”李青对此有所了解,好笑道:“无非是心理寂寞罢了,太监宫女孤苦无依,相互做个伴聊表慰藉,上升不到好色层面。” 于谦苦笑:“我对王振是有意见,但也不会仅因对食就说他坏话。” 李青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不是。”于谦摇头:“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宫里胡来,不过出了这个宫就不一样了,王振在宫外有府邸,妻妾成群,且还都是良家女子。” “太监娶妻……”李青眉头微皱,这事算不上先例,真要是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问题是,正常人家的女子,谁肯嫁太监。 这其中少不得威逼胁迫。 “还有吗?” “王振在宫中除了皇上、娘娘,几乎一手遮天,且此人最擅谗言惑上,还善于交际,昔日和三杨关系就极好,皇太后也常为其说话。”于谦遗憾道:“若非如此,王振早就被太皇太后给砍了,可惜啊……!” 李青笑道:“此人确实十恶不赦,但就目前而言,他还是有用的,至少他忠于皇上; 如今对抗皇上的人这么多,若是将他砍了,无异于让皇上自断臂膀,你稍安勿躁,待局势平稳后,我会想办法除掉他。” “唉……!”于谦点点头,“先生什么时辰走?” “到家收拾一下就走。”李青道,“对了,有件事交代你一下。” “先生请说。”于谦深吸一口气,“我定当全力以赴。” 李青笑道,“小事儿,帮我照看一下我的驴。” 于谦:“……” 第62章 赶赴交趾 大殿,只剩下主仆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王振,朕再问你,你收了王骥多少钱?”朱祁镇道。 “回皇上,奴婢……”王振心中忐忑,最终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奴婢收了王骥黄金百两、银千两。” “好大的手笔啊!”朱祁镇叹道:“尚书的年俸折合成白银,不过百余两,他这一出手就这么多,只怕干到他死,也未必能挣回来。” 王振忙道:“皇上恕罪,奴婢这就将金银上缴国帑,这就去。” “等等。” 王振刚欲起身的动作一顿,连忙磕头,“皇上,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奴婢这回吧。” “好了好了,不用做戏了,这次朕不严惩你。”朱祁镇道,“你能主动承认,便是还有药可救。” “是,谢皇上隆恩,谢皇上……” “好了!”朱祁镇语气不耐。 王振一个哆嗦,停止絮叨。 朱祁镇淡然道:“王振你记好了,不瞒便是最大的忠,之前的事朕就不予追究了,今后……” “今后不会了。”王振忙道。 “嗯。”朱祁镇挥一挥衣袖,“你且退下吧,那些钱也不必上缴国帑了,大明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皇上如天之恩,奴婢…五体投地。”王振行了个大礼,退出大殿。 朱祁镇眼眸微眯,“这个王骥倒是有点意思,竟跟太监勾搭在一起了,看来所闻文人气节,也不过如此嘛。” ~ “我的驴就交给你了。”李青把缰绳递到于谦手里,“要是病了瘦了,我可要你好看。” “……”于谦忍着笑,“我吃啥,它吃啥总行了吧?” “那倒不用,给它喂上等草料便是。”李青取出一锭金子,“这个你拿着。” “先生这就见外了。”于谦推辞。 李青塞进他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不差钱儿,走啦!” “等一下。”于谦问,“先生怎么去交趾?” “先去广.西,再转交趾。”李青笑道,“我算了算,日夜兼程、换马不歇,一个半月左右便能抵达。” “你扛得住吗?”于谦皱眉,“你总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吧?” “无妨,不吃东西饿不死我。”李青笑笑,“马上也是可以休息的嘛,好了,我买马去了。” “骑我的吧。”于谦说。 “不用。”李青笑着摆手,“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我骑走可就骑不回来了。” 顿了顿,“对了,你可得看住了,绝不能让皇上御驾亲征,不管发生什么事,切记!” 李青认真道:“就现在这局势,他亲征极有可能被安排。” “先生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于谦郑重点头。 李青放下心来,拍了拍毛驴脑袋,“驴兄,我走了。” “嗯~啊~” … 李青带足了盘缠,一路换马不歇,只用了四十天就赶到了交趾。 但他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语言不通。 蒙古话他还会说两句,但交趾的语言,他是一个字儿都不会说,也听不懂。 辗转数日,又是比划,又是银子,总算是找到了通汉话的导游。 又花了五日,才找到交趾宣慰司。 朱高煦自来交趾之后,便逐步接管这里,上一任交趾宣慰司使离任后,朱瞻基没派人再来,于是交趾真正的主人就成了朱高煦。 朱祁镇登基后,群臣为了防止他下西洋,有意让交趾独立,这也成就了朱高煦。 李青没有见到朱高煦,只见到了他的儿子朱瞻垹。 简单寒暄两句,李青直入主题: “我有要事见前汉王。” “前汉王?”朱瞻垹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复杂,“有事跟我说就成,家父不喜见大明官员。” 李青无奈,问:“皇上的那封信,你们收到了吧?” “收到了。” “那你们怎么打算的?” 朱瞻垹摇头道:“我们和大明没关系了。” “没关系?”李青冷哼,“别忘了,你姓什么?” “我姓朱,可那又怎样?”朱瞻垹情绪有些激动,“我们汉王一脉已经被他们从族谱上抹了去,大明都不认我们,我们为何要帮大明?” 李青吁了口气,道:“我不和你置气,我要见你爹。” “你想见就见?”朱瞻垹鄙夷道,“看你这身官服,不过一个七品文官,你咋那么大脸呢?” 李青气笑了,“我还就这么大脸,当初若不是我,你们汉王一脉早就去地下见太祖、太宗去了,别说你,你爹来了也得对我礼让三分,赶紧的。” “你是大明的官员,我这是在给大明面子,若非如此,老子早就拿了你。”朱瞻垹愤然起身,“趁我还没发火前,赶紧滚蛋。” “狂妄!”李青勃然大怒,“在我面子称老子,老子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老子还吃奶呢。” “我去你娘的。”朱瞻垹喝道:“来人!” ‘蹭蹭蹭……’十多个汉子冲进来,“大人。” “拿下他。”朱瞻垹说。 为首一人为难道,“大人,老大人说了,不能和大明为难,这……” “少废话,拿了他。”朱瞻垹沉着脸道,“出了事我顶着。” 李青叹了口气,他不想动粗,但事急从权,他可没时间在这儿墨迹。 他一把掐起朱瞻垹,冷冷道:“带我去见你们老大人,不然,掐死他。” “你……咳咳。”朱瞻垹张口结舌,脸色变红,逐渐发紫。 这可把这些护卫吓坏了,连忙道:“有话好说。” “带我去见朱高煦。”李青语气冰冷,“我可没那么大耐心,快点儿。” “这位明官还请冷静。”为首一人道,“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这样吧,我让人去通知我家老大人,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李青知道他这是为维护朱瞻垹的脸面,笑道:“看来朱高煦是想让你接替他的位置了。” “你…再敢直呼…咳咳……”朱瞻垹气毁了。 李青笑道:“他来了,我一样敢直呼其名。” 接着,又看向这些护卫,淡淡道:“我不想伤他,但你们也最好安分些,毕竟命这个东西只有一条。” “明官放心,我们不妄动。” “先退出去吧。”李青挥挥手。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终无奈退出房间。 李青见人离开,也松了手。 朱瞻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上前,“咳咳……” “服不服?” “……撒开。” 李青加大力度,朱瞻垹连连眨眼。 “这是最后一次,你再无理取闹,可没这么好运了。”李青松开他。 朱瞻垹呼哧呼哧喘着气,恨声道:“你是怎么敢的啊!?” “没什么不敢的,要么老老实实待着,要么我掐死你,你选一个?” 朱瞻垹:“……” 碰见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月几百块,你玩什么命啊? 朱瞻垹气苦,却也不敢再放肆了,他可是父亲钦定的接班人,前途一片光明,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正七品一个月才几个子儿?”朱瞻垹松了松领口,道,“看你有勇有谋,倒也是个人物,不若跟着我干,我出大明的十倍。” “你也配给我画饼?”李青气笑了,“好了,我这次来是找你爹谈事的,你配合,我不为难你。” 朱瞻垹恨恨道:“你不觉得大明皇帝太无耻了吗?” “这话说的,太宗也是大明皇帝,那可是你爷爷。”李青揶揄道,“要是你爹听到这话,看他揍不揍你。” “我说的是朱瞻基,朱祁镇父子。”朱瞻垹道,“当爹的削了汉王一脉,当儿子的竟还要我汉王一脉为他效力,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你爹就是欠削。” “你大爷……!”朱瞻垹大怒,但一迎上李青冰冷的目光,他瞬间冷静。 哼道:“我爹可不是斯文人,你就等着倒霉吧。” 李青笑着点头:“嗯,我等着。” 第63章 朱高煦肠子都悔青了 大半时辰后。 朱高煦总算是来了。 “老子倒要看看,谁敢绑老子的儿子!”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接着,六十四岁的朱高煦走进房间。 李青起身道:“见过汉王。” “你刚不是说我爹来了,也敢直呼其名吗?”朱瞻垹讥讽道,“你刚才那牛逼劲儿呢?” 李青懒得搭理他,说道:“我是李青,为大明而来。” 朱高煦面露惊骇,满脸不可置信。 他见过李青,虽说后来李青化了妆,戴了面具,但李青真容他也是见过的,不过太久远了,他印象有些模糊。 不过经李青这一说,他全想起来了。 “你是李青?”朱高煦花白的胡子颤抖,“是永青……你是哪个李青?”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李青道,“汉王可否屏退左右。” “我已经不是汉王了。”朱高煦颓然挥挥手,“都退下吧。” “大人,此人……” “哎?无妨,都退下吧。” 朱瞻垹上前道,“父亲,这人邪门儿的很,还不要命,您还是……” “确实邪门儿。”朱高煦自语一句,“不碍事的,你退下吧。” “儿子担心……” “退下!” “是。”朱瞻垹不敢违背,退出房间。 朱高煦上前打量着他,狐疑道:“你真是他?” 李青取出一把金豆子,笑吟吟道:“昔年汉王送的金豆子,我现在还没花完呢。” 朱高煦眉头直跳,他这是气的。 “你怎么不会…变老啊?”朱高煦难掩震惊,“莫不成你是这个仙人徒弟也成了仙?” “先不说这个,谈完正事我说给你听。”李青道,“皇上的信你收到了?” “昂。”朱高煦暂时放下心头震惊,走到李青旁边坐下,哼道:“亏他想得出来,让我去打暹罗、缅甸,他可真看得起我。” “只是牵制,并不让你真打。” 朱高煦嗤笑:“信就在这儿,你自己看。” 李青接过信展开,随即面色怪异,暗骂:折中之计也是看场合的啊,你是真不知道你二大爷憨吗? 李青尴尬地放下信,讪讪道:“你看你,都不知道讨价还价的吗?” “呵呵,好赖话都让你们说了。”朱高煦哼道,“你这次来,是让我帮忙牵制的?” “嗯,这个面子你给不给?” “那我要是不给呢?”朱高煦道。 李青淡淡道,“那我可要揍你了,揍到你给为止。” “你怎么这样?”朱高煦气得跳脚,“好歹我也是太宗亲子,你就不怕老爷子托梦给你?” “你也知道啊!”李青撇了撇嘴,“我就问你一句,大明有难你帮不帮?” “帮,对不起我的是老爷子,不是大明。”朱高煦说,“只是牵制的话,我还是能做到的。” “那就好。”李青放松下来,憨憨是个实在人,没朱瞻基那么多心眼儿,更比朱棣言而有信。 在旁人看来千难万难的事,到李青这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当然,主要还是朱高煦实在。 “不枉我当初为你求情。”李青神色缓和,“这些年过得如何?” “本来还挺好的,但自从我那大侄子驾崩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朱高煦一脸悔恨,“他娘的,下手早了啊。” 朱高煦满脸自责,“要是我够能忍,现在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就是我了。” 李青:“……至于吗?” “至于!”朱高煦骂道,“我肠子都悔青了,再忍十年大明就是我的了啊,何必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这儿也不错啊,你这也算是个土皇帝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李青劝道,“总比当初稀里糊涂被砍了强。” 朱高煦不忿,“我不土。” “好好好。”李青忍着笑,“那你准备一下吧,事已至此就别想后悔的事了,你到底是朱家的人,为大明做事是你的职责。” “嘿,你少拿大话忽悠我。”朱高煦哼道,“我这是看在老大,还有你的面子上答应帮忙,别拿朱家人说事,我现在不是了。” “你家老爷子的面子呢?” “他?”朱高煦冷笑,“他把我害得这么惨,我给他屁的面子。” 李青:“……” 说笑一阵儿,李青起身道:“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你答应帮忙,那我就放心了。” “不急着走。”朱高煦道,“你大老远来一趟,咱们得好好喝一杯,顺便跟我说说你这是咋回事。” 李青想了想,“那好,不过我不能久留。” “刚来就急着走,你就那么不待见我?”朱高煦哼道,“把我陪好了,牵制的事我就多上上心。” “那成,我就舍命陪君子了。”李青笑着点头,“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你交代。” “可别,你这命比乌龟都长,娘的,真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李青满脸黑线:看在你要出力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交趾宣慰司,来到朱高煦的家。 好家伙,朱高煦这家都快赶上半拉皇宫那么大了,但也只是占地面积,楼阁厅堂远远比不上皇宫。 很粗糙,却也有种自然美。 朱高煦给李青介绍着新家,“看到那片草地了吗,那是我的马场,回头你走的时候送你两匹极品好马。” 憨憨一如既往的大气。 李青诧异道:“你这岁数还骑得动马?” “那当然,我这一天不出身透汗,就浑身不自在。”朱高煦傲然道,“别看我上岁数了,上马杀敌依旧不在话下。” “厉害!”李青竖了竖大拇指:傻人有傻福,老二的身体素质是真强啊! 看憨憨这模样,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朱瞻垹见父亲竟将李青带回了家,还一副忘年交的模样,都惊呆了。 这厮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上前道:“父亲,这是咱家,你不用怕他。” “怕你娘个头,赶紧滚蛋。”朱高煦一脚踹开,“去,让后厨做一桌子好菜。” 朱瞻垹拍拍衣服上大脚丫印子,无奈道:“父亲,你要是被要挟了,就眨眨眼。” 朱高煦脸色一沉:“找削是不?” 朱瞻垹不忿地嘀咕:“父亲你不是说,不能说‘削’这个字吗?” “你他娘……” “父亲息怒,儿子这就去办。”朱瞻垹忙不迭地去了。 李青好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也该看开了吧?” “九五之尊啊,搁谁能看开?”朱高煦气哼哼道,“娘的,可悔死我了,早知……” “早知尿炕还不睡觉了呢,说这个有什么用?”李青好笑道,“你没当上皇帝是你的福分,不然就你这智商,早晚被他们绕沟里去。” “放屁,我又不傻。”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当初你造反,不就是被忽悠的嘛,真让你做了皇帝,不是大明之福。” 朱高煦气道:“还能不能聊天了,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好好,算我失言,一会儿罚酒三杯。”李青无语:多大人了,还要哄着来。 … 酒菜上齐,两人边喝边聊。 朱高煦道,“这就咱俩人,你总能说说你这是咋回事儿了吧?” 李青考虑到憨憨的理解程度,只好道,“没错,我就是仙人。” “卧槽!牛逼啊!!!”朱高煦下巴都快脱臼了,“娘的,原来世上真有仙人啊,快教教我。” “教不了。”李青叹道,“仙人不是修炼出来的,是天生的,要是能教,你大哥也不会早死了。” 朱高煦怔了怔,遗憾地点点头:“也是,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唉!” 顿了顿,“那给我两粒仙丹总成了吧?” “只有药丸,没有仙丹。”李青失笑道,“我除了能活能打之外,跟常人无疑,没你想的那么玄乎。” “草,白激动了。”朱高煦骂骂咧咧,气道:“我看你不是仙人,就是个祸害。” 第64章 达成协议 朱高煦身子骨确实好,酒一杯一杯的端,却无醉酒迹象,除了脸红了些。 “再喝再喝。”朱高煦一个劲儿劝酒,“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得尽地主之谊,不醉不算完。”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问:“这边的情况……你能控制大局吗?” “这话说的,你可真瞧得起我。”朱高煦没好气道,“交趾也算是个大国了,人口足有七百万,我就一外来户。” “那你能控制多少?” “三分之一左右吧。”朱高煦一仰脖将酒灌入口中,咂吧咂吧嘴,放下杯子,“不过表面上,另两股势力还是比较克制的,不敢打我主意。” 李青皱了皱眉,“你要是帮朝廷牵制暹罗、缅甸,他们会不会趁机对你动手?” “这个可能性不大。”朱高煦摇头,“我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们没胆子对我出手。” 顿了顿,“再说了,我又不傻,舍己为人的事我才不干呢,肯定在保证自己的前提下,帮助大明。” “那就好。”李青点点头,又道:“大明你就别想了,根本没那个可能,不过,成为交趾的土皇帝,倒还有这个可能。” 朱高煦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愿意帮我?” “嗯。” “为何?” 李青想了想,“就当是看在昔年那些金豆子的份儿上吧。” “少来,你会那么好心?”朱高煦哼道,“我脑瓜子直,有什么就说,能干我就干,不能就算了。” 李青笑着点头:“那成,我就跟你说实话吧。” “交趾是大明海洋贸易的补给点,当初之所以让你来,就是为你这一支控制这里做准备。”李青道,“文官是靠不住的,随着皇权更迭,帝王权势走下坡路是必然的,我担心久而久之,大明会彻底失去交趾;这才为你向朱瞻基求情。” “我就知道你不是单纯的好心。”朱高煦哼道,“你想让我这一支守在这里,为大明西洋贸易提供便捷是吧?“ “嗯。”李青道,“这对你也有好处,不仅能成为交趾的国王,还能依靠大明与西洋贸易赚钱,何乐不为?” 朱高煦一想也是,问:“但小皇帝会答应吗?” “会的,这对大明来说也是好事。”李青点头。 朱高煦打量了他一眼,“看你这品级不过七品,小皇帝明显是不知道你身份,你能起多大用?” “我要起不到大用,怎么会代表朝廷来你这儿?”李青反问。 “呃…也是。”朱高煦挠了挠头,“那你要我怎么做?” 李青笑道:“很简单,第一,帮大明牵制暹罗、缅甸;第二,向小皇帝称臣。” “向他称臣?”朱高煦豁的起身,“他配吗?” “你看你,别激动啊。”李青宽慰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又不损失什么,你要拉不下脸,可以让你儿子弄; 一个名头而已,换来的可是实质上的好处,这个账你不会算不明白吧?”李青问,“再说了,即便你现在仍是大明藩王,还不是要称臣?” 朱高煦沉默。 他不聪明,却也不傻,若是有大明支持,他绝对能真正意义上统一交趾,成为名副其实的国王。 这个好处是实打实的。 不能成为大明的皇帝,成为交趾的国王也不错嘛……朱高煦点头道:“成,干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朱高煦道,“大明朝廷不能干涉我,不能再派人来。” “这是自然。”李青点头,“届时,这里的一切由你做主。” “小皇帝真能答应?”朱高煦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你信不信我?”李青笑问。 朱高煦怔了怔,点头道:“信。” “那就成了,麓川叛乱平定后,你命人去朝贡,那边交给我。”李青说。 “成,咱们继续。”朱高煦豪爽道,“来,咱们喝。” … 李青在交趾逗留了五日,朱高煦带他在方圆百里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 吃饱喝足,李青又揣了一兜子金豆子,这才踏上返程。 临别之际,朱高煦罕见的伤感起来,“先生你这一走,怕是要许久许久都见不到了,甚至有生之年都无法再相见。” “以后有空的话,我会来看你。”李青拍了拍他的肩,“保重身体。” “保重。” 李青翻身上马,开始往回赶。 他这趟远门出得可真不近,都出国了。 在这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对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青装着心事,一路疾驰,日夜不辍,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 没别的,就是怕小皇帝御驾亲征。 尽管这可能性不大,但他心里就是怕。 一路紧赶慢赶,赶回京师之时,也已到了冬季。 十一月初,京师已经开始下雪了。 李青家都没回,直接进了宫。 看到朱祁镇稳稳当当的坐镇皇宫,李青的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还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真好。 不得不说,朱祁镇知好歹、顾大局、肯听劝……这些品质还是值得肯定的,李青对他的感官好了一大截儿。 李青这一路累得不轻,见小皇帝安然无恙,也不再紧张。 “皇上,前汉王朱高煦已经同意帮忙。”李青道,“具体细节,容臣改日臣再禀报,这一路着实累人。” 朱祁镇心有千言万语,但见李青确实疲惫,只得点头:“那好吧,先生先回去好好歇歇。” 他本以为李青得年后才能回来,这一下子提前了两三个月,可以想象其中艰苦。 李青一出宫,便直奔于谦家。 数月不见,毛驴又长高了一截儿,皮毛愈发光亮,像是焗了油一样,格外喜人。 “驴兄,好久不见啊!”李青抚摸着它的脑袋,满脸欣然。 “嗯~啊~”毛驴拱了拱他的手心,似在欢喜。 “呵呵……”李青拍了拍它,回头朝于谦道,“辛苦了,我先回去睡一觉,改日请你喝酒。” 于谦笑笑:“小事,不值一提;对了先生,交趾那边儿……?” “搞定了。” “那就好。”于谦喜悦,催促道,“先生快去歇着吧,事态并未升级,你放心歇息,明日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来跟你说详情。” “嗯,好。”李青骑着毛驴回了家。 他是真累着了,这几个月来,除了在朱高煦那儿吃喝玩乐了几天,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吃饭、睡觉几乎都没有过,即便他不吃不喝不影响身体机能,但也超级难受,状态奇差无比。 刚一沾床,他就睡着了。 李青这一口气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从上午睡到第二日的中午。 “嗯~哼~”李青舒服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外面大雪纷飞,嘀咕道,“还是再睡会儿吧。” ‘咕噜噜……!’李青想再睡,但肚子一直在抗议,事实上,他肚子已经抗议许久了。 “算了,还是起来吧。” 李青坐起身,舒展四肢,浑身骨骼噼啪作响,这一觉醒来,精神头格外好。 “这大雪的天儿,不来上一顿火锅实在可惜。”李青打开门,洗漱了下,拿出草料喂毛驴。 “驴兄快吃,待会儿陪我去赶集。”李青是真饿坏了,看着毛驴,脑海中不自禁就想起了火烧。 毛驴见他两眼冒绿光,忍不住打哆嗦,干脆也不吃了,主动趴下来让李青骑,生怕李青有什么特别想法。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是尖细的声音,“李大人在家吗?” “来了。”李青拍拍手,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朱祁镇正背着双手,一脸含笑的看着自己。 第65章 留着不如送出去好 “皇上,你怎么来了?” “啊,事情忙完了,就过来看看。”朱祁镇笑着上前,“不用行礼了,走,进屋说。” 李青本来也没打算行礼,不过还是道了声谢,“皇上请。” 客堂。 没有炭盆儿,温度很低。 朱祁镇觉得有些冷,吩咐道:“去,把龙辇上的炉子搬过来。” 随行太监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少顷,火炉搬进来,此外,还有六个食盒。 两个小太监架上锅,添上水,接着,将食盒中新鲜果蔬肉菜取出。 朱祁镇笑道:“先生还没吃东西吧?” 李青点头。 “知道先生爱吃火锅,朕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些带过来。”朱祁镇道,“数月不见,朕甚是想念,咱们边吃边聊。” “也好。”李青确实饿了,“多谢皇上关怀。” “先生不要这么见外嘛。”朱祁镇笑了笑,朝小太监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 “是,奴婢告退。”小黄门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朱祁镇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说:“先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回来,真是大大出乎朕的预料啊!” “局势如此,臣岂敢耽搁。” “没外人还是称我吧,这样显得亲切。”朱祁镇笑着说,“先生和他们可不一样。” 该说不说,朱祁镇的态度,让李青很舒服。 李青开门见山:“交趾方面皇上可以放心,朱高煦已经答应出手,为大明牵制暹罗、缅甸后方,让他们不敢大举进犯。” “他能行吗?”朱祁镇对这位二爷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造过反,结果跟闹着玩儿似的,一点水花没溅起,就被父皇平了。 甚至,连藩地都没出。 除了衬托出他父皇英明神武外,也侧面证明了这位二爷相当辣鸡。 朱祁镇不禁怀疑。 李青却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他虽然憨直了些,但打仗没的说,他在交趾经营了这么久,也不是白给的; 我观太宗实录,靖难之役他表现挺亮眼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 “这样么……”朱祁镇微微颔首,“他不会出工不出力吧?” 憨憨没你们爷俩那么多心眼儿……李青道,“他直接拒绝,大明也不能如何,没必要撒这个谎,真帮忙假帮忙,用不多久大明就能看出来,他何须如此?” 朱祁镇一想也对,没再继续猜忌。 “先生这次居功甚伟,待局势平稳,朕……” “吃菜吧。”李青无情打断:大饼哪有火锅好吃? “呃…好。” … 朱祁镇不怎么饿,全程都是李青在吃。 御膳房的厨艺没得说,加上李青确实饿了,造的那叫一个香,搞得朱祁镇都食欲大开,多吃了不少。 客堂,火锅汤汁翻滚,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暖烘烘的,惬意舒适。 朱祁镇见他吃得开心,也没急着谈正事。 直到小半时辰后,李青舒服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儿,这才停下筷子。 “皇上,如今局势如何?”李青擦了擦嘴,率先问。 朱祁镇神色正经起来,“先生前脚刚走,朕后脚就让于谦准备军需,给黔国公送去,福.建动乱已经平息,商船也有六十艘能下水了,一开春就能和日本贸易往来。” “似乎比想象得还要轻松不少啊!”李青轻轻点头,“大军去增援了吗?” “嗯,英国公回来不久,朕就调兵十万开赴麓川,距今已有月余,想来他们已经到了。”朱祁镇说。 李青轻松笑了,事情没做之前,他觉得拨乱反正不容易,但真做了,却发现没自己想的那么难。 “难为英国公了。”李青抿了口酒,叹道,“他这一把年纪,还要南征北战,着实辛苦。” 朱祁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次挂帅的不是张辅。” “不是他?”李青诧异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王骥。”朱祁镇解释道,“本来朕也想让张辅去,但张辅身体抱恙,没精力再挂帅了,朕只好换人。” 李青眉头紧皱:“可你有无想过,让文官带兵的后果?” “先生莫急。” “能不急吗?”李青沉声道,“我们之前的一系列举措,就是为了削弱文官集团力量,你可倒好,直接搞出个文官带兵,你这简直……胡来。” 朱祁镇无奈道:“先生能不能听朕说完?” “唉…你说吧。”李青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先生之前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那你也不能让文官带兵啊!”李青道,“是,目前武将也不尽可信,但相比之下,让文官带兵弊端更大,别忘了,我们取消镇守大臣,就是为了防止文官影响军队。” 朱祁镇苦笑,“先生你还让不让朕说话了?” 李青悻悻地抿了口酒,“说吧说吧。” 朱祁镇组织了下语言,说道:“目前的情况是,文臣武将大多数跟朕不合,主要就是海上贸易的原因, 但王骥不同,他家在保定府,距京师很近,他不是南方人,也没经营海上贸易,所以麓川平乱对他无任何影响,这是其一; 其二呢,他这次是向王振行贿,然后王振举荐给朕的;这说明王骥是个功利心极重的人,同时也从侧面证明他想打赢这一仗; 其三,他不跟朕对着干,尽管有所图谋,但也算忠心。” 李青叹了口气,“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怎么办?” “这个朕也想过。”朱祁镇道,“待仗打完,朕决定给他个爵位,同时取消他兵部尚书的职位,让他弃文从武。” 朱祁镇笑着说:“先生以为如何?” “一般般吧。”李青叹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二再三,不然文武几乎不分家了,事情更难办。” 朱祁镇笑容一僵,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原本自以为高明的想法,被李青一言戳中破绽,朱祁镇备受打击,颓然道:“是朕思虑不周。” 李青见他满脸失落,笑道:“不过,单从这次来说,皇上处理得还是挺好的,王骥有所求,且所求之事和皇上的政治主张高度一致,用他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少年人的自尊心最强,何况还是一国之君,不可矫枉过正。 朱祁镇笑笑,轻抿着酒。 李青又道:“那我也向皇上说说交趾方面的事吧。” “那里有什么事?” “对大明来说,不算是小事。”李青道,“皇上,我建议让朱高煦全面接管交趾,这对大明有利。” “不可。”朱祁镇果断拒绝,“虽然交趾几乎失去控制,但至少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藩属国,岂可让其独立?” 李青道,“皇上可否听我说完?” “那也……行吧,你说。”朱祁镇闷声道。 李青分析道:“皇上你想,大明重新掌握交趾,需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那是太宗打下的,身为子孙岂可拱手相让?”朱祁镇反问。 “问题是……。”李青道,“皇上你想,重设交趾宣慰司,还不是要派人担任宣慰司使,那里是西洋贸易的重要补给点,他们为了抵制皇上下西洋,完全有能力让那里乱起来,不要怀疑,这样的事他们做过,以后他们也还会做。” 朱祁镇没怀疑,毕竟连大明内部他们都敢搞动乱,但……他有些不能接受。 “照你这么说,交趾在自己手里,还不如让出去?” “我知道皇上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李青苦笑,“他们的行径,皇上你也看到了,即便你镇得住,后世子孙个个镇得住吗?” 朱祁镇沉默少顷,皱眉道:“那朱高煦信得过?” “他虽被削了藩,但身体里流淌的终究是朱家的血。”李青道,“从这方面来说,他也不算外人,他如此,他的子孙亦如此。” “百余年,数百年以后呢?” “以后也没什么。”李青道,“一来,交趾不敢轻易公然反抗大明,二来,大明商船在交趾补给,对他们也有好处。” 第67章 抢救大明宝钞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二月初,商船下海。 朝廷再开海洋贸易,数十艘大船扬帆远航,前往日本国。 昔日,朱棣祖孙三代致力于的海洋事业,在沉寂近十年后,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李青欣然,朱祁镇欣喜,群臣心痛。 市场终究是有限的,少了个日本国对官绅来说,便是少了一条财路。 五月,麓川之乱平息,大军班师。 朱祁镇犒赏三军,又是一大笔银子花销出去。 国库存银几乎告罄,偌大的大明国库,仅有不到百万两银子,着实寒酸了。 不过,对朱祁镇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还有杀手锏。 ——大明宝钞! 于是乎,朱祁镇开始印印印。 李青曾致力于保护大明宝钞信用的努力,终究是没达到他的预期,大明宝钞的购买力持续下降。 事实证明,宝钞购买力下降,也不全是坏事。 宝钞的贬值刺激了消费,同时,也提高了宝钞的使用频次,几乎不用朝廷管控,民间就清一色的用宝钞。 囤银花钞,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因为随着宝钞的贬值,银子和宝钞之间的汇率越来越高,囤银可以升值,而宝钞……只会贬值。 高频次的买卖,极大限度上繁荣了经济。 大明的gdp涨势迅猛,在这样的趋势下,各个行业得到了蓬勃发展,造就不少精英产业。 福兮祸兮,在繁荣之下,也埋藏着祸根。 若长此以往下去,大明宝钞迟早会被百姓摒弃。 朝廷的大量印钞,最终收割的是百姓的财富,待到有朝一日,百姓对大明宝钞彻底失去信任,那带来的后果,几乎是不可承受的。 市场最能体现优胜劣汰,这一点儿,非人力能左右,莫说朱祁镇,就是朱元璋来了,也控制不了。 其实李青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大明宝钞贬值速度,远比这时大得多的多。 洪武八年,一贯钞=一两银子=一千文铜钱。 洪武二十三年,一贯钞=二百五十文。 洪武二十七年,一贯钞=一百六十文。 …… 正统十三年,一贯钞=两文钱。 成化年间,一贯钞,一文不值。 因为他的缘故,朱元璋没无脑印钞,朱棣也是有节制的印钞,小胖父子也是如此,加上打通了海洋贸易,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宝钞的贬值速度。 但若不及时补救,早晚还会一文不值。 老朱家人不懂经济,李青还是知道的,货币失去了信用,对经济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必须得救,至少在大量白银未流入大明,白银无法承接住经济之前,大明宝钞不能倒下。 不然这繁荣景象,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乾清宫。 李青巴拉巴拉的详述利害,朱祁镇听得云里雾里。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当然。”李青认真道,“皇上你想,若交易的货币所有人都不认了,那还会有买卖吗? 没有买卖,百姓以物易物,经济流通将断崖式的下滑,这是必然的。”李青道,“货币发明出来,就是为了方便交易,打比方说,百姓去城里买东西,之前可以用货币,货币没了只能用粮食, 但粮食又无法储存特别久,商人吃不下那么多,收了又无法保证能出手,不收,只能关门大吉; 为保证他稳赚不赔,只能坐地起价。” “不是还有白银吗?”朱祁镇说。 “问题就出在这儿。”李青叹道,“现在大明经济繁荣,白银根本就不够用,唯一的可能,就是经济回落到和白银相同体量,但那样,大明便也不复繁荣了。” 朱祁镇还是觉得李青在危言耸听,道:“若朕强制民间使用宝钞吗?” 老朱家是真不懂经济啊……李青有些心累,只好拿出昔日说服朱元璋那一套。 “假如大明有五个橘子……” 一刻钟后,朱祁镇信了。 “那怎么办?”朱祁镇道,“现在国库没钱啊,不印宝钞怎么造船,怎么做生意,怎么维持大明运转啊?” 李青无奈叹道:“先印着吧,不过度过这次之后,得停一停,同时,抢救宝钞。” “啥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囤够足够大体量的白银之前,不能让宝钞失去信用。”李青说。 “那该如何抢救?”关于这个,朱祁镇是没头绪。 这怨不得他,天可怜见,他真没学过这个啊! 朱祁镇学的是经史,是帝王心术,权力制衡,跟金融没啥关系。 李青问:“现在一两银子能换多少贯钞?” “年初大概是十二贯,现在…可能得十五贯上下了。”朱祁镇讪讪道。 “那就定死,一两银子换十五贯钞。” “这就成了?”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 李青苦笑摇头:“当然不是,这只是第一步,先限制住白银和宝钞之间的汇率。” “接下来呢?” “铸造铜钱。”李青道,“在白银和宝钞之间,再设一道保险,将宝钞和铜钱强强联合,加强地位; 日本不仅金银矿多,铜矿更多,大批次铸造铜钱,加强宝钞和铜钱关系的同时,削弱宝钞和白银之间的联系,有助于宝钞活的更久。” 朱祁镇不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钱反而更多了啊?” “铜钱不能直接花出去,让百姓拿着宝钞免费兑换。”李青解释:“从一种货币承接通胀,转为两种,可以有效缓解市场压力。” 朱祁镇参详不透,不过对李青的论述,有种本能的信服。 “咱大明也是有铜矿的,回头朕命人大力开采,并继续勘探。”朱祁镇道,“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如今动乱已平,得尽快为下西洋做准备。” 朱祁镇道:“织造局、瓷窑已停滞多年,当务之急是先运作起来。” “皇上英明。”李青点头,“大明囤积足够多的白银,才是抵抗风险的最佳手段。” 朱祁镇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道:“朝廷想下西洋,还得造船,群臣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得出来,先生以为,这次他们会如何应对?” 李青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不好,三宝下西洋的航线图,他们很可能已经暗中销毁了,皇上你即刻让人去查查,要是没了航线图,要走好多弯路。” “这个先生放心,朕早就想到这个了,三年前就找了回来,并做了备份。”朱祁镇笑着说。 李青长长松了口气,笑着道:“那他们就翻不起浪花了。” 毕竟连动乱都镇压下来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再乱罢了。 但有了一次教训,他们再想如法炮制,效果也会大不如前。 这一仗,朝廷打出了霸气,也显现了实力。 他们再想找事情,就得掂量掂量了,且闹事的成本也会拔高一大截儿。 所以,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压制群臣只是时间问题。 李青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群臣还会有什么手段,于是道: “皇上,只要你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赢不了。” “什么叫给机会?”朱祁镇问。 “别离开中枢。”李青认真道,“只要你一直待在宫里,有锦衣卫、东厂在,他们奈何不了你,但你要是跑出去,就眼下这情况,他们真有可能阴你一把。” 朱祁镇微微点头,苦笑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憋屈,连家门都不能出去,巡视万里江山都做不到,唉……!” “皇上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李青安慰道,“终有一日,皇上能让他们彻底臣服,那时,谁能阻得了皇上?” “哈哈……说的好!”朱祁镇一拍桌子,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哼哼道:“且看以后!” 平复了下心情,朱祁镇欣然笑道:“先生大才,朕……再交给你一件重要差事。” 李青:? 你管这个叫奖励? 第68章 精打细算 看着朱祁镇一副‘朕很器重你’的模样,李青不是一般的无语,那是相当无语。 瞧瞧人家憨憨,动不动就是一大把金豆子,你这小皇帝倒好,嘴上比谁都亲,实际上……比谁都抠。 “皇上,臣的手头…有些紧。”李青是看出来了,这厮不是一般的抠门,靠自觉是不行了,得明要。 朱祁镇诧异道,“朕上次赏先生的百两黄金都花完啦?” 都好几年了,你还有脸说……李青也是脸皮厚,点头道:“都花完了。” 他不缺钱,但小皇帝这态度,让他很恼火,“皇上扣了我长达一年半的俸禄,你都忘了吗?” “啊哈哈……朕倒是忘了这茬。”朱祁镇想了想,道:“这样,朕稍后让人给先生送去二十两银子。” “……皇上大气。”李青皮笑肉不笑的恭维。 朱祁镇听得懂好赖话,讪讪道:“那就再加十两,现在这情况先生也知道,国库不富裕,这钱由内帑出,先生先花着,以后,等以后大明有钱了……” 这场面像极了员工给老板讲钱,老板给员工讲理想。 在朱祁镇的舌灿莲花之下,大明公司可谓是前途无量,升职加薪不是梦。 李青是真服了,印象中,他也没教过朱祁镇画饼啊? 是朱瞻基教的,还是这厮无师自通? 李青想不明白、 但他不想听朱祁镇逼逼了,直接打断施法,问:“皇上,你要交给我什么差事?” “朕想让先生去督办江南织造局的重开事宜。”朱祁镇说。 李青不想干:“皇上,我也是文官,这个口子最好不开。” “朕知道。”朱祁镇笑道,“先生放心,待织造局恢复运营,你还回来,朕会交给其他人管理。” 李青嗤笑,揶揄道:“也就是说,脏活累活干完,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呗?” 你是真孙子啊,你比你爹都孙子……李青腹诽:太祖刻薄寡恩是出了名的,他都没你这么没品。 关键是,这么没品的话,朱祁镇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全程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先生怎么会如此想?”朱祁镇惊诧,狐疑道:“不会吧,先生心怀天下,不会真在意名利吧?” 李青拳头硬了硬,他想打人,很想。 但他还是忍住了,这数十年的真气,朱祁镇根本扛不住。 一拳下去,他就得跪在地上,求朱祁镇别死。 “先生,你不是那样的人,对吧?”朱祁镇殷切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可是我的偶像,岂能如此世俗? 李青起身道:“皇上有切实计划后,再跟臣说吧。” 第70章 哄抬物价 玩的差不多了,李青开始重整织造局。 第一件事就是去户部衙门,申请拨款。 “钦差要多少?”户部尚书问,“用来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给钱就成。”李青取出朱祁镇的手书,“这是皇上特允的,先来十万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户部尚书直摇头,“这里不是京师,户部没那么多钱。” “呵呵,”李青嗤笑,“那成,我这就上奏皇上。” “等一下。”见李青一言不合就告状,这位老尚书一下就软了,讪讪道:“这么大的数目,户部一时也拿不出来,这样,先拨五万,后续本官再想办法。” 跟我玩折中把戏……李青直接道:“张尚书不必为难,我这就上奏皇上。” “……好,给你。”户部尚书满脸黑线,“随本官来。” … 十万两银子李青也带不走,还是在户部存放。 不过,银子已经从户部划归到了织造局账下,不用担心再扯皮,李青可以随用随取。 钱的问题解决后,李青开始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 当初,织造局就是李青一手开办的,他对此驾轻就熟,整修织机,招募工人,采买生丝……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么大的动作,瞒不了人,仅半个月光景,金陵上到官员,下到富绅已经人尽皆知。 当李青和桑农、养蚕人谈合作的时候,这些个上层人士再也坐不住了。 朝廷这是想做什么,他们哪会看不出来。 显然,绝不是单纯的和日本贸易往来,看这架势,明显是为了重下西洋。 自从朝廷放弃海洋贸易后,这些个大家大户大把大把地搂钱,这么大缺口全便宜了他们。 朝中有人,他们有钱,下西洋的航线图,以及朝廷宝船的船匠工人,都被他们挖来做背书,现在的富绅,已经有能力远渡西洋做贸易。 尤其是这两年,他们的资产突飞猛进,一年所得赶上之前十数年的积累,尝到了这么大的甜头,他们自然不会拱手让出去。 但李青是钦差,他们又不能如何。 这些个富绅虽然贪婪,但脑子都还清醒,钦差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牵扯太大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很快,李青就遇到了阻力。 之前还答应合作的桑农、养蚕人,清一色的变了卦,原因很简单,富绅出价更高。 短短十余日光景,生丝价格硬生生抬高七成。 跟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涨的桑农、养蚕人心花怒放。 百姓没那么高的觉悟,自然是谁出价高跟谁干。 对此,李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若不是当初朝廷实施摊丁入亩,这些百姓的田至少会有一半被富绅兼并,可李青又不好道德绑架百姓。 人人都有追求利益,追求高品质生活的权力。 幸赖,李青已经收购了一些生丝,能让织造局用上一阵子。 好歹算是能开工了。 不过这些生丝只能顶个把月,完事儿后就会面临原料枯竭,不得不停工的局面。 “钦差大人,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司礼监随堂太监小六子说,“一群百姓而已,给他们脸了,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锦衣卫百户插话道:“公公,万一闹出乱子咋弄?” “哎呀,笨,”小六子道,“你们锦衣卫干嘛吃的,别看这群刁民咋呼的厉害,你一用手段,他们立即就蔫了。” 锦衣百户不再言语,看向李青。 “此策万不可行。”李青断然道,“钦差代表的是皇上,我们如此做,损害的是皇上的名声,岂可陷皇上不义?” 听李青这么说,小六子尽管不甘,却也悻悻闭了嘴,事关皇上脸面,他可不敢冒险。 太监的权力来自皇帝,维护皇帝是他们的第一优先。 不然,下场便是被一脚踢开。 莫说他一个随堂太监,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皇帝想弄他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怎么办呀?”小六子苦着脸道,“钦差大人你可得想想办法,皇上如此重用,咱们可不能让皇上失望啊!” 你一个太监,事业心还挺重……李青揉了揉眉头,“先让作坊开业吧,我再想想办法,去吧。” “哎,好。”小六子怏怏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道,“钦差大人,不能对百姓动手,总可以对富绅动手吧?” 李青笑问:“公公有何高见?” “这些个富绅,没一个好东西。”小六子阴恻恻道,“找个由头弄他们,找不到就制造个由头。” “不可。”李青摇头。 “大人,你是钦差,你怕什么呀?”小六子不甘心道,“有皇上给你撑腰呢,他们不过一商人,还敢与官斗不成?”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看似是官商争斗,实际上是官官相斗,地方富绅和地方官俨然穿一条裤子,南直隶又不是寻常地方,一个不慎,又要闹起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李青不想再起波澜。 打破规则,固然能取一时之利,但终究不是上策,会带来强烈的反噬。 在约定俗成的规则内打赢,才称得上真正的胜利。 “打价格战……”李青绞尽脑汁地想着破局之法,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公公附耳过来。” 小六子疑惑着上前,听完李青的耳语,他惊诧道:“大人,这能行吗?” “照做就是,成功了,有你一部分功劳,失败了,我揽下所有过错。”李青严肃道,“不过,这事要严加保密,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咱家明白。”小六子点点头,“可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用你担责,你怕什么,按我说的做便是。” … 次日,李青命人四处散播消息,将生丝价格直接翻了两番。 富绅一直紧着盯织造局东向,李青这边消息一放出去,那边各富绅立即跟进,并在李青的基础上,又加了三成。 接着,李青再次涨价,将价格翻到三倍。 一天涨三倍,如此迅猛的涨幅,却带来了一个罕见的现象。 生丝没人卖了。 原因很简单,都盼望着还能再涨涨。 事实也正如他们期盼的那般,次日,生丝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原价格的四倍。 这一来,百姓更不愿意卖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以这个价格收购生丝,即便织出的丝绸销往海外,也没什么利润了。 可李青不管不顾,依旧涨价,翻了五倍。 原料价格翻五倍,撑死保本儿,弄不好还得往里面赔点儿,但富绅依旧跟进,没别的,他们就是赔点进去,也不能让织造局开起来。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打起了价格战。 … 十余日过去,噱头足够了,小六子也安排妥了。 于是乎,大量的生丝运往织造局。 富绅不甘心,继续跟进,他们一跟进,李青就又涨价。 到头来,养蚕大户的生丝络绎不绝地送往铸造局。 见此情况,富绅犯了难。 现在已经不是不赚钱的事儿了,而是收的越多赔的越多,因为生丝已经涨到了原有价格的七倍。 可若是不加码,织造局就开起来了。 事实上,织造局已经开起来了,且富绅们虽然跟进价格,却一两蚕丝都没收。 无他,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富绅也只是打嘴炮儿而已,个个嘴上叫的凶,却都想别人赔钱。 眼见织造局的生丝越收越多,事态逐渐脱离掌控,这些个富绅聚在一起,开始商议反制办法。 ~ 金陵首富,沈家。 家主沈鑫,以及数十名富绅、官绅家族的掌舵人汇集于此,个个神色凝重。 “诸位,必须得拿出个办法来了。”沈鑫团团一揖,“要是再这么下去,不用一个月,金陵一带的生丝,将进归织造局所有,届时,我们自己的作坊,都将面临停工的窘境。” 一富绅咬牙切齿道:“他娘的,这个钦差是不要命了吗?这完全就是往外撒钱啊!” “谁说不是呢。”另一富绅恨声道,“娘的,他如此败家,就不怕皇帝砍了他的头吗?” “这厮是在玩命啊!” … 第71章 相互做局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骂着李青祖宗八辈儿,一边诅咒他不得好死。 在他们看来,李青被砍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无他,太赔钱了。 以眼下的价格收购生丝,即便织出的丝绸保证尽数销往海外,且除去人工成本,运送成本,也还是赔钱。 做生意为的就是赚钱,李青这么做,简直就是在玩命。 “这是个愣头青啊。”一富绅破口大骂,“朝廷派什么人不好,怎么就派了个莽货来呢,他是怎么敢的啊?” “给朝廷带来这么大亏空,这位钦差必死无疑。” … 沈鑫见这些人叭叭个不停,却没一句话说到正题,沉声道:“这位钦差如此不计后果,定然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但这并不重要; 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还是让织造局开不下去。” 闻言,众富绅沉默。 谁也不想出头,出头意味着出钱,说到底,个个都秉承着利字当头。 沈鑫无奈,朝左手位的富态中年人道,“张员外,你家在京中有人,可有一手消息?” 中年人微微摇头:“朝廷跟日本国达成贸易协议是早就定下的,但其他方面还处于模糊阶段,不过朝廷造了很多船,至于这位钦差来金陵,家兄并未通知,他应该是偷摸来的。” “我这倒是有一个消息。”一富绅突然道,“我二伯是户部主事,据他说,国库现在穷的叮当响,造船用的全是宝钞。” 沈鑫敏锐地发现了重要信息,“那也就是说,这位钦差来的时候,带的银子并不多了?” “还银子呢,皇帝现在是一毛不拔。”那富绅嗤笑,“他估计一两银子都没带出来。” “这就是了。”沈鑫一击掌,“如今宝钞越来越不值钱,生丝称得上是硬通货,用银子交易是不成文的规定,那位钦差多半是从直隶挪用的钱。”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姓王的富绅突然开口,“前些日子我二叔还抱怨,钦差一来就张口要十万两银子,现在想想,估计就是为了开办织造局。” 一群臭皮匠,说着说着,竟真找到了头绪。 “也就是说,这钦差本钱一共就十万两,算上招募工人,买染料,又以如此高昂的价格收购生丝,他那十万两多半已经见了底,撑不了几日了。” “不错,我们还得持续跟进,把生丝价格打上去,打到他承受不住,连工人的工钱都发不出,那样的话,这织造局还得黄。” 沈鑫也深表赞同:“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断他的资金,王老弟,你可得让你二叔坚守住底线,不能再给他拨钱了。” 第72章 杀招 朱允炆脑子乱成了麻,被李青这操作给整不会了。 “师兄你这不是白白往外撒钱吗?” “是撒钱,但也是投资。”李青道,“为将来低价收购生丝做准备。” “你要低价收购,又何苦把价格炒这么高?” “为了搅局。”李青笑着说。 朱允炆更不解了,“现在生丝价格居高不下,价格上来容易,下去就难了,莫说低价收购了,就是以原有五倍价格收购,他们都不会卖,除非用强,但用强副作用太大,且那样何不一早……” “行了,你别问了,还是我说吧。”李青揶揄道,“就你这智商,只会越问越迷糊。” 朱允炆:“……你说吧。” 李青抿了口茶,开口道:“正常来说,买卖中的买方,都是买涨不买跌,因为人都想着物品还会涨,越早买越划算; 而卖的一方则恰恰相反,都是卖跌不卖涨,因为涨了他们还想涨,越早出手,他们越亏, 反之,当价格越来越低,他们就会着急了,那样的话越晚出手,他们越亏。” 朱允炆细一思量,发现还真是如此,但他还是不明白,“师兄,问题是生丝根本不愁卖,供需在这儿搁着呢,你不买,那些丝绸大户会买啊!” 李青笑了,“你能想到,我会想不到?” 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笑道:“放心好了,金陵的生丝价格这么高,那些富绅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想到异地购买生丝,在苏杭搅局。” 朱允炆有些明白了,蹙眉道:“师兄,你的意思是……等他们囤够了,你再去买那些养蚕大户的生丝?” “答对了。” “不,不对。”朱允炆道,“师兄你想当然了,生丝这东西对于那些丝绸大户来说,多多益善,且他们之所以抬高价格,就是为了让织造局干不下去,一旦生丝价格回落,他们还会出手,你这样,完全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 “唉……!”李青叹气,“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多少长进啊!” “何解?”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了?”李青问。 “昂。”朱允炆点头。 李青道:“你这么以为,他们也会这么以为,所以到时候,我只要一停止采购,那些个富绅必定会以为我山穷水尽,他们还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坐地起价,坐地降价,都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李青说,“待到那些养蚕大户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我略微出手,便会让他们感恩戴德地将生丝卖给我。” “嘶~”朱允炆倒吸一口凉气,“真损……啊不,师兄你真牛啊!” “……我且当你是在夸我吧。”李青满脸黑线。 朱允炆讪讪道:“就是在夸你呢,师兄你对人心的揣摩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是。”李青抿了口茶,一脸臭屁。 “不过师弟还是有一事不解。” “嗯,你说。” 朱允炆道:“你就不怕那些养蚕大户露你的底吗?” “不怕,今晚会有一大批生丝运来,足够用到明年,织造局一直不停,那些丝绸大户根本不会信。”李青笑道,“他们反而会认为,是那些囤生丝的撑不住了,故意扯谎。” “这倒是。” 朱允炆彻底醒悟,惊叹道:“师兄,你这脑子是咋长啊,太牛了。” “我也这么觉得。”李青啧啧称奇,“你说我咋就这么聪明呢?” 朱允炆:“……” 突然,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不好。” 李青被他吓得一哆嗦,杯中茶洒了一裤子,没好气道,“一惊一乍的,做甚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师兄你到底还是算漏了一样。”朱允炆眉头紧皱。 “说说看。”李青重新倒了杯茶,小口抿着。 朱允炆道:“师兄你想,富绅去苏杭搅局,苏杭的生丝是不是会价格上涨?” “嗯,这是肯定的。” “问题就出在这儿啊!”朱允炆急得直拍大腿,“师兄你想,要是价格过低,那些囤蚕丝的为什么不会把蚕丝倒卖到苏杭呢?” 他急得直跺脚,“师兄啊,你终究还是玩砸了啊!” “淡定。”李青放下茶杯,“好歹你也是当过皇帝的,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可是……唉。”朱允炆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用办。”李青无语,“别忘了,这是哪儿?” “这是金陵。”朱允炆苦笑,“是,金陵是富,但苏杭的富裕程度,比之金陵丝毫不差……” “你错了。”李青认真道,“这是直隶,它也是大明的陪都,仅次于京师的陪都,它拥有的权力也仅次于京师; 同理,这里的顶级富绅,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你觉得他们会让那些囤生丝的去苏杭? 这么好的收割机会,他们会放过?” 李青淡笑道:“届时,长江一拦,关口一挡,一两生丝也跑不出去。” 朱允炆怔怔无言,许久,一口饮尽杯中茶,苦笑道:“我就不该操这心,师兄算无遗策,服了,师弟是真服了。” 他自嘲道:“我就不该跑这一趟。” “不,你不白跑。”李青道,“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朱允炆诧异道,“找我?” “不错,你是我的杀招!”李青认真道,“南直隶户部不会轻易拨给我钱了,我也不想找户部要,那样会暴露,咱家里还有多少钱?” “师兄你要自己出钱?”朱允炆震惊,在他的印象里,师兄可是个财迷。 “不是我出,是我以朝廷的名义,向你借。”李青纠正,“事后朝廷必须得还。” 朱允炆摇头道:“那是师兄的钱。” “不说这个。”李青问,“你现在能拿出多少?” “师兄家底儿本就雄厚,当初留下了那么多金银,我接手后又和表哥搭伙做了些生意。”朱允炆笑道,“有曹国公照拂,这些年可没少赚! 我回去盘盘账,估摸着即便不算产业,只算现钱,也不低于四十万两白银。” 李青想了想,“生丝价格下去后,把整个金陵的生丝收来也用不了四十万,你准备三十万就可,留下十万继续做生意。” “成,我回去就准备。”朱允炆算了算,“最快也得个七八天,不会耽误事吧?” “不会。”李青笑道,“准备好了,知会我一声,我给你打欠条。” “哎,好。”朱允炆笑着点头,“那我走了。” “我送你。” …… 子夜。 李青房门被敲响。 “大人,是我,小六子。” 李青上前开门,问:“东西回来了?” 小六子比李青还谨慎,回头望了一圈儿,这才小声回道,“亥时就到了,咱家为保万一,让他们继续往前,刚折返回来。” 李青欣然点头:“公公办事果然稳妥。” “嘿嘿……都是为皇上办事嘛,咱家岂敢不尽心。”小六子谦虚笑着。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保证道:“回去之后,本官定会帮公公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大人客气了,锦衣卫的兄弟都过去了,咱们也过去吧。”小六子喜滋滋的说,“趁着夜深人静,赶紧把东西运回来为好。” “嗯,走吧。” …… 二十余日后,工部突然以长江口岸堤坝有隐患,需要大修为由,直接隔断了去苏杭的水路。 与此同时,陆路也以修缮城墙,更换城门……各种各样的理由,将金陵城给封锁了。 水路不通,陆路能进来,但想出去,门儿都没有。 当此时也,李青知道机会来了。 于是,他又添了一把火,去户部要钱。 户部尚书以修堤坝,换城门等各种理由推诿,总之就是一句话: 没钱,你上奏皇上也是没钱,钱都拿来建设了。 不等那些富绅来卖生丝,李青就先一步张贴告示:织造局不再收购生丝! 最终,李青吹起来的巨大泡沫,把他亲手被刺破了。 第7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府。 众富绅汇集于此,精神振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他们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王员外率先说道:“现在水陆皆被封锁,水路进不来,出不去,陆路能进来,但想出去就难了,即便出去也不允许马车经过,这生丝的价格,是该回到原点了。” “原点?”张富绅嗤笑,“老王你也太厚道了吧?” “就是,那些养蚕大户,已经将金陵所有的生丝都囤在了自己手里,甚至不少人都是借钱囤生丝,他们资金已经枯竭,据我所知,他们连工人的工钱都还欠着呢。”一富绅奸笑道,“当此时刻,还不是任咱们摆布?” “说的不错。”沈鑫笑道,“结不起工人的工钱,那些个百姓能活撕了他们,没有资金周转,明年的生意也别做了,我们得压价。” 他笑道:“原价是不可能原价的,只是压多少的问题罢了。” “要我说,至少两成。” “小了,格局小了,三成打底。” “四成。” … 一群人喋喋不休,尽显贪婪嘴脸。 最终,在经过激烈讨论,众富绅一致决定,压价四成半。 然后又开始分赃,谁吃多少,谁吃谁,都得拿出个章程来,避免误伤友军。 织造局已经没钱了,最后抄底的只能是他们,一群人个个兴奋不已,吵得不可开交。 吵了许久,才总算是定下了让所有人都勉强满意的分配额。 沈鑫起身道:“金陵眼下这种半封城状态,恐怕不能持续太久,所以是时候给他们上上眼药了。” “沈老板有何高见?” “简单。”沈鑫慢条斯理的说,“先做个声明,我们各家收购生丝,皆按原有价格,然后,散播消息出去,那些个养蚕大户已经没钱了,让他们的工人心里恐慌; 再然后,让买通工人,让他们去衙门告状; 到时候…啊?哈哈……” “哦?哈哈……” ~ 织造局。 “那边如何了?”李青倚在躺椅上,蒲扇一下一下摇着,都快九月份了,天儿还是热的厉害。 “回大人,各丝绸大户都做出了声明,收购生丝皆按往年的市场价。”小六子说道,“我们要不要动手?” “原价?”李青笑了,“他们可不会有这么好心,等着吧,不用急,眼下还不到时候。” 小六子不放心,问:“大人,要不要派锦衣卫的兄弟去看着那些养蚕大户,以免出了纰漏?” “嗯,派些激灵点儿的弟兄去看着,不要干扰他们,只负责打探消息即可。”李青想了想,道,“这天儿这么热,给锦衣卫的弟兄,发些高温补贴,每人每天五十文。” 要想马儿跑,得让马儿吃上草。 有了钱,人家做事才上心。 小六子喜滋滋地点头,“大人厚道。” 一出门,他就召集了上百号锦衣卫,“咱家有件要紧事交给你们,干得好,每人每天四十文的补贴……” ~ 李青相当沉得住气,他笃定无需他出手,那些个富绅就会把路铺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青把玩着茶杯,轻笑自语,“且看谁笑到最后。” 说着,他起身丢下蒲扇,回自己的‘空调’房纳凉去了。 事情的走向和李青的预料毫无二致,仅过去两日,那些个养蚕大户便齐聚织造局。 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手生丝,表示价格可以重新谈。 李青面都没露,只是让小六子去应承。 “诸位,织造局资金紧张,吃不下你们的生丝。”小六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都回吧,俺们织造局不缺生丝。” 一群人连忙表示:“公公,价格好说,按织造局原来的七成就行。” “七成,也是原有价格的七倍了。”小六子讥讽道,“咱家可是听说,那些个丝绸大户,出价和往年的市场价一致啊!” “公公,那些人就是趁火打劫。”一老板说,“我们花大钱收购了那么多生丝,别说往年市场价,便是翻上三番,我们也不赚钱啊!” “是啊公公。”另一人说,“这生丝价格是你们涨起来的,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小六子脸一沉,“织造局之前缺生丝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捂得比谁都严实,就是不卖,现在价格回落了,才想起我们来了? 实话告诉你们,现在织造局不缺生丝! 再者,是咱家让你大量收购囤积生丝的吗?” “公公别生气,他不会说话。”一富态中年人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这生丝还是织造局收了为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生丝白天入织造局,晚上又被拉走……万一出了纰漏…呵呵…总归不是件好事不是?” “好呀,无耻贱民竟敢威胁起咱家来了。”小六子大怒,“来人。” “哎呦呦,可不敢,草民可不敢威胁公公。”中年人吓了一跳,连忙辩解,同时取出一张银票,悄摸递进小六子袖中。 小六子看也不看,就一把甩了出来,骂道:“今儿爷们儿心情好,就不计较了,要是再敢如此,就等着进大牢吧。” 他爱钱,但更爱权。 相比在司礼监升职加薪,这些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自古拿钱办事,事办不了,钱自然不能收。 小六子不是啥好人,但还是有品的,道儿上的规矩他懂。 要不是考虑到后续还得和这些人打交道,他非把事情闹大,以证明他清廉不可。 “滚滚滚,别在这儿碍咱家的眼。” “公公……” ‘蹭蹭蹭……!’锦衣卫上前,绣春刀出鞘三寸。 这些个囤丝大户当即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走了。 大起大落来的太快,他们心态都快崩了,生丝先是升值十倍,后又贬值了十倍,这让他们难以接受。 事情到了现在,他们还是没有认清现实,认为这只是织造局和丝绸大户嫌价钱太高,商量好了故意压价。 直到三日后,下面的工人去衙门状告他们拖欠工钱,官府勒令他们十日内必须结清百姓的工钱,并要治他们囤积居奇之罪,这些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群人又惊又悔。 要是在生丝价格最高点抛售出去,那该多好啊!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官府只给了十日时间。 超过这个时限,官府可就要拿人问罪了,到时候别说钱了,人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不卖不行,高价又卖不了,去苏杭的路也堵死了。 这回,他们是真急了。 但生丝价格一降再降,却无人问津。 三日后,降到往年市场价的两倍,仍是没人要。 哪怕他们说织造局根本没买他们生丝,丝绸大户也不以为意,跟李青预料的一样,他们只当是这些人急于出手。 再者,织造局可是一直没停。 五日后,降到原价,但之前定好价的丝绸大户,却鸡蛋里挑骨头,以生丝品质不佳为由,不予收购。 这些个囤丝商人,死的心都有了。 接下来的几日,一天一个样。 九成, 八成, 七成。 囤丝商人急得团团转,但生丝就是卖不出去,丝绸大户却云淡风轻,他们不急。 就在这些养蚕人绝望,甚至崩溃之际,李青出手了。 动用锦衣卫,将这些人趁夜带到了织造局。 李青宽宏大量,悲天悯人道:“你们也不容易,这样吧,你们有多少生丝,我们织造局全要了。” “大人,朝廷能出什么价?”一人壮着胆子问。 李青淡笑道:“你们也是百姓,皇上仁德爱民,朝廷不会趁人之危,往年什么价,织造局还按什么价收,有多少收多少。” “皇上圣明,皇上万岁,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一群人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这些日子他们从大喜,到大悲,不少人头发都白了,甚至有些人都想寻短见了。 如今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怎会不接受。 李青微微笑了。 第74章 大赢家 “织造局可以全部收购,但也是有条件的。”李青又补了一句。 闻言,这些囤丝商人脸上的喜色一僵,连连下跪磕头。 “大人,我们这次家底儿都快赔光了,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啊!” “是啊大人,您老就行行好吧,我们真快撑不住了啊!” 小六子一拍桌子,尖声道:“都安静点儿,不想卖生丝的,立刻滚出去。” 众人立即闭了嘴,忐忑地望向李青。 李青笑道:“放心,不为难你们,这条件很简单; 未来三年之内,你们的生丝,有一半要卖给朝廷,价格就按当前这个价,愿意的,咱们今晚就交易,织造局出现银。” 顿了顿,“当然,若是不愿意,本官也不强求,你们可以卖给那些丝绸大户,至于他们出什么价钱……呵呵,你情我愿的买卖,本官虽是钦差,却也不好干涉。” “大人,小人愿意。” “草民也愿意。” …… 往年七成的价格的生丝,丝绸大户都不肯收,鬼知道他们会将生丝价格压到什么地步。 生丝不赶紧出手,不仅要破产,还要面临牢狱之灾,他们根本没得选。 明年也是按这个价格,他们多少吃点亏,但相比那些个丝绸大户,朝廷已经仁至义尽,他们有什么可犹豫的。 没一个人拒绝。 李青扬了扬下巴,“公公。” 小六子拱了拱手,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签上名,按上手印,咱们今晚就交易,货一到,立即给你们银子。” 一群人拿过文书,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认没问题后,爽快签字画押。 “你们先去外面候着,稍后会有官差跟你们对接。”李青摆了摆手,“去吧。” “是,大人。”一群人呼呼啦啦退了出去。 李青起身道:“公公,今晚让锦衣卫的弟兄辛苦些,最好是在天亮前,将生丝全运回来,告诉他们,好好干今晚每人赏二两银子。” “大人放心,那些人手下的工人也不老少,再加上咱们锦衣卫的弟兄,这漫漫长夜足矣。”小六子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您好生歇着,咱家保证不留一两生丝。” “嗯,公公办事向来稳妥,那本钦差就偷个懒。”李青笑着说。 锦衣卫受东厂辖制,东厂又归司礼监管,让小六子动员锦衣卫,比李青自己上手效果还好。 他当然知道小六子是想从中捞些油水,但那不重要。 让人办事,还要人分文不取,这是不可取的。 ~ “弟兄们,今儿晚上都好好干,每人一两银子赏钱。”小六子撸胳膊挽袖子,“可谁要是偷奸耍滑,哼哼,别怪咱家不讲情面。” “公公放心。” … 李青坐镇织造局仓库,守着金银,等着生丝。 亥时,开始有生丝运来,然后,一车接着一车。 大量的生丝囤积进了仓库,到了后半夜,整个仓库都堆满了。 好在李青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腾出一个染坊,外加一个杂货铺,可即便如此,仍是难以囤积,到了天亮时分,生丝就挤满了这些地方。 由于李青先前的哄抬物价,这些个养蚕大户将全金陵,甚至金陵以外方圆数十里的生丝,都集中在了自己手里。 生丝数量只庞大,比往年要多出近五成。 李青自然是多多益善,仓库不够用,就堆在织造局的后院走廊,房间……但凡是能遮风挡雨的地儿,全都用来储存生丝。 这只是权宜之计,待此事过后,这些生丝他要带去苏杭的织造局。 经此一事,苏杭的生丝必将紧张,同样的方法,用第二次就不一定灵了,不过李青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些丝绸,至少能让江南织造局用到明年六七月份,再加上明年养蚕大户一半的生丝,怎么也能对付到年底了。 至于以后……熬过了这个开头,以后就好说了。 ~ 沈府大院。 台上唱着大戏;台下众富绅摇头晃脑,春风得意。 不时有富绅丢上一把碎银子,惹得台上戏子媚眼连连。 这时代唱戏的几乎都是男人,不过戏班子里的角儿,施上脂粉,穿上红衣,那兰花指一翘,媚眼一抛,身段体态可比女人还女人。 富绅极致奢靡,他们不缺女人,有时腻了,也会换换口味,有分桃断袖之癖者不在少数。 眼下就是如此,几个富绅都看中戏班里的台柱子了,争当榜一大哥。 银子哗哗的撒。 沈鑫不好此道,他更在意的是生丝,今天已经是第九日,明日是最后的期限。 后天便是清算的日子了,他相信最迟下午,那些人就会主动上门。 这也是他将众富绅叫来府上看戏的原因,之前约定是一回事,但真到收生丝的时候,难免不会有人想多吃多占。 他抿了口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今日的茶,尤为好喝。 正在这时,府上管家着急忙慌地跑来,急道:“老爷,出事了啊。” 见不少富绅都望了过来,沈鑫笑道:“没事儿,诸位继续,家里有些事儿,沈某失陪一下。” “老爷,不是咱家的事,”管家急道,“是诸位老爷大家的事儿。” 沈鑫眉头一跳,急问道:“什么事?” “生丝,生丝全进了织造局啊!”管家颤声道,“小的派人去打探了下,他们昨夜就开始了,一直没停过,据说,现在织造局的生丝都存不下了。” “什么?” 一向沉稳的沈鑫骇然变色,“这怎么可能,织造局怎么还有钱?” 其他人也是面色大变,包括几个争榜一的富绅,也没了心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钦差该不是又从户部拨钱了吧?” “不可能,他一分钱都没要到。”一富绅否定。 “难道是他从朝廷拨的钱?” “应该不是,水陆都有人看着,真要是那样,不会没人通知。” 沈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问:“他是以什么价格收的?” “这个小的还没打听到。”管家说,“但也不重要了,织造局都快把生丝收完了,现在便是想阻止,也晚了呀。” “扑通~”沈鑫一屁股坐在椅上,随即又站了起来,惊道:“快,快去抢购生丝,以原有价格,不两倍的价格去抢购,抢多少是多少,快去。” 其他人一见这情况,也回过味儿来,屁股像是失火了一般,闷头就往外冲。 他们是从苏杭购买了不少生丝,但远不够作坊使用,主要是,他们料定金陵的生丝会落在他们手里。 可现在出了这情况,再不抢购生丝,等不到过年,他们的作坊就得停工。 谁也顾不上看戏了,热闹的庭院顷刻间冷清,独留戏子唱着戏。 沈鑫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备轿,不,备马,我要去见张老板。” 昨日,他对求着卖他生丝张老板爱答不理,今日他却有些高攀不起。 “管家,去后院将九夫人带来,快去。” …… 与此同时,同样的戏码在其他富绅上演。 送礼的送礼,送钱的送钱,一群富绅或乘轿,或骑马,火急火燎地赶往昔日合作伙伴的家。 他们已经足够快了,奈何还是慢了一步,待赶到之时,那些个养蚕大户早已将生丝售罄,一两都没留下。 主要是官府的那句囤积居奇,吓着了他们。 “哎…呀!”沈鑫咬牙跺脚,“他娘的,被人家涮了啊!” 他快速做出决断,“管家,你即刻派人,去苏杭采购生丝,记着,只要不超过三倍价格就成,能收上来多少,算多少。” “老爷,那么高的价格,咱没多少可赚啊!” “屁话,老子不比你清楚?”沈鑫骂道,“不赚都没关系,但要是作坊停了,工人走了,明年怎么办,快他娘去,银子找大少爷批。”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管家忙不迭答应,急急去了。 沈鑫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去织造局。” “老爷,妾怎么办呀?”九夫人追在后面喊着。 “滚回家去。” 第75章 培养资本 织造局。 李青望着堆积如山的生丝,忍不住仰天大笑。 如此收获,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下,重开苏杭织造局的难度,将会直线降低。 “真不错啊真不错。”李青呲着牙,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一锦衣卫上前,拱手道:“钦差大人,有人求见。” “嗯,我知道了。”李青点点头,又看了眼满满的收获,这才心满意足地赶往前院大堂。 ~ 李青走进大堂,见是个陌生的中年人,不由大感诧异,他还道是朱允炆过来了呢。 “你是?” “草民沈鑫,拜见钦差大人。”沈鑫行大礼。 “哦,你就是金陵首富啊。”李青点点头,走到椅前坐下,“起来吧。” “谢大人。”沈鑫起身看向李青,欲言又止。 李青嘴角牵起,“都退下吧。” 锦衣卫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人心细如发,草民佩服。”沈鑫拍了记马屁,接着,又道:“草民斗胆一问,这次生丝事件,可是大人一手策划?” 李青嗤笑不语。 沈鑫又道:“大人不要误会,草民这次来,是想和大人做笔买卖。” “和本官做买卖?”李青笑意更浓,“就凭你这一句话,本钦差就能以以商乱政拿办你。” 沈鑫却浑然不怕,镇定自若道,“大人莫急,草民这次是来帮大人解围的。” “嗯,说说看。”闲来无聊,李青对这位首富也起了几分兴趣,别的不说,单论这份镇定,就远非常人能及。 沈鑫叹服道:“这次大人的计策,堪称惊才绝艳,草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自问单论经商,鲜有人能及,但和大人一比,却如同三岁孩童……” “拍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李青抬手制止,“说说你帮本官解围的事吧。” “大人爽快,草民也就不兜圈子了。”沈鑫正色道,“诚然,这次的商斗大人赢了,赢得彻底,不过…怕是大人现在也骑虎难下了吧?” “这话怎么说?” 沈鑫笑笑,自信道:“若草民所料不差,大人现在正为亏空发愁吧?” “这你就错了。”李青摇头,“你莫不是因为,之前本钦差以七倍,乃至十倍的价格,收购生丝,是咬着牙硬顶的吧?” “难道不是吗?”沈鑫诧异。 李青摇头失笑,看着面前的沈鑫,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培养资本! 这人能第一个找上门来,足见能力、气魄不凡,又是金陵首富,简直培养资本萌芽的不二人选。 当然,将来此人做大后,朱祁镇也未必容得下他,甚至会对其痛下杀手,但那也没多大关系。 至少在此之前,可以培养出更多的中产阶级,让金陵往工业化上更进一步。 到那时候,即便朱祁镇因担忧被资本胁迫,宰了此人,产业链也已形成。 正所谓:一鲸落万物生! 这个念头几乎是瞬间形成,李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一套切实可行计划。 “你坐吧。” “谢钦差大人。”沈鑫拱了拱手,走到一旁坐下,认真道:“大人的资金问题,草民可以解决,草民愿用三倍的价格收购织造局的生丝。” 李青摇头笑:“我说了,你猜错了。” 沈鑫眉头微蹙,壮着胆子问:“草民听说…现在国库紧张,莫非是假象?” 他半边屁股离开椅子,随时准备磕头求饶,毕竟这话犯忌讳。 他在赌,赌赢了,不仅可以让作坊维持运转,还能讨好这位钦差,赌输了……他相信不会输。 “消息是真灵通,看来欲以商乱政的人,不在少数啊!”李青感叹。 沈鑫心中一凛,就要下跪求饶,却见李青毫无怒色,且一脸轻松,又给忍住了。 他实在吃不准这位钦差。 沈鑫讪讪解释:“沈家世代经商,家里也有读书人,奈何……时运不济,一直未曾有人高中,草民家中并无人做官,只是道听途说。” 其实,之前沈家是有人做官的,且还是京中的高官。 但那是用钱买的,也就是之前杨士奇搞保举制的时候,后来在李青的努力下给废除了,沈家的那位,也就被迫致仕还乡了。 就目前来说,沈家还真没人做官。 李青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自生丝飞涨,我一两生丝都没买,不存在什么亏空,至于你以为的高价购买,不过是作秀罢了,白天入织造局,晚上又送还给了他们,只是给他们些辛苦钱而已。” “那他们怎么肯……哦,是了,他们坚信生丝还会涨,自然不愿意卖了。”沈鑫恍然,同时,也意识到那些养蚕大户并未扯谎。 但一切都晚了。 沈鑫没再追问为何织造局能一直生产,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苏杭进的货。 他将整个事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全明白了。 “大人实乃商界神人也。”沈鑫由衷惊叹,“若草民所料不差,这生丝的钱,是钦差大人以朝廷名义,向金陵世家借贷的吧?” 此人果真有些门道……李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本钦差这次来,除了重开织造局,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沈老板可有兴趣?” “大人客气。”沈鑫做了半辈子的商人,立刻嗅出话中意味,忙拱手道,“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李青叹道:“实不相瞒,海洋贸易下放民间后,朝廷的财政收入是越来越低; 官绅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从中瞒报,甚至不报的例子比比皆是,到头来朝廷的税额是逐年下降,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沈鑫只是静静听着,他还没摸准这位钦差打的什么主意。 只听李青又道:“沈家无人在朝为官,想来,沈家的税从未遗漏过,对吧?” “那是,钦差大人明鉴。”这么简单的选择题,沈鑫当然不会答错,“沈家都是足额交税。” 李青欣慰地点点头,旋即又是一叹:“可整个金陵,也找不出几个沈老板这样的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鑫哪里还听不明白。 他心砰砰直跳,朝廷这是要培养自己啊! “钦差大人,不知这是您的想法,还是皇上……?”他试探着问。 李青笑言:“钦差代表的是谁?” 闻言,沈鑫脸色潮红。 “大人,需要草民怎么做?” “聪明,本官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李青笑了笑,“先说优待,金陵除丝绸、茶叶外,其他产业,朝廷一概不插手,你可以尽皆纳入囊中; 不必担心被人穿小鞋,有朝廷的人帮你撑腰,你尽管放心就是。” 沈鑫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问:“条件呢?” “爽快。”李青笑眯眯道,“条件有二,一是继续足额交税,这不难吧?” “交税是草民的本分,这是应该的。”沈鑫点头,莫说足额交税,便是再加两成他也是千肯万肯。 整个金陵的产业啊,当然,他看中不是金陵,而是无垠的大海。 这其中的利润,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有多大。 “敢问大人,第二条件是什么?”沈鑫有些迫不及待。 李青笑道,“这个也不难,以后不能带那些富绅玩儿。” “这……”沈鑫蹙眉沉思半晌,为难道:“钦差大人,非草民念旧情,实乃那些个富绅手里握着的产业…有时候不合作也不行啊!” “你可以培养新的供应渠道。”李青建议道,“你是金陵首富,这个财力还是能有的吧? 当然,若你做不到,那也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顿了顿,又道:“再者,若带他们一起,那你能吃下所有产业吗?” 沈鑫心思电转,片刻后做出决断:“草民答应,不过,那些个富绅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在朝中……” “本官说了,朝中会派人给你撑腰的。”李青淡淡道。 “如此…”沈鑫沉声道:“草民干了。” 第76章 进展神速 “爽快。”李青赞了句,接着又道:“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你不用急在这一时。” 主要是,他还没跟朱祁镇打招呼。 沈鑫问:“大人,草民愿意跟朝廷合作,朝廷是不是……?” “你是说生丝的事吧?”李青笑问。 “嗯。”沈鑫点头,“实不相瞒,草民在苏杭也收购了不少生丝,但…并不能持久,还望大人能够匀给草民一些,至少度过今年,不然年前作坊就要被迫停工了。” “这个怕是不行。”李青摇头。 沈鑫不解,“为什么?这么多生丝,织造局根本用不完啊?” 因为生丝是实打实的,不是大饼……李青解释,“实不瞒你,苏杭的织造局也要重开,这些生丝还有大用。” 沈鑫无奈,“那草民怎么办?” “简单,你想办法将其他丝绸大户的生丝买过来。” “他们绝不肯卖。”沈鑫摇头。 “那就织布,最起码能留住纺织工人不是?”李青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沈鑫苦笑:“明人不说暗话,草民实话实说,草民不在乎一时之利,哪怕是少赚,甚至赔点钱也无妨,但海外市场不能丢。” “这不叫事儿。”李青笑道,“这世上终究是穷人比富人多,织布一样不愁卖,薄利多销嘛。” “可…唉……!”沈鑫有些难以接受。 李青这话在理,问题是,这样做会失去高端客户资源,但想到朝廷的扶持,他又不好争这一时,反正明年生丝就能跟上了。 沈鑫勉强接受,问:“大人,朝廷具体怎么扶持草民?” 这我还没想好……李青张嘴就来,“只是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具体计划皇上还未透露,你放心,不会让你久等。” 顿了顿,给了个期限,“最迟明年初,朝廷就会颁发相应政策。” 李青笑道:“在此之前,你也要做好准备,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只要你能吃下,苏杭也一样可以吃。” 沈鑫一怔,旋即狂喜,“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只扶持我一人?” “看你表现,至少暂时是这样。”李青道,“不过,你要不中用,那未尝不会被人取缔。” 沈鑫连忙道:“大人放心,论有钱,在金陵谁也比不上草民,即便是苏杭的首富,也未必及得上我。” 虽说财不外露,但也得分情况。 眼下正是拉投资,谈合作的重要关头,他当然要吹嘘一下。 李青笑呵呵地点头:“本钦差可以保证,这次来江南,只发展你一个。” 一下发展太多他怕搂不住,也担心朱祁镇不肯,毕竟这种事没有先例,需要一步一步来。 “你且记着,朝廷培养你只为两点,一是税收,二是拉动就业。”李青道,“要牢记,知道吗?” “草民明白。”沈鑫郑重点头。 他摸了摸口袋,今儿出门太急,身上没带银票,不由有些尴尬。 李青笑道,“不用想那些,本官不好财。” 沈鑫瞥了眼李青,及冠的年纪,儒雅俊朗,心道:“不好财就是好色了……唉,早知道带着九儿来了。” 他有些后悔。 李青不知他心中所想,起身笑道:“没别的事,沈老板先回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忙,至于今日之事,你且不要急,年前本官你给个准信儿。” 顿了下,又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到时候我会再来一趟,跟你谈具体细节。” 这钦差是个厚道人啊……沈鑫难掩欣喜,“那草民就恭候大人了,草民告退。” “嗯,去吧。” … 沈鑫气定神闲地走出织造局,与来时判若两人,整个人春风得意。 现在的他,已经不拘泥于生丝了,他的追求更高,他要做大,做强! 心气儿高了,看待事物的心态也变了。 不就是没弄到生丝嘛,多大点儿事儿……沈鑫翻身上马,嘴角带笑,连挥马鞭都变得轻柔起来。 ~ 李青没闲着,一直在教太监如何管理、经营织造局,他之前就曾做过这些,如今不过重来一遍罢了,自然驾轻就熟。 好在这些太监也够机灵,学东西极快,犹胜当初那些太监。 这还是朱瞻基的功劳,是他教太监读书的。 朱瞻基设立内书堂,提高司礼监的权柄,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错。 最起码,太监能起到巩固皇权的作用,至于他们作恶……官场之上,又有多少好人呢? 浑浊才是常态。 这天, 李青回到府院,跟师父、李景隆、朱允炆辞行。 李景隆一听就不乐意了。 “真是服了,大明离了你就不转了咋滴?”李景隆骂骂咧咧,“才来多久啊,这又要走?” “师兄有皇命在身,这也是迫不得已。”朱允炆替李青解围。 李景隆撇嘴道,“还皇命?就他这一身本事,皇命根本束缚不了他,他就是闲不住,一闲下来就骨头痒,俗称:贱骨头。” “……”李青道:“我在金陵待的够久了,苏杭的织造局还等着呢,马上都十月了,时间不等人呀。” “那么多年都等了,差这点儿时间?”李景隆哼哼唧唧,却也没真硬留,“去吧去吧,老子死的时候,别忘了来看看。”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李青笑嘻嘻道,“我这么急,就是想赶在年前把织造局的事处理了,然后请假在金陵过年。” 李景隆一怔,狐疑道:“此言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快走吧,麻溜点儿。”李景隆迫不及待地推着李青往外走,“早些弄完,早些回来。” 李青无语,拨开他的手,来到张邋遢跟前,“师父,我先走了。” “去吧。”张邋遢永远是那么云淡风轻,只是说,“年前回来,咱们过一个团圆年。” “哎,好。“ ~ 李青留下七位司礼监太监,近百名锦衣卫,然后带着其他人,以及大量生丝赶赴苏.州。 一到地方,李青就立即动员锦衣卫招工,同时,让小六子提前一步赶赴杭州,同步准备。 苏.州的生丝由于金陵富绅前来抢购,已经被炒到了极高的价格,这都是李青的杰作。 不过,他并不担心,爱咋涨咋涨,反正他不缺生丝。 有了在金陵的经验,又有足够的生丝,以及从朱允炆那儿借的备用金,仅半个月,织造局就开起来了。 只是工人还很少,比不上金陵的规模,但总归是正常运作了起来。 李青留下一些太监,然后赶赴杭.州。 小六子贪财欺下,但能力还是有的,李青到时,织造局几乎已经在运作了。 李青只待了十日,见进入腊月,便准备回京。 “李大人,咱家要不要在这儿看着?”小六子问,他现在不想走了,杭.州气候宜人,繁华程度更胜京师三分,且在这捞钱更容易。 “公公这次立了这么大功劳,要是不回去…怕是不妥啊!”李青道,“万一其他公公嫉妒,背地里向皇上说你坏话……” 小六子心中一凛,忙道:“李大人提醒的是,咱家还是回去为好。” 只是他有些不甘,“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真是个好地方啊!” 李青笑笑,“待皇上的奖赏落实,本官向皇上谏言,让你重回金陵主持大局。” “啊?这……”小六子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欣喜又感激,“多谢李大人提携。” 他拍着胸脯道,“咱爷们儿没别的,讲的就是个义字,以后大人有事言语一声,咱家要是推辞,就是狗娘养的。” 李青忍着笑点头。 小六子讪讪道,“李大人,咱就是说,能不能让咱家在苏杭任职啊?” 金陵是直隶,大佬太多,他捞钱有顾忌。 李青也深知这点,于是劝道:“公公,金陵发展前景更好,待做出一番事业,司礼监那几把椅子……哦?” “哦?啊哈哈……是是,大人说的是。”小六子笑眯眯点头,“嗯,是咱家眼皮子浅了。” 李青笑笑,“走吧,回京复旨去。” … 第77章 这事儿你怎么看 京师。 李青的事迹群臣已经知晓,气愤的同时也感到震惊。 他们没想到李青竟真能顺利重开织造局,且在数月内,就把三座江南织造局全都开了,对他们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几个大佬汇集在一起,七嘴八舌。 “南直隶那边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朝廷重开织造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户部尚书王佐皱眉。 “怕是他们也不想,只是没办法。”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开口道:“这个李青有点邪门儿,细细想来,这些年每一次变故,似乎都有他的影子,我们之前有些小瞧他了。” “是啊,于谦跟他暧昧,杨溥也多次帮衬,说到底,还是我们太小瞧他了,谁能想到一个都给事中,竟有如此本事。”王佐叹了口气,“王尚书,李青是兵部的都给事中,这事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王骥摊了摊手,“实不瞒你们,我这个兵部尚书,快当到头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老王,你犯什么事了?” “哎哎哎,说啥呢,本官一向清正廉洁,我能犯什么事?”王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我带兵打了大胜仗的原因,皇上不喜文官干涉军队,这你们是知道的。” “皇上怎么这样?”王文愤慨,为王骥鸣不平,“老王你放心,我回头让几个御史上奏,帮你说道说道,现在皇上是越来越过分了,哪有这么对待功臣的,这是过河拆桥吗?” “不用。”王骥摆摆手,“俗话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只是要免了我的尚书之职,不打紧,不打紧,呵呵……” 王文反驳道:“这怎么不打紧呢,老王你可是有功于社稷啊,岂能遭到如此待遇?” 王佐却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王骥一眼,问道,“老王,都是同僚好友,你就别藏着掖着了,你老实说,皇上是不是赏你别的了?” “咳咳…算是吧。”王骥忍着得意,“其实也没什么,皇上允诺事后封我个伯爵。” “老王你糊涂啊!”王文痛心疾首,急道,“我说话难听,你别见怪,你都这岁数了,还有多少年好活,爵位固然好,但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哪有真金白眼来的实惠?” 顿了顿,“你可是咱们文臣的希望啊,有你做枢纽,日后咱们文官插手军队……” “那个皇上说了,是世爵。”王骥打断他,再也忍不住得意,笑出声:“我死了,我儿子还能继承,还有我儿子的儿子……” 可以说,只要大明在,那他王家就在,这可是个长期饭票。 大明只有三种爵位,公爵、侯爵、伯爵;伯爵虽然是垫底的存在,可那也是见官大一级。 一般的皇亲国戚都捞不着呢,钱皇后一家都没封爵。 能捞着个伯爵,王骥已经很知足了。 再者,他是河.北保定府人,天.津港近在眼前,他不敢插手海上贸易,江南的贸易他又插不上手,才不在意这些呢。 “诸位,我今儿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以后议事不要再喊我了。”王骥讪讪道,“我怕皇上误会。” 王文脸色一僵,其他人也是脸色难看。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诸位,告辞。”话都说开了,王骥也没脸再逗留,保证道:“你们放心,以前的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不会吐露只字片语。” 这话水平很高,就是告诉王文等人,你们别拿以前的事要挟我,我手里也有你们的把柄,大家以后各过各的就好,谁也别找谁不痛快。 目送王骥走远,王佐怒道:“这个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徒。” “要我说,你当初就不应该积极配合。”王卺哼道,“要不然,他焉能如此?” 王佐一滞,接着反唇相讥,“这话说的,那是打仗啊,兵部的公文,皇上的口谕,你让我怎么不配合?” “只要想,总有办法。”王卺揶揄道,“不还是怕担责吗?” “我怕担责?”王佐暴怒:“这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呵呵,也不知是谁,皇上一说修补商船,就拼出吃奶的力气去干,唯恐拍不上马屁。” “王佐!” “王卺!” 文官之间,直呼其名的下一句,一般就是骂人了,王文连忙打圆场,“都消消气,消消气。” 他两面装好人,“户部之所以鼎力相助,是为了我们文官插手军队;工部是修补了下海的商船,但数量也不算多,两位不要置气,现在可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啊!” 他现在是都察院的一把手,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两人撇过头去,互不相看。 王文头疼,“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解决眼下困局,不然朝廷下西洋的国策,不出一年便会颁发。” “还能有什么办法,能用的招几乎都用了。”王佐恨声道,“以前怎么就没想着除去李青这个祸害呢,这下好了,倒真让他成了气候。” “现在也不晚。”王卺哼道,“终究不过是个都给事中而已,我们要是铁了心,就不信皇帝不给这个面子。” 王文叹了口气,“怕是不太容易啊,他又不是没被弹劾过,但皇上一律留中不发,现在他立了功,皇上自然更加偏爱。” “以前都是御史言官打头阵,这次我们亲自下场。”王卺说道,“这个李青从入朝就一直跟我们唱反调,现在不除,以后只怕是更难处理。” “能行吗?”王文蹙眉。 “成不成,试试就知道了,只要我们豁得出去,未必不成。”王卺说。 王佐一拍桌子,“那就试试。” 王文道:“马上就午朝了,我们先规划一下。” ~ 午朝,奉天殿。 群臣如往常一样,早早进入大殿,趁着皇上没来,小声议论着事。 站班太监时不时维持秩序,但群臣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下面子,很快又说了起来。 说到底,太监这个团体虽然进入了政治体系,但终究还不是个儿,群臣根本不买账。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小半时辰过去了……都快晌午了,还是不见皇帝来。 王直开口问:“公公,皇上今日不上朝吗?” “这个……”站班太监疑惑地摇摇头,“咱家也不清楚。” 于谦道,“劳烦公公去催催皇上。” “不用催了。”小六子走进大殿,得意洋洋道,“皇上正在和李先生谈事情,今儿午朝几不上了,诸位大人请回吧。” 群臣一怔,面露惊诧。 李青回来了? 旋即,朝堂吵闹起来。 “皇上怎可如此?” “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能有什么大事,我们可是有重大公务。” “皇上岂可不分轻重。” “是百官重要,还是李青重要?” …… 小六子心里念着李青的好,自然听不得这些,他本身对这群官员也没好印象。 “肃静!”小六子尖声道:“钦差回京,向皇上复旨不应该吗? 皇上体恤民情,心系南直隶不应该吗? 诸位大人要是有本上奏,留折待阅便是。”他阴恻恻的说,“咱家倒是要看看,哪个在说皇上坏话。” 群臣:“……” 脸上愤怒,嘴却很诚实。 小六子撇了撇嘴:说我们宦官贱,你们还不是一样,不过是多读了些书罢了; 俺们是真婊子;你们是既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 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李青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皇上,这事儿你怎么看?” 朱祁镇略一沉吟,果断道:“朕不同意。” 李青:“???” 第78章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皇上,是我还没说明白。”李青解释道,“这样做,可以极大限度提高朝廷赋税,还能带动百姓就业,以及中小产业的发展……” “先生说明白了,朕也听明白了。”朱祁镇打断道,“可是这样做,会造就一个巨无霸官绅出来; 江南是赋税重地,南直隶、苏杭更是重中之重,朕不想冒险。” “皇上可以卸磨杀驴啊!”李青说。 朱祁镇却不这么认为,“说得轻巧,若真这么简单,那些个富绅、官绅,朕早就动了。” 李青无奈:“皇上你把事情想的太难了。” “是先生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朱祁镇摇头,“现在看,沈家是没有后台,但他一起势,自会有官员向其靠拢,即便他真心想安分,也安分不起来,终究还是会进入官绅行列; 一旦让其控制了南直隶和苏杭,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很坚持,“先生不必再劝,朕是不会同意的。” 李青扶额,咋就说不听呢? 说到底,在朱祁镇心里,皇权才是最重要的,在皇权面前,任何事都是可以让路,妥协的。 但这是大明王朝命运的转折点,李青实在不想错过。 “皇上,可愿听我句肺腑之言?” 朱祁镇想摇头,但终是不忍心,李青为他,为大明做的太多了。 “先生说吧。” 李青道:“假设那个沈鑫真如皇上所说,走到了那一步,要杀他也不难; 别忘了,他起势的前提是什么?” “是什么?” “侵害其他富绅、官绅的利益,这也从侧面说明,即便他起势,也无法做到讨好所有人。” 朱祁镇蹙眉。 李青反问,“既然不是铁板一块,皇上杀他又有何难呢?” “先生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朕还是觉得不够稳妥。”朱祁镇依旧坚持,却也退了一步,“朝廷不会明面上支持他的,不能开这个口子。” 顿了顿,又道:“当然,朝廷也不会找他麻烦,先生可以忽悠他自力更生。” 李青咂吧咂吧嘴,“就……干画饼啊?” “这是朕所容忍的极限了,若不是先生,朕连这个都不会同意。”朱祁镇说。 李青无奈点头:“行吧。” “对了,还有件事儿…想请皇上允准。”李青说。 “先生请说。” “我想再去金陵。” 朱祁镇皱眉,“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再说…你不是刚回来吗?” “就目前而言,培养资本利国利民,我想努力努力。”李青认真道,“皇上,在培养沈鑫的同时,也在削弱官绅的影响力,这对百姓,对大明,对皇上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朱祁镇怔怔无言,思虑良久,才道:“那就稍微帮助他一丁点儿。” “皇上英明。”李青稍稍松了口气。 “过了年再去吧。”朱祁镇轻声道,“好好在家歇歇。” 李青笑笑:“在哪儿过年都一样,这件事越早落实,对大明好处越大,等忙完了再歇息也不迟。” “那好吧。”朱祁镇叹道:“既然先生执意如此,那朕就成全了你,带上小六子一起,他能帮你减轻些负担。” “好。”李青点点头,又道:“除了小六子,还请皇上再派两位司礼监随堂太监,分别监管苏杭织造局。” 朱祁镇瞬间明白李青用意,赞道: “这招妙啊,若仍由小六子下属监管苏杭织造局,势必会造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如今再派上两个同级别的,就杜绝了这种情况; 且朕已经允诺小六子,好好干两年,回来就升他做秉笔太监,在有掣肘的情况下,他就不可能大贪, 他不大贪,自然也看不得其他两个随堂太监大贪,妙,妙哉!”朱祁镇笑道,“原来先生帮小六子邀功,竟还有这层意思,先生大才!” 李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朱祁镇竟能看出他的深意。 看来,朱祁镇成长的挺快啊! “皇上圣明。” “不,是先生英明。” 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那个,时间不等人,臣明日一早就得出发了。”李青说。 “成,朕稍后安排。”朱祁镇起身道,“先生辛苦,待这次事了,朕放你一个长假。” 李青见他丝毫不提还钱的事,只好主动开口:“皇上,臣借的钱……?” “现在朝廷穷啊。”朱祁镇问,“要不用宝钞还?” 李青:(`Д)!! “皇上,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李青强忍想打人的冲动,“这次重开织造局如此顺利,多赖那些银子,要是寒了人心,以后再有急用钱的时候……” “那好吧。”朱祁镇说,“国库的钱要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吧,朕写一道旨意,你拿着去南直隶户部,从哪里调银子出来,钱用在了金陵,自然要金陵出。” 朱祁镇一副,别找朕要,朕没钱的嘴脸,让李青想暴揍他。 “成吧,皇上快写。”李青催促。 “不用这么急吧?” “明儿我就走了,不急不行啊!”李青怀疑他不想写,于是径直走到御案前,开始研墨。 朱祁镇确实不想写,但又抹不开面子赖账,只得捏着鼻子写了一道手书。 娘的,这叫什么事啊……李青收起手书,“臣告退。” “先生慢走。” 目送李青走出大殿,朱祁镇欣然感叹:“朕得此人,如虎添翼。” 顿了顿,又道:“升官就算了,还是从别的地方弥补他吧。” 朱祁镇涌起一抹愧疚,但很快就被他驱散了。 ~ 李青一出宫,就见宫门口跪着一群人,不由大感惊讶:这是又闹哪样? 小六子迎上前,小声道:“大人,他们都在弹劾你,让皇上治你的罪呢。” “那就让他们跪着吧。”李青瞬间不好奇了,甚至还想啐上一口唾沫,“公公,皇上已经说了,让你再回金陵管理织造局。” “皇上真答应啦?” “这我岂敢乱说。”李青笑道,“明日就走。” “得嘞。”小六子兴奋地直搓手,“大人的恩情,六子心里记着呢,以后有用得着六子的,言语一声便是。” 李青笑着点头。 … 回到家, 没多久,于谦就牵着毛驴来了,“先生,今日宫门之事……” “我知道,冲着我来的。”李青抚着毛驴脑袋,欣然笑道,“你可比我会养驴啊!这毛发,嗯…长大了,也肥了。” 毛驴:他没有你絮叨。 不过见到李青,它还是很欢喜的,拱着李青掌心,呼出热气喷在他手上。 李青手暖烘烘的。 “先生,这次可是尚书级别的官员,不可大意啊!”于谦提醒。 “没事儿,他们闹他们的,明儿我就走了。”李青笑着说,“晚上咱们喝一杯,对了,这毛驴还得托付给你。” “这都不要紧。”于谦摆摆手,问:“这都过年了,先生还要奔波吗?” 李青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公务要紧。” 他才不会说,更大的原因是想在金陵过年呢。 于谦双眸莹然,心疼道:“真是苦了先生了。” “也没什么,于我而言,天下哪里都一样。”李青笑笑,“行了,我先去城里溜一圈儿,晚上别忘了来喝酒。” “哎,好。”于谦点头,接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先生不在京,他们有力也无处使。” “我可不是避祸去了。”李青哼道,“就凭他们也想动我?惹毛了我给他们全埋了。” 于谦:-_-||“先生,擅杀大臣可是死罪,你可不能步入歧途啊!” “……” 第79章 棘手 京师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是相当繁华,李青在酒楼吃了顿饭,然后骑着毛驴在大街上闲逛。 自宣德七年离开金陵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回去过年呢。 李青给师父、李景隆、朱允炆精心挑选礼物。 今年是个团圆年,他很重视。 繁华的大街,商铺一家挨着一家,昔日破小的北平城,如今已初显未来第一大都市的迹象。 这种见证历史的感觉很有成就感,却也有种悲凉。 今日大晴,和煦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驱散了他的负面情绪。 马上就要回去过年了……李青尽量想些开心的,牵着毛驴活跃各大商铺,疯狂买买买。 ~ 逛了大半天,直到太阳变成橘红色,李青才牵着毛驴往回走。 毛驴身上挂满了东西,李青不忍心再给其添加负担,一人一驴沐浴着夕阳余晖,悠闲惬意,画面唯美。 晚上。 于谦如约而至,自带酒肉。 两人亦师亦友,于谦算是眼下李青在庙堂唯一一个熟人。 没有客套,二人吃肉饮酒,好不快哉。 “先生,按照目前这个发展趋势,用不几年大明将恢复宣德时期的巅峰状态。”于谦满怀憧憬,兴致勃勃的说,“十年之后,大明将超越以往,成为历史之最。” 李青笑着放下酒杯,轻叹:“谦受益,满招损;不要太盲目乐观。” 于谦对李青相当有信心,“有先生在,相信未来定然如此那般。” “呵呵…你太高看我了。”李青摇头苦笑,“我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泯灭不了人性贪婪的劣根。” 于谦诧异笑笑,“先生怎么总是这么悲观呢?” “因为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啊!”李青伸手去拿酒壶,于谦一步拿起,给李青倒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道:“话是这么说,但先生寿元漫长,可以一直看着啊!” 李青苦笑,笑容疲惫,“王朝兴衰是历史必然,非人力能及,纵观历代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我能做到的,只能延长它的繁荣,却无法扭转乾坤。” 他抿了口酒,轻叹:“都说皇上万岁,江山万年,可这可能吗? 太远的就不说了,自秦皇以后,距今还不过两千年历史,但出现了多少朝代?” 于谦默了一下,希冀道:“先生总有办法。” 李青好笑地摇摇头:“即便我把恶官甚至天下官员全都杀了,又能如何? 类似的事情,太祖已经做过了,但事实证明,没多大用。” “唉…”于谦叹了口气,安慰道:“至少现在是好的不是吗?” 他又给李青添了杯酒,笑道:“以后的事我是看不到了,不过正如先生所说,可以努力改变现状,让大明的繁荣持续更久,至于将来的将来…尽人事,听天命就是。” 顿了顿,心疼道:“只是苦了先生。” “呵呵…不说这个了。”李青结束这个沉重话题,轻松笑道,“你有多少年没回老家过年了?” 于谦眉头一皱,心情沉重起来。 “自从先帝驾崩后,一次都没回去过。”于谦苦笑,“每逢过年祭祖,都是让犬子回去,忠孝难两全,也只能尽量兼顾,过几年等朝局彻底稳定,我再抽空回去看看。” 见他如此,李青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笑眯眯道:“来来来,喝酒。” … 次日。 李青带着小六子和司礼监两个随堂太监,以及锦衣卫乘船下江南。 那些个铁了心和他过不去的人,不由傻眼,但人都走了,皇帝又对弹劾李青的奏疏爱答不理,他们也只好鸣金收兵。 除了骂上一句:“懦夫。”发泄心中郁闷,无可奈何。 :李青你要是有种,就别回来! ~ 在李青的要求下,行船速度极快,路过苏杭只下了些锦衣卫,和两个司礼监随堂太监,然后,片刻不停地赶赴金陵。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腊月二十八赶到了金陵。 李青没闲着,一下船就命人去通知沈鑫,然后赶往织造局。 沈鑫格外积极,李青前脚到织造局,他后脚就到了。 这次,他带上了九夫人。 对此,李青相当无语。 虽说在这时代小妾属于私人财物,可以随意送人,但他还是接受不了这种风气。 “大人劳苦,身边总得有个伺候着人。”沈鑫极力推销:“九儿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打住。”李青抬手制止,“让她回去,我们谈正事。” “大人在哪儿住啊?”沈鑫问,他只当是李青抹不开面儿,“稍后草民将人给您送去。” “可别。”李青满脸黑线,“沈老板要是来谈生意,咱们就继续往下谈,要是来送女人,现在就可以走了。” 小六子气哼哼道:“咱家就瞧不起你这样式的,李大人岂是好色之徒?” 沈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公公教训的是。” 说着,回头挥了挥手,“回去,别在这碍眼了。” “是,老爷。”九夫人大为失望,她还以为幻想着傍上个大人物呢。 女人走后,李青直入主题。 “朝廷会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你。”李青绞尽脑汁地画大饼,“也就是说,只要你不触犯大明律法,任何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沈鑫静静听着,见李青久久没有下文,问道:“还有呢?” 这着实为难李青了,毕竟朱祁镇太小气了,根本不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李青没办法圆的饼,让他咋画? 事关帝王威信,李青也不好说大瞎话。 “咳咳…”李青掩饰尴尬,“那个,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说啊。” “主要是钱。”沈鑫取出袖中清单,“这是草民依照大人的要求,培养全新供货商,还有商业竞争等等所需的额外花费,大人请过目。” 这些日子他是一刻也没闲着,一直在规划未来。 李青接过清单,不由眉头狂跳,骂道:“近千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大人息怒,这是整个过程下来,甚至包括苏杭大部分的产业,全部算上需要这么多钱。”沈鑫连忙解释,“大人放心,这钱草民会如数奉还,并支付一定的利息。” 顿了顿,“草民有信心,在十年内还清债务,之后三年内,再额外支付朝廷两百万的利息,当然,这是不包含赋税的; 朝廷规定的赋税,草民定会如数上缴,一文不欠。” 他说的真心,他也有信心。 有朝廷支持,他自信可以办到,且在十五年内,一跃成为大明最大的富绅。 真正意义上富可敌国的那种! 小六子也不知道皇帝的意思,看李青这样,还道是李青犯了难,当下解围道,“沈老板,你当朝廷有座银山不成?” “大人、公公,你们误会了。”沈鑫连忙解释,“草民也知道朝廷的难处,皇上胸中装着天下万民,自然不能为了草民,不顾其他; 草民的意思是,每年拨款两百万,为其五年, 十余年后,草民还朝廷一千两百万。” “这……”小六子觉得这笔生意还挺花算,本能想点头,但不好喧宾夺主,于是看向李青,“大人,你看……?” 我看啥呀,小皇帝一文钱都不出……李青挠了挠头,哈哈笑道:“沈老板莫急,我们慢慢谈,公公,去让人弄壶茶来。” 他怕一会儿说的嘴干,提前准备一下。 人家金陵首富可不是傻子,光画饼,不给一点实惠,还得让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跟着朝廷干。 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饶是李青画饼手艺炉火纯青,也不由倍感棘手。 … 第80章 你品,你细品 龙井茶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李青润了润喉,心头中的烦躁减轻许多。 沈鑫不好表现的太过迫切,也急着追问。 客堂气氛缓和下来。 倒是小六子有些急躁,他还想着干出一番事业出来,回去做他的秉笔太监呢。 奈何,钦差李青,富绅沈鑫都相当沉得住气,他一个中间人又没权重,只能耐着性子陪着二人品茗。 借着这一会儿的品茶功夫,李青匆匆整理思路。 “沈老板。” “草民在。”沈鑫连忙放下茶杯,做聆听状。 李青缓声道:“本官对商业有一定了解,知道培养供货商、商业竞争,这些极其烧钱,但你好歹也是金陵首富,这所谓的近千万两白银,呵呵……” 他没再说下去,但语气中的嘲讽和不悦,不言而喻。 沈鑫脸上一热,讪讪道:“大人,草民是金陵首富不假,也确实有钱,但草民的钱,大多体现在产业上,现银…确实不多啊。” 李青嗤笑不语,继续品茶。 沈鑫暗叹:“我还是把这位钦差想简单了,也是,就冲人家上次那操作,足可见在商业上的造诣,唉…不好忽悠啊!” 小皇帝太小气,没别的法子,只能忽悠了……李青小口抿着茶,不经意间和沈鑫来了个对视。 两人都心虚地假借喝茶,避开对方视线。 李青是官,是代表着皇上的钦差;沈鑫是商,尽管是金陵首富,但在这谈判桌上,沈鑫终是矮了一大截儿。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身为子民,草民自不能给君父添忧。”沈鑫开始找补,“千万两的确是有些多,大明百姓万万,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 说了一些场面话,沈鑫这才道,“草民愿拿出全部身家,豁出去做一次豪赌,但…草民确实没那么多现钱啊!” 他这是实话。 “还差多少?”李青问。 “八百万。” “……本官是带着诚心跟沈老板谈的。”李青没好气道,“若沈老板这样,那就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见李青起身欲走,沈鑫坐不住了,连忙道:“大人息怒,容草民再仔细想想,草民家大业大,总有遗漏的地方。” 李青重新坐下,脸上浮现不耐之色,“本官是个敞快人,最烦勾心斗角。” 接着,语气稍缓,又是一针强心剂,“沈老板未来是要有大成就的人,格局不应该如此小,一时的利益,和长久的利益,沈老板不会分不清吧?” 沈鑫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沫,想想未来,再看看现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未来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沈鑫一咬牙,“大人,草民可以拿出四百五十万两。” 李青暗暗叹息。 他看得出来,这个数额即便不是沈鑫极限,也差不太多了。 但问题是,小皇帝一毛不拔啊! “钱的问题,暂且不谈。”李青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咱们先说说,未来会碰到的问题吧。” 沈鑫咂吧咂吧嘴,“也好。” 沉吟片刻,“除了钱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官绅的打压,纯粹的商业竞争,草民是不虚的,就怕有人……商不与官斗,这个道理大人明白。” “这个本官自然明白。”李青道,“你大可放心,织造局会为你撑腰,六公公也会为你做主。” “啊?这……”沈鑫吃惊的同时,也大感失望,一个太监能帮他什么? 小六子能在宫里混出头,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俗,当下撂了脸子,“怎么,沈老板瞧不起咱家?” “不敢不敢。”沈鑫连忙摆手,苦着脸笑道,“大人不一直留在这儿吗?” “会留下一段时间。”李青宽慰道,“你大可放心,织造局是皇家的,六公公是司礼监的,有织造局,六公公帮衬,即便本官走了,一样能保你。” 小六子哼哼道:“天下大事小情,百官奏疏,哪个不经司礼监? 没有司礼监的批红,百官算个屁呀!” 这话虽是事实,但也多少有些吹牛了,目前来说,司礼监还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和权势。 有权势,但不太多。 李青力挺小六子,“六公公在司礼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由他给你撑腰,你大可放手去干。” 沈鑫见二人一副不把百官放在眼中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气,又道:“想一家独大,就得…商场如战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朝廷不会怪罪吧?” 想要快速崛起,还要光明磊落,这是不可能的事。 李青也明白这个道理,沉吟少顷,开口道:“第一,不能闹出人命,第二不能殃及百姓,其他随便你折腾。” 沈鑫纠结片刻,点头答应。 朝廷帮他撑腰,又允诺他用脏,沈鑫顿时没了后顾之忧。 沈鑫道:“其他的问题,草民都可解决,现在就差钱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青点头。 “啊?” “哦,没什么。”李青战术性地喝茶,随即笑眯眯道,“关于这个,沈老板有何高见?” “什么高见?”沈鑫有些纳闷儿:我这不正在管你…啊不,管朝廷借吗? 他一脸疑惑,“大人的话,草民有些听不懂啊。” “是这样。”李青放下茶杯,“莫说一年两百万,便是再多些,朝廷也是拿得出来的,但问题是……天下不止你一个沈鑫啊!” 沈鑫挠了挠头,“还请大人明示。” “我就明说了吧。”李青道,“朝廷不会拨给你一文钱。” “什么?!”沈鑫豁的起身,抑制不住的愤怒:没钱你说啥,逗我玩儿呢? 他是有钱,但也没能力一个人单挑所有富绅,未来干起来,少不了大把大把砸钱,没钱根本玩不转。 若不是考虑到李青身份,他都想骂娘了。 “大人,你在开玩笑吧?”沈鑫强笑着说。 李青却一本正经地说:“朝廷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沈鑫都快破防了。 “没错。”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有钱的不止你一个沈鑫,有你金陵首富,也有苏.州首富,还有杭.州首富; 试问,大明哪个州县没有首富?” 不待沈鑫说话,李青接着道,“你是大明的子民,他们就不是吗? 皇上若只帮你一人,其他人服气吗? 尤其是家里有做官的富绅,平心而论,若真公平竞争,你争得过他们吗?” 夺命三连问,问的沈鑫有些发懵,讷讷道,“可是…草民真没那么多钱啊,朝廷……” “沈老板莫急,听我慢慢说。”李青笑道,“朝廷理解你的难处,你也要理解朝廷的难处,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怎好厚此薄彼?” “可是……” “听我说。”李青继续说,“你想,要是朝廷扶持各地首富,分到你手里的钱能有多少? 你再想,若是那般,你还有崛起的希望吗?” 沈鑫思绪有些跟不上趟,但理智尚在,“不过……” “听我说。”李青又道,“远的不说,就说苏杭吧,这两地的首富财力不比你弱,要是你们三个人享受一样待遇,你有信心出头吗? 而现在,朝廷只把这个机会给了你一个人!” “钱重要,还是机会重要?”李青抿了口茶,缓解干燥的嗓子,“你品!你细品!!” 沈鑫品味一番,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心里竟莫名涌出一阵感动。 朝廷待我不薄啊! 沈鑫起身,撩袍拜道:“皇上如天之恩,草民万死难报。” 小六子骇了一跳,连忙避开他,李青也不好受礼,起身避之一旁。 沈鑫站起身,感动中带着苦涩:“皇上的良苦用心,草民都已知晓,但没足够的钱支撑,草民恐难……起势啊!” “有问题,咱们想办法解决问题。”李青抿了口茶,揶揄道:“怎么,这还没开始,沈老板就泄气了?” 沈鑫抓了抓头发,“大人有何高见?” “简单,借!” “可你刚才不是说朝廷……” “找富绅借。”李青补充。 沈鑫怔了怔,随即摇头:“找他们借钱…难啊!再者,即便真借到了,未来一旦交恶,他们要我还钱怎么办?” 他哭丧着脸:“资金一断,草民就会如之前那些养蚕大户一般,被他们收割。” 李青建议道:“你可以把还钱的期限定死,同时提高利率,比如五年后还钱,加两成利;十年后还钱,加五成利; 且让官府的人帮着做见证,我和六公公也会出面; 如此这般,他们肯定乐意将手上的现银交给你。” “可一旦闹僵,他们拼着不要利息,也要立即拿回本金,该当如何?”沈鑫问。 李青笑笑,“这个容易,借条上写明,不到期不还钱; 到时候闹起来,有六公公给你撑腰,即便六公公撑不住,也可以上报司礼监,司礼监可以直接将奏疏提交给皇上; 由皇上给你做主,又有白纸黑字的字据,你怕什么?” 沈鑫被李青这一通忽悠,思绪有些僵,但金陵首富到底不是白给的,很快就抓住了关键。 “话虽如此,可一下借那么多钱,他们会担心我还不起啊。”沈鑫道,“总得给个理由,让他们相信我能到期连本带利的还回去吧?” 李青沉吟片刻,道:“这样,你就说海外有一个亲戚,拉你合伙做生意。” “这个太扯……有些离谱,他们又不是傻子。”沈鑫苦笑摇头。 李青却道:“你姓什么?” “草民姓沈。”沈鑫有些奇怪。 “前朝有个巨富,名沈富,号万三。”李青说。 他查过史料,沈万三并非后世影视剧上演的那般,跟朱元璋关系密切;事实上,沈万三是地地道道的前朝人,生于前朝死于前朝,跟老朱没有半点儿交集。 元末天下大乱,沈家也渐渐销声匿迹。 沈鑫讪讪道:“其实草民就是他的后人,长房那一脉。” 李青颇感诧异,随即笑道:“如此就更好办了,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可谓是人尽皆知,你公开一下身份,这样可信度更高。” 沈鑫叹道:“草民家祖是巨富,但元末大乱时,绝大部分都被义军给抄了,草民的太爷爷只守住了极小一部分,然后改姓埋名来到金陵,直到草民这一代,才恢复本姓。” “这没什么打紧,反正沈万三都死…故去了上百年,谁还说得清?”李青笑着说,“再者,不算利息的话,你的资产差不多也勉强能抵上债务, 他们可谓是稳赚不赔,肯定会答应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问题是我亏啊……沈鑫一想到五年两成利,十年五成利,他的心都在滴血。 李青瞧出他的心思,笑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老板好好想想,当然,你若不愿,本官也不勉强,料想苏杭两地的首富……” “草民答应!”沈鑫连忙道。 代价固然大,但收获更惊人,相比霸占整个金陵,乃至苏杭的产业,那这代价完全能够承受。 海上贸易有多吸金,他再清楚不过。 到时候,他不仅能恢复祖上荣光,甚至还能超越,而他在家谱上的地位,也将拔得头筹。 干了! 沈鑫拱手道:“草民这就去做准备,到时候还请大人、公公,帮忙做个公证人。” “没问题。”李青笑着起身,“什么时候?” “过年期间不借钱,过了元宵节吧。”沈鑫说。 李青笑着答应:“成,那到时候我们再聚。” “哎,好。”沈鑫拱手道,“草民告退。” “沈老板慢走。” ~ 沈鑫出了织造局,被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许多。 这位大人巴拉巴拉了一大堆,好像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给啊? 可这钦差偏偏又帮他解决了问题,只是…压力全给到了他身上,朝廷没有任何付出,却能获得实质上的利益。 沈鑫觉得巨亏,但往深处一想,他好像也不亏,反而占了大便宜。 毕竟……这样的机会,旁人可没有啊! 摇了摇因加载过度而发胀的脑袋,沈鑫还是决定莽上去开干。 无他,诱惑太大了! … ps:今儿就两章了,但这一章很长。 第81章 我这有个发财的门路,你干不干? “呼~”李青长长舒了口气。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幸赖,诱惑足够大,总算把沈鑫给忽悠过去了。 李青之所以能成功,一方面是他的画饼技艺炉火纯青,另一方面就是大明首富的吸引力了。 相比之下,后者的权重更大。 李青利用的就是沈鑫的贪婪,也清楚未来沈鑫成长起来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不过,他并不在意。 说到底,大明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封建王朝,而沈鑫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 资本的力量固然强大,却也没强大到个人撼动皇权的地步。 正如李青跟朱祁镇说的那般,沈鑫的崛起是建立在损害其他富绅利益的基础上,这也注定了他成为不了威胁。 资本在最初阶段,上对国家,下对百姓,都有益的,且利益极大。 至于以后…钱赚的太多,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李青从一开始,打的就是绑架资本的算盘。 尤其是让沈鑫跟富绅借钱,名为帮沈鑫解决问题,实际上就是把其他富绅也拉下水。 富人花钱,是穷人的福音,因为富人花出去的钱,会流入穷人口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青这一手跟以工代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比以工代赈更高级。 因为这个‘工’,是‘工业’的工,而不是单纯的劳作。 它具有强烈的利好目的。 哎呀呀,真不错呀真不错……李青心情畅快。 整个金陵的人口,约莫在一百五十万左右,而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将会释放近千万两的财富,可以想象,会对这里的百姓带来怎样的变化。 李青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李青突然察觉到一道异样目光,抬头一看,小六子正带着一股别样的情绪看着自己。 “怎么了?” “大人,咱家真是服了。”小六子谄媚中带着一丝敬畏,“您这一张嘴,愣是说得那姓沈的连钱都不要了,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啊哈哈…是吗?”李青讪笑道:“没办法啊,皇上有顾虑,不好明面上援助他,本官也只能如此了。” 顿了顿,“倒也不是我能忽悠,主要是他自己想更进一步。” 小六子笑笑不说话,只当李青是在谦虚。 “不过,以后公公还是要尽可能地为其提供帮助。”李青正色道,“江南是赋税重地,近些年朝廷的税收又逐年减少,沈鑫起势后,会产生高额赋税,金陵的赋税就是你的政绩; 办好了这件事,秉笔太监跑不了。” “哦?呵呵……咱家明白,咱家晓得。”小六子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皇上让咱家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嘛,大人放心,事关前途命运,咱家定会尽心竭力。” 李青笑道:“如此,那就提前恭喜公公了。” “哪里哪里,还没影儿呢。”小六子矜持说着,但笑容逐渐……变态。 ~ 李青和小六子简单交代了些东西,然后留其坐镇织造局,自己则是带着礼物,欢欢喜喜回家过大年去了。 新年气氛浓郁,门柱上贴着春联,门上贴着门神,屋檐下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年味儿十足。 李青满脸欣然,他已经好久没体会到这种过大年的感觉了。 他前段时间在此小住过,下人都知道他是自家老爷的贵客,见他提着礼物登门,连忙上前见礼。 “小的见过李公子,俺们老爷说了,李公子到来不用通禀,直接进家就是。”下人十分客气,“公子请随小的来。” 李青跟着他进门,问:“你家老爷在家吧?” “在的。”下人说,“今儿曹国公也来了。” “他们没去梨园看戏吗?”李青诧异。 “明儿就除夕了,戏子也过年啊。”下人笑道,“梨园也停业了。” 古人对过年十分重视,哪怕是穷苦人家,平日节衣缩食,也会在过年这几天吃上顿好的,忙碌一整年,为的就是这几天。 大过年的还串门,这李景隆可真行……李青撇了撇嘴:这小子倒是好命,整日享福,啥也不干。 这样的退休日子,李青倍感羡慕。 第82章 温馨的年 李景隆挠了挠头,问:“你觉得,需求会有多少?” “这个…”李青沉吟少顷,“养的多,赚的多,总之你绝不会赔钱。” 其实这个买卖,他有想过让朝廷来做,但多少有些掉价,且朝廷经营的话,恐地方官府利用职权谋利,欺压百姓。 毕竟这时代医疗条件落后,大型畜牧业很难搞,也搞不起来。 要是养殖场有了传染病,一死全死了,搞不好还会传染到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搞合作。 猪让百姓养,钱有主户出,双方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搞合资。 李青建议道:“你在金陵有头有脸,你亲自出面让官府帮着宣传,双方签订协议,你提供前期费用,均摊风险; 后期猪养成了,由你的人采购,售卖!” 李景隆点头,狐疑道,“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李青语气笃定。 “好,那就干。”李景隆信得过李青,“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让人去着手准备。” 李青笑着点头,“这绝对是个发财的买卖,到时候保证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成,那我带着小朱,有钱大家一起赚。”李景隆嘴巴臭,但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朱允炆摇头苦笑:“眼下府上可拿不出太多钱,刚结清工人工钱,年后又要大采买,很多产业需要资金周转。” “什么?”李景隆惊诧,“朝廷欠的钱还没还吗?” “会还的。”李青接过话,“过了年我就去直隶要银子。” 李景隆夸张道:“不是吧?皇帝这也太抠了,我不信他连几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确实抠。”李青对此怨气很大,“好了,不说这个了,明儿除夕过年,今儿喝一杯?” “好啊!”李景隆一点也不见外,“小朱,快去让人准备丰盛酒菜。” 朱允炆笑着答应。 … 一场酒喝到傍晚,尽欢方散。 李青许久没有体验这种家的感觉了,发自内心的欢喜、惬意,晚上睡的格外心安、香甜。 次日。 李青还沉浸在美梦中,就被小老头强制开机,给揪出了被窝。 “师父,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让我睡个踏实觉吗?” “少废话,做饭去。” 李青无奈,“府上不是有下人吗?” “他们没你的手艺好。”张邋遢说。 “……”李青不敢忤逆,大过年的他可不想挨揍。 和面、发面、剁饺子馅……李青距离星级大厨,只差一顶白帽子。 中午,师徒三人美美吃了一顿,朱允炆都感慨李青手艺,吊打御膳房。 李青严重怀疑他是在捧杀。 下午,李青又被张邋遢赶回了后厨,让他准备年夜饭。 我来是过年,不是来做厨子的啊……李青一边无声抗议,一边甩开膀子干活。 第83章 家祖沈万三 “那成,你提供一下证据。”李青说,“大明律载有明文,官员贪污超六十两者,剥皮实草;若他真贪了公款,谁也留不住他。” 就目前来说,朱元璋定下的这条律法,简直是形同虚设。 真若查的话,莫说六十两,再加个零,大明的官员也得死八成以上。 即便是在洪武时期,贪污者也是前赴后继,超六十两银子更是家常便饭,随便一贪就超过了。 李青这么说,也是从侧面告诉王茂,这事儿死一个尚书就成了。 牵扯面太广,反而会让人觉得很安全。 在朝为官,尤其是能坐上侍郎这个职位,又岂会是庸人,王茂瞬间就明白了李青意思。 “钦差放心,这是本官职责所在。”王茂笑着说,他比李青更希望户部尚书死。 李青想立威,王茂想升官,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轻轻松松就将南直隶的户部尚书给安排了。 ~ 沈府。 众富绅汇集于此,台上唱戏,台下饮酒,桌子上随便一道菜,都十分考究、精致,价值不菲。 这种极致奢靡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王员外举杯笑道:“今儿这又是摆宴,又是唱戏,怎么,老沈你小妾又生儿子啦?” “老沈你这身子骨行啊。”众人起哄,他们自然知道不是,喜酒是有说头的,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沈鑫夹了一筷子鸭舌,又抿了口酒,不疾不徐的说道:“实不相瞒,请诸位老哥来,是兄弟遇到了困难。” 李富绅好奇道,“你这金陵首富还能遇到困难?” “什么困难?”王员外问。 “资金上的事。”沈鑫说。 此言一出,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没一个人接话茬。 借钱?没门! 他们这些有钱人生活奢靡,但牵扯的到借钱,可就吝啬了。 况且,开口的金陵首富,那借的数额岂会少了? 沈鑫对此早有准备,商人嘛,大家都是逐利的,他并不意外。 “诸位,实不相瞒,沈某这次遇上了大机会,奈何手头里的钱不够宽裕。”沈鑫道,“沈某的为人大家应该知道,绝不让朋友吃亏。” 闻言,众人这才停下吃喝。 王员外叹道:“老沈啊,上次那狗日的钦差,来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把兄弟坑得不轻,今年这生意愈发难做了,我那作坊因为生丝短缺,都停俩月了。” “是啊,这过了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工呢。”柳富绅接言,“没了活计,工人都快留不住了,为了留住工人,我每个月都要往里面搭钱。” “谁不是啊,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沈鑫知道这些人不是不借,是在等他开条件,然后根据利益大小再做决定。 他也不废话,“五年两成利,十年五成利。” “利率是够了,但时限太长。”张富绅道,“不然,兄弟我借你个三三十万不成问题。” “最低五年。”沈鑫说。 “那这利息可得涨涨了。”王员外道,“沈老弟,不是我说话难听,现在海上生意利润丰厚,你这点利息老哥真看不上。” “是啊,这些年大家资产都在猛涨。”柳富绅笑道,“大家都是商人,生意人嘛,唯利是图不丢人,咱们交情归交情,但……沈老板是咱金陵最成功的商人,就不需老弟明说了吧?” 言而总之,得加钱! 沈鑫笑着点头,举杯道:“诸位,沈某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做生意讲的就是个‘信’字,这些年来,沈某可有坑过诸位?” 不过,这次是真要坑你们了……沈鑫在心里补了一句。 “老沈啊,我打听到那狗日的钦差,跟养蚕大户达成协议,未来几年生丝要有一半卖给织造局,如此一来,生丝必然短缺,那些养蚕大户绝对坐地起价,生丝价格上涨是铁定的。”张富绅叹道,“今年生意肯定不好做,得留点钱抵抗风险不是?” 一句话,加钱就借,不加不借。 都是生意上的人精,潜台词玩得明明白白,根本不需要说太明。 沈鑫深以为然,“不瞒诸位,沈某可断定,未来生意会越来越难做,以前那种闭着眼睛捡钱的日子,不会存在了。” 想压价?没门。 柳富绅说:“困难只是暂时的,过两天我准备去城外走一趟,和农户达成协议让他们为我种桑,有了桑叶,我可以自己养蚕,不用在担心被掣肘。” “我也有这个计划。”王员外点头。 “还有我。” …… 沈鑫笑了,嗤笑。 “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不用如此吧?”沈鑫索性摊牌,“朝廷和日本单独贸易你们都是知道的,现在我可是听说,朝廷还在造船,加上江南三大织造局重开,江.西那边的官窑也开工了,朝廷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心知肚明。” 沈鑫笃定道:“看着吧,未来海上贸易的市场,至少缩水一半,生意也会愈发难做。” 顿了顿,“我说难听点儿,你们能维持住现状就不错了,生意不可能做大了,把钱放在我这儿,还能抵抗风险,何乐不为?” 众富绅沉默。 过了会儿,柳富绅开口问:“既然生意难做,你为何又要借钱,若我猜测不错,你是来投资的吧?” 沈鑫点头。 “你凭什么有这个底气?”王员外揶揄。 “因为我在海外有人。”沈鑫解释,“我那亲戚准备在海外建作坊,那样成本低,利润非常可观。” “谁?” “沈家人。”沈鑫傲然道:“家祖沈万三!” 众人:“……” 他们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才合乎情理。 一个外地人,来金陵还不过百年,就一跃成为首富,且到了沈鑫这一代,突然高调改回祖姓,他们早就怀疑过。 又有钱,又超会做生意,还姓沈,满足这个条件的几乎没二家。 甚至求证过沈鑫,但沈鑫一直含糊其辞。 如今沈鑫痛快承认,他们一点也不怀疑。 “沈老弟。” “沈老哥。” 一群人态度立马变了,变得谄媚,甚至是恭敬。 “有发财路子,带兄弟一起啊。” 沈鑫没有鄙夷,生意人都这样,他自己也是。 他为难道:“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只是入伙分钱,并非实际掌舵人。” 沈鑫抿了口酒,豪爽道:“诸位,咱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沈某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大事上,从来不说假话,实话实说,我也就从中赚个差价,但真不多。” “老沈,再加点儿。”王员外拍着胸脯,道,“再加半成,兄弟借你五十万两。” “再加半成。”其他人附和。 沈鑫态度坚决,“这个真加不了了,我拢共就赚半成,还得担着风险,你们总不好让我白干吧?” 不待众人说话,他继续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虚的我就不说了,愿意借的,咱们去官府立字据,做公正; 沈某愿用产业做抵押,诸位可谓是稳赚不赔; 当然,不愿意的也没关系,以前是朋友,以后还是朋友。”沈鑫放下茶杯,“沈某说完了,如何选择,诸位自己拿主意。” 说完这些,沈鑫不再多言。 众富绅面面相觑,开始衡量利弊得失。 他们和官府有着密切关系,朝廷的政策,甚至朝堂的局势,他们都有了解。 连动乱都平了,后续朝廷重下西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前拎麻袋捡钱的日子到了头,估计连摊子都要适当收缩,市场虽大,却也是有限的。 未来资产增长必定急转直下,与其存着银子吃灰,真还不如投资呢。 沈鑫开个利息,确实诱人。 一两银子十年时间,变成一两半很容易,可以说非常低。 但一百万两银子,十年变成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就难了,非常难。 “老沈你需要多少?” 王员外率先开口,随即,柳富绅跟上,“都是兄弟,沈兄有求,柳某自当相助。”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好!诸位的情分,沈某铭记在心!”沈鑫一脸感动,心说:“对不住了各位,这回沈某要坑你们一回狠的,没办法,其实我也不想的; 但…我是要成为大明首富的男人,光宗耀祖,独占鳌头!” 第84章 疯狂卷卷卷 王茂动作很快,他太想上位了,尽管南直隶的户部尚书,和京师的户部尚书不可同日而语,但好歹也是尚书不是?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在金陵这肥的流油的地方做尚书,油水可一点不比京师的小,更有甚之。 半日之内,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根本没让李青费事儿,在王茂的运作下,铁证如山。 当然,主要是李青的强势,给了王茂很大的运作空间,许多人见前上司大势已去,纷纷‘弃暗投明’,为表忠心,纳投名状。 落井下石,人之常情。 李青很快结案,让锦衣卫带着证人证词,押着前户部尚书去京师,让朱祁镇处置。 这一番操作下来,李青成功出圈儿。 钦差是牛,可上来就拿办了一部尚书,一般人可没这个魄力。 一时间,南直隶的这些官儿态度也好了,来往也密切了。 毕竟,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 三日后,沈鑫来找李青。 “钦差大人,我那边儿已经准备妥当。”沈鑫说,“为打消他们疑虑,还请大人露个面,做一下公证人。” “咱家就不去了。”小六子不咸不淡的说。 沈鑫心中一凛,忙赔笑道:“公公哪能不去呀,草民正要邀请公公呢。” 娘的,一个太监也如此难伺候,真是没天理了……沈鑫心中吐槽,脸上却恭敬中带着谄媚,大呼冤枉。 小六子也没跟他一般见识,毕竟这可是个大财主,以后还得指望人家孝敬呢。 “行了,这次借了多少钱呐?” 李青看向沈鑫,他也关心小六子问的这个问题。 沈鑫自得一笑,“近七百万两。” “这么多?”李青震惊。 小六子更是下巴都快脱臼了,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咧,这得多少钱啊?” “十好几位富绅,能拿出这么多也不稀奇。”沈鑫讪讪解释,“这些人都富了不知多少代人,又逢朝廷开海通商,能拿出这么多钱,自然不稀奇。” “倒也是。”李青释然。 沈鑫紧张道:“大人,草民这回可算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万一有个闪失,他们能活撕了我。” “放心吧。”李青拍着他的肩,“等搞垮了他们的产业,你一家独大后,还不是大把大把赚钱?只要你能提供大额赋税,皇上自然会把资源往你身上倾斜。” 他笑着说:“生意要有人做,试问,和那些喜欢偷逃税的官绅相比,皇上会更喜欢谁?” 沈鑫心中一缓,连忙再三表示:“草民定当全额交税,不占朝廷一文钱的便宜。” “嗯,好好干,金陵只是开始,苏杭未来可期。” 李青这个大饼算不上高明,但却无比有效。 苏杭之富庶,天下之最,要是他把金、苏、杭,三地纳入商业版图,那未来谁能与他争锋? “多谢皇上,多谢大人…还有公公栽培。”沈鑫吃了一次亏,可不敢再把小气的小六子落下。 毕竟,钦差不会逗留太久,以后所能依仗的就是这小太监了。 小六子嘴角牵起一抹得意。 太监身体残缺,心理上也是自卑的,他们被人瞧不起,所以更渴望被人瞧得起,甚至是恭敬。 人越缺什么,就越稀罕什么。 太监的功利心之重,犹胜文官武将。 因为他们更希望得到世人认可,被尊重。 小六子的虚荣心极大限度满足,学李青拍着沈鑫的肩,说了一段大空话。 他说的激情高昂,沈鑫却觉得很尬,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并做出感激状。 就好比刚入职场的小姑娘,不幸遇到了下头男,更不幸的是这下头男还是上司。 ~ 官绅一家。 除了已经被押往京师的户部尚书,其他五部的尚书、侍郎都在场,为这次借贷做公正;不难想象,这些个有权人,有钱人的关系,是何等的密切。 这么大的借贷确实惊人,李青看着那一张张借条,才深有所感这些有钱人是多有钱。 要知道,这只是他们能拿出手的现银,并不是所有资产,且这些并不能代表他们手里所有的现银。 毕竟谁也不会一毛不留,全把钱借出去。 至于这些人的身家累积,至少再翻上三倍。 穷的人是真穷,富的人是真富……李青感慨。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借贷书又是双方共同拟定的,内容没有任何漏洞,更没有文字游戏,很简单明了。 李青匆匆看了一遍,然后在公证人那一栏,签上名字。 接着,六部大佬相继签名,小六子也上赶着签了名。 最后是借贷双方签名、画押。 一切就绪后,富绅统一口径,让官府派人见证银两交割。 沈鑫唯恐有失,请求李青这个钦差,以及小六子、派锦衣卫见证。 交易额太大,他必须谨慎,至少李青坚定站在他这边。 对此,李青没有异议。 … 光是银两交割,就用了三天。 李青忙完这些,开始引导沈鑫投资、建设。 事实上,人沈鑫比他会做生意,根本用不着他指手画脚。 跟了几天,李青见无他没他都一样,索性任其发挥了。 他自己倒是无比悠闲,平日去织造局看看,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家中度过,陪师父打拳,和师弟下棋,有时跟二人一起去梨园看戏。 李青很闲散,但也在密切关注着局势。 相比他,李景隆可就忙多了,忙着养猪的事儿。 尽管不用他亲力亲为,但花钱做生意,他岂能不上心。 ~ 半个月后,沈鑫开始花钱了。 买地、建作坊、雇佣工人……大量钱财开始释放,大量的百姓有了活计。 沈鑫不愧是金陵首富,名下产业无数,不需要从头琢磨,只需按比例扩大即可,至于工人,有老手带着,培养起来很快。 商场如战场,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商场也是一样。 三月初,在作坊建设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沈鑫开始了他的垄断大计。 暗戳戳的疯狂采购原料,从根本上扼杀其他富绅的产业,不仅是在金陵,苏杭也同样下了手。 他有钱,他现在可太有钱了。 从富绅那儿借贷了近七百万两,加上他手里的五百多万,足有一千二百余万两,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花起来,真他娘的过瘾。 四月份。 这是生丝产出的旺季,金陵各富绅开始采购生丝。 沈鑫很果断,直接将生丝价格翻了一倍。 富绅们都傻了。 狗日的,你卷你娘啊!? 傻眼的不止是金陵的富绅,还有苏杭的富绅,沈鑫目光长远,直接杜绝了金陵富绅从苏杭进货。 同时,把苏杭富绅的路也给堵死了。 这是一场豪赌! 两倍原价的生丝仍有利可图,富绅们骂骂咧咧的同时,自然跟进。 沈鑫已经杀红了眼,一如当初李青。 人家跟进一成,他涨一倍。 赚不赚钱的无所谓,但得把其他人卷死。 卷死了他们,空出来的市场就是自己的了。 他有钱,他怕毛。 很快,金陵富绅的资金就扛不住了,原本他们没这么脆弱,但谁让他们把钱借出去了呢? 直到这时,这些人才明白上了当,醒悟这是个大骗局。 沈鑫将他们给坑了! 怎么敢的啊?这群人暴怒! 他们聚在一起商讨对策,最终决定找关系给沈鑫施压,逼迫沈鑫还钱。 这波,又是在他们,这些人甚至还打着断沈鑫资金,借机吞掉沈鑫家产的主意。 他们和直隶官员的关系密切,甚至不少人就是官员的家属,自然能量巨大。 很快,沈鑫就被带去了衙门。 但他一点也不慌,一来,欠钱的是大爷,二来,他的背后是皇上。 面对一群原告的控诉,沈鑫镇定自若的表示: “李钦差没来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 第85章 对薄公堂 直隶衙门。 大堂,数十人汇集于此。 这些人中,不是高官,就是巨富;清一色的金陵上流人士。 不过,这些上流人士,此刻一点也没有上流人士应有的气度和涵养,一个个怒目而视,恨不得活吃了沈鑫。 包括部分官员,他们的家族也有被牵连之人。 “怎么了这是?”李青在衙役的引领下,走进大堂,扫了眼大堂众人,“这是……在审案?” 一起跟进来的小六子,怪异笑笑,“呦,六部的人都来了,这是出了大事啊!” “李钦差,公公。”众官员起身打了个招呼,富绅则是行大礼。 场面礼节过后,自诩跟李青混熟的王茂上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沈鑫见李青过来,更不怕了,脸昂得老高,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李钦差,前些日子沈鑫借钱的时候你也在场,此人欠钱不还,按大明律……” “王大人。”沈鑫打断道,“草民何曾说过不还钱了啊?” 王茂一呆,实没想到沈鑫竟敢打断他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谁给你的胆子? 皇上给的……沈鑫腰杆挺得笔直。 “那你还钱啊!”王员外叫嚣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钦差大人都来了,你还冥顽不灵,是不是不把钦差大人,不把……” 他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这才补充,“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 “沈某岂敢。”沈鑫不咸不淡道,“沈某还是那句话,钱肯定会还。” “那你倒是还啊!” “时间不到。”沈鑫呵呵道,“字据写的明白,麻烦你们看看清楚再来说话。” “我们不要利息了,你赶紧还钱,麻溜儿滴。”柳富绅气急败坏,“快还钱!” 他借的最多,足有现银一百二十万两。 “还钱!!!” 其他人不比他好哪儿去,个个玩命催债。 现在已经不是利息的问题了,再让沈鑫这么搞下去,家里的生意全他娘得黄。 沈鑫却是风淡云轻,不疾不徐,“诸位放心,到期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少一文钱,沈某拿命抵,但前提是得到约定时间。” “我们不要利息还不成吗?” “不成,必须得要。”沈鑫语气坚定,不容商量。 一众富绅怒不可遏,却毫无办法,只得寄期望于满堂官员。 吏户侍郎厉喝:“沈鑫,衙门大堂,你见朝廷命官却不下跪行礼,仅此一条,本官就能治你的罪。” 沈鑫果断下跪,“大人,非草民无礼,实在是……他们也没跪。” 众富绅:“……” ‘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堂顿时亮堂不少。 礼部尚书眼珠转了转,道:“李钦差,你是皇上派来金陵的,代表着皇上,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看……?” 李青笑问:“尚书这是让我拿主意?” “呃…李钦差毕竟是皇上指派来的人。”礼部尚书尴尬地说,“再者,沈鑫说,你不来他不说话。” 李青道:“我来管没问题,但我说话你们听吗?” “钦差代表着皇上,我等自然听。”王茂当即说道,他还想跟李青打好关系,方便以后晋升呢。 “不错,李钦差是从京师来的,由你断案,最能让人信服。” 李青看向其他官员,“诸位也是这个意思?” 众官员点头,由于前任户部尚书的事,他们对李青还是有些怕的; 恐自己断案被李青抓住把柄,索性将皮球踢给李青。 年轻人嘛,都爱出风头,让这年轻钦差出些风头,然后捧他几句,大不了再上些钱,这事儿也就这么了了。 至于李青如何断案,他们并不担心。 他们相信最终李青还是会向着他们,怎么说李青也是混官场的,不会分不清主次,为了一个商人,得罪他们一群。 李青没有推脱,走到案前坐下,一拍惊堂木,“升堂!” <{=....(嘎~嘎~嘎~) 大堂都挤满了人,让谁喊‘威武’? 官不大,仪式感还挺足……众人吐槽。 李青有些尴尬,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却还没体验过县太爷的威风呢。 王茂道:“李钦差稍等,本官这就去叫衙役过来。” “不用了。”李青摆摆手,“直接开审吧。” 顿了顿,朝下面一群人,“原告派出个代表回话。” 众富绅交头接耳一阵儿,推举王员外作为发言人。 李青问:“你为何状告沈鑫?” “回大人,沈鑫欠钱不还。” “可有字据?”李青明知故问。 装什么啊,当时你人就在场好不好……王员外心中吐槽,嘴上却很配合,“有,有的。” 说着,取出字据,却不知交给谁。 堂上连个衙役都没有。 小六子上前接过,转呈给李青。 李青一丝不苟,当着众人的面,朗读了起来。 待听到‘沈鑫借王德八十万两白银,十年后还一百二十万两’,王员外忙道:“大人,草民现在不要利息了,只要本金。” “大人,这不公平。”沈鑫说道,“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草民十年后连本带利还钱,可他现在却要草民立即还钱,这是毁约,草民有权拒绝。” 李青点头,看向王员外,“王德,既是字据写明了的,你又为何反悔?” “大人,沈鑫他简直不是人,拿着草民的钱,砸草民的饭碗。”王员外愤慨道,“您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沈鑫太过分了。” “沈鑫不是人。” “畜生啊……!” 众富绅响应,一个个骂骂咧咧,神情悲愤,有的都气哭了。 “肃静!”站班太监出身的小六子,职业病发作,颇有威严的叫道。 别说,小六子这一嗓子还挺管用,大堂立即安静下来。 小六子轻哼:别说你们,就是在奉天殿,咱家一嗓子下来,文武百官也没一个敢吱声的,只可惜没有拂尘,不够有气势。 李青清了清嗓子,“字据白纸黑字写着还款日期,你们现在逼人还钱,终是不占法理。” “大人,要这么说的话,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王员外道:“草民等人之所以借钱给沈鑫,是因为他说他有个亲戚在海外做生意,急需资金运转; 草民等人要是知道,他是借我们钱,是为砸我们锅,打死也不会借给他啊!” “是啊大人,是沈鑫食言在先。”柳富绅附和,其他人跟上。 李青抬手下压,小六子‘咳咳……’清嗓子,大堂重新安静下来。 李青掸了掸字据,道:“这上面可没写你说的那些,空口无凭,你们可有证据?” “对啊,你们有证据吗?”沈鑫淡淡反问。 “我们全都听见了。”柳富绅怒吼,“姓沈的,你要是个爷们儿,就敢做敢当。” 沈鑫摊了摊手,“我当然敢作敢当,问题是我没做过啊!” “你说过。”王员外怒极。 “谁能证明?”沈鑫讥讽道,“按照律法,自己可是没办法跟自己证明的。” “你……!”柳富绅狂怒,想想那一百二十万白花花的银子,理智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去你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砰…!’沈鑫没想到对方竟敢当着钦差的面动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接着,鼻血长流。 沈鑫摸了摸,看到满手鲜红,立即开始嚷嚷:“杀人啦,救命啊……!” “嘭——!” 李青猛地一摔惊堂木,在真气的加持下,宛若惊雷炸响,所有人都吓得一缩脖子,魂儿都快飞了。 “放肆!”李青暴怒,“竟敢在公堂动手,简直狂妄!” 柳富绅一个哆嗦,连忙磕头,“草民一时气昏了头,求大人恕罪。” 李青没搭理他,朝沈鑫道:“你怎么样?” “草民没……”沈鑫倏地醒悟,就地一躺,“哎呦…晕,草民脑袋发黑……” 话说到一半,头一歪,不省人事。 众富绅怒极,众官员脸色难看,不解的看向李青。 李青却仿若未闻,“将被告送回家养伤,原告暂且回去,打人者羁押大牢!” ‘嘭——!’又是一声巨响,李青放下惊堂木,哼道:“退堂,待被告养好伤,再升堂问案!”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第86章 谁说收钱就得办事? 织造局。 “大人,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六子眉头微皱,沈鑫成功与否,关乎他的前程,他对此很上心。 李青诧异地看了小六子一眼,“公公竟也看出来了?” 小六子不好意思笑笑,“咱家自小就进了宫,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后宫、庙堂都有涉猎,知道他们的手段。” 李青轻轻点头,“那公公以为,他们会如何反制?” “他们可能会弄死沈鑫。”小六子说,“那些人可不是善茬,这种事他们干的出来,不过大人放心,咱家已经派锦衣卫的兄弟去看着了。” “做的对。”李青笑笑:“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他们的钱又还没要回来,不会贸然杀了欠债的人。” 小六子挠了挠头:“那大人以为…他们会如何反击?” “简单,找茬呗。”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会让沈鑫的生意做不下去?” “不错。”李青含笑点头,“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小六子想了想,“这次带来的,加上上次留下的,差不多有八百锦衣卫吧。” “足够了。”李青道,“留一百看着织造局,其他人十人一组,去沈鑫较大的产业暗中护着。” 小六子点点头:问:“要抓到人了,怎么处理?” “依大明律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李青淡淡道,“公开、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不死人不算完。” “大人可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啊!”小六子满脸担忧,既是为了前程,也有为身家性命考虑的原因。 他跟李青统一战线,那些人要是对李青动手,绝对不会把他落下。 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这并不是不可能,之前福江浙各地动乱,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连动乱都敢弄,杀钦差也就不稀奇了,小六子很惜命,讪讪道:“大人,要不单独划出一百锦衣卫,保护咱……大人你的安全?” “放心吧,这是南直隶,高官云集的地方,官做大了,顾忌也就多了。”李青笑道,“我们在这儿出了事,他们一个也别想好; 他们惯会鼓动别人,却唯恐牵连到自己,我们在南直隶很安全。” “那好吧。”小六子仍不放心,却也不好再坚持,于是道,“要不要六百里加急,把事情上达天听?” “可以。”李青点头。 ~ 沈鑫挨了一拳,躲在家里不冒头,但花钱的速度变本加厉。 家具、香料、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丝帛锦绢……所有外贸商品的原料,疯狂买买买。 买地、建作坊、招工人…… 花钱如流水远不足以形容他的花钱速度,简直是洪水决堤。 财富的大量释放,让很多百姓乐开了花。 金陵城内城外,但凡是壮年男子,就不愁没活干。 不少妇人也因此有了活计,女红、纸扇、油伞……这些她们都能胜任。 资本萌芽彻底显露,一切欣欣向荣。 但对金陵的富绅来说,这简直不能接受,他们生意要黄了,工人也悄摸开溜,几乎只留下一个空壳。 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手里的现钱,绝大部分都借给了沈鑫,即便真铁了心打价格战,也没钱支撑。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生意关门大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这天。 王茂做东,宴请李青、小六子。 李青收到请帖,自语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先礼,不成再后兵。” 他欣然赴宴,小六子一番纠结,也选择赴宴,不过他把织造局的锦衣卫一股脑全带上了。 宴席上,有头有脸的官员、富绅全来了,足足摆了二十桌。 单是这一场酒宴,没个一千两银子都下不来。 李青、小六子绝对c位,六部尚书陪酒,规格之高,怕是朱祁镇亲临也莫过于此了。 酒席宴间,众人频频敬酒,极尽谄媚。 李青大快朵颐,来者不拒,安心享受奉承。 小六子起初谨慎,渐渐地也放开了,一口一个‘咱爷们儿’,大有指点江山之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王茂一拍手,舞女退了出去,只留下宾客。 “李钦差,这都半个多月了,那沈鑫的伤是不是也得好了?” 李青点头:“是该好了,明儿就重审吧。” 听闻,王茂笑笑,不再说话。 不远处的王员外起身走来,举杯道,“小人敬钦差大人一杯。” 李青笑吟吟地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见李青喝了酒,王员外心花怒放,从袖中取出一银票,赫然是现阶段面额最大的银票。 一千两! 就这小小的一张,以李青七品都给事中的俸禄,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到。 大庭广众之下,李青丝毫不避讳,接过揣进自己腰包。 接着,柳富绅、张富绅……一众富绅先后上前,都是清一色千两面额的银票。 当然,小六子也有;不过,相较李青缩水一倍。 小六子有些犹豫,但见李青收的理直气壮,本着不能吃亏的心理,也收了起来。 一刻钟后,李青收了一万多两,小六子收了六千多两。 席也吃了,酒也喝了,钱也收了;众人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柳富绅问:“大人,明日审案……?” 李青哈哈一笑,挑眉道:“本钦差自然秉公办理!” “哦?哈哈……”众人哈哈大笑,直呼:“青天大老爷!” ~ 一回织造局,小六子就忍不住问:“大人,明儿真要帮着他们搞沈鑫?” “搞沈鑫?”李青诧异道,“公公你喝多了吧?搞垮了沈鑫,你还能当秉笔太监吗?” “啊?这……”小六子纠结道,“可是咱们收了人家的钱啊!” “谁说,收钱就得办事?”李青嗤笑,“他们敢拿这个说事儿,直接以贿赂罪拿办他们。” 小六子舔了舔嘴唇,不安道:“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讲道义了?” 毕竟拿钱办事,是自古不变的道理,收了钱却不办事,他心里不安。 李青拍着小六子的肩,“公公,你就是太厚道了,跟他们这些人,没什么道义好讲的。” 顿了顿,“明儿多带些锦衣卫镇场子,谁敢挑刺儿,直接拿办。” 小六子不安道:“大人,咱们这么做,会把人逼急的。” “无所谓。”李青耸了耸肩,“咱们是正义的一方,怕什么?” 小六子诧异地看向李青,他实在想不通,李青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 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样的人,以后何愁成不了大事……小六子心说。 “咱家听大人的。” 这一刻,小六子被李青的无耻给征服了,他自觉不是啥好人,但李青是真的坏。 傍晚,在家装病的沈鑫突然来访。 他开门见山:“大人,听说有人邀您赴宴?” “嗯,还送了我一大笔钱。” 沈鑫顿时就慌了,忙道:“他们出多少,草民都出双倍。” “我收了他们的钱,不代表我会帮他们。”李青摆了摆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不要你的钱,安心做你的生意就是。” 沈鑫还是不放心,但小六子却不耐烦起来。 “咱家和李钦差的前程都在你这儿,会因为那点儿钱帮着他们对付你?” 沈鑫一想也是,但还是掏出两沓银票,“大人辛苦,公公辛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小六子看向李青,李青警告道:“收回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呃…是。”沈鑫收回银票,讪讪道:“是草民鲁莽了。” “生意如何了?”李青岔开话题。 “金陵这边已经基本稳定,不出两个月,那些人的生意就得彻底黄,苏杭那边也在布局。”沈鑫信心十足,“半年之后,我能吞并一半。”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你尽管放手去做,你越成功,对朝廷越有利;无需担心什么。” “是,草民遵命。” 沈鑫放下心来,拱手告退。 李青闭目凝神,开始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按照这个事态发展,金陵的人均gdp,超越苏杭几乎是必然,且会超越一大截儿。 金陵经济发展迅猛,会有出现两种情况。 一是将苏杭的富绅吸引过来,打不过,就加入是绝大数人的选择。 二是苏杭两地的富绅,联合起来搞商战,以此对抗沈鑫。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百姓、对大明来说,都是好事,让有钱人花钱,永远是刺激经济的优等选择。 但相比之下,李青还是想扶持出一个沈鑫,让资本萌芽快速成型,为工业化打下基础。 第87章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百姓是基石,若要稳住上层建筑,就得稳住下层基石。 但矛盾的是,在稳定下层基石的时候,通常会影响,甚至威胁到上层建筑。 原因很简单,利益是有限的,那些个朝廷大员吃肉吃惯了,让他们喝汤,他们必是不肯。 官绅倒逼皇权,导致皇帝不得不妥协的例子,在历朝历代都有出现。 李青也只能谋划,软硬兼施地进行。 好在这几年,通过他的努力,庙堂上,朱祁镇已经能稳住大局,不至于局势失控。 他再将下层夯实,大明的繁荣至少能延长数十年,甚至近百年。 太久他不敢奢求,也不现实。 不过眼下已经很好了,李青估摸着等金陵这个试点成功,不用朝廷引导,就会有人效仿。 大明这座巨轮,只需偏移一点点,走出的路便会截然不同。 要是大明真走向工业化,那未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李青不禁憧憬…… 这时,一个锦衣卫走进来,打断了李青的思绪。 “禀钦差大人,六公公。”锦衣卫单膝跪地,拱手道:“东厂提督刘公公来了,正在前等候二位。” 李青、小六子同时起身,满脸诧异。 “行,我知道了。”李青点头,“马上就过去。” 锦衣卫拱了拱手,退出房间。 小六子有些紧张,“大人,是不是皇上要换下咱家啊?” “这个可能性很小。”李青笑着说,“东厂和锦衣卫一样,是朝廷鹰犬,皇上很需要他们,不会轻易让东厂提督在江南常驻。” “也是哈。”小六子稍稍安了心,“那他来是干啥的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这我哪知道,去看看就明白了。” ~ “刘公公。”李青笑着上前,拱了拱手。 “咱家见过刘公公。” 刘公公抱拳还礼,“李钦差客气。” 接着,又客气地扶起小六子,笑道:“都是自家爷们儿,用不着这些虚的。” 听他这么说,小六子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秉笔太监的职位,多半是没跑了,前提是不出意外。 三人寒暄一阵儿,各自落座。 李青开门见山:“公公这次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刘公公放下茶杯,解释道:“皇上得知二位在金陵的处境,怕你们有个闪失,特派咱家给你们保驾护航。” 小六子喜出望外,“公公带了多少人来?” “咱家来的急,身边只有五百号人,不过后面还有两千五,不日就能抵达。” 顿了顿,“皇上已经将那贪污公款的尚书明正典刑,皇上说了,让李钦差无需顾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李钦差有权过问金陵一切事务。” 李青点头,“有心了。” 刘公公:“……” 如此皇恩浩荡,你最起码也得跪地磕一个吧? 竟然如此托大! 刘公公咂了咂嘴,没在这事儿上较真儿,“皇上特意交代,李钦差怎么说,咱家怎么做,还请钦差大人示下。” 宫里人都是势利眼儿,李青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成就,未来前途无量,他可不会把李青当一个七品都给事中对待。 李青沉思少许,道:“劳烦公公派人去沈鑫产业看着,防止有人搞破坏。” 先礼后兵,明日之后官绅们就知道礼不行了,肯定会兵。 “这个没问题。”刘公公讪讪道,“问题是咱家不知道沈鑫是谁,他的产业……” “咱家知道。”小六子笑着说,“咱家跟公公一起。” 刘公公客气道:“那就有劳了。” 小六子做秉笔太监几乎是板上钉钉,提前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两人相互巴结,一团和气。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帮手,李青是彻底放心了,简单聊了一会儿,索性回家去睡了。 … 次日。 李青起了个大早,陪师父练了一会儿太极拳,又看了会儿书,吃完早饭才慢悠悠的去衙门。 他到的时候,原告被告已就绪,就等他这个审案官了。 今儿就来了一个王茂,毕竟在众官员看来,大局已定,优势在我;没必要露面。 王茂为了迎合李青,今日大堂两侧各站了十名衙役,手持杀威棒,庄严肃穆。 “嘭——!” 李青一摔惊堂木,“升堂!” “威武……!” ‘铛铛铛……’杀威棒击打地砖,发出特有音节,摄人心魄。 李青总算是体验到,影视剧中县太爷的快乐了。 真的很爽!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双方都很无语,但只能配合。 王员外:“草民是原告代表。” 沈鑫:“草民是被告。” 李青问:“你告什么?” “恶霸沈鑫欠钱不还。”王员外道,“大人,沈鑫是什么人您是清楚的,他就是个大骗子。” “狗日的沈鑫,还我血汗钱。”张富绅满脸愤怒,还有委屈,“青天大老爷,还请为小民做主啊!” “放心,本官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李青派头十足,“欠条拿来我看。” 众人纷纷献上欠条。 李青公事公办地扫了一眼,一拍惊堂木,“沈鑫,你认不认账?” “认,草民一直都认。”沈鑫委屈道,“但现在不是还不到还钱日期吗?” “那就好说了。”李青清了清嗓子,朝王员外一群人说道,“你们放心,到了还钱时间,他要是敢不还钱,亦或是是少了你们一文钱,本官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 ‘嘭——!’惊堂木一摔,众富绅后半截话,给吓了回去。 李青拍得格外响,连两排的衙役冷不防之下,都吓得缩脖子。 “沈鑫,你好好做生意,好好赚钱,好好还钱。” “王员外,你们好好在家等着,到时候好好数钱。” 不待众富绅说话,李青又是一声喝:“退堂。” “大人……” “不用谢,这都是本官该做的。”李青清朗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人心神恍惚。 接着,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来,直接撵人。 李青对逐渐远去的喊冤声充耳不闻,朝一旁陪审的王茂道,“王侍郎,本官可还算公允?” 王茂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连山贼恶霸都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李青却…… 无耻,太无耻了~! 他心里问候着李青的八辈儿祖宗,脸上却赔着笑,说道:“李钦差,这其中有隐情啊!” “字据写的分明,没有隐情。”李青语气笃定。 王茂算是看出来了,这厮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 “李钦差!”他脸色冷了下来,既然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酒宴的事要是传扬出去……” 他没说下去,等着李青反应。 李青一脸无所谓,“去吧,去传扬吧,最好去京师告状,那样传扬的更广。” 他嚣张的不行,“看看咱们谁会死!” “你……!”王茂气血翻涌,但还真不敢嚷嚷,毕竟宴席是在他家进行的,行贿也是大罪,他这个牵头的更是罪无可赦。 “李钦差,你还年轻,未来前途无量,犯不着为一个商人出头。”王茂不咸不淡说道,“本官送你一句话,在官场上特立独行是走不长远的;和光同尘才是最优选。” 李青也不咸不淡道:“在我看来,和光同尘就是同流合污!” 王茂眼睛眯了眯,“李钦差莫忘了,你也是文官。” “这话怎么说?” “同朝为官,同为文官,当同舟共济。”王茂幽幽道,“否则,只会被排挤,还望李钦差三思。” 李青鄙夷笑笑:“那是你们的为官之道,非我李青。” 顿了顿,“王侍郎也是读过书,中过科举之人,圣贤的书是这么写的吗? 这为官之道,是圣人说的吗?” “圣人?”王茂嗤笑。 他怜悯的望着李青,就如一个领悟武学真谛的绝世高手,在看一个刚习武的愣头青。 那种优越感,让他懒得跟李青再废话。 “终有一天,你会吃大亏的。”王茂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李青仰靠在椅上,怔怔出神,无奈又无力。 这就是根源,王朝衰落,灭亡的根源。 他看到了,但无力改变。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第88章 急眼了 在沈鑫的疯狂烧钱下,金陵gdp疯狂增长,钱的流通性越来越高,内需完全带动了起来。 百姓有了钱,也是要消费的,改善伙食,给老人、孩子添衣裳,给家里添些物件儿。 当此时刻,沈鑫再次打价格战,不过这次不是往上,而是往下。 他将商品价格一压再压,压到远低于成本价,压到其他富绅扛都扛不住,加速他们的灭亡。 毫无疑问,在这不见硝烟,却你死我活的商战中,获益最大的百姓。 他们挣钱容易了,物价反而降下来了,幸福指数直线飙升。 沈鑫赔了钱,但抢占了市场,且搞垮了竞争对手。 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做,花出去的钱,很大一部分又回到了他自己手里。 虽然总体上他是亏的,但却有种钱花不完的感觉。 在这种模式下,富绅的财富全流向了百姓,沈鑫最亏,但他的‘底蕴’太深厚了,加上回流,他有源源不断的钱来支撑。 其他富绅就不行了,资产本就远比不上沈鑫,加上钱都借给了他,根本顶不住沈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 六月下旬,他们的产业关门的关门,倒闭的倒闭。 事实证明,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雇佣亡命之徒,对沈鑫的产业打、砸、烧、抢……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在锦衣卫、东厂番子的保护下,取得的成果并不大。 罪犯落网,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甚至有几个富绅都被供了出来,李青没二话,抄家、流放,毫不手软。 抄出的东西全数充公,押送京师。 至于几个富绅名下的产业,则是作价卖给了沈鑫,当然,为了扶持沈鑫,李青并未急着收钱,而是让他打下欠条,包括之前富绅手里的欠条,也一同归为朝廷所有。 这一番操作下来,林林总总给朝廷赚了三百八十多万两。 李青一莽到底,全然不顾后果,这一来,那些个富绅反而老实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李青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还真没人敢跟他死磕。 尽管遭遇重创,财富缩水一多半,但他们还是有钱人,足够他们衣食无忧,要是真逼急了这疯狗,屁也不留下,甚至人都保不住。 最终,没权没势的富绅服了软。 玩不起,不玩了还不成吗? 但有权有势的官绅,却不甘心就此放弃,在他们的运作下,李青一条条罪状,很快捅到了京师。 京官恨李青,不比金陵官绅少,双方一拍即合,立即开始疯狂弹劾,甚至是威胁小皇帝严办李青。 皇宫,乾清宫。 朱祁镇眉头紧紧皱着,这一次群臣的反应太强烈了,他也有些撑不住。 王振小心翼翼观察着朱祁镇的神色,状似无意道,“那些个官员就知道让皇上难为,且不论李青是否真罪大恶极,他们自己就屁股不干净。” “哦?”朱祁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下去。” “呃…是。”王振斟酌着说,“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奴婢觉着李青是否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大明做的贡献。” 见技朱祁镇颔首,王振继续道,“自他入朝后,朝局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文官的权势惨遭削弱,恨他也是情有可缘; 废除保举制,取消军队镇守大臣,重开海上贸易,这些都是利好朝廷,利好大明的好事; 他们如此,就是因为李青削弱了他们的权势,挡了他们的财路。”王振正色道,“当然,这都是皇上英明,用了李青这样的人,大明才有今日,他们不敢恨皇上,只能恨李青。” 顿了顿,王振道出最终目的,哀叹道:“事实上,他们恨的又何止李青? 只要是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干的,他们都恨,他们对奴婢的痛恨也不少,唉……!” 王振满脸真诚,“皇上,他们就是想扳倒您身边的人,好对付您呀。” 他之所以如此为李青说话,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李青是一路人。 ——都遭群臣恨! 今儿若李青出事,明儿他也难以善了。 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底,王振只是为了自己打算。 “呼~”朱祁镇长舒一口气,胸中却抑郁难消。 他何尝不知那些人的目的,但,朝局终究不是他的一言堂,尽管他是皇帝。 必须要找个吸引火力的……朱祁镇沉思良久,看向王振,“那些人还在宫门口跪着?” “跪着呢。”王振恨恨道,“皇上,您别看他们一个个嚷嚷的厉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且他们舒服着呢。” “舒服?” “是呢,膝下有软垫,头顶有人撑伞,还有冰饮,那叫一个舒坦。”王振气道,“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在衙门处理公务,整日跪在宫门口闲扯淡…咳咳,闲聊,这还不舒服吗?” 朱祁镇哼道:“真是岂有此理,你去将他们都赶回去干活。” “呃…奴婢遵旨。”王振讪讪道:“要是他们不回去呢?” 朱祁镇眉间一挑,“你说呢?” “奴婢…明白了。”王振硬着头皮答应。 “去吧。” “是。” 朱祁镇不明示,王振就不敢说是皇上下的令,这屎盆子,只能王振自己顶。 其实王振也明白,但他没得选。 要是他不能为朱祁镇背黑锅,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样的话,必然被一脚踢开。 相处这些年,朱祁镇是什么人,王振一清二楚,寡恩且无情。 这些年,王振没少替朱祁镇背锅,且他自己也没少作恶,一旦失了势,绝逼没有好下场。 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他只能跟朱祁镇一条道走到黑。 百官尚有退路,但太监没有! 宫里就是他们的家。 王振带着锦衣卫来到宫门口,看着跪着的一群人,深吸一口气,“皇上说了,让诸位大人会衙门办公。” “奸佞不除,我等宁愿跪死在这儿。”一翰林学士慷慨激昂。 “对,除非皇上答应拿办奸佞李青,否则我等宁死不屈。”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王振叹了口气,软的不行,他只能来硬的,阴恻恻道:“各位大人莫要让咱家难做!” 这话一出,跪宫门的众官员当即炸了锅。 “啊呸……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阉人也敢指手画脚,洪武祖制,太监不得干政,王振你死期不远了。” “皇上糊涂啊!” … 群臣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他们对王振的恨,犹胜李青三分。 人李青再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官员,和我们一个体系;你王振是个什么东西,只是皇帝家奴,连个男人都不算,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就凭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脸上一阵青红,尖声道:“给我打……!” 锦衣卫奉命行事,无所顾忌,上去就是一顿廷杖。 “阉人王振,休得猖狂。” “你这如骟牛骟马一般的畜生,老子誓要让皇上斩你狗头。” 王振自尊心被狠狠践踏,脸色红如鸡血,厉声喝道:“给我打,狠狠的打,着实打!” 一言官实在受不了了,大声吼道: “京师奸宦当道,直隶浮言四起,我等应清君侧,靖浮言,以正人心!” 这一番话,激起了众人的血性。 “先杀王振,再诛李青,正本清源!” “杀了王振!杀!!” 一群人挣扎着起身,红着眼冲向王振,那架势,誓要吃了他不可。 王振惊呆了,眨眼功夫一群人就到了近前,王振不由魂飞天外。 他想跑,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王振吓坏了,颤声吼道:“挡着他们,快挡住他们……!” “死太监,纳命来!” 一个年轻言官见锦衣卫追上来,纵身一跃,扑倒王振,大嘴一张就咬了下去。 王振:┗|`o′|┛嗷~~ 群臣积攒已久的郁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第89章 彻底疯狂 “刺啦——” 王振掌印太监的袍子被撕破,露出白嫩的胸膛,那言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就要给他来口狠的。 文臣酷爱打架,却不善拳脚,此刻又是在暴怒之下,打起架来更没个章法。 完全是怎么解气,怎么来。 言官刚俯身,又是一人压上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跟叠罗汉似的,将王振淹没。 这么下去,压也能压死他。 锦衣卫有些懵逼,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疯狂的文官。 “啊呀……快,快把他们拉走,咱家快不行了。” 王振的惨叫声将他们唤醒,一众锦衣卫连忙上前,把压在上面的文臣一个个拉起来,但拉起一个,就扑上去一个,根本无济于事。 锦衣卫百户明白利害,要是王振真死了,这些官员有没有事他不清楚,但他是活不成了。 “锵啷~” 绣春刀出鞘,百户厉声喝道:“住手,都住手,谁再敢上前,以谋杀官员论处。” “王振算屁的官员,一阉人罢了。” “朝廷鹰犬,你猖狂什么?” 这群人已然失去理智,彻底疯狂,根本不把平日畏之如虎的锦衣卫放在眼中。 “锵啷……!” 锦衣卫暴怒,绣春刀尽数出鞘,挡在王振前面。 但群臣根本不为所动,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上挤,锦衣卫还真不敢砍下去。 人太多,牵扯太大,尤其是这其中不乏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 挡又挡不住,杀又杀不得,锦衣百户额头布满汗珠,大喝道:“结人墙,把他们挡住。” 说罢,一矮身子,开始拖拽压在王振身上的官员,贴身亲卫打下手帮忙。 好一通忙活,总算是将这些人拽了起来,最下面的王振重见天日。 只见王振躺的溜直,吭都不吭一下,脸呈酱紫色,身上的袍子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白嫩的胸膛上满是抓痕,脑后还有一大片血迹…… 我滴娘……百户头皮发麻,如遭五雷轰顶。 “公公公公……”他结巴个不停,跟母鸡下蛋似的,慌张到了极点。 王振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绝逼好不了。 “公公,快醒醒啊公公。” 锦衣百户都要哭了。 却在这时,一文官张牙舞爪地上前,还要拿不知是死是活的王振泄恨。 “去你娘的。”锦衣百户也恼了,一脚将其踹开,抱起王振就往宫里跑。 他这一跑,群臣也往宫里冲。 锦衣百户余光瞥见,登时怒不可遏,沉声大吼:“谁敢硬闯皇宫大内,以谋逆之罪就地处决!” 这一声吼,也把这群人的理智吼了回来。 皇宫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除了上朝,以及受皇上召见、或得到皇帝允许觐见之外,否则一律不得进入。 硬闯就是谋逆! 要是随便谁想进就进,那皇宫还不得乱套。 趁着他们愣神之际,锦衣百户忙下令:“快、快锁门!” ‘嘎吱吱……’朱漆宫门合上,好一会儿,群臣才从亢奋中回过神来。 冲动过后,不免有些人忐忑起来。 而有些人,却想把事情闹更大。 “不用怕,我们这么多人,皇上还能全治罪不成?” “就是,这事儿不算完,皇上不想杀的宦官,我们杀,皇上舍不得杀的奸佞,我们动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说的好!” …… 一群人满脸愤慨,个个脸红脖子粗,他们这次是豁出去了。 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但都没有起到应有效果,现在只能摒弃一切花里胡哨,用最朴素的方法在对抗。 ~ “皇上,不好了皇上,出大事了。” 朱祁镇听着由远及近的禀报,秀气的眉头皱了皱,递到唇边茶杯也放了下来。 旋即,就见当值锦衣百户,抱着衣不蔽体,满身血痕,脸颊还在滴血的中年人进来。 不待朱祁镇惊诧出声,锦衣卫百户就率先开口,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道:“皇上,那群官员无法无天……” “这是王振?!” 听完百户的话,朱祁镇满脸震惊,上前看果真是王振,震惊转为震怒。 大狗还得看主人呢,群臣这是打脸,赤裸裸打他的脸! 朱祁镇暴怒:“他们现在何处?” “回皇上,臣过来时,他们要闯宫,臣让人把宫门给关了。”锦衣百户回道,“现在人应该还在宫门口。”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来人!” 殿外侍候着锦衣卫进来,单膝跪地,“皇上有何吩咐?” “去,将宫门外那些忤逆的狗官,押进大牢,严加看管。” 那锦衣卫怔了一下,随即恭声应是。 朱祁镇走到王振跟前,拍了拍他的脸,“王振,王振……!” 王振始终没有反应,一张脸呈酱紫色,有发黑的趋势。 朱祁镇掰着他的脑袋瞅了一圈儿,发现王振头部并未受伤,只是耳朵被咬下一块儿,血流到了脑后。 “啪啪……!”朱祁镇左右开弓,又在王振胸膛擂了几拳。 “咳咳…”王振身子一颤,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呼吸浓重,跟破风箱似的,过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呼~”朱祁镇稍稍松了口气。 王振这么好用,朱祁镇可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 “王振,你还好吧?” 王振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弯儿,片刻后,失神的眼睛才逐渐聚焦。 “皇,皇上。”清晰的痛楚传来,王振面容扭曲地爬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来下了,“皇上,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放心,朕已将他们打入大牢了。”朱祁镇宽慰道,“你好好养伤,朕还要对你委以重任呢。” “谢皇上。”王振委屈地磕了个头,他心中仍是怒气难消,却也不好得寸进尺。 那么多官员,总不能要求皇上全杀了吧? 王振知道自己没那么大脸。 只好扮可怜,“皇上,奴婢办砸了差事,还请皇上责罚。” “不怪你,这次是他们太过分了,你放心,朕不会轻饶了他们。”、 朱祁镇满脸的愤怒,让王振心里好受多了,也有些感动。 “皇上莫气坏了身子,奴婢皮糙肉厚不要紧,奴婢身上有伤,先告退了。” 朱祁镇颔首,朝锦衣百户道,“你送王振出宫,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也别活了。” “是是,臣遵旨,臣告退。”百户战战兢兢地搀起王振,扶他退出大殿。 朱祁镇眉头紧皱,走到御案前坐下,自语道:“连这都使出来了,看来文官集团已是黔驴技穷; 嗯…这是好事,但他们如此猖狂,也是得敲打敲打了,竟敢嚷嚷着清君侧?” 他面露厉色。 自朱棣之后,清君侧就和造反划上了等号,朱祁镇当然愤怒。 今儿敢清君侧,明儿就敢造反……朱祁镇捶打了下御案,扬声道:“传谕,让于谦即刻进宫见朕。” ~ 于谦得到召见,放下手中的公务,随传旨太监匆匆赶赴皇宫。 路上,他已从小太监口中,知道了个大概。 于谦心情沉重,真是……一刻也不清净啊! 走进乾清宫,于谦撩袍拜道:“微臣参见吾皇……” “免礼。”朱祁镇匆忙上前,还差点儿绊倒,“老师不必多礼。” 于谦被朱祁镇扶着起身,眼睛有些湿润。 多少年了,皇上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称呼他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东宫做太子讲师的那些日子。 “老师请坐。” “哎,谢皇上赐座。”于谦有些不自在,“皇上唤臣来……?” “边关还安稳吗?”朱祁镇问。 于谦微微点头:“边关倒还好,鞑靼势头虽猛,却也不敢进犯大明,不过…草原上的局势,不太好啊!” 朱祁镇目光一凝,他本打算着外部稳定的话,就着手对付文官集团,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有这个信心。 可听于谦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沉。 第90章 小皇帝终于服软了 “草原局势如何?”朱祁镇急问。 “很不乐观,鞑靼完全是在压着瓦剌打,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最迟五年,鞑靼便会统一草原。” “这怎么可能?”朱祁镇不理解,也万难接受。 “朕支援了他们那么多火器,怎么还打不过?”朱祁镇恨声道,“伯颜帖木儿也太废柴了吧!” 于谦缓缓摇头:“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这儿。” 朱祁镇一滞,缓缓驱散胸中的暴躁,平静的问:“这话怎么说?” “论阴谋算计,伯颜帖木儿的确比不上鞑靼的首领,但草原上的争斗,更多的是拼实力,真正的实力。”于谦皱眉道,“以臣之见,问题很可能出在我们这儿。” “我们这儿?” 于谦点头,徐徐开口:“臣怀疑,有人走私火器给鞑靼。” 朱祁镇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于谦道,“臣想去探查一番。” “不,你不能去。”朱祁镇断然拒绝。 “为什么?”于谦不解,“皇上,非臣无端猜测,事实上,边关将士走私油、盐、铁锅等生活必需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其中的利润之大,不逊色海上贸易多少; 李先生曾说过,人性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他们敢走私盐铁,未尝不敢走私火器。” “朕知道,朕知道……”朱祁镇不断重复着,好半晌,才平复心情,“朕相信你的猜测,但你不能去。” 于谦皱眉道:“还请皇上明示。” “军队不比庙堂争斗,它就像个火药桶,一个不慎就会爆炸。”朱祁镇道,“若你去了,查不出东西还好,真查出了什么,你绝对回不来。” 文官集团不能全军覆没,于谦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朱祁镇不想他有事。 “他们未必敢!”于谦有些不相信。 朱祁镇却语气笃定,“他们未必不敢!” 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叹道:“朕对军队的掌控,莫说太祖、太宗,较之先帝也远远不如,京军尚可,但边疆的军队…唉! 他们野惯了,可不那么服管,除非朕……” “皇上不可轻离中枢。”于谦连忙说,“朝局一直不稳,皇上你前脚一走,后脚朝堂就会大乱,且…国本未立,皇上还是坐镇京师比较好。” 李青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让朱祁镇御驾亲征,于谦不敢不上心。 “朕明白。”朱祁镇有些气苦,成亲也几年了,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 太医说皇后体寒,需慢慢调养,可调养了这么久,还是未见结果,这让他很苦恼。 “边关的事,你不用管了。”朱祁镇道,“朕会交给张辅去办,先说说京里的事吧。” 吁了口气,朱祁镇沉声道:“那群人跪宫门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于谦道,“皇上,这次牵扯的人太多了,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朕叫老师来正是为了此事。”朱祁镇点头,“政务不能懈怠,六部的尚书就剩你、王直、胡濙;侍郎…貌似都进去了,你们三个能忙得过来不?” “皇上的意思是……?” 朱祁镇道:“你们要是忙得过来,朕就全部革了他们的职,既然不听话,朕还留着他们干嘛?” “万万不可!”于谦忙道,“皇上,这么做后果太严重了。” 朱祁镇嗤笑:“怎么,老师真以为离了他们,大明就不转了?” “不是这个意思。”于谦摇头,“如此大规模的革职,会让皇上和文官彻底站在对立面,再无调和可能。” 朱祁镇苦笑,他仰靠在椅上,仰脸望天,幽幽道:“现在也没调和可能。” 于谦沉默片刻,安慰道,“还是不一样的,他们有错皇上可以罚,但若是大规模革职,后面升上来的官员,会觉得他们也要走老路,从而一上来就抱团跟你对着干; 若皇上再如法炮制,会恶性循环,以后朝局再也好不了了。” 顿了顿,“皇上可以革他们职,但不能一下全罢黜了,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朱祁镇满脸苦涩,“都正统十年了啊!” “皇上春秋鼎盛,何须急于一时?”于谦劝慰道,“时间长着呢,眼下已经改变很多了不是吗?” 闻言,朱祁镇的脸色好看不少。 转而又想起了李青。 朝局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多赖李青。 念及于此,朱祁镇当即道:“来人!” 远处的小太监上前,“皇上。” “你带些锦衣卫,传朕口谕,让李青回京见朕。” 于谦一呆,讪讪道:“皇上,如今李先生正在金陵搞商业改革,这个关头……” “金陵重要还是京师的朝局重要?”朱祁镇打断道,“先让他回来,朕顺便也想了解一下金陵的进展,实在不行再让他回去就是。” 朱祁镇朝小太监说:“你去吧。”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颠颠儿地去了。 于谦张了张嘴,也不好再劝。 “那…那些官员呢?”于谦道,“六部衙门的事,臣和王尚书、胡尚书还能应付,都察院,内阁怎么办?” “唉……!”朱祁镇满心的愤懑,但也只能妥协。 “罚俸一年,禁足在家,公务照办,优胜劣汰!” “皇上圣明!”于谦松了口气,暗叹:这朝局就没安生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群臣从大牢出来,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跟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似的,别提有多威风了。 小皇帝终于服软了。 他们开心,也坚信法不责众。 不就是一年俸禄嘛,大明官员有多少是靠俸禄吃饭的? 至于禁足在家、公务照办、优胜劣汰,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小皇帝无能狂怒罢了。 王振已经蔫了,下面就是李青了。 ~ 金陵。 沈鑫一阵穷追猛打,成功将富绅们干‘死’了,全面接收了他们的产业。 如今的金陵,只有一个沈鑫。 但沈鑫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在解决完金陵富绅后,立即转战苏杭。 同样的打法,先从原料开始打价格战。 不过,这次就没那么顺利了。 毕竟人苏杭可不是白给的,富绅们沆瀣一气共进退,沈鑫无可奈何。 这天,沈鑫来找李青,希望能向朝廷借钱。 李青果断拒绝。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贪多嚼不烂……”李青好一通劝,总算是把上头的老沈给劝住了。 “你先稳固好当下,赶紧把产业运作起来,生产、销售、赚差价才是正经。”李青道,“当你的财富积累起来后,再对他们出手,事半功倍。” 沈鑫点头,问:“钦差大人,未来的海外市场,朝廷能分草民几成?” “这个本官没办法允诺你。”李青摇头,“不过就目前而言,你的发展空间很大。” 沈鑫还欲在说些什么,见一个小太监趾高气昂地走进来,便闭了嘴。 “李大人。”小太监喜气盈盈地上前,“咱家有礼了。” “公公客气。”李青起身道,“是皇上让公公来的?” 小太监点头:“正是,皇上说了,让大人你即刻回京见驾。” “宫里出……”李青忽的止住,朝沈鑫道,“沈老板且回吧。” “呃…是。”沈鑫讪讪起身,不安道,“李钦差若是走了……” “放心,还有六公公,刘公公他们,又有数千番子,和近千名锦衣卫在,没人敢对你动手。”李青摆了摆手,“你好好做生意,好好交税,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草民告退。” 待沈鑫离去,李青这才问:“京师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将所知道的给李青说了一遍。 李青听后,眉头紧皱:连王振都敢往死里整,会不会…… 第91章 开导 就目前这情况,那群人显然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他们敢光明正大的谋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振,对自己这个七品都给事中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李青有自知之明,那些人可谓是恨他入骨。 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简单粗暴且有效。 李青心道:“要不……全埋了?” 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非他心善,而是那么做除了让朝局更乱之外,毫无意义。 那些人可以解决他这个‘有问题’的人,他却不能解决那些‘有问题’的人。 因为那些有问题的人太多了,即便全解决了,下面上来的人一样有问题,他只能解决问题本身。 “大人,大人……” “啊?哦。”李青问:“皇上很急吗?” “很急。”小太监点头,“船都准备好了,请大人随咱家即刻回京面圣。” 李青眉头微皱:“要不我们走陆路吧?” 他觉着水路可能会遭遇埋伏,陆路千万条,即便对方想埋伏,遇上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陆路太耽搁时间了,还是走水路吧。”小太监道,“耽误了大事,皇上可不会轻饶咱家,还请大人理解。” 李青无奈,直言道:“公公,他们连掌印太监都敢下杀手,你觉得他们会不会……?” 小太监一呆,旋即摇头道:“这个大人尽可放心,咱家可是带了上百名锦衣卫,何况你我都是钦差,但凡脑子正常点儿,万不会对我们动手。” 人都这么说了,李青也不好再劝。 反正他又没什么可怕的,即便真有人埋伏,他也可保自己无恙。 “成,给我一个时辰时间,我去安排一下。” 小太监勉为其难,“那大人可得快点儿。” “放心。” ~ 李青跟小六子、刘公公交代了一番,又去和师父、朱允炆、李景隆告别,回来后,便和传旨太监返京。 水路快捷舒适,一路也相安无事。 十余日后,李青一行人无惊无险地抵达京师,没出现任何意外。 种种迹象表明,是李青多想了。 李青没有回家,直接随太监进宫见朱祁镇。 … “微臣李青,拜见吾皇万岁……”刚进乾清宫,李青便大着嗓门儿拿腔作势。 果如所料,还没撩袍,便听到了小皇帝的“免礼”。 “先生一路辛苦。”朱祁镇迎上前,亲热道,“先生请坐,来人,上茶。” 李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上,朝朱祁镇道,“皇上这么急着召我回来,可是有京中有大事?” “是有些事。”朱祁镇点点头,“先不急说这个,金陵如何了?” “效果很好,明年仅金陵一地,就能贡献商税一百余万两商税,过两年稳定后,每年的商税都能稳定在两百万两以上。”李青说,“要是苏杭也纳入其中,这三个地方,每年的商税不会低于五百万两。” 第92章 朱祁镇,镇不住 出了宫,李青去了兵部衙门。 由于他这个兵部都给事中,在衙门待着的时间屈指可数,导致衙役对他都没什么印象。 还问他找谁。 李青尴尬地亮明身份,然后打了个卡,便回去了。 傍晚。 于谦带着酒菜登门,询问了一下金陵的进展,又向李青说了下京师近况,二人边吃边喝边聊。 “先生,毛驴明儿我给你送来吧?” “不用,你先养着吧。”李青说,“它在我这儿不安全。” 于谦怔了怔,好笑道:“不至于,他们还犯不上跟一头驴置气。” “防患于未然嘛。”李青笑笑,“你多费费心。” “这倒没什么。”于谦不在意地摆摆手,“其实朝局虽然很僵,但也趋于稳定,他们这所谓对抗,事实上并不能改变什么。” “是啊,我待在这儿,就是在浪费时间。”李青苦笑,“只可惜皇上不让我回金陵啊。” 于谦沉吟道:“其实皇上的先生搞的这个并怎么赞同,甚至有些排斥。” “你觉得呢?”李青问。 于谦放下酒杯,沉吟着说:“短期看,利大于弊;长期看,弊大于利;历来都没有纯粹的商人,商人做大后都会往官僚体系靠拢,即便商人不主动,官员也会到找上门。” 李青对此赞同:“是啊,权钱难分家,最终殊途同归。” “那先生为何还要这么做?”于谦不解。 “正如你所说,至少现在利大于弊不是吗?”李青笑道,“放心吧,我能将其捧起来,就能将其踩下去,绝不会让其失控。” 顿了顿,“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草原上的局势,瓦剌现在具体的情况你知道吗?” “两大部落争斗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几乎每次都是瓦剌吃亏。”于谦叹道:“尽管朝廷不遗余力地援助,但瓦剌却从未在鞑靼手里讨到便宜。” “所以你怀疑有人向鞑靼走私火器?”李青问。 于谦沉声道:“不能说是怀疑,几乎是事实。” “这我知道,但现在还不是对军队动手的时候。”李青道,“对军队不能用对文官集团那一套,需用怀柔手段。” 于谦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先生,你说皇上能像太宗、宣宗那样,牢牢掌控军队吗?” “很难。”李青摇头,“政治土壤不一样,太宗一场靖难之役,不仅有了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还取得了老牌军队的认可; 至于宣宗…他的底子太厚了! 武有太宗从小培养,少年时期就泡在军队,又有数次征伐漠北的履历,文有仁宗栽培,老师是智近乎妖的道衍老和尚;当今皇帝哪里比的了啊?” “可当今皇上有先生你啊!”于谦说。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是有多看得起我啊!” 于谦沉默少顷,问:“若是让皇上御驾亲征,亲自带兵打上几仗,会不会好很多?” “不行,坚决不行。”李青断然拒绝。 开玩笑,不说历史覆辙,单论眼下局势,一旦亲征,朝局就得乱起来。 后方不稳,亲个屁的征啊! 朱瞻基那会儿亲征,是因为他镇得满朝官员,朱祁镇……镇不住。 可惜了这个名儿 “于谦你记着,万不能让皇上亲征,这是关乎整个大明的大事件。”李青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于谦不解李青为何如此说,毕竟太宗、宣宗都亲征过,且还不止一次,怎么到当今皇帝这儿,就不行了呢。 “先生,能说说为什么吗?” “后方不稳。” “那要是后方稳住了呢?” “后方永远稳不住。”李青严肃道。 于谦觉得李青太武断了,但见他满脸郑重之色,只好作罢。 “先生既然回来了,可有具体打算?”于谦岔开话题。 李青轻松笑道:“能做的,都做差不多了,就混吃等死呗。” “……就没有计划?” “计划什么啊?”李青无语道,“都逼得人家文官动手杀人了,难道逼得他们自杀?” “呃……”于谦讪讪的说不出话。 确实,自从李青回来后,大多文官,不,应该说是绝大数官员日子越来越难过,甚至是苦逼。 他们的权势、利益,受影响之大,简直离谱。 从他们要活撕了王振,就能看出来,他们内心是何等愤怒。 王振不过是个发泄工具罢了。 事实上,他们不满的是皇上……于谦提醒道,“先生还是要小心些。他们敢对王振动手,就敢对你动手。” 李青无所谓道:“你觉得我会怕?” “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于谦有些头疼的说,“一旦闹起来,又要好久停不下来。” “嗨~没多大事,你是没见太祖那会儿,杀人跟杀鸡似的。”李青笑道,“很多官儿出门上朝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一进宫就回不去了。” “但这毕竟不是太祖那会儿了啊!” 李青摇头笑道:“其实啊,问题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有京营在,又有一厂一卫,只要皇上不离开京师,和太祖那会儿没什么区别。” 于谦哀叹一声,他还是想安安稳稳,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 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现在看,不出幺蛾子是不可能了。 皇上啊皇上,你没事儿把先生叫回来干啥呀,不知道他一出手,就是大地震吗?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于谦知道自己劝不住李青,当然,主要是他没有比李青更高明的手段。 虽然他排斥动粗,但眼下,除了动粗,貌似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况且,是对手先要动粗。 “干杯!” “干杯。” … 李青回了京,整日无所事事,朝会朝会不去,衙门衙门也只是打个卡,弄得跟退休老人似的。 朱祁镇不喜欢他这样,于是召他进宫,赏了他五十两金子,两匹丝绸。 本以为李青领了赏,工作态度会积极些,不曾想,李青连个反应都没有。 数日后,朱祁镇解封了群臣,朝堂总算不再冷清。 可朱祁镇的宽宏大量,非但没换来这些人的感激,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 上朝第一天,就促请诛王振、斩李青。 朱祁镇自然不允,于是他们又搞长跪不起那一套。 表示:皇上不杀两个奸佞,臣等跪死在大殿。 朱祁镇:那你就跪死好了。 奉天殿不是宫门口,到点儿是要锁宫门的,群臣最终只跪到傍晚,就被锦衣卫强行轰了出去。 一群人被轰了出来,不由更是气愤,但宫门上了锁,他们也无可奈何。 王振上次被咬掉了半只耳朵,愤怒的同时,也着实被吓着了,几乎不怎么露面。 群臣没找到他,但憋着的气实在难以撒出去,于是一商量,决定前往连家屯儿。 找不到王振,李青也不是不行。 他们恨李青的程度,不比王振少。 真可谓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 日暮降临,李青伸了个懒腰,离开躺椅正欲进屋,忽听门外一阵噪杂。 “李青在家吗?” “李青出来。” 这就来了?李青乐呵呵的上前,打开门,笑眯眯道:“呦,诸位大人,怎么有闲来下官这儿来了? 里面请,里面请……” 这可是你让我们进去的……一群人不怀好意的笑笑,走进小院。 这次可没锦衣卫,他们这么多人,弄死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群人进了小院,却见李青还在门口向外张望。 有人问:“你看什么呢?” “哦,下官看看后面还有没有。”李青说。 “没有了,你过来吧。”那人怕李青逃跑,声调尽量温和。 李青见确实没人了,这才关上门,并上了锁。 群臣:??? 第93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锁门干嘛? 这些人有些懵! 但索性是好事,最起码不用担心李青逃了。 就这么大的院子,门又锁了,他们就不信李青还能逃脱生天。 就问问,你死不死啊! “李都给事中,来,过来答话。”一官员狞笑着说。 其他人也是露胳膊挽袖子,这次万不会出现意外。 李青啊李青,你可没王振那么好的命了……一群人酝酿着杀招,就等李青自投罗网。 李青毫不自觉,颠颠儿地上前,“大人有事?” “你过来些。” 李青照做,几乎都凑到他脸上了。 这人紧握拳头,猛然喝道:“吃我一拳!” “嘭——!” “哎呦~!”他捂着鼻子蹲下,鼻血长流,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眼泪哗哗流。 李青诧异道:“大人何故出手?” “打他!”这人悲愤道。 李青骇然变色,猛地后退数步,颤声道:“诸位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一人冷笑,“要你的命!” “嘿嘿…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娘的,真当俺们好欺负不成。” 一群人撸起袖子,阴恻恻地上前,将李青团团包围。 “一起上,弄死他,别让他活。” 这群读书人使心眼个个是好手,但打架、杀人却是外行,一股脑全往上涌,根本就没一点章法可言。 李青却是出手如电,下手狠辣。 左正蹬、右手背拳、横扫、侧踢、连续侧踢、肘击、背摔、掌掴、直拳击腹、摆拳打腰、擒拿侧摔…… 基本上,每个人挨的打都不一样。 不到半刻钟,全给撂倒了。 李青拍了拍手,疑惑道:“诸位大人,你们这是来跟我切磋武艺的吗?” “哎呦……!”一群人惨叫连连,破口大骂:“李青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犯了死罪你知道吗?” “是吗?” 李青笑吟吟上前,“我可是记得,大明律明文记载,夜无故入人家,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换言之,你们夜闯我家,又对我大打出手,即便杀了你们,我也没罪,我这可是正当防卫啊!” “你混账……!” 一群人气得不行,恨不得活撕了李青,但稍一动作,就痛不欲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李青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阴恻恻的笑道:“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们。” 说着,上前一脚踩中一人的手,靴子一捻。 “啊呀……!” 直到人疼晕过去,他这才抬起脚,然后起身进了屋。 少顷,提着一个大灯笼出来,挂在屋檐下,而后开始蹂躏另一个。 ‘咔嚓嚓……!’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过后,李青这才方过他。 接着,取出腰里别着的菜刀,拎起最先朝他动手的那人,“有遗言吗?” “李青,老子就不信,你敢杀老……” “噗……”血红喷溅。 “咯咯咯……”那人死死捂着自己脖子,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片刻后,手一撒,鲜血汩汩冒,人不抽搐个不停。 静, 死一般的静! 他们甚至都忘了疼痛。 这一幕,太具视觉冲击力了,李青身上那股肃杀之气,让他们胆寒。 李青抹了把脸,甩了甩刀上的血,淡然道:“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一群人心胆俱裂,他们万没想到李青真敢杀人。 “李青,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对对对,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莫执迷不悟。” “苦…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李青鄙夷道:“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我命吗?” “我们这不是没杀掉你吗?”一人惊怒道,“你不过是受些惊吓,我们可是被打成这样,到底谁吃亏,谁占便宜啊?” “好,就你了。”李青上前,提着他的脑袋,手起刀落。 “噗……” 李青抹了抹脸,露出洁白发亮的牙齿,“让我看看,下一个选谁。” “李青,不,李大人,我是被蛊惑来的。”翰林学士哭的哞哞叫,“我不想死啊,求你别杀我,我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女,一家子全指望着我呢。” “李大人,我是被胁迫来的。”礼部都给事中哭的稀里哗啦,“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过不去了。” 那种看着鲜活生命在眼前消失,所产生的恐惧,超越他们能承受的极限。 这恐惧,远无法言语所能描述。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权势、金钱、美人……通通可以抛弃,哪怕立即被罢黜,甚至被下狱,流放戍边,他们也愿意。 在生死面前,没有什么是值得留念的。 求生欲,凌驾在一切欲望之上。 “我们错了,错了。” “求你了,饶我们一命吧。” “饶你们一命?”李青拉张椅子坐下,笑眯眯的说,“成啊,这样,你们相互检举对方不法行为,谁检举的罪行最重,我先放谁离开; 不过,若是胡编乱造……哼哼,那便要试试我这刀锋利与否了。” “我检举。” “我也荐举。” … 临近子夜。 李青收获了一大堆罪状,涉及贪污、受贿、利用权势敛财、帮富绅发声……这种种罪状,要放到老朱那会儿,绝对个个被做成标本。 签完字,画完押,李青走到门口解锁开门。 李青站在门口,手腕转动,带血的菜刀在掌心转个不停,幽幽道:“我光棍儿一条,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哼哼,以后谁敢再找我不痛快,看我剁不剁了他就完了。” 这话一出,一群人个个喉咙发紧,后脖颈直冒凉气。 若是之前,他们只会一笑置之。 但现在不同了。 李青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恶魔的化身,是要命的阎王,他们毫不怀疑李青的话。 这是个狠人,超级狠人! “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是是,多谢李大人不杀之恩。”一群人痛哭流涕,竟生出一股感激涕零的感觉。 天知道,这一个多时辰,他们是怎么过的。 李青下手极重,很多人都起不来,但他们爬也要爬出这座小院,一秒钟也不想耽搁。 ~ 一刻钟后,小院终于清净了。 只留下两具尸体。 李青没有管这个,径直进了屋,呼呼大睡。 … 次日。 李青是被锦衣卫叫醒的。 无奈起身,打开门,“有事?” “李大人,听说昨夜这里发生了些事,皇上命本官来看看。”锦衣百户十分客气。 昨夜发生了那么大事,这都第二日上午了,要是朝廷一无所知,那一厂一卫也不用干了。 “进来吧。”李青让开,让锦衣卫进院。 百户回身道:“小张,小刘随本官进来,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说罢,带着心腹进院,并反身关上门。 “户部郎中王达,吏部员外郎王文璐!”锦衣百户一眼认出死者身份,顿时目光一凝,惊诧出声。 事实上,李青压根不认识这俩人。 另外两个锦衣卫,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敬畏地看了李青一眼。 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竟敢杀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五品,且面不改色,此等魄力……简直让他们锦衣卫自愧不如。 李青则是暗叹:想当年我在锦衣卫的时候,别说他们,连驸马都尉都敢弄,再看看现在,锦衣卫已然沦为东厂附庸。 “人是李都给事中杀的?”锦衣百户咽了咽唾沫,明知故问。 李青爽快承认:“他们夜里闯进我家要杀我,然后被我杀了。” 锦衣百户点点头,示意李青继续。 李青却道:“就这样,我说完了。” 锦衣百户:“……”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第94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李都给事中,你就没有别的要补充的吗?”锦衣百户问。 李青摇头:“我不说了吗,他们来杀我,被我反杀了。” “咳咳,是这样。”锦衣百户努力找补,“本官来分析一下案情,你看对不对哈。” 他手托下巴,眼神充满智慧,“昨夜一定是这样,他们先向你动的手,你奋起反抗,黑灯瞎火的,你也看不清具体情况……” “看得清,我挂了个灯笼。”李青说。 锦衣百户:“……” 抬头一看,果然屋檐下挂着灯笼,他一挥手,“你俩,把那灯笼给本官取下来。” “是。”两锦衣卫上前叠罗汉,将灯笼取下。 百户重新做柯南状,“现在没有灯笼了,我继续分析,你看对不对。” “是这样,你没挂灯笼,也看不清,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你当时害怕极了。”锦衣百户绞尽脑汁的找补,“于是你去灶火拿了把刀,胡乱挥舞试图吓退他们,本意是只为自保,并不想杀人; 却不料,当时情况混乱,那些人相互推搡的时候,有两个人很不幸,脖子撞到了你菜刀上,然后,一命呜呼。” 锦衣百户一脸希冀的看着李青,“就是这样,对吧?” 快说对,快说对……百户死死盯着李青,他真快编不下去了。 “呃…对。”李青点头:“当时我害怕极了,然后……” “然后这二人撞你刀上了。”锦衣百户连忙补充。 “啊对对对。”李青连连点头,他虽无所畏惧,但人家如此给台阶,他不好让人下不来台。 “呼~”百户长长舒了口气,回头对手下道:“都听清楚了吗?” 两个锦衣卫立即捧哏:“听清楚了,有人夜闯李大人家闹事,有二人撞到李大人的刀上,一命呼呜。” “黑灯瞎火,黑灯瞎火不要漏下了。”百户补充。 两人:“啊对对对,事情发生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 “行了,结案!” “是,大人。” 一个锦衣卫从怀里取出纸笔,一个锦衣卫取出砚台、印泥,锦衣百户提笔蘸墨,三下五除二将供词写完。 “李都给事中看一下,若无异议,签字画押吧。” 李青接过,供词简洁明了,拢共五十多个字。 他也没废话,签字,摁手印,一气呵成。 锦衣百户一招手:“回宫复旨。” 顺便把两具尸体也带了出去,倒是贴心。 李青打水洗漱了一下,挪动躺椅来到树荫下,拿上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打发无聊时间。 这次过后,大概率会出现两种情况。 1:群臣对他恶意更重,逼宫事件升级。 2:群臣忍气吞声,不再揪着他不放,还他清闲。 会出现哪种情况李青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以后不会再有上门弄他情况出现了。 除非他们想死! 从昨夜他们的表现来看,明显是不想死。 李青舒服伸了个懒腰,自语道:“眼下没什么大事了,沈鑫极具经商头脑,有小六子他们撑腰,越做越大几乎是必然,不用我操心; 至于朝堂上的这些人……最多不过是复刻之前手段,也算不得大麻烦。”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蓄谋已久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觊觎《永乐大典》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大典修成的那一天,他就惦记上了。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朱老四要是知道李青的惦记,不知棺材板压不压得住。 “小皇帝对大典没什么兴趣儿,入朝这些年,就没见他看过大典,御案上的那两本,都落灰了,完全就是摆设,嗯,下手不难……” 想着想着,李青‘给给给’笑了起来。 没办法,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偷。 可谁让那是《永乐大典》呢,朱祁镇再宠信他,再依赖他,也万不会将正本送给他。 没可能的事,李青不会奢望。 求人不如求己,他打算亲自下手。 想到就做,李青当即写了封密信,差人送去金陵,让朱允炆送回一些大典来。 直接偷是肯定不行的,时间一长绝逼露馅儿,得换,用盗版换正版。 其实盗版的内容也一样,只是意义价值不同。 正本的历史意义是无可替代的,李青不想这么一件瑰宝,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 李青在家歇了半个月,发现经这么一闹,文官集团反而老实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按时上朝,按时下朝,不死谏了,不逼宫了。 表面看,风平浪静。 这天,李青进宫找到朱祁镇。 “皇上,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朱祁镇很大方,“只要朕能办到,无有不允。” 听到后四个字,李青差点没忍住要翻白眼儿,“是这样,我是个爱读书,好读书的人……” “先生可是囊中羞涩,买不起书?”朱祁镇问。 “不是,我想去文渊阁。” 朱祁镇一怔,“先生是想看永乐大典?” 李青点头。 “嗯…好吧。”朱祁镇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他把大典看的并不是很重,“不过,先生翻阅时要小心些,莫损坏了大典,那可是太宗留下的瑰宝。” “这是自然。”李青满口答应,“那我去了。” “等一下。”朱祁镇叫住他,提出条件,“以后常来上朝。” “这……行吧。”为了偷大典,李青是豁出去了。 ~ 文渊阁, 珍藏《永乐大典》的地方。 不过这里异常冷清,只有几个小太监负责日常清洁打扫。 这主要是李青之前搞刊印,建图书馆售卖大典的原因。 事实上,永乐大典传播力度非常广,称不上烂大街,但也绝不是千金难求。 当初光是朝廷授权售出的大典,都不计其数,加上后续民间手工誊抄,真实流向民间的书籍数量,堪称恐怖。 不过,大多都是被人拿来做收藏,反而失去了它本有的价值。 原因很简单,大典太庞杂了,一般人根本看不过来,而科举考试的内容都集中在《春秋》、《大学》等有限的书籍中。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永乐大典》传播虽广,但内容传播却很有限。 文楼内,除了李青,就是几个小太监了。 现在的李青可是宫中红人,几乎没人不认识他,几个小太监可不敢得罪他,只是嘱咐了下别弄坏了书,便不再打扰。 李青的可操作空间很大。 看着那一笔一画都是手工抄出来的优美文字,李青满脸欣然,虽然内容一样,但观感实在好太多了。 … 十月初,朱允炆送来了三大口箱子的刊印版大典。 李青分门别类后,开始针对性地一换一。 小太监怕得罪李青,不敢搜他的身,平日都是例行公事般的扫了眼书架,确保书没少就行了。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李青会偷书。 毕竟……谁会在皇宫偷东西啊? 且还是太宗留下瑰宝。 太监们的粗心大意,为李青偷书提供了作案机会。 天冷了,穿衣厚,李青偷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有时进出一次能偷十多本。 袖里、裤管里、怀里、裤裆里……都成了他偷书的空间。 一本,又一本…… 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李青偷得不亦乐乎。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进入腊月。 李青已经将刊印的书,全部放进了文渊阁,而正本则是全偷了回来。 看着满满三大口箱子,李青满满的收获感。 不过,赝品已经没了,干偷的话肯定会露馅,李青只好暂停偷书大计,去金陵进些货回来。 乾清宫。 “什么?先生你又要请假,年后再回来?”朱祁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对得起你的俸禄吗?对得起……” “皇上,臣这次去金陵是为了朝廷。”李青打断,满腔忠心溢于言表。 “你是为了回金陵过年吧?”朱祁镇揶揄。 “不,臣真是为了朝廷。”李青极力否认,正色道:“皇上,当初查抄金陵富绅家产的事你忘了吗?那沈鑫,还欠着朝廷好几百万两银子呢。” “哦?哦!”朱祁镇转怒为喜,“那成吧,你去给朕把钱要回来。” “那我的请假的事……?” “朕允了!”朱祁镇也爱钱。 第95章 李景隆不是草包 李青如愿以偿的请了个长假,带着几大箱子《永乐大典》赶赴金陵。 到金陵时,已经到了年关。 一进家门,就听到了个不好的消息。 李景隆病了。 顷刻间,李青的喜悦荡然无存,忙追问详情。 朱允炆叹道:“师父已经看过了,说是寿元到了尽头,非药石能医。” “真气呢?” “试过了。”一旁打拳的张邋遢说,“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这种情况很正常。” 李青默然。 岁月不饶人啊! “我去看看他。” “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朱允炆道,“我常去曹国公府,府上人都认识我。” 李青点点头:“那走吧。” ~ 曹国公府。 李景隆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沟壑。 不知不觉间,那个身材高大、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雍容华贵的骚包美男子,已经这么老了。 见李青来了,李景隆苍白的脸上有了抹红润。 “我就知道你会来。”李景隆笑着说,“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跟老友聊聊天。” “是,父亲(爷爷、太爷爷)。” 李家儿孙退了出去。 “怎么样?”李景隆挑眉道,“看我这儿孙满堂是不是很羡慕?” 他依旧那么嘴欠。 李青轻声说道:“什么时候病的,怎么不写封信?” “你不是忙吗?”李景隆翻了个白眼,揶揄道:“我哪敢让你分心啊!” 李青没心情计较,伸手探上他的手腕,片刻后,缓缓松开。 五脏俱衰! “行了,兄弟我这岁数绝对算得上是长寿了,死了也是喜丧,没什么可难过的。”李景隆很洒脱。 李青挤出一丝笑意,打趣道:“本来还想跟你喝酒呢,现在看,怕是不行喽。” “少来。”李景隆没好气道,“激将法不是这么用的。” 李青讪讪一笑,神色也正经下来。 轻声问:“兄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想想哈。”李景隆认真想了起来,好半晌,说道:“我这一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不过有件事一直如鲠在喉,心里不得劲儿。” 说着,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早就看开了,你莫放在心上,我早就不怨恨你了。”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朱允炆:? 李青问:“是不是靖难之役的事?” 李景隆点头:“是啊,五十万朝廷大军兵围北平城,愣是没打下来,丢人啊,传之后世,我都能再死一次; 三国通俗演义都不敢这么写!” 朱允炆:“……” “我会给你正名的。”李青认真道,“李景隆才不是草包。” “嗯,我虽然比不上蓝玉,但怎么着也算是个正常人。”李景隆道,“青史留名就算了,但别被当做反面教材就成。” 李景隆对身后名很重视,不是他好面儿,古人对这个都重视。 50万:1万+, 栓条狗都能赢,可他硬生生打输了,这要是流传到后世,草包第一人,非他李景隆莫属。 李景隆嘱咐道:“你也别说我是背叛建文,我不想背负不忠的骂名。” “那……我咋说?”李青挠了挠头。 “你就说……”李景隆仔细想了想,道:“这样,你就说我从一开始就和建文不对付,一直都跟朱棣一伙儿,绝不是半路倒戈……” 朱允炆:这么不在意当事人的感受吗? 李景隆叮嘱完,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老表,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我……” “我都快死的人了。”李景隆说。 “……不会。” “那就好。”李景隆释然一笑,卖惨道:“老表啊,这事儿你真不能怪我,要怪都怪朱棣,谁让他为了彰显自己牛叉,不写明实情呢? 这下倒好,他是牛叉了,我成傻叉了。” 朱允炆:-_-||我才是真正的大傻叉! “好,我会按你说去做。”李青保证。 有李青的保证,李景隆彻底放了心,不再有遗憾。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景隆的心情欢快起来,“你别说,上次我听你的养猪,还真赚了不少钱,现在金陵百姓确实富裕起来了,也舍得花钱了,各行各业的生意都好做许多。” 顿了顿,“不过,若是一直这么发展下去,恐尾大不掉,那个沈鑫你看着些,别让局势失控。” 李青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嗯,我对你还是挺放心的。”李景隆笑笑,突然问:“李青,你会不会死?” “应该会吧。”李青叹道,“人哪有不死的啊,只是……我还没到时候。” “会死就好,会死就好。”李景隆长长松了口气,“真不敢想象,要是你一直就这么活下去,要遭多大罪。” 李青笑笑,“其实还好吧,我…我都快习惯了。” 李景隆握着李青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能体会到李青的苦楚,李青也明白他的心思。 两人对望,无声胜有声。 许久,李青打破沉寂,“我帮你梳理一下身体,你多注意休息,能多和儿孙相处一段时间。” “嗯,好。”李景隆答应。 李青深吸一口气,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李景隆。 “舒服嘞。”李景隆眯着眼,满脸享受。 一刻钟后,李青收回手,李景隆睡着了,睡的香甜。 “我们先回去吧。”朱允炆小声说。 “嗯。” ~ 再有两天就年节了,下人积极地忙碌着,为过年做准备。 府院披红挂彩,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李青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好兄弟即将离他而去。 朱允炆拍拍他的肩,“师兄,想开点儿,正如你所说,人哪有不死的啊,早死晚死而已。” “我明白,都明白。”李青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意。 朱允炆岔开话题:“师兄,这几口箱子是《永乐大典》那?” “打开看看。” 朱允炆打开箱子,发现果真是永乐大典,诧异道:“这才多久啊,你就全部看完了?” “打开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朱允炆好笑道。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就是永乐大典,并不奇特之处……嘶,不对。” “好漂亮的字啊!”朱允炆惊叹,这比他当初做皇帝那会儿写的字还好,一看就是在书法上极有成就的人所书。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震惊:“师兄,这是正……” “嘘~!” 李青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下人就在不远处,你小声点儿。” “哎。”朱允炆压低声音,“真是正本?” “当然,我之前不是说了嘛,让你看看真玩意儿。”李青笑着说。 朱允炆难掩震惊,“这怎么……” 他压低声音,“怎么可能呢,皇帝会允许你把东西带出来?” “我是偷的。”李青说。 朱允炆:(⊙o⊙)… “好了,先让人搬去书房吧,你去看着点儿,别给弄混了。”李青说完,转身去找师父了。 留朱允炆一人在风中凌乱。 ~ “师父,李景隆真没救了吗?”李青紧张的问。 张邋遢苦笑道:“你自己都明白的事何必再问呢?” “其实老头子我也不想他死,那小子虽然是个碎嘴子,但有他在,还挺欢乐的。”张邋遢叹道,“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了,奈何他五脏俱衰,大限将至,我也没法子。” 顿了顿,“好了,你也别太伤心,他这绝对是高寿,整个金陵城,九成以上的人都活不到他这岁数。” “弟子都明白。”李青轻轻点头。 可明白归明白,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那个拿着描金小扇逛青楼,半遮着面的少年,是那么的朝气蓬勃,那一幕恍若昨日,可如今却已暮气沉沉,即将落幕。 李青一直埋怨时间过的太慢,可每当离别之际,他又嫌时间过的太快。 人啊,总是那么双标! “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放心吧,还能活些年呢。”张邋遢笑了笑。 李青揉了揉鼻子,强笑道:“那咱师徒俩喝一杯?” “嗯,小朱年纪也大了,跟他喝不痛快。”张邋遢松了松裤腰带,“走,去书房喝。” … 书房。 师徒俩在这边喝酒,朱允炆在那边儿整理书籍,下人他都没用,亲力亲为地将每一本书籍放在书架上。 李青和张邋遢都喝两坛酒了,他才忙完。 “师父,师兄。”朱允炆打横坐陪,给自己倒了一杯,“我酒量浅,就小陪一下。” “量力而行就好。”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道,“这书你可得放好了,我偷出来,就是为了它能更好的保存下去。” “我懂。”朱允炆皱眉道,“可问题是…皇帝知道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瞧你说的,他要知道还叫偷吗?” “……”朱允炆苦笑,“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没事儿,他都不看这个。”李青道,“这些大典一直在文渊阁吃灰,就连奉天殿御案上的那两本,他都没翻过。” 朱允炆咂吧咂吧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邋遢道:“青子,看你这意思,是打算把整部大典都偷出来了?” “没错。”李青笑着点头,“当初我就想好了,用咱们家这一套盗版,去换皇宫那套正版。” 张邋遢:“这么多册,你得偷到什么时候啊?” 李青认真算了算,“要是勤快些,差不多三年就能偷回来。” 二人:“……” … 次日,李青去了织造局,了解完当前情况,又去了沈府。 沈鑫得知李青是来要钱的,顿时大吐苦水。 “大人,草民现在正处于发展阶段,需要庞大资金支撑。”沈鑫赔笑道:“等过了年,最迟明年底,我就如数还钱。” “那不行,你不还钱本官回去不好交差。” 沈鑫哭丧着脸说:“好几百万两银子呢,我一时间真挤不出来,能不能先还一部分?” “可以。”李青也知道,现金对沈鑫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眼下这个阶段,“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先还一百万两,余下的,你明年底前结清。” “好好,多谢大人体谅。”沈鑫长长舒了口气,又问,“大人,草民后面对苏杭下手,朝廷也会帮我的,对吧?”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李青含糊其辞的说。 顿了顿,“不过我的建议是,先把金陵稳住。” “哎?”沈鑫不以为然,“其实草民心里有数,也有信心,既然干了,就得往大里干,您说是不?” 李青无语:问题是你干的太大,小皇帝未必容得下你啊! … ~ ps:今儿就两章了 第97章 干儿子 李青沉吟良久,缓缓摇头:“兄弟,你可知我为何不要子嗣?” “知道,是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吧?”李景隆笑笑,“他虽姓李,但可不是你李青的种,他有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不用有这层顾忌。”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唉!”李青叹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我做的事都得罪人,我怕殃及他。” 李景隆笑了:“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别忘了,他可是我曹国公的后人,谁敢打他主意?” 朱允炆问道:“师兄,你有太祖的免死铁券对吧?” “嗯。” “这就更简单了。”朱允炆笑道,“你把免死铁券给他,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顿了顿,“以师兄你的本事,根本用不着那玩意儿,只要你不想死,没人能杀的了你。” “就是。”李景隆道,“这一来,万不会有什么意外。” 李青苦笑:“免死铁券都是有数的,发给谁也都有详细记载,哪有这么简单?” “这你就外行了。”李景隆哼哼道,“别忘了,我爹可是太祖的亲外甥,多发一套免死铁券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在家谱上将这件事写上去,就说太祖没有公开,即便事后查出来,也有了佐证,反正免死铁券是真的,怕个啥?” 李青挠了挠头:“好像是这样哈。” “行,既然问题解决,那就这么定了。”李景隆笑了笑,扬声道:“宏儿,过来。” 孩童转过头,确认真是太爷爷叫他,撒欢似的跑来,一头扑进李景隆怀里,奶声奶气地叫道:“太爷爷。” “哎呦,好曾孙儿。”李景隆被顶得直翻白眼儿,慈祥道:“宏儿,来,叫叔叔。” 李青:“……” 小家伙儿很讨喜,李青挤出一个笑意。 “李宏是吧?” “昂,叔叔好。”小家伙儿多少有些认生。 李景隆拍拍小曾孙的脑袋,“宏儿,你想不想认他做干爹?” “干爹?”小家伙儿眼珠转了转,“那是不是以后每年都有两个红包呀?” “真聪明。”李景隆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亲昵的说,“那你愿不愿意?” “愿意。”孩子太小了,根本不懂认干爹的意义。 单纯的他,只知道以后每年多了一个红包,过节也会有礼物。 李景隆:“叫人。” “不急。”李青说,“这种事,得经过他父母同意。” 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李景隆一想也是,拍拍曾孙的脑袋,“去,把你爹娘叫来。” “嗯,好。”小家伙开心地去了。 李景隆转过头,笑道:“我都想好了,以后咱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爷爷。” “……”李青黑着脸道,“你是不是想原地去世?” “你看你,咋这么小气呢。”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老表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不觉得,我不像你,我还且活呢……朱允炆别过头去,他要是附和,师兄多半会揍他。 李景隆大限将至,再怎么嘴欠都没事,他可比不了。 ~ 小李宏领着爹娘走来,他开心的飞起,但他爹娘却没多少喜色。 倒不是因为儿子认干爹,而是因为儿子要认的这个干爹,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孙儿,孙媳,给爷爷问好。”小两口执礼甚恭。 分家产的日子不远了,这种紧要关头,自然要多讨好一下。 李景隆点点头:“宏儿都给你们说了吧?” “是。” “那你们有什么意见?” 小两口面面相觑,不敢有意见。 朱允炆瞧出夫妻俩的心思,笑道:“我名下的产业,以后都是要归李青的。” 一听这话,小两口眸光登时就亮了。 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李青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以后定会有自己的儿子。 却在此时,李景隆幽幽来了句:“他患有隐疾。” 李青拳头硬了硬,真想送他一程。 嘴太欠儿了,简直有毒。 “我们愿意。”两口子再次说道,语气明显不一样了。 李景隆点点头:“我死后,会分额外你们一笔钱,不过……” 他警告道:“李青非池中物,日后成就不可估量,宏儿跟着他绝对差不了,但你们也莫要起什么贪念,否则只会影响到宏儿,知道吗?” “是,孙儿(孙媳)知道。”小两口乖巧点头。 反正以后都是他们儿子的,还会是他们孙子,曾孙子的,这就够了。 至于他们本身,仅靠分得的遗产,就足以锦衣玉食到老。 怎么算,都是他们赚便宜,天大的便宜! “宏儿,快给你干爹磕头。”小两口催促道。 “哦。”小家伙儿乖巧地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干爹好。” “嗯,好。”李青抱起小家伙儿,从怀里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他压根就没准备。 最后,取下脖子上戴着的平安符,“这个送你。” “师兄,能送我吗?”朱允炆眼神炙热,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这个东西,意义非凡。 这是他皇奶奶,马皇后送的。 “你跟一个小孩儿抢什么?”李景隆不满道,“这是李青送给他干儿子,我曾孙的礼物,你插什么嘴。” 朱允炆脸上一热,但又实在不甘心放弃,低头向李景隆耳语一番。 “嘶~当真?” 朱允炆苦笑道:“我都不要老脸了,至于骗你吗?” “宏儿,来让太爷爷看看你这平安符。” “给。”小家伙儿从李青怀里出溜下来,塞给太爷爷。 李景隆接过,仔细端详了一阵儿,啧啧道:“还真是那个时候的东西。” 说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戴。 你都快死了,戴这东西干嘛……朱允炆忙拦住他,干笑道,“李兄,你就让给我呗。” “求我。”李景隆脸昂的老高。 “……求你。” “行吧。”李景隆原本也只是想逗逗老表,目的达到,就让给了他。 朱允炆得偿所愿,欢喜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师兄……” “你喜欢就留着吧。”李青道,“改日我再重新准备一件礼物,给干儿子。” 小两口一愣一愣的,心说:随便拿出一个东西,就这么珍贵,难怪爷爷要让宏儿认其做干爹。 这一波,血赚! 尽管两口子看不出,这貌似地摊货的平安符珍贵在哪,但能让朱老爷这么看重,自家爷爷都想据为己有,肯定不会差了。 “好了,你俩带着小家伙儿先退下吧,我和老友聊聊天儿。” 两口子恭声应是,男人邀请道,“李兄,移步喝一杯?” 在他的认识里,爷爷说的老友是朱文朱老爷。 李景隆却没好气道:“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朱府老先生的亲传弟子,没见朱老弟都叫他师兄吗? 去去去,他一会儿还要给我看病呢。” “呃…是,孙儿告退。” “太爷爷再见。”小家伙儿挥了挥手,接着又补充道,“干爹再见。” “再见。”李青笑着说。 … 院里又只剩下三人,李景隆说道:“兄弟,这是我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李青眼眸湿润,李景隆对他,自始至终都非常够意思。 “欠你的人情我是还不上了。”李青叹了口气,“我向你保证,小宏儿这一脉,永享富贵。” “我不为这个,你不要有压力。” “我知道,”李青温声道,“对我来说,这不算压力。” 李景隆点点头,欣然道:“人非草木,有个心灵寄托也挺好的,莫把自己活的太苦了。” “哎,知道了。”李青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意,“你累了,我帮你梳理一下。” “嗯,好。” …… 第98章 原来,他还会哭 李景隆确实累了,真气输送到一半儿他就睡着了。 李青将他推进屋,移到床上,又和跟进房间的李家子嗣嘱咐一番,才与朱允炆一起离开。 一路上,朱允炆都在把玩平安符,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不跟师兄说呢?”李青不解,“你开口的话,我肯定给你。” “这是皇奶奶送你的,我不好意思要。” 李青揶揄道:“都跟小孩子抢了,还会不好意思?” 朱允炆讪讪解释,“这东西珍贵在意义上,又不是本身,对小孩子来说,这就是个地摊货。” 李青笑着点头:“东西你得了去,那小家伙儿的见面礼,你去想办法。” “没问题。”朱允炆满口答应,笑着说,“反正花的都是你的钱。” 李青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李景隆那一套,嘴欠儿了呢?” “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允炆忙道,“师兄,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青:“……” ~ 过年是欢快的,也是无聊的,李青实在闲的无聊,便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实力,于是挨了顿胖揍。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辈子没可能青出于蓝了。 不是他不强,而是师父太牛,他在进步,师父也在进步,时间差根本追不平。 次日, 东厂提督刘公公登门。 “李大人,过年好啊!” “过年好。”李青笑着还了一礼,心说:我可没红包给你。 “公公来访,可是有事?” 刘公公点头:“皇上命咱家过了十五元宵节,就返回京师。” “哦。”李青挠了挠头,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听刘公公继续道,“皇上说了,让咱家和李大人一起。” 好嘛,我说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可是允诺过我,出了正月再回去呢。” “可皇上确实是这么对咱家说的。”刘公公正色道,“正月十六就得回去。” 李青果断不信,“你有证据吗?” “哦,有的。” “别掏了,我不看。” 刘公公:“……” 纠缠许久,最终李青承诺是自己不愿回去,皇上要是生气,自己担全责,大太监才离开。 这小皇帝,比他爹还没品,出尔反尔都来了。 李青很气愤,决定回去后要加大偷《永乐大典》的力度。 细细想来,大明迄今为止的帝王,就属朱祁镇最刻薄寡恩。 李青做了这么多事,可以说将大明已经走歪的路,硬生生掰直了,可结果呢? 官儿是一级没升,当然,这个他也不在乎。 但俸禄不涨就说不过去了,毕竟他虽不上朝,但实事做的可真不少。 不涨就不涨吧,还他娘扣俸禄。 虽说当初朱棣、朱瞻基爷孙俩也干过这事儿,但人家扣完钱,立即以别的方式补回来了,不像这孙子,他是真扣。 赏赐也是最少的,二十两银子,两匹丝绸都拿得出手,也是没谁了。 别说跟前几任皇帝,就是跟憨憨比,李青都直摇头。 他哼哼道,“这个假我是休定了,不出正月坚决不走,谁来也不好使,我说的。” …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的活动很有规律,清早起来陪师父打拳,吃完早饭去曹国公府,一待就是一上午。 跟李景隆聊天儿,治疗,同时,和小家伙儿互动。 李青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喜欢小孩子。 那婴儿肥的脸蛋儿、幼儿的童真,烂漫、活泼……连身上的奶腥气他都很喜欢。 听着一口一个干爹,他竟如此享受。 小李宏的父母,是标准的大户人家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温文儒雅的同时,也有着一些市侩,以及从小亲族之间明争暗斗,所磨炼出的心计。 但总体来说,人还可以。 称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有小家伙儿这个枢纽在,李青出于爱屋及乌,对两口子的观感尚可。 李景隆的心态极好,整日乐呵呵的,跟个老顽童似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安逸。 病入膏肓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有李青真气的加持,仍不可避免的被病痛折磨。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还说李青医术高明,一点都不难受。 事实上,李青什么都知道。 他是医生,怎会不知。 李景隆不想他担心,他便也装傻,甚至还洋洋自得。 以此,不辜负李景隆的良苦用心。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赋予孩童茁壮成长,剥夺老人身心健康。 元宵节。 本是个吃汤圆的开心日子,曹国公府却是一片肃穆、哀伤。 在李青、张邋遢齐齐出手的情况下,一直昏迷的李景隆总算是幽幽醒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拉破风箱一般,苍白的脸色有着一抹病态的红润。 这是张邋遢刺激了他最后的生机,给他时间交代后事。 “你怎么样?”李青抓着他的手,紧张地明知故问。 李景隆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兄弟我这次是真不行了。” “没事儿,人嘛,都会死的,我不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李景隆洒脱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道,“你不用为此难过,那边儿还有蓝玉呢,我不孤独。” 顿了顿,有些遗憾道:“不过,终究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这辈子没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无功绩可言。” “谁说没有?”李青语调微颤,反驳道:“当初你若攻进北平城,大明哪有今日? 到了那边儿,无论是见了老国公,还是太祖,你都能挺直腰板炫耀。” “太祖…”李景隆苦笑,“太祖怕是会剁了我。” “不会的,即便真要剁人,也是剁朱棣,跟你没多大关系。”李青安慰。 朱允炆说:“太祖真正在意的是大明江山,不是我这个皇孙,皇爷爷当初选我,也是出于大局考虑,你不要想当然,他不会怪你的。” “哎。”李景隆心里好受许多,歉然道:“允炆,我最对不起你了。” “你对得起大明,这就够了。”朱允炆轻声说,“至于我…其实吧,我并不喜欢做皇帝,你没对不起我,反而给我去了重担。” “是吧?当初我一看就看出,你不是当皇帝的料子。”李景隆得意道:“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朱允炆:“你……!” “咳咳……” “你没事吧?”朱允炆紧张道。 “有事,我快不行了。”李景隆抑住咳嗽,“去,去让外面的那群崽子进来,我得交代…后事了。” 朱允炆点头,起身和张邋遢一起走了出去。 李青扶他坐起,让他以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同时,疯狂给他渡真气。 尽管李景隆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根本锁不住丁点儿真气,但这样做,能稍微让他好受一点儿。 “兄弟,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很够意思了。”李青说,眼眶里的晶莹汇集一处,流淌下来。 原来,他还会哭。 “都上百岁的老头子了,咋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我可没工夫哄你。”李景隆揶揄道,“我还得留着力气交代后事呢。” 李青红着眼笑:“你呀,到了那边儿嘴要还是这么欠儿,看蓝玉揍不揍你就完了。” 李景隆也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期待了呢,不过,挨揍的指不定是谁呢。” “你还挺自信。” “那当然。” 说话间,李家儿孙汹涌进来,数代人加在一起,足有四十多口。 进门就跪,跪下就哭。 “不急着哭,先…先憋着,憋到我咽气了再哭,肯定哭的更响。” 临终之际,李景隆依然恶趣味。 第99章 兄弟,再见了…… 李家子嗣止住了哭,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这就对了嘛。”李景隆露出笑意,从被褥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遗嘱,“老大。” “父亲。”李家大儿跪着上前,红着眼道,“儿子在。” “以后曹国公府就交给你了。”李景隆严肃道,“不求你多大长进,只要维持现状就可。” “是,儿子记住了。”李家老大郑重点头。 帝王家立嫡立长,百姓家传嫡传长,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没有人不满。 李景隆拍了拍好大儿的脑袋,又道,“老二过来一下。” “是。”李家老二跪着上前,“父亲您说。” 李景隆张了张嘴,却忽然道,“有些挤,老大你让让,给你弟弟腾个位子。” “……是,父亲。”李家大儿挪到一边。 “老二,家里最大的酒楼交给你了。”李景隆嘱咐,“别想着做大做强,维持住现状就可保你永享富贵,没必要冒无畏风险,懂吗?” “是,儿子谨记。” 李景隆欣慰地点点头:“你俩挪回去,给你们三弟腾位子。” “是。” 两人挪了回去。 李景隆缓了口气,见三儿子迟迟不上前,骂道:“老三你个兔崽子,怎么着,还得让老子请你不成? 你个憨货!”李景隆骂骂咧咧,“分钱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父亲,儿子错了。”李家老三跪着上前。 “你继承两座小的酒楼。”李景隆言简意赅,“挪回去吧。” “是,父亲。” “老四。” “儿子在。” “养猪产业归你。” “是。” … “老大家的小老大,过来一下。” “老二家的小老三,过来一下。” …… 李青严重怀疑李景隆是上了岁数,记不全儿孙名字了,这才论资排辈的喊人。 四十多口子人呢,李青看着都迷糊。 李景隆没有完全采纳李青建议,并未让儿孙自己选,而是亲自定下。 有的选定然会陷入争论,最后结果,未必能尽人意,还不如他直接定死呢。 该说不说,李景隆做到了相对公平,庶子虽没有分到优质资产,但分了不少钱财,远超他们的预期。 嫡系多少有些意见,却也不至于不忿、红眼。 四十多口人,连最小的李宏都获得了一万两银子。 一代二代李家子嗣,只恨自己生的少。 小半时辰后。 李景隆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呢喃道:“不容易啊,总算是分完了。” 神经一放松,提着的一口气也散了,李景隆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下滑,脸色灰败愈发明显。 李青的真气还在持续不断的输入,但几乎没用。 这次李景隆能挺过来,靠的不是灵丹妙药,而是最后的生机,靠真气根本不行。 “别费力气了。”李景隆喘着气,“歇会儿,歇…会儿吧。” “我不累。”李青轻声说。 “我累了,好累……”李景隆喃喃,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低不可闻,“好累啊!” 李青悲恸,眼眶通红。 “李…青。” “我在。” “我冷。” 李青微颤,拥得紧了些。 “李青,天…天怎么黑了呀?” “是啊,天黑了。”李青嗓音温和,“没关系,还会再亮的。” “喔。” 许久,李景隆低不可闻的声音,再次响起。 “兄弟。” “嗯。” “再见了……” 李景隆眼眸缓缓闭合,脑袋歪向一旁,他走了。 李青张着嘴,嘴唇颤动,就像脱离水的鱼儿一般无法呼吸,胸膛都要憋炸了。 “父亲(爷爷、太爷爷)……!” 李家子嗣全员大恸,嚎啕声立体环绕。 … 李青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子,身后李家子嗣的哭嚎声,就像是一根根刺,刺进他的心。 他也想大声嚎啕,但生理上似乎已经免疫了,可不知为什么,心理是那么难受。 院里。 朱允炆抹着眼泪,张邋遢也唏嘘不已。 两人见他出来,起身走上前,朱允炆想说些什么,但他自己都伤心的紧,没办法安慰李青。 张邋遢拍拍李青的肩,“走吧,我们回家。” “哎,回家。”李青木然点头。 ~ 次日,李青、朱允炆来曹国公府吊唁,送上挽联。 经过一夜休息,他不再那么悲伤,但依旧心情沉闷、压抑。 尤其是听着李家子嗣的哭丧声,他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李家在金陵的影响力极大,名人名流都来了,灵堂挤得满满当当。 李青憋闷的透不过来气,他没有待太久,应有的礼节走了一遍,便回府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浑浑噩噩。 七日后,李景隆下葬。 葬礼规则不算高,遵李景隆的遗嘱,一切从简,李青一路相送,亲眼看着好兄弟下葬,又为其上了三杯酒,然后行尸走肉般离开。 接着,李青又去了蓝玉墓。 自说自话了大半天,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然后,栖霞山…… 回来后,李青没有再出门,一直在家里躺尸。 睡醒就吃,吃完继续睡,咸鱼了五六日,眼瞅着要出正月了,李青才从颓废中摆脱出来。 织造局,沈家,各走了一遭,最后去了曹国公府,以防兄弟刚走,他的子嗣就因分家产闹起来。 李家子嗣都很忙,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很忙,之前忙着办老祖的丧事,现在忙着分割遗产。 曹国公的基本盘由李家嫡长子继承,其他几支要么继承生意,要么继承钱财。 家主换人了,其他几支开始陆续搬家。 幸赖,遗产分割还算顺利,亲族之间没有闹红脸。 小李宏的父母是庶子中的庶子,并未分到实质性的产业,只分得一大笔钱财。 这对儿小两口没什么能力,也不善经商,于是便花大价钱在李青家对门买了座宅院,将心思用在了经营两家关系上面。 经常来府上走动,有时还会让儿子在府上留宿。 李青知道他们的用心,却并不在乎,他既然认了干儿子,以后自然是要把家产交给小家伙儿。 这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打理,也算是为兄弟的子嗣尽一份力。 李青的家底儿本就殷实,加上这些年朱允炆的打理,李景隆的帮衬,总资产已过百万两。 且都是不动产的那种优质资产,基本没有什么风险。 起初小家伙儿怯生,但没过几日就和他玩儿熟了,小孩子很讨喜,身上奶香奶香的,无形治愈着李青。 一不留神儿,都二月中旬了。 朱祁镇恼了,直接派人六百里加急,催他回去。 李青还没待够,却也不好明面上抗旨。 这次他休息得够久了,又超出了假期,不能太过分了。 再说了,《永乐大典》还等着他呢。 无奈,李青只好向师父、朱允炆提出辞行,同时,装了满满一马车盗版《永乐大典》,准备干票大的。 对朱祁镇黑心老板,李青没有半分歉疚感。 你扣我俸禄,我偷你大典,互相伤害吧! ~ “干爹,你要走啊?”小家伙儿很不舍,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和李青已经有了感情。 小孩子都是感性的,做事也不考虑后果,“我要跟你一起。” “呃…以后干爹常来看你。”李青安慰,一边连给李父打眼色。 不料,李父却说:“既然宏儿想跟李兄一起,李兄不妨带他一起回京吧,等他想回来了,再送回来就是了。” “……”李青无奈道,“小孩子想起什么都是一阵儿,兴许半路他就想回来了。” 李父蹲下身子问儿子,“宏儿,你想不想跟你干爹去京师住?” “想。” “半路可不许回来哦。”李父说,“至少要住到夏天,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小家伙儿伸出短小的指头,“拉钩。” “跟你干爹拉钩。”李父说。 “干爹,拉钩。” 李青很无语。 朱允炆却劝道:“师兄,带上又没什么,等他想回来,再送回来就是。” 说着,地上一个包裹。 “东西都在里面呢,不会有事。” 李青知道是免死铁券,便也没再推诿。 “走吧,小家伙儿。” “好耶。”小家伙儿开心的飞起。 … 第101章 凭什么? “干爹干爹,你这是在画什么呢?”小家伙儿踮起脚尖,昂着脑袋往上凑。 李青抱起他放在腿上,不自觉露出慈祥之色,温声说:“干爹设计铜钱呢,这上面四个字,你认得不?” “正。”小李宏指着一个字说,“其他的不认识。” “这个念‘统’,这个念‘通’,剩下这个念‘宝’。”李青很有耐心,一边作图,一边和小家伙儿聊天。 小孩子对世界缺乏认知,对什么都好奇,简直‘十万个为什么’附体。 李青很有耐心,一点也不觉得烦。 “干爹,铜钱不是有吗,干嘛还要重新做呀?” “之前大多用的是宝钞,铜钱相对较少。”李青说道,“至于重新设计,则是为了防伪,以防有人造假。” 小家伙儿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宝钞也有人造假吗?” “最初是有的,后来就没有了。” “为什么呀?” “因为要做假钞要杀头的,一家人都会被杀头。”李青耐心道:“还因为,咱大明的宝钞防伪做的很好,宝钞的纸是特制的,此外,图文、印信、印泥、编号等各方面,都做了防伪措施; 比如同样的宝钞,若没有大明宝钞之印、宝钞提举司印、印造宝钞局印……的盖章,都是无效的; 这些印章中,都做有有暗记,包括油墨,印泥成分……总之,造假钞很难。”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青没说。 那就是由于宝钞的泛滥,购买力越来越低下,造假钞的性价比太低了。 “这样呀。”小家伙点点头,“既然这么难,干嘛还要重新设计铜钱啊?” 李青摸摸他的头,笑道:“因为……宝钞不好保存。” 李青撒了个谎,政治上的事,不能给小家伙儿说。 “还因为,咱大明的宝钞那么大一张,有足够的空间做防伪,但铜钱就不行了,这上面又没法子盖章作图。” “喔~有点懂了。”小家伙儿可爱地点点头。 李青笑笑:“去午睡吧,醒了干爹带你去街上逛逛。” “嗯,好。” … 李青骗了朱祁镇。 因为一旦大量铜钱流入市场,绝对会有大量百姓拿着宝钞来兑换,这一来,未来民间的小面额流通,将会被铜钱主导。 而宝钞,则会进一步降低信用价值。 从表面看,这不仅是一个赔本的买卖,而且还会将宝钞推向绝境。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李青真正要挽救的不是大明宝钞,而是大明的货币。 他说挽救宝钞,是为了让朱祁镇上心,印钞的诱惑太大了,身为皇帝,绝不会坐视宝钞失去信用。 从目前的局势看,工业化有些痴心妄想,但半工业化还是能奢望一下的,随着海上贸易持续进行,大明的手工业将会越来越好,资本萌芽已初显,未来可期。 但经济繁荣的前提,是得稳住货币,若是货币失去信用价值,莫说繁荣,大明都会乱起来。 话说回来,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其实纸币才是最优选。 因为朝廷可以通过印、收,大明宝钞,来调控经济。 但问题就是大明宝钞只管印,不管收,而且皇帝印的还挺起劲儿,导致购买力持续下降。 就这,还是李青多次劝阻,要是没他劝着,当初老朱就得印他个天昏地暗。 没办法,印钞的诱惑太大,代价太低。 李青要做的,就是把铸钱的代价提高,让皇帝不能肆无忌惮地印钞。 ~ 下午。 李青爷俩骑着毛驴,在京城闲逛。 毛驴已经成年,驮着一大一小毫不费力。 小家伙依偎在李青胸前,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步球玩具,开心的不行,瞅什么都新奇。 并不是京城比金陵繁华,而是小家伙儿才刚三岁,之前几乎都没出过国公府,可不见什么都好奇嘛。 逛了半个多时辰,李青在酒楼打包了些饭菜,又额外买了下酒菜,两小坛酒,晚上准备跟于谦喝两杯。 回到家,李青取下酒菜,然后,领着小家伙儿去了于谦家做客。 于谦的孙子跟小李宏差不多大,俩小人儿很快玩到了一起。 当初李青的育儿理论被于谦奉为金科玉律,在新模式的教导下,小孩子很活泼开朗,比他爹同龄时期舒服多了。 “先生,这是你认的干儿子?” “嗯。”李青点头,“怎么了?” 于谦摇摇头,心说:干嘛不自己生,是不……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于谦岔开话题,“听说,皇上要大量铸造铜钱?” “嗯,是这样子。”李青笑道,“这些钱不是直接花,而是让百姓拿着宝钞换,放心吧,不会造成物价暴涨的情况。” 于谦闻言,放松下来,“如此甚好,不过这样以来,百姓必当踊跃兑换,数量方面……够吗?” “你想说不患寡,患不均是吧?”李青笑问。 于谦表情凝重:“大家都不换还好,可要是……有的换了,有的没换掉,必定心生不满。” “先铸造,待积攒到一定数量再逐渐开放兑换,从京师开始,一地一地向外辐射。”李青道,“放心吧,这个我早就计划好了。” 于谦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个成本太大了,甚至…大的难以承受。”于谦眉头紧皱,“从洪武八年到现在,发行的宝钞不知凡几,要是兑换下去……十座铜矿也远远不够啊!” “想多了。”李青摇头道,“肯定不能按原有标准来换,那样的话,铜钱就不值钱了。” “那怎么换?”于谦问。 “一贯钞只换100文,多了没有。”李青笑道,“即便这样,仍会有人抢着换。” “这倒是。”于谦大感放松,沉吟道:“一下子缩小十倍,朝廷倒是还能承受,不过,皇上他同意吗?” 在他的印象里,小皇帝可不是大方的人。 ~ “不同意,朕不同意。” 乾清宫,朱祁镇情绪激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限额,必须限额,要是所有宝钞都能兑换,那得多少钱?” “皇上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朕不听。”朱祁镇捂住耳朵。 李青、于谦尽皆无语。 朱祁镇气得不行,他有理由生气。 凭什么? 宝钞又不是我一个人印的,凭什么要我一人买单? 我才印多少啊! 他不服,他不忿。 于谦无奈看向李青:先生你看,我就说吧,皇上他不会同意的。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老话说的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行行行。”朱祁镇黑着脸道:“先帝印的朕也认了行了吧?” 李青眉头一皱:“皇上这意思是……仁宗、太宗、太祖印的钞,皇上就不认啦?” 其实小胖印的真不多,他在位时间很短,和其他几个皇帝相比,也就九牛一毛。 但朱元璋、朱棣这两父子,印的可真不少,尤其是朱元璋。 在‘五个橘子’的理论没问世前,他可是撒欢印。 虽说那时候国力正在上升期,并未造成通货膨胀,但该说不说,大明宝钞购买力下降厉害,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朱棣也没少印,仅是李青有印象的大规模印钞,就有数千万贯。 诚然,当初海上贸易赚了大把银子,但下西洋一次的周期太长了。 虽然每次都带来了巨大收益,但架不住朱棣太能花。 南征交趾、五伐漠北、通顺河、建新都、编撰永乐大典。 这些花销之大,单靠海上贸易根本填不满,无奈,他只能印钞。 不过,朱棣虽然是历史上花钱最多的皇帝,但他的钱没有花在自己享乐上,都是为了大明建设。 李青斜睨了朱祁镇一眼,撇嘴鄙视。 这就好比,老祖宗建了个房子,后世子孙住的心安理得,却对上门讨要欠下工钱的工匠,不予理会。 “皇上,这个账你不能不认!” 第102章 苦一苦皇上 李青吃准了朱祁镇。 朱祁镇气结,但还真不敢反驳,那是他祖宗啊,要是祖宗都不认了,他这个皇帝也不要当了。 “朕哪有那么多钱啊?”朱祁镇哼道,“朕先将先帝时期印的钞兑换了,太祖他们的容后再议。” “万万不可!”于谦忙开口道:“皇上既然做了,就要践行到底,不然置太祖、太宗、仁宗于何地?” 朱祁镇吼道:“花吧,都花了吧! 一个子儿也别留,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了!!!” “……皇上你别这样。”于谦讪讪说。 朱祁镇气道:“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 知道吗?那可是数朝印的宝钞啊! 其中有多少数额,你们知道吗?” 他真的要破防了,本以为只是处理正统年间的宝钞,谁料李青这么莽,直接要全部兑换。 “皇上,这件事你做了,后世之君便可高枕无忧,你若不做,后世之君更难做。”李青认真道,“皇上你也不想千秋万世之后,留给子孙一个烂摊子吧?” “没钱啊!朕没钱啊!!”朱祁镇吼道。 李青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说道:“一时间肯定拿不出来那么多,但我们可以分批次啊,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五年,五年……” “合着朕要还一辈子是吧?”朱祁镇气急败坏。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才印几个钱儿啊?凭什么要他一个人还啊! 李青试图讲道理,但朱祁镇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遭到了不公平待遇。 无奈,李青只好道:“皇上你不能只着眼于现在,更不能只注重正统一朝的得失,就拿太宗来说吧; 太宗一朝,别说存钱了,国库几乎比脸还干净,很多时候赋税没到京,太宗都花了出去,甚至今年花明年的钱, 可大明的国力,却是蒸蒸日上啊!” 李青认真道:“就那通运河来说,疏通运河后,漕运明显增加,运输成本的降低,无形中带动了多少行业发展? 不仅让大明更加繁荣,也增加了税收。” 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北伐,是,花了不少钱,但也为大明带来的和平啊,这些年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可有敢侵扰大明? 这在无形中省了多少军费?” 朱祁镇脸色稍稍缓和,悻悻道:“太宗的功绩,自是没的说,但……” “皇上你先听我说。”李青拍马屁道,“皇上英明神武,不弱太宗多少,可你英明,能保证儿孙都英明吗? 这件事你做无事,可放在后世之君身上……未必尽善尽美。” “苦一苦皇上你,造福大明千秋万世,这买卖多划算?”李青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苦得不是他。 “皇上,百姓会念着你的好啊。”于谦捧哏,“皇上仁政爱民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千秋万世之后,百姓仍会记得皇上的好……” 到底是科举出身,于谦捧哏很押韵。 终于,朱祁镇还是妥协了。 “内帑的钱不能动,后面说不得要有乱子。”朱祁镇不情愿道,“用钱找户部去。” “那皇上你得批个条子。”李青说。 朱祁镇冷着脸点头:“昂,这就给你写。” 提笔写完,甩给李青,“还有事儿吗?” “臣告退。” ~ 乾清宫,朱祁镇兀自生气。 小院,李青、于谦,把酒言欢,笑声朗朗。 … 三日后,李青总算是设计好了铜钱样式,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突出了一点包边,同时,周边多了十二条竖纹。 看似细微,却将工艺提升了几个档次。 户部。 李青将条子甩在桌上,“王尚书,皇上允了的,从日本弄来的那些铜我全要了,另,再批我一百万两银子。” “铜好说,但银子……”王佐赔笑道,“户部没钱啊,要不本官跟皇上说说,再印些宝钞?” 李青果断拒绝,铸铜钱就是为了平衡宝钞,再印宝钞的话,那铸铜钱的意义何在? “就要银子。” “听说,李都给事中这次从金陵回来,带了一百万两银子呢。”王佐揣着明白装糊涂,“等钱入户部,本官立即批给你。” 李青淡淡道:“银子入不了户部了,进了内帑。” “这样啊!”王佐恍然,“那李都给事中何不找皇上批?” “王尚书有无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李青嗤笑一声,揶揄道:“何不食肉糜?” 娘的,小皇帝要肯批钱,我来你这干嘛? 王佐脸一红,讪讪道:“李都给事中,你是知道的,户部穷……” “你就说给不给吧?”李青脸色沉了下来,欺身上前,强大的压迫感让王佐步步后退,“我再问你一次,给还是不给?” 王佐脸都白了,李青给他一种‘敢说不给,立马就剁了你’的感觉。 想起当初那一夜,王佐不禁头皮发麻。 李青的胆大包天,狂妄无边,让他记忆深刻,恐惧到了骨子里。 不只是他,那晚过后,李青成了他们一群人的梦魇,做梦都是被李青剁了的场景。 “给,我给。”王佐心惊肉跳,尝试着唤醒李青的斯文,“那什么,有话好说,咱们都是文官。” 李青收回迫人的气势,道:“那就有劳王尚书了。” “不劳烦,不劳烦。”王佐长长舒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李都给事中随本官来。” ……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带着小家伙儿入住宝源局,监督铜钱铸造。 但由于工艺的提高,迟迟未有进展,铸出的铜钱大多都不达标,只能一遍遍地改善模具。 一连忙活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有了进展。 李青总算是有了些空闲,带着小家伙儿出来放松。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小家伙儿对他愈发亲切,不过终是年龄小,离家这么久,他开始思念家乡来了。 “干爹。” “嗯?” “孩儿想回去了。”小家伙儿怯怯的说。 李青笑道:“想回去又没什么,干嘛如此啊?”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孩儿食言了。”他瘪着嘴说,“这样不好。” “没关系,干爹送你回去。”李青宠溺地刮了下他的鼻尖儿,“不要紧的。” 听他这么说,小家伙儿明显松了口气,开心问道:“干爹什么时候回金陵长住啊?” “这个……”李青想了想,“起码要到过年了,到时候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嗯,好。”小李宏伸出短小的指头,“拉钩。” “拉钩。” … “什么?又请假?”朱祁镇破防,“先生,咱就是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想啊!”李青说,“可那么个小孩儿,我不送他回去,实在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朱祁镇道,“朕让锦衣卫送他回去也就是了,至于你亲自送吗?” 李青摇头:“你没有儿子,你不会明白的。”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这话……是不是有些伤人? 果然,朱祁镇从错愕,到暴怒,顷刻间脸都气红了。 “放肆,放肆,李青你放肆……!” 李青连忙赔笑道:“皇上,臣懂医术,可以帮你瞧瞧。” “滚啊!朕没病!!”朱祁镇咆哮。 “臣可以帮皇后看看。”李青又说,“太医看了那么久,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臣能行呢?” “就你?” “试试总没什么损失。”李青笑道,“万一呢?” 朱祁镇狐疑道:“你该不是为了请假,诓骗朕的吧?” “皇上怎可如此想?”李青一脸受伤。 朱祁镇哼道:“朕这样想,是你的人品不行,到时候来个无能为力,朕也不能拿你如何。” “你可以扣我俸禄。”李青说。 “你那点儿俸禄,朕不在乎。” “那就不扣了。”李青乐得如此,“那我走了。” “扣两年,另,朕只给你十天时间。”朱祁镇说,“这是最后的让步,愿不愿意随你。” “……行。”李青答应。 见状,朱祁镇迟疑道:“先生真会医术?” 李青对俸禄的执着他的知道的,两年俸禄都敢押上,让他燃起几分希望。 普通百姓都为传宗接代发愁,何况他一个皇帝呢。 他做梦都想有儿子。 第103章 病因 十日,从京师到金陵,再回来,根本不可能。 但李青没有讨价还价,先出去再说,这次尽量赶着点也就是了。 ~ 李青在马车上铺上柔软褥子,又准备了些瓜果点心,“宏儿,接下来咱们要日夜赶路了,会很辛苦。” “孩儿不怕苦。”他拍着小胸脯说,“干爹要是累了,我来驾马。” 在他的观念里,驾驭马车只需挥一挥鞭子,一点都不难。 李青笑笑:“坐好,我们出发。” “嗯,好。” … 李青换马不歇,日夜不辍,几乎都没怎么停过,饶是如此,也用了十日时间才赶到金陵。 李青将小家伙儿交给他亲生父母,拜见了下师父,便要回京。 张邋遢却道:“我跟你一起去。” “啊?”李青颇感诧异,“师父你去那儿干嘛?” “偷《永乐大典》啊!”张邋遢嘿嘿笑道,“那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能错过呢。” 李青欣然笑道:“那就更好了,有师父在,效率肯定更高。” “那还用说。”张邋遢搓着手,已经开始期待了,“我们再带些赝品吧。” “弟子时间紧迫,后面再说吧。”李青道,“我要尽快赶回京师。” 朱允炆皱眉道:“怎么这么急,是朝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是,是小皇帝就批了我十天假,逾期太久会扣钱。” “太过分了!”朱允炆替李青鸣不平,问道,“他扣多少?” “两年俸禄。” “两年……”朱允炆算了算,好笑道:“这也没多少钱啊,咱家又不缺这点儿。” 李青摇头:“不一样的,无偿打工我浑身没劲儿。” “……” 张邋遢道:“要是这样的话,你先回去吧,我带着赝品慢悠悠的赶去。” “也好。”李青嘱咐道,“师父你带些钱,现在几乎对路引没要求了,不过,真要上纲上线,没路引还真不行,你不是朝廷官员,得拿钱疏通。” “这我知道。”张邋遢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哎,好。”李青笑道:“师父、师弟,我先回去了。” 朱允炆点点头:“我送师兄。” 一出府门,就见对门小李宏的父母,就领着儿子过来。 见李青出门,李父惊诧道: “李兄这是要走?” “嗯,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得尽快赶回去。” 李父不好意思道:“本想让宏儿和李兄亲近些,不曾想倒是给李兄添麻烦了。” “也算不上麻烦,这些日子和小家伙儿相处的很愉快。”李青笑着上前,俯身朝小李宏说,“干爹走了。” 小李宏不舍道:“干爹再见,过年一定要回来呀,咱们拉过钩的。” “嗯,过年一定回来。”他摸了摸小家伙儿头,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驾~” “干爹再见。”小李宏的声音逐渐远去。 …… 李青一人还是很快的,单人单骑,不到七日就赶回京师。 匆匆来到皇宫打了个卡,李青便要去宝源局,却被朱祁镇一把拉住。 “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李青一脸纳闷儿。 朱祁镇气道:“你果然在诓骗朕。” 李青一怔,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没问题,皇后娘娘有空吗?” 朱祁镇闷声道:“自然,小林子,去唤皇后过来。” “是。”小黄门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一身常服的钱皇后走来。 “臣妾参见皇上。”有外臣在,钱皇后礼数很周到,与小宫女一起行大礼。 “免礼免礼,这么客气做甚?”朱祁镇笑着上前,扶她坐下,“李先生懂医术,让他帮你看看。” “李先生懂医术?”钱皇后看向李青。 “懂一些。”李青颔首,接着撩袍行礼,“微臣见过……” “免礼。” “谢娘娘。”李青收放自如,立即止住身子,上前道,“让臣先给娘娘珍珍脉吧?” 钱皇后点点头,伸出皓腕。 当初大婚时她虽头顶红盖头,但李青是迎亲使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加上丈夫常提起,她没见过李青几次,却对其相当熟悉。 知道这位虽只是七品都给事中,却是丈夫的肱股之臣。 “麻烦李卿家了。”钱皇后客气的说。 李青笑笑:“娘娘客气。” 说着,搭上手腕,习惯性的低眉、眯眼…… 朱祁镇紧张的不行,却又不敢打扰李青诊脉,紧张的来回踱步。 许久,李青收回手,眉头紧皱。 “先生,如何?”朱祁镇见他诊完脉依旧如此,更紧张了。 “这个……”李青没有回答,而是朝钱皇后道,“娘娘,恕臣冒昧,你未出阁前……身体都正常吧?” 钱皇后听得懂潜台词,红着脸点头。 这就对了,这小皇后明显是隔三差五被人下药,难怪一直怀不上……李青轻轻点头。 “先生,到底如何啊?”朱祁镇是真急了。 李青瞧了眼左右。 “都退下!”朱祁镇说。 “是。”小黄门,以及跟着钱皇后进来的贞儿,都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青点头:“先说结论,娘娘本来没病。” “什么意思?”朱祁镇一脸懵,“你是说朕有病?” “皇上身体康健。”钱皇后小声补充,为丈夫挽尊。 李青叹了口气,道:“皇上,我跟你直说了吧,娘娘是被人下了怀不上的药。” “什么?!”朱祁镇惊坐而起,随之而来的难以置信,和无边的震怒。 “皇上你先别激动。”李青安抚道。 钱皇后表现的相对冷静许多,先是一阵错愕,而后又有些恍然。 “是谁?”朱祁镇恨声道,“小钱,你告诉朕是谁,朕要灭了她九族。” 这还用猜嘛,明显是你老娘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钱皇后微微摇头:“臣妾也不知。” 说着,看向李青,“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她不想把事闹大。 李青暗叹:息事宁人只会害了你自己。 他只是笑笑,看向朱祁镇,“皇上,这事儿不难猜,你应该能想到。” 朱祁镇怔住,片刻后,他想明白了。 一张俊脸狰狞起来:“好,你让我失去儿子,我让你失去老子。” 孙忠必须死,谁也留不住! 其实如今这局面,究其原因,并不是孙氏要绝了儿子的后,而是钱氏跟孙氏不一条心。 要是钱氏像贞儿那般,儿子早就会跑了。 孙氏是想扶持一个跟自己一心的儿媳上位,然后,长久的维持自己的地位。 这时代,尤其是皇家,没有子嗣,即便你是正妻,也难成大事。 朱祁镇气得直哆嗦,他没想到孙氏竟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李青接触政治久了,倒是有些习惯了。 武则天还杀过亲生儿女呢,政治场上的人,多阴狠毒辣都不是不能接受。 只能说,孙氏是个有‘抱负’的女人。 出格的想法她未必有,但控制整个后宫之心,昭然若揭! 好一会儿,朱祁镇恢复理智,急问道:“先生,那皇后……?” “很难了。”李青说话实说,“皇后育有子嗣的概率很低,即便怀了,怕是也很难保住。” 朱祁镇如遭雷击,钱皇后更是小脸发白。 “先生就说有无可能吧?”朱祁镇红着眼说。 “还是有可能的。”李青说。 “那便好。”朱祁镇脸色好看许多,拉着皇后的手,“小钱你不用担忧,咱们会有儿子的。” “嗯。”钱皇后失落地点点头,强挤出一个微笑。 朱祁镇回过头,问:“先生可有良方?” “暂时不需要。”李青道,“只要保证皇后娘娘的饮食健康即可,过段时间,身体状态有所好转,臣再开药。” 顿了顿,“皇上还是尽可能的低调行事为好,皇家必须母慈子孝。” “朕……”朱祁镇咬了咬牙,“朕明白。” 第105章 杀人灭口 “混账,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能办砸,要你可用?!” 司礼监。 王振破口大骂,光骂还不过瘾,连踹带打,好一通招呼。 “干爹,干爹你听儿子说。”大太监忙道,“那两个丫鬟并没有醒,除了失手将孙忠鼻子摁断了,儿子没有出任何纰漏啊!” “蠢货,这就是最大的纰漏。”王振气道,“咱家问你,那被褥上可有血迹?” “这个……” “谁会在床上摔断了鼻子?”王振冷笑,“还有,满嘴的鼻血还如何吃东西?” “那,那怎么办啊?”大太监明显慌了。 王振骂道:“咱家还想问你呢,咱家让你做出孙忠半夜起来吃东西的噎死的假象,你他娘做的是什么啊?” 见王振如此,大太监真慌了,连忙跪地磕头:“干爹,儿子都是按你的吩咐做事啊,虽然出了纰漏,但……” “放肆!”王振脸色一变,尖声道:“你想把咱家也拉下水吗?”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 “行了,下去吧。”王振摆了摆手,“这件事咱家想办法。” “是是,儿子告退。” 大太监如释重负,满脸的庆幸,却没注意到王振眼神蕴藏的杀气。 … 次日,清晨。 一大早,孙氏就出了宫,直奔天牢。 然后,她就看到了惨死的老爹。 “谁干的?” 孙氏破大防。 她想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但真发生了,还是没办法接受。 这才一夜啊! 只耽搁了一夜,她的老父亲就一命呜呼了,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 要是昨夜真豁出去开宫门,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一档子事儿。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孙氏知道多半是儿子干的,但她没有证据,且也不便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她也要脸。 “啪啪……!” 孙氏见俩丫鬟还睡得跟死猪似的,上去就是一顿耳光。 不多时,俩丫鬟被强制开机,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动手的太后,又看到床上死了的老头子,还有牢房外跪着的狱卒,小脸顿时就白了。 忙不迭下跪磕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却在这时,远处一个狱卒说道:“太后娘娘,小的有隐情禀报,昨夜张公公来过。” 孙氏闻言,也顾不上两个丫鬟了,疾步走到那狱卒身边,寒声道:“说下去。” “是。”狱卒咽了咽唾沫,回忆着上面交代的话,说道:“张公公这段时间常来看侯爷,说是奉了王公公的命,昨夜是小的负责巡夜,张公公赏了小的一坛酒,小的喝完就不省人事了。” “王振?!”孙氏咬牙道,“好,好啊!” 这吃里扒外的阉货……她浑身直哆嗦,“你,去,让他即刻滚过来见本宫。” “是。”那狱卒匆匆一礼,急急去了。 孙氏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满脸煞气,“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走。” 一群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两个小丫鬟嘴唇都白了,自觉命不久矣,哀哀哭泣。 孙氏本就烦躁,见俩人哭哭啼啼,更是无名火起:“来人,将这两个贱货的舌头割了。” “娘娘饶命,饶命呀……!” 狱卒们正觉得难辞其咎,一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哪管那么多,当即冲进大牢,就将两人往外拖。 “娘娘,她们勉强算是证人,说不定还有用呢。”贞儿提醒道。 孙氏一想也是,暴躁地摆摆手,“算了,滚回去吧。” “是,娘娘。”狱卒重新退出去,老实跪着。 俩丫鬟捂着嘴,泪花在眼眶打转,却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贞儿瞧了她们一眼,低下头,不再言语。 孙氏走到床前,看着老父亲的惨状,胸中怒火不可遏制。 具体谁干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没办法,更没理由为父报仇。 朱祁镇没有儿子,他要是有个闪失,那她这个皇太后就成了笑话。 非但地位保不住,后世之君也将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退一步说,即便她真豁出去了,也未必有用,儿子防她跟防狼似的,她根本没有机会。 约莫两刻钟后,王振急匆匆赶来,人未到近前,悲痛欲绝的嚎丧声就传了过来。 “谁干的,是谁谋害了老侯爷……娘娘啊~”王振连跑带扑地冲到近前,出溜一跪,滑出一尺有余,再抬头时,已是一脸鼻涕眼泪。 “太后娘娘,您一定要严惩凶手,为老侯爷报仇啊!” 孙氏冷笑:“王振,本宫可曾亏待过你?” “娘娘待奴婢恩比天高,奴婢万死难报。”王振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怨毒的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找出凶手。” “少废话,那个张公公是何许人也?”孙氏根本不吃王振这套。 她自己就是戏精,自然不为所动。 王振嗫嚅着说:“敢问娘娘,哪个张公公啊?” “公公,就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张公公。”那狱卒提醒。 “是他?”王振怔了怔,旋即暴怒,“是他杀了老侯爷?” 接着,他神色一动,“这不对呀,他和老侯爷无冤无仇,怎么会……” 突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朝角落处低低啜泣的俩丫鬟说,“那张公公是不是欺负你们了?” 众人:“……” 一太监,怎么欺负? 俩丫鬟也是一脸茫然,傻愣愣地摇摇头。 愚蠢,蠢猪……王振气得咬牙,只能找补:“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回公公话,婢子不知道。”一小丫鬟哽咽着说,“昨晚吃完饭就困的厉害,一沾床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就,就这样了。” 另一小丫鬟哭着附和:“是啊,婢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唉呀……!”王振追悔莫及,直拍大腿,“娘娘,您不知道,那厮觊觎老侯爷身边的丫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一脸悲愤:“这是奴婢失职…可谁能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太监残缺,但并不意味着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这一点孙氏知道,宫里太监宫女结对食,可不真只是搭伙吃饭那么简单。 背地里虚凰假凤,耳鬓厮磨的那些腌臜事,外人不知,身为后宫之主的孙氏自然知晓。 但即便王振说的是真的,也不代表着父亲就是那个张公公所杀。 一个随堂太监,敢杀一个侯爷,且还是她这个太后的生父? 孙氏冷笑:“少废话,先将那个姓张的阉人给本宫带来,本宫要亲自审。” 她动不了儿子,但要是能敲山震虎,弄死这个王振,以后拿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轻松多了。 那样以来,她的权势定然水涨船高。 “娘娘放心,咱家这就去叫他过来。”王振杀气腾腾的说。 “慢着,你不能去,在场谁都不能走。”孙氏冷笑道,“贞儿,你去司礼监叫人。” “是,娘娘。”贞儿屈身一礼,正欲前去司礼监,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干爹,干爹不好了,张公公上吊自尽了。” 随即,一个小太监呼哧带喘地跑进来,见孙氏也在,连忙行礼,“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孙氏没有搭理他,一张脸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她又不傻,怎会看不出这是杀人灭口。 “动作真快啊。”孙氏咬着牙说,“王振,你可真行啊。” “娘娘何意?”王振诧异中带着委屈,眼泪噌的一下就出来了,哭道,“娘娘莫不是以为,是奴婢指使的不成?” 在皇宫里安稳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能混出名堂,尤其混到司礼监一把手,王振又岂是浪得虚名,他早已做得滴水不漏。 不管是朝争,还是宫斗,暗地里斗得再凶,明面上也都要遵从规则。 凡事,要讲证据,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第108章 杨溥致仕 杨溥龟速起身、下跪、颤悠悠道:“皇上,臣老了,还请皇上恩赐臣告老还乡。” 他是真老了,有时候脑子都不灵光了。 自建文朝入仕,迄今已有四十余载,真的累了。 杨溥的请辞出乎所有人预料,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曹鼐几人心中一喜,内阁一把手的职位谁不稀罕,如今位置空出来,他们就有机会了。 不过,眼下还是司礼监的事最为重要。 “杨大学士,皇上的问话您老还没回答呢。”曹鼐好心提醒。 陈循、苗衷、高毅也附和道:“是啊杨大学士,您老说句话呀。” 杨溥抬头,只见朱祁镇也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娘的,你们这么多人,干嘛非要我拿主意,欺负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好意思?杨溥气得不行。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会得罪人。 双方泾渭分明,站皇帝,名声就臭了;站内阁,退休估计就悬了,至于孙氏,他压根就没考虑进去。 这可怎么办?杨溥破旧的cpu超负荷运转,都快冒烟儿了。 终于,他想到了。 弃权! “臣以为……”杨溥嘴唇吸合半晌,就蹦出这三个字,接着身子一歪,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杨卿(杨大学士)。”朱祁镇以及内阁骇了一跳,连忙上前。 心中吐糟:你说完再晕行不? 这该死的断章! “传御医,快传御医!”朱祁镇摇晃杨溥,朝外面吼道。 杨溥双眼紧闭,神色略显痛苦:皇上你轻点儿,老臣还不想这么快去见仁宗、宣宗他们。 “杨卿,朕不能没有你啊~”朱祁镇悲痛大呼,表演痕迹有些重,让人瞧着出戏。 曹鼐一眼就看出小皇帝这是没安好心,忙道:“皇上,王振如何处理?” “还请皇上下决断。”陈循、高毅、苗衷沉声说。 孙氏哼道:“哪那么多事,直接杀了也就是了。”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朱祁镇吼道:“杨卿都这样了,你们不担心他的安危,还在这儿吵吵。” “……”孙氏、内阁尽皆无语:貌似你吵吵的最凶啊。 “杨卿,杨卿……”朱祁镇摇着杨溥,“朕不能没有你啊!” 杨卿很感动,当然,若是皇帝能小声点儿,能别这么摇他,他会更感动。 … 御医赶过来时杨溥已经晕了,真晕了,被朱祁镇摇的。 朱祁镇趁着机会,使出拖字诀:一切等杨卿醒来再说。 曹鼐等人被他撵出御书房,孙氏不忿,欲再争辩,但都被他一句:“容后再议。”给打发了。 第109章 三句话,一百两银子 皇宫,中殿。 李青走进来,大老远就开始拿腔作势,“微臣李青,参见吾皇万岁。” 话都说完了,人还没到近前呢。 “免礼。”朱祁镇懒得计较这些,“先生坐。” 李青坐下,咂吧咂嘴,说:“一路走来,有些口渴。” “……”朱祁镇挥一挥手,“上茶。” “谢皇上。”李青笑笑,“皇上是想问宝源局的事吧?” “先不急。”朱祁镇道,“这次叫先生回来,是有差事要交给先生。” 李青笑容一僵,“什么事儿?” “王振的事。”朱祁镇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王振对朕有大用,他还不能死,你想办法保住他。” 李青没好气道:“皇上,我只是一个七品都给事中,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这件事做成,朕赏你纹银百两。” 一百两,还是银子,你都好意思说?李青微微摇头:“臣能力有限,皇上还是另请高明吧。” “除了你,朕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朱祁镇道,“知道先生辛苦,这样,今年过年再放你一个月假。”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李青脸色稍稍缓和,“皇上,这件事有些难啊!” “就是难,朕才交给先生的啊,别人朕还不放心呢。”朱祁镇笑着说。 李青真是醉了,暗骂:这小皇帝咋就听不出潜台词呢,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我都把‘得加钱’刻脑门儿上了。 “皇上,群臣那边我可以勉强一试,但太后那儿呢?” “这个……”朱祁镇头疼。 对于亲娘,他是既恼怒,又无奈,一个‘孝’字将他禁锢得死死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朕来想办法,你只需保证王振不死就行了。”朱祁镇说。 李青点头,开始提条件:“皇上,这些日子公务实在过于繁重,办完王振的事,我想上朝自由。” 所谓上朝自由,就是想上上,不想上不上。 之前为了进文渊阁偷大典,他答应常上朝,现在他准备再争取回来。 朱祁镇有些恼了,“先生,朕对你的还不够意思吗?” “哪够意思了?”李青嘟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朱祁镇听到。 “你……!”朱祁镇气结,可想了半天,还真没找出哪里够意思。 李青做了这么多事,但依旧只是个七品都给事中,单凭这个,朱祁镇自己都圆不过去。 “昂,朕允了。”朱祁镇哼哼道,“处理期间你有什么要求,用不用朕送你一把尚方宝剑,亦或令牌什么的,方便你办事?” “不用。”李青摇头,“我没打算出马?” “你没打算……你耍朕是吧?”朱祁镇真的生气了。 李青撇了撇嘴:“皇上,你让谁来办,也办不好。” “那你刚才还点头答应?” “我能解决。”李青笑道,“我不用出马就能解决,反之,反而解决不了。” 朱祁镇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闷闷道:“说说吧。” “他们提出让三法司会同查案,就遂了他们心意便是……”李青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朱祁镇皱眉道:“不行,那样王振必死!” “能不能听我说完?” “呃……你说吧。” 李青认真道:“在官场上,按着别人的规矩来,最多不败,绝不会赢。” 顿了顿,“他们恨的不是王振,而是司礼监,这次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不管怎么办,都难以让他们接受; 想要破局,只能不按他们的规矩来。” 朱祁镇隐约忆起,当初先帝好像就说过类似的话,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但具体怎么做呢?” “很简单,三法司会同查案,厂卫也会同查案,他们查王振,厂卫查他们。”李青嗤笑道,“官场之上,又有多少干净的? 当双方都揪住对方罪过之时,那双方就都没有罪过了!” 李青颇有指点江山意味,“这个就叫制衡!” 瞧把你牛的……朱祁镇有些不服,但也不得不服。 李青的计策简单、有用、且高效,反正他想不出来更好的了。 “那就以先生所言吧。”朱祁镇点点头。 “那银子的事……?” 三句话就要朕一百两银子,你咋不去抢?朱祁镇哼道:“先生这不是没出马吗?” 李青气笑了:当初我说话你爹可都是用金子买,小伙子,你这格局不够啊! “成,臣告退。” “先生留步。”朱祁镇最终还是不想伤了李青的心,“银子稍后送去。” “嗯。” “对了,宝源局如何?”朱祁镇问。 李青道:“总体来说,还挺顺利的……” … 李青回到家已是傍晚,简单做了饭菜,吃喝过后舒服的躺在床上,心里在想着怎么偷大典,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李青觉得喘不上来气儿。 倏地一睁眼,只见一只苍老的手正捏着他的鼻子。 “好胆~!” 李青一个鲤鱼打挺,看也不看反身就是一个侧踢。 挡住了?! 李青大骇,接着,一只拳头急速在眼前放大。 直到这时,李青总算是脱离了癔症,大叫道:“师父手下留情。” 拳头戛然而止,就像高速移动的小汽车,突然被按下暂停似的,拳头直接在空中定格,没有丝毫颤动。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张邋遢收回拳头,苍老的面容出现在李青视野,哼哼道,“警惕心有待加强。” 李青满脸苦笑,“师父你这一身本事,我哪比的了啊?” “还得练。” “……是。”李青坐在床头穿鞋子,一边问:“师父,我记得我锁门了啊,你又翻墙进来的?” “什么叫又?”张邋遢赏了他一个脑瓜崩,“我走的是正门。” “你会穿墙术?”李青震惊。 “……不会!” “那你咋进来的?”李青好奇。 张邋遢一脸臭屁,“我把锁掰断了。” 李青:“……” ~ 皇宫。 朱祁镇、钱皇后恩爱过后,说着软绵情话。 “皇上龙精虎猛,臣妾一人消受不起呢,皇上还是……” 朱祁镇堵住她的嘴,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轻声说:“咱们会有咱们自己的孩子,不要灰心。” 钱皇后笑笑,说道:“且不说这个,皇上是九五至尊,历来帝王都是嫔妃如云,皇上也是该再纳些妃嫔了。” 朱祁镇眨了眨眼,“你这么想让朕再选妃子?” “嗯呐。”钱皇后幽幽道,“臣妾肚子不争气,至今未能诞下子嗣,外臣定会以为臣妾恃宠而骄且善妒,置宗庙社稷不顾。” “管他们做甚。”朱祁镇哼道,“谁敢嚼舌根子,朕割了他的舌头。” 钱皇后苦笑道:“这不是说闲话的问题,皇嗣乃国之根本,这个可不能马虎。” “嗯…成。”朱祁镇正是男儿本色的年纪,他喜欢钱氏,但也不排斥多些女人。 自古帝王都是如此,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钱氏也觉得理所应当。 在这世俗、律法都允许的时代,男人妻妾如云并不算是渣男。 “那皇上什么时候纳妃?”钱皇后问。 “朕都不急,你急什么?”朱祁镇好笑道,“放心吧,即便朕和妃子有了皇子,也只是皇子而已,咱们俩的儿子,才会是太子。” 钱氏只是笑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知道自己的情况。 “皇上应当早做打算才是。” “不急,眼下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朱祁镇叹道,“等忙完了这阵儿再说。” 钱皇后眼眸微动:“皇上是在忧虑……母后吗?” 朱祁镇沉着脸点头:“朕还真拿她没太大办法,这次朕杀了她爹,也算是为你报了个仇,不过……” 他无奈道:“她也不是善茬,这次指不定又要作什么妖呢。” 第110章 互相伤害 “别睡了,起来干活。” 张邋遢揪着李青耳朵,“老头子这趟来,可不是来玩儿的。” “这大半夜的……”李青无奈道,“那你来干嘛?” “偷《永乐大典》玩的。”张邋遢说。 李青:“……” 不过,深更半夜却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李青睡意渐消,搓着手道:“师父,赝品带来了吗?” “全在院子里呢。”张邋遢道,“时间紧任务重,抓紧时间。” “好嘞。” 来到院里,张邋遢打开一个箱子,取出最上面的夜行衣,“把这个换上。” “师父你准备的可真充分。”李青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说。 “那是。”张邋遢还挺骄傲,“老头子年轻那会儿,也狷狂过,劫富济贫的事儿手到擒来。” “牛哇牛哇……”李青敷衍地拍着马屁,很快换好衣服,接着开始拿麻袋装书。 … 夜晚寂静。 偌大的皇宫只有十余支太监队伍值班,挑着灯笼来回巡视,均摊下来,并不容易遇上。 皇宫大内,巡视太监的警惕心并不高,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师徒俩一个一百多岁,一个二百岁开外,说是参功造化也不为过,在真气和夜色的加持下,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俩人就跳窗进了文渊阁。 张邋遢怡然自得地在藏书阁中闲逛,他本就来玩儿,找刺激的,脏话、累活自然全落在了李青身上。 小半时辰后,李青完成狸猫换太子,将赝品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并做了暗记,方便下一次偷。 “师父,全换好了,我们走吧。” 张邋遢摸了摸肚子,“我有些饿了,咱们去御膳房。” “……”李青头大如斗,劝道:“这里终究是皇宫,万一被发现,那可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怕什么?” “师父,咱们是小偷啊。”李青扶额:小偷就得有小偷的觉悟,您老是真不知道什么叫怕呀? 见张邋遢不为所动,甚至跃跃欲试,李青忙道:“这样,回去后师父想吃什么,弟子给你做,满汉全席都成?” “什么席?” “呃……”李青给了自己一巴掌:要是还让满军进关,那自己这个穿越者也别混了,跟崇祯一起上吊得了。 “没什么,就是师父想吃什么,弟子就做什么。”李青做贼心虚,一刻也不想多留。 张邋遢不情愿地点点头:“行吧,明儿一睁眼,我就要看到好吃的。” “放心,绝对好吃的管够。”李青连忙保证。 ~ 回到家。 李青将偷回来的书,单独存放好,忙完都快五更天了。 张邋遢睡的香甜,他可不敢睡,要是老头子睡醒没看到好吃的,有他好果子吃。 东厨,李青忙的不亦乐乎,这时代没有天然气,也没有电磁炉,一边炒菜,一边烧锅,可真不轻松。 天微微亮,李青解下围裙,总算是将早饭做好了。 见师父还在熟睡,留了张字条,便牵着毛驴去菜市口买菜,为午饭做准备。 张邋遢没别的爱好,就是嘴馋,喜欢吃好吃的,李青身为弟子,自然要尽到应尽的孝道。 第111章 文官里面有坏人啊! 贞儿很小就进了宫,在这座大染缸的熏陶下,哪有外表那么纯真,她清楚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能会死在井里,也可能想不开上吊,还可能意外跌倒摔破脑袋……总之,必死无疑! 生死关头,贞儿一改往日乖巧,脆生生道:“奴婢笨手笨脚的,哪能伺候得了皇上呀,皇上万金之躯,奴婢卑贱,没那个福分。” 朱祁镇道,“朕说你有你就有。” “太后娘娘……?”贞儿拼命眨眼,透露着急迫。 孙氏也意识到皇帝儿子这是要杀人,贞儿跟了她这么久,做事牢靠,忠心耿耿,她自然不希望其出事。 于是道:“既然皇上看不上贞儿,那还让她伺候本宫算了。” “朕缺这样一个宫女。”朱祁镇道:“还望太后割爱。” “本宫年纪大了,除了贞儿,其他人伺候不来。”孙氏摇头:“不割。” 朱祁镇还欲再说,钱皇后忙拉住他,“皇上,臣妾身子不适。” 说着,转头朝孙氏一礼,“母后,儿臣妾告退。” 朱祁镇被钱氏半扯着离开大殿,临走前还恶狠狠盯了贞儿一眼。 贞儿吓得脸都白了,待小两口走远,立即上前拜道:“娘娘救救奴婢吧。” “不要怕。”孙氏淡淡道,“放心,有本宫在,你且死不了呢。” “是,娘娘大恩大德,贞儿铭记于心。”贞儿连忙磕头,但心中还是惶恐的厉害,毕竟她只是个宫女。 自家娘娘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真要是到了紧要关头,绝对会弃她不顾,眼都不带眨的。 得想办法自救……贞儿暗暗寻思。 ~ 曹府。 曹鼐、陈循、高毅、苗衷几位内阁大学士,聚在一起,讨论当前局势。 “三法司那边儿貌似不太妙啊!曹鼐皱着眉,“厂卫跟疯狗似的,他们现在压力巨大,很多人都打了退堂鼓。” “好一招围魏救赵。”陈循一拍桌子,杀气腾腾道:“好一个王振!” “这未必是王振想出来的。”高毅幽幽道,“那个阉货虽读过书,却也只是个落第秀才,这么老辣的手段,显然出自官场老人手笔。” 苗衷苦笑一声,叹道:“文官里面的有坏人啊!” “这个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己方军心,同时,让厂卫有所顾忌。”曹鼐沉吟道,“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个衙门这么多人,本就人心不齐,被厂卫这么一搅和,几乎成了一盘散沙,必须得给他们一针强心剂。” “曹兄有何高见?” “打蛇打七寸,先让皇上把王振抓了。”曹鼐哼道:“王振一进大牢,厂卫自然会有所收敛,为自己留后路;而三法司的人,则会信心满满。” “好主意,但问题是……这事儿不好办啊!”陈循苦笑。 这就好比老鼠在猫脖子上挂铃铛,听起来绝妙,却没有一点可操作性。 在王振的罪行没有铁证如山之前,小皇帝绝不会同意。 关键是,再这么闹下去,三法司都不敢查了,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查出东西来了,把柄同样被厂卫握着,他们也不敢捅出来。 破局迫在眉睫。 曹鼐笑道:“我们内阁去说当然不行,可要是换成兵部的人呢?” “于谦?”高毅眼睛一亮,赞道:“妙啊,于谦虽特立独行,但对太监干政这方面,他和我们一样,都十分排斥。”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于谦一直受皇上信任,吏部的王直又是他的死党,他说话的分量确实大。”苗衷点头。 陈循见曹鼐笑而不语,狐疑道:“莫非曹兄说的不是于谦?” “兵部有这么一个人,官职不高,却十分受皇上信赖,且这些年的大事小情,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曹鼐摇头晃脑的说。 “李青!” 三人异口同声。 这些年,李青足够低调,但在这个人均人精的庙堂,又如何瞒得过众目睽睽。 不然,当初也不会发生,文官夜袭却被反杀的戏码了。 “当初闹那么僵,他会帮我们吗?”陈循皱眉道,“之前他去金陵时,和司礼监、厂卫走的很近,只怕……” “哎?人都是逐利的,只要我们给得足够多,不愁他不合作。”曹鼐倒是十分有信心,“再者,舆论掌握在我们手里,王振在民间早已是十恶不赦,杀了他,也能成就李青的名声。” 他笑着说:“如此名利双收之事,他为何要拒绝?” “这个确实。”几人轻轻点头。 高毅迟疑道:“不过李青是御前红人,时常得到恩赏,我们四个怕是……提供不起足有诱惑他的价码啊!” “当然不能只是我们出钱,搞垮了司礼监,所有文官都会获利,他们也得出钱。”曹鼐道,“文官有这么多人,一人凑些钱,加在一起,绝对能让他心动。” 苗衷是个急性子,果断道:“成,那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凑钱了。” “我去刑部。”高毅说。 陈循也站起身:“我去都察院。” … 小院。 乳白色的鱼羊鲜汤,上面飘着小葱、香菜,浓郁鲜香,沁人心脾。 满满一盆儿永乐豆炖牛肉,还咕嘟嘟地冒着气泡儿,闻上一口,便沉醉其中。 此外还有皮蛋拌黄瓜,凉拌宣德茄……几道应季爽口的素菜。 饭桌摆的满满当当,好不丰盛。 “师父,吃饭了。”李青扬声喊了句。 树荫下的张邋遢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客堂,见满桌子好菜,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以后就按这个规格整,师父爱吃。” 李青忍着笑点头,盛好饭递给他,又将冰块往他身边挪了挪。 “习武之人,不惧寒暑,家里用不着这个。”张邋遢摆摆手,“有这钱还不如多买二斤肉呢。” “吃饭时用一下也挺好的。”李青笑着说,“咱家有钱,不用这么精打细算。” 话说出口,李青笑容僵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精打细算的红袖那丫头。 昔年,他还只是个锦衣千户的时候,那丫头都是他在家的时,才舍得用冰块儿消暑。 “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青缓过神儿,笑道:“师父,尝尝弟子的手艺。” 张邋遢从滚烫的汤汁中夹起一块牛肉,只简单吹了下,便丢入口中,咀嚼起来。 “恩姆~好吃,美味。” 李青劝道:“您老慢点儿吃,别烫着了。” “放心,我有真气护体,不惧寒暑。”张邋遢确实不怕烫,甩开腮帮子就是造,一边夸赞,“青子你这手艺,开个饭馆儿绝对赚钱,有这本事,以后再怎么着也能生活的极好。” 他开心,也放心。 即便是他故去,即便徒弟遭遇变故,有这手艺的徒弟一样能安身立命。 对长辈来说,晚辈不让其操心,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师父长命百……五百岁,以后弟子天天给你做饭吃。”李青开心的说。 张邋遢只是笑笑,没在吃饭的时候说扫兴话。 其实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若非更进一步,他只怕已经入土了。 可即便进了一步,他也快到极限了,他又不是神仙,人活百岁便已是奇迹,可他都两百岁了。 这一身精纯浩瀚的真气,也不能保他不死。 不然龙虎山的天师府,也不会一代一代又一代了。 张道陵那般人物,到头也不还是败给了时间吗? 一刻钟后,张邋遢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晚上还要偷书,我先去睡了。” “嗯,好。”李青起身收拾碗筷。 收拾完后,李青取出草料喂他的驴兄,当然,少不得唠叨几句。 毛驴也习惯了,一边吃着草料,一边听他絮叨。 李青絮叨了一阵儿,发现毛驴被他说睡着了,嘟哝道:“一头驴也午睡,真是醉了。” 他也有些犯困,走到树荫下的躺椅上,就势一躺,仰望着满头的青翠。 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更显年轻、俊雅,一阵风来,光点浮动,宛若谪仙。 美男子,不外如是。 “转眼,已经入朝六年了,按照跟朱祁镇说的,我现在已经三十多了。”李青自语,“是时候注意一下外表了,从今日起,先把胡子蓄起来……” 微风徐徐,清脆的叶子相撞声悦耳动听,李青困意上涌,缓缓睡去。 ~ 皇宫。 贞儿一改往日透明人人设,变得高调起来,对其他宫女颐指气使。 在这座皇宫里,越坏的人往往过得越好。 她这一转变,得到了正面效果,不少宫女对她巴结讨好,趋炎附势者不在少数。 贞儿一副小人得志嘴脸,大肆宣扬:姐们儿是皇太后的人,跟着我家娘娘吃香喝辣。 张太皇太后故去还没几年,孙氏未到令行禁止的地步,贞儿如此做,表面看是在帮孙氏收拢人心,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活命。 要是她这个太后心腹都死了,那谁还会跟孙氏一心,孙氏以后想彻底掌控后宫,搞一言堂,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没办法,在这座皇宫内,不允许有傻白甜。 勾心斗角,才是常态。 贞儿那纯真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高段位的宫斗心。 她倒没什么野心,只想好好活着,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活的舒服一点儿。 … ~ ps:在两章外表下,却掩藏着三章的字数(捂脸)。 第112章 见面分一半 申时末。 李青幽幽醒来,斑驳的阳光不再刺眼,变得柔和,拂过脸颊的风也不再那般燥热。 “嗯啊~” 李青舒展四肢,浑身舒泰,癔症少顷,缓缓坐起身。 “竟睡了这么久。”李青自语一句,扭了扭腰,开始准备晚饭。 打水,洗菜,切菜……正忙得不亦乐乎,大门被人敲响。 “李都给事中在家吗?” 李青洗菜的动作一顿,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到门前开门。 看到是曹鼐为首的内阁成员,不由微微一怔。 曹鼐等人也有些不可思议,君子远庖厨,李青这扮相他们始料未及。 再怎么说,李青也是朝廷正统官员,竟然亲自做饭? “呃呵呵…李都给事中真是……勤劳啊!”曹鼐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开场词儿,说了句不符合段位水平的话。 李青诧异道:“几位大学士来下官家,可是有事?” “确有些事情。”苗衷半开玩笑道,“李都给事中不请我等进去坐坐吗?” 李青笑笑,“几位里面请。” 几人进院儿,最后的高毅反身关上了门。 李青瞧见这一幕,便知这几个家伙来找他,事儿不会小了,且还会送礼。 “家里来了亲戚长辈,正在休息。”李青笑道,“索性这个时间也不热,我们就在院子聊可好?” “客随主便。”曹鼐客气的说,接着又问,“不知李都给事中的亲戚……?” “哦,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与官场无任何瓜葛。”李青道,“我们小声点儿,不会吵到他的。” 闻言,曹鼐几人不再纠结。 李青对于准客户,招待还是很周到的,去客堂搬了几张椅子来,让几人坐下说。 几人围着石桌坐下,看着穷酸的小院,心中的诧异更胜几分,大明官员的俸禄是不多,正七品的官职也不高,但李青总不至于这么寒酸。 要知道,李青可是御前红人啊。 哦,是了,这厮在沽名钓誉。 几人心下了然,对商谈之事信心更足。 简单寒暄几句,曹鼐进入正题:“李都给事中,对王振此人怎么看?” 李青沉吟道:“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柄之大,说是内相也不为过。” 几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曹鼐趁机道:“李都给事中一直在外奔波,对朝事不甚明了,王振之恶,非常人能及,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那就长话短说。”李青懒得墨迹,如果可以,他想快进到数钱环节。 苗衷愤声道:“自司礼监成立后,太监团体愈发放肆,连奴婢的身份都忘了,尤其是那个王振,简直无法无天。” “不错,洪武祖制,太监不得干政。”高毅接言,“仅此一条,他便有取死之道!” 陈循沉声道:“国之大事,在君臣共治;王振一阉宦,却也敢对国事指手画脚,简直狂妄。” 话都说这么明显了,李青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 “王振之事,下官也有所耳闻,但事实真相……” “事实真相远比你听说的恶劣的多。”曹鼐说。 李青叹了口气,道:“可我只是个七品都给事中,纵有心,也无力啊!” “李都给事中何须妄自菲薄?”曹鼐笑道,“皇上对你信任有加,你若愿助我等一臂之力,他日必将名传天下; 将来高官俸禄,封妻荫子,荫及子孙,岂不妙哉?” 陈循捧哏:“嗯,甚妙!” 李青:“……” 见李青不说话,陈循问:“李都给事中可是有什么难处?” “我就一七品官儿,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哪顾得来那些。”李青自嘲道,“瞧我这日子都过成啥样了啊?” 陈循一怔,和曹鼐几人对视一眼,随即露出笑意。 “李都给事中的难处我们是知道的,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我等自当同舟共济。”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李都给事中生活拮据,身为官场前辈,自当帮衬,小小心意,李老弟不必客气。” 接着,曹鼐三人先后取出银票,笑眯眯地推到李青面前。 李青瞥了一眼,都是一百两面额的,这么几沓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千两开外。 着实不少了,远超入朝到现在朱祁镇赏的。 “这个……”李青迟疑道,“我就是一七品,怕是…还不起啊!” “李老弟这就见外了。”曹鼐佯装不喜,“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就是,李老弟要是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老哥几个了。”苗衷笑着说。 从官职到兄弟,称呼上的转变,也意味着双方达成了协议。 对于李青的又当又立,几人也习以为常。 文人嘛,都这样,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这叫行贿受贿吗?不,文人不叫这个,叫人情世故! 要是李青不这样,他们反而不习惯。 既然白给,那我就客气了……李青笑眯眯地全拢进自己怀里,嫉恶如仇道: “王振如此目无法纪,我身为都给事中,言官中的一员,自然是要弹劾于他。” “哎呀呀~”曹鼐几人肃然起敬,起身拱手道:“李老弟不畏强权,仗义出手,为兄佩服。” “哦?哈哈……” “哈哈……” ~ 送走几位财神爷,李青回到东厨继续忙碌,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美美哒。 少顷。 张邋遢打着哈欠走来,郁闷道:“刚才谁来了,吵吵个不停。” “几个人傻钱多的官儿。”李青笑笑,“师父你先去洗把脸,饭菜很快就好。” “送钱的啊!”张邋遢嘟哝一句,郁闷的心情缓和不少。 … 吃过晚饭,师徒俩坐在屋檐下谈心。 “青子,你这算不算贪污?” “算,但我拿钱向来不办事。”李青骄傲道,“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还是清官。” 张邋遢:“……” “那他们意识到被骗,会罢休吗?” “不怕。”李青笑着说,“行贿也是重罪,他们犯不上为这点儿钱,跟我同归于尽,顶多也就是背后骂人、诅咒什么的,又不会少块肉。” 他一脸无所谓,要是骂人诅咒有用的话,他在洪武朝就死了。 张邋遢问道:“不会沾亲带故的骂吧?” “那肯定沾亲带故啊!”李青好笑道,“不然那叫骂人吗?” “……青子。” “啊?” “钱分我一半。” “……” ~ 夜。 师徒俩背上行囊再次出发,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夜…… 回来后,李青做早饭,去买菜,回来吃早饭,准备午饭……重复昨日的日常。 至于铲除奸宦的豪言壮语,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午饭后,李青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皇宫中殿。 朱祁镇道:“他们找你了,还给了你钱?” “是这样,不过皇上大可放心。”李青义正言辞,“我虽收了他们的钱,但我还是向着皇上你的。” “你怎么能这样?”朱祁镇有些难以接受,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比心爱之人跟别人约会,回来后告诉你,我还是爱你的。 就……很渣! “先生,你就那么爱钱吗?”朱祁镇质问。 “白给,你不要啊?”李青笑嘻嘻的说。 “那你也不能……你的操守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都是虚的,没必要计较这个。” “可……”朱祁镇气得不行,“朕给你的钱不够使吗?” “确实不够啊。”李青摊了摊手,“皇上,我现在连个丫鬟都请不起。” “你你你……!”朱祁镇气得直哆嗦,“赃款呢?” “我准备留着慢慢花。”李青说。 朱祁镇气笑了,“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不然呢?” “上缴,必须上缴!” 我凭本事挣的钱,凭什么要上缴……李青真是服了,要不是考虑到小皇帝疑心重,他才不会说呢。 却不想,说实话还有错了。 “皇上,做人要厚道,你这样以后哪个臣子能跟你说知心话?”李青正色道,“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上缴一半。”朱祁镇退了一步。 李青却是狂摇头,开玩笑,小老头刚分走一半,你再分走一半,我不白忙活了? 第113章 可以自由发挥了 朱祁镇不悦道:“你说你穷,朕体谅你,但你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现在国库不富裕啊!” “……”李青不想在这上面掰扯,正如他之前所说,在别人的规则下,最多保持不输,但绝不会赢。 于是他另辟蹊径——转移话题! “皇上,宝源局现在铸出多少铜钱了?”李青问。 “大概快一千万了吧。”说起这个,朱祁镇就来气,“按照一贯钞一百文的汇率,也就能换十万贯钞,这数朝印之积累,怕是朕有生之年也未必能还上。” “绝对还的上。”李青语气笃定,“只要把海上商路打通,二十年内,绝对能全部还清。” 李青说道:“皇上,你不能那么算,其实这还债并不意味着,要赚够相同宝钞价值的钱; 朝廷只需提供铜,人力即可,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顿了顿,“而且,这也不是赔本的买卖,稳住了货币,经济流通会越来越顺畅,百姓富裕了,税收也就高了,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可以说,做好了这件事,皇上的功绩将会成为大明独一档的存在。” “呵呵。”朱祁镇敷衍笑笑,“少拍马屁,收受贿赂的事怎么算?” “我又没办事。” “那也是受贿。”朱祁镇说。 李青索性摆烂:“你看着办吧,实在不行你革我的职,我回老家种地去。” “你看你,咋动不动就提这个呢,你还有理了。”朱祁镇听李青要撂挑子,瞬间软了下来,悻悻道:“这终究不是贤臣所为,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李青认真道:“皇上,我可不是贤臣。” “什么意思?” “我是能臣。”李青道,“我可以帮皇上,帮大明解决难题,但我并不是那种高风亮节,品德高尚之人。” 略微沉吟片刻,李青补充道,“若皇上以帝王心术,驾驭臣子的那种做派对我,那我们只能一拍两散。” 这小皇帝刻薄寡恩不说,事儿还挺多,李青有些忍不了了。 要不是朱祁镇知好歹,又听劝,他都想撂挑子了。 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人才的重要性。 朱祁镇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不忿,却又不敢把话说死,李青的能力他是非常清楚的,且现在的朝局并不安稳,未来也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离不开李青。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充其量也就服软、说说好听话的样子……朱祁镇清了清嗓子,道:“先生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他轻哼道:“大明的臣子中,有谁能想上朝上朝,不想上不上? 有谁能隔三差五请假,一年近三分之一都在休假? 有谁能频频得到恩赏?” 听到恩赏,李青不禁撇嘴:你那点儿东西,也叫恩赏? 第114章 童叟无欺 母子俩斗法,李青不想掺和,于是果断离场。 不料,刚出宫门,就遇上了曹鼐,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就是堵他的。 曹鼐扫了眼左右,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李青点头,与他一起走到僻静处。 “李都给事中进宫了?”曹鼐问。 “昂。” “弹劾王振了?” “对,没错。”李青点头,“足足弹了半个时辰呢。” 曹鼐嗅了嗅鼻子,眉头微皱:咋还有一股子酒味儿呢? 不过他顾不上纠结这个,急问道:“皇上咋说?” “皇上很犹豫。”李青模棱两可的说道,“暂时还不能确定皇上会不会对王振动手,不过皇上已经有些许动摇了。” “辛苦李都给事中了。”曹鼐客气的说。 他没指望一次就能成功,不过,皇上的动摇让他信心大增,心中直呼:钱没白花! “司礼监这颗毒瘤尚在,我们应当努力啊!”曹鼐叹道,“还请李都给事中多上上心,皇上对你信任有加,坚持下去定会成功,必要时我们会出手帮你。” 言语间,已经将这个大皮球,全部踢给了李青。 同时附上大饼:“若能一举捣毁司礼监,诛杀恶首王振,李老弟的名声将会传遍天下,受万人敬仰……” 李青迟疑道:“我这倒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曹鼐诧异,“莫非老弟遇到麻烦了?” “这倒不是,我的意思是……”李青搓着手干笑:“呵呵…曹大学士,搞司礼监、杀王振,非下官一人之事对吧?” 曹鼐点头:“这个你放心,本官方才说了,必要时我们会出手。” “大学士误会了。”李青道,“下官是说,既然是大家的事,那是不是应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曹鼐:(⊙o⊙)… 钱不是给你了吗? 足足六千两银子,你一辈子也挣不到啊? 他脸色沉了下来,“李都给事中,做人要知足,那些钱足够你生活无忧了。” 顿了顿,语气略带威胁:“这种事要是传扬出去,本官怎么说也是内阁大学士,但李老弟…呵呵, 届时,这御前红人的地位……只怕非但保不住,还可能会被治大罪。” “大不了回去种地呗。”李青一副混不吝模样,“既如此,那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你们出了钱,我也出了力,大家各不相欠。” 谁跟你各不相欠,六千两银子你一锤子买卖啊? 你开的是金口不成? 曹鼐都破防了,若不是在宫门附近,他都要骂娘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115章 误导王振 于谦眉头微蹙:“只一天功夫,这未免……太难了吧?” 他不是怀疑李青的能力,只是时间太仓促了些,有些匪夷所思。 李青笑了笑:“我教你一句话,你且记好。” “请先生赐教。”于谦颔首,认真聆听。 “庙堂险恶,人心复杂,所以要做减法。”李青说。 于谦挠了挠头,不解道:“什么是减法。” “找出最核心的点,击碎它!”李青道,“循规蹈矩,步步为营固然好,但也得分情况; 自废除保举,取消军队镇守大臣之后,皇权得到有效加强,现在不需要再顾虑重重了。” 于谦有些明白了,但理解的还不彻底,于是问道:“先生打算如何做?” “很简单,打破现在的僵局。”李青说道,“目前的情况是,双方都在收集对对方不利的证据,且已经有了成效,只是双方都有顾虑。” 于谦缓缓点头:“这就是个心理博弈的棋局,不过…如今这棋局只是刚开始。” “所以,想快速解决问题,只有掀桌子。”李青笑道。 “问题是王振肯吗?” “会的。”李青语气笃定。 … 司礼监。 李青登门,王振亲自接待。 从表面看,李青不过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充其量就是个有些实权的言官,而王振则是实打实的内相,王振根本没必要如此。 但李青的能量、能力,别人不清楚,跟在朱祁镇身边的王振是清楚的,尤其是两人战线统一,都是皇帝拥护者,群臣的讨伐重点对象。 基于此,王振对李青有种天然的亲切。 “李先生怎么想起,来咱家这儿了。”王振笑眯眯的,一点儿也没平时的架子。 李青笑道:“我来,自然是有事。” “有事?”王振心中一突,“可是皇上……?” 他最害怕皇帝顶不住压力,拿他开刀,平息群臣怒火。 “公公放心,皇上并未有动你的打算。”李青宽慰道。 他越这么说,王振心里越忐忑,他本能觉得,李青是受了皇帝之命过来的。 要放在以前,皇帝都是直接给他下达指令,而今却让李青来传话,这很能说明问题。 “先生,咱家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啊!”王振声音发颤,面露惊慌。 如于谦所言,王振是个很怕死的人。 “公公不用紧张。”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皇上还是很器重公公的。” 这话一出,几乎表明李青就是皇帝派来传达指令的。 “咱家要如何做?”王振忐忑的问。 李青不语,扫了眼左右。 王振一挥手:“都给咱家退下,没咱家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是,干爹。” 一众干儿子退下。 王振转过头,满脸堆笑,“先生请说。” “目前宝船已铸造了许多,重下西洋也要提上日程了。”李青道,“但问题是,你和文官集团迟迟分不出个胜负,这严重阻碍了国策颁发。” 王振心中一凛:“皇上的意思是……?” “我是代表的个人。”李青纠正。 王振哪里肯信,反倒是觉着皇帝要抛弃他,凄楚道: “咱家真真的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办事啊,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李青懒得听这些,直接打断,“公公说这个,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王振脸色难看,“先请明示。” “我方才说了,尽快结束这场争斗,为重下西洋做准备。”李青道,“别再这么耗下去了。” 王振有些乱了方寸,失去主观判断的他,只能求助李青,“那咱家如何做?” “简单,直接掀桌子。”李青问,“厂卫查到官员不法的证据了,是吧?” 王振点头。 “那就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报给皇上,最好是明日早朝。”李青说,“越好越好,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重下西洋迫在眉睫,公公应该明白!” 王振迟疑:“这……不妥吧?” 他也有把柄被对方攥着,这样做完全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李青道:“有句话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他们更怕! 他们妻妾成群,有家有业,有子有孙,他们有一大家子,你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是半路出家,也有妻女的啊……王振不敢说出来,讪讪道:“真闹大了,只怕最为难的还是皇上啊!” “闹不大的。”李青淡淡道:“当初他们趁夜去我家,想弄死我,结果被我反杀两个,他们如何反应?” 他嗤笑着说:“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王振自然知道,且他在李青之前,就享受到了被群殴的滋味儿。 那次好悬没要了他的命! 李青那次反杀,着实让他出了口恶气,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大乐。 王振亲近李青,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啊,只要你豁得出去,他们反而会老实消停。”李青道,“因为他们顾虑更多,也更怕事,但前提是你得表现出,跟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做官难,做高官更难,熬到他们这个位置,有几个容易的?”李青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乐意跟你同归于尽?” 王振豁然开朗,点头道:“先生说的在理,只是……”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有一点你可以放心,皇上不会杀你。”李青斩钉截铁,给了王振一颗定心丸。 这是事实,朱祁镇不能杀王振,一旦杀了,以后的掌印太监便会因前车之鉴不敢与群臣硬刚。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朱祁镇懂得这个道理,他以后可能会罢王振的职位,但绝不会杀了王振。 王振心思电转,快速衡量利弊。 他是坏人,但不是蠢人,他明白自己的价值——为皇帝背锅,为皇帝对付群臣。 若是失去了这个价值,那他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去南孝陵给太祖爷守陵……王振一咬牙,“咱家干了。” “公公想明白就好。”李青含笑道,“他们人多势众,却也正因如此,人心不齐,只要公公豁得出去,他们必然心生畏惧。” “咱家明白。”王振重重点头:“还请先生转告皇上,王振不会被那群人吓到,还能为皇上做事!” “一定带到。”李青笑着点头。 在他的误导下,自始至终,王振都将他的话,当做是皇帝的指令。 … 出了司礼监,已是申时末。 李青不敢耽搁,骑上毛驴就往回赶,耽误了师父吃晚饭,任他再如何智计百出,也无济于事。 小老头可不是讲理的人,一套太极拳法,分分钟教他做人。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在简单粗暴的武力面前,任何花里胡哨都是多余的。 一到家,李青就开始起锅烧油。 ‘滋啦啦……!’洗淘干净的葱、姜、蒜倒入锅中,水和油的碰撞声响个不停,浓郁的爆香气充满鼻腔。 李青吸了吸鼻子,满脸的享受,他最喜欢这种烟火气。 这烟火气让他有家,有归属的感觉,冲淡了心中的颠沛流离。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给生机勃勃的茂盛枝叶染上一抹金黄,充满暖色调。 树下,小老头半躺在椅上,手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嗅着鼻子享受食物香味。 毛驴细嚼慢咽地食用着上等草料,大眼微眯,时不时抖一下染上金黄的黑亮毛发,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这唯美的一幕,将小家刻画的更加温馨。 李青炒菜添柴,忙忙碌碌,生活充实且惬意…… 第116章 王振豁出去了 深夜。 师徒俩背起行囊,在违反律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回来后,张邋遢补觉,李青做早饭。 忙完早饭,李青解下围裙,想了想,换上官服、骑上毛驴,再次赶赴皇宫。 相比昨日的偷偷摸摸,这一次,他光明正大。 毛驴憋闷久了,一出门就撒开蹄子狂奔,脚力较之战马不遑多让。 直到进马厩之时,它才低下高傲头颅,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 奉天殿。 许久没来,李青甚至都有种陌生的感觉。 兵部都给事中终究只是七品,虽能入朝堂,但也只是吊车尾,在门口处站着,李青的到来并未引起人们注意。 李青人缘不好,周围的六科都给事中也懒得搭理他。 他也不在意,乐得清闲。 李青整就一透明人,但有一人跟他截然不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没错,今日王振也来了,顶替了往日的站班太监,亲自站班。 群臣怒目而视:这阉货,怎么敢的啊? 王振丝毫不怵:来吧,互相伤害吧,看看谁先扛不住,咱家要是皱皱眉头,就不是爷们儿。 摸了摸缺了一块儿的耳朵,他心中的怒火更甚。 娘的,今儿王爷爷跟你们拼了。 想到李青的保证,他心里一点也不慌,加上之前李青反杀之后,反倒是吓退了文官集团,王振信心满满。 其实,他心理上并不想这么做,但他没得选。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这次的起因又是孙太后亲爹,不死命讨好皇帝,即便挺过文官这关,孙氏也未必容得下他。 只能豁出去拼一把,让皇帝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才能度过这次危机。 于谦瞥了眼王振,又回头望了眼李青所在位置,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重下西洋,正在今日! 一刻钟后,朱祁镇走进大殿,今日他一身团龙袍,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走路都带风。 王振瞧见他来,立即谄媚上前,弯着腰迎着他走到龙椅旁。 朱祁镇有些纳闷儿,他并不知详情,因为李青没告诉他。 王振则是以为李青会告诉他,所以也没跟朱祁镇通气。 见朱祁镇投来疑惑目光,王振会错了意,以为是在确认,于是重重点头,一脸视死如归。 朱祁镇更迷糊了:朕是想说,你不好好在司礼监躲着,来这儿干嘛,你点个锤子的头啊,这他娘都什么跟什么啊? 眼下不方便问,朱祁镇压下心思,一个华丽转身,坐于龙椅之上。 第130章 你图什么啊? 客观评价一下明英宗,朱祁镇!(不喜欢的宝子,可以跳过!) 说起朱祁镇,就不得不提:大明战神,叫门天子,葬送大明五十万大军,让明朝由盛转衰,大明罪人,这些标签了。 为何如此,大概是因为那部传奇历史剧吧! 诚然,那部剧拍的很好,可它也只是电视剧。 其实吧……大明只有一个盛世。 ——永乐盛世。 事实就是自从明成祖朱棣死后,大明就开始走下坡路。 不过,明英宗朱祁镇时期走下坡路严重,这的确也是事实。 但朱祁镇并没有那般不堪,也不存在葬送五十万大军一说,他算不上大明罪人。 纵观历史,朱祁镇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在大明十六帝中,他做的已经很不错了,绝对是中等偏上。 朱祁镇对百姓,确实没的说。 以下出自明史: 正统二年,夏四月,免河.南被灾田粮,五月,免陕.西平凉六府旱灾夏税,六月振河.南、江北饥,冬十月,再振河.南饥; 正统三年,春三月,振陕.西饥,冬十月,再振陕.西饥; 正统四年,秋七月,免两京、山.东、江.西、河.南被灾税粮; 正统五年,春二月振抚京郊流民,夏四月,免山.西逋赋;六月,免两京被来田粮,冬十一月,振浙.江饥,免:苏、松、常、镇、嘉、湖,水灾税粮; 正统六年,秋七月振浙.江、胡广饥,冬十月免京内被灾税粮,十一月,免山.东、河.南、凤阳被灾税粮; 正统七年,春三月,免陕.西屯粮十之五,夏四月,振陕.西饥,五月,免山.东、山.西、河.南被灾税粮,七月振陕.西饥,赎民所卖子女…… …… 后面就不写了,因为实在太多了。 正统一朝赈灾力度之大,其他大明皇帝都比不上。 仁宣时期,都做过战略收缩,放弃过疆土,但正统没有,麓川之战一直断断续续的打,打到最后,麓川、缅甸彻底消停。 第131章 朱高煦开悟 “嗯~啊~” 毛驴见李青背上行囊,就知道他这又是要出远门儿,作为一个成熟的驴子,它已经可以自己去于谦家了。 李青摸摸它的脑袋,讪讪道:“驴兄,我要出去一趟,这次是出国,你在于谦家待一段时间。” “嗯~啊~”毛驴叫唤一声,拱了拱他的手心,走出木棚。 出了门。 毛驴扬了扬脑袋,呲牙叫唤一声,示意李青上驴。 “不了,走走吧。”李青拍了拍它的脖子,牵着它往于谦家走。 一路上,李青都很沉默,只有毛驴时不时叫一下,企图让李青欢快点儿,但没成功。 两家在一个屯子,慢行不到两刻钟就到了于谦家。 这个点儿,于谦在衙门办公,开门的是于谦的儿子,于冕。 “李先生来了。”于冕客气地迎他进家,见后面跟着毛驴,诧异道,“先生这是又要出远门?” “啊,要出一趟远门。”李青笑着点头。 说起来,昔年李青还给过于冕鸡腿吃呢,不过于冕并不自知,那时的李青戴着面具。 两人也算熟悉,便多聊了几句。 最后,李青拍拍毛驴,转身离开。 … ~ 李青换马不歇,舟车劳顿,日夜不辍的急赶路下,用时一月赶至交趾。 元宵节都过去了。 这个年,是他最辛苦的一次过年,没有之一。 朱高煦已经七十了,精气神儿却依然十足,这厮的头脑不发达,但身子骨是真的顶,李青见到他时,他正在自家马场骑马呢。 这么大岁数还能骑马,绝对是千里挑一的存在。 当然,这也和朱高煦优渥的物质生活有关。 “嘶~先生你竟然又来啦。”朱高煦在儿子朱瞻垹搀扶下,翻身下马,拍拍手道,“唉…岁月不饶人啊,跟年轻那会儿没得比了。” 李青好笑道:“已经很厉害了,一般人到你这岁数走路都费劲,你却还能骑马。” “也就过过瘾而已,快行不得。”朱高煦遗憾的叹了口气,接着看向儿子,“你这兔崽子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贵客来了也不去张罗丰盛酒菜,怎么,皮又痒了?” “儿子这就去。”朱瞻垹连连赔不是,忙不迭去了。 “这兔崽子……”朱高煦骂了句,转而又朝李青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 “我说过,以后有空的话,我会来看你。”李青舔着脸说,“你看,先生是不是很守信?” “确实。”朱高煦嘿嘿点头,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笑容一收:“你这次,怕不是又是带着差事来的吧?” 第132章 于谦:臣说话难听,皇上你多担待 朱高煦破大防。 “是啊,我他娘的图什么啊?” 这一刻,他大彻大悟,但为时已晚。 “好了,都过去了。”李青轻声安慰,“差不多行了,挺大一爷们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朱高煦:o(╥﹏╥)o“晚了啊,娘的,晚了呀……!” 他悔的直拍大腿。 “不是,你别这么激动啊。”李青有些后悔,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竟让朱高煦如此。 按说憨憨也是上马杀敌,冲锋陷阵将才,他属实没料到憨憨这坚强外表下,竟还有一颗玻璃心。 “呜呜呜……晚了呀。”朱高煦哭的像个孩子。 李青无奈,自己惹哭的,只能自己哄。 他搂着朱高煦脑袋放在肩上,一手拍着朱高煦的背,轻声安慰着:“好了,不哭了,都过去了。” 一个哭的像个孩子,一个像哄孩子,老人似孩童,青年似老人,场面极其诡异。 朱瞻垹听到动静,匆匆赶来,一见老爹嗷嗷哭,二话不说,立即原路退了出去,并严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老子的颜面他要维护,且他也不敢上前劝,老子这么丢人,要是他敢舔着脸去劝,事后绝对脱层皮。 话说,这个姓李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朱瞻垹托着下巴沉思。 许久许久…… 朱高煦逐渐平复下来,看到李青肩膀湿了一大片,顿时难为情起来,脸都红了。 “那个……” “没什么,小孩子嘛,哭出来就好了。”李青轻描淡写的说。 朱高煦无语,但细想想又找不到毛病,只好岔开话题: “先生啊,其实我有件事上次就想问你来着,结果给忘了。” “你说。” “你当初为我求情,保下我一家老小,却又让我来交趾,何也?” 李青诧异道:“你要问这个?” 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着,交趾距离大明尚远,鞭长莫及,且交趾也不太平,这才让来这里搅动风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青想了片刻,一击掌:“肉烂在锅里。” 他笑呵呵道:“你别的本事一般,但带兵打仗是你强项,果然,你没让我失望,很快就在这儿混出来,并有了很大话语权。” 朱高煦点点头:“我猜也是这般。” “哦?”李青大感惊讶:莫非是憨憨经刚才一刺激,一下子开悟了? 朱高煦不顾李青惊讶,继续说道:“但按先生你这么说,这里面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 李青颔首,示意其继续。 “先生你看哈,若想一直保证肉烂在锅里,是不是就得保证我的后世子孙必须是朱家人,必须是汉人?” 李青点头,心中一动,他已经明白了憨憨的意思。 不过憨憨好不容易聪明一回,他不想抢风头,于是佯装不懂,“然后呢?” “我来的时候,是带了些汉人过来,但也只是一代人。”朱高煦说,“我孙子也还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就这,还是娶的府上丫鬟、跟护院生的闺女,但再往后呢?” 他叹道:“这里终究还是人家的地盘儿,汉人数量有限啊!” “的确是个问题。”李青点头。 朱高煦又说:“其实,真要想解决此事也不难,只要定期去大明一趟,买些汉人女子回来,一样能保证血统,但那样的话,又牵扯到一个问题。” 李青已经有些刮目相看了,“你接着说。” 朱高煦叹了口气:“真不是我吹,我要跟本地人联姻,早就彻底掌控交趾了,就是因为我整个一外来户,本地人天然排斥。” 灌了口酒,朱高煦龇牙咧嘴的继续说:“而且,我手下的兵,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甚至带来的汉人,也多与本地人结合,这是没办法的事,丫鬟就那么点儿,总不能让人家打光棍吧?” 见憨憨说得差不多了,李青接言:“你还担心自己死后,儿孙因为外来身份,镇不住场子,被本地势力吃下,对吧?” “先生你真是神了。”朱高煦大点其头,“我儿子能力不错,他我倒是不担心,但孙子辈就够呛了。” “那就结合吧。”李青道,“融入其中才是正确选择。” 朱高煦皱眉道:“但那样的话,迟早被他们同化掉。”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李青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后代,这是事实。至于你所担心的问题……” 想了想,李青道:“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再说了,这里临近广.西、云.南,他们也多少受大明影响; 昔年三宝带回来的那些使臣你也见过,和那些衣着奇特、样貌奇特的人相比,这里的人和汉人最是接近,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用太放在心上。” 朱高煦嘿嘿笑道:“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你的算计打水漂了。” “哎?”李青不这么认为,“要是交趾宣慰司仍在,反倒没有你这么好说话,甚至还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道:“这样,你开办些学院,教本地人学说汉话,然后以棉麻为原料,做汉人样式的衣服,每到咱们汉人的节日,你发些小礼物什么的……潜移默化改变他们。” 顿了下,补充道:“记着,要从本地的穷人,从下层百姓入手,这些小恩小惠,最容易获得他们亲和。” “这样行吗?”朱高煦狐疑。 “当然。”李青笑道:“当他们说汉话,穿汉衣,过着汉人过的节日,那他们和汉人何异? 不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你是看不到了。” “没事儿。”朱高煦无所谓道,“我也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你能办到吗?” “你放心,我尽我最大努力……不,一定办到。”李青语气郑重,“哪怕是偷埋,我也会把你埋进明陵去。” 朱高煦红着眼点头:“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哪怕是看在昔年那些金豆子的面儿上。” “一定办到!” “好。”朱高煦放心了,“我相信你,不过……到时候我咋找你啊?” 他对这个不放心:“万一我快不行了,派人去找你,找不到你怎么办?” 李青道:“这些年,我只会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昔年金陵的永青侯府,一个是京师连家屯儿, 这样,我每次外出,都在家里留下字据,说明白去哪儿。” 朱高煦见他安排的如此周祥,彻底放了心。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朱高煦笑道,“今儿心情好,咱们再喝一坛。” “不了吧,我都喝好了。” “别装了,你一人再喝两坛都不是问题。”朱高煦哼道:“再喝点儿,我没那么娇弱,不碍事的。” 李青有求于人,自然要把人陪好:“成,那就再喝点儿。” …… 又是一坛酒下肚,朱高煦到底还是喝高了,舌头也大了。 “先生,你说这一仗咋打,你说咋打咱就咋打。” 先等你酒醒了再说吧……李青扶着他,好笑道:“哪能说打就打呀,咱得先制定个计划,推敲无误后,再执行是不?” “啊对,先制定,制定计……”朱高煦打了个酒嗝儿,歪在李青身上睡去。 “不能喝非逞强,还当是年轻小伙一十八啊?”李青咕哝一句,抬手输入真气,帮他缓解醉酒带来的难受。 没多大一会儿,朱高煦脸上的少许痛苦渐渐消失,变得祥和,呼噜震天响。 看着须发皆白的憨憨,李青莫名觉得超级萌,脸上不自禁露出慈祥之色,宠溺道:“这孩子,睡着后跟他哥也没差。” …… 第133章 册立太子 京师,吵翻了天。 李青走后,朱祁镇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派人去边关查看,他知道其中的道道儿,只让人去走一趟,然后立刻回来。 主要只是试探一下,原定计划是20天内返回,结果一个月过去,去的数十名锦衣卫一个也没能回来。 朱祁镇立刻意识到,北边也在走私。 其实这个他早就有所预料,边关将官私下和元人交易,并不是秘密。 无非就是些私盐,亦或生活必需品,边关将官捞些外快,自上而下都知道,就和文官贪…截留一样,属于灰色收入,数额通常不大,上升不到严查的地步。 文官大多是从政策上谋福利,一般不太看重这个,但武将大多没文官的门路,尤其是边军,他们的来钱门路并不多,也就适当吃些空饷,倒腾些小东西之类的。 相比文官,他们着实有些……寒碜。 朱祁镇自己也知道,武将没文官滋润,所以之前他没有在这上面深究。 但这次锦衣卫一去不回,如石沉大海就不一样了,不管是被杀,还是被绑,这都是在挑战皇权。 同时,这也说明文官加入其中,且走私数额超级庞大,不然他们不会如此心虚。 朱祁镇愤怒了,他要亲自去看,但群臣不答应,于谦也持反对意见。 早朝在争吵中结束,最终也没弄出个结果来。 中殿。 朱祁镇单独召见于谦,郁气难消:“于卿,你怎么也反对朕,你不会看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吧?” “现在不是时候。”于谦道,“去麓川作战的将士刚走,眼下京师兵源并算不多,正是因为其中有猫腻,所以天子亲临更要带大量护卫,但那样一来,京师就空虚了。” “那又怎样?”朱祁镇诧异道,“难道鞑靼还敢进犯大明不成,即便敢,他们也打不进来,退一万步说,即便那般,朕也可以快速回援。” 于谦苦笑道:“皇上,朝局不稳,你是知道的啊!” “朕当然知道。”朱祁镇笑道,“带上他们也就是了,宣宗亲征、巡边时,都带了大量文官,就是防止他们在后方搞猫腻。” “不一样的,臣说话难听,皇上你多担待。”于谦深吸一口气,“皇上,你跟宣宗比不了。” 朱祁镇心里不太舒服,但也不好反驳,一来是事实,二来,总不好说“我比我爹强”这种话。 于谦的话匣子刚打开,接下来便是无情输出: “皇上你没有宣宗的威信,也没有宣宗懂军事,宣宗少年时期就泡在军营,又有太宗手把手教,还有仁宗言传身教,又有先……姚广孝先生的教导, 第134章 于谦说的对! 次日。 朱祁镇高调宣布立太子。 这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却没几人开心的起来。 小朱见深才一岁多,才刚学会走路,贞儿牵着他,歪歪倒倒地来到奉天殿前广场。 刚赶回来的王振,一见准太子来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将贞儿挤开,自己上手牵着。 “大皇子,随奴婢来。”王振让自己表现的亲和些,奈何平日凶狠表情做的太多,他自以为的慈祥,也就……那熊样儿。 小朱见深挣扎着往后退,扭头去看贞儿,可贞儿却低眉垂目,恭敬地远远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完全不看他,小家伙儿情绪顿时就上来了。 皇子尊贵无比,小家伙儿虽然不是嫡皇子,却也是皇长子,加上孙氏的偏爱,待遇几乎和嫡出没差。 平时都是抱着的,今日因为册立的缘故,一出后宫就他走路,走到这儿已经有些累了,又见大姐姐不管他了,当即小屁股一坠,蹲坐在地上。 王振一下就犯了难,生拉硬拽打死他也不敢,可这种场合又不好直接抱,顿时僵在那儿。 群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王振,就瞅他毛病呢。 阉货,胆敢有逾矩之举,弹不死你! 王振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出这风头干嘛,皇长子不过一岁多,囫囵话都不会说,表现再好有个屁用。 但现在再想还给贞儿,已是不能。 “这个…大皇子,今儿是个喜庆日子,您走两步,走两步哈~”王振苦着脸挤出笑,瞅着更难看了。 小家伙儿好似被恶心到了,‘咿咿呀呀’地往回抽手,试图摆脱他的束缚。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哪有力气,但王振不敢跟他较劲儿,万一弄疼了大皇子,一嗓子哭出来,就够他脱层皮的,于是赶紧松了手。 小朱见深就那么蹲坐在地上,左瞅瞅,右瞧瞧,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长胡子的人,十分新奇。 左右文武大臣,侧身面向他,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这时,朱祁镇起身来到儿子面前,轻轻挥一挥衣袖。 王振如蒙大赦,无声行了个礼,忙不迭退到一边。 “站起来。”朱祁镇嗓音清朗,威严中带着一丝宠爱。 尽管不是最心爱女子所生,但到底是他第一个儿子,求子多年而无果的朱祁镇,自然心生爱惜。 小家伙儿对老子还是熟悉的,老子经常抱他,他说话还费劲儿,但已经能听懂话了。 小朱见深吭哧吭哧站了起来。 朱祁镇眼中宠爱更甚,牵着他走上椅子前,父子俩坐到宽敞的大椅上。 王振眼疾手快,立即小跑到群臣面前,取出袖中圣旨,缓缓打开。 第135章 这一天,很热闹 朱祁镇积压已久的郁气,以及从小抑制的逆反心理彻底爆发。 这一次,他是真怒了。 你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朕让郕王监国,你们说要立国本,朕也允了,你们的要求朕都满足了,现在又说不能出征? 合着好处全让你们得了去了……朱祁镇一字一句:“朕要出征!” “皇上三思……!”群臣训练有素,整齐划一。 朱祁镇看着满堂下跪的群臣,心中郁气更甚。 “好啊,一个个的,都公然抗旨是吧?”朱祁镇冷笑,“朕就问一句,谁是皇帝?” “……”群臣无言以对。 官场是个很重视规则的地方,群臣或好或坏,但都在规则中做事,因为皇权大于一切,他们致力于将皇帝拉入规则圈,从而变相保护他们。 因此,在朱祁镇让郕王监国,并册立太子之时,他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默认皇帝出征。 但眼下不同了,鞑靼十余万大军寇边,这其中太过凶险,他们不得不打破规则。 朱祁镇有愤怒的理由,向来都是皇帝打破规则,再不济,也是皇帝打破规则后,群臣反制。 但,群臣率先打破规则,这还是头一次。 这次治不住,以后更难治……朱祁镇猛地一拍御案,恨恨道:“现在,不同意的起身上前。” 枪打出头鸟,群臣不愿皇帝出征,却也不愿第一个跳出来,都想别人带头,然后随大流。 王振阴恻恻地瞧着群臣,一脸凶狠,尽显狗仗人势之态。 一时间,朝争陷入僵局! 这时,于谦站了起来,跨前一步:“臣反对皇上亲征!” “为何反对?”朱祁镇愤怒的说,对于谦第一个站出来,他非常生气,但细想想,这又符合于谦的风格。 朱祁镇哼道:“鞑靼进犯大明,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鞑靼进犯大明,自然要给予反击,但皇上乃九五至尊,身系万万黎民百姓,不可轻涉险地。”于谦义正言辞。 “那太宗亲征、宣宗亲征怎么说?”朱祁镇冷冷问。 于谦无言,他能怎么说? 总不能当着群臣的面,说你朱祁镇比不上太宗、宣宗吧? 这时,见已有人出头的群臣,也来了劲儿,立即起身上前。 “于尚书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放肆,放肆……!”朱祁镇气得满脸通红,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咬牙道:“散朝!” 谈是谈不下去了,但朱祁镇若是哞足了劲儿要出征,群臣是拦不住的,他们再狂,还能把皇帝绑了不成。 一大群人心中无奈,却也不得不散去,出宫后聚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朱祁镇亲征。 “你怎么还不走。”朱祁镇坐在龙椅上生闷气,见于谦还四平八稳地站在朝堂上,不由更是生气,“朕都说散朝了,你没听到吗?” 于谦也不生气,拱手道:“臣有肺腑之言,想奏于皇上。” “朕不想听。” 于谦恍若未觉,自顾自道:“皇上天资聪颖,机智果决……” 全是好听话,朱祁镇心中的郁气稍稍缓解了些,斜睨着于谦。 刚才人多的时候不说,现在人都走了,你说这个有啥用……朱祁镇闷声道:“行了,说但是吧。” 于谦点头:“然而,皇上没打过仗,根本不了解战场之凶险,十余万人的骑兵,说起来好似就是个数字,但真在战场上厮杀起来,那等惨烈又岂是言语能够描述? 万马奔腾够壮观了吧? 但若是翻十余倍呢?” “呵呵。”朱祁镇冷笑:“你不会真以为鞑靼来了十余万骑兵吧?” 于谦一怔,微微颔首:“的确,为了体现情况危急,军报可能有夸张成分,但皇上万金之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去中殿说吧。”朱祁镇缓缓起身,接着朝王振道,“速传英国公张辅进宫。” “是。” ~ 中殿。 君臣三人相对而坐。 朱祁镇先定下调子:“鞑靼如此进犯大明,劝阻朕的话,就不要说了。” 于谦、张辅对视一眼,满脸苦涩。 张辅叹了口气:“皇上,京营在册二十五万,除去屯田的士兵,实际可战之兵只有十八万,王骥去麓川从京营带走了五万,现在就只剩十三万了。” “十三万不少了。”朱祁镇说。 张辅皱眉道:“皇上,总不能把这十三万一股脑全带走吧?” “朕当然不会做那样的傻事。”朱祁镇沉吟少顷,“大同吃紧,先增援大同三万精兵,宣府也是一大门户,增兵一万五过去以防不测。” 张辅点头:“这就四万五了,皇上亲征的队伍……多少人?” “五万吧。”朱祁镇道,“边军本就有驻扎军队,再加上我们这些,足以应付鞑靼大军。” 张辅默然,纸面数据来说,确实如此,但问题是带兵的是朱祁镇。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换成太宗、宣宗,张辅没有丝毫压力,只需奉命行事即可,但朱祁镇…… 他倒不是怕操心,怕担责,而是怕自己想操心,想担责,朱祁镇不听他的。 两军对垒,一旦一方指挥有重大失误,原本的旗鼓相当,立即会出现一方被另一放碾压的局面。 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意思。 于谦也没挂帅打过仗,但他随军北伐数次,对战场有深刻的认知。 第137章 名声在外 “唏律律……!” 马儿一阵嘶鸣,前蹄一软直接栽倒在地,李青在其栽倒的一刹那儿,一跃而起,平稳地落在地上。 好在马儿早就不堪重负了,栽倒前的速度很慢,所以没受什么伤。 李青取下水壶,给它喂了些水,然后托起它,拍了拍它的脖颈,苦笑道:“辛苦你了。” 马儿听不懂人话,见他如此还道是又要骑它,大眼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大哥,我不是人,你是真的狗啊,啥马经得起你这么骑啊? 李青笑了笑,走到一处土坡上,眺望远方。 还好,离村庄也就只剩数里的路了。 他牵着马进了村,在一个小地主家用了几颗金豆子,置换了一匹新马。 接着,扬长而去。 之前那匹马,看着李青离开的方向,为被置换出去的同类感到悲哀。 “瞅什么呢?”那小地主骂骂咧咧,“别身在曹营心在汉,你现在是我的了。” … 京师。 奉天殿。 朱祁钰站在龙椅旁,看着下方的群臣,尽管少了好多,但他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直过着逍遥王爷的生活,猛然接下这么大的担子,还真是惶恐的紧。 只求皇帝哥哥早些回来,好继续回家过舒坦日子。 朱祁钰虽被赋予的监国之权,但他到底只是个临时的替代品,那把椅子莫说坐了,碰一下就是僭越的罪。 “诸位有什么国事,可自行商量。”朱祁钰尝试着说了一句,但见群臣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不禁脸一红,讪讪道:“咱们一起商量。” 说实在的,监国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活,干好了没功劳,干不好全是罪过。 朱祁钰不想担责,但群臣个个是人精,送上门来的背锅侠,岂能不好好利用? 户部主事出班道,“皇上为国家计,不惜亲征痛击鞑靼,为的就是江山太平,百姓安稳,然我大明,不仅边关不稳,内里也不太平。” “啊?”朱祁钰心慌慌的:我在王府的时候,明明都好好的啊,怎么一监国就有这么多事儿呢? 皇兄啊皇兄,你就不能把屁股擦干净再亲征吗? 朱祁钰不想做决策,做决策就意味着担责任,这一刻,他真想撒丫子狂奔回王府。 “是…是什么事啊?” “由于江南出海口一带,有大量官兵镇守,许多商船都出不得海,这造成了大量货物卖不出去,从而严重影响赋税的收入,还请郕王撤去那些官兵。” “附议,郕王殿下,皇上出兵在外,国库又很拮据,正是用钱之际啊!” 第138章 李青赶至大同 李青默默退出大殿,揉了揉眼睛,换右脚踏入大殿。 他怀疑自己进奉天殿的姿势不对。 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去,龙椅依旧空空如也,朱祁钰立在一旁。 李青愕然,大脑一片空白。 朱祁镇呢? 朱祁镇哪儿去了?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朝空空的龙椅行君臣大礼,接着起身,朝边上的郕王朱祁钰行礼,“参见郕王殿下。” “诸位不要多礼。”朱祁钰嗓音温和,虚扶一把,目光在鹤立鸡群的李青身上停顿片刻,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但也没表现不满。 朝堂上,一下少了这么多人,显得很是空旷。 李青从怀里摸出一粒金豆子,屈指一弹。 “咻~” 于谦身子一震,本能地转过头,待看到李青竟然出现在朝堂之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他正欲说话,一旁的王直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老于,你金豆子掉了。” 哪来的金豆子……于谦正疑惑间,一粒金豆子已经塞进了他的手中。 接着便是王直的小声埋怨:“你也不看着点儿,真的是…不知道瞅你毛病的人很多吗?” “我……”于谦无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没功夫计较,当即出班,提醒道:“郕王殿下,皇上命李都给事中前去交趾,说和……交趾头领帮大明牵制麓川,现他人回朝复旨来了。” 朱祁钰这些天通过于谦,已经对朝政有了大致概念,闻言目光再次看向李青。 他并没有见过李青,但朝堂上就李青一个生面孔,“李都给事中上前答话。” 李青也没见过朱祁钰,但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猜测。 他没有废话,上前行了一礼,快速将情况说明,然后问道:“敢问郕王殿下,皇上去哪儿了?” “鞑靼寇边,皇兄御驾亲征了,现由本王代为监国。”朱祁钰很好说话,回答了的李青疑问。 李青尽管有了预料,但听到这确定之语,仍不由心中一沉。 他娘的,这小崽子到底还是飘了。 李青压抑着负面情绪,又问:“皇上具体去往哪里啊?” “大同。”朱祁钰说。 李青还欲再问,于谦碰了他一下,示意:下了朝再说。 唉…… 李青默默回班,心乱如麻,朝会说的什么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一出奉天殿,于谦立即拉住李青,快速将前因后果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然后道: “十余万鞑靼铁骑寇边非同儿戏,先生当尽快去大同拉皇上回来。” “我得带上一样东西,再去。”李青皱眉道,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朱祁镇真被掳了去,令其令牌在手,有助于尽快稳住局面。 于谦诧异道:“什么?” “王命旗牌!”李青说。 “带不带这个,和大局又有什么关系呢?”于谦不解,“王命旗牌也命不动皇上啊!” “来不及解释了。”李青急道,“那个郕王好说话不?” 于谦头一次见李青如此,忙点头道:“先生随我来。” —— 大同。 鞑靼铁骑轮番上阵,亡命冲关的情况下,最终以近万精锐为代价,冲破了关隘。 脱脱孛罗精神大振,失去了城墙的保护,他们将如羊入羊群,肆无忌惮。 然而,事实却没他预料的那般轻松。 朝廷有明文规定,弃诚丢地等同于叛国,罪过之大,殃及家人。 基于此,明军上到主将,下到士兵,殊死抵抗。 列方阵、摆拒马桩,骑兵侧翼反攻,火铳手、弓箭手伺机而动……战死还能有抚恤,弃城而逃却是全家遭殃。 在这种压力下,没人敢有歪心思。 但饶是如此,依旧是鞑靼占优势,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太强了,且人数也远远超过明军。 士气对战力起着决定性作用,但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下,并不能扭转乾坤,何况鞑靼的士气也不低。 在骑兵的一轮伦冲杀下,明军实在难以招架,只能且战且退,以求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厮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兵戈相撞声……连成一片,宛若天雷滚滚,只让人头皮发麻。 一天,又一天,终于,他们的坚持没有白费,第一波轻装上阵的援军到了。 明军有了生力军加入,败退颓势立即得到有效缓解,但面对七万余鞑靼铁骑,仍是落于下风,只能勉强坚守。 …… 鞑靼军营。 脱脱孛罗骂骂咧咧,他没想到破了城门,明军竟还能有顽强的战力,本来按照他的预想,这个时候应该是劫掠时刻了。 但事实是,他们到现在一颗粮食都没劫掠到。 “真他娘的难缠!”脱脱孛罗一锤桌子,桌子上酒碗震起两寸高,如今这个局面,他实难接受。 其他人也是面色难看,明军的抵抗力,反应速度,比他们预估的要高不少,如今颇有些骑虎难下。 “太师,看这情况,没个七八天打不下来,不如我们绕过他们,直入大明腹地吧。”一个粗犷汉子道,“咱们都是骑兵,他们根本追不上咱们。” “是啊太师,咱们没必要在这儿跟他们耗下去。”另一主将附和。 脱脱孛罗果断拒绝,“万不可行,我们这次主动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但相比大明……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可是有百万雄师呢, 再说,这里是大明的地盘儿,他们可以就近调粮,即便抵挡不住,也能阻上一阻,一旦他们喘匀了气,来个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粗犷汉子皱眉,“部族的人可都等着我们打个大胜仗,吃好的呢,就这么回去,如何面对他们?” “继续打!”脱脱孛罗哼道,“不用急,事情虽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但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上,我们已然占优。” 他起身道:“我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十日上下,这些时间足够吃下他们,并获得充足给养,待到大明再大规模发援军过来,我们改换……” “报……!” 亲卫匆匆冲进营帐,打断了脱脱孛罗的话。 “什么事?”脱脱孛罗皱眉,作战部署被打断,让他很不喜。 “太师,大事不好了。”亲卫咽了咽唾沫,艰涩道:“大明的皇帝御驾亲征了,现在明军精锐已加入战场,全是京师三大营的精锐……” “轰隆隆……!” 闷闷的炮声恰到好处的传来,脱脱孛罗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不止是他,营帐中的各部将领,也是心中一沉,脸色铁青。 人的名,树的影。 京师三大营的威名,可不是闹的,尤其是忽兰忽失温那一战,让草原上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尽管过去数十年,但有上辈人的口口相传,每每想起,他们就不由发怵。 大明的这位新皇帝,他们多少有些了解,自从掌权后,大力度扶持瓦剌、废除保举、取消镇守大臣、出兵麓川、镇压动乱……年纪虽不大,但手段老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再加上朱元璋、朱棣、朱瞻基,三位武皇帝珠玉在前,脱脱孛罗以及各部首领,哪里敢小瞧朱祁镇。 “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五万。”亲卫苦着脸道,“后面还有没有援军,就不知道了,属下以为很可能还有援军。” 脱脱孛罗心都凉了,他丝毫不怀疑亲卫的话,来的可是大明天子啊,大明皇帝所在,援军有岂会少了。 其他人直接没了战意,他们还没自大到敢和大明正面硬碰硬。 “太师,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么咱们还是撤了吧。”刚还一脸凶相粗犷汉子,此刻却怂了。 他一脸焦急:“现在我们的损失还不算太大,要是一直打下去……太师,我们应当尽早止损啊!” 现在主战的是他的部下,他当然着急。 其他人没有嘲笑汉子,那轰隆隆响个不停的炮声,听着着实骇人。 脱脱孛罗满脸纠结,愤愤一脚踢翻桌子,破口大骂:“他娘的…大明皇帝欺人太甚!” “撤!” 第139章 王命旗牌的作用 瞭望台上,朱祁镇满脸震撼:这就是战场吗,竟如此惨烈…… 尽管距离尚远,但那种雄浑悲壮的场面仍让他心神狂震,打仗会死人,他当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后又是一回事。 朱祁镇对战争的理解,更多是停留在兵法战策上,觉得只要指挥得当,挥一挥衣袖,便能打的对方溃不成军。 但如今亲身经历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样,战场上,最终拼的还是实力,真正的实力;它是血与肉对撞的勇气,是兵戈铁马交锋的无畏。 他突然觉得在战场上,兵书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竟毫无用处。 事实确实如此,兵书大多都是用上帝视角分析战争,但每一战都不尽相同,不存在照抄作业的可能。 且大多兵书都有马后炮的嫌疑,却忽略了大多时候打胜仗,都跟人,甚至跟虚无缥缈的运气有关系。 并不是只要那样做,就一定会赢。 真正打起来,比的是对战局的敏锐判断,料敌机先的作战部署,对敌军、对己方的了解,这些都需要足够战争经验来支撑,根本不是看看兵书就能够弥补的。 王振狂咽唾沫,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的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种冲霄气势,实在骇人的紧,离这么远,他都不可遏制的心生恐惧。 吓人,太吓人了,比被群臣围殴时还吓人……王振腿肚子打颤,扶着木栏的手都在颤抖。 … 京师。 李青怀揣王命旗牌,跃上战马,一扬马鞭疾驰而去,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猛的一勒缰绳。 “唏律律……” 战马吃痛之下,两蹄高高扬起:你个老六,真是服了你了。 李青平稳下马,快步走向于谦。 于谦诧异道:“先生还有事要嘱托?” 李青点头,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发生天倾之事,务必以大明为重, 真到那时,只能你站出来!” 朝堂之上,于谦是尚书,还有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挺他,京营杨洪也留在了京师,在朱祁镇带走大量官员后,现在于谦是实权最大的人。 于谦心中一凛,他有些慌:“先生,事情哪有这么危急啊,虽然御驾亲征的是皇上,但战斗打响后,主导的是英国公张辅,应该……” “我是说如果。”李青道,“如果真天倾了,务必以国为重,以民为重,其他的都可以让路。” 顿了顿,“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不过,我若回不来,你可得撑住。” “先生,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吧?”于谦本来只是担忧,被李青这么一搞,他是真的怕了,甚至是恐惧。 他不敢想,若是被李青言中,那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李青倏地一笑:“都说是如果了,防患于未然总不是坏事,你心理有个准备。” “嗯,好。”于谦郑重道,“万一真若那般,于谦竭尽全力。” 李青点点头:“送你六个字,你记好了。” “先生请说。” “用重典,做减法!” 于谦品味着这六个字,缓缓点头:“于谦记住了。” 李青叹了口气:“走了。” “先生保重。”于谦说道。 李青翻身上马,回头笑笑:“你也保重。” “驾~” ~ 大同战场。 瞭望台上。 “撤了撤了……”王振喜不自禁的嚷嚷,“皇上,鞑靼大军撤了。” “别吵了,朕又不瞎。”朱祁镇皱了皱眉,这一战虽然击退了鞑靼,但他并不开心。 明军的总体伤亡,不比鞑靼少,甚至还要多些,主要在朱祁镇没来之前,人数、战力都不及鞑靼的明军太吃亏了。 “去传张辅来见朕。”朱祁镇撂下一句话,快速走下瞭望台。 ~ “太师,咱们真就这么回去吗?”一部族首领不甘心的问。 “当然不。”脱脱孛罗哼道:“天子所在必是明军主力所在,现在正好,他们人都集中在大同了,咱们去宣府,他们追不上我们,应该也不会想到咱们还会反攻,给他们来个暗度陈仓。” “太师英明。” “太师。”另一部落首领持不同意见,“万一他们料到这一步,该如何是好?” 脱脱孛罗想了想,“留一万骑兵牵扯他们,不和他们正面冲突,挡着他们就成。” 折中向来都是处理不同意见的不二法门,脱脱孛罗这样做,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博上一把,所有人都同意。 … 此时,李青还在赶来大同的路上。 ~ 帅营。 朱祁镇皱眉道:“国公,这次鞑靼下了这么大本钱,却一点收获都没有,他们真会甘心就此退去吗?” 张辅想了想,说道:“这个不好说,说起来,大明和草原部落,已经好多年没打过仗了,威慑力肯定不如当初。” “这么说来,他们并不是退了,而是转而去攻其他地方了?” 张辅不想让朱祁镇再追,但关乎大明无数百姓,他又不好隐瞒,只得模棱两可的说:“有这个可能。” 朱祁镇抿了口茶,仔细想了想,道:“你觉得他们会攻何处?” 张辅叹了口气,道:“宣府。” “收拾大军出兵宣府。”朱祁镇果断道,“速度要快,他们咱们机动性赶不上他们,必须要快速驰援。” “皇上,宣府也增兵了一万五千精锐,加上原有驻军,能支撑许久,咱们用不着这么急。” 朱祁镇摇头:“大同之前还增兵三万呢。” “皇上不能这么算,那是因为援军到时城已被破,劲儿没使一块去。”张辅蹙着眉头,“另外,咱们也得防着他们去而复返啊!” “这……”朱祁镇一下也难为住了,想了好一会儿,道:“这样,留一部分人,咱们带着三万五千人去支援宣府。” 他哼哼道:“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太宗给他们留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朕要让他们重新见识一下,咱们大明的厉害。” 张辅颇感头大,“皇上,这样不妥啊。” “如何不妥?” “有安全隐患。”张辅说。 朱祁镇一怔,嗤笑道:“他们根本不敢与我们正面作战,朕有三大营,又何惧哉?” 张辅:“……” “好了,快去执行吧。”朱祁镇道,“仗打起来你说了算,打与不打,朕说了算。” 张辅还欲再劝,朱祁镇却道:“若是宣府因支援不及时,百姓遭灾,这个责任谁来负?” “……臣遵旨。”张辅无奈叹了口气,“咱们绕道返回,从大明内部赶往宣府。” “那样太慢太慢了,直接追;他们比咱们快多了,等咱们到时,估计那边儿已经开打了。”朱祁镇欣然道,“届时,里应外合,将他们团团包围,如此一来,他们的骑兵优势荡然无存。” 朱祁镇这么说,却有一定道理,若事情按照他的预想发展,那战果定然非同反响。 全歼是不可能的,但留下一半难度不大。 若没有朱祁镇,张辅肯定会这么做,但有朱祁镇在,他是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皇上……” “国公要抗旨吗?” 张辅:“……臣这就去办。” 去了帅营,张辅仰脸望天,自我安慰道:“皇上的判断也不为错,看鞑靼退兵那架势,并没有诱敌深入,回头反击的打算。” 大军作战,演戏是不可能演戏的,因为人太多,仓促间不可能通知到位,将领要是敢演戏,士兵演着演着就成真的了。 一般情况下,诱敌深入不该是那个表现。 太逼真了。 张辅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鞑靼是真的不敢硬碰,才选择撤退的。 “传令,所有人立即集结,本国公要点兵点将!” “是。”亲兵拱了拱手,匆匆去了。 … …… 李青一路疾驰,坐骑换了一匹又一匹,将赶路速度推向极致。 两日半,李青只用了两日半,便赶到了大同。 远远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他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没来晚。 第140章 万事总难顺遂 “太好了,太好了……” 李青立在一处土坡上,眺望远方,口中喃喃,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满满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比医院检查出了肿瘤,事后被医生告知是良性的。 李青忍不住呲牙大乐,他目力极好,隔着七八里,也能模糊的看到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十万来人,正在打扫战场。 仗已经打完了? 李青开心的同时,也有些诧异:莫非……大明第二代战神真成了战神? 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胯下战马已经到了极限,李青也不急了,翻身下马牵着它走向战场。 小半时辰后,李青赶赴战场,看到都是民夫在做,官兵则都是指挥。 “这位小哥,仗什么时候打完的?”李青拉着一士兵问道。 小兵大字不识,但大明官服还是认识的,连忙回道,“回大人,三日前打完的。” “鞑靼大败而逃啦?” “那是,皇上一来,鞑靼都吓尿裤子了。”士兵嘿嘿笑着说。 李青扫了眼战场,见明军战死的也不少,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问:“知道皇上在哪儿吗?” “皇上追杀他们去了。” “啥?” 李青刚放松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脸色大变:“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追击的?” “没多久,才两天而已。”那士兵被吓着了,说道:“鞑靼望风而逃,皇上不想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便带着大军杀过去了。” “两天?”李青稍稍放松了些,一想也是,仗才打完三天。 “你们这儿的最高主将在哪儿?”李青急道,“快带我去。” “好好好,大人请随小的来。” …… 朱祁镇没说错,张辅的预感也是对的,鞑靼是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并非诱敌深入。 不过,脱脱孛罗也怕明军主力绕后,给他来个前后夹击,因此,他留下一万骑兵来预防。 粗犷汉子嘴里叼着一根枯草,骂骂咧咧:“娘的,真不公平,之前跟明军精锐打的时候,老子的人冲在前面,现在到宣府分果子去了,却让老子在这儿断后,他娘的……呸,什么东西。” 草原上部落众多,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是由诸多部落组成,并非单一族群。 他们对大首领大多是听调不听宣,更偏向合作的关系,而非像大明一样上下等阶森严。 “他娘的,长生天保佑,大明的皇帝可千万别来。”粗犷汉子祈祷。 但显然,长生天不保佑说脏话的子民。 他话刚落音,亲卫便惊慌失措的跑来,大叫道:“不好了,大明皇帝率军杀上来了。” “啊?”粗犷汉子大惊,“快备战,不,不备战,我们快走。” 他不认为自己这一万人,有和大明主力军硬碰硬的资格,即便有,他也不想。 凭什么我干脏活,他们吃肉? 硬顶是不可能硬顶的,死的可都是他的部下。 他犯不着那么做。 “报!”前方斥候来报,“皇上,国公,前方发现一路骑军,人数约莫一万上下,一见到我们,立即往宣府方向狂奔。” “传谕,加快行军速度。”朱祁镇道,“他们果然在打宣府的主意。” “且慢加快!”张辅连忙阻止传令兵,事关朱祁镇安危,他也顾不上给面子了,“皇上,宣府能撑住,咱们不能急,要保证士兵们的体力。” 朱祁镇闷声道:“那就稍微加快一点儿。” 皇帝挽尊,张辅自不好再不近人情,朝传讯兵道:“还不快去传皇上口谕,稍微加快一点点儿行军。” “哎,是是。”传讯兵一个激灵,忙不迭去了。 ~ 粗犷汉子一边招呼部下赶往宣府,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咋啥倒霉事儿都让我碰上了。” 他压根儿就没和朱祁镇硬刚的心思,他不敢。 倒不是知道朱祁镇本身有多牛,而是大明之前的皇帝威名太大,他本能畏惧。 … 大同,总兵府。 李青焦急等待着,桌上的茶都顾不上喝,好在他没等多久,只一刻钟的功夫,大同总兵便匆匆赶了来。 一见李青穿的是文官官服,还只是个七品,脸上的匆忙立即消弭不见,回头踹了小兵一脚: “不知道本官正在忙大事吗?” 李青懒得理会他所谓的下马威,直接道:“皇上带了多少人?” “不是,你谁啊?” “回答我的问题。”李青一点耐心早已被磨光,“快点儿。” “你算……” “锵啷~!” 那小兵刚从地上爬起来,一不留神儿刀就不见了,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刀架在了将军脖子上,并割破皮肤,鲜血都流了出来。 “我是大同总兵官石亨,你一个小小的七品也敢……嘶~” 李青一手入怀,取出令旗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王命旗牌在此,你说我杀不杀得你?” 石亨脸皮一紧,眼角直跳,他没想到李青会掏出这么个大宝贝儿。 这玩意儿的权力大了去了,可不是所谓的尚方宝剑能比。 石亨当时就软了,也顾不上疼了,讪讪道:“皇上带了三万五千精锐,欲抄鞑靼后路,和宣府的大军前后夹击,一举击溃鞑靼。” “三万五千人,追鞑靼十余万骑兵?” “不,不是。”石亨轻轻推开李青持刀的手,道,“鞑靼拢共八万多点儿,城门被破之时,也就剩七万来号人,接着又是一番激战,然后援军到了,接着皇上……” “直接说数字。”李青刀又架了上去。 “五万大几千不到六万的样子。”石亨言简意赅。 李青问:“大同这里还有多少人?” “一番生死大战,能战之力不到三万。” “具体多少?” “一万八。” 李青嘴角抽了抽,没心情和他贫这个,直接道:“立即集结所有能战士兵,带上七日口粮,驰援皇上。” “这恐怕不行。”石亨拒绝,“我是大同总兵,把人全调走,鞑靼去而复返怎么办? 这个责任谁来负?” “你听我的,责任我负,你不听我的,我弄死你。”李青架在他脖子的刀紧了紧,冰冷的眸子让石亨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简直是个愣头青,朝廷怎么会给这样一个人王命旗牌,娘的,这狗文官瞧着细皮嫩肉的,这功夫也太邪门儿了……石亨心中骂骂咧咧,但嘴上却答应配合。 他没得选。 … 大同离宣府并不算远,即便明军行军速度不快,十日功夫也能赶到。 粗犷汉子见明军死咬不放,有些气急败坏,脱脱孛罗可是个狠角色,要是一点不做阻挡,事后他好不了。 “娘的,欺人太甚。”他愤愤道,“我他娘不想打,你非逼着我打是吧?” 亲卫附和:“就是,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拼你娘,老子就说说而已。”汉子骂骂咧咧:“去,招呼两千弟兄,给他们制造点儿困难,千万别上头,意思意思就得了,咱来这儿就是混口饭吃,犯不着拼命。” ~ 在李青的高压逼迫下,石亨只能照做,只留下受伤的兵卒,能战之力一股脑全带上了。 “李都给事中,这可是你要这么做的啊。”石亨不放心的说,“我手下这么多人都知道,你休想耍赖。” 作为驻守大同的总兵官,带着所有生力军出去,近乎留座空城,他实在心慌的紧。 “听我的,我负全责。”李青催促道,“都墨迹了大半日,马上天都黑了,快点儿滴吧。” 大半日已经很快了好不好,一看你就不懂军事……石亨哼道:“再快了,马上咱就出发。” … 第142章 终于…赶上了 一夜猛攻,在明军顽死抵抗下,鞑靼折损严重,几乎都快赶上亡命冲关时的伤亡了。 明军也没好哪儿去,伤亡比鞑靼还要多些,事情比张辅预料的还糟糕。 鞑靼的进攻远超他的预估,四面八方同时下手,且分两班倒,一班三个时辰,中途还有休息的,鞑靼可以一直保存相对较高的战力。 明军就比不了了,因为他们人手不够,三万五千人,面对近三万铁骑的冲击,就已经很吃力了,要是再匀出来一半保存战力,那也不用打了。 “娘的,撑不到了啊!” 张辅咬牙切齿,满脸的狰狞。 可以预见,最多再有两日,甚至都用不了两日,在鞑靼两班倒不间断的攻击下,明军便会被冲破。 就这,还是靠着神机营的火炮、火铳,要全是冷兵器,估计这会儿都差不多了。 方阵是最简单的防御阵法,却也是最实用的。 明军集中在一起,外面的人战死里面的人上,以血肉之躯做堡垒,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所有将士实心用命,有的忠心为国,有的怕受到牵连,他们都拼了老命。 尤其是将官,他们身后是皇帝,皇帝若是有个闪失,大头兵倒还好,他们这些个当官的绝对会被清算。 基于这个心理,他们不得不豁出命去拼。 “局势如何?” “不乐……”张辅转头见朱祁镇又上来了,焦躁道:“皇上你快回帅营,这里太危险了。” 朱祁镇面色凝重,他当然也看的出来局势不好,但从心理上认为,明军不可能会一败涂地。 他是有些慌,但不多。 这个勇气是朱元璋、朱棣、朱瞻基给的,祖宗的威名太大了,给他一种先天优越感。 朱祁镇从心理上瞧不起邻居。 张辅却没他这么乐观,他戎马一生,对战争的理解,一百个朱祁镇也赶不上。 “皇上,要不您还是撤吧?”张辅祈求道,“现在撤应该还来得及,再晚,可就想撤也撤不出去了啊!” “朕此时走了,对得起那些拼死抵抗的将士吗?”朱祁镇断然道,“朕若就这么一走了之,且不说世人如何说朕,就拿眼下局势来说,朕一走,士气必将一落千丈,你又能撑多久?” 张辅沉默。 朱祁镇都知道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皇帝一走,将士绝不会这么拼命,都不用一天便会全面崩溃。 但相比之下,皇帝无疑更重要,至少张辅是这么认为的。 “好了,国公继续吧。”朱祁镇笑道,“朕就不在这儿给你制造压力了。” 朱祁镇望了望初升的朝阳,施施然离去。 张辅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观察局势,发布指令…… ~ “王公公,你快赶回去跟皇上、国公报讯啊!”李青催促,“稳住军心很有必要,你都跟我们大半夜了,赶紧回去吧。” “李先生,大战都打起来了,乱军之下,咱家这百十号人根本进不去啊!”王振苦着脸说。 王振怕死,但这话也是事实,双方人数近十万,他这百十号人冲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李青才不管他死不死,在数万明军将士面前,王振算个屁。 “你去不去?” 石亨震惊,这李七品竟直接威胁王振? 王命旗牌是好用,但他就不怕事后报复吗,这家伙完全不考虑以后啊……石亨离李青远了些,他觉得李青就是个疯子。 一个拿着王命旗牌的疯子,谁能不怕? 王振讪讪道:“李先生,不是咱家怕死,实在是……” “老子数到三。”李青是真没耐心了,他不让大军疾行,是为了保存战力,并不是他不急,他比谁都急。 “李先生……” “二。” “一。” “锵……!” “成,咱家这就去。”王振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小皇帝真有个闪失,他也够呛能活。 王振一挥手,“随咱家回营!” 石亨咽了咽唾沫,敬畏的看了眼李青。 牛逼! 李青转过头,道:“将士们已经行了一夜路,埋锅造饭,再休息四,三个时辰吧,睡醒再行军。” “哎,好。”石亨点头,让亲兵去做。 李青走到一处土坡上,望着前方眉头紧皱,心绪万千,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及最坏结果出现后,对大明带来的影响。 目前总体来说,大明整个还是在向上发展的状态,官场浑浊是常态,若只着眼这个就太小家子气了,他看的是大明国计民生。 食物方面: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的引进,解决了饥饿问题。 经济方面:海上贸易刺激了手工业发展,并出现了资本萌芽雏形,宝钞超发的问题也在准备中。 这两方面是最基本的,大明都保住了,且发展的极好。 这么看来,即便是丢了个皇帝,也没太大影响,主要是朝局……李青暗暗想着:这次小皇帝带了这么多官出来,京师几乎是于谦的天下,有他在,朝局应该也不会乱到哪去。 念及于此,李青稍稍松了口气。 事态是严峻,却也没严峻到国将不国的地步,即便小皇帝真被掳走,那也只是丢个了皇帝罢了。 “吃点儿吧。”一只鸡腿递了上来。 李青从思绪中醒过神儿,摆手道:“没什么胃口,将军请便。” 石亨也不再客气,张嘴咬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李青身边,问:“你真是七品?” “正七品兵部都给事中,李青。”李青点点头,“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石亨忙摇摇头,笑着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都说王振肆意妄为,凶狠毒辣,不想对你竟这般……客气。” 万一出了事,李青是要背锅的,石亨不想跟他闹太僵。 “王振的确是个大恶之人,却也没有传言那般夸张。”李青笑了笑,转而道:“石将军,万一出了事,我会承担罪责,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石亨点头。 “这种可能性极小,只是预防万一,且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李青沉吟着说,“要是皇上被掳走,你多派些人手在大同、宣府一带布下眼线,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率军驰援京师。” “啊?”石亨大惊。 “这只是预防万一。”李青淡笑道:“若是那般,你按我说的做,绝不会受到牵连,甚至会更上层楼。” 石亨缓缓点头:“这个没问题,不过,咱们还是应当尽快行军,皇上若真……咱们谁也好不了。” “保存战力才能支援。”李青摇头道,“目前这行军速度已经是接近将士们极限,再快的话,即便赶去也于事无补。” 石亨知道劝不住,索性不再言语。 说句不好听的,反正有人背锅,他受王命旗牌掣肘,真要追查也有推脱余地,大明律法:奉命办事,有罪不究。 ~ 次日中午。 王振远远听着双方的厮杀声,就不敢再往前了,他有些心惊胆战。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王振才找了个空档,冒死回营。 他很幸运,无意中选了一条双方激战的真空地带,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军营。 半个时辰后,总算是找到了朱祁镇。 王振一屁股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卖惨:“皇上啊,奴婢刚才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朱祁镇丝毫不理会他的辛苦,皱眉道,“朕让你去请援兵……” “奴婢请援了。”王振忙道,“奴婢在路上遇见李先生了,他带着援兵正在驰援,最慢后天清晨,最快明日傍晚就能赶到。” “当真?”一天没怎么吃饭的张辅走来,听到这话立即精神起来,急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王振道:“估摸着有两万吧。” “两万……估计把城中可战之力都带来了。”张辅赞道,“这个李青来的可太及时了。” 朱祁镇也是大喜:“先生赶来之日,就是咱们反攻之时。” 张辅:“……皇上,咱们的伤亡比鞑靼要大,即便再来两万,也不是人家对手,还是得等宣府那边的人赶来,三路军合兵一处后,再发起总攻为好。” 朱祁镇正欲再说,一校尉匆匆赶来,单膝跪地抱拳道: “皇上,国公,大事不好,鞑靼要发起总攻了,所有兵力齐上阵!” “什么?”张辅面色大变,脸上的肉都在突突,闷头就往瞭望台冲去。 ~ 坚持住,明日傍晚前,不,中午我们就到了……李青望着璀璨星河,暗暗祈祷。 下半夜,全军休息,清晨埋锅造饭,一次做两顿,吃一顿,留一顿路上吃,然后做最后‘冲刺’。 在李青的运作下,明军以保证战力为前提,达到了所能达到的最快行军速度。 终于,次日中午,赶到了预定战场。 听着远处的厮杀声,以及模糊的人头攒动,李青、石亨都是长长舒了口气。 大战还在继续,说明他们没来晚。 李青满脸庆幸,轻声自语:“终于……赶上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这一次,他总算不是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143章 浴血厮杀 瞭望台上。 张辅满脸狰狞,再不复往日英国公的气度风范,整个人近乎癫狂,甚至有些失心疯。 终于,明军还是被击溃了,在鞑靼如铁锥般冲击下,方阵被彻底冲散,再无法阻挡骑兵冲击。 完了,什么都完了…… 张辅几乎崩溃了,这一生的戎马,从未有今日之绝望。 他背后的是大明皇帝啊! 张辅回头看着撕开一道大口子的方阵,且上万骑兵鱼贯而入,直冲中军,他心如死灰。 结局已经注定,明军要败亡了,甚至不用两个时辰。 他想不顾一切,让所有人调转枪头,回头营救朱祁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已经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回头也救不了皇帝,且回头等同于将后背送给敌人,只会让一边倒的局势,彻底沦为被屠戮。 除了加速败亡,没有任何意义。 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在全军覆没前,多杀一些鞑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张辅双眼通红,他好想哭,他真的尽力了。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大批量明军正在赶来。 嗯? 张辅揉了揉眼,再次回望,真的是明军,援兵到了! 瞬间,近乎崩溃的张辅,所有的精气神儿都回来了,口中喃喃:“还有希望,还有的救!” “结阵!结阵!!”张辅大吼,“挡住他们,我们的援军到了……!” 旗手立即打出旗语,将张辅的军令传达给将士。 事实上,很多人已经看到了,近两万人的出现,想看不见都难。 明军士气陡然上涨! ~ 脱脱孛罗心中一沉,据他估计,明军的援兵最快最快也要再等三日左右,他甚至为了全力进攻,都没派人去前方侦查。 这么快的支援,又不是骑兵,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脱脱孛罗相当难受。 这一刻,他和张辅共情。 明军输不起,因为皇帝在这里,可鞑靼也输不起啊,这一战他们并未讨到太大便宜。 大明财大气粗,折损数万不算什么,可鞑靼损失不起。 这次来八万余勇士,占了整个鞑靼部的三分之二,要是什么都没抢到,白白搭进去几万,是绝不能接受的。 脱脱孛罗沉声大喝:“直冲中军,余者不顾,活捉大明皇帝!” ~ “列方阵!”石亨大吼,“盾牌兵、长矛兵上前,大刀兵居中,平推向前!” 石亨的思路是正确的,目前明军正在遭遇冲击,想立即挽回颓势无异于痴心妄想,唯有先挡住他们的冲锋,稳住阵型,才能徐图后进。 第144章 终相见 明军确实多了些,但也没多少,锦衣卫、将士加起来,也就两千来号人,且还在快速减员。 反观鞑靼,主力军正在源源不断赶来。 李青哀叹一声,手持大刀又砍翻十数人后,总算是到了近前。 “嗖嗖嗖……!” 弓箭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放箭。 李青反应极快,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同时一个滑铲划出数米远,“自己人,我们援军到了,快挡住他们。” 战场之上越怕死,越会死,李青撒了个谎,却也没撒谎。 援军是来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鞑靼会付出代价,可这些人……也难以活命。 李青大喝的同时,又一跃而起,直接从弓箭手头顶飞过,再次喝道:“我们援军到了!” 他声音超大,而且极具穿透力,即便在嘈杂的战场,附近许多人也听得真切,已经快要力竭的他们,再次生出一股力量。 仿佛干涸的大地,得到甘泉滋润,所有人的精气神儿都回来了,士气、战力,陡然拔高。 “自己人,我奉王命旗牌,前来勤王护驾!”李青怕闹误会,取出王命旗牌,大喝着奔向帅营。 一口流利的汉话,加上就李青一人,手里还拿着朝廷信物,倒也没人对他动手。 很快,李青就到了帅营前。 “站住!”锦衣卫死死盯着李青,“再往前别怪我们不客气。” 话说的凶狠,但拿着刀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李青这扮相实在骇人,一路走来,衣服上的鲜血就没停过,一直在往下流淌,一步一个血脚印儿。 “去禀告皇上,就说李青来了。”李青没有继续向前。 锦衣卫见他实在不像鞑子,一人咽了咽唾沫,“好,你先在这儿等着。” ~ “李先生来了?”朱祁镇听到禀报,精神大振,“好,快宣他来,我们的援军到了。” 他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脸神采飞扬,大笑道: “援军到了,接下来,攻守易型了!” 群臣闻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油然而生,瞬间布满全身。 还好,真好,太好了! 援军到了,不用死了……群臣消化完信息后,露出惊喜之色。 少顷。 帐帘一挑,一个浑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儿,袍子淋淋漓漓,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条血线,宛若死神降临。 “护驾~快护驾~!” 一文官因过度恐惧,颤抖的声调竟有种高亢,尖锐而又刺耳,犹胜站班太监。 朱祁镇也被震撼的不轻,不过他对李青太熟悉了,尽管此时心惊肉跳,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先生……” 朱祁镇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这是经历怎样一番血战,才能杀过来,其中的惨烈与艰难,他都不敢想,也难以想象。 直到帅营外的锦衣卫冲进来,朱祁镇才回过神,挥了挥手:“没事,都出去吧。” 锦衣卫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李青,终是不放心,抽出刀严阵以待。 “皇上的话没听见是吧?”王振发飙了,“李先生来勤王护驾了,他带来了援军,马上咱们就能反败为胜,都出去看着点儿。” “是是。”锦衣卫见真是误会,连忙退了出去。 “先生……”朱祁镇眼睛湿润,哽咽着上前,“苦了你了,你这流了好多血,你受伤了吗?严重吗?” 一国之君能如此真情流露,换谁都会感动不已。 若放在平时,李青也会感动,但现在,他心绪毫无波澜。 他踏步上前,直视朱祁镇。 那铺面而来的血腥气,让朱祁镇极其的不适,甚至有些恶心,但他强忍着没退,也直视李青。 他缓声道:“朕知道先生有气,是,朕违背了承诺,到底还是出征了,且险些搞砸了事,但结果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朱祁镇说着,忍着刺鼻的血腥味,附耳低语道:“这么多人在呢,给朕一个面子,朕知道错了,以后……” “啪——!” 朱祁镇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愕然看着李青。 其他人也懵了。 骂皇帝他们经常骂,但打皇帝……他们想都不敢想,皇帝是想打就能打的? 呃…真豁出去也没什么不能,无非是丢了性命,外加九族。 好一会儿,朱祁镇反应过来,摸了摸脸颊,满手的血红,他有些震怒。 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朱祁镇沉着脸说:“李青……” 还敢叫我大名……李青抬手又是一巴掌。 “啪!” 这一下更狠,朱祁镇转了个圈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冒金星。 群臣暴怒,君不可辱,李青如此胆大妄为,已有取死之道。 “来人…” 李青回眸,冷冷的说:“谁敢再说一个字,死!” 这一身的血袍,以及近乎实质化杀气,让所有人都闭了嘴,没有人怀疑李青的话。 杀官的事李青又不是没干过,他们知道李青干得出来,尤其是这种状态下。 连皇帝的脸都敢扇,他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群臣惊惧交加:这厮是魔鬼吗? 李青伸手点了一下朱祁镇,而后…… “啪啪啪……” 直到朱祁镇双颊肿的老高,嘴角溢出鲜血,李青才收了手。 群臣暗叹:皇上是条汉子,挨这么毒的打,愣是一声不吭。 王振见李青打够了,连忙上前去扶朱祁镇。 “啪——!” 朱祁镇甩手一巴掌,将王振打得转了两个圈儿,右脚拌左脚一屁股摔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 他打的你,你打我干嘛,打他呀……王振委屈的都要哭了。 朱祁镇怒视李青,双目喷火,嘴巴开合却没一点声音。 李青没搭理他,转而看向群臣,不由暗叹一声。 这些人中固然大多品性不端,但……终是人才。 正所谓: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 就这么死在这儿,对朝廷来说是一大损失。 可李青救不了他们,他甚至连救朱祁镇的把握都没有。 援军是来了,但他们根本过不来,而鞑靼却已到了眼前,且主力军源源不断地奔来,外面的人顶多再撑一刻钟。 李青想救,但没能力救他们,却又不得不救始作俑者的朱祁镇。 “唉……!”李青长叹一声,团团一抱拳:“诸位,保重!” 说罢,扯着朱祁镇便往外走。 “呃啊……”朱祁镇喉咙发出气声,满脸的愤怒和不解。 李青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同时也让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生气是吧,不服气是吧,你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祸吗?”李青冷笑。 朱祁镇不服:“援军不是到了吗?” “援军是到了,但援军救不了你,你们,鞑靼主力已经到了眼前,而援军刚加入军乱战场,根本过不来。”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李青骂道:“败家玩意儿,跟我走。” 说着,不顾朱祁镇的愤怒,以及群臣惊骇欲绝的求救,直接扯着朱祁镇就往外走。 … 帅营外。 朱祁镇当场呆住,满眼都是鞑靼铁骑,除了营帐外的近千人,再难以见到明军身影。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但……晚了,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朱祁镇脸色难看的望向李青,愧疚的说不出话。 李青深吸一口气,淡淡问:“想不想最后再为大明做些什么?” 朱祁镇羞愧欲绝,拔出腰间天子剑就往人群里冲。 “蠢货!”李青一把扯住他,冷哼道:“你的命不是这么用的!” …… ps:三章8000+,键盘太难用了。 第145章 你的命是这么用的 朱祁镇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大腿便被人抱住。 “皇上,皇上啊,奴婢可是一心一意追随您的啊。”王振抱着朱祁镇,鼻涕眼泪哗哗流。 “撒开!”李青说。 王振不敢违背,讪讪松开了手,想去抱李青大腿,却不敢付之行动。 且不论李青一身鲜血,单是那一身杀气,惹恼了他分分钟就得见阎王。 “先生,咱们是一路人……” “谁跟你一路?”李青一脸晦气,反身抬脚踢了上去。 “嘭——!” 王振被高高抛起,把后面跟上来求救的群臣砸的人仰马翻。 李青不再迟疑,毫不理会身后的求救,以及怒骂,拎起朱祁镇跨上战马就外冲。 ~ 朱祁镇大脑一片空白,零距离接触万军厮杀的场面,视觉冲击力太强了,他不自禁闭上眼,脑海中忆起往事。 “怕不怕?”战马上,父皇摸着他的小脑袋瓜问。 “不怕!”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父皇笑了,一抖缰绳,挥舞马鞭。 战马扬起前蹄,几乎直立而起,他大骇:“父皇,我要掉下去啦。” “有父皇在,怕甚!” 画面一转,父皇病危,榻前,父皇宠溺的看着他,“有信心做个好皇帝吗?” “有!”他重重点头,稚嫩的声音充满自信。 父皇笑了。 …… “噗……!” 一股温热液体喷洒在脸上,打断了朱祁镇的思绪,他睁开眼,满眼血红。 “@#¥%……” 厮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刺激着他的神经,来自灵魂的颤栗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屈辱的发现,原来自己一点都不勇敢,自己在害怕。 没上过战场,甚至没杀过鸡的他,深陷万马千军之中,如何不怕? 更悲哀的是,他不但没有勇气,而且也没做到成为一个好皇帝。 小时了了,大为必佳;不外如是。 抹了把脸,他视线清晰起来,稀疏的明军将士正在一个个倒下,鞑靼军却越来越多,生机渺茫。 就要这么死了吗?嗯…似乎也不错呢……朱祁镇悲哀得想着。 转念,他又悔恨不甘,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给大明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收拾的了? 大明要亡了吗? 大明真的要亡了吗? 无尽的悔恨,让他心如刀割,疼得无法呼吸,就这么死了,他死也闭不上眼,到了地下如何交代? 没了, 太祖留下的基业,太宗、仁宗、宣宗,打下的坚实基础,全没了! 此战过后,大明边关恐将再无宁日。 现在,朱祁镇不怕死了,但他不想死,也不敢死了,他要活下去,他想弥补。 但还有机会吗? 朱祁镇回头望了眼李青,李青坚毅的眸光满是杀气,手中长矛雨点般落下,每次出枪,必有人落于马下。 他还没放弃,朕…我又怎能放弃……朱祁镇再次拔出天子剑。 欲杀敌, 然,他悲哀的发现,根本没他的用武之地。 李青枪出如龙,鞑子虽多,短时间却无人能接近半分。 朱祁镇满脸苦涩:我是个无用之人啊! 靠在李青身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昔日陪父皇骑马的时光。 他们的肩膀并不算宽广,却都给他一种安全感,浓浓的安全感,靠在上面,很踏实,很心安…… “铛啷啷~” 锋锐的矛尖挑飞弯刀,旋即长矛激射而去,直接将那鞑子贯穿,只见李青五指合拢,握着长矛最末端,猛地一拔,带出一道鲜艳的血线,后又一个横扫,数人被矛尖割破喉咙,倒地不起。 一个人竟能勇猛至斯……朱祁镇震惊:简直非人哉! 突然,朱祁镇身子猛地前倾。 “唏律律……” 奔腾的战马栽倒,将他高高抛起,下一刻,一只有力大手擒住他的肩膀,猛地一带。 朱祁镇只觉自己在飞,往下看,长矛弯成了半圆,接着,一股反作用力袭来。 “起!” 李青轻喝一声,拎着他越过面前一群鞑子,落点处选的极好,正好是敌军相对稀疏的地方。 “嘭——!” 刚落地,李青便是一记横扫。 ‘咔嚓嚓……噗!’这一击太狠了,长矛都给抽断了,马上鞑子胸膛塌陷,整个横飞出去,半空中喷出一口血舞,砸倒数人。 “起!”又是一声喝,朱祁镇离地而起,再醒过神儿时,人已稳稳坐在马背上。 “锵——!” 天子剑飒然出鞘,这次拔剑的是李青。 李青一剑在手,却并未杀敌,而是做出了一个令朱祁镇打死都想不到的举动。 冰冷的剑锋抵在他的咽喉,下一刻,一道震得他耳膜生疼的陌生语言响起: “大明天子在此,谁敢踏前一步,老子立即杀了他!” 李青气息悠扬,声音传出好远。 附近的鞑子当场就懵逼了,但很快,他们的眼神从迷茫变成炙热、贪婪。 大明的皇帝啊! 朱祁镇并未穿龙袍,但身为天子,平日穿的常服多以明黄色为主,今日的他也不例外。 那一身明黄色的衣服,尽管沾染了血迹,但并未全部染上鲜红,依旧能辩解出原本的颜色。 “@#¥%……” 一鞑子头领大声吼着,叽里呱啦一大堆,朱祁镇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附近鞑子都停止了攻击! 大明的官员用大明的皇帝威胁鞑子,这简直荒唐,但现实却是出奇有效。 鞑靼想要的是活着的皇帝,活着才有用,死了屁用没有,反而会成为灾难。 直到这一刻,朱祁镇才明白,李青那句“你的命不是这么用的”的含义。 竟是他用的命来威胁敌军。 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竟然很奏效。 李青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么久的厮杀,已经快耗干了他的真气和体力,状态下滑的厉害。 必须要尽快做出抉择了。 往明军阵营冲,还是向反方向冲,这是个问题。 目前距离援军还很远,李青几乎不可能冲过去,尤其是现在,鞑靼得知了朱祁镇身份,更不会放他跟大部队汇合。 退一步说,即便冲回去,也难以改变大局,因为明军主力伤亡太严重了,阵型完全被冲烂,即便他们能回去,那不到两万人也扛不住鞑靼铁骑。 打,明军是肯定打不过,撤也撤不了,鞑靼全是骑兵,怎么跑? 李青冲过去,除了让支援的一万八千人加速覆灭,对结果不会有半点改变,且石亨及其他明军将领,也绝不会允许他用皇帝的命做要挟。 唯一的办法,只能往反方向跑,也就是往草原上跑,但那样的话,被擒是早晚的事。 李青纠结,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杀了朱祁镇? 他下不了手,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舍不得,舍不得这大好的局面。 朱祁镇一死,朝局会如何?藩王会如何? 李青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葬送原本大好的局面,大明的基本盘很稳定,但就怕有些人抱着从龙之功的心理,各自拥立朱家子嗣,让大明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外敌还能凝聚人心,内乱的危害性就大了去了。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李青迅速做出决断,调转马头,往草原方向跑。 鞑靼早在大同作战的时候,箭矢就耗光了,但李青不敢大意,他把朱祁镇放在身后做挡箭牌,一边跑,一边用蒙语大吼: “谁敢阻我,只能得到大明皇帝的尸体!” 李青实在没办法了,目前的最优选,就是带着朱祁镇往草原上跑,这样至少可以解救正在激战的明军将士。 唉…能救一些是一些吧! “不要攻击,不要伤到大明皇帝……!”后面的鞑子比李青还紧张,生怕朱祁镇被误杀了。 …… 第146章 惊悚 张辅回头看了一眼中军所在,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鞑靼骑兵,象征着天子的龙旗都被斩断了。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战,大明输了,输得彻底! 这一战,任凭他再如何劳苦功高,也难赎其罪。 张辅惨然一笑,笑中带泪,他想拔剑自刎,但望着还在激战的明军将士,他不敢死。 将士们还在拼死抵抗,他们已经很累了,但背后就是援军,他们依旧在搏那基本不存在的生机。 他们不知道真相,张辅却是清楚的很,援军是来了,不过援军却救不了他们。 求仁不得,取义不能,张辅闭上眼睛,心如油煎。 原本就苍老的他,这一刻形若枯槁。 片刻后,张辅睁开眼睛,目光坚毅起来。 他不能倒,他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鞑子,为赶来的援军减轻压力,为大明出最后一份力。 这一战,注定悲壮! “列阵!” …… “杀!!!” 石亨也发狂了,仗打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们的推进速度却小的可怜。 步卒面对骑兵,有天然劣势,即便有火炮助威,也不足以弥补。 明军三大营绝非浪得虚名,但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发挥不出三大营应有的战力。 朱棣在忽兰忽失温一战,将三大营的战力诠释到了极致,发明的三板斧打法,把元人克的死死的。 神机营火器轰,三千营骑兵冲,一套下来将元人打得溃不成军后,再用五军营,终结战斗。 这样的打法,才是三千营的正确使用方式。 但石亨没这个水平,能力是一方面,更多的原因是他这一万八千人,并不是一个完整作战编制。 朱祁镇把大战后剩余的近万骑兵都带上了,他根本没有骑兵冲,且火器也跟不上。 一万八千人中有一万六千人是步兵,着实为难了他。 本来明军的骑兵很富裕,但王骥去麓川,带走的几乎都是骑兵,朱祁镇又留下了相当一部分拱卫京师,导致来作战的骑兵并不多。 当然,主要还是朱祁镇太自负了,从心里瞧不起邻居鞑靼。 若是全带上骑兵,结果未必会是这样。 “杀,快给我杀。”石亨脖颈青筋直冒,他的心都在颤抖,这样的局势,皇帝还能安然无恙吗? 一想到皇帝可能会殉国,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娘的,李七品呢?”石亨气急败坏。 他还指望着李青能背锅呢,要是李青死了,还背屁的锅啊! 望着前方混乱不堪的战场,石亨透心凉,骂道:“他娘的,这狗日的李七品多半是嗝屁了,他死了一了百了,老子找谁背锅啊?” 石亨仿佛看到一口天大的锅,正在向他砸来。 当然,死了的李青也还是可以背锅的,但相比之下,活着的李青更好。 人死债消,但朝廷没撒到这口气,总得有人接上,石亨身为大同总兵官,难辞其咎。 这狗日的……石亨气得咬碎了牙,“给我打,狠狠地打,火炮呢,快他娘轰啊!” …… 厮杀声震天响,将战场惨烈渲染到了极致,双方都在亡命搏杀,但胜利的天平却一点点倒向鞑靼。 不过鞑靼也不好受,他们的折损是比大明小,但也没小太多。 更何况他们是骑兵,理应有更大建树,仗打成这样,远低于他们的心理预期。 这也罢了,偏偏一颗粮食都没抢到。 对他们来说,这次出兵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一刻钟,两刻钟,半刻时辰,一个时辰…… 双方的激战,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小,临近傍晚几乎停歇。 然后,鞑靼竟然开始主动撤退了。 石亨摸不着头脑,张辅也摸不着头脑。 他们不明白为何鞑靼会放着这么大的优势,不继续继续进攻,反而开始回撤。 难道是因为累? 问题是谁都累啊! 两人百思不得姐,但索性也不去想了,结果总归是好的。 “快整军,前去中军和皇上汇合。”石亨大吼。 “整军,回中军帅营。”瞭望台上,张辅下达完军令,立即飞奔下去,骑上马以平生最快速度赶往中军。 一刻钟后,张辅骑马赶到中军帅营。 看到帅营,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帅营被夷为平地,户部尚书王佐、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兵部侍郎邝野、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邓栗,太常寺卿黄养正……数十文官全部惨死。 其中,还有追随在朱祁镇身边的驸马都督井源、泰宁侯陈赢、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平乡伯陈怀、修武伯沈荣……十余人身亡。 “扑通——!” 张辅跪倒在地,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好似不是活人。 刚赶过来的石亨看到这一幕,顿时肝胆欲裂,散乱头发都微微蓬松起来,捂着脑袋,眼珠瞪的老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害怕不足以形容石亨现在的心情,惊悚,极致的惊悚! 这个锅之大,李青背不下。 石亨死的心都有了,心里把李青的八辈祖宗骂了一遍又一遍。 许久许久,张辅惨然一笑,猛地抽出宝刀横于颈前,仰天大哭:“太宗、仁宗、宣宗,臣有负圣恩啊!” “当啷——!” 石亨眼疾手快,一刀挑飞张辅兵刃,急吼吼道:“国公,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俗话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要是英国公来个自刎谢罪,那他这个总兵官还能活吗? 开玩笑,背锅侠李七品已经死了,可不能再让准背锅侠英国公死了。 石亨清楚利害,抱着张辅哭劝不止,唯恐他想不开真抹了脖子。 “国公啊,皇上究竟如何还不确定呢,再者,鞑靼只是暂时性休战,随时还会再攻过来,为了皇上,为了大明,你可得振作起来啊!” 石亨也难受的紧,但更主要的是为他前途命运难受。 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是还没找着,但…下场如何已经不言而喻,乱军之下,皇帝的命不比大头兵金贵。 “来人,燃上火把,去寻皇上!”石亨抱住张辅,回头大吼。 张辅经石亨这一提醒,渐渐从万念俱灰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是啊,仗还没打完,他不能死。 “别找了。”张辅沙哑着嗓子说,“整军,以防鞑靼夜袭。” 石亨怔了怔,果断点头:“都听英国公的,整军!” 说罢,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末将大同总兵官石亨,愿做国公马前卒!” 他一副悍不畏死模样:“国公怎么说,末将怎么做,请国公示下。” 张辅惨笑一声,他哪里看不出来石亨这是在甩锅。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石亨甩不甩,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这个锅只能是他四朝元老来背。 “呼~”张辅已经无所谓了,只求为大明尽最后一把力气,“速速收拢残军,命斥候去前方打探鞑靼动向。” 说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即将油尽灯枯一般。 “是。”石亨恭敬领命,转身下令去了。 很快,石亨又去而复返,紧盯着张辅,以防张辅自刎谢罪。 没多久,夜幕降临,激战这么久的明军将士饥肠辘辘,但张辅却没说埋锅造饭的事。 不是他心狠,鞑靼随时会来,一旦埋锅造饭,将士们闻着饭香,岂有不吃去拼命之理,那样只会被屠戮。 一刻钟,两刻钟…… 张辅度日如年,他怕鞑靼杀来,但鞑靼没来的这段时间,甚至比来了还让他煎熬。 一个时辰后,斥候兵返回,声音充斥着狂喜: “报——鞑靼撤了,鞑靼撤了……!” 消息很快在军营传开,士兵们洋溢着喜气,满脸的幸福感。 第147章 倒霉的王振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战场之上,主将下令,士兵拼命,打赢了仗功劳是主将的,士兵也就混个赏钱而已。 同样,打输了仗,也是主将担责。 历来都没有打了败仗,向普通士兵追责的先例,何况他们实心用命,并无违逆之举。 当然,皇帝下落不明,且很可能殉国,仗也打输了,他们心里不太好受,但和能活下来相比,这些并不算什么。 大头兵参军更多是为了生活,他们也有忠君报国的心理,但……不多。 品格高尚的人是有,更多的人还是比较务实的。 军营洋溢着喜悦,但很快就被主将们给喝住了,士兵没事儿,他们有事儿啊! 张辅有些梦幻,鞑靼此举太不符合常理了。 石亨也在纳闷儿,揪着头发死活想不通。 突然,二人同时抬头对视:“鞑靼劫走了皇上!” 两人异口同声,接着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却又很快消弭。 皇帝没死自然好,可被掳了去也没好太多,宋朝的前车之鉴也才过去几百年而已。 靖康耻,有多耻…… 难道要旧事重演了吗? 二人神情更凝重了,尤其是张辅。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皇帝以身殉国,那样一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大明朝廷,都会体面。 而现在…… 石亨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吼道:“所有将士,全力搜索皇上下落,找不到皇上,谁也不能吃饭。” “别,”张辅连忙叫住他,“让士兵们吃些东西吧,他们尽力了,是我们的失职。” “可……” “事情已然明了,别再费那个事儿了。”张辅痛苦地摆摆手,“让他们歇歇吧,再用强硬手段,万一闹出营啸,你我的罪臣录上,怕是要再添上一条了。” 石亨心中一凛,忙道:“国公,末将也尽力了啊!” “……本国公明白。”张辅心灰意冷,已经懒得计较了,“去下令吧,留些人在周围放哨,让将士们都歇歇。” “哎。”石亨稍稍安了心,拱拱手:“末将这就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安慰:“皇上的事还未盖棺定论,国公莫要太悲观,说不定还有奇迹,等会儿吃完了饭,末将带人去找找。” 张辅不言语。 石亨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次日,打扫战场。 石亨说的奇迹没有出现,中军帅营,乃至方圆数里都找了一个遍,就是没有朱祁镇的下落。 不过,倒是有个意外收获。 王振被李青一脚踢晕死过去,但并未伤及性命,幸运的没被鞑靼补刀。 士兵们归纳官员尸体时,把他给弄醒了。 “别别别……别杀咱家!”王振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求饶。 随即,他发现入眼都是明军,战事已然结束,贪生怕死的嘴脸顿时一收,腰杆挺得笔直: “鞑靼呢?鞑靼小儿何在?” 几个士兵并不认识王振,不过见他派头十足,也不敢得罪。 回道:“鞑靼撤了。” “撤了?”王振呆了呆,随即嘿嘿笑了起来,叉着腰说:“什么援军救不了我们,我们这……” 转头看了看惨死的群臣,王振轻哼:“咱家福禄寿高,又岂是这些短命鬼能比?” 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儿,王振心里门儿清,所以对把他踢晕的李青,产生了强烈的感激。 要不是李青,他估计也会和这些人一样。 看在你间接救了咱家的份儿上,只要皇上不追究,咱家回去后也不会乱说……王振心里想着,喜滋滋的问: “皇上呢?”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一人回道:“皇上还没找到。” “那就好好找,找不到……呀!”王振猛地醒悟,一蹦三尺高。 这声尖叫太突兀,也太过尖锐,几个士兵冷不防之下,吓得一个趔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过这么嘹亮的尖叫。 “找了吗?你们找了吗?”王振脸都绿了,揪住回话的士兵领口,满脸凶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吼吼道:“你们找了吗?” “找,找了,一直再找。” “废物,一群废物。”王振急得咬牙切齿,“李青呢,李青去哪儿了?” 见士兵满脸茫然,王振又道:“现在军中的最高将官是谁?” “石总兵,哦不,英国公。”士兵们先后回道。 石总兵的交代他们不敢忘,一切都听英国公的,唯英国公马首是瞻。 “快带咱家去见他。”王振急吼吼的说。 ~ “王振,你竟然没死?”张辅震惊。 石亨也颇感惊讶:这老太监命是真大啊! 旋即,他猛然醒过神儿来,这背锅的这不来了吗? “王振!!”石亨大吼,“你个阉狗,竟敢蛊惑皇上私自出营,导致……你万死难赎其罪!” 王振被吓了一跳,旋即勃然大怒:“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跟咱家如此说话,你他娘的找死是吧?” 石亨是总兵官,手握实权镇守一方,但王振可不怕他。 自上次他发飙之后,在京师,尚书、侍郎、大学士,哪个不敬他三分? “找死的是你!”石亨直接动手,一拳就把王振打得鼻血长流。 要放以前,石亨是不敢的,尽管他是总兵官。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被俘,必须得有人来顶罪,还得是身居高位的人来顶罪。 这样的人越多,对他越有利。 显然,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有资格顶罪的,且王振唯一的靠山已经被掳走了,再也没人护着了。 主人都走了,狗自然可以随便打。 石亨虽在大同,但京师里的事多少也知道些,明白百官几乎没有不讨厌王振的。 屎盆子扣在王振身上,绝对的政治正确。 石亨一边打,一边甩锅,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儿全赖在王振身上。 王振起初暴跳如雷,他根本不是石亨的个儿,只能一边挨揍,一边怨毒的放狠话,但听着听着,他就恐惧起来。 不是被打服了,而是醒悟其中利害了。 “不是咱家,不是咱家,咱家没有蛊惑皇上,没有…啊啊,不是咱家啊……”王振彻底慌了,甚至都不在意落在身上的拳脚了,一个劲儿的解释。 石亨狞笑不语。 有句话叫:冤枉你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冤枉。 石亨当然知道王振冤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一个失了势,人人喊打的死太监而已。 还能帮忙吸引火力,让朝廷泄愤,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背锅侠。 “好了石亨。”张辅抬手制止。 石亨立即住手,他也不想打死王振。 “国公,王振如此罪大恶极,需将他扭送京师,听候朝廷发落!”石亨拱手道。 见张辅颔首,石亨立即一扬手,“来人,绑了他。” “是。” 士兵们可不管谁是谁,解下腰带就往王振脖子上套。 “放开咱家,咱家冤枉,咱家要见皇上,皇上救命啊……”王振的尖叫声逐渐远去。 石亨脸上凶相一收,讨好的看向张辅,“国公,现在怎么办呀?” 张辅皱眉道:“按理说,鞑靼擒了皇上,当一鼓作气,挟制皇上入关才是,怎么会立即返回草原呢?” 石亨想了想,道:“末将以为,他们这次也折损严重,可能是想先重振旗鼓,毕竟皇……主动权在他们手里。” “嗯…或许吧。”张辅沉声道:“石亨!” “末将在。” “尽快打扫战场,宣府的援军一到,立即让他们回去,而后你率军回大同驻守。”张辅道,“鞑靼随时会来,你要将功补过。” 局势如此,不宜牵扯过广,张辅拍着石亨肩膀,“回了京师,我会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望你莫辜负。” 石亨感激涕零,双膝跪地:“末将定不负国公!” 张辅强笑笑,扬声道:“备马!” … 半个时辰后,张辅押着王振,踏上了返京的路。 他仰脸望天,满心的落寞和悲凉,比死还要难受。 回京后…他怎么说啊? 第148章 怎么会有人这么对待自己的皇帝? “吃点东西吧。”李青递上啃了一半的烤羊腿,放在朱祁镇嘴边,“来,张嘴~” “你……!”朱祁镇恨恨瞪着李青,“君子不吃…唔唔……” 还挺香。 朱祁镇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 他吃得并不快,不敢做大口吞咽动作,剑还在咽喉抵着呢,动作太大会……疼。 李青是早已吃饱喝足了,看着密密麻麻的鞑子,喊道:“都离远点儿,我这人胆小,一受惊就容易做出不智之事; 你们也不想大明皇帝死了吧?” “嗖!” 一支利箭斜刺里激射而来,势大力沉,快如闪电,直冲李青后脑。 眼看就要得手,却见李青像是脑后长眼一般,丢掉烤羊腿反手一抓,将箭矢牢牢握在手中,然后说了句: “皇上你忍一下。” ??? 我刚吃了两口,你怎么就丢……朱祁镇还没来得及吐槽,下一刻,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噗嗤……’锋锐的箭矢插进朱祁镇胸口,随即鲜血汩汩流出,朱祁镇面容扭曲狰狞。 李青低声道:“别叫,帝冠会掉。” 接着,他清冷道:“谁敢再耍心眼儿,下一次,老子可就不客气了,大不了老子和皇帝同归于尽。” 朱祁镇听不懂李青的话,不过大概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用自己的命要挟鞑子。 他理解,但不妨碍他愤怒。 这李青未免也太放肆了,自己可是……嘶~好疼! “这位明官,你别冲动。”脱脱孛罗忙大声劝道,“他是大明的皇帝,你是大明的官员,如此做非臣待君之道。” 他比李青紧张多了,同时也焦躁起来。 这一路好几天了,愣是没半点儿进展,大明的皇帝是被他们捉住了,但人却不在他们手里。 这波属于得到了,但没完全得到。 双方一直在心理博弈,奈何始终是李青占据上风。 朱祁镇的脖子已经被割了好几道口子,胸膛又被捅了一箭,一副要死不活模样。 脱脱孛罗看得出来,再逼李青,下一次,李青绝对会把箭矢捅进朱祁镇心窝,亦或割开这个大明皇帝咽喉。 甚至说,即便李青不再过激,这个状态下的朱祁镇,不及时治疗也撑不到鞑靼部。 “他娘的,真是服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对待自己的皇帝?”脱脱孛罗低骂:“汉人不是常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吗?” 他很无奈,只得苦口婆心的劝:“弑君可是天大的罪过,你莫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汉人有句话,放下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旁的心腹补充。 “啊对对。”脱脱孛罗抬头大声喊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位明官,你可别做傻事。” 顿了顿,“我们只是想请大明皇帝去草原上做客,并无恶意啊!” 李青撇撇嘴,却没有反驳,他也不想闹太僵。 大战刚结束,逼急了,鞑靼调头重新冲关,是他不愿看到的,他得给大明争取时间。 “皇上,都是为了大明,你多忍耐忍耐。”李青轻声说。 我忍你奶奶的个腿儿……朱祁镇面容扭曲,“快给朕止血啊!” 他不想死,失血过多,加上一路奔波劳累,他已经有些恍惚了。 朱祁镇刚说完,脱脱孛罗便再次喊道:“大明皇帝的伤需尽快医治,我们可以提供草药。” “不用,他暂时还死不了。”李青摇头。 “我觉得,我还是需要的。”朱祁镇说,“我现在头晕眼花,感觉快不行了。” 李青:“不,我不要你觉得。” —— 京师。 一路紧赶慢赶,用时五日,张辅总算是进了京。 王振哑着嗓子说:“国公,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呀,咱家根本没蛊惑过皇上。” 张辅只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他当然知道王振没蛊惑过皇上,但王振的确死不足惜,况且…朝廷需要体面。 张辅看了看时间,距离午朝也不远了。 “先进宫吧。” “能不能给咱家松绑啊?”王振小心翼翼的问。 张辅没搭理他,道:“堵住他的嘴,去皇城。” ~ 中殿。 小黄门提醒:“郕王殿下,马上该上朝了。” “昂,知道了。”朱祁钰叹了口气,这种上班打卡的日子他是真过够了,远远比不上在王府的逍遥生活。 皇兄啊皇兄,你快回来吧……朱祁钰心中祈祷。 他不想上朝,他对朝会很抵触。 且不说庙堂算计、明枪暗箭,单是一群人整天对着你吵吵,一般人就受不了。 何况朱祁钰只是临时监国,不是皇上的他,群臣说话更是没有顾忌,甚至还动不动就拿皇帝哥哥来要挟他,称贻误了国事,皇上回来定然龙颜大怒什么的。 搞得朱祁钰头疼的厉害,如果可以,他肯定撂挑子。 他拿手指敲了敲头,苦闷道:“真是头疼啊!” “郕王殿下,要不要请太医来?”小黄门不敢大意。 “不用了。”朱祁钰摆摆手,随即眸子一动,笑呵呵道:“你去奉天殿一趟,告诉群臣本王身体不适,今儿午朝取消。” “呃…是。”小黄门不敢违背,“奴婢这就去。” “等一下。”朱祁钰补充道,“明日早朝也取消了。” “……是。” 朱祁钰坐回椅上,暗道:“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装病呢,真的是…反正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不去,省得受他们聒噪。” 他伸了个懒腰,倍感安逸:真不错,不用上朝的感觉真不错。 舒服得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郕王殿下,殿下……” 朱祁钰哼哼道,“别吵,本王在这儿睡就成。” “殿下,英国公回来了,还有……王公公,称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见您。”小黄门脸色有些怪异的说。 “什么?”朱祁钰顿时就不困了,他猛地坐起身,问:“皇兄呢,皇上回来了没有?” “皇上还没有回来。”小黄门摇头,问道,“他们在宫门口等着呢,殿下要不要……?” 朱祁钰脸上的喜色逐渐敛去,“行吧,让英国公进宫。” 皇兄没回来,说明这一仗还没打完,估计是回来调度军需的……朱祁钰苦叹一声: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小半时辰后,张辅亲自压着被五花大绑的王振,来到中殿。 “唔唔唔……”王振口不能言,急得满脸是汗,面容扭曲,更多的是恐惧。 张辅躬身行礼:“参见郕王殿下。” “国公快快免礼。”朱祁钰起身虚扶一把,和颜悦色道:“国公此番回来,是为了调度军需吗?” 顿了顿,又问:“前方战事如何?何时能结束?皇上何时能回来?” 张辅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他真不知该怎么说。 王振倒是想说,可他嘴巴是真堵住了,想为自己辩解,却无能为力。 “国公,国公……?” 张辅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张辅有罪,罪无可赦!” “国公何罪之有?”朱祁钰无奈又好笑,即便张辅有罪,也轮不到他来治罪啊!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张辅红着眼说:“郕王殿下,皇上他,他回不来了!” “啊?” 朱祁钰大骇:“你说什么?” 已经开了口,张辅便也没了心理障碍,沉声说道:“三万五千明军被六万鞑靼铁骑冲击,中军帅营被冲散,皇上……失踪了。” “失踪?” 朱祁钰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话中深意,他当时就急了。 “找了吗?确定吗?” 张辅点头:“帅营方圆数里,几乎掘地三尺,并无发现皇上。” ‘扑通——!’朱祁钰跌坐在椅上,满脸呆滞,好一会儿,他醒过神儿,像是屁股失火一般,急吼吼道: “上朝,上朝,本王要上朝……!” 第150章 为什么总是我? 想归想,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更不能直接同意于谦的主意。 扫视一周,孙氏看向朱祁钰,“郕王,你怎么看?” 朱祁钰头大如斗,他能怎么看?他想上闭上眼看。 “一切全凭太后做主。”朱祁钰说。 开玩笑,他哪敢说话,这种局势之下,根本不是他能拿主意的,不管朝廷是否另立新君,都跟他没关系。 他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一计不成,孙氏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迫,淡淡道:“传谕,让边关做好鞑靼犯边的准备。” 于谦忙道:“太后,如果鞑靼挟持皇上入关,该当如何?” 孙氏一滞,旋即意识到这正好是个试探群臣的机会,于是痛心疾首道: “一切以大明为重,若鞑靼真那般,切不可为了皇上一人,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顿了顿,补充道:“想来,皇上也能理解,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都是人精,孙氏的算盘都打脸上了,他们如何不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孙氏所行并未影响到他们利益。 他们反而可以利用这点,为自己谋福利。 当初不满八岁的朱祁镇登基,他们就谋取了大量福利,如今太子不满两岁,完全就是个吉祥物。 且他们也看得出来,成为太皇太后的孙氏,节操也比不上之前的太皇太后张氏。 要是双方联手,眼下势大的于谦,必定独木难支,优势在他们。 … 草原上。 脱脱孛罗暴跳如雷,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碰到朱祁镇,这让他无法接受。 可他还真不敢逼急了李青,因为李青是真的不把朱祁镇的命当命。 “太师,不把大明皇帝攥在手中,无法挟天子,令,令……” “挟天子以令诸侯。”脱脱孛罗替他说了出来。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粗犷汉子道,“咱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啊?” 脱脱孛罗有些气急败坏,骂道:“你以为本太师没想吗? 他娘的,那个混账大明官儿,整就是一个疯子,逼急了他,弄死了大明皇帝,你负责,还是本太师负责?” “呃……”粗犷汉子讪讪道,“太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大明又不知道局面,不若咱们来个空,空什么来着?” “空城计?”脱脱孛罗翻了个白眼儿,随即眼睛一亮,“对啊,大明又不知道详情,这回咱们损失这么大,先弄些利息再说。” “太师英明。”粗犷汉子嘿嘿笑着说,这次作战他的部下折损最大,所以对此很上心。 “嗯。”脱脱孛罗拍拍他的肩膀,“你,带上三千不下,去大明京师要钱,就说供养大明皇帝开销太大,咱们已经负担不起。” 他狞笑着说:“不想皇帝难过的话,就拿二百万两银子。” “啊?” “这只是第一波试探。”脱脱孛罗说,“后面会有很多个二百万。” “不是……”粗犷汉子急了,“太师,为什么总是我…我部下折损严重,这太师是知道的啊!” 脱脱孛罗笑道:“哎?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再者,对方肯定不敢拿你如何。” 顿了顿,“这样,钱弄回来分你一半。” “真的?” “本太师何曾言而无信过?” 粗犷汉子一咬牙,“我去。” “记着,别带太多人,三千足以。”脱脱孛罗补充。 “明白。” ~ “李…我,我真快不行了。”朱祁镇虚弱的说。 李青给他喂了些水,问:“怕死不怕?” “你,你真要杀我?”朱祁镇难以接受,半晌,方才道:“可能怕吧,但更多的是不想,不甘心。” 李青笑了笑:“还以为你会嘴硬呢。” “……你为什么要来?”朱祁镇不解,现在的他,对李青既有怨气,又有钦佩,复杂情绪纠缠在一起,却也称不上恨。 “以你的本事,绝对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朱祁镇道,“你就一七品官儿,天塌了也轮不到你顶,于谦会保你,你没必要这样的。” 李青嗤笑:“你真当我是为了高官厚禄?” 朱祁镇默然许久,道:“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没资格知道。” “先生,我想弥补。”朱祁镇说。 李青冷笑揶揄:“你说这话不觉得臊得慌吗?” “我想弥补。”朱祁镇目光坚定。 “看你的命吧,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李青无奈道,“我再能耐,也闯不开这重重铁骑,即便冲开,带着你也跑不掉,完全救不了你。” “那你为何还来救我?” 李青淡淡道:“不是救你,而是利用你来救明军将士。”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这次我们的伤亡,的确比鞑靼大,但鞑靼是骑兵精锐,算起来并不亏。” “可你有无算过,这一战后,明军威名全无,以后边关将再无宁日?”李青驳斥。 “多战斗也是好事,现在的明军比之太宗那会儿,战力下滑是事实。”朱祁镇嘴硬的说。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并扇了他一巴掌。 … 大同,石亨纠结半晌,最终选择让上面人拿主意,八百里加急上报京师。 很快,京师来信,让其放人进来。 于是乎,粗犷汉子成功进关,毕竟只有三千人,瓦剌朝贡的都快赶上这个数字了,根本翻不起浪花。 他倒也守规矩,只是闷头赶往京师,一路并未作恶。 不是好心,而是有大明皇帝在,劫掠这种脏活他不屑干了。 嘴巴一张,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大把银子,谁还抢啊? “这回可什么都有了。”粗犷汉子喜不自胜,搓着手说:“两百万只是开胃菜,以后俺们鞑靼可就赖上你们大明了,嘿嘿嘿……” 一路疾驰,五日后,三千人赶至京师。 守城将士早已接到命令,城墙上将士们严阵以待,并未放三千人进城,只是让粗犷汉子领三五人,单独进城。 对此,粗犷汉子并不在意,他不相信明廷会为了他一个小喽啰,不顾皇帝死活。 于是按照大明的要求,带上几个通汉话的部下进了城。 ~ 朝堂上。 朱祁钰、孙氏、群臣都已提前得知鞑靼使者进城,积极商讨着对策。 “郕王,你怎么看?”孙氏再一次将朱祁钰推向风口浪尖,为的就是给大孙子铺路。 这是条死路,无论朱祁钰怎么选,都是错的,都会留下把柄。 为什么总是我? 朱祁钰恨极了孙氏,他性格敦厚,长这么大几乎没跟谁红过脸,但这几天却被孙氏气得数次险些失去理智。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难怪母妃说,她就是一妖后,要不是母妃生下我,估计也会被殉葬……朱祁钰拳头硬了硬,终是忍了下来。 “太后客气,您是皇太后,自然由您做主。” “哎?不能这么说。”孙氏不以为然,“你是皇上钦定的监国人选,皇上不在,自然由你做主。” 说着,看向群臣,“诸位卿家以为呢?” “皇太后言之有理。”不少人附和,他们和孙氏目标一致,都想让不满两岁的小娃娃上位,从而掌控朝局。 朱祁钰满脸狰狞,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就是个坑,可他不想跳也不成。 谁来救救我?朱祁钰举目四望,呜呼哀哉。 “臣愿和鞑靼使者商谈。”于谦站了出来,揽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快绝望的朱祁钰,顿时涌起浓浓的幸福和感动,这一刻,他觉着于谦整个人都在发光。 孙氏蹙了蹙眉,随即想到另立新君的主意就是于谦提的,他日还需借着于谦这个由头,推大孙子上位,便也没拒绝。 “既然于卿家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了于卿家。”孙氏淡淡道,“本宫先回去了。” “恭送皇太后。”群臣躬身行礼。 于谦再抬头,眸光冷毅。 第151章 待客之道 散朝后。 于谦去了英国公府。 张辅作为主帅,皇帝被俘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纵然朝廷暂不追究,却也不会再让他入朝掌军。 话说回来,本来国公就不能入朝参政,手握军权。 张辅能如此,主要是朱祁镇登基时太过年幼,朱瞻基、太皇太后张氏的默许下,才得以掌军参政,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张辅一大把年纪了,本来身子骨还算硬朗,经此一事后却几乎耗干了他的精气神儿。 短短数日间,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行将枯木。 “国公勿要太过自责。”于谦劝道,“发生了这样的事,非你一人之责,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见张辅仍不为所动,于谦叹了口气:“唉…如今鞑靼挟持了皇上,定然欲求不满,战事再起几乎板上钉钉,国公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大明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张辅苦笑摇头:“我一个罪人,朝廷没治罪已是宽宏大量,岂会再次启用,若犯下如此罪过都不受影响,朝廷体面何在?” 于谦一滞,沉默下来。 “所以啊,以后只能是你来顶了。”张辅说道,“你是兵部尚书,如今在朝堂的分量也是举足轻重,除了你,再无人能站出来了。” 于谦面色沉重,又问:“国公,你真没见李先生吗?” “没有。”张辅摇头,“不过我倒是听石亨说起过,他的确去了战场,但一进战场他就杀入敌军,然后…唉! 说起来,这次要不是他以王命旗牌挟持石亨,及时驰援我们,明军主力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闻言,于谦不禁红了眼。 他可是长生不死啊,他本来可以过着安逸生活,不问世事,与世无争,却还是回来趟这趟浑水。 他做到了拨乱反正,将势大的以文官利益为代表的团体,硬生生压了下去,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如今……于谦心中苦闷。 于谦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大好局面就这么葬送。 “国公,敌我伤亡数字还未递送京师,你是亲身经历者,大概有多少?”于谦问。 张辅说道:“起初鞑靼冲关,他们伤亡比明军大不少,后来关隘被破,咱们第一波援军也到了,所以折损比鞑靼大,却也没大太多, 接着我和皇上率主力军赶到,鞑靼便撤了,再然后就是明军主力被鞑靼反攻……” 想了想,张辅说道:“总得算下来,我们的伤亡大概五万,鞑靼的折损近三万,不过打扫战场的是我们,鞑靼的折损全是阵亡,总体算下来,也还好。” 于谦轻轻点头,事情没有想象的严重,鞑靼并非完胜。 “对了,这几天我赋闲在家,朝局如何了?”张辅问道,“边关有无加强防范?” “朝廷的调令已经颁发了,从山.东、河.南、云贵、巴蜀,抽调部分屯兵开赴辽东、大同、宣府等地,但这需要时间。”于谦心累道,“麓川的战事还在继续,此时撤军只怕会前功尽弃……” 顿了一下,皱眉道:“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了,整个部署完毕至少需要两三个月,鞑靼应该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准备。” 张辅缓缓点头:“的确,目前紧要的是先稳住鞑靼,不过他们这次的折损也不小,加之挟持了皇帝,有恃无恐之下,未必会直接进犯大明,讹诈大明才是上上之选。” “国公英明。”于谦道,“鞑靼的使臣已经进城了,估计很快就能到。” “哦?”张辅一惊,“谁接待?” 于谦指了指自己。 张辅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道:“这是个技术活儿,既要保证大明的利益,又不至于让他们有鱼死网破的心理,其中的度要拿捏好,你……有信心吗?” “事情已然如此,没有也得有。”于谦说。 “那要是不能兼顾呢?” 于谦沉默少顷,“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嗯。” … 浅谈一阵儿,于谦拜别英国公,一出门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礼部主事王文清。 “于尚书,下官有礼了。”王文清拱了拱手,急忙道:“于尚书,鞑靼使者已经到了,眼下正在主客司,您快去吧,莫让人家等急了。” 于谦听他这样说,反而不急了。 淡淡道:“让他们去兵部衙门候着。” “啊?”王文清傻眼,“于大人,接待使臣都是在礼部,去兵部…没有这么接待的啊? 再说了,离饭点儿也没多久了,精膳司……” “什么精膳司,他们也配?”于谦冷哼道:“那是接待大明藩属国使臣的地方,不是鞑靼的饭馆儿,去,让他们去兵部衙门。” “于尚书……” 于谦打断:“要么按本官说的做,要么你去接待,选一个吧。” 王文清哪敢接这烫手山芋,忙道:“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于谦望着王文清的背影,叹了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说罢,就上了轿子。 “回家!” … 回到家,于谦换下官袍,穿上平日在家时的常服,拿出上等草料为驴子,一点也不急。 现在大明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苍蝇腿儿也是肉,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谁急,谁落下风。 毛驴跟于谦也混熟了,舒服地吃着草料,时不时朝于谦呲呲牙。 于谦抚着它溜光顺滑的毛发,暗叹:“你可能要一直待在这儿了。” 过了会儿,于冕上前道:“父亲,有客人来。” “知道了,”于谦头也不抬,“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去衙门。” “是,父亲。” 于谦又待了小半时辰,直到中午才走出家门。 … “都什么时辰了,这就是你们大明的待客之道吗?”粗犷汉子饿的前胸贴后背,气得不行。 本以为上下嘴唇一碰的事,结果可倒好,先是在主客司干等了小半时辰,又被告知来兵部衙门。 这一坐又是大半时辰,茶倒是没少喝,但想象中的硬菜却一口没吃上,饭点儿都过了,连人还没见到。 “什么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纯属狗屁。” “我大明好客重礼,但也得看对象。”于谦慢悠悠走来,“对于恭顺纯良的藩属国使臣,大明自然厚礼相待,但对于桀骜不驯,反复无常的小人……呵呵。” 粗犷汉子起身道:“你谁啊?” 鞑靼翻译上线,翻译给于谦听。 于谦笑笑:“本官是大明兵部尚书,不知使臣前来所为何事?” 粗犷汉子听了翻译后的话,嘲弄地看向于谦,怪笑道: “也没什么,你们大明的皇帝太难伺候了,我们鞑靼就是一小部落,可养不起他,先准备三百万两白银吧。” 他坏笑道:“你们放心,这些钱我们保准全用在你们皇帝身上,嘿嘿……你们也不想大明皇帝吃苦吧?” 于谦不为所动,淡淡道:“既如此,那不妨把皇上送回来,这样不正好可以减轻你们负担吗?” 翻译面色一变,不过还是如实说给粗犷汉子听。 粗犷汉子一听就怒了,威胁道:“不给钱也成,那你们的皇帝只能忍饥挨饿,过着难民般的生活。” 于谦心中有怒,却不好发作,平心而论,身为臣子他并不想让朱祁镇难过。 “钱的事我们可以谈,但你们得先把皇上送回来。”于谦保证道,“我大明从不失信于人。” 粗犷汉子听后笑了,谁会放弃长期饭票,做一锤子的买卖? “先谈钱的事,价格到位我们自会考虑。”他嘿嘿笑道,“你们不失信于人,但也得先拿出诚意来不是?” 于谦闻言,就知道谈不下去了。 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内,于是道:“我实话跟你说吧,尽快把皇上送还回来,你们还能捞一笔,要是不送……你们一文钱都捞不着。” “俺咋不信呢?” “既然这样,那就没谈下去的必要了。”于谦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回吧,都回吧。” 鞑靼:(⊙_⊙)? 这剧本不对呀? 粗犷汉子色厉内荏:“你们还想不想要皇帝啦?” 第152章 态度就是这么个态度 “你们打算给吗?”于谦不咸不淡的说。 “你们不要,我们怎么给?” “你们给,我们当然要!” “你……!” 粗犷汉子被噎得直翻白眼儿,他发现事情远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这位大明的尚书似乎对自己皇帝并不是很在意。 搞什么啊? 不是说,汉人的皇帝崇高无比,万万人之上的吗? “还能不能谈了?”粗犷汉子冷哼道:“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好!!”于谦愤然起身,“既如此,那便战!!!” 于谦似乎比他还生气,哼道:“我大明有百万雄兵,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粗犷汉子有些怂了,他是来要钱的,可不是来宣战的啊。 “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大明朝廷先出两百万两。”粗犷汉子道,“你们先亮出诚意,先弥补我们的一小部分损失,至于以后……我们要大明的皇帝也没太大用处,太师会考虑的。” 于谦微微摇头:“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否则免谈。” “@#¥……” 这次,于谦不用听翻译,也知道对方是在骂他,但他并不在意,依旧老神在在。 许久,翻译捡好听的说:“这位尚书大人,我们现在是在商谈,我们能来就代表我们是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你们也应该亮明态度才是。” 于谦一副爱咋咋地模样:“态度就是这么个态度。” 粗犷汉子:“@#%¥……” “看来我们是谈不下去了。”于谦起身道,“使者还是回去跟你们太师再商量商量,亦或让你们太师亲自来一趟。” 不待粗犷汉子说话,于谦接着道:“回吧,你们回吧。” “嘭——!” 粗犷汉子一拳捶在书案上,直接给捶出个大洞,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蹭蹭蹭……’十余名衙役冲进来,官刀出鞘,虎视眈眈。 于谦神色冰冷:“怎么,要动手?” 粗犷汉子怒不可遏,但还真不敢动手。 他郁气难消,大明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的,都不把皇帝当回事儿,就不怕我们撕票吗? “老子要和其他官员谈。” “抱歉,这个你们没的选。”于谦摇头:“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商讨出一个价格,然后把皇帝送还回来,大明会守诺付钱; 二是开战!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你若拿不定主意,可回去跟你们太师汇报。” 于谦十分强硬,他知道鞑靼不敢杀朱祁镇,顶多就是让他吃些苦头。 为了大明,皇上应该能理解……于谦心里想着,转眼瞧见粗犷汉子正在死死盯着他,登时就怒了。 “你瞅啥?” “……”粗犷汉子咬牙道:“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到底是在大明地盘儿上,粗犷汉子不敢胡来,主要是于谦一看就不好惹。 惹怒了对方,万一人家把他杀了,他也没地儿说理去,太师不会为给他报仇,杀掉大明皇帝。 “不送!” … 粗犷汉子出了城,这才猛地回过味儿来,自己连饭都还没吃呢。 不过,他也不饿了,气都给气饱了。 他娘的,大明欺人太甚! 粗犷汉子气急败坏,想领着三千人劫掠一番泄愤,但想到太师还等着回信儿,且这么大的事也不能耽搁,便招呼手下急急往回赶。 三千人即便敞开了劫掠,又能劫多少? ~ 于谦怒怼鞑靼使者,对方愤然离京的事情很快传开。 霎时间,跟于谦立场鲜明的官员死命攻讦,弹劾于谦不顾皇帝死活。 本就混乱的朝堂,更加混乱。 朱祁钰对于谦印象挺好,帮着说了两句话,结果捅了马蜂窝,被人阴阳怪气的影射他心怀不轨。 朱祁钰哪里遭得住,很快就败下阵来。 告状告到孙氏那儿,但孙氏却选择冷处理,并未治于谦的罪。 孙氏很精明,她看得明白大势。 这种情况下,尽快推大孙子上位才是最紧要的事。 鞑靼随时都可能打过来,张辅已经没法用了,其他人又怕事儿,于谦虽然讨厌,但他不怕事,敢担担子,能力也是上乘,又有吏部王直、京营杨洪对他马首是瞻,万不能治罪。 但大多数文官并不这么想,他们只知道再不遏制于谦,以后他们将活在于谦的阴影下。 倒不是他们不能容人,而是于谦跟他们完全不一路,几乎处处针对,他们自然不愿让于谦成为权臣。 鞑靼还未来犯,朝廷却自己先乱了起来,如此情况,真可谓是亲者痛,仇者快! 于谦满心愤懑,不由想起李青走时留下的六字真言: “用重典,做减法!” … 漠北草原。 这么多日的行军,距离鞑靼部没多远了。 脱脱孛罗还是没能将朱祁镇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过,他不急了。 马上就到自己地盘儿了,李青再厉害,又能如何? 反正明廷也不知详情,他就不信李青一直不露破绽。 李青没在意脱脱孛罗,突然问朱祁镇:“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意?”朱祁镇愣了下,惊道:“你真要杀我?” “也不一定。”李青道,“防患于未然,万一我要扛不住了,只能先杀了你,都是为了大明,你应该能理解对吧?” “我死了,那个烂摊子谁收拾的了?”朱祁镇直视李青,“是,这次是朕的失策,可就为这,你就要杀朕? 再者,杀了朕你能独活?” “都说了,只是以防万一。”李青淡淡道,“还有,杀了你我未必不能活。” “投降鞑靼?”朱祁镇鄙夷。 ‘啪——!’李青收回手,“茫茫草原这么大,我一个人的话,他们还真抓不到我。” 这是实话,没有负担李青如鱼得水,且他不需要吃喝便能生存,真想逃走并非不能。 “我不信。” “啪!”’ 朱祁镇一手捂脸,怒视李青,“没完了是吧?” 李青懒得再计较,叹道:“说出你的愿望吧,我这个人很守诺,答应别人的事定会做到。” “呵呵,你这么恨我,还满足我的愿望?” “不,其实我并不是恨你,只是恼你不听劝。”李青叹道,“在此事之前,我还是挺欣赏你的,单从做皇帝这方面来说,你是合格的; 且你对大明也还是起着正向作用的,我也想好好辅佐。” 朱祁镇闷声道:“这一战下来,双方各有死伤,鞑靼也没占太大便宜,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倒也不是,问题是现在主动权不在你,而在鞑靼。”李青道,“他们肯定会拿你做要挟,来讹诈大明, 昔年靖康之变,金人讹诈宋朝多少钱,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祁镇脸色难看起来。 李青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放心,青爷爷的刀很快,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李青你放肆,竟敢辱朕!” 士可杀不可辱,朱祁镇真的怒了,张牙舞爪地要给李青点儿颜色看看。 只是……弱者面对强者,反抗不但无效,反而显得搞笑。 李青自顾自道:“你放心,回去后我会把你描绘的高大上,后世之君虽不会你以为荣,却也会敬你是条汉子。” “混账,李青你混账……!”朱祁镇口吐芬芳。 李青嫌聒噪,抬手戳了一下,望着越来越近的鞑靼部,心中忧虑。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弄成这样,鞑靼会不会趁机势大,他心中没底。 张辅是肯定指望不上了,身为主帅,仗打输了他负主责,只能看于谦了。 想到于谦,他不禁想起所知不多的历史,拿剑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朱祁镇:“嗬嗬嗬……!” 第153章 人活一口气 “冷静!大明的官员你要冷静啊!!” 脱脱孛罗觉得很淦。 刚不是还好好的嘛,这又是咋了? 大明皇帝能有多少血可流,老子真是服了……脱脱孛罗郁闷地大喊,声音带着祈求:“快住手,住手啊!” 哎呦卧槽……李青回过神儿,连忙收回力道,脸色讪讪:“这次是意外,刚情绪到了,没收住,抱歉抱歉。” 朱祁镇能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了。 “呼~”脱脱孛罗长舒一口气,仿佛刚才要没命的是他。 他娘的,这可太草了! 脱脱孛罗抹了一把冷汗,心中万马奔腾。 正在这时,一路骑兵匆匆赶来,脱脱孛罗先是一惊,后又大喜,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 没多久,他的欣喜的神色就变得疑惑。 银子呢? 两百万两银子哪儿去了? 很快,粗犷汉子讪讪上前:“太师,大明非要咱们先给人,他们再出钱。” 脱脱孛罗怔了一下,接着,积蓄已久的怨气彻底爆发: “你他娘还怪好嘞,人家不给,你就不要,还乐呵呵回来传话。” “啪啪——!” 正反两个大逼兜儿,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粗犷汉子委屈极了,指了指远处的李青,“太师,那大明官儿跟他一个熊样儿,根本不把皇帝当回事儿,我真尽力了啊!” “混蛋,都他娘的是混蛋。”脱脱孛罗气急败坏。 人在最愤怒的时候,做的决定往往最不明智,他寒声道: “去,告诉大明,要么痛快拿钱,不拿钱一月之后,本太师必当集结鞑靼所有勇士,挟制大明皇帝向京师发起进攻!” 粗犷汉子咽了咽唾沫,讷讷道:“不是…太师,咱们真要跟大明正面开战啊?” 于谦的那句“大明有百万雄兵”,对他影响极大,他并不觉得鞑靼部有胜算。 “谈判,谈判懂吗?” ‘啪——’又是一个大逼兜儿,脱脱孛罗恶狠狠道:“还不快去!!” “是是,我这就去。”粗犷汉子办砸了事,也不敢吭顶嘴,连忙招呼手下。 “等一下。” “太师您说。” “这次多要点儿。” “明白。” … 脱脱孛罗回头看了眼重返大明的三千队伍,冷冷一笑,继续赶路。 五日后,到鞑靼部。 李青有人质在手,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要吃要喝,一副‘敢不给,老子就和大明皇帝同归于尽’的架势,鞑靼还真不敢跟他硬刚。 这一路,他们已经领略到李青凶残了,不想因小失大,李青的要求统统满足。 虽然成了阶下囚,但李青生活非常滋润,喝酒吃肉,好不快哉。 鞑靼暗中下了些药,但不知为何,没起到一点作用。 李青已经不是当年的李青了,这些年修为日益精进,早已免疫毒素,便是剧毒也对他无效。 不过鞑子似乎脑子不太好,丝毫没意识到下药会影响食物口感,李青见实在不像话,便威胁道: “以后食物,先让大明皇帝挨个试毒。” 这下,鞑靼老实了。 ~ 脱脱孛罗一回到部落,就去了王所在的营地,将战事汇报给她听。 “捉住大明皇帝?” 穆卓儿苍老的面容上满是震惊,随后被狂喜代替,像是了却了夙愿似的喃喃道: “六十多年前那晚的话,我终于做到了,终于做到了,不遗憾了,不遗憾了,只可惜,他没看到……” 如今的她已经行将枯木,不复当年芳华,但那双眸子中的野性依旧在,尤其是这一刻,超越往昔。 大明皇帝的作用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这回可真是赚大发了。 “我们的折损有多少?” 脱脱孛罗讪讪道:“不小,足有三万之多。” “一俊遮百丑,相比活捉大明的皇帝,这些代价完全能接受。”穆卓儿眸子中的野性迸发,“现在我们还有十万勇士,倾其所有,孤注一掷之下,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啊?这……”脱脱孛罗一惊,补充道:“王,还有些事我没说明白,大明皇帝确实捉住了,却被大明一个疯子给劫持了,他不让我们接近。” “只一个人你都搞不定?”穆卓儿诧异。 脱脱孛罗苦闷道:“那人邪门儿很,武艺之高强简直非人哉,且完全不要命,我怕逼急了他,鸡飞蛋打。” “嗯……大明的皇帝是要慎重。”穆卓儿并未生气,认为这只是个小问题,“硬的不行来软的,女人,钱财,喜欢什么给他什么。” “是。”脱脱孛罗恭声答应,接着又道:“王,大明国力强盛,咱们未必…敌得过啊!” 风险太大了,他不得不提出质疑,“王,鞑靼勇士虽猛,却还无法撼动大明,再说,还有个瓦剌虎视眈眈。” 穆卓儿激动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轻轻点头: “是我有些过激了,你说的对,的确不能太过冒险,我们跟大明比不了,我们输不起。” 她沉吟半晌,说道:“派人去瓦剌部。” “啊?”脱脱孛罗惊诧道,“王,你是说,咱们和瓦剌联手?”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今我们掌握了大明皇帝,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瓦剌部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益。”穆卓儿语气笃定。 脱脱孛罗皱眉道:“那伯颜帖木儿对大明皇帝可是忠诚的很,只怕……” “他一个人代表不了整个瓦剌部,且他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忠诚。”穆卓儿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了。” “是。”脱脱孛罗重重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办。” 双方联手,咬咬牙差不多能挤出来二十万铁骑,要是一股脑全去进犯大明,未尝不能成事。 这时,女医端着药丸进来,向脱脱孛罗微微一礼,然后快步走上榻前,“王,该喝药了。” 脱脱孛罗正欲离开的步子顿住,转过身在榻前蹲下,担忧道:“王,您还好吗?” 穆卓儿笑笑:“你这次收获胜过任何灵丹妙药,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她眸子散发着野性光辉,“有生之年,我还想再进大明,看看大明的风光呢。” 脱脱孛罗稍稍放了心,笑道:“王保重身体,一定能的。” “嗯,去办吧。”穆卓儿挥挥手,脱脱孛罗告退。 穆卓儿在女医的帮助下,撑起身子饮药,只觉今日的汤药意外甘甜。 “王,您的身子……”女医欲言又止。 “我比你有数。”穆卓儿淡笑道,“这人啊,就活一口气,我能这么高寿,就凭那一口气撑着呢,如今鞑靼有此收获,我的那口气更足了呢。” 女医点头,服侍她喝完药,又扶她躺下,正欲告退却又被叫住。 “给我配些猛药,我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了。”穆卓儿说。 “王,您的身子…扛不住呀。” “扛得住。”穆卓儿幽幽道,“我自己有数,你照办就是。” 女医很是为难,却又不敢违背,只得说:“想立竿见影几乎不能,即便那样,王也得一段时间才能下床。” “嗯,没关系,别太久就成。”穆卓儿笑道,“放心吧,我且死不了呢。” ~ 京师。 粗犷汉子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复上次的唯唯诺诺,逮着于谦一顿狂喷,把在脱脱孛罗那儿受得委屈,全撒了出来。 于谦自然不惯着他,逐一反怼回去。 粗犷汉子腰杆挺得笔直,冷笑连连:“我们太师说了,再不拿钱,一个月后我鞑靼大军必将兵临城下。” 于谦一惊,脸色微变。 “怕了吧?”注意到于谦微表情,粗犷汉子更是有恃无恐,“先拿一千万两吧,知道你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宽宏大量,给你们朝廷两天时间。” 他嘿嘿笑道:“老子也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拿出一千万两银子,要么承受鞑靼怒火,没有第三个选择。” “哈哈哈……”他狂笑着向外走,“过时不候!” 第154章 目标一致 于谦空前震怒,却无从发作。 是啊,皇帝都在人家手里,又有什么资格发火呢? 于谦颓然坐回椅上,愣怔许久,黯然起身走出衙门。 他并未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先后去了英国公府,王直、杨洪的家。 …… 下午申时,于谦才进宫求见郕王。 中殿门口,于谦驻足,心绪复杂至极。 “于大人,莫要让郕王殿下久等才是。”小太监提醒。 于谦醒过神儿,随小太监踏进上台阶。 这一步,他迈的格外重,只有他清楚这一步迈出,意味着什么。 辗转来到中殿。 朱祁钰正在品茶看书,见于谦进来,忙放下书籍,起身笑道:“于尚书不必行礼了,给于尚书看坐。” “是,殿下。”小太监忙去搬了个墩儿,放在于谦跟前。 “放近些,”朱祁钰道,“这样方便于尚书说事情。” 小黄门儿应是,将木墩儿放在离朱祁钰更近的位置。 于谦拱了拱手,“谢殿下。” 朱祁钰道:“于尚书不用客气,今儿来可是又有什么国家大事?” “是,的确有很重要的事。”于谦面色凝重,接着转头看了小黄门一眼。 宫里人都机灵,不用朱祁钰开口,侍候着的几个小黄门就都退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朱祁钰提起几分小心,最近他压力山大,说实话,他就是一监国的,身份地位上不上,下不下,他是真够够的。 想撂挑子,又办不到,想做事吧,又不够格。 皇帝哥哥健在,宫里有太后把持,东宫也还有太子,他这个郕王真的很尴尬。 “鞑靼使者又来了。”于谦说,“这次他们要一千万两银子,不给一个月后就挟持皇上来犯大明。” “什么?”朱祁钰大骇,旋即压低声音,焦急道:“于尚书啊,这事儿本王实在无法决断,要不还是通知太后吧?” 于谦沉默少顷,“这是自然。” 随即,他瞥了眼书案上书籍,问道:“殿下看的是什么?” “啊,太宗实录,这不是闲来无事嘛。”朱祁钰讪讪道,“内政基本上没什么事儿,本王却也不忙。” 于谦点点头,问:“殿下对国事还是很有兴趣的,对吧?” “这个……”朱祁钰被于谦这跳跃性的话题弄得有些懵,他对于谦感官很好,也不设防,“是,太宗之功绩着实辉煌,令人心向往之。” 顿了顿,补充道:“本王只是感慨太宗圣明,并无别的意思。” 于谦暗叹:如此谨小慎微,岂能面对即将而来的暴风雨。 不过,他也明白这怪不得朱祁钰,任谁站在朱祁钰这个位置,都是无从下手。 太后、皇帝、太子,一家人整整齐齐,一个未就藩的王爷……实在难为人。 可现在的情况,已经拖延不得了。 “殿下,现在情况已然明了,无论大明是否拿出一千万两银子,鞑靼都不会放了皇上。”于谦沉声说,“大战不可避免,大明需要一个话事人。” 朱祁钰一怔,谨慎的说:“这倒是个问题,不若明儿早朝时,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商讨出个对策。” 于谦知道,有些话他不挑明,即便朱祁钰听明白了,也只会装糊涂。 “郕王殿下,我大明立国还未有百年啊!”于谦苦叹:“元人将汉人分为四等,终其一朝,元人皇帝从未视汉人百姓为子民; 太祖雄才大略,自破败中崛起,一路势如破竹,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 太宗承继大统,五征漠北,打得元人望风而逃,自忽兰忽失温一战后,元人再不敢与明军正面为敌, 永乐一朝,南征北伐、通运河、修大典…永乐盛世实至名归; 传至仁宣二宗,重内政,与民休息,广开海洋,让利于民,何其盛也? 而今……”于谦深深看着朱祁钰,“郕王殿下,您也是宣宗亲子啊!” 朱祁钰豁然起身,胸膛起伏剧烈,脸色朝红,拳头握得发青,额头青筋直冒。 祖宗那般辉煌,他岂会毫无血性? 许久,身体里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朱祁钰颓然松开手,“皇兄北狩在外,身为臣弟岂能……今日之事出的你口入得我耳,莫与第三人道。” 于谦叹道:“鞑靼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皇上是皇上,想救皇上回来,只能让皇上不是皇上。” 朱祁钰断然道:“便是那般,本王也没有理由,自古大统承继,都讲究父死子继,然后才是兄终弟及。” “太子还不满两岁,如何扛得下这么重的担子?”于谦道,“太子登基,谁人掌权郕王殿下不会不明白,殿下,你是朱家人啊!”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朱祁钰的热血,越烧越旺。 是啊,他是朱家人,他不允许一个女人误了大明江山。 良久,朱祁钰冷静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退缩,问道:“你觉得太后会同意吗?” “这种事,肯定不能搞一言堂,且也搞不了一言堂。”于谦道,“只能拿到朝堂上议,这个我来做,但殿下也当有担大任的勇气。” 朱祁钰点头,“你有多大把握?” “……很大。”于谦硬着头皮说。 没办法了,敌人都快来犯了,再不用重典不行了,于谦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至于把握,他并无把握。 孙氏不是善茬,一大部分文官也跟他不对付,绝不会轻易让他立下这从龙之功。 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道:“需要本王如何做?” “郕王什么都不用做。”于谦说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殿下和平时一样即可。” “好。”朱祁钰点头。 对他来说,这是最容易接受的办法。 朱祁钰看着于谦,暗道:“还得是于尚书,从不让我为难。” 投桃报李,朱祁钰也不想于谦为难,“有需要就说,不要不好意思。” “有的话,会的。”于谦点头。 ~ 次日。 奉天殿。 孙氏最近常来逛,时不时插上两句嘴,不停刷存在感,一副和蔼可亲模样,为了大孙登基造势。 她的心思群臣明白,却没人点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换皇帝是孙氏、于谦、以及群臣都赞同的方法。 他们目的各不相同,但目标一致,都想换皇帝,却又都不想出头,这种事很容易留下污点。 不过,文官们不急。 今日赋闲在家的张辅,据守京营的杨洪都来了,王直也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模样。 几人和于谦的关系,他们心里门儿清,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改立皇帝就在今日了。 孙氏为表自己并不在意这个,看了眼朱祁钰,示意他来主持。 朱祁钰眼眸低垂,恍若未觉,他知道详情,更要避嫌。 最终,孙氏还是站了出来,这次对她来说事关重大,她多少有些沉不住气。 “于卿家,听说鞑靼使者又来了?” “是,昨日到的,臣已与其面谈过了。”于谦说,“鞑靼贪得无厌,张口就是一千万两白银,且不提送还皇上之事,反而威胁不给钱,立即挟天子大军压境。” 话音刚落,怒骂声此起彼伏。 “无耻鞑靼,太过放肆。” “当我大明百万雄师是摆设不成?” “欺人太甚,简直狂妄……!” 言官狂喷,他们就是说话的官儿,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喷上两句,以表明立场。 过了会儿,吵闹渐渐停歇,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孙氏问:“于卿家可有妙策?” “臣不敢。” “但说无妨。”孙氏目光充满鼓励,“于卿家公忠体国,本宫和郕王绝不会怪罪,对吧郕王?” 朱祁钰:“啊对对对,太后说的是。” “臣……”于谦一脸为难,“臣怕说了也是白说。” “哎?怎么会?”孙氏百爪挠心,“国难当头,于卿家莫要藏私。” “那……臣说了。” 你倒是说啊……孙氏含笑颔首。 第155章 郕王当立 于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目前唯一破局之法,就是让皇上成为太上皇。” 你总算说了出来……孙氏心中欢喜,却装作生气道:“于谦,这话是做臣子的能说的吗?” “臣有罪。”于谦拜倒,“请皇太后责罚。” “……唉,罢了。”孙氏无力摆摆手,“你也是为了太上皇…啊不,皇上着想,目前似乎也没有更好……” 她倏地住口,看向群臣,“诸位卿家可有良策?” 诸位卿家:“……” “唉!”孙氏又是一叹,道:“那就依…依于卿家所言吧。” 说罢,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太后英明。”于谦趁机道:“臣恳请郕王即位,挽狂澜既倒。” 张辅立即跟上,“老臣附议。” 王直紧随其后,“臣附议,恳请郕王即位。” 杨洪是武将,不善言辞,瓮声道:“附议!!!” 诸位卿家:? 孙氏:?? “恳请郕王即位。”于谦再次说,目光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尽管很忐忑,但这次他没有退缩,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那个……” “且慢!”孙氏打断施法,冷着脸道,“于谦,你什么意思?” 这次她不是装的,是真的生气,到了现在她哪里还不明白,从一开始于谦就没想着让她大孙上位。 其他人也是面露不善,一个是不满两岁的小娃娃,一个是成年的王爷,且还和于谦十分亲近,闭眼选都知道选谁。 “皇帝有子嗣,大明有太子,似乎轮不到郕王继位吧?”户部主事哼道。 “于尚书为求一己之私,竟敢弃宗庙舍弃不顾,实属罪大恶极。”礼部郎中紧跟着说,“臣建议严惩于谦。” “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放着太子不用,让一个王爷登临大宝,简直是个笑话!” 反对声此起彼伏。 孙氏眸子微眯,却并未找于谦不痛快,而是第一时间看向朱祁钰。 “郕王,你怎么看?” 朱祁钰纠结,他不想争,但事关大明江山千秋万世,又不敢不争,于是道: “皇太后以为,若让太子登基,他能主持大局吗?” 孙氏一僵,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不好硬驳,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实在吹不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祖宗定下的家法。”孙氏咬牙道,“皇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然后才是兄终弟及,这是太祖亲自定的,你也敢违?” 朱祁钰道:“乱世用重典,眼下皇兄北狩在外,鞑靼虎视眈眈,若没人站出来,鞑靼铁骑真的攻来,祖宗的江山社稷怎么办? 敢问皇太后,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家法重要?” “你……!”孙氏气结,“小小鞑靼何足道哉,他们也能坏我大明基业?” “呵呵,”朱祁钰冷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畏手畏脚了,“怕是皇兄也是这么想的。” “好胆!”孙氏暴怒,“朱祁钰你敢谤君。” “我只是说了事实,”朱祁钰道,“我不想亡了祖宗的江山,至于皇位…今日之太子,明日依旧是太子。” 张辅出班,恭声道:“立新君势在必行,试想一下,若战场厮杀间,鞑靼祭出大明皇帝,我大明军如何自处?” “附议,”王直出班,“太后,不立新君皇上定会被鞑靼当挡箭牌用,而一旦皇上成了太上皇,没有实权之下,鞑靼反而不能,亦不敢以此要挟大明。” 孙氏冷笑:“本宫何时说不立新君了?” “太子太过年幼,望太后以大局为重。”于谦沉声道。 “少拿这些大道理压本宫。”孙氏冷哼道,“真以为皇上不在,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杨洪出班,瓮声道:“太后,士兵在前方卖命,要是做主的是两岁的孩……皇帝,那哪还有军心士气,将士们战力必定下滑严重,甚至会出现逃兵,一旦有人做了逃兵,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臣附议。”张辅拱手道:“敢问太后,两岁的皇帝如何让将士们心安?” 孙氏色厉内荏:“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臣等不敢。”于谦语气诚挚:“太后,太子是皇上的亲子,若鞑靼挟持皇上杀来,将士们面对的可就是天子生父;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敢尽力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这时,群臣才意识到,其中竟还有这么一层复杂关系。 是啊,当着儿子打老子,搁谁也不敢实心用命啊。 打不好有罪,打好了还是有罪,这仗还怎么打? 一时间,跟于谦不对付的大多官员都沉默了,这的确是个问题。 孙氏面色接连变幻,阴晴不定。 却在这时,翰林侍讲学士徐程出班道,“臣以为,鞑靼挟大势而来,不可力敌,大明主力在外,实不宜开战。” 张辅冷哼:“问题是人家要开战!” “国公此言差矣。”徐程微笑道,“他们可以开战,但我们可以不接啊!” 众人疑惑,孙氏也看向徐程。 享受着所有人的瞩目,徐程有些飘飘然,清了清嗓子,道:“南直隶六部齐全,也是大明发家的地方,臣的建议是——南迁!” “刷——!” 群臣哗然。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提这么个建议。 该说不说,南迁的确很有市场,自迁都北.京后,群臣闹南迁不是一天两天了,那里富庶繁华、气候宜人,也是大多数官员的老家。 迁回南直隶,油水也会更大,可谓是好处多多,这建议符合绝大数人的利益。 要知道,就连于谦也是南方人。 徐程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暗暗得意:出头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正欲长篇大论,于谦倏地厉喝:“宋朝的靖康之变不会发生在大明身上,敌人还没打过来呢,就怕成这样? 主张南迁与秦桧何异? 其罪当斩!” 这一吼,振聋发聩,连孙氏都是一个激灵。 徐程脸色潮红,羞愤难当,挽尊道:“我只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你也敢说为大明江山社稷?”于谦震怒。 之前群臣揍王振时,他都忍了没动手,但这次,他是实在忍不了了。 王振做的恶加起来,也抵不上主张南迁半分。 真要迁回去,大明可就剩半壁江山了。 这种大奸大恶,留着他过年吗? 于谦大踏步走到金瓜武士身前,一把夺过金瓜,便要去捶徐程。 “于尚书冷静。”杨洪眼疾手快,忙冲上前抱住于谦,低声道:“别冲动,这不是冲动场合。” 徐程和王振不一样,王振是群臣公敌,徐程却只是提出建议,尽管其心可诛,但毕竟还不是事实。 上次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这次只有于谦一个。 这一锤子下去,且不说徐程死不死,于谦绝对难以善了。 许多官员都跟于谦过不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洪低声劝:“你现在是万万不能有事,否则,郕王上位无望,换太子登基,必然是后宫乱政。” “于谦住手!”朱祁钰大声喝止。 于谦强忍了下来,没有再继续。 “铛啷啷……!” 金瓜砸在金砖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响声,众人不由后退半步,眉头狂跳。 孙氏也给吓着了。 她破天荒的没有呵斥于谦。 并非孙氏大度,而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的醒悟,她根本控制不住于谦。 南迁……这个念头刚升起,她就给掐灭了。 在这座皇宫里,她是太后,是大明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人,可出了这座宫就难说了。 于谦、张辅、杨洪都掌着实权,万一半路来个政变,那可真就鸡飞蛋打了。 最起码在这座皇宫,她依然是地位崇高的皇太后。 孙氏就这点好,很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完利弊后,她义正词严: “大明的疆土是列祖列宗一寸寸打下来的,岂可拱手让于他人? 谁再敢妄议南迁之事,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 接着,看向郕王,“郕王,随本宫来。” 顿了顿,叹道:“英国公,于卿家一起吧。” 群臣见状,不由暗叹:大局已定! 第156章 真的成假的了 乾清宫,内殿。 孙氏、朱祁钰上坐,于谦、张辅陪坐,殿里除四人之外,再无他人。 人越多,越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少了,彼此说话反而少了顾忌。 四人都不复朝堂那般,个个心平气和。 过了会儿,孙氏率先打破沉寂。 “郕王你真想当皇帝?”她开门见山。 朱祁钰微微摇头:“太后,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接下这烫手山芋,但我没的选啊,先帝就我和皇兄两个儿子,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不站出来,大侄子他……唉! 除了我,就只能让先帝那一辈儿的藩王顶上,当然,若太后同意,我也没意见。” 这话听着虚伪,却是出自朱祁钰真心,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接这烂摊子。 “虚的就别说了,咱们说些实际的。”孙氏不再墨迹,直言道,“本宫可以答应,但本宫是有条件的。” “太后请说。”朱祁钰颔首。 “第一,太子必须是朱见深,不能改立。” “没问题。”朱祁钰点头。 “第二,务必想尽办法,把你皇兄接回来。” “当然,这是应该的。”朱祁钰认真道。 孙氏吁了口气,继续道,“第三,释放两个国舅出来,官复原职,孙家爵位由大国舅孙继宗承袭。” 朱祁钰略一迟疑,点头道:“可以。” “嗯。”孙氏脸色好看许多,撇开朱祁钰,看向张辅、于谦,“你们二位都是元老,本宫也相信你们有颗忠君爱国之心,今日之事你们也做个证。” 二人拱手,表示定会遵守约定。 孙氏疑心病重,又道:“你们发个誓吧。” “……”事态紧急,三人只好按孙氏说的,各自发了个毒誓。 于谦道:“太后,鞑靼举兵在即,趁着鞑靼的使者还在,需即刻为郕王举办登基大典,好让消息传回草原,让鞑靼的计划泡汤。” “是啊太后,郕王尽早继位,于皇上,于江山社稷都好处多多。”张辅附和。 皇帝不在,这种事只有孙氏有资格,天子生母的态度才能服众。 孙氏看向朱祁钰,幽幽道:“你千秋万世之后,当还政于镇儿一脉,你若违背誓言,我饶不了你。” 朱祁钰点头。 “好,本宫午朝就下达懿旨,明日开办登基大典。”孙氏面无表情的说。 “皇太后深明大义,臣钦佩之至。”张辅、于谦拱手恭维。 孙氏起身淡淡道:“这些虚的就别挂嘴上了,你们守诺就好。” 顿了顿,哼道:“本宫可不是好惹的,你们敢不认账,一个也别想好。” “……是。” ~ 兵部衙门。 粗犷汉子喝着茶,饭却是一口没动,表情很是郁闷,骂骂咧咧道:“大明欺人太甚,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就给我们吃这个?” ‘嘭——!’饭碗扣在桌上,“都别吃了,等会儿那兵部尚书回来了,让他给咱们弄些御膳过来,娘的,真是给他们脸了。” 说曹操,曹操到;粗犷汉子话音刚落,于谦就回来了。 “回来的正好,”粗犷汉子往后一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颐指气使道,“去,弄些好酒好菜来,必须得是御膳房出品。” “抱歉,没有。” “放屁,这个都没有?” “这个真没有。”于谦点头。 “你……!”粗犷汉子暴怒,拿出老一套,“你们还想不想要回大明皇帝了?” 于谦沉吟少顷,说道:“今日确实没有,不过明日有。” “还得等到明日?” “昂,明儿郕王登基,宫里会设宴。”于谦点点头,接着又道:“草原上食不果腹,本官也有所了解,来人,再给他们一人盛碗米。” 说着,突然注意到饭桌上倒扣的米饭,眉头顿时一皱: “这是谁干的?” “老子干的,你能咋滴?” 于谦面无表情的转头吩咐:“少打一碗,他不饿。” “你……”粗犷汉子气结,正欲发作,突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脸上的怒色顿时一凝,惊道:“你刚说什么?谁登基?” “郕王登基,明天。”于谦耐着性子又说一遍。 “他,他登基了,那你们皇帝怎么办?”粗犷汉子讷讷的问,他完全顾不上生气了,“还有,我们那一千万两银子你们啥时候出?” “这个呀,听本官慢慢道来。”于谦很有耐心,开始一点点解释,“太上皇,又称太上皇帝,是指给予退位皇帝,亦或当朝皇帝在世父亲的头衔; 通常呢,是给予的对象是在世,但已禅让的皇帝……” 听了半晌,粗犷汉子终于听懂了,他们手里的皇帝没用了。 这,这怎么可以,你们怎么能这样……粗犷汉子急了,“那钱呢,钱你们还出不出了?” “什么钱?”于谦诧异。 “就是…你们皇帝的赎金啊!”粗犷汉子索性说明了。 “我们皇帝明儿才登基啊!” “不是…是太上皇,你们的太上皇。”粗犷汉子急道,“做人可不能喜新厌旧啊!” 于谦点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们给大明一个月时间,大明也给你们一个月,一个月后,不送还回太上皇,大明必将集结百万雄兵,征伐鞑靼。” 粗犷汉子:(⊙o⊙)… 许久,于谦都走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 顿时屁股向着火了一般,一窜三尺高,怪叫连连。 … 次日,朱祁钰登基。 由于赶得急,过程能省的都省了,但仪式感并不影响皇位继承。 粗犷汉子一行几人作为受邀嘉宾,目睹了朱祁钰登基的全过程。 当看到朱祁钰穿龙袍,戴帝冠,自称‘朕’时,粗犷汉子知道于谦说的都是真的,汉人最重视礼法,不会在这种事上胡来。 坏了,手里的皇帝成替身了。 意识到这一点,粗犷汉子也顾不上吃席了,闷头就往草原上赶。 粗犷汉子急得不行,他所谓的一个月兵临城下,就是口嗨而已,哪有那么快啊! 但大明……他满头是汗。 他不知道的是,大明也是口嗨,集结百万大军压境,莫说一个月,少说也得半年,这还得是完全不管不顾的情况下。 粗犷汉子脑瓜子直,他知道大明有万万子民,理所当然的以为集结百万人并不难。 他娘的,这一趟又没要到钱……粗犷汉子满脸的横肉直突突,他的脸已经开始疼了。 …… 一路风驰电掣。 半月后。 ~ 营帐。 脱脱孛罗苦口婆心:“你劫持了大明皇帝,大明你是回不去了,不如就待在草原上吧,我给你个部落首领当当,咱们一起干如何?” 他豪气道:“女人、牛羊,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给你送来。” “好意心领,但不用。”李青摇头拒绝。 其实脱脱孛罗离得这么近,李青完全能挟持了他,问题是挟持没有多大效果,反而会将矛盾进一步激化。 草原上的人,跟汉人三观不同,不会轻易受威胁,没了首领分分钟就能再选一个,李青便也只顾吃喝,顺带看紧朱祁镇,死活不放人。 脱脱孛罗劝了半天,见李青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彻底怒了。 “老子就不信了,你能真杀了大明皇帝。”他一挥手,“来人!” ‘蹭蹭蹭……!’一群人冲进来。 “皇上啊,您先走一步,臣随后就到。”李青仰天大呼,一边往朱祁镇身上捅刀子。 “噗呲……” “哎哎哎哎……”脱脱孛罗麻爪,李青有刀他是真捅啊! “都住手,住手,不打了不打了。” “下不为例。”李青不喜,“搞什么啊,我情绪都到位了。” 朱祁镇很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哼。 脱脱孛罗憋了一股子气,正欲出去发泄,突然帐帘一挑,粗犷汉子匆匆走了进来。 “这么快?”脱脱孛罗惊诧,“明廷给了多少?” “这个……”粗犷汉子嘴角抽了抽,“属下有比钱更重要的事禀报。” “说。” “大明另立新君了,咱们这个皇帝成假的了。”粗犷汉子哭丧着脸,指着朱祁镇说,“他现在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 朱祁镇听不懂蒙语,恨恨的看向李青,目光询问。 李青砸吧砸吧嘴,拍着朱祁镇的肩说: “恭喜啊,你这直接少走几十年弯路,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太上皇!” …… ps:三章8000+ 第157章 再相遇 太上皇? 朱祁镇有些懵,接着震惊,然后满心忧虑。 不满两岁的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大逼兜儿,将朱祁镇拉回现实。 “什么,大明一文钱都不出?”脱脱孛罗震怒,“没用的玩意儿,你他娘咋就那么好说话呢。” “太师,真不是我好说话,实在是……”粗犷汉子委屈地捂着脸,“咱们手里的这个皇帝,人家不认了啊!” “太上皇也是皇,怎么就不认?”脱脱孛罗气得不行,正欲抬手,一亲卫匆匆进来,附耳道:“太师,王找你。” “知道了。”脱脱孛罗点头,狠狠瞪了眼粗犷汉子,又瞥了眼李青,冷哼离去。 粗犷汉子狠狠瞪了眼朱祁镇,骂了句“没用的废物。”,也冷哼离开。 “嗬嗬嗬……!”朱祁镇指了指自己。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恢复了他说话的能力。 “怎么,听说成了太上皇,急了?”李青揶揄。 朱祁镇顾不上计较,甚至刀伤都不顾了,急道:“两岁的天子字都不认识,能有什么作为,你不是说能回去吗,你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啊!” “不行。”李青摇头,“我得看着你。” “看着我干嘛?” “不让你走老路。”李青说。 朱祁镇很费解:“我都这样了,还能走什么老路,局势危急至斯,容不得半分耽搁,见深上位,掌权者定然是太后,哎呀……!” 他急得不行,“快点儿滴,你今夜就逃,我给你打掩护,万不能让大明毁在一个妇人手里。” “放心吧。”李青一点也不急,“有于谦、张辅在,绝不会让年幼的太子登基。” “除了太子还能有……郕王?”朱祁镇呆住,“他,他登基做皇帝?” “不行?” “当然不行!”朱祁镇皱眉道,“他根本不会做皇帝,从来就没有接受帝王心术,且对朝局不了解的他,如何做好一个皇帝,他做不好的。” 李青嗤笑:“没有绝对的事,一个人在没有机会前,和有了机会后,往往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你可以做皇帝,他为何不行?” “当然不行。”朱祁镇沉声道,“我从小就知道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而他,则是做一个无忧无虑,享受生活的藩王,接受的教育不同,岂能一言而论?” “或许吧。”李青笑笑,“或许单论帝王心术,论手腕,他比不上你,也许如你所说,他做不好皇帝,但……做不好皇帝,和做个好皇帝,并不冲突。” 朱祁镇闷声道:“你就那么看好他?” “你我曾经都看好,为何不能看好他?”李青笑着说,接着问道:“对了,若能回去,你还想做皇帝吗?” “当然。”朱祁镇道,“无论是谁继位,都不可能像我这般震慑群臣,我必须要站出来。” 李青淡淡道:“那你回不去了。” “不一定吧?”朱祁镇道,“鞑靼不敢杀我,如今我已是太上皇,他们……” “我敢!”李青打断他,“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如今这个局面,皆因你的刚愎自用。” “就不能让我弥补吗?”朱祁镇据理力争。 李青懒得再跟他掰扯,道:“伤口先包扎一下吧。” “嘶~好疼……!” —— “王,您怎么…”脱脱孛罗震惊。 他看到了什么? 病入膏肓的王,居然能下地走路了? 穆卓儿笑笑:“汉人有句俗语: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次擒了大明皇帝,于我们而言,是个强势崛起的大好时机,本王岂能久卧病榻?” 可喜是假的啊……脱脱孛罗张了张嘴,满心苦涩。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这种事也瞒不住,只好试探着说:“王,有些变故,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穆卓儿皱眉:“那人软硬不吃?” “是,不全是。”脱脱孛罗叹道:“主要是明廷那边儿,他们…另立一王爷做新君了,我们手里这个不管用了啊!” “什么?”饶是见惯风浪的穆卓儿,在听到大明改立新君,也不由心头狂震。 脱脱孛罗苦涩道:“事实却是如此,大明搞这么一手,我们的优势全无啊!” 穆卓儿沉吟良久,道:“的确棘手,不过也并非无法应对。” “嗯…瓦剌那边儿如何了?” “消息已经送到,不过他们还没回信儿。”脱脱孛罗道,“这种事也瞒不了,怕是联手无望了。” 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野心了,只求用朱祁镇换钱,怕只怕钱都换不到了。 穆卓儿却依旧执着,“事情尚有转还余地,这事儿那个大明皇帝知道吗?” “还不知道,呃…应该知道了,那个大明的官儿会说一些咱们草原上的语言。”脱脱孛罗说。 “告诉这位大明皇帝,大明不认他做皇帝,我们认。”穆卓儿道,“告诉他,我们愿意出人出力,带他攻进大明,拥护他再次登基。” “啊?这……”脱脱孛罗吃惊。 穆卓儿笑道:“他会答应的,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又岂会甘心皇位旁落; 有这位太上皇,加上我们十万鞑靼军,嗯…瓦剌大概率也会加入,如此一来,大事依旧可为。” 脱脱孛罗迟疑,主要是大明太强盛了,这次看似他们占了些许便宜,但实际上,并未伤到大明元气。 反而鞑靼部有些伤,三万铁骑对他们来说,已是相当大的折损。 更主要的是,穆卓儿这做法太过冒险,给他一种‘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感觉。 这完全是奔着不过日子的打算去的。 “王,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点儿?” “宣府离大明京师很近,只要破关,我们铁骑数日便可抵达京师。”穆卓儿道,“我们一入关,那群腐儒势必惴惴不安,逼迫皇帝迁都。” 她很自信:“新皇帝刚即位,本就地位不稳,大军压境之下,他只能答应。” “这…这样吗?” “呵呵……如今这一幕,和昔年宋朝靖康之变相似度极高,面对十余万铁骑,明廷自会做出和宋廷一样的选择。”穆卓儿笑道,“大明是很大,并不意味着它很强大,力量汇集不到一块儿,终是一盘散沙。” 脱脱孛罗的野心被点燃,振奋道:“王说的是,咱们的元大都,是该要回来了。” 他冷笑道:“他们总说大元不过百年,如今看来大明也是如此,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穆卓儿摇头叹道:“一口吃下大明不太可能,一步一步来,先攻占了京师再说吧。” 顿了顿,“我是看不到那天了,不过你还算年轻,时间还长,且不可过于急躁,因小失大。” “是。”脱脱孛罗恭敬的说,“我记住了。” 穆卓儿没有成家,无儿无女的她,根本威胁不到脱脱孛罗。 相反,穆卓儿是真真的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脱脱孛罗需要她的认可。 这也是脱脱孛罗一直忠心不二的根本原因,讨好了她,才能保障以后自己的权利。 “王,还有一事需要解决。”脱脱孛罗说。 “是那个大明的官员?” “嗯,他实在是油盐不进。”脱脱孛罗颇为头疼,“软的硬的都用了,但就是行不通,那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大明皇帝身上几乎没好地方了。” “如此大事,岂能坏在一个小人物身上?”穆卓儿皱眉。 她的时间不多了,没那么多耐心。 脱脱孛罗羞愧地低下头,讪讪道:“是我无能,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穆卓儿瞥了他一眼,问:“那人在哪儿?” “在……王要亲自去?” “时间紧迫,大明肯定也在积极备战,我们耽搁不起。”穆卓儿道,“带我过去。” 脱脱孛罗有些犹豫:“王,那人身手实在骇人,您还是……” “无妨,他要一心求死,早就带着皇帝自杀殉国了。”穆卓儿不甚在意。 “嗯…好吧,王随我来。” … 帐篷里。 李青眼睛半眯,舒服地靠在椅上假寐,忽听有脚步声靠近,倏地睁开眸子。 “有人来了。”李青走到朱祁镇跟前,“皇上…啊不,太上皇,你代表的是大明,要有太上皇的风度。” “所以……?” “我先封住你的说话能力,这样一会儿我捅你的时候,你就不会丢人了。”李青说。 朱祁镇气结:“李青你大……” 话没说完,他就被动成了哑巴,恶狠狠地看着李青,双目喷火 “都是为了大明,太上皇你担待一下。”李青说。 朱祁镇肺都要气炸了,他情愿李青直呼其名,也不想听‘太上皇’三个字。 众所周知,太皇上听着响亮,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以说,绝大数太皇上都是被政治抛弃,是政治的‘牺牲品’。 这些人,要么是被人以武力逐离帝位,要么是形式所逼,不得不禅让皇位,总之都不光彩。 自秦以后,历朝历代都有太上皇出现,可做了太上皇还有一定实权的,也就几个而已。 “嗬嗬嗬……!” “别生气了太上皇。”李青笑着逗他。 朱祁镇:(へ╬) 说话间,帐帘一挑,脱脱孛罗扶着一个老妪缓步进来。 李青脸上还挂着笑,转过头,看向来人。 穆卓儿也看到了李青,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 第158章 李青,永青侯! 是他吗? 是他,就是他! 穆卓儿笃定:原来阿鲁台说的都是真的,李青真的不会老。 李青也在看穆卓儿,太久太久没见了,他印象已经模糊了,只是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李青。”穆卓儿开口,声音颤抖,说的是汉话。 “你……穆卓儿。”李青想起来了,这一双眸子太具辨识度了。 “你还记得我。”穆卓儿笑了,笑得开心,她好久好久未曾如此过。 脱脱孛罗心头狂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王,怎么说呢?就……很奇怪。 穆卓儿压抑着浓郁的喜悦和疑惑,朝脱脱孛罗道,“你先退下吧,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顿了下,看向朱祁镇,“让他也出去吧?” 李青摇头:“这个不行。” “嗯…好,依你。”穆卓儿特别好说话,朝脱脱孛罗挥了挥手。 脱脱孛罗满脸纠结,迟疑半晌,拱手离开。 穆卓儿颤颤巍巍地走到李青面前坐下,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喜欢背着手,走起路时一蹦一蹦的那个穆卓儿了。 她看了看朱祁镇,问李青:“草原上的语言你都精通吗?” “一些简单的会说,也听得懂,但算不上精通。”李青笑着说。 他也很唏嘘,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一位故人,尽管和这故人是敌对关系,但李青却莫名生出一股惺惺相惜。 随着时间的推移,认识他的,他认识的都尘归尘、土归土,尤其是在洪武年间认识的,如今也就剩个年迈朱允炆。 “那他……?” 穆卓儿欲言又止,她在为李青考虑。 “无妨。”李青说,“完全不用管他。” “哎,好。”穆卓儿点点头,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局促的不知该怎么说。 昔年的女儿羞态再次浮现,微妙的情绪让她愉悦,却也让她窘迫,自怜、自伤、自卑…… 许久,她情绪低落地说:“我…我老了。” 李青心头莫名一酸,尽管没什么感情,但终是有些亏欠人家。 “人哪有不老的啊!”李青安慰,也是自嘲。 “她们…还好吧?” “她们不在了,”李青笑着说,双眸晶莹,“走了,走好久了。” 穆卓儿心一颤,“有再找……” 话说到一半,倏地住口。 李青轻轻摇头:“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唉……”穆卓儿轻叹。 这一声叹,道尽了辛酸,心疼。 李青模糊了,她赶紧擦了擦眼角,李青又清晰了,真好。 “说些开心的吧。”李青说,说完,又不禁苦笑,两人仍是敌对关系,哪有什么开心的话题呢。 “那就说些开心的,”穆卓儿开心的说,“还记得那年,从捕鱼儿海回大明的那一晚吗?” 李青苦笑点头:“记得。” “我赢了。”穆卓儿哼哼道,似乎回到了过去,她苍老的脸上带着倔强,一如花季少女赌气时的模样,骄傲的不行。 “我说了,风水轮流转,终有一天,我们会杀进中原,杀你们的文武大臣,生擒你们的皇帝。”她傲然道,“我做到了。” 李青默然少顷,坦然点头:“你做到了,很了不起。” 穆卓儿很开心,“你在夸我吗?” “……” “你默认了。”穆卓儿更开心了。 朱祁镇呆呆的看着二人,他有种荒唐感觉,这老人似乎……喜欢李青。 太荒谬了,朱祁镇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知道吗李青,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再相遇会是什么情形。” “现在这情形如何?”李青问。 “很好,做梦都不敢想。”穆卓儿痴痴的说,“真好,你还是那般,嗯…苦吗?” 李青苦笑不语。 穆卓儿劝道:“别那么累,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留不住,也挡不住。” “嗯,我知道。”李青道:“我也经常自己劝自己。” 穆卓儿痴痴的望着他,“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六十多年了,想再问问你。” “你说。” “如果,如果当年我不那么任性,你会娶我吗?”穆卓儿捻着衣角,紧张的看着他, “会!”李青撒了谎。 她笑了,事实如何她知道,但不妨碍她开心。 她知道是假的,她依然欢喜。 开心之后,又是无尽的浓浓遗憾,穆卓儿自嘲的说: “那年回草原,那年我三回头,一回望你服软,二回望你挽留,三回,呵呵…第三次你看也不看我。” 李青眼眸低垂,“对不起!” “不,不怪你。”穆卓儿摇头,满心落寞:“是我太骄傲了,太骄傲了……” 她说:“若让我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那般骄傲; 骄傲的代价太大,太大了,六十余载啊! 当年我若放下身段,尽管你不够喜欢我,你依然会娶我,对吗?” 李青不知该怎么说,无论怎么说都是错,都会让穆卓儿更加难以释怀,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不过,穆卓儿说的事实。 李青是不喜欢她,不过若穆卓儿能收起性子,为了关内关外的和谐,他不介意牺牲一下。 但如今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朱祁镇心头狂震,比他听说自己当了太上皇时,还要震惊。 听到现在,他哪里还听不出来,两人六十多年前就认识。 六十多年前是什么时候? 不言而喻! 捕鱼儿海一战,是大明彻底剿灭北元王廷的一战,那一战,无论是战果,还是意义,都耀眼璀璨。 那一战之后,北元再无皇帝。 那一战之后,主帅蓝玉封狼居胥,一战成名,获封凉国公。 那一战之后,副帅李景隆,提拔为大都督府左督官。 那一战之后,永青侯加封世爵。 太祖对赏赐最为谨慎,对臣子绝不轻易行赏,但那次奖赏空前,可见那一战的重要性。 朱祁镇身为皇帝,岂会不看大明的历史,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醒悟。 原来,李青就是李青。 亦或说,李青就是永青侯。 洪武十五年入朝,先后担任孝慈皇后医生、锦衣卫千户、镇抚使,太宗招降乃儿不花时的监军,捕鱼儿一战的监军,太宗亲征的监军,宣宗亲征的监军…… 虽是监军,但李青却并非只是个摆设,每一次出战都有建树,且意义不凡。 比如捕鱼儿海找北元主力,比如北伐斩杀马哈木…… 原来他们竟是同一人,难怪,难怪父皇要那般,难怪要我无条件信任他……朱祁镇看向李青。 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朱祁镇总算理解,李青能以一个七品的官职,搅动风云,并拨乱反正。 原来,人家一直都在打巅峰赛。 洪武朝的太子太师,永乐朝的太子太师,洪熙朝的太子…也就是他父皇,都有被李青教。 这种段位的人,只要皇帝肯听言纳谏就足够了。 朱祁镇悲哀的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改制,都是李青在谋划,少了他,自己还能这般优秀吗? 唯一一次主张,就致使明军落败,自己这个皇帝也被俘虏,若不是李青补救,又将是一副怎样的局面? 朱祁镇黯然伤神,这一刻,他的骄傲被击得粉碎,他忽的醒悟,自己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 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 半晌,穆卓儿收起情绪,问:“还住的惯吗?” “我这人到哪儿都习惯,关内有关内的繁荣,草原有草原的风情,都很好。”李青认真道,“如果可以,我真诚关内关外宛若一家。” 他欣然道:“关内的人可以来草原放牧,草原的上也可以去关内种田,就拿昔年那些去大明的草原部落来说,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他们有耕地,有房子,孩子吃得饱,老人穿得暖,不用劫掠,也不会被劫。” 李青道:“他们真的很幸福,我希望更多的人也能像他们一样,战争……太残酷了。” 穆卓儿不喜,轻哼道:“这话也就你说了,换个人说本王非剁了他……” 她住嘴,觉得这样的女人会很不招待见,于是换了副口气,哼哼着说:“说的好听,还不是你们汉人在主导? 再说了,双方融合也会有矛盾,毕竟双方生活习惯差异那么大。” “这是必然的,但有矛盾可以解决矛盾啊。”李青笑道,“本就是个求同存异的过程,起初有摩擦很正常,随着时间的磨合,双方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相处方式,不是吗?” 穆卓儿沉默片刻,叹道:“或许你说的这些,才真正解决矛盾的方式,但……我帮不了你, 我是鞑靼的王,但有很多事,我也有心无力。” “总有一天,会的。”李青说,语气笃定。 穆卓儿笑了笑,“今日咱们不聊那些糟心的事儿,我不是鞑靼的王,你也不是大明的官儿,咱们就当老朋友相聚, 说说话,聊聊天,好不好?” 李青点头:“好。” …… 两人聊了许久,穆卓儿的话越说越多,直到夜幕降临,她才缓缓起身:“有什么需要就说,别跟我客气。” 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我明儿还想过来。” “那你就过来吧。”李青笑着点头。 “嗯……”穆卓儿带着笑,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她明明很吃力,明明可以借口让李青扶着她,但终究是败给了骄傲。 这样的性格……终是吃亏。 她不说,李青便也不扶,不送,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歪歪倒倒地倔强离去。 “嗬嗬嗬……!” ~ ps:有个撸串局,咳咳,今儿两章还算长,6000+。 第159章 鞑靼的算计 “想问什么就问吧。”李青恢复朱祁镇说话的能力。 朱祁镇舒了口气,他要问的太多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好一会儿,他问:“你真是那个李青?” “嗯,金陵紫禁城太庙中有我的画像,虽不是写实画,但也能看出端倪。”李青笑道,“你若不信,回头我带你去看。” “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朱祁镇诧异。 李青点头:“我完全可以把你打晕。” “……为什么?”朱祁镇不解,“你应该知道,长生的诱惑有多大,尤其是对我这种人来说。” 李青笑了:“若长生真可以复制,皇位绝轮不到你。” 顿了顿,“至于我让你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很简单,我不想让你再做皇帝了。” 朱祁镇沉默,不甘的问:“真就因为我这次犯下的错?” “是,不全是。”李青叹道:“照理说呢,有过错可以改正,但…我们的理念不同。” “哪里不同?”朱祁镇不解,“我们之前不是很好吗,除了这次出征,我们的理念一直一致,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人啊。” “还是不一样的。”李青摇头:“你是绝对皇权拥护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皇权的巩固,并非为了江山万民,当然,你也有颗爱民的心,但相比皇权,占比太少了。” 李青道:“就拿你这次亲征来说,更多的是为了效仿太宗、宣宗,通过带兵掌控军队,继而压制群臣, 你若真以痛击敌人,保卫大明子民为目的,就应该提前做好战略部署,让官府疏散边关百姓,并发放赈灾粮, 优先保障百姓的生命财产,才是第一要素,而不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带着大军杀向边关; 说白了,你只想着掌权,建功属于皇帝的功勋,并未把大明百姓,大明军队放在心上。” 朱祁镇脸色通红:“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我只是……我以为能赢。” “你当打仗是过家家吗?”李青冷声道:“知道吗?太宗每次亲征都做足了准备,最长的一次,提前大半年就开始部署了,你可倒好……唉,懒得说你。” “我以后改。”朱祁镇道,“再说了,我是一国之君,大明的君王,我这样做有错吗?” 朱祁镇反问,“皇帝不维护、巩固皇权,那还是皇帝吗? 你告诉我,错哪儿了?” “站在你的立场没错,但站在百姓立场,不对。”李青道,“事实上,太宗把底子打得太好了,你只需要继承仁宣二宗的治国理念,大明便能一直繁荣下去,可你呢? 从三七分那里,我就看透你更在意哪个了。” 朱祁镇沉默。 “你为大明做了太多,我没资格说你。”他抱着膝盖,满心的落寞,“你说的对,我的确爱皇权大于一切,唉…就这样吧。” 朱祁镇万念俱灰:“你会杀我吗?” “我干嘛杀你?”李青笑了笑,宛若长辈般理着他散乱的发丝,略带宠溺的说:“我要真想杀你,就不会处处留手了,不然你挨了这么多下,早就见阎王了。” 朱祁镇怔怔看着李青,对这动作没有丝毫排斥,他有些想哭。 “李…先生,能说说我父皇的事吗?” “他呀,他挺聪明的,比你还要聪明些,更比你命好。”李青忆起往事,脸上带着欣然。 …… 李青讲,朱祁镇听,两人心平气和,沉浸在往事里。 许久… 次日清晨。 外面喧哗声渐起,继而越来越大,李青从假寐中睁开眼,眉头微微皱起。 发生了什么事? 李青疑惑:难道大明杀过来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大明再快,也快不到这个份儿上,即便能,也不会杀来。 毕竟,朱祁镇还在这儿呢。 疑惑间,帐帘一挑,脱脱孛罗走了进来。 这时,朱祁镇也醒了,坐起身疑惑的看着脱脱孛罗,不知他又要搞什么。 却见脱脱孛罗做了一个令李青都惊愕的动作,他下拜行礼,说着流利的汉话: “小臣脱脱孛罗,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这一幕,给俩人都给整不会了。 好半晌,朱祁镇才回过神儿,“免礼。” 顿了下,又道:“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叫太上皇即可。” 尽管不懂脱脱孛罗为何如此,朱祁镇还是做了解释。 “不,大明不认皇帝陛下,我们认。”脱脱孛罗义正词严,“小臣已和瓦剌首领通过书信了,他们对皇帝陛下的遭遇也深感气愤,想来,他们也是愿意拥护皇帝陛下的。” “你们拥护?”朱祁镇诧异。 “是的。”脱脱孛罗恭声道,“我们愿随皇帝陛下入关,帮您抢回皇位。” 李青给整笑了:“好算计,进了京师就是你们说了算了。” “大明万万子民,雄兵百万,我们哪里是对手。”脱脱孛罗摇头道,“我们唯一的诉求,就是皇帝陛下复位后,愿意同我们做贸易往来。” “谁信?” “我又没跟你说。”脱脱孛罗恨恨地瞪了眼李青,继而看向朱祁镇,“皇帝陛下,您一声令下,鞑靼十万勇士无不响应。” 不得不说,这话很具煽动性,也很能让人信服。 若换成昨日的朱祁镇,定然心动非常,但现在……他意不在此了。 冷静下来想想,似乎做皇帝也没那么好,反正有李青兜底儿,他没必要担心什么。 “好意心领,但不用了。”朱祁镇说,“我做太上皇也挺好,既然你们鞑靼还愿意称臣,就送我们回去吧。” “啊?这……”脱脱孛罗尬住,讪讪道:“皇帝陛下,您的皇位被抢,不仅您以后受制于人,后世之君也将再无您的血脉啊!” 无所谓,反正也不是小钱的……朱祁镇缓缓摇头:“都是朱家的人,没什么打紧。” “……”脱脱孛罗无语,他的说辞就准备到这儿,下面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属实没料到,朱祁镇面对自己的皇位易主,竟然毫无情绪波动。 对大明朝廷,对抢皇位的弟弟,一点儿恨意都没有,这简直……离大谱。 “还有事儿吗?”朱祁镇问。 “呃…。”脱脱孛罗尴尬地拱拱手,“还请皇帝陛下三思,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啊!” “若只是这个,不用劝了。”朱祁镇断然道,“我对皇位并不是很执着,你们要不愿跟大明交恶,还是送我们回去为好,不然,双方必有一战!” 脱脱孛罗叹了口气,“皇帝陛下还是再想想吧,小臣告退。” 李青看向朱祁镇,“真不想做皇帝了?” “不做了。”朱祁镇苦笑道,“反正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担子的确挺重的,能心安理得的放下,我为何不放?” “什么叫反正有我。”李青笑骂道:“搞得跟我欠你们朱家的一样,真是…跟你爹那混小子一个德性。” “……先生。”朱祁镇撩起衣袍,认真的说:“受我一拜。” 李青没有阻拦,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他受得起。 “行了,不做皇帝也好,不用那么累。”李青道,“如果能回去,以后我教你些养生的法子,长生是不可能长生的,不过能延年益寿,至于你那媳妇儿…我想想办法,应该也还是有可能的。” “当真?”朱祁镇惊喜道,“你真能做到?” “那是。”李青咕哝:“我又不是没医治过皇后。” 朱祁镇心中欢喜,但随即又是苦楚,他说过,让她等他回去来。 可是…… 她现在还好吗,是不是整天以泪洗面? 朱祁镇心揪着疼,他好想回去,好想现在就回去。 第161章 只恨时间太短 鞑靼军走了,杀向了大明。 穆卓儿来了,来和李青叙旧。 “对不起。”穆卓儿道歉。 李青苦叹:“说这个还有用吗?” 穆卓儿默然片刻,道:“我们要转移了,这次鞑靼部几乎倾巢而出,为防瓦剌偷袭,我们只能提前转移。” “这是你们的事。”李青硬邦邦的说。 “嗯。”穆卓儿轻轻点头,希冀的说:“我没几天好活了,就不走了,你能不能…陪我最后一段路?” 问题是你不放人,我带着朱祁镇也走不了啊……李青点头:“可以。” “谢谢你。” ~ 京师。 朝廷无人可用之下,只能让于谦负责防务。 对此,群臣是赞同的,举双手赞同。 于谦是跟他们不对付,但于谦是文官,文官掌军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得偿所愿,如何会拒绝。 先例一开,对他们的好处太大了。 于谦早晚会退,到时候即便他们不在了,后辈人也能顶上来。 大明施行的是科举制,但世袭依旧存在,朝中高官的子嗣,都可以直接进国学,不出意外都能混个小官儿当当。 若是运作的好,小辈再争气,达到父辈的成就并非不能。 此外,他们还善于投资,每逢科举他们便提前和考生打好关系,用各种手段、渠道给考生送钱,供其花销,算是提前结盟。 即便是后续没考中的人,他们也会提供回去盘缠,结个善缘,万一以后高中了呢。 这是明朝官僚体系的运作,且防不胜防,朝廷总不能把考生全羁押起来。 人家考生一口咬定银子是自己的,你还能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成。 明朝文官势大,也是基于此。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朝代也没好哪儿去,至少大明的科举,做到了相对公平。 因为有密封线,以及誊抄两种方式预防,使得作弊非常困难,除非泄题,但一般情况下,没几个人敢冒着夷族的风险干这个。 基于文官集团未来的整体利益,于谦掌军权,成了众望所归。 对此,于谦也很无奈。 先生一直致力于打压文官集团,不让文官掌军,而最终,我却成了推动文官做大的帮凶……于谦苦笑:“唉…万事总难顺遂啊!” 于谦举荐过张辅,但所有人都反对,毕竟张辅弄丢了朱祁镇,这种罪过是不能被原谅的。 事实上,张辅没被治罪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朝廷万不会再启用他。 而朱祁钰的绝对信任,使得于谦不得不顶上来。 京师的防务,边关的防务,一下子全落在了于谦身上。 朱祁钰也很够意思,又是赏豪华宅院,又是赐尚方宝剑,恩宠无以复加。 毕竟,于谦是唯一在他没有登基前,就为他说话,为他着想的人,他能登上皇位,也是于谦的功劳。 这点,朱祁钰比他哥大方多了。 时间不等人,部署边防多少有些来不及了,于谦只能把重点放在京师,整日衙门皇宫两头跑,家都没空回。 日子一天天过着,于谦始终不敢松懈分毫,拼尽全力地准备着。 …… 京师忙得热火朝天,草原上的李青却是悠闲自在,整日好吃好喝,要么就是和穆卓儿聊天叙旧。 不过,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也想回京师。 尽管以他七品都给事中的级别,并不能直接主持大局,但至少可以给于谦提供帮助。 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京师如何,他都不知道。 这种心中没底的感觉很不好。 “你在为大明担心?”穆卓儿问。 “是啊,这样对双方都是一种残忍。”李青叹道,“真希望双方能抛下成见,和谐共存。” “人心中的成见宛若大山,又岂会轻易抛下。”穆卓儿道,“你太理想化了。” 李青道:“其实还是可以的,在始皇帝以前,中原有七个国,说着不同话,用着不同的文字,但最后还不是统一了?” 穆卓儿却不这么认为,“草原广袤,大明虽强,却也无法以武力征服,我们和你们不同,你们讲究安居乐业,我们讲究自由自在, 只要有水草丰美的地方,扎上帐篷就是我们的家。” “这倒是,”李青点头,“这和始皇帝那会儿不一样,所以我本也没抱着武力征服的打算, 其实当初洪武朝的那国策就挺好,你们愿意接纳大明,回到大明怀抱,大明也愿意接纳你们,给你们提供种子、耕牛,帮助你们安家……” 说着,李青扼腕叹息:“可惜啊,这个温和且切实可行的国策,并未推行多久便流产了。” “你在怪我吗?”穆卓儿情绪低落的问。 李青摇头:“那倒不是,你只是推波助澜,即便没有你,一样会进行不下去,说到底,你们还是不够信任大明,亦或说不死心,想恢复昔日元朝之风光。” “确实。”穆卓儿点头,“现在也是如此。” ~ 两人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夜幕降临,不过,今日穆卓儿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女医来请,她也不走,给她端来药她也不喝。 丰盛的食物送来,她也不吃,就那么痴痴的看着李青,一直看。 李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瞅着越来越晚,穆卓儿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李青不得已,只好委婉的说: 第162章 踏上返程 天微微亮,李青抱着已经冰凉的穆卓儿,怅然若失。 女医走来,看到穆卓儿微微一怔,却也没太多惊讶。 她轻叹一声,说:“王做过安排,她一走,我们要全部转移,王还说…希望你能亲手葬了她。” “好。”李青声音有些嘶哑,“你们这边如何安葬?” “死在哪儿,葬在哪儿。”女医说,“王的遗嘱是用古老的蒙古丧葬习俗葬了她,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顿了下,又说:“王下葬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李青微微颔首,低头看着怀中的穆卓儿,轻声道:“谢谢。” ~ 蒙古的传统丧葬十分简单,取死者生前住的帐篷,最中央一块布,一匹好马、弓箭随葬,以及摆放肉、乳、酒的矮桌。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寓意着死者到了另一世界,有帐篷住,有马骑,有弓箭可以打猎,有肉、乳吃,有酒喝。 李青动手,刨了一个很大的土坑,先将陪葬物品放了进去。 他凝视着穆卓儿,终是觉得亏欠,伸手取下昔年老朱送他的玉佩,放在穆卓儿掌心,让其握住,才把她抱进墓坑。 部落的祭祀围着墓坑祷告他们的王,十分虔诚。 许久许久,祭祀完毕。 李青亲自封坑…… 没有坟头,没有墓碑,来年这片地儿就会长出青草,没有人会知道这里长眠着一位曾经的草原之王。 一个和大明斗智斗勇数十年的女王。 李青凝视良久,悠然叹息,满心惆怅。 忙完之后,女医牵来四驾齐驱的豪华马车,马车上有风干的肉干,有各种草药,有精酿的马奶酒,也有汉人的粮食酒,十分丰富,足够他返程所需。 李青将棺材搬上豪华马车,最后又凝望了一眼,驾马离开。 天空瓦蓝瓦蓝,万里无云,风夹杂着青草的芬芳,扬起他的长发,却吹不走心中的苦楚。 … “嗬嗬嗬……” 棺里传出动静,李青紧了紧缰绳停下马车,回身走进马车。 朱祁镇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散乱,直到看见李青,才开始一点点聚焦。 “先生……”朱祁镇的状态很不好,气若游丝,但神志还算清醒。 李青的一剑封喉并未划破他的喉咙,只是贴着他的喉管儿割开一道口子,饶是如此,朱祁镇也差点儿挂掉。 在李青及时止血,并以真气温养下,朱祁镇才勉强吊着这口气。 当然,主要还是朱祁镇年轻。 “牛乳没了,先喝些奶酒凑合一下。”李青扶他从棺材中坐起,拔开酒塞递到他嘴边。 朱祁镇噙住酒囊嘴儿喝了两口,继而剧烈咳嗽起来。 第164章 于谦发飙 “建文?”朱祁镇呆了呆,他当然知道,“建文…不是早在靖难时就死了吗?难道……” 李青高深莫测一笑,“到金陵你就知道了。” 接着,看向张邋遢,“师父,你刚出来,京师的状况知道吗?” “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鞑靼寇边。”张邋遢说,“不过朝廷早有准备,我从京师来时,还没听说破关的事儿,想来问题不算太大。” “还没破关?”李青心中一喜:看来事情并没他想的那么严重。 旋即,他又紧张起来。 这次鞑靼可谓是破釜沉舟,完全豁出去了,那时没破关,不代表现在还未破关。 他看向张邋遢,欲言又止。 “怎么,想去京师?”张邋遢看出他的想法。 李青讪讪点头:“这是大事,等忙完了这阵儿,我也就放松下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想来我以后能清闲许久。” “就知道你放不下。”张邋遢叹了口气,“进了关你就去吧。” “哎,谢师父。”李青保证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呸,这话可不能乱说,很容易出事。”张邋遢没好气道,“对了,那些赝品我放你家了,你回去金陵的时候,记得换上真品。” “什么赝品真品啊?”朱祁镇刚才不好意思插话,听到这段,才插了一句, “道儿上的事少打听。”李青没搭理他,并赏了他一巴掌。 朱祁镇理亏,也不好说他,“先生,尘埃落定后,记得抽空跟小钱说一下,让她心里有个数。” “放心,忘不了。”李青揶揄,“你倒还是个情种,要不给你封个大明第一深情啊?” “……” ~ 王命旗牌在手,李青又身着大明的官服,被血渍污化的官服已经洗涤干净,能清晰辨认出来。 守城将士见他只驾着一辆马车,远处无伏兵出现,便放他进了城。 李青向守军打听情况:“城上的守军怎么就这么点儿,石总兵呢?” “回大人,石总兵在得知宣府告急,第一时间就带着大军回援京师了。”那守城的将官见他认识自家总兵,态度更恭敬了些。 连带着本想检查马车的念头,也给打消了。 这小子倒是听劝……李青点点头:“知道了,你们好好守着。” “是,大人。” ~ 进城后不久,李青便告别张邋遢,同时要过了那柄超大号的大刀。 豁,不下百斤重。 这要是耍起来,还不是切菜剁瓜,简直是作弊神器。 不过,一般人即便想作弊,也没这个实力。 … 京师。 虽不是朝会时间,但所有人都聚集在这儿,积极商讨着对策,说是商讨,实则说的都是废话。 第165章 他们破釜沉舟,我们也破釜沉舟! 于谦终究还是接下了重任。 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接,但问题是现在没人扛得住,也没人想扛。 朱祁钰扛起的是皇帝的责任,但总不能让一个数月前还是逍遥王的他,去指挥大规模作战吧? 于谦接下重担,所有人都满意了,朱祁钰可以松口气了,群臣也达到了目的,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有于谦苦楚,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有朱祁钰那句‘国难当头,任何事都要让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唉,但愿事后可以补救吧……于谦在心中暗叹。 ~ 次日清晨。 石亨率军赶至京师。 作为大同总兵官,石亨绝不是只会打仗的莽汉,他将大军驻守在城外,仅带着十余亲卫进城。 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经请示就带近一万五千将士进城,着实有些惹眼,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谨慎。 他这次来是立功的,可不是找不痛快的。 石亨没有去皇宫,他跟朱祁钰实在不熟,便直接去了兵部衙门。 大同离京师并不远,石亨有心往上爬,自然对京师的局势关心,知道于谦跟朱祁钰的关系十分密切。 兵部衙门后堂。 两人落座,于谦直入主题: “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 “一万五。”石亨技巧性的邀功,“都是步卒,下官怕来得晚,这回是真真豁出命去了,将士们这趟着实辛苦。” “辛苦了。”于谦给予正面肯定,“稍后本官会向皇上请奏,犒赏一下将士们。” 不管石亨是什么心理,人家急匆匆跑回来是为解国难,武将有建功立业之心,向来都是褒义,不能寒了人心。 石亨矜持的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鞑子进攻的是宣府方向,从关外赶去无异于肉包子砸狗,从关内又怕不赶趟; 京师是国本,所以下官第一时间就率军赶来,所幸没来晚。” 于谦点头,欣然道:“石总兵如此果断,真可谓是及时的很啊!” 一万五兵源已经很多了,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于谦信心更足。 这是在大明,且还是京师,只要能坚持住,不被一波猝死,鞑靼根本赢不了。 石亨讪讪道:“其实,这也是李七品…咳咳,李都给事中的建议。“ 他倒不是君子,而是当时李青说这话时好多人听到,他怕事后走漏,索性敞亮些。 “不管怎么说,石总兵能及时赶到,就是大功一件。”于谦依旧肯定石亨,心里却在暗暗叹息:先生啊,你难道真殉国了吗? 说实在的,于谦心里也慌,能不慌吗? 这一仗要是输了,可就全完了,这么大的压力换谁都慌。 “鞑靼最快明日上午,最慢后天傍晚,应该就能兵临城下。”于谦沉声道,“我们不能有侥幸心理,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你即刻就出城带大军进来。” “下官遵命。”石亨恭声道,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敢问于尚书,京师驻军……” “他们已经在九门驻扎,你应该看到了才对。”于谦有些诧异。 石亨讪笑道:“下官的意思是,京师现在有多少人啊?” “不少。”于谦故作轻松道,“算上你带来的这些,都十好几万了。” 于谦没说谎,但又说谎了。 这些人中有近一半是屯田兵,当然,屯田兵也是兵,他们也是会操练的,但他们基本上没作战经验,真正能打仗的,也就六七万。 算上石亨带来的这些,也不够九万。 但人数的确有十好几万,战力方面有水分,兵源数量却是实打实的。 石亨不明就里,惊喜道:“兵源竟来的这么快?” “啊,本官提前做了部署,”于谦说道,“后续咱们的援兵会越来越多。” 后半句是实话,因为调兵令已经发出去了,但山高路远,啥时候能到就不一定了。 不过山.东的援兵应该用不多久,估摸着快则五日,满则七日便能赶来。 石亨心中稍安,谨慎的问:“有十几万啊?” “大概在十六万上下。”于谦给了个准确数字,“粮草军械早已就位,你把人带进城,我这就去跟皇上为大军邀赏。” 将士们这次要拼命了,虽还没打,却也得先奖赏一波,可以有效鼓舞士气。 十六万打十万,且还是守城,按理说明军占优,但账不是这么算的,鞑靼都是骑兵,可以快速改变攻击侧重。 京师有九座门户,可选择的余地太多了。 攻城的一方甚至可以选择攻其一点,但守城的一方却不行,只能处处设防,因此,守城的明军反而吃亏。 主要还是吃亏在京城太大上面了,每座门户都隔着好远,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石亨点头:“那我去准备了?” “去吧,中午过来一趟。”于谦说,“我马上就去跟皇上申请拨款,你来领赏,发放给将士们。” “好嘞。”石亨嘿嘿笑道,“下官告退。” ~ 御书房。 朱祁钰看着一封封奏疏,双目无神,完全没有看进去。 京师岌岌可危,他哪里还有心思理政,索性不看了。 “唉……!”朱祁钰起身道,焦躁道:“去,传于谦过来。” 敌人就要打过来,没什么比这个重要。 小黄门连连称是,迈着小碎步急急出了门儿,刚出去又折身返回,“皇上,于尚书求见。” “宣,快宣。” 少顷,于谦走进来。 “不用行礼了。”朱祁钰上前扶住于谦,“京师防务准备妥当了吧?” “嗯。”于谦点头,沉吟着说,“皇上,鞑靼即将来袭,将士们要浴血拼杀,臣建议…可赏赐一下,以此鼓舞士气。” “好。”朱祁钰想都没想,“需要多少?” 于谦见他这么爽快,心中顿时放松下来,准备的说辞也咽了下去,“每人赏二两银子的话,需要三十余万两。” “每人赏五两。”朱祁钰超级大方,“将官也赏,朕批你一百万两,这钱从内帑出。” 朱祁镇的小金库十分殷实,花掉一个一百万,还有好几个一百万,朱祁钰不在意,况且这可不是心疼钱的时候。 … 下午申时,朝廷的赏钱发放到每个士兵手里。 这种紧要关头,又是在天子脚下,没人敢截留,赏钱精准的发放到没一个将士手里。 有了钱,将士们干劲儿自然足。 同时,也为于谦统筹全局减轻了压力。 毕竟文官带兵,将士是有些排斥的,朱祁钰多少知道些,特意说明是于谦的建议。 五两银子着实不少了,士兵们很感激,之前太上皇都只发一两的。 兵部衙门,众将云集。 于谦沉声道:“诸位,此番大战意义重大,于我们,于整个大明王朝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战; 同理,对鞑靼也是如此,他们这次破釜沉舟,完全豁出去了,我们…也需如此!” 众将点头,都明白这一战的意义。 赢了,万事大吉! 输了,重蹈靖康之变的覆辙。 石亨道:“于尚书,究竟怎么打,你就明说吧。” 其他人附和,看着于谦。 “他们破釜沉舟,我们也破釜沉舟!”于谦道,“战斗不能是他们攻,我们守;他们攻,我们也攻。” “啊?”众将变色,石亨道,“于尚书,守城更容易,折损更小啊!” 于谦摇头:“守城便有可能破城,破城则再无挽救可能,若是十余万鞑子破城打到皇宫,万事皆休! 所以,战场要定在城门外,而非据城而守!” 众将默然,于谦的意思很明白,不能只固守最后一道防线,欲阻鞑靼,先斩断自己后路。 于谦见他们面色凝重,沉声道:“德胜门,我守!” 德胜门直面鞑靼,届时必然最惨烈,于谦一个文官都这么说了,一群武将自不好说什么。 于谦扫视一周,见无人再有异议,继续道:“接下来,是大战期间的军规,都听好了。” 第166章 京城前,决死战! “主将不顾士兵怯退者,掌令官无需顾忌,立斩其首!” “前锋将士不顾后军将士怯退者,后军斩前军!” “将士怯懦不勇不进者,斩全军!” 于谦缓了口气,继续道: “不敌投降者,斩全家,家产查抄充公!” “造谣惑众者,斩全家,家产查抄充公!” “士兵临阵脱逃,不听主将号令者,斩主将!” 于谦扫视诸将领:“我说完了,诸位可还有要补充的?” 诸将领沉默,甚至有些震怒,他们就没见过这种军规。 实在是……欺人太甚! 于谦这么做,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正常来说,战胜、战败,普通士兵是没有责任的,但在于谦的军规下,一个不慎便是斩全家。 这实在过分,更过分的是于谦连主将都没放过。 士兵临阵脱逃不听主将号令,斩主将;这一条属实太狠,在这样的高压下,很难保证士兵不临阵脱逃。 这种连坐之法,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军中。 军队不比官场,这些个主将可都知道,逼急了人家,人家可是会发飙的,营啸、哗变随便来一个,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要知道大头兵们也就混口饭吃,你指望他们有多高的觉悟?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头兵可不是讲理的人啊! 这于谦,他知兵吗? 石亨瓮声道:“于尚书,这样的军令下去,怕是还没打,咱们明军便会自乱阵脚。” 于谦道:“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我们没得选,不说他们,就说在座的各位吧。” 他扫视着这些人,幽幽道:“城若破,谁能独活?” 众将默然。 他们明白,于谦这是把他们也算计进去了,在这场战斗中,没一个人能幸免,上到主帅,下到士兵,所有人都捆绑到了一起。” 于谦接着说:“战未开打,皇上就先赏了纹银百万,皇上还有允诺,战后论功行赏,下到士兵,上到主将,以战绩说话。” 于谦淡淡道:“诸位,是加官进爵,还是全族被灭,皆在这一战了!” 杨洪一咬牙,起身道:“诸位,京师是国本,如今局势虽岌岌可危,然,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儿,调兵令早前就发出去了,用不多久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到来!” 听到于谦的甜枣儿,又听杨洪这番宽慰的话,众将领的脸色好看不少。 石亨一砸桌子,闷声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为国尽忠,建功立业!” “为国尽忠,建功立业!”众将附和。 显然,这是一次生死考验,但同样也是机遇。 只要度过这次危机,在上位不久的新皇面前露把脸,出人头地几乎是必然。 于谦见状,立即道:“事不宜迟,诸位将军尽快赶去准备吧。” “末将领命。” … 于谦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取出草料喂养驴子,和家人告别。 然后,套上甲胄前往德胜门。 这一仗,那些个主将、士兵没有退路,他于谦同样没有。 破釜沉舟的一战,来吧! ~ 此时,李青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那柄大刀的分量太重了,严重拖慢了脚程,但他又舍不得丢,毕竟以他七品都给事中的职位,并权力指挥大军。 去了也只是上阵杀敌,既是杀敌,自然不能丢了这趁手的兵器。 这柄大刀太大了,几乎赶上了他的身高,可不是想找就能找的。 当然,主要还是李青并不是很急。 完全没有当初朱祁镇亲征时候的急迫,这是给予对大明自信,对于谦的信任。 如今的大明可不是北宋那会儿能比的,国力十分鼎盛,又无秦桧那样的卖国贼,将士们上下一心,挡住鞑靼并不难。 这是大明的地界儿,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鞑靼,成不了事! … ~ 鞑靼比预想的要快些,第二日傍晚便兵临城下。 “到了。” 脱脱孛罗望着极远处的城池,幽幽舒了口气。 他是纯正元人后裔,他知道这里,在大明未建立之前,这是他们的大都。 他们的元大都。 百年前,他们还是这里的主人! 第167章 甲胄和筋骨齐断,人首与马头横飞 “杀……!” 明军士气暴涨,浴血奋杀。 石亨进攻骑兵的薄弱点——侧翼。 这一招果见成效,鞑靼的冲势已经被摁下来,混战之中骑兵不是不能调转马头,却很难快速形成有效杀伤。 趁着这个空档,援军大发神威,持长矛突刺,用大刀砍马腿。 石亨这一路军可都是作战兵,且之前在大同,驰援朱祁镇,两次和鞑靼交过手,作战经验丰富,且绝对的令行禁止。 他们严格执行战前石亨制定的计划,效果斐然。 一时间,鞑靼被杀的人仰马翻,骑兵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李青甩了甩长刀,拨转马头也朝着侧翼杀去。 之前他就一人,进攻侧翼的风险太大了,现在人多了,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论功夫,李青甚至可以说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但他终究不是神仙,无法正面抵抗千军万马,混战才是他的主场。 一人迎面冲击疾驰的鞑靼骑兵,纯属找死,莫说他,小老头来了也得歇菜,所以李青都是游走搏杀,并没一头冲进鞑靼阵营,他一人也冲不破。 现在就不一样了,石亨这近万人的加入,成功让两军对垒,变为大混战。 这一来,鞑靼不但无法发挥出骑兵冲势,连最基本的统一调度性也没了。 “杀——!” 李青轻喝,抡起长刀大杀四方。 石亨一直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李青,见那么一柄巨刀被舞的如风车一般,不禁暗暗咋舌。 我滴个乖乖嘞,这一刀下去,力道得有多少啊? 石亨震惊,目测巨刀绝对超百斤,再加上臂力和惯性加持,一刀之力,最起码有五百斤。 距离数十米,他都能感到巨刀带来的寒意。 ‘咔…噗噗……’ 甲胄和筋骨齐断,人首与马头横飞。 石亨脸皮子直抽抽:八百斤!这一刀的力道绝对有八百斤重!! 我滴个亲娘咧,这人是霸王转世吗? “杀!” 石亨激起了好战之心,手中二十斤的大刀挥舞起来,在强大的臂力加持下,每一刀都超百斤重。 虽比不上李青,却也端的威猛。 混战之中,个人勇武对士气的影响极大,友军出了个战神,主将又勇猛异常,悍不畏死,明军士气更盛,喊杀声震天响。 战场之上,气势尤为重要,通过呐喊不但能振奋人心,还能将自身精气神凝聚在一起,同时抵消心中恐惧。 “杀——!” 近万人大喝,很快带动了据守德胜门的明军,两相呼应之下,气势更足! 宛若实质化的声浪,对鞑靼的心理有着极强的冲击力。 何况,这里是关内,是大明的京师。 不在主场,他们本就心虚,面对如此明军,他们再不复一鼓作气势如虎,开始萌生退意。 约莫两刻钟后,鞑靼扬长而去。 “娘的,算你们跑得快。”石亨望着尘埃滚滚,骂了句脏。 “全军就地休整,两个时辰后,支援安定门。” 亲兵拱手称是,忙去传达军令。 石亨望了眼远处的李青,见他盘坐在地上恢复体力,便要上前搭讪。 “石总兵,石总兵来的真及时啊!”德胜门的几个将领匆匆赶来,表达谢意。 大战刚开始时,他们心都凉了,甚至都以为今晚要全军覆没。 “都是自己人,应该的。”石亨敷衍着,眼神一直瞥向李青,见俩人说起来没完,他道,“先让兄弟们吃些东西,恢复体力,少不得黎明前还有一战。” “石总兵高见。” “还是石总兵考虑的周到。”几人恭维着,这些常识他们自然知道,并且已经下令了。 文官讲究个人情世故,武将也讲这个,只是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情谊到了,几人便拱手告辞,回去整顿去了。 几人一走,石亨立即赶往李青所在位置,这一员悍将,他誓要纳入自己麾下。 于谦也留不住,他说的。 数十米的距离并不远,石亨很快就就来到李青面前。 月色朦胧,但距离如此之近,石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李,李七品?”石亨震惊。 他属实没想到,这个凶猛得一塌糊涂之人竟是李青,更没想到李青还活着。 石亨本以为,李青孤身深入千军万马,绝逼会被踩成肉泥,不曾想他竟没死,且还赶了回来。 李青睁开眼,颔首道:“是石将军啊,你这次驰援京师倒是及时,现在京师情况如何?” “你,你也是刚赶回来?” “昂,今夜才赶来。”李青点头,“鞑靼攻城多久了?” 石亨忌惮李青手里的王命旗牌,客气道:“鞑靼也是今夜才开始攻城。” 接着,由衷道:“李七品……李都给事中真是个有福之人啊!” 李青疲倦笑笑,问道:“这座城门是谁在守。” “啊,是于谦于尚书。”石亨道,“李都给事中要见于大人?” “嗯…见见也好。”李青点头,“带我去见他。” “呃…好。”石亨有些不爽,他是总兵诶,一个小小的七品跟他说话不用敬语也就罢了,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王命旗牌了不起啊? 好吧,确实了不起,但你这好歹也尊重一下我吧。 李青虽叫他将军,但全然没有敬意,似乎‘将军’只是个称谓,稀疏平常的很。 不爽归不爽,石亨却不敢表现出来,李青的蛮横他充分领略过。 跟手握王命旗牌的李青刚,纯属找不痛快。 ~ 两人来到守军阵营,这才知道于谦在城上。 见状,石亨搓着手说:“李都给事中,城门已然上锁,这一战不打完,城门绝不会开,不如你跟我混吧。” “跟你混?”李青表情怪异。 “昂,”石亨拍着胸脯道,“做我的监军,事后保证你连晋三级。” 石亨不傻,能要到王命旗牌的人,又岂会没有背景,加上李青确实彪悍,结个善缘很有必要。 “抱歉,监军什么的我实在是做腻了。”李青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石亨气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那你干嘛?” “我也歇着。”李青说。 “……” 李青没搭理他,找了个僻静地儿,恢复体力、真气,一边分析当前局势。 情况和他预料的差不多,甚至还要稍好些,守城将士一心,外援也在赶来,只要撑个三五日,鞑靼自会退兵。 望了眼城头,李青打消了登城的念头,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被人瞧见,其他不论,单是士气这方面,就有不小的影响。 ‘呲——’李青将巨刀插进地面,靠在刀面上休息。 连续多日没休息,一闭眼他就进入了梦乡。 眼睛一闭,一睁,两个时辰就过去了,鞑靼并未再来。 李青被吵醒,起身走到石亨跟前,问:“上哪儿去?” “去安定门。”石亨道,“鞑靼在这里吃了这么大亏,多半会进攻离此地最近的安定门。” “嗯…我也去。” 石亨一喜:“你答应做监军了?” “监军?”李青嗤笑:“我来是杀敌的。” 说着,‘噌’的一声拔出刀,扛在肩上,“走了。” “叔,那人谁呀?”石亨大侄子石彪,整顿好队形赶到前军,昨儿石亨闷头往前冲,他在稳定中军,并未注意到李青风采。 “一个比你还彪的人。”石亨心气儿不顺,哼道,“好了,都整顿好啦?” “好了。”石彪咧嘴一笑,“叔,这次让我冲吧,侄儿也想加官进爵。” “你个混小子……”石亨笑骂道:“叔还能亏待了你不成,成,到安定门后你主攻。” 石彪大喜,胸脯拍的砰砰响:“得嘞,叔父你就瞧好吧,侄儿定然杀的鞑子哭爹喊娘。” 说着,目光再次瞟向远去李青背影:我倒要看看,究竟谁彪。 第168章 狂飙 安定门。 李青到时,战斗已经打响,比昨夜德胜门还要激烈。 鞑靼显然认为德胜门是明军主力所在,遂将战略中心都放在了安定门,兵力已然达到四万。 占整个鞑靼兵力近一半。 如此大的骑兵规模,造成的破坏力可想而知。 拒马桩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冲破,仅小半时辰就攻到城门口,明军折损极其严重。 幸赖,城门坚固,还未有攻破的迹象。 城上的东厂番子,锦衣卫在城上用火炮、劲弩,连发弩箭掩护,减轻了城下守军一部分压力,不过有限。 真正抵挡铁骑脚步的,还是这巍峨的城墙。 京师城高墙厚,鞑靼再凶也得攻破城门才能闯入,这给明军争取了很多时间。 “我草了……!”李青见已有部分鞑子开始撞击城门了,顿时脸色一变,立即挥舞大刀杀上前。 ~ 安定门岌岌可危,消息很快传至在德胜门的于谦。 于谦心中万般焦急,却无法做到有效支援,鞑靼骑兵速度之快,远非步卒能比,安知这不是鞑靼的调虎离山之计。 万一这边去支援安定门,鞑靼杀个回马枪,那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哎呀!”于谦咬了咬牙,朝城上的锦衣卫、东厂番子道,“带上火炮,即刻赶往安定门,在城上以火力支援。” “是。”厂卫不敢有丝毫质疑。 战斗一打响,任何人都归于谦辖制。 城下的明军将士列方阵,却迟迟不见鞑靼攻来,但于谦仍不敢让他们过去支援,这个险他不敢冒。 德胜门安然无恙,安定门却真是危险到了极点,城门都快被捶破了。 就这,还是李青孤身犯险,破坏了他们冲车的情况下。 城上城下,都拼尽了全力,奈何敌人实在太多,攻势实在太猛,明军根本不是对手。 拢共就十六万,还要分九个城,尽管安定门可能是重点攻击对象,守军也仅有两万五千人。 这其中,有许多还是屯田兵,可以想象战局是何等危急。 李青也有些慌了,照这个态势,顶多一个时辰,怕是就会被破城。 “娘的,石亨的人咋还不来。”李青有些气急败坏,他是骑着马过来的,全然石亨七成都是步卒。 好在,石亨并未来迟,李青骂完后不到两刻钟就赶了来。 “援军到了,稳住,我们能赢……!” 李青一边杀敌,一边打嘴炮儿,以求稳定住军心。 然而,事实就是石亨来了也打不过。 鞑靼太凶了,且改变了战法,不再打阵地战,而是轮番冲击。 一支骑兵一冲而过,毫不迟疑地远去,接着,另一支骑兵呼啸而来……犹如激荡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冲击着明军。 李青甩了甩手中大刀,趁着一波刚过,另一波还没来的时候,拨转马头赶往石亨所在方向。 “石总兵,将你这两千骑兵交给我。”李青大吼。 “李七品,就这两千骑兵,都给你我拿啥支援啊?”石亨也急了,丝毫不给李青面子,“我是总兵,你一个七品文官就别瞎逼逼了。” 李青懒得跟他置气,宽背巨刀压在石亨肩上,压得他呼吸急促,“我就问,你给是不给?” “你……!”石亨震怒,却又无可奈何。 “石彪!!!” 远处亡命搏杀的石彪听到叔父呼唤,扭头一看,不禁骇然变色——叔父竟被人拿刀挟持了。 他接连砍翻几个鞑子,趁着空档,立即驾马赶来。 “好大的胆子,总兵也敢挟持。” 李青没说话,只紧了紧巨刀。 石亨有些喘不上来气,吼道:“少啰嗦,他有王命旗牌,听他的,你跟他混。” “叔……” “叫我总兵!”石亨吼道,“快啊,城门要是真被攻破,你我都要连坐。” “既然都要连坐,何不自己做主?”石彪无愧其名,连王命旗牌都不太放在眼里。 当然,平时他不这样,这厮是战斗一打响,爹娘就却不住的主儿。 “好小子。”李青也是服了,只得道,“听我的,出事我担罪。” “你担得起吗?” “他担得起,你跟他混。”石亨急道,“都他娘别墨迹了,城门破了,全他娘一块玩完。” 士兵如何他不知道,但他这个总兵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罪责的,石亨是真急了。 说完,不管侄子作何反应,立即招呼着亲兵杀向鞑子。 石彪恨恨瞪了李青一眼,“随我来。” 两人冲杀至明军骑兵所在,而后边打边退,等到退出来时,两千骑兵只剩一千三了。 “往哪冲?”石彪瓮声问道。 李青单手持刀,遥遥一指,“鞑靼骑兵一冲而过后的缓冲地。” “就这么点儿人,是人家对手吗?”石彪咽了咽唾沫,声音小了些。 一是李青单手持刀且平举而起,实在骇人,二是石彪真心觉得叔父没骗他,李青真的比他还彪。 “成不成的也得拼了。”李青道,“鞑靼这个进攻节奏太过霸道,堪称无解,必须打破这种困局。” “好,左右不过一死,老子就跟你拼一次,看看谁更彪。”石彪狞笑一声,他也豁出去了,“兄弟们,走!” 石亨浴血奋战,回头一看,李青一行人,影都没了,不由大骂:“他娘的,去叫援兵也不赶趟儿了啊! 卧槽了,还当他有什么好主意呢,叫个援兵还拉上这么多人…… 畜生啊!” 石亨亡命搏杀,心里不忘骂着李青的祖宗八辈儿泄愤。 所有人都在拼命,连城上的厂卫也没闲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瞅着下方岌岌可危的局势,脸上的肉直突突。 王振死后,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朱祁钰上位后,他更是谨小慎微,唯恐重蹈王振覆辙。 但尽管没以前逍遥了,锦衣指挥使还是挺香的,他也不想城门被破。 “别投石头了,放炮,他娘的放炮啊!”马顺大吼。 “指挥使大人,现在是混战容易误伤,而且……”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误伤就误伤,给老子轰。”马顺也不管那些,反正他又没在城下。 千户哭丧着脸说:“而且火炮、连发弩箭早都放完了啊!” “草!”马顺气结,左右踱了几步,果断下令:“去,将所有的石头都搬下去,堵在城门后,垒一堵厚厚的石墙,万不能让鞑子进来。” 见属下迟疑,他上去就是一脚,“愣着干嘛,哪怕城外明军死绝,也不能让城门破了,快他娘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 另一边。 李青、石彪也在鞑靼骑兵缓冲地,跟鞑子干上了。 这一支骑兵足有五千,明军却只有一千三,尽管切入点极好,攻的是鞑靼侧翼,仍是没讨到多大便宜。 一番厮杀下来,减员大半,只剩下五百余人。 效果还是有的,成功打乱了这一支鞑子的冲击节奏。 “撤!” 一击得手,李青果断下令撤退,怕被鞑子咬死。 鞑子目标是城门,并未深追李青一行人,而是快速调头赶往战场。 “停!”见鞑靼没追上来,李青再次下令,“走,再阻下一支鞑子。” 石亨瞧了瞧仅存的五百人,他服了,心服口服,李青真的比他还彪。 五百人够人家塞牙缝儿吗? 事实证明,人被逼急了,还是能拼一拼的。 第二轮下来,五百余人并未全军覆没,幸存者足有七十余人。 石彪都挨了两刀,幸赖又盔甲护着,只伤到了皮肉。 “还拼不拼?”石彪舔了舔嘴唇,兵痞脾气彻底上来了,“依我看,还能再拼一次。” 李青也笑了:“那就再拼一次。” 他回头看着仅剩的七十余人,郑重道:“本官奉王命旗牌,行皇命之事,我向你们承诺,此一战,为国捐躯者,家人必受重抚恤!” 于谦早就把所有人逼到绝境了,他们也没得选,红着眼吼道: “再拼一次!” 第169章 风采不减当年 李青深吸一口气:“列尖刀阵!” “是!” 七十余人,喊出七百人的气势。 李青手持巨刀,在尖刀阵最前面,石彪不甘落后,与他并驾齐驱。 “小老弟,往北稍一稍。”李青扬了扬手中的刀,“一把刀在前才是尖刀,两把刀在前,刀就钝了。” 石彪嗤笑:“你李七品牛,我石彪也不弱。” “知道你不弱。”李青扫了眼他的伤势,“你现在的状态已经没资格在最前沿了。” “你……!” “打仗不是意气用事,往后稍一稍。”李青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石彪哼了一声,落后李青半个身位。 一刻半钟后,又有一支鞑靼骑兵冲来,这次人数少了些,只有三千多人。 李青抓住机会,轻喝:“杀……!” “杀……!”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今兵卒虽七十余,风采不减当年。 李青身先士卒,身后明军亦个个奋勇,一行人如飞蛾扑火般,冲向鞑子侧翼。 劈、砍、挑、刺,所有人用着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最高效的杀伤着敌军。 李青真气几近告罄,体力也下降厉害,机械地挥舞着巨刀,尽可能的杀伤着敌人。 其他人虽没他这般勇猛,却也使出了全力,他们血战沙场,他们奋勇杀敌,他们保家卫国…… 只阻挡了一刻钟,鞑靼便扬长而去。 显然,人家并未把他们这数十人放在眼里,甚至懒得补刀。 这一次,李青也挂了彩,肩膀、胳膊处,有数道伤痕,石亨比他还要惨,大大小小的刀伤十余处,左手小拇指都被砍掉了。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而其他人则是失去了生命。 此外还有两人未死,不过一人腹部被豁开,一人则是被鞑子马蹄践踏,整个胸膛都塌陷下去,生理的疼痛让他们止不住惨叫。 石彪拎着刀上前,哑声道:“兄弟,放心去吧,活着的人会给你们报仇的。” 说着,给二人心窝处,一人来了一刀,两人很快安静下来。 李青垂首低眉,无语凝噎。 安定门是重灾区,其他门户也不是平安无恙。 东直门、西直门、朝阳门、宣武门、振阳门、阜成门、崇文门、德胜门,也遭遇了鞑靼攻城。 只是相对来说,这些门户,远没有安定门危急。 鞑靼的目的明确,就是为了不让有人支援安定门。 李青、石亨赶回安定门时,两万五千明军,加上石亨支援的六千人,就只剩下不到一万。 且所有人都被挤到了城墙边。 就这,还是鞑靼进攻节奏遭到破坏,不然情况更是危急。 石亨是实在没招了,朝城头上锦衣卫马顺吼道:“我令一路军殿后,你快开门,据城而守!” “抱歉,开不了。”马顺摇头道,“于尚书说了,天塌下来都不能开门。” 事实上,城门已经被石块堵死,短时间内根本开不了,当然,马顺也没打算开。 他在城上,他自然不急。 石亨气得咬碎了牙,大吼:“我草#@#¥%%……” 也不知道是在骂于谦,还是在骂马顺。 发完了怒,就得发愁了,石亨一咬牙,选择了发狠:“所有人,上前杀敌,后退者斩! 主将后退斩主将,士兵后退斩士兵,主将奋战,士兵畏战不前者,斩全军! 给老子杀!!!” 石亨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回不去,那就杀上前。 士兵也别无他法,不回去必然挨刀,既然都是挨刀,身前挨刀总比背后挨刀强,最起码到时候朝廷有抚恤。 ~ “怎么办?”石彪看向李青,他已经被李青折服。 “呼……”李青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说:“死守。” 闻言,一向彪悍的石彪也不禁沉默,是啊,只能死守。 “他娘的,死在战场上,去了地下,小鬼儿也得敬老子三分。”石彪一咬牙,趁着鞑子冲势真空期,挥刀再次杀向前。 李青对着兵痞印象不错,随他一起搏杀,抽空护着他几下,一路朝着石亨汇合。 磕磕绊绊,李青和石彪各挨了好几刀,总算是跟石亨聚在了一起。 “你俩他娘的终于回来了。”石亨见到二人如今救星,“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什么援军?”石彪道,“俺们是阻击鞑靼去了啊,要不然你们能坚持到现在?” “我草啦,”石亨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回头朝城墙上的马顺大吼:“告诉于谦,老子扛不住了,问他安定门还要不要。” 挡不住,真的快挡不住了。 马顺也知道兹事体大,立即命人火速通知德胜门的于谦。 他也看得出来,城下的将士真是到了极限,潜力已然榨干。 锦衣百户拿出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到德胜门,将军情奏于于谦。 于谦一听安定门即将失守,不禁心胆俱裂,咬牙道:“让他们守住,援军随后就到。” “是。”百户匆匆一拱手,急急去了。 于谦也不富裕,但安定门不得不救,没办法了,只能硬挤。 最终,于谦硬挤出了所有骑兵,两千七百人! 前去支援安定门。 只是,这两千七百人冲出来时,也就剩两千人了。 两千人不多,但多少也能扛事儿,且还是骑兵,但愿能解安定门燃眉之急……于谦心中祈祷。 此时,安定门。 明军兵力已不足七千,且许多人都还受了伤,战力不足巅峰一半,这么久的战斗,体力、士气几乎都快被耗光了。 鞑靼折损也不小,明军的顽抗,超乎他们想象,四万人打到现在,只剩两万八,人马体力都下降的厉害。 之前的一波波冲击,对战马的负荷太大,如今他们已经跑不起来了。 “杀……!” 明军的援军杀来,离老远就开始大吼,声势极大。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马顺站得高,望得远,立即招呼属下,“都他娘给我喊,鼓舞士气,喊咱们援军来了两万。” “啊?这……”锦衣千户嘀咕道,“这不是谎报军情吗?” “让你喊就喊。”马顺一脚踹去,千户本能一闪,给他摔个狗啃泥,“你娘……咳咳,都别愣着了,快喊!喊呐!!” 一众锦衣卫,见老大满脸狰狞,当即大吼:“城下的兄弟坚持住,咱们的援军来了,来了两万,城下的兄弟坚持住……!” 城下的兄弟压根儿看不见援军,不过能隐约听见。 几近绝望的人,本能倾向于相信希望之言,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数千守军的最后一点潜力被压榨出来,化作战力再次抵抗鞑靼。 “援军终于来了。”石亨振奋,吼道:“兄弟们,杀,反击的时刻到了。” 李青暗叹:哪来的两万援军,这不是扯的吗? 都这时候了,他自不会揭穿,也随大军一起杀向鞑靼。 鞑子也被唬住了,他们骑着马看得远,看到明军骑兵的数量,但他们不确定后面有没有步卒。 但他们并未撤退,太师这次下了死令,不破安定门,誓不回头! “娘的,都下午了,还打呢。”李青气急败坏。 石亨、石彪叔侄俩也是骂骂咧咧。 … 临近傍晚。 别说人了,马都快累趴了。 终于,在鞑靼亡命攻城下,厚重的城门不堪重负,破开一个大口子。 不等他们欣喜,就看到门口密不透风、密密麻麻的石块,他们不知道的是,石块后面,厂卫还在舔砖加瓦。 鞑靼这次为赶时间,来的十分匆忙,云梯、投石车什么的通通没带,主要就是为了打时间差。 因此,他们唯一进城的方式,只有攻破城门。 如今城门是破了,但门后面是石墙,这就……打击人了。 明军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守,而鞑靼…则是冲劲儿,如今人困马乏,冲劲儿早已荡然无存,一堵石墙更是打散了他们的心气儿。 粗犷汉子面露惨然:娘的,太师决策失误了啊! “撤——!” 连战了这么久,鞑子并没比明军好太多,如今这情况,就是杀光明军也破不了城。 大战总算落下帷幕,所有人都累瘫在地上,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李青望着昏暗的天空,一年恢复着真气,一边喃喃道: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援军估计还得个三天,但这情况撑不了那么久了,得主动出击!” 第170章 拉锦衣卫下水 李青休息了小半时辰,体力、真气都得到了部分恢复。 他缓缓坐起身,朝不远处的双石叔侄俩喊道:“歇够了没?” 石亨哼哼唧唧,没搭理他,石彪诧异道,“你又有想法?” “有一点儿。”李青见俩人没动身的意思,索性起身走上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主动出击。” “你可别扯了。”石亨白眼儿都翻天上去了。 石彪生无可恋道:“你彪,你彪行了吧?” “我认真的。”李青说,“这场战斗从早上打到傍晚,咱们累,鞑靼也累,他们的心理压力比咱们大多了。” “然后呢?”石亨反问,“就凭咱们这点儿人?” 石彪捧哏:“麻烦你搞清楚,咱们现在能战之人还有多少?” 李青扫了一眼,“大概两三千吧。” “原来你识数啊!”石彪揶揄道,“找死你自己去。” 李青苦涩笑笑:“我问你,明日鞑靼再来,你觉得能顶住吗?” 石亨、石彪尽皆沉默。 “可这样上去只是平白送死罢了。”石亨叹道,“就这两三千人,怎么跟人家硬碰硬?” “当然不能硬碰硬。”李青道,“反正明日也撑不住,不如赌一把。” “赌什么?” “空城计!” 石亨怔了下,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给鞑靼一种错觉,一种援军来了的错觉?” “嗯。” “那人也太少了,最起码得五千人,还得来点儿骑兵。”石亨道,“不然一个不慎,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是自然。”李青点头,“你收拾残军,我去借兵,午夜前出发。” “你能借多少?”石彪跃跃欲试。 “这可说不好。”李青叹道,“我尽力而为。” 石亨扫了眼残军,皱眉道:“说实在的,今日折损如此之大,若不是城门闭合,后路被堵死,又有于谦的连坐死令,早就崩溃了; 现在让他们去杀敌,实在是……估计很难使得动。” 这是实话。 明军虽是守城,却不是据城而守,人不在城上,而是都在城门外。 “不杀敌,你告诉他们,只是跑几圈。”李青说,“城咱们不守了,反正也守不住。” “啊?这……”石亨沉声道,“事后算账怎么说?” “我来顶。”李青说道。 石亨瞥了李青一眼,狐疑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李青点头。 石彪说道:“安定门的守军算多的了,其他城门驻守更少,即便你有王命旗牌,估计也够呛,城破就是个死,他们未必买账。” “我知道。”李青指了指城上,“那些人可还都没动呢。” 京师的东厂番子、锦衣卫加起来,最起码有一万大几千人,事急从权只能把他们拉上来了。 不过,李青也不知道能拉上多少。 石亨回头瞅了眼,狞笑道:“这话可说到我心坎离去了。” 他早就看马顺不顺眼了,“你跟于谦关系好,你去找他,让他给马顺施压。” 石彪道:“那厮怕死的不行,定会躲起来拖延,咱们没那么多时间了啊。” “不用找于谦,我把他捉下来。”李青说。 “城门都堵死了,你过不去啊!” “能过去。”李青拍拍手,道:“你们快准备,我马上下来。” 说着,不顾叔侄俩的鄙夷,大踏步走向城门处,他昂脸道:“上面的兄弟,提溜一根绳子下来。” 叔侄俩:-_-||你可真天真! 果然,上面兄弟的回答十分官方:“这不行,于尚书下了严令。” 李青当然知道他们会如此,只是让上面的人有个准备,以防过激之下给他来一下子。 在空中难借力,真要一番劲弩连射,他也得饮恨西北。 “不给算了,那我可上去啦?” 锦衣千户咧嘴一笑:“那你就上来吧!” “好!”李青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微弯曲,小腿猛然发力,整个人拔地而起。 这一跃,足有一丈有余,着实骇人。 但对于数丈高的城墙来说,还差一大截儿意思。 李青止住上冲势头的同时,双手立即扣住墙缝,接着双脚一蹬,再次扶摇直上。 城上的厂卫都看傻了,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李青已经第三次借力,且瞬间到了眼前。 李青扒着城墙垛口,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城头。 “你你你……你真上来啦?”锦衣千户人都傻了。 “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李青笑笑,取出王命旗牌,“少啰嗦,带我去见马顺。” 锦衣千户瞳孔一缩,拱手称是。 城下将士浴血奋战,城上却是十分轻松,厂卫们蹲坐在地上,倚着墙头啃着白面馒头,有说有笑。 李青暗暗冷笑:吃饱喝足,一会儿得出力气了。 辗转来到闸楼,马顺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甚至连小妾都带来了。 要是再晚来两刻钟,只怕会看到很劲爆的一幕。 “你他娘谁……李,李都给事中?”马顺发火发到一半,转为惊诧,他是锦衣指挥使,李青是朱祁镇跟前的红人,自然认识李青。 “你怎么来的?” “这不重要。”李青取出王命旗牌在他眼前晃了晃,“跟我来。” 马顺不知李青目的,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好事儿,于是道:“李先生,本官有重任在身,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李青冷笑:“将士们在城下拼命,你在城上花天酒地,还带着小妾过来,只此一条,我便能斩了你!” “……呃,好吧。”马顺苦着脸点头。 当初,李青杀官的事就是锦衣卫善后,他知道李青有多不讲理。 两人一路来到城门上方,马顺试探的说:“鞑子白天打了一天,已是人困马乏,依我看,今夜多半不会攻城了。” 李青不置可否,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跟我来。” “去哪…啊呀……!”马顺脸都绿了。 周围景物迅速下沉,让他心胆俱裂,从这么高的城楼上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废。 “好了,别叫了。”李青拍拍他的脸,“我们平安落地了。” 马顺睁开眼,果然到了城外,石亨、石彪叔侄俩正恶狠狠瞪着他。 尤其是石亨,看那模样恨不能把他吃了。 “这,这这……”马顺回头望了眼城头,大叫道:“来人,提溜下一根绳子来,我要上……” “上你娘!”石亨怒不可遏,沙包大的拳头直接捣了上去。 “哎呦…嘶~”马顺也怒了,“石亨,首先老子没惹你,其次……” ‘嘭——!’又是一拳,石亨冷笑道:“娘的,老子和兄弟们在下面拼命,你他娘在干什么?” 他忽然嗅了嗅鼻子,更是怒不可遏,“好啊,你他娘还有时间喝酒。” “好了石亨。”李青拦下他,朝马顺道,“让城墙上的人下来,快点儿。” “这……”马顺讪笑道:“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本官要上去说。” 石亨冷笑着拔出刀,递给李青:“李七品,拿出你弄我的架势。” 李青摸了摸鼻子,接过刀架在马顺脖子上,语气冰冷:“要么让他们下来,要么死,老子数到三。” “三……” “下来,都他娘给我下来。” 马顺很识时务,之前他在城上,自然不管石亨如何,如今他在城下……凭什么他一个人倒霉? “让他们快点儿,”李青紧了紧刀子。 “疼疼疼……哎呦,”马顺震怒,又不敢发火,只好将怒气撒向城上,“都他娘给我下来。” 锦衣卫面面相觑,他们不想下去,但又怕事后算账,磨蹭好一会儿,才解下腰带绑在一起,一个两个的开始下城。 小半时辰后,安定门上的所有厂卫都下了城。 约莫近两千人。 “有那么点儿意思了。”李青自语一句,笑眯眯拍了拍马顺的肩,“走吧。” … 第171章 鞑靼内讧 鞑靼帅营。 众将围坐在一起,气氛沉闷。 这次孤注一掷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光是冲破宣府,就比预想中多用了三日时间,来到这儿又连续攻击了一夜,又加一个白天。 再加上连日来的赶路,如今的鞑靼将士,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且攻城没有取得丝毫进展,这让他们的心气儿严重受挫。 脱脱孛罗也有些气馁,但来都来了,要是就这么回去,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他安抚道: “今日安定门的战果斐然,明军已然到了极限,明日再攻,多半就能拿下。” “呵呵。”粗犷汉子一点也不给面子,哼道:“太师过奖,这个功我可不敢贪,不,应该说是没功劳。” “是啊,昨夜各有损伤,今日白天我们集兵四万,对方守军加援军在三万上下,本就逊于我们。”跟粗犷汉子一起攻安定门的主将,也是怒气冲冲模样,“是,明军折损更大,但那些明显只是临时拉来顶上去的,而且我们也没破城。” “对啊!”另一攻安定门的主将也附和,“不破城,等于白打,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天知道大明的援军什么时候来,大明现在显然都豁出去了,城门堵得死死的,明军自己进不去,我们杀敌再多又有何用?” 鞑靼和大明不同,他们是由许多部落组成的,对脱脱孛罗这个太师也是听调不听宣。 平时有好处,大家明面上都听其号令,但真到关键时刻,却是各有各的打算。 进攻安定门的几个主将,手下都折损严重,心情郁闷的不行。 “都是自己人,说这个就见外了。”脱脱孛罗讪讪的找补,“事后,你们先挑。” 其他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尽管他们没有进展,但谁不想先挑啊。 不过,粗犷汉子这次头脑格外清醒:“挑就不必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回去。” 接连几次,都是他的部下折损严重,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没信念攻破京师了。 再打下去,肉吃不吃得到不说,他在鞑靼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 “我也不打了,”另一人附和,“瓦剌虎视眈眈,后方本就不稳,退一步说,即便攻进了城,我们就能占领大明吗? 后方有瓦剌,大明有百万雄师,我们要这座城干嘛使?” “账不是这么算的。”脱脱孛罗皱眉道,“我们取得了京师,会对明廷产生极大的打击,一些三心二意的富绅、地主什么的,主动来投诚,甚至会有部分大明官员效忠我们, 再者,大明皇帝可是在这儿呢,挟天子……” “还挟天子呢?”粗犷汉子嗤笑道,“明廷可以改立一个皇帝,就能改立两个。” 脱脱孛罗怒极,但他终究是忍了下来,人心已然不稳,诸部落主将心气儿不顺,此时发火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不一样。”脱脱孛罗解释道,“上次只是劫持了皇帝,这次劫持的是整个京师。” “大明南边儿还有一个京师呢。”粗犷汉子跟个杠精似的。 他有生气的理由,每次都被当枪使,每次都折损最严重,结果呢? 除了几个大逼兜儿,什么也没得到,白白折损大批部下。 “太师,恕属下无礼。”粗犷汉子硬邦邦的说,“瓦剌对我们的仇视,你是知道的,这次咱们几乎是倾巢而出,这么大动静瞒不了人,他们攻击咱们大营怎么办?” “这个你大可放心,来之前王已说过,她会转移布众。”脱脱孛罗说。 “老人还在都在那儿,我如何放心?”粗犷汉子道,“这样,你们在这儿打,我先回去看看。” “你……”脱脱孛罗气结,这要搁平时,他早就大嘴巴子抽上去了,但眼下是在大明,且还是在军心不稳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顺毛撸, “都消消火气,大明的援军一时半会儿不过来,咱们……” “报——!” 脱脱孛罗僵住,其他人也是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看向账口。 很快,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禀太师,明军杀过来了!” “啊?”众人大骇。 脱脱孛罗也不由一凛,急问道:“大概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至少五千以上。”来人回道,“几乎都是步卒,骑兵很少。” 五千不是个大数目,对鞑靼来说也不叫事儿,但问题是……这个信号极其危险。 ——明军援军到了! “太师。”粗犷汉子瓮声道,“属下愿去阻住他们。” 脱脱孛罗愣愣道:“不应该啊,他们为何总能来这么快,上次和明军主力打时也是这样,怎么老是这样……” 粗犷汉子趁他愣神之际,悄悄退了出去,然后快速集结部下。 打不了,根本打不了,大明援军一到,很快就会攻守易型……粗犷汉子啐了口个唾沫:你们打吧,老子不伺候了,大不了老子回去以后投奔瓦剌去。 瓦剌是外来户,瓦剌人口很少,其部下主将、勇士,过半都是蒙古后裔。 所以,瓦剌排斥鞑靼部,却并不排斥鞑靼人。 粗犷汉子压根儿就没想着打,他就是想趁机开溜。 ~ “撤,跑起来。”李青目的达到,立即下令撤退,给鞑靼的斥候看到就行了。 真打起来,他这几千人可不是个儿。 “往左后方撤。”李青补充。 马顺咽了咽唾沫,“李都给事中,咱们不回去吗?” 他实在瘆得慌,这不亚于在悬崖边上骑马,一个不慎便会坠入深渊,摔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你话多,都听李七品的。”石彪哼道,“再墨迹,看老子揍不揍你就完了。” 马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讪讪称是。 李青朝石亨道:“现在时间还早,你去德胜门一趟,把城上的厂卫拉下来,赶紧些应该能在天亮前赶到,再吓唬他们一波。” “没问题,但你得把王命旗牌借我使使。”石亨道,“不然我怕叫不动人。” “给你。”李青十分豪爽,一点也在意王命旗牌转交给别人的后果。 “爽快!”石亨嘿嘿一笑,带着十余亲兵急急去了。 ~ “报——!”鞑子斥候匆匆进帅营,“禀太师,有一路明军正在向我们杀来,人数在五千上下。” “又来?”脱脱孛罗差点闪到舌头,讷讷道:“这没道理啊?” 其他人可没他这么沉住气,退意已经萌生。 “太师,情况不明,咱们还是撤一撤吧?”一主将提议。 其他人立即附和:“是啊太师,待天亮后,咱们再做打算,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盘儿,小心无大错。” 脱脱孛罗不甘心,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明君的计。 “跟他们打!”脱脱孛罗道,“谁愿出战?” 众将面面相觑,无一人做答。 “既如此,那我……” “末将去会会他们。”攻安定门的主将突然开口,实则是为跑路找借口。 脱脱孛罗脸色稍缓,允诺道:“破城后,本太师论功行赏,绝亏待不了你。” “是。”这人暗暗撇了撇嘴,匆匆走出营帐。 脱脱孛罗扫视众将:“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此时退,之前的心血就白费了,万不能退。” “……是。”诸将硬着头皮说,他们没顶上去,再言撤退就说不过去了。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脱脱孛罗左等右等,都快五更天了,就是等不来两路去跟明军交战的人回来。 他娘的,这俩人怎么……脱脱孛罗突然脸色一变:“坏了,大事不好!” “怎么了太师?”假寐中的主将被惊醒,疑惑的看着他。 脱脱孛罗难受的紧,这让他怎么说,说人跑了? 真要这么说了,只怕人心更加涣散。 他强笑道:“没什么,我忘了让人去烤羊了。” 众将:“……” 这时,又一路的斥候赶来,急急道:“太师,明军杀来了。” “呵呵,”脱脱孛罗嗤笑连连,“如果本太师没猜错的话,还是五千明军对吧?” “不,不是,一万好几呢,”斥候兵咽了咽唾沫,“此外,还有一路五千人的明军,正在和往那一万好几千明军汇集。” “啥?”脱脱孛罗震惊:难道大明的援军真到了? “太师,末将愿去阻挡。” “末将也愿去。” 一群主将吵吵起来,这会儿他们逐渐回过味儿来,粗犷汉子他们已经跑路了,他们也想跑。 脱脱孛罗哪里看不出来,可他还真不敢下令硬碰硬,不然这些个主将敢直接抗命。 只好道:“咱们先撤一撤,待到天亮打探下情况再说。” …… 另一边,李青也不禁眼皮狂跳,他属实没想到石亨竟带来这么多人。 ——都把德胜门给掏空了! 第173章 反追杀 于谦被说服了。 不过,抽调九门将士不是一刻就能完成,从傍晚开始忙,直到次日黎明,才勉强抽调出六万将士。 “先生,这一战事关重大,若发现不妙,需立即回援。”于谦不放心的说,“京城万不能有失。”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青点头。 石亨、石彪叔侄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催促道:“兵贵神速,李七品咱们快快出发吧。” 李青点头,朝于谦笑笑:“放心,出不了事儿。” “嗯,先生小心。”于谦也笑了笑,有李青在,他心里就踏实。 ~ “太师,撤吧。” “撤吧,太师。” 一众部落主将,七嘴八舌。 脱脱孛罗看着这些人,心中惨然,连嫡系都不看好,他倍感苦闷。 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一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脱脱孛罗咬牙道,“这次再没有进展,我们就撤。” 他红着眼,像是梭哈的赌徒,“这次,本太师亲上阵,所有人集中一点,攻西直门。” 闻言,众将脸色一僵。 脱脱孛罗亲自出马,他们想偷奸耍滑就难了。 脱脱孛罗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淡淡道:“此战过后,无论成功与否,本太师都不会亏待诸位,至于那些临阵脱逃的,回去后定然要清算。” 众将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好了,让将士们饱餐一顿,这是最后一战了,不必再省。”脱脱孛罗望了眼帐外的红日,“一个时辰后动身,这一战,必须得赢。” 他没有退路了,先后两次大战,鞑靼折损严重,要是再无进展,回到草原后必将举步维艰。 瓦剌可不是吃素的! “……是。” … 一个时辰后,鞑靼将士吃饱喝足。 脱脱孛罗立于瞭望台上,准备说两句场面话,以鼓舞士气。 刚欲开口,忽的瞧见右侧极远处,密密麻麻的都是明军,正在往他这儿赶。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粗略估计不下五万。 脱脱孛罗心中狂震,接着,斥候赶来,连扑带爬地登上瞭望台,急道:“太师,明军杀来了,足有七八万人,咱们怎么办?” “七八万?”脱脱孛罗震惊,“有那么多吗?” 由于太过惊讶,他声音很大,瞭望台下的众将,包括一些小头目都听到了。 瞬间,他们脸色狂变,本就不高的士气,顿时当然无存。 脱脱孛罗意识到不妥,忙再次问道:“你确定?” “呃……差不多吧。”斥候硬着头皮说,显然没get到点。 第174章 落下帷幕 李青赶到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加入战场。 明军士气本来就旺,又是五千打三千,稳稳占据上风,完全是压着鞑靼打。 “娘的,咋还不回来啊?”脱脱孛罗气得咬牙,别人他不敢保证,但嫡系部队应该听他号令才对啊! 石亨心中也在打鼓,怕鞑靼大军杀个回马枪——娘儿,李七品你可得快点儿啊! 正想着呢,突然一个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石亨定睛一瞧,可不就是他心念念的李七品吗? 我草,援军呢?石亨不禁傻眼,但…打都打了,周围厮杀声震天响,他也没机会问,只能尽快解决战斗。 明军的援军没到,鞑靼的援军也没到,双方都以为自己援军会来,却事与愿违。 就这么着吧,五千打三千,还是明军占优。 鞑靼迟迟等不来援军,斗志越来越弱,明军却是士气长虹,自己的援军是步卒,来晚点儿在情理之中。 何况,他们本就是优势的一方。 脱脱孛罗见援军迟迟不来,知道坏了,他顾不上恼火,立即就要集结人马跑路。 “脱脱孛罗——!” 一声轻喝在耳边炸响,宛若惊雷一般。 脱脱孛罗本能回头去看,看到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在阳光的映射下晶亮至极,却令他浑身发毛。 ——李青! 脱脱孛罗骇然:他不是在草原上吗,怎么回来了? 念头刚刚升起,李青就以杀至眼前,挥刀砍来。 脱脱孛罗不敢有丝毫大意,李青的武力值有多离谱他早已领略,连忙横刀格挡。 “当啷——!” 虎口一麻,弯刀脱手而飞,脱脱孛罗这才意识到,双方差距有多大,他竟连对方一击都挡不住。 他不知道的是李青已经留手了,不然这一刀下去,飞出去的就不是兵刃了,而是人首马头。 “想跑?”李青笑了。 下一刻,他一跃而起,直扑脱脱孛罗。 “驾驾驾……”脱脱孛罗嘴唇直哆嗦,马屁股都快抽烂了,但没多大用。 不是马儿不给力,而是李青太快了,战马还未来得及加足马力,李青就骑了上来。 “你……嘶~” 脱脱孛罗只感觉铁棍在身上乱戳,接着,整个人都麻了,半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李青嘿嘿一笑,再次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落在脱脱孛罗眼中,却格外瘆得慌。 “驾~” 李青一把摁住他,杀出战圈儿。 接着,沉声爆喝:“你们的太师已被活捉,还不速速投降?” 这句,他是用草原上的语言说的,效果极其显著。 鞑靼一见太师果然没了,所剩无几的士气彻底消散,开始弃兵投降。 李青见状,喊道:“石亨、石彪,拿人!” 他的声音很具穿透力,所有人都清晰可闻,见鞑靼彻底放弃抵抗,俩人也招呼将士停止攻击。 … 鞑靼一千七百余人被反剪着,明军用他们的腰带捆住他们双手,以马缰绳串联,整成三个小队,跟糖葫芦似的。 石亨留下一千余人收拾战场,然后带着三千人赶着鞑靼俘虏,跟李青一起往回赶。 “李七品,就他叫太师啊?”石彪上前打量着脱脱孛罗,见其瞪他,甩手就是两巴掌,“看什么看?” “你们汉人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的吗?”脱脱孛罗肺都快气炸了。 “一个阶下囚哪来那么多屁事儿。”石彪一点也不给面子,并又赏了他两个大嘴巴,“娘的,就打你了,怎么着吧?还太师,名号倒挺响。” “好了。”李青难得清闲,不想再受聒噪,制止了石彪。 石彪收回手,嘿嘿笑道:“李七品,你不觉得他很欠揍吗?” “?” “你叫七品,他叫太师,直接整一品去了。” “……”李青瞅了石亨一眼,揶揄道:“你这侄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昂,”石亨脸上一热,“他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比较彪。” 石彪急了,“根本没伤到脑子好不好?” “……”石亨无奈解释:“大侄子,李七品是我给他起的外号,他叫…叫什么来着?” “……你是不是也被驴踢过脑袋?”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石亨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他叫李青,七品都给事中,之前俺俩有些不愉快,所以我叫他李七品。” 顿了顿,“太师算是鞑靼的官职吧,并不是名字,他叫脱脱孛罗。” 石彪挠了挠头,讪讪道:“叔,你以前咋不跟我说?” “叫我总兵。”石亨无力纠正一句,没好气道:“你脑子不好使,给你说这干嘛。” “都说了,那头驴没伤到我脑子。”石彪气道。 石亨笑呵呵的说:“那你是天生脑子不好使,这总行了吧?” …… 大战彻底落下帷幕,又活捉了鞑靼太师,李青心情格外美丽,就连叔侄俩的斗嘴吵闹,都变得动听了呢。 上次朱祁镇亲征,鞑靼就折损了不少,这次又有大批量折损,且还活捉了鞑靼大首领。 如今穆卓儿不在了,鞑靼回去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李青可以断定,自此以后,草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内耗。 这两次战斗大明也折损不小,但并未伤己根本,基本盘更是一点儿没动摇。 唯一有点伤的是,换了个皇帝,这对李青的布局有很大影响。 他不了解朱祁钰,心中有些忧虑。 朱祁镇虽是皇权至上主义,但基本上能跟自己达到求同存异,自己的提议几乎都得到了允准。 而朱祁钰……他心里没底。 次日傍晚,一行人返回京城。 援军到也就是明后日的事情了,即便鞑靼此时回头,也不赶趟儿了,于谦便下令开门,让受伤的将士进城修养。 … 三日后,鞑靼逃出关外的消息传至京师,所有人都放下心来,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群臣也是喜不自禁,他们端的是大明的饭碗,当然不希望大明有事。 欢庆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于是乎,于谦家门可罗雀。 他现在已经不住连家屯儿了,朱祁钰赏了他一套大宅子,一家人都搬了进来。 一家老小都开心的不行,就连仆人都腰杆挺得笔直,与有荣焉。 唯有于谦不开心,他深知庙堂凶险,今日风光无限,很可能明日就钢刀加身。 新皇刚登基,根基不稳,自己出了这么大风头,手握权柄如此之大,又有这么多人来结交,任何一个皇帝都会猜忌。 同患难易,同富贵难! 于是他大门一锁,索性谁也不见。 李青也同样被拒之门外,不过他会跳墙。 ~ 府院大堂。 两人相对而坐,于谦将当前局势,一五一十的讲给李青。 “唉…先生不知道,住着这处大宅子,我这心里实在惶恐的紧。”于谦苦笑道,“如果可以推辞,我是真不想要。” “这是你应得的,干嘛不要?”李青笑笑,“至于文官带兵的问题……这才是大事,之前事急从权也就罢了,但不能将这件事坐实。” 于谦点点头:“先生可有合适人选?” “这不急,得先看看当今皇帝的意思。”李青沉吟着说。 于谦叹了口气,“先生可知太上皇的消息?” “这个……”李青微微摇头,起身道,“我得进宫一趟,有些事要做。” “是还王命旗牌吗?”于谦问,“我和你一起去吧,这次作战先生居功至伟,得让皇上知道。” “嗯……也行。”李青没有拒绝。 朱祁镇太抠了,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确实难有作为。 当然,若是朱祁钰能像朱祁镇那般信任他,那升不升官都一样。 李青暗叹:唉…不知这新皇帝,为人秉性如何? 第175章 传话钱皇后 皇宫,中殿。 朱祁钰监国时在这办公习惯了,今日也是如此,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两天他神清气爽。 苦难过去,如今到了他享受皇帝权力的时候了。 坐在这个位置,审视着天下大事,许多事都在他一念之间。 这种极致的权力,足以让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为之着迷,且不可自拔。 权力,自诞生之日起,就蛊惑着所有野心家。 即便没有野心的人,在得到权力后,也很难保持本心。 朱祁钰很享受这种感觉,虽然审阅奏疏很费心神,但他甘之如饴。 其实不光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帝上位之初,都是如他这般。 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具诱惑力了。 “皇上,于尚书,李都给事中求见。”小黄门进来禀告,比以往更加恭敬。 朱祁钰放下奏疏,笑道:“快宣。” 画面一转,李青、于谦二人走进大殿。 “臣于谦(李青),参见吾皇……” “快快免礼。”朱祁钰上前托着于谦,李青见状,也就势作罢。 朱祁钰倒没在意这个,他的眼中只有于谦,“于爱卿来的正好,朕正要去找你呢。” 于谦闻言,只好压下心头之事,先紧着皇帝:“皇上找臣有何吩咐。” “仗打完了,当初的承诺也该兑现了。”朱祁钰道,“这次多赖将士用命,朕身为国君,岂可寒了人心。” 他笑着说:“朕欲拿两百万两做为奖赏、抚恤明军将士,你为官清廉,朕准备交由你来办。” 李青、于谦皆一脸震惊。 “怎么,”朱祁钰惊诧道,“两百万两还少吗?” 不少,太多了,你是真大方……李青咋舌,这哥俩还真是两个极端。 不过明军将士用命守住了城,给再多的奖赏、抚恤都不为过,二人都没有异议。 二人拱手道:“皇上圣明。” “呵呵…有功自然要赏,都是应该的。”朱祁钰笑笑,接着看了李青一眼,“李卿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在边关,刚回来不久。”李青技巧性的回道。 朱祁钰也没多想,点头道:“于爱卿的折子朕都看了,这次活捉鞑靼太师,你居功至伟,说吧,想要个什么官儿?”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何敢贪功。” “哦是了,”朱祁钰拍了拍自己额头,意识到别人不能要,得自己给,“这样,先做个侍郎吧。” 朱祁钰确实大方,上来就给个侍郎。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基不稳,所以才想着用这种办法拉拢一些人,来巩固自己地位。 包括出资两百万用来奖赏,抚恤将士,也是基于这个心理。 好让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是个体恤臣子,将士的仁君。 平心而论,朱祁钰有功利心,却也想做一个好皇帝。 李青象征性的推辞一下,便爽快接受了。 朱祁钰笑着说了两句体己话,便再次看向于谦,“于爱卿进宫,所为何事?” “回皇上,文臣掌军祸患无穷,”于谦认真道,“太祖、太宗、仁宣二宗,皆未开过这个先例,之前事急从权,但这个制度需立即改回来,并颁布诏书。” “这个……”朱祁钰皱了皱眉,“这个先不急,朕考虑考虑。” 他这个皇帝做的时间太短了,压根儿就不认识几人,不敢胡乱放军权。 于谦值得信任,其他人……有待考察。 “皇上……”于谦还欲再说,却被李青拦下了。 他看得出来,朱祁钰不是要打破常规,而是无可用人选,此时于谦执意放权,不免给人一种撂挑子的感觉。 “皇上,臣有本奏。”李青拱手。 朱祁钰颔首:“准奏。” “太上皇曾北狩之前,曾传密诏给臣,让臣转告皇后娘娘。” 朱祁钰一下紧张起来,“太上皇传了密诏,什么密诏,都写了什么?” “只是口谕,”李青解释道,“跟皇后说的一些体己话。” “这样啊。”朱祁钰脸色讪讪,意识到方才有些过激了,找补道:“唉,也不知太上皇现在如何,李卿,你最后一次见太上皇是什么时候?” 李青想了想,道:“奉王命旗牌驰援太上皇的时候。” 于谦一怔,随即双眉微微拧起。 他知道,李青撒谎了。 理由很简单,李青奉王命旗牌是去驰援,而不是去找朱祁镇,既是驰援就不可能那么快,若是那么快,朱祁镇就不会丢。 而且,于谦从张辅、石亨那里已经得知详情,李青率军赶去的时候,主力军已经被冲散了。 先生为何撒谎……于谦参详不透,他瞥了李青一眼,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保持沉默。 “除了皇后,太上皇可还有说其他?”朱祁钰问。 李青摇头:“这倒没有,当时太上皇也没料到鞑靼会……呵呵…” 朱祁钰恍然,沉吟少顷,点头道:“既是太上皇的嘱托,朕自不好拦你,来人,去请皇嫂。” 钱氏在皇宫里没什么权势,尤其是朱祁镇出事后,地位甚至不如周贵妃。 但朱祁钰仍是不放心,他要亲自看着。 李青倒也有所预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两刻钟后,钱氏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来到中殿。 她眼睛红红的,神情憔悴,步履虚浮杂乱,状态十分糟糕。 “参见皇上……” “皇嫂快快免礼。”朱祁钰忙上前虚扶一把,“皇嫂如此,实在折煞朕了,以后见了朕无须行礼。” 李青、于谦朝钱皇后行礼。 一番礼节过后,朱祁钰看向李青,“李卿,太上皇有什么嘱托,讲于皇嫂听便是。” “臣遵旨。”李青点点头,开始絮叨:“皇后娘娘,太上皇说让你好好保养身子,按时服用药汤,他说他很想你……” 巴拉巴拉…… 李青越说越肉麻,于谦作为外臣,听不得这个,立即尿遁。 朱祁钰也多少扛不住,怎么说,朱祁镇都是他大哥,钱氏是他皇嫂,这样听着哥嫂的私房话,他自己都觉得不合礼法。 但李青说个没完,他又不好打断,只得悻悻地走了出去。 钱氏真以为是夫君的嘱托,眼泪扑簌簌的掉,听着这些话,她很开心,却更难过了。 “娘娘莫要伤了身子,太上皇若知道你这样,也会难过的。”李青安慰着,见朱祁钰走了,上前两步,“娘娘先坐吧,太上皇说了,臣回来后,得给你把把脉。” 钱氏已经心如死灰,但既是夫君的嘱托,她不想拒绝。 于是走到一边坐下,伸出手腕。 李青在她旁边落在,搭上她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声张,也不要表现出异样。” 钱氏一怔,刚欲开口,却被李青打断。 “不要表现出异样,远处还有小太监呢。” 钱氏耐住性子,不动声色。 “太上皇无恙,也没在草原上,我把他带回来了,不过不在京师。”李青小声说。 察觉到钱氏颤动的手腕,李青摁了摁,“不要露出异色。” 钱氏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努力保持方才姿态。 “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朝局必将大乱,甚至太上皇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李青声音极低,“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太上皇也很牵挂你。” 钱氏内心激动到了极点,她好想开口询问详情,却又怕坏了李青的事,从而连累到夫君。 “娘娘莫急。”李青知道她很急,继续保持着唯有钱氏才听得清的声音,嘴唇蠕动的幅度都很小,“这样,三五日内你找个机会,回娘家一趟,到时候我带你去找他。” 钱氏看向李青,眸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李青却煞有介事的讲起了病理,巴拉巴拉一堆,直到钱氏平复下来,这才起身告退。 唉,我都成老朱家保姆了……李青苦笑:估摸着朱祁镇也快到金陵了,只是不知他和朱允炆相见,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第176章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回到家,李青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便躺下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在跑,一刻不得闲。 大多时候都在骑马赶去的路上。 此外,就是大战,除了生理上疲惫,还有精神上的疲倦。 在草原上的那些天也不敢放松,又被穆卓儿捅了一刀,回来大战也受了些伤,李青可谓是伤痕累累。 这一睡,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 初夏来临,气温显著提高,空气中充斥着盛夏的燥热。 李青幽幽醒来,在床上癔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地,来到院里打盆水洗漱了下,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生理上的放松,连带着心理上的压力也消弭不少。 李青伸了伸懒腰,开始整理师父带来的赝品。 不过,现在的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偷书了,要带钱皇后去金陵,还要回来主持大局,以防之前的努力白费。 绝不能让文官支棱起来——李青的底线。 权力交接,向来是文官最喜欢下手的时机,每次皇位更替他们都尝试过,努力过,甚至成功过。 在朱祁镇继位之初,他们就成功了。 现如今危难已解,他们定会拿出老套路。 … 李青收拾完,已是申时末。 起身去外面小饭馆儿搓了一顿,李青赶去于谦的新家,去看自己的驴子。 驴子早已成年,在于谦的精心喂养下,它又高又壮,毛发发黑发亮,瞧着比良驹还要喜人。 要不是两只耳朵太显眼,定会被人当成良马。 毕竟…一般家庭可不会这么喂养驴子。 “驴兄,还记得我不?”李青摸着它头,轻轻笑着,这也算是个念想。 “嗯~啊~”驴子叫了一声,拱了拱他的手心,显然还记得他。 李青呵呵笑了起来。 跟驴子说了一会儿,李青朝不远处的于冕道,“于尚书还在忙吗?” “是啊。”于冕颔首,“十几万将士要奖赏、要抚恤,这可是大差事,估计没个把月没办法处理完。” “嗯。”李青点头,“驴子还放在这儿,过两天我要出趟儿门。” 于冕都习惯了,这驴都快成他家的了,养久了也有了感情,李青真牵走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小事儿。”于冕笑笑:“先生不妨去客堂小坐一会儿,估摸着父亲也快回来了。” 尽管李青留了胡须,但瞧着仍比于冕小上一些,但于谦都叫先生,于冕自不敢以同辈相称,言语间十分礼敬。 “不用,在这儿就挺好。”李青笑笑。 … 临近太黑,于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见李青也在,大感惊诧。 “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于冕道:“父亲,李先生来快大半时辰了。” “让先生久等了,”于谦有些不好意思,“走,去客堂聊。” 顿了顿,朝儿子道,“准备些酒菜来,我跟先生小酌几杯。” “是,父亲。”于冕称是离去。 两人来到客堂落座,下人连忙上前倒茶。 “这里不用伺候,去外面吧。”于谦挥退下人,提起茶壶亲自给李青倒了一杯。 李青打量了下客堂,笑道:“这里才像是一部尚书的府邸,比以前好多了。” 于谦苦笑:“先生就别打趣我了,这一大家子,尚书的俸禄也就勉强够使。” “这次你立了这么大功劳,皇上就没赏你什么?”李青诧异。 “倒是赏了不少钱财。”于谦点头,“不过,这些钱花着心里不舒坦,食君之禄……” “哎?”李青打断他,“一码归一码,既是皇帝赏的,你安心受着就是,你现在是大明的头号功臣,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呢;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于谦一滞。 李青又道:“你的那套顽固思想该改改了,常言道,君王赐不可辞; 且不说皇帝作何感想,你不安心享受你应得的,别人如何自处? 那些官员本就对你有意见,你这样做,只会让所有人仇视你,而你,未来也必将举步维艰。” 李青揶揄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迂腐!”李青没好气道,“钱是皇帝赏的,且是论功行赏,又不是你受贿、截留所得,钱来的光明正大,自然要花的心安理得。” “不能为了清廉而清廉。”李青淡淡道,“你把道德标准拉的太高,表面上,文人士子自然盛赞,但暗地里绝对恨你入骨, 好好的日子,非要过得那么苦,你这属于自找的。” “……”于谦苦笑,“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事实。”李青认真道,“做官为了什么,忠君报国?不,是生活的更好。” 李青道:“非我一棒子打翻一船人,是,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有好人,好官;都有想做好事,做实事的人, 但更多的人,都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人人都想加官进爵,加官进爵是为了什么?” 于谦沉默。 “所以啊,”李青拍拍他的肩,“是你的,你就受着,要是为了清名把生活过得一地鸡毛,就本末倒置了。” 顿了顿,“再者说了,这又不影响你的名誉,皇上赏的钱还不能花啦?” 于谦点头:“先生说的是,是我太过守旧了。” “这才对嘛。”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知道吗,相比绝对清廉守旧的官员,我更喜欢稍微市侩,但能力出众的人, 清廉迂腐的人,远比不上私德不好,但有能力的人;大明需要的是能臣干吏,而不是道德模范。” 于谦颔首:“先生说的是。” … 说话间,酒菜上齐,两人停下话题,开始吃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再次打开话匣子。 “先生,你知道太上皇的近况,对吧?”于谦目光灼灼的看着李青。 李青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现在是新皇的功臣,也是当前顶尖权臣,不要三心二意,怎么,你还想迎他回来?” “这怎么能是三心二意呢。”于谦正色道,“如果可以,自然要迎太上皇回来啊!” “呵呵,他回来你讨不了好。”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根本不了解朱祁镇。” “先生你……应该叫太上皇的。”于谦有些接受不了李青直呼皇帝名讳,尽管他知道李青的身份,但…君臣有别。 李青不以为意,“你好好干,辅佐当今皇帝便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见于谦还欲再辩,李青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当务之急还是文官带兵的问题。” 于谦怔了下,缓缓点头:“是啊,可以预见,那伙人就是拿头拱,也会把我拱上去。” “这是必然的,所以得先把一伙人拉进来。”李青说。 “先生的意思是……?” “勋贵!” 李青道,“朱祁镇……好吧,太上皇亲征,文官集团损失惨重,勋贵虽也有折损,但相比文官要好上很多; 不,应该说勋贵没有折损,他们都有子嗣,爵位都被完整继承了下来。” 于谦点头:“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皇上刚登基,地位不稳之下导致有些……仁弱,那些人最会造势,煽动舆论,我担心皇上他顶不住。” “这个简单。”李青道,“太上皇那一战,六部、内阁、都察院、太常寺……死了那么高级官员,也造成好多的官职空缺; 只要这些空缺一日空着,想上位的就不敢太过放肆。” 顿了顿,“这其中的利害,你跟皇上好好说说,顺便…把这次奖赏、抚恤将士的时间线拉长些,用这个理由拖延,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 于谦刚想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诧道:“先生你不打算管……你又要出远门?” “昂,我想家了。”李青说,“过两天准备回金陵一趟。” 于谦:“……” 第177章 胸襟宽广朱祁钰 于谦有心说国事更重要,但想起李青长达数月的奔波、劳累、厮杀,又不忍开口。 “先紧着战死的将士抚恤,然后再奖赏受伤的,最后赏立功的……”于谦沉吟着说,“不急的话,大概两个月吧,先生莫要回来太晚了。” “嗯,到时候我一定回来,不让你单独扛。”李青笑着点头,“对了,还有件事儿。” “先生请说。” 李青道:“赶来驰援京师的将士,还没回去吧?” “嗯,他们一路火急火燎赶来,疲累得紧,目前在京营驻扎。”于谦点头。 “也给人家点儿好处。”李青道:“他们没赶上,但也不能让他们白来,当兵的比当官儿的苦多了,朝廷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嗯…”于谦点头,“这个我会跟皇上说一下,再不济也给士兵们一人一两银子。” 李青笑了笑,“别的就没什么了,你先忙着,等我回来再开大。” “……那你可得快点儿,别一去就乐不思蜀了。”这一番畅聊,于谦负面情绪消减不少,都有心情说笑了。 “我倒是想乐不思蜀,但没那个命啊!”李青轻叹。 于谦却道:“先生你还说我呢,你才是把道德水准拉到极限的人。” “哦?何解?” “你忙碌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于谦自问自答,“你为的是天下苍生,这才是真正的大善,和你比,我自愧不如啊!” “啊哈哈……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李青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闲的,我时间太多了,总得找个事情做不是?” 于谦也笑了笑,笑而不语。 ~ 到家时,天色已然黑透,冲了个凉水澡,李青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都在家里躺着,弥补这段时间的亏损。 直到第三日,李青才打着给钱皇后的诊病的幌子,进宫面圣。 钱皇后的身份很尴尬,按理说太上皇的正宫应该是太后才对,但接位不是太上皇的儿子,而是太上皇的兄弟。 这就不好论辈分儿了,总不能把皇帝叫嫂子叫太后吧? 何况,还有孙氏在那儿呢,钱氏要是成了太后,那孙氏就成太皇太后了,而朱祁钰和钱氏的关系又不是奶奶和孙子,而是婶娘和侄子。 不过有句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群臣的商议下,钱氏从皇后,变成了太上皇后,这就说得过去了。 太上皇后,也是皇后,辈分儿没乱,也不至于称呼上引起尴尬。 李青没有在皇宫里见到钱皇后,因为她已经回娘家了。 朱祁钰倒是拉着李青聊了许久,言语间很是亲热。 掌权后,朱祁钰投入精力最大的事并不是处理国政,而是复习朱祁镇在位时的举措。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他更快,更直观的了解国事,熟悉群臣。 朱祁钰越是了解,越发现这个七品都给事中的不凡,加上于谦和李青的亲密关系,让朱祁钰更加觉得李青不凡。 李青曾做过朱祁镇老师的事,朱祁钰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要说,于谦也做过朱祁镇的老师,这些并不重要。 朱祁钰觉得,只要是忠臣,能臣都是可以用的。 不得不说,朱祁钰的确心胸宽广,朱祁镇留下的班底他是一点儿没动,完全没那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做派。 就连锦衣卫这个隶属皇帝的机构,朱祁钰都没动,锦衣指挥使依旧是马顺。 朱祁钰想要的是安定,而不是提拔自己人。 当然,这也不排除他想树立一个绝对正面的仁君形象,但不管怎么说,李青对这个新皇帝的感官极好。 凡事论心无完人,朱祁钰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同时,也让李青觉得,朱祁钰做皇帝一点不影响自己的布局,甚至比朱祁镇在位时,还要利于他施行计划。 从某种方面来说,朱祁钰和朱允炆有些像,却又不完全相同。 朱祁钰性格温淳,没有太远大的抱负,做事求稳。 朱允炆则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做事用力过猛,两人有相似之处,却不尽相同。 真要说的话,朱祁钰勉强算是低配版的小胖。 能力比不上,抱负也欠缺些,但对李青来说,这都不要紧,他会兜底儿。 目前来说,大明的基本盘非常稳定,发展前景也极好,就需要一个求稳的皇帝。 只要皇帝不作妖,大明会越来越好。 一番相谈下来,李青心中的顾虑消弭,浑身轻松。 他没能阻止朱祁镇的命运,却改变了大明的方向,这一战明军是折损不小,但鞑靼也没落着好。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后面鞑靼回草原后,定会更加难过。 且这一战,并未影响到大明民间,大明还是欣欣向荣,这就够了。 ~ 离开了皇宫,李青转身去了钱府。 到地方钱府时,都下午了。 朱祁镇北狩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钱家人都知道了,他们自然难受,甚至可以说是人心惶惶。 太上皇后听着名头大,但和皇后差远了,钱家一下子从皇亲国戚,变成前皇亲国戚了。 钱贵这些天愁的不行,唯恐自己的中府都督同知不保。 第178章 二帝相遇,双皇大战! 三更天。 钱府被夜色笼罩,除了蝉鸣声,再无其它。 李青敲响钱氏房门,两短一长。 少顷,门‘吱呀’开启一道缝儿,接着完全展开。 “李先生……”钱氏眸中闪烁着欣喜,却也有种畏怯心理。 这样的事儿和从小接受的教育有悖,且她无法完全相信李青。 李青见她犹豫,问道:“还想不想见太上皇了?” 只一句话,便拿捏住了钱皇后。 “我给父亲留一封信。”钱氏小声说,“很快的,先生莫急。” 李青皱了皱眉,道:“万不能告诉他咱们的去向,你就说想出去散散心也就是了,这关系到太上皇的安危。” “嗯,好。”钱氏答应,‘吱呀’关上门,回去留言去了,留李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时代的风气如此,李青也不好去人家闺房,只好找了地方先躲起来。 不久,钱氏再次打开门。 李青从暗处出来,吓得钱氏差点儿尖叫。 还好她及时止住,不然李青都要上手了。 “快走,我们跳院墙出去。”李青急急道。 钱氏也深知时间宝贵,一点也不磨叽,“先生随我来。” 她知道哪里更好跳。 二人匆匆来到一处院墙下,钱氏指着墙边的树,“我们爬树跳出去吧。” “……原来是你为这个,根本用不着。”李青道,“我拉你跳出去。” 说着,便去拉钱皇后。 钱皇后缩了一下手,但考虑到她一个人爬树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便把素手藏于袖中,难为情地伸出胳膊。 时代如此,李青没有什么好吐槽的,拉着她的胳膊,“起。” 钱氏只觉地面逐渐远离,很快又再次接近,待回过神儿时,人已经在院墙外。 “会骑马吧?”李青问。 钱氏点头,她是武将之后,虽是女儿身,却也多少习得些马术。 “跟我来。” 李青领着她来到拴马的地方,二人一人一骑往城门口处赶去。 钱氏清了清嗓子,小声问:“先生,你没骗本宫吧?” 她改变自称,就是想用身份压一压李青,怕李青骗她。 “……娘娘放心,臣不敢。”李青有些无语的说。 “那便好。”钱氏见李青不似说谎,放松下来,想着用不多久就能见到夫君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不过,开心并未持续多久,她就再次担心起来。 “先生,我父亲知道我失踪了,肯定会满城找。”钱氏秀眉蹙着,满脸忧虑。 李青笑了笑:“这个你大可放心,他现在正怕新皇动他呢,弄丢太上皇后这种事万不会捅出去,给新皇借口撤了他的职,找也只是私下找。” 第181章 他读了书,认了字,也明白了些道理 后院,客堂。 李青抿了口凉茶,道:“没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两口对视一眼,朱祁镇问道:“先生,皇后……小钱她能好对吧?” 李青怔了一下,继而嘴角上扬。 这说明,朱祁镇真的无意于皇位了。 “问题应该不大。”李青颔首,“不敢说十成十,却也有八成把握。” “嗯,那就好。”朱祁镇放下心来,露出笑意。 钱氏也满脸甜蜜,本来不抱希望的她,在见识李青高来高去的手段后,不禁燃起希冀。 “先生,我们能一直住在这儿吗?”钱氏小声问,有些窘迫。 “当然。”李青点头:“只要愿意,想住多久住多久。” “先生的那位故友……?” 李青笑道:“他没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朱祁镇几乎和李青同时开口,语气不屑。 同行是冤家,此话不虚……李青腹诽。 “夫君……”钱氏嗔了朱祁镇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抿了抿嘴。 有外人在,不可驳自家男人面子。 朱祁镇却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小钱你不用顾忌什么,以后就拿这儿当自己家,你想住多久,咱就住多久。”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李青好笑点头:“太上皇后不必拘束。” “这不是皇宫,以后就不要这么称呼了。”钱氏笑了笑,“叫我朱夫人即可,夫君他无意于皇位,以后就拿我们当普通人好了。” 说着,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微微颔首,叹道:“就这样吧,先生你什么时候回去?” “歇一段时间再说。”李青哼哼道,“这小半年来,可把我折腾够呛,还不能享受享受啦?”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辛苦。” 顿了下,又道:“不过,朝局定然不稳,先生还是……” “这不是你操的心,安心过你的日子就是。”李青揶揄一句,才道:“放心,我比你有数,一个月内就会回去。” “哎。”朱祁镇不好意思笑笑。 见两口子没别的事儿了,李青起身道:“久别胜新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要不必客气。” 朱祁镇点头,补充道:“还请先生尽快着手医治小钱。” “忘不了,”李青没好气道,“瞧把你急的?” 钱氏垂首,小脸羞红。 ~ 傍晚,凉亭。 师徒三人在凉亭下,饮酒畅聊,惬意无比。 正尽兴时,小李宏在父亲的陪同下走过来,远远叫了声:“干爹!” 许久不见,他有些认生了,没以前那么亲昵,却也欢喜。 “干爹。”小家伙儿走上前,又叫了一声,粉嫩的小脸上露出腼腆之色。 “豁,都长这么高了。”李青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呵呵地起身和李父打了个招呼。 李父含笑应承:“冒昧前来,扫了李兄和朱老爷、老爷子的雅兴了。” “哪里,”朱允炆起身笑道,“我们都尽兴了,年纪大了,不能贪杯不是?” 李父有些不好意思,朝张邋遢拱手一礼:“老爷子好。” “嗯,好。”张邋遢应了一声,起身道,“你们后生聊吧。” “师父,您慢点儿。”朱允炆朝李父笑笑,扶着张邋遢走出凉亭。 张邋遢身子骨可比朱允炆硬朗太多了,根本用不着这些,但他并未推辞,依旧让需一手拄着拐杖的朱允炆侍候。 李父驻足,目送二人离开,这才上前几步,拱手道:“李兄,好久不见啊!” 你爷爷叫我李兄,你也叫我李兄,真的是…辈分儿都整岔劈了……李青点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切安好。”李父笑着点头,拍拍小家伙儿的脑袋,“你不是整日嚷嚷着想干爹了吗,如今干爹来了,怎么这么生分啊?” 小家伙讪讪红了脸,他六岁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不知所谓,正因如此,人也变得腼腆起来。 “这么久不见,肯定生分啊。”李青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些,小孩子都这样,正常现象。 “这孩子……”李父瞪了眼儿子,朝李青道:“李兄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 “不会太久,一个月内就要回京。”李青道,“京师那边有不少事要处理。” 李父恍然,换皇帝的事他也听说了,知道京师不太平。 关心道:“不会影响李兄仕途吧?” “没什么影响。”李青摇头,转而跟他拉起了家常。 李父是那种典型的大家子弟,虽是庶出却也自小受良好教育,人长得斯文,说话也斯文。 不过……终究是有些市侩。 两人不是一路人,不过有小家伙儿这个枢纽,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不久后,夜幕来临。 李父起身告辞,却留下了小家伙儿。 亭下,一大一小俩人都有些沉默。 许久,小家伙儿叫了声:“干爹。” “嗯。”李青笑笑,温声道:“不必勉强什么,若不想在这儿,干爹送你回去。” “没有啦。”小家伙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的小声说:“只是……不知道该和干爹说什么。” “呵呵……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若不想说,那便不说。”李青仰望夜空,幽幽道,“不要做自己讨厌,亦或不喜欢的事,毕竟…人之一生并不算长。” 第184章 大封武将 “臣于谦(李青)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免礼。”朱祁钰起身笑道,“两位爱卿不必拘礼,来人,赐座。” 于谦拱手道:“皇上,臣等前来是有……” 说着,看向陈循三人,意思不言而喻。 陈高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庙堂争斗了这么久,彼此的那点儿套路,基本上都知道。 一看于谦就憋着坏。 尤其是李青这个煞星也在,但凡李青出马,他们就没落过好。 三人希冀的看向朱祁钰,他们不想走,不走最起码于谦还有顾忌,再不济也还能驳上一驳,走了可就全凭对方一张嘴了。 朱祁钰沉吟少顷,点头道:“三位爱卿,今日的公务就到这儿吧。” “……” 小甜甜扭脸就成了牛夫人,三人那叫一个难受。 但皇帝都下逐客令了,他们也不好强赖着不走。 “……臣告退。”三人无可奈何,拱手离去。 ~ “你们也坐吧。”朱祁钰重新坐下,扬声道:“上茶。” 李青沾了于谦的光,也混了杯茶喝。 “两位爱卿来,所为何事啊?”朱祁钰问。 于谦道:“皇上,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有些事儿是该提上日程了。” 朱祁钰眉头拧了拧,试探着问:“于爱卿可有腹案?” 于谦看了李青一眼,朱祁钰循着于谦目光也看向李青。 “是李爱卿有腹案了?” “嗯。”李青放下茶杯,直言道,“大明立国以来,为防重蹈宋朝覆辙,一直致力于打压文官集团; 然,随着战事的减少,内政的发展,文官仍是不可遏制的成长迅速; 事实上,在太上皇未亲政前,他们已经成功了,文官完全压制了武将,甚至连海洋贸易都给停了……” 李青在庙堂这么多年,对大明政治的理解和见识,无人能出其右,他讲的十分透彻,朱祁钰也听的格外认真。 “海上贸易带来的利益,是国家发展的重要依仗。”李青道,“昔日太宗那般丰功伟绩,离不开海洋贸易。” 朱祁钰点头:“这个朕也有所耳闻,的确,车船税不能取消,海上的生意朝廷也不能放弃。” “皇上英明。”于谦捧哏。 朱祁钰笑了笑,再次看向李青,“李爱卿还有什么看法,也一并说出来吧。” 他温和道:“但说无妨,朕不罪。” 李青也不客气:“此外就是文武之争了,文官真正得到成长,是在永乐朝之后; 这是因为太祖、太宗在位时期,有武将的政治土壤,但永乐朝之后,随着战事的减少,朝廷恢复民力,文官这才快速膨胀。 不得已,宣宗也只能通过亲征、巡边,来掌控军权,通过掌控军权来控制朝政。” 顿了下,“其实太上皇急于亲征,也是欲效仿宣宗,通过掌军权来间接巩固皇权,控制朝局,只是……” “皇上,如今正是一个大好机会,一来武将立了功,奖赏他们理所应当;二来武将得到奖赏,他们也会感激皇上,跟皇上站在一起。”李青道, “武将成长起来,那群文官才会收敛、顾忌。” “嗯,有道理。”朱祁钰频频点头,“不过,文官定不甘心如此,朕初掌大宝,万一他们都不好好干活,亦或撂挑子,到头来受影响的还是大明江山。” 说到这儿,他满脸忧虑。 李青却道:“皇上不必如此,别看他们嘴上吵吵的凶,真动真格的没几个硬骨头。” “啊?用刑?”朱祁钰震惊,“不,不行,这万万不可。” “……不是动刑,臣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去请辞的。”李青有些无语,“他们嘴上抱怨,心里埋怨,但又有几人舍得十年寒窗,又摸爬滚打多年得来的官位?” 朱祁钰冷静下来,缓缓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若不做好平衡,他们即便不会请辞,却也能通过不好好做事,让朕难受。” “是要做出部分妥协。”李青颔首,“海上贸易份额,可以化为三七开!” “他们七?”朱祁钰诧异。 “嗯。” “嗯…”朱祁钰沉吟许久,点头道:“三成贸易加上商税也不少了,还有田税、盐水等大头赋税……”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朱祁钰怎么算都妥妥够使,便同意了李青的提议。 “武将那边儿,李爱卿有什么看法?”朱祁钰问,他现在对李青越来越看好了。 “挑出几个有能力的,封个爵位。”李青说,“这样能一定程度上,敲打那些不老实的老牌勋贵,让他们卷起来。” “卷起来?”朱祁钰不明白这个名词的含义。 于谦解释:“就是让他们竞争起来,从而利好皇上。” “这样啊,”朱祁钰笑着点头,“的确是个好办法。” …… 小半时辰后,李青讲完了心中所想,朱祁钰也基本同意。 “别的也没什么了。”李青起身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臣告退。” “嗯,爱卿慢走。” “臣也告退。”于谦跟着起身,朱祁钰却道,“于爱卿留步。” 于谦怔了一下,拱手称是,缓缓做了下来。 李青没有逗留,径直离开。 这只是解决方案,并不是说有了方案就万事大吉了,真正的困难在于施行。 而施行的难度,也远没有李青说的那么轻松。 文官集团一直贼心不死,他们自觉窝囊了太久,且十多年前还有成功案例,李青知道,这次文官集团的反抗,定会空前强烈。 其实,李青也没太好的办法,想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根本不可能。 经过这么多年的斗争,文官集团的耐性几乎耗尽,要是连换皇帝都无法扳回一城,他们绝对会放大招。 …… 次日。 李青起了个大早,但到奉天殿时,还是晚了些,前脚刚到,后脚朱祁钰就来了。 群臣训练有素地行君臣大礼: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一手扶着一只龙头,俯瞰拜倒的群臣,尽管很多次了,他却仍是十分享受。 这便是皇权魅力所在! 朱祁钰心中升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气,今日的他,要说‘不’了。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按班站好。 朱祁钰清了清嗓子,道:“前段时间鞑靼大军压境,我大明上下一心,共同御敌于国门之外;诸卿皆有功劳,如今将士们基本都得到了奖赏、抚恤; 然,还有很一些人都还没得到应有的赏赐。” 群臣一滞,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终于,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李青暗暗撇嘴:搞得跟你们击退鞑靼似的,打仗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害怕,分功劳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热忱。 瞥了眼武将的那一边,见石亨、石彪叔侄也在,李青稍稍舒服了些,看来朱祁钰的确听进去了他的意见,要重用武将了。 虽不知自己走后,朱祁钰和于谦聊了什么,但现在看,基本没什么出入。 “杨洪听封!” “臣在。”杨洪出班,跨前几步拜倒。 朱祁钰道:“京师保卫战,杨卿居功甚伟,赐昌平侯,任京营总兵官。” “臣……”杨洪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强抑住激荡的情绪,恭声道,“谢皇上隆恩。” 朱祁钰笑笑:“石亨听封!” “臣在。”石亨出班,涨红着脸上前拜倒,“臣听旨。” “石爱卿及时驰援安定门,抵御鞑靼于城外,赐武清侯,担任提督总兵官。” “臣叩谢圣恩。”石亨比杨洪还要激动,一头下去,差点儿没把金砖磕碎。 朱祁钰继续道:“石彪听旨。” “臣在。”石彪不比他叔强哪儿去,甚至都控制不住的咧嘴了,今日的他一点儿也不彪。 “驰援安定门,爱卿出力甚大,升指挥游击将军。”朱祁钰道。 “臣叩谢圣恩。” “杨俊听旨。” “臣在。” …… 群臣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185章 大意了 他们不喜,不忿;‘ 认为’这奖赏实在是太厚重了,已经威胁到文官集团了。 仗打赢了,给些奖赏无可厚非,但给些钱财之类的赏赐也就是了,这又是加官又是进爵的,且还赏了这么多人,属实过分。 文官瞧不起武将,一直以来都瞧不起。 在洪武、永乐朝他们就瞧不起,何况是如今,且在正统前期文官有过大胜的先例。 文官集团对这次利益划分很不满意,甚至相当愤怒。 不过,却无一人站出来。 他们的那份儿还没到手,此刻出头很不明智,秋后还能算账呢,不急这一时。 朱祁钰一口气封完武将,话锋一转,开始将矛头直指海洋贸易。 群臣心中更加不忿,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没办法,他们还吃到肉呢。 一个个幽怨得跟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李青看了都想笑。 直到朱祁钰说,重新划分市场份额,朝廷三,民间七的时候,这些个人才好受一些。 不过,他们废除车船税的诉求,朱祁钰直接给否定了,且态度坚决,没得商量。 对此,文官团体很愤懑,但他们依旧忍了。 却不料,说完这些,朱祁钰便以昨夜熬夜看奏疏,没休息好为由,给散了早朝。 这可把一群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们还是忍了。 不是不发,而是时机未到,等一切尘埃落定,吃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儿,才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不信你能一直沉得住气,让那么多重要职位一直空悬。 …… 李青属于文官体系,因此他就职兵部侍郎的事儿,也给搁置了。 但这不妨碍他心情舒畅,他本就不在意这些。 散朝后。 李青去了于谦家,将自己毛驴牵走了,于冕送出好远。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又不上朝了。 武将该封的都封了,至于文官……空出来的职位肯定是要补上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上不上朝,都无没什么影响。 反正有于谦,李青完全不用担心什么。 他打算等群臣奋起反击的时候,再出马。 不过,李青终究是大意了。 朱祁钰不是朱祁镇,跟他那么熟,见李青不上朝,立即让于谦催他。 于谦帮着搪塞了几次,后来推诿不过,就来劝李青: “先生,你再不上朝,侍郎就没了。” “不是吧,他这也太小气了吧?”李青无语。 于谦苦笑道:“皇上刚登基不久,你这样,不免给人一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感觉。” 第186章 皇上可知永青侯? 御书房。 朱祁钰正处理着奏疏,听小黄门禀报说,李青在宫门口,要进宫见他,不由心中升起一抹得意。 小样儿,服软了吧?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朱祁钰心情愉悦。 他已经领略了李青的本事,自然是想收为己用,如今人家服软了,当然要给其一个台阶。 陈高苗却是叫苦不迭,趁着李青还没来,可劲儿埋汰他,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李青是太上皇的绝对心腹,难免会三心二意,巴拉巴拉一大堆。 朱祁钰却不在意这些,他孤家寡人一个,要真是按这三人说法,朝中的人得整个换一遍。 见三人吵吵个没完,朱祁钰直接道:“三位爱卿也是正统朝的旧臣呢。” 陈高苗立即住口,脸色讪讪。 朱祁钰笑道:“朕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是有真才实学,且忠君爱国的官员,朕都喜欢。” “皇上虚怀若谷,令老臣汗颜。”三人干巴巴的恭维。 朱祁钰颔首,伸了个懒腰,道:“几位爱卿辛苦,来人,上茶。” 小恩小惠什么的还是有些用的,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三人连连谢恩,皇帝如此礼遇,让他们心生感动。 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到时候稍微客气点儿也就是了……三人喝着茶,在心里盘算着。 一刻半钟后,李青来到御书房。 “不用行礼了,”朱祁钰心情不错,“坐吧,桌子上的茶是给你留的。” “谢皇上。”李青拱了拱手,坐下品茶。 朱祁钰见他只顾喝茶,明知故问的说:“李爱卿来,所为何事啊?” 只要你服软认错,朕就不追究你不上朝了……朱祁钰笑吟吟的望着他。 “臣确实有事要禀报皇上。”李青放下茶杯,拱手道,“不过,有三位大人在,臣有些不好意思。” “哦?哈哈……”朱祁钰笑着点头,起身道:“走,随朕去内殿说。” 他回头,朝三人道:“三位爱卿先忙,朕去去就来。” “臣遵旨。”三人拱手应是,但心里有些郁闷。 按照惯例,李青这厮定又是想出什么坏主意了……三人恨恨的想着。 没办法,李青的名声太臭了,他就是真做件有利于文官集团的事儿,别人也不相信。 走进内殿。 朱祁钰来到书案前坐下,和颜悦色道:“你也过来坐吧。” 李青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以前的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以后不犯就成。”朱祁钰大度的说,给足了李青台阶。 以前什么事儿?李青有些纳闷儿,随即明悟朱祁钰是说他不上朝。 第187章 不似人间客 李青发束绷断,乌黑长发飞扬,长袍猎猎作响。 发丝吹打在冠玉面庞,凌乱却有型,宛若谪仙降世。 他眼眸深邃,眼底隐隐透露出深深的疲倦、沧桑;再往深处看,又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那是一种看透世间一切,却又无法改变的无力感。 朱祁钰呆住,这一刻,李青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力,远无法用言语表述。 恍惚间,他有种错觉,面前站着的真就是一位仙人,从天上来此人间的仙人。 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面如冠玉……明明很年轻,却给人一种迟暮之感,毫不违和,浑然天成。 少顷,一切恢复如常。 李青重新坐下,扬起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微微蓬松,星眸半阖,白皙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病态。 疲倦的病态。 “皇上信否?” 朱祁钰看着这样的李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内心的震撼太过猛烈,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青的气场太强了,仿佛在这一方天地中,他才是绝对的主宰。 他才是掌控大明朝局的主宰! 外貌、气质、气场……完美又强大,不似人间客。 “信,信了。”朱祁钰惊叹的同时,又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许久,朱祁钰也坐了下来。 “太上皇回来后,朝局定会陷入混乱,”朱祁钰说,这一次他没再冠冕堂皇,“不仅朕这个临时皇帝处境尴尬,难以自处,且大明朝廷也会陷入内耗之中。” 李青颔首:“这个你大可放心,你听我的,他回不来。” 朱祁钰微微一怔,李青这话未免太狂妄了,但…他有资格。 “你…为何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大明,”李青说,“为天下万民计。” 朱祁钰默然少顷,问道:“你想朕如何做?” “保持本心,就按之前定下的策略做。”李青道,“他们若提出迎回太上皇,我去迎。” 朱祁钰轻轻点头:“其实……你知道太上皇的情况,对吧?” “你关心他?”李青诧异。 朱祁钰痛苦又纠结:“他…他是朕的大哥,朕又非草木,岂能无情。” 李青不禁黯然,朱祁钰果然如朱祁镇所说,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既无铁血手腕,又做不到狠辣无情,能力也很一般,性格上还有些软弱。 但…李青并不排斥这样的人。 朱祁钰是个好人,好人向来是个褒义词。 同时,他和朱允炆不一样,朱允炆是个没能力,却有抱负,对不该心软的人心软,对该心软的人狠辣。 可谓是,完美错过了所有正确答案。 而朱祁钰却很纯粹,虽然比不上朱棣三代,但至少不会像朱允炆那般,搅得大明四处动荡。 朱祁钰求稳,现在的大明也需要安稳。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李青道,“你现在是皇帝,做好皇帝即可,他现在是太上皇,无心帝位,所以你无需顾虑什么。”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知道了。” 顿了下,“过几日要补缺,李卿……先生也来吧。” “我就不来了。”李青轻轻摇头,“我一上朝,他们势必情绪激烈,你反而难做。” 朱祁钰道:“你不来,朕一个人怕是……朕想让你做侍郎。” 李青笑了:“做不做侍郎有何关系?只要你信我即可,我在正统朝做了近十年都给事中,不照样能协助皇帝拨乱反正?” 再说,我要是做了侍郎,屡屡不上朝的情况下,那群人又得死命弹劾了……李青在心里补了一句。 朱祁钰不是朱祁镇,没朱祁镇那么刚强性格,面对海量的弹劾,他即便能扛住,也会很难受。 与其都难受,还不如保持现状。 李青选择自曝身份,不是为了侍郎之职,而是为了让朱祁钰信任他。 只要皇帝肯听他的,那什么事儿都好做。 ~ 回到家,李青躺了一会儿,开始盘算着偷永乐大典。 这也是主线任务之一,他可没打算半途而废,要偷就偷全套。 李青跟有些人不一样,他没有拖延症,想到就做。 半夜,他换上夜行衣,扛起麻袋,在触犯律法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十余日后。 六部、内阁……等一众部门的空缺,全给补齐了,大明再次恢复正常运作。 其实之前,受的影响也不大,只是空了那么多职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所有人都开心了,下面的人即便没能补上去,也因前面的人升迁,而更进一步。 文官有了笑脸,加上海商份额重新分配,可谓是春风得意。 不过,他们并不满足于此,只是刚得了好,不好意思立即翻脸。 文人都好面儿,吃完立即不认账这么没品的事儿,他们做不出来。 就这样,朝局进入短暂的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李青终究没做上侍郎的位子,依然只是个都给事中,这和他不争取有很大关系。 他真要侍郎职位,朱祁钰一定会给,但没必要,李青也不想整日上朝。 当然,李青也没闲着,这段时间扮演梁上君子,成果斐然。 偷了足足三大箱,张邋遢带来的那些赝品,被他置换了九成。 第188章 文官的算计 这一番话说的振聋发聩,朱祁钰听得热血沸腾。 那是他的祖宗,身为后世子孙,他与有荣焉。 却听李青话锋一转,“而我,并不是长生不死,终有一天也会老,会死;所以皇上,何苦求小道而丢大道呢?” 朱祁钰呆了呆,讪讪点头:“先生说的是,朕也就是有些好奇。” 李青笑笑,没戳穿他。 继而将话题引向朝局:“皇上若不好拒绝,那便拖吧。” “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朱祁钰苦笑,“怕是朕越拖,他们越起劲儿。” “这倒是。”李青点头:“不过,想惩治他们也不难。” 朱祁钰精神一振:“先生不妨明说。” 李青道:“皇上初登大宝,对朝局了解还不够透彻,下面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半年来的财政支出不少吧?” “的确是这样。”朱祁钰点头,旋即明悟其中深意,“先生的意思是……他们谎报、瞒报,贪污朝廷公款。” “是否如此,一查便知。”李青笑道,“锦衣卫、东厂,是监察百官的机构,也不在官制内; 昔年太祖建锦衣卫,太宗建东厂,其目的就是为了长久的监管群臣,皇上何以弃而不用?” 见朱祁钰还有些犹豫,李青笑道:“厂卫不受群臣待见很正常,这两个机构的确出了些不好的人,但并不能全盘否定; 弃厂卫不用,皇上无异于自废武功,群臣巴不得你如此。” 朱祁钰缓缓道:“这个朕会考虑的,不过……” 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若真到了迎回太上皇的地步,先生真能做到……吗?” “我说话算数,他回不来。”李青认真的说。 “嗯…”朱祁钰稍稍放下心,叹道:“就先这样定了吧,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想来太上皇也能理解。” “他肯定能理解。”李青点头。 见状,朱祁钰心情舒畅起来,接着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敛去,道: “前段时间,于爱卿给朕说了铸造铜钱,以铜钱兑换宝钞,一贯一百文……” 说着,他眉头微蹙:“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的朱祁钰,再没有‘花不完,根本花不完’的心理了。 数任帝王印的宝钞,全让他一个人还,朱祁钰虽还没统计个所以然,但也知道定然是个天文数字。 仅这一项,怕就要十余年国家财政税收,说不定会更多。 其他人他不知道,但据说太宗可是没少印钱。 李青叹了口气,问道:“有橘子吗?” “?” 朱祁钰有些懵: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朕找你商议国事,你却惦记着吃。 “……有。”朱祁钰吩咐人送来新鲜橘子。 秋天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御用的更是大而饱满,品相极佳,李青拿起来一个左手倒右手。 要吃就吃,吃完说事儿行不……朱祁钰有些无奈,“先生不妨尝尝,这橘子味道不错。” “也成,那就边吃边说。”李青拨开一个。 恩姆~ 甘甜多汁! 不自觉多吃了几个,直到果盘里只剩五个了,这才开始讲五个橘子的理论。 朱祁钰起初不以为然,但听着听着,神色就凝重起来。 李青在讲一种很新的东西,他听得有些吃力,但他能感觉出来,李青的这一套理论虽然匪夷所思,却很有用,并非危言耸听。 货币和购买力的重要性……朱祁钰沉吟良久,道: “先生,既然朝廷印钞的结果,是由百姓买单,且到最后还是由大明朝廷承担恶果,那何不废除宝钞?” 李青一呆:“废除宝钞?” “嗯。”朱祁钰道:“万一后世之君出现一个败家的,疯狂印钞,后面的皇帝不想还,亦或还不起怎么办?” “还不如直接废除了呢。”朱祁钰道,“一劳永逸岂不更好?” 李青心动,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理智拒绝。 诚然,滥印宝钞弊病满满,但这是朝廷最后一道防线,若废除了宝钞,那大明没钱的时候就真没钱了。 大明宝钞就像是一张底牌,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李青抹了抹嘴,道:“只要安稳发展,橘子会越来越多,相应的也得增加货币,方便让市场经济流通,而宝钞是发行货币最高效,也是最节约成本的方式; 还是保留下来为好,以防不时之需。” “嗯……也是。”朱祁钰轻轻点头,“那就以先生所言吧。” 顿了顿,“估计很快他们就会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先生可别跟之前似的,来个不告而别。” 李青苦笑点头:“放心,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 ~ 不得不说,文官还是很讲究的,并未直接一莽到底,而是玩起了先礼后兵。 他们提议,册封昔日的郕王妃为皇后。 这个朱祁钰自然不会拒绝,他是皇帝,他的正妻做皇后名正言顺,同时,也能从侧面衬托他这个皇帝。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儿子不是太子。 对于这个,朱祁钰还是很介意的,奈何之前允诺过,还发过毒誓,时间才过去半年,公然毁约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先这么着吧,等大明安定下来,群臣归心后再说……朱祁钰按下心思,开始更加勤奋的理政。 同时,他听了李青建议,暗中让厂卫去查近半年来,受灾的州县,以及朝廷拨款的用处。 第189章 朱祁钰不再软弱 这是个阳谋,无解的阳谋! 文官集团的算计昭然若揭,不算高明,却很有效。 朱祁钰是被捧上去的,身为太上皇的朱祁镇,为何不能重登帝位?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他们相信朱祁钰也明白。 但……朱祁钰并不怎么慌。 因为李青的允诺,还因为厂卫已经调查出了眉目,很多上报受灾的地方,都是夸大其词,甚至无中生有。 文官集团捏住了他的命门,他也握着对方的把柄。 大不了互相伤害,朕就不信了,他们还能造反不成……朱祁钰恨恨的想着,为自己加油打气。 这次厂卫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彻底不再信任文官集团,初听闻时,他差点儿没忍住暴走。 自以为是在做好事,爱护子民,却不料被人当成大傻子,狠狠宰了一顿,一想起那些钱,他就忍不住心痛。 之前觉得钱花不完,朱祁钰大手大脚,现在回想,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 太败家了! 朱祁钰很愤怒,换谁都愤怒。 就好比遇到一个可怜的乞丐,拿出钱财施舍他,结果乞丐摇身一变,换上锦衣华服,去花天酒地。 完事儿还啐了口唾沫,骂上一句:“人傻钱多。” 虽然他没听到,但他知道那伙人肯定这么想的。 经此一事,朱祁钰彻底认清现实,那些个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天下万民的臣子,真实品性如何,实在有待商榷。 他很难不怀疑,很多人都是在打着为民谋利的幌子,为自己谋私。 朱祁钰花了不少钱,却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他买了个教训。 …… 李青欣慰的发现,朱祁钰变了,不再那般软弱,变得强硬许多,说‘不’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是个好兆头! 不像朱允炆,一边说着信他,一边被文官牵着鼻子走。 相应的,文官集团的反抗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双方就像是刚度完蜜月的小夫妻,甜蜜过后,都发现对方一身臭毛病。 一个觉得嫁给了渣男,一个觉得娶了个祖宗。 ‘家暴’一触即发! ~ 冬月。 文官集团忍无可忍,率先打出‘家暴’的第一拳。 煽动舆论,称朱祁钰为一己之私,不迎回太上皇,置朝廷颜面不顾;长兄如父,让身为的太皇上饱经苦难,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当然,这种话他们可不敢在朝堂上说。 但京师已经传遍了,甚至还编了首儿歌。 朱祁钰苦闷不已,这可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不过……朱祁钰不想接朱祁镇回来,也是事实。 第190章 饭局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万物萧索,紫禁城染上一层厚厚雪白。 朱祁钰站在窗前,望着白茫茫一片,愣怔无神。 零星雪花顺着风吹进来,落在地板上,少顷,化作水珠。 殿内燃着极品木炭,红红火火,温暖如春;外面却是冰天雪地,寒冷刺骨。 随着窗户打开,热量迅速流失。 “皇上,当心着凉。”小黄门取来大氅,为他披上。 见皇上毫无反应,小黄门迟疑了下,尝试着去关窗户。 “不用关。”朱祁钰开口,他吸了口气,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寒袭来,让他有种异样的舒爽,头脑也清醒不少。 伫立良久,朱祁钰终究难捱苦寒,转过头走回貂皮大椅坐下。 ‘吱呀~’小黄门机灵地关上窗户,回过头,却听皇上喃喃自语: “草原上应该更冷吧……” 窗户虽已关上,但朱祁钰身上的寒意还未消散,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人微微蜷缩着,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小黄门不敢打扰,想了想,去沏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朱祁钰眼眸微动,无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捧起冒着热气的热茶:“小恒子,你跟朕多少年了?” 小恒子掰着指头算了算,回道:“奴婢自皇上十二岁搬出宫时,便跟着皇上了,过了这个年就十年了。” “十年了啊。”朱祁钰幽幽道,“一晃,都这么久了啊。” 小恒子觉着皇上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悲观、消极的情绪中,连忙讨好笑道: “离过年也没多久了,过了年就要改元了呢,大臣给皇上拟的新年号可好听嘞。” “好听吗?” “好听,景泰,景泰……”小恒子唠叨了几遍,却忽的发现自己肚子里墨水着实有限,拍马屁都没法拍,不由尴尬起来。 朱瞻基设立了内书堂,却也只局限于教太监认字。 毕竟……不是每个太监都是王振。 朱祁钰呵呵笑了起来,突然发现,这些个奴婢也并非无可取之处,至少他们不会忤逆,不会跟他对着干。 “景泰…。”朱祁钰颔首道,“朕也觉得怪好听嘞。” “哎,呃呵呵……好听。”小恒子赔着笑,稍稍放松下来,不再那般尴尬,接着又奉上两句马屁。 惹得朱祁钰大乐,憋闷的心情舒畅不少。 是啊,过了年就是景泰元年了……朱祁钰不禁想起李青说的‘大道’。 消极的情绪逐渐敛去,朱祁钰振作起来,既然命运让他做了皇帝,那就不能辜负,他也是朱家人,列祖列宗的子孙。 天子,当修天子之道。 朱祁钰坚定了目标,不再想那些糟心事儿,整个人念头通达起来。 “传谕,令兵部都给事中李青,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进宫。” “是,奴婢遵旨。” “等等。” 小恒子转过身,“皇上请吩咐。” “让他们去中殿吧。”朱祁钰扫了眼已经关上的窗,“这天寒地冻的……通知御膳房准备汤锅,多备些肉食果蔬。” “是。”小恒子恭声应是,停顿了一下,见皇上没有新的指示,这才退出大殿。 … ~ 中殿。 李青来时,于谦、王直、胡濙已经到了,殿中温暖如春,火锅汤汁翻涌,佐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李先生可算是来了,”朱祁钰指了指餐桌对面的椅子,“坐吧。” 李青走上前,朝朱祁钰拱了拱手,又跟于谦三人打了个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这次倒不是他摆谱,故意来晚的,而是他家在连家屯儿,离皇宫比较远。 “此次京师之危,幸赖几位爱卿尽心竭力,”朱祁钰笑着说,“今日得闲,咱们君臣小聚一下。”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的本分。”四人拱手,异口同声说着场面话。 朱祁钰笑笑:“几位爱卿不必拘礼,就是简单吃个饭,都放轻松些。” 说着,他端起肥美羊肉片,用筷子扒拉着往火锅汤汁中倒。 “皇上,臣来吧。”于谦连忙接过盘子,“哪有皇上忙碌的道理。” “还是我来吧。”李青从于谦手里接过盘子,开始下肉片。 在坐的几人,朱祁钰是皇帝,胡濙七十四了,王直七十,最年轻的于谦都五十一了,也就他最‘年轻’。 于谦也没闲着,拿起一旁温好的酒,先给朱祁钰斟了一杯,又跟胡濙,王直,李青斟酒,最后才轮到自己。 胡濙、王直都是数朝老臣了,说是国宝级的人物也不为过,胡濙是建文二年的进士,王直是永乐二年的进士,二人为官数十年,早就把官场摸透了。 别看皇上说只是吃饭,但俩人都知道肯定是谈国事。 且还是私密的事,不然也不会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了。 两个老家伙正襟危坐,不是摆谱,而是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应对。 做官做了这么多年,二人一直屹立不倒,足见二人段位之高,尤其是胡濙,仅是尚书就做了二十多年。 火锅汤汁翻滚,肉片浮沉,鲜香四溢,但俩人一点心思都没在这上面。 于谦也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吃饭,不由心里揣测着皇上的用意。 “熟了熟了……”李青招呼道,“吃吃吃,趁热。” 三尚书:“……” 一皇帝:“……” 果然,你是懂吃饭的! 朱祁钰率先调整过来,笑道:“诸位别客气。” “皇上你也别客气。”李青给他夹了一筷子,表面工作做完,便不再理会其他,抄起筷子就是造。 一边吃,一边用公筷下菜。 先下肉,待肉半熟后,再下青菜,李青深谙吃火锅的精髓,这样就可以菜肉一起吃了。 李青的插科打诨,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吃上面。 几人也只好先压下心事,动了筷子。 胡濙七十好几了,脑子依旧好使,但手脚却跟不上了,夹起一筷子菜后,来不及夹第二筷子,锅中的菜就被扫荡干净。 对此,他很无语。 同时,无语的还有王直。 于谦倒是习惯了,只是暗暗好笑。 胡濙年纪大了肉食不敢多吃,怕不消化,见菠菜熟了,便准备尝尝,不料刚拿起筷子,李青就给一筷子抄走大半。 又见朱祁钰也下了筷子,只好无奈放下。 胡濙斜睨了李青一眼,不禁暗叹:“还是年轻好啊!这胃口……” 要说,胡濙是见过李青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李青已经伪装了,后来更是戴了面具,加上李青一走十余年,回来时又是小伙儿模样,他根本就没往别处想。 …… ‘嗝儿~’李青咂吧咂吧嘴,“皇上,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朱祁钰放下筷子,笑道:“不急着走,刚发了汗,不宜见凉气。” 李青点头。 于谦三人见状,也放下了筷子,看向朱祁钰。 都知道,今日说是吃饭,实则还是议事。 朱祁钰提起酒壶,亲自给几人各倒了一杯,这才道:“大明外患已解,然,仍有内忧啊。” 李青不发表看法,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他就一都给事中,轮不到他上赶着。 于谦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吏部尚书王直,率先开口: “主忧臣辱,劳皇上为国事烦忧,是臣子的过错。” 顿了下,“不知皇上为何烦忧,还望明示。” “爱卿严重了。”朱祁钰笑了笑,前戏做足了,当下也不再客气,“主要是迎太上皇的事儿。” 于谦三人一呆,李青咀嚼橘子的动作也是一顿,诧异的瞥了朱祁钰一眼。 却听朱祁钰道:“过了年就迎太上皇回来吧。” 第191章 李青的底线 朱祁钰迎上四人的目光,轻笑道:“朕是认真的。” 四人默然,他们自然看的出来,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就连李青都不理解:明明都告诉他了,朱祁镇绝对回不来,他干嘛如此? 朱祁钰道:“太上皇终究是要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身为大明曾经的皇帝,岂能一辈子待在草原之上?” 于谦三人轻轻点头,平心而论,他们也不希望朱祁镇一直待在草原上。 如朱祁钰所说,那可是大明的皇帝啊! “皇上你可想好了?”李青沉声问。 朱祁钰点头:“有些人总想以太上皇逼朕妥协,太上皇一日不回,他们便一日借此闹腾; 朕不想朝局内耗,这不是一个健康的朝局。” 朱祁钰的想法很简单:你们用接回太皇上逼朕,那朕就把他接回来,你们还能怎样? 难不成公然废帝? 李青直勾勾的看着他,道:“太上皇回来,皇上你处境只会更尴尬。” “几位爱卿是拥护朕,还是拥护太上皇?”朱祁钰直接问。 四人拱手,“自然是皇上。” “这就是了。”朱祁钰笑道,“其实回来也没什么,他是朕的大哥,朕又岂能铁石心肠,改日朕让人把南宫清理一下,太上皇回来后也有个住处。” “太上皇一回来,势必有人三心二意,”李青道,“还请皇上三思。” 王直、胡濙看了李青一眼,眉头微皱,心中不喜。 这关乎到朝廷颜面,他们历经数朝,对大明有着很深的感情,都不愿看到大明曾经的皇帝流落草原,受尽疾苦。 “李都给事中此言,本官不敢苟同。”王直冷哼,“要是大明迎不回太上皇,朝廷颜面何存? 如今民间谣言四起,不迎回太上皇,皇上如何自处?” “不错。”胡濙附和,同时还不爽的瞪了眼李青。 李青懒得跟俩老顽固掰扯,看向于谦,“于尚书的看法呢?” 于谦眼睑低垂,不看李青,“本官以为,当迎回太上皇。” “……”李青擦了擦手,放下橘子瓣,“皇上,恕臣斗胆,太上皇回来,你要不要还政?” 朱祁钰一滞,颓然道:“这个朕有想过,若他还要做皇帝,给他便是。” 李青点点头,又看向胡濙、王直、还有于谦。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胡濙道:“皇上天位已定,太皇上不会那般。” “不错,百官都拥护皇上。”王直捋须附和。 于谦张了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呵呵。”李青冷笑道:“你们三个尚书,看似占了朝中一半力量,实则小的可怜,且不谈内阁、都察院、翰林院、太常寺……就单说六部吧。” 李青玩味道:“其实你们对自己手下的主事、员外郎、都给事中等大多数官员,都控制不住,前段时间大闹的时候,其中不乏吏、礼、兵三部衙门的官员; 你们支持? 你们支持有个毛用?” “你……”胡濙七十好几了,从来没被如此对待过,气得吹胡子瞪眼,若非当着皇帝的面,他非发飙不可,“本官做了数十年的官,难道还没你一个年轻人懂得多?” 李青撇了撇嘴:“既然你懂,那你怎么破?” “我……”胡濙尬住,哼道:“别把别人想的那么肮脏,终是好官多。” 王直微微颔首:“朝中的确有部分官员不太称职,但忠心为国的也不在少数,况且,太上皇未必就如你所言,还要做回皇帝。” 顿了顿,“如今朝局一片清明,京营又有杨洪、石亨掌控,皇上手握军权,太上皇又岂会不知进退?” 李青冷笑:吏部走了个蹇义,上来还是个蹇义,都是和稀泥的好手,真是服了。 不过王直后半句却是实话,现在京营的确听命于朱祁钰。 但这根本不重要,当初朱允炆手握近百万大军,还不是被朱棣赢了。 当然,朱祁镇远远比不上朱棣,但朱祁镇有朱祁镇的优势。 论身份地位,以及做皇帝的合法性,燕王朱棣远比不上太上皇朱祁镇。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只需带少量将士闯进宫,就能扭转乾坤。 李青是知道,历史上的朱祁镇做过两次皇帝,他心绪不宁。 他改变了一部分历史,但没完全改变,历史中许多大事件都发生了。 李青还真怕再来个历史重演。 诚然,现在的朱祁镇无心帝位,但保不齐回来后,被有心人接触、蛊惑,他会改变想法。 后宫有孙太后,东宫有太子,再加上三心二意的群臣,朱祁钰拿什么拼? 这一战下来,武将支棱起来了,勋贵也注入了新鲜血液,眼瞅着局势大好,李青不接受,也不允许历史重演。 李青了解朱祁镇,他不做皇帝还好,但凡复辟,于谦、杨洪、石亨之流,一个也跑不了。 “我不同意!”李青掷地有声,态度坚决。 这一次,他前所未有的坚决,所谓的历史大势,他非逆了不可! 谁也挡不住! “你?”胡濙冷笑,“国家大事,似乎还轮不到你一个都给事中指手画脚吧?” 李青呵呵一笑,不再理会胡濙,拿起吃剩的橘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什么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李青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只是朱祁镇一人而已,只需拿捏住朱祁镇,万事大吉。 没必要吵,犯不上。 其他可以折中,但这是底线,大明不会再有当两次皇帝的人了! 再让朱祁镇复辟,那我这个穿越者也不用活了,一头撞死得了……李青暗暗冷笑,闷头狂炫橘子。 朱祁钰打圆场道:“吃个饭怎么还吵起来了,来,喝酒。” 胡濙、王直压下情绪,举杯道:“臣敬皇上。” ~ “先生…” 出了宫,于谦开口叫李青,想解释一下。 但李青没有搭理他,骑上驴子径直回连家屯儿去了。 于谦苦涩一笑,无奈叹了口气。 … 眨眼,又快到年关了。 朝堂暂时平静下来,过年不闹事儿,这是老传统了,这时代的人对过年十分重视。 且过年前后这段时间,属于严打时期,这时候让皇帝难受,责罚往往很重。 谁都想过个好年! 李青也想过个好年,于是他找朱祁钰请假。 朱祁钰很无语:“先生你不是说过,会一直在京师帮朕的吗?” “那是基于不让太上皇回来,但现在皇上改变了主意,我在不在这儿也没关系了。”李青道,“再者,群臣奏请迎回太上皇,也是在元宵节后,届时我会回来。” “……你平时都不怎么上朝,这还请假。”朱祁钰无奈道,“没你这么当官儿的啊?” “我在太宗朝就这样,不信你可以查,有迹可循的。”李青说。 朱祁钰彻底无语:“行吧,今儿是腊月初十,正月十五后务必回来,一个多月的年假已经很长了。” “没问题。”李青点头,又问:“皇上,你真打算让太上皇回来吗?” “不是想不想,而是……挡不住的。”朱祁钰悠然一叹:“朕岂能让他在草原上颠沛流离一生?” “如果…他回来了,你打算如何做?”李青问。 朱祁钰笑道:“之前不是说了嘛,请他去南宫入住。” “就这么简单?” 朱祁钰默了下,笑容收敛,幽幽说道:“朕不会让臣子私下接触太上皇。” 李青点头:这才合理。 最终,他还是没说出朱祁镇回来的事实。 就这样瞒着对谁都好,朱祁钰可以安心做皇帝,朱祁镇也不会被囚禁南宫。 终究…朱祁钰还是太心软,囚禁太上皇听着残忍无情,实则可谓是好到家了。 身在这个位子上,又有几人做到朱祁钰这般? 至少换成朱祁镇,别说迎回来了,绝对会让心腹半路弄死,尸首都回不来。 李青又看了眼朱祁钰,心说:你就安心做你的皇帝吧,这一次,你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 这里不应该只有十三陵! 第1章 新的一年 腊月二十。 金陵。 一进家门,李青就听到了个好消息,朱祁镇的好消息。 数月前,钱氏就怀孕了,小腹已微微隆起。 朱祁镇开心的飞起,整个人红光满面,咧着嘴跟李青炫耀。 朱允炆也很开心,虽不是同一支,但终究是朱家的血脉,身为长辈,他自然高兴。 孙媳妇儿的红包他都准备好了。 怎么说,以后孩子长大了也得叫他一声太爷爷。 朱祁镇叫不叫爷爷无所谓,反正有这么个孙子也不是件光荣的事,但他儿子得叫……朱允炆开心的想着,沧桑的脸流露出慈祥。 人老了,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后代。 李青也是如此,很稀罕小孩子。 府上喜气盈盈,离过年还有十来天,红灯笼,门神、春联都准备好了,管家还在积极采购着年货。 家里不缺钱,生活品质自然不能落下,何况还有孕妇。 朱允炆特意招了十多个丫鬟,此外,连接生婆都提前招了来,可谓是无微不至。 朱祁镇见他如此,也没再气他,偶尔给个好脸,算是回礼了。 俩人还是相互看不顺眼,都觉得对方更垃圾,一般见面只说两句话。 因为,第三句就得吵起来。 钱氏脸上洋溢着喜气,这些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没有恶婆婆,没有勾心斗角,有的都是夫君的关爱,独宠。 她不用和别人分享夫君,一夫一妻,岁月静好。 就这样,就这样真的挺好……李青看得出来,小两口真的很幸福。 朱祁镇是真的无心帝位了,俨然成了老婆奴。 朱允炆经常取笑他,朱祁镇却是一脸光荣,反过来嘲笑朱允炆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情调,气得朱允炆吹胡子瞪眼。 其他都可以辩论,但年龄这块儿,属实没法辩。 朱祁镇过了年也才二十三,他一老头儿拿什么比? 府上被欢快的气氛笼罩,它很治愈,胜于任何疗伤灵药,李青心灵放松、愉悦,不再暮气沉沉。 欢乐的时光过的很快,一晃,到了除夕,府上更欢快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贴春联、门神、灶神……下人们忙的不亦乐乎,忙得开心。 朱祁镇手痒,也撸起袖子挂灯笼,贴春联,但他只弄他住的院子。 侯府的格局是四进院,朱祁镇占其一,朱允炆、张邋遢占其一,下人占其一,剩下的一个院子是给李青留着的,那是之前李青常住的院子。 不过,李青一次没住过,那里承载着过分的美好,他不敢开启。 每次回来,他都和师父、师弟住一起。 今天过年,所有人聚在前院主客堂。 李青、朱允炆对弈;一旁,朱祁镇跟着张邋遢学太极;钱氏托着香腮,满眼都是夫君。 在旁人眼中,朱祁镇属实不咋地,但在她眼中,夫君却是天底下最好的。 她一手抚着小腹,看着夫君虎虎生风打拳,俏脸荡漾着醉人的甜笑。 李青见此一幕,不禁也嘴角上扬,历史上的钱氏如何他不清楚,但绝对没有这么幸福。 我这个迎亲使,也尽了心……李青愉悦的想着。 钱氏是他接进宫的,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 “太极是修身养性,不是让你打快,打狠的,你看我怎么打的,你看……” 张邋遢正说着呢,见朱祁镇只顾着看媳妇儿,压根就没听他说的什么,抬手一个脑瓜崩儿,“别看媳妇儿了,看我。” 你有啥好看的呀……朱祁镇揉了揉脑袋,“老先生你刚说什么?” “不教了,你求我也不教了。”张邋遢气得不轻,“朽木不可雕也!” “你看你,你可是仙人啊,怎么就这点儿肚量呢?”朱祁镇连忙戴高帽儿,但张邋遢根本不上套, “青子,你别棋了,去,准备年夜饭去。” 李青:“……师父,府上不是有下人吗?” “你没回来我吃下人做的,你回来我还吃下人做的,那你回来干嘛?”张邋遢哼道,“少废话,麻溜点儿,别逼我动粗。” “……好的师父。”李青无奈起身。 朱祁镇:“库库库……” “笑甚?”李青脸一沉,“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我打下手?”朱祁镇惊愕,少顷,哼道:“君子远庖厨,我……” “少废话,麻溜点儿,别逼我动粗。”李青撸起袖子,阴恻恻的说。 我惹他干嘛……朱祁镇追悔莫及。 他可不敢和李青刚,李青可是个狠人,他当皇帝时李青都敢捅他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种。 如今不是皇帝了,且还寄人篱下,他还能如何。 唉…打下手就打下手吧……朱祁镇看向媳妇儿,强行挽尊:“小钱,为夫去给你做吃的去了。” 他是爱老婆,才不是害怕李青呢。 在媳妇儿面前,不能丢份儿。 钱氏善解人意,甜甜道:“辛苦夫君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颇感无语:这都能秀,也是没谁了。 ~ 东厨。 李青系上围裙,拎起菜刀在掌心转圈儿,颇有五星级大厨的高级感。 朱祁镇惊叹:“牛哇牛哇……!” “少废话!”李青手一抖,菜刀插在案板上,不停颤动。 朱祁镇瞳孔微缩,连忙退了半步,刚差点就剁到他手了。 “你,切菜!”李青颐指气使。 “我…我不会啊!”朱祁镇讪讪道,“真的,我没做过这个。” “这都不会……”李青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和面总会吧?” “也不…啊会。”朱祁镇撸起胳膊,自信道:“先生你去切菜,面我来和。” 还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啊,暄软馒头小咸菜儿,是他的最爱,自信能和好面。 李青见他袖子高高挽起,净手后添面,添水,一阵糅,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便去对面灶台剁饺子馅儿去了。 年夜饭,饺子是重头戏,饺子好不好吃全在馅儿,李青要亲力亲为。 昔日的君臣二人,如今一个和面,一个剁饺子馅儿,俨然成了伙夫。 朱祁镇干的格外有劲儿,他这还是第一次做饭呢,颇感得趣儿。 面和干了,没关系,加水; 面和湿了,小问题,加面……朱祁镇和的不亦乐乎。 但…和着和着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面盆儿……小了! 朱祁镇抬头看了眼李青,见他双手持刀,刀都剁出残影了,不禁咽了咽唾沫。 最后一次加面了……朱祁镇神情严肃。 很快,他额头渗出冷汗:最后一次加水了。 ‘哒哒哒……!’李青专心剁着饺子馅儿,翻来覆去的剁,偶尔添些佐料调味儿。 忙碌了小半时辰,总算把最耗时的饺子馅儿调出来了。 他剁了两大盆儿,足够好几顿吃了。 李青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朱祁镇,不由傻眼:你,你在做甚? “我,我在和面啊!”朱祁镇颤声说,一副都快哭了的表情,“我,我怕不够吃,就…就多和了一点儿。” “……别和了。”李青真是服了,“都和一案板了,快住手吧。” “哎,好。”朱祁镇如释重负:和面真是个技术活。 办砸了事儿,朱祁镇颇感过意不去,脸色讪讪的说,“先生,你看我还能干点儿什么?” 李青嫌弃地撇撇嘴,哼道:“烧锅总会吧。” “这个会,你就瞧好吧。”朱祁镇拍着胸脯道。 ~ “咳咳咳……”东厨浓烟四起,李青眼泪直流,咆哮道:“滚,滚啊……!” 滚就滚……朱祁镇眼泪哗哗地往外走:这厮欺人太甚,不像小钱只会心疼我。 …… 第2章 浓浓的年味儿 浪费粮食可耻,家里虽不缺钱,但也不能铺张浪费,一大团面硬生生被李青盘活了。 李青将面团分割,存放在好几个面盆儿中醒上,下午可以用来炸秦桧。 接着,李青又开始切菜、剁肉,准备炸些丸子。 每逢过年,无论大家小户,都会一口气做出很多吃的,然后……吃剩的。 这是老传统了。 李青叫来两个下人帮忙打下手,辛勤忙碌…… ~ 钱氏怀了身孕,比较嗜睡,朱祁镇不忍惊扰,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便去找朱允炆。 一路找到书房,却见师徒俩并排半躺在宽敞的躺椅上,一人一本《永乐大典》,看得津津有味。 又不考功名,看什么书啊……朱祁镇闷闷道,“咳咳,老朱下棋不?” 朱允炆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 “怕啦?”朱祁镇激将,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朱允炆轻哼,“大过年的,别逼我扇你。” “扇我?”朱祁镇一下就来劲儿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张邋遢被吵烦了,放下书道:“要不,老头子陪你练练。” “啊?这……”朱祁镇一僵,讪讪道,“不用,这倒不用了。” 张邋遢不耐烦道:“要么安静下来看书,要么出去。” “……” 媳妇儿睡了,李青正在气头上,朱祁镇没地方可去,索性也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大典,走到朱允炆跟前。 “老朱,往那边儿挪挪。” 朱允炆白了他一眼,一动不动。 朱祁镇就势一躺,硬挤。 “你可真孙子。”朱允炆气得不行,但还真挤不过朱祁镇这年轻小伙儿,无奈给他腾了些地儿。 朱祁镇得意一笑,舒服地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翻开封面,打发无聊时间。 突然,他眉头一皱:这书…… 朱允炆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僵,倏地看向朱祁镇。 爷俩来个对视,一个眉头紧锁,一个脸色讪讪。 倒是和始作俑者勾结的张邋遢,不动如山,镇定自若。 “这书是哪弄来的?”朱祁镇疑惑,这也太真了,这字,这纸…… 简直…就跟真的永乐大典一样。 他对大典的兴趣不大,但作为太宗皇帝大功绩之一,看还是看过的,朱祁镇看着手上的大典,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这是青子让人抄的。”张邋遢眼皮不抬,随意道,“还有好多是刊印版的,看不惯手抄版的话,可以去看刊印版。” “爱看不看。”朱允炆臭着脸掩饰心虚,暗道:还得是师父,这可真是拿人手不短,做贼心不虚! 第3章 众望所归 这个年,李青过得很愉快。 他好久没这么欢愉过了,这种心灵上的轻松和愉悦太让人着迷了,竟真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正月初五,李青不得不回去了。 小家伙儿很不舍,怏怏道:“干爹,你这次能带我去京师吗?” “下次吧。”李青愧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待干爹忙完,就来接你去京师玩儿。” “好吧。”小李宏闷闷点头,不开心。 李青也有些无奈,蹲下身子哄了会儿干儿子,起身朝朱祁镇夫妇,朱允炆一一告别,最后看向小老头。 “师父,我走了。” “去吧。”小老头永远是那么豁达,“赶早不赶晚,赶紧上路吧。” “……哎。”李青翻身上马,转头朝众人挥了挥手,扬起马鞭。 … ~ 京师。 李青回到家时,正好是正月十五。 一个人的情况下,他是很懒的,甚至懒得吃饭,在家生生躺了一天。 反正不吃也饿不死,李青从早上躺到傍晚,主打的就是一个省事儿。 傍晚,于谦牵着驴子来了。 还送来了煮好的元宵。 李青也不客气,唏哩呼噜一通造,连汤儿都没浪费。 于谦又好笑,又心疼,“先生,要不你去我家小住吧。” “不去,我在这儿就挺好。”李青拍拍肚皮,舒服地靠回椅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倒也没什么发生。”于谦道,“他们想让我掌军权,拥有带兵的权力,但皇上没同意,现在军权……准确说是京营,主要受杨洪、石亨节制,我没有掺和其中。” 顿了顿,“对了,麓川那边儿的战事结束了。” “哦?战局如何?”李青对这个很上心。 于谦笑道:“明军全胜,叛乱被强势镇压,据王骥说,至少百年之内,那边不敢再闹腾了。” 果然啊,只要朱祁镇不亲征,大明军队还是无敌的……李青笑着点头,欣然道: “这一仗虽然耗时良久,耗资弥巨,但还是值得的,以后下西洋,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会顺利很多。” 于谦点头,旋即又道:“不过王骥一回来,这其中就牵扯到一个问题。” “京营?” “不错。”于谦点头:“现如今的京营,有许多是从地方抽调回来的,为拱卫京师,边镇卫所都多少有些空虚; 按理说呢,仗打完了,应该让他们回去,但……” “皇上不想让他们回去是吧?”李青道。 “是的。”于谦道,“这些人都是保卫京师功臣,他们打退了鞑靼,也受到了奖赏,对皇上信服,拥戴;但王骥那一路军…将士都效力于太上皇,包括王骥; 他的功绩,爵位,都是拜太上皇所赐,还有其中很多武将。”于谦道,“麓川之战,是太上皇的主张,这其中牵扯到……” “好了,不用说了,这些我都明白。”李青直接问道,“你就说皇上什么意思吧。” 于谦道:“皇上的意思是,把三大营改为十团营,依照当初拱卫京师九门的编制,重新组织京营,以防王骥一家独大。” “这是个昏招,在开倒车。”李青摇头。 “倒车?”于谦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话中深意,道:“没那么夸张吧,京营就是拱卫京师的,分十团营能更好拱卫京师啊!” 李青苦笑:“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六字真言吗?” “记得,”于谦缓缓说道,“做减法,用重典。” “嗯。”李青点头:“这么说吧,凡事越简单越好,尤其是大事上,何况是兵事? 三大营分工明确,相互之间也很好协同配合,诚然,这种打法很简单,甚至早已被敌方摸透了,但事实证明,简单未必不好。” 李青道:“昔年太宗亲征,忽兰忽失温一战,就已经把三大营的战法确定了; 大炮轰,骑兵冲,先将敌军打怕,打乱,再做最后收割; 这个战法很简单,甚至是简陋,却超级有效。”李青道,“迄今为止,漠北草原上的势力,仍被这一招克得死死的, 不止是元人,在太上皇未亲征前,三大营凭借此招,可有大败过?” 于谦哑口无言。 李青道:“三大营,是大明的基石,万不能改动。” “三大营改十团营,不仅士兵们协同作战的难度几何倍数上涨,主帅统筹指挥的难度也会增加数倍不止。”李青语气坚决,“绝不能改十团营。” 于谦咂吧咂吧嘴,苦笑道:“皇上也很坚决啊!” “这个我去说。”李青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没别的了,无非就是迎回太上皇的事。”于谦沉吟道,“不过,皇上已经命人收拾南宫了,那些人反而老实不少。” 李青笑道:“相比太上皇,皇上已经够温和了,他们也在衡量利弊得失,真再换回太上皇做皇帝,他们得不偿失。” 于谦已经多少习惯了李青的口无遮拦,也没再纠正李青,而是劝道: “先生,迎回太上皇已是板上钉钉,你即便反对,也无济于事,毕竟连皇上都同意,你还是……别再硬刚了。” 这实在是个得罪人的事儿,于谦不想李青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我心里有数。”李青不置可否。 见他没有反驳,于谦稍稍放松:“其他就没什么了,今儿算是过年的最后一天,待元宵一过,平静的朝局定会再次激荡起来,先生要有心理准备。” “没什么可顾虑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青笑道,“这次我刚回朝时,局势那般复杂,不一样盘活了?” 于谦捋须点头,玩笑道:“继续缝缝补补呗?” “只能缝补啊!”李青悠然一叹,“奈何每次缝补,都会有不可逆的损失。” “是啊……” 两人又聊了会儿,暮色降临,于谦告辞离开。 李青独坐小院儿,想着即将面临的局势。 核心还在朱祁镇! 朱祁镇不在草原,这是个大问题。 迎回朱祁镇,必须去草原,而鞑靼……在他们的认知中,朱祁镇已经死了。 朝廷派人去迎,只会让鞑靼以为大明是在宣战,估计去迎的使者回来都是个问题。 使者回不来,大明则会以为对方在挑战朝廷权威,然后派大军北伐。 在大明的高压之下,鞑靼势必求和瓦剌,而瓦剌也不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双方联手几乎是必然, 瓦剌清楚,明军扶持他,是为了让他对抗鞑靼,要是鞑靼没了,十有八九会对他们开刀。 而事实上,即便鞑靼没了,大明想完全统治草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无他,草原太大了! 这他娘的……李青不禁脑仁疼。 难搞啊! … 次日。 李青上朝。 果不其然,群臣又开始唠老生常谈的话题,一个个头拱地,拱于谦上位。 打着于谦是功臣的幌子,核心围绕在文官带兵,叭叭个不停。 更可乐的是,石亨、杨洪都在声援,他们也希望于谦掌军权。 其实他们也不为错,不是每个人都像李青这般,寿命漫长,着眼于大明长远发展。 至少目前这个局势,于谦掌权能快速平定朝局,且他们也是受益的一方,于公于私,他们都希望于谦上位。 于谦被高高架了起来,他推辞,但在这时代,推辞往往属于谦虚客气,并非是否决。 而朱祁钰,他也想让于谦掌权,他把于谦无限拔高,于谦就会帮他防着太上皇复辟。 原因很简单,于谦权势地位越高,太上皇复辟后,他就会越惨。 可以说,于谦掌大权是众望所归,唯一人除外。 ——李青。 第4章 彼此信任 朱祁钰看着促请的群臣,颇为意动。 他知道于谦的忠心,也认可于谦的能力,于谦上位对他最是有利。 朱祁钰几乎都要点头了,但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他不禁颓然。 这道目光来自李青。 若是之前,朱祁钰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李青自曝了。 永青侯的名头那可不是盖的,朱祁钰不想失去这个传家宝。 最终,他还是否决了群臣促请: “兵部,是调度军需,掌管后勤的,打仗自然应由武将来做。”朱祁钰淡淡道,“要是文官把武将的事做了,还要武将做甚? 换言之,文官做武将的事,武将是否也能做文官的事儿? 进都察院、入内阁、担任六部尚书、侍郎……?” 文官一听这个,立马急了,这哪儿行? 一个个又吵吵起来,这次,连胡濙、王直都加入了战团,让那些莽汉来文治,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什么是双标? 这就是了! 文官那种天然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认为治国只能是文官,而不是那些大字不识几个莽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无论好坏与否,九成九的文官都看不起武将。 这一来,杨洪、石亨几人也恼火不已。 和对方一样,他们也瞧不起文官,认为自己在战场舍生忘死,这些人只是坐享其成,没一点儿贡献。 “肃静!” 小恒子见实在不像话,尖声制止。 朝堂逐渐安静下来,朱祁钰不容置疑道:“文官武将各司其职,谁再言文官带兵,廷杖二十。” 自从打算迎朱祁镇回来,他就硬气了。 因为,他已直面恐惧,所以无所畏惧。 “议国事吧,”朱祁钰道,“过年期间,各地方都发生了是什么事,哪些需要尽快解决,都说说。” … 早朝结束后,李青刻意放慢步子,果不其然,很快站班太监就赶来叫住了他。 “李大人,皇上令你去见驾。” “嗯,带路吧。” ~ 御书房。 只有朱祁钰一人。 司礼监已经运作起来了,朱祁钰近来有些烦内阁,让其和司礼监对接,自己落个清净。 内阁自永乐朝建立,发展到现在,扮演的仍是秘书角色。 他们只有票拟之权,没有决策权,也就是批上处理意见,但具体实施,没有皇帝的朱批是不行的。 且皇帝也有权力驳回,亦或重新批注。 迄今为止,内阁远没到失控的地步,甚至和六部相比,都差一大截儿。 “先生请坐。”朱祁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李青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小恒子忙端来了两杯茶,静立在一旁。 李青瞥了他一眼。 朱祁钰解释:“他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嗯。”李青点点头,直入正题:“皇上叫我来,所为何事?” “王骥要回来了。”朱祁钰有些忧郁,“出征麓川的将士都回来了。” “这是好事啊,”李青笑道,“麓川之战完美结束,那里将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这有利于海上贸易,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 “朕知道。”朱祁钰沉吟着说,“朕是担心……王骥等一众将领,都是忠于太上皇的,过段时间,就要迎回太上皇了,你懂朕意思吧?” 李青点头:“皇上多虑了,他们是太上皇的臣子,更是大明的臣子,也是皇上你的臣子; 将士们打了胜仗,正是笼络的好机会,皇上论功行赏,皆大欢喜。” 顿了下,“至于太上皇那边儿,我去迎。” 朱祁钰苦笑道:“先生你还是没明白朕的意思,朕是怕太上皇回来后,他们暗中勾连,蛊惑太上皇……知道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回不来……李青道:“太上皇不是还没回来的吗,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朱祁钰一想起又是大把银子,不禁肉疼:“先生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宝钞超发的问题……” “慢慢还,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李青笑眯眯道,“会还完的,且也用不了那么久。” 朱祁钰颇感无语:就…非得我一人还呗? 唉…… “先生似乎很排斥于谦掌军权啊!”朱祁镇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不是很亲近吗?” “我不是针对于谦,而是…这跟于谦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李青严肃道:“文官掌军会让军队的战力下滑,严重下滑。” 见朱祁钰不以为然,李青道:“皇上可知太祖太宗为何以武抑文?” “文官贪腐更胜武将?” “对,但不全对。”李青叹道,“主要是为了防止大明走宋朝的老路。” 朱祁钰皱眉沉思。 李青道:“贪墨只是一方面,事实上武将也贪污,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职责问题; 就拿这次京师保卫战来说吧,若是九门守军主将都是文官,让他们跟鞑靼拼命,他们做得到吗? 这些个人养尊处优,平时连鸡都没杀过,让他们置身于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他们承受的住吗?”李青呵呵道,“就算不被吓尿裤子,也会乱了方寸。” 顿了顿,接着说:“武将职责是保家卫国,弃诚丢地是死罪,这一点深入骨髓,所以当遇强敌时,无论武将私德品性如何,都会拼死抵抗,而文官……” 李青说的口渴,抿了口茶,才继续道: “非我贬低文官,其实文官中也有一些好官,但问题……武将没有退路,而文官有退路啊! 武将丢城弃地是死罪,文官却不是,在生与死的考验下,兼任武将职责的文官,会如何选择?” 李青道:“皇上莫说,给文官加一条限制,这是行不通的,即便行得通,也不长久。” “唉……朕明白了。”朱祁钰颓然苦笑:“先生啊,朕明白的越多,越觉得做皇帝的艰难。” 他有些苦恼:“若太上皇不亲征,那该多好啊!” 李青也不禁默然,是啊,要朱祁镇那厮不亲征,也不会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了。 但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 “对了皇上,那个脱脱孛罗你没杀吧?” “没,你不是说他还有用的吗?”朱祁钰摇头道,“在昭狱关着呢。” 说着,看向小恒子,“人还活着吧?” “回皇上,活着呢。”小恒子恭声回道。 闻言,李青轻松许多:“迎回太上皇事,到时候就交给我吧。” 朱祁钰微微皱眉:“先生,且不说这是个很危险的差事,而且……吃力不讨好,你还是别去了。” 李青心中一暖:倒挺会心疼人。 “我必须去,也必须是我。”李青说道,“群臣视我为眼中钉,自然极力举荐我。” “朕不允便是。”朱祁钰硬气的说。 “太后也会让我去。” 朱祁钰坚定道:“朕跟她争。” 李青笑笑:“我也想去。” 朱祁钰一滞,不解道:“为何?你图什么啊?” “图万事大吉!”李青说。 “?” “呵呵……皇上你相信我不?” 朱祁钰好笑道:“朕若不信你,就不会同意你那么多主张,就不会压着于谦不提拔了。” 李青语气真诚:“那就让我去,你相信我,我不负你!” 朱祁钰定定的看着他,缓缓笑了,轻声说:“朕信你。” “嗯。”李青也笑了。 事情虽棘手,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朱祁钰稳住,他就能解决。 … 第5章 这是另外的价钱 敲定迎朱祁镇的事儿,李青又细致入微地讲起三大营。 总而言之一句话:三大营万不能重组,莫说十团营,五团营也不成。 朱祁钰对组建十团营的想法并不坚定,他主要担心的是王骥那伙人回来后,局势对他不利。 “王骥他们如何安排呢?”朱祁钰皱着眉问。 李青道:“这个很简单,论功行赏便是。” 见朱祁钰满脸忧虑,李青笑道:“昔年太宗靖难,建文旧臣不照样厚着脸皮继续做大明臣子,而今皇上又何惧哉? 太宗是靖难,而皇上你是接位,二者有着本质区别,且还是朝中大臣拥立你接位,王骥他们不会有异心的,也没理由有异心。” 朱祁镇叹了口气:“但愿如先生所言吧。” 顿了顿,“于谦居功至伟,要不…给他封个侯吧?” 李青笑笑:“全凭皇上做主。” 其实他心理上并不怎么想让于谦封侯,已经有了个王骥了,再来个于谦,这无疑给文官一个信号。 ——文官也能建立军功,也能封伯封侯。 有了这个信号,他们将更加热衷于文官带兵。 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以于谦的功劳,封个侯一点也不过分,李青没理由反对。 接着,君臣二人就宝钞问题进行探讨,敲定兑换时间后,李青告辞离开。 ~ 连家屯儿。 刚到家门口,李青就听到驴子狂叫,似乎是在害怕,又似乎在示警。 李青心中一惊:来小偷儿了? 这大白天的,又是天子脚下,谁来偷我这小门小户啊……李青连忙拿出钥匙解锁,推门。 ‘哐当!’门被大力推开,吓了院里的人一大跳。 李青也不禁惊诧出声:“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贞儿小脸微红,难为情地行了一礼,“婢子见过李大人。” 李青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裙上有大片尘土痕迹,诧异道:“跳院墙进来的?” “……嗯。” “不是……你大白天干嘛跳人院墙?”李青百思不解,“还有,你蒙着脸是啥意思?” “这…说来话长,大人稍安勿躁,婢子给您解释。”贞儿红着脸说。 李青倒是不急,一个小女子还能如何? “外面冷,进屋说吧。” 其实屋里也冷,李青没有燃炭盆儿的习惯,还未立春,天气冷的厉害。 “是太后娘娘让婢子来的。”贞儿一坐下,就着急忙慌的解释,“是为太子而来。” “不用急,慢慢说。”李青倒了杯茶,推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抿着,“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用称婢子。” “哎,是。”贞儿捧起茶暖着手,说道:“太后娘娘怕皇上对太子不利,想让大人帮忙掩护一下。” 说着,放下茶杯,取出一沓银票递上来:“这是娘娘的心意。” 李青接过数了数,五千两! 着实不少了。 李青揣进腰包,点头道:“回去告诉太后娘娘,我会掩护的,还有别的事儿吗?” 你这也太敷衍了,五千两就换你一句话呀……贞儿没敢说出来,讪笑道:“大人有把握吗?” 李青眉头一拧,取出银票还给贞儿,“不信的话,那就拿回去吧。” “……”贞儿哪敢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女子没有质疑大人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李青不喜。 贞儿讪讪赔不是,连忙说了一些好听话。 “下不为例。”李青黑着脸收回银票。 “还有事儿?” “……”贞儿有些怕了李青,但想到孙氏的交代还没传达完,只得继续道:“不久就要迎回太上皇了,太后想让大人去。” 李青笑了笑:“这是另外的价钱。” “……大人想要多少?”贞儿也是服了,她还是头一次见明目张胆要钱的官员,且对象还是太后。 今儿她算是开眼了。 不过,她就一传话的,又不是她出钱,完成任务就是了,用不着心疼。 “我要的不多。”李青一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嘴脸,“太上皇可比太子名头大,所以……” “要高于五千两?” “贞儿姑娘果真蕙质兰心。”李青笑着点头。 贞儿一整个无语住了:你都说这么明显了,傻子都猜得到。 “大人的意思,小女子会如实转告太后娘娘。”贞儿点头,不放心的问:“皇上没有对太子……的心思吧?” 瞧把你紧张的……李青有些好笑:“放心吧,我拿钱办事。” “是。”贞儿陪着笑笑,又道:“对了,太后还有事儿要麻烦大人。” “没问题,只要钱到位,都不是问题。”李青道。 贞儿强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道:“这次是小事儿,太后想跟大人打听一下太上皇后,大人不是太上皇后的医生吗?” 李青一怔,他没想到孙氏竟会对钱氏上心。 这对婆媳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在周贵妃诞下龙子后,孙氏更是不待见钱氏,李青实没想到,她会问起钱氏。 “这个…我也是刚回来,明儿我去一趟钱府,顺便打听打听。”李青说。 “那就麻烦大人了。”贞儿笑了笑,又道:“还要麻烦大人一件事。” 事儿可真多……李青无语道:“什么?” “请大人帮太后给太上皇后带句话,”贞儿清了清嗓子,道,“身子养好了,搬去南宫暂住。” 李青怔了怔,缓缓点头。 孙氏到底是个母亲,尽管和儿子闹得很僵,甚至是结仇,但……她终究还是心疼儿子的。 不过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钱氏也不在钱府。 真是让人头疼。 李青挠了挠头,见贞儿坐的四平八稳,一点没起身离开的意思,不耐道: “还有事儿?” “没,没了。”贞儿摇头。 “那你还不走?”李青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善起来。 贞儿为难道:“太后娘娘说了,让我避着点儿人,天黑我再回去。” “……这才辰时末,你要待到天黑?”李青不耐道,“走走走,赶紧走,我这儿不管饭。” “我可以不吃的。”贞儿哭丧着脸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大人你就宽恕则个吧! 太后下了严令,不然我也不会又蒙脸,又跳墙了;我要是大白天回去,太后知道定会罚我, 求你了。” 顿了下,“再说,要是让厂卫瞧了去,禀告皇上,对大人也没什么好处,毕竟我是东宫太子的人。” 李青揶揄道:“嘴皮子倒挺溜,难怪能混得风生水起,连太后那么难伺候的人都能将你视作心腹。” 贞儿心中一酸,轻声道:“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算了,去东厨吧。”李青摆了摆手,“那里面有柴,冷的话烧火取暖,我补个回笼觉。” 宫里的奴婢也不容易,尤其是宫女,李青跟贞儿无冤无仇,犯不上难为她。 … 中午,李青睡醒,去喂了驴子,然后坐在屋檐下,拿上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看了起来。 这是最接近后世小说的读物,也是少有的娱乐方式之一。 贞儿倒也乖巧,一直没打扰李青,当然,也可能是怕冷,因为天又下雪了。 直到日暮时分,她才走出东厨,取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的说: “柴烧完了。” “嗯,这会儿雪挺大,也快黑了,你可以走了。”李青眼皮不抬的说。 “打扰大人了。”贞儿微微一礼,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转回头,认真道:“太子是储君,这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大人深明大义,还望……鼎力相助。” “我知道。”李青翻了一页书,“趁着身上还有热乎气儿,快回去吧。” “是,小女子告退。” … 第6章 仗义的李青 贞儿把柴火烧完了,倒也不是毫无建树,她烧了一大锅热水。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李青将热水倒入浴桶,舒服地泡起了热水澡。 朱祁镇的问题还未解决,钱氏的事儿又摆到了眼前,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李青并不发愁,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靠在浴桶桶壁上,安心享受。 直到水中热量流失大半,他这才跳出浴桶,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袍子。 屋外,天已经黑透了。 大雪还在下,在白茫茫大雪映衬下,视线还挺好。 李青赏了会儿雪,动身赶往钱府。 ~ ‘铛铛铛…!’李青敲门,少顷,院里门房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谁呀?” “本官找钱老爷。”李青喊了一嗓子,“十万火急的事。” “来了来了。”声音明显恭敬了许多,很快门被打开,“小的见过大人。” “我找你家老爷有急事,让他速来见我。”李青严肃道。 天黑,李青又未着官服,下人也吃不准他的背景,见他牛逼轰轰,颐指气使的样子,当下不敢怠慢: “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昂,快点儿。”李青点头,抬步走进钱府。 不到一刻钟,钱贵就披着大氅走了来,一见是李青,脸色不由一变。 “这么晚了,李先生来府上所为何事啊?” “给太上皇后娘娘瞧病。”李青不要脸的说。 人就是他偷走的,还管钱贵这个受害者要人,着实不要脸。 “啊?这……”钱贵讪讪道,“都这么晚了,太上皇后休息了,李先生不妨明日再来吧。” 钱贵头大如斗,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可能拖延。 钱氏是他闺女,但更是太上皇后,弄丢了人可是大罪。 皇帝都换了,太后又不喜欢她,还看什么病啊……钱贵心里埋怨,脸上却是笑嘻嘻模样:“今儿真是不巧了。” 说着,就要让人送客。 李青却跨前两步,凑近道:“太后让我给太上皇后传话,必须要给太上皇后本人说,十万火急的事儿。” “这个……”钱贵脸一白,瞧了瞧李青,又瞧了瞧夜色,一咬牙,道:“李先生请随我来。” 一路走进客堂,钱贵打发下人离开,拴上门,再转过头,直接就给李青跪了: “李先生,咱们是老交情了,你可得拉老哥一把啊。” “国丈这是干嘛?”李青一脸疑惑加震惊,连忙扶起他,“有话好说。” 钱贵哭丧着脸,苦笑道:“还什么国丈啊,如今这形势……我年长老弟些,老弟若不嫌弃,唤我钱兄便是。” 我嫌弃,且你也没我大……李青腹诽一句,笑道:“这可使不得,皇上对太上皇后很敬重,太后也对太上皇后很上心。” 一听这话,钱贵心更凉,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都凉。 见套近乎失败,钱贵又打起感情牌,聊起往日种种。 其实俩人根本没什么交情,也就是当初朱祁镇爱屋及乌,时常留钱贵在宫里用膳,俩人顶多是一起吃席的交情。 “这次若非小人作祟,老弟你就坐上侍郎了,”钱贵气愤道:“以老弟你的功劳,莫说做个侍郎,做个尚书也是绰绰有余,哥哥都听石亨他们说了,京师保卫战,老弟端的神勇。” 钱贵是武官,石亨是新晋武将,风头正盛,钱贵自然要和其结交,人情世故那一套,并不局限于文官。 又有石彪那个大嘴巴四处宣扬,李青的名头还是很响的。 李青应付了几句,又将话题引入正事:“还是请出太上皇后吧,我是奉太后懿旨来的。” 钱贵一滞,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如何? “老弟啊,我就给你说实话吧,太上皇后……丢了!” “什么?”李青豁然起身,震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钱贵快哭了,“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事实啊!” “什么时候丢的,有无派人去找?”李青神情严肃,满脸凝重和焦急。 “早就丢了。”钱贵哭出声,“自你那次给她瞧完病,她就不见了踪影。” “找了没有?”李青问。 “找了,但只是暗中寻找。”钱贵抹了把眼泪,“这事儿我也不敢宣扬啊。” “坏了。”李青一屁股坐在椅上,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过两天就要去迎太上皇了,太后让我给太上皇后传话,让她去南宫暂住,候着太上皇……” 说着,他再次起身,“不行,我得立即上报。” “使不得呀……”钱贵一把抱住李青,哭求道:“这事儿要捅出去,钱家就废了啊。” “兄弟,你有什么困难跟哥说,只要哥能办,刀山火海都不皱一下眉头。”钱贵抱着李青不撒手,“看在往日情分上,你就拉哥一把吧。” “撒开。” “不撒。”钱贵疯狂摇头,“一万两,不,五万两,算哥求你了。” “你先撒开,咱们慢慢谈。” “哎,好。”钱贵还道是李青掉钱眼儿里去了,紧张的心情放松许多,“老弟你放心,今晚我就筹钱,明儿就给你送去。” 李青摆摆手:“这事儿瞒不住,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明日你随我进宫一趟,我帮你说和说和。” “这…这能行吗?”钱贵惴惴不安。 李青道:“太上皇后心系太上皇,彻夜离家出走去寻他了,她和太上皇伉俪情深,感天动地。” 顿了顿:“皇上宅心仁厚,不会难为你的。” “这…我都不信,她就一弱女子可能找到太上皇吗……皇上和太后能信吗?”钱贵苦涩道,“还有,太上皇回来后,怎么说?” “只能这样了,这件事根本瞒不住,索性摊开了说便是。”李青安抚道,“你是太上皇后的生父,太上皇回来后,也不会为难你的。” “……好吧!”钱贵颓然道,“老弟放心,只要你肯帮忙,事成之后,答应你的钱分文不少。” “这就算了,本官不是那样的人。”李青拒绝。 李青没品,但有底线,这回是他坑的钱贵,自不会再落井下石。 “兄弟仗义。”钱贵感动的说。 李青讪讪道:“都是老交情了,说这个就见外了,明儿一早你去找我。” “哎,好。”钱贵连连点头。 …… 次日。 李青和钱贵赶在早朝散后,进宫面圣。 朱祁钰在得知皇嫂失踪,表现的也很惊愕,但他并未太担忧。 他和朱祁镇是兄弟,有感情,但大哥的女人……毕竟有那么多,尽管钱氏是正宫。 不过,太上皇后身份尊贵,朝廷体面不能不顾,失踪了不能不找。 “什么时候的事?”朱祁钰问。 钱贵怯怯道:“有…半个多月了。” 他没敢说实话。 “这么久了才来告诉朕?”朱祁钰有些震怒。 李青道:“皇上,这种事不如请太后过来,毕竟……这是后宫的事。” 朱祁钰缓缓点头:“来人,去请太后过来。” 两刻钟后,孙氏走来: “皇上唤哀家来,什么事儿啊?” 朱祁钰指了指钱贵,“给太后好好说说。” 钱贵往地上一跪,将刚才跟朱祁钰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孙氏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良久,她叹了口气:“不要找了,就这样吧。” 钱贵心中一喜,朱祁钰却是满脸不解。 孙氏见殿中无旁人,直接道:“她一弱女子离家出走,能去哪儿?路遇歹人该当如何? 即便朝廷杀了对方全家,也挽不回朝廷的颜面! 她可是太上皇后,朝廷需要体面,所以……不找了!” 朱祁钰一怔,缓缓点头:是啊,皇嫂一个人,遇上歹人的可能性太大了,要是……唉! 他有些不落忍,但他是皇帝,不能不为皇家体面着想。 孙氏对钱氏很不待见,要不是儿子快回来了,她都想不起这号人。 “就这样吧。”孙氏扫了李青、钱贵一眼,“这件事万不可宣扬,知道吗?” “臣遵旨。”二人拱手。 钱氏不是皇后了,不需要露面,只是深宫里的一个女人,没人会在意她。 李青放松下来,果然,孙氏是聪明的,省得他浪费口舌。 这件事完美落幕。 但接着,聪明的孙氏就给李青安排了差事。 第7章 成为大明的武将吧 “皇上既然要迎回太上皇,宜早不宜迟,不如这两日就准备准备,随后出发吧!” 孙氏道:“至于使者人选,哀家举荐李卿家。” 朱祁钰怔了一下,暗道:果真被李先生言中了,太后还真选了他。 李青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孙氏选他是必然,一来,二人曾经是合作伙伴,二来,他和朱祁镇关系莫逆,三来,他这次立了功,却没得到朱祁钰封赏。 有这三个理由,孙氏百分百选他。 “皇上以为如何?”孙氏问。 朱祁钰缓缓点头:“让李爱卿去没问题,不过,只去一个都给事中是否有些……敷衍?” “皇上说的也是。”孙氏点头,“不知皇上还要派何人?” “吏部尚书王直也去吧。”朱祁钰说。 孙氏想了想,道:“还是别铺张了,去的人级别越高,鞑靼越是有恃无恐,漫天要价,况且他一把岁数了,也未必经得起长途跋涉。” 王直和于谦是一伙儿的,孙氏可不敢让王直去。 如今的于谦风头正盛,从利益上来说,他是最不希望朱祁镇回来的人,孙氏不敢赌。 李青也不想节外生枝,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太后所言甚是,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不能平白让鞑靼占了便宜。” 说到钱,朱祁钰顿时上心,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辛苦李爱卿了。” 顿了顿,“太后,这件事儿要在朝堂议一议,拿出个章程来。” 孙氏点头,她知道那群人也想接回儿子,以此掣肘朱祁钰,并不会阻拦。 “皇上考虑周祥,那就按皇上说的办吧。” … 午朝。 李青没去,不过情况和他预料的一样。 迎回朱祁镇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无论办不办的好,事后都可以挑毛病,自然要让最讨厌的李青去蹚浑水。 于是乎,迎回太上皇的重任,就这样落在了李青身上。 第一阶段还算顺利,都在李青掌控之中,接着,就是第二阶段了。 ——去草原,迎朱祁镇! 这注定是个死结,人压根不在草原,怎么迎回来? 只能忽悠了……李青苦笑。 … 三日后,李青带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二百锦衣卫,以及大明朝廷对鞑靼的赏赐(礼物),踏上征程。 …… “李七……李先生,听说前些年文官夜里去你家闹事,被你杀了好几个,真的假的。”石彪凑上来问。 他是这支五千精锐的头领。 朱祁钰怕李青有个闪失,特意派石彪这员悍将跟随,可谓是关怀备至。 石彪也很乐意,有近距离和偶像相处的机会,他自然愿意,颠颠儿就跟了来。 “就杀了俩。”李青摆摆手,“不值一提。” 确实不值一提,想当初,他埋的可都是尚书、侍郎级别的,区区俩小官儿,又算得了什么。 “这还不值一提啊?”石彪惊叹道,“朝廷命官说杀就杀,你这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李青被他吵吵的头疼,“话这么多,你就不渴吗?” “还真有些渴了。”石彪取下酒囊,‘吨吨吨……’灌了一阵儿,递给李青,“你也喝点儿。” “我自己有。”李青取下自己的酒袋喝了几口,有气无力的说:“这才刚开始,路还长着呢,你消停会儿呗。” “这不是闲着无聊嘛。”石彪嘿嘿一笑:“对了,你带那个鞑靼太师,是准备拿他换太上皇吗?” “昂…算是吧。”李青随口敷衍,见他还要唠叨,干脆就势往马背上一躺,枕着马屁股欣赏湛蓝天空。 石彪见状,颇觉有趣:“有意思,马还能这么骑?” 他也学着李青,两条腿耷拉着,上半身往后倒去。 ‘扑通……’石彪柔韧性,平衡能力都不够,直接摔了下去。 接着, ┗|`o′|┛嗷~~ 战马后蹄踩在他的大腿根儿上,疼得石彪满地打滚儿。 “石大人,石大人你没事吧?” 李青听到惨叫和骚乱,直起身瞥眼瞧去,只见捂裆石彪撅着屁股,以头抢地,身子都在哆嗦。 他翻身下马,上前道:“兄弟没事儿吧?” “疼,疼死我了。”石彪鼻涕泡儿都出来了。 李青一惊:“兄弟真出事了?” “啊呀……!” “……节哀。”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见快到傍晚了,便让队伍停下休息,埋锅造饭,就地驻扎。 石彪被踩的轻,饭都做好了,他还没缓过来,脸都疼白了。 :这就是模仿他的代价吗? 石彪肠子都悔青了,同时也后怕不已,要是再偏上两寸,他就得去司礼监任职了。 这一出后,石彪老实下来,不再缠着李青喋喋不休了。 李青趁着空闲,去找脱脱孛罗长谈。 ~ “你们的王已经死了。”李青说,“如今的鞑靼,实力较之瓦剌都多有不如,以后还是老实点儿吧。” 脱脱孛罗怔了一下,闭上眼睛祈祷起来。 李青知道他是为穆卓儿祷告,没有打扰他。 半刻钟后,脱脱孛罗重新睁开眼睛,叹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我已是阶下囚,你跟我说没用的。” 其实他也不知朱祁镇的事儿,他进犯大明时,朱祁镇还好好在草原上待着呢。 在脱脱孛罗的认知里,朱祁镇就在草原上。 “我可以帮你。”李青说。 “你会那么好心?”脱脱孛罗嗤笑。 李青笑笑:“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帮你自然是有条件的,不过,再怎么算,都比做阶下囚好,不是吗?” 脱脱孛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动:“先说条件吧。” “很简单,以后为大明效力。”李青说,“不是称臣,而是带着你的人投靠大明。” “换个条件!”脱脱孛罗瓮声道。 “呵呵,你当草原上的事儿我不知道?”李青嗤笑:“无论是鞑靼部,还是瓦剌部,都是有诸多部落构成,并非如大明一般,做到绝对的令行禁止,这一战你一败涂地,你们的王也去世了,你觉得你还能恢复昔日地位?” 脱脱孛罗沉默。 李青继续道:“你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实际上,也只是为了生存;现在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摆在你面前,为何放弃? 你也只能靠着这个,来吸引曾经的嫡系,想来,他们也不愿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打着已经投靠大明的旗号,招揽昔日部下?” “不错,唯有如此,你才招揽的到人。”李青点头:“经此一战你应该看得明白,草原势力远远不是大明对手,再过十年、五十年、百年……都不是; 所以……成为大明的武将吧!” 李青嗓音充满诱惑:“我可以帮你跟朝廷要一个世袭的官职,以后你的儿子,你的孙子…… 子子孙孙都不用再受颠沛流离,刀口舔血的生活; 他们甚至可以读书、明理,不再是莽汉,他们可以有大房子住,可以不再忍受风吹日晒; 不好吗?” 李青欣然道:“大明宽以待人,洪武一朝就有许多部落投靠大明,现在他们都过的不错,有自己的耕地,有房舍,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是你这个用本事的武将?” “我……”脱脱孛罗咽了咽口水,已经开始向往了,但情感上还是有些抵触。 李青继续道:“想想看,以后你老了,儿子继承你的衣钵,你坐在屋檐下,小孙子在长廊跑来跑去,一会儿又跑来撒娇,拽着你陪他玩游戏……” 这话太具有诱惑力了,脱脱孛罗甚至都在幻想那种生活了。 许久,他咬了咬牙:“你真能保证?” “当然。”李青认真道,“对大明来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好,我干了。”脱脱孛罗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这一时。”李青笑眯眯道,“嗯…先起个汉人的名字吧?这样有益于区分。” “……好吧。”脱脱孛罗挠了挠头,“我会说汉话,但对汉文化并不熟悉。” 李青笑着问:“我帮你起个可还行?” “昂,说来听听。” 李青沉吟着说:“我大明有容乃大,爱好和平,你是位难得的勇士,不如就叫……和勇如何?” “和勇?”脱脱孛罗重轻声复着,没有拒绝。 第8章 兵痞气 对方已经意动,李青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过犹不及。 “你先琢磨一下,时间还长,不用着急。”李青笑着说,“有什么想法随时找我,回头我给他们说一下,解除对你的限制,早点休息吧。” … 回到自己营帐,李青弄来一小盆儿水,准备擦拭一下身体睡觉,不料刚解开衣袍石彪就冲了进来。 石彪一进来,就开始脱裤子。 李青骇了一跳,骂道:“干什么呢你,快把裤子提上,本官不好男风。” “……不是。”石彪紧张的解释,“你不是懂医术吗,帮我看看,我,我有些要紧。” 李青没眼看,撇过头嫌弃道:“切了吧。” “……没踩到要害。”石彪哭丧着脸,“但我兄弟…似乎受到了影响。” “没伤着受屁的影响啊?”李青无语:“你这是心理应激障碍,不要多想,用盐水加酒清洗一下也就是了,过两天就好了,没多大事儿。” “真的?” “昂,赶快把裤子提上。”李青黑着脸道,“回去休息吧,我可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耽误行程。” “哎,那我回去试试。”石彪患得患失地离开。 李青不禁一乐,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相处这么久,石彪这厮什么品性他已看透,能力是有,却也太过狂妄,尤其是升任指挥游击将军后,更是目中无人。 这种人最易翻车,可以预见,若就此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会落得凄惨下场。 包括那个石亨也是如此,叔侄俩的兵痞气太重了。 之前在边镇还好,如今进了京,若不知收敛,早晚会引起皇帝不满。 二人有能力,但并不算太出众,真要评价一番,那就是没有蓝玉的命,却得了蓝玉的病。 论狂妄他们比不上蓝玉,但本事差的更远。 而随着大明未来的战事减少,皇帝对武将的容忍度,也将比不上洪武、永乐两朝,叔侄俩要是这么下去,人头落地一点也不稀奇。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并不是个例。 武将大多都有兵痞气,这和他们身处的环境有关。 “真是…给你们机会都不中用。”李青嘟哝,“难怪历代王朝中后期,武将都不是文官对手,你们会输还真不冤。” 救还是得救的,武将好不容易有支棱起来的苗头,李青自不能坐视不理。 就先从这个小迷弟开始吧……李青解下衣衫,暗暗寻思着。 ~ 次日, 天还没亮,李青睡得正香,就被石彪给推醒了。 一睁眼,就见石彪顶着俩熊猫眼,一脸幽怨的盯着自己看。 李青纳闷儿的同时,也有些震怒:“石彪,你有没有一点规矩,我才是这支队伍的主官好不好? 进来都不知道先通报的吗?” “你还有脸说,你把我害惨了知不知道?”石彪比他还气,“娘的,我那一嘟噜都肿了,蛰得疼,跟针扎似的,火辣辣的疼。” “什么肿……呃,你不会洗那儿了吧?”李青惊诧。 “不是你让我洗的吗?” “我是让你洗受伤的地方,又没……”李青顿住,疑惑道,“不对呀,就算洗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啊,你到底有没有按我说的做啊?” “一碗水,一碗盐,一碗酒,分量刚刚好,哪个也不多。”石彪怒道。 “……”李青也是服了,“你可真是…算了,没啥大不了的,缓一两日就好了,赶紧回去睡吧。” “我疼的睡不着。”石彪气道,“我要是生不出儿子,你负责。” 我可不是啥忙都帮……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有充足的休息,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石彪一滞,二话不说便回去睡了。 “这憨货……”李青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无奈穿上袍子,来到帐外赏景。 即将破晓,灰青色的天空挂着稀落残星,草原广袤无垠,一眼可以望好远,李青身子后仰,双手撑着地,欣赏着草原上独有的风景。 清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小草却已长出,微微弯腰,韧性十足。 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水汽,还有青草芬芳,吸上一口格外清爽。 “唔~关外也并非一无是处啊!”李青欣然感叹,这里没有中原的繁华,甚至很荒凉,但这种自然风光,却是中原少有。 在这样的环境下,全身心都被打开了,烦恼也随风飘散。 李青索性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舒服的眯起眼,满心满脸的享受。 不知不觉再次睡去,再次醒来,太阳已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香。 石彪端着一盆儿肉走来:“吃饭了。” “嗯……”李青呻吟着舒展身体,“好了点儿没?” “好一点点儿了。”石彪脸色臭臭的,“你确定休息两天就能好?” “本就没什么大事儿,是你太小题大做了。”李青取下酒壶漱了漱口,接过一盆香喷喷炖肉,大快朵颐。 石彪已经吃过了,在李青跟前坐下,问道:“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鞑靼大营啊?” “刚出关不久,还早呢。”李青口齿不清的说,“迎回太上皇可不是什么大功劳,你急个什么劲儿?” “倒不是急,主要是在这草原上不习惯。”石彪郁闷道,“睡觉也没女人搂,都淡出鸟来了。” “呵呵,给鸡儿放个假也没什么不好。”李青揶揄道,“岂不闻,年少不知……” “大人,那个鞑靼太师要见你。”锦衣百户上前,打断了李青下面的话。 “嗯…让他过来。”李青道,“再去弄盆儿肉,送来我营帐。” 百户拱手称是,转身去了。 石彪疑惑道:“一个鞑靼前太师而已,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干嘛这么礼遇?” “兴许以后是同事呢?”李青眨了眨眼,笑着说。 “啥意思?” 李青笑而不语,径直回了营帐。 石彪挠了挠头,也跟了进去,“不是,你咋净说我听不懂的话的啊?” “保持足够的休息,可以有利于恢复,这话总听得懂吧?”李青有气无力。 “昂,可这跟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石彪狐疑道,“还有,啥是同事啊?” 李青扶额:“兄弟重要,还是其他事重要?” “……兄弟重要。”石彪可还想搂女人呢。 “这不就结了,离出发还有一阵儿,赶快去休息吧。”李青不耐烦道,“后面解释给你听。” “那好吧。”石彪咂吧咂吧嘴,转身去了。 一刻钟后,脱脱孛罗跟着百户进来。 李青打发百户离开,笑着问:“我是叫你脱脱孛罗呢,还是和勇呢?” “……和勇吧。” 李青点头,知道脱脱孛罗彻底下了决心。 “先吃些东西吧,填饱肚子才能更好的说事情。” 和勇已经很久没吃肉了,见满满一盆儿送上来,二话不说就是造。 可太香了……和勇吃的满嘴流油,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李青递给他一袋酒,笑眯眯道:“别噎着了,跟着大明混,保你顿顿吃香喝辣。” 和勇含糊不清的应付一声,举起酒‘吨吨吨……’一阵狂饮,接着又是大快朵颐。 只半刻钟时间,一盆肉就被他吃光了,和勇打了个饱嗝儿,一脸意犹未尽。 “一下吃太多肉不好,以后还有呢。”李青笑着说,“找我是为了招揽部下的事儿吧?” 和勇抹了抹嘴,点头道:“嗯,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不过……” “但说无妨。” “我们草原上的汉子,跟你们中原汉人不一样,大道理说的再好,也不如一碗肉来得实在。”和勇道,“想多招揽些人,必须得拿出真货,光动嘴皮子是不行的。” 李青点头:“这我知道,放心,我已经有了备案,不会让你空口白牙的去游说。” 第9章 忽悠石彪 和勇问道:“那你那拿出多少诚意?” “诚意嘛,多的是。”李青笑道,“这次来,金银财宝带了这么多,足够你招揽部下,甚至还用不完。” 草原上也是有货币的,不过和大明不同,这里大多是以金银为主。 和勇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又狐疑道:“据我所知,这些东西是大明迎回太上皇所需,我要是用掉,那太上皇怎么办?” “嗯…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李青摆了摆手,“你只需好好招揽部下,有功归你,有过我来担。” “这可是太上皇啊,你担待的起吗?”和勇有些怀疑。 他知道李青的本事,也知道李青虽只是个七品,但能量很大,可这次涉及到的是大明的太上皇,他心里没谱。 “我说话向来算数,”李青信心满满,“你做好你的,绝对会让你物超所值。” 和勇将信将疑,说道:“如果要豁出去招揽,可能会把这些赎金…赏赐,消耗大半。” “没关系,只要不是浪费,我都支持。”李青笑道,“要是你有能力,花完也无妨。” “真花完了,你们的太上皇怎么办?” 他都不在这儿,能怎么办……李青清了清嗓子,道:“都是为了大明,太上皇他会理解的。” 李青来草原上,本就迎不回朱祁镇,他就是走个过场,叫和勇这个鞑靼前太师过来,也是为了走过场之余,再有些收获。 不然,可真就是来草原观光旅游了。 自始至终,李青都没想过让朱祁镇回去,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不想再折腾了,也不想大明再折腾了,就这样大家都挺好。 和勇皱着眉道:“你是我的引路人,你若治了罪,我哪还有什么功劳,万一……” “这你大可放心,我能在大明长青,又岂是泛泛之辈?”李青笑道:“朝廷六部有一半都出我的人,于谦知道吧,他都得叫我一声先生; 还有新皇,也对我委以重任,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见和勇还是不放心,李青只好一副掏心窝子模样:“我实话给你说了吧,皇上根本没想着接太上皇回去。” “啊?” “嘘,你小声点儿。”李青没好气道,“这是机密,要是传出去,咱俩都得倒霉。” 和勇讷讷点头,压低声音道:“这是为什么啊?” 李青反问:“那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接回太上皇,接回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嘶~对啊。”和勇醒悟,“不过,他又为何派人来呢?” “为了表面光鲜。”李青笑道:“你说,皇上为何让我们这些在京师保卫战中立功的人来? 你品,你细品!” 和勇蹙眉沉思,少顷,缓缓点头:“看来这次就是走个过场。” 第10章 深入敌营 李青不放心,又嘱咐道: “记着,我没回来之前,万不可靠近鞑靼大营,你去就是害我,也是害你自己。” “还有,立即收拢军队,尽可能的将暴露风险降到最低,财物好好看着,真要是遇上鞑靼的探子,也不要理会,万不可说出是来迎太上皇的。”李青满脸严肃,“都记住了没?” “记住了。”石彪点头,不放心的说:“说好了,就七日。” “就七日。”李青笑着点头:“放心,我惜命着呢,七日之内一定能回来。” 石彪瓮声道:“那行,你去吧。” “嗯。”李青拍拍他的肩,道:“你是主将,要为将士们负责,懂吗?” “知道了。”石彪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李青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好啦,我走了。” “去吧去吧。” … 李青找到和勇,道:“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走吧。” “好!”和勇没二话。 两人一人一骑,赶往鞑靼大营。 与此同时,石彪也按李青的嘱托,开始收拢军队,以防暴露。 ~ 一夜疾驰,次日清晨,二人便抵达大营附近。 同时,不出意外的被鞑靼斥候发现了。 “都别吵吵,是本太师回来了。”和勇威严道,“瓦剌可有来犯?” 都快一年不见了,鞑子虽还认得他,但对他已经没什么恭敬了,主要是现在鞑靼有了新太师。 “问你话呢?”和勇眉头一皱,喝道:“回话。” 一行鞑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讷讷着不发一言。 “你,过来回话。”和勇颐指气使,但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儿,知道太师之位定然已经易主。 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人走茶凉,在哪里都适用,不过往日部下如此态度,他心里很不好受。 被点名的鞑子上前,讪讪拱了拱手:“打过两仗,不过还好,并无多大折损。” “嗯,那就好。”和勇装模做样地点点头,“行了,没什么事儿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哎,是。” 一群鞑子骑着马,扬长而去。 和勇到底是太师,虽说人走茶凉,却仍保留一丝威慑力,这些人可不敢对他如何。 见一群人走远,李青皱眉道:“你已经失去了威信,还能招揽多少,亦或说,还能不能招揽到人?” 李青在心里权衡:看着模样,鞑靼已经换了新首领,这么莽上去,很有可能事儿办不成,还得搭进去。 和勇脸一红,有些下不来台,瓮声道:“我有嫡系,招揽还是能招揽的。” “你就不怕新首领弄死你?”李青诧异。 “赌一把!”和勇知道,自己招揽不到人,余生只能在大明昭狱中度过,李青的本事他知道,别看到了家门口,但他根本逃脱不了。 关键是,草原也将无容身之处。 “拼一把敢不敢?”和勇道,“趁着新太师还未得知消息,我们先下手,直进大营找我的嫡系。” “你确定你那些嫡系还会听你的?” “当然!”和勇傲然道:“我爷爷阿鲁台做了那么多年太师,曾和你们的太宗皇帝斗的有来有回,威信又岂会低了? 我是他的亲孙子,又有王的钦点,同时也做了二十年的太师。”和勇道,“新太师不过一年,怎能和我相比?” 和勇看向李青:“我有自信,敢不敢跟我拼一把?” “那就拼一把吧。”李青笑道:“事不宜迟,走吧!” “有魄力。”和勇咧嘴一笑,“驾~!” …… “站住,什么人。” “瞎了你的狗眼,本太师都不认识了?”和勇暴怒:“统统闪开,谁他娘敢拦我?” 不得不说,他这个二十年的太师,还是有些余威的,尽管被人取缔,但部族的人对他还是有一丝敬畏心理,认出他身份后,愣是没敢拦。 就这样,两人进了鞑靼大营。 “要快。”李青匆匆道,“待新首领得知消息后,定不会放你离开,少不得还得折在这儿。” “明白。”和勇也有些紧张,“我知道我嫡系的驻扎处,快跟我来。” 两人一路疾驰,引起不小轰动,越来越多的人认出和勇身份,只是慑于他遗留的威势,没敢拦阻。 时间紧急,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只用了两刻钟时间,便赶到了和勇的嫡系阵营。 一到这地方,情况立马有所不同。 鞑子见是曾经的首领回来了,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上来见礼。 和勇不敢墨迹,立即道:“快去叫那森过来见我。” 时间不多,却也没到争分夺秒的地步。 消息传至新太师,然后做决策,召集部下,这些都需要时间。 很快,和勇口中的那森匆匆赶来,见真是前首领,偌大的汉子都给哭了。 和勇没时间煽情,立即道:“快去召集咱们的勇士,我带你们过好日子去。” “过好日子?” “没时间解释了。”和勇急道,“快去,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去啊!” 李青补充道:“只有小半时辰时间!什么都不用带,人到了就成。” 那森一怔,这才注意到李青是汉人,“太师,他……” “不用管他。”和勇强势打断:“按我说的做,难道我还会害兄弟们不成,快去,不想再被人骑在脖子上,就按我说的做。” “是。” 那森匆匆一拱手,急忙去了。 鞑靼大营是分部落居住的,这一带几乎都是和勇曾经的嫡系,很快外面就喧哗起来,一传十,十传百…… 李青看向和勇,严肃道:“没那么多时间,老夫妇孺一个都不能带,且也带不走,我们只带年轻勇士。” “我……”和勇也知道这些,但满心纠结,“这样我会失了人心的。” “先出去再说。”李青道,“有了战力,才有资本谈条件。” 和勇默了一下,点头道:“我明白。” 半个时辰不算长,却也能做很多事儿了。 不过,和勇出现的太突兀,且赶得太紧了,终究还是有不少人不愿冒险,到头来,只有四千人愿意追随他。 四千不算少了,还都是年轻壮汉,还有四千匹战马,实打实的战力……李青果断道:“走,立刻走。” 和勇点头,朝部下承诺道:“兄弟们放心,以后我会来帮你们把家眷带走,相信我!” 这些人对和勇很信服,不然也不会听到调令就来响应,他们并未怀疑。 见众部下没有异议,和勇一挥手:“兄弟们,随我走!” 一群人风驰电掣,浩浩荡荡地朝左侧斜着冲了出去。 新太师集结好人来镇压之时,一行人早已跑出了大营。 李青一行人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出上百里,战马都跑不动了,才放缓速度。 “让兄弟们辛苦一下,以防对方追来,我先回去给咱们的人打个招呼。”李青说道,“到了咱们大营,再犒赏兄弟们。” 一句‘兄弟们’,一句‘咱们的人’,让和勇心里暖暖的,同时也彻底放了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和勇点头,“最迟明天中午,我们就能赶回去。” “嗯,保重。”李青拨转马头,立即往明军大营赶。 没有想象中的收获那么大,不过也可以了,四千精壮加战马不算少,这一趟没有白来。 李青很知足。 (青红疏忽了,脱脱孛罗是得知朱祁镇身亡后才出的兵,这是个漏洞,青红要去修复一下,多谢宝子提醒,给宝子们带来了阅读障碍,实在抱歉。) 第11章 一诺千金 石彪坐在一处土坡上,望着远方满脸愁容。 他现在有些回过味儿来了,就这么让李青孤身入敌营,那他们这支精锐还来干嘛? 不过,想起李青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一时间又找不出漏洞在哪儿。 石彪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骂道:“不管了,七日时间一到,怎么着我也得去鞑靼大营逛上一逛,抢救一下他。” 就这么回去,且不说良心上过不去,皇上也得治他的罪。 让你保护李青,结果就李青一人没回来,你死不死啊? 艹! 李七品坑我……石彪一捶地面,骂骂咧咧。 “干嘛呢?” “要你管……”石彪一滞,转过头,李青正冲他笑,一口洁白牙齿格外晃眼,“你,你怎么回来了?” 李青好笑道:“怎么,你不想让我回来?” “不,不是。”石彪回过神儿,又惊又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情况如何?” “已经见过太上皇了,不过……”李青叹道:“太上皇心中有愧,无颜再回大明。” “啥?”石彪差点咬到舌头,“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顿了顿,狐疑道:“这该不是你胡编的吧?” 艹,连石彪这个憨货都能看出来,看来得优化一下……李青挠了挠头,只能继续编下去: “是这样的,太上皇说要留在草原上,为大明做些事儿。” 石彪更不解了:“不是,太上皇在草原上,怎么能为大明做事呢?“ 迎回太上皇的确实不是个好差事,迎回无功,迎不回有过,这个道理石彪还是明白的,当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迎不回。 “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石彪连连摇头,“我怀疑你在忽悠我。” 李青一滞:“怎么说?” “你看啊,咱大明另立新君了,鞑靼留着太上皇有百害无一利,除非他们还想跟大明决战,但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 “……”李青也不知该怎么说好了,他后悔不该给石彪开智,至少不应该在来的时候给他开。 “所以啊,即便太上皇不愿回来,鞑靼也会强行送他回来。”石彪洋洋得意道:“我分析的可对?” 你他娘聪明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李青真是服了。 李青到底是混了这么多年庙堂,要是轻易被石彪难住,他也不是李青了。 “你懂什么?太上皇是大明的太上皇,仅此一点,鞑靼就不敢为难他。”李青傲然道,“且太上皇已经为大明做了一件大好事。” “什么?” “教化鞑靼蛮夷!”李青一本正经的说, “目前已经取得了成效,明日就有一支队伍来投靠,我回来就是给你说这事儿的,让将士们有个准备,省得到时候闹误会。” 石彪咋舌,讷讷道:“这,这都行?” “太上皇的本事,又岂是你能衡量的?”李青哼道,“明儿你就能见到他们了,我先去接应一下,你在这儿老实等着,若破坏了太上皇的大计,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罢,李青转身就走。 “你等一下。”石彪一把拽住他,急道:“按你这么说,回去后咱们如何复旨啊?” 李青好笑道:“太上皇不愿回来,咱们还能强绑不成?” “呃……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石彪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李青反问:“哪里不对劲儿?” “我…我说不出来。”石彪痛苦地抓着头发,平生第一次为脑子不够用而苦恼。 “是你想太多,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太上皇的高度你想象不到,做好你分内的事就是。”李青道,“别忘了,我才是这次的主官。” “……行吧。”石彪脑仁疼,索性不想了,反正有人兜底儿,他没必要找不痛快,且他自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青笑道:“那就这样,咱们明儿见。” …… 换上一匹马,李青赶向和勇一路军。 草原广袤,但有了目标和方向,反推路线并不算难。 距离不是很远,四千人马目标也不小,李青一路疾驰,借着皎洁月光,总算是在下半夜,跟和勇汇合。 一见面,和勇就将李青拉至一旁,面容严肃。 “我都知道了,太上皇不在这儿。”和勇道,“他已经……好像就是你带回去的,对吧?” “是这样。”李青点头,这件事瞒不过去,鞑靼人都知道,这么多张嘴也堵不住。 “那现在怎么办?”和勇皱眉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朝廷知道,不止你倒霉,我们也得跟着一起倒霉。” “稍安勿躁。”李青示意他不用急,“这些人中会说汉话的有多少?” “大概百来人。”和勇道。 李青点头:“让他们口风把严点儿也就是了,回去的路上,两军肯定是要隔开一段距离,没什么打紧。” “这怎么会没什么打紧呢?”和勇急了,“整个鞑靼都知道,朝廷要是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 “那也是后话了。”李青笑道:“即便以后朝廷得知真相,也是对付现有的鞑靼,而不是已经投靠大明的你们; 我之前说了,大明希望关内关外融合,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说,就算是朝廷翻脸,也只会跟一小部分鞑靼人翻脸,不会无差别的攻击。” “当真?” “当然!”李青道,“洪武朝那么多投靠大明的小部落,永乐朝五征漠北,可有对他们动手?” “可我毕竟是……元凶啊!”和勇还是不放心。 “一码归一码。”李青道:“此外,你这个前鞑靼太师投靠大明,有着很强正向引导,大明以后发展关内外融合,少不得要用到你。” 顿了下,“再说了,真追究也是追究脱脱孛罗,关你和勇什么事儿?” “……”和勇无语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区别大了去了。”李青道,“脱脱孛罗是鞑靼太师,和勇是大明将领,能一样吗?” 和勇将信将疑,但他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凭手上的这点儿人,根本无法跟新太师抗衡,况且,部下家小还在对方手里呢。 若是对方以此要挟,打都不用打,甚至一些心志不坚的部下,拿了他换家人安全都不稀奇。 手下这些人能跟他,完全就是凭着一腔热血,还有就是他允诺的条件。 但日子一长,若是没过上他说的好日子,心理定然不满。 唯一的出路,就是相信李青,相信大明。 “你要是食言,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和勇瓮声道。 李青笑笑:“这你大可放心,朝廷杀你没什么用,要杀早就杀了,万不会留你到现在。” 和勇一想也是,略微放松下来。 “我有个条件。” “你说,”李青道,“只要不过分,我这边尽量帮你争取。” “回大明后,我们不能留在京师,也不能派我们来攻打自己部族。”和勇说道,“真是情况他们都知道,留在京师我的嫡系定会人心惶惶; 我们可以投靠大明,为大明效力,但不能调过头来打曾经的自己人,这是底线。”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道:“京营你们就是想待,朝廷也不允许,至于不攻打以前的自己人…也可以,回去后我跟皇上谏言,把你们调到其他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李青笑着说。 “当真?” “自然!”李青淡淡道,“我李青不是什么君子,却也是一诺千金。” 和勇盯着李青看了好一会儿,缓缓点头。 他认可李青,因为李青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往往有着自己的骄傲。 既然下定了决心,和勇便也不再婆婆妈妈:“我这就去安排一下,稍后就走。” … 第22章 不爱爵位,爱黄金 “再接再厉。”李青鼓励道,“总有一天,他会被你的孝心打动。” 石彪点头:“我相信我可以。” … 吃喝过后,石彪搓着手,说:“先生,你教我的那些,我差不多都学会了,能不能教我些新的啊?” “你想学什么?”李青拍着肚皮说。 “我也想舞一人高的大刀。”石彪满脸向往之色。 “嗯…等着。”李青起身回屋,将那一人高的大刀拎出来,“试试。” “……”石彪扶着刀柄,深吸一口气:“起!” 没起来。 他改双手持刀,使浑身力气,大喝道:“给老子起。” 这次倒是起来了,却也只局限于起来,刀身颤颤巍巍,石彪双臂都在打颤。 ‘哐当——’大刀磕在地面,石彪大口喘着气:“这…这也太沉了。” 他知道这刀不轻,但实际上手后才发现有多重,绝不下一百二十斤。 一百多斤的石头他能轻松搬起来,因为搬石头更多是靠腰力,而耍大刀更多是靠臂力,这么重的刀,又这么长,实在难以驾驭。 他无法想象,李青是怎么舞起来的,甚至都怀疑这不是同一把。 “先生,你给我打个样儿。”石彪喘着气,他觉得这都超出人体极限了。 李青上前扶住刀柄,淡淡道:“你让开些。” 石彪乖乖退出几步,满心期待的看着李青。 “嗡~” 大刀寒光一闪,离地而起,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嗡鸣声,响个不停,令人眼花缭乱。 劈、砍、撩、拦、截、缠、化、刮……速度快到极点,每一刀都势大力沉。 石彪是识货的,他看得出这刀法虽看似简朴的过分,却无比实用。 战场厮杀不需要花里胡哨,杀敌才是首选。 李青施展的这些招式,都是基础的不能再基础了,但在速度和力量的加持下,化腐朽为神奇,每一刀都堪称神技。 完美的令人惊叹! 这厮还是人吗?石彪不禁怀疑。 看李青耍刀,他有种错觉,仿佛这刀根本不是精铁打造,而是草木。 这么重的刀在李青手里,轻盈无比,不足四两重。 半刻钟后,李青收刀:“学会了吗?” “……”石彪满脸黑线:学会个锤子啊,刀我都耍不动。 不过,他是真服气了。 且不说刀法,单是这一身力气,就让他五体投地。 简直……楚霸王在世。 “那个…先生啊!”石彪咽了咽唾沫,“你这一身力气,是咋练的啊?” 李青身材颀长,瞧着挺拔有力,却并不算魁梧,他实在无法想象李青的力气是从哪儿来的。 若是李青魁梧雄壮,满身腱子肉突出,胳膊比常人腰还粗,他还能勉强接受,但偏偏……李青却是骨肉匀称的中等身材。 甚至单看脸,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 这种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让石彪震撼的无以复加。 “呃……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李青笑着解释:“力气这东西,七分天命注定,三分靠打拼,我可以教你增长力气法子,但你注定达不到我这个高度。” 石彪微微点头,并不气馁,反而因可以增加力气开心。 他没想着跟离谱的李青比,那不现实,只要能更强就好。 “先生教我。”石彪迫不及待地的说。 “咳咳……我不能白教。”李青淡淡道,“你是知道的,我俸禄不高。” 石彪怔了怔,点头道:“应该的,学费回头我就给你送来,对了,刚才那套刀法是什么? 能不能一并教我?” “我不是教你一套了吗?”李青好笑道,“贪多嚼不烂,战场之上,一招鲜吃遍天。” “不不,我觉得你刚才那套更实用。” “嗯…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没问题。”石彪点头,“学费需要多少?” 李青笑眯眯道:“根据你的实力,你看着来就成。” ~ 石彪没带钱,不好直接开口让教,便转而聊起了石亨的事儿。 “先生,我嘴笨,你跟我说的那些道理我明白,可我不会说。”石彪苦恼道,“而且我叔他是个很执拗的人,一般人劝不住,你能不能帮帮忙?” 李青轻轻点头:“能帮忙我会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我要忙了,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我帮你好好劝劝他。” 李青嘱咐道:“你要看好他,别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去年一战他立了大功,皇上对他容忍度还是很高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皇上不会动他; 没有哪个帝王,能一直容忍他那样的臣子,再说,有能力的武将不止他一个。” “我明白。”石彪凝重地点点头,叹道:“看来还得打啊!” “……你斟酌着来。”李青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两个方子,“按方抓药,小剂量方子内服; 大剂量方子外敷,嗯…最好的效果还是泡药浴,有这两个方子,你便能加大强度锻炼,不用为损伤身子担心。” 不过考虑到石彪比较彪,李青又补充道:“也不要太过,每天锻炼两次即可,一次半个时辰。” 石彪如获至宝,连忙接过,喜滋滋的问:“先生,锻炼技巧是什么啊?” “深蹲、站桩、举重、仰卧起坐、负重长跑……”李青巴拉巴拉一堆。 石彪听的云里雾里,有些他能听懂,有些他根本没听说过。 “先生,啥是俯卧撑啊?” “我给你演示一遍。”李青撸起袖子,双手撑着地面快速起伏,连续做了十来个,“会了吧?” “昂。”石彪讷讷道,“会是会了,但……先生确定这能长力气?” “?” 石彪古怪道:“这不是睡女人……咳咳,这能行吗?” “……当然。”李青满脸黑线,“这是一个人练的,可不是什么房中术。” “哎,知道了。”石彪讪讪点头:“对了先生,你要忙什么啊,用不用我帮忙?” 李青摇头:“你看好你叔就成,我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 石彪将药方揣进怀里,咧嘴一笑,“那我先走了,明儿再来补上学费。” 李青含笑点头:“彪啊,好好管管你叔。” “放心,我会的。”石彪拍着胸脯,信心满满,“走啦!” “嗯。” 李青舒服地靠回躺椅上,暗道:以石亨那暴脾气,被侄子这么欺负,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估计用不几天,他就会重新上门。 作为武将,尤其像石亨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武将,对功夫都有很强执着。 李青相信,石彪的飞速进步,定会刺激到石亨。 不信他不来……李青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吃过饭,人很很容易犯困,没多大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大半时辰后,李青幽幽醒来,起身洗了把脸,顿时精神抖擞,浑身舒爽。 “以后要养成睡午觉的好习惯。”李青轻声自语。 接着,走到木棚下,拍醒午睡驴子,“别睡了,走,进宫。” “……”驴子大眼无神,不情不愿地走出木棚。 … 御书房。 朱祁钰看了李青的方案,大点其头:“就按先生说的办,需要什么人你直接去调,不用再汇报了。” 朱祁钰取下令牌,交给李青,笑道:“对了先生,于谦婉拒了爵位,朕封了他少保。” “那也挺好。”李青点头。 “不,朕的意思是,还没封赏你呢。”朱祁钰道,“要不…恢复你昔日的爵位吧?” “大可不必,”李青摇头,“首先我也是文官,其次,我的功劳并不出名,且七品封侯也让人难以接受。” 朱祁钰心生感动,同时更不想委屈了李青,沉吟道:“那就赏你一套大宅院。” “也不用,小门小户挺好,我也住习惯了。”李青依旧拒绝,顿了顿,道:“皇上若实在过意不去,就赏我一些金子吧。” 第23章 朱祁钰不明觉厉 “呃…也成。”朱祁钰点头。 也就李青了,换个人他是肯定不会答应,无他,穷! “那就…赏先生黄金千两?”朱祁钰觉得有些少,但他现在不敢大手大脚了,讪讪道:“朝廷也不富裕,先生别嫌少。” “不少了。”李青笑着说:比你大哥大方太多了。 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李青开心想着。 “对了皇上,在宝钞兑换前,你得颁布一道诏书。”李青说道,“告诉天下人,所有‘一贯’面额的宝钞,朝廷都会予以兑换,只是时间问题,让他们莫急。” “你说这个朕倒是想起来了。”朱祁钰皱眉道,“一贯以下的怎么说,还有,收回的宝钞如何处置?” 李青道:“自永乐朝后期,随着宝钞快速贬值,一贯以下的宝钞就都不发行了,之前小面额的破旧宝钞,也都是凑够一贯才兑换,数十年下来,基本上已经没了小面额宝钞; 至于回收的宝钞……要销毁一大部分。” “销毁?” “嗯。”李青解释道:“皇上,上次的‘五个橘子’还记得吧? 以铜钱置换宝钞,就是为了不再让货币贬值,要是收回来的宝钞,再花出去,那世面上的钱就更多了,那样的话钱会更不值钱。” 朱祁钰蹙眉道;“既如此,那何不都销毁了?” “也是不行的。”李青摇头,“世面上,要保证一部分宝钞在流通,不然时间久了,百姓就不认宝钞了。” 朱祁钰眼睛一亮,喜道:“如此说来,不用全部置换了?” “置换还是要置换的,不然百姓会有怨言,常言道:不患寡,患不均;皇上需一碗水端平。”李青道,“置换的宝钞,皇上可以花一小部分,以保证宝钞不被淘汰,但更多则要销毁。” 说得口渴,李青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 “至少十年之内,万不可再印宝钞了,十年之后即便要印,也不能野蛮的印钞,只需保证宝钞能够流通即可;不然今日努力,便付之东流。”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明白了。” 他蹙眉沉思片刻,道:“朕现在有些担心,会有百姓等不及,被二道贩子诓骗,毕竟……铜钱值钱,宝钞不值钱。” “那就没办法了。”李青摊了摊手,“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但也不至于闹出乱子; 即便百姓受蛊惑,让二道贩子置换,也没什么; 虽然换的少,却也因为铜钱值钱,受到的损失并不大,而随着铜钱大批量流入,后面人置换的铜钱也会贬值,总得算下来,都差不多。” 第25章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你……李青你不要太过分!”石亨色厉内荏,“你不要忘了,老子可是武清侯,你一个七品都给事中……” “嘭——!” 石亨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后,又滑出数米,后背火辣辣的疼,浑身像是散了架。 “你大爷……”石亨面容狰狞,破口大骂。 李青冷笑上前:“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凭你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老子是武清侯,提督…总兵官。”石亨啐了口唾沫,“你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算个屁啊!”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李青,只能跟李青…讲道理。 “你这叫以下犯上,懂吗?”石亨气道:“凭这个,老子就能治你的大罪。” “什么玩意儿?”李青不屑,一脚踢在石亨肚子上。 石亨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把在青楼吃的东西给吐出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像煮熟的大虾。 “李青,你他娘要是有种,就弄死我。”石亨被打出了真火,吼道:“你今儿不弄死我,老子回头让你好看。” “如你所愿。”李青语气冰冷,弯腰掐住他脖子,单手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石亨比李青还高些,但不多,李青加上一条手臂的长度,足以让他脚不沾地。 ‘嗬嗬嗬……’石亨喘不上来气,脸很快就憋红,脖颈青筋直冒,双眼逐渐布满血丝。 这种窒息的感觉不亚于极刑,加上死亡一步步逼近,严重摧残着石亨的身心防线。 只坚持了十个呼吸间,他就顶不住了。 石亨是头倔驴,但他并不想死。 他放狠话是想找回场子,可不是一心求死。 如今他已飞黄腾达,刚加官进爵才一年,搁谁也不想就这么死了。 你他娘玩真的是吧……石亨有口难言,蓦然想起李青的事迹,人之前就干过杀官的事儿,且一口气杀了俩,同时还将数十文官挨个胖揍一遍。 石亨顿时懊悔不已,激谁不好,激这煞星干嘛? 他想服软,但他现在根本说不出话,身体气力越来越小,意识也逐渐模糊。 石亨明白,不消片刻他就会一命呼呜。 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至少还能落个美名,朝廷也会抚恤,但死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按照李青的尿性,肯定会挖个坑将他埋了,然后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到时候,连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 石亨怕了,这种死法太可怕了。 他努力挣扎着抬起胳膊,拍了拍李青的手臂,艰难的用唇语说:我服了! ‘扑通——!’李青松开手。 “嗬呼~”石亨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跟拉破风箱似的,但他却有种无与伦比的幸福。 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呼吸甘甜空气的满足,让他忘记了疼痛和愤怒。 石亨瘫在地上,竟露享受神色。 许久,他的喘息声渐渐平缓,人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石亨撑起身子,坐在地上默然不语。 李青在他身旁坐下来,淡淡道:“感觉如何?” 你有毒吧?石亨的怒火再次燃起,但终究没敢再恶语相向。 他知道,李青真敢杀他,也下得了手。 跟这样的人硬刚,纯属找死。 “至于吗?”石亨闷哼道:“不就是一青楼女子,至于要杀了我吗?” 他不服,怎么说他也是挽难救国的大明功臣,在青楼打砸一番就有取死之道? 李青嗤笑:“今天不至于,明天不至于,终有一天会至于的;石亨,你可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石亨一滞,他当然听过。 李青继续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历代鸟尽弓藏的对象大多都是武将,而非文官?” 石亨不语。 李青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像你这样的武将太多了,仗着军功在身,狷狂自大,肆意妄为,帝王如何忍得了?” “风流狎妓,又不光我一个人干,那群文臣还不是照样?”石亨反驳,“你干嘛揪着我不放?” “能一样吗?”李青骂道:“别人去嫖妓都还知道遮掩,最起码表面上光亮,你呢?嫖个妓都要闹出事儿,唯恐别人不知道你能耐。” “我…谁让她们哄抬物价的,娘的,三百两银子都不给睡,镶金了咋滴?”石亨依旧嘴硬,但语气弱了下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可抱怨的。”李青淡淡道,“你第一次嫖妓?清倌人不陪睡规矩不知道?” 李青讥讽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利用权势压人,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真以为加了官进了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远着呢!”李青冷哼:“就连皇上,都无法为所欲为,你一刚晋升的武清侯算什么? 就你这点儿道行,被人玩死一点也不稀奇。” “你……”石亨气结,却又不敢破口大骂,恨恨嘲讽道:“是,你多牛啊,你杀朝中大臣都没事,我确实比不了。” 李青笑笑:“你不服是吧?” “服,服了。”石亨怕他再动手,轻哼道:“谁敢不服啊。” 但却是口服心不服。 李青没跟他计较这些,而是问道:“你觉得文官结交你是为了什么?” 第26章 置换货币 “知道怕了?”李青揶揄。 石亨不语,额头布满冷汗,有些事没想到也没什么,可一往深了想,就会明白其中的祸患。 他不聪明,但最起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是啊,自己虽有功,但还不至于封世袭侯爵,加提督总兵官……石亨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讷讷道: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石亨咽了咽唾沫,道:“我知道你一心为国,肯定不愿我这样有能力的武将,被那群狗日的陷害,不然也不会管我了,对吧?” “呦呵,这会儿怎么变聪明了?”李青惊诧。 “……”石亨讪讪道,“之前不是没悟到这一层嘛,其实…我觉得我脑子也还行。”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现在愿意听我的啦?” “当然愿意!”石亨忙点头,问道:“那个…皇上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青摊了摊手,“不过,厂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石亨脸一白:“李…先生,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当然。”李青笑道:“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还未打破皇上的底线,还来得及补救。” “哎,那我…该怎么做啊?”石亨乱了方寸,“要不我负荆请罪吧?” “那倒不用。”李青摇头道,“真要摆到台面上,牵扯的人就多了,皇上登基时间不长,想要一个稳定的朝局,你只需要做好两件事即可。” “你说。” 李青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立即退回去,不然他们以后还会给你送。” 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朝堂之上,无脑站皇上,跟文官对着来,以此向皇上证明,他的投资没有白费。” 李青道:“做好这两件事,之前的罪过,想来皇上也不会再追究了。” 石亨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明儿我就把东西送还回去,以后跟他们断绝来往。” “……呃,暗地里泾渭分明就好,不过最起码表面上要兼顾一下。”李青道,“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要闹太僵; 你只要秉承着不和文官沆瀣一气,就可以了。” “当面笑,背后刀?”石亨迟疑着说。 “对对对,就这意思。”李青欣慰道,“你要早领悟这些,也不至于挨这顿打了,更不会被你大侄儿揍。” 石亨强笑了笑,他不敢跟李青算账,心中憋着的邪火,只能发泄在大侄子身上。 小比崽子,老子饶不了你……石亨暗暗冷笑。 不过他却忘了,自己打不过大侄子。 第27章 张邋遢携赝品而来 货币兑换已经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即便后面朱祁钰有心反悔,也做不到。 因为会被百姓唾骂,从朱祁钰的为人来看,他是不愿背负骂名的……李青放下心来。 朱祁镇的问题已经解决,货币政策也开始施行,大明的基本盘没动,且还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想来想去,倒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了,李青决定开始另一主线任务。 ——偷大典! 按时间算,这已经是他入朝的第十一个年头,虽然留了胡须,但面部并未发生变化。 之前婉灵她们倒是教过他化妆,但李青并不熟练,这么多年过去,都忘得差不多了,除非戴头套似的面具,但他并不想那样。 因为戴着那玩意儿,实在憋闷的紧。 以前有丫头,他心都在家里,现在不一样了,他已无所牵挂,做完了要做的事儿,他想停下来。 歇一歇,陪陪师父。 自洪武十五年入朝后,师徒俩聚少离多,也就宣德朝退下后,陪了师父一些年,但那时小老头疯了,基本不认人。 这次后,李青想真正陪陪老人家,这是他在大明最亲的人。 他想尽尽孝道,他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此外,就是下一任皇帝的继承人选了。 李青只知道,历史上的成化皇帝独宠万贵妃,再就是成化犁庭,别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成化皇帝的风评貌似不怎么好。 但来了大明这么久,李青很清楚史书不可尽信,风评好的不一定真那么好,风评差的也不一定那么差。 就拿仁宣之治来说,是挺好,但并没有描绘的那么好,就朱棣打的那基础,只要不胡来,他就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是杨士奇那伙人,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史书是文官写的,他们不至于颠倒黑白,却也能技巧性的夹带私货。 就好比朱棣,明明是个文治武功双全的帝王,但去看太宗实录,却被打上了武皇帝的标签。 朱棣的文治,被刻意淡化了。 事实上,文治方面朱棣也顶尖的,就连朱元璋也是稍逊一筹。 成化,朱见深……李青蹙眉沉思,他隐隐记起,这厮好像修过仙来着。 “先不想这些了,朱祁钰才二十出头,时间还长。”李青摇了摇脑袋,不再想这些还没影的事儿。 朝中之人并不知他根底,按照入朝时二十岁算,他现在三十一了,李青估摸着,还能再干个十来年,再长就不好说了。 他若真有神通还好,但他终究只是凡人,若是闹得人尽皆知,那他未来注定无法安宁。 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帝王还能否像前几任这般,他就不敢说了。 在他的记忆里,明朝修仙的皇帝可不止嘉靖一人。 成化、弘治同样也修过仙,只是嘉靖更出名而已。 “就到朱祁钰这儿吧。”李青自语道,“从下一任皇帝开始,不再暴露身份了,不然很可能弄巧成拙。” … 师父怎么还不来啊……李青倚在躺椅上,百无聊赖。 人总是这样,忙的时候嫌忙,闲的时候又嫌无聊。 不过石亨、石彪叔侄俩倒是常来,但他并不怎么待见这俩货。 这俩活宝太吵了。 尤其是石亨,打不过大侄子的他,每天都要来跟李青讨教武艺,学费也不交,还美其名曰:主打一陪伴。 李青牙根儿痒痒,但考虑到石亨改邪归正,便教了他几招。 结果不教还好,一教更粘人了,气得李青直接下狠手,将其痛扁一顿。 但治标不治本,好了伤疤忘了疼。 ‘哐哐哐……’敲门…砸门声又响了起来。 “滚蛋——!”李青张口就骂:“再拍门,腿给你打断。” ‘哐哐哐……!’砸门声继续,同时,小老头的声音响起,“青子是我,你师父,快开门。” 李青呆了呆,继而大喜:“来了来了。” 打开门,小老头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视线下移,还有一小家伙儿。 小家伙儿见他看来,亲昵的叫了句:“干爹。” “哎。”李青大为惊喜,揉了揉他的脑袋,“师父,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给谁腿打断呢?”张邋遢没回答这个,问道:“谁又惹着你了?” 李青干笑道:“没谁,俩缠着我学武的,有些烦人,师父,快进来。” “别介,先把外面的箱子搬进来,这次我带了不老少呢。”张邋遢笑眯眯的说。 “得嘞。”李青忍不住欣喜,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师父、大典,就连小家伙都来了。 李青让一老一小进院,自己去搬箱子。 忙活完之后,李青取下门槛,将马连同马车牵进小院,笑道:“这都下午了,菜市口估计也没菜农了,一会儿咱们下馆子吧?” “也成,京师的馆子什么味儿,我还没尝过呢。”张邋遢对吃的尤为感兴趣。 “下馆子好耶。”小家伙儿开心的不行,他在家可没机会出去吃,不是穷,而是不被允许。 处处都是条条框框,没有一点自由可言,唯有在李青这儿,他充分体味到自由自在的感觉。 第28章 生动的一课 回到家,李青开始整理刊印版永乐大典,小家伙儿无所事事,也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干爹,你现在还读书吗?” “昂,活到老,学到老嘛。”李青讪讪一笑,“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些书没坏处。” 孩子还小,必须要树立正确的三观,李青不好说出真实目的,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分门别类后,已是傍晚时分,李青又去收拾厢房。 小院只有两间厢房,李青将自己住的厢房腾给师父,自己住另一间小一些的,本想让小家伙儿和师父住一间,但小家伙非要跟他睡一屋。 许久不见,小孩子想和他亲近亲近很正常,李青不忍拒绝。 夜幕降临,蝉鸣不断。 小李宏刚换了个新地方,兴致勃勃的不肯睡,李青一连讲了好几个故事,才把他给哄睡着。 “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家里得备上冰块儿了。”李青给小家伙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自语。 坐起身,提上鞋子,李青换上夜行衣,想想有些不放心,在小伙儿身上轻点一下,让他睡得更香。 李青走到隔壁厢房,轻轻敲了敲:“师父,睡了没?” “没呢。”声音从后方传来,弄得李青一个激灵。 转过身,却见小老头正在院里躺椅上纳凉呢。 李青没好气道:“有屋子你不睡,就不怕蚊子咬你?” “二百多年的老皮了,它咬不动。”张邋遢洋洋自得,“屋里闷,在外面吹吹夜风挺舒服的,小家伙儿睡了?” “嗯,睡熟了。”李青点头,“咱们行动吧?” “成,你先去装赝品。” 师徒俩的对话,惊动了下午回来就睡,此时的睡饱的驴子。 “嗯~啊~” “闭嘴,再叫吃驴肉火烧。”张邋遢骂了句,还咽了咽口水。 驴子立马老实,趴下来闭上眼,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嘿~这畜牲挺通人性的嘛。”张邋遢好笑道。 你这么爱吃肉,它能不怕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去杂货库。 … 夜。 师徒俩一人扛着一麻袋,又踏上了触犯律法的道路…… ~ 次日清早。 李青带干儿子骑驴去街上吃,馒头、包子、小咸菜……每样点了一些,小家伙儿吃的很开心。 “干爹,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忙公务?” “不用,干爹现在不忙。”李青笑道,“今儿中午干爹给你做好吃的。” “嗯好。”小家伙儿咧嘴笑了起来,随即想起了什么,“对了干爹,你都不用上朝的吗?” 李青诧异道:“你还知道上朝?” “那当然啦。”小李宏昂起小脸,得意的不行,接着,解释道:“是爹娘告诉孩儿的,他们说干爹是御前红人,整日都要忙国家大事呢。” 李青不禁一乐:“那是之前,现在都忙过去了。” “喔~”小家伙儿更开心了,好奇的问:“干爹,皇上长什么样子啊?” “嗯…一个二十出头,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李青形容道,“就跟…家里的朱叔叔差不多。” “那样啊?”小李宏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真龙天子的皇帝,会与众不同呢。 李青笑笑,可就是普通人吗,皇帝脱了那身龙袍,站在大街上,百姓怕是都不会多看一眼。 所谓真龙天子,不过是被神话而已。 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一样需要吃饭睡觉,哪里又特殊了呢。 父子俩没直接回家,去买了许多菜,接着,又去了冰窟巷。 这一条长长街巷都是制冰的商家,方圆二十里,夏天消暑全靠这一条街。 除了皇宫有自己的冰窖,其他人只能从这儿购买。 李青买了两桶,然后报上地址,定下三个月的所需冰块,让人每天按时、按量去送。 这玩意儿不好保存,李青也懒得每天跑趟儿,额外多付了十两银子就给解决了。 两冰桶挺沉的,李青便下了驴子,结果回去的路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说小家伙儿不孝顺,自己骑驴让父亲走路。 小孩子自尊心强,又气又羞,都哭了:“干爹,你上来吧,孩儿要下去。” 李青将他抱下来,自己也没上去,温声道:“不用在意那些,总有些事,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三道四。” “为什么啊?” “因为人和人的观念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李青笑着说:“不信你看,还会有人指指点点。” 果然,没走一会儿,李青的话就应验了。 不乏有路人说爷俩傻,有驴都不知道骑。 李青教道:“你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不要活在别人的看法里,明白吗?” “嗯…孩儿明白了。”小家伙儿重重点头。 这一课太过生动,他记忆深刻,影响了他的一生。 ~ “干爹,咱家门口有位漂亮姨娘哎。”小李宏骑着驴子,指着远处问:“她是干娘吗?” “不是,她是宫里的宫女。”李青开口解释,眉头不由一皱:她怎么来了,莫非又是受了孙氏的授意? 孙氏这娘们儿又要作妖? 李青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和孙氏关系也就一般,对方真要做什么见不得人事,不会让他知道才对。 况且,朱祁钰对自己也不错,孙氏不至于这个都看不明白。 思绪飘飞间,已然到了近前。 贞儿上前微微一礼,“见过李大人。” “不用多礼,”李青虚扶一把,问:“有什么事儿吗?” “嗯,是的。”贞儿点头,看了骑着驴子的小家伙儿一眼,“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青点头:“你先等会儿,我把东西卸下来。” “大人请便。”贞儿点头,退至一旁。 李青打开锁,牵着驴子进家,半刻钟后重新走了出来,笑问:“上次你还跳院墙来着,这次怎么不跳了?” 贞儿脸一红,讪讪道:“上次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顿了下,“这次是我自己要来的,跟太后无关。” “哦?”李青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贞儿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才小声道:“皇上把大皇子送去了东宫。” “啊?”李青颇为惊诧,“大皇子貌似才两岁吧?不在皇宫待着,去东宫干嘛?” “大人以为呢?”贞儿反问。 李青怔了怔,问道:“太后知道这事儿?” “知道。” “那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贞儿语气中有着一丝无奈,“但皇上之用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李青好笑道:“人家亲奶奶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再说,皇上这不还没怎么着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皇上不急太监急。”李青咕哝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走吧走吧。” “不是大人……等急的时候就晚了呀。”贞儿忙上前拉着他衣袖,道,“你之前可是答应过的,护得太子周全。” 李青反问:“皇上要对太子不利?” “那倒没有。”贞儿摇摇头,继而又道:“可皇上似有改立太子之意。” 李青嗤笑摇头:“你一个小宫女,心倒是操稀碎,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人,你答应过的。”贞儿不甘心的说。 ‘嘭——’门关上,震得贞儿一缩脖子,再抬头去看,李青已然进了家。 她苦闷地跺了跺脚,逗留片刻,转身离开。 ~ “外面那小妮子找你有事?”小老头补完觉,从厢房走出来,打着哈欠问。 李青笑着摇摇头:“没啥事儿,师父你早饭还吃不,给你带了的。” “不吃了,留着肚子吃午饭。”小老头扭了扭脖子,“以后不用给我带早饭,我回来要补觉。” “成,我这就准备着。”李青点头,朝一旁拿着草料喂驴子的小李宏道,“别光顾着玩儿,去客堂写会儿字去。” “知道了干爹。”小李宏拍了拍小手,去了客堂。 李青走到石桌前坐下,一边择菜,一边想着贞儿的话,陷入沉思…… 第29章 善恶皆在一念间 李青清楚,贞儿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朱祁钰多少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 换做是谁,也会想着后世之君由自己后代担任。 这是人之常情,自己做了皇帝,当然希望儿子继承,而非大侄子。 真的是…叔叔和侄子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李青颇感头疼。 刚放松下来没两天,就给整这出,让他很是郁闷,同时,也很纠结。 下一任皇帝人选还是很重要的,正德、嘉靖这对堂兄弟,可都是当今太子朱见深的孙子。 要是从朱见深这儿换了人,兴许未来就不会有这俩货了,但同时,李青又觉得即便换了人,也不一定就会变好。 万一更烂呢? 这事儿谁也说不好! “青子,想啥呢?”小老头在桌对面坐下,问:“是不是又有差事了?” “没。” “有事儿就去忙,不用顾忌老头子,”张邋遢道,“小家伙儿我帮你看着。” 李青摇头:“真没有差事,就是……” 师父知道他秘密,李青便也没有隐瞒,当即把心中纠结简单说了一下。 “这个啊,我帮你参谋参谋。”小老头捋着胡须,沉吟着道,“嗯…我觉得还是按原样来比较好,至少你懂一点,好下手。” “可我真就懂一点点啊!”李青苦笑,“也就知道个弘治爱老婆,正德好贪玩,嘉靖喜修仙,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就够了啊。”张邋遢笑道,“现在的大明,跟你曾认知的大明已经不一样了,记那些又有何用?” 顿了下,又道:“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与其顾虑还没发生的事儿,不如看眼下。” 张邋遢问:“就拿现在来说,你觉得谁做太子更能服众?” “现在的太子。”李青说。 “那就是了。”张邋遢又问:“你所知道的历史,当今的皇帝做没做过皇帝?” “做过!” “那就更没问题了,他最后不还是把皇位给大侄子了吗?”张邋遢笑道。 李青摇头:“不是师父你以为的那样,历史上朱祁镇做了两次皇帝,他后来又复辟了。” “啥?”张邋遢惊诧:“那后生竟然做了两次皇帝?” “昂,虽然就……离谱,但确实是的。”李青点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不可能了,我不会让他复辟的,他敢,我弄死他。” 张邋遢笑道:“不愧是我弟子,有魄力!” “那我该怎么选啊?”李青抓了抓头发,满脸纠结。 “不是说了嘛,没必要纠结这些,顾好眼下即可。”张邋遢笑着说。 “比如……” “比如今儿中午的饭要做好,不然我可能会揍你。” 李青:-_-||“知道了。” … 中午,很丰盛。 四菜一汤,一老一小都是胃口大开,吃得个精光。 饭后,祖孙三代在客堂打地铺,桶里的冰块冒着丝丝寒气,格外舒爽。 没一会儿,小家伙儿睡的香甜。 李青都没忍住,睡了半个时辰。 醒后,跟师父打了个招呼,便去了皇宫。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朱祁钰,看他到底什么个意思。 御书房。 朱祁钰打趣道:“今儿先生怎么想起来进宫了,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皇上,之前说的那个田赋的事,你可有在朝堂上提及?”李青突然想起这个,便问了一嘴。 “已经执行了。”朱祁钰笑着点头。 李青有些惊诧:“这么容易?” “哪有,朕也做了一定妥协。”朱祁钰解释道:“朕涨了大明官员的年俸,不过总体来说还是赚的,且赚很多。” “那肯定赚啊。”李青笑道,“大明官员的俸禄不算高,涨涨也没什么,结果是好的就成。” 顿了顿,李青问出心中所想,“皇上可有该换太子之意?” “啊?”朱祁钰一滞,脸色不自然的说,“哪有这种事,先生在哪里听了谣言?” “只是问问。”李青笑笑,道:“皇上不妨说说心里话,不要紧的。” 朱祁钰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是有这个想法,但也只是想法,朕……” “抹不开面子是吧?”李青问。 “哎。”朱祁钰讪讪道,“不瞒你说,朕之前答应过太后,但…唉,人都是会变的,朕那时只想着挽难救国,现在却……” 他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李青只是笑笑,继而又道,“不过还望皇上三思,太子是国本,废立太子事关重大,影响深远。” “朕明白。”朱祁钰幽幽道,“曾几何时,朕欲效仿辅政的周公,想着待太子长成后,就退下来让他登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朕发现,朕有些做不到。” 他苦笑自嘲:“朕在听说皇兄不愿回来时,居然欣喜更多些,皇兄虽铸成大错,却很对得起我,让我更名正言顺的做皇帝,可我……唉,先生,朕是不是很矫情?” 李青轻轻摇头,他理解朱祁钰。 “人都有两面性,一面善,一面恶。”李青说道,“皇上能正视心中的恶,并如实相告,足见胸襟气度。” “是啊,”朱祁钰点头:“善恶皆在一念间,先生,你可否给朕拿个主意?” 朱祁钰很纠结,但李青也纠结,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两人都被选择恐惧症困扰。 “决定权在皇上手里,如何抉择,皆在皇上一念之间。”李青吁了口气,“不能看我怎么说,要皇看上怎么想。” “先生就说说呗。”朱祁钰祈求的看着他。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遵从本心即可。” 朱祁钰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强迫。 “朕有些乏了,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李青起身道:“臣告退。” 目送李青走出大殿,朱祁钰又是一叹,靠在椅上怅然若失,许久,他扬声道:“来人,去传于谦进宫见朕。” … 半个时辰后,于谦匆匆进宫。 朱祁钰坦言心中所想,问:“朕能做皇帝,你出力甚大,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不罪。” “是,皇上。”于谦拱了拱手,道:“臣以为,万不可改立太子。” “说说原因。” “太子是国本,贸然改立,不利于朝局,且百官必然激烈反对。”于谦沉声道,“再有强行改立太子,于皇上的名声不利。” 朱祁钰嗓音平和:“具体说说。” 于谦分析道:“皇上和太子非父子,而是叔侄,在百官看来…这个关系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们必然激烈反对; 而皇上若强行改立太子,必须要给予足够的好处,至少比不改立太子的好处要大。” “皇上。”于谦严肃道,“这个好处可不是指张涨俸禄这么简单。” 朱祁钰有些不解:“朕和太子是叔侄关系,怎么就对他们有好处了?” “因为……”于谦硬着头皮道,“因为太子是太上皇亲子,在百官看来,他继位肯定更倾向太上皇,皇上若想留个好名声,就得亲近他们; 若改立太子,必须要经过百官同意,皇上以为,他们不会漫天要价?” 接着,于谦认真道:“但在臣看来,即便皇上和太子并非父子,太子也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般……小气,就如周公,哪怕到了今天,谁提及不赞颂?” 朱祁钰沉默。 于谦继续道:“皇上,大明走到今天,且还在蓬勃向上发展,真心不容易;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即便是太上皇,也为之付出很大心血,还有……还望皇上三思。” 说罢,于谦撩袍拜倒,长跪不起。 良久,朱祁钰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于谦。” “臣在。” “朕没记错的话,你曾做过太上皇老师对吧?”朱祁钰问。 于谦默然片刻,“是。” “即日起,取消你的少保官职。” 于谦心中一沉。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朱祁钰继续道:“改封太子太师!” 朱祁钰轻笑道:“以后处理完公务,去东宫教太子读书吧。” 于谦怔了怔,泪光莹然:“臣遵旨。” 朱祁钰选择了善。 第30章 朱祁钰值得 东宫。 小朱见深有些不开心,倒也不是因为弟弟来了,更多人围着弟弟转,他并不在乎这些。 只是因为大姐姐不开心。 “大姐姐,你怎么了?” 贞儿看着逐渐成长的小家伙儿,怜惜且心疼,强笑了笑:“没事儿,太子怎么不和大皇子玩儿了呀?” “他有好多人围着,但大姐姐没有。”小朱见深认真的说。 贞儿呆了一下,忍不住鼻子一酸,在宫里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在意她的感受。 她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小家伙儿,笑道:“快去玩儿吧,奴婢就是有些不舒服,不要紧的。” “你生病了吗?” “呃…是。”贞儿点头,“不过已经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了。” 小朱见深放下心,催促道:“那你去休息吧,我去找弟弟玩儿。” “嗯,快去吧。”贞儿笑了笑,目送小家伙儿走远,她起身往外走。 她知道自己一个奴婢做不了什么,只能求助孙太后,那可是太子的亲奶奶,贞儿知道孙氏不可能不在意。 不料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有百余名锦衣卫。 “奴婢见过公公。”贞儿赶紧行礼。 小恒子‘嗯’了一声,带着人径直走了进去。 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贞儿不放心,便也尾随着跟了上去。 ~ “不要…偶要在……这儿玩。”两岁大的小朱见济说话很不利索,赖着不肯走。 小恒子在一旁又是劝,又是哄,但根本没效果。 一众锦衣卫不敢吭气,小家伙儿虽才两岁,但身份高贵着呢,这可是皇上的独子,能不掺和他们可不掺和。 贞儿挤上前,小声问:“公公,这是…要带大皇子回宫?” “昂。”小恒子随口回了句,继续哄劝。 贞儿眼睛瞪大,她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帝并非无改立太子之意? 不管怎么说,东宫是太子才有资格住的地方,大皇子回去才合乎情理。 “公公,要不让奴婢试试?”贞儿跃跃欲试,她很想赶紧送走大皇子。 小恒子见有人接烫伤山芋,立即道:“行,那你试试,哄好了大皇子,咱家有赏。” “奴婢不敢。”贞儿客气说了句,上前蹲下身子,“大皇子,这里能玩儿的,宫里一样能玩儿,且比这还好玩儿。” “不,不要。”小朱见济很固执,“宫里…不好,玩。” 贞儿笑了笑,转头道:“公公,是这样吗?” “那必然不是啊!”小恒子连忙捧哏。 “骗人。”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说。 小恒子急得直搓手,却又无可奈何。 贞儿却很有耐心,温柔道:“那就不走,大皇子累了吧,让奴婢抱抱好不好?” 大姐姐人好,说话又好听,小家伙儿天然亲近,伸开手臂。 贞儿抱起他,嘴里哼着小调儿来回晃着,疯了半天的小家伙儿很快眼睛就睁不动了,沉沉睡去。 “公公,大皇子睡了。”贞儿笑着说。 “真有你的。”小恒子连忙小心接过,“咱家腾不开手,赏钱下次给,走,回宫。” “公公慢走,奴婢送公公。”贞儿不在意这个,赔着笑,一路送小恒子出门。 望着软轿远去,她长长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地翘起。 “终于走了…” “姐姐你怎么没去休息啊?”小朱见深走上来,好奇的问。 贞儿开心地蹲下身子,笑着说:“奴婢病好了,太子想玩什么游戏呀?” “真好啦?” “真的。”贞儿起身转了个圈儿,还跳了两下,“这下相信了吧?” “嗯。”小朱见深也很开心,“那玩蹴鞠吧。” “好嘞。” “且慢蹴鞠。”一道声音响起,大小俩人同时转过头,却见于谦地走了进来,躬身道:“臣于谦,参见太子殿下。” “哦,免礼。”小朱见深昂着小脸问:“你是干嘛来的?” 于谦道:“臣奉皇上旨意,来教太子读书。” 贞儿一惊,随即满心怀喜溢于言表,小太子不明就里,她可是清楚于谦如今的身份地位。 皇帝让他来教太子,定然没有改立太子之意……贞儿连忙行礼,“奴婢见过于大人。” “嗯,免礼。”于谦点点头,“本官时间有限,姑娘不妨待太子功课做完,再陪太子玩些游戏。” “是,一切听大人安排。”贞儿又是一礼,蹲下身对朱见深道,“太子,奴婢的病还没好透彻,你先和于老师学习功课好不好?” “好吧。”小朱见深怏怏不乐,大姐姐这一会儿不好,一会儿好,这会儿又不好,让他很是郁闷。 于谦微微一笑:“太子,我们去学堂吧。” “昂,好。” 小朱见深点点头,又回头看了贞儿一眼。 贞儿忙道:“太子快去吧,于大人学问可好了。” … 后宫。 孙氏听闻消息后,也是长长松了口气,她当然在意,她比谁都在意。 但眼下她并无什么优势,儿子孤身在外,孙子太过年幼,她能如何? 除非…下毒毒死朱祁钰儿子。 这个她是想过的,但问题是还没到那份儿上,毕竟太子还是孙子,犯不着那么干。 不过,孙子的太子之位要是被废,她肯定干得出来。 应该是我多想了,看这样子,朱祁钰倒没有那意思……孙氏放下心来。 如今这样挺好,只要太子是她孙子,以后皇位便还是她的后代。 孙氏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多事的人。 —— 李青听闻消息,不禁轻叹:“朱祁钰值得。” 朱祁钰没有帝王的铁血手腕,却把善良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就凭这个,他就值得被肯定。 想来,历史上的朱祁钰,也是个心软面善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朱祁镇翻盘。 但一码归一码,该帮的要帮,该偷的也一样要偷。 李青可不是针对朱祁钰。 永乐大典他偷定了,老四从长陵爬出来也留不住,他说的。 ~ 朱祁钰改封于谦太子太师,让其去东宫教太子读书的事儿,很快在朝中传开,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都是人精,自然看的出朱祁钰这么做的深意。 百官都没想到,朱祁钰会有如此胸襟气度。 但谁也不好说什么,朱祁钰这么做,合情合理,合乎礼法。 便是那些‘键盘侠’,也无从下口。 当一个人直面弱点时,他便没了弱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祁钰依旧温和待人,却隐隐表露出一股帝王的霸气。 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霸气。 不明显,但纯粹。 这样的朱祁钰,反而更让百官忌惮,因为他们根本拿捏不住。 此外,官场风气的改变,也让有心搅动风云的人难以下手。 这一次,朝局真的稳定了下来,大明的内耗得到极大缓解,虽还未到人人实心干事,却也在极大程度上,往好的方向发展…… …… ps:腰疼,这一章短了点儿。 第31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夏日炎炎,午后更是燥热,驴子都有些受不了,热得跟狗似的。 李青怕热坏了它,就用刀给它剃毛,差点儿没把驴子吓尿,还以为李青要吃了它。 不过,剃毛之后它就真香了。 那一身溜光顺滑的皮毛,好看是好看,却也给它带来了极大困扰,如今丑是丑了点儿,但胜在凉快。 反正家里也没有母驴,还在意什么形象啊。 “这驴子是真肥啊,去了毛都还有这么多肉。”张邋遢在一旁啧啧道,一脸‘好馋人’。 驴子怕了他,‘嗯~啊~’着要离家出走。 这里太可怕了,它想去于谦家。 “老实点儿。”李青敲了敲它的脑袋,没好气道:“吓唬你呢,要吃你的话早就吃了。” 驴子委屈地耷拉下脑袋,背过身拿屁股对着张邋遢,气得后者牙痒痒。 “青子,我想吃驴了。” “……明儿我赶集看看有没有卖驴肉的。”李青好笑点头,“师父你去客堂纳凉吧,我把木棚修缮一下,驴子怕晒。” 张邋遢瞥了驴子一眼,有些气不过,于是走上前照着驴屁股踢了一脚。 驴子一蹦老高,直往李青怀里扑。 “一边儿去。”李青侧身避开,这么大个物件儿,他可抱不住。 张邋遢得意一笑,“这畜牲,还有脾气了?” “嗯~啊~……!”驴子叫个不停,控诉张邋遢的暴行:他这么欺负驴,你管不管? 李青:“……” … 有规律的慢节奏生活,悠闲惬意,李青心情舒畅,悠哉游哉。 不过他也不是整日玩儿,偶尔上个朝,要么去衙门打个卡,虽然不干什么活,朝中之事却也了然于胸。 石亨叔侄常来,来跟李青学武。 李青倒也没藏私,武将武力值彪悍点儿没什么不好,针对性地为叔侄俩制定了套课程。 当然,他不白教,收了学费的。 ~ 于谦府邸。 李青、于谦相对而坐,举杯小酌,两人都很放松,朝局的平静,让他们身心舒缓。 “你这段时间常去东宫授课,太子如何?”李青问。 “挺好的,”于谦笑道,“太子聪慧,学习能力、接受能力皆是上上之选。” 顿了顿,“就是有些……不太爱说话。” 李青轻轻点头,道:“他还小,你莫整天板着一张脸。” “哪有。”于谦失笑道,“我很早就不那样了,之前教太上皇时……” 他笑容收敛,拧着眉问:“太上皇真决意不回来了?” “至少未来很多年,他都不会回来。”李青点头:“当时我们聊了许久,他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了,世人都以为做皇帝好,其实做皇帝挺累的,那次他受打击不小。” 于谦叹了口气,道:“太上皇还是吃亏在太年轻,他太心急了,倘若稳着来,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了。” “不说那个了,现在的大明也挺好啊!”李青笑着说,“如今朝局平静,民间各行业欣欣向荣,百姓能吃饱饭,还能做工补贴家用,还不够好吗? 至于太上皇,他也挺好的,莫以你的眼光去看他的处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是挺好的。”于谦点头,“我倒也不是……唉,算了,先生说的是,既然是太上皇都决定,那应该尊重。”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对了,关外局势有新动静了没?” “倒是有一些。”于谦放下酒杯,道:“瓦剌对鞑靼发动两次战争,不算太大,却也不算小。” 李青对此并不意外,“鞑靼折损如何?” “并不大。”于谦沉吟道,“问题不在这儿,而在瓦剌进攻完鞑靼后,自己好像出了乱子;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貌似是瓦剌高层闹起了内讧。” 李青眉头一皱:“消息确定吗?” 于谦摇头:“只是猜测。” “嗯…估计八九不离十。”李青沉吟道,“瓦剌是外来户,并非草原本土的人,事实上,瓦剌本部落的人并不多,而随着壮大,越来越多的草原本地人加入,内乱并不稀奇。” 李青说道:“虽然草原上不讲礼法,却也讲究个血统,瓦剌连本地人都不是,更别说成吉思汗后裔了; 之前鞑靼部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团结,现在没了危机,有人不服管,纯属正常!” 于谦点头,问道:“先生,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担心……乱着乱着就统一了啊!” “不用担心,至少目前完全用不着。”李青轻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那么快统一?先让他们窝里斗便是,等他们斗累了我们再出手,可事半功倍。” 于谦眼神微动:“先生的意思是……以怀柔手段招抚?” “唯有如此。”李青轻叹:“洪武、永乐两朝,对草原的打击够大了,事实证明,靠武力是不行的,只能用怀柔策略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李青欣然道:“终于有一天关内关外相互融合,亲如一家,届时不但少了战争,且还能将草原囊括进大明疆域。” 于谦怦然心动,随即又苦笑道:“这…可能吗?” “的确很难,但并非没有希望。”李青笑了笑,道:“金石所致,精诚为开;一代人解决不了,就两代,三代……终有一天,他们会投入大明怀抱。” “先生这么自信?”于谦笑问。 “当然,因为他们需要大明,且也离不开大明。”李青笑道,“试问,谁不想更好的生存下去呢?” 于谦深以为然:“他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看似蛮横凶残,实则……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所以需要教化。”李青笑着说,“先让他们斗着吧,等他们伤了,疼了,大明再出手。” 于谦补充道:“时间不能耽搁太久,还是要预防他们统一。” 李青想了想,道:“我答应过和勇,帮他要回部下家眷,嗯…明年开春吧,到时候我去跑一趟。” “嗯,先生出马,我就放心了。”于谦举杯道,“这两年先生着实辛苦了,今年就好好歇歇吧。” “哦?不催我做事了?”李青揶揄。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于谦哪敢啊?” “哈哈……” ~ 平静舒缓的时光过得很快,眨眼,张邋遢带来的那些赝品,就都全部置换了。 小老头闲不住,且也不放心小徒弟,见李青整日优哉游哉,便带着真品回去了。 不过,小家伙儿没走,他还没住够。 李青倒真是清闲,别人请病假的次数,都没他上朝的次数多,不是一般的咸鱼。 但没一个人弹劾他,那些人巴不得他不上朝呢。 李青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儿,不说人神共愤,却也得罪了大多数官员。 不少人背地里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扎小人诅咒他,希望他赶紧去死,别再蹦哒了。 眼下这种情况,大家都乐意见得。 李青很放松,平日教教干儿子读书认字,更多的是给他树立正确的三观。 闲暇之余,也对草原事宜做了些规划。 石亨叔侄俩时常带着酒肉来,吃吃喝喝,倒也快哉。 经上次一事,石亨算是大彻大悟,为人低调谨慎许多,除了于谦,基本上不和朝堂上的那些文官牵扯。 石亨和于谦的关系挺不错,一是因为于谦把功劳让给他不少,二是因为于谦和传统文官不一样,颇有儒将风范,对他的脾气。 再就是于谦是兵部尚书,负责的是军需调度。 … 七月初,张邋遢又来了,他又带着赝品走来了。 没说的,既然做了,那就贯彻到底吧。 于是乎,每当夜深,寂静的大街上总有一老一少,扛着麻袋的黑衣蒙面人…… 秋渐浓,时间来到八月。 该置换的都置换了,师徒俩又无所事事起来。 小老头又腻了:“青子,你不是不忙吗?” “嗯,咋啦?” “走,陪为师回金陵去吧。”张邋遢道,“今年好好过个中秋,对了,家里添人了。” 李青一怔,旋即醒悟是钱氏生了。 “男孩女孩?” “女娃。”张邋遢笑道,“那孙子宝贝的不行,家里挺热闹的,回去热闹去。” 其实金陵有的京师基本也有,但张邋遢不习惯,这里的戏苑他不爱听,他更喜欢金陵。 “成,我去跟皇上打个招呼。”李青点头。 皇宫。 朱祁钰在得知李青要请长假,顿时不乐意起来。 让你歇着不干活,没让你跑路啊……朱祁钰满脸不悦。 该说不说,李青这行为多少有些蹬鼻子上脸。 “皇上,明年我要去草原一趟。”李青将自己对草原的想法,简单给他说了一下。 “这只是初步设想,还有待改善。”李青笑道,“我在这儿虽然不干活,却也时常为朝政操心,去了那边静下心来,才能更好的完善不是?” “你就是想偷懒。”朱祁钰揶揄道。 李青无奈道:“皇上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 “……”朱祁钰翻了个白眼,但想到这两年李青的辛苦,明年李青又要奔波,点头道:“行吧,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年吧。”李青说。 朱祁钰:“……” 第32章 讲故事,论英雄 “皇帝答应了?”张邋遢问。 “嗯。”李青笑道:“今儿时间不早了,咱们明儿再走吧,我先把驴子安置一下。” ‘嗯~啊~’驴子兴奋的抢答,它是真怕了小老头,草料都吃不香。 张邋遢瞥了驴子一眼,驴子立马安静下来,躲在李青身后。 “赶快把这畜牲牵走。”张邋遢嫌弃道,“这要不是你养的,我早就吃肉了。” 驴子拱了拱李青:快把我送去于谦家。 李青好笑道:“师父,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 ~ 到了于谦家,都不用李青说,驴子自觉去了它的专属木棚,就跟自己家一样。 不,比在自己家放肆多了。 于谦还在衙门忙,李青跟于冕聊了几句,便回家了。 晚饭后,李青又去了于谦家,京师就这么一个朋友,要走了自然得喝一杯。 “什么?你请假请到明年?”于谦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没人这么请假的啊! “大惊小怪,”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我为大明流血又流汗,还不能享受享受啦?” “不是,你不是一直在享受吗?”于谦无语道,“而且你这假也太长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致仕还乡了呢。” 他都开始羡慕李青了:“先生,你这也太舒服了吧?” 李青哼道:“你是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啊,你好好算算,我都干了多久了?” 于谦挠了挠头:“但我觉着,你干活的时间加起来,未必有我多。” 论工龄,那李青没说的,谁也比不过,不过论工作时长……那李青也没说的,谁也比不过。 “你知道个啥,我也就这几年才开始懈怠,以前干活还很卖力的。”李青强行挽尊。 你就诓我吧,在永乐朝我中进士那会儿,你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我不知道?于谦满脸黑线。 他才不信李青的鬼话呢。 “先生,咱就是说,当年太祖为何拿剑砍你?” “因为我不干活呗。”李青一顺嘴,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于谦:哼哼,露馅儿了吧? 李青脸上一热,找补道:“你懂什么,他就是一工作狂,恨不得把人当驴使,那谁顶得住?” 于谦一脸:你看我信不? “爱信不信吧,那时还没你呢,你哪知道太祖什么德性。”李青撇了撇嘴,专心吃喝。 于谦没再这上面掰扯,他知道李青酷爱咸鱼,但事儿是没少做,况且……他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偷个懒也没什么。 “明年啥时候回来?” “元宵节后吧。”李青说道,“到时候要去草原,嗯…争取先招揽过来一批,开个好头。” 于谦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先生还是以国事为重的。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李青并不是只顾享乐的人。 于谦举杯:“祝先生一路顺风。” “嗯。”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 夜深,李青兴尽而归。 小家伙儿居然还没睡,跟小老头一起,坐在屋檐下的椅上,听小老头讲故事。 见他回来,开心地迎上前,“干爹,明儿咱们就回金陵是吧?” “嗯。”李青摸了摸他脑袋,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开心的睡不着。”小家伙儿不好意的说。 张邋遢却是一身放松:“你终于回来了,故事你接来讲,我得去睡了。” 小老头喜欢小孩子,却不喜欢跟小孩子玩儿。 就好比……喜欢猫,爱撸却懒得养的那种人,主打一个嫖猫。 要回金陵了,李青心情不错,拉着小家伙儿走到椅前坐下,看了看一旁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笑道: “讲到哪儿了?” “虎牢关下,十八路诸侯齐聚。”小李宏兴奋的说,“好像马上要打架了。” 豁,接下来不就是三英战吕布吗? 李青干脆也不看原著了,直接讲起了电视剧版。 “话说,那吕布端的勇猛,方天画戟在手,无人撑得过三招,连斩数将之后,更是狂妄不可一世,十八路诸侯竟是无人敢于应战……” “他好厉害啊!”小李宏心驰神往。 李青笑笑,接着道:“突然,虎牢关门户大开,只见一人手持丈八蛇矛枪,声震如雷: 三姓家奴莫要猖狂,看我捅你一万个透明窟窿。” “干爹,吕布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小李宏问。 他有些把吕布当偶像了,听到‘三姓家奴’又怕吕布是个恶人。 “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坏。”李青想了想,评价道:“他反复无常,是个…矛盾的人。” “这样啊,”小李宏似懂非懂,小孩子都有崇拜英雄的心理,他又问:“那谁是好人,谁是英雄啊?” 这是个深邃的问题,李青竟一时被问住了。 曹操?那必然不是。 能说出‘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人,哪里称得上英雄,曹操是个很有作为的枭雄。 沉吟许久,李青道:“三国英雄者,唯刘备,刘玄德。” 小时候看三国,他喜欢刘备;长大后看三国,他喜欢曹操;如今的他再看三国,他还是喜欢刘备。 论三国英雄,无人与出刘备其右。 “是那个卖草鞋的刘备?”小家伙儿还小,主要功课是学字,对历史一窍不通,还是从故事中知道的刘备。 现在的他只知道,刘备是卖草鞋的。 “对,就是他。”李青笑道,“英雄不论出处,他后来也成了很厉害的人,他是英雄,也是好人。” 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刘备一生未曾屠过城,死前还告诫儿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样的人,又岂是伪善? “嗯,孩儿知道了,干爹接着讲故事吧。” 李青点头,又讲起了新三国。 他喜欢老三国多些,但新三国的打戏更出彩,便以新三国为蓝本,给小家伙儿将了一遍‘三英战吕布’。 小家伙儿听得入神,意犹未尽的说:“干爹,后面呢?” “很晚了,回屋睡吧。”李青笑道,“明儿就要回去了。” “那好吧。”小家伙儿怏怏点头,随李青回了屋。 … 次日。 李青天不亮就起了,将《永乐大典》正本搬上马车,然后去买了包子。 早饭后,李青驾着马车,赶赴金陵。 ~ 这次不同以往他一个人赶路,但为了赶在中秋节前回去,李青也是加足了马力。 换马不歇,日夜兼程,总算是在中秋节当天进了金陵城。 到家时,都快傍晚了。 朱允炆得知师父、师兄都回来了,拄着拐杖来到前院,脸上沟壑都舒展开来,笑着说: “还以为今年中秋节,你们不回来了呢。” “团圆的日子,不回来怎么能行?”李青笑了笑,问道,“那孙子呢?” 朱允炆撇了撇嘴:“哄他闺女呢。” “嗯。”李青点头:“我去稳住他,你让人把大典搬去书房。” 虽然朱祁镇不是皇帝了,但这种事到底上不了台面,万一让其发现脸上也不好看。 “嗯,好。”朱允炆有些幸灾乐祸:四叔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跳脚呢? 真是……想想都开心。 朱允炆乐呵呵地去叫人搬书。 ~ “哇啊哇啊……” 大老远就听到婴儿在哭,接着是一阵拨浪鼓的咚咚声,然后,朱祁镇的无奈声响起: “哎呦哎,闺女你可别哭了。” “是不是饿了啊?” “有可能。”朱祁镇回了一句,正欲起身,突然一怔,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 “李青?”朱祁镇惊诧道:“你怎么回来了?” 李青脸一沉:“竟敢叫我大名,皮痒了是吧?” “……这不是激动了吗?”朱祁镇脸色讪讪,旋即又埋怨道,“当着我闺女的面儿,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 “她现在又听不懂。”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到一旁坐在亭下长椅上,“日子得滋润吧?” “哎,挺滋润的。”朱祁镇嘿嘿笑着,感慨道:“真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先生你先坐会儿,我把孩子给小钱送去。” “嗯,去吧。”李青倚在长椅上,心情愉悦放松。 同样不上朝,但在京师就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这里才是真正的家。 没一会儿,朱祁镇去而复返,在李青身旁坐下,问: “先生都回来了,想来朝局稳定了,是吧?” “稳定了。”李青吐出一口气,“这两年可把我累惨了,这次回来得好好歇歇。” 朱祁镇好奇道:“他就这么放你回来?” “为什么不行?”李青揶揄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小气且抠门?” “你看你,我不就问问嘛。”朱祁镇问:“这次住多久?” “过完年。” “豁~”朱祁镇啧啧道,“那他可真够大方的。” 顿了顿,“我听说,朝廷兑换货币的政策,已经开始了?” “结束了,京师、天津卫两地,都已兑换完成。”李青讥讽道,“又不是你还的钱,你操的什么心?” “我在位时,铸的铜钱就不是钱?”朱祁镇反驳,“钱是他还的,但也有我一份功劳吧,再说,内帑我可是没少留给他钱。” 朱祁镇哼哼道:“那些钱,足够他花三年。” ps:腰还是疼,今儿两章。 第33章 月亮很圆,月饼很甜 还三年呢,都没能撑到景泰元年,正统存钱正统花……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朱祁镇都不是皇帝了,跟他说这个干嘛? 李青转而跟他唠起了家常:“女儿叫什么名字?” “有一美人,清扬婉兮。”朱祁镇摇头晃脑,洋洋自得。 “所以……?” 朱祁镇傲然一笑:“朱清。” “……好胆!”李青黑着脸道,“你故意的吧?” “哎哎哎,别动手,不是你那个青,是清水的清。”朱祁镇连忙跑到一旁,讪笑道,“开玩笑呢,我闺女叫朱婉清。” “昂,下次注意点儿,你可能没解释的机会。”李青哼道。 “……能不能别这么粗鲁啊?”朱祁镇郁闷道,“朋友之间开个玩笑都不成吗?” 李青呵呵:“谁跟你是朋友,按辈分,你得管我叫爷爷。” “哦?”朱祁镇感兴趣道,“这么说来,你比太宗矮了一辈儿?” “……我跟你爷爷,你太爷爷,向来是各论各的。”李青没好气的说,“当然,你要叫我太爷爷,我也不反对。” “嘁~!”朱祁镇撇嘴道,“我叫你一声太爷爷,你敢答应吗?” 李青轻哼:“有何不敢?” “那咱去大街上。”朱祁镇哼哼道,“即便你留着胡子,看着也不比我大哪儿去,看路人作何反应?” “……”李青说不过他,撸起袖子就要上手。 吓得朱祁镇上蹿下跳,典型的人才还爱玩儿。 却在这时,钱氏快步走过来,为夫君解围:“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哦,刚回来。”李青就势收手,给朱祁镇留了几分颜面。 小钱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朱祁镇贱兮兮的上前,牵着媳妇儿的手,转过头:你打我呀! 李青差点儿没忍住。 钱氏嗔了夫君一眼,走来亭下客气道:“先生请坐。” 你小子给我注意点儿……李青给了朱祁镇一个危险的眼神,坐了下来。 “先生……晚辈有一事…相求。”钱氏支吾着说,脸色微红。 李青靠在椅上,好整以暇,“你说。” 钱氏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夫君衣袖,小声道:“夫君你来说吧。” 朱祁镇摸了摸鼻子,在李青旁边坐下,讪讪道:“拿什么,我和小钱想再要一个,你看小钱这边儿…能行吗?” “非必要还是别要了。”李青轻轻摇头,朝两口子问道,“你俩怎么想的,非要不可吗?” “那就不要了。” “如果可以的话……”两口子几乎同时开口,钱氏说到一半,听到夫君所言,抿着嘴没再说下去。 李青笑道:“为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为好,女孩没什么不好。” “不要了。”朱祁镇斩钉截铁,朝钱氏道,“儿子闺女我都喜欢,再说,我又没皇位继承,有没有儿子有何打紧?” “嗯。”钱氏低低应了声,不再多言。 稍坐一会儿,她起身道:“夫君,妾身去看看女儿,你陪陪先生。” 说罢,朝李青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李青斜睨了朱祁镇一眼:“你小子福分不浅啊。” “嘿嘿……那是。”朱祁镇咧嘴笑了笑,接着又担忧道:“小钱底子不好,这生产后…不会落下病根儿吧?” “落下病根儿就没这么好的气色了。”李青笑着摇头,“不过正如你所说,她底子不好,生孩子对她来说负荷极大。” “明白了。”朱祁镇点头。 这时,朱允炆忙完走了过来,笑道:“聊什么呢?” “聊什么关你屁事?”朱祁镇噎了一句。 “调皮。”朱允炆也不生气,他还在为大典开心,乐呵呵地扶着拐杖坐下,“今晚都来我院里,咱们赏月。” “昂,知道了。”朱祁镇这次倒没有冷眼相对。 李青瞧着愈发苍老的朱允炆,叹了口气,道:“师弟,我给你把把脉。” “不用,师父刚把过,无甚要紧。”朱允炆笑着说,“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朱祁镇瞥了他一眼,多少有些感伤。 虽说俩人一直拌嘴,但相处这么久,要说一点感情没有,那也是不可能。 这厮要是没了,以后生活定会少很多乐趣儿……朱祁镇清了清嗓子,难得安慰:“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宽心,我看你且活呢。” 朱允炆:() “咳咳咳,搞偷袭是不?”朱祁镇捂着胸口。 他气得不行,这糟老头子咋听不懂好歹话呢,嘶~别说,打人还挺疼,看样子是且活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信不信我一拳下去……” “来,打,你打。”朱允炆伸着头,“照这儿打。” 朱祁镇:“……” 这一拳下去,还不得开席啊? 真要打上去,别说李青了,小老头都饶不了他。 最终,朱祁镇选择了大度,哼道:“要不是你一把年纪,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呵呵……我要不是一把年纪,你是我对手?”朱允炆反唇相讥。 这可真是大哥笑二哥……李青颇觉好笑,打圆场道:“今儿过节,都别动口动手了,不吉利。” 两人瞥了对方一眼,默契地各自别过头去,谁也不服谁。 … 中秋夜。 李青、张邋遢、朱允允炆,朱祁镇夫妇,还有小李宏,一家人团团坐。 桌上摆放着酒菜果蔬,中间是一块堪比明月的大月饼,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人是家人。 月下,举杯小酌,笑语不断。 小李宏也讨了杯酒,结果只喝了一口,就呛得小脸通红,伸着舌头小手扇着风,“好辣好辣……”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秋风习习,月光皎洁,团团圆圆…… 大家兴致都很高,喝酒吃菜,谈天阔地,不知今夕何年。 “青子,来一曲儿助助兴。”兴意正浓的小老头笑着说。 “好嘞。” 李青擦了擦手,走到一旁琴桌坐下,轻拨琴弦,发出舒缓的悦耳声。 众人停下说笑,静静聆听。 一个个轻缓音符从李青指尖蹦出,如涓涓细流在心间流淌,轻松、治愈。 少顷,李青开口,吟唱着苏轼的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词是古诗词,曲是后世曲,与诗歌传统唱调不同,却格外应景。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李青磁性的嗓音,更增添了几分意境,众人不由陶醉其中。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许久许久,众人都无法自拔,沉浸在美妙的意境中。 “好听,”小家伙儿鼓掌,小手拍得‘啪啪’响,“干爹唱的真好听。” “好听吗?”李青微笑。 “好听好听。”小家伙儿狂点小脑袋。 朱祁镇颔首:“如此演绎,别具一格,嗯……甚好,甚好。” “绕梁三日,回味无穷啊!”朱允炆捋须赞道。 张邋遢斜睨了两人一眼:词儿都让你们说了,我说啥? 小老头没好气地招了招手,道:“青子,过来吃月饼。” “好耶,吃月饼喽~”小家伙儿举双手赞成,大眼弯弯,开心得不行。 ~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食月饼,欢声不歇,笑语不停…… 月亮很圆,月饼很甜…… 第34章 沈鑫的大手笔 清晨。 院里,小老头打太极,小李宏在一旁学的模有样的。 亭下,李青、朱允炆相对而坐,一人持黑子,一人持白子,一手接一手对弈。 朱祁镇颇感无趣,不时插科打诨,干扰二人。 “先生,你是洪武十五年进的朝堂,那你和太宗谁大?”朱祁镇小声问。 “我大。”李青落下一子,静等朱允炆落子。 “那你和太祖呢?” “太祖倒是比我大。”李青想了想,道:“我入朝时都三十多了,那时候太祖都有白发了,不过太宗才二十出头。” 朱允炆见自己胜算不大,索性不下了,也加入聊天阵营。 他指着远处的小李宏道,“那时我也就他那么大,至于你…你爷爷都还是小胖墩儿呢。” “……”朱祁镇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这爷仨,年龄一个比一个大,他哪里是对手。 “懒得跟你见识。”朱祁镇翻了个白眼儿,朝李青道,“先生,你在洪武朝就这么……放肆吗?” “那倒没有,刚开始我也唯唯诺诺,”李青笑道,“老朱那厮……咳咳,太祖杀气那么重,我也怕被砍头啊。” 朱祁镇诧异:“你这么厉害,还会怕人?” “那会儿可没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是比较克制的,”李青说道,“那时和现在的局势也不一样,百姓不能随意流动,不仅户籍什么很麻烦,地方对外地人也有很强的排斥性,跟现在没法比。” 朱允炆点头附和:“是啊,现在百姓自由太多了, 不过时局不同,也不能说太祖那会儿就是错的,当时大明刚建立十数年,局势并不平稳,不让百姓乱跑,有助于稳定,恢复生产。” “的确,”李青点头,“国家施政,因时因势而定,非一成不变,亦不能拿当下局势,反推以往的国策。” “这我懂。”朱祁镇笑问:“那会儿你是不是乖得跟个孙……咳,很守规矩吧?” “你是不是对守规矩有什么误解?”朱允炆撇了撇嘴,讥讽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在家横,出了门就乖得跟兔子似的?”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好不好?”朱祁镇破防,“没完没了了是吧?” 朱允炆反问:“我有说错吗?” “你……”朱祁镇愤愤道,“我跟先生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好了,别吵了。”李青脑仁疼,“你没看过太祖实录吗?” 朱祁镇摇头:“太枯燥了,我只看了一点儿,都是太祖的发家史,还没看到你出马呢,只在太宗、宣宗实录上看到过你。” 李青眉头一皱:“仁宗实录为何不看?” “仁宗时期,朝局平稳,没什么可看的啊?”朱祁镇理所当然的说。 “……你想知道就问他。”李青拿起《水浒传》,向后一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朱祁镇满脸黑线,好奇心被勾起来的他,百爪挠心:“喂,讲讲?” “求我!”朱允炆脸昂的老高。 “……求你,快讲讲。”朱祁镇耐着性子敷衍。 朱允炆不满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爱讲不讲,我还不听了呢。”朱祁镇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起身就走。 却见朱允炆往后一仰,摇头轻叹道:“本来想讲讲来着,但有人不愿意听啊!” “……”朱祁镇脚步一顿,回来坐下,闷闷道:“讲吧。” “先说好,不白讲。”朱允炆乐道,“你得请看十场戏。” “你咋不去抢?”朱祁镇不做皇帝了,抠门性子还是不改。 其实他并不缺钱,逢年过节,朱允炆都会给孙媳妇儿钱,最后还是落在了朱祁镇手里。 家里又不用他买东西,主打一个白吃白住,外加吃媳妇儿软饭。 “两场,不能再多了。” “五场,没你这么砍价的。”朱允炆道,“两场,我不成白磨嘴皮子的了?” “四场,不还价了。” “嗯…成吧,那就从驸马落马开始吧……” 李青没听下去,放下书去找干儿子玩儿去了。 … 金陵大街上,繁华依旧。 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不过十家有九家门匾上都写着‘沈记’字样。 看来沈鑫已经完成了垄断……李青并不意外,之前打价格战时,沈鑫便已无敌手,并朝着苏杭布局。 如今垄断市场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金陵毕竟是直隶,这里的官绅不是一般的多,沈鑫能真正做到这一步,要说没和官府的人勾搭,他是不信的。 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有太多办法惩治他了。 现阶段,李青并不担心沈鑫尾大不掉,反而有些担心沈鑫的处境。 这些可都是吸血鬼,吃起来没够,沈鑫再有钱,也够呛喂饱一群人。 毕竟……都是好了还想好。 “干爹,一会儿回去了孩儿想回家住两天。”小李宏说,“孩儿好久没在家住了,也想爹娘了。” “没问题。”李青笑着说,“你乐意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 “谢谢干爹。”小李宏开心一笑,接着,又确认道,“干爹年前都不走是吧?” “不走。”李青点头。 小家伙儿这才放下心来。 逛了一圈儿,李青买了些礼品,带着小家伙儿去了李家。 跟小李宏父母闲聊一会儿,李青留下干儿子,告辞离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织造局,想顺便了解一下如今海商情况。 … 小六子更胖了,走起路来身上肥肉一颤一颤的,少说也有两百斤开外的体重,配上他不高的身材,几乎都成圆的了。 “咱家见过李钦差。”小六子艰难行了个礼。 李青笑呵呵地扶起他,解释道:“公公少礼,我这次可不是钦差。” “是这样啊。”小六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那咱家见过李大人。” 他并不相信,李青大老远来金陵,不是办皇差,还是休假的不成? 李青倒也不点破,就这样误会也挺好,到时候若要办事,反而会方便许多。 “织造局现在情况如何?” 小六子忙正了正身姿,汇报道,“自海上贸易份额重新划分后,织造局就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了,不用再收购沈记的货物,但收入也相应的下滑严重。” 顿了顿,“当然,总体来说还是赚钱的,只是没以前赚得多了。” 李青道:“账本呢?” “呃…大人稍后,咱家这就让人去取。”小六子搓着手道,“那个…大人啊,皇上对织造局可是有了新的指令?” “暂时还没有。”李青抿了口茶,道:“那个沈鑫现在如何?” “那厮现在是赚着了,奶奶的,那可是大把大把的搂钱啊。”小六子眼红不已,“他现在的摊子是越铺越大,听说苏杭两地都快占了半壁江山……啊呸,咱家失言,咱家失言。” 说着,给了自己俩大嘴巴。 李青好笑不已,这种事儿实在没必要计较,索性当没听见。 “他能做到这一步,没少跟直隶的人送钱吧?” “这个……”小六子迟疑了下,点头道:“大人对咱家有提携之恩,咱家不瞒大人,沈鑫的确是大手笔,金陵的官儿就没有没拿过他好处的。” “哦?”李青笑着说,“看来公公也拿过了?” “啊哈哈……是。”小六子讪笑道,“不过,咱家可没有损公肥私,别人都拿,又是白给,谁不要啊?呵呵……” 李青也笑着说:“和光同尘嘛,本官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接着,笑容一收,严肃道:“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差事才是重中之重,朝廷现在急需用钱,公公莫要主次不分。” 小六子连忙保证:“大人放心,咱家不敢忘。” “嗯,”李青脸色缓和下来,问道:“你方才说他大手笔,有多大?” “呃…最次也是千两,但凡有地位,说上话的官儿……”他压低声音说,“他允诺每年都是这个数。” “两万?” 小六子点头。 有点意思……李青嘴角牵起一抹玩味:这厮有些野啊! 第35章 沈鑫的选择 账本对不上,原因无他,小六子贪了,但贪的不多。 “大人不是外人,咱家不瞒你,锦衣卫、东厂的这些金陵弟兄,以及司礼监的几位公公,都要时常给些好处。”小六子讪讪道,“要想马儿跑,不给马儿吃些草怎么行,望大人理解。” 李青心中闪过一抹无奈,在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时代,又有几人能洁身自好? 他没有在这上面计较,只是提点道: “小错误可以理解,但大错误可就不容商量了,你在这儿收入很多,光是那个沈鑫就够你吃的了,做人要知足,眼红你这差事的人可不少,司礼监不乏有能力的人,会拍马屁的更不少。”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咱家以后……改正。”小六子赔着不是。 李青没有再上纲上线,这太监还行,至少不贪得无厌,对他也够坦诚。 出了织造局,李青去了沈家。 沈鑫得知他来,不敢怠慢,亲自迎进院,好酒好菜好招待。 他对李青还是有感激之情的,若无李青,就没有现在的他。 “大人今日能来,草民欣喜不胜,今日可要不醉不归啊!”沈鑫哈哈笑着说。 李青跟举杯他碰了一下,一口饮尽杯中酒,接着,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当——!” 菜碟抖了抖,沈鑫眼角也不禁跟着抖了抖,讪讪道:“大人,这是……?” “上次我给你说过,做人要知足,都忘了是吧?”李青沉声道。 沈鑫脸色一僵,赔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草民可不敢忘。” 顿了顿,“草民可都是足额交税,不曾占朝廷半分便宜。” 李青嗤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执迷不悟下去了。” “大人这话何意,草民一向遵纪守法啊!”沈鑫满脸不解。 “你是我提拔上来的,所以我想给你一条活路,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李青淡淡道,“你现在停下来,我保你无恙。” 沈鑫脸色难看:“大人之前答允过让我做大,甚至染指苏杭,怎么我做到了,你反而不满了呢?” “我是答应过你,”李青不否认:“你若凭借真本事,那我无话可说,但你怎么做大的,你心里明白。” “之前的手段也上不了台面啊!”沈鑫苦笑:“大人,你也是混朝堂的,应该知道真若堂堂正正,很难成事,适当的用些手段,纯属正常。” 李青叹道:“你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同时,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草民不敢。”沈鑫道,“俗话说的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草民不敢保证什么,但有一点可以保证,绝对会足额交税。” 在他看来,发财只要带上有身份,有地位官员,他们自会为自己站台,同时,自己又足额交税,为大明带来大量税收,那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他却忘了,自己只是一介草民。 他把那些个官儿想的太简单了,也把他们想的太好了,同时,也太高估了自己。 沈鑫傻吗?必然不傻,他很聪明。 不过,聪明不代表理性,在钱财如潮水一般的冲击下,他已彻底沉沦。 李青知道,现在的沈鑫,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把他杀了。 对李青来说,杀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但杀了沈鑫,金陵城的欣欣向荣,也将会受到极大波及。 而且,他之前的布局,也将支离破碎。 产业链还是不够成熟,沈鑫现在不能死,当然,李青也不想他死,这个人有用,且用处不小。 “沈鑫,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到那时,很可能会万劫不复。”李青认真道:“我现在劝不住你,但你只管记着,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鑫的下场如何,已经可以预定,十年,甚至都用不到十年,他就会被榨干。 不过,到那时产业链也完善了,有没有他,对大明无甚影响。 而且,大明的生态会更好,一鲸落万物生! 但沈鑫总归是有贡献的,如果可以,李青也不想他落个家破人亡下场,于是道: “若有一天,你觉得大祸临头,可以去找我,只要不是丧尽天良,能保你,我会保全你身家性命。” “呃……草民多谢大人了。”沈鑫心里不以为然,却也不敢想罪李青。 他知道李青本事,更知道李青非寻常官员。 沈鑫连忙招了招手,府上管家立即将准备好的木匣送上来,他接过打开,笑道: “大人来一趟不容易,沈某也不知大人喜欢什么,只能送些俗物,大人喜欢什么,就买一些。” 一千两面额的银票,厚厚一沓,少说也有五万两之巨。 “看来你是真没少赚啊!”李青嘿嘿笑道。 沈鑫脸色讪讪:“都是交过税的,正常所得。” “好意心领,但不用了。”李青摆摆手,“话已说尽,走了。” 说罢,扬长而去。 … 出了沈家,李青又去看了三个丫头,回家时,天都黑了。 朱祁镇贱兮兮的说:“老爷子没吃上你做的菜,可有脾气呢,你小心点儿。”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啥意思?” 李青没有说话,但出了拳。 ~ 次日。 李青又去看了两个老朋友。 第三日,去看了下老朱。 礼部只当他是代天子上香祭祖,还特意派人准备一番。 望着老朱画像,李青唏嘘不已,时间过的好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上了香,接着开始说大明现状,李青絮叨许久。 老朱很高冷,也不吭气儿,就李青一个人说。 最后,李青轻声道:“它很好,他…也很好,都很好。” ~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便不怎么出门了。 宅在家陪师父打打拳,和朱允炆下下棋,有时无聊,也会揍一顿朱祁镇,打发无聊时光。 并非李青手贱,而是朱祁镇嘴贱。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树叶一点点枯黄,不经意间悄然飘落,树枝光秃秃,干干瘦瘦。 街上,百姓加衣,看着臃肿了许多,立冬没多久,清早说话时,就开始冒白气了。 “今年的金陵,似乎又稍稍冷了些。”李青轻声自语,眉头为蹙。 “客官,刚出炉的大肉包子,要不来点儿。”小老板推销道。 李青回过神,看着那肉包确实喜人,问道:“多少钱一个?” “大的五文钱,超大的十文钱。”小老板市侩的说。 他口中的超大肉包,也就和京师的大肉包差不多。 金陵的物价挺贵的,比京师还要贵些,当然,也有平民一些的东西,比如菜包,三文钱就能买到。 “给我来点小肉包。” “没有小肉包。”小老板讪笑着说,“只有大肉包,和超大肉包。” 见李青穿着丝绸,他没推销菜包。 “那来点儿这个小些的肉包吧。” “这是大肉包。”小老板纠正。 “……来二十个吧。” 付了钱,李青一手抱着油纸袋,一手拿着肉包啃,嘴里嘟哝着:“真贵,奸商。” 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没到家,李青就炫了一半。 看着半袋包子,李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塞进了肚子。 拍了拍肚皮,李青暗暗寻思着:回家就说光顾着晨跑锻炼,忘买了。 反正家里下人每天都会做早饭,又饿不着人。 “嗝儿~真不错。”李青嘿嘿笑道,“吃独食的滋味儿真不错。” …… 第36章 曾经的美好 李青没有再管沈鑫。 这厮的下场已经注定,李青甚至都想好如何发配他了。 ‘哗啦啦……’外面下起了雨夹雪,李青打开窗,水汽随风吹进来,冰冰凉凉。 “还没到冬至,气温就这么低了……”李青蹙眉自语,热气自口鼻喷出,化作白雾随风飘散,融于空气中。 他不禁想起,当初和姚广孝在鸡鸣寺,论大明国运的场景。 当时,姚广孝以天道计算周期,算出大明以后会遇到严寒天气,并拿历史来举例。 现在看来,已经开始应验了。 这么快么……李青有些惊诧,但细想想,他又发现有许多蛛丝马迹,并非无迹可循。 事实上,从他穿越之初,就发现大明的气候跟后世不一样,要寒冷一些。 但当时他并未多想,只是主观以为,后世现代化的高速发展,污染了空气,造就了全球气候变暖。 如今看,或许并不是那样,而是地球进入了一个新的循环。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朝局虽然艰难,但只要他努力运作,也还是有可能扭转一下,但气候……实在无能为力。 现在大明的基本盘已经改变,未来如何,他不敢确定。 如今人口都破亿了,再过数十上百年,大明人口将会有多少? 两亿、三亿,还是更多? 至少就现阶段而言,粮食绝对够吃,且还有不少剩余,但……以后呢? 以后随着人口增加,严寒逐渐加剧,粮食还够吃吗? 所谓的经济繁荣,是建立在温饱线以上,若饭都吃不饱,谈何经济繁荣。 李青踌躇起来,他突然觉得人口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 雨丝绵绵,下落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化作雪花,随风舞动。 很快,地温溶解不及,积了薄薄一层。 “呼~”又是一口热气呼出,李青关上窗,走到椅前坐下,皱眉不语。 ‘哒、哒、哒……’拐杖敲击地砖声由远及近,朱允炆佝偻着身子走来,笑道:“想什么呢师兄?”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李青摆脱负面情绪,开玩笑道:“景泰元年的第一场雪,比正统十四年来的更早一些。” 朱允炆走到他旁边,扶着拐杖坐下,点头道:“是啊,我小时候那会儿,这时节都还很暖和呢。” “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朱允炆长叹一声,苦涩笑笑,“都没法出门,身上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 李青轻声道:“注意保暖,多添些衣裳。” “哎,我知道。”朱允炆笑着点头,“走吧,火锅都准备好了,今儿府上管家买了些狗肉,中午喝点儿。” “走着。” 热气腾腾的火锅,搭配香料以及干红辣椒,又香又辣,着实过瘾。 朱允炆年纪大了,不能多吃,酒也是浅尝辄止,更多是说说笑笑,看几人吃。 倒是朱祁镇,甩开腮帮子就是造,这厮年轻,也不怕积食,吃得满嘴流油。 也就是火锅太辣,不然他还想给媳妇儿带回去一些。 “差不多行了,你吃点青菜。”李青见他吃起来没完,三斤狗肉他自己快炫了一斤半,沉着脸说,“别光逮着肉吃。” “咋?还不让吃饱啊?”朱祁镇委屈得不行,控诉道,“你们这是虐待,虐待……” 朱允炆翻了个白眼儿,朝李青道:“师兄,他在草原也这样?” “……不吃了。”朱祁镇恨恨道,“吃点肉,还得看脸色。” “行了,也没见你少吃,你还委屈上了。”李青好笑摇头,继而看向小老头,“师父你怎么不吃了?” “今儿没什么胃口,我去打会儿拳。”张邋遢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弄得李青莫名其妙。 李青将杯中酒喝光,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 张邋遢没有打拳,只是背着手在雪中漫步,步履沉重。 李青快步上前,轻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他很少见师父如此,小老头永远是那么豁达,基本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心情。 张邋遢没有说话,继续走着。 李青便也没再问,跟在他身后,陪着散步。 许久,张邋遢停住步子,叹道:“青子,小朱他…也就这俩月了。” “什么?”李青身子一震,脸上变了颜色,“师父,我观师弟他…气色尚好啊!” “那是因为我在跟他渡真气。”张邋遢无力道,“去年年初他就大病了一次,虽然及时医治好了,却也留下了病根儿,毕竟…他岁数大了; 可这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啊。” 李青欲言又止,无语凝噎,连小老头都没办法,他又能如何? “大概…能撑到过年吗?” “勉强,我尽量。”张邋遢道,“若只是单纯续命,完全没有一点儿问题,但那样的话,只能让小朱整日卧于病榻。” 李青沉默,他知道,朱允炆肯定不喜欢那样。 人生的最后时光,尤其像朱允炆这种大彻大悟的人,更喜欢自由一点,也想要体面一点,而非强行续命。 师徒俩都沉默了,良久,李青问:“师弟他知道吗?” “他自己的身体,他当然知道。”张邋遢苦笑。 李青轻轻点头,道:“他想葬在孝陵。” “这个我知道,这个愿望肯定要满足他。”张邋遢轻叹,“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嗯。” … 时间一天天过着,朱允炆一天天消瘦,一点点枯萎。 那种生命逐渐消逝的感觉很明显,朱祁镇都感觉出来了,不再说气他的话,都不跟他拌嘴了。 李青没有做什么,有师父在,用不着他出手。 小老头全程医治,在保证朱允炆体面的前提下,尽可能为他争取时间。 朱祁镇知道他喜欢小孩子,便经常抱着闺女来跟他显摆。 朱允炆笑口常开,接受大家对他的好。 渐渐的,朱允炆不怎么爱动了,他喜欢坐在门口,抱上一本书,捧上一杯热茶,有时也会静静看着,看着某处发呆,下雪时,他喜欢欣赏院里雪景。 时间是公平的,也是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人放缓速度,亦不会落下对任何人。 它唯独……遗忘了李青。 腊月了,天气又冷了几分,今年的雪很频繁,一场雪不待融化,另一场雪接踵而至,入眼白茫茫一片。 所有人都在围着朱允炆转,朱允炆也心安理得享受着大家的善意。 他喜欢袖里藏些蜜饯,那样每次小李宏来时,就能给小家伙儿,能让在家被管控极严的小家伙儿开心许久。 他喜欢看小孩子笑。 他很感慨,亦很知足。 随着时间流逝,他终究还是倒下了,缠绵病榻,起不得身。 但他依旧乐观,情绪积极向上,随和稳定。 快过年了,他想撑过去,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榻前, 李青端着一小碗热粥,调羹一下下舀着散热。 待到温度适中,放在一旁托盘上,弯腰俯身扶住允炆坐起身,在他身后垫上枕头,让他更舒服些。 “今儿腊八,这可是师兄亲手熬的,尝尝。” 朱允炆疲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师兄的手艺向来没话说,我得多吃点儿。” “哎,”李青嘴角努力上扬着,端起粥碗,喂他吃粥;向来自信的李青,此刻却有些紧张,“味道如何?” “一如既往的可口。”朱允炆微笑着给予肯定。 李青嘴角弯弯,却不曾发觉是在向下,他‘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儿。” “嗯,好。” 一个喂粥,一个吃粥,气氛柔和、温馨;两人都很敬业,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可是……有些事注定无法回避。 放下粥碗,李青起身扶他躺下,朱允炆却轻轻摆了摆手。 “师兄,陪我说说话吧。” “嗯,好。”李青轻轻点头,说起了往事。 洪武朝的往事。 那时,朱元璋身体还很硬朗; 那时,马皇后还在; 那时,朱标正值壮年; 那时,朱允炆还是个孩子;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 第38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景泰二年。 二月下旬,李青返回京师。 超出假期近一月,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家都没回,便直接进了宫。 朱祁钰倒没说什么,只是简单问了下江南织造局的事。 不得不说,新老板还是很够意思的,李青足足休了半年的假,俸禄却照常发放,不少一厘一毫,由于谦代领。 虽说没几个钱儿,但这个态度很讨喜。 不辜负别人善意,是李青的做人准则。 当然,那种带着强烈目的行贿,以及给点小恩小惠,就想他卖命的除外。 比如,当年还是燕王的朱老四,一只羊腿就想剥夺他监军的权利。 李青放下茶杯,道:“皇上,距京师保卫战已近两年,该着手草原部落势力了。” 歇了半年,是该做些事了,李青也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走出故人长辞的阴霾。 “暂时不用。”朱祁钰笑道,“先生还不知道吧,瓦剌年前来朝贡了。” “朝贡?”李青怔了一下,“所以……” “朝廷扩大了和他们的贸易往来,瓦剌也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纳贡。”朱祁钰心情不错。 这是继保卫京师后,他的另一政绩,同时,也从侧面抬高了他的政治地位。 连如今草原上最强的瓦剌部,都向他称臣效忠,足以证明他对外夷的威望,比之大哥丝毫不弱。 朝局趋于稳定,漠北称臣纳贡,短短两年,就有如此政绩,这让朱祁钰很有成就感。 “朕让户部计算过,草原上的那些皮货经过加工,销往海外能卖个好价钱,至少是大明的三倍以上。”朱祁钰笑着说, “不过,人参就不怎么太吃香了,除了日本、朝鲜两国,其他诸国不认这玩意儿,但也不要紧,大明就能完全消化,无非是少赚一些罢了。” 他笑的开心,提前还贷有望。 李青想了想,问:“这次是皇上主张,还是百官的建议?” “是百官的建议,也是朕的主张。”朱祁钰说,见李青没有预料中的喜色,他狐疑道,“莫非先生发现了什么隐患?” “倒也不是。”李青微微摇头,“双方加大贸易,是互惠互利的良策,这样做还能有效抑制战争发生,草原部落虽然彪悍凶残,却也只是求生存罢了。” 朱祁钰放松下来,笑着打趣道:“朕还道是先生不赞同,亦或察觉出其中有问题呢。” “问题…也是有的。”李青点头,“诚然,这是个稳赚不赔,且还能让边关安稳的策略,但并非有百利无一害。” “啊?”朱祁钰讶然,随即笑容收敛,蹙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这样会让瓦剌做大,进而统一草原。” “不,瓦剌统一不了草原。”李青断然道,“统一草原的只可能是鞑靼部。” “嗨~朕还当是什么呢。”朱祁钰身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轻笑道,“只要瓦剌统一不了草原,其他事儿就都不是问题。” 又能赚钱,又能减少战事,使边关平稳,在这样的利益面前,一些小问题无关紧要。 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道:“皇上,事情总有两面性,不能光看一面。” “先生不妨明说。”朱祁钰心中一动,坐直身子,示意李青说下去。 “皇上可知瓦剌内部不稳?” “这个朕知道,瓦剌来朝贡时,使臣说了这事儿。”朱祁钰点头,“但在朕看来,加大贸易后能有效提高瓦剌首领,伯颜帖木儿的威望,从而不给鞑靼部可趁之机。” “皇上说的很有道理,”对于这个观点,李青相当认同,但症结也就在此处。 李青分析道:“皇上你想想看,随着贸易往来加大,瓦剌越来越富有,会不会有更多的草原部落,加入他们?” “嗯…应该会。”朱祁钰微微颔首,“如先生所说,草原部落也都是求生存,有更好选择他们不会不选; 不过,也如先生所说,瓦剌是外来户,他们很难实现统一。” “问题就出在这儿,瓦剌是外来户,所以只有势力没有地位。”李青道,“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草原部落加入,内部矛盾定会进一步激化,草原上认可的是成吉思汗后裔,而瓦剌都不是草原本地人; 当海量的草原部落加入后,就会出现喧宾夺主的情况,而且贸易总归是有数的,根本满足不了草原所有部落; 不患寡,患不均;待到那时,草原各部落首领振臂一呼,瓦剌必被群而攻之。”李青道,“瓦剌根本扛不住,要么回老家,要么被草原部落吞噬; 再然后,便是统一了。” 李青叹道:“届时,大明对瓦剌的扶持,将会变相转移到号称草原正统的鞑靼身上。” “这……”朱祁钰变了脸色,他没想到自认为绝佳的策略,竟埋藏着这么大的隐患。 “先生可腹有良策?” “瓦剌具体情况不得而知,现在讨论解决之法也没什么意义。”李青微微摇头,“我得尽快走一趟。” 这次朱祁钰没说什么,他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同时,也领会到了传家宝的厉害。 李青目光之长远,对大局的理解之深刻,简直……恐怖!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朱祁钰暗暗想着,旋即又觉得不对,毕竟李青是这么年轻。 “先生都需要什么?”朱祁钰问,“需要多少人?” 第40章 下次可不能了 一个多月后,大军驻扎下来。 “什么?又要我原地驻扎,玩儿呢?”石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干,不干,我不干!”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命令。”李青淡淡道,“我是钦差,莫非你要抗命?” “不是……为什么啊?”石彪不服,“我大老远来就是充数的?不让我跟去,那还让我来干嘛? 我不成无用的人了吗?” “怎么会无用呢?”李青只能哄着,“你来是镇场子的,有你在,鞑靼才知道是大明军来了,他便不敢胡来,再者,到时候那么多家眷,不都得靠你带来的这些人看着吗?” 李青好言相劝:“建立军功可不是只有打胜仗才行,那些家眷加起来少说也有万把人,为大明输入这么多人口,也是大功一件啊!” “不错,是这个理儿。”和勇捧哏,“你往这一站,谁敢动我们?相反,咱们真带着大军进对方大营,则会给人一种宣战的感觉; 那样的话,即便对方不想打,也不得不打了。” 李青点头:“你待在这儿,就是我们坚实后盾。” “我跟你去,让他留下。”石彪指着和勇,说,“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不行,”李青果断拒绝,“他只是个锦衣镇抚使,无法控制军队,没人听他的。” 见石彪还要继续坚持,李青又道:“这样,回去后,我再教一手压箱底儿功夫。” “我就知道!”石彪气道,“你果然对我留了一手。” “少废话,学不学吧?” “……太危险了,你不带我也成,但带上五千精锐总行了吧,我看着剩下的一万五补给兵。”石彪道,“这样即便谈崩了,你们也能坚持到我去救援。” “真要那般,即便有五千精锐,即便等到你救援,也不够看的。”李青依旧拒绝,冷声道:“石彪,你莫意气用事,我带你来是为了大局着想,真奔着打仗去,我就带你叔了。” 顿了顿:“一切以大明利益为重,听好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命令。” “……随你吧!”石彪别过头去,“我还不稀得去呢。” “这才对嘛。”李青笑眯眯地点点头,接着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忘了昔日我给你说的那些了吗?” 石亨一滞。 李青继续道:“你是武将,不是莽夫。” 他指着遍布的士兵,“你要为他们负责,为大明负责,身为主将,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冷静分析局势,权衡利弊做出最优选,这才是武将的操守,而不是单纯的讲义气。” “唉……我明白。”石彪颓然叹了口气,肩膀塌下来,无力道:“给我个时间。” 李青笑道:“五日,超过五日不回来,就证明我们出了事,你直接率军回京,如实禀告皇上即可。” “昂,成。”石彪闷声道,“小心点儿,你要真折在了草原上,皇上饶不了我。” “放心,他们不敢,也留不住我。”李青自信一笑,“等我们好消息吧。” ~ 次日下午,李青一行人在鞑靼大营附近被拦下。 明军两万大军,距离鞑靼不算远,探子已经侦查到了,此时见李青一行人都是汉人服饰,不由紧张起来。 ——大明该不是来宣战的吧? “让你们新太师来见我们。”和勇朗声说道。 过去了两年时间,加上和勇装扮、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这一群鞑子竟没认出他。 “大明要做什么?”头领问。 “我们不是来宣战的,只是想跟你们太师谈些事情。”李青笑着补充,“我们拢共不到五十人,总不可能伤害到你们太师吧?” 一群鞑子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不来也成,带我们进去总成了吧?”李青好笑道,“鞑靼部落,怕我们几十人?” 闻言,一群人不禁脸上一热,头领上前道:“大明真不是来跟我们宣战的?” “大明若要开战,用得着搞阴谋诡计吗?”李青失笑。 那人怔了怔,旋即不再犹豫,“请吧。” ~ 到鞑靼大营时,已是傍晚时分。 李青悠闲自在,和勇却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怎么,还想留在草原?”李青打趣。 和勇苦笑:“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昔日的努力,如今回头一看,颇觉幼稚,草原早已彻底失去了问鼎中原的实力,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他轻叹道:“即便王真的统一了草原,也无法颠覆大明。” 李青笑了笑,也叹了口气:“要是草原上所有人都有你这般通透,那大明会省不少心,坦白说,成为大明的子民,也是他们的福分。” “这很难。”和勇摇头,“九成九的人,都还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中,不肯认清现实,也不愿认清现实。” “是啊,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看清的。”李青倒是信心十足,“我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清现实。” 和勇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过了会儿,一粗犷汉子在亲卫的簇拥下,走进营帐。 “是你?”李青、和勇同时惊诧开口。 “是你们?” 粗犷汉子也不禁大感意外,接着,又不禁生出心虚情绪。 当时那最后一战,属他跑路最快,也正是他跑的最快,得以第一个返回草原。 自觉在鞑靼部混不下去的他,一回来就开始收拢资源,本想投奔瓦剌,来个带资进组,却收到了老大被俘消息。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个大整合,一举成为鞑靼的新首领。 如今再面对昔日老大,他不禁有些惭愧,毕竟当初卖了人家。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问:“上次,也是你们?” “不错。”李青痛快承认,笑道:“太师请坐,我们这次来正是为了上次之事。” 粗犷汉子看着他笑眯眯模样,却有些头皮发麻,迟疑着不肯上前。 李青的武力值,以及狠辣,他充分领教过。 这可是连自己皇帝都敢捅的人,他如何不怕。 “有事儿直接说便是,不用整那些虚的。”他话说的硬气,但腿却往后挪,退到亲卫身后。 “大明不是来打仗的,当然,你们若想打,大明也愿意奉陪。”李青好笑道,“堂堂太师,竟如此胆怯,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粗犷汉子脸一红,想想这是自己地盘,李青这边拢共就数十人,便也放下心来。 “都退下吧。”他挥退亲卫,上前坐下,“说吧,什么事儿?” 李青说道:“其实不算啥大事,上次不是带走了四千勇士吗?” “怎么,你们还想玩那一套?”粗犷汉子脸一沉。 “不是,我们这次是为帮你减轻负担来的。”李青笑道,“失去了年轻勇士,那些老弱妇孺便也没了太多价值,不如把他们交给大明,这样还能减轻粮食消耗。” “谁说没用了,他们可以放牛放羊。”粗犷汉子反驳。 李青淡淡道:“听好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粗犷汉子惊怒道:“是,我们现在远不是大明对手,但你们也不要太过分,昨天偷人,今天抢人,当老子没脾气吗?” “你把这些人给我,以后大明不会再来偷人、抢人。”李青道,“这是我们皇帝的意思,你看看这个。” 李青取出朱祁钰的保证书,“你不信我,还不信大明皇帝吗?” 天子一言九鼎,粗犷汉子看到加盖了御玺的文书,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他闷声道,“下次可不能了。” … 第42章 总要有人演坏人 李青有忽悠的成分,却也不是信口胡诌。 瓦剌情况确实危险,照此情况发展下去,被撑爆是早晚的事儿。 这一点,板上钉钉! 而李青也不允许瓦剌败亡,一旦出现那种情况,蒙古必将出现统一事态,尽管大明一样可以遏制,但付出的成本无疑更大,且效果远不如现在。 “本王该怎么做?”伯颜帖木儿有些急切。 李青微微一笑:“简单,打!” 伯颜帖木儿眉头一皱:“打谁?” “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李青说道,“打人的目的,在于提高你的威信,如今瓦剌整体实力已是草原最强,还不是想打谁就打谁?” “这样……会不会太遭人恨了?”伯颜帖木儿迟疑。 如李青所说,瓦剌一向不受本地人待见,这要是无差别开战,那以后必将更加艰难。 “顺宁王此言差矣。”李青摇头,“瓦剌表现的越强势、越凶悍,越能震慑人心,草原上奉行的实力,谁拳头硬,谁称王! 且对外用兵,永远是解决内部矛盾的不二之选。” 顿了顿,李青又道:“通过战争可以把瓦剌的实力推向更高,随着实力增强,那些原本三心二意的人,也会对你更加信服; 因为脱离你,不但日子过得苦,且还要担心被清算,他们只会更加忠心。” 伯颜帖木儿缓缓点头:“不停发动战争,的确能极大程度上解决问题,且能让瓦剌越来越强,但……花费同样巨大。” 他叹道:“即便有大明支持,瓦剌部也有些承担不起啊!” “这个不要紧,大明可以先借你一部分钱,等你解决了问题,再慢慢还便是。”李青道,“此外,大明还可以为你提供火器,大批量的火器。” 伯颜帖木儿一怔,随即心中狂喜,有了火炮加持,那打起仗来本就优势的他们,必将摧枯拉朽。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不真实。 “大明…为何如此帮瓦剌?” 李青笑了:“这么多年来,大明不是一直都在扶持瓦剌吗?”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这是实话。 这些年来大明对瓦剌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若无大明帮助,瓦剌早就被昔年如日中天的鞑靼给干掉了。 李青道:“明人不说暗话,大明扶持瓦剌,目的如何顺宁王想来清楚,所以顺宁王大可不必怀疑大明的用心; 大明不会害你,草原没了瓦剌,对大明来说弊大于利。” 李青认真道:“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瓦剌又忠于大明,我们不帮你们帮谁?” 伯颜帖木儿轻轻点头,不再怀疑大明的真心。 随即,他又有些担忧,试探道:“若是瓦剌统一了草原,那……” “那就更好了。”李青笑道,“大明当然希望由瓦剌部来统领草原,君臣亲如一家,不是更好?” 这话就是纯忽悠了,对大明来说,不管谁统一草原,都是不能接受的。 就目前而言,不断争斗的草原,才是健康的草原。 他们的力气要是不用在内斗上,那劲儿就要使在大明边关了。 而这,仍不是李青的终极目的。 他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 ——搞融合! 瓦剌在草原上掀起腥风血雨,大明就可以跑出来装好人,使其加速投向大明怀抱,从而更高效的招抚草原部落。 李青很有信心,因为伯颜帖木儿只要按他说的做,那么瓦剌不但能解决内部问题,还能逐步变强。 而随着瓦剌越来越凶悍,草原许多部落的生存空间将会进一步被压缩,到时候大明只要给予少许好处, 比如,投靠而来的部落首领,大小给个官儿当当, 不愁没人来投奔! 当投奔而来的人积累到一定数量时,便可着手向漠北扩张,进而将整个草原囊括进大明版图。 当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要数代人,但这个方法最省心,最省钱,最省力,且大明从始至终都未直接发兵,也不会引起草原强烈的抵触心理。 因为,大明一直扮演的都是好人角色。 如此,方可长治久安! 人生就像一场戏,有人演好人,有人演坏人,既然总要有人演坏人,那不妨让瓦剌来演。 李青想让大明演好人! 至于瓦剌会不会随着壮大,从而统一草原,李青一点都不担心。 开玩笑,瓦剌本部才多少人? 草原可是有着大几百万人口,就凭他那点儿人,根本不够看。 退一步说,即便瓦剌真的成长起来,那大明只需断了贸易,在草原全民公敌的瓦剌,就将一溃千里。 所以…根本没必要担心。 扩张疆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尤其现在大明处于和平时期,不是元末乱世,用暴力手段开阔疆土并不理智,也不划算。 即便强硬扩张了,换来的也是大量的问题。 李青能想到的,只有这种相对温和的手段。 虽用时较长,但胜在稳妥。 接下来,李青就瓦剌未来发展方向,给伯颜帖木儿指了一条明路。 李青是利用瓦剌,却也不是完全不为其着想,不让瓦剌消亡这点,他出自真心。 虽然他是为了大明,却也能让瓦剌收益。 伯颜帖木儿哪里有李青腹黑,莫说是他,就是朝中的那些人精,也不是李青对手。 在听完李青的理论后,内心直呼:牛哇牛哇。 只要按照里定下的发展路线,那瓦剌以后将更加壮大。 两人越聊越投机,最后又给喝上了。 李青笑道:“你们出人,大明出钱,为草原的安定,干!” “干!” 伯颜帖木儿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却忽略了大明出的钱,可不是白给,那是要还的。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如此,伯颜帖木儿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因为这的确是解决内部问题,并壮大瓦剌的不二之选。 … 李青逗留了三日,期间伯颜帖木儿好吃好喝好招待,双方无话不谈,最终定下了一个详细可行方案。 离开这天,伯颜帖木儿亲自相送,送出三百里。 ~ 十日后,李青一行人和大部队汇合。 还来不及睡个好觉,石彪就粘了上来,要他把留的一手拿出来。 其实李青也没啥可教的,就把吐纳养气的技巧传授给石彪。 准确说,这并不是功夫,而是养生。 但石彪却如获至宝,没别的,练这个能让他精神饱满,精力旺盛。 打发了石彪,李青这才清闲下来,整日悠哉悠哉,欣赏草原上的大好风景。 想到未来草原将纳入大明版图,他不错的心情更好了。 … 拖家带口,行军速度慢的可怜,用时两个多月,才赶回京师。 李青到家时,都七月份儿了。 来不及休息,换了身衣服他就进了宫,将这趟草原之旅,跟朱祁钰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朱祁钰听完,不由抚掌赞道:“先生这一计甚妙,绝妙!这一来,大明必将把草原纳入大明版图。” 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开疆拓土永远是帝王的第一追求。 任何功绩,在开疆拓土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尤其是,这疆土还是广袤的漠北草原,搁谁不激动? 这可是太祖、太宗,都没达到的成就啊! 单凭这个,未来史书上的有为君王,就有他朱祁钰的一席之地。 朱祁钰看着李青,目光诚挚且认真: “先生,朕要赏你,重重赏你。” “不用,”李青摆摆手,“我不为那个。” 朱祁钰道:“稀不稀罕是你的事,赏不赏是朕的事!” 李青不是那种跟钱过不去的人,人家皇帝执意要赏,总得给人点儿面子吧? “皇上赏我多少金子?” “金子?”朱祁钰断然道,“太轻,也太俗!” 我就喜欢俗的……李青疑惑道:“那皇上要赏我什么?” “永青侯!” 第43章 再封永青侯 李青怔了怔,叹道:“皇上你听我说。” “你听朕说。”朱祁钰打断,“你本就是永青侯,即便不为这个,凭你对大明的贡献,封公,甚至更进一步,封王都担当的起; 朕只给你封侯,非朕小气,而是不想暴露先生的秘密。” 李青无奈,只好道:“皇上,这一计策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你大张旗鼓地给我封侯,传出去让瓦剌知道了,反而得不偿失。” “嗯…也有道理。”朱祁钰一想也是,便道,“这件事的确不好摊在台面上,那就从别的方向入手。” “……”李青并不想再做什么永青侯了,对他来说,身份已经并不重要,只要从帝王这里拿到信任就可以了,且再度成为永青侯后,反而不便于他行事。 “换个赏赐吧。”李青道,“比如放我一段时间的假,赶了这么久的路,确实累了。” “不,不换,就这个。”朱祁钰道,“就这么定了,先生若觉得疲累,歇息就是。” 这孩子还挺倔……李青扶额,好笑道:“我现在又不缺吃喝,侯爵于我而言并无用处,只是徒有虚表而已。” “这本就是先生的,朕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朱祁钰道,“朕意已决,先生莫要再劝。” “……相比侯爵,我更喜欢黄金。”李青说。 朱祁钰暗叹:先生真是大公无私,朕又岂能让他委屈? “就侯爵!” “……” 劝了一阵儿,朱祁钰却不松口,比家里驴子都倔,弄得李青没有半点儿脾气。 ~ 回到家。 李青正欲洗个澡放松放松,贞儿就急急赶了来。 “大人,太上皇没跟你一起回来吗?”贞儿问。 “该说的我都说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太上皇就是不愿意回来啊。”李青一脸无奈,叹道,“他说,现在生活得好好的,不想回来打破大明现有格局。” 说着,李青从怀里取出书信,“这是太上皇的书信,本来是要先交给皇上的,结果一忙就给忘了,你带回去交给太后吧。” 顿了顿,补充道:“对了,还请转告太后,信件看完书信转交给皇上。” 贞儿接过书信,瞥了眼李青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微微一礼转身离开。 那200两黄金不会再要回去吧?李青心道:不管,吃进嘴的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要也不给。 —— “什么,李青要被封侯?” “他一个小小都给事中,何德何能?” “还永青侯?叫李青就活该被封永青侯?我也姓李,明儿我也改名叫李青去。” …… 质疑声充斥整个朝局,李青封侯,谁都不服。 究其原因,还是李青太招人恨了,但凡换个人封侯,他们绝不会如此失态。 自从李青入朝后,文官集团就开始走下坡路,其中每次下坡,必有李青的痕迹,都是人精,尽管有些地方不甚明了,但始作俑者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 ——李青封侯,天打雷劈! 这是一部分官员的心声,当然,他们的占比并不算大,毕竟被朱祁镇团灭了一批。 其余质疑者,大多都是质疑李青功不配位,有功劳,但不至于封侯。 舆论很快被炒热,继而愈演愈烈。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比如于谦,比如石亨、石彪,这几个人就都公然支持。 于谦是知道李青身份的,石亨叔侄则是认可他的能力。 但也只有他们三个支持,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李青封侯,持反对态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实在是太突兀了,没有一点预兆,便直接从七品飞到侯爵,如此大幅度的升迁,让很多人妒火中烧。 这可是侯爵啊! 而且看皇上这样子,八成还是世爵! 这是妥妥的长期饭票,子孙与大明同在,要是能得此荣誉,原地去世他们也是肯的。 李青不稀得解释什么,皇帝执意要封,接受也就是了,就当给干儿子攒个家底儿。 至于那些骂他的……骂他的多了,从洪武朝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下来,李青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爽又能怎样?还不是干不掉他! 李青从于谦嘴里听到那些个风言风语,也只是嗤鼻一笑,不予在意。 甚至都懒得出面澄清,一些跳梁小丑,跟他们计较,除了降低自己逼格,毛用都没有。 他不在意,可有人在意。 于谦在意,朱祁钰在意,石亨叔侄也在意,朝堂上没少扯皮,时常论的脸红脖子粗。 反倒是李青这个当事人,整日悠闲惬意,连家门都很少出, 甚至连门都不开,他怕孙氏要他还钱。 李青大二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 群臣还真拿他没办法,说归说,闹归闹,谁也不敢上门理论。 磨了半个多月,朱祁钰力排众议,给李青封了侯,永青侯! 再次获此爵位,李青没什么欣喜,却颇为唏嘘。 记得上次获封永青侯,还是跟老四招降乃儿不花,回来后被老朱赐爵,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 大明的君王都换五个了,洪武朝相熟的故人都已去世,侯爵不侯爵的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现如今,洪武时期的人,也就一个远在交趾的朱高煦还在世了。 唉,也不知那厮现在如何了,不过傻人有傻福,那家伙脑子不好使,但身子骨没的说,应该还能扛一些年……李青吁了口气。 封侯的第二日,他上了朝,直接从末尾排到了第一梯队。 李青扫视众人,想看看谁敢当他面说,结果一个都没有。 当面给李青不痛快,要付出的成本太大了,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混进朝堂可不容易,谁不得掂量掂量? 朝堂上唯唯诺诺,背地里重拳出击,这是大多数人的为官之道。 还美其名曰:这叫风度! 一次朝会过后,质疑声小了很多,反正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他们也不犯不上再做无用功,平白得罪李青。 大家继续各忙各的,平静的朝局在激情一段时日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甚至都没人提太上皇的事儿。 李青又不上朝了,这是他的常态,不过他时常进宫,跟朱祁钰聊些草原事宜。 官场基本稳住,民间贸易如火如荼,李青也有精力为扩张版图做准备了,只要干成了这件事,不管未来如何,最不济也算是给后世留下‘遗产’了。 李青很上心,朱祁钰也很上心。 九月份。 在李青的建议下,瓦剌三分之一的贸易货品,大明用火器来结算。 朱祁钰同意了他的建议,用一部分火器,买瓦剌一部分货品,先试试水。 而伯颜帖木儿也没让二人失望,在景泰二年冬月,就打响了第一炮。 原本因鞑靼折损过重,而逐渐趋于平静的草原,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朱祁钰得知后,立即就要推出友好政策,欢迎草原部落加入大明,但被李青劝住了。 上赶着不是买卖,等到瓦剌越打越猛,多数草原部落遭殃后,再推出招揽国策不迟。 朱祁钰百爪挠心,但深思熟虑后,又觉得李青的建议更具性价比,便强行压了下来。 不过,他把火器结算份额,提高到了二分之一。 并向伯颜帖木儿表示:仗你尽管打,缺钱言语一声,朕全力支持你来统领草原。 皇帝如此够意思,那伯颜帖木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当即就提交二百门大将军炮的贷款申请。 朱祁钰接到申请,也没说的,赶在年前就把火炮送到宣府,让瓦剌派人来取。 想来,有了这二百门大将军炮加入,瓦剌会更加凶悍……朱祁钰不禁歪嘴一笑。 … 第44章 草原大战,大明得利 过年了,李青没有请假,今年他不想回去了。 一人一驴在家过年,驴子吃草,他吃驴肉火锅,人畜相处倒也愉快。 景泰三年,大年初一。 李青领了两个大红包,没看出来,朱祁钰还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李青很喜欢。 二月,瓦剌弹药告罄,请求上半年贸易用炮弹结算。 朱祁钰欣然应允,大明的火器可不是按成本价给瓦剌的,价格足足是成本价的三倍,用炮弹结算,大明大有赚头。 五月,瓦剌有些吃不消,表示还是换回茶叶、盐铁吧。 朱祁钰也没做刁难,同时还告诉瓦剌:不行就贷款,打仗不能寒酸了。 伯颜帖木儿从善如流,七月,又贷了三千枚炮弹,一百门火炮。 大明早就准备好了,申请秒批,及时送去宣府,让瓦剌来取。 伯颜帖木儿并不是憨货,他也知道大明这是变着法赚钱,但他并不在意,因为瓦剌的问题,真的得到了有效解决,并且逐渐壮大。 他在草原上的的威望,也在日益壮大。 八月底,火器运到瓦剌大营。 九月,瓦剌正式向老对头鞑靼,发起进攻。 双方激战月余,最终,鞑靼不敌,丢弃大营溃逃。 伯颜帖木儿获利不小,冬月就把贷款给还了,朱祁钰收到货将这些物资,发往天津卫的织造局,命其火速加工,来年三月销往日本。 与此同时,宝源局铸造铜钱,也在如火如荼进行。 … 景泰四年, 鞑靼招兵买马后,卷土重来,偷袭了瓦剌大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景泰五年, 瓦剌带从大明贷款的火铳、大炮,再攻鞑靼,报了一箭之仇,差点儿没把鞑靼部给灭了。 景泰六年, 鞑靼再次壮大,犹如打不死的小强。 毕竟鞑靼部是草原本地人,草原部落天然亲近鞑靼。 瓦剌再打鞑靼,将其击溃,并追杀三百里,杀的鞑靼丢盔卸甲。 景泰七年, 伯颜帖木儿空前膨胀,认为已经可以称雄称霸,开始逮人就揍,欲以武力一统草原。 他的横行暴虐,引起了草原部落的同仇敌忾,有的相互联合,更有甚之主动投靠鞑靼部,一个外来户,反了天了? 来自本地人的怒火,不容小觑,瓦剌很快尝到了苦果。 但瓦剌并未吃大亏,这些年的仗可不是白打的,又有明朝火器加持,他们依旧强悍。 不过,尽管瓦剌足够强悍,面对本地人的群殴,还是有些吃不消。 很快就吃不消了,只能向大明继续贷款。 瓦剌不好受,草原上各部落也没强哪儿去,但没办法,不反抗就只能坐以待毙,他们别无选择。 景泰八年, 李青见时机已经成熟,立即促请朱祁钰推行招抚国策。 朱祁钰听到李青建议,轻轻笑了。 五年,他足足等了五年,每次他想推行这一国策,都被李青以时机未到为由,挡了回来。 这一次,终于可以将收回草原提上日程了,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然是果断推行! 李青还特意加工了一下,称:大明是见瓦剌腹背受敌,特意施行这一国策,为瓦剌减轻压力。 伯颜帖木儿能说什么:大明真是仗义啊! 毕竟……大明这么做,的确缓解了瓦剌的压力。 草原的小部落最先响应,他们在草原上普遍打不过别人,都是挨打的份儿,投奔大明是他们唯一出路。 这时,和勇这个前太师,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朱祁钰提拔他为右都督,总领投奔而来的草原部落,当然,朱祁钰并不是很放心和勇,便让李青也加入其中。 李青爱偷懒,但关键时候从不退缩。 他跟和勇通力协作,开始往辽东输送人口,只大半年功夫,输送了近十万人。 在李青的建议下,大明出钱、出粮,积极建设辽东,间接带动了苦寒的辽东经济发展。 腊月二十八, 李青受诏返回京师,进宫面圣,向朱祁钰汇报辽东现状。 “目前辽东局势很好,基础建设得到长足进步。”李青话锋一转,道,“不过……还有些不妥之处。” 朱祁钰笑呵呵道:“先生每次提出问题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解决之法,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他打趣道:“对朕还不能知无不言吗?” 李青哂然一笑,直言道:“建议皇上推行一项国策,鼓励汉蒙通婚。” “这个……”朱祁钰微微蹙眉,“怕是不好执行下去啊,百姓……” “不强制,”李青道,“只是单纯的亮明朝廷态度,百姓乐意娶草原女子,或者乐意嫁草原男子,朝廷都是支持的,这样做,可以避免有双方看对眼,却不敢逾越的情况。” “这倒没问题。”朱祁钰点头,沉吟道:“先生考虑的也是,想要真正融合,唯有通婚一条路,不然隔阂永远无法消除。” 顿了顿,“你看这样如何,汉蒙小夫妻成亲,朝廷发放一部分资助。” “不可。”李青断然摇头,“双方才刚开始接触,彼此都不熟悉,这样做,会有人为了利益,强制儿女娶嫁蒙人,这会酿成悲剧的。” 李青道:“等双方对彼此生活习惯熟悉,并接受,且两厢情愿结合才是上策,朝廷亮明态度就行,让双方自由选择。” “嗯…还是先生想的更周到。”朱祁钰颔首,笑道:“这大半年先生辛苦了,好好在家过个年,出了正月再忙公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青笑道。 ~ 回到家,李青暗暗寻思要不要回金陵过年。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也就回去过个元宵节,又要马不停蹄地返回,毕竟辽东那儿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耽搁太久。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这些年他也回去过,但次数和在金陵住的时间都太少了,小老头就剩他这一个徒弟了,元宵节也算是年节期间,大过年的得聚聚。 李青吁了口气,自语道:“忙完这一两年,以后按部就班就可以了,到时候多陪陪师父。”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接着干儿子李宏的声音响起:“干爹,我们来看你了。” 李青一怔,连忙上前开门。 小老头,干儿子都在。 两人身后停着一辆大号马车,从掀开的一角轿帘能看到箱子,不用问,肯定装着赝品。 “师父,你们怎么来了?”李青满脸惊喜。 张邋遢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这不是看你忙吗?” 李青心头一酸,愧然道:“师父,对不起。” “行了,别扯那些虚的,过年多做些好吃的。”张邋遢摆了摆手,走到还热乎的躺椅前坐下,“去把东西搬下来。” “哎,好。”李青答应,笑道,“师父你想吃什么,晚上我就做。” “你赶年集了?” “没有,不过我可以去皇宫进货。” 张邋遢摸了摸鼻子,道:“偷书也就罢了,再偷菜是不是有些过分?” “……菜不用偷,直接管皇帝要就成。”李青好笑道,“我先把东西搬进来,师父放心,晚上保准有好吃的。” 李宏已经十三岁,个子都到李青下巴那么高了,他也跟着上前帮忙,小声问道: “干爹,你和老爷爷要去皇宫偷东西啊?” “呃……是的。”李青幽怨的看了小老头一眼,解释道,“干爹是为了更好保存大典。” 李宏倒没怀疑干爹人品,他搓着手道:“能不能带我去?” “不能!”李青板着脸拒绝,并赏了他一巴掌,“赶紧干活,再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腿给你打断。” 李宏:“……” 第45章 怕死的孙氏 忙完之后,李青去了皇宫。 回来没多久,十多个锦衣卫就赶了来,上品鲜肉果蔬送来了二十多篮子,足够三口人吃到出正月。 张邋遢赞道:“这个皇帝挺会来事儿,比家里那个强多了。” “……师父,你小声点儿。”李青看了眼院里耍拳的李宏,无奈道,“这件事儿可不能搬到台面上,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暴露风险。” “他又听不见。”张邋遢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在这事上多说,转而道:“快去做饭吧,别耽误晚饭时间,俺们可一直留着肚子呢。” 李青一乐:“得嘞,您就瞧好吧。” … “师父,宏儿吃饭了。”李青摆好碗筷,扬声喊道。 “来了。”跟张邋遢学拳的李宏应了声,小跑过来。 由于运动量大,他脸色微红,鼻尖冒着一层细密汗珠,更显得俊秀英朗。 依稀间,宛若那个喜欢拿着描金小扇,一开一合的骚气少年。 “干爹,你怎么了?”李宏见他呆呆的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脸,“可是孩儿脸上有脏东西?” “啊,没,没什么。”李青回过神儿,温声道:“洗手去。” “哎,好嘞。” 晚饭很丰盛,李青厨艺自是没话说,一老一少吃得那叫一个香。 李青有种极大的满足感,轻笑道:“以后天天这个标准。” “嗯…干爹做饭真好吃。”李宏口齿不清的应了声,继续往嘴里扒拉饭菜。 这个年龄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饭量极大,连吃了三大米碗,才心满意足。 ~ 晚饭后,李宏抢着去洗碗,李青便也随他去了,陪着师父在客堂闲聊。 “师父,金陵的那两口子怎么样?”李青问。 “挺好的,两口子整日乐呵呵的。”张邋遢道,“比我这个老头子快活多了。” “对了,你现在还忙不?” “呃…有点儿。”李青讪讪道,“出了正月要去辽东一趟。” 张邋遢点点头:“大概还要忙多久?” “一两年吧。”李青解释道,“过了这两年就轻松了,前面打好样,后面按部就班就成,可以让其他人替换下我。” “嗯。”张邋遢道,“忙完这阵儿,你也歇歇吧,这么大一个国家,人才多了去了,不是离了你就不转,给自己一些放松时间。” 顿了顿,“可以去四处走走,看看山川河流,领略大好风光,好好散散心,你压抑太久了,需要停一停。” 李青笑了笑,道:“弟子都习惯了,也没啥。” “习惯吗?”张邋遢苦笑,“怎么可能习惯?莫要自欺欺人!” 李青默然。 是啊,怎么可能习惯呢? “后面再说吧,先把眼前的事做完。”李青叹了口气,又道,“对了师父,不如年后咱们去辽东吧?金陵有那两口子在,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没意思,不去!”张邋遢无情拒绝,“金陵多安逸啊,我干嘛陪你去辽东过苦日子?” “……其实辽东现在没那么差了。”李青满脸黑线。 张邋遢问:“有金陵好吗?” “没有。”李青无语。 莫说辽东,能比得上金陵的,整个大明也找不出几个。 “那我不去,你忙完去金陵找我便是。”张邋遢道,“我在金陵习惯了,不想再挪地儿。” 李青怏怏道:“那行吧,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接着,他不放心的问:“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放宽心,再活个十来年不成问题。”张邋遢笑着说。 李青却笑不出来,以前小老头都是说‘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如今就剩十来年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更让李青难受的是,别人他还能医治,延长寿命,但师父…他无能为力。 这种倒计时的感觉,真心煎熬。 十年对常人来说,已经很漫长了,可对李青来说,却是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见他情绪低落,张邋遢难得安慰:“自古忠孝不两全,我又不是只剩一两年时间了,有你尽孝的机会。” “嗯…”李青轻轻点头。 ~ 除夕夜守岁, 景泰九年,大年初一领红包。 回来给干儿子发红包,做饭,吃饭,谈天,晚上偷书……很平淡,也很温馨。 一晃,又到了吃元宵的日子。 李青亲自做的芝麻馅儿汤圆,软糯绵甜,李宏连汤都给喝了。 年节过完,一老一少又逗留了几日,便驾着马车回金陵了,小院又只剩下李青一人。 时间无情流逝,令人无可奈何。 … 这天,李青被受诏进宫。 原来是孙氏病了,吃过太医的药身体不见好,便想起了李青。 李青对她没有丁点儿好感,但又无法拒绝,便装模作样的望闻问切一番,然后蹙眉不语,寻思着编个理由。 孙氏吓坏了,忙问道:“本宫得了什么病?” “太后并无大碍。”李青叹了口气,眉头依旧皱着。 其实孙氏的确没啥大病,只是风寒没好透,御医开药又太温和,加上上了岁数,还整日不活动,这导致浑身无力,食欲不振。 李青说的是实话,但他这副表情,可把孙氏吓得不轻。 “李卿家有话不妨直说。”孙氏颤声道,“本宫承受的住。” “……”李青恶作剧的想:要是给她说,得了不治之症,会不会把她吓死呢? 想归想,这种谎言很容易被戳穿,毕竟那些太医本事还是有的,只是他们治的不是病,而是人情世故。 治病之前,都是先想想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因此人头落地。 孙氏都五十八了,这个年龄太医哪敢下猛药? 万一喝了自己的药嘎嘣了,那脑袋绝逼保不住,所以他们开的药都很温和,治不治病且不说,至少喝了不会死。 一般来说,只要进了太医院的人,医术都会直线下降。 “太后莫忧,好好休养一些时日,按时吃药总会好的。”李青沉吟道,“御医开的药,很符合太后病情,让臣来开,也是这些药。” “李卿家,本宫待你不薄啊。”孙氏苦涩的说,她这么精明的人,哪里看不出李青这是不想给她诊治。 孙氏叹道:“如今草原内乱不止,太上皇情况如何…甚至是死是活都不好说,可能他已经……唉!” 她苦涩中带着愠怒,道:“若太上皇还在,瓦剌敢屡次对鞑靼对手?这分明就是皇上……” 孙氏顿住,转而道:“太子还未长成,父亲早早就离开了,不能再没了奶奶啊!” 李青很无语:就现在而言,你这个太后已经没有权重了,有你没你,对他又有何区别? 再说,人家又不是没娘,伺候的奴婢又有一大堆,我看你早些去陪朱瞻基才是正经。 “李卿家,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给本宫开副药方。”孙氏有些恼火,但事关性命,她又不敢发作,只得忍着气道,“本宫不是小气的人,少不了你的诊金。” “……好吧。”李青点头,提笔写下一副方子,药效很温和的方子。 治不治病且不论,总之吃不死人。 孙氏奉若珍宝,连忙命人按方抓药。 事关性命,她不敢言而无信,兴许以后还用得到李青呢,于是以赏赐的名义,给了李青一百两黄金。 李青自然不会客气。 出了宫,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从东宫往家赶的于谦。 两人一人骑马,一人骑驴,边走边聊。 “授课顺利吗?太子可还……聪慧?” 如今太子已经十一岁了,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李青对这位储君,还是很在意的,毕竟是未来的君主。 第47章 这个太子很会摆谱 “太子殿下,还是莫让于大人久等为好。”贞儿小声提醒。 朱见深郁闷地摆摆手,“散了,都散了吧。” “是,殿下。”小太监们见太子郁闷,一窝蜂散了。 朱见深闷声道:“贞儿姐,咱们走吧。” “呃…奴婢还是不去了。”贞儿轻轻摇头,“殿下,奴婢只是个宫女,并不是侍读。” “这有何打紧?” “于理不合。”贞儿说。 朱见深本就郁闷的心情更糟糕了,强硬道:“我说不打紧就不打紧,谁敢说三道四,我打烂他屁股。” 说着,不顾贞儿反对,拉着她的手就往前殿走。 “殿下,你快撒手。”贞儿急得不行,这要是被人看见,一状告到御前,那可是大罪过,“殿下,奴婢跟你一起,你松手吧。” “这就对了嘛。”朱见深松了手,笑呵呵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贞儿强笑了笑,并没放在心上。 ~ 亭下,李青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建筑,悠哉悠哉。 于谦想提醒他注意场合,但考虑到李青脾气,又放弃了。 等了会儿,李青逐渐不耐起来:一个小娃娃还挺能摆谱,他祖宗几代都没这样过,真是…气煞我也。 不教了……李青起身道,“我下午还有些事儿,你来教吧。” 你能有什么事儿,你就是想偷懒……于谦连忙拉住他,劝道:“来都来了。” “……” “我最多再等半刻钟。”李青说。 不料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玄衣玄裤,一身短打扮的少年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谦瞥眼瞧见,拉了拉李青衣袖,“太子来了。” “嗯,看见了。”李青点头。 二人上前,“参见太子殿下。” “嗯,免礼。”朱见深语气淡淡,小手摆了摆。 李青眉间挑了挑:这小子可真会摆谱,跟他爹一样欠揍。 “今儿课程怎么提前了啊?”朱见深问。 “是这样,”于谦解释,“永青侯骑射双绝,今儿正好永青侯有空,太子殿下不妨跟他学习……” 于谦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只见太子眼也不眨的看着李青,似乎有些生气。 他连忙回头看李青,却见李青看也不看太子,盯着太子身后的宫女看得入神。 而那个宫女,却是怕怕的,垂首低眉不敢与之对视。 这情况……于谦头一次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你就是永青侯?”朱见深问。 “太子听说过我?”李青收回眼神,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双手往后一背,脸昂上了天,人不大,逼格十足:“没有!” 有点意思……李青笑了笑,再次看了眼贞儿,蹙眉不语。 他突然发现了盲点,但他还不确定。 “永青侯!” “太子殿下有事?”李青收回眼神,诧异的问。 于谦:“……先生,你是来给太子授课的啊!” 不是,你哪边儿的?就显着你了是吧……李青瞪了于谦一眼,道:“既然太子来了,那咱就开始吧。” “呵呵,”朱见深傲然一笑,“本太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跟着学,想做本太子的老师,你得拿出点儿真本事。” 李青笑了,转头看向于谦:“你都看到了,太子不想让我教,这可不是我不教。” “你……”朱见深气不过,转而看向贞儿,“你也都看到了,不是本太子不学,而是无人可教,走,回去蹴鞠去。” “太子……” “先生……” 贞儿、于谦同时开口,一人可着一个劝,苦口婆心。 贞儿是知道李青本事的,她自幼就进了宫,迄今为止,李青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 没有之一! 太子跟着这样的牛人学,自是极好的,她不想太子错过良师。 于谦也是为太子着想,太子是国本,教育方面自然不能马虎。 他毕竟是文官出身,骑射水平着实有限。 话说回来,其实骑射方面的东西,理应由武将来教,比如身为提督总兵官的武清侯石亨。 论身份、地位,他最适合这个位置。 奈何,朱见深毕竟不是朱祁钰的亲儿子,提前让太子接触武将,于朱祁钰,甚至于朝局而言,并非好事。 朱祁钰很大度,可以把皇位留给侄子,但他还没大度到提前让侄子接触军权。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一些有心人必会闻风而动,莫说平静的朝局会再次激荡,朱祁钰自己的皇位,甚至都有可能不稳。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太容易被蛊惑了,朱祁钰不得不防。 事实上,这些年来,除了于谦,朱祁钰不让任何官员接触太子。 而朱见深,也没接触过除于谦之外的大明官员,李青这还是头一个。 于谦敢带李青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知道皇帝知道了李青身份。 不过,于谦却没料到俩人一见面就掐上了。 半刻钟后,于谦仍没劝动李青,贞儿却劝动了朱见深。 于谦摸了摸鼻子,自觉很失败。 贞儿劝完朱见深,又帮着于谦劝李青,弄得李青一阵头大。 “行了,别吵了,我教还不成吗?”李青被二人吵得头疼,他着重看了贞儿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 贞儿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不是一般的机灵,立即明白李青是有话要问她。 她刚想支开朱见深,却不料,少年捕捉到了李青小动作。 朱见深不给机会,上前道:“开始吧?” 李青稍稍诧异了下,点头答应。 这一番下来,李青别的暂没看出,但看出了这小子除了摆谱,还是个心细的人。 他压下心中疑惑,问:“去哪儿练骑射?” “侯爷请随奴婢来?”贞儿连忙上前引路。 朱见深却撂了脸子:“你是宫里的奴婢,可不是他的奴婢!” 贞儿一滞,随即脸火辣辣的烫,呆在当场尴尬到了极点,却也只能赔礼:“奴婢错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朱见深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但年少的他又拉不下来脸,哼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这不用你伺候了。” “是,奴婢告退。”贞儿声音微颤,伤心又委屈,她明明都是为了太子好。 李青却是眉头紧皱,有了主观臆测,加上朱见深的表现,他要是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些年也白活了。 他深感震惊:这熊孩子也太早熟了吧? 于谦见气氛尴尬,打圆场道:“那什么,时间宝贵咱们抓紧,先生请随我来。” 李青压抑着解开谜底的冲动,点点头:“走吧。” ~ “五十步外的那十个靶子,你能射中七个,才有资格做本太子的老师。”朱见深指着远处,正在摆正位置的靶子说。 李青笑了笑,忽的压低声音问:“太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贞儿?” “啊?”朱见深惊诧出声,接着脸色狂变,很快小脸通红。 他又是害羞,又是惶恐,同时也很疑惑:他是咋看出来的? “是不是啊?”李青贱兮兮问。 “你…你胡扯!”朱见深大吼,以愤怒掩饰惶恐和不安,“诽谤,你诽谤本太子……!” 于谦正让人摆正箭靶,忽听远处朱见深怒喝,不由头疼地扶额,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时间线能倒回一个时辰前,他绝对不会再让李青来代课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服了服了……于谦气苦不已,却还得赔着笑脸,他小跑到二人跟前,软声细语的说: “都好好的,这又是咋啦?” 第48章 拿捏熊孩子 朱见深指着李青,手指头直哆嗦:“诽谤,他诽谤我啊!” “啊?这……”于谦诧异地扭头看向李青,“先生,你诽谤太子什么了?” “我不道啊?”李青也是一脸诧异,转而看向朱见深,“太子可否言明,臣都诽谤你什么了?” “你诽谤……你……”朱见深哪里说得出口,气道:“你就是诽谤我了。” 李青揶揄道:“呐,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诽谤,我就诽谤啦?” “你……我……!”朱见深气坏了,“我跟你拼了。” 面对千军万马,李青都从容不迫,何况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他只伸出一只手,摁住朱见深脑袋,身高差太过悬殊,朱见深的小拳头根本碰不着李青。 “啊呀……!”朱见深无能狂怒,小拳头舞的如风车一般。 一旁的小太监都惊呆了,这永青侯竟敢摁太子脑袋? 就连于谦也有些傻眼,这可是大不敬啊! 他想劝李青,但想了想,又改为劝太子。 “太子你歇歇吧……。”于谦苦口婆心。 不劝还好,一劝朱见深更为愤怒,他脱离李青大手,退了几步,双手摆在后面,梗着脖子快速冲撞李青。 “定!” 李青快准稳地摁住他脑袋,笑眯眯道,“太子你这也不行啊。” 你可快少说两句吧……于谦好气又好笑,连忙分开二人。 “太子你先消消气,上课时间到了,有什么事上完课再说……”于谦劝着朱见深,一边在心里发誓:上完课就带先生逃遁,这实在是可怕了。 朱见深心中不忿,却无法说出李青怎么诽谤的他,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哼道:“行,那就上课!” 他看着李青,淡淡道:“我们打个赌如何?” “成啊!”李青笑道,“赌什么?” “那十个箭靶,你要能全部命中靶心,我就承认你的本事,反之,屁股给你打烂!”朱见深恨恨的说。 “这不公平。”李青摇头拒绝。 朱见深急了,连忙祭出激将法:“怎么,你怕了?” “不是,只是觉得太亏了。”李青道,“我不需要太子承认我的本事,我赢了,一百两黄金。” “没问题。”朱见深迫不及待要打李青屁股,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同时,让于谦作证:“你都看到了,到时候可别怪本太子不讲情面。” 于谦瞥见李青邪魅一笑,顿感放心,点头道:“太子你拿得出一百两黄金吗?” “瞧不起人是不,是不是瞧不起人?”朱见深又炸了。 “不不不,臣就是随口一问。”于谦连忙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朱见深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朝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扬了扬下巴:“把本太子的弓给他。” “是,殿下。”小太监恭敬应了声,“永青侯,请!” 李青接过精美大弓,拉了拉弓弦,不禁暗叹:弓是好弓,就是太轻了,不过也难怪,毕竟熊孩子才十一岁,重弓也拉不开。 目测了下距离,射五十步倒也不成问题。 李青从小太监捧着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箭矢,歪头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啊!” “当然!”朱见深一挺胸脯,听李青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词,他颇为欣喜,比太子听着还要顺耳。 年岁不大的他,自觉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了! 朱见深嘴角不禁歪了歪,傲娇的想着:尽管你这话说的中听,但我还是要打你屁股。 “开始吧!” “那你可要瞧好了。” 李青话音刚落,接着便是‘嘎吱吱……’一阵乱响,不等朱见深凝神去看,‘嗖’的一声,箭矢激射而出。 离弦之箭何等之快,朱见深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刻,箭矢便已插在了箭靶上,尾部雕翎来回晃动,格外惹眼。 少年朱见深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箭矢正中靶心,小嘴不自禁张大。 李青笑了笑,“如何?” “才第一箭,神气什么啊?”朱见深撇了撇嘴,依旧嘴硬。 李青耸了耸肩,接着抽出第二支箭矢。 ‘嗖!’又是一箭命中靶心。 接着,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快,太快了,李青搭弓拉箭,拉满即射,行云流水,毫不迟滞。 朱见深目瞪口呆:他都不需要瞄准吗? 开玩笑,天上飞的海东青,李青都能给射下来,区区五十步外射中靶心,简直是小儿科。 “掏钱!” 朱见深刚有震惊感觉,李青就结束了,以至于看着李青伸过来的手,他都没反应过来。 讷讷道:“掏什么钱?” 好小子,玩脏是不……李青将弓丢给小太监,开始撸袖子。 于谦一凛,连忙挡住李青,朝朱见深笑道:“自然是赌注啊,太子难道忘了吗?” “……本太子岂会言而无信?”朱见深悻悻说了句,转而又道,“自己厉害不算本事,你能教的会本太子,才算你厉害。” “这个怕是有些难。”李青为难道,“我的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朱见深又激动起来,“你说本太子是普通人?” 你看你,咋又恼了……于谦连忙道,“永青侯的意思是……要达到百发百中的水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速成的,他过几天还要去辽东,没机会再教太子了。” “是不是啊,永青侯?”于谦用肩膀碰了碰李青,连使眼色:你快说是啊! “……”李青无奈点头:“是,我没那么多时间。” 于谦长长舒了口气,鼓励道:“太子,咱们不如先从基本功学起,只要坚持努力,你也会达到永青侯这个高度,甚至…比他还要厉害。” “这不是必然吗?”朱见深轻哼,一脸志得意满。 李青看着他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给他来两下。 你装个锤子啊?这要换了你爹,我高低赏他俩透明窟窿。 于谦忙拉了拉李青衣袖:就当给我个面子,别再跟太子过不去了。 碰上这俩货,于谦是真服气,这种夹在中间的滋味儿,不是一般得的难受。 ~ 李青不爽熊孩子,却不好让于谦为难,倒也教了一些技巧。 朱见深脸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相当认可李青水平的,学得认真,为超越李青而努力。 不过,教归教,学归学,俩人谁也不待见谁,都臭着一张脸。 大半时辰后,李青教累了:“今儿就到这儿吧,教太多你也学不会。” “那就到这儿吧。”朱见深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反击道,“不用教太多,本太子就能超越你。” “……加油!”李青撇了撇嘴:你爷爷拼搏了一辈子,都没超越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懒得跟熊孩子计较,直接道:“钱是不是得清了?” “你这么爱钱,该不是个贪官吧?”朱见深揶揄。 李青一滞,旋即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喊道:“重大消息,太子居然对身边的宫女……” “我给!”朱见深因过度惊吓,声音都变形了,颤声吼道,“我有说不给吗,你瞎喊什么啊?” 朱见深胸脯起伏剧烈,满脸惊惧:“你敢再诽谤本太子,屁股给你打烂!” 哎呦呦呦……李青撇着嘴,根本不带怕的,他靠近朱见深,身子前倾,附耳道: “小太子,我吃定你了。” “你……”朱见深怒不可遏:混账,这厮真是太混账了! 但他不敢再跟李青刚了,真要泄露出去,那他也没脸活了,熊孩子虽然熊,却也爱惜羽毛。 他怕丢人。 “等着,本太子这就去取。”朱见深拂袖离去。 于谦见太子走远,好奇道:“先生,你刚跟太子说什么了?” 第49章 贞儿姓万 “太子早熟,喜欢上身边了宫女。”李青笑着说。 于谦:(⊙o⊙)… “这,这……”于谦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你会不会搞错了?” “你在东宫授课这么久,就没有发现端倪?”李青反问。 “我……”于谦呆了一下,随即惊诧道,“是那个叫贞儿的宫女?” 有些事,不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挑明,一些不合理的蛛丝马迹,就全呼应上了。 于谦一下就想到了贞儿,他也觉得太子对她似乎很不一般。 但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迟疑道:“这…可能吗?” “刚才太子什么反应你都看到了,你觉得呢?”李青好笑道。 于谦沉默,继而愠怒:“那宫女忒也放肆,竟敢勾引太子,定要……” “哎?事情没明朗之前不要下结论。”李青摆摆手,“兴许就是单纯的太子早熟,跟人家并无关系。” “不管如何,这件事都要重视起来。”于谦神色凝重,“太子是国本,如今不过十一岁,岂能亲近女色?这真是…真是……成何体统啊!” 李青失笑道:“不用紧张,我观太子精气神内敛,并未有出格之举,也就是停留在心理层面,远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听他这么说,于谦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那也不能坐视不理!”于谦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那个贞儿,不能再待在东宫了。” 李青道:“这件事你不要管,我来处理。” “先生今日已经得罪了太子,不如……”于谦皱眉道,“还是我来吧。” “正因为我都得罪了他,所以我才不用顾忌什么,”李青摆摆手,“你不同,你是他的唯一老师,这种得罪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做了。” 见于谦还想往前顶,李青又道:“你跟他闹僵了,你授课他还会听吗? 除你之外,皇上不会再派其他人来教太子,而我,要忙的太多,不可能撇下大事来教他。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无所谓道:“我得罪的人够多了,不差他一个太子。” “唉……那好吧。”于谦不再矫情。 ~ 一刻钟后,十来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来。 不是金子,全是银子,不过是同等价值的银子,并没让李青吃亏。 这么多银子,李青不好携带,便道:“劳几位公公辛苦一趟。”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侯爷,太子说了,让侯爷自己带回去。”为首一太监赔着笑,“太子不让俺们送。” 其实这些个太监也想给李青送到家,因为按照惯例,他们能得些跑腿儿费。 但太子言明不能送,他们也不敢违背。 “……给我找俩麻袋。”李青知道熊孩子肯定是故意的,不由更加坚定了棒打鸳鸯的决心。 你为难我,你也别想好受,来吧,互相伤害吧!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这个太子倒没说不准,但他们又怕这样做会惹得太子不喜。 “一人一锭银子。”李青豪气道。 “多谢侯爷赏赐。” … 驴子驮着两麻袋银子,还得驮着李青,压力山大,于谦看了都心疼。 于是,他让李青匀过来一麻袋,让自己的马驮着。 还好,于谦的马不会说话。 ~ 李青要出远门,就将银子寄放在了于谦家。 回到自己小院,他烧一锅水,舒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服,开始规划辽东事宜。 刚提起笔,大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见贞儿过来,李青微微点头:“进来吧。” 还没出正月,天气冷的厉害,李青便把她带去了东厨。 关上门,烧上柴,贞儿冻得发白的脸,才有了些血色。 “李大人可是事要问奴……我?”贞儿迟疑着说。 “有。”李青点头,想了想,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啊?”贞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讪笑道:“做奴婢的哪敢评论太子,大人说笑了。” 李青笑道:“这就咱们二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你只管说便是。” “呃…太子很聪明,平日待人也很仁厚。”贞儿硬着头皮说,她实在搞不懂李青这闹哪儿出。 “那你喜欢他吗?” “?” “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李青补充。 贞儿:(⊙_⊙)? 见她这副模样,李青暗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就是那熊孩子早熟,跟贞儿倒没什么关系。 “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奴婢可承受不起。”贞儿又急又怕,“奴婢都二十八了,太子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要让别人听了去,奴婢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她是真吓坏了,好不容易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要是因为这个丢了命,那也太冤了吧? “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啊!”贞儿给吓哭了,同时,她也很不解,委屈道,“大人何故如此,奴婢好像……没得罪过大人呀?” 李青认真道:“如果太子喜欢你,又当如何?” “这怎么可能呢?”贞儿哭笑不得,“我只是从他小时候就开始侍候他,太子是对我亲近些,却也不是大人以为的那般,他…顶多是把我当大姐姐了。” 李青缓缓点头,他看得出,贞儿并未说谎。 至少在她的意识里,并未察觉到熊孩子心怀不轨,且她也没歪心思。 “对了,你姓什么?”李青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重要问题没问呢。 “奴婢免贵姓万。”贞儿说道。 艹,还真对上了……李青无语。 以前他并未往这方面想,毕竟贞儿这个名字,根本算不上稀有,但现在看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李青蹙眉不语,想着历史上万贞儿的事迹。 想来想去,除了嫉妒心重,倒也没做什么祸乱朝纲的恶事,至于万贞儿堕胎狂魔的称号,主流观点好像也并不认同。 李青也觉得不现实,只一两次还行,真要是怀一个堕一个,根本瞒不住人。 宫里的人太多了,万贞儿不可能控制住所有人,而朱见深再如何宠爱她,也不会容忍她做这等事。 但李青还是不想冒险,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死她! 可李青又说服不了自己,总不能凭一些大概率不实的事情,就把人杀了吧?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李青问。 贞儿回忆了下,点点头:“记得,大人说,以前我没得选,以后让我做个好人。” 她委屈道:“我真没做恶事了啊,这些年尽心伺候太子,不敢丝毫懈怠,也远离了后宫,只是偶尔被太后召见,但太后大多都是询问太子如何……大人,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 她害怕,也不忿。 “你离开东宫,便可无恙。”李青说。 “我…我不想再去后宫了。”贞儿求饶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太后老了,如今也式微,待在东宫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求大人放过我吧。” 李青想了想,道:“要不…我跟皇上说说,放你回家?” “不,不要。”贞儿摇头,“我四岁就进宫了,哪儿还有家啊,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嫁人也够呛,最多只能嫁给那种娶不上媳妇儿的老光棍儿。” “你怕吃苦?”李青揶揄。 “是的。”贞儿也不怕丢人,“我现在锦衣玉食,又不用干活,混了二十年,我才有了出头之日,换你你肯吗?” 李青:“……” 她这理由太过充分,以至于李青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 第50章 大明深情 东宫。 贞儿一回来,就被朱见深堵了,“你去哪儿了?” “奴婢去见了永青侯。”她如实说。 “谁让你去的,跟我说了吗?”朱见深脸都气红了,甚至都想动手打人,但终是不舍,强忍住了,“你去找他干嘛?” 贞儿迟疑了下,回道:“永青侯问了奴婢姓氏。” “你在编瞎话。”朱见深愤怒的说,“你是不是和他,和他……” 他说不出那种话,但心里难受又愤怒,破防道:“我要把他屁股打烂,不,我要杀了他,不对,我让他进宫做太监。” 看着几乎失心疯的小太子,贞儿终于信了李青的话。 “太子你冷静一下,奴婢有话跟你说。”贞儿叹了口气,无力的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朱见深气吼吼道,“不行,我要跟他决斗。” 贞儿淡淡道:“太子倘若再这般,那以后太子永远也见不到奴婢了。” 朱见深呆了下,愕然道:“你,你说什么?” “太子再这般,奴婢永远消失。”贞儿重复了一遍。 “你,你……” “太子若是生气,可以打骂奴婢,但不可胡来。”贞儿平静道。 朱见深看着这么平静的她,莫名很害怕,害怕真的失去。 “贞儿姐,我从来没把你当做随意打骂的奴婢啊!”朱见深讷讷道,“是不是因为今儿我说你,你生气了?” “奴婢不敢。”贞儿微微摇头,“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哎,好。”朱见深点点头,他不再愤怒,开始患得患失。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处,贞儿这才道:“永青侯叫奴婢去,并不是像殿下以为的那样,而是告诉了奴婢一件事。” “什,什么事啊?”朱见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同时,心下又好受许多,也不再那么恼恨李青了。 他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贞儿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叹道:“他说,太子喜欢了奴婢。” “诽谤,他诽谤啊,”朱见深又气又急,“贞儿姐,你别听他瞎说,他是个混账。” 收了钱,还卖人,可不就是混账吗? 朱见深气得牙根儿直痒痒,他就没见过这种人。 贞儿温柔得笑了笑:“太子都不敢说实话吗?” “我……”朱见深一滞,倏地生出一股勇气,他点头道:“是,我喜欢贞儿姐。” 他认真道:“等我长大,我会娶你。” “可我只是个奴婢呀?” “我奶奶最开始也是宫女呢。”朱见深不以为然,“她不照样做了皇后,太后?” 孙氏如果听到这话,绝对会单走一个6。 贞儿苦笑着说:“太子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会有年轻漂亮的妃子,而那时……奴婢已经老了。” “没关系,年龄不是问题,真的。”朱见深深情地拉住她的手,道,“我永远不会嫌弃贞儿姐。” “太子殿下,你别这样。”贞儿连忙拨开他的手,心中苦涩不已。 这叫什么事儿啊,还不容易熬出头,结果却……自己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朱见深一脸受伤,问:“难道贞儿姐不喜欢我?” “如果太子说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是的。”贞儿平静的说,“请太子也莫要再喜欢奴婢,不然的话,奴婢只能消失。” “是那个永青侯威胁你?” “不是。”贞儿苦笑道:“太子殿下,你别再想这些事了好不好,奴婢求你了,你就放过奴婢吧。” 两人足足差了十七岁,这怎么可能呢? 要是以后被太子妃知道这些往事,她还能好吗? “你在怕什么呢?”朱见深不解,“难道你认为,孤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不住?” “……”贞儿扶额:小冤家,你这是要姐姐的命啊! 她吁了口气,表情严肃且认真:“殿下若想让奴婢继续留在东宫,就不要再喜欢奴婢了,若是继续喜欢,那奴婢只能走。” “孤喜欢你,也不让你走。”小小年纪的朱见深,却已经开始不做选择题了。 贞儿面无表情的说:“那请太子现在就杀了奴婢吧!” ~ 朱见深哭了,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骂李青的祖宗八辈儿。 他的贞儿姐,真的走了,离开了东宫,他甚至都不知道贞儿姐去哪儿了。 大明深情痛彻心扉! 等我做了皇帝,必须把他屁股打烂……朱见深恶狠狠的发誓。 —— 李青领着贞儿来到浣衣局,让领头太监给她安排了个活计。 浣衣局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洗衣裳,这是贞儿自己选的。 虽然苦是苦了点儿,但不用勾心斗角,好好干活也就是了,最多不过受训斥,至少不至于无缘无故丢了性命。 李青见她不熟练捶打衣服,小手冻得通红,多少有些不落忍,便给了领头太监一锭金元宝,让他给贞儿安排个舒服的活儿。 大太监拿钱办事,且也不敢应付永青侯,于是给贞儿换了个统计的活。 贞儿昔年跟了孙氏那么久,统计数量自然不在话下。 李青知道宫里处处都透露着残忍,他又无暇顾及,便当着大太监的面,把贞儿拉到一旁,给人一种他罩着贞儿的感觉。 “你是不是很恨我?”李青问。 贞儿摇摇头:“不,是我命苦,这都是命。” 她苦笑道:“我还得谢谢大人呢,若不是你把话挑明,我还傻傻的不知所谓呢,以后太子长成自然会收起荒唐念头,那时,太子妃也饶不了我。” 顿了顿,“便是现在,只要风言风语传出去,我也是人头落地。”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深知这座人人羡慕的皇宫,究竟又多可怕。 太子是储君,绝不会有错,人们只会认为是她勾引太子,即便有知道真相的,为了政治正确,也不会为她一个小小宫女说话。 如今这情况,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人,都谁知道我来了这儿?” “只有你我,皇上知道。”李青道,“要不你改个称呼吧,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改个名字更保险。” 贞儿点头:“大人是读书人,帮忙起一个吧?” 李青想了想,“要不就叫小婉吧,你本姓万,万和婉同音,也算是有个念想儿。” “小婉谢大人赐名!”贞儿大声说道,下跪磕头,惹得周围人侧目。 李青不禁好笑,贞儿的目的他又岂会不知,但他并未说什么,反而配合着让她利用了一把。 …… 皇宫,御书房。 朱祁钰叹道:“又要劳苦先生了,这次辽东之事结束,回来好好休息休息,朕给你放个长假。” “那就先谢过皇上了。”李青笑着点头,看朱祁钰神情憔悴,劝道:“皇上要爱惜龙体,国事重要,身体亦重要。” 朱祁钰轻轻笑道:“坐在这个位置,岂敢爱惜身体?” 他轻叹道:“朕没有雄才大略,也不够聪明,唯有通过勤政弥补不足,列祖列祖的江山,岂敢不认真对待?” 李青温声道:“也要尽量兼顾,没有一个好体魄,如何勤政?” “朕明白。”朱祁钰笑着点头,“耕牛、农具,朕已经让户部安排了,大致五月份就能运往辽东。” 李青点头:“耕地、房屋,是栓住人心的上上之选,有了这两样东西,融合进度定会加快很多。” 朱祁钰笑呵呵道:“先生不日就要出发,朕这会儿也不忙,喝一杯吧,就当为先生饯行。” “那可得多喝两杯。”李青也笑了,他对朱祁钰的感官极好。 要比对朱瞻基、朱祁镇的感官好多了,那爷俩不对他脾气。 第51章 与君论道 酒菜上齐,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谈笑风生。 两人很少如此对坐而饮,朱祁钰今天难得有闲,加上辽东进展不错,一向习惯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朱祁钰轻笑道:“先生,你对朝局,乃至整个大明的理解,非常人能及,朕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皇上请讲。”李青放下筷子,含笑点头。 朱祁钰想了想,道:“所谓天下大势,作何解?” “……皇上这个问题,太过笼统了。” “细枝末节的东西,朕已知晓,反而是这些看似笼统,却蕴含大道的东西,朕理解不透彻,认知也不够。”朱祁钰道, “朕笼统的问,先生笼统的教便是。” 被他这么一说,李青也忽的意识到,这的确是朱祁钰的硬伤。 坦白说,单论政治才能,朱祁钰是迄今为止的所有大明帝王中,最差的一个。 顶多也就是和朱允炆打个平手的样子! 老朱、老四就不说了,小胖父子俩,朱祁钰也远远不及。 即便是朱祁镇,政治才能、手腕,也远超朱祁钰一大截。 基于此,李青便直接摒弃了大而空,改从实际出发。 当然,这不能怪朱祁钰,他根本没接受过帝王教育,他是硬生生被逼上来的。 李青沉吟片刻,道:“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说到这儿,李青不禁心悦诚服,赞道:“老子这短短两句,便道尽了大道,大势!” 你这也太笼统了吧……朱祁钰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抿了口酒,道:“这两句话和天下大势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李青微微一笑,“皇上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 朱祁钰压下心中急躁,颔首道:“先生请讲。” “嗯……”李青思考少顷,指着汤汁翻涌的火锅,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就拿这火锅来说吧,它热气沸腾,而它之外却远达不到它的温度,它的热量有余,便会源源不断地流向热量不足的一方, 这便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朱祁钰缓缓点头,这句话的大意他也知道,但被李青这么一说,立即形象具体起来。 李青继续道:“它会不断流逝热能,直到和周围一样,达到一个平衡点才会停止,但它要是停了,咱们还能吃火锅吗?” “不能。”朱祁钰摇头,他更迷糊了,不明白李青为何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 李青却好似对火锅,有着极为浓厚的爱好,笑道:“这火锅如此美味,若是吃不到岂不可惜?” “……”朱祁钰苦笑不得。 李青又问:“敢问皇上,想要继续一直吃下去,应当如何?” 朱祁钰翻了个白眼儿,“加汤,加炭!” “对了!”李青一击掌,“就当如此。” “先生,朕称不上聪明,却也不傻好不?”朱祁钰没好气道,“你这是把朕当傻子啊!” “皇上莫急,认真听下去,慢慢品,你会有收获的。”李青示意朱祁钰稍安勿躁,继续道,“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人之道跟天之道截然相反,皇上可知为何?” “因为……”朱祁钰被问住了,试探道,“人定胜天?” “……”李青摸了摸鼻子,直接公布答案:“因为人凌驾于万物之上,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存在,所以谁都不愿意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李青指着汤汁翻涌,鲜香四溢的火锅,道: “若奉行天之道,那这火锅很快就吃不下去了,若想继续吃下去,便要逆天而行,加汤、加炭。” 朱祁钰有些明白了,但还不够透彻,“先生继续。” 李青点头:“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大概意思是,资源会从少的一方,倾斜到多的一方,这和天之道截然相反,且行为逻辑也有着本质区别。” “先生快请说。”朱祁钰隐隐意识到干货要来了,身体前倾,神情认真。 “天之道,是万物发展规律,人之道,并不是自然规律……说白了,就是人为的掠夺。”李青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准确说,是有余的人在掠夺不足的人。” 李青道:“最直观的例子,便是土地兼并! 历朝历代都有这一现象,任何帝王都无法避免,是他们不想做吗? 不,是他们做不到,因为这是人性!” 说得口渴,李青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 “有句很贴切的俗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虾米吃不了小鱼,小鱼吃不了大鱼,所以历来掠夺,都是自上而下,而非自下而上。” 朱祁钰提起茶壶给李青续杯,迟疑道:“可朕看来……这并不绝对。” “的确,因为人不是鱼。”李青点头,“有余者为保持可长久掠夺,通常不会做竭泽而渔之事; 到了一定程度时,他们会把目标放在同体量的有余者,甚至比他们体量大的多的有余者; 可他们很难斗过和自己实力一样的人,更不可能斗过比他们强很多的人,所以,他们选择了联手,合起伙儿来,拧成一股绳后,他们的实力便会直线飙升; 一群地主联手,能干掉一个地主;一群官员联合起来,能抵抗皇权,所有官员、地主联合起来,能干掉皇权!” 李青缓了口气,道:“具体表现:地主剥削佃户,却也会给佃户一口饭吃;历朝历代的官员士绅,很多都会相互勾连抵抗皇权掠夺,甚至掠夺皇权; 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当官绅体量到了一定火候,有余者便不再是皇权; 所以历朝历代,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皇帝也想独治,但无一例外,都做不到。” 朱祁钰怔怔道:“朕剥削他们了?” “立场不同,无法评判。”李青叹道:“国家需要官员,需要军队,来维持国家运转,保卫国家安全;这些都需要资源,所以需要向下收取资源; 官绅也需要资源,来维持他们的体面、生活质量,所以他们也需要向下收取资源; 百姓当然也需要资源,来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存,但他们这些小虾米太弱小了,只能从泥土里刨食儿。” 李青夹了口菜,道:“人肠胃中的食物随着消化,会逐渐减少,所以需要吃东西,身上的温度也会受气温影响,逐渐流失,所以需要穿衣御寒;人想活下去,只能不断索取资源。” “就像这火锅,想要一直保持沸腾,就要加汤、加炭,否则它就会停下来,而人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李青道,“皇上,现在你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了吧?” 朱祁钰倚在椅背上,眼眸微眯,轻声自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两句话看似描述对象不同,阐述观点相反,却有着必然的因果关系。” 说到这儿,他不禁露出和李青方才一样的神情,心悦诚服的赞道: “老子,真乃神人也!” 说罢,黯然不语。 ~ 李青这一番话,犹如给一个近视眼的人,戴上了近视眼镜。 朱祁钰终是看清了,看清了本质。 不幸的是,他看到的不是美好,而是清晰的丑陋! 看得越清楚,理解越透彻,他无力感越强。 难啊! 他看向李青,却见李青那深邃的眼眸,也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更有一种难以表述的疲倦。 太难了啊! …… 第52章 为帝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许久,朱祁钰叹了口气,问:“先生可有抑制之法?” 他没有说根治,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不可能根治! “分而治之。”李青说。 “具体点儿呢?” 李青想了想,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把控好上层建筑,大明这座高楼便不会倒塌,但要想把控好,就得给这些人好处。” “给他们好处?”朱祁钰皱眉,“他们的好处还不够多吗?” 李青怔了下,苦笑道:“皇上以为,天下之大害者,何也?” “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之士绅。”朱祁钰秒答。 “嗯~不对!”李青摇头。 朱祁钰疑惑道:“那是谁?” 李青看着朱祁钰,默然不语。 “是朕?”朱祁钰惊诧,同时,生出一股怒气,“朕兢兢业业,为的什么?还不是大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皇上息怒,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皇帝!”李青道,“天下有很多地主,皇帝便是最大的一个。” “你……!”朱祁钰真的有些生气了。 “皇上莫气,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为了让你明白,这其中的问题所在。”李青示意朱祁钰稍安勿躁,继续道:“为帝王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在皇帝的认知里,全天下都是他的,因此,他希望官员克己奉公,清正廉洁;他希望百姓本本分分不造反,有了收成足额交税; 但……这本身就不公,这也是一种自私行为,不是吗?” “朕……”朱祁钰哑口无言,他还真不好反驳。 李青这话着实大逆不道,却也事实,大明最大的地主,恰恰就是他们老朱家。 太祖杀贪官污吏,可谓是历史之最,可结果呢? 人是没少杀,但贪官污吏仍是络绎不绝,其根本原因就是在此。 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无私奉献的人是有,但终究只是一小撮,更多的人都是极端利己者,如此去看,就连我也是如此……朱祁钰心中的无力感更浓。 “所以啊,皇上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天下人。”李青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而我之所以说,稳住上层建筑,便能稳住大明的高楼,是因为百姓朴实; 千百年来,他们已经被剥削习惯,只要有饭吃,有衣穿,他们便不会造反; 但有能力,且不满现状的人则不然,皇上让他们难过,他们就敢造你的反。”李青道,“举例来说,一群受压迫的底层百姓,通常不会造反,但这些人中,要是有陈胜、吴广呢?” 朱祁钰呆了呆,胸中怒气渐渐平息,开始反思。 若是秦王朝笼络住陈胜、吴广这一类人,还会走向覆灭吗? “所以啊,得给人好处。”李青道,“汉朝开通了武将上升渠道,所以有了强汉; 唐朝开通文人士子上升渠道,所以有了盛唐; 就如三年一次的科举,时至今日,大明早已不缺官员,甚至官僚机构已经臃肿,但科举能停吗? 皇上,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朕…明白了。”朱祁钰颓然苦笑,“朕都明白了。” …… 李青本不打算跟朱祁钰说这些,至少暂时没这个打算。 但朱祁钰主动问了,李青又考虑到他在朝堂待很久了,未来也要离开一段时间。 今天正好趁着机会,让朱祁钰明白这残忍的真相,不至于以后自己离开,朱祁钰手举无措。 朱祁钰长舒一口气,不再想这些太悲观的事情,问道:“辽东方面,先生具体怎么安排?” “让那些部落首领带领族人搞大开荒,开垦出的耕地,只需足额交税,具体划分让他们自己来。”李青笑道,“这也算是上升渠道了,有了上升的空间,那些部落首领便会安定下来,且还会干劲儿十足。” 朱祁钰皱眉道:“以后呢?” “以后随着融合,那些个部落首领威望会越来越低,很难再成气候。”李青眯着眼道,“到那时,朝廷便可轻松重新分配资源,比如,提升些有些能力者,给其少许好处; 这样非但不会引起动乱,反而会深得民心。” 朱祁钰缓缓点头,欣然赞道:“先生大才!” “呵呵……”李青笑笑,继而认真道:“为帝者,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大,最忌急躁,还请皇上牢记。” “嗯,朕明白。”朱祁钰吁了口气,惊叹道:“先生一席话,让朕醍醐灌顶;今日先生字字珠玑,朕获益良多。” 何止是获益良多,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于今时今日,他才真正明白做皇帝有多难,做一个好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他不禁想起历史上的那些昏君,真是他们不想做明君吗? 未必! 或许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朱祁钰不禁反思,若无李青、于谦等一小撮儿人,他会是个怎样的帝王? 大概…也会是个昏君吧! 火锅还冒着热气,但随着炭火渐消,已经不再翻涌了,汤汁也少了许多,朱祁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加炭、加汤。 … 三日后,李青带着一行年轻人,向朱祁钰辞行。 朱祁钰亲自相送,送出皇城。 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他怔怔出神,眼底深处有着一抹绝望。 一种大彻大悟,看透一切却又无力扭转的绝望。 “皇上,永青侯他们走远了。”小恒子小声提醒,谄笑道,“永青侯本事大着呢,定能完美处理辽东事宜,皇上莫忧。” 朱祁钰眼眸眨了眨,忽的笑了:是啊,他比我看得更透彻,也更绝望,但他并未放弃,反而一直为之努力,冲在最前沿; 而我身为皇帝,又岂能放弃? 他眼中的那抹绝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斗志火焰。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摆驾回宫!” 自今日后,景泰帝更勤政了。 朱祁钰确如他自己所说,没有雄才大略,但他不懈怠,以勤奋弥补…… 三月,山.东半省铜钱置换宝钞开启。 七月,再度开启铜钱置换。 时至九月,山.东全境完成兑换。 期间,于民间购铜,开采铜矿,从日本贸易得来的铜,全被送去了宝源局。 大明铸钱成本直线飙升,是印钞的数十倍,但朱祁钰并未因此心疼。 ~ 景泰十年。 二月,河.南半省开启铜钱置换。 六月,全省兑换完成。 八月修长江堤坝,十月治理黄河。 朝廷花钱如流水,国库几乎没有盈余,但民间却是极具繁荣,太多的就业岗位,让他们有了挣钱的机会。 这也是上升的渠道,生活品质的上升! 百姓逐渐从吃饱,往吃好上面追求,积极向上。 ~ 景泰十一年,二月。 李青完成了工作交接,从辽东返回京师。 基本框架已经打好,后面人只需按部就班即可,他总算可以清闲下来了。 进宫汇报了下工作,他便休息了。 在家休息了数日,李青养好精气神儿,再次进宫找朱祁钰请假。 如今虽因草原局势紧张,大明有源源不断的人口流入,但接收流程已经稳定,有他没他区别不大,李青也想回去陪陪师父。 忙碌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了。 “下个月殿试开启,先生不妨留京一月,帮朕把把关。”朱祁钰笑道,“之后,先生再回金陵放松不迟。” “嗯…也好。”李青点头。 他倒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朱祁钰很够意思,让他景泰十二年再回京办公。 近一年假期,属实够大气了,李青不好拒绝。 “皇上,你要多保重龙体。”李青注意到才三十多岁的朱祁钰,已经有白头发了,蹙眉道,“臣给你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吧?” “嗯,好。”朱祁钰笑着答应。 李青补充:“还要多注意休息。” 朱祁钰失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了,累了还不知道休息?” 李青轻轻笑笑,不再多言。 第54章 侯府的生活日常 ‘嗯~啊~’驴子撒欢叫着,马上就要去于谦家了,它很开心。 在于谦家,它不用干活儿,更不用听人絮叨,每天都有极品草料供着,隔壁老表都馋哭了,纵享尊贵。 主打一个享受! “驴兄,我这一去,得明年才能相聚,你不要想我。”李青抚摸着它流光滑顺的毛发,轻声说。 “嗯~啊~”驴子配合着叫唤两声,急不可耐地拱着李青,让他快带自己出门。 别煽情了,快带我去于谦家吧! “这些年跟着我,你……哎哎,你拱我干甚?是不是皮痒了?”李青情绪都上来了,被这畜牲一打岔,感慨全无,并恼火起来。 于是,他揍了驴子一顿。 … 于谦已过花甲之年,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沟壑日渐加深,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好在身子骨还算硬朗。 两人相对而坐,举杯小酌。 “这一别,要明年才能相见,先生要多多保重。”于谦面露不舍,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近一年光景,已经很长了。 李青缓声道:“该保重的是你,多多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的处理政事。” 于谦苦笑:“像我这个岁数的人,很多都入土了,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别光跟差的比,你这还年轻呢。”李青安慰,“比如胡濙,他都八十五了,身体不还是硬朗强健? 你足足比他小二十多岁,以后日子长着呢。” “胡尚书身子骨也没先生以为的那般好,昨儿我们还聊过,他都准备告老还乡了。”于谦叹道,“八十多了都,不容易啊!” 李青默了一下,点头道:“是挺不容易的,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建文二年的进士,能在朝堂坚挺这么久,纵观历朝历代,也没几个人。” 顿了顿,“你可莫要有告老还乡的心思,人家八十五了,你才六十出头。” 于谦好笑道:“先生,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我想告老还乡,皇上他也不会允许啊!” 这是实话,朱祁钰现在重用且重信的就只有李青、于谦。 李青寿命漫长,歇个一年半载没什么打紧,但于谦不同,那可是用一天少一天,朱祁钰当然不会放他走。 “你也不容易。”李青吁了口气,颇为感慨,“对了,漠北草原局势近来没有发生大变化吧?” “矛盾日益加深,但争斗事态有所缓解。”于谦道,“近大半年来,投靠大明的草原部落明显减少很多,看这架势,后面还会减少。” 李青轻轻点头:“这很正常,任何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或好或坏的逐渐发生变化,不可能一直保持同频次。” “那后面会不会出现,没有草原部落投靠的大明的局势?”于谦川字眉习惯性地皱起。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更认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李青抿了口酒,幽幽道,“瓦剌花费了这么多,不可能半途而废,瓦剌还在做着统一草原的美梦; 而随着他们这些年对草原本地人的打压,草原部落对他们仇视,已经到了不可调解的地步,即便瓦剌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了。” 李青眼眸微眯,目光湛湛:“双方终究是要争出个大小王,谁也不会中途罢手,现在只是在积蓄力量罢了。” “先生以为,会在什么时候?”于谦问。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李青没好气道:“可能一年,也可能两年,但应该会在三年之内,绝不会超过五年。” 于谦:“……” ~ 李青踏上了回金陵的路。 这一次,他并未刻意赶路,假期很长,没必要那么赶,以往为了赶时间,都错过了一路来的风景,如今刚好可以欣赏一下。 李青走的不快,到饭点儿就停,有时晚上还会住店,十分放松。 到金陵时,已是四月中旬,进入了夏季。 初夏并不算太炎热,侯府种着很多树,夜晚听着虫鸣鸟叫入眠,格外舒服。 然,舒服的日子没过几天,李青就被张邋遢拉去做饭,一天做两顿的那种。 得亏小老头不吃早饭,不然他连懒觉都没法睡。 这天,李父过来做客,期间谈起李宏。 “这孩子十六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李父笑着说,“正好李兄你也来了,咱们做父亲的都把把关。” “有合适人家吗?”李青问。 “去年就有说亲的了,今年更是络绎不绝,倒也有几家不错。”李父捋了捋胡须,露出满意之色,接着,想起了什么,脸色被气恼代替:“不过这孩子轴得很,说什么要自己做主,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数千年来根深蒂固,李父说大逆不道,一点不为过。 当然,他也知道儿子之所以如此,多半是受了李青影响,但这话他不好明说,只能将所有过错归咎到儿子身上。 “李兄,如今你来的正好,那混小子我是管不了了,你多上上心。”李父将皮球踢给李青。 他倒也并不是故意甩锅,主要是他觉得儿子如此,都是李青惯的。 李青想了想,道:“宏儿兴许已经有了心仪女子,你可有问过他?” “这个……我的确问过。”李父平复着激动心情,缓缓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说没有。” “会不会是他不敢,亦或不好意思说?” 李父摇头:“应该不是,我都允诺他只要是正常人家闺秀,我都同意……” 说到这儿,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惊怒道:“这小畜生该不是暗地里逛青楼,瞧上……造孽啊!” “李兄,失陪!”李父匆匆一拱手,迫不及待地回去揍儿子去了。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 这时,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走进来,“李叔,我父亲邀你去品茗下棋。” “……”李青纠正道:“小婉清,我比你父亲大,你应该叫伯父。” 辈分儿什么的也就忍了,但年龄是底线,按这叫法,朱祁镇都成李青大哥了。 真是……大逆不道! 李青越想越气,也顾不上小丫头了,迫不及待去找朱祁镇算账去了。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很是机灵,见李青如此,立即意识到老子要倒霉。 她知道父亲不是李青对手,赶紧去找张邋遢。 张邋遢正在打拳,他很喜欢锻炼身体,因为多运动运动,到饭点儿能多吃些美味。 “爷爷…不好了,李叔要揍我爹。”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说,“你快去看看吧。” “那有什么好看的,他以前还捅过你爹……咳咳。”张邋遢顿住,笑呵呵道,“小丫头,要不要跟爷爷学打拳?”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俏生生道:“爷爷要是劝下李叔,我就学。” “当真?” “小孩子不骗老爷爷。”小姑娘点头。 ~ “孙贼,你挺会玩儿啊。”李青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修理朱祁镇样子,“怎么,你还想做我大哥?” 朱祁镇忙道,“哎哎哎,有话好说,你这是做甚?” 他一边后退,气道:“我好心好意让我闺女去请你过来喝茶,一个称呼而已,你至于吗?” “再说,叫叔显年轻,上岁数的人不都喜欢……不是,主要是你看着比我显年轻。”朱祁镇讪讪说。 李青才不吃这一套,哼道:“少废话,快过来领打,我可以手下留情,不打你脸。” “你,你欺人太甚。”朱祁镇破防,“你那是在意称呼吗,你就是想揍我,你无耻,你下……” “好胆!”李青给整乐了,“既然你都说我无耻了,那我也只能如你所愿,看老子不把你揍成猪头。” 朱祁镇眼睛四处乱瞄,一边规划逃跑路线,“别啊,不是说好不打脸的吗?” “我无耻啊!”李青阴恻恻地笑着上前。 朱祁镇拔腿便跑,但只迈步一步,就被提溜起来,他立马改换策略,“我有话要说,你让我说完行不?” “嗯,说吧。”李青揪着他衣领,不怕他跑。 “好吧,我承认我有占便宜的成分,但……”朱祁镇瞥眼瞧见闺女拽着老爷子赶来,腰杆顿时硬了,“但你也不能打我!” “呦呵,还挺有种。”李青气笑了,“我保证不打死你。” “老爷子快管管你徒弟!”朱祁镇忙大吼起来。 “不要打我爹。”小姑娘率先响应,接着才是张邋遢的声音,“青子,给为师个面子,这次就算了。” 李青回头,见一老一小走来,这才悻悻松了手,轻哼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小子给我等着。” “今儿十六了,你都不算日子吗?”朱祁镇知道自己躲不过,索性装起来了。 下次你最好也能这么硬气……李青撇了撇嘴,走到一旁长椅上坐下。 朱祁镇干脆也在李青旁边坐下,一脸欠揍表情:你打我啊? 且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李青冷冷一笑,懒得再搭理他。 朱祁镇难得见李青吃瘪,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得意地向闺女招手,“闺女快过来。” 小丫头一蹦一跳跑过来,甜甜叫道:“爹爹,李叔。” “真是我的好闺女。”朱祁镇更开心了,一把抱起闺女想亲一下,但考虑到闺女都九岁了,又放弃了,只摸了摸她的脑袋,便又放了下来。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 “干爹,干爹!” 李青循声望去,便见干儿子气呼呼地走来,左脸颊通红,显然是挨嘴巴子了。 他很快走到亭下,开始告状:“干爹,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李青一乐:“谁呀?” “先别管是谁,有人欺负你儿子,你都不管吗?”李宏伸着脸,“你看看,都扇红了。” “大哥哥,你也让人揍啦?”朱婉清问。 你为什么要用也……李宏本能去瞧朱祁镇。 朱祁镇:(へ)老子没挨揍! 第56章 不能陷岳丈不义 “闺女啊,你现在还小,嫁人还早着呢。”朱祁镇的一颗老父亲心稀碎。 一想到未来闺女嫁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他就难受。 朱婉清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七八年了啊!” “……”朱祁镇捂着胸口,“总之……暂时别提了。” “爹爹不想我嫁人吗?” “不是……”朱祁镇无奈苦笑,温声道:“爹爹只是想着你以后嫁出去,就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了,所以心里难受。” 朱婉清莞尔一笑,拉着朱祁镇衣袖撒娇,“才不会呢,就对门儿,很近的,女儿可以天天看爹爹。” “对门啊,那还好。”朱祁镇心里顿时好受多了,忍不住傻乐,然,笑容刚绽放便又僵住,“什么?对门儿?” … 金陵城,繁华依旧。 李青走在大街上,看着密密匝匝的店铺,来往逗留的人群,满脸欣然。 这是经济繁荣的体现,百姓能挣钱了,自然也舍得花钱,金钱的快速流动,将各行各业都带动了起来。 同时,还带动了金陵周边城镇。 人有钱了,需求便会增加,加上人口密集,以及大量的外贸生意,导致金陵本土的资源,已经无法满足金陵人的需求,这无疑给周边城镇带来了商机。 举个例子,有人吃水果,才会有人种植水果。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经济高度发达的金陵城,拉动了百姓内需,内需的提高,给金陵周边地区,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 这是个良性循环! 市场经济就像一条大河,流动才有生机,不然就成了一潭死水。 人人攥着钱不肯花,即便百姓家家富得流油,那大明也会是一穷二白。 一路走,一路逛…… 逛着逛着,李青肚子有些饿了,便去附近酒楼点了几样小菜。 江南菜系主打一精致,味道自也是不差,偏清淡更契合李青的口味,唯一不足就是没北方菜实惠,价格还死贵死贵。 四菜一汤,一壶好酒,就花了近二两银子,属实不便宜。 ‘嗝儿~’李青打了个饱嗝儿,心满意足地出了酒楼,满脸享受之色。 突然,他脸色一变,“坏了,我是吃饱了,师父可还没吃呢。” 记得上次吃独食,小老头一套组合拳下来,差点儿没让他给吐出来,李青不由惴惴不安。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过饭点儿了,这时候回去也晚了,这可怎么办? ~ 怡红楼。 桌上摆着新鲜果盘,冰镇美酒,四个衣着清凉,腰肢款款的姑娘,抚琴弄曲儿,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李青倚在椅背上,自斟自饮,悠闲惬意。 既然要挨打,不妨在挨打之前,多享受享受。 冰凉的杨梅酒,入口绵,回味甜,沁人心脾,出气如兰,李青满心惬意溢于言表,“接着奏乐,接着舞……” 出了怡红楼,已接近申时。 李青享完了福,就开始发愁了,毕竟…他不想挨打! 小老头可不是朱元璋,小棒受大棒走那一套根本没用,因为他跑不过小老头,思来想去,也就那俏皮可爱的小丫头能帮忙了。 李青买了一串糖葫芦,准备贿赂一下小孩儿。 刚到家门口,就遇到了鼻青脸肿的干儿子,“干爹,救命,朱叔他要杀我。” “啊?”李青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怒喝打断。 “畜生啊!他娘的畜生啊……!”朱祁镇举着菜刀追出来,看那架势,真要剁了李宏。 “刀下留人。”李青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大概知道朱祁镇为何发飙,“有话好说。” “闪开!”朱祁镇红着眼说,“今儿我要让这孙子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朱叔,我可没惹你啊!”李宏躲在干爹身后叫屈,“就算你要杀我,总得给个理由吧?” “理由?”朱祁镇冷笑,“好啊,老子给你!” 他回头吼道:“朱婉清,你给我过来!” 过了会儿,小丫头低着头走出来,拉着朱祁镇衣角,低低道:“爹爹~” “哼!”朱祁镇往日慈父形象不再,狠狠瞪了眼闺女,再次看向李宏,“还要我说明吗?” 李宏:“……不用了。” 都这会儿了,他哪里还看不明白,婉清妹子给说漏嘴了。 “那个…朱叔叔你听我……” “谁是你朱叔叔?你个畜生……!”朱祁镇大口大骂,脸都气红了。 “不叫叔叔叫……岳丈?”李宏试探的问。 朱祁镇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惊愕化作狂怒,“老子活劈了你。” 然而,刚要付之行动,手中的刀就被李青夺了去。 不过,李青夺刀后,便不再阻拦朱祁镇。 朱祁镇也顾不得这些了,‘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照着李宏腮帮子就是一拳头。 “嘭——!” 李宏一个趔趄,身子刚立稳,朱祁镇第二拳就打了上来。 “还来?”李宏已经被暴揍过一顿了,见其没完没了,也不由生出一股怒气。 他跟张邋遢学过,拳脚功夫还是很可以的,自信揍朱祁镇没问题,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差不多行了,再来我可要还手了。”李宏轻哼。 “好小子,有种!”朱祁镇喘着气点头,“来,让老子看看你多厉害。” “那就来!” 小姑娘急得不行,跺着小脚,“不要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 李宏一怔,忽的醒悟这可是未来老丈人,打输了丢脸,打赢了丢人,怎么都不划算。 于是,他灵机一动,“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岳丈不义。” 说罢,转身就跑。 “站住!你个小畜生给老子站住……”朱祁镇拔腿便追,二人很快在视线中消失。 李青转过身,笑眯眯地递上糖葫芦,道:“小婉清不要急,出不了事的,来,先吃串糖葫芦。” “你先管管他们吧。”小姑娘哪还有心情吃,催着李青去劝架。 “不急,你先吃糖葫芦。”李青笑呵呵,“来,拿着。”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狐疑道:“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帮叔个忙?” “……”李青摸了摸鼻子: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聪明了吗? “你帮叔的忙,叔也帮你的忙。”李青点头,“这样可好?” “真的?” “大人不骗小孩子!”李青说。 小姑娘接过糖葫芦,咬了一颗大山楂,鼓着腮帮子说:“说吧,什么忙?” “一会儿老爷爷揍我,你帮我挡着,”李青道,“完事儿我就去解救你的大哥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青笑着点头。 … “小棒受大棒……哎呦,师父你放我下来。”李青怪叫连连,果然,老头子还是那么强悍,根本没逃脱的可能。 “老爷爷,您是那么慈祥,也会打人吗?”朱婉清天真问道,“爷爷也喜欢粗鲁吗?” 张邋遢一手攥着李青衣领,慈祥道:“爷爷不是粗鲁的人,只是…帮你李叔活络筋骨呢。“ “好吧。”小姑娘努了努嘴,嘀咕道,“原来学拳还要挨打啊,我还是不学拳了。” “哎?不用不用。”张邋遢松开李青,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再理会他,急道:“小丫头,说好的小孩子不骗老爷爷呢?” 小姑娘给李青使了个眼色:你快去劝架啊! 接着,甜甜一笑:“可爷爷现在没空呀。” “有啊,现在就有啊。”张邋遢笑呵呵道,“回去换身练功服,爷爷教你太极拳,以后找了夫家,受欺负就揍他。” ~ 这小丫头片子太精了,以后俩人真成了,干儿子多半被吃得死死的……李青不禁感叹:朱瞻基那厮的基因真强啊! 出了门,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一群人抬着轿子,直冲侯府而去。 李青心中一动,忙拦住末尾一个,“你们去我家干嘛?” “你家?” 那人一愣,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府院,又看了看衣着华贵的李青,信了七分,解释道: “我们沈老爷,邀请李大人一叙!” “沈鑫?”李青诧异。 第57章 沈鑫后悔 李青来金陵的第一天,就去了织造局了解情况,然后才安心享受,想来沈鑫是从小六子那儿了解的情况。 他诧异的是沈鑫来找他干嘛? 上次明明都谈崩了啊! 转念一想,他明白了,沈鑫多半是遭到了反噬。 念及于此,他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嘲弄笑意:果然,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鼻涕流嘴里了才知道甩。 不过,现在想甩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个官员都不是善茬,现在即便李青想帮,也不轻松。 当然,李青本就没想帮他化解,当初给他机会了,谁让他不珍惜来着。 但李青也没想让沈鑫死,毕竟沈鑫还是很有用的,他早就料到今日,并把沈鑫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让他们回来,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李青一身贵气,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气质,很容易让人信服,那人不疑有他,连忙就要去叫人。 “等一下,去给府上的人说一声。”李青补充,省得回来老头子又揍他。 李青真有事,老头子还是很宽容的,不过要是他为了自己享受,把老头子给忘了,那就得挨打。 队伍很快回来,李青踏上‘空调轿’,被人抬着赶往沈家。 … 沈家, 沈鑫是真急了,急得团团转。 当初他对李青的话不以为然,现在全应验了,一切如李青所说,他被那些官员吸的顶不住了。 摊子是越铺越大,但利润却是越来越小,若是能靠薄利多销他也认了,问题是,销是多销了,利润几乎没有。 他现在也就勉强能达到收支平衡,除了原料成本,人工成本,他几乎白干,利润都跑去了那些个大股东手里。 这些人个个笑脸相迎,但不能谈钱,一说这个立马翻脸。 甚至诉个苦都招人烦,被一通训斥。 沈鑫现在是想收,但人家不肯,当年用钱砸市场的法子,对富绅行得通,但对象换成了官员,就完全行不通了。 无他,这些人手里有大权! 沈鑫现在是看清了,可为时已晚,他也曾派人去金陵找过李青,但每次都扑个空。 今儿去织造局,给小六子送孝敬,无意间打听到李青来了金陵,于是立即命人去请。 “但愿李大人宅心仁厚,大人不记小人过……”沈鑫来回踱着步,碎碎念着,时不时还给自己一个嘴巴。 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他现在的生意,勉强保持不赚不赔,但问题是,很多官员闻风而动,加入这个他一手拉拢的团体。 然后,这些人合起伙儿来,半利诱,半逼迫,让他在自己辖区建作坊。 原因无他,官员这样做,既能为自己捞钱,又能给朝廷贡献赋税,让朝廷,让皇上开心。 两全其美的事,他们当然乐意干。 而且百姓有了活计,更安分了,那些官员整日吃吃喝喝,啥活不用干,还能得到朝廷褒奖,甚至升迁,那叫一个舒坦。 更过分的是,这些人升迁了都不忘拉沈鑫一把,不过却是把他往下拉,继续让他在自己新辖区投资建作坊。 “土匪,强盗,不,他们比土匪强盗还要无耻……”沈鑫咬牙切齿,“他们就是一群恶魔。” 但…他也只敢背地里骂上两句。 “老爷,老爷…李大人来了。”老管家人未至,声音先传了进来。 沈鑫精神一振,愤怒被惊喜替代,忙快步出了屋子,“去,快去让人准备酒菜。” “是,老爷。”老管家还没站稳,又急匆匆去了。 ~ 前院。 沈鑫卑躬屈膝地将李青请进大堂,李青坐上首座,他做次首座,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满脸谄媚。 “许久不见,李大人还是那般丰神俊朗。”沈鑫拍着马屁,却也不全是拍马屁。 李青蓄了胡须,且做了些许‘修饰’,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轻大了不少,但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可那一身精气神,看着跟年轻小伙似的,让他又显年轻,有些违和。 “沈老板请我过来,有何贵干啊?”李青没接这个话茬,放下茶杯,明知故问。 再次听到‘沈老板’这个称呼,沈鑫满心苦涩,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当初的意气风发? “李大人,我错了。”沈鑫真情流露,懊悔道:“我当初就该听你的,可现在……我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啊!” 说着,就给李青跪下了,老泪纵横。 “沈老板这是做甚,快快起来。”李青看着双鬓发白的沈鑫,有些唏嘘,这厮也不年轻了。 不过生活优渥,加上家中供养有良医,他的身子骨看起来极好,近花甲之年的人,仍是中气十足。 沈鑫踉跄起身,哭诉道:“还请大人,拉草民一把。” “有话慢慢说,莫要哭哭啼啼的。”李青抿了口茶,道,“据我所知,你沈老板现在摊子遍布苏杭,甚至江浙近半生意,都是你沈家的,可谓是财源滚滚,钱途无量啊!” 沈鑫苦涩道:“这都是表象罢了,实则赚的钱都进了那些个官儿手里,我只能勉强维持现状,且他们还不停胁迫我办新作坊; 大人啊,我是有钱,可我再有钱,也经不起他们这样啊,我这头肥羊,毛都被他们薅秃了。” 顿了顿,忙道:“大人你答应过草民,只要草民不做有违国法,伤天害民之事,会保下草民,草民……” “哎?说过的话,我自然会履行。”李青道,“我能保你不死,但也仅限于此,难不成你想让我为了你,得罪一整个利益团体?” 沈鑫一滞,将心比心,他也觉得这样太过分,换成是他,万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但…就这样拖着,他早晚会被拖入万丈深渊。 “大人,只要你能帮我,挽回的损失,五五分账。”沈鑫认真说。 这个价码已经很高了。 李青为难地皱起眉头,好一会儿,叹道:“行吧,我就帮你一次。” “多谢大人……!”沈鑫起身拜倒,‘砰砰砰’磕头。 李青上前扶起他,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已然习惯了你这个工具人,你撂挑子,他们自然是不肯的; 所以,得拉拢一个新团体进来,然后将自己摘出去。” 顿了顿:“我会让厂卫护你周全,你去苏杭,乃至整个江浙找下家,将产业乃至工人,打包卖给有能力接受的富绅,这样,不就能摆脱他们了?” 沈鑫眼睛一亮,随意又是一黯,“大人,这说来简单,可问题是未必有人敢接手啊,再者,真要那般做,事后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 李青道:“只要你价格公道,不愁没人接手,海上贸易大有赚头,那些富绅很难不意动,就如……当初的你。” 沈鑫老脸一红。 却听李青继续道,“至于那些人秋后算账,这你大可放心,我来护着你,没人敢对你动手。” 沈鑫心中一喜,却又有些狐疑:“大人真能办到?” 李青笑了:“你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人品?” “草民不敢。”沈鑫讪讪道,“只是……那么多人,草民怕大人难做。” 李青诧异道:“我被封侯的事,你不知道吗?” “这个草民听说了。”沈鑫点头,“不过……那些人也不好惹,他们人多。” “呵呵……”李青撇嘴笑道,“本侯能以七品官一步晋升侯爵,还保不下你一个小小商人?” 沈鑫一滞,继而大感放心,激动道:“草民谢大人再造之恩。” “别急着谢,我还有条件呢。” “呃…可是大人对五五分账…不满意?”沈鑫迟疑着问。 李青摇头:“不是,办完了这件事,你不能待在江南了,随我去北方。” “啊?”沈鑫满心抵触,“大人,能不能换个条件,我可以再让一成利。” “这不是让利的问题,你要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南方。”李青淡淡道,“我现在能保下你,以后我回了京师,你在江南,怎么保你?” 沈鑫颓然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大人说的是,不过,我这么大的家业,一时间也难以脱手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青笑道,“我明年出正月才回去,这么久的时间,不够你运作吗?” “这么久?”沈鑫震惊。 李青颔首:“时间够不够?” “够,够了。”沈鑫惊喜,随即又道:“不过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得让我几个儿子帮忙一起,不知大人可否……” “可以。”李青点头,“你先着手处理苏杭的事,我让织造局的兄弟先护着你,回去我跟皇上写封信,让他再派遣一个锦衣千户来。” “如此,最好不过了。”沈鑫再行大礼,满心欢喜。 李青心情也是极好,如今江南各地的产业链已经成熟,只要找好下家,沈鑫在不在这儿,并无多大关系。 北方落后南方一大截儿,沈鑫去了那儿,定能再次带动经济发展。 而这,就是李青给沈鑫安排的后路! 以沈鑫的资本,只要能站住脚跟,不出五年就能初显成效,十年就能带动经济起来。 当然,再过五十年也无法跟江南比,但至少可以把北方市场经济,带到一个新高度。 随着人口变多,大明也得做出转变,不能只执着江南,拓展生产力才是第一要素。 届时,南方外贸,北方内销,一个低成本赚差价,一个低成本拉内需。 少顷,酒菜上来。 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气氛融洽。 这俩货都各自达到了目的,心情大好,酒也喝的尽兴。 一场酒喝下来,天都黑了。 沈鑫挽留李青住下,并奉上了小二十一,但李青对别人小妾不感兴趣,谢绝了他的好意。 今晚的月亮好亮,夜风微凉,一路听着虫鸣鸟叫,李青优哉游哉。 到家,已经亥时了。 李青兴致很高,并没有睡意,一个人坐在亭下,吹风赏月。 过了会儿,朱祁镇拎着酒坛走来,见他也在,诧异道:“你还没睡啊?” “嗯,你这是……?” “心情不太好,要不,一起喝点儿?”朱祁镇扬了扬手中酒坛。 “不了,你自个儿喝吧。”李青摆了摆手,转过身走到亭中央桌前坐下,“还在为李宏的事生气?” 朱祁镇灌了口酒,苦笑摇头:“闺女以后定然要嫁人,那混账随你,以后闺女真跟了他,比跟别人更让我放心,不然,下午我也不会举刀不砍了。” 李青没计较他借干儿子骂自己,反而安慰道: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话说回来,是嫁了个闺女,却也是白捡一儿子; 以后李宏肯定就继承我的家业,这座侯府未来就是他们小两口的了,你闺女还在这儿,以后外孙,外孙女都在这儿,这样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朱祁镇哼道:“我闺女可不一定真看上他,她现在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那小畜生就仗着一副好皮囊,以及一张嘴皮子,什么东西?” 岳父看女婿,就没顺眼的,李青只是觉得好笑: “行了,你姑娘随你爹,不是一般的精明,也很早慧,俩人多半能成,且她以后也受不了委屈。” 朱祁镇瓮声道:“你那干儿子,不见得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我教出来的,我有信心。”李青笑了笑,“还有,我对你闺女更有信心,这小丫头长大了,绝对能把李宏吃得死死的。” “嘿,也不看看谁闺女。”朱祁镇哼哼着说,被李青这么一开导,他心情好了许多。 又灌了口酒,他问:“如今朝局如何?” “一切欣欣向荣,有不好的地方,但好的更多。”李青说。 朱祁镇点点头,又道:“郕王…皇帝如何?” “你问的是哪方面?” 朱祁镇道:“政治才干。” “不如你,但他很努力,非常努力。”李青叹道,“他都有白头发了。” 朱祁镇怔了怔,半晌无语。 许久,又灌了口酒,叹道:“是我坑了他啊!” “谁说不是呢?” …… 次日,清早。 李青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他剑眉微微皱起,接着脸色微红,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师父,你能别这么搞怪吗?”李青扒开小老头捏着鼻子的手,喘了几口气,脸色才恢复如常。 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他更郁闷了:“这太阳刚升起,午饭时间还早着呢。” “有人找你。”张邋遢说,“外国人。” “啥?” ~ ps:4000+算两章吧。 第58章 朱高煦来了 李青挠了挠头:“我好像不认识什么外国人啊?” “看看不就知道了?”张邋遢道,“反正人家点名找你,还是清楚说出李都给事中,应该错不了。” 李青提上鞋子,取下木架上的衣袍,“人在哪儿呢?” “前院客堂呢。”张邋遢伸了伸懒腰,“还有小半桶冰,刚好够我睡回笼觉。” 他左脚踩右脚跟儿,鞋子一甩,舒服地躺下,哼哼道:“今儿中午再不做饭,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知道了师父。”李青摸了摸鼻子,起身出了门。 ~ 前院客堂。 李青见到了对方,但……他不认识。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李青狐疑道,“你从哪儿来?” “在下从交趾而来,找大明李青李都给事中。”对方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语调怪异,但能听得懂。 李青一怔,旋即猛地醒悟,“憨…你家朱老爷来大明了?” “还在路上,在下只是提前来探路,先打听李大人下落。”对方客气的说。 “嗯,大概什么时候能来?”李青问,“对了,他以什么身份过来?” 对方沉吟少顷,道:“六月中旬上下,以商人的身份。”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一切都在掌握,答应他的事我定会办到。”李青叹了口气,又问:“他现在情况如何?” “老爷身体还好。” “嗯,那就好。”李青轻轻点头,“我会在这里等他,让他直接来这儿就成。” “是,那在下告辞。” 送走来人,李青望着满院生机,怔怔出神。 “李叔,李叔……”小姑娘昂着脸喊,小脸写满了不高兴。 李青回过神,“什么事?” “你劝架了吗?”她气鼓鼓的问。 “呃……我给忘了。”李青尴尬笑笑,“下次,下次我再劝。” 朱婉清气道:“你不讲信用,收了好处不办事,没有下次了。” 李青不禁一乐:“你一小丫头片子,还有脾气了?哼哼,不怕告诉你,李叔我经常收好处不办事,咋滴?” “你……”小丫头小脸通红,“你等着。” 李青撇了撇嘴:还敢放狠话?得亏你是个姑娘,你要是个男孩儿,看我扇不扇你就完了,还让我等着?真是惯的! 不过该说不说,没这丫头帮忙,以后少不得要多挨小老头几次打。 其实李青也并非故意,只是拿好处不办事习惯了。 “这小丫头片子……”李青失笑摇头,转而又开始感慨起来,时间过得是真快,当初带朱祁镇从草原回来,好似还是昨天,转眼,朱祁镇闺女都这么大了。 而在洪武时期认识的人,如今也就剩交趾的朱高煦了。 可他……也老了。 李青掐指算了算,朱高煦都八十了,这个年龄绝对称得上高寿,如今落叶归根,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和憨憨没感情,但有交情,毕竟……憨憨那是真给。 且朱高煦并无祸乱朝纲之举,尽管他造过反,但那造反就跟过家家似的,完全没影响大明一丁点儿,却把自己坑的够惨。 李青想想都觉得好笑,同时,又觉得朱高煦可怜。 他这一辈子,算是毁老四手里了,别人是坑爹,他是被爹坑。 这找谁说理去? … 李青给朱祁钰去了一封信,写了对未来北方战略发展的想法,并让其调遣一支锦衣卫供自己使用。 同时,隐晦地提了下朱高煦的事。 本来一切李青都规划好了,并取得了朱祁镇的同意,但问题是现在朱祁镇不是皇帝了。 而朱祁钰并不清楚大哥和二爷爷的交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李青只能先提一嘴,到时候在当面说清楚。 不过,李青并不担忧,当初麓川之战,憨憨帮忙牵制,为大明出了不少力。 以朱祁钰仁厚,加上憨憨的贡献,葬入皇陵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说到底,朱高煦终究是老四这一脉,且还是和仁宗同父同母,可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当初老四靖难,憨憨出力也不小,如今长房一脉坐了皇位,不该那般小气。 ~ 六月初,千人锦衣卫赶至金陵。 锦衣卫的震慑力,尤其对地方官儿的震慑力,还是相当强的,毕竟这个机构,只服务于皇帝。 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办的自然也是皇差,夸张的说,这些人下地方,甚至都称得上是钦差了。 当然,和真正的钦差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可即便如此,震慑力也极强。 一些有心人就是想腐蚀,也得掂量掂量,这要是一个弄不好,让皇帝知道,那也不用活了。 拉拢皇帝身边近臣,几乎跟谋反画上等号,谁敢啊? 不过,现在的锦衣卫和洪武时期不能比,权重被东厂、司礼监取代大半,只能算是皇帝打手……之一。 饶是如此,对付地方官也是足足够用。 而现在,朱祁钰把这支锦衣卫的使用权,交给了身为侯爵的李青,朝中官员不禁为之侧目,同时对李青也更为忌惮。 为此,许多人背地里没少诅咒李青,求上天早点儿带这倒霉催的走。 在他们眼中,李青就是个搅屎棍! 沈鑫有上千锦衣卫做保镖,人身安全得到了极大保障,加上有李青这个大靠山,全然没了后顾之忧。 没有任何犹豫,沈鑫立即动员十几个儿子,七八个孙子,开始变卖家产。 经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即便李青不带他,他也得想办法粘上李青,金陵他待不下去了,留在这儿,肯定会遭到报复。 可以说,他如今除了李青,别无选择。 而李青,值得他信任,因为李青从没坑害过他,当年跟着李青干,他后来是真赚了大钱。 只是……最后野心太大,给玩儿砸了,但这是他个人的问题,跟李青没关系,人李青还提醒他来着。 在沈鑫心中,李青的人格那是相当之高,比栖霞山都高。 他这些年被江南官僚吃下不少,但即便如此,他的财富也相当惊人,比最初时多多了。 “以后还是本分点儿,尽量不招惹那些人,同时,也得着重培养出来一些读书后人。”沈鑫轻声自语,为沈家未来做规划,“北方科举录取难度要小很多,儿孙在南方考不上,在北方可就不一样了……” 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怎么想,去北方都是最优选。 沈鑫甚至都开始计划,去了那儿以后,该如何快速发家了。 … 六月二十。 这天,李青早早起了床,洗漱过后就去了东厨。 今天有客人来,作为东道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毕竟……当初得了人家那么多金豆子。 李青系着围裙,头戴高帽,一手拿锅铲,一手端起菜盆儿,熟练地将淘洗后的新鲜蔬菜倒入锅中。 ‘滋啦啦……’水与油碰撞,李青快速炒拌,添加作料,很快就冒出食物香气。 李宏看得叹为观止:“干爹,你这厨艺比酒楼的师傅都厉害!” “那是!”李青傲然一笑,“怎么,想学?” “婉清妹妹说干爹做的饭可好吃了,她想以后都吃这样的饭菜。”李宏不好意思的说。 李青:“……” 这才多大,就开始cpu了,以后还了得? “她想吃,她可以学啊!”李青斜睨了干儿子一眼,吐槽道:“人家一句话,你就颠颠儿来学,以后你俩真成了,你也受气的主。” “干爹误会了,婉清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李宏赶忙解释,挽尊道:“现在我学,以后再教她。”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揶揄道:“你忍心她那纤纤细指,沾阳春水?” “呃…不忍心,还是我来吧。”李宏干笑道,“再说,不是还有下人吗,等到时候,我教给下人就是。” 李青笑笑不说话,这种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觉得他可怜,殊不知人家乐在其中。 ‘铛铛~李青端起锅,将炒好的蔬菜用锅铲扒进盘中,正准备炒下一道,管家走了进来。 “先生,客人来了。” 第59章 爷孙掰头 “嗯,知道了。”李青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一会儿就过去。” 李宏好奇道:“干爹,你还有外夷朋友啊?” “昂,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李青敷衍一句,继续颠勺,也就两道菜了,耽误不了多久。 “那我能去看看吗?”李宏问。 李青瞥了他一眼,“你没见过外国人?” 由于开海通商,金陵城不乏有外国人出现,甚至还有定居在此的,外国人并不是什么稀有物种。 “这不是干爹朋友嘛,”李宏笑嘻嘻道,“外夷常见,然,身为干爹朋友的外夷,我还没见过呢。” “想看就去看,不过今儿来了客,我就不留你了。”李青道,“中午回对门儿去吃。” “啊?”李宏怏怏道,“这么一大桌子好菜,又不差我一双筷子,我想留……” “你想走。”李青沉着脸道,“你又想挨打了是吧?” 李宏:“……干爹你变了。” ~ 前院客堂。 朱高煦坐在椅上,打量着房间陈设,唏嘘不已。 这里他来过,不止一次,但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时隔半生再次回来,却已物是人非。 除了李青这个变数,其他人都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朱高煦感叹,面露感伤。 时至今日,说不后悔是假的,交趾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及得上大明半分,如果当初不造反,他现在还在封地乐安逍遥呢。 大侄子忒也狠辣,竟丝毫不顾亲族关系,将他给从族谱上抹了去,还勒令他有生之年不得踏入大明半步。 想到这个,朱高煦就来气:不让我回来是吧,我就来了,你能怎么着? 惹恼了我,老子在你坟头乱蹦,皇陵给你崩塌,娘的,你个小狼崽子……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想什么呢?” 朱高煦一怔,抬头看向来人,惊诧道:“你怎么老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说你憨,一点也不冤枉。 “这是你孙子?” “昂,我最小的孙子。”朱高煦突然醒悟,转头道:“我和老友有话要说,你出去玩去。” 少年年龄和李宏相仿,他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心说:这人年纪也不算大啊,怎么就和爷爷是老友了? 这厮说话典型不过脑子……李青是真服了憨憨,却不好多说,只是笑笑。 少年朝李青拱了拱手,然后道:“爷爷,孙儿告退。” “去吧去吧。”朱高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青走到他对面坐下,问:“我看你气色还好,干嘛这么急着回来?” “怎么,非得死了才能回来?”朱高煦哼哼道,“那狼崽子都死二十多年了,我还不能回来了?” “放肆!”一声断喝响起,朱祁镇黑着脸走来,“你什么身份,也敢非议宣宗?” 朱高煦愣了愣,指着朱祁镇问李青,“这就是那个被俘虏的大明皇帝?” “……是他。” “草!”朱高煦顿时一怒,“他娘的,大明的脸都他娘让你丢尽了。” 说着,拄着拐杖起身,便去敲朱祁镇。 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什么身份,老子什么身份,狗日的也敢对我狂妄?” 朱祁镇轻蔑冷笑,伸手去握拐杖,但他显然低估了二爷爷的力量。 别看憨憨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滑严重,但破船还有三千钉呢,这含愤一击,不容小觑。 “啪!” 朱祁镇接住了,但掌心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起来,只觉手都要断了。 “好胆!” “我可去你的吧。”朱高煦才不吃这套,抬脚便去踹,奈何他确实老了,腿脚不再利索,被朱祁镇轻松躲过,自己还差点摔到。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李青上前制止,沉声道:“都小点儿声,给我好好说话,你,坐下!你,也坐下!” 爷孙俩相互看了眼,给对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而后坐下。 朱高煦气哼哼道:“孙贼,爷爷我再年轻三十,不二十岁,屎给你打出来。” “呵呵。”朱祁镇鄙夷,“吹牛谁不会,就你这样式儿的,我一只手打仨都富余。” “好了,都少说两句。”李青朝朱祁镇道,“你先出去,这没你的事儿。” 朱祁镇瞪了朱高煦一眼,淡淡道:“再有大不敬之语,休怪我不讲情面!” “他娘的,你老子活着的时候,老子都叫他狼崽子,你算什么东西?”朱高煦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你顶多算个孬孙儿。” 朱祁镇气结,朝李青道:“你看着的啊,首先,我没惹他,其次……” “一边去,想撒野,午后我陪你练练。”李青没好气地将朱祁镇撵了出去。 再回头时,朱高煦却是长吁短叹,满脸懊悔:“娘的,我终是太急躁了啊! 狼崽子驾崩是一次机会,这孙子被俘又是一次机会,连续两次大好机会,都被我给错过了,他娘的,想想就难受。” 李青无语:“这孙子亲征是很拉,但论心眼儿,你不是他对手,权谋手段你也差着一截儿意思……” “我还不如他?”朱高煦又激动了,“你这是侮辱我。” “……行行行,你最棒了。”李青满脸黑线,“话说,你来大明究竟什么事?” 说到这个,朱高煦缓缓平静下来,道:“初年冬天得了一场大病,我怕大限快来了,这才着手回来。” 李青打量了他一眼,道:“可你这看起来,也蛮好的啊?” “今儿好,不代表明儿也好,再说,相距这么远,等不好的时候再来就晚了。”朱高煦哼哼道,“我时间不多了,人生最后一段时光想在大明度过,不行吗?” “……行!”李青点头:“凭麓川之战,你为大明两次牵制后方,你就有这个资格。” 朱高煦这才缓和下来,哼道:“这话还中听。” 他倚在椅背上,哼哼道:“我远道而来,你不得尽地主之谊?” “今儿我可是亲自下厨,保你满意。”李青好笑点头,“等着,我去让人上菜。” … 朱高煦老了,却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能吃一大碗饭,还能喝几杯酒。 饭后,两人又聊了许久,最后,李青让人给朱高煦收拾出两间屋子,便让他在金陵住下了。 家里多了口人,倒也热闹了不少,但更多的是鸡飞狗跳,爷孙俩不对付,一如当初朱允炆在世时那般模样。 经常掰头! 这无疑给张邋遢提供了吃瓜乐趣,家里的瓜果蜜饯,消耗速度急速飙升。 朱高煦的孙子朱祁锦,也随之住了下来,这孙子跟李宏年龄相仿,且也是仪表堂堂,风姿绰约,让李宏有些危机感。 他的婉清妹妹,似乎对这外夷很亲近。 虽然没有对他那般亲近,但李宏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干爹,你那朋友什么时候走?”李宏紧张的问,“该不会一住就不走了吧?” “瞧你那德性。”李青无语又好笑,“放心吧,你那妹妹不会被人拐走的,她只是……总之,就是不会。” “当真?” “当真!” “果然?” “你个兔崽子,皮痒了是吧?”李青没好气道,“滚滚滚,再啰嗦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干爹,那可是你未来的儿媳……孩儿这就滚。”李宏见干爹准备脱鞋,逃也似的蹿了。 “这小崽子……”李青笑骂一声,但接着,又有些发愁。 小丫头片子太精了,怕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李青不禁扶额。 朱祁镇两口子并对闺女说起过往事,但架不住憨憨他……憨啊! 李青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小丫头套朱高煦话,好几次朱高煦都差点说漏嘴。 “娘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李青很无奈,准备找小丫头好好谈谈。 第60章 刁蛮公主 朱婉清坐在闺房中发呆,她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首先,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位老爷爷,和她父亲有亲戚关系,且还是很亲的那种。 其次,父亲的名字,以及那位老爷爷孙子的名字,十分相近,由此可推断出,两家来自同族,这也验证了上一条。 再有,当今天子叫朱祁钰,她还跟大哥哥打听过,前任天子是当今天子的大哥,叫朱祁镇。 而他父亲的名字,叫朱祁钱。 那位爷爷的孙子,叫朱祁锦,这名字不仅相像,且显然在某种意义上有着规律。 比如:第三个字的偏旁都是钅。 第二字相同也就罢了,第三个也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相同,这就很值得深思,她当然问过父母,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生意破产,投奔朋友。 当她刨根问底的时候,通常会被一通训斥。 她明白,父母这是刻意回避着什么。 朱婉清很聪明,但她终究是个小孩子,表面是个乖乖女,实则叛逆心很重。 父母越是竭力隐瞒着什么,她越是想知道真相。 于是大哥哥找她玩儿的时候,她就让其帮忙打探一下,大明历代皇帝的姓名。 李宏倒也实在,直接去找了曹国公,回来不仅告诉了她历代皇帝姓名,还把朱氏族谱说给她听。 本来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秘密,李家和朱家的关系又非同一般,知道也属正常。 当然,主要还是李青被封侯,李宏是李青干儿子,否则,曹国公也不会这般轻易说出。 朱婉清在比对后,发现那位老爷爷的名字,也和太宗一脉的名字吻合,她顿时惊为天人。 也幸亏朱瞻基把朱高煦的名字给抹了去,新任曹国公给的名单中没有这号人,不然这小丫头片子都破案了。 饶是如此,她也得出了结论,尽管她无法确信,但极有可能。 “我可能是个公主。”她那山葡萄般的瞳仁满是灵动,闪烁着智慧光芒,“太上皇后姓钱,我母亲也姓钱,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她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我爹是太上皇帝,我娘是太上皇后? (ps:古代有些身份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名讳。) ~ 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都有虚荣心,朱婉清是聪明,但到底也才九岁多,她也有很强虚荣的心。 公主啊,那是多么高大上,且尊贵的身份。 她激动的不行,漂亮的小脸蛋儿通红,“不行,今儿我非得问个清楚,哪怕被骂,我也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呼~婉清不怕,爹爹最好了。”小丫头给自己打气,准备找父亲问个明白。 不料,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被丫鬟喊住:“小姐,李先生找你。” “李叔?”朱婉清愣了下,狐疑道:“他找我什么事儿?” “这个李先生没说,”丫鬟摇摇头,“不过,好像是很急的事。” 朱婉清却道:“我有更急的事,先让他等着。” “朱婉清!” 一道轻喝传来,好似在耳边说的一样,朱婉清不禁一个激灵。 “长本事了是吧?”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爽,“麻溜过来,不然我可揍你了啊!” “真是的……!”小丫头跺了跺脚,很不情愿地喊道,“知道啦,这就来。” 她跑得飞快,想看看李青究竟在哪儿藏着,可一直跑出这座院子,才看到李青。 朱婉清都惊呆了:“李叔,你一直在这儿?” “不然呢?” 朱婉清回头看了看,惊诧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听到我说了什么的?” “因为我耳力好。”李青哼哼了句,“少废话,跟我来。” 朱婉清蹙了蹙好看的小眉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快点儿,不然我现在就揍你。”李青继续走着,声音充满威严。 “李叔你怎么这样呀?”小姑娘有些委屈,“我爹爹都没打过我。” 李青脚步顿住,淡淡道:“老子数到三,再不过来,大耳刮子抽你。” “你…我找我爹去。” “他来,我连他一块揍,一!” “哪有你这样的长辈啊!”朱婉清带着哭腔说。 “二,三!”李青快速数完,转过身,走向小丫头。 他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有些被惯坏了。 “长辈吩咐,晚辈哪有不从的道理呀?”朱婉清见李青要打人,立即多云转晴,甜甜一笑,“李叔你问。” 李青举起的手不好收回,摸了摸鼻子,“跟我来。” “是。”朱婉清乖巧地点点头。 她知道李叔的脾气,真敢揍她。 一路走到李青以前住的院子,李青在池塘边的凉亭坐下,“你也坐吧。” “晚辈不敢,”朱婉清乖巧极了,“李叔有什么吩咐?” 李青撇了撇嘴:“说吧,你这些天在查什么?” “什么查什么?”朱婉清一脸茫然,“李叔你在说什么,晚辈怎么听不懂啊?” 见识过鬼精灵变脸速度的李青,自不会再信她这一套,哼道:“女儿家家,聪明往往被聪明误,你想问你爹什么,不妨问我。” 朱婉清一怔,突然想起大哥哥之前吹嘘干爹,说他是两朝重臣,不由眸子晶亮。 “晚辈若是问了,李叔能如实回答吗?” 第61章 痛,太痛了! “什么?”朱祁镇震惊,“这怎么可能?我可从来没说过那些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李青淡淡道,“随我来吧。” 朱祁镇神色凝重:“我去叫上小钱。”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 ~ “父皇、母后,你们快救我呀。”小丫头看到几人过来,立即大声呼救,小脸儿激动而又期待。 她已经开始向往皇宫生活了。 朱祁镇却是又惊又怒:“住口!” 钱氏也忧心忡忡,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口子只想平静地过上安稳日子,如今这一幕,是他们不想看到的,这很可能打破他们现有生活。 “父皇~” “谁是你父皇,我可没你这样的父……闺女!”朱祁镇快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小脸都给她捏变形了,“再胡言乱语,我可打你了。” “唔唔……”小姑娘口不能言,眨了眨眼睛。 朱祁镇这才松开了她,沉声道:“这件事提都不能提,再让我听到,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父皇,为什么呀?”朱婉清委屈的不行,“您是太上皇,我娘是太上皇后,咱们干嘛委身这小破院,皇宫才是咱们的家呀。” 好家伙,李青直呼好家伙,这就小破院了? 他走到池塘边的柳树下,折下一条青翠欲滴的柳枝,撸去柳叶甩了甩,发出‘咻咻’声,听着就疼。 “你再这样,爹爹可真打你了啊。”朱祁镇一改往日慈父形象,脸色阴沉下来。 奈何,慈父形象根深蒂固,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怕,她才不信爹爹会打自己,嘟着嘴哼道:“你打呀,父女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朱祁镇巴掌扬了又扬,却始终不舍得落下。 倒是温柔的钱氏,声音清冷,说了几句重话,但效果并不是很显著,被惯了这么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压得住的。 “我来!” 李青甩着柳枝走来,“我先打,打完你俩再教育。” 得罪人的事,他干多了,整个文官集团他都敢得罪,更别说一个小姑娘了。 ‘咻咻……’看着逐渐逼近的李青,朱婉清怕了,“父皇……爹爹,救我。” 朱祁镇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他下不了手,却也明白闺女确实得打了。 “娘亲~” 钱氏看向别处,不说话。 “爹爹~你是太上皇啊,你咋就不敢跟他干一架呢?”小丫头求情不成,开始拱火。 跟他干?我也得干得过啊……朱祁镇生气的同时,又有些无语。 朱婉清见爹娘都靠不住,终于恐惧起来,求饶道:“李叔,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还小,以后会改。” 她想逃,但浑身没丁点儿力气,犹如待宰羔羊。 “李叔……” “叫爷爷也不管用。”李青冷笑:“今儿就让你看看,这座小破院里,到底谁说了算。” “你……”朱婉清气结,“你信不信我让张爷爷揍你?” 李青呵呵,小老头是喜欢小孩子,但绝不是溺爱,他才不担心这些。 “啪!”李青猛地一甩柳枝,宛若铁鞭炸响,朱婉清一颤,小脸煞白。 光是听听她就疼得厉害,这要是抽在身上,还不得疼死? “爹爹,爹爹你说句话呀。”小丫头片子怪叫起来,“李叔要杀我,他要杀我呀。” 朱祁镇:“……” 李青嘲弄笑笑,将她胳膊放在桌上,摊开她的手心。 “啪——!” 只一柳枝下去,那白嫩的手掌就肉眼可见的变红,继而升腾起一条血痕,鲜艳欲滴。 “啊呀……”朱婉清疼得眼泪狂飙,长这么大,她就没挨过这么毒的打。 痛,太痛了! 强烈的疼痛,甚至让她无法呼吸,心尖儿都在跟着颤动、抽搐,精致的娃娃脸变得扭曲,眼泪扑簌簌的掉。 “爹爹,女儿好疼,你快救救女儿呀……”她哭着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朱祁镇心更疼,他都没舍得这么打过,一颗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他站了起来,胸膛起伏剧烈。 果然,爹爹还是爱我的……朱婉清见状,明白自己的哭诉,让爹爹心软了。 她刚要再接再厉,却见爹爹对娘亲说:“小钱,咱们去池塘边走走吧。” 诶? 她小脑瓜嗡嗡的,赶紧去看娘亲。 “嗯,好。”娘亲答应,满脸心疼,脚下却不停。 朱婉清破防:“你们根本不爱……”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她嘴巴一开一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朱婉清更恐惧了。 李叔不仅可恶,而且邪门儿。 能让她动弹不得,还能让她说不出话,这已经超出了朱婉清的认知:他使了什么妖法? 这一刻,她都李青的恐惧程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高于皮肉之苦。 朱婉清瞳仁都在颤栗,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但李青并未因此收手,小丫头实在太精了,不一次性把她捋直溜了,往后即便再动用武力,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小孩子不能不打,亦不能常打,天天打,都给打皮了,反而失去了震慑力。 ‘咻、啪、咻、啪……’柳枝划破空气,抽在白嫩的小手心,很快,一道道血痕将白嫩吞没,破了皮,流了血。 她张大嘴巴,想求饶,想喊疼、甚至想放狠话,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除了疼得抽搐,痛的哆嗦,唯有无声落泪。 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别说挨打了,一丁点儿活都没干过,朱婉清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对她来说,这是天底下最残忍的酷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朱婉清度日如年,那揪心的疼,实在太煎熬了。 渐渐地,她实在扛不住,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别呀。”李青拍了她一下,小丫头又精神了,同时,痛感更强了。 恶魔,李叔就是个恶魔……朱婉清又疼又怕,眼泪哗哗流,桃花眼都哭成了肿眼泡儿。 李青可是下了狠手,直到将其两只小手抽得血肉模糊,他才停下。 同时,也恢复了朱婉清自由。 但小丫头却没丁点儿反应,就只有无声落泪,她实在被李青给吓坏了。 心里阴影面积,都能画金陵地图了。 李青走到对面长椅坐下,扬声喊道,“我这边好了,你俩过来吧。” 闻言,正挽手压路的两口子,挽手走了过来。 看着状若痴傻的闺女,朱祁镇心疼得想哭,但终究是忍住了,走前上将小丫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朱婉清一抽一抽的,好一会儿,‘哇’的一声嚎啕起来。 … 一刻钟后,小丫头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接着,趴在朱祁镇怀里睡着了。 她显然被吓得不轻,睡着了,小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李青道:“能不能教好?不能的话,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不用了。”朱祁镇黑着脸拒绝:让你打,但没让你这么打啊? 确实狠,手心都打烂了! 李青点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我废了那么大劲儿,才将你弄回来,在不殃及大明根本的前提下,让你一家过上安稳日子,要是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坏了事……” 顿了下,李青目光逐渐冰冷:“你知道的!” 朱祁镇心中一凛,瓮声道:“你放心就是,这回我定然给她上一课。” 李青不置可否,道:“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一下,真要传出去,你们小两口这甜蜜生活也算是到头了。” “这个我明白。”朱祁镇点头。 “嗯。”话已说尽,李青没有逗留,径直走了出去。 其实,李青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管教小丫头片子,而是管教朱祁镇。 ——你不好好管教闺女,我帮你管教! 第62章 大明公主的悲哀 朱婉清没睡多久,就又给疼醒了,看着自己血肉模糊小手,她又疼又怕。 “爹爹,我是不是残废了呀?” “……还好。”朱祁镇看着那鲜红的小手,不禁闪过浓浓心疼,但很快他又坚毅起来,“婉清,爹爹问你,你很想做公主吗?” “不敢了,我不敢了。”她摇晃着脑袋,惊惧未平。 朱祁镇温声道:“说出心中所想即可,你李叔不在。” 朱婉清举目四望,见李青真的不在,这才放心:“想,公主多威风啊,可以住好大好大的房子,谁见了不得弯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带着美好憧憬,巴拉巴拉……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朱祁镇苦笑,“别说公主了,就是皇帝也没办法如此,你太天真了。” 顿了顿,“诚然,公主身份很尊贵,但你可知这光鲜背后的代价?” “做公主还有代价?”朱婉清惊诧,“天潢贵胄诶,能有什么代价?享福的代价?” “……小钱,你告诉她。” 钱氏叹了口气,道:“公主是尊贵,有很多人卑躬屈膝,尽心伺候,但一切光鲜都在嫁人前,一旦嫁了人,苦日子才算开始!” “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钱氏看了夫君一眼。 朱祁镇接过话,“大明公主一般到了适婚的年纪,朝廷会安排选驸马,但为防止外戚干政,公主的夫君不能考取功名,更不能步入仕途; 换句话说,除了开国那会儿,后来的大明公主,嫁的都是寒门子弟。” 朱祁镇叹道:“闺女呀,大明公主看似珍贵,实则……说难听点儿,心中有抱负的男子,都不会看上公主,因为娶了公主,就意味着从此和仕途无缘。” “驸马那么大的官儿,都没人愿意做吗?”朱婉清不信。 “官是挺大,可有什么用呢?”朱祁镇轻叹,“没有任何实权,除了照常领朝廷发放的定额俸禄,无任何油水可捞,且还不能纳妾,更无法休妻,嫖妓都是大罪。” 钱氏补充:“这倒也罢了,公主即便嫁了人,也只能住在自己府邸,不能和公婆住一起,亦不能和驸马住一起,两口子见一面,都跟过年似的,唉……” 朱祁镇点头:“以上种种,导致有身份,有地位,有学识,有抱负的俊才,都不愿意做驸马,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煎熬。” “对驸马来说如此,对公主来说又何尝不是呢?”钱氏叹道,“皇家女子要为天下做表率,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整日待在府邸,连夫君都不能轻易相见,那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朱婉清不解:“为什么不能住一起?” “因为公主是高贵的。”朱祁镇说,“驸马和公主相见,要经过女官同意才行,这是规矩。” “皇帝怎么会定下如此规矩呢?”朱婉清费解:“那可是他闺女呀,他怎么忍心女儿过这么苦?” 朱祁镇笑笑:“如果爹爹还是皇帝,爹爹也忍心,对皇帝来说,莫说女儿,儿子也是可以委屈,甚至牺牲、舍弃。” 朱婉清脸一白,她能感觉的出,爹爹并非吓唬她,“为,为什么啊?” “在皇帝眼中,只有两样东西最为重要。”朱祁镇眼睛微眯,“一个是江山,一个是皇权,除此之外皆不重要。” 小丫头不甘心:“女儿也不重要?” “不重要!”朱祁镇淡淡道,“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爹爹宠你是因为爹爹是朱老爷,若爹爹是朱皇帝,呵呵。” “爹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小丫头带着哭腔说,养成的有恃无恐突然没了仪仗,让她很慌。 “娘亲,爹爹他不会这样,对吧?”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求证。 钱氏只是苦笑,坦白说,皇后也就那回事儿,她是运气好,遇到了深情的朱祁镇,若换个人,也不过一受气包,生育工具罢了。 可即便如此,在强势的孙太后面前,她一样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甚至都被人暗中加害,这就是皇家的无情。 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说白了,就是权力场,身在权力漩涡,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岂是一个‘难’字能够表述? 小丫头见娘亲如此,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爹爹,我不要做公主了,咱们就在这儿住吧?” 她无法想象,以后离开爹娘,且还不能见大哥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煎熬。 比李叔抽她都要难受! “爹爹,你……你想回去吗?” 朱祁镇摇摇头,温声道:“爹爹只想做你的爹爹,不想做你的父皇。” 顿了下,脸色严肃起来:“这件事万不可让别人知道,谁也不能告诉他,包括你那什么大哥哥,不然我们一家都要倒霉。” 钱氏认真补充:“轻则,囚禁至死,重则…意外身亡!” “啊?”朱婉清惊诧的长大嘴巴,讷讷道:“皇帝要杀我们一家?” 她果然聪明,一下就明白过来,抓住重点,却也有些不敢置信:“爹爹,你不是皇帝大哥吗?” “同父异母的大哥而已。”朱祁镇淡淡道,“即便是亲兄弟,事关皇位,人家也不会手下留情。” “那我们岂不是……时刻都会有被人杀的可能?”她害怕极了。 朱祁镇道:“你要你不大嘴巴,我们便不会被发现,你李叔会保下我们; 还有,不要有什么优越性,咱们只是来投奔人家的,以后别再刁蛮任性了,没人有义务惯着你,切记!” “是,女儿……记住了。”小姑娘讷讷点头,强烈的落差感,以及恐惧,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伤心极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小钱,你劝劝这孩子,我去走走。” “嗯,好。”钱氏点头答应,将女儿搂在怀中,“婉清,你别怪你李叔,要不是他,就没有咱们一家,是他孤身闯千军万马中,历经苦难才把你爹带回来; 娘能从深宫逃出来,和你爹相聚,也是全靠他运作。”钱氏叹道:“常人有退路,爹娘这样的人没有退路,是你李叔硬生生给咱们开辟了条后路; 你可知,这其中他冒了多大风险?” … “舒服了。”李青哼着小曲儿,手里柳条甩的啪啪响,整个人念头通达。 来到前院,朱高煦正在跟着小老头锻炼,还一口一个大兄弟,毕竟俩人看着……差不多。 看得出来,小老头已经有些烦他了,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要给他来上一下。 李青连忙上前,拉住朱高煦:“歇歇吧,走,喝一杯去。” 朱高煦有些不太情愿,但拗不过李青,被他拉着去了凉亭。 “酒呢?”朱高煦左右看看,纳闷道,“不是说好喝酒的吗?” “……你还真喝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看出刚才我师父要揍你吗?” “呃…呵呵……”朱高煦挠了挠头,不可思议道,“那小老头真是你师父?” 李青点头:“这还能有假?不是……你该不会想着长生不老吧?” “倒也不是,就是有些好奇。”朱高煦道,“瞅着他也就跟我差不多,风一刮就到的样子,真比你还猛?” 李青好笑道:“就这么说吧,昔年你最巅峰的时候,百十个你加起来都打不过他,这还是保守估计; 即便是现在,他揍我一样跟揍小孩儿似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他多厉害!” “这大兄弟可真够牛的。”朱高煦咂了咂嘴,“我还以为你是让着他。” “……我不会还手,还不会跑吗?”李青无奈道,“可事实就是,我连跑都跑不掉。” 顿了下,“还有,以后别再叫他大兄弟了,不然你跟你爹相聚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朱高煦:“……” “对了,我那事儿你给皇帝说了吗?”朱高煦问,“现在都换皇帝了,新皇帝还认不认了?” 李青点头:“新皇帝宅心仁厚,你到底是他长辈儿,想来不会拒绝,我只是提了一嘴,但真正定下得当面说。” “用我去京师吗?” “身体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反正你早晚要去。”李青说道,“你不想在活着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太宗吗?” “我拜祭他?”朱高煦冷笑连连,“我这辈子被他害的还不够吗?” 李青默然:“其实,他也是为了大局稳定; 你爹他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父亲,但从帝王的角度来看,他很优秀,远比绝大多数帝王都优秀; 你要体谅一下他,他不仅是你父亲,他更是大明的皇帝。” 说实在的,朱棣这辈子真心不容易,如果可以,李青也想化解一下父子矛盾,尽管朱棣已经不在了,但朱高煦还活着。 这个疙瘩能解开,无论是对死去的朱棣,还是活着的朱高煦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 “老二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释怀吗?”李青轻叹,“你对皇位都释怀了,为什么不能对他……”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朱高煦有些烦躁,“我没那么大度,他把我坑这么惨,我才不会原谅他。” “随你吧。”李青无奈笑笑,“对了,到时候你希望葬哪里?” “皇陵!” “废话,我问的是离谁更近一些,太宗、仁宗、还是宣宗?”李青问。 朱高煦起身道:“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说好喝酒,却弄了我一肚子气,真是的……”他拄着拐杖,愤愤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李青轻轻笑了:憨憨终究释怀了。 太宗、仁宗、宣宗,看似多选,实则只是单选题,老子、大侄子,都不是憨憨的菜,只有仁宗可选。 但憨憨并未选仁宗,由此可见,他心里还是承认并认可父亲的。 李青辛酸又欣慰,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好似了却了一桩夙愿。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扮演起大家长的角色,既是大明的大家长,又是朱家的大家长。 这一点,李青本人都不自知。 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大明,看问题不再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也不再以后世的标准要求大明。 他明白,这不现实,更不可能。 这个时代的人们,上到皇帝,中到官绅,下到百姓,都被数千年来的封建思想腐蚀透了,观念被严重禁锢,形成了强有力的规则壁垒。 想打破?太难太难了! 且如果没有更好的承接方式,打破不但不会变得更好,反而会更差。 他这个后来人,也只能在现有的规则中做事,有余力时,尽量想办法做出细微改变,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的改变。 但这,需要的时间太久,比把草原纳入大明版图的难度,要更大。 … ps:今儿两章了。 第63章 李青才是真大腿! 夏去秋来,悠闲依旧。 李青休息的同时,也在关注着江南的变化,以防沈鑫的出局,会带来不良影响。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在各产业成熟的情况下,对江南经济大局的影响并不大,一个沈鑫倒下,还会有很多个小沈鑫接上。 一鲸落,万物生! 随着沈鑫这个巨无霸的离场,也造就出了许多上升通道——商业的上升通道。 富绅没几个庸才,海商贸易的利润,大家心知肚明,有了晋升之路,他们自然上心。 何况,在李青的倡导下,沈鑫都是打包售卖,供应链、作坊、工人,统一售出,这为富绅提供了太多的便利。 同时,作坊里的工人,也不会因为沈鑫的离场而失业。 至于富绅,只要他接手,作坊立即就能运作,可以说白捡一台赚钱机器。 这种好事,没人不愿意干,以至于沈鑫资产回流的数额,比其预想要多出近四成,这可把他开心坏了。 李青得知后,亦是一脸欣然,沈鑫带去北方的钱越多,越有利于北方发展。 这一行为,既释放出了江南富绅的财富,又能解放沈鑫的资产,让其用于北方。 且从长远来看,百姓做工的选择更多,为了笼络工人,富绅压榨百姓的事情,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不会发生。 这种百花争艳模式,远优于一家独大。 凉亭下,李青自斟自饮,悠哉悠哉。 “以市场养资本,再让资本回归民间,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又饮了一杯,李青一脸享受,不知是因为杨梅酒的回甘,还是为大好的局势而开心,亦或许两种都有,他眯着眼眸,满脸的舒心自在。 李青嘴里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美得不行。 “李叔,张爷爷喊你去做饭。”小丫头片子小跑过来,怯怯提醒道,“离饭点儿就半个时辰了,你别耽误了。” “嗯,知道了。”李青颔首,继续怡然自得。 做饭并不需花费太多时间,择菜、洗菜、烧锅,切菜都是下人完成,他就负责掌勺,半个时辰都富裕。 见她不走,李青诧异道:“还有事儿?” “没,没了。”朱婉清摇了下小脑袋,踌躇少顷,声细如蚊:“李叔,对不起,以前侄女不懂事。” “说什么呢?” 朱婉清一怔:李叔还是大度的,倒也没我想的那般…… “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李青哼哼道,“再说一遍听听。” “我……”朱婉清哪里不明白他是故意的,当初隔着那么远,他都能听见,她不由鼓起腮帮子,道:“没什么,赶快去做饭吧,不然张爷爷揍你,我可不帮忙。” 说罢,跺了跺小脚,气哼哼走了。 “还挺有脾气,”李青噗嗤一乐,自语道,“还是打得轻。” 不过李青也只是说说罢了,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跟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人总要又一个适应的过程。 刁蛮任性了那么久,哪能一下子就转性,这些天小丫头已经转变很多了。 李青不是苛刻的人,只要能改,他可以是个慈祥仁爱的长辈。 当然,死性不改的话,那就要上家法了! … 舒服日子过久了,人都是会懈怠的,于是,李青又歇了一刻钟。 直到时间快来不及了,才火急火燎地去东厨,忙得脚不沾地,可谓是卡着点儿交的作业。 今儿中午,一家人齐齐整整。 李青、张邋遢、李宏,朱高煦爷孙俩,朱祁镇一家三口,很是热闹。 “青子,下次多做些菜,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咱们吃不起呢。”张邋遢说。 “呃…好,下次多做些。”李青讪讪点头,实际上他是来不及了,这才减少了三分之一的量。 菜虽少了些,但味道没的说,一顿饭下来,盘子都不需要怎么洗,吃得那叫一个干净。 才入秋没多久,但已经不怎么热了,每次午饭后,李青都喜欢拿上一本《永乐大典》,摆上一壶茶,一坐就是一下午。 今儿自然也不例外,他拿了本关于阴阳术数的大典,开始翻阅起来。 李青对这一类书籍涉猎甚深,现在的他,已达到了堪比后世‘天气预报’的境界。 毕竟……天气预报也不准! 刚翻了几页,小丫头又跑了进来,露出半个小脑袋,“李叔,外面有人找你。” “嗯,知道了。” 就会摆谱……小姑娘悄悄翻了个白眼儿,补充道:“好像是那个沈富绅。” “是他?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李青一怔,“好,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子,晚饭我就不做了,不行让下人去酒楼打包些饭菜回来。” “喔,知道啦。”小姑娘怏怏答应,酒楼的饭菜可比不上李叔手艺。 ~ 沈府。 沈鑫春风得意,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红光满面,笑声朗朗。 “沈老板这么快就忙完了?”李青问。 “哪呀,不过投资最大的苏杭两地,已经完成了交割。”沈鑫笑道,“根本没费多大力气,只把风声放出去,他们就上赶着来了,收购价格比我预料得还要多不少。” 顿了顿,拱手道:“这都多亏了李大人,大人放心,事后账目统计好后,沈某必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鑫是个商人,深谙投资之道。 第64章 憨憨,该喝药了 一番吃喝过后,李青又给沈鑫讲了北方的商业局势。 论经商,李青自然比不上沈鑫,但他对政治卓越的眼光,加上后世的先进理念,也非沈鑫可比,偶尔冒出一两句后世烂大街的理论,就能让沈鑫眼前一亮。 在李青稍显夸张的描绘下,沈鑫仿佛看到一座金山在向自己招手。 两人越聊越尽兴,喝完酒又喝茶,直到傍晚时分,李青才离开沈家。 该做都做了,接下来,就等沈鑫回笼资金,然后去北方再创辉煌。 之前那一套砸钱换市场的模板,完全可以复刻,这是经过市场检验的,以沈鑫的商业才能,根本没有玩砸的可能。 李青唯一要做的,就是坚定他的信心。 商人是逐利的,只要让他相信能赚钱,沈鑫不可能不卖力。 不过李青也并不是一味画饼,尽管朝廷什么也没付出,但……能赚钱也是真的啊! ~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老头子早早睡了,朱祁镇一家也回了自己院子,前院客堂,就剩朱高煦爷孙俩在说着什么。 见李青回来,朱高煦笑道:“来的正好,咱们杀一局。” “你还会下围棋?”李青诧异,这没想到憨憨竟也玩起了高雅。 “呃…这不是多动动脑子,以防痴傻嘛?”朱高煦讪讪道,“围棋太费脑子,咱们下象棋,锦儿,去把我象棋拿来。” “是。”朱祁锦起身,朝李青一礼,退出客堂。 李青瞅了瞅少年背影,回头道:“对了,有个事忘了问你,你这孙子知道详情吧?” “瞧你说的,他当然知道。”朱高煦无语道,“总不能到我死的时候,一个后人送行都没有吧?” “倒也是。”李青微微点头,“不过……你这一脉,在交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比以前好太多了,基本没有敌手。”朱高煦好笑道,“践行的是,当初你提出的理论,你都忘了?” “如此最好不过,”李青欣然,随即又道:“对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落叶归根葬皇陵没问题,但你儿子,你孙子……” “他们不会回来的。”朱高煦叹道:“他们和我不同,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子孙都在那儿,而我……我也是如此,但我执念太重了。” “明白了。”李青笑笑,“习惯吗?” 朱高煦一滞,苦笑:“最开始几天还真不习惯,不过现在好多了,于我来说,这里才家乡故土。” 顿了下,叹道:“不过,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终有一日我这一脉会被交趾同化,成为地地道道的交趾人,恐怕无法长远为大明做事。” “没关系,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李青轻笑,“这样已经很好,哪儿能什么好处都让大明得了去?” “昂,说的也是。”朱高煦闷闷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至于怎么做,我也管不着你。” ~ 象棋取来,二人对弈。 两人边聊边下,不过大多都是朱高煦在说,人上了岁数,难免喜欢缅怀过去,话也多了些。 李青只充当一个聆听者,偶尔接上一两句话,其实……他也喜欢缅怀过去。 … 轻松惬意的生活,没有记忆锚点,所以感觉过得很快。 眨眼,已是秋去冬来。 这么久的时间,李青也就记住个吃月饼。 今年的金陵稍好一些,气温下降的不是很厉害,第一场雪迟迟不下,偶尔下场小雨,大多都是大晴天。 这样的天气很舒适,午后靠在院里躺椅上,眯着眼晒晒太阳,困意来了就睡会儿,舒服得骨头都软了。 不过人是舒服了,却苦了地里的庄稼,今年的粮食产量定然会下滑不少。 好在不算太糟糕,冬至前夕下了场大雪,次日醒来,都漫过脚踝了。 大冷的天儿,李青懒得动弹,但在小老头的逼迫下,还是去准备了饺子馅儿,然后拉上大家伙儿一起包饺子。 不过,吃的时候一个赛一个能吃,干活的时候,就没几个人乐意了。 朱高煦:“让我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包饺子,这合理吗?” 朱祁镇:“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我和面都够呛,这技术活干不来。” 朱婉清:“李叔,我还是个孩子呀。” … 不得不说,姓朱的没几个好东西,尤其是眼前三个;但李青也没那么好说话,除去一个老的,再除去一个小的,逮着中间的狠揍一顿。 屋里燃着炭盆儿,暖烘烘的,一群人东歪西倒,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也就钱氏勤快,帮忙包了不少。 冬至吃饺子,但李青更想吃火锅,于是就折了个中,吃火锅饺子。 钱氏母女一桌,一群大老爷们一桌,吃吃喝喝,吹吹牛皮,又有爷孙掰头的好戏,冬至就这样过去了。 朱高煦终究是老了,随着气温逐渐走低,他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整日待在暖气房,面都很少露。 李青倒是天天去看他,给配些药,为其疗养、续命。 “憨憨,该喝药了。”李青日常送药。 年纪大的人,尤其是大限不远的人,最怕冬天,怕寒冷,不可不防。 “昨儿不是刚喝过吗?”朱高煦闷声道,“苦不拉几的,不喝。” “你还有脾气了?”李青嗤笑,反问:“你昨儿也吃饭了呢,今儿怎么还吃?少废话,快喝!” 李青哼道:“我可不想提前结束假期。” “……服了你了。”朱高煦无奈接过药碗,一手捏着鼻子,咬牙、闭眼、一口干,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后,他开始四处翻找。 “找啥呢?” “糖。” “……给你准备好了。”李青好笑道,“多大人了,还这么娇气,喝个药还得吃糖。” “我从小就这样,每次……”他止住声,接过糖含在口中,品味甘甜。 李青知道,他应该是想起小胖了。 遥想那年,朱棣还是燕王,那年,三兄弟还是个孩子,那年,他奉旨监察朱棣,燕王一家吵闹不断,却也勉强称得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吵归吵,闹归闹,遇到事兄弟很亲。 直到朱棣做了皇帝,这一切才发生转变,同时,也改变了三兄弟的命运。 小胖命好,也命苦,早早就走了。 赵王最机灵,也最听劝,认清现实的他,后来日子过得很不错,但他也不长命,在宣德六年就过世了。 倒是朱高煦,这个脑子缺根弦儿的铁憨憨,心眼儿少,又莽的一批,活得却够久。 过了年,都八十一了。 “你什么时候回京?”朱高煦问。 “过了年,大概在二月初前后。”李青道,“可能会早些,也可能会晚些,具体得看那个沈鑫。” 朱高煦不解:“一个商人而已,值得你那么重视?” “他不是一般的商人,你也莫要小瞧商人。”李青轻叹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但他们上对国家,下对平民,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一味的抑制商人,只会适得其反。” “我又不是皇帝,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朱高煦闷闷道,“毕竟……换了个孙子,你真有把握?” “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李青笑道:“你尽管放心,无论他答应与否,我都会把你葬进皇陵。” “我……我想葬在长陵附近。”朱高煦说。 李青点头:“我会跟皇帝说,料来,他会答应,但这种事不能公开。” “这个我不在乎。”朱高煦吁了口气,道:“总之……尽快吧,你去催催那个商人,最后过了年咱们就过去。” 李青默了下,“好!” 第65章 我想再年轻一次 窗外,又下起了雪。 朱高煦走到窗前,想打开窗欣赏一下雪景,但终究没有付之行动,他的身体不允许他任性了。 “想看就看吧。” 李青伸手搭在他手腕上,渡给他精纯真气。 朱高煦感到涓涓暖流疯狂涌入体内,整个人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感觉如何?” “身体好似有股元气稳稳托着,精气神儿格外的好,”朱高煦惊叹:“这就是神仙手段吗?” “呵呵…哪里来的神仙手段?”李青苦笑,“当初那是骗你的,其实我不过是个能活的普通人罢了,比常人厉害些,却也和神仙不沾边。” 李青幽幽一叹:“我若真有神仙手段,也不会有太多遗憾发生。” ‘吱呀’李青打开窗户,望着窗外漫天大雪,久久不语。 朱高煦立在他一旁,如李青一般,静立无语。 大片雪花被朔风送进来,落在地板上化作水珠,寒气直面而来,朱高煦却不受影响,身子依旧暖烘烘的。 良久,他问:“你这法子能持续多久?” “怎么?” “我想在雪中耍次大刀,”朱高煦眼神向往,“我以前最喜欢冬天了,大冷的天儿,出上一身透汗,将严寒变成凉爽。” 朱高煦目光湛湛:“我想再年轻一次!” 李青笑笑,搭上他手腕,又给他传渡了大量真气,鼓励道:“去吧,去疯吧。” ~ 雪很大,朱高煦须发皆白,手持一把十斤重的大刀,耍得刚猛霸道,鹅毛大雪被刀锋扫过,大片大片断为两截,破空声不绝于耳。 雪中漫步的一家三口驻足观看,母女惊叹连连,朱祁镇也侧面认识到了,这位二爷爷年轻时,是何等神勇。 “爷爷好厉害。” 小丫头很捧场,小手拍得呱唧呱唧响。 “叫太爷爷。”朱祁镇拍了她一下,轻声说。 小姑娘从善如流,改口道:“太爷爷好厉害!” “哈哈哈……那是,想当年,太爷爷也是千军万马中,以一当十的好汉。”朱高煦轻喝,手下力道又加大了些,愈发霸道刚猛。 李青瞥了朱婉清一眼,道:“你少夸两句,你太爷爷不经夸。” 朱婉清:“……” 真气不是万能的,亦不能持久,约莫一刻半钟后,朱高煦就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哈哈……过瘾,又出了一身透汗,真他娘过瘾啊!”朱高煦哈哈大笑,又体会了次年轻时的快感,让他极是满足。 李青赶忙上前,又为他传渡了些真气,道:“回屋歇会儿,别得意忘形,来个乐极生悲。” “嗯,好。”朱高煦闭上眼,享受了片刻风雪的爽快,这才接过李青递上拐杖,往屋里走。 朱祁镇望着那苍老的背影,沉默少顷,道:“小钱,你和婉清继续走走,我进入看看。” “好,夫君快去吧。” ~ 房间,木炭烧的很旺,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灰,时不时蹦出一颗火星。 李青、朱高煦相对而坐,朱祁镇打横作陪。 三人心平气和,爷孙俩也不再掰头。 “要不,喝一杯吧?”朱祁镇提议。 李青看向朱高煦,“喝吗?” “那就喝吧。”朱高煦点头,“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了。” “我去取。”朱祁镇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酒走了来,笑道:“都温好了,本来想着我自己喝,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斟满三杯,一杯推向朱高煦,一杯推向李青,举起酒杯。 李青、朱高煦也举起酒杯,相互碰了下,小口抿着。 三人喝的很慢,因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不想那么快结束。 生死面前,任何事情都显得苍白且多余,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朱高煦最终还是释怀了,彻底释怀。 他不再怪朱棣,也不再怪任何人,甚至,他也不怪自己了。 他和所有人都达成了何解,坦然面对,无所畏惧。 …… 沈鑫的动作很快,在十几个儿子,几个孙子,以及大量锦衣卫做后盾,资金回拢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上不少。 腊月中旬,便完成了一切,包括金陵本地的产业,只留了一处宅院。 巨富的名头不是吹的,沈鑫这个金陵首富,实际上早已是大明首富,尽管被江南官僚吸走了不少,但剩下的仍超级可观。 核算成白银,足有两千七百余万两! 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现在的大明别说两千七百万两白银,七百万也拿不出来。 这么多财富,能够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李青都不敢想,这些财富的释放能带动多少产业。 要知道,这可不是两千七百万贯宝钞,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购买力相当之强悍! “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走?”沈鑫搓着手问,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青想了想,道:“正月初六如何?” 憨憨有些等不及了,他也歇了大半年,没必要非要把假休足。 “六六顺,极好。”沈鑫乐得合不拢嘴,“大人的那份儿,沈某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 “不急,”李青笑笑,道:“先去北方再说。” “啊?这…”沈鑫心中一突,讪讪道:“大人该不是…那什么吧?” 李青好笑道:“放心好了,皇上不会做竭泽而渔的事,你家产确实够诱人,但皇帝坐拥四海,胸中装的是天下万民。” 顿了顿,“再者,你也是皇上的子民,他要对你如此,岂不是明摆对大明所有地主富绅开战?” “呃…好像是这样哈。”沈鑫不好意思笑笑。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帮他省,他反而不放心。 不过这次数额太大了,李青爱财,但不贪财。 但既然不收沈鑫不放心,李青也只好收下:“银子准备好,到时候我上缴国库,就说是你补交的赋税。” “大人,沈某可从未少交过啊,还不如……”沈鑫试探道,“还不如说是沈某捐的呢。”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一个小民,为国捐五百万两?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 再者,朝廷需要体面,大明国泰民安,大明何须百姓捐赠?” 李青淡淡道:“你的心意,皇上自然知道,可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你的不对了。” 沈鑫怔了怔,忙赔不是:“小人知错,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眯眯道,“你是生意人,做好你的生意也就是了,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别硬融进去,不然……呵呵,你吃亏还没吃够吗?” 沈鑫心中一凛:这要是被北方官僚集团拿捏了,那可真就没地儿可去了。 他对朝局一无所知,但不影响他明白其中利害,连他这个商人都会做下三滥的事,那些个庙堂高官,又岂是善类? 江南官僚的阴损毒辣,他已经见识过了,可不想再见识京官儿的招数了。 真要往仕途发展,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后代好好读书,走正统的科举路线,旁门左道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谢大人提点,沈某不会再有不智想法。”沈鑫认真道。 “如此最好不过,”李青微微一笑:“你且记住,只要你足额交税,不苛待工人百姓,活该你发财; 但如果你心怀鬼胎……呵呵,以商乱政,可是重罪!” “草民不敢!” “不敢就好。”李青道,“抓紧时间在梳理一下,看有无遗漏,到时候我可不会等你。” “是,草民理会的。” … 永青侯府院。 李青轻声道:“师父,年后随我一起去京师吧?这次回去,我不会再东奔西走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第66章 万般皆有因 张邋遢缓缓点头,道:“那成,过了年,去京师。” 李青笑了。 … 又是一年春节,贴门神、吃饺子、守岁、放烟花……合家欢乐。 ~ 景泰十二年,正月初六。 李青带着朱高煦爷孙俩,沈鑫带上大量家奴,另外还雇佣两千余名民夫,带着一箱箱外面丝绸棉花,里面却是海量财富的大马车,在千名锦衣卫的护送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赶往京师。 张邋遢没跟着一起,他准备出正月再动身,这么多人的队伍,赶路必然十分缓慢,他不想再路上磨迹。 此外,他准备再带些赝品过去。 这么多年下来,永乐大典也被偷的差不多了,小老头想着趁还干得动,把这件事给做完,彻底了却李青这一桩心愿。 他日自己故去,也好让李青少了些羁绊,去游戏一下人间。 在他看来,大明是好是坏固然重要,但不应该把所有重担强加的李青身上,李青不欠大明什么。 他不想自己徒弟过得那么累,那么苦。 … 二月初。 沈鑫在河.北保定府停下,住进了提前购买的大宅院里,这里是他选定的大本营。 保定府离京师不远,离天津卫也不远,且这里相对发达,各项基本设施勉强够用,不至于什么都要重新发展。 从这里开始,既节约了成本,又提高了效率。 李青自然不会说什么,他也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更快,更高效地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 简单做了些部署,让沈鑫放宽心,李青这才带上装有五百万两银子的马车队伍,赶往京师…… 二月中旬,京师。 阔别近一年,李青终于又回来了。 一些官场老人听说后,暗呼苦也,他们是真烦透了李青。 皇宫,中殿。 朱祁钰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在冒光,激动地面庞通红。 穷啊!这些年国库、内帑一穷二白,除了刚登基时大哥留的家底儿之外,他再也没看到过这么多银子。 “先生,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一个富绅补交的税款。”李青笑着说。 朱祁钰狐疑:“先生莫要诓人,哪有富绅能一口气交这么多税,怕不是你把人抄家了吧?” 顿了顿,“便是抄家,一般人也抄不出这么多钱啊,先生,你是不是发现银矿了?” 李青:“……” 这些事没必要瞒朱祁钰,李青将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朱祁钰听完,这才恍然。 “原来如此,”他轻轻点头,“单凭做生意,那个沈富绅倒也是个人物,能聚拢如此财富,可见一斑。” 李青正色道:“皇上,经济就像一条大河,需要流动才有生机,而非将财富据为己有,放在国库里。” “瞧你说的,”朱祁钰无语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个沈富绅又没有触犯律法,朕怎会做出杀鸡取卵之事?” “呃呵呵……皇上圣明。”李青还真怕朱祁钰起了贪心,毕竟……钱太多了,而朝廷又实在太穷。 这些年赚的钱,基本都用来还债了,已有十几年没有盈余。 “皇上,沈鑫就是让大河流动的加速器。”李青侃侃而谈,“钱放在那儿不动,那它一文不值,但若是快速流动就不同了; 钱,是一大上升通道,有了钱,才能生活,想更好的生活,就得拥有更多钱;它是最能调动人积极性的东西。” 巴拉巴拉…… 前有五个橘子,后有火锅论道,李青的这些后世理论虽深奥,但朱祁钰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明白。 “这么说来,朝廷应该帮那个富绅一把,以便让其快速成长,从而带动北方各行业了。”朱祁钰沉吟道,“朕对这个还真不在行,先生可有腹案?” “倒也不用主动帮忙,”李青笑道,“一切让沈鑫自己去做,朝廷只需要提供足够的公平,不给他小鞋穿就可以了,毕竟……朝廷也需要体面不是?” 朱祁钰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说的是,朝廷的确不能为了钱太掉价,省得他有恃无恐,进而以商乱政。 嗯…金钱最易腐蚀人心,朕得派些信得过人看着,省得那厮暗地里拉帮结派,影响到朝堂,同时,也能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毕竟他有大用,可别让人给弄死了。” 李青一乐:“皇上考虑的极是。” 看的出来,朱祁钰有进步了许多,李青很欣慰:他天分不够,但他肯努力,也很拼命。 “对了皇上,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前汉王的事?” 李青点头,“他想葬进皇陵。” “这个……怕是不行。”朱祁钰摇头,“他可以回大明,也可以葬在大明,但大明皇陵是皇帝的陵寝,岂能让一个被废掉的藩王进去? 即便他没被废掉,那也是万万不行的,这不合礼法。” “偷偷埋进去就成。”李青道,“不需要大操大办,也不用让人知道。” 朱祁钰眉头微皱,很是不情愿:“先生,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件事…… 念在他在麓川之战的功劳,我可以赐他一块风水宝地,甚至恢复他汉王名分,让他以大明藩王规格下葬,但入皇陵这事实在有悖纲常,历来没有这个说法。” 朱祁钰道:“这要是传出去,且不说有损皇家体面,那些个藩王只怕也要如此,那岂不是乱套了吗?” “不让人知道也就是了。”李青道,“这是他的夙愿,也是太宗的遗憾,昔年靖难……” 李青将当年的事,详细阐述了一遍,让朱祁钰明白憨憨造反的根源,也说了朱棣晚年的遗憾、后悔。 “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争夺皇位更多也是为争一口气。”李青叹道:“当初太宗以藩王身份登临大宝,且还是一路从北打到南,这其中难度之大令人绝望; 虽说当时朝廷之中,有军方大佬愿意出手帮忙,但打仗并非儿戏,更不是一个人的事,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仁宗不善弓马,武将更倾向于汉王,加上局势危急,太宗也只有那么做,才能更好的聚拢人心。” 李青道,“后来太宗登临大宝,为抑制文官集团,这才继续将汉王留在京师,可以说,永乐一朝,汉王对朝局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朱祁钰默然不语,稍微有些动摇。 李青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因,宣德朝的那事儿你不能怪他,且他也没有闹出乱子,只是…闹了个笑话,最终受伤的也是他; 真要怪,那就怪太宗吧。” 顿了顿,又道:“其实,太宗也没错,他是为了朝局平衡,从而更好的建设大明,总之……这是个糊涂账,谁都理由。” 李青认真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汉王对大明,对太宗一脉,都有着很大贡献;这也是宣宗不动刀的根本原因。” “朕听于爱卿说,好似……是你求的情?”朱祁钰问。 “你父亲可不怎么听话,”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继而又说,“当然了,他很出色,基本不需要我来辅佐,他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他放汉王去交趾,更多是因为汉王对大明有贡献,且叔侄之间……还是有些感情的。” 朱祁钰点头,沉吟不语。 李青问:“皇上是没想好,还是……?” “他想葬哪儿?”朱祁钰说。 “长陵!” “他还能活多久?” 李青挠了挠头,颇感无语:我又不会算命,哪能断人生死? 想了想,给个模糊数字:“大概半年到两年吧。” 朱祁钰思索良久,叹道:“嗯…行吧,朕答应了,不过,进皇陵他汉王的身份就没了,你回头告诉他, 进皇陵;和恢复藩王身份,且以藩王规格入葬,只能选一个。” “话我会带到。”李青含笑点头,“对了,他人就在我家,皇上要不要见他?” 朱祁钰想了想,道:“这两日有些忙,等忙完,我亲自去一趟。” “嗯,好。” … 第68章 清苦的幸福 李青抿了口酒,沉吟道: “这事,本就不是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的积累,运作;那么大的草原,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决的问题,甚至还被元人入主中原,又岂是说收服就能收服的?” 放下酒杯,李青又夹了一筷子菜,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其实倒也不用一下子就整个收服草原,这不现实。 我们可以一点点辐射,比如,关外很大一片地域都是大明的,元人踏过界碑就算犯边,到时候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于谦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建个牧场?” “不,正确的打开方式是,开荒,种地!”李青笑着说道,“游牧收益远远不如农耕,一亩地的庄稼轻松能养活一个青壮年,而一亩地的草…能出多少肉? 农耕,才是吸引草原部落靠拢大明的不二法门。” 李青道:“草原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究其根本就是因为放牧不足以支撑生存; 他们彪悍、凶残,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嗜血,而是为了生存。” 于谦怔了怔,大点其头:“先生高见,确实如此,不过…辽东方面刚刚稳定,再让人去关外开荒,难免会给人一种被大明抛弃的感觉,这样怕是不太好啊!” “路还长,现在没必要纠结这个。”李青笑道,“这本就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事,不能急,也急不得。” 于谦苦笑点头,轻叹道:“是啊,不管如何,我是看不到那天了。” “呃…不说这些了。”于谦见李青沉默,赶紧转移话题,仿佛他比李青还忌讳这些,“太子茁壮成长,如今已颇具明君风范,虽年少,却已相当成熟。” 能不成熟嘛,小小年纪就喜欢上比自己大十七岁的人了,这已经不能说是成熟了,而是早熟。 李青想到这儿,不禁好奇道:“对了,他是不是对我恨之入骨?” “呃……”于谦尬住,“太子的确对先生……有些怨言,不过还好。” 还好个锤子呀,那熊孩子怕不是弄死我的心都有了……李青没拆穿于谦,恶趣味道:“若是再听到他说我坏话,你就说,我也是为了他好。” “……”于谦无语:你是还嫌他恼你恼的不够吗? “先生,我认为……你还是别和太子闹这么僵为好。”于谦劝道:“太子是国之储君,将来要接过大宝,你这样……” 李青无所谓道:“没关系的,到时候我会离开朝堂一段时间,也不会再用这个身份了。” 他叹了口气,道:“大明这座巨轮,航向已经发生了偏转,正在朝着好的方向,更正确的方向发展,未来用到我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少; 我也不会再那么迫切,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歇歇,也是该歇歇了。” 于谦默了下,轻叹:“先生为大明鞠躬尽瘁,大明能有今日之气象,先生居功至伟,只是……未免太苦。” “这话还用不着你说,真要说,那也是大明皇帝,他们欠我。”李青哼哼道,“朱家欠我的,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于谦轻笑点头,他已经习惯李青目无君上了,且也觉得李青并非自大。 他入朝时,李青就已是风云人物,功绩耀眼无比。 入朝后,他更是深刻领悟了李青的能力,和对大明的贡献。 真要论功行赏,李青绝对能封王,活着的异姓王。 …… 回到家,夜已深。 朱高煦爷孙俩都睡下了,李青洗了个澡,靠在躺椅上欣赏夜景,享受夜风的爽快。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大门就被敲响了,李青起身去开门,看着拿着家伙事儿的工匠们,诧异道: “来这么早?都吃饭了吗?” “回老爷,小的都吃过了。”工头赔着笑,“这不是老爷急嘛,没打扰老爷休息吧?” 李青摇头轻笑:“没有,都进来吧。” 一群人鱼贯而入,接着,开始卖力工作。 这时代,靠手艺吃饭的人,都十分注意名声,从不搞虚头巴脑那些东西。 他们能接的活儿,只有十里八村这么大,名声要是臭了,饭碗也就没了,工程质量根本不用担心。 李青闲着无聊,便跟工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们这一年下来,能建多少房子?” “嗨~这哪说的好,主要是看运气,运气好,怎么着也能建他个五六十间房子。”工头笑道,“老爷这是没准备,其实要是有材料的话,还是挺快的; 建房子,主要是打基地、和泥、上梁……” 他侃侃而谈,说着专业知识,炫耀的同时,也在变相打广告,以便让主顾相信他的能力,后面再有建房意愿时,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做泥瓦匠也不是有力气才行,李青也跟着涨了不少知识,尽管大概率用不到,却也颇为得趣儿。 挖地基是个很累的活儿,二月中旬的天儿,清早还是很冷的,但他们个个满头大汗,甚至衣衫都湿了。 “都歇歇,我倒也没那么急。”一汉子咧嘴笑道,“俺们都习惯了,不怕累,就怕没活儿干,老孙,别光顾着和老爷聊天,过来搭把手,把石碾子挪过来,马上该打夯了。” “来了。”工头笑骂道,“你是看不得我闲一会儿啊!” 不怕累,就怕没活干……李青唏嘘,感触良多。 这才是大明底层百姓的真实写照,尽管纵向对比,现阶段的大明已经很好,但百姓依然疾苦。 当然,这只是李青认为。 事实上,百姓并不这样觉得,他们觉得很幸福,他们有饱饭吃,有衣穿,偶尔还能吃顿肉,他们很满足。 至于累……这并不算什么。 正如那汉子所说,都习惯了! 是啊,数千年下来,他们都习惯了……李青叹了口气,颇为感伤。 那个极尽璀璨的盛世,这些人并未品味过,他们也没那个机会了。 “先生,我买了包子,您尝尝。”朱祁锦客气地递上纸袋,“还热乎着呢。”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李青轻轻摆手,“你陪你爷爷吃吧。” ~ 李青在连家屯逛游,看小孩子玩撒尿和泥,看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看百姓蹲在自家门口吃着早饭,一边和对面邻居侃大山,吃粥时都还习惯性地舔完沿。 这要搁百年前,吃粥可不敢在门口吃。 早饭后,成年人扛着锄头去往田间,老人照看小孩儿…… 李青低语:“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幸福吧。” 很清苦,却很满足。 他们祖祖辈辈,追求的不过是这样的生活。 李青望向皇宫奉天殿的方向,眸光幽冷,轻声自语:“要是这样的生活,都不让他们过,那么……你们也别过了。” 第69章 又热闹起来了 连家屯不大,只有两百来户人家,不到半个时辰李青便逛了个遍,但就这短短的时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底层百姓的生活百态。 清苦,亦清欢。 知足常乐,是百姓的生活态度。 如此淳朴,不应被辜负……李青吁了口气,继而去了城里。 相距不过十里,却又是一番光景,大街上,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成衣铺、古玩店、药草堂、珠宝首饰、青楼……半数以上都服务于上层人士,和百姓没多大关系。 也就粮油铺子、布坊等生活必需且实惠的店铺,百姓才消费的起。 有钱人横行霸道,穷苦人唯唯诺诺,两种人混在一起,割裂感很强,却并不违和。 数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都习惯了。 同样的一条大街,各自的生活却是天差地别,那咫尺的距离,仿若天涯海角,不可逾越。 … 小院。 “嗨呦嗨呦……” 两条扁担,四个汉子,扛起超大号的石碾子,一下下锤击地面,夯实地基。 半晌午,气温逐渐上来,他们大汗淋漓,每一次起伏,都有汗水洒下。 这时代没有机械,靠的都是纯人力,比后世的建筑工人还要辛苦许多。 朱高煦爷俩看得津津有味儿,见他回来,朱祁锦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朱高煦却是头也不抬,且蠢蠢欲动; 看那架势,好似也想上去体验一把! 李青走上前,道:“别光坐着,没事起来走两步。” “你是看中我马扎了吧?”朱高煦那憨憨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光芒,哼道:“还想套路我呢,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青:“……” 艹,看人真准! 朱祁锦起身道:“先生请坐,离饭点儿没多久了,中午想吃什么?” “你看人家多懂事?”李青瞪了憨憨一眼,慢悠悠坐下,这才道:“不用了,我买好了饭,中午有人送来。” “让先生破费了。”朱祁锦点点头,静立一旁,失去了小马扎。 朱高煦瞥了李青一眼,没好气道:“你好歹也算是长辈,哪有这么欺负小辈的?” “欺负了吗?”李青好笑道,“小锦,你过来坐。” 你都不起来,我上哪儿坐去……朱祁锦客气道:“晚辈坐久了,想活动活动。” “嗯,”李青嘿嘿笑道,“你看人家多懂事!” 朱高煦:“……” 家里椅子有好几把,还有石凳子,但几人都钟情于小马扎,就好比…细粮吃多了,都想尝尝杂面口味, 但……偶尔吃杂面和顿顿吃杂面,还是有区别的,就像有很多人,只能吃杂面。 ~ 中午。 饭馆儿小厮送来两大桶米饭,半桶红烧肉,以及碗筷,那浓郁的香气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么多饭食,显然不是李青三人能吃完的,但,这些工匠却不敢相信主顾会这么慷慨。 毕竟……看起来,李青并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李青拿着勺子,一副食堂大爷模样,“开饭开饭,都过来领饭。” 闻言,这些泥瓦匠才相信,主顾的确是要犒劳他们,当即不再犹豫,涌上前自觉排队。 要说做他们这一行,主家都会管顿像样的饭菜,但都是在上梁亦或封顶时,才会管上一顿,可眼下这地基还没打好,就如此丰盛,实在令他们意外。 香喷喷的大米饭,舀上一大勺肉,再浇上肉汤,馋得人狂咽口水,他们都不敢想会有多好吃。 “谢老爷。”汉子接过盖浇饭,走到一旁往地上一蹲,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香,感觉舌头都要化了。 他们偶尔也会改善生活吃顿肉,但大多都是掺很多菜来包饺子,这种大白米饭加纯肉的奢侈吃法,一般家庭可吃不起。 “谢老爷。” “谢老爷。” … 不多时,所有人都吃上了香喷喷的盖浇饭。 香,太香了。 饭馆做的菜,可比他们自己用盐巴煮的好吃多了,这些工匠还是平生头一次,吃这么美味的饭。 一碗简单的盖浇饭,竟吃出了幸福模样。 “慢慢吃,这里还有好多,只要不浪费就成。”李青知道这些人都是大胃王,特意多买了一些。 这种强度的劳作,肚子里必须得有油水,不然对身体的损耗太大了。 其实古人寿命普遍较短,更多原因是营养跟不上,却要不停劳作,说直白点儿,大多都是累的。 而官绅这些有钱有势的群体,还是挺能活的,七八十岁并不稀有,像三杨、胡濙、王直这些,都是越活越精; 沈鑫那厮快六十了,还纳了小二十一,身体可谓是杠杠的。 底层百姓寿命普遍相对较短,半数以上原因是身体透支厉害,再有就是请不起郎中,而非体质原因。 说白了,就是穷! 他们吃的太香了,李青受其影响,也食欲大开,干了两大碗;连憨憨都多吃了些。 饭馆儿小厮也跟着混了一顿饭,一脸满足。 —— 午饭后,工匠们休息了小半时辰,继续挖地基、打夯;力气更足了。 李青看了一会儿,便去午睡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仿佛有人在床边立着,李青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他一下就精神了。 “小丫头片子,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我带她来的。”张邋遢走了进来。 “师父……”李青怔了下,继而苦笑:“你把她带来干啥呀?” 张邋遢道:“别大惊小怪,又没人认识她,你怕什么?” “这倒也是。”李青轻轻点头,转而看向小丫头,眼神危险,“怎么,又改变想法了?” “不不不,李叔你别误会,是爹爹让我来的。”朱婉清真是怕了李青,连忙解释,“爹爹说,让我来京城体验一下,好让我不再有……遗憾。” 张邋遢附和:“这点我也赞成,不然她多少会有些不甘心。” “好吧。”李青无奈。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赶回去,一个小姑娘也回不去,除非他亲自送,但他没那么闲。 “李宏来了吗?” “那必须滴呀。”李宏嘿嘿笑着走进来,“干爹好。” 李青好笑摇头,嘟哝道:“这可真够热闹的。” 往常小院冷清的厉害,他觉得孤寂无聊,可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反而又不习惯了。 一共就两间厢房,怎么住?李青有些头疼。 看了看小丫头片子,李青无奈道:“东厨、库房,你选一个。” “如果可以,侄女儿想……”朱婉清硬着头皮说,“李叔,有没有其他选项?” “有啊!”李青笑道,“驴棚还空着呢。” “……”朱婉清讪讪道,“侄女儿选库房。” 李青点点头:“宏儿,你对京师比较熟悉,带她出去逛逛,顺便买些生活用品。” “好嘞。” 两个小辈离去,李青这才起身道:“师父,现在市场没菜了,明儿我再去赶集,晚上去饭馆儿打包些饭菜回来可好?” “这个没事儿,为师不差这一顿,”张邋遢摆摆手,道,“还是不让那丫头住库房了吧。” “师父你就是太宠小孩子了,这样对她并不好。”李青说,“在这儿多受些罪,她才更喜欢金陵。” 张邋遢摇摇头:“你误会为师了,库房现在存放着赝品,她住那儿咱们晚上怎么行动?还是让她住东厨吧!” “呃…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李青表示赞同,“回头我让她换一下。” 顿了顿,“对了师父,你这次带了多少回来?” “六百本儿,家里还能八百,完事儿就没了。”张邋遢道,“今年就给他全换了,省得以后跑来跑去。” 李青愧然道:“倒是辛苦了师父。” “嗨,谈不上辛苦,都是捎带手的事。”张邋遢随意笑笑,道:“你该忙就去忙,家里这么多口人,我又不是没人陪。” “现在还真不忙,也就沈鑫那边需要操些心,但不用我亲自出马。”李青道,“这是天子脚下,保定府又不远,皇上可用之人很多,我出个主意就成。” 李青扶师父坐下,认真道:“这次,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给师父做好吃的。” “那敢情好啊。”张邋遢笑着点头,“青子你也该歇歇了,即便不为老头子,也得为自己着想一下,尽力而为即可,莫要有那么强的使命感,你又不欠谁!” “嗯,弟子明白。” ~ 傍晚,李宏和小丫头一起回来,两手空空。 李青奇怪问:“没买东西吗?” “要买的太多了,带不回来,索性就让人明儿送到家门口了。”李宏笑言,“这都是跟干爹学的。” “学的好,下次别学了。”李青哼哼道,“小丫头,你以后睡东厨。” “啊?不是说好睡库房的嘛。”朱婉清怏怏道,刚欲撒娇,就被打断施法。 “要住住,不住滚!” 朱婉清:“……知道了李叔。” ~ 次日。 朱祁钰下了早朝,带着百十号锦衣卫赶来连家屯儿,为免扰民,他特意换了件玄色常服。 没到门口,就听到‘嗨呦嗨呦’不断,还伴随着地面震动声,朱祁钰诧异道: “里面这是在干什么?” 锦衣百户拱手道:“回皇…黄爷,永青侯这两天在建房子。” “建房子?”朱祁钰怔了怔,好笑摇头:“给他又不要,这么大点地儿,能建什么啊? 走,进去看看。” 第70章 像,太像了 “嗨呦嗨呦……”工匠们正扛着石碾子打夯,突然看到一伙人冲进来,个个手里持着刀,不由都是一愣。 这时代,能拿刀的只有官差、军士,以及土匪强盗。 但,这是天子脚下。 一群人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聚在一起下跪磕头。 “你们继续忙,不用紧张。”朱祁钰温和笑笑,朝百户道,“在外面候着就成,别吓着他们。” “黄爷,这……” “在这里还能有危险?”朱祁钰嗤笑,淡淡道,“去外面候着。” “是。”百户领命,一扬手,“都出去,去外面候着。” 小恒子连忙小跑到树荫下,搬来一张椅子,用袖子擦了擦,“黄爷您坐。” 然后转过身,尖声道:“永青侯,永青侯在家吗?” “永青侯出门了,”朱祁锦从客堂出来,朝朱祁钰拱了拱手,道:“官爷若不急,我可代为转告;若是机密,也可在此等候。” “锦儿,让他们进来。” 朱祁锦回头望了眼,转过头,做个请的手势,“官爷请。” “嗯。”朱祁钰恋恋不舍地瞥了眼打夯,迈步走进客堂。 一进来,朱祁钰就看到了满头白发,身材魁梧的老人,他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尽管上了岁数,却仍能想象出,年轻时是何等英姿勃发。 朱高煦没见过朱祁钰,但李青之前说过,加上那习惯性弯着腰,脸上带着谄媚,还没胡子的小恒子,自然看得出其身份。 但他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尽管爷爷辈儿的藩王,见了天子仍要行礼,但憨憨有自己的骄傲。 当年太宗靖难,他也没少出力气,自觉有功在身,且对这孙子辈儿的皇帝也没什么信服感。 “坐吧。”朱高煦指了指对面椅子,逼格十足。 小恒子眉头一拧,想说些什么,却被朱祁钰抬手制止。 他走到对面坐下,也不知该如何开场,冷场了好一会儿,才道:“身体可还好?” “不太好,”朱高煦淡淡道,“年纪大了,年轻时纵马驰骋留下的暗疾也一股脑袭来,有些扛不住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朱高煦技巧性的透露一下功绩,以表明自己有些葬进皇陵的资格。 朱祁钰轻轻颔首,道:“还是要多注意保养身体,如今大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不妨多走走,多看看,看看这祖宗打下的江山。” 朱高煦怔了怔,脸色缓和许多:“嗯,会去看的。” “过几天,是太宗忌日,身体允许的话,一起去吧。”朱祁钰说,“不过若是吃力,也莫要勉强。” “好好,”朱高煦不再自持,“不勉强,我去。” 朱祁钰温和一笑:“那成,到时候叫上你一起。” “嗯。” 爷孙俩在此之前都没见过,自然没什么感情,气氛多少有些僵硬。 朱祁锦提议道:“屋里有些闷,不如去院子里透透气吧。” “也好。”朱祁钰正有此意,确实挺尴尬的,另,他也想看看打夯。 两个小马扎,朱高煦坐一个,朱祁钰坐一个,看着挥汗如雨的工匠们,津津有味。 “百姓生活还是……有些苦啊!”朱祁钰轻声感叹。 朱高煦斜睨了他一眼,道:“已经很好了,莫要太理想化,历来就是如此,有活儿干,有饱饭吃,他们已是极大满足; 过犹不及,太追求理想化,反而不美。”朱高煦难得说上几句有水平的话,“利益是有数的,想再好,就要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你不是太宗,没那么强的震慑力; 别跟那个谁一样,能力不强,志向不小,结果把自己给玩儿进去了。” 朱祁钰怔了下,苦笑点头:“有道理。” 小恒子眉头越拧越紧,他已经看出来不对劲儿了,但他不敢说,皇帝都打哑谜,他自不会多嘴。 太监和臣子不同,他们的政治生涯只有一任皇帝,自不会做出让皇帝不喜,提前被淘汰的事情。 朱祁钰转头看向朱祁锦,问:“可是叫……祁锦?” “是。”朱祁锦这会儿才猜出朱祁钰身份,拱手称是。 “嗯……”朱祁钰呼出一口气,露出和善笑容,“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 “一家人……”朱祁锦重复了一句,心中的柔软被触动,微微点头。 他生在交趾,长在交趾,对大明并没有什么感情,但这简单的一句,却让他有种浓浓的归属感。 朱祁钰也不会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又给大明多延长了数十年的利益。 朱高煦带朱祁锦过来,是有深意的,这可是第三代的交趾接班人。 受感动的不只是朱祁锦,朱高煦也颇受触动,再次尝到了亲情滋味儿,令他眼睛模糊。 在朱祁钰身上,他看到了大哥的影子。 “太爷爷,我们回来啦!”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三人注意力。 朱高煦擦了擦眼角,笑骂道:“咋咋呼呼,哪有半点儿女孩子样子,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他对朱祁镇相当不待见,但对这小丫头却格外宠爱,隔辈儿亲,把朱祁镇隔过去了。 “不会啦。”朱婉清吐了吐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待看到朱祁钰,她不禁一愣。 这人,跟爹爹好像啊,和爹爹一样温和……朱婉清心道:“这该不会就是…皇帝吧?” 其实兄弟俩并不十分相像,又不是双胞胎,更不是一个娘生的,朱婉清感觉的像,更多是神似。 朱婉清盯朱祁钰的同时,朱祁钰也在打量朱婉清。 好像,太像了……朱祁钰心绪激荡,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皇兄和皇嫂的女儿。 因为小丫头完美继承了两人的优点,形似且神似。 这一瞬间,朱祁钰忽然想通了很多。 ‘他不回来的,他也回不来’ ‘你大可放心,皇位已定,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让你好好治理大明江山’ …… 李青的话在脑海回荡,朱祁钰全想明白了,心道: “大哥压根儿不在草原,早就回了大明,而皇嫂的失踪,也是先生的运作,嗯…如此这般,再好不过。” 他心里的愧疚感极大程度上减轻,大哥无意皇位,朝局不会动荡,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女儿都这么大了,想来大哥过得也很好,是了,有先生在,他又怎会差了……朱祁钰笑了,笑容释然。 他招了招手,嗓音温和:“丫头,过来。” 朱婉清却是小脸一白,在她看来,一旦暴露不仅自己小命玩完,还会连累爹爹和娘亲,她都要哭了,但她又不敢哭。 这一刻,小丫头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打死她都不来。 但现在…… 朱婉清求助地望了眼朱高煦:太爷爷,救救我。 朱高煦轻咳一声,道:“小婉清,过来给太爷爷捶捶背。” “是,”小丫头忙小跑到他身后,垂着小脑袋,小手一下下轻捶着,不敢抬头。 李宏却跟个二傻子似的,看都没看朱祁钰,颠颠儿去给他的婉清妹妹整理房间去了,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劲儿。 朱高煦解释道:“这是我三孙子的闺女,这次她非吵着要来,就把她带来了。” 他太知道皇位的诱惑力了,不想这娇俏可爱的重孙女,受到伤害。 朱祁钰好笑摇头,他又不傻,朱祁锦甚至连朱高煦,语调都有些变形,这是常年不在大明,受了影响的缘故。 但小丫头却不一样,京师口语夹杂着江南口音,一看就是在大明长大的。 不过,朱祁钰并未戳破。 “丫头,跟太爷爷捶完背,也跟叔叔捶捶好不好?”朱祁钰温笑道:“叔叔我呀,整天可累了呢。” “嗯,好。”朱婉清声音有些发颤,强忍着恐惧,挤出一个笑脸。 她都快吓屎了。 这一刻,她真想来个神仙,将她‘咻’一下,变回金陵。 也不知李叔做不做的到,他能让我不能言语、无法动弹,差不多也能把我变回去吧……小丫头胡思乱想:李叔,你快回来,侄女儿一人承受不来…… ~ “阿嚏~” “怎么了青子,你还会生病?”张邋遢面露惊诧。 李青揉了揉鼻子,摇头道:“没,就是鼻子有些痒;师父,这一家的包子还行吧?” “确实还行,个头还挺大。”张邋遢咬了一口,又将咸鸭蛋剥开一个口子,用筷子一点点扒拉进粥碗,搅拌搅拌,吸溜上一口,露出满足神色。 “别说,青子你这种吃法,还挺不赖。” “那是。”李青嘿嘿笑道,“所以啊,以后还是得吃早饭,师父常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却连早饭都不吃,这可不行。” 张邋遢好笑点头:“你还管教起师父来了。” “师父若懒得出门,以后弟子可以帮你打包带回去。”李青笑着说。 “嗯,也行。” 张邋遢快速喝完粥,抹了抹嘴,道:“都快辰时末了,咱们回去吧,别误了午饭时间。” “……也好。”李青强忍住笑,起身去付了钱。 大街上,李青提着一大篮子菜,小老头背着手,悠闲惬意。 “青子啊,你那头驴呢?”张邋遢问。 李青说:“家里这不是没空嘛,它暂时在于谦家养着,等驴棚建好了,再带它回来。” “嗯,赶集还是骑着驴舒服。” “弟子也这么觉得。”李青笑着说。 师徒俩一路说说笑笑,悠哉悠哉地往家走,李青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 ps:其实吧……青红两章也差不多有三章字数,(*^▽^*) 第72章 他是个很好的人 柔软的轿子四平八稳,小婉清却是七上八下,时不时瞅上一眼传说中的皇帝二叔,小心肝怦怦直跳。 “这位……大老爷,您要带小民女去哪儿呀?” 朱祁钰眯着的眼眸睁开,温笑道:“丫头,你可知我是谁?” “小民女不知。”她天真地摇摇头,茫然中带着些许好奇,但又强压了下去,垂眉低目十分乖巧; 同时,还隐隐带着惶恐不安。 这一波,演技滴水不漏,完美将应该表现的情绪,很协调表现出来,可谓妙到毫巅。 “我是大明的皇帝。”朱祁钰说。 “啊?”朱婉清惊愕地张大嘴巴,“你,你你……你是皇帝?” 朱祁钰含笑点头,“怎么,你难道觉得在这儿京师还有人冒充天子不成?” “小民女不敢。”朱婉清忙摇晃小手,接着跪下‘砰砰砰’磕头,“小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上恕罪。” “这孩子,快快起来,”朱祁钰连忙扶起她,看着那略微红肿的莹白额头,满脸心疼,“以后可莫如此了,莫磕坏了脑袋。” 朱婉清讪讪点头:“小民女谨遵圣旨。” 朱祁钰噗嗤一乐,这大侄女可真够可爱的,“别这么生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 他忽的顿住,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朱婉清:(⊙o⊙)… 小丫头随他哥,早熟,想的也多。 她一下就急了,讷讷道:“皇上,您要带小民女进宫?” “嗯。”朱祁钰丝毫没有避讳,笑问:“想不想知道皇宫是什么模样?” “不想不想,”朱婉清小脑袋都快摇掉了,“我想回家。” 朱祁钰饶有兴趣道:“你家在哪儿?” “在金……交趾。”小丫头脑袋瓜灵活,猛地想起太爷爷的话,连忙改口,“大明很好,但小民女住不惯。” “别一口一个小民女了,你可知……”朱祁钰想了想,问:“丫头,你父母可有跟你说过往事?” “皇上这话,小民女有些听不懂。”朱婉清谨慎的说。 朱祁钰叹道:“既然他们没说,那朕也就不多嘴了。” 顿了下,“永青侯府太小,你一女孩子家家也不甚方便,宫里闲置的宫殿有很多,不会委屈了你。” “皇上,小民女还小……”朱婉清泫然欲泣。 朱祁钰怔了怔,随即抬手赏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骂道:“你这小脑袋都装的什么啊?真的是……让你去宫里住,是因为永青侯家里没地儿住,懂了吗?” “是,”朱婉清低眉顺眼,小声道,“那小民女能不能晚上住宫里,白天回永青侯家?” “当然可以。”朱祁钰含笑点头,“你开心就好。” 见皇帝二叔如此好说话,朱婉清轻松不少,同时,她也不安起来,隐隐察觉出,这皇帝二叔怕是看出端倪了。 该不是故意要用宫里的奢靡腐蚀我,继而顺藤摸瓜,揪出爹爹娘亲吧……朱婉清悄悄打量了朱祁钰一眼,心道: “我才不上当呢,哼哼,我可以学李叔,拿了好处不办事,吃完喝完我就走,看他能如何。” 朱祁钰哪里知道外表乖巧可爱的大侄女,竟有如此花花肠子,不过纵然知道,也只会一乐,或许还会补上一句:侄女儿真聪明。 轿子自午门进入,过金水桥,直入后宫。 小丫头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只从轿帘缝隙处,打量皇宫的构造,但这冰山一角,就令她震惊: 这就是皇宫么,真的好气派呀。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生出一种向往之情,但自从知道了大明公主的悲哀,她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好了。 再好有什么用,又住不多久,嫁人后一点自由都没有,哪里有在金陵做个富家小姐舒服? 爹爹疼,娘亲爱,还有大哥哥护着,多幸福啊,才不要做公主呢……朱婉清悄悄撇了撇嘴,不经意间露出傲娇神色。 朱祁钰瞧见,好笑不已。 一刻钟后,轿子停下,朱祁钰牵着她走下轿子,朝小恒子道:“给她安排一个好住处,另派二十宫女伺候,万不可让其受丁点儿委屈。” “是,奴婢遵旨。”小恒子忙俯首称是,“小姐,请随咱家来。” 朱婉清有些惶恐,硬着头皮道:“皇上,我还是…还是想回……永青侯的家。” 尽管只能住东厨,房间里有油烟,甚至还有小老鼠,但至少她心安,在这儿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还是住这儿吧。”朱祁钰温声道,“你都十岁了,多少要避讳一些,在那儿卫生都是个问题,你想身上臭臭的?” “e 李青理解憨憨心情,没多说什么,洗漱后,陪憨憨一起坐在客堂候着。 等啊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直到天蒙蒙亮,都还没人过来敲门。 朱高煦有些坐不住了:“这孙子该不是跟你一样,也忘了太宗忌日了吧?” “绝不可能。”李青示意他稍安勿躁,“你身份敏感,咱们去太早会引人注意,等他们快到了,咱们再出发也来得及。” “昂,好吧。”朱高煦患得患失,“要是他敢忘了,我非揍他一顿不可,下次我可不定能赶上。” 李青拍拍他的肩,“放平心态,可以的。” ‘铛铛铛……’房门被敲响,一道尖细声音传来:“永青侯醒了吗?” “这就来。”李青扬声回了句,起身道,“我们走吧。” 朱高煦跟着起身,一向佝偻的身子,今天挺直了许多…… 第75章 雪白而耀眼 朱婉清吓得不行,她并不知道这位皇太后,到底是二叔的亲娘,还是她爹爹的亲娘。 但无论是谁的亲娘,她都不能暴露身份。 小丫头精得很,知道爹爹的事不能再让人知道了,不然肯定会大祸临头。 她觉得,二叔念及亲情,是因为爹爹不要皇位了,可要是都知道爹爹的存在,那二叔皇位势必不稳。 爹爹都说了,在皇位面前,任何事都要让路。 小丫头是真被吓着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小恒子急得不行:你不是挺能耐的嘛,使唤咱家跟使唤狗似的,咋遇上皇太后就不行了,你那嘚瑟劲儿呢? 这会儿,孙氏已经喘匀了气儿,恢复了皇太后的威仪,她淡淡道:“起身,回话!” “是,是。”朱婉清缓缓爬起来,咽了咽唾沫,道:“回太后娘娘话,小民女是永青侯的女儿。” 孙氏眉头一拧,哼道:“据本宫所知,永青侯可没有成家。” “干的,干女儿。”朱婉清忙补充,“永青侯一心为国,两袖清风,至今还住着小破院儿,正值家中扩建,小民女没有落脚处,就被如天之德的皇上给接到宫里了。” 她现在已经缓了过来,小脑瓜飞速运转,巴巴说着好听话,配上那甜美笑容,自信能拿下这位老奶奶。 可她却不知,一句‘两袖清风’戳中了孙氏的肺管子。 当初去草原接儿子,人还没去就先要钱,这也就罢了,最后事没办成,钱也不退。 更可气的是,让他瞧个病还要钱,最后吃了也没好,多亏她命硬,硬是挺了过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料,到了小丫头的口中,却成了两袖清风。 咋又喘上了,该不是快不行了吧,我命也太惨了……小丫头脸都绿了,连忙上前,伸出小手帮她顺气儿。 却被内务总管一声尖喝:“忒,大胆,竟敢对太皇后不敬。” 朱婉清连忙后退,跪下,磕头,一气呵成。 孙氏也被惊了一下,不禁恼火,但想到这奴婢是为主出头,确不好打击进取心,便没再计较。 “行了,不必磕了。”孙氏不耐烦地摆摆手,轻哼道:“跟你那干爹一样虚伪。” 朱婉清:o( ̄ヘ ̄o#) 她低着头,不敢让人瞧见自己表情,恭顺道:“是是是,太后大慈大悲,小民女谢谢您了。” 过了会儿,等一行人走远,她这才心有余悸地爬起来,拍着小胸脯连声道:“好险好险……” “是啊,好险。”小恒子深有同感。 “你险个屁呀。”朱婉清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愣着干嘛,快带我去永青侯家啊!” 你可真是祖宗,刚才怎么不嘚瑟……小恒子忍着气道,“小姐,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觉得有必要让小丫头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太监。 “掌印太监也是太监吧?” “……是,但不是一般……” “婉清。”朱祁钰的声音传来。 小恒子连忙住口,继续保持恭敬: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皇上这么偏爱她,咱家可不能得罪了,况且还有永青侯,就…让让她吧。 为了身份地位,小恒子决定暂且抛弃掌印太监的面子。 “二……皇上,”小丫头发现有人跟着,便改了口,并行了个大礼。 朱祁钰上前扶起她,摆手道:“都退下吧,不用伺候了。” “是,皇上。”奴婢们行了一礼,各自退去。 “二叔,我闯祸了。”小丫头怯怯的说,“我冲撞了皇太后。” 相处几日下来,她对朱祁钰更加亲近了,这是知道自己身世,还一样对自己好的人。 朱婉清这么聪明,当然分得清好人和坏人,加之李青嘱咐,现在的她是真把二叔当二叔了。 “你可有说出身份?”朱祁钰眉头微蹙。 “没有,”小丫头摇晃着脑袋,“我可不敢,二叔你不也说了嘛,不可暴露身份,不然对大明不利。” “真聪明,”朱祁钰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儿,温声道:“无事,以后注意点儿也就是了。” “二叔真好。”小丫头卖了个萌,让朱祁钰糟糕的心情好了不少。 但很快,那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朱婉清聪慧,看出他有烦心事,问道:“二叔为什么不开心啊?” “朝堂有些事。”朱祁钰笑笑,道:“陪二叔走走?” “嗯,好。”朱婉清看都半晌午了,去连家屯儿属实有些晚,二叔又有烦心事,便打消了去小院的想法。 见只有小恒子跟着,她便也没了顾忌,问道:“二叔你是皇上,难道还有人跟你对着干?” “呵呵……你真当皇帝一言九鼎,臣子绝对服从啊?”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朱祁钰苦笑,“可累了呢。” 朱婉清看着他双鬓的雪白发丝,有些难过,替爹爹而自责,“二叔,对不起……” “哎?都过去了。”朱祁钰温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能如此,二叔就很开心了。” 他看了眼小恒子,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一礼,退了出去。 朱祁钰走到花园挡土墙前,俯身用衣袖擦了擦,“过来坐。” 小丫头跑过来,坐在他身边,极是乖巧。 “二叔这两天忙,也没时间陪你,在宫里还习惯吧?” “习惯,”朱婉清笑嘻嘻道,“每天都有人伺候,晚上饿了还有美味夜宵,哪能不习惯呢。” 朱祁钰笑着点头:“习惯就多住段时间,有李先生在,你爹娘不会担心的。” “嗯,好。”朱婉清点点头,二叔的好让她很窝心,这是自爹娘以外的亲情,她小声道:“二叔你要保重身体,你……你都老了。” “二叔也想啊,但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能保重身体。” “那,那保重什么呀?”小丫头不解的问。 “江山社稷。”朱祁钰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阳光洒在他头上,几缕雪白发丝格外耀眼,光彩夺目。 朱婉清想劝两句,却觉得自己一个小姑娘家家,又是晚辈,不能太无礼放肆,便只得说:“江山社稷重要,二叔的身体也重要。” “嗯嗯,都重要。”朱祁钰笑弯了眼。 少顷,他迟疑着开口:“你爹他……还好吧?” “嗯,很好。”朱婉清点头,“爹爹很好,娘亲也很好,都很好。” 她有种愧疚情绪,在刚得知真相时,她很为爹爹鸣不平,觉得爹爹是受害者,皇帝二叔是大坏蛋,可现在…… 她真心觉得李叔没错,是爹爹坑了二叔。 “都很好,嗯……如此最好了。”朱祁钰满脸欣然,接着,见侄女儿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诧异道:“怎么瘪着嘴,是有不开心的事吗?” 朱婉清摇摇头,又点点头:“二叔,你打我一顿吧,就像李叔那样。” “……我打你干嘛?”朱祁钰忍不住笑出声,“你又没犯错,还这么可爱孝顺,二叔可舍不得。” “可我……我难受。” “好了,别哭,这不关你的事,二叔也不怪你爹爹。”朱祁钰道,“其实你爹爹也是为了大明,只是出了事故,单论做皇帝,你爹爹比二叔要强不少呢。” “二叔也很棒。”小丫头认真说。 “是吗?” “当然啦,”她伸出四根葱白手指,“我发誓!” “哈哈哈……”朱祁钰笑声郎朗。 ~ 嗯?好像哪里不对?孙氏眉头微皱。 她突然觉得,刚那小妮子好似有些眼熟,就好像……以前见过,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 “停一下。”孙氏叫住凤舆,道:“不去东宫了,回宫。” 第76章 打不过就找家长 御花园,鸟语花香,叔侄俩相谈融洽,一阵风来,花海摇晃,沁人心脾。 如此大好风景,又有可爱侄女陪着聊天解闷儿,朱祁钰糟糕的心情,极大程度上得到缓解。 然,总有煞风景之人。 “皇上,皇上……”小恒子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皇太后…皇太后她……” “她死……薨了?”朱婉清一下子跳起来,小脸煞白,嘴唇颤抖。 小恒子:(⊙o⊙)… 朱祁钰也惊诧地皱起眉:“怎么说?” “啊?哦,不是不是……”小恒子连忙摆手,“皇太后过来了,奔着小姐过来了,刚奴婢和皇太后打了个照面……” 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小声道:“看太后那样子,貌似……来者不善。” 真小气,不就冲撞了她一下嘛,多大人了还跟我一个孩子过不去……朱婉清有些气恼,但畏惧更甚。 “二叔……” “无事。”朱祁钰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转头道:“朕知道了,你且忙你的去吧。” “是,奴婢告退。”小恒子退了几步,返身离开。 ~ 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实在是太像了……孙氏蹙着眉头,细密的皱纹快速聚拢,“快点儿,再快点儿……” 小太监们恭敬应了声,吭哧着加快步伐…… … 来了来了……朱婉清望着越来越近的凤舆,小脸满是紧张,再不复使唤小恒子时的嘚瑟劲儿。 遗憾的是小恒子没能看到这一幕,不然肯定被爽到:让你嘚瑟,遭报应了吧? “二叔,侄女儿有些怕。”朱婉清向来识时务,更是深谙‘打不过就找家长’之道,她才不会自己扛,“二叔,您得救救侄女儿呀。” “不用怕,有二叔在,你绝不会受到丁点伤害。”朱祁钰面色温和,镇定从容。 见状,朱婉清提着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少顷,凤舆抬至近前停下,接着,孙氏走了出来。 “小民女参见皇太后娘娘。”朱婉清执礼甚恭,挑不出半点毛病。 与此同时,小太监们也行礼参见皇帝,本来清静的御花园,变得有些吵闹,鸟儿‘扑腾腾’翅膀飞远,蝴蝶也飞向花丛深处。 “平身。” 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朱婉清和小太监们谢礼,起身,恭敬立在一旁,垂首不语。 朱祁钰走上前,道:“太后有事,让人通禀一声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如今的朱祁钰,再不复当初登基时的模样,十余年下来,他的皇帝之位坚如磐石,无人可撼动。 反倒是孙氏,早已没了当初的声望权势,甚至连后宫中的奴婢们,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死心追随。 围绕在这座皇宫的人,不管大人物还是小虾米,个个都是势利眼,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保障,他们就跟谁。 莫说这些个宫女太监,便是朝中百官也是如此,在朱祁镇彻底不回来的时候,孙氏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因为跟着她,非但不会延长自己的政治生涯,还可能会提前结束,在这个人均人精的权力场,几乎没有人情可言。 孙氏已是花甲之年,还能活多久? 出于自身利益考量,谁也不会傻到跟她一条道走到黑! 权力场最大的依仗就是‘势’,势强,根本不用费劲儿,就会有大量人汇集到你门下,为你效力;势弱,你就是再说破天,也会人人避之不及。 眼下,孙氏便是如此。 她这个太后,早就没了昔日威风,同时,她也老了。 儿子不回来,孙氏的权势地位一落千丈,她的心气儿也消弭殆尽,如同没了牙的老虎。 她现在就是想使坏,也没了能力,以往那些忠于她的人,早就改换了阵营,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孙氏胆敢有一丁点儿不智想法,等不到实施就会被人告发。 唉…大势已去啊……孙氏暗叹一声,挤出一丝笑容:“皇上日理万机,本宫哪好烦扰皇上,只是……” 她看了眼朱婉清,道:“本宫对这小丫头很有眼缘,想……” “太后,她并非宫女。”朱祁钰打断道,“这是永青侯的干女儿,太后若真有什么想法,不妨去和永青侯商量。” 孙氏恼李青不是一天两天了,闻言,忍不住轻哼:“他一臣子,本宫何须跟他商量?” 朱祁钰淡淡说道:“朕也是受人之托,还请太后体谅。” 孙氏一滞,悻悻道:“那本宫跟这丫头说说话,总可以吧?” “嗯……可以。”朱祁钰不好太过让其难堪,点头道:“太后请说。” “……”孙氏无语,“皇上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和她单独谈谈。” “这恐怕……”朱祁钰一脸为难,“这丫头被惯坏了,对宫中规矩也不甚熟悉,方才都冲撞了太后……” “没关系,小孩子嘛,调皮点儿正常。”孙氏笑着说,“本宫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况且,她这么可爱。” 呃呀……朱婉清起了身鸡皮疙瘩,小眉头微微一蹙,退至二叔身后。 她才不信呢,刚刚冲撞到孙氏,对方恨不得吃了她,眼下这番模样,自然是骗不过朱婉清。 小丫头能被李青夸聪明,又岂是浪得虚名,什么是表演,什么是真情流露,她看得明白。 方才老婆婆那下意识的举动才是真的,现在只是刻意为之……朱婉清心道:“这老婆婆坏得很,我可得防着点儿。” 朱祁钰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太后何苦……” “皇上~”小恒子再次去而复返,迈着小碎步快速行至近前,朝朱祁钰低语,“皇上,王尚书求见。” 朱祁钰一怔,旋即明白,王直这是来向他辞行的,不由纠结起来。 总不能带着个小姑娘去接见大臣,这太不合规矩了,可不见又不成。 王直是数朝元老,功劳苦劳都非一般人能比,为大明操劳了大半辈子,于公于私他都要见上一面,不然未免显得太薄情寡义。 朱婉清看出二叔纠结,内心挣扎了片刻,道:“既是太后所请,小民女怎好拒绝,皇上日理万机,可别因为小民女给耽误了。” “真懂事。”孙氏笑着附和,“皇上,丫头说的是呢,你快去忙吧,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 朱祁钰俯下身,捏掉小丫头肩膀上的花瓣儿,趁机耳语了句:“不用怕,她不敢。” 朱婉清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小下巴,继而下拜:“小民女恭送皇上。” “恭送皇上……”小太监们跟着下拜。 其实宫中规矩虽多,倒也不必如此频繁行大礼,但人一外来户都如此执礼甚恭,他们这些奴婢自不能让人给比下去。 “呵呵……平身吧。”朱祁钰笑笑,转身离开。 朱祁钰刚走,孙氏就走上前,一把抓住朱婉清小手,亲热道:“可真招人稀罕,叫什么名字啊?” 好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朱婉清强忍着不适,恭敬道,“回太皇太后娘娘,小民女叫朱婉清。” 果然姓朱……孙氏强抑住激动,问:“你父亲是谁,叫什么,哪儿的人?” “我爹爹叫朱钱,”朱婉清没敢说出‘祁’这个代表辈分的字,“他是个生意人,现在金陵。” 孙氏激动的心情一落千丈,却又实在不死心,沉声道:“你撒谎!” 她直勾勾注视着小丫头,想从朱婉清表情看出端倪。 然而,她失望了。 朱婉清后退,下跪,磕头,瑟瑟发抖:“小民女句句属实,不敢隐瞒皇太后娘娘分毫,娘娘饶命,饶命呀……” “你……你别喊了。”孙氏气道,“本宫有说要罚你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起来,起来吧。” “谢娘娘。”朱婉清起身,瑟缩不敢和她对视,显然被吓着了。 孙氏蹙着眉,沉吟道:“你从小就在金陵长大,没出过远门?” “是。” “你爹娘也没出过远门?” “是。” “那你说话怎么有些许京师味道?”孙氏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朱婉清,“抬起头,看着本宫。” 朱婉清小身体颤了下,抬起头,看向孙氏,“回娘娘,我这都是受干爹影响,跟他学的。” 二叔推不了,就推李叔,朱婉清主打一个审时度势。 这点,倒是和孙氏不谋而合。 “娘娘,小民女冲撞了您,您要打要罚都冲着小民女好了,可千万别怪罪我干爹呀。”她带着哭腔说。 这一招祸水东引很是丝滑,还突出了她很孝顺。 那楚楚可怜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孙氏一时间也没看出端倪,但她还是不死心,直觉太过强烈,令她没办法理智。 太像了,形似且神似! 不仅像儿子,而且和那失踪的倒霉儿媳也很像。 但理智告诉她,这的确不太可能,要真是孙女儿,朱祁钰绝不会如此淡定。 会不会朱祁钰并不知道真相?孙氏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起身道:“跟本宫来。” “我不……去,去哪儿呀?”朱婉清怯怯后退几步,小脸惊慌。 孙氏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慈祥的笑容,柔声道:“去带你见一个大哥哥。” 朱婉清:(`Д)!! 她居然还知道大哥哥? 第77章 滴血认亲 凤舆上,小丫头迷迷糊糊的,既紧张,又害怕。 李叔啊李叔,侄女儿这回可真是守口如瓶,几乎没露出破绽,这老婆婆太难缠了,你可不能揍我了……朱婉清惴惴不安。 直到凤舆出了宫门,走上去连家屯儿截然相反的路,她才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 朱婉清整个人放松下来:太好了,不用挨李叔毒打了。 同时,她不禁好奇,这老婆婆口中的大哥哥到底是谁。 小丫头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猜破脑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直接用了最简单的方法——问。 “太后娘娘,小民女在京师,除干爹外没什么亲人,不知您说的大哥哥……?” 孙氏也不做隐瞒,笑道:“太子。” “啊?”小丫头惊诧地张大嘴巴,赔笑道,“这…太子怎么会是小民女大哥哥呢,太后娘娘真会……说笑。” “是与不是,届时一看便知。”孙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朱婉清瞧见,不由打了个冷颤,犹如白雪公主,看到了恶毒皇后。 太吓人咧! 凤舆宽敞且柔软,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颠簸,朱婉清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想试探下孙氏,但孙氏都精明了大半辈子,段位之高,又岂是一十岁小姑娘能比的,压根儿不搭理她。 尝试无果后,朱婉清也不敢做试探,以免说多错多。 她只能在脑海里回想二叔的话,用来自我安慰。 … 东宫。 朱见深直勾勾盯着于谦一开一合的嘴巴,双目无神,神游太虚。 “太子,太子……”于谦喊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回应,“太子!!” “啊~”朱见深应了声,总算是回过神儿来,“怎么了啊?” 于谦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改口道:“太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啊,不适,太不适了。”朱见深顺坡下驴,“这都晌午了,孤就不留先生吃饭了。” 于谦:“……” 他倒不贪这顿饭,只是觉得太子这学习态度,越来越敷衍了,一点也不端正。 “太子,你这个岁数,正是学习的年纪,你怎么……”于谦苦笑道,“怎么老想着玩儿呢。” “昂,孤明白,谨记先生教诲。”朱见深敷衍了一句,一点也不在意。 于谦眉头一皱,正欲长篇大论,却听一道尖细声音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闻言,他只能暂且打消劝诫之语,匆匆一拱手,转身出了学堂。 朱见深垂头丧气起身,跟着往外走,丝毫没有孙子见奶奶的快乐。 ~ “臣,于谦,参见皇太后。” “孙儿见过奶奶。” “平身。”孙氏摆了摆手,上前扶起孙子,一脸慈祥,“见深长大了呢,个子都这么高了。” 听到这话,朱见深怏怏不乐的心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但随即,他又难过起来。 长大有什么用?贞儿姐都不在了! 永青侯,咱们走着瞧……朱见深恨的牙痒痒,心里日常问候李青祖宗八辈儿。 这是必修课! 吾日三省吾身,有没有骂永青侯?骂的够不够狠?是不是有所遗漏? 于谦见都晌午了,也不好再待下去,正欲告退回家吃饭,却忽的瞥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身影。 她怎么在这儿?于谦一脸纳闷儿。 他见过朱婉清,但只匆匆一眼之缘,他并不知道其身份。 于谦只当是,这是李青干儿子的养媳,他倒是没多想。 不过,随着朱婉清的到来,他也不禁多想了些。 ——难道,太后也看上了这小丫头了,带她来……不对啊,太子年岁渐长,却并未到……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这小丫头…有些眼熟啊? “于卿家,太子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吧?”孙氏想赶人。 于谦却不想走,不是他爱听八卦,而是……他觉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大事。 “回太后,太子今日功课还有待巩固,臣先去备下午的课。”于谦拱了拱手,往学堂方向走去。 刚一离开众人视线,他就停了下来,躲在一棵树后,暗中观察。 距离尚远,他听不到声音,只能用眼睛看…… 一个小太监端上来一盆水,然后孙氏说了什么,然后一众奴婢各自散开,退去,最后只剩下两个小的,一个老的。 孙氏对两个小家伙儿说了一些话,但两个小家伙儿都很抗拒,尤其是小丫头,摇晃着脑袋,一边往后退,貌似十分惊恐。 再然后……孙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刀,明晃晃的,迎着阳光,格外刺眼。 于谦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在袖手旁观了。 ‘腾腾腾……’于谦狂奔,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此时全力爆发,竟不比年轻时差太多。 “太后!”于谦沉声喝道,人未到,声先至。 孙氏一个哆嗦,手里的小刀掉落在地,旋即,她怒不可遏,“你吼什么?” “呃…没什么。”于谦快步上前,一边解释,“臣只是想告诉太后,太子最近学习功课很不认真,还望太后能劝诫一下太子。” 毕竟还没搞清楚状况,贸然翻脸,十分不明智。 且再怎么说,孙氏也是大明的皇太后,他一个臣子,不能太过无礼。 朱见深:(¬_¬)告状都不背人的吗? 孙氏皱了皱眉:“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 “是。”于谦拱了拱手,退后两步。 “本宫是让你回去。”孙氏补充,很是恼火。 于谦却道:“太子学业不可不重视,臣现在不能回去。” “你……”孙氏气结,“于谦,你也学李青不守规矩是吧?” 于谦低头不语,但也不退。 孙氏哼道:“成,见本宫势力弱了,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是吧?好,这个账,本宫记下了。” 接着,她转过头,索性无视于谦,“你俩快点儿。” “不,不要。”朱婉清拼命摇头,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老婆婆带她来见太子,并要二人滴血认亲,也就是俩人很可能是兄妹关系,进而得出老婆婆并非是二叔亲娘。 无他,亲娘干不出这事儿。 且要是二叔亲娘,直接问二叔就好了,没必要多此一举,且二叔一直在京师,不存在私生女这一说,即便真有,坐拥天下的皇帝何须遮遮掩掩? 不是二叔亲娘,那只能是爹爹的亲娘了,也就自己的亲奶奶。 同时,也说明大明的太子,并非二叔的儿子,而是爹爹的儿子。 老婆婆如此做,就是为了验证爹爹还活着,并通过自己找到他,然后让爹爹上位,把二叔赶下去。 但问题是爹爹不想做皇帝,她也不想做公主。 合理了,都合理了……朱婉清抽丝剥茧,总算弄明白了真相,但她更加心惊胆战。 无他,心虚! 一验就露馅儿了啊! “就一下,不疼的。”孙氏谆谆善诱,“过后,你想要什么本宫……奶奶都满足你。” 朱婉清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朱见深倒没那么害怕,不过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在手上割道口子,“皇奶奶,你说她是我妹妹,这怎么可能呢?” “可不可能一试便知!”孙氏道,“见深,你先来,跟你妹妹打个样。” 朱见深微微摇头:“孙儿以为,这不合理。” 他提出自己观点:“即便真有那万一,向来也都是长辈和晚辈进行,哪有同辈之间滴血认亲的? 再者,我们又不是一个娘,又能验出什么? 皇奶奶您是父皇生母,这事儿……” 巴拉巴拉…… 朱见深一顿输出,成功把自己摘了出去,一句话:你要验就验,别用我的血。 孙氏咂摸咂摸嘴,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也不再犹豫,持刀划过指肚,往水盆儿里滴了几滴血,然后道: “丫头,该你了。” 该我什么啊?朱婉清气坏了,“太子不验,我也不验!” “你算什么东西,这说你说了算的?”孙氏冷笑,“别逼本宫动粗!” 不管朱婉清是不是公主,她都不在意,是又如何? 一个小女孩儿,算得了什么? 朱见深是太子,大明储君,孙氏即便自持身份,也不敢与之闹僵,但朱婉清不同,公主嫁了人什么也不是。 于谦意识到自己得站出来了,于是跨前一步,沉声道:“太后……” “你闭嘴!” 孙氏彻底豁出去了,最坏结果不过是弄错了,丢次人,但若搏成功了,那她失去的都可以拿回来。 她脸皮厚,不怕丢人,且也就于谦一外臣知道,她自信于谦不会乱说。 “臣不吐不快!” “憋着。”孙氏丝毫不顾太后威仪,直接去捉朱婉清。 于谦面对泼妇般的孙氏,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若是皇帝还好,大不了拉下老脸学着言官抱大腿,可这是太后,总不能也抱大腿吧? 就这一愣神儿的功夫,朱婉清便被捉住了。 要说小丫头十来岁,真要撒开腿跑,六十出头的孙氏是追不上的,但她太恐惧了,双腿像是灌了铅,根本挪不动步子。 ‘呲!’朱婉清手掌心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喷溅而出。 孙氏连忙接住少许,然后走到水盆儿边上,将血液滴进去,整个过程中,从未考虑过朱婉清。 事后,也丝毫不顾疼得死去活来的小丫头,只是紧张地盯着水盆儿。 好一会儿,她苍老的面容荡漾起猖狂的笑: “融了,融了……!” 第78章 恶有恶报 激动、狂喜、扬眉吐气……各种情绪在孙氏脸上闪过,显得有些滑稽,甚至病态。 朱婉清疼得死去活来,但孙氏根本不在意,她依旧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喜悦中。 在她看来,儿子并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被人控制了,至于控制他的人……显而易见。 ——李青! 也只有这个人,才有能力,有胆子控制儿子! “李青……”孙氏低语,“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疼,呜呜呜……李叔你快来救我呀……朱婉清疼得梨花带雨,失血过多之下,嘴唇都有些发白。 “先包扎一下。”朱见深上前,取出手帕,“来,把手给我。” “啊啊啊~嘶嘶嘶~”朱婉清疼到抽搐,哭着把手递给他。 朱见深摊开手帕对折,在她小手上缠了一圈儿,然后打个活扣儿系紧,疼得朱婉清乱蹦。 “老实点儿,失血过多可是很危险的。”朱见深皱着眉,“你自己摁着伤口。” 朱婉清哭着点头,但她怕疼不敢用力,那手帕很快殷红,血液依旧往外渗出。 不多时,白色手帕就被红色浸染。 这时,孙氏从狂喜中平静下来,看到小丫头如此,难得涌出一抹心疼。 知道了是自己孙女,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情分的,她上前两步,正欲说两句关心话,却忽的脸色一变。 “于谦呢?于谦去哪儿了?” 朱见深瞥了她一眼,道:“于先生刚就走了,皇奶奶您没看到?” 孙氏一僵,她光顾着高兴了,哪里注意到于谦走没走。 … 此时,于谦正在去连家屯儿的路上。 他没乘马车,嫌太慢,直接骑马,一路驰骋,颇有年轻时的冲劲儿。 原来先生一直在骗我,太上皇根本不在草原,而是被他接回了金陵……于谦既开心,又纠结。 太上皇回来了,于谦很开心,但若接太上皇回来,又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朝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 不能等了,必须得尽快捅出去……孙氏明白时间宝贵,也顾不上小丫头片子了,径直往外走,“来人,摆驾回宫。” “恭送皇奶奶!” 朱见深望着走远的孙氏,脸上的表情逐渐敛去,又看了朱婉清一眼,奇怪道:“你不回去吗?” “我,嘶嘶嘶……”朱婉清抽泣道,“我跟谁回去呀?” “跟谁来的,跟谁回去。”朱见深淡淡道,“这里是东宫,即便你真是公主,也没资格留在这儿。” “你……”朱婉清又疼又气,破防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朱见深不为所动,眼神带着惊诧:“你凭什么以为,孤凭要对你有同情心?” “……”朱婉清气道:“那你凭什么以为,本小姐要留在你这儿,呵呵,鸟不拉屎的地儿,本小姐才不稀罕。” 说罢,转身便走。 刚走了两步,朱婉清就恢复了理智,这么远的距离,就是好好的,走回去也够呛,何况自己都这样了。 她转过头:“你能不能……” “不送。”朱见深目光平淡,提醒道:“走快点儿,应该还能赶上凤舆,再磨蹭你只能两条腿走回去了。” “……不送就不送!”朱婉清不再自讨没趣儿,愤愤离去。 不过,她根本没有和孙氏同乘的打算! 小丫头娇气,却也有傲气,老妖婆都拿刀弄她了,她可不会舔着脸上赶着,死路边也不会坐她的轿子。 快到门口时,她故意放慢脚步,确定凤舆走远了,她这才走出大门。 … 小院。 地基已经打好,工匠们正在垒墙,用的是最简朴土坯。 别看是土坯墙,但还是很结实的,一般情况下,顶个数十年都不成问题;当然,主要是李青在这里待不了太久,没必要浪费。 李青还是很会精打细算的,尤其是在小钱上。 吃过午饭,几个大老爷们儿排排坐,津津有味地看着土坯一层层垒高。 ‘哐当!’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几人同时扭头,齐刷刷看向门口。 于谦对上几人目光,尤其是张邋遢,不自禁有些发憷,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由来。 但很快,他就驱散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快步走进院子,急道:“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青很少见于谦如此,连忙起身上前,拉着他走到一边,轻声问:“什么事?” “你那个干女儿……” 于谦言简意赅,将所见所闻叙述一遍,然后低声道:“先生,她真是太上皇的女儿?” “嗯……别声张。”李青摆摆手,“这件事回头我再给你解释。” 说罢,不等于谦反应,甚至都没和师父说,他就匆匆出了门。 于谦叹了口气,驻足片刻也转身出了门…… 嗯?我马呢? “驾~!”李青挥舞马鞭,直奔东宫。 ~ “好累呀~”朱婉清走了没多久,就走不动了,中午饭没吃,又流了那么多血,双腿犹如灌了铅,饥肠辘辘。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多亏这是皇城,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加之朱婉清一身衣服格外华贵,一看就是有钱有势家的小姐, 没人敢起什么歹心! 朱婉清艰难抬起胳膊,掀开袖口,伤口还是流血,袖口都染红了一片,幸运的是,有了那层手帕包着,出血量并不算大,只是缓慢地往外渗。 可即便如此,朱婉清也不好受,她才十来岁,哪里受得了这罪。 这可比上次李青揍她狠多了,朱婉清这一路,一直在诅咒孙氏。 她本就对孙氏没什么感情,而现在,有的只是恼恨,捅死对方的心都有了。 “可恶,你给我等着,我让李叔收拾你。”朱婉清洁白的小牙齿,咬的咯咯响,好看却苍白的小脸蛋儿满是恨意。 可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路,她脸上的恨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无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呀……”朱婉清苦叹,挣扎着想起身,却悲哀的发现做不到。 一向聪明的她,这下是真慌了,哭得哞哞叫。 “好心人,谁来救救我呀?”朱婉清昂着脸,闭着眼,张着嘴大哭。 ‘唏律律……’ 马嘶在耳边响起,朱婉清惊了一下,睁开眼,就看到马儿直立而起,碗口大的马蹄落下来。 “啊!呀!!”小丫头脸都绿了。 “别喊了,没踩着你。”李青翻身下马,道:“我看看你的伤。” “李叔……李叔你怎么才来啊!”朱婉清看清是李青,先是狂喜,继而无尽委屈涌上来,扑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李青又心疼,又好笑,看着周围不远处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只好道:“先回家吧。” 朱婉清带着哭腔,颤声说:“嗯,好~” … 坤宁宫。 孙氏一回来,就重金诱惑,让身边的太监宫女散布消息——太上皇已经回大明了,就在金陵。 消息时午时末发的,未时初,就传到了朱祁钰耳朵里。 朱祁钰也是一惊:不应该啊,这大侄女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应变极快,立即让小恒子带人,全面封锁消息,不得传播谣言,同时,他亲自去坤宁宫见孙太后。 两人再度见面,孙氏却没了上午的唯唯诺诺,一副意气风发模样。 “皇上没想到吧?太上皇已经回来了,就在金陵。”孙氏笑着说,“宫里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太上皇之女。” 之前势不如你,我忍气吞声,现在不一样了……孙氏带着一丝嘲弄看向朱祁钰,“若太皇上回来,皇上打算怎么做?” 朱祁钰好笑道:“太后,你这都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本宫自己查出来的!”孙氏微微一笑,“本宫已和那丫头滴血认亲,她就是镇儿的闺女,绝不会错。” 原来是这样,倒是朕冤枉了小婉清……朱祁钰道:“非朕不信太后,而是…这么大的事,空口白牙,总不能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再表演一下滴血认亲吧?” “有何不可?”孙氏反问。 朱祁钰皱眉:“这着实有损皇家体面!” 孙氏却道:“本宫为了太上皇,不怕有损颜面,皇上就不能为了太上皇,委屈一下?” 顿了顿,阴阳怪气道:“亦或说,皇上是怕太上皇回来,威胁到你的地位?” 她现在有恃无恐,只要把这件事闹大,坐实,根本不愁想飞黄腾达的人,聚拢在她这儿。 到时候再把儿子接回来,那么大事就成了一半。 孙氏并不怕,她知道朱祁钰的为人,吃准了朱祁钰不敢对她动手。 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镇儿、见深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哼哼……孙氏美美的想着,说道:“皇上还未回答本宫问题呢。” ~ 小院。 朱婉清声泪俱下的控诉孙氏的暴行,李宏听得火气直冲天灵盖,恨不得抄起家伙,去后宫剁了孙氏。 但终究也只是想想,冲进皇宫杀太后,纯属茅房打灯笼——找(照)死(屎)! 自己死不说,还会连累全家。 李宏强抑住愤怒,皱眉问道:“干爹……现在咋办?” 张邋遢也看向李青,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出手。 只是,他没去过后宫,也不知道孙氏长啥样儿:“青子,你说句话。” 李青笑了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张邋遢听出了话中意思,便也打消了出手的想法,“丫头过来,让张爷爷看看伤势。” “爷爷,婉清可疼了……”小丫头哭着说,她惯会撒娇,加上伤口深可见骨,实在骇人,小老头的火气蹭蹭往上窜…… 李青怕小老头冲动,连忙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师父放心,我会出手! 第80章 孙氏疯了 孙氏没察觉出不适,那纤细的银针扎人并不疼,即便她心平气和之下,用心感受,也只能察觉出细微麻痒。 何况……现在的孙氏是那么激动。 “明明可以融的,可以的……”孙氏情绪极度激动,甚至癫狂,一盆山泉水被摇晃出大半…… ‘哐当’水盆掉在地上,滚了数米后,打着转儿缓缓停下,孙氏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桌子的手,再也无法支撑,一屁股蹲在地上,双目空洞,呆滞无神。 这一蹲,本就发懵的脑袋更懵了,一个人能看成仨,就跟醉了酒似的,思维也陷入僵化,大脑一片空白。 “太后,太后……” 孙氏无神地望着,感觉有好多李青在耳边盘旋,吵的她头都要炸了,“啊!呀……!” 这一声太过尖锐,李青连同几位尚书都吓了一大跳,不自禁后退几步。 “烦死了,烦死了……!”孙氏抱着头,沧老的面容扭曲,显得狰狞且恶毒,“都滚,全都给本宫滚蛋。” 众官员脸色大变,不是生气,而是震惊。 大明皇太后……疯了! 堂堂皇太后,若不是疯了,万不会说出如此有违威仪的粗痞之语。 朱祁钰见状,沉声道:“散朝,都散了……” “散了,都散了……”小恒子忙尖着嗓子喊道,“散了……” “臣等告退。”群臣匆匆一礼,麻溜儿离开。 吃个瓜,还吃出皇室丑闻了,事关皇家体面,他们可不敢拿前途开玩笑。 李青也没有逗留,他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孙氏必废无疑,死不死且不说,总之不会再作恶了,最不济也会一直疯下去。 坦白说,以孙氏的身体状况,再活个两年应该没问题,毕竟……上次风寒那么严重,她都挺过来了。 但被李青这么一搞,撑死大半年。 人一旦精神出现了状况,也会作用在身体上,孙氏毕竟六十多了,太过养尊处优的她,身体自然比不上日日上朝的官员。 整日待着后宫,几乎不活动,孙氏的健康状况算不上太好。 … 回家的路上,朱婉清忍不住问:“李叔,她怎么突然就疯了?” “受打击太大,心理承受能力不够,疯不是很正常吗?”李青很自然的说。 “是吗?”小丫头大眼睛满是狐疑,“我怎么觉着……” ‘啪!’ “你又打我脑袋…”小丫头双腮鼓鼓,“打傻了怎么办?” “你这么聪明,蠢笨点儿中和一下也挺好。”李青坏笑道,“反正也不愁嫁不出去。” “才不要呢。”朱婉清嘟着嘴,脑袋撇向一旁,却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 回到小院,李宏第一个涌上来,急问道:“干爹,过关了吗?” “嗯…”李青轻轻点头,“菜择好了吗?” “呃,还没呢,这就去。”李宏放下心,颠颠儿地去了。 小丫头跟在屁股后,“大哥哥,我帮你。” “你可不能碰水,当心伤口恶化。” “那我看着……” 朱高煦轻笑感慨:“如此朝气蓬勃,真招人稀罕。” 第81章 李贤的为官之道 这一日,于谦家,客堂。 李青、李贤相对而坐,于谦打横作陪。 三人举杯饮茶,气氛融洽。 李贤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激动不已,他太清楚二人的分量和话语权了,只要这两人支持自己,那么吏部尚书之位,非他莫属。 而今日,两人同时见他,其深意不言而喻。 尽管搞不懂二人为何要帮他,但总归是好的,进取心强烈的李贤并不在意。 “永青侯家在金陵,下官家在河.南,相距并不远,兴许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李贤含笑说道。 这种套近乎方式虽老套,但很实际,能充分表明态度、立场。 官场是个充满人情世故,拉帮结派的地方,人家投资,自然要看回报,这一点,李贤门儿清。 李青好笑地摸了摸鼻子,“或许吧。” 见他没否定,李贤信心更足,进一步试探:“最近弹劾下官的人不少,永青侯和于大人如此礼遇,下官实在是……” 他满脸感动,哽咽着说不出话。 李青放下茶杯,直言道:“李大学士,我明说了吧,我可以帮你,但我想听你说实话。” “大人请讲!”李贤一秒收回情绪,神情认真。 “你觉得为官之道是什么?亦或说……应该怎么做官?”李青目光灼灼,“机会只有一次,莫要自误。” 李贤心中一凛,在李青的注视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再想想李青的事迹,李贤明白人家段位远在自己之上,耍心眼儿什么的,只会弄巧成拙,还不如敞亮一些呢,但实话……它太难听。 “十成十的实话,怕是……难登大雅啊!”李贤迟疑着说。 李青微微一笑,道:“李大学士是信不过本侯,还是信不过于大人?” “下官不敢。”李贤连连摆手,深吸一口气,“那下官就说了,若是不对,还请二位指正。” 于谦颔首:“李大学士但说无妨,出的你口,入得我……我们耳,万不会再让别人听了去。” 李贤不再犹豫,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身姿,道:“下官以为,为官之道,无非以下这些; 事要做,稀泥要和,阴招要耍,政敌要打击,同僚要拉拢,马…龙屁要拍……” 巴拉巴拉…… 确实上不了台面,但这就是为官之道,至少是大明的为官之道,想做大官,做大事,注定做不了谦谦君子。 做权臣,做能臣,门槛太高了。 光明正大?呵呵。 于谦嘴角苦涩,但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他不认同这样的价值观,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他自己能身居高位,是因为很早就进入了皇帝视野,当然,主要也是他有能力。 可有能力的多了,有机会的不多。 官场如战场,很多有能力的人,还未出头便已折戟沉沙,在官场之上,‘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生存下来,才有机会成为将军! 李青却不以为耻,颔首道:“果然是十成十的实话,不过,凡事总有主次,你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这情况,就好比求职面试。 李青、于谦是面试官,李贤是求职人员。 大明公司面试官李青,对求职李贤的初印象很好,因为李贤具备了升职加薪的潜质,且有狼性属性,但……这也仅是初印象。 作为面试官,李青更在意的是,李贤能否给大明公司提供价值,他的价值观,是否和企业高度相同。 毕竟,这不是普通岗位,而是……Ceo! 李贤沉吟片刻,道:“不知永青侯问的是于公,还是于私?” 副面试官于谦还没发言,趁机道:“先说于公!” 李青白了副手一眼,这和他想说的截然相反。 李贤道:“其实于公于私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真正的核心只有一个,做事!” “嗯哼~”李青抿了口茶,“继续。” “于皇上而言,需要的是能为他分忧解难,能为大明做事的人,不能做事,便失去了价值; 于个人而言,当官无非名利二字,但这个名利,也是要通过做事来堆砌的, 官做再大,一件实事不做,皇上不会用你,百官不会服你,百姓不会感念你,史书也不会在一个无用人身上浪费笔墨; 想要名利双收,唯有做事! 想要皇帝重用,唯有做事! 想要地位稳固,唯有做事!” 李贤说罢,端起茶杯轻轻抿着,不再多言。 他已经交了卷儿,剩下的就是等待面试官的审核、打分。 见两个面试官想说些悄悄话,李贤主动起身,借尿遁给二人创造探讨机会。 … 李贤站在院里,眼神时不时瞟向客堂交头接耳的两人,既紧张,又期待。 当年媳妇儿生产,他在屋外等结果,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这一刻,他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面试官总算是发话了:“李大学士请进!” “呼~”李贤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这才迈步上前。 “李大学士请坐。”李青端起茶杯,一手指了指对面椅子。 “哎。”李贤点点头,坐了下来,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却又不好主动开口。 那个急啊! 幸赖,李青并未让他多等,喝完茶便公布了结果。 “本侯和于尚书,会支持你升任吏部尚书一职!” 李贤身子一震,尽管有了几分把握,可真听到这话,他仍是激动得不能自已,甚至差点失态。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认真道:“多谢二位大人提携,李贤没齿不忘。” “倒也不用如此。”李青笑道,“我们扶持你,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朝廷需要有这么个人,来担任这么个职位。” 顿了顿,“但职位和人是不能画等号的,你可以,别人也可以。” 最后,李青伸出右手,微笑道:“望你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李贤从未见过如此礼节,但混朝堂且能混出样的人,自然不是什么草包,他也伸出了右手。 两人……握了握手。 李青道:“明日,本侯会上早朝。” “哎,有劳了。” … 出了于谦家大门,李贤都还是晕陶陶的,犹如喝了半斤烧酒,身子轻得像二两棉花。 ~ “先生,他真的可以胜任?”于谦蹙眉,这个职位太重要了,他患得患失。 李青微微一笑:“至少现在看,他很合适。” 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他未尝不可。” 于谦缓缓点头,叹道:“我是怕他走三杨老路啊!” “如今的朝局,跟三杨他们那时不同,且三杨本就立场不坚定,除了杨溥稍好些之外,杨士奇、杨荣皆私德甚差,个人私心过重,才弄成那般结果。” 李青对三杨,尤其是对杨士奇和杨荣,感观极差。 当年朱棣打进金陵城,杨荣是最早投诚的,甚至在朱棣去奉天殿的必经之路等着,还说什么‘殿下是先拜谒祖陵呢,还是先即位呢?’ 事后朱棣跟他说起时,李青都感觉好笑。 这还用他说?不过是投机,搏善缘罢了。 杨士奇更绝,自己没功名,被方孝孺拉了一把才得以做官,结果朱棣一进城,立马反戈相向,这样的人品……实在令人不齿。 李青并不是为方孝孺抱不平,只是单纯的反感这种恩将仇报之人。 当初朱棣刚进城,不能一下子得罪所有人,二杨听话又识时务,加上确有能力,朱棣这才委以重用。 不过,朱棣打心里挺瞧不上他们的,无他……帝王都不喜欢不忠的臣子。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别瞎操心了,他真不行我来兜底。” “呃呵呵……如此最好。”于谦干笑点头,道:“今日无事,先生若是有闲,不妨小酌几杯?” “改天吧。”李青道:“我去武清侯家一趟,赶紧把这事定了,我也好继续咸鱼。” 于谦:“……” ~ 武清侯府。 李青说明来意。 石亨没二话:“明上朝是吧,成,没问题。” “来都来了,喝顿酒再走,”石亨埋怨道,“这是你回京之后,第一次来吧?” “主要是忙。”李青看了看时间,都快晌午了,他还得回去做饭呢。 但人家这么够意思,不留下喝顿酒聊表谢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李青含笑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先生太客气了,先生屋里请。”石亨嘿嘿一笑,“来人,快去准备酒菜。” ~ 酒菜上齐,二人对饮。 石亨也不年轻了,同于谦一样,过了花甲之年,身子骨也还行,但带兵打仗就有些勉强了。 年轻时对身体的透支,如今也显现出来,已经是半退休状态。 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依旧在,基于此,朱祁钰并未让他彻底退休,但也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厚爱。 一个月上两次朝即可! 李青道:“我教石彪的那养气功夫,你多练练,对你身体有帮助。” “练着呢,”石亨点点头,苦笑道:“不过……岁月不饶人啊,人一旦上了岁数,一年一个样儿,去年还搬得动石碾子呢,今年就不行了,唉……。” 李青默了下,安慰道:“好日子还长着呢,多注意养生。” “那是自然,谁不想多活两天儿啊。”石亨笑了笑,“倒是先生你,都快五十了吧,瞅着也就不到四十的样子,真令人羡慕。” 李青笑了笑,笑容略微发苦:看来…妆容有待改进。 第83章 没有遗憾了 “干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李宏搬来小马扎,坐在他跟前,轻声问,“你最近……很不对劲儿。” 李青偏过头,轻笑道:“世人皆有烦恼,只是各不相同罢了。” “那干爹的烦恼是什么?” “干爹的烦恼……”李青轻声重复,双眸失去聚焦。 李宏想再问,但终究没说出口,陪着干爹一起沉默。 许久,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气,“时间过得太快了啊……” 李宏愣了下,缓缓点头,附和道:“是啊,不过……干爹还年轻着呢,并不算老。” “是啊,干爹还年轻着呢……”李青笑笑,笑容更苦。 “干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干爹有些累了,睡一会儿。”李青靠回躺椅上,身体略微蜷缩。 这大暑的天,他却好似很冷。 李宏看着双眸闭合的干爹,看到了浓浓的疲惫和孤寂,仿佛他不属于这方天地,超然而又孤独…… 时间继续流淌,朱高煦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李青以真气为其温养,但效果并不显著。 憨憨是真老了,器官的衰竭,身体系统的紊乱,非药石能医,真气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其实…他要一直待在交趾不回来,兴许还能多活个半载,八十的年纪长途跋涉,对他的损伤太大了。 但…这是憨憨的选择,也是他的执念。 树荫下,二人喝茶聊天。 李青轻叹:“本以为你能扛过今年呢,如今看来……怕是够呛。” 朱高煦哂然一笑:“都说长命百岁,可又有几人能活百岁,在世人中,我这个岁数就已是佼佼者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顿了顿,“皇帝具体打算怎么安排?” 大限将至,朱高煦对身后事极为上心,他回来,就是为了落叶归根。 “入葬长陵,生平、身份什么的……该有的都有。”李青道,“不过……墓碑没办法立,这是没办法的事。” “理解。”朱高煦轻轻点头,叹道:“这样就很好了。” 吁了口气,他那沧桑的眸子,更加浑浊,轻声道:“过不久,我就要见老头儿了,还有母后,老大,老三……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欢迎我。” “都是一家人,他们哪能不欢迎呢。”李青微笑,“那儿比这儿可热闹多了。” “是啊,那儿肯定更热闹。”朱高煦轻笑点头,旋即又道:“先生,我这辈子…是不是很失败啊?” “挺好的啊,别这么说。”李青认真道,“你没做过危害大明之事,且还为大明立过功,不欠大明什么。” “可……很可笑啊。”朱高煦苦笑道,“后世人看我,只怕会把我当笑话看,不过……我辈子还真就是个笑话。” 李青无言,只好道:“到时候有你出气的时候,比如…揍朱棣一顿。” 时至今日,也只有李青敢连名带姓,直呼太宗皇帝名讳了。 朱高煦却不以为意,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必须得给老头儿点颜色看看,还有狼崽子…看他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行,反正离得也不远,捎带手把他也揍一顿。”李青笑道,“不过那厮功夫不赖,你小心点儿。” “就他?”朱高煦不屑,“我上马砍人的时候,他还喝奶呢,让他一只手都能吊打他。” “这倒是……”李青附和,难得夸道,“单论打架,他不如你。” … 六月底,朱高煦病倒了,缠绵病榻起不得身。 李青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可能地为他减轻病痛折磨。 紧跟着,孙氏也病情加重了,太医们愁的胡子都快揪掉了,却只能用温和汤药维持,孙氏年纪大了,他们怕一剂猛药,把她送走了。 李青听说了这事,心情颇为不错,倒不是他和孙氏有深仇大恨,而是孙氏这一出事,憨憨这边儿就好运作多了。 顺便也能为其多争取一些隐形福利,到时候有孙氏吸引注意力,事情并不难办。 … 七月中旬,张邋遢又来了,小丫头也来了。 平静小院,添了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热闹了许多,李青抑郁的心情,也随之有所减缓。 但福无双至,朱高煦的身体却到了极限,经常陷入昏睡,萎靡到了极点。 这天,朱祁钰下了早朝,过来小院。 看着病床上的朱高煦,尽管没什么感情,却也不禁生出几分心疼。 “汉王爷放心,朕绝不会食言。”朱祁钰轻声说,“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谢,谢谢了。”病榻上的朱高煦,苍老脸上满是激动,苍白面色带着潮红,“你是个…好孩子。” 朱祁钰笑了笑,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这才带着朱婉清回了宫。 或许是心结彻底解开,朱高煦的身体显然好了许多,在经过李青传渡真气后,竟能下地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李青并不觉得开心,这种例子他见多了,所谓的好……不过即将别离罢了。 但……终归是好的。 朱高煦吃了肉,喝了酒,解了心结,了了遗憾。 这天下午,他躺在树荫下,看着孙子和李宏下棋,看着重孙女儿在一边叽叽喳喳,又看了看陪在一旁先生,他含笑闭上了双眼…… 李青没有过多悲伤,他习惯了,憨憨也没遗憾…… 就这样吧…… 三日后,孙氏薨了,皇帝戴孝,群臣大恸,李青带上了最辣的生姜…… 或许是天见可怜,这段时间流逝的很快,眨眼功夫,在孙氏的掩护下,李青亲自出马,憨憨成功入葬了长陵。 … 九月,朱祁锦带上爷爷的灵牌,衣物,向李青辞行。 他在金陵有所谓的商队接应,李青没什么不放心的,临别前,给了他一大把金豆子。 十月,最后一部分大典也被整个替换,唯有奉天殿,御案上的那两本儿,还一直静静躺着。 但李青不准备动了,做事哪有十全十美,他仿照字迹誊抄一遍,收录正本大典也就是了,总得给人留点儿。 进入冬季,天儿冷的厉害。 张邋遢说:“青子,为师想回金陵了。” 李青点头:“好,咱们回金陵。” 他进了宫,向朱祁钰辞行。 “先生要请多久的假?”朱祁钰问。 “很久,”李青眼神黯然,“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需要我。” “多久?” “我不知道,我现在好累……” 朱祁钰黯然,沉默许久,才道:“还会回来吗?” 李青沉默,良久,“会。” “先生慢行……” ~ “嗯~啊~”驴子叫唤着,这一次,它似乎没那么想去于谦家了,很抗拒。 “好好的,啊~”李青贴着它的脑袋,低声说,“等我回来。” 驴子已经上了岁数,不宜再长途跋涉了,且它是北方的驴,也难以适应南方气候,更重要的是……他想带师父去领略大好山河。 最终,驴子还是去了于谦家。 李青跟于谦辞行,两人喝半夜,喝红了眼…… 再相聚,又是重启,亦或许…… 李青又去跟石亨叔侄辞行,三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知道李青要走,叔侄俩很是不舍,最后酩酊大醉一场。 再然后,李青去见了李贤,有意识地传授了些经验之道,让李贤获益匪浅。 同时,李青给了李贤一份名单,让其提拔、培养,为大明注入新鲜血液。 李贤受其恩惠,自然不会拒绝,表示一定会为大明培养人才。 忙完了这些,李青才算是放了心,带着师父,干儿子,小丫头,乘马车赶往金陵。 …… 到达金陵时,已是十月底。 冷清了近一年,如今又热闹起来了,朱祁镇很开心,稀罕了一阵儿闺女,便拉着李青喝酒。 朱祁镇还不到四十岁,精气神儿极好,瞅着年富力强,和朱祁钰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青瞅着就来气,当下也没个好脸色,弄得朱祁镇一头雾水。 “呃呵呵……先生这次回来,怎么也得过了年再走。”朱祁镇举杯劝酒。 李青没跟他碰杯,自顾自地抿了口酒,道:“我请了长假,很长很长的假。” 朱祁镇一怔,诧异道:“他就这么大方……咳咳,先生为何如此啊?” “累了,倦了……”李青说,“想歇歇了。” 朱祁镇笑容逐渐敛去,沉默下来,轻声附和:“是啊,先生是挺劳累的,也该休息一下了。” 顿了顿,“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还没,看老爷子。” 朱祁镇心中一凛,脸色也是一变,他明白这话的含义。 “老爷子不是仙人么……” “仙人也是人啊……” 朱祁镇沉默。 ~ 刚进入冬月,就下雪了,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次日醒来,院里厚厚一层,没过脚踝。 朱婉清和李宏打雪仗,年轻人火力旺,一点也不惧冷,那朝气蓬勃的模样,惹人喜爱。 “李叔李叔,一起玩呀~”小丫头招了招红彤彤的小手,“可好玩儿了。” “好玩你们多玩会儿,”李青叮嘱,“别太疯了,当心着凉。” “知道啦!”小丫头笑嘻嘻的说。 李青摇头笑笑,转身去了那座即便回来,也不常踏足的小院。 这么大的雪,不堆雪人实在太浪费了…… 第84章 孤儿 朱婉清看着那远去的孤寂背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歪头道: “大哥哥,李叔他…好像很不对劲儿,他……不是病了吧?” 李宏微微摇头:“自我记事起,干爹从未生过病。” “那他这是……?” “或许是心病吧。”李宏黯然道,“干爹平日总一副乐天派,可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悲凉,你和干爹接触还不够多,你不会明白,仅仅是些许共情,就令人……唉!”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道:“咱们去逗他开心?” “还是不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李宏轻叹,“咱们做晚辈的,很难体会到上一辈的心情。” 朱婉清努了努嘴,沉默下来…… ~ 院里,白雪皑皑,李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三个曼妙雪人栩栩如生,在阳光折射下绚丽晶莹; 李青双眸亦晶莹,一股朔风袭来,他眨了下眼,晶莹滚落…… 历史长河奔流不息,他在某个节点刻下印记,想找回丢失的美好,可是……他凄然发现,自己却是那刻舟求剑之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到头来不过是在一叶小舟徘徊; 那段河流早已过去,不可追寻…… … 时光不会怜悯任何人,它依旧我行我素。 过年了… 侯府很热闹,红色灯笼高高挂,春联门神门上贴,烟花爆竹庆新春,欢欢喜喜过大年…… 李青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丰盛菜肴,一家人吃喝说笑,辞旧迎新。 这是小丫头最快乐的一年,她收了好多红包,爹爹一个,娘亲一个,李叔一个,张爷爷一个,她的口袋塞满了压岁钱,都装不下了。 这一夜,放了半宿烟花,夜空绚烂,她烂漫。 景泰十三年, 元宵节,吃汤圆儿,赏花灯,李叔颇为大方,要什么给什么,无有不允。 然,快乐时光太过短暂,她还没够,就结束了。 “李叔,你要去哪儿呀?”朱婉清不舍,“张爷爷都一把年纪了,咱们在一起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不好吗?” 这段时间她被宠的厉害,索性壮着胆子撒泼起来:“我不管,反正李叔你不能走。” 李宏在一旁附和:“干爹,婉清妹妹颜之有理,张爷爷年纪大了,不宜再长途跋涉。” 朱祁镇也想跟着劝两句,但终究没付之行动,他知道李青的脾性。 “要走了,该走了。”李青只是笑笑,说:“有缘会再见的。” “什么叫有缘再见呀,弄得跟诀别似的。”朱婉清气鼓鼓道,“难道李叔你不打算回来吗?” “丫头住口,莫要放肆!”朱祁镇狠狠瞪了闺女一眼,上前道:“这边就不要操心了,好好歇歇,带老爷子四处转转。” 李青颔首:“保重,都保重,走了。” ~ 书阁,张邋遢见李青走来,合上书,问:“都安排妥当了?” “嗯。”李青点头:“师父,我们走吧。” 张邋遢呵呵一乐,起身道:“好,出发!” …… 李青背上行囊,小老头两手空空。 师徒俩没有骑马,没有乘轿,没有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李青抛下了所有,不问时间,不问地点,陪着师父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品尝百媚千红。 两人住过客栈,吃过酒楼,也露宿过荒野,品过野味儿,随心所欲。 有时他们衣着光鲜,有时他们邋里邋遢。 他们曾踏过山巅,也曾趟过河流,见过山河美景,也体会过人间疾苦……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 这一年,李青尤为放松,身心空灵,积攒数十载的抑郁,得到了最大程度释放。 最终,师徒二人回到了最初——那个破败小道观。 好多年没住人了,道观已然倒塌,完全没法住了。 李青跟泥瓦匠学过些皮毛,在道观原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建,倒也勉强算是得心应手,阳光下,他光着膀子打土坯,干的热火朝天,不知疲倦。 小老头悠哉悠哉,一张书桌,一卷纸,书写他的武、道;书写他的一生。 张邋遢是武道双修,医术也是顶尖,他想留下些什么。 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什么,不能白走这一遭。 数月后,倒塌的道观再次重启,比最初时还要好上不少,张邋遢看着崭新的道观,欣然朝李青笑道: “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青黯然,酸楚…… 他不喜欢新的,再好也不喜欢。 师徒俩住进了新道观,张邋遢日常打拳,写书,李青负责打野味儿,做饭;仿佛又回到洪武十五年之前的日子。 那时,师徒俩过得很清苦,如今重新体会,却倍感温馨,弥足珍贵…… 昔年,师弟开辟的菜园已经荒了,李青重新开垦,种上了永乐米。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 李青在夏末种的永乐米结出棒子,一掐一股水儿,最适合拿来烧烤了。 烤玉米很香,比水煮的要香多了,师徒俩蹲在地上,啃得津津有味儿。 张邋遢丢掉啃完的棒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咂吧咂吧嘴,一脸满足。 他双手撑着地,眺望远方,轻声道:“青子啊……” “嗯…” “为师走后,你就回去吧。”张邋遢平静说道,“你不是清心寡欲之人,需要待在人多的地方。” “师父……” “听师父的,这人呐,总得有个念想,有个羁绊,幸运的是…你有。”张邋遢欣慰道,“也多亏你有这些,为师不至于担心你; 记着,莫把自己的过得太苦,要开心一些,幸福一些。” “幸福……”李青咀嚼着这个词,满脸茫然,“师父……什么是幸福啊?” 张邋遢微微一笑:“人之一生,各个年龄阶段的幸福是不同的; 幼年时,幸福可能只是一件东西,得到即幸福;青年时,幸福或许是一个目标,达到即幸福;老年时,幸福应该是一种心态,领悟即幸福。” 李青眼睑低垂,失落道:“可弟子……无法领悟。” “这是因为你还年轻。”张邋遢温声道,“幸福没有高低贵贱,做什么让你感到幸福,就做什么。” 李青默然点头:“弟子……谨受教。” 张邋遢呵呵一笑,继而又觉心疼,抬手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青子啊,这都快百年了,还不习惯吗?” “弟子……” “该习惯了啊…”张邋遢说。 “嗯嗯……”李青嗓音哽咽,视线模糊。 尽管早有准备,尽管知道这一天必然会来,但真当要来临之时,他仍是难以承受。 “师父,你身体……挺好的啊!” “当然挺好。”张邋遢坐直了身体,笑道,“不好我能活这么大岁数吗?” “弟子的意思是……” 张邋遢却道:“师父是谁?堂堂仙人岂会受病痛折磨?” 他一脸傲然,随即,又是苦涩一笑:“但为师也跳脱不出这光阴长河,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师父……不能再突破了吗?” 张邋遢摇头失笑:“一次便已是泼天的机缘,要是次次突破,那就是真神仙了。” 李青垂首无言。 “好了,别再这副死气沉沉模样,开心点儿。”张邋遢逗他。 李青努力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张邋遢笑骂:“枉你修了百年道,竟连生死都无法释怀,师父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忘了?” “没,”李青哑声道,“弟子不敢忘。” “你…唉……”张邋遢苦叹,眸光透着心疼,温声道:“民间年逾八旬长者辞世,便是喜丧,为师两百余岁,都快顶三个喜丧了,又有什么可悲的呢?” “弟子……明白。”李青低着头,轻声说。 张邋遢拍拍他的肩,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屋聊。” “好……” …… 这一夜,师徒俩促膝长谈,然,这长达百年的师徒情,又岂是一夜能说完的,或许……人生总要有些遗憾吧。 次日清晨。 晨曦穿过门窗洒进来,给房间染上一抹暖色调,李青那冰冷的心,也稍稍有了丝暖意。 张邋遢面色平和,眸光欣然:“青子,你看…那朝霞多美……” 李青抬头去看,红彤彤的赤霞连成一片,宛若火烧一般,美的壮观,美的震撼…… 他轻声呢喃:“是呢,真美……” 再回头时,师父依旧面色平和,却…失去了生机。 李青抱起师父,将他放在柔软的褥子上,垫上枕头,静静凝望着…… ‘快百年了,该习惯了’ 师父的话在脑海回荡,李青轻声自语,“是啊,该习惯了。” 可是……真能习惯吗? ‘嚓嚓嚓……’李青分割着木材,颗颗晶莹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擦之不尽…… 他刻意避开,怕腐蚀了木材。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木材,却也只是普通楠木,好在,他做过棺材,很有经验。 这口棺材经他打磨、抛光,十分精致。 … 最后,李青葬了师父。 摆贡品,烧纸钱,李青跪在坟前,望着墓碑,恸哭不止。 哭出了声,哭出了泪,哭弯了腰…… 打这日起,他成了孤儿…… 第86章 不能再折腾了 朱见深走上前,却忽的发现,龙椅旁边没有椅子可坐。 “坐这儿。”朱祁钰往一边挪了挪。 正欲去搬椅子的小恒子身体一僵,脸上变了颜色,旋即,面露悲伤。 不仅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还掺杂了个人感情,他伺候了朱祁钰数十载,眼下如此……他焉能不悲。 朱见深一震,拱手道:“见深不敢。” “当初朕也不敢……”朱祁钰面带追忆,随即轻轻一笑,“一把椅子而已,有何不敢?” “过来坐。” “……是。”朱见深上前,小心翼翼坐下。 “小恒子,你且退下,朕要和太子谈些事。”朱祁钰说。 “是,奴婢告退。”小恒子衣袖遮面,抹了抹眼泪,退出大殿。 朱祁钰打量着大侄子,朱见深也在小心打量着二叔,大明这一代的叔叔和侄子,关系有所改善。 “长大了啊,今年17岁了吧?” “是,皇上。”朱见深不至于如坐针毡,却也谨小慎微。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别叫皇上了,叫二叔吧。” “是,二叔。” “嗯……”朱祁钰沉吟道:“见深啊,你觉得二叔是个怎样的人?” 朱见深想了想,认真说:“戡难保邦,奠安宗社,明君也。” “这么高的评价?” “真心话,也是事实。”朱见深说。 朱祁钰笑了,不管侄子是否真心,这话都让他感到慰藉,不枉他这十数年的辛苦。 吁了口气,朱祁钰严肃起来:“这皇位终将由你来继承,有一点,你要牢记,切记。” “请二叔明示。”朱见深认真请教。 “凡事莫急!”朱祁钰道,“皇帝一言一行,牵扯甚大,要慢下来,不可操切。” 顿了顿,叹道:“你父皇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不然,单凭麓川之战的功绩,他便足以称得上明君……唉,他也是想做好皇帝,但就是过于心急了; 二叔呢,半路出家,论做皇帝,远比不上你父皇,幸赖贤臣辅佐,这才得有今日; 而你,你不一样!” 朱祁钰道:“你从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储君教育,于谦也是少有的贤臣、能臣,现在又多了个李贤,未来只要你稳扎稳打,大明定能更上层楼。” “要学前人的经验,总结前人的不足,取精华、去糟粕,学以致用。”朱祁钰轻叹,“二叔做了这些年的皇帝,越做越觉得皇帝难做啊! 你记着,不要一把抓,亦不要过于放权。” 朱见深微微点头:“见深谨记二叔教诲。” 朱祁钰笑了笑,望着远处愣怔出神,其实他内心真实想法,还是希望大哥来接任。 因为朱祁镇更有经验,且他失败过,更会谨小慎微,戒骄戒躁。 但问题是……他似乎不想做皇帝了。 “唉……”朱祁钰长长一叹,五味杂陈。 … “李叔,要不歇歇吧?”朱婉清小脸发白,实在是李叔这赶路强度过于……变态,除了睡觉时间,几乎都在赶路,吃饭都是在马上吃的。 她会骑马,但马术很一般,这些时日下来,两条腿仿佛都不是自己了。 第87章 兄弟相聚 小院,李青将毛驴安顿好,搬来小马扎,和它聊了起来…… 朱祁镇不懂跟一头驴有什么可聊的,却也不敢打扰。 直到天色大黑,毛驴睡下,他这才上前,问,“先生,他……怎么说?” “谁?” “……皇上。” 李青吁了口气,道,“他明儿来见你。” “好,”朱祁镇松了口气,又问:“他…皇上情况如何?” “很不好,”李青叹道,“且珍惜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去了厢房,留朱祁镇一人发呆。 夜空璀璨,他仰脸望着,望着那最闪耀几颗,苦涩羞愧,黯然伤神…… 次日,清早。 李青推门走出房间,小院石桌上,摆着各式样的早餐,包子、馒头、小咸菜;鸡蛋、米粥、炸秦桧……不丰盛,却很丰富。 朱婉清歪头笑道:“就等李叔你呢,我和大哥哥天不亮就起……” 见爹爹一张老脸黑如锅底,她红着脸解释道:“爹爹,是我先起床喊的隔壁大哥哥,不是……” “行了行了。”朱祁镇气道:“你可闭嘴吧,你是多怕自己嫁不出去,女儿家家竟还上赶着,你羞不羞啊?” “咳咳……朱叔,婉清妹妹也是为了让我干爹吃好点儿,你别这么说她。”李宏看不过眼,替小丫头解释。 朱祁镇:“我教训自家闺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 若非在李青主场,他都想撸袖子了,辛辛苦苦养的花还未绽放,却已经被人整日惦记,搁谁也不好受。 尤其是朱祁镇这种宠女儿的老父亲,捅死李宏的心都有了。 “老子警告你,你小子最好守规矩,若是敢有不轨之举,我不介意帮你在宫里寻个差事。”朱祁镇眼中喷火。 李宏苦笑:“朱叔,都这么些年了,你还看不透贤侄为人嘛,我都及冠了,仍未娶妻……” “谁又没不让你娶。”朱祁镇冷笑,“还有,贤侄是长辈对晚辈称呼,可不是自称,读过书吗?要点儿脸吧!”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对啊,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朱祁镇冷哼,“你奈我何?” 李宏:“……” “爹爹……” “住口!”朱祁镇恨其不争,“你也才十三岁,你这个年龄,你怎么……你是有多恨嫁?” “穷苦人家百姓,十三四岁都有嫁女的呢。”小丫头小声咕哝。 她根本没在怕,当然,这都是朱祁镇给宠的,怪不着旁人。 朱祁镇呆了呆,继而气得身子直哆嗦:“好好好,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是笃定老子不会生二胎是吧?” “呃……爹爹莫气,女儿不是急着嫁人,”朱婉清红着脸,嗫嚅道:“只是……给您解释一下。” 朱祁镇拍桌而起:“不吃了!” “朱叔,你看你……” 朱祁镇蓦然转头,那黑红的脸实在骇人,吓得李宏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你小子睡觉最好别闭眼。”朱祁镇咬着牙说。 说罢,拂袖离去。 李宏咽了咽唾沫,朝洗漱后走来的李青求助,“干爹,你可得看着点儿朱叔啊。” “瞧你那点儿胆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上前坐下,“他不吃,还正好省了呢。” 朱婉清站着起身,拿起小碗一样扒拉一点儿,讪笑道:“李叔,你和大哥哥吃,不用管我。” 她还是爱爹爹的…… “别看了,吃饭。”李青拿起包子啃了一口,“他说归说,倒也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也就是揍你一顿。” “呃呵呵……”李宏干笑应是,“对了干爹,我买了草料,怕它不知饥饱给撑着了,便放在驴棚口。” “嗯,一会儿我去喂它。” ~ 辰时末,在李青给驴子唠了小半捆草料的时候,朱祁钰来了。 李青跟朱祁钰在小院唠了一阵儿,清空跟进来的小恒子及锦衣卫千户后,这才走进客堂。 坐在客堂焦灼等待的朱祁镇,见二人进来快速站起身,望着形若枯槁的朱祁钰,他嘴唇开合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朱祁钰却是一笑,道:“一别十余载,大哥别来无恙啊!” 确是无恙,人到中年的朱祁镇红光满面,且还有些富态,日子一直很滋润。 倒是朱祁钰,头发白了小半,整个人也就百来斤样子,又瘦又干巴,两人站在一起,都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甚至都不是一辈人。 差别太大了。 朱祁镇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眼前这位,就是他弟弟。 一时间,朱祁镇都不知该说什么,呆愣好一会儿,才愧然说道:“二弟,是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朱祁钰笑笑,走到一旁坐下,“我命不久矣,大哥可有意接替大位?” 朱祁镇微微摇头:“我不适合做皇帝了,大位还是传给太子吧。” 朱祁钰轻轻点头,叹道:“见深是个好孩子,也很优秀,相信他会比我更好。” “见深?”朱祁镇震惊:“太子是见深?” 他惊诧地望向李青,向他求证。 “是他。”李青道。 朱祁镇怔怔愣着,心中的愧疚更甚,无地自容。 朱婉清在一旁补充:“爹爹,是李叔不让我告诉你的,怕你多想。” “你也知道?” “嗯,那次老妖…皇太后滴血认亲,我就猜到了。”朱婉清说。 朱祁镇叹了口气,苦笑道:“二弟,你完全可以改立太子,或许起初不行,但后面……你有机会的,没必要如此。” “起初,我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朱祁钰笑道,“但见深做太子更能服众,也更有利朝局。” “后来也想通了,见济、见深谁当都一样,都是朱家人,有何打紧?”朱祁钰笑问,“不是吗?” 朱祁镇怔怔望着他,泪光莹然,心疼而又自责:“如果没有那一战,该多好啊!” “是啊,可惜……没有如果。”朱祁钰苦涩说。 “二弟。” “嗯…” “对不起,是大哥害苦了你。” “我来这儿,可不是听大哥道歉的,”朱祁钰轻轻摇头,“我是朱家人,只是扛起应该扛的责任罢了,这是应该的。” 朱祁镇摇头道:“你本无需如此,是我的过错,才让你走到今天,如若不然,你现在已然就藩,在藩地逍遥乐无边。” “嗨~都过去了。”朱祁钰道,“起初,我曾抱怨过,后来,也曾欢喜过,但最后,我悟透了,无论是抱怨还是欢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在这个位置的人,不能庸碌无为。” “我是个无用之人啊。”朱祁镇苦笑说道。 “大哥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我始终相信,大哥若非操切了些,定能成为一代明君。”朱祁钰始终对大哥保有一丝敬意,“那一仗幸赖有先生、于谦,我们大明的损失并不算很大,鞑靼也没落着好,且还推动了收服草原的策略。” 朱祁钰安慰道:“结局总归是好的。” “我……”朱祁镇哑然,落下泪来。 见状,朱婉清连忙退出客堂,找她大哥哥去了,为爹爹保留颜面。 李青看着这副兄弟情深画面,心中感到一丝慰藉,二人不再如历史上那般相爱相杀,如今局面不枉他辛苦一场。 “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 李青在院外逛悠了一圈儿,又搬来小马扎跟驴兄聊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很快到了中午,客堂两人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小恒子几次来催,都被李青给挡了回去。 直到午时过半,朱祁钰才走出客堂。 李青放下手中草料,上前道:“皇上,这下总能决定了吧?” “嗯,就依先生所言,朕驾崩后由太子继位。”朱祁钰轻声道,“太子继位更利于朝局,且大哥也不愿做皇帝,朕倒没必要强求什么。” 李青放松下来,点头道:“皇上圣明。” “非朕圣明,而是先生英明。”朱祁钰笑笑,真诚道:“先生,别急着走,且辅佐见深一段儿,朕知道这强人所难,但……大明仍需要你。” “嗯,好。”李青答应。 朱祁钰笑意更浓,说道:“让大哥在这儿多住些时日吧,朕时日无多,想有个人聊聊。” “好。”李青依旧答应。 ~ 望着远去的龙辇,李青轻轻一叹,转身关上了门。 朱祁镇走上前,问道:“先生,你应该有办法让他多逗留一阵儿吧?” “有,但不长久。”李青吁了口气,“总之我会努力的。” “如此…多谢了。”朱祁镇道,“我想在这儿住下,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李青‘昂’了一声:“在小院儿待好,别瞎鸡儿跑。” “……知道。”朱祁镇不敢有脾气。 回身见李宏瞧着他,面露异色,朱祁镇火气‘噌噌’往上窜,“小崽子,皮痒了是吧?” “我又咋了?” “你瞅啥?” “……”李宏无语,“不是…你这也太霸道了,我不就瞅你一眼吗?” “少废话,决斗吧!”朱祁镇胸中憋着一股抑郁之气,急于释放。 他也不管李宏答应与否,撸起袖子,上来就是下狠手。 我招谁惹谁了啊……李宏悲愤的不行。 “嗯~啊~”驴子兴致勃勃,歪头看戏,也不知是为谁助威…… 第89章 景泰大行 奉天殿。 朱见深站在龙椅一侧,看着下面参拜的臣子,内心升腾起一股豪迈。 这里,是权力的巅峰! “臣等参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拜完龙椅,又拜朱见深,嗓门洪亮,一点不弱于方才喊万岁。 朱见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激荡:“平身!” 他脸色潮红,不光是他,这是历任帝王的必经之路,谁刚来这里接受参拜的时候,都激动。 ‘我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他如此想着…… 乾清宫。 朱祁钰针灸过后,喝完汤药,脸色好了些,却仍是有气无力。 “先生对太子可还满意?” 李青接过药碗放在以一旁托盘上,点头道:“姑且满意,不过还有待调教。” “满意就好,以后时间多的是呢。”朱祁钰挣扎着想坐起来。 李青起身扶着他,顺便帮他垫了个枕头。 朱祁钰躺久了,这么坐着感觉舒服多了,问:“先生,我大概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半月左右吧。”李青斟酌着说。 “能……不用这么躺着吗?”朱祁钰道,“我实在不想这么躺下去了,挺难受的,我想走走。” “那样的话……可能时间更短。” “没关系,总比躺着好。”朱祁钰面带渴望,“麻烦先生了。” 李青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 次日。 朱祁钰精气神儿好了一大截儿,甚至都能上朝了,但他没有去,而是乘坐龙辇逛起了京城。 既然都让人监国了,他不想出尔反尔,最后的时光了,他也想为自己活几天。 京师大街上,熙熙攘攘,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朱祁钰看了很欣慰。 随后他又去了连家屯儿,看到百姓依旧清苦,不禁又感到遗憾。 … 接下来的日子,朱祁钰几乎每天都要出来逛逛,有时来到小院和大哥聊聊天儿,顺带着跟侄女儿唠唠,过得很舒心。 时光就这样流淌,眨眼,二十余日过去,朱祁钰又躺回了病榻之上。 这一次,李青也没太好的办法。 … 这一日,五更天。 乾清宫灯火通明。 李青、朱见深跪坐在床前,其他大臣跪在二人身后,朱祁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他已到了极限。 该做的交代都交代了,他平静地等待着大限来临。 良久,朱祁钰苦涩自语:“终是未能……收服草原啊。” “二叔的遗憾,见深会帮您完成。”朱见深声音不大,口气不小。 朱祁钰欣慰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担忧,“见深啊,万事不可……不可急,要缓,事…缓则圆,莫要被情绪左右,不可冲动行事……要牢记。” “见深谨记。”朱见深认真点头。 朱祁钰嘴角浮现一抹笑,又看了看李青,愈加放心,他缓缓转过头,望着梁上的雕刻,眼神逐渐迷离…… 他太疲倦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歇歇,好好歇一歇,做些没用的事。 他就这么发着呆,这样很放松,一刻钟,两刻钟…… 朱祁钰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宛若雕塑。 一缕晨曦洒进来,朱祁钰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嘴角微微牵起,笑容释然:“天亮了……”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但大明的这颗太阳却坠落了…… “皇上,皇上……”小恒子轻唤两声,但…朱祁钰的神情已然定格…… 小恒子表情悲怆,尖声哭道:“皇上……驾崩了!” “皇上呐……!” 群臣悲恸,嚎啕不止,大殿被哭声淹没。 … 小院。 朱祁镇怔怔望着天空太阳,它是那么耀眼,他看不清,越看越模糊…… 李宏提着早饭回来,黯然道:“朱叔,我路过宫门时……” 顿了下,道:“皇上驾崩了。” “我知道,我知道……”朱祁镇依旧看着天空,天空更模糊了…… 朱婉清哭出了声…… ~ “哭~” 随着小恒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乾清宫前的哭声骤然加大,震耳欲聋…… “停~” 哭声减小,改为抽泣…… ~ 皇帝驾崩的消息,最先在京师传开,百姓系上白绫,为天子守孝,但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朱祁钰交代过,守孝七日即可,七日过后,一切照旧,更不可限制百姓婚嫁。 … ~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朱见深在朱祁钰驾崩的那一刻,就自动成为了皇帝。 天子当以国事为重,民间守孝要三年,但皇帝不行,只能以一天代替一年,朱见深为二叔守灵三日后,继皇帝位,成为了大明第八位皇帝。 但前一任皇帝没入葬前,他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尽管他已经能行使皇帝的权利了。 唯有先帝入葬,登基大典过后,朱见深才是真正的皇帝。 这几日他很忙,忙得睡觉时间都很欠缺,一边守孝,一边忙着适应做皇帝,紧凑的快节奏让他很不适应。 守灵已过,但朱见深每天仍要来到灵堂,早中晚各哭上一场。 这是礼制,天子也要遵守,且还要严格遵守。 大明以孝治天下,天子更要做好表率。 这个十七岁少年,这段时日苦不堪言,却也只能咬牙坚持。 这是做皇帝的要付出的代价,每一任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当初抢皇位的朱棣,都哭了大侄子一场。 更别提顺位继承的了。 皇宫一片缟素,京师大街也冷清许多…… 这次的权力交接,过渡的很丝滑,太子确定了这么多年,加上群臣或多或少亲近过新帝,自问不太可能会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牵连,所以都很老实。 甚至为了在新帝面前露脸,工作态度更是积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十日后,经翰林院、礼部、内阁共同商讨,拟定了朱祁钰的谥号: 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 谥号在最初时只有一个字,但后来随着时间变化逐渐加长,自唐太宗之后,谥号如脱缰野马,一朝比一朝长,发展到大明,已经长达十七个字。 越长越不好记,很少有人记得全,所以自唐开始,人们不再像称呼汉朝皇帝那般,称呼高帝、文帝、武帝……而是干脆用庙号来称呼,称太祖、太宗…… 这个短,好记! 这也是朱祁钰为何不在意谥号,而看重庙号的原因,因为这玩意儿除了史官,一般人也不记。 不过由于朱元璋终其一朝,都以洪武为年号,未曾改动过,后面朱棣等人亦不敢更改,一个年号用一辈子,民间称呼皇帝,大多以年号相称。 但庙堂官场上,还都是以庙号相称。 总之……皇帝的称呼有几种,哪个耳熟能详,人们称呼哪个。 李青对此并不在意,这谥号也不算差,犯不着唱反调。 但几日后,群臣递交的庙号,他就看不过去了,代宗什么鬼? 欺负人家儿子没继位? 其实,他这次倒冤枉了这群人,事实上,他们也不想拟定这个,主要是怕起个好的惹新帝不喜,毕竟又不是同一支。 但起个差的,他们自己良心又过去,干脆以这个不含褒贬,却又契合实际情况的庙号交差。 李青找到源头——朱见深。 “你咋想的,就这给他安这么个名分?” “孤可没这般小气。”朱见深否认,“这是他们揣度孤的心思所致,孤已经驳回了。” 李青怒色减缓,道:“驳回后,他们依旧会揣度你的心思,不如我来拟一个如何?”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中宗!” “中宗……”朱见深咀嚼着这个庙号,眉头微皱,中宗寓意着中兴之主,是个品质尤为高的庙号。 但同时,也意味着在此之前,国家陷入过低迷,这严重影响他父皇的声誉,他不喜。 尽管父皇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淡去,但朱见深还是要维护,不仅是父子感情,也是政治正确。 “不太妥当。”朱见深道,“显宗吧!” 显宗也是个不错的庙号,朱见深也不算刻薄。 李青却道:“就中宗,你父皇知道,也不会生气。” “显宗,就这么定了。”朱见深寸步不让。 “中宗!” “显宗!” “中宗,听我的,你吃不了亏。”李青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万贞儿的近况。” “……二叔功绩可堪中宗。”朱见深如是说。 李青笑了。 …… 停棺二十七日后,朱祁钰灵柩出了皇宫,前往天寿山寿陵。 (说一下,寿陵,其实就是现在的庆陵,它最初就是景泰帝的帝陵,后来朱祁钰被废除帝号,没能入葬明皇陵,再后来,因明光宗实在太短命了,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根本来不及修建帝陵,加上万历丧事也要办,朝廷没办法,便将明光宗葬进了闲置的寿陵,并改名,庆陵。) 朱见深头前扶灵,后面李青、于谦等一众臣子相随,恭送这位仁厚的景泰皇帝最后一程。 … 随着帝陵最后一块土封上,属于景泰皇帝的时代,也宣告了结束。 李青望着帝陵,愣怔许久,轻声道:“一路好走……” 第1章 苦闷的朱见深 三日后,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拟定年号,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按部就班。 一切都很顺利,朝局平稳运转,朱见深住进了皇宫,坐上了龙椅,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主张,也就日常上朝,处理一下公务的样子。 新帝登基初期,一般都不会搞大动作,以表对先帝执政的尊重,同时,也是为了安抚百官。 总之,大家都挺满意的,一切照常运转…… 如此,三个月后。 平静的朝局终于迎来了大事件,不过这大事件对李青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选皇后! 朱见深已经十七岁了,一般这个年纪都成亲了,由于朱祁钰并不是朱见深的亲爹,怕给其选正妻,引起后者逆反心理,索性就没选。 但眼下朱见深是皇帝,且已成年,大明岂能没有皇后? 皇后这个名额,可太招人稀罕了,要是能被选上,那可谓是一步登天,不仅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且以后的大明皇帝都有自家血脉。 这个诱惑力太大了,因此,所有人都很上心。 京师立时就热闹起来了,一些小官小将,家中有适龄闺女的,直接成了香饽饽,朝中大员经常走动。 因为朝廷大员的闺女是没资格竞选皇后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 再者,即便不为这个,皇帝上朝,下面站着老丈人,皇帝多少也有些膈应。 但,大明皇后又不能是大字不识的底层百姓子女,基于此,正常情况下,皇后人选多出于小官宦家庭, 既有文化素养,又不至于外戚做大,也算是一种折中方式。 一时间,大家广撒网,提前结个善缘,选不上也没多大损失,要是选上,那可就赚大了。 在任何时候,雪中送炭都远胜锦上添花。 等选上再巴结,付出的成本和得到回报,远不如提前打好关系。 … 相较于京师的热闹,小院却是清闲惬意。 朱祁镇已经走了,他不忍心长时间把小钱留在金陵,回去陪她了。 李宏没走,小丫头也没走。 二人留在这儿孝敬李青,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李青已经上了岁数。 驴棚,李青坐在小马扎上,拿着草料喂驴子。 朱婉清立在李青身后,给他捶肩。 “李叔,这毛驴多大岁数了?” “你爹娘成亲那年,我买的它。”李青拍了拍手,叹道:“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朱婉清好奇道:“李叔,我爹娘成亲那天是不是很热闹呀?” “那当然了。”李青笑着说,“大明历史上第一位皇帝大婚,能不热闹吗?还是我去迎的亲呢。” “李叔是迎亲使?”朱婉清惊诧,“李叔,那会儿你刚入朝没多久吧?” “这你都知道?” “呃呵呵……”朱婉清道,“我之前听二叔说的,李叔正统五年入朝,起初只是个博士,很快被提拔为都给事中……” 她有些好奇:“李叔,你是怎么在短短时日,就从人才济济的京官中杀出来,又是怎么以一个七品都给事中,搅动风云的呀?” “自然是李叔能力强,人品好,做事稳重……” 朱婉清翻了个白眼儿:“都是自家人,李叔你能不能来点实话啊?” 李青尬住,实话……不光彩,总不能说,他是读了存档,外加宣宗布局,这才得以快速杀出重围的吧? “女孩儿家家问这个做甚?”李青哼道,“咋,你还想做官儿啊?” “我一女儿家,哪能做官啊?”朱婉清好笑解释,“我就是好奇,论心眼儿,李叔你一直碾压我。” “说我心眼儿多?”李青笑了,“怎么,皮又痒了?” 朱婉清欲哭无泪,“侄女儿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李叔你是怎么快速崛起的,没挖苦你呀?” “知道这个对你有什么好处?” “跟聪明人学,自然可以变得更聪明。”朱婉清嘻嘻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李青淡淡道:“首先,你已经够聪明了,其次,李叔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别跟我学。” 顿了顿,“以后少看些兵法阴谋算计类的书,人生一世难得糊涂,知道越多烦恼也就越多,李叔更希望你天真烂漫,而非精于算计,再者,你想算计谁呀?” 朱婉清噘着嘴:“就是爱好嘛。” “你少跟我撒娇。”李青可不吃她这套,哼道:“多亏你是个姑娘,你要是个小子,我可能会弄死你。” “……李叔你怎么这样?” 李青转过头,幽幽道:“我可没开玩笑。” 朱婉清又被吓着了,她看得出,李叔真没开玩笑,她委屈道:“李叔,你为我们一家做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帮帮您。” “帮我?做我的智囊?” “嗯呐。”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李青摇头,“你这聪明劲儿根本不适用于庙堂,且,李叔还没到让小丫头帮忙的地步,真要那般,那李叔也不用混了。” “你现在不用,不代表以后不用,等你……老糊涂了呢?”小丫头不服。 李青笑笑:“还早呢,你真想帮李叔的话,李叔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是什么?” “金陵的家业终究是要落在你和李宏手里,好好打理,多赚些钱来。”李青说。 “就这?” 李青眉间一挑:“你觉得很容易?” “嗯,确实不难。”朱婉清点头,“我给爹爹出过主意,并得到了不小回报呢。” 说到这儿,她不又好奇起来了:“李叔,你是不是跟上一个永青侯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俩名字一样,爵位也一样,那侯府就是上任永青侯的,还有,你从政时间并不算太长,却有这么厚实的家业……” 别逼我动杀心行不……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就是……” “干爹,婉清妹妹,吃饭了。”李宏走出东厨,朝二人喊道。 “来了。”李青应了声,又瞥了小丫头一眼,“啰里吧嗦,吃了这顿饭,赶紧滚蛋!” 朱婉清哭丧着脸:“李叔,这都快过年了呀,已经不赶趟儿了,这天寒地冻的……” “不想走就少说两句,你现在这叫寄人篱下。”李青沉着脸说。 朱婉清:“……” 其实李青也知道,自己的秘密还是要有人知道的,不然以后真遇着事,想拨乱反正,难度会超极大。 他再有能力,也需要一个跳板。 正统前期,朝局一团乱麻,他能快速稳定,靠的就是读档,以及朱瞻基的后手。 到了朱祁钰,他选择了自曝,这才是他受重用的资本。 当然,李青自信,再往后即便不跟皇帝摊牌,走正统科举路线,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拨乱反正,但前提是他也得有迹可循。 朝廷不会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必须得有生活痕迹,哪怕编一个,甚至还得有关联的人。 所以,早晚有一天,他要告诉干儿子、小丫头,这是必然,但不是现在。 尤其是小丫头年纪小,又自负,现在告诉她这些,只会起反作用,且现在根本没必要。 现在他还是永青侯,有现成的强大能量。 ~ 皇宫。 朱见深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清闲下来了,这些时日可把他累得不轻,不过,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皇上,请用茶。”小恒子殷勤地奉上茶,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新主子。 新帝登基后,并没动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但小恒子丝毫不敢大意。 他明白,皇帝想动他也就一句话的事,之所以不动,不是因为动不了,而是想先稳定下来。 这段时间,就是他的表现期,表现的好,兴许还能继续做他的掌印太监,表现不好,那就要跟掌印太监之位说拜拜了。 朱见深接过茶,抿了一口,又放下,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忧。 小恒子察言观色,连忙捡好听的说:“皇上大喜在即,可喜可贺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见深脸色更难看了:“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小恒子一脸懵逼,他没想到这万无一失的马屁,竟都能拍错地方,不由忐忑起来。 难道新帝这是看他不顺眼,想弄掉他? “奴婢……奴婢说错了话,请皇上责罚。” “算了算了。”朱见深烦躁地摆摆手,“朕问你,皇后的人选确定没?” “还没,不过也快了。”小恒子嗫嚅着说,“也就这十来天儿的事,太后说了,大婚要赶在年前,喜上加喜。” 他有些搞不懂,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对娶媳妇儿一点都不开心呢。 这要是年轻时候的他……要是他还有条件的话,肯定乐得睡不着觉。 “嗯…朕知道了。”朱见深苦闷地叹了口气,起身道:“陪朕走走吧。” “是,奴婢遵旨。”小恒子忐忑的心放松下来,皇帝还让他陪着,说明并未厌烦他。 但这也说明,新帝确实不太想娶媳妇儿。 这就奇怪了,年轻小伙儿怎么不喜欢娶媳妇儿呢……小恒子百思不得其解。 第2章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朱见深确实苦闷,尽管他是皇帝,可仍无法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甚至他连挑媳妇的权利都没有。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皇后人选,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朱见深,而是在他母亲,周氏,刚晋升的周太后手上。 说起这位周太后,那也是历经磨难,外加运气使然,这才熬出了头,着实不容易。 如今成为太后,自然是要耍一下太后威风。 大明以孝治国,皇后虽尊贵,但没太大权力,真要说,还得是太后。 因此,这次选皇后,在她的主张下,弄得十分隆重。 但她越是如此,朱见深就越难受,并对此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可偏偏又无法说出内心所想。 这让他怎么说? 难道让他跟亲娘说,娘啊,我喜欢跟你同岁的万贞儿? 再者说了,万贞儿在李混账的运作下,都嫁人了,堂堂天子娶个二婚的做皇后。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真要这么做了,那他绝对成为大明乃至华夏整部历史上的第一人。 倒数第一! 朱见深长叹口气,自暴自弃的想着:反正也不是她,爱谁谁吧! 对了,李混账可是答应过……朱见深突然忆起这茬,立即道:“摆驾,去永青侯家。”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小恒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皇上让干啥就干呗,这总不会出错。 ~ 连家屯儿。 李青一家三口,吃着火锅唠着嗑,大冷的天儿,他就好这口。 “干爹,孩儿敬你。” “嗯。”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道:“下次做火锅,多放些辣椒。” “哎,”李宏讪笑道,“主要是婉灵妹妹不太能吃辣,改天让去街上,看不能定制个鸳鸯锅来。” 李青揶揄道:“成吧,还挺会疼人。” 朱婉清小脸蛋一红,不好意思道:“我其实还是能吃辣的,大哥哥是为李叔着想,怕您上火。” 李青瞥了小丫头一眼,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小丫头心眼是多,但并非蛮横无礼的那种人,李宏也不是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小丫头也付出,喜欢并真心维护。 以后俩人成亲,有这小丫头在,李宏吃不了亏。 李青道:“还有大半个月就过年了,提前多买些年货,天儿冷也不会坏,到时候菜就涨价了。” “知道了干爹。”李宏点头。 李叔你可真会过日子……朱婉清强忍着吐槽的冲动,道:“李叔,咱家不差这点儿钱吧。” “屁话,你以为金陵那偌大的家业,是怎么来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都是我一分一厘省出来的。” 朱婉清哪里肯信,咕哝道:“就你那七品俸禄,攒到驴年也攒不下那么大家业。” “你什么意思?”李青撂了脸子。 朱婉清一个激灵,连忙摇着小手:“没什么,李叔你喝菜,不,李叔你吃茶。” “注意点儿,说话的方式注意点儿。”李青喝了口菜。 “是。”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声问:“李叔,能问问你是怎么攒下那么大家业的啊?” “嗨,干爹哪有什么家业啊?”李宏无语道,“干爹两袖清风,挣得刚好够花,节省习惯了。” “那金陵……?” “那是朱爷爷留给干爹的。”李宏解释,“他还抱过你呢,只是那时的你刚出生,还不记事……” 李宏巴拉巴拉解释了一通…… “这样么?”朱婉清一脸懵,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就是这样。”李青点头,“赶紧吃你的菜。” “呃…是。”朱婉清讪讪点头,心里却诞生了更大的疑问:爹爹怎么从未提起过这位朱爷爷,他明确说,钱财都是李叔的家产呀? 她蹙着小眉头,偷偷瞟了眼李青,却不料,李青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不由心中一凛。 “啊哈哈……李叔您吃菜。” 李青意味深长的说:“李叔早告诉过你,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做你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 “是,李叔。”朱婉清怕了,低着头继续吃菜。 李宏有些心疼准媳妇儿,但说话的是干爹,他无法打抱不平。 抽空得给婉清妹妹说说,别老是惹干爹……李宏如此想着,笑着招呼:“吃菜吃菜,羊肉熟了。” ‘砰砰砰……’拍门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进来,“永青侯,永青侯在家吗?” 李宏放下碗筷,起身道:“干爹,您先吃着,我去开门。” “嗯。”李青继续吃喝,他虽不上朝,但朝中的事一直有所关注,近期并没什么大事发生。 但很快,干儿子惊诧的声音响起: “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小皇帝怎么来了……李青蹙眉起身,“你先吃着,我去看看。” “李叔,”朱婉清紧张道,“他知道我,该不会……” “你不大嘴巴,就没事。”李青轻声道,“再者,滴血认亲谣言已破,不碍事的。” 李青转身走出客堂,还未出门口就开始拿腔作势,“臣李青,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朱见深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但随即发现,人李青还没行礼呢。 “谢皇上!”李青谢完礼,这才堪堪走上前来,笑道:“皇上有事派人来招呼一声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昂,在宫里憋闷久了,出来散散心。”朱见深故作随意,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总不好说,大老远来一趟,就为问万姐姐过得好不好吧? 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朕和永青侯聊聊。” “是。” 一群人退了出去,李宏也回了客堂。 朱见深拉不下脸上来就点题,清了清嗓子,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李青点头:“寒酸了点儿,让皇上见笑了。” 倒是个清官……朱见深在心里评价,对李青的感观稍稍好了些。 “爱卿还是有功于社稷的,住在这里倒显得皇家薄情寡义了。”朱见深笑道,“回头朕赏爱卿一座宅院。” 李青摇头笑道:“臣都这把岁数了,用不上那些,先帝已经将金陵侯府赏赐给臣了,岂敢再让朝廷破费?” 朱见深:“……” 对方不要赏赐,他便也不好意思提那事。 “君王赐,不……” “皇上来此,可是为万贞儿?”李青直接问。 朱见深一滞,轻咳道:“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这茬了。” 李青:“……” “臣已打探过,她现在过得极好。” “你亲眼看到了?”朱见深不死心的问。 李青干脆把话说死:“两儿一女,家庭美满。” 朱见深身子一颤,险些跌倒。 “皇上,您没事儿吧?”李青连忙扶住他。 朱见深气血上涌,面庞通红,悲愤道:“李青,你……” “皇上,外面可还有人呢。”李青提醒。 “……她在哪儿?”朱见深咬着牙说。 “这就无可奉告了,”李青道,“之前皇上你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朱见深目欲喷火,却不敢大声嚷嚷,他也要脸。 “朕只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并非想做什么。” “天子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李青拒绝。 朱见深恨恨道:“那你凭什么证明,你说的话就是事实?” “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李青耸了耸肩。 朱见深气得肝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样,你让她给朕写封信……” “皇上,你理智一点行吗?”李青无奈道,“人家都已嫁人了,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你这又是何苦呢? 难道非要弄得她家庭破裂?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巴拉巴拉…… 朱见深心揪着疼,不自禁泪光莹然,那少年情愫在心里埋藏了这些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老酒一般,愈发醇厚。 “朕就想见见她,哪怕一眼。”朱见深哑声说。 李青问道:“若让你重选一次,你会选她吗?” “朕……”朱见深一滞,默然无言,再选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 李青知道他心情不好,道:“天儿这么冷,皇上不妨进屋喝一杯,暖暖身子。” 朱见深沉默良久,红着眼点头:“好。” ~ 朱婉清吃的正嗨,小嘴还噙着一片菜叶,见皇帝大哥进来,连忙一个吸溜,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道: “民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宏也跟着再次行礼。 “免礼,退下。”朱见深很有逼格的说。 “……是。”朱婉清心疼的厉害,鱼片刚下锅,她一口还没吃上呢。 “婉清妹妹……”李宏给她使了个眼色,强行把她拽了出去。 李青客气道:“皇上请。” 朱见深沉着脸坐下,嗅了嗅鼻子,还挺香。 没吃午饭的他,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李青拿起公筷递给他,“皇上尝尝味道。” “昂。”朱见深接过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麻辣鲜香,很是过瘾。 一刻钟后,朱见深吃了七成饱,道:“不是说喝一杯吗?酒呢?” “这就给你满上。”李青笑眯眯的说。 … 朱见深到底还是更爱江山一点,虽难受,却并未借酒消愁,饮了七八杯后,便就此打住,倒让李青颇为欣然。 这个年龄段,能不被情绪左右,实属难能可贵。 “下午朕还有公务要忙。”朱见深起身道,“走了。” 李青也跟着起身:“恭送皇上。” 朱见深脚步一顿,回头道:“从明日起,一天不上朝,罚一个月俸禄。” 你可真是你爹的儿子……李青道:“皇上,我是勋贵,不是朝官。” “勋贵也要上朝。” “但我是没有具体职务的勋贵啊。”李青道,“我又不像武清侯那种,还兼任着提督总兵官,你让我上朝做什么啊?” “呃……”朱见深尬住,随即哼道:“先上朝再说。” 你让我难受,你也别想好受……朱见深恨恨瞪了眼李青,拂袖离去。 ~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憋闷的厉害。 ‘李青这厮真够混账的,你可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嗯?把柄?’ 朱见深突然抓到了重点,悲伤的心情瞬间好转。 ‘李青这几个月都没出过远门,这么说来……’ 第3章 我是皇帝,谁敢笑话我 霎时间,朱见深心潮澎湃,俊秀的面庞因过度激动变得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 但很快,他脸上的激动又渐渐敛去。 只因…这些都是他的推理,是建立在李青没骗他的前提下,并不一定是事实。 很可能李青压根儿就没去探查,只是信口胡诌,用来诳骗他的谎言。 且根据他对李青的认知,这厮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朱见深刚升腾起的希望,逐渐熄灭,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消散。 幸福来的太快,去的太急,让他很不适应。 可恶,可恨,李青这厮欺人太甚……朱见深暗暗咬牙,他从未见过如此目无君上之人。 ‘明儿你敢不来上朝,看我扣不扣你俸禄就完了……!’ 朱见深暗暗发狠,他是真真的被李青给气着了,能不气嘛,初恋被人生生弄走,且已经是娃他娘,搁谁不生气? 简直是……深仇大恨! 发完了狠,他又不免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找呢? 不找吧,实在不甘心,找吧,李青那厮多半是骗他的,做无用功不说,万一传出去,自己面子往哪儿搁? 朱见深纠结了一路,直到龙辇进皇宫时,他才下定决心。 找! 我是皇帝,谁敢笑话我……朱见深给自己打气。 ~ 朱见深走下龙辇,瞥了眼小恒子,道:“随朕来,无关人等,在外面候着。” “是。” 小恒子忐忑起来:瞧皇上这脸色…该不是要换了咱家吧? 在这皇宫里,太监是没有人权的,哪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同样如此。 皇帝说换你就换你,完全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大明的太监,和汉唐的太监,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小恒子跟着走进大殿,待朱见深一落座,他‘噗通’就给跪了:“皇上呐,奴婢……” “朕还没说什么事,你就干不了?”朱见深震怒:“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小恒子懵了下,随即回过味儿来,惊吓立即换成惊喜,连忙道:“能干能干,请皇上吩咐!”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给他下达任务呢,他当然惊喜,让他干活,就证明暂时没换他的意思。 只要活干得漂亮,万事大吉! “这件事情,对朕来说非常具有……意义。”朱见深沉声说。 “皇上放心,奴婢绝不让您失望。”小恒子拍着胸脯,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见状,朱见深心中的安全感足了些,招了招手:“上前来。” “是。”小恒子心情愈发激动,皇帝让他做的事越机密,他能继续担任掌印太监的可能性越大。 朱见深瞧了眼外面,这才低声说:“帮朕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小恒子:(⊙o⊙)… 呆滞神情一闪而逝,小恒子严肃而认真:“皇上可否……具体一点儿。” “你等一下。”朱见深走到御案前,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一幅画展开,“就是她,可能真人年纪大些,嗯…三十多岁了,一笑俩梨涡,右眼角下有颗泪痣,应该就住在京师附近。” 小恒子仔细瞅了眼,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皇上,能不能将这画……呵呵…奴婢不会绘画,没有原画找起来比较困难。”小恒子试探的说。 朱见深想了想,点头道:“事后送还回来,不过…万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 小恒子心领神会,道:“皇上放心,奴婢就说是自家亲戚来投奔走丢……呃…这样成吗?” 他有些拿不准,皇帝对这画中女子是什么个意思。 毕竟……女子都三十多岁了。 但不管什么意思,都不是他能亵渎的,哪怕是言语上的丁点不敬。 “嗯…也好。”朱见深点头:“总之,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奴婢明白。”小恒子接过画,小心翼翼收起,“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嗯,快去办吧。”朱见深颔首,“事情办妥,朕有赏赐。” 小恒子心花怒放,他倒不是因为赏赐而兴奋,而是因为赏赐代表的意义。 “奴婢遵旨。”小恒子一礼,正欲转身去办,忽的想起还有一点没问,“皇上,人找到后是直接带来,还是……?” 朱见深一怔,一时间竟接不上话。 是啊,找到了又能如何,难道真要强迫她进宫? 儿女都有了,即便让她住进皇宫,她会开心吗? 她待自己那般好,自己却要……伤害她吗? 朱见深痛苦又纠结,李青巴拉巴拉又在耳边环绕。 ‘皇上,爱她就要为她着想。’ ‘皇上,你难道想让她家庭破裂?’ ‘皇上,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皇上,不打扰,是最大的尊重。’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要不要传御医?”小恒子关心的问。 朱见深回过神儿,幽幽吐了口气:“要是找到的话,万不能打扰其生活,一丁点儿都不能,只需回来告诉朕即可。” 顿了顿,道:“还有,不能为了找她从而影响百姓生活,在街上查便是,可不能跑到百姓家里,挨家挨户的搜。” 二叔才驾崩不久,他的叮嘱朱见深不敢忘,且也明白下面人为了取悦自己,可能会做些极端的事情出来。 朱见深严肃道:“记着,找不到人不罪,但扰民就有罪了!” “是,奴婢遵旨。”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临近年关,家家百姓赶年集,这段时间是一年之中,妇人出户频次最多的时候,你着人用心寻找。” 想了想,又加了个期限:“截止到除夕前,若还无进展,就……放弃吧。” 小恒子压力陡增,迟疑道:“皇上,这么短的时间,怕是……” “朕说了,找不到也不罪。”朱见深道,“只要肯用心,朕不会怪罪。” 小恒子松了口气:“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 朱见深倚在椅上,两眼望着梁上雕花,轻声自语:“找不找得到,就看天意了。” 其实,他早已认命了。 找到又如何?他一皇帝,还能强行霸占民妇不成? 即便他真豁出去不要脸了,怕也只会换来贞儿姐的憎恨。 毕竟……当年她都稀罕。 朱见深苦涩一笑,他现在没什么想法了,只是想给懵懂少年时的情愫,画上一个句号。 … 次日,天还没亮,李青睡得正香。 ‘砰砰砰……’ “李叔,李叔该上朝了。” 恼人的拍门声将李青震醒,他起床气一下就上来了,吼道:“谁跟你说老子要上朝了?” “昨儿我都听见了,皇帝说,不上朝就扣你俸禄。”门外,小丫头声音继续响起,“快起来吧,侯爵一个月俸禄不老少,咱们过年都绰绰有余。” “你耳朵是真尖啊!”李青咬着牙说。 “哎呀,李叔你快起吧,不然要迟到了。”小丫头继续说,一边还拍着门,“别睡了,早朝回来再睡吧。” 李青气得牙根儿疼:“小妮子,你再拍门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李叔你怎么可以这样?”朱婉清委屈到破防。 为了叫李青起床,她自己都没睡好,结果却换来一通臭骂。 天可怜见,她也是好心呀。 一颗心操稀碎,没得到夸奖也就算了,还一通埋怨,哪有这样的长辈? “老子数到三!” “……不管了不管了,皇帝把你俸禄扣光光我也不管了。”朱婉清带着哭腔说,接着,脚步声远去。 李青也气得不行,哼哼了两声重新躺下,结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冷的天儿,美梦被扰,实在令人糟心。 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抽泣,李青苦笑着坐起身,穿上鞋子推开门。 “喂!” “呀!” 朱婉清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委屈了,忙道:“李叔,你刚可没数数啊?” “……你这一吵,我也睡不着了。”李青无奈道,“走,去客堂陪李叔聊会儿。” “喔~” 客堂,李青燃起炭盆儿,不多时,寒意便消退了许多。 朱婉清闷闷道:“李叔,你觉得皇帝不敢扣你俸禄吗?” “那倒不是,我倒还没牛到那种地步。”李青微微摇头,一边挑动木炭,让其燃得更旺些。 “那你干嘛不上朝呀?”她不解又委屈,咕哝道:“买个菜都斤斤计较,一个月俸禄说不要就不要,真是……简直了。” 李青微微一笑,这次倒没跟她置气。 虽然被吵醒很不爽,但小丫头确实是好心,刚只是在气头上,“他扣我的,迟早有一天会加倍奉还。” “这么自信?”小丫头撇嘴。 “当然!” “凭什么?” “凭你爹爹当年也扣我俸禄,结果事后还不是乖乖加倍补上。”李青笑道,“因为他需要我,同理,现在的皇帝也需要我; 只是新帝刚登基,对朝政还不太熟悉,加上之前结下了梁子,这才如此。” “你跟新皇帝结了梁子?”朱婉清好奇道,“啥梁子?”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过了年我都十四岁了。”朱婉清不服。 “十四岁也是个孩子!” “李叔,你欺负人。”小丫头自诩聪明,却老是被李青当小孩儿,加上刚才好心还挨骂,委屈一下就上来了,哭着说:“你就是讨厌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讨厌。” 李青多少有些理亏,讪笑道:“哪能呢,李叔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哪会讨厌啊?” “就是就是……!”朱婉清瘪着嘴,大颗大颗眼泪落下,“你都很少凶大哥哥,每次都凶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李青:“……” 我睡得好好的被叫醒,招谁惹谁了?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第4章 李青老贼,你果然诳朕 这时,李宏惺忪着睡眼推门进来,打着哈欠说:“干爹,婉清妹妹,早上吃什么啊我去买。” “呃……干爹,你又凶婉清妹妹啦?” “什么叫又?”李青皱眉,“我经常凶她吗?” “呐呐呐……大哥哥的眼睛是雪亮的。”小丫头来了劲儿,“大哥哥你来评评理。” 李宏:“……” 这让他怎么评? 简直是世纪难题: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可把李宏难为坏了,一个是他敬爱的人,一个是他心爱的人,这咋选? “啊哈哈……睡迷糊了,我再去睡会儿。” “行了,我吃肉包子(我吃炸秦桧)。”李青、朱婉清同时开口。 李宏如蒙大赦:“我这就去买。” 说罢,落荒而逃…… 朱婉清望着他的背影,嘟了嘟嘴,又噗嗤一乐,接着偏过头,睨了李青一眼,闷闷道: “李叔,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明说,我会改的,但能不能别老是凶我?” “嗯…” “那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大早上的被吵醒,起床气使然。” “真的吗?我不信!” 李青揶揄道:“怎么,非得让我道个歉?” “那倒是不敢的,哪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小丫头噘着嘴说,“那样多冒犯,还显得晚辈小肚鸡肠,打扰李叔休息,却是晚辈的不是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你是懂阴阳的。 “行了,少一副受气包模样,真不想留在这儿,吃了早饭我就送你们回去。” “那倒是也不用的,侄女儿不可敢生李叔的气,只是心里不好受罢了。”小丫头低着头,抹着眼泪,肩膀一抖一抖的。 要不是知道这小妮子的脾性,李青还真会生出愧疚感。 李青没好气道:“差不多得了,明说吧。” “那如果…李叔的过年红包能大些,侄女儿会很开心呢。”朱婉清试探着说。 就知道你搁这儿等着我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少不了你的。” “谢谢李叔,嘻嘻……”小丫头顿时就不哭了,笑得很甜。 李青也不禁一乐,笑出了声。 这小妮子就是喜欢抖机灵,却也正因如此,让李青这颗古井无波且逐渐冰冷的心,多了丝涟漪和温暖。 其实…调皮些的晚辈,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 大街上,熙熙攘攘,来往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不热闹。 忙碌了一整年,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东西,过年怎么也要奢侈一把。 百姓对过年十分重视,这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 (ps:莫被一些言论误导,其实明朝女子是可以出门的,金.瓶梅一书,描写的就是明朝中期的社会现象,从书中可以看出,那时百姓家女子可以自由逛街,不过,大户人家女子有些限制。) 小恒子一双小眼睛不停乱瞄,瞅得眼都快花了,却仍一无所获。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叫上了最忠心的锦衣千户。 一群人穿着百姓衣服,混在大街上,观察着来赶年集的妇人们。 三十多岁在这时代,都是半老徐娘了,小恒子苦苦寻找的同时,也不由感到纳闷儿。 莫非,皇上真就喜欢比自己大的? “公公……”一声轻唤让小恒子回过了神儿,他问道,“有进展了没?” “暂时还没。”千户讪笑道,“这都晌午了,弟兄们这肚子也瘪了……” “行了,咱家请客,吃完好好找。”小恒子做了这么久的掌印太监,颇有家私。 事实上,帝王对身边人都是很宽容的,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一般都不会处罚,大臣都贪,何况是太监。 … 如此,五日后。 小恒子光请客吃饭都花了千余两,却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可把他愁坏了。 虽然皇上说了找不到也不罪,但这可是自己接下的第一件差事,且还是皇上的私密事。 只要干得好,绝对加大分。 可这些天,城东、城西、城南、城北的逛荡,这千把人都快把京师的集市给逛遍了,仍是没找到皇上要找的女人,这令他大失所望。 离年关越来越近了,赶年集的人也越来越少,无他,越逼近年关,物价越贵,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则,百姓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是提前采买。 小恒子见此情况,不由脸色发苦,到底还是没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 离皇上大婚也没几天了,他这个司礼监太监还有得忙,小恒子尽管无奈,却也不得不鸣金收兵,让人继续寻找,他自己回司礼监部署皇帝大婚去了。 这可是件大事,容不得马虎。 司礼监这个部门,还是朱元璋设立的,它的本职就是掌管、监督皇宫礼仪,皇帝大婚之日忙的可不只是礼部,司礼监更忙。 ~ 浣衣局。 贞儿忙完日常工作,守着一堆洗涤干净,码放整齐的衣服,一个人静静发呆。 她虽远离政治旋涡,但景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这种大事还是知道的,她知道登基的是她从小伺候的太子。 她很开心,却也只能偷偷开心,开心之余不免又有些自怜自伤。 要是一直待在太子身边,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个女官吧? 贞儿如此想着,嘴角不由浮现一丝苦涩。 “这就是命啊!”她叹了口气,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 天儿太冷了,她没有木炭取暖,衣服御寒效果又差,日子过得并不好。 不过,比起洗衣服,手长冻疮的宫女要好太多了,这么一想,她心里稍稍好受些。 正想的入神,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衣服呢,太后娘娘在皇上大婚时,要穿的那件后冠服,洗好了没?” 贞儿一个激灵,见是常年不见一次的浣衣局一把手亲自过来,连忙起身,恭敬道: “好了好了,公公稍等。” “快点儿~”大太监哼哼道,“咱家时间金贵着呢。” “是是。”贞儿陪着小心,微微一礼连忙去了。 少顷,双手拖着木盘走来,“请公公查验。” 大太监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小心拿起衣服展开,足足检查了半刻钟,这才放回托盘,“叠好喽。” “是。”贞儿熟练地叠放,仔细、认真。 “好了公公。”她双手奉上。 大太监双手接过,不经意间看到贞儿眼角的泪痣,忽的想起了什么,道:“抬起头来。” 贞儿抬头,嗫嚅道:“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这小娘子跟干爹要的找人好像啊,该不会就是她吧……这太监平时一年难得来上两次,来了也是走个过场,基本都是让干儿子干活,并未留意过低调的贞儿。 今儿来也是干爹交代,他才亲自跑一趟,以表重视。 再仔细看,还是像,却又没那么像了,干爹要找的亲戚怎么可能在宫里……他摇头失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过这小娘子年纪虽长了些,却是姿容不俗,结个对食也不错,以前咋就没发现呢?’ 念及于此,大太监也不急这一时片刻了,笑咪咪道:“来,给咱家笑一个。” “……”贞儿哪里看不出这老太监的心思,宫中结对食的宫女、太监比比皆是,她自然听得懂潜台词。 贞儿心中气恼,却不敢表现出来,强挤出笑意。 一笑俩梨涡。 本来还觉得不怎么像,但这一笑可就太像了。 大太监笑容一僵,凝神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越看越像。 他不敢怠慢,结不结对食且不说,万一真是干爹要找的人呢?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二话没说便端着衣服急急去了。 “呼~”贞儿稍稍放松,心里想着:真要逼急了我,只能祭出永青侯了。 … 司礼监。 “干爹,干爹……” “嚷嚷什么……哎呦哎,你手里端着的后冠服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小恒子上前接过衣服,骂道,“这要是掉在地上,最轻也得把你屁股打开花。” “呃…是是,干爹教训的是。”浣衣局太监连忙赔不是,接着,他又看到了摊在书桌上的画像。 讷讷道:“像,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 “干爹,儿子好像找你家亲戚了。” 小恒子一怔,旋即大喜,急吼吼道:“在哪儿,在哪儿……?” “在,在浣衣局。”见干爹如此,他反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这要是空欢喜一场,他又得挨骂! “只是长得像,并不确定。”他补充道。 小恒子哪里顾得上这些,“快带咱家过去。” “是。” … “像,确实像,哦……咱家想起来了,那大致不会错了。”小恒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但他还牢记着皇上嘱咐,并未上前打扰,只是远远看了几眼。 “干爹,你不上去认亲吗?” “认你大……算了,没你事儿了。”小恒子激动满脸潮红,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掌印太监之位,大概率是保住了。 他兴奋的不行,嘱咐道:“万不可打扰她,一切照旧。” “呃……是。”大太监望着干爹狂奔的背影,他一头雾水,想了想,终究是没敢再上前打扰。 ~ 乾清宫。 小恒子一头冲进来,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皇上,奴婢找着了,找着了。” “什么找着……”朱见深猛地一怔,连忙挥了挥手,“都退下!” “是。”几个小太监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见深疾步上前,急问道:“确定吗?” 小恒子问:“皇上要找的,可是之前在东宫伺候过皇上的……女子?” “对对,”朱见深激动坏了,“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小恒子不敢卖关子,言简意赅:“就在皇城,德胜门以西的浣衣局。” “浣衣局……”朱见深喃喃了句,突然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说,她现在还是宫女?” “是的皇上。”小恒子点头。 啊~李青老贼,你果然诳朕……朱见深又气又喜,但很快,狂喜就占据了主导,一发不可收拾:“摆驾摆驾快摆驾……!” 第15章 老贼欺朕太甚! “宣……”朱见深瞥了眼李青,诧异道,“李卿不是要回去吗?” 李青笑了笑:“倒也没那么急,臣有些日子没做事了,自问对景泰一朝还算熟悉,嗯……” 顿了下,继续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虽年迈,却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发挥余热。” 朱见深:“……” 他是真无语:你一个权势滔天的永青侯,修的什么史? 这不是闹嘛!有这精力,你就不能帮朕做些实事吗? 吐槽归吐槽,但朱见深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青捏着他的软肋呢。 谁曾想,太皇上竟然在大明! 也是我嘴贱……朱见深懊恼不已。 以他对李青的了解,这混账能吃他一辈子。 “昂,李卿既有这个心,朕便也成全了你。”朱见深无奈道,“宣刘爱卿进来吧。” “奴婢遵旨。”小恒子转而又走了出去。 李青也回到先前位置坐下,悠哉悠哉地品着茶。 少顷,刘健踏进大殿,待瞥见身穿龙袍的朱见深,立即俯身拜倒:“臣,刘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出来,他很激动,声音都在发颤。 “平身。”朱见深嗓音温和,“刘爱卿找好合适人选了?” “是。”刘健起身,从袖筒取出名单,双手奉上。 小恒子接过,转呈给朱见深。 朱见深只大致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笑道:“爱卿可知,朕明明可以指定人选,却偏偏让你自己找?” 李青腹诽:还不是你自己懒? “臣愚钝。”刘健恭敬道,“还请皇上明示。” “哈哈哈……”朱见深爽朗大笑,却并不解释,只是说道:“回去好好想想。” 他扬了扬手,小恒子忙上前双手接过名单,继而转交给刘健。 刘健愣愣接过,旋即,他好似明白了什么,面庞激动的通红:这分明是皇上在考验自己的能力,说明……皇上要重用自己啊! 幸福来的太快,让他心怀激荡。 刘健强抑住激动心情,谨慎问道:“皇上,这名单……” “允了。” “是…臣遵旨。”刘健因太过激动,嗓音都有些变形:皇上果然是要重用我…… 李青诧异的看了眼朱见深,心道:“你小子可以啊,这饼画的……嗯…无形画饼,最为致命!” 朱见深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这就……很高级。 果然,老朱家这画饼手艺,终究是传承了下来。 想当初,李青可没少吃老朱的大饼,噎的他直翻白眼儿。 但显然,这一套一直很有市场,尤其对官场新人。 朱见深画完大饼,这才说道:“永青侯是景泰一朝的元老,你若有什么不懂、不明之处,可请教他,中宗实录由他来审核。” “是,微臣遵旨。”刘健拱手称是,继而朝李青一礼,“还望永青侯多多指教。” “嗯…”李青微微颔首,笑了笑。 他对刘健有些印象,之前殿试时,他就对其很有好感,这人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是不知这几年翰林生涯,有无被磨平‘棱角’。 李青不可能一直待在朝局,自然做些准备,为大明留些人才。 真正做事的人才! ~ 皇宫外。 李青道:“我会不定时去翰林院查看修撰进度,实录内容,但你也不要太有压力,皇上对先帝尊敬,亦很推崇;务必务实,莫要被一些外界因素干扰。” “是,下……学生谨记。”刘健拱手。 他虽有官职在身,但还未真正踏入官场,翰林自称一般都是以‘学生’为主,以表自谦。 但这是对外,背地里有很多翰林,可都是重拳出击的。 李青笑笑:“行,你去忙吧。” “哎,永青侯慢走。”刘健驻足目送…… 直到李青远去,他这才强抑住激动心情,快速赶往翰林院…… ~ 御书房。 朱见深心绪不宁,坐立难安,这个惊天大秘密,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偏偏又很无解! 虽说顺天这儿知道的只有李青,但并不是说只有李青知道,直接对付李青根本没用,对付老爹……算了吧。 不对付还好,一对付可真就天下皆知了。 且那是他爹,亲爹!朱见深不敢,也生不出那种心思,抛开亲情不谈,大明以孝治国深入人心,他这个皇帝真要做出那等事,那立时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唉……又被李混账拿捏了……”朱见深愤懑,跟李青对线几次,每次都是输,且每次都吃大亏。 随即,他也意识到,册封贞儿为妃,阻力更大了。 毕竟……当初他选了江山。 “这厮可真够混账的!老贼欺朕太甚!!”朱见深气急败坏,面庞通红,咬牙道:“小恒子!” “呃……奴婢在。”小恒子硬着头皮上前,心说:对不住了永青侯,咱家只能忠于一个人,那便是皇上。 “去,去把那几支老参给李青送去。” “哈?”小恒子差点儿咬到舌头:你骂那么难听,还跟他送老参? “你聋啦?!” “啊是是是……”小恒子的忙不迭答应,“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呼!”朱见深蹲坐回椅上,擂了下御案,发狠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作吧,等你死了,朕把墓碑给你砸了。” 话说的狠,但也仅限于放狠话,他还真拿李青没办法。 他已经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儿了,不会再‘吾日三省吾身’,因为他需要李青,且软肋也被对方拿捏。 朱见深根本硬气不起来! “看在他为大明贡献颇大,且上了岁数,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朱见深自我调节情绪,充分展现出了阿q精神…… ~ … 一晃,到了吃元宵的日子,也预示着年节真正过去,所有人都回归正常生活状态。 李青吸溜了颗芝麻馅儿汤圆,道:“新帝登基第一个年头,各种各样的小事大事会急剧增加,我大概要忙起来了,你俩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想家的话就回去吧。” 李青笑道:“我这腿脚都挺利索,还用不着你们伺候。” 朱婉清问:“李叔,这是要……赶我们走? 还是接下来,会发生大事,李叔怕牵连到我们?” “都不是,你们没必要为了照顾我,特意留在这儿,且无论大事小事,李叔都能应付。”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好笑道,“别煽情了,在这里待了半年,你不想回去?” “呃…想的,但也想孝顺李叔嘛。”朱婉清被戳破心思,脸色讪讪。 李宏问道:“干爹,你什么时候忙?” “说不准,可能就这几天,也可能出正月吧。”李青快速扒拉汤圆,放下碗筷,口齿不清道,“不用非要等我忙起来再走,你们都有自己的父母要孝顺,明儿就走吧。” 李宏、朱婉清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干爹,我们还会回来看您的。” “嗯嗯。”小丫头附和。 李青笑笑:“有这个心就好,过些年我做完要做的事就回去。” “干爹,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完要做的事啊?” 李青笑容一僵,微微敛去…… 次日。 李宏、朱婉清告别李青,返回金陵,如李青所说,他们在顺天的住了半年,确实想家了。 俩小辈儿走后,李青轻松不少,不过,轻松之余也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嗯~啊~” 驴子和适宜地叫了声,让李青低落的心情好转许多。 还好,还有驴兄…… 三日后。 于谦登门,面容严肃:“先生,草原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情况?” “还在打,但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去,结局几乎可以断定。”于谦说。 李青眸光一凝,紧张道:“谁赢了?” 这关乎大明后续应对走向,李青不得不重视。 “不出意外的话,基本确定是瓦剌。”于谦皱眉道,“经此一役,瓦剌在草原的势力定会再上层楼,甚至…会有失控风险啊!” “呼~总算是没让我失望。”李青长长松了口气,这对大明来说,无疑是个好的结果。 瓦剌赢,大明便可不用出兵了。 至于于谦的说风险,李青并不是很在意。 他轻笑道:“是有失控风险,但不是瓦剌做大,进而统一蒙古的风险;而是瓦剌做大后,又失去了鞑靼强敌,从而被反噬的风险。” 于谦怔了怔,皱眉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持续援助瓦剌?” “不错。” “这太冒险了啊,且百官必定阻挠。”于谦眉头皱的更深了,“现在的瓦剌,已经有尾大之势,再持续援助……皇上都未必同意。” 李青却道:“这些年双方争斗不断,但几乎都是瓦剌赢,鞑靼输,可瓦剌统一草原了吗?” “这……”于谦语塞。 李青继续道:“鞑靼屡次被瓦剌重创,但用不几年就能卷土重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鞑靼可以失败无数次,但瓦剌只能失败一次,一次就能要了瓦剌的命。”李青道,“瓦剌终究是外来户,本地人天然排斥,即便是已经投靠瓦剌的草原部落,也不过是为了口饭吃,毫无忠诚可言。” 李青语气坚决:“瓦剌还得扶,必须得扶!” 第17章 博弈 次日,李青上朝。 不止是他,不常上朝的石亨也来了。 大殿之上,李青掰开揉碎阐述利害,又表示可以只出兵,不打仗;极大程度上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石亨、于谦没的说,自然是站队李青,李贤在听到不打仗之语后,压力顿减,也站李青一边。 文官集团难受,但并非不能接受,毕竟……又不打仗。 军功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无法昧着良心说瞎话,但去草原接人可算不得军功,可转还的余地极大。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大明无法置之不理,他们也不傻,真要是不管不顾,让草原统一了,那大明边关将永无宁日。 到了那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武将起势都再无法遏制。 敌人犯边,总不能不让军队出击吧? 综合考虑,如今这种做法,对他们的损失最小。 这一次,没有再激烈争论,几乎没有怎么商讨,就彻底定了下来。 朱见深也头一次,觉得下面这些人,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 御书房。 朱见深是乐嗨了,这次总算能名正言顺的培养自己势力了,至少开了这个口子,就有了运作空间。 石亨老了,石彪也不年轻了,且二人都是先帝的功臣,朱见深无论出于哪种心思,都不想培养二人。 他要培养的是年轻一代,忠于自己的年轻将领。 至此,朱见深总算是打响了收拢权力的第一战。 但很快,他就又陷入了纠结。 培养谁呢? 军中关系盘根错节,复杂程度比之朝堂不遑多让,有多少人沾亲带故,又有多少人有能力,值得培养……实在有待商榷。 查,也能查出来,但耗费的时间太久了,现实情况根本不支持。 朱见深也怕拖久了,后面再想做,群臣又会以其他理由推诿拒绝,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不想就这么错过。 有什么人,是可以绝对信任,并且一心忠于朕呢……朱见深陷入沉思。 突然,朱见深眼睛一亮:“有了。” 他老丈人,吴俊! 这人肯定会忠于他,因为吴俊是国丈,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太子就是吴俊大外孙,这种关系最值得信任,不然古往今来,联姻也不会这么有市场。 当然,防止外戚做大也很有必要。 但朱见深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还年轻,且也足够自信,在自己成长起来后,有能力驾驭,甚至寻找平替。 当务之急,是先掌权! 没有实权在手,朱见深心里总不踏实,何况金陵还有个太上皇。 老爹的存在,让他危机感愈发浓郁。 朱见深吁了口气,自语道:“属于皇帝的权力,朕早晚要一点点拿回来,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来人……!” ~ 次日,吴俊领将军印,全面负责后续接引草原部落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群臣哗然,反对声无数。 有眼红的,也有真心怕外戚做大的,总之,反对者不胜凡举,言官更是找存在感,直接开喷。 称皇帝假公济私,让一个小小的前指挥使,来做这样的大事,实在儿戏。 内阁、六部,甚至连于谦在内,都不赞成朱见深的做法。 吴俊在没成为国丈之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很多人的认知中,他难堪大任,也没资格。 当然,若对象换成他们自己,会作何感想就尚未可知了。 但朱见深却是铁了心,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老丈人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 一群人精自然看得出朱见深的算计,于是乎,也撕下了和善伪装。 就如新婚蜜月刚过完的两口子,开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朱见深是皇帝,他要绝对话语权,这没错! 群臣费尽心力,经营多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结果新帝一改元,就开始培养新势力,利益受到威胁的他们自然抵触,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乎,这场维持了半年的君明臣贤关系,彻底撕破了脸。 朱见深也头一次见识到了,这伙人变脸后,是有多么可恶、可恨…… 简直……人均李青老贼! 但朱见深并未一莽到底,而是祭出渣男招数:不反对、不拒绝、不接受…… ‘小媳妇’一见这架势,哪里能忍? 这不是错付良人嘛? 当初真是瞎了眼…… 浓情蜜意后,一过日子才知道,一个是徒有虚表,一个垫了硅胶…… 君臣矛盾,不可避免的爆发开来。 朱见深要用吴俊,群臣驳回,并建议用石亨;朱见深亦不允,并坚持用吴俊,群臣驳回…… 双方谁都不肯接受对方意见,但相对来说都还冷静,在规则中博弈。 朱见深没用中旨,群臣也没有逼宫,君臣虽不和,却也没彻底对立,公务也没受多少影响,总得来说,都很克制。 李青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让朱见深下旨,命关外斥候密切关注草原战斗。 双方战斗的结果才是重中之重,大明具体如何安排,取决于谁赢了,瓦剌胜算是很大,但毕竟还没盖棺定论呢。 他的建议立时就得到了允准,群臣亦没有阻止,因为这个建议对他们并无什么影响。 李青达到了目的,便也没再上朝了,只是常去兵部,了解草原最新动态。 偶尔也去翰林院,跟进中宗实录的修撰进度,有时也会说出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闻,以便让中宗实录更为丰满; 同时,也丰富了朱祁钰的形象,使其更加立体。 至于朝堂上的争权夺势,李青并不在意,反正最终的结果导向,仍是大明得利。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李青对朱见深政治才能,也有了一定了解。 至少就目前而言,朱见深所展露出来的手段,完全符合,甚至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用外戚是有诟病,却也的确是个快速掌权的办法,且外戚也并非如狼似虎,等到真正掌权后,反过来削弱外戚找平替,对实权皇帝来说,十分轻松。 朱见深的这步棋,并未下错。 更让李青欣赏的是,朱见深懂规矩,这种品质在朱家皇帝中太稀有了。 朱元璋不讲规矩,朱棣不讲规矩,朱瞻基不讲规矩,朱祁镇亦不讲规矩;但事实证明,不讲规矩终究是会付出代价的,有的体现在明面上,更多的体现在暗地里。 第18章 龙颜大怒 于谦解释道:“并不只是简单的行贿、受贿,往深处想,吴家……吴家相关人员,在下一盘大棋。” 李青皱眉:“吴俊一个小小的前指挥使,在闺女没成为皇后之前,完全就是个小人物……嗯?相关人员?” “怀宁侯,现在的三千营总兵官,是皇后的舅舅,亲的。”于谦道,“而怀宁侯又跟司礼监的太监牛玉家有姻亲……” 于谦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条理清晰的跟李青解释。 “三方联姻很隐晦,明面上并无人知晓,但皇上执意用外戚,导致很多人不满,于是就开始私下调查吴俊黑料…… 结果还真给查出来了,三家联姻的事,知道的人本来极少,但架不住有人真金白银的往里砸,消息是从吴家管家嘴里撬出来的,后来顺藤摸瓜,一股脑给全抖落出来了……” 于谦叹道,“若非遇上这事,这个秘密可能都不会公之于众。” 李青愣愣道:“这还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届的官员,不比后世网友的人肉能力差,个个都是大侦探啊!” 于谦没听懂李青新鲜词儿,凝重道:“内廷、后宫、三千营,强强联合,能量实在太过庞大,甚至以后太子定下,皇宫内外串联,军队开赴皇宫……不可不防啊! 皇上得知内情,震怒!” “等一下!”李青诧异道:“一个太监,没必要这么拼吧?他图什么啊?” “牛家有人在朝为官。”于谦说。 李青目光一凝:“嗯…这就合理了。” 走到桌前坐下,李青沉吟道:“皇上如何处理的?” 于谦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怀宁侯孙家以及吴家、牛家,所有人都被禁足在家,由东厂番子、锦衣卫日夜坚守,不过具体如何处理,皇上并未给出回应。” “百官呢?” “多数人抱着看热闹、幸灾乐祸心理,也有人觉得废后不祥,但终究是少数人。”于谦道:“这三家所为,明显触犯了真龙逆鳞; 百官也不傻,都知道阻拦起不到效果,且会逼得皇上掀桌子,所以基本对废后没意见。” 于谦叹了口气,道:“此外,多数人对这种恶性事件,都有着强烈愤怒情绪,这简直……狼子野心,太过逾矩了。” “所以……你本人也支持废后?”李青问。 于谦点头,反问:“先生觉得不宜废后?” “那倒不是,我就随口一问。”李青感慨道:“这才大婚多久啊,吴皇后都没有二十岁……可惜了了。” 于谦也不禁唏嘘:“女子大多时候决定不了自己命运,她只是吴、孙、牛三家的筹码,这种事情她肯定不知道,至少在龙子诞生,被封为太子前,不会告诉她这些,唉…挺无辜的……” 顿了顿,“不过废后基本没有意外了,换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对这样的事坐视不理,否则,效仿者必定无数。” “嗯…”李青吁了口气,“草原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来新消息?” “暂时还没,鞑靼且战且退,落败之势趋于明显,应该是没有意外了。”于谦叹道:“我们这边也要抓紧了,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 李青想了想,问:“百官还是推石亨?” “是啊!”于谦苦笑道:“石亨是景泰朝的功臣,从这方面来说,跟绝大数人立场一致,且他上了岁数了,几乎是全歇养状态,没有威胁; 除了武清侯的爵位,石亨的军权,并不能让子嗣继承,这是不成文规矩,军权历来没有让一家世袭罔替的先例; 石家后辈最多也就是受些福荫,皇上绝不会让其接替石亨的军权。”于谦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石亨都是最合适人选。” 于谦吁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倾向于石亨出马的,毕竟…… 这些草原部落……都是实在迫于无奈,才投向大明,且刚经历大战的他们,那股野性也是正旺之时,很容易发生暴乱; 必须得有个有能力,有资历的老将看着,石亨能镇得住场子。” 李青微微颔首:“你担心皇上不用石亨?” “是啊。”于谦苦笑道,“经此一事后,皇上猜忌心必定加重,甚至生出一种……” “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觉?”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是。”于谦皱眉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君臣互相猜忌,对朝局的不良影响甚大啊!” 李青笑笑,轻声道:“你都这把岁数了,别啥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多放松放松,这不还有我的吗?” 于谦怔了怔,哑然失笑:“先生说的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 他心疼道:“先生挺累了,我想帮你分担一些,毕竟……我时间有限。” 李青默然,随即强笑笑:“就是因为你时间有限,所以才更不能辜负,人嘛,总得有为自己而活的时候。” 顿了下,笑道:“反正我时间多的是,不怕浪费,你这时间不多的就别跟我抢了,有我兜底,你怕甚?” “不是怕,只是有些忧虑。”于谦说。 “无须忧虑,根本没必要。”李青伸了个懒腰,道:“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发愁、忧虑,又不能解决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是啊!”于谦深表赞同:“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只是,又有几人遇事不忧、不愁? 先生这般境界,我们这些个俗人,可达不到。” 李青好笑道:“你还会恭维人了?” “实话,先生非常人嘛。”于谦也笑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心中的忧愁减轻大半。 因为他知道……李青可以解决。 ~ 坤宁宫。 吴氏跪在地上,小脸煞白,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晚两人还……宿在一起,今日吴家被禁足,她也将要被废,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吴氏大脑一片空白。 夫君说的什么贿赂、勾连、篡夺皇权……她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当然,听进去也听不懂,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情。 朱见深还在处于出奇愤怒中,说话十分恶毒,什么:言动轻浮,习为邪荡,将何以共承宗祀,表正六宫……云云。 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朱见深全然抛到了脑后,他有理由暴怒。 第19章 这皇权朕收定了 李青在得知处理结果后,不禁露出欣慰神色。 这是继朱瞻基之后,唯一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皇帝! 且单从行事风格来看,朱见深明显要优于朱瞻基,当然,这也和朱见深实力太弱有关。 朱瞻基可是长子长孙,两任帝王手把手教,资源倾斜,各种扶持不断,朱瞻基还没登基,就逐渐掌军权了。 可以说,朱瞻基一登基,就是实权皇帝! 因为朱瞻基的‘势’非常恐怖,朱棣还在位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将来太孙必定接位,在这种‘势’的加持下,朱瞻基省去了大量的收拢权力所浪费的时间。 这也是他在位十年,却做了很多事的根本原因。 宣德一朝,虽然没有轰轰烈烈,但毫不夸张的说,大明王朝就是朱瞻基的形状。 无论是放权内阁,还是教太监读书,亦或是设巡抚、言官御史监察地方……大明的权力架构,就是朱瞻基制定的,且这种权力架构,会一直延续下去。 但朱见深比不了,拍马难及。 不是他没朱瞻基的能力,而是他没朱瞻基的命好。 人家是嫡长子、嫡长孙,他呢?庶子,且母亲还不受待见。 人家没登基就开始掌军权,他呢?登基了想掌权,都要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就这,还得看人脸色。 人家皇帝爷爷疼,太子父亲宠,他呢?还没记事儿父亲就肉包打狗,二叔虽没害他,但也没让他提前接触朝政; 现在好不容易登基了吧,肉包又回来了,这这这……这他娘的是什么运气? ~ “他娘的……朕这也太惨了吧?”朱见深捶了御案,骂道,“原生家庭问题也就算了,娶个媳妇儿都被算计,喜欢的女人连个名分都不能有,这又是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呼……” 朱见深长长呼出一口抑郁之气,平静下来后,整理了下思绪,开始为后续做打算。 首先,就是皇后人选。 堂堂一国之君,没有皇后是不行的,且皇后位置不可久悬,不然鬼知道又会上演一出什么戏码? 重新选秀太浪费时间,且朱见深短期内也不想选秀了,于是便把目光放在了王氏、柏氏二人身上。 朱见深喜欢万贞儿,但也只是想给她个名分而已,大明的皇后不能是万贞儿,抛开身份不谈,单是年纪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喜欢比他大十七岁的女人,是他的事;但册封比他大十七岁的女人为皇后,那可就是大明的事了。 朱见深拎得清轻重。 他可以,也愿意给万贞儿最多的宠爱,却不能给其最尊贵的身份,因为他是皇帝。 他爱美人,更爱江山! 王氏还是柏氏呢……朱见深有些举棋不定。 王氏出身更好,气质也可堪大任,温柔婉约,腹有才气,且她本就是贵妃,更进一步也是理所应当。 相对来说,柏氏就差了一截儿,无论是出身还是气质,当然,这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 不过柏氏有一点王氏比不了,她更…丰盈,床笫之欢…… “咳咳咳,想什么呢?”朱见深摇头苦笑,随即又是一叹:“且先询问下母后意见吧,嗯……估计百官也会插嘴;唉……真难啊,正妻都做不了主。” 他内心苦涩,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收拢权力的决心。 “这也做不了主,那也做不了主,皇帝还是皇帝吗?即便有再多治国良策,又如何能施展胸中所藏?”朱见深恨恨道,“这皇权朕收定了,李青也挡不住……” ~ 坤宁宫。 同情吴氏的周太后,也不得不考虑册封皇后之事,这关乎皇家体面,天子颜面,她自然要维护。 “还是小王更合适。”周太后沉吟道,“撇开出身,她更符合皇后气质,小柏太过内敛仁弱,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还是小王好。” 朱见深皱眉道:“可她是南直隶人,那也是政治权力中心,仅次于京师的存在……” “嗨~那又有何打紧?”周太后持不同看法,“南直隶又影响不到京师,即便有些牵扯也没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莫要因噎废食。” 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刚废,再册立新后,本就会引起讨论,明明小王更合适,你偏立小柏,百官会让你痛快吗? 你刚登基,收拢人心才是重中之重,你喜欢漂亮女人,以后多的是……” 巴拉巴拉…… 朱见深有些抵触,现在的他,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王氏他也信不过。 南直隶可是有着小朝廷之称,朱见深不得不防。 但话说回来,母后所言也并无不对,这段时间因吴家的事,已经和百官撕破脸了,眼下对方正挑毛病呢,且草原决战也快到了尾声…… 朱见深无奈叹了口气,道:“那就听母后的吧。” 接着,又试探性的说道:“母后,朕想给贞儿她…个名分……” “不行。”周太后摇头,“这个没商量。” 终有一天,朕不会再跟谁商量,亦不会看谁脸色……朱见深默然点头,起身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先去御书房了,对了,册封之事,就定在这几日吧。” “嗯,皇上慢走。”周太后颔首。 … 三日后,大明再次册立皇后。 不过相较于上次朱见深大婚,排场明显小了很多,但也挺繁琐的,李青听说没席吃,干脆就没参加。 新皇后的册立,很大程度上削减了废后风波,没两天,就没人再谈论废后的事了。 毕竟,大多数人关注的都是自身利益,至于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是个娱乐,终究是要回归正常生活节奏。 石亨这段时间很郁闷,他属实老了,现在只想在家颐养天年,真要是打仗,他咬咬牙勉强还能顶,但又不打仗…… 他不想去! 可有人希望他去,很多人都希望。 因为石亨去了,对他们的利益影响最小。 石亨不想去,却又无法明面上拒绝,只好找来李青帮忙,“先生,你可得帮帮我啊,那群龟孙儿可没安好心。” “你不想去?” “肯定不想啊!”石亨苦笑,“若是打仗还行,这跑腿儿……我可不想干。” 石亨骂骂咧咧:“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在战场上也能落个美名,要是死在往返草原途中,那多丢人啊。” “……你这身体没那么差。”李青好笑道,“折腾一趟,累不死你。” “先生……你也想让我去?”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说是不打仗,却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打不起来,还是有风险的,不过……我可以帮你。” “那要是你做监军的话,我想我是可以的。”石亨态度明显不一样了,甚至开始憧憬…… 多少年了,石亨一直心心念念,做梦都想让李青做回他的监军。 无他,太有排面了! 尽管李青近些年足够低调,但有正统、景泰之积累,隐形权势无与伦比。 群臣虽然看不惯,甚至妒恨李青,但从没人小瞧李青,其他不说,单是正统一朝的拨乱反正的手笔,就足以让人忌惮。 三杨那种庞然大物,都被李青间接给搞垮了,这战绩……着实斐然! 基于此,朝堂大佬们是能不惹李青,就不惹,主要惹恼了,他们搂不住。 李青没有权,却有着堪称恐怖的‘势’,所有人都清楚他的厉害,并认可他的能力,且没信心能赢他,久而久之,自然不想亦不敢跟他对着干。 让李青做副手,那多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啊! “干不干?”石亨搓着手问。 “……我给你找个副手如何?”李青道,“保证能帮到你。” “我就认可你。”石亨说。 李青摇头:“我不能大老远去草原,现在的朝局并不平稳,我得在京师看着。” “得了吧。”石亨揶揄道,“也没见你都干啥了,整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老姑娘似的。” 李青失笑:“那是因为我还在这儿呢,我要去了草原,某些人未必会有这么老实。” “……好吧。”石亨失望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本还想让你帮忙说和说和,能不去我就不去了,结果…你也跟他们一样。” “对了,帮手是谁啊?” “和勇!”李青说。 “他?嗯…确实合适,可他不是在辽东吗?”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年前我就让皇上紧急召他回京了,估摸着最多十来天,他就能赶回来。” “好吧。”石亨无奈,“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我这次不去是不行了啊,真的是……新帝明明想培养自己势力,一个两个的都推我出来做挡箭牌,唉,我也是服了。” “一次就好。”李青道,“回来后,你便可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第一次没出大问题,后面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石亨缓缓点头,问:“先生,你觉得接引草原部落,可以持续几年?” “顶天两年,甚至一年亦或两三次。”李青叹道,“也就吃这一波儿,随着大战平息,只要能活下去,更多的人还是不愿背井离乡,想彻底促成关内外大统一,需要的时间太久了啊!” … 第20章 是不是看不起朕? 乾清宫,内殿。 贞儿小心翼翼地给朱见深按着肩,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数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朱见深眯着眼道,“怎么,你也对朕生分了?” “不是的皇上……”贞儿摇摇头,轻声说:“奴…臣妾只是觉得……皇上这些日子太疲倦了,嗯…心疼。” 说到最后,她不自禁红了脸。 朱见深睁开眼,疲倦神情减轻不少,轻笑道:“是挺疲倦的,但没办法啊,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唉!” “皇上可以找能臣辅佐呀。”贞儿说道,“你是皇帝,他们是臣子,辅佐你是他们的本分。” 朱见深嗤笑,抬手亲昵地在她鼻尖儿上刮了一下,“你想的太简单了,那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皇帝也没你以为的说一不二。” 贞儿想了想,道:“臣妾以为,还是会有人愿意辅佐皇上的,比如……永青侯。” 这是她所知道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没有之一。 昔年她在孙氏身边做奴婢的时候,对李青这个名字就如雷贯耳,后来朝廷每每发生大事,总有李青影子。 她觉得,李青绝对能给予朱见深很大帮助。 “李青?”朱见深眉头微皱,诧异道:“他把你害那么惨,你还要举荐他?” “不是举荐,臣妾哪敢举荐,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贞儿努了努嘴,小手继续捶着,说道,“这是臣妾能想到,唯一一个可以帮助皇上的人了。” 朱见深哑然失笑:“这李青真够可以的嘛,连你都知道他的厉害。” “他是真厉害。”贞儿知道朱见深对李青有意见,柔声劝道,“皇上若是为了臣妾迁怒永青侯,那可就是臣妾的罪过了,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再说,咱们终是在一起了不是吗? 其实,要不是他,臣妾都未必看清自己内心呢。”贞儿说,“以前臣妾都是把皇上当小弟……也正是因为这些年的分开,才让臣妾……还望皇上三思。” “嗯…朕是看他不顺眼,却也没有小气到公私不分。”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不是朕不用他,而是他不想帮朕。” “这怎么可能?”贞儿秀眉一蹙,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永青侯他喜欢钱,尤其是黄金。” 朱见深呵呵:“给他也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这厮是个能臣,但人品实在太差,且他骨子里并非贪财之人,有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并无忠君之心。” “皇上为何不试试呢?” “朕尝试过,数次示好他都视而不见。”朱见深苦笑,“随他吧,他为大明立过功,且也没有与朕对着干,那颗心是好的,就是……算了,不说这个了。” 朱见深摁住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扯,接着,大手一揽。 ‘呀~’贞儿惊呼,一个趔趄跌坐在朱见深腿上,扑进他怀里,刚一抬头,就唇瓣便被堵住。 短暂呆愣后,她眸子逐渐迷离,随即,双手环上了他脖子…… … “皇上,臣妾还是觉得可以再尝试尝试。”贞儿枕着朱见深臂膀,绵软身子紧贴着他,柔声说着。 朱见深感受着绵软,眯着眼说:“朕容后再考虑考虑,现在朕没法冷静下来思考。” “嗯?唔……” —— 次日,御书房。 朱见深单独召见李青,做最后拉拢。 “李爱卿乃两朝重臣,居功至伟,朕继位不久,对朝政也不熟悉,急需爱卿这样的能臣辅佐啊!”朱见深没有弯弯绕,直接点明主题。 李青沉吟少顷,叹道:“皇上,非臣不愿,实在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顿了下,又说:“打铁还需自身硬,皇上还很年轻,时间多的是,何须急于一时?” 朱见深蹙眉无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拒绝之语,他仍是生出一股愤懑。 正统朝你殚精竭虑,景泰朝你全力以赴,怎么到了我成化朝就不行了? 是不是看不起朕? 李青却道:“历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皇上终究还是要一个人面对,臣咬咬牙是可以挺一些年,但以后呢?” 朱见深怔了怔,继续沉默,但心里的愤懑少了许多。 他知道,李青说的是实话,也认同这个观点。 李青继续道:“臣也相信,即便没臣的辅佐,皇上依然是一个明君,依然大有作为。” “呵呵……”朱见深忍不住一乐,“原来你会说好听话啊?” “……” “行了,你说你老了,朕体谅你,不过……”朱见深说道,“你推荐一些人才,朕现在……看不清啊。” 李青揶揄道:“这么说来,皇上还是很信任微臣喽?” “昂,就你这人品,除了于谦、石亨,都没什么朋友,且也不与人联姻。”朱见深哼道,“就凭你这人见人厌的风评,就值得朕信任。” 李青:“……” “具体人选,皇上自己决定才是,你要相信你自己的眼光,若这点自信都没有,整日抱着‘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想法,如何能做出一番伟业?” 朱见深:“你可真……你就那么烦朕?” “非也。”李青摇头,“事实上,皇上在我心中,犹胜先帝、太上皇,且我也相信,皇上的成就会超越他们。” “你这话,朕都不敢信。”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 李青轻笑:“信不信由皇上,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沉吟片刻,道:“诚然,皇上掌权的阻力会很大,却也不是难如登天,至于办法嘛,无非就那两招; 勋贵、内臣!” 想了想,李青又补充道,“此外就是分化了,就像宣宗、太上皇分化草原那般,打一个,拉一个,久而久之自然会有愿意上进的人出现,但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因时因势而定。” 李青认真道:“我帮着你掌权,跟你靠自己能力掌权,完全不一样。” “嗯…这倒是。”朱见深微微颔首,斜睨了李青一眼,咕哝道:“你貌似也没那么讨厌嘛。” 李青笑笑:“懂我的人,都不会讨厌我。” “你就是太狂了,”朱见深哼道,“一点做臣子的觉悟都没有,若换个心胸狭隘,脾气暴躁的皇帝,你铁定倒霉,甚至没命。” “也说不定哦。”李青呵呵笑了起来。 朱见深也乐出了声,经这一番谈论,他对李青的固有印象改变了许多,尽管李青并未答应帮助他。 不过,李青也给他提供一个思路。 分化群臣,用内臣、勋贵……朱见深轻叹:“任重而道远,做皇帝比朕预想的还要艰难啊!” “后悔吗?” “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啊!”朱见深自信且自豪的说道,“朕是皇帝,奉天承运皇帝,朕乃天命!” 这一次,李青没吐槽他吹牛逼,年轻人嘛,自信并不是坏事,中二点也没关系。 怕只怕,失去了信心,自暴自弃。 君臣二人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气氛融洽。 朱见深趁机试探道:“李卿,你为何那般反对朕和贞儿在一起呢?” 之前他选了江山,所以并不想说出实情,且也不愿伤了李青的心。 李青可以不帮他,但人必须得在京师! 朱见深是个明白人,知道有李青在,能压住许多人。 可以说,李青只要在这儿,就能在无形之中帮他掌权,只是效果不太明显而已。 “据朕所知,李卿并非那种,偏执且顽固不化的腐儒,她是比朕大了许多,但…年龄真的那般重要吗?”朱见深不解,“亦或说,你以为朕会因为一个女人,从而置朝政于不顾?” 李青沉默良久,皱眉道:“皇上真就这么在意她?” “嗯…”朱见深点头,“很喜欢。” “爱情往往让人沉沦,失去理性。”李青说。 朱见深却持反对意见,“朕已过了年少懵懂年纪,岂会分不清公私?” 他无奈道:“你堂堂永青侯,竟对一个女人如临大敌,不觉得好笑吗? 说真的,朕都不明白你在怕什么?怕她祸乱朝纲?” 李青微微摇头,在他的记忆里,万贞儿并未祸乱朝纲,堕胎狂魔也很有争议。 且周太后尚在,万贞儿一个大龄妇女,能折腾起什么浪花? 但他担心的是,朱见深对其太过用情至深,进而会影响到朝政。 “自古红颜祸水……” “她都多大了,还祸水?”朱见深笑了,“皇后、贤妃她们个顶个漂亮,朕可有被迷了眼?” 李青忍不住揶揄道:“谁让皇上你喜欢年龄大的呢?” “不,你错了。”朱见深正色道:“朕也喜欢年轻的,漂亮的,身段好的;朕喜欢贞儿,可不是她年龄大,而是……朕也形容不出来,总之,朕喜欢她,却并未到昏头的地步。”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已经找到她了是吧?” “没有啊!”朱见深茫然摇摇头,道,“朕正想问你她在哪儿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别装了,你要没找到她,会对我这么心平气和?” “朕一向大度。” “敢不敢说实话?”李青鄙夷,“别忘了,我早前可是说她成了家,生了娃。” “……好吧,朕承认,朕找到了她。” 第21章 眼前的,才是事实! “她人呢?” “你想干嘛?”朱见深警惕起来,“朕告诉你,她现在是朕的女人。”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瞧把你吓的,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一个大龄妇女而已,我犯不上跟她过不去。” “你……”朱见深噎了一下,大龄妇女一词,着实有些伤他自尊了,偏偏又是事实。 “这可是你说的!”朱见深起身道,“等着,朕叫她来。” ~ 一刻钟后,贞儿跟在朱见深身后,亦步亦趋走来,头不敢抬。 她理亏,她食言了…… 贞儿还是怕李青的,她知道李青的能力,也清楚李青和传统臣子不同,这人要是恼了,可是会杀人的。 “奴婢…见过永青侯。”贞儿正欲行礼,却又被朱见深强行拉直了身子。 “你不是奴婢,是朕的女人,没有跟他行礼的道理。”朱见深很男人的说。 接着,看向李青,“人来了,你能咋滴?” 小伙子,你这态度…有问题啊……李青抿了口茶,表情玩味起来。 朱见深强行装了一波后,也隐隐有些后悔,到底是有求于人,态度得端正些才是。 “咳咳……”清了清嗓子,朱见深挽救道,“李卿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嗯…”李青放下茶杯,问:“皇上可否回避一下?” “嗯?”朱见深眉头一皱,“什么问题还得背着朕?” 李青笑笑,没说什么,继续抿着茶。 贞儿劝道:“不妨就依永青侯所言,皇上龙威盖世,您在这儿,永青侯难免……紧张。” 李青:“……” 朱见深:-_-|| “一刻钟,要问什么赶紧问。”朱见深哼道,“先说好,你不能再反对朕和贞儿的事。” 说罢,拂袖离去。 李青放下茶杯,道:“坐吧。” “哎。”贞儿讪讪在李青对面坐下,身子微微躬着,心肝扑通跳,很是紧张。 “那什么……是皇上找到我的,可不是我故意暴露。”贞儿率先解释,“进宫后我一直在内殿,几乎没出去过,也不曾影响皇上处理公务……” 她清楚,李青若不反对,那她很大可能不用再遮遮掩掩,可以光明正大,甚至可以有名分。 虽说周太后的态度也很重要,但皇上已经成年,先帝又无遗诏,周太后并不能干预朝政。 朱见深真正忌惮的是百官,而非母后,只要群臣不闹,她和朱见深就能修成正果。 万贞儿嘴上说着不在意名分,但……又有哪个女人不在意这个呢? 说不在意是因为知道行不通,有条件的话,她当然想争取一下。 “好了。”李青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问道:“什么时候来宫里的?” “临过年前几天。”贞儿说。 李青微微颔首,着重看了下万贞儿的眉眼五官,又大致看了下她的体态,立即判断出,两人已经暗通款曲,有了夫妻之实。 在这种情况下,朱见深已不可能再放弃,真要棒打鸳鸯,只怕会适得其反! 对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失去挚爱,不可承受。 第22章 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李青淡然道:“上赶着不是买卖,有个词要得寸进尺。” 顿了顿,“还有,这一次的输入人口太多,又是同一批次,他们聚在一起不安因素太大了,虽然辽东广袤,但没有配套基础设施,大明无法将其快速打散,只能让他们在关外待着。” 于谦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怕这么做,导致他们疏远大明,以至于后续招揽……阻力会加大啊!” “还是那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李青持不同看法,“越是优待,越会让人产生优越感,且那样良莠不齐,虽然能更好招揽,可也会伴生更多麻烦。” 想了想,李青又补充道:“不过可以跟他们开道口子,附上条件,比如服从朝廷安排,老实本分的人,过些年可以允许带着家眷入住大明。” “嗯…这样会好很多。”于谦缓缓点头,问:“先生可有了腹案?” “还没有,”李青伸了个懒腰,“这些事可以拿到朝堂商议,我就不操这心了,我提供个思路你们忙。” 于谦好笑点头:“成,明儿朝会我跟皇上说。” “嗯。”李青起身道,“顺便催一催皇上,大战即将落幕,宜早不宜迟。” “明白。” … 回到家,李青喂了驴子,期间唠了好一会儿,才回房休息。 一晃,十余日过去。 将士集结完成,补给落实到位,主帅石亨,副帅和勇,五万余将士整装待发。 临行前,朱见深特意安插进一个不起眼的勋贵,抚宁伯朱永。 然后,亲自为大军送行,以表对武将的重视。 朱见深对军权极其看重,自然要向军队示好,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打上几仗,那样就能够名正言顺的提拔一些年轻将领,忠于自己。 只是…条件不允许,百官不支持,国库也不富裕,远征漠北的花费太大了,作战线太长,仅是补给花费,就让他有心无力。 朱祁钰并未留下多少钱,因为钱都用来还贷款了,就这,他临驾崩前也只还了六成半。 朱见深上位后,李青本想让他接着还,但深思熟虑后又放弃了,市面上的宝钞太少的话,会严重影响宝钞的信用价值,久而久之,大明宝钞会被人所遗忘。 李青可不想大明宝钞真的作废,这是一道保险,真若有一日大明陷入危机,可以用来搏一搏。 ~ 李青又清闲下来,不过朝堂并不平静。 这次的出兵漠北,很多人都不乐意,尽管不打仗,所以……当然要让皇帝小小不痛快一下。 但李青并未插手,而是充作一个看客,看朱见深如何应对。 朱见深应对方法很简单,能忍则忍,忍不了,也会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进行打击报复,不过力度并不大。 不至于让人急眼,却也没有一味退让,君臣斗争控制在一个较为合理的范围之内,并未影响到朝政。 见此情况,李青更放心了,整日悠哉悠哉…… … 三月,春暖花开。 这日,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朱见深,拖着疲惫身体来到内殿,准备在贞儿姐这儿寻找一下安慰。 不料,口舌之欲过后,刚欲进入正题,却遭到了拒绝。 “皇上,臣妾……” “怎么,不方便吗?” “不是……”贞儿红着脸,支吾着说,“臣妾,臣妾可能…可能是有了。” “啊?”朱见深怔了一下,继而狂喜。 “不过也有可能是臣妾感觉错了。”贞儿连忙补充,她拿不准,怕空欢喜一场。 朱见深哈哈大笑,“这又有何打紧,没有再努力就是,你不必紧张。” 话是这么说,但朱见深还是急不可耐,迫不及待地想验证一番。 “等着,朕去让人唤太医来。”朱见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贞儿连忙叫住他,道:“皇上,这样就暴露了呀,你现在正和百官闹不愉快,要是……” “在意他们做甚!”朱见深哼道,“你都怀了朕的骨肉,要是还不能公之于众,那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当了,朕够克制了,没哪个男人会这么窝囊。” 贞儿本想再劝,但考虑到朱见深的自尊心,只好说道:“还不一定呢,万一没怀呢?” “那也没关系,”朱见深温声道,“别人做皇帝的女人都是风光无限,你却要遮遮掩掩,这数月来委屈你了; 不管有无怀孕,朕都要给你个名分。” “皇上……”贞儿鼻尖发酸,双眸莹然,眼泪滑落…… 朱见深上前,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温柔道:“这是你应得的。” ~ 十三科之妇人科的太医受诏进宫,待看到万贞儿,整个人都惊呆了。 诚然,万贞儿依旧美丽,却终是上了岁数,瞧着跟周太后并无差别,这么一个大龄女子怀孕,实在令人震惊。 一旁的皇帝满脸焦急,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女子竟是皇上的女人。 消息太过劲爆,冲击力实在太强,他整个脑袋都是空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喜了?” “啊哦哦,臣再确认一下。”太医回过神,再次切脉,强压下震惊情绪,认真起来。 半刻钟后,他收回手,拱手道:“恭喜……恭喜皇上,娘娘她的确有喜了。” 这话他说得别扭,神情也不自然。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宫中的娘娘他基本都知道,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人。 太劲爆了! 回去可得好好曝光一下……这太医心里想着,一想到同僚震惊的模样,他不禁期待起来。 这种事算不得秘密,都怀孕了,皇帝肯定不会隐瞒,他并无心理负担。 “不会有错吧?” 贞儿不放心的问。 太医清了清嗓子,谄笑道:“娘娘放心,微臣可以肯定。” 在不涉及重要皇室人员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太医的水平还是在线的,当然,主要是这么大的喜事,有赏钱。 他不说,后面同僚来确诊,赏钱可就飞了。 朱见深大喜,欣喜若狂,高兴地原地转圈儿。 太医见他只顾着开心了,都不提打赏的事,忙舔着脸恭维起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是宗室之福,社稷之福……” “哈哈……嗯,当赏!”朱见深笑容逐渐放肆。 “谢皇上赏赐。”太医得到了想要的,也跟着谄媚笑了起来。 ~ 消息传播迅速,很快就在京官圈子里传播开来。 群臣表示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可这事儿他们还真不好说什么,皇帝有了子嗣,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不管对象是谁。 毕竟……皇嗣可是实打实的,尽管是个卑贱的老宫女生的,一样无法改变,天潢贵胄的身份。 但一想到皇帝品味如此独特,他们就不免一阵恶寒。 正所谓,男人至死是少年,人人都喜欢二八芳华女子,可皇帝……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坤宁宫。 周太后听说万贞儿怀孕之事,既震惊,又欣喜,同时也有些愠怒。 要抱孙子了,她很开心,但万贞儿生的……她就没那么开心了。 “母后,朕要做父亲了,你要抱孙子了呢。”朱见深开心的说。 周太后蹙着眉,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别高兴的太早,是不是皇子还不一定呢,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恨恨的说:“皇后还没怀呢,小柏瞧着那么好生养,都不见怀孕,你在一个老女人身上浪费那么大精力做甚?” “母后,她不老。”朱见深说。 “她老。” 朱见深咕哝:“您都还年轻着呢,她哪里就老了呢。” ‘噔噔噔’周太后连退数步,一手扶着茶桌,表示受伤,并想打人。 两人年龄一边大,她刚那么说,颇有指着和尚骂秃子的嫌疑。 “你…你就这么气本宫是吧?” “儿臣不敢,”朱见深忙嬉皮笑脸的说,“母后,按照规矩,诞下子嗣的妃子都要晋级,这没错吧?” “她还不是妃子呢。”周太后幽幽道。 “即便是宫女,生了皇子也要晋升妃子,不是吗?”朱见深反问。 周太后无言以对,哼道,“成吧,到底是有功于宗室,本宫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多谢母后,母后真好。”朱见深殷勤地拉着周太后坐下,蹲下身给她捶腿,那谄媚模样,不输小恒子。 “母后,朕想册封她为贵妃。”朱见深一边捶着腿,一边说,“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她居功至伟。” 周太后摇头道:“不行!她不配!” 她对万贞儿很有意见,意见很大! 这就好比……一个老父亲,看到女儿嫁给跟自己年龄一样大的男人,并生了娃,虽然有自己血脉,但依然对大女婿抱有敌意。 “母后,她可是你大孙的母亲啊!” “大孙是大孙,她是她。”周太后哼道,“都说了,是不是皇子还不一定呢。” 朱见深无奈:“那母后说,给个什么封号合适?” “宁妃吧。” “太差了些,要不……淑妃?”朱见深说。 “这是本宫的底线,你不愿意,那不封也就是了。”周太后淡淡道:“还有,给她名分可以,但本宫有条件,三个月后,必须要让皇后、贤妃怀孕。” 朱见深有些愤懑,谄媚嘴脸一收,也淡淡说:“母后也欲效仿百官,让朕老老实实听话,照本宣科?” 第23章 都习惯了 周太后也有些恼怒:“本宫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早些抱孙子,有什么错?” “这不是已经有了吗?” “你能确定是孙子?”周太后哼道,“即便是,那也不是嫡孙,皇帝没有嫡子,千秋万世之后谁继承大统?” “朕也不是嫡子,先帝也不是,太皇上亦不是。”朱见深说。 周太后气结:“那能一样吗?先帝是临危受命,太上皇开始不是嫡子,后来就是了……怎么?你还想让那老女人做皇后?” “那倒没有,朕想说的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只要你愿意,怎么可能没有嫡?”周太后气道。 朱见深吁了口气,淡淡道:“母后,朕给你明说了吧,皇后不可能怀孕,因为朕信不过她。” 周太后气笑了:“就信得过那个大龄妇女呗?” “嗯,因为她底子最干净。”朱见深反问道,“你又如何保证,今日之皇后,不会如昨日之皇后那般?” “好好好!”周太后气得直哆嗦,“你现在长大了,母后的话也不听……” “朕谁的话也不听!!”朱见深大吼,多日积攒的怨气轰然爆发,他面目狰狞,“群臣以所谓圣人之言压朕,以江山社稷压朕,但凡朕有点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急眼,呵呵…… 说到底,不就是想让朕按照他们意愿做事吗? 如今,母后亦是如此,以孝道压朕,让朕听话,呵呵……听话……分明就是意欲架空皇权,以满足私欲!” 朱见深幽幽叹道:“朕已经足够克制了,可你们却丝毫不知收敛,你们站在道德制高点,用冠冕堂皇的条条框框束缚朕,可你们别忘了,谁才是大明皇帝!?” “你……” “母后,还请你想清楚,不是有你这个太后,朕才做的皇帝,而是朕做了皇帝,你才是太后。”朱见深淡淡说。 言罢,不管周太后作何反应,径直拂袖离去。 周太后呆若木鸡……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礼过后,户部尚书姚夔率先出班,先是恭喜皇帝喜得龙子,而后便以皇后无子为由,让龙子诞下后,认皇后为母亲。 这一条建议很有市场,立即获得许多人的支持。 朱见深震怒,他毫不理会群臣的聒噪,只是冷冷的看着姚夔,那眼神……犀利且富有杀意。 姚夔有些顶不住,讪讪找补:“臣也是一心为了大明,他日若皇后娘娘诞下嫡子,再改回去也就是了。” 朱见深依旧眸光冰冷。 姚夔硬着头皮又说:“当然,若不是龙子,是公主,那自然没必要…呵,呵呵……” 刑部尚书陆瑜附和,工部尚书白圭声援,以及一些侍郎、主事、员外郎,都十分赞同。 朱见深依旧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这些人,御案随时有掀飞的风险…… 渐渐地,声援声越来越小,最后整个大殿寂静下来,谁也不说了。 他们知道这么做很过分,毫无疑问,第一个怀龙种的女人,多半是皇帝最爱,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有必要逼迫皇帝妥协。 第24章 武举的必要性 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李贤因身体不佳三次请辞后,告老还乡。 连中三元的商辂补充进来,内阁一把手由陈文担任,不过吏部尚书却悬而未决,没了吏部天官加持,内阁首辅也就成了有名无实。 内阁跟六部的联系,再次被掐断,泾渭分明。 小恒子出了皇宫,不过朱见深对其很优待,在中官村给其购买了一片地,并建了宅院,还赏赐了不少钱财。 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改换成了一个叫怀恩的人。 与此同时,万贞儿也封了贵妃,百官却出奇的没有打闹,朝局短暂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四月初,朱见深下达了登基以来,第一次正式诏书,加征商税。 准确来说,此诏书并未下达,因为到了礼部就卡那儿了,继而百官闹腾起来。 大骂皇帝不体恤黎民百姓,称加征商税最终损害的是百姓利益,而非商贾。 这一点,他们倒也不是胡说,加征商税,确实会一定程度上损害百姓利益,只不过…商贾受损更重。 但这就是大明的官场,在庙堂上,百姓是最重要的,但在民间……呵呵。 百姓往往只是他们的筹码,用以对抗皇权,为自己谋私的筹码。 非但如此,他们还善于在民间制造舆论,百姓愚昧,往往会觉得满朝忠臣,皇帝昏庸,残暴,不顾及他们死活。 到头来,百姓只得到一丁点实惠,甚至都没得到实惠,但都会感念谁谁谁的好。 而皇帝……却永远是挨骂的那个。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地方官员可操作性太强了,加之他们和朝中官员关系密切,到头来妥协的大多是皇帝。 除非……如朱元璋那般,根本不逼逼,说砍你头没商量。 但朱见深不是朱元璋,即便他想那么做,也没那个政治土壤,如今的大明,已经不是洪武年间的大明了。 诚然,它变得更好了,更强大,更富足;然,它也变得更坏了,更腐败,更黑暗;大明依然是那个大明,却又发生了巨大转变。 称不上坏,但也算不上太好。 可就是这样,它依然可称作盛世,因为新作物的引进,百姓不用饿肚子了,因为海商的开启,百姓也有了活计。 在封建王朝时代,对生活在这时代的百姓来说,它就是盛世,即便它有很多阴暗,但它依然是。 没办法,历朝历代都是这样……都习惯了。 这样,已是极好。 … 朱见深妥协了,最后只象征性加征了一成商税,百官也没有过于得寸进尺,诏书很快颁布下去,得以实行。 就这样,朱见深又成了好皇帝,体恤黎民百姓的好皇帝。 事实上,现在的大明虽然富足,但朝廷却很穷,因为随着生活改善,劳动成本也提高了。 最直观的体现就军队,以前有饭吃,再随便给俩小钱,就能让人卖命,但现在行不通了,有了更好的选择,谁也不想再过脑袋别裤腰带的日子了。 以前他们没得选,现在他们想过安逸的生活。 这没错,但问题是都想过舒坦日子,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谁都过不上舒坦日子。 李青也在思索对策,却毫无头绪,从表面看,最理想的策略就是废除军户制度,改募兵制。 但募兵制也有个重大缺陷,那就是太烧钱了,真要那么做,仅是额外支出的白银,每年都多达数百万两。 打仗是会死人的,当然要比做工要高许多,这是没办法的事。 一年数百万短期咬咬牙,还是能支撑的,但长此以往下去,财政赤字太大了,搞不好就会崩溃。 这还只是客观因素,更可怕的是,一旦废除军户制度,大明军队立时就会分崩离析! 从局部开始搞? 别开玩笑了,不患寡患不均在哪儿都适用,在军队这么弄,属实是茅坑打灯笼。 思索再三,唯有一法——搞武举! 开启武将的上升通道,抬高武将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提高人们从戎热情,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大明军队的实力,才能跟日益壮大文官体系抗衡。 这个权力场,不能只有一种声音,但随着文治发展,战事的减少,文官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了。 其实武举自洪武朝,朱元璋就开始搞了,但一直没什么成效,无他,大明不缺武将,且过剩。 到了永乐朝也是如此,朱棣的班底很强,武举同样没得到发展,仁宣时期着重文治,而到了正统时期,朝局岌岌可危,也没顾得不上,景泰朝主打一稳定。 因此,大明的武举从未得到应有的发展。 但现在,重开武举的必要性,已经迫在眉睫。 … 乾清宫。 李青、朱见深相对而坐,气氛较之以往,和谐了太多。 朱见深看李青更顺眼了,随着时间推移,他愈发觉得绝大数文官比李青更讨厌,且不是一点两点。 “李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谏言吧?”朱见深希冀的问。 他现在实在疲于应付,心情就没好过,只希望李青能有好计策,帮他减轻一下压力。 李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皇上,你现在能行使的权力有多大?” “哪有什么权力啊,朕登基还不满一年,百官……你都也看到了。”朱见深苦笑,“真要说使得动的人,也就太监了。” “确定使得动?” “当然!”朱见深有些下不来台,哼道:“朕对宦官向来厚道,之前牛玉那般混账,朕也只是发配他去南直隶; 小恒子下台后,朕又是赏宅院,又是赏钱,恩赏无以复加,宫里的这些太监,自然会感念朕的好。” 李青微微颔首:“除了太监呢?” “……还有你。”朱见深煽情道,“李卿一心为国,天地可鉴……” “好了好了。”李青赶紧打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毫不客气道:“皇上你这也不行啊。” 朱见深:“……” 你以为我不想,可这才大半年光景,哪有那么好掌权……朱见深哼道:“永青侯来,不会是消遣朕的吧?” “我没那么无聊。”李青好笑摇头,“这次,我是真的给你献策来的?” “哦?”朱见深精神一振,“你又有计?” “武举!” “好啊!”朱见深一击掌,大笑道:“朕也有这个想法,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李爱卿不愧是三朝元老,嗯……甚好。” 顿了顿,道:“不过计策是好,却也得能施行才是,百官可没那么好说话……” 随即又是一笑:“但朕有李爱卿,想来他们也不敢跟你对着干。”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他们都敢跟你对着干,怎么就不敢跟我对着干? 当然,若我软硬兼施,是能帮着皇上在一定程度上推行下去,但效果定然大打折扣! 真正的大决策,还是要在规则中运作,强来是行不通的。” 朱见深颔首:“朕洗耳恭听。” “太监要用!”李青沉声道:“至少他们听话,心在你这儿,司礼监的权柄并不小,却一直得不到开发,其实当初宣宗设内书堂,就是为了预防今日之朝局。” “这你都知道?”朱见深诧异。 “……这不重要。”李青岔开话题,继续道:“用司礼监来牵扯群臣,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迫使他们妥协; 当然,单是这样并不足以让他们低头,所以,皇上你也得适当妥协。” “比如……?” “先帝为了稳定朝局,让提拔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人……” “李贤?” “嗯。”李青没计较他的打断,接着说道:“现在李贤离任,内阁首辅也就有名无实了; 当初李贤在任时,在吏部天官兼内阁大学士的加持下,可是有着秉笔之权,如今吏部、内阁并无关联,这个秉笔之权也就没了,不妨下放给陈文,让他这个首辅,变得名副其实。” 李青道:“这样并不会让内阁失控,最后的批红仍有司礼监,由皇上你来决定。” “只给首辅……这诱饵是不是太小了?” “不小了,这一来,首辅就会炙手可热,不仅内阁成员都会欢喜,且还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甚至……内讧。”李青阴恻恻笑道: “别忘了,陈文可不是吏部尚书,想把他拉下来,难度并不是很大,而阁员想坐上首辅位置,最终还是得看皇上,你说……嗯?” 李青挑了挑眉。 朱见深哈哈大笑:“嗯,不错,还得是你啊,真阴……咳咳,还有呢?” “……” “吏部尚书悬而未决,但早晚要定下人选,不妨为武举铺路,”李青沉吟道,“那个姚夔在官场人脉广,名气大,不如…便宜他了。” 李青继续说道:“这样还不够保险,差些火候,所以……” “但说无妨。”朱见深已经嗨起来了,他觉着这么搞的话,武举多半能成,且往深处想,他并没什么损失。 “裁撤军队。”李青道,“当然,这并不是为了讨好文官,从而削弱大明军备;相反,这是为了精炼大明军队,减少一定的财政开支,同时为注入新鲜血液做铺垫。” 斟酌了一下,李青建议道:“年满四十五岁的士兵,可允许归田养老,并发放一定的恩赏,这样既获得了军心,又能让大明士兵有了奔头。” 其实他想把年龄放在四十,但又怕人一下走太多,从而影响到军心,这才又加了五岁。 朱见深略一沉吟,便大点其头:“成,就这么办!” 他欣然赞叹:“先生这一计,甚妙,绝妙啊!” 先生……再次听到大明皇帝这么称呼,李青心绪复杂。 有感慨,亦有怀念…… 第25章 有舍,才有得 朱见深欣喜不胜,经李青这么一说,他豁然开朗,郁闷心情轻快许多,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来人,准备酒菜!”朱见深回头喊了一句,转过头,笑道:“咱们君臣许久不曾聚过了,今儿可得好好喝一杯。” 李青含笑点点头。 朱见深问:“先生,你可还有什么建议?” “没了。”李青摇头,“皇上你现在做的就挺好,收拢权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沉得住气,一直保持住现有的节奏就可,莫心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是朱见深最可贵的品质,李青可不想因为自己,让他变得毛躁。 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又出个潜力极强的皇帝,李青更想让朱见深凭借自己本事掌权,而不是如他当初帮朱祁镇那般,什么事都操心,从结果看,那样不见得正确。 打铁还需自身硬。 且太容易得到,不是不珍惜,就是太膨胀,无论哪个结果,李青都不乐意看到。 … 酒菜上齐,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喝了这杯酒,昔日的不愉快就都过去了。”朱见深举杯笑道,“先生,朕敬你一杯。” “嗯…敬皇上。”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亦是欣然。 他对朱见深很满意,犹胜当年朱瞻基,只要朱见深一直稳住心态,未来掌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他也可以放心退休了。 离开,不全是长生因素,李青也想休息一下,此外,他还有事情要做,很重要的事情。 但在此之前,必须要保证朝局稳定、健康。 朱见深今日算是真正了解这位两朝重臣的实力,不禁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能让群臣那般忌惮、痛恨,还能安然无恙,果然不白给。 他虚心请教:“先生,你觉得朕哪里还需要改进,亦或说,有什么毛病要改?” 李青想了想,除了万贞儿之事稍稍有些冲动外,朱见深真的没什么毛病可挑,不骄不躁,亦不妥协。 虽然没多大建树,却也没失去阵地,最起码没有失去皇帝尊严,权力也没失控。 不可否认,大明皇帝的权力自朱瞻基后,出现了系统性风险,其根本原因,就是朱瞻基死的太早,朱祁镇上位时年龄太小。 从宣德十年到正统五年这段时间,表面上是太皇太后张氏主持大局,实际上,朝政已被三杨把持,进而使得文官迅速做大。 无论是保举制度,还是往军队派镇守大臣,都使得文官集团野蛮生长,多亏只有五年,弊病没有根深蒂固,不然,李青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拨乱反正。 饶是如此,皇权也遭受到了一定削弱,比如……现在的朱见深。 不可否认,这跟朱见深刚登基有关系,但文官壮大也是事实。 李青吁了口气,道:“皇上并无什么缺点,眼下这个节奏就很对,越急,越容易出错,同理,越刚猛,他们反抗越激烈; 最好的办法就是…温水煮青蛙! 潜移默化的一点点改变,让他们感到不痛不痒,待到他们回过神儿来时,却是大势已去。” “温水煮青蛙……”朱见深咀嚼着这个新鲜词,欣然颔首,“先生这话甚有道理,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怕是难以实现啊!” “这就要考验皇上的功底了,诚然,他们很精明,然,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谋私利罢了。”李青笑着说,“打一个,拉一个,分而治之,使其患不均也就是了。” 朱见深一怔,继而大点其头:“先生金玉良言,实令朕醍醐灌顶啊!” 李青傲然一笑:“可称得上一字千金?” “当……”朱见深刚欲点头,忽的醒悟李青是个财迷,讪讪道,“先生,朕也不富裕啊!” 真抠门,不愧是你爹的崽儿……李青哼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贪财的人嘛。” “当然不是,先生高风亮节……” 巴拉巴拉…… 李青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行了,菜我吃了,酒也喝了,主意也出给你了,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说罢,起身便要走。 “先生留步。” “还有事儿?” 朱见深说道:“要不明儿你上朝吧,他们还挺怕你的,由你来提出,想来效果更好。” “我就不掺和了。”李青微微摆手,“他们对我忌惮心很重,由我说出来,他们天然排斥,也定会做深度解读,效果反而会打折扣,远不如你来做。” “嗯……那行吧。” 朱见深有些无奈:这厮可真够懒的。 不过李青终是帮了他大忙,朱见深自觉不能太小气了,于是道:“这都进入夏季了,一天比一天热,以后朕让人每天给先生送去些冰块消暑。” “那就谢皇上了。” 朱见深笑笑:“先生若是想谢,以后常来上朝就是。” “……臣告退。” 朱见深:“……” ~ 回到家,李青躺在树荫下,抱上一本小说无聊翻着,不多时,沉沉睡去。 驴兄走后,家里更安静了,李青不用每天喂养,变得更懒了,生活也愈发无趣。 无欲无求并不是件好事,会令人颓废,丧失斗志。 一晃十余日过去,初夏过去后,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李青虽寒暑不侵,不过有丝丝凉气吹着,还是挺舒服的,偶尔静极思动,做个冰糕吃,小日子优哉游哉…… 五月初,在朱见深的运作下,武举重开! 内阁同意,新任吏部尚书姚夔同意,司礼监支持; 同时,军队的裁撤,让文官对重开武举不再那么排斥,又有皇帝涨俸禄的允诺,便也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这个利好大明的重要国策,总算是在所有人的支持下,推行了出去。 武举参照科举,分乡试、会试、殿试,只不过考的内容不一样而已。 一切都在按李青的预想发展,朱见深智商一直在线,并未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对臣下依旧宽容仁厚,依然……柔中带刚。 但态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最起码,朱见深做到了表面光亮! 而察觉到皇帝不太好欺负的群臣,渐渐的,也收敛了许多放肆,且由于吏部尚书,跟内阁首辅不是同一人,阁部之争又有掀起的苗头。 这下,朱见深压力减轻不少。 受李青启发,朱见深将朱瞻基、朱祁镇两父子针对草原的策略,给复制到了朝堂之上。 采取里挑外撅的打法,有时偏帮六部,但更多的时候在偏帮内阁,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文官集团的凝聚力。 庙堂之上,个个是人精,自然看得出这年轻人不讲武德,可看出来归看出来,这一招依然好用。 无他,人都是自私的,既然阁部之争不可避免,那何不借皇帝之势,打击政敌? 尤其是内阁,迄今为止,内阁依旧是弟弟,他们想抵抗住六部冲击,只能依附于皇权。 内阁办的是实事,他们自问比六部贡献更大,且他们和皇帝更近,自然应当有更高的话语权。 但六部可不这么想,在他们眼里,内阁就是皇帝的秘书,不过是太宗皇帝临时加的部门而已,老老实实做事也就是了,玩儿什么高端局? 六部可是自隋唐起,就存在的高级官僚机构,可谓是根正苗红,上千年的底蕴使得他们有着很强的优越感,骨子里瞧不起内阁。 无论是存在的时间,还是品级,六部都吊打内阁,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偏偏阁臣日常和皇帝一起办公,这点,六部的尚书可比不了。 少了李贤这个枢纽,六部和内阁的关系,瞬间破裂。 … 小院儿。 李青、于谦相对而坐,小酌谈天。 于谦经常带着酒肉过来,他知道李青懒,很多时候都不吃饭。 “这烧鸡味道不错,你也吃点儿。”李青吐出鸡骨头,笑道,“别整日一副苦瓜脸,乐呵点儿。” 于谦:“……” “先生,朝局的事你知道吧?” “你每次来都会唠叨两句,我不想知道也不行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好笑的说,“这不是挺平静的嘛,你发愁什么啊?” 于谦叹了口气,“眼下虽然君臣矛盾得到了缓解,但内斗势头又起,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啊! 当初李贤在时,政务处理的效率,远比现在高效的多,之前部阁相互协同,如今……唉!” 他苦笑自语:“这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 李青擦了擦手,道:“总要有舍,才有得;即便李贤不走,情况也不会好太多,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是数朝老臣了,这点还看不明白?” 于谦苦叹:“是啊,每次新帝登基,朝局总要或多或少发生动荡,其实我也不求什么,只期望像宣宗登基时那样就成。”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想屁吃呢,朱瞻基那孙……宣宗可那是太宗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有仁宗言传身教,你让下面三个皇帝怎么比?” “……先生,你也没办法?” “你真当我是神仙啊。”李青无语,哼道:“眼下这局势,就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局面。” “那就一直这样?”于谦不甘心。 “当然不会。”李青微微一笑,欣然道:“你要对咱们的新皇帝有信心,其实他真的挺不错,给他点儿时间,我相信他能做的很好。” 第26章 于谦请辞 多少年了,于谦还是头一次听李青夸皇帝,且还饱含期待。 “怎么,你没信心?” “不,不是……”于谦神色怪异,“只是有些……奇怪。” 李青笑了笑:“好就是好,有什么好奇怪的,行了,你不用发愁,眼下只是过渡期,待皇上有了实权,后面就好运作多了。” 顿了顿,“我现在在意的是,草原上的局势。” 于谦却很乐观,“瓦剌已然大胜,只要大明持续对其展开贸易,瓦剌便可无忧,进而一心一意为大明做事。” 李青叹了口气,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以后瓦剌换首领了呢?” “这……”于谦一滞。 “大明新帝登基都如此,瓦剌新首领上位,会一帆风顺吗?”李青忧虑道,“我就怕瓦剌权力交接时,出现大变故,继而让鞑靼钻了空子。” 于谦皱起眉头,沉吟良久,道:“的确不排除这种情况,不过,鞑靼已然大败,尤其这次是憋了几年的大招,打的十分惨烈,没个五年以上的修养,鞑靼难以恢复; 即便瓦剌真出现动荡,短时间内鞑靼也未必能成什么事。” “你不能光看鞑靼,你也得看瓦剌内部的草原本地人。”李青说道:“瓦剌内部祸患不比外部小,且少了外部压力,内部反而更容易出乱子。” 于谦沉默。 “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情况都还不清楚,能有什么好办法啊?”李青苦笑道,“但愿是我多心了吧,嗯…等石亨他们回来,到时候一问便知; 大军出发前夕,我特意嘱咐石亨,让其顺带打探一下瓦剌情况,以便接下来的应对。” 于谦问:“若真出现那种情况呢?” 李青沉吟道:“如你所说,鞑靼暂时支棱不起来,真要那般,也无甚打紧,且让他们先乱起来,待局势平稳,再进行扶持、支援; 不过,那样的话,融合草原之路,也会变得艰难许多。” 于谦缓缓点头,叹道:“但愿不会发生那种局面吧。” 李青狐疑道:“你今儿有些不对劲儿啊,怎么如此瞻前顾后?” 于谦笑笑,提杯饮了口酒,说:“先生,自今年起,我愈发觉得力有不逮,准备…明儿跟皇上递交辞呈,告老还乡了。” 李青目光一凝,快速探上于谦手腕。 于谦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李青便已皱眉开口:“你没病,不过……是该好好调养一番了。” 李青没开口挽留,于谦辛苦了这么久,自永乐朝就开始奔波,李青想让他过几天舒坦日子。 “具体什么时候走?” “这个得看皇上。”于谦苦笑,“说不定皇上不放我走呢。” 李青道:“他若不放你走,我去帮你说。” “嗯…”于谦举杯道,“我这副残躯也陪不了先生多久了,敬先生。” “别这么说,好好保养,还有挺长时间呢。”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辞官后,就别操心了,这里有我在,没什么可担心的,过好自己生活便是。” “嗯,于谦明白。”于谦轻声说,“就是苦了先生了。” “没什么苦不苦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已经习惯了。”李青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两人又聊了许久,临近傍晚,于谦才起身告辞。 李青重新躺回躺椅,愈发落寞了,于谦这一走,以后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 他不舍,但他更不舍于谦继续操劳,于谦苦了大半生,也是该歇歇了。 … 次日,乾清宫。 于谦请辞,朱见深不允。 于谦再请,朱见深依旧不允。 于谦三请,仍是没得到允准。 “于老师,你是上了岁数,但……你身子骨明明很好啊。”朱见深一脸不舍,“廉颇六十尚有余力,朕也不要老师上战场,你干嘛非要走呢?” “皇上,臣真的老了,再待下去怕只会拖累朝廷。”于谦苦涩道,“朝中不乏精明强干者,臣近些日子愈发疲倦,处理政务颇为吃力,老臣……真的该退了啊!” 朱见深皱眉:“这样吧,朕放你一个月假,好好休养,养好的身体再处理公务。” “皇上……” “就这样说定了。”朱见深不给于谦再请的机会,道,“若是一个月不够,朕还会宽限的,你不必有压力。” 请辞是不可能让请辞的,能用且信得过,又忠心耿耿的人没几个,朱见深当然不愿放人。 于谦在朝中的影响力极大,替朱见深分摊了不少压力,朱见深感激他,却也不得不狠心留下他。 “来人,传御医!”朱见深喊了一嗓子,继而关心道,“老师稍安勿躁,待会儿让太医给你瞧瞧,兴许吃两剂药也就好了呢?” “……臣谢皇上。”于谦婉拒道,“臣并无患病,倒不劳烦了。” 有李先生在,哪里用得上御医啊……于谦有些无奈,他知道皇帝这是铁了心不让他走。 尽管早有预料,却仍是不免失落。 落叶归根,到了他这个岁数,是真的想回家乡颐养天年,何况还有李青兜底儿,他对朝政很放心,因为他对李青有信心。 但……皇命难违啊! 朱见深为表重视,硬是拉着于谦没让走,直到太医给瞧完病,并开了药,这才说道: “老师好生休养,就先别操心公务了,改天朕去看你。” 于谦忙道:“不敢劳皇上挂念,臣无妨的。” “应该的,你可是朕的老师……”朱见深打起感情牌。 ~ 目送于谦走出大殿,朱见深长长松了口气,走是不可能让于谦走的,就算于谦什么都不干,都不能走。 但他这口气,并没松多久。 下午,李青就来了,开门见山。 “为什么不让于谦告老还乡?” “朕需要他。”朱见深如实说。 “可他已经老了。”李青眉头皱起,道:“他为大明做的还不够多吗,你非逮着一个人用到死是吧?” 朱见深大呼冤枉:“朕都放他假了,你还想怎样,一个月不行,就俩月,俩月不行,再商量,朕何曾说要用他到死了,你讲不讲理?” 听听,这是什么渣男语录……李青耐着性子道:“皇上若是心疼他,那就让他还乡,过几天舒服日子。” “在这儿也很舒服啊,京师繁华程度,远超他家乡,此外,朕也能让御医给他看病、调养,还不好吗?”朱见深反问。 李青冷着脸:“少偷换概念,人上了岁数,都想落叶归根,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无情吗?” 朱见深有些气恼:“朕要处处有情,那这皇帝也当不下去了,朝局艰难如此,你让朕怎么办? 是,朕知道他难,可朕又如何不难,朕的苦又该跟谁诉说?” 跟你的万贞儿诉说去……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他回去吧,这样吧,我勤快点儿。” “你勤快点……”朱见深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你先勤快点儿,要是达到朕满意,朕……”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李青的眼神太可怕了。 “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朕?”朱见深不自觉后退两步。 这一刻,他有种荒唐的念头,觉得李青要揍他。 “让他走吧。”李青呼出一口气,道:“他很对得起你们老朱家了。” 朱见深见他冷静下来,皇帝气势再次袭满全身,喷薄而出。 “李青,你放肆了!” “嗯?”李青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燃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朕……”朱见深又怕了,没来由的怕,“朕说……李爱卿,你似乎不该这么冒犯吧?” 李青眸光危险,淡淡道:“批准于谦告老还乡,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威胁朕?” “那你要这么想,就算是吧。” “你……”朱见深噎了一下,继而又是一笑:“先生,咱们都消消气,愤怒使人失去理智,这样不好。” 金陵还有个太上皇,朱见深真是怕了李青,怕李青搞一出太上皇告老还乡的戏码。 他可还没掌权呢。 李青也挺无语的,好好说话你不听,非得让人发火,贱不贱啊! “于爱卿操劳半生,居功至伟,朕又岂会不体谅他?”朱见深笑道,“这样吧,待于爱卿养好身体,朕就允准他告老还乡,这样可好?” 李青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他根本就没病,只是想拖着残躯回到故乡生活,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这么朴素的愿望,为什么就不能予以恩准呢?” “他……他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朱见深苦着脸说:“朕不想失去他。” 李青恼火:“忠臣、能臣就得被用到死?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你看你,咋又恼了呢?”朱见深主打一个‘敌强我弱’,立时说话就好听起来,“朕也是怕长途跋涉,于爱卿身子骨扛不住啊。” 李青面色冷淡:“别再挑拨我情绪了,不然我真的可能忍不住,痛快点儿,你就说批不批吧?” “朕不想批……但,但是……”朱见深嗓音变形。 因为李青身子前倾,已一把揪住了他衣领,额头紧紧贴着他,那眼神……仿若锋锐利剑,要将他贯穿。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批了,批了……” 李青手一松,笑眯眯地拱手:“皇上如天之德,臣替于谦谢皇上隆恩了。” “嗯……”朱见深大口呼吸,轻轻点头。 “臣告退。” ~ “呼呼……”朱见深气血翻涌,足足一刻钟才平复下来,继而勃然大怒: “李青老贼,欺朕太甚!他娘的混账!混账……!!!” 第27章 别离 … 小院儿,炊烟袅袅。 东厨叮铃咣当,李青系着围裙,熟练地翻炒肉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香气,令人口齿生津。 “先生,差不多了。” “没事儿,我饭量大,一会儿就好了。”李青将炒好的菜铲进盘中,舀半瓢水刷了下锅,熟练地起锅烧油,少顷,将一旁淘洗干净的菜倒入锅里。 ‘滋啦啦……’周围充斥着水和油的碰撞声,混合着佐料的烟气升腾,菜香中夹杂着呛人的气味。 “别在这儿闻烟味儿了,去客堂吧。”李青笑道,“今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可比御厨强多了。” 于谦迟疑了下,轻轻点头,转身去了。 有时候谦让反而不美,要接受别人的好。 … 明儿于谦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相见。 又或许……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今儿必须要丰盛一些。 两个人,李青却足足炒了八道菜两汤,好不丰盛。 饭菜上桌,李青取出珍藏佳酿,给于谦倒了一杯,笑道:“这还是当年太上皇赏的,埋了二十多年了,今日用它为你饯行。” “先生这可太折煞于谦了。”于谦连忙扶着酒杯,说,“以后我是享福了,不过……” “不说这些。”李青大大咧咧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照样好好的嘛,你用不着操心。” “我不是担心朝局。”于谦轻轻摇头,“我对先生的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唉!待朝局稳定,先生不妨也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懂李青,懂李青的苦楚,他是真怕李青熬不住这……漫漫长生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些年吧,”李青点头,“等到朝局彻底稳定,我就下野,去做些想做的事。” “先生想做什么啊?”于谦好奇。 李青笑笑:“别忘了,我还是个道士啊。” 于谦一怔,他倒忘了这茬。 一直以来,李青都在搅动庙堂风云,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权谋大佬,就连熟悉李青的于谦,也忘了李青还有这层身份。 嗯…听起来似乎也不错……于谦含笑点头,举杯道:“敬先生。” “干杯。”李青笑呵呵地举起杯。 ‘叮!’两人一饮而尽,笑意愈发浓郁。 李青笑着招呼:“吃菜吃菜,尝尝味道如何。” “嗯。”于谦夹了一筷子,咀嚼片刻,赞道:“好极,御厨犹不及也。”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李青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儿。” “嗯…先生也吃啊。” …… 这顿饭吃了许久,说是吃饭,更多的是谈天,追忆…… 直到申时末,于谦才起身,道:“先生,于谦告辞了。” “明儿什么时候走?” “不用送了。”于谦笑言,“相熟这么多年,何必在意这些虚的?” 李青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睡个好觉,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路上慢点儿。” “嗯,好。” ~ 次日,天刚蒙蒙亮。 于谦家门口就围满了人,大大小小好几辆马车,还有百余名带刀锦衣卫。 朱见深还是挺够意思的,特意派锦衣卫护送。 很快,所有行李装进马车。 于冕望着这住了十多年的家,心中颇感不舍,他打小在顺天长大,对这里有着深厚感情,而且……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能抵抗的了庙堂诱惑。 父亲的身份、地位皆是顶尖,只需一句话,相信皇上看在父亲劳苦功高的份儿上,定会给他开个方便之门。 且朝堂百官也不会说什么,因为父亲有这个资格。 可是…… “怎么,你想留下?”于谦看出了儿子想法。 于冕默然少顷,微微点头:“父亲,儿也想为国尽忠。” “呵呵……”于谦笑了笑,轻叹道:“做官,尤其是做在朝为官,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你也不是做官的料子,为父不让你做官,是为了你好。” 顿了下,“或许你觉得为父心狠,亦或为了自身清誉,这才委屈了你,但事实……唉,等你真做官了,你便会后悔。” 于冕认真道:“父亲,孩儿不会辱没于家。” “人在庙堂,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啊!”于谦苦笑,“为父做了这么多年官,深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为父不想你和光同尘,亦不想你处处被排挤。” “孩儿未必有那般不堪。”于冕有些不服气,“李先生能做到,父亲能做到,孩儿为何不能?” 于谦好笑摇头:“世间又有几个李先生?为父之所以能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占了运气成分,但你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其实吧,于谦之子这个身份对你帮助并不大,甚至还会有反作用,你应该也明白,为父得罪的人可不少; 父亲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实不想你趟这浑水。” 顿了顿,于谦对儿子给予肯定,“你很优秀,父亲对你也满意,但……你不是做官的材料,诗词文章更适合你。” 于冕心中失落,轻轻点头:“一切听父亲安排。” “嗯…走吧。”于谦笑了笑,笑容轻松。 他轻声自语:“终于要离开这个权力场了,唉…放眼朝堂,又有几人是真心为国为民呢?大多人不过是被贪欲驱使,沦为权力的奴隶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疲倦了,今残躯一副,已不能再为国尽忠,他迫切想回乡颐养天年。 只不过……终是有些不舍与心疼。 他可以颐养天年,但李青却…… “参见永青侯!” 于谦回过神,望向门口。 少顷,李青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于冕忙上前行礼,“见过李先生。” “呵呵……少礼少礼。”李青摆摆手,快速走到于谦跟前,上下打量了一圈,打趣道:“这一说走,气色明显好一大圈儿啊!” 于谦含笑点头:“打扰先生美梦了。” “哎?无妨。”李青从袖筒取出一副方子,“这个是我根据你身体调配的,你好好保养身体,等这儿清净了,我去找你喝酒。” 于谦接过方子,笑着说:“我尽量。” 终于卸下了包袱,于谦整个人轻松下来,不过眉间那深深的沟壑,却是笑容也无法抚平。 李青欣然,为于谦感到开心,“东西收拾好了?” “嗯。” “那就走吧。”李青道,“我就不耽误你了,回到家,来封信报平安。” “嗯,好。”于谦收起方子,后退两步长长一揖。 李青作揖还礼。 再抬头,李青温笑:“珍重。” 于谦点头:“先生珍重。” ~ 马车逐渐远去,消失在巷尾。 李青轻叹一声,心中愈发落寞、孤寂…… 怡情楼, 听清倌人弹曲儿,看花魁扭腰……然,李青悲哀的发现,他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提不起兴致了。 最后,只喝了一肚子酒…… 更悲哀的是,即便不用真气,他也喝不醉。 ~ … 树荫下,李青靠在躺椅上,右手垂着,手里的书已掉落在地,他明明睡得很熟,却依旧透着浓浓的疲倦。 朱见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李青对面石桌前坐下,看着这样的李青,他满腹的怨气消散,竟有种说不出心疼。 锦衣卫神色怪异,却也不敢说什么,见皇上示意,无声行了个礼,退出小院。 朱见深很有耐心,就那么坐着,观察熟睡的李青。 ‘真是怪哉,这厮整日啥都不干,怎么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 朱见深心里纳闷儿,恶趣味的想着:莫不是在青楼累的?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啊?”李青冷不防开口,正在心里编排他的朱见深一个激灵,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李青打了个哈欠,“皇上来找我什么事儿?” 一说这个,朱见深可就来了气,哼道:“永青侯,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哪里过分?” “几天了,都几天了?”朱见深气道:“于谦都走半个月了,你上朝了吗?一次都没有!” “都这么久了吗?”李青蹙眉自语,坐起来问,“朝政可有大事发生?” “没有。” “那没事了。”李青又躺了回去,慵懒道:“没事儿让我上朝做甚?” 朱见深气结:“好啊,你这么玩儿是吧?” “你看,又急。”李青撇了撇嘴,“草原那边儿来信了吗?” “昂,前天来信说,大致八月中旬或九月初赶回来。”朱见深道,“这次收获颇丰,预计投靠大明的人口在五万人以上,朕已让兵部又拨了一批粮食,以防饿着人。” 李青微微颔首,又问:“瓦剌情况如何?” “你……你先起来。”朱见深看不惯李青这副姿态,往那儿一瘫,跟大爷似的。 这场面,倒像是他在汇报工作,听李青吩咐。 真的是……分不清大小王是吧?朱见深气得不行。 李青坐起身,道:“说说吧。” “……瓦剌赢了,鞑靼输了。” “就这么简单?”李青皱眉,“信件呢?” “在宫里,你若想知道详情,明儿早朝后朕给你看。”朱见深无奈中带着央求,“差不多行了,该上朝干活儿了。” “你让我干什么?”李青好笑道,“你真遇到事,我肯定帮忙,不过……就别那么在意仪式感了。” “于谦没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朕在兵部给你寻摸了个差事。” “兵部尚书?” 第28章 感动 “不错!”朱见深点头:“这样,你就可以领两份俸禄了,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李青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是靠俸禄吃饭吧?” “不,不然呢?” “……实话告诉你,我不缺钱。”李青语气淡淡,逼格极高,“我上朝纯粹是为国为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朱见深:“……” 你看我信不? “两份儿俸禄,年底红包也是双份。”朱见深加码。 李青叹了口气,道:“皇上,真不是我懒,而是我担任兵部尚书,就等同于直接和文官集团开战。” “你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青摇头,“我问你,兵部尚书是不是文官体系?你有没有想过,我赢了,受益的也将是文官?” 朱见深一滞,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 “那你就这么一直躺着?”朱见深愤懑道,“当初你说朕同意于谦还乡,就多做些事,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干啊,我没说不干啊!”李青好笑道,“干不干活,和上不上朝并无绝对关系,就比如……武举,我一个计策,就帮皇上减轻了多少压力?” “……好,那你再来一计,朕就不追究你言而无信的事了。”朱见深说。 李青想了想,道:“倒还真有,我的建议是,将投靠草原部落全部在关外住下,让他们给咱大明养马。” “这么敷衍是吧?”朱见深自问涵养极好,但每次遇到李青,总是冷静不下来。 “先帝临终时,朕放出豪言,他做不到的事,朕帮他完成,可按你这么搞,以后还会有草原部落来投靠大明吗?”朱见深气道,“朕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厮就是个混子。” 李青没有生气,却很是无语。 “皇上,我问你,这么多人涌进大明,你如何安排?” “辽东!” “辽东是大,但能住人的地方却有限,你如何分配?亦或说,就让他们住在一个区域?”李青道,“你有无想过,这么多人,又这么集中,一旦他们为恶,会造成多么大的祸患?” 朱见深闷声道:“可按你的方法,那大明也不要收编草原了。” “将草原纳入大明版图,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青吁了口气,道:“历代中原王朝祸患多来自北方,你觉得那么多君王,就没想过将北方纳入版图?” 朱见深无力反驳,沉默下来。 李青见他冷静下来,这才继续道:“草原人口太多了,大明的财力也有限,没办法养得起那么多人,真要所有人都来,你如何办?” “朕……”朱见深说不出来了。 “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力更生。”李青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待遇太好,只会让他们有恃无恐,当然,也不能过于苛待,朝廷可以附加一些条件……对了,这些于谦没给你说吗?” 朱见深想了想,道:“好像说了,但朕……没听进去。” 他还是想收草原,问:“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能有什么办法?”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双方积怨这么久,没有足够的时间积累,根本做不到同化。” 顿了顿,“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草原生活条件恶劣,只要大明给予他们一定的保护,不让他们遭受劫掠,就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他们也不至于进不来大明,就怨恨大明,他们养马,大明出钱买也就是了。” 李青笑了笑,“就算真闹出了乱子,也无甚打紧,皇上不是想重整武备吗?” 朱见深眼前一亮,“对啊,他们闹起来也不怕,正好可以拿来练手,且距离又不远,打起来花费也会小很多。” “嗯…”李青说教,“凡事谋而后动,遇事不慌,且先三思,你是皇帝,不应该如此急躁。” 朱见深心中不忿,却也接受。 其实他平时不这样,主要是李青说话太遭人恨了,一个控制不住,就容易急躁。 “朕到底是君,你多少给点儿面子。”朱见深哼哼着说。 李青笑笑:“臣遵旨。” 难得李青说好听话,朱见深脸色缓和许多。 他走到李青对面坐下,看着有些欠揍的李青,不自禁又想起方才李青睡着时的模样。 “朕对你的往事知道一些,你在金陵认了个干儿子是吧?” “嗯。” 朱见深不解:“你怎么……不成个家啊!”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其实……我是个道士。” “……道士去怡情楼?”朱见深满脸黑线,“且,道士也不全都是出家人,娶妻生子也是有的,比如龙虎山。” 李青轻叹:“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成家。” 朱见深呆了呆,旋即,双眸流露出浓浓感动:唉…也是,他做了那么多讨人厌的事,很难保证不被人报复,终究是为了大明啊! 他对李青的怨气极大程度消弭,这样一个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李青则是一脸怪异:不是,你感动个什么劲儿,我不成家,貌似跟你没啥关系吧? “皇上,你这是……?” “没什么。”朱见深摇了摇头,问道:“你那干儿子还孝顺吗?” “挺孝顺的。”李青有些纳闷儿,“皇上你问这干嘛?” “……没看出来吗,朕这是在关心你。” “……谢谢了。” 两人各自无语了一阵儿,朱见深问:“太上皇可还好?” “挺好的。”李青道,“金陵富庶繁华,气候也比顺天好许多,他都胖了不少。” “他真不想回来吗?” 李青笑着点头:“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回来,不过等他老了还是会回来的,落叶归根嘛。” “嗯……”朱见深微微点头,放松的同时,也不免一阵唏嘘,“其实…朕也挺想念父皇的,他日你若回金陵,替朕向他问好。” “首先,你得放我假才行。”李青想了想,道:“要不这样,等石亨回来,忙完草原部落的事后,你给我放个假?” 朱见深不答应,不拒绝,只是说:“到时候看情况。” … 接下来,两人聊起朝局,期间,李青说了不少干货,朱见深受益良多。 同时,他信心也更足了。 “先生,如今大明处处勃勃生机,你以为…想更上一个台阶,应该从何处下手?”朱见深请教。 李青毫不犹豫的说:“商!” 朱见深皱了皱眉:“商贾好利奸诈,只怕……” “哎?皇上着相了,士农工商那一套早就不适用了。”李青道,“直白的说,国家想要繁荣,靠的是什么?” “钱?” “对,却也不全对。”李青解释道,“准确说,是钱的流动性,倘若皇上有一座金山,但就是放着不花,那这座金山没有任何价值,但若花出去,就能做很多很多的事……” 老朱家的人不懂经济,李青费了好大劲儿,才让朱见深稍微理解了些。 “钱能产生巨大的源动力,有了钱,便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民间生产力。”李青道,“海上通商没开启前,大明各行业并不出色,物价普遍较贵; 但随着海商兴起,大明物价……看似上涨了,但那是因为宝钞超发的缘故,实际上,百姓都买的起了。” 李青说道:“但商业的发达,有让农业停滞吗? 并没有! 大明没有因此荒废土地,商业对农业的冲击很小,诚然,不少地主富户改稻为桑,但在永乐米、永乐豆、宣德薯这些高产作物的加持下,也没有出现食物危机。” “所以……皇上明白了吗?” “明白了,”朱见深沉声道:“商贾很有钱,得宰他们一顿。” 李青:“……” “好啦,给你说笑呢。”朱见深点点头,“你的意思是,经济就好比一条大河,必须要流动起来才能造就繁荣, 而商贾的存在,能将流动的速度加快,是这么个意思吧?” “皇上英明。”李青微笑颔首。 朱见深沉吟道:“这个朕后续会着重发展,但前提是,得先掌握实权,有话语权才能办事。” “嗯,我相信皇上能做到。”李青笑着说。 朱见深见李青不上套,只好打明牌:“所以,你还是不上朝是吗?” 李青反问:“皇上靠自己的手段掌权,才更能让人信服,不是吗?” “……行吧。”朱见深知道勉强不得,索性也不计较了,直接道出底线:“朕体谅你,但你也得体谅朕,待石亨回来,安置草原部落的事,你来做。” “嗯,好。”李青爽快答应。 朱见深起身道:“也别整日闷在家里,出去走走,你这样容易闷出毛病, 要不……朕赐你俩美人,省得你一个人久了,患上痴傻症。” 李青哭笑不得:“皇上美意心领了,不过真不用。” “是不用,还是没用?” 朱见深说了句俏皮话,扭头就走,步履极快,生怕李青追上去揍他。 他被李青呛了好多次,今儿也算是小小报了仇,心情一下就美丽起来了。 朱见深哼着小曲儿,走路带风。 李青懒得跟这兔崽子计较,不过经他那么一说,李青也觉得是该走动一下了,有些日子没去看,中宗实录修撰进度了呢。 第29章 编撰,可不是胡编 翰林院。 李东阳下笔如飞,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铺满整个书案,错落有致,看起来赏心悦目。 突然察觉光线变暗,李东阳疑惑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忙放下笔,起身行礼: “学生见过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笑呵呵道,“有些日子没来了,写到哪儿了啊?” “回侯爷,现在编撰到景泰三年了。”李东阳道,“书案上这些,都是刚写下的手稿,还未精炼提纯,侯爷不妨先过目,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嗯…好。”李青走上前,扶着御案,逐字逐句审阅…… 一刻钟后,他抬起头,问:“你这些信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出处呢?” “一部分来自先帝起居官,更多的是从景泰年间的奏疏,以及先帝施政举措的存档,还有……” 李青抬手打断,“我的意思是……你的原文在哪儿?” “在隔壁,由刘编撰他们负责查找,然后学生归纳汇总。”李东阳解释。 “你都不用……照着抄吗?” “这只是初稿,还要反复确认,然后再一步步精炼。”李东阳解释道,“之前侯爷看到的都是最终定稿,书案这些只能算是草稿,还有很多道查验步骤呢; 对了,景泰二年已定稿,侯爷要不要过目?” “这个不急。”李青道,“你先去把出处原文拿过来我看看。” “是,永青侯稍等。” 李东阳一揖,匆匆去了。 不多时,他便抱着一大摞书进来,足有三十余本。 李东阳将书放在一旁茶桌上,打开一本翻到某一页,走上前道:“侯爷请看,手稿第27~38行,就来自这里。” 李青接过书,与手稿一一比对,一字不差。 “你都背诵下来了?” “看过一遍,也就记住了。”李东阳很自然的说。 “……”李青道,“你把手稿出处原文都找出来,我来比对。” 他就还不信了。 李东阳拱手称是,一一找出原文,让李青比对。 … 小半时辰后,李青舒了口气,五千余字的手稿,竟没找出一个错别字,实属罕见。 这记性,简直无敌了……李青惊叹,却也有些不解,“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为何不比对着照抄呢?” “永青侯有所不知,这些书籍很多都是秘而不宣的,借阅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其中有很多都是孤本,除非遭到损坏,内务府才会刊印新的……”李东阳迟疑着说,“毕竟这是……不能大范围传播。” “刘修撰他们先找出重点,而后学生看一遍熟记于心,他们再继续找……最后再进行排版、归纳、汇总;这样可以节省大量时间。”李东阳道出缘由。 “这样啊!”李青恍然。 一直以来,他关注的都是国家大事,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真不了解。 听李东阳这么一说,才明白编撰实录还真没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不过这次来,倒让他又寻到了个人才。 李东阳拱手道:“永青侯若无异议,学生先失陪一下,将这些书送还给刘编撰他们。” “嗯…去吧。” 李青颔首,他也不急着看实录了,对这个年轻后生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样的人才若是得不到重用,实在是大明的损失,不过,也得多考察考察,别是个读死书的书生……李青暗暗寻思。 过了会儿,李东阳从隔壁回来,问:“永青侯是否要审阅,归纳、汇总好的定稿?” 李青是审核官,具体能不能定下,要看李青的意见。 “拿来吧。” 李东阳点点头,走到书柜前,取出钥匙打开锁,拿出定稿交给李青,“这是景泰二年的定稿,请侯爷过目。” “嗯。”李青接过,道,“你继续忙你的,不用管我。” “是。”李东阳拱了拱手,走到书案前坐下,继续默写。 起初,他还有些拘谨,但见李青只是安静看稿,渐渐也放松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李青第一次参与明实录的编撰工作,他十分认真,怕辜负了朱祁钰。 实录记载着皇帝的一生,实在太长了,所以追求言简意赅,用最简短的文字,以便书写更多的内容。 不是心疼纸张,而是若都用大白话,至少得上千万字,谁也看不完。 饶是如此,明实录也基本没多少人通读,包括李青,因为涵盖的内容实在太庞杂了。 除了仁宗实录,其他…包括太祖、太宗实录,他都没看全。 就说眼下这景泰二年的内容,林林总总足有六七万字,这还都是以文言叙事记载,且只记载事实,不记前因后果。 幸亏李青大多都经历过,不然他都看不懂,即便如此,他看得也很吃力。 足足看了一个半时辰,李青才总算看完,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走到李东阳对面坐下。 提笔蘸墨,在纸张上写下大事件的因果关系,以及中宗朱祁钰的应对态度,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这些,在最终版加进去。” 李东阳接过,大致看了一遍,迟疑道:“恕学生斗胆,侯爷能保证这些都是……真实的?” “当然,这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李东阳讪讪道:“学生的意思是……可有出处?” “有啊,我写的啊!”李青很自然的说。 “……” 李东阳纠结,作为一个有节操的史官,编撰实录要秉承着认真、严谨的态度,而不是……李青写什么,他就都编进去。 编撰,可不是胡编。 尽管李青身居高位,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代表绝对事实。 “你不必怀疑,我写的都是真的。”李青说。 李东阳很想来一句:你怎么证明? 但这话他又不好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侯爷,这些除您之外,可还有人能证实?” “这个……”李青尬住。 还真没有! 见李东阳一脸为难,李青也不想强迫于他,毕竟这是史书,人家这态度是值得肯定的,于是道: “这样吧,这稿子我拿去让皇上过目,他若同意,你再加进去,如何?” 李东阳缓缓点头:“如此……就麻烦侯爷了。” 其实,他更想记载有文献佐证的东西,那样才有公信力,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一定妥协。 李青收起自己写下的手稿,问:“听你口音,也是顺天本地人吧?” “学生祖籍胡广茶陵,因家族世代行伍,故在顺天生活。”李东阳解释说。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位侯爷问这个干嘛? 李青微微颔首,感兴趣道:“听刘健叫你神童,不仅是因为你记性好吧?” “呃…是。”李东阳隐隐察觉出,这位老侯爷似是有意栽培,当下也不在藏拙,矜持的说,“学生自幼好读书,多少有些名气,八岁时被特招入顺天府学,说来惭愧,景泰十三年才中举,景泰十五年才中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 李青:“……” 你这要还惭愧,别人还活不活了。 多少人胡子都白了,还在为中举发愁,你这还没及冠呢,就中进士,授庶吉士;简直是学霸中的学霸好不好? 太凡尔赛了……李青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点头道:“不愧是神童,李神童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李东阳尴尬笑笑,似是不太适应李青这么称呼他,回道:“学生涉猎庞杂,历朝历代的书都有看过,嗯…最喜欢三国。” “这么巧?”李青笑道,“本侯也喜欢看三国,你对……” 他忽的住口,醒悟他喜欢看的三国,跟人家喜欢看的不是一码事。 一个是演义,一个是史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若是来一句:你对关羽温酒斩华雄怎么看? 估计李东阳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青岔开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大方向往朝政上引导。 他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李东阳被冠以神童,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立即拿出不亚于当初科考的态度,成题破题…… 一番畅聊,李青对李东阳愈发中意。 尽管李东阳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但这是因为他还没踏入庙堂,且李青也喜欢这种有理想主义的人。 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毕竟……大明从来不缺官僚主义的人。 看实录用了太久,没聊多大一会儿,便已临近傍晚,李青起身道:“就不耽误你忙了,至于实录内容……我回去先皇上过目。” 李东阳起身,拱手道:“永青侯慢走。” 待李青身影消失在视线,他才回到书案前坐下,自语道:“莫不是…因为我也姓李,永青侯才另眼相待?” 两人并无交集,李东阳也只能这么想了,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不过他却忽略了,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运气。 且也有伯乐,但前提是,得是千里马。 ~ “刘健、李东阳……这俩人都还不错。”李青轻声自语,“李东阳要更好些,但他年龄太小,还得熬一下资历,嗯…刘健已三十多岁,待实录编撰好,倒是可以跟皇帝说说,借此提拔一下。” 李青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自语道:“还是得多发现一些人才,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提前发现,也能提前发光。” 第30章 宰肥羊 … 次日,乾清宫。 李青看过石亨的信件,蹙眉沉思。 朱见深问:“有何不妥之处?” “信件上说……瓦剌首领伯颜帖木儿,已然老迈不堪,身体状态也不好,怕是难以持久……”李青皱眉道,“不太妙啊!” 朱见深放下茶杯,身子前倾,说:“你是担忧伯颜帖木儿死后,瓦剌内部会闹乱子?” “不是担忧,这几乎必然发生。”李青沉声道。 “嗯…朕也想过这个问题。”朱见深抿了口茶,道:“就目前而言,瓦剌真乱起来了,鞑靼也成不了事,倒也不必如临大敌。” “话是这样说,然,终究不是件好事。”李青问道:“皇上,可是抱着打的打算?” 朱见深脸上一热,讪讪道:“真要发展到不打不行的地步,朕自然是要发兵。” 李青叹了口气,道:“若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我知道你是想通过战事提高威望,执掌权柄,可若是为了掌权,就不计后果的发起战事……非明君所为。” “那你有什么好计策?”朱见深反问。 “一旦瓦剌动荡,立即停止贸易。”李青说,“然后寻找一支最强大的,继续扶持。” 顿了顿,“当然,若是能帮着瓦剌不让其崩盘,最好不过。” 朱见深微微摇头:“这个就难了,以瓦剌目前的局势来看,崩盘与否皆在一念间,距离这么远,根本无法实时掌控他们的信息,即便掌控了,也无法立时应对,需要很多时间; 且就算朕提前下圣旨来调和,只怕也没多大用,要乱怎么都会乱的。” 李青无法反驳,这是事实。 “总之,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走,别破罐破摔。” “昂,朕是皇帝,自然不会那般。”朱见深闷闷道,“话说,你今儿上朝为何不发一言,为何不声援朕?” “臣不善言辞!” “你放……”朱见深恨声道:“你又不是武将,怎么就不善言辞了,朕戏台都搭好了,你却不唱,你知不知道朕当时多尴尬?” 李青微微摇头:“不知道。” “你…你…那你上朝干嘛?”朱见深吼道。 “不是你让我上的吗?”李青无语,“那你要不喜,我不上朝就是了。” “你……” “好了,别生气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 李青取出昨日写下的手稿,“这些都是真实事件,我亲眼见证,你看一下,没异议的话就编进中宗实录。” “就这?” “你先看看。”李青递给他。 朱见深接过大致看了下,点头道:“编进去吧。” “你盖个印。” “……”朱见深‘咔咔’盖了两下,问:“还有呢?” “臣在翰林院发现两个人才,一个是刘健,一个叫李东阳,这二人才华出众,且品性极佳,皇上可重用。”李青说。 朱见深沉吟道:“刘健朕本就准备重用,不过…朕对李东阳没什么印象,回头看看他的履历。” “嗯。”李青也不勉强,只是说:“皇上你莫只想着争权,同时也得兼顾社稷,万不可本末倒置。” 朱见深黑着脸点头:“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置身于道德制高点,真是混……服了你了。” 李青笑了笑,不跟他一般见识。 起身道:“别的就没什么了,待石亨他们回来,我会干活的。” ~ “这混账偷懒真是偷习惯了,都是先帝给惯的……”朱见深骂骂咧咧,日常口嗨。 没办法,憋着太难受,当面又不敢骂,也就背后骂骂人,出出气的样子。 发完了火,朱见深又有些发愁,现在的大明繁荣昌盛,可尴尬的是国帑很穷,一直存不住钱。 他倒是想印宝钞来着,可李青死命拦着不让,且还让他搞置换。 本就穷得叮当响,朱见深当然不愿意,且也做不到,最终,二人各退一步。 不印宝钞,也不置换宝钞。 但国库无银的窘境仍是没能打破,朝廷和日本的贸易往来并未停止,然,各种花销也是不断。 朱祁钰一直在置换宝钞,本就没留下多少钱。 朱见深上位后,先是葬先帝,后又登基,然后遍赏群臣,大赦天下,还有大婚……这一通下来,花费弥巨,国库加内帑,一股脑全给掏空了。 “上哪儿搞点钱花呢?”朱见深蹙眉自语。 没办法,皇帝没钱,腰杆也挺不起来。 ‘加征商税? 试过了,暂时行不通啊,得掌权后才行,那些个江南……嗯?’ 朱见深突然眼前一亮:“南方不行,北方未必不行,据闻那个沈老财主,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嗯,就这么定了,那厮这么肥,宰一顿也没什么打紧。”朱见深歪嘴一笑,“姓沈的,你最好别让朕抓着你的把柄。” “来人!” … 李青上了次朝,了解完草原局势后,又开始了咸鱼生活。 不过,他没那么颓废了,经常出去转转,去翰林院看看中宗实录编撰进度,要么去戏园听戏,亦或去茶馆听说书,倒也自在。 期间,他又在翰林院寻摸了一圈儿,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跟李东阳比肩的人了。 要么是一身书生义气,要么是还未进入庙堂,便已被磨平棱角,总之,难让李青满意。 不过,退而求其次,只注重才干的话,倒还是有的,李青只是暗暗记下,并未跟朱见深提及。 反正科举三年一次,人才还会有,没必要为了数量,降低质量。 眨眼,夏去秋来。 小院里的柿子由青变红,桂花树也开了花,一股风来,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李青倚在躺椅上,呼吸着花香,睡得香甜……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一道陌生的苍老声音响起:“永青侯在家吗?” 李青缓缓睁开眼,坐起身癔症了下,这才开口:“谁啊?” “草民是沈鑫啊。” 沈鑫? 李青懵了一下,扬声道:“来了。” 打开门,沈鑫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数年不见,这厮也老了。 李青扫了眼后面,道:“进来吧,让他们回去。” “是,”沈鑫不敢丝毫忤逆,忙转头道:“回去,都回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李青等那些人走了,这才关上门,回头指了指石桌,“先坐。” “哎。”沈鑫点点头,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扑通’就给跪了,“大人,侯爷,草民这回摊上事儿了,你救救我吧。” “你惹着谁了?” “我,我……我惹着皇上了。”沈鑫都哭了。 李青满脸诧异,走上前道:“你怎么……算了,先起来吧,坐下说。” “是……” 沈鑫颤颤巍巍起身,扶着石桌坐下,这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惹着皇上了,明明都是足额交税……” “直接说事。” “哎,锦衣卫接到举报,称我偷漏税款,苛待工人,拖欠工钱,皇上罚了我三百万两白银,且还说我结交权贵,意欲以商乱政,要我自己看着办。” 李青眉头微蹙:“属实吗?” “当然不属实啊。”沈鑫叫屈,“天可怜见,自来了北方,草民一直遵纪守法,不曾有过丝毫逾矩,当然了,地方官府那边……草民是有些孝敬,但草民并未有让他们做什么啊!” “不必紧张,皇上没抓你,就证明没想办你。”李青安慰。 沈鑫苦笑:“这个我也知道,但……怕只怕,我无法交出满意答卷啊!” “草民来北方还不满五年,前面都在花钱,今年年初才勉强收回成本,刚欲加大规模,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沈鑫不敢说皇帝不是,只是哭丧着脸,“定是又宵小之辈眼红草民,恶人告状,还请侯爷为草民说情啊!” “先不急。”李青问:“现在各产业供应都跟得上了吗?” 沈鑫急,但有求于人,只能先紧着李青。 “初具规模,但肯定没办法跟金陵比,毕竟……满打满算我也才来五年,且我的钱大都体现在产业上,手里真没多少钱了。” 他说的是实话,这几年净花钱了,去年才开始见回头钱,结果今年就被罚了三百万两,老沈死的心都有了。 “侯爷,你是知道我的,我真只是想做生意,没别的坏心思啊!”沈鑫哭着说,“我给你跪下了。” “起来,别哭了。”李青没好气道,“多大人了,也不害臊。” “……是。”沈鑫强憋住了,带着哭腔说,“侯爷,你能不能帮忙给皇上说说清楚啊?草民真是…冤枉啊!” “嗯…要不我让皇上过来,你们好好聊聊?” “啊?”沈鑫脸都绿了,“可不敢,可不敢……” 李青却道:“没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 他想借着机会,顺带让朱见深了解一下商业,给其补补课。 “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宫一趟!” “侯爷,你听我说……” “砰!” ‘咔咔……’ 沈鑫疾步扑上前,从门缝里望着大锁,以及李青远去的身影,肠子都悔青了。 “我命休矣!”沈鑫忍不住嚎啕起来。 他不傻,知道自己被罚,就是皇帝授意的,故意宰他。 本来是想让李青帮忙说情,结果李青却直接去叫当事人,这让他怎么说? 当着皇帝的面,告皇帝的状,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第31章 商业的重要性 沈鑫背靠大门,仰脸望天,一寸寸下滑,瘫软在地上,无语凝噎。 他万没想到,这次来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置身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怕是……活不长了啊!”沈鑫满脸苦涩,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永青侯误我……!” 他只是想发财,他有什么罪…… ~ 乾清宫。 “什么,那姓沈的来京师了?”朱见深大为惊诧,旋即,又是一怒,道:“来的正好,这个无良富绅……”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青打断他,哼道:“白得了三百万两,还不知足,非要做杀鸡取卵之事?” 朱见深不满:“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朕杀鸡取卵,他若没有不法之举,朕又岂会……嗯?” 他回过味儿来,惊讶道:“他跟你告状了?” “算不上告状吧,人家又没说谎。”李青揶揄:“谁理亏谁心里有数。” 朱见深:“……”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多丢人啊! “朕是接到举报……” “好了好了,跟我走一趟吧!”李青说,“顺便让你了解一下商业,以便你掌权后,更高效的治理国家。” 朱见深狐疑:“你莫不是收了人好处,让朕把钱退给他吧?” “……你猜!”李青眯着眼,眸光危险。 “呃呵呵……永青侯两袖清风,万不会做出那等事,朕也就一说。”朱见深气势弱了下来,“嗯…成,朕对商贾的确不太了解。” 顿了顿,朱见深闷闷道:“呐,丑话说在前头,钱是不可能退的,他偷逃税款,结交权贵,虽无以商乱政之实,却有以商乱政之迹象,朕只是罚了他一点小钱,够宽宏大量了。” 开玩笑,吃进嘴的东西,哪可能吐出来? 再说,退钱不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嘛,皇帝怎么可能有错? 何况,还是对商贾认错。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这些,道:“走吧。” “昂。” ~ “哎呦……”沈鑫一个屁股墩儿,摔在地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是他第七次试图跳院墙,逃之夭夭了,然,上了岁数的他,身体已经不再支持完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天要亡我沈家啊……!”沈鑫悲呼,老泪纵横。 ‘咔咔……吱呀~’ 沈鑫一个哆嗦,脑袋一寸寸转向门口方向,待看到身穿明黄色常服的年轻人,他胡子都吓撅了。 接着,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 “喂,醒醒……” 沈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低低笑了:“还好,只是梦……” 话没说完,就听一道声音响起: “就你叫沈鑫啊?!” 沈鑫一呆,艰难回过头,这才醒悟过刚才不是梦。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又连忙跪下,“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鑫并未见过朱见深,却也不需要见,这明黄色,且袖口绣着五爪金龙的袍服,只有一个人能穿, 大明皇帝! 朱见深淡然道:“听说,你是来京师喊冤的,说说吧,有何冤屈,朕为你做主。” 第32章 商贾存在的价值 朱见深惊叹的同时,也有些隐忧,若是任其发展下去,那么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甚至有朝一日,将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倒逼皇权! 朱见深心中杀意迸发,但很快又消弭无形,他知道,现在的商贾根本威胁不到皇权,没必要这么着急,且国库现在不富裕,商税可是个大头儿,不能自废武功。 先让其成长一段时间,却也不能让其成了气候……朱见深寻思。 这时,沈鑫叭叭讲完,从亢奋中清醒过来,再次俯首,心中忐忑。 他隐隐察觉皇帝不会严惩,却也怕再罚他个几百万两,他是真的快没钱了。 再罚,资金都周转不过来了。 沈鑫嗫嚅着说:“皇上,草民的钱都体现在产业上,余钱并……不多。” 朱见深嗤笑,问:“这么说,偷逃税款的事倒是朕冤枉你了?” “呃…草民并无……”沈鑫讪讪道,“草民并无故意偷逃税款之举,估摸着是下面伙计,擅自为之,回去后,草民定将严查。” 皇上是不可能有错的,但沈鑫也不敢揽下这大罪过,只好找了个蹩脚的托词。 理由虽然蹩脚,但至少表面光亮,既没辱没皇上,又将自己摘了出去。 朱见深也不想逮着一个往死里整,如李青所说,现在的沈鑫对大明有大用,可以薅羊毛,但不能直接宰了。 “嗯…去忙你的生意吧。” “是是,草民遵旨。”沈鑫大喜,这种绝后余生的感觉太过美妙,以至于连被罚三百万两银子的事,也不在意了。 与身家性命相比,任何东西都是可以退让的,况且,三百万两还不至于让他活不下去。 “草民告退!” 沈鑫‘砰砰’磕了俩响头,颤巍巍起身,后退几步,转身退出小院儿。 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口两旁的锦衣卫,个个膀大腰圆,煞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一个哆嗦,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 心里暗暗发誓:打死也不能惹朝廷! ~ “皇上,如何?” “商业确实重要。”朱见深点头,“朕倒是小瞧商贾对大明的重要性了。” 李青笑道:“可刚才皇上可是起了杀心呢。” “有吗?你看错了吧!”朱见深心中一突,嘴上却不承认。 李青撇了撇嘴,倒也没跟他抬杠,只是说:“诚然,商贾做大,对大明并非全是好事,难保不会尾大不掉; 不过就目前而言,商贾远远没有那么强的能量,还请皇上莫要因噎废食。” 朱见深默了下,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未雨绸缪很有必要,若以后商贾做大,又当如何? 当财富大的一定程度,只怕多数大明官员也要拿钱办事了,且他们完全可以进一步往仕途转型!” “嗯……是这么个理儿。”李青点头,道,“但这是建立在,皇上做不了主的情况下,只要皇上掌权,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且皇上也需要钱,不是吗?” 朱见深叹了口气,说:“朕不会急着动他们,可若他们有威胁皇权的迹象,朕也不会手软。” “嗯,可以。”李青对此没有意见。 朱见深见他这次如此好说话,脸色好看不少,道:“石亨他们快回来了,你也准备一下,拿出个章程来。” 顿了顿,又道:“关于商业…短期内,朕会给那个沈鑫给予一定方便,使其快速拉动……” 见他忘词儿,李青补充:“内需。” “对,拉动起内需后,朕要对其严加管控了。”朱见深哼道,“包括江南的商贾、官绅,朕也不会让他们野蛮生长; 沈鑫有没有偷逃税款且不说,江南那些个地主老财,九成九都偷逃税款了。” 这个倒是事实,从景泰年间他们就开始了,这点朱祁钰也知道,但他更希望先稳定下来,同时,也怕压得太紧,生出乱子。 不过,朱祁钰驾崩后,商税进一步缩水了,且不是一点两点。 李青自然也知道,但相比之下,李青更想维持一段时间的君臣良好关系,大明官员足有五万有余,不能一直压,得有松懈的时候,不然会把人逼急。 但也不能松懈太久,这些年,大明官员明里暗里获得了不少好处,这口子也是得紧紧了。 “现在的你,可有把握?”李青问。 “朕自是有的。”朱见深自信一笑,“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要处理好即将返回的草原部落即可。” 李青叮嘱:“还未树立威望,手段别太刚猛。” “放心吧,朕心里有数。”朱见深反问道,“你何曾见过朕操切鲁莽?” “当初也不知是谁满京师的找心上人,那个急呀。” “……那次例外。”朱见深黑着脸说,“对朝局,朕一向秉承着谨慎态度,总之你放心就是,朕不会意气用事。” 李青微微颔首,他对朱见深挺放心的,这厮确实足够沉稳。 “那沈鑫晚上估计还会来,你有话要我带给他不?” “暗示他一下,让他放心做生意,但别太给他脸。”朱见深哼哼道,“朕还是讨厌商贾。” 李青好笑点头:“行,今儿让你来,主要就是让你明白一下商业的重要性,别的倒也没什么,皇上若别的事,就先回吧。” “……你可真行,人都端茶送客,你连一杯水都舍不得拿出来。”朱见深揶揄道:“敢不敢再小气点儿?” 李青无语:“行,我去东厨给你舀一瓢。” 朱见深满脸黑线:“算了,免了吧。” “不,不免。”李青豪爽道,“必须得喝。” ~ 李青端着水瓢出来时,朱见深已经逃之夭夭。 李青摇头笑笑,自己‘吨吨吨’给喝了,“嗯…比起御用山泉水,是差不少。” 他回房拿上一本《水浒传》,倚在躺椅上打发无聊时光。 傍晚时分,沈鑫再次登门。 这次,他没敢再让李青帮忙,钱是要不回来了,他也没打算要了,只是想赶紧翻篇,别让皇上逮着他一个人薅。 “侯爷,你是知道的,这做生意赚钱,它需要一个过程。”沈鑫大吐苦水,“从投资、建作坊,再到招工人、培养工人、培养产业供应,以及生产、销售……回本哪有那么快啊,我现在…是没啥钱了。” 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大沓银票,都是面额一千两的银票,目测不少于五万两。 “侯爷对草民的恩情,草民一直铭记于心。”沈鑫谄笑道,“小小敬意,还望侯爷莫要嫌弃。” 李青迟疑了下,接受了他的心意,道:“商不与官斗的道理,想来沈老板应该明白。” “草民明白。”沈鑫点头。 他当然明白,当初要不是膨胀,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李青道:“让更多的百姓获得实惠,才是你存在的价值,也是所有商贾存在的价值;有个词叫和气生财,嗯…只需本本分分做生意,就够你赚的了,别太贪心。” “是,草民谨遵侯爷吩咐。”沈鑫郑重点头,接着讪笑道:“侯爷,皇上那边儿……?” “我会帮你说下情。”李青允诺,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点你牢记。” “侯爷请讲。” “莫把生意做到京师。”李青淡淡道,“天子脚下,庙堂所在,你在这儿冒头,即便你不找别人,别人也会盯上你,上次的教训要牢记,被这里的大佬盯上,够你喝一壶的。” 沈鑫心中一凛,忙拱手道:“草民铭记。” “嗯…”李青吁了口气,“去吧,好好做你的生意去吧,政治上的事少掺和,若实在逃不过,可以给我写信,能帮忙我会帮忙。” 顿了下,“但你且记住,我帮你,是因为你能给百姓带来利益。” “草民记住了。” … 李青继续看着《水浒传》,但心思却飞到了大明的未来发展。 现在的大明,商业已经非常发达,各个行业也完全带动了起来,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大好,然,这大好的背后,也有隐患。 繁荣在商,隐患也在商。 这时代,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度并不大,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信息传达太慢了,加上地方上的官、绅、民,关系也是错综复杂,根本做不到如臂使指的有效管理。 随着商业高速发展,商贾的话语权,也将越来越大,势必影响朝政,甚至威胁皇权。 这也是李青不反驳朱见深的原因。 但商业发达,又十分利好百姓,且也能提供高额赋税,要是因为这个,就放弃发展商业,却又实在可惜。 这似乎是个死结,无论怎么做,都有弊端……李青冥思苦想,却始终找不到破解之法。 “人性啊……”李青轻叹:“且再看看吧,若实在不行,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了。” 这是李青无数次酝酿,却又无数次推翻的想法。 暗中培养一支隶属于自己的势力,用物理之法拨乱反正! 但这做法无异于谋反,李青并没有忠君思想,他担心的是,这么做的话,长此以往下去,会不会让大明的后继之君躺平。 亦或,他成了大的反派,朝廷不计一切代价的围剿他,最终演变成相爱相杀的局面! 第33章 你当朕是什么,暴发户吗? 李青认真推演,又衡量了利弊得失,最终还是觉得很有必要。 大明太庞大了,且发展迅猛,以后的的以后,必须要有外力干预才行。 可以预见,商业的高度发达,定也会滋生出极致的奢靡,当人有了太多财富后,往往会走向堕落,甚至病态…… 这是人性,在巨量财富的冲击下,没多少人能坚守的住本心。 “就先这样计划吧……”李青幽幽叹了口气,暂时不再想这些。 眼下还不是时候,大明远远没到那一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草原部落的问题。 细想想,他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过李青也没觉得有什么,有事做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不然,漫漫长生路,太过无聊。 李青伸了个懒腰,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处理这些草原部落。 对于这些部落,李青的理念是可以善待,但不能优待。 一来,大明也不富裕;二来,过于优待,反而会让他们产生优越感,那样不仅会滋生傲慢,还会严重阻碍融合之路。 且,他也不想一股脑儿地收编元人,让其入住大明内部。 草原有草原的资源,弃而不用太过可惜。 思来想去,李青觉得让这些人去河套,是最优的选择。 草原因地理原因,受季风气候影响,每年的降雨量远无法跟中原相比,再加上寒冷,耕作条件极为苛刻,几乎产不出庄稼。 不过,河套情况要稍微好些,却也只好了那么一点点,事实上,仍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 河套地区真正的优势是,它处于黄河流域,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早在汉唐时期,这里就有了灌溉区域,如汉渠、唐徕渠等。 此外,河套周边地区,还有湟水流域、洮水流域、洛水流域、渭水流域…… 可以说,只要花费些功夫,完全可以达到耕作条件。 话又说回来,眼下的大明和汉唐时期还不一样,不是政治关系,而是气候原因。 气候变冷,对农耕有着很大的影响。 但种桑、种永乐豆,还是可以做到的,尤其是种永乐豆,严寒地区无霜期比较短,种永乐豆再适合不过。 想到这儿,李青突然想到一个梗。 ——西伯利亚挖土豆! 虽然受气候影响,一年只能种一季,但好在地广人稀,倒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 李青舒了口气,蹙眉道:“症结在于……那些部落来投靠大明,是奔着好日子来的,让他们去河套发展,怕是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收编了这么多人,李青可不想再把人逼走。 “擒贼擒王,获得了部落首领的拥戴,政策推行就会轻松许多……嗯…还是得撒钱。”李青苦笑,“看来小崽子坑沈鑫的那些钱,得吐出来了。” 他可以想象到,到时候要钱,朱见深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过分了啊,朕还没捂热,你就要花出去? …… 李青摇了摇发昏的脑袋,才发现天色已然暗淡下来。 “这一天天的,事没做多少,心却没少操。”发了句牢骚,李青起身去了京师大街。 这个点儿,饭馆儿酒楼基本打烊,但青楼则是刚刚开场。 李青要了个雅间儿,点了俩姑娘,酒杯在手,赏舞听曲儿,一直喝到后半夜,才兴尽而归…… ~ 次日,乾清宫。 “没钱,朕没钱。”朱见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想个不花钱的办法。” “……皇上你别激动,这是投资啊,河套地区若开发得当,成本收回来只是时间问题。”李青道,“开了这个好头,后面来投奔的草原部落,就有了去处,也不用再为此操心了。” 朱见深平复了下心情,闷闷道:“说吧,要用多少?” “大概……三百万两。”李青讪笑。 “什么?你咋不去抢?”朱见深破防大吼,“李青你过分了啊,朕还没捂热呢。” 李青问:“江山社稷重要,还是钱重要?” “但也用不了这么多吧?”朱见深哼道,“赏赐那些部落首领朕可以理解,可没这么赏赐的,你当朕是什么,暴发户吗?” “难道不是?” “……朕是发了笔横财,但这些钱朕也有用处。”朱见深哼道,“滥赏,则臣不知恩重!何况只是些刚投奔的外臣。” 李青解释:“当然不是赏他们三百万,而是大小事宜全部加起来,比如修整灌溉区域,以及前期的供给……” 朱见深听后,脸色稍稍好看些,“国帑真不富裕,你看看能不能……少一些。” “这样吧,到时候我尽量悠着点儿,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呐,这可是你说的啊。”朱见深蹬鼻子上脸,“到时候花超预算,你自己添。” 李青:(¬_¬)“你说啥?” “朕说……做人要守信。” 李青嗤笑点头:这崽子主打一个‘敌强我退,敌退我骑脸’,还是不能给好脸儿。 李青沉着脸,道:“有一点还请你记住,这国帑不是你一人的私财,你是皇帝没错,你也有权处理这些钱财,但……钱是大明的! 当然,你也可以极致奢靡,予取予求,无非落个不管大明死活,弃祖宗社稷于不顾的昏君名号罢了。” 朱见深脸上一热,悻悻道:“瞧你说的,朕是那样的人嘛,大明这么大,国帑没钱朕心里没底儿啊!” “皇上分得清主次就好。”李青淡然道,“马上就中秋了,估摸着石亨他们也离回来不远了,我回去准备一下,后天的早朝就不上了啊!” 一个月上两次朝你都不来……朱见深心头震怒:“没事儿,快忙起来了,是该歇歇。” “那臣告退。” “嗯,先生慢走。” 朱见深含笑点头,稍后,他走到御案前坐下,脸上笑意肉眼可见的消失。 他越想越气,最后猛地一拍桌子:“老贼,欺朕太甚!” “呼~还是得尽快掌权,朕可不想再看他脸色了,娘的,他咋就那么讨人嫌呢……”朱见深骂骂咧咧。 不过,他多少也习惯了,嘴上骂的凶,骂过之后也就过去了。 朱见深心智成熟,谁表面放肆,内心忠国;谁表面恭敬,暗藏祸心,大致还是能分得清的,何况李青不仅能震慑百官,而且有真才实学。 这样的人,朱见深自然不会上纲上线。 当然,他也有些不敢。 这糟老头子……怪吓人嘞。 ~ “皇上,又在生百官气呀。”贞儿款款走来。 “嗯……”朱见深抬起头,心中愤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宠溺,“怎么来这儿了?” “太医说,多走动走动,对宝宝好。”贞儿柔声说,“臣妾走着走着,就来这儿了。” 她抚摸着已经略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流露出母性光辉,满心满脸的幸福。 朱见深上前牵起她的手,笑着说:“走,朕陪你走走。” “皇上政务忙完啦?” “这些天没多少事。”朱见深笑笑,“走吧,去御花园转转。” “嗯,好。”贞儿笑眼弯弯。 或许是万事顺遂,整日浸泡在幸福中,三十多岁的她,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宫里的优渥生活也让她愈发美艳,宛若熟透了的葡萄。 “贞儿,你真好看。”朱见深痴痴说。 “哪有,臣妾都……”贞儿轻轻摇头,“皇后,贤妃都比臣妾年轻漂亮呢。” 话是这样说,但她依然受用。 “呵呵……在朕眼里,你比她们漂亮多了。”朱见深含情脉脉,深情款款。 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皇上,外面呢。”贞儿难为情地退半步,避开他的亲吻。 朱见深略感失望,不过也没勉强,牵着她继续散步。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太后和皇后,两口子只得放开彼此,上前见礼。 “儿臣(儿臣妾)见过母后。” “贞儿见过皇后娘娘。” “都免礼吧。”周太后轻轻摆手,她瞥了贞儿一眼,眼神难掩嫌弃。 周氏不是瞧不起万贞儿,而是厌恶,浓浓的厌恶。 厌恶这个跟自己一样大,却被儿子独宠的女人。 毕竟在这时代,朱见深这品味……着实超前了些,周氏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李宏只比朱婉清大七岁,朱祁镇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朱见深足足比万贞儿小了十七岁,且女大男小,本就更难被世俗认可。 周氏淡然道:“皇上日理万机,别仗着自己怀了身孕,就一味邀宠,大明的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耽误了国家政务,你担待的起吗?” “母后说的是,儿臣妾知错了。”万贞儿乖巧的说。 然而,她的乖巧并未得到周氏的好脸色,一张脸反而愈发阴沉。 被跟自己同龄的人叫母后,实在不是件美妙的事,这情况即便放到后世,也难以被接受。 “知错就要改,宫里那么奴婢,你非要缠着皇上是吧?”周太后阴沉着脸,“你一个人不会走路?” “母后,贞儿她……”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妾……刚好有些乏了,儿臣妾告退。”贞儿扯了扯朱见深衣袖,又朝王皇后微微一礼,转身退去。 朱见深眉头皱起,强忍着心头火气,道:“母后,你就那么讨厌贞儿?” “不错。”周太后直言不讳,“本宫就是讨厌她。” “为什么?”朱见深瓮声道:“就因为她年龄大?” 周太后呵呵:“本宫还想问你呢,你图她什么,图她年龄大?” 扎心了…… 第34章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母后你不懂。” 周太后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怎么就不懂了?”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 周太后破大防,昔年备受的冷落的她,最是见不得这种事,尤其对象还是万贞儿这种大龄妇女。 “你是大明皇帝,不想着社稷黎民,整日想着什么情爱,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吗?” 朱见深淡然道,“母后这是在教朕做皇帝?” “本宫……”周太后一滞,这话她还真没法接,后宫干政素来是帝王大忌。 事关皇权,亲娘也不行! 上次她就被敲打了,只不过时间一长,她渐渐没那么在意了,如今儿子又说出这种话,她不禁气恼又伤心。 之前做妃子的时候就不受待见,如今做了太后……依旧如此。 罢了,随他吧……周太后默默起身,落寞道:“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用不到本宫来教。” 说着,转身离去。 “母后慢走。”朱见深语气淡淡。 待周太后走远,他这才把眸光看向王皇后。 “皇上,臣妾可是什么都没说呀。”王皇后赶紧解释,前任下场历历在目,她可不想步其后尘。 皇帝夫君不好惹,废后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朕明白。”朱见深笑了笑,“走吧,陪朕走会儿。” “啊?”王皇后一愣,继而心中狂喜,她连忙移步,陪在朱见深一侧,温驯乖巧。 自打被册封皇后,皇帝夫君还是头一次这么亲近她呢。 说来挺悲催的,她做贵妃时她还被临幸过几次,做了皇后却夜夜守空房。 更可悲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惹着皇帝夫君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朱见深不说话,王皇后也不敢轻易开口,但机会难得,她决定冒险尝试一下。 她忍羞去牵朱见深手。 朱见深怔了下,没拒绝,却也没主动。 王皇后稍稍有些失落,却依旧牵着,软声细语道:“皇上…可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啊,你很好。”朱见深说。 “那皇上为何…为何不理睬臣妾呀?”王皇后垂首低低问,略显委屈。 不是你的问题,是你的家庭问题……朱见深笑了笑:“朕初登大宝,有太多事要忙,不想,冷落了皇后。” “嗯…皇上也要保重龙体,莫时常熬夜。”王皇后技巧性地点了一下。 朱见深点点头:“嗯,朕会注意的。” “……”王皇后感伤。 朱见深终是觉得过意不去,反过手牵着她,说了些体己话。 他倒不是讨厌王皇后,只是上次被吴俊那档子事给整怕了,怕再来一次。 朱见深到底也才十八岁,家事国事天下事,猛地一下全压在他身上,他压力山大。 百官闹心,母后多事,媳妇娘家套路他……朱见深心力交瘁,同时,也敏感起来。 这皇宫里,也就那个照顾他长大的贞儿姐,他能完全信任,别的……都有待商榷。 哪怕是亲娘! 做皇帝…难啊……朱见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 ~ 中秋夜。 月亮早早升起。 李青举杯邀明月,低头思故人…… 夜风习习,充满秋凉爽快,李青却没什么享受心思,皎洁月光下,他自饮自酌,孤寂而又悲凉。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团圆的日子,身边却没一个亲人。 他…还是不习惯。 事实上,他从未习惯过。 李青抑郁难消,借酒浇愁愁更愁,最后大骂贼老天。 正骂的起劲儿,门突然被敲响,李青眸中闪过诧异:“谁啊?” “干爹,是孩儿。” “李宏……”李青心中一暖,走上前开门,见只有他一人,且风尘仆仆,不禁心中一沉,“金陵那边出事了?” “没,都挺好的。”李宏嘿嘿笑道,“想着干爹一个人在京师,想来陪陪您。” 李青松了口气,笑着点头:“那小丫头这次怎么没跟着你?” “还不是那个谁,本来婉清妹妹是想来的,他非拦着不让,还说什么姑娘大了,得知道避讳……”李宏满脸怨念。 李青好笑道:“确实得避讳一下,你急个什么劲儿。” 顿了顿,“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我过几天要忙了。” “没事儿,孩儿在家给干爹做饭,不耽误您忙。” 李青微微摇头:“我要出远门。” “出远门?”李宏怔了一下,问道,“孩儿能跟着一起去吗?” “这个……”李青蹙眉,“进来说。” 李宏牵着马,走进小院儿拴好,而后走到李青对面坐下,“干爹是要忙公务是吧?” “嗯。”李青问道,“你想走仕途吗?” 干儿子已经成年,得帮他规划未来了。 李宏想了想,反问:“干爹想不想孩儿走仕途啊?” “问你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孩儿……想。”李宏讪讪道,“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轰轰烈烈一把?” 见干爹眉头紧皱,李宏又问:“干爹,你怎么想?” “其实…我是不想你走这条路,好好继承永青侯爵位,不好吗?”李青道,“仕途之路没那么好走。” “庙堂凶险,孩儿也知道,但干爹曾说过……男人的极致浪漫,便是庙堂权谋,战场运筹帷幄。”李宏满脸向往。 李青无语:“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年纪轻轻还想着权谋……真是不知所谓。” “干爹若不想,那我就不走这条路了。”李宏说。 李青笑笑:“那样怕是你一辈子都不甘心。” “干爹不想让我走仕途,肯定也是为了我好。”李宏道,“我都听干爹的,您又不会害我。” “可你心里还是会想,会不甘心!”李青叹了口气,想了想,道:“也罢,过些日子跟我走一趟,回来后你再做选择。” 李宏怦然心动:“这……可以吗?” “我跟皇上说一下也就是了,你是勋贵之后,出去见见世面不算逾矩。”李青点头,“你现在也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若你真想走仕途,干爹也不拦着你。” “真的吗?”李宏惊喜。 “……你就那么喜欢做官?” “嘿嘿……策马奔腾,战场杀敌,谁不想啊?”李宏今年刚及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勋贵之后,走的都是武将之路,李宏自幼便听三国,对战场有着浓厚的兴趣,心向往之。 且有干爹做背书,他的仕途会好走许多。 “战场可不是书上描写的那般,你所看到的辉煌,是用无数鲜血铸就的,没有什么浪漫,只有血腥和残忍。”李青幽幽道,“你若战死沙场,你那婉清妹子可就要守活寡了。” 李宏:“……” “干爹,我还是想试试。”李宏认真说。 “嗯,给你机会。”李青叹道,“不试试你也不甘心。” “谢干爹成全。”李宏大喜,没想到这次来,还有意外收获。 李青摇头失笑:“行了,陪我喝两杯。” “哎,好嘞。” 李青暗叹:还是希望你能做个逍遥侯。 这是自己干儿子,也是故人之后,李青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愉快的过一生。 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李宏不用庸碌一生,并无什么不对。 李青不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李宏身上,让他怀着不甘过一辈子。 …… 次日,李青进宫,跟朱见深说了此事。 朱见深满口答应,能把李青干儿子跟朝廷深度捆绑,他当然乐意。 “朕正是用人之际,这次历练回来,朕给他个武官。” “倒也不必,兴许他回来后,就不想做官了。”李青轻轻摇头,问道,“石亨那边来信了吗?” “嗯,现在大军已经驻扎下来。”朱见深轻笑道:“约莫七日后,石亨率众部落首领归来,届时,你得忙起来了。” 李青微微颔首,道:“这没问题,但我需要经费。” “你要多少?” “二百万两。”李青道,“多退少补。” “……一口气带那么银子不太安全,这样吧,先带走一百万,后续朕再让人送。”朱见深道,“多退少补。” 李青好笑道:“随你吧,不过这次河套建设挺重要的,弄好了,以后来投靠大明的草原部落,都可以往那儿安排; 那里水草丰美,除耕作外,更是天然牧场,可以充作大明的马场,不要心疼钱。” “昂,放心吧,朕心里有数。”朱见深点头,“朕再穷,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抠门儿,不过…如果能节省不必要的花费,还是省一点儿为好,国帑是真不富裕。” “嗯,放心吧。” “对了,朕有件事要给你说一下。”朱见深道,“去的时候带上朱永,回来功劳分他一半,这个人朕要重用。” 李青没有拒绝,只是道:“可以带他去,但我得考察考察他。” “也行,那你就再替朕把把关。”朱见深问道,“你那干儿子,你想给他讨个什么官儿?” 李青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其实我并不想他走仕途。” “你这思想可不对,朕得批评你两句。”朱见深可算是逮着了,“为国尽忠有什么不好?大明给你封侯,是激励,而不是让拿着长期饭票躺平,你对得起大明吗……” 巴拉巴拉…… 第35章 智者独行 “咳咳……!”李青握拳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唾沫横飞的朱见深,立时戛然而止,讪讪道:“爱之深,责之切;你那干儿子既有为国效忠之心,理应鼓励才是;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 巴拉巴拉…… 又是一通软输出。 李青好笑道:“行了,就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走了。” “嗯?”朱见深不满,“现在场面话都不说了吗?” “……对了,银子你确定拿的出来吧?” 朱见深傲然道:“那是自然,钱可都在内帑呢,无需看户部脸色。” 说罢,他看向李青,等着那三个字。 “……臣告退!”李青满足了他。 “嗯,先生慢走。”朱见深舒服了,这三个字是他最后的尊严。 ~ 小院儿。 李宏正在择菜,见他回来立即拍拍手,挤上前,“干爹,皇上同意了吗?” “瞧把你急的……”李青好笑点头,“同意了。” “太好了。”李宏欣喜不胜,激动道,“干爹,现在可以说去干嘛了吧?” 李青走到石桌前坐下,“嗯…这次要出远门,去河套,草原诸多部落投靠大明,给他们找一个栖身之所。” 李宏跟上来,坐在李青对面,问:“那会打仗吗?” “你就那么喜欢打仗?”李青黑着脸,“就你这样的去了战场,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干爹莫要小瞧孩儿。”李宏自信道,“这些年我可是一直苦练功夫,不是吹,三五人近不得我身。” 李青嗤笑:“战场不是打架,那是拼命,还三五人近不得你身,一刀下去就让你魂归黄泉。” “……孩儿有那么差劲儿吗?” “等你真正见识到战场的残酷,你就知道了。”李青淡淡道,“还有啊,莫想着干爹在庙堂搅动风云,会有助于你以后的仕途之路,恰恰相反,干爹得罪的人太多了,他日你若涉足庙堂,只怕会举步维艰。” “啊?”李宏大感惊诧,“干爹,你就……没有朋友吗?” “呃……”李青尬住,眼下好像…还真没什么朋友。 于谦已经告老还乡,石亨也是半退休状态,石彪倒是稍稍年轻些,但也快五十了,估摸着等到李宏崭露头角,他也到了退休的状态。 武将的政治生涯,普遍比不上文官,因为武将要带兵打仗,而文官……更多是耍心眼子。 两者对身体的消耗,不在一个级别。 “真没有啊?”李宏难掩失望。 李青没好气道:“年纪轻轻,却一心想着仰仗父荫,没出息。” “你是我干爹,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啊?”李宏倒是跟李青学了个厚脸皮,一点也不觉得害臊。 李青臭着脸,骂道:“你还没踏入庙堂呢,就想着托关系,走后门,我看你也难有什么成就!” “孩儿只是觉得起点高一些,有助于快速崛起。”李宏讪笑道,“有关系,干嘛不用啊!” “……你这都跟谁学的?” “干爹!” “……下次别学了。” 李宏干笑点头,问:“所以……干爹你真没朋友?” 李青淡淡道:“弱者合群,强者交际,智者独行!还有……” “还有什么?” “你很欠揍。” … “干爹,我还要做饭呢……”李宏顶着俩熊猫眼儿,一脸欲哭无泪。 李青:“到点儿吃不上饭,你还有一顿。” “……知道了。” ~ 午饭后,爷俩闲谈。 李宏很激动,对未来充满憧憬:“干爹,这次去河套可能会打仗吗?” “大概率不会,不过还是要做战的准备。”李青懒洋洋道,“草原来了这么多人,必须要杜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那就是说,咱们大明要出兵?” “嗯,是这样。”李青笑问,“你是不是想着打起来,然后杀敌建功啊?” 李宏一滞,尴尬道:“不瞒干爹,确实有这个念头,但这也不是我想什么,就会发生什么,您说是吧?” 李青摇头失笑:“干爹理解你的心情,年轻嘛,有理想,有干劲儿,很正常; 不过,干爹更希望你能在有干劲儿的同时,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 过于追求某些东西,往往会失去本心,变的浮躁,亦或走上歧途。” 他轻声说:“这世上啊,没多少人能顶得住诱惑。” “孩儿顶得住。”李宏认真说,“真的,我保证。” 李青轻笑:“很多人在最初都能顶住,但随着时间推移,接触的东西越来越多,那颗心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金钱,权力,性资源……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也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或许,有人可以靠意志力坚持下来,但在坚持的过程中会很痛苦,所以绝大数人最终都走向了堕落。” 李宏默了下,轻轻点头:“干爹说的是,但孩儿绝不会丢你的脸。” “我不是怕你丢我的脸,只要你不害人,哪怕奢靡点儿,堕落点儿也没什么,人生一世,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李青温声说,“作为长辈,我并不要你有多高成就,起跑线我已经给你拉的很高了,混吃等死没什么不好。” “可是干爹……我还年轻,我想做一番事业。”李宏说。 李青颔首:“你有这个想法没错,干爹不拦着你,也支持你。” 李宏放松下来,笑着说:“谢干爹。” …… 获得支持后,李宏整日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除了日常给干爹做饭,其他时间,不是在练武,就是向李青讨教官场,亦或兵法。 李青对干儿子自然没必要藏私,却也没有一股脑儿地将所学整个灌输给他,更多时候都在引导。 讲的再好,不如思考。 鸡汤,终究还是自己熬的才有用。 一晃,数日过去…… 这天午饭后,钦差来传旨,皇帝召见。 李宏激动得飞起,拉着李青衣袖,低声问:“干爹,这是要出发了吧?” “应该是吧。”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放平心态。” “哎,好好。”李宏讪讪点头,搓着手道:“干爹你快去吧,孩儿去买些酒,回来咱爷俩喝一杯。” 李青嗤笑:“德性……” ~ 皇宫,中殿。 李青随传旨太监走进来,见石亨也在,明白自己要忙起来了。 朱见深心情不错,笑着指了指一旁椅子:“先生请坐。” “谢皇上。”李青敷衍地拱拱手,走到石亨一旁椅子坐下,问:“人都回来了?” 石亨点头,言简意赅:“那些个首领礼部在接待,大军在边关外两百里处驻扎,情绪稳定。” 顿了顿,他皱眉道:“具体安排我已听皇上说了,这样做,他们的情绪可就未必稳定了,毕竟……” “无妨,稳定住那些个部落首领,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那些小人物……其实也没什么。”李青说道,“他们来投靠大明,最主要的原因,是想过安稳日子,不再受人劫掠; 只要大明做到这点,他们的抵触情绪就不会强烈。” “话是这么说,不过……” “咳咳……!”朱见深有些不悦:你俩把朕当空气啊? 两人住口,同时看向朱见深,拱手道:“皇上有何高见?” “朕……”朱见深脸上一热,他还没想好呢,“咳咳,朕以为,不过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蛮子,给点儿好处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了,不用惯着。” 李青撇了撇嘴,没说话。 石亨倒是奉承了两句,接着道:“皇上,要是去河套的话,那得做好战的准备了,尽管可能性不太大,但就怕万一,所以……” “但说无妨。” “臣想申请一笔……军饷。” 咋又要钱……朱见深抓了抓腮帮子,道:“军饷带着也是累赘,真要打,那便打,永青侯会带一大批银两,可以充作军饷。” 他看向李青,笑道:“真若打起仗来,那些钱也用不到建设上了,你说是不?” “……皇上英明。”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问:“皇上,钱没有,粮食总有吧?” “永乐豆,宣德薯管够。”朱见深豪气道。 国帑缺的是银子,粮食并不缺,尤其是像永乐豆、宣德薯这样的粗粮,堆积如山。 “朕稍后就下达诏书,让户部筹措调粮。”朱见深笑着说。 石亨想了想,问:“皇上,户部会不会……拖后腿?” “不会!” 李青、朱见深同时开口。 你是皇上啊?朱见深瞪了李青一眼,淡淡道:“这件事要是办砸了,那就只能打仗,户部非但不会拖后腿,反而会积极配合,鼎力相助。” 石亨挠了挠头,不再忧虑。 他转而看向李青,“永青侯这次也要去,是吧?” “嗯。” 石亨咧嘴一笑,朝朱见深道:“皇上,让永青侯做我的监军吧?” 他想这个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青却道:“我要做主帅!” “你打过仗吗?”石亨不忿。 “你说呢?” “我的意思是……你有指挥经验吗?” 李青呵呵:“我上战场的时候,你还……” 他转过头,认真道:“皇上,石亨岁数大了,还是我做主帅为好,信我!” 这么多人,万一真干起来……李青不认为石亨这个冲锋型大帅,能顶得住变故。 石亨大怒:“你…你放屁!” “好了,别吵了。”朱见深道,“这样,不打仗的话武清侯做主帅,打仗的话永青侯做主帅,行了吧?” 那我要这主帅有何用……石亨满脸黑线。 第36章 年轻真好 石亨幽怨的看了眼李青,满心不服。 “皇上,怎么说我曾经也是戍边大将,自问论打仗,还是要优于永青侯的,请皇上信我!” 朱见深有些迟疑,从表面数据来看,石亨确实比李青要好。 见状,石亨得意地向李青挑了挑眉:监军你当定了! 李青耸了耸肩,道:“皇上你可想好了,他可是进攻型武将,让他指挥个万八千人还行,真要打起来……五六万大军,你觉得他能全盘指挥?” “过分了啊!”石亨恼火,“我就那么不堪是吧?” 李青笑了笑:“打仗你可以,指挥打仗,你真差点儿意思。” 朱见深权衡利弊之后,还是维持原判,只因李青更让他放心,虽然李青人品不咋滴,还懒;但办事儿一向稳妥,从未出过岔子。 “咳咳…好了,天子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朱见深打断欲要再发言的石亨,道,“就这么定了,稍后朕就让户部那边着手准备,嗯…石爱卿这次居功至伟……” 一番体己话,外加赏赐,让石亨的怨气极大程度上缓解。 … 出了宫。 石亨沉着脸道:“你非跟我抢这个干嘛?” “自然是为以防万一。”李青笑道,“好了,反正大概率打不起来,再说了,真打起来冲锋陷阵岂不更爽?” “嗯…这倒是。”石亨脸色缓和许多,闷声道:“可你也没有指挥大规模战斗的经验啊,打仗不比其他,真遇上事儿你不一定比得上我。”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李青笑道,“你啥时候见过我逞能?好了,这次算我不对,请你去我家喝酒。” “这还差不多。”石亨闷闷道:“其实我倒也没生气,到了咱们这种地位,想再进一步难上加难,顶多也就死后追封国公,功劳不功劳的无所谓; 只是你说话太气人了,怎么说,我也是戍边大将,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哈哈……我的错,一会儿我自罚三杯。”李青含笑点头。 石亨咧嘴一乐,随即又猛地收住,哼道:“还有啊,你到底没指挥大军的经验,到时候真遇到那情况,还是我来吧,功劳给你。” “这不行。”李青摇头拒绝。 “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但……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却不能怀疑我的能力。”李青道,“没有金刚钻,我不会揽下这瓷器活儿。” 石亨挠了挠头,没听懂金刚钻是啥玩意儿,不过细想想,李青还真没逞强过。 “行吧,那我就不跟你抢了。” “嗯,走,喝酒去。” … 小院儿。 李宏做了一桌子菜,还准备了好酒,本想着跟干爹喝,不料却来了客人。 身为晚辈,自然没资格跟长辈同桌共饮,他只能在一旁钻研兵书,临阵磨枪。 “这就是你那干儿子?” 李青点头:“怎么样?” 李宏忙放下兵书,再次上前见礼:“晚辈见过武清侯。” “不必多礼。”石亨微微点头,“我和你干爹是多年好友,坐下喝两杯。” “晚辈哪能逾矩。”李宏婉拒,笑着退下,在院里耍拳。 石亨喝了杯酒,问:“先生,你确定要带上他?” “年轻人嘛,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李青也不避讳,“他有上进心,身为长辈,自不好打击。” 石亨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说道: “恕我直言,还是不让他来官场为好,就你在官场的人品……你在什么都好说,你不在了,少不得有人拿他出气。” 李青颔首:“进不进官场另说,但若拦着不让,他一辈子都有疙瘩,你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应该能体会年轻人的心理。” 石亨怔了怔,不再多言。 李青给他倒了一杯,问道:“你之前说瓦拉首领,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老迈不堪,具体情况如何?” “估摸着是撑不了多久了。”石亨皱眉道,“瓦剌内部不太稳定,他一死,估计要乱起来,如今的瓦剌部强大是强大,却也极不稳定。” 石亨一仰脖,喝完杯中酒,继续道:“说是瓦剌部,但现在草原本地人,比瓦剌人要多多了; 尽管高级将领全由瓦剌人担任,但伯颜帖木儿一死,仍难保证不会有人起异心。” 李青放下筷子,问:“你去过瓦剌,对其情况也有一定了解,你觉得……一旦起乱子,会不会动摇瓦剌根基?” “这个…可能性不太大,至少短时间内如此。”石亨分析道,“瓦剌的问题,他们自己也清楚,也做了许多被反噬的防范措施; 这次带回来的人,许多都是瓦剌挑选出的不安分部落,极大程度上减轻了他们内部矛盾。” 石亨沉吟道:“我认为,伯颜帖木儿死后,瓦剌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动荡,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团结,却也远不止于分崩离析。” 顿了下,又道:“我在瓦剌大营住了几日,发现无论是瓦剌人,还是草原本地人,对大明都不仇视。” “因为贸易的缘故?” “嗯。”石亨点头,“其实他们也不傻,打仗可是会死人的,他们更想跟大明做生意。” 李青缓缓点头,道:“鞑靼的消息有没有?” “这个倒不清楚。”石亨摇头,“草原广袤,想赶尽杀绝根本不可能,加上瓦剌内部不稳,并未追击太深,我只听那伯颜帖木儿说,十年之内,鞑靼缓不过来气儿。” “那便好。”李青略感轻松,笑道:“这次咱们去河套主要是建设,预计要花费不少时间,至少今年过年是回不来了。” 石亨苦笑:“这个我心里有数,唉……之前我还想着今年就退下来,在家颐养天年呢,现在看,得往后拖喽。” 他确实老了,身体老了,心也老了,这次从草原回来,状态明显又下滑了不少。 石亨有功于社稷,李青也不想他晚年过于奔波,想了想,道: “等那边按部就班后,你就回来,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石亨意动,却又有些迟疑:“你也不年轻了啊。” “没事儿,我身体好。”李青含笑举杯,“来,喝。” “那倒是,你这人体格确实好,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石亨咕哝,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两人边喝边聊,直到申时末,石亨才告辞离开。 期间,李宏一直在院里打拳。 人一走,他就挤了上来,喜滋滋道:“干爹,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青伸了个懒腰:“估计还得几天,待皇上召见那些部落首领,并给予好处使其归心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顿了顿,“你可想好了,这一去,至少要一年见不到你那婉清妹妹,甚至更久。” 李宏略一迟疑,很男人的说:“大丈夫岂能只想着儿女情长?” 李青嗤笑,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 ~ 十日后,李青一行人出发,去跟关外大部队汇合。 临走这天,朱见深率群臣送至城外,以表重视,只是脸一直黑着,估计是大出血了。 那些个部落首领,却是个个喜笑颜开,看样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具体情况李青不得而知,他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又三日后,一行人出关,继续向北挺进…… 出了城,李宏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踏出中原,见识到大明关外的风景。 荒凉,广袤,一眼望不到边……这种视觉冲击感很强烈,令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异样的兴奋中。 有种想策马狂奔的冲动…… 且这种感觉愈演愈烈,让他难以自制。 “干爹,我能不能……去撒欢啊?”李宏蠢蠢欲动。 李青诧异:“怎么个撒欢法?” “去跑,去驰骋……”李宏兴致勃勃,“这太壮观了,不驰骋一下,实在可惜!” “噗……”李青忍不住大乐,“行吧,跟大部队还远着呢,想疯就去疯,别离开队伍视线。” “哎,好嘞。”李宏大喜。 他拨转马头,踢踏着马腹走出队伍,而后策马奔腾…… “驾~” 马儿疾驰,李宏随着马儿的动作,上下小幅度起伏,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凉爽快意,心情愉悦到了极点。 “哈哈哈…快哉快哉……!” 这一刻,他意气风发,狷狂不羁…… 石亨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还是年轻好啊!” 李青笑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他毛躁呢。” “哎?年轻人就当如此,去跑,去跳,去策马狂奔……”石亨爽朗笑道,“年轻人就要轻狂,就得有戾气,有冲劲儿。” 李青含笑点头,欣然看向驰骋的干儿子,轻声自语:“是啊,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儿,当初我也是这般…… 年轻真好啊。” “是啊,年轻真好。”石亨深有同感,“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非得……唉,终是年龄大了啊。” 他看向李青,揶揄道:“你这身子骨挺硬朗的,不去撒欢一下,放松放松心情?” “还是算了吧。”李青摇头。 石亨不解,“我看你身体还行啊!” 李青幽幽吁了口气,轻声说:“身未老,心已老。” … 第37章 李青‘吹牛\’ 夜。 星河璀璨。 李青倚在帐篷口,仰望星空,静默无言。 “干爹…吃饭了。”李宏端着碗筷兴冲冲走来。 疯了半天的他,还未从亢奋中清醒过来,但见干爹心情似乎不好,便压了压情绪,在李青身边坐下。 李青接过碗筷,扒拉了口米饭,问:“行军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挺习惯的,累是累了点儿,但睡一觉也就好了。”李宏挠挠头,小声问:“干爹你是……想张爷爷了吗?” 李青强笑笑:“也不是很想,人啊,总要往前看,一直沉浸在过去,会把自己逼疯的,但有时候总是情难自禁。” “嗯,”李宏安慰道,“张爷爷在天有灵,也希望干爹能开心快乐。” “呵呵……干爹你比想象的坚强,用不着安慰。”李青低头,继续扒拉着米饭,“行了,疯一天了早点去休息,这才是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干爹,孩儿不累,陪您一会儿。” “都说了用不着,快去休息吧。”李青语气不耐,“麻溜儿的。” 李宏无奈,“那好吧,干爹也早些休息。” 脚步远去,李青抬头,望了眼朦胧的星光,继续吃饭…… ~ 次日,日常行军。 李宏收敛了许多,不过还是保持欣然,兴奋,这关外风光真是百看不厌,尽管没有姹紫嫣红,甚至草都开始枯萎了,但这种苍凉的无垠大地,充满豪迈,却是中原难得一见。 不过,随着不断行军,李宏这种亢奋的心情逐渐淡化,最后无聊起来。 行军本就是枯燥的,之前有新鲜感保持,审美疲劳后,终是要回归现实。 渐渐地,李宏感觉到了疲惫,一夜过后,仍是缓不过来,身体像是散了架。 这时,李青才开始说教:“这只是打仗的第一步,也是最轻松的一步,且你还有马骑,当战斗真正打响时,那才叫艰苦…… 书上的,终是书上的,你所以为的挥一挥衣袖,敌人灰飞烟灭,根本不存在。” 李宏垮着脸点头:“干爹,你带兵打过仗吧?” “嗯…打过,不止一次。”李青点头,“不过,做主帅还是头一次。” “你紧张不?” “紧张什么?”李青没好气道,“干爹我啥场面没见过,这才哪跟哪儿,想当初……我也是很辉煌的。” 李宏来了兴致,道:“说说呗。”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李青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啊。”李宏郁闷坏了,他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婉清妹妹他爹,就是干爹你救的,说说当时情况呗。” 他没敢说‘太上皇’三个字,打哑谜道:“你当说书,这也挺无聊的。” “那次没什么技术含量。”李青淡淡道,“我一把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横推,势如破竹……” 李宏:-_-||“干爹,可以夸大,但不能夸张。” “你懂个锤子,老子这都保守了。”李青瞪了他一眼,“当初鞑子兵围京师,我手持百余斤大刀,杀的鞑子胆寒,所到之处,杀的鞑子溃不成军……” “……你这也太假了吧?”李宏无语。 他知道干爹厉害,但不信干爹这么厉害,这简直超出了人类范畴。 “小子,你干爹可没吹牛。”不远处的石亨拨马上前,“你是没见,当初你干爹那叫一个猛,跟牲口似的……” 石亨眉飞色舞,巴拉巴拉…… 就好似……牛逼轰轰的人是他。 李宏仍是不太相信,不过也有些动摇了,因为石亨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石亨叹道:“岁月如刀,这才多久……” 他忽然顿住,转而道:“眨眼,都过去十六年了啊,记得那时,老子还是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高手,他娘的……” 石亨骂骂咧咧,“老子经常觉得自己还是少年呢,他娘的,转眼就老了。” “就你还少年呢,你孙子少年还差不多。”李青忍着笑说,“也不嫌臊得慌。” 石亨:“……过分了啊!” 李宏见俩人又要拌嘴,心下好笑,他放缓速度,让二人并驾齐驱,自己静静欣赏关外风景,憧憬若跟鞑子对战,能杀几个。 … 又行十余日,一行人总算是跟明军、草原部落会师。 粮草补给还未到齐,大军便暂且驻扎下来。 李青忙碌起来,忙着整顿军纪,忙着分配任务,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干爹,李宏还是头一次见,他都惊呆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干爹这么懒的人,简直世间少有,就是干活儿也会是慢条斯理,井然有序的那种。 不想,干爹这一忙起来,直叫他这个年轻人都觉得雷厉风行。 似乎都不用思考,不用规划,一条条帅令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使了出来,令他目不暇接。 李宏忍耐着好奇,按着干爹的吩咐:少说,多看,多学! 很快他就发现,在干爹的一系列操作下,原本对去河套不满的草原部众,没多久就接受了现实,似乎…还是愉快的接受。 且,经过干爹调度下,双方林林总总超十万人的大队伍,变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显得松散。 此外,在干爹的运作下,无形之中,将草原部众中的妇孺,整个给集中在明军的眼皮下,俨然成了人质。 更离谱的是,这些个草原部众,竟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相当配合。 李宏大为震惊: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是夜。 见干爹终得清闲,李宏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干爹,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这么听话的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李青扭了扭脖子,“干爹是个讲道理的人。” “……真诚点儿,说话的方式真诚点儿。”李宏苦笑道,“干爹你这…说点儿我听得懂的。” 李青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给点钱,画画饼,亮亮拳……最后,心平气和的跟他们讲道理,顺便打一下感情牌。” 李青举例:“就拿把妇孺安排到中军来说,表面看,这对草原部众来说是受制于人,但妇孺在大军中央也能得到帮助、扶持,且杜绝了行军路上被抛弃的命运; 而且,在此之前,我已通过其他手段,充分获得草原部众的信任, 他们相信大明不会坑害他们,还能保障家小不会被抛弃,自然也就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了。” 李宏咂了咂嘴,道:“干爹,你这…都是打明牌啊?” “没错!”李青颔首,“宏儿你记着,阴谋诡计是走不远的,因为阴谋一旦被人识破,就变得毫无用处,甚至被反噬; 除非你能碾压对方的智商,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这世上,傻子没那么多。” 顿了顿,“尤其是庙堂之上,更多都是在用阳谋,让人知道你的意图,却不得不按照你的意图去做,才是上上之策。” 李宏追问:“那怎样才能让人知道我的意图,还按我的意图做呢?” “让他们权衡利弊后,发现按照你的意图做,对他们最为有利,亦或损失最小。”李青说。 “啊?这……”李宏苦着脸说,“这也太难了吧?” 李青哼道:“你真以为,看看兵法,看看资治通鉴之类的典籍,就能在庙堂屹立不倒,呼风唤雨了?” “你也不想想,能在朝为官的人,又有哪个不是熟读经史?”李青没好气道,“在任何时候,小聪明都是走不远的,唯有大智慧。” 李宏讪讪点头,又道:“干爹……你能不能具体化一点儿,比如遇到某一件事,怎么应对,如何解决?” “不能!” 李青抬手敲了他一下,“你应该学的是方式方法,而不是抄作业,若抱着这样的心理,你还是别进庙堂的好,不然迟早被玩废。” “干爹……” “少来!”李青又敲了一下,骂道:“庙堂争斗不是过家家,也不存在什么复制性,最终利益导向,受益人群,参与斗争的势力……复杂因素理不清,光想着抄作业,除了让你一败涂地,不会有其他结果。” 李宏不敢反驳,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同时,对干爹也更崇拜了。 “干爹,你真厉害,那么多人都斗不过你。” 李青微微摇头:“干爹在庙堂搅动风云,倒也不全靠着智慧,还有帝王的支持、信任。” 停顿了下,又补充道:“有时恼了,也会用些非常规手段。” “比如……?” “惹恼了我,给他埋了。”李青阴恻恻道。 李宏:“……” “干爹,你,你杀过官员?” “昂,不止一个。”李青摊了摊手,道:“没办法啊,人家都把脖子伸到我跟前了,我不杀,那不成孬种了?” 李宏震惊:“干爹…你在京师杀官?” “骗你干嘛,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不信去问武清侯。”李青说,“这事儿在京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你杀了官,皇上都不治你罪?”李宏人都要傻了,这简直……离谱! 李青点点头,很自然的说:“谁让他们惹我的。” “……可你,也不能杀同僚啊!”李宏怀疑干爹吹牛,但他没证据。 李青嗤笑,不过,随即又认真起来:“你记着,别想着学我,没有人可以学我!” 第38章 建设河套 … 这日后,李宏内敛了许多。 他明白,自己所向往的庙堂权谋并不浪漫,相反,各方势力博弈、角逐,往往充斥着恐怖危机。 一个不慎就有失势,甚至全家倒霉的风险。 越是了解,他越觉得干爹能做到这一步,实在太了不起了。 ~ 小半月后,后续补给到齐,大军再次出发,前往河套地区。 行军是枯燥的,李宏那股子热情,渐渐被无聊的行军消弭,他不再策马狂奔了,反而整日研究,干爹是怎么做到躺着骑马。 无奈,尝试了十数次,始终没能成功,还差点儿被马蹄踩到大腿根儿。 自此,李宏才真正接受现实。 ——干爹,不是他可以模仿的! 或许,也没人可以模仿干爹……李宏如此想着,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慰藉。 大军日复一日地行进,无聊且苦闷,连这关外特有的风景,也变得没那么壮观了。 李宏垂着头,塌着肩,哀叹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到头了。”李青眸光晶亮,神色欣然。 李宏精神一振,连忙举目四望,怔怔道:“干爹,这河套未免也太荒凉了,这地儿真能住人吗?” “废话,眼下都进入冬季了,当然荒凉。”李青没好气道,“别看这里天寒地冻,且降雨量少,但这里靠近黄河的支流、岔流;地势相对平坦,土壤也勉强称得上肥沃,完全具备耕作条件。” 顿了顿,“你可知它为何叫河套?” “这个……”李宏尴尬道,“孩儿读的都是经史子集,兵法战策,对这些还真不了解。” “废物!”李青骂了句,指着极远处说:“你看那些支流、岔流,汇集在一起,像不像套马的绳索?” 李宏坐直身子,极目远眺,“哪呢?干爹,我看不见啊!” “……找个地势高的地方看!”李青说完,顺带着踹了他两脚,心情这才好了些。 熊孩子,还是得打! 以前多可爱讨喜,现在长大了,越来越讨嫌。 李宏挨了顿打,满脸无奈。 其实他是想来上一句:“小棒受大棒走。”然,他根本没那个条件,还没开跑,就被干爹拎了起来。 跑又跑不过,且还会挨更狠的揍。 李宏只能打感情牌:“干爹,你以前都很少揍我,说话好听还讲道理,你现在……你变了。” “这话怎么茶里茶气……”李青皱眉,“不会是跟你那婉清妹妹学的吧?” “实话啊,你确实没以前……”李宏看着干爹扬起的巴掌,声音逐渐小了下来,继而改口:“打是亲,棍棒底下出孝子,干爹用心良苦,孩儿懂,呵呵……都懂。” 李青沉着脸,哼道:“少给我耍嘴皮子,这一路来也教了你不少,你不是想进军官场吗,别老围着我转,自己多去看,多去了解。” “记着,别人讲的再好,都不如你亲身体会,自己感悟。”李青道,“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排他性,极少有全面普适性的存在,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懂吗?” “是,那孩儿去了。” “去吧。” 李青伸了个懒腰,也开始忙碌起来…… 河套这个地方是大明向往延伸、扩张的一个跳板,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就对这里做了规划,但太过简陋,根本没得到实质性开发。 这么多年下来,河套除了提供一些战马之外,并未给大明带来可观收益,不是河套不给力,而是大明开发不到位。 之前李青一直着眼于海上通商,大明手工业发展,以及庙堂朝局,顾不上这个,如今正好赶上大量草原部落投奔,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 如果将河套建设好,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草原部落自发聚集在这里,甚至都不用里挑外撅。 这里有着草原的风土气候,又有具备了中原的耕作条件,可谓是得天独厚,用来当做融合场所,简直再适合不过。 不仅如此,还能将这里充作试验场,表现的好,才允许他们进入大明生活……李青嘴角渐渐歪起。 … 双方人数太多了,想整个动员起来并不容易,加上天寒地冻,对人也是极强的考验。 尤其是晚上,朔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不抓紧时间准备,等到三九天冻死人都有可能。 为了更高效的建设,李青只得先将双方分开,明军分营,草原分部落,然后划出一片片地方,充作以后村落; 在明军将领,以及部落首领的号召下,人们的积极性被极大程度的调动起来,干的热火朝天。 所有人都知道,不赶在寒冬腊月前建好住所,没好果子吃。 帐篷数量有限,只能将就,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谁也不愿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在人们的观念里,和亲人住一起,才能称之为家! 建造自己的家,大伙儿自然卖力。 李青看着这一幕,亦是一脸欣然,他就是要留住这些人,让他们在这里扎根。 有人,才能创造价值! 不然即便大明版图再扩大一倍,也只不过是个纸面数字罢了。 连续跟进十余日,李青见一切步入正轨,且按部就班地执行,他便也不再东奔西走,放松下来。 … 现在的石亨,十分庆幸自己没揽下一把手的位置,这些天,他基本上啥活都没干,净享受了。 不是懒,而是这方面他真不在行。 帅营。 石亨拎来酒肉,找李青喝酒。 “先生,我真是服了,没想到你不仅跟文臣干仗厉害,处理事务也是一把好手。”石亨心悦诚服,举杯道:“活该你当大帅。” 李青摇头失笑,举杯就唇,刚喝半杯便停了下来,道: “你也别真做甩手掌柜,多去看看,你在军中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督促他们一下,离三九天可不远了。” “成,这都不叫事儿。”石亨笑着点头,“明儿我就去转转,让那群兔崽子麻溜点儿,娘的,可别被蛮子比了下去。” 李青蹙了蹙眉,纠正道:“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说为好,他们已经投靠大明了,虽然不是汉人,却也是大明人,不利于融合的话,别再说了。” 石亨撇了撇嘴,没反驳,却也不以为然。 李青不禁苦笑。 关内关外大融合,是一个很长的过程,除却地理因素,人心也是一道天堑。 这时代,华夏民族自豪感、优越感,不是一般的强,简直……刻入骨髓! 上到皇帝,下到庶民,皆是如此。 大明以外,尽皆蛮夷! 哪怕是太监,都一口一个蛮夷。 这并不只有文人才如此,而是……大明所有人。 华夏,有礼仪之大故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这骄傲发自内心,并非刻意为之。 不过话说回来,文人常称:四海之夷,不习教化;倒也不全是为了贬损而贬损。 确有好多小国,还未开化,甚至…还处于原始野蛮阶段。 这种偏见并非毫无依据,尤其是对元人,这个入主中原百年,且对汉人造成了很大伤害群体; 尽管过去了百年,仍有许多人不待见他们,这也对真正融合带来了极大阻力。 这可不是皇帝说一句,“以后都是一家人。”就能解决的,人心里的成见,可没那么轻易消失。 当然,有民族自豪感,是件大好事;记得历史,尊重历史,也很有必要。 不能扼杀!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多看着些将士们,人家来投奔大明,咱们至少不能冷眼相对,这一步棋十分关键,不容出错。” “昂,放心吧。”石亨点头,“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轻重,不会误了国策。” 李青轻轻点头,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道: “对了,这次来的时候皇上特意嘱咐,让我多关照一下抚宁伯朱永;这个人我不熟悉,你和他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如何?” 石亨一仰脖,又是一杯酒下肚,他喝得有些急,咳了好一会儿,才道: “还不错,在打仗方面有一定天赋,为人也比较低调,个性不张扬,比较谦虚,颇有…姑且算是儒将风范吧。” 石亨又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他应该是得到了皇上的暗示,做事很有积极性。” “嗯…”李青缓缓点头,“改日我观察观察,真如你说那般,倒是可以培养。” 顿了顿,“你上岁数了,这酒啊……解解馋也就是了,莫贪杯。” “昂,我知道。”石亨叹道:“他娘的,这不服老是真不行啊。” 李青好笑点头,“你也算是一路爬上来的,眼下到了享福的时候,理应多注意保养身体才是。” “你看,又开始了。”石亨无奈摊了摊手,随即,眉间一挑,“听你刚才那话意思,莫不是也想跟于尚书那般……急流勇退?” 李青没有避讳,坦然道:“不错,待朝局稳定,我也想退下来,做些想做的事。” 石亨不解:“没记错的话,你也才五十出头,身体又这么好,干嘛急着退下来?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新帝也明显对你颇为信任,加上你的手段……那些人奈何不得你。” 李青轻笑道:“我退下来,只是我想退下来,跟那些人无关。” “别呀,”石亨急了,“你要走了,以后我找谁喝酒?” 李青哈哈一笑:“放心吧,朝局未彻底安定前,我不会走。” 他悠然一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那么快。” 第39章 有失公允 石亨怔怔看着李青,举起的酒杯,就那么悬在半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累的。”石亨放下酒杯,瓮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大明如何跟你又有多大关系?” 李青笑笑,说道:“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但……既然来了这个世界,总要做些什么,不能白来一遭,是吧?” “大丈夫在世间走一遭,是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石亨点头,“不过,你这做的已经够多了,正统、景泰两朝你的贡献已是极大,足以史册留名! 没必要,非把所有担子往身上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少了你一个李青,还会有其他李青。” 李青笑笑:“但李青只有一个,不是吗?” 他抿了口酒,道:“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我只是个苦哈哈,自然不会如此,可是啊……自当初下山那一刻,我便已不再是个道士了。” “道士?” “呃呵呵……”李青自知失言,找补道:“以前家里穷,实在没得吃,只好去做道士了。” 石亨不疑有他,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苦难经历,不过,你路子选的不太对啊,去寺庙当和尚……” 他忽然住口,意识到这话政治成分极高,有贬低太祖之嫌。 李青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牵扯过深,权当没听见,继而将话题引向当下。 “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你多注意保暖,督促将士们的时候别太过严苛。”李青道,“都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是为国尽忠。” 石亨点头,示意放心。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石亨意犹未尽地去休息了,大半坛酒,全便宜了李青。 李青倒不是贪酒,谁让石亨岁数大了呢,这也是为了他好。 … 建设河套不曾懈怠,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说是建造家园,其实,也不过是挖窑洞罢了,来时就入冬了,没那个时间建造房屋,只能先住窑洞过渡,待来年开春,才能正式建造。 活下来,才能继续后面的事。 李青安排得当,又有明军将领,部落首领敦促,进度相当快。 于是乎,他又显得游手好闲起来,整日这逛逛,那逛逛。 李宏算是知道,干爹为什么总给人一种不干活的状态了,因为部署能力实在太强,对大局的把控,妙到毫巅;在他看来无比复杂的事,经干爹一规划,立即变得简单起来。 且效率变得极高,根本不需要多操心。 这些天下来,他对干爹的崇拜日益加深,干爹似乎总有办法,再难的事情,遇到他都会迎刃而解。 “干爹,你能教教我不?”李宏十分眼馋。 “这个没法教。”李青淡淡道,“能力是锻炼出来,唯有实践才能有所得,不要老想着走捷径,世间哪有那么多捷径可走?” 顿了顿,“其实吧,干爹也不是万能的,有很多事都解决不了。” 李宏惊讶道:“眼下这情况都这么棘手了,双方人数超十万,还有老弱妇孺,干爹都能如臂使指的掌控全局,还能有什么事难得倒你?” “当然有啊。”李青苦笑道,“比如……人心。” “啊?”李宏不理解。 李青也没解释,只是道:“这些日子下来,有什么感触?” “建功立业不容易啊!”李宏讪讪自嘲,“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也太天真了。” 他蹲下身子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儿,扶李青坐下,而后在李青边上也坐了下来。 望着土丘下,劳碌的众人,感慨道:“干爹,我还是挺幸运的,跟他们相比,我简直不要太好命。” “确实如此,”李青欣然笑道,“你打小就在金陵那样的富庶之地生活,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到了极点,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判,认为自己不凡,保持优越感; 但其实吧……”李青指了指下面的那些人,“真若和他们角色互换,你未必及得上他们,他们也未必不如你; 你能有如此心理,倒也不枉此行了。” 李宏塌着肩,怏怏道:“干爹,这庙堂……真就那么难吗?” “难的事多了,不只是庙堂,他们又容易了?”李青反问。 李宏无言以对,心中那股子傲气消弭大半,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个凡人。 现在的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主角。 他挪了挪身子,挨着干爹,“干爹,你一个人跟那么多人斗,一定很辛苦吧?” “也算不上辛苦,都习惯了。”李青轻笑笑,抬头拍了拍他脑袋,轻声说:“习惯便不苦,但若不习惯,就会痛苦无比。” 李宏缓缓点头,问:“干爹,你打心里不想我步入庙堂,对吧?” “嗯,因为干爹太了解这里面的黑暗了,不想你苦。”李青不否认,“但若你真想来,干爹也不拦着你,你的人生,理应你来做主。” 吁了口气,李青又道:“你若真踏足庙堂,干爹自然会帮衬你,然,干爹也不能一直护着你,待大事了却,干爹也就下野了。” “下野?” 李宏惊诧,“干爹,你还不老呢,好不容易达成如此成就,干嘛要放弃啊?” “你觉得可惜?” “太可惜了!”李宏点头。 李青哈哈一笑:“你真以为干爹很在意名利?” 李宏想了想,道:“名的话孩儿不知,不过…利,干爹还是挺在意的,不然咱家那么多钱哪儿来的? 听朱叔说,那些并不是朱爷爷的,而是你交给朱爷爷打理……干爹,你冷静下,孩儿不是那个意思。” @#¥%…… 一刻钟后。 李宏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望着灰色天空,双眼空洞无神…… 突然,一抹寒意飘落脸颊,他抬手一摸,掌心湿了一片。 “干爹,下雪了。” “嗯…”李青眉头微皱,“得加大工程量了。” “眼下已经够快了,再快……干爹,你去哪儿?”李宏连忙起身,“等等我。” 李青才懒得等他,很快,就把李宏甩开了。 …… 帅营。 李青召集所有明军将领,草原部落首领,帅营不下百人。 李青询问各部进度。 结果就是,草原部落完成度在七成以上,而明军只有六成半,这不是明军不卖力,而是草原部落,更有经验。 石亨很尴尬,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被蛮子比下去,却被狠狠打脸。 他刚要发火,李青却抢在了他前头。 “所有干完活的人,立即去帮助没干完的人。”李青不等众人说话,继续道,“帮忙的人,每人赏赐一两银子,没干完的人,每人赏赐半两,十日内,务必全部竣工,否则,奖赏取消!” 沉吟少顷,李青补充道:“明军帮明军,部落帮部落,速去传达指令,立即执行!” 说完,李青又用蒙语,重新下达了一次指令,又加了一条:妇孺优先入住! 李宏都惊呆了:干爹竟还会说蒙语? 那叽里咕噜的话他听不懂,但众部落首领的反应来看,干爹说的很标准,人家都听懂了。 干爹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啊……李宏惊叹。 待众人离去,他挤上前,道:“干爹,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一边儿去,老子没时间跟你聊天。” “……” 李宏见干爹眉头微皱,手搭在书案上,食指中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敲击,整个人沉浸在自己世界。 当下他大气儿都不敢出,他知道,这个状态下的干爹,万不能打扰,不然……很可能影响身高。 许久, 李青幽幽舒了口气,自语道:“问题不大。” 接着,又闭上眼推演了一阵儿,觉得没有纰漏后,这才看向李宏,“你刚说什么?” “呃…没什么。”李宏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说没营养的话,转而道,“干爹,你这样…是否有失公允呢?” 李青一脸诧异:“有失什么公允?” “你看呐,抢先干完活的人,还要帮别人干,得到一两银子赏赐无可厚非,而自己活没干完,还迎来帮手的都有半两。”李宏分析道,“这样,对提前干完活的人太不公平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且政治上的事,不能用做生意那一套理论; 唯有将差距拉小,才会让更多人接受,作为一个合格的政客,要考虑的从不是公平,而是更好解决事情。” 李宏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却还是替那些勤劳的人感到不公,悻悻道: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李青‘噗嗤’一乐,颔首道:“你这样说倒也不错,事实却是如此。” “不过,这样安排,能让所有人都接受不是吗?”李青笑道,“真要追求公平,那便是帮忙的一两,被帮忙的一文没有,你觉得,那些没领到钱的人,会是怎样心情?” “……好吧。”李宏总结道,“就…人情世故呗?” “这次你说的很对。”李青头一次这么肯定他,点头道:“政治场,就是个充满人情世故的地方。” 李宏沉默下来,咕哝道:“孩儿不喜这样的人情世故。” 李青默了下,“其实,干爹也不喜。” 第40章 干爹,孩儿太想进步了 … 在银子的加持,以及生存危机下,人的积极性全部激发出来,效率又提高了一大截。 幸运的是雪并未下多久,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便没了下文。 一切如李青所料那般,问题不大! 李宏陪着干爹,一路走一路看,欣然的同时,也有些落寞,这和他想象的出关之旅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宏挠了挠头,道,“本来还以为这一次会轰轰烈烈,孩儿能表现一番呢,不想竟如此顺遂……” 他苦笑道:“孩儿就是来做陪衬的,一点用都没有。” “你还没踏入庙堂上呢,自然用不着你,且现在的你也没什么本事。”李青毫不客气,打击道,“想表现的前提,是你得有表现的能力。” 李宏:“……” 默了会儿,他问:“干爹,这次确定打不起来了是吧?” “你小子……”李青眼神危险,但这次克制住了,他能理解李宏的心情,“嗯…九成九是打不起来了,不过…也不绝对,内部稳定不代表没有外部危机。” “外部?” 李宏怔了一下,惊诧道:“干爹是说……可能会有草原部落来攻打河套?” “攻打?呵,他们绝不敢!不说眼下这些部落,单是咱明军就有五万开外,拿命打?”李青嗤笑,“估摸着也就偷摸些东西,速来速回,讨个生活的样子。” 李宏问:“这……可能性大吗?” “不大,但不排除。”李青活动着双臂,道,“无论鞑靼还是瓦剌,甚至就连一些大部落,都会在关外布下探子,密切关注大明动向,以便提前做出应对。” “那大明岂不是很被动?” “倒也没什么打紧,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如纸老虎一般,不堪一击。”李青淡然道,“别说明军动向,明军的战法,他们都一清二楚,然,那又如何?” “他们依旧打不过,即便对明军了如指掌,一样不是明军对手。”李青笑道,“只要足够强大,无需害怕被对手了解; 当然,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也很难不被对手了解。” 李青悠然道:“他狂由他狂,明月照大江!” 李宏听得心驰神往,冷却的心再次激动起来,“干爹,若真有敌来犯,让我出战如何?” “你?” “不、不行吗?” 李青好笑道,“你觉得你能上阵杀敌?” “嗯。” “……干爹,我可以的。” “不,你不可以。” “可以的。”李宏语气坚定,“这些年,我一直有习武,几乎不曾断过,三五人近不的身。” 李青失笑道:“不可否认,打仗和个人武力关系很大,但……更重要的是勇气,以及杀敌的决心。” “我有决心,也不懦弱。”李宏连忙保证。 李青却只是笑笑,“你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了,真到了战场你便会发现,你这身功夫一成都发挥不出来,甚至…腿脚发软。” 他不怀疑干儿子的品性,但战场……不是干儿子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自幼锦衣玉食的人能承受的,这不是勇不勇敢的问题,而是心理承受能力。 别的不说,单是战场特有的肃杀之气,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更别说极致血腥场面,以及生死危机感了。 那场面,根本不是一个打小生活优渥的公子哥,能够承受的,真不是李青小看干儿子。 李宏却激起了好胜心,道:“干爹,你给孩儿一次机会好不好?” “打仗不是儿戏,你连演武都不曾有过,还欠缺磨砺。”李青摇头。 “干爹,你就成全我一次吧。”李宏苦求道,“孩儿太想进步了。” 李青看着满脸渴望的干儿子,轻叹一声:“你若真想打仗,先去熟悉军队,嗯…现在没时间演武,就帮着他们挖窑洞吧。” “这……”李宏狐疑:“对打仗有帮助吗?” “谈不上帮助,不过能让你从侧面了解一下将士们。”李青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人不了解,自己人总要了解才是。” 李宏轻轻点头:“那……孩儿这就去。” “嗯,去吧。” 李青摆了摆手,一个人继续漫步。 大地苍凉,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枯草稀疏杂乱,挂着薄纱般的雪丝,一不小心踢弯了腰,雪丝横飞…… 李青脚底踩着柔软的鞋垫,脚很暖…… 雪下的不多,不过由于气温低,并未融化,显得十分荒凉。 李青轻声自语:“待来年开春,这里定然又是一番新气象。” 他有信心,以后的河套定是生机勃勃。 细想想,大明现在除了糟心的庙堂权力场,其他方面都还挺不错,有灰暗,但光明更多。 不过李青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能到这一步,已是极为难得,他很满足了。 有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他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至少……现在不能。 我还能做些什么……李青扪心自问,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海上通商不仅使百姓富裕,手工业发达,同时还让大明不再闭塞,跟海外诸国保持交流; 摊丁入亩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土地兼并,减轻了百姓负担,大明人口迎来了暴涨; 新作物的引进,也完全养得起大明百姓,且还有剩余; 藩王除了嫡长子外,其他子嗣都是降级继承爵位,这极大减轻了朝廷财政支出; 户籍制度…除军户外,基本上已全面放开,让百姓有了更多的选择,也使得他们更有干劲儿…… 大明还是大明,却和历史上的大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就目前而言,大方向上没有出现明显错误。 然,单看庙堂权力场,大明却和历史上的大明没太大区别。 文官势大,武将势微,内阁的权柄得到了部分加强,太监参与了权力斗争…… 这方面,李青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何况权力场? 哪怕一个小地方的县衙,知县手下一群人都还讲圈子,县丞、主簿……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等到河套建设好,并彻底步入正轨,再待上些年……朱见深掌权后,就退了吧。”李青自语…… ~ 今夜,没有璀璨星辰,李青早早便躺下了,就着蜡烛看《水浒传》。 刚翻阅数页,李宏便垂着头,弯着腰,有气无力地走进来,唤了声:“干爹。” “嗯…”李青合上书,打量了干儿子一眼,笑道,“怎么,只半天功夫就受不了了?” “呃…确实挺累的,但还不至于受不了。”李宏坐下,逮着干爹吃剩的下酒菜大快朵颐,口齿不清道,“干爹,有…有水吗?” “想洗澡?” “昂,出了一身汗,难受死了。” “没有。”李青淡淡道,“眼下忙着建造窑洞,腾不出精力去弄太多水,真想洗澡去外面弄些雪,擦擦也就是了。” 李宏咂吧咂吧嘴,叹道:“那我还是不洗了,干爹你别嫌我臭。” 李青嗅了嗅鼻子,道:“你不说还没什么,这一说还真挺臭,你去住窑洞吧。” “干爹,你怎么这样?”李宏气结,“你就不心疼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才哪跟哪儿?嫌遭罪麻溜儿滚蛋!” “今儿累一天了,要不明天?”李宏尝试讨价还价。 李青却道:“想成为将军,和兵士们打成一片很有必要。” “好吧,我吃完就走。” “成,不过明儿就别来了,士兵吃啥你吃啥。”李青道,“既然要走这条路,就贯彻到底。” “……知道了。” ~ 打发干儿子离开,李青又翻起《水浒传》,直到蜡烛燃尽才合衣躺下。 次日。 辰时末李青才幽幽醒来,今天没下雪,却也没出太阳,天色阴沉,朔风呼呼的刮,吹在脸上生疼。 不过还好,大家伙儿都在忙着干活儿,并不觉得多冷。 李青就更没问题了,大冷的天儿,他就穿着藏青色单薄袍子,里面仅仅套了层白色小衣,看起来很有风度。 不过,到石亨嘴里就成了骚包。 李青日常询问了下工程进度,然后跟石亨问了抚宁伯朱永所在后,便去找他了。 这个人李青并不了解,但朱见深想着重培养,自然要多加关注。 万一非良人,也好及时止损。 ~ 朱永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颇有威严,正在亲自督促部下干活…… 忽的余光一瞥,见是李青过来,连忙上前行礼,“末将朱永,参见永青侯!” “抚宁伯少礼。”李青虚扶一把,笑道:“看了一圈儿,就属你这进度最快,看样子,再有两三日就能竣工。” 顿了顿,“不过,你可别为了赶时间忽略质量,这是要住人的,万一塌了,这个冬天怎么熬过去?” “永青侯放心,末将理会的,弟兄们也理会的,没人会拿这个开玩笑。”朱永邀请道,“侯爷若有闲,不妨来参观一下。” “嗯…这个先不急,你忙不忙?” 朱永忙道:“不忙不忙,侯爷有何吩咐?” “这里太吵了,随我来。”李青转过身,向着一旁走去。 “是!”朱永立即跟上,心中欣喜,要是和永青侯打好关系,那自己仕途将更为顺遂…… 第41章 侦察任务 朱永心怀激荡,他已收到皇上的暗示,若是再获得大权在握的永青侯支持,那以后还不得飞黄腾达? 兴许,获封公爵都有可能。 李青在前面走着,朱永在后面亦步亦趋,心理活动十分精彩,却始终保持克制,不曾主动开口。 良久,李青脚步顿住,朱永也停下步子,表情恭敬。 “你父亲是叫朱谦是吧?” “回侯爷,家父是叫朱谦。”朱永应是,对李青直呼家父姓名不排斥。 一来,李青和他父亲算是同辈,二来,以李青的权柄,身份,这么称呼并没有托大成分。 即便父亲再生,面对永青侯也得陪着小心。 李青转过身,认真打量了朱永一眼,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抚宁伯仪表伟岸,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侯爷谬赞了。”朱永矜持笑笑,“侯爷若不见外,叫末将的字,景昌便是。” 此人倒也够圆滑,不似石亨、石彪那一类的莽汉,怪不得能被朱见深看重,不过,可能也有都姓朱的原因……李青心思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 笑吟吟道:“本侯也上了岁数了,要是大明多些你这样的后辈,那我也可以早些退休了。” “侯爷这是哪里话?”朱永神色认真,“大明可以少些末将这样的人,却不能没有永青侯。” “哈哈……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李青摇头失笑,心里对这人印象好了许多。 不是因为朱永会拍马屁,而是因为朱永足够世故。 这样的人,才有能力跟文官集团掰手腕,而像石亨那般……虽也能掣肘文官,却很容易被套路,甚至拿捏。 当初若不是李青,兴许石亨这会儿,坟头草都老高了。 如今和洪武永乐朝的情况不一样,没有那么多仗可打,武皇帝的标签也在淡化,武将得足够圆滑才行。 像蓝玉那般打仗生猛,却对官场一窍不通的人,在这时候可走不长远。 主要是现在的大明皇帝,权柄完全比不上那时的朱元璋,以后更是如此,所以…武将也得学会文臣那套。 但前提是,这武将不能跟文臣穿一条裤子。 李青蹲下身,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儿,坐了下来,话起家常。 “景昌哪儿人啊?” 朱永连忙也坐下,让上级仰着脸问话可是很失礼的,他甚至都没清理,一屁股坐在雪上。 “回侯爷,末将祖籍河.南夏邑人,早些年跟着家父戍边宣府,偶尔也出关巡察,遇到越界的草原蛮子,上去就是一顿揍……” 朱永很懂分寸,点出自己的能力的同时,也没有过分夸大,给人一种真实感,且不用李青多问,他就将自己的家底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对上级诚实,且不让上级费劲儿,就输出上级想知道的内容,朱永可谓是深谙官场。 李青对朱永的答卷很满意,不只是朱永解题方式,更重要的是他的出身。 根正苗红的武将家庭,且早年随父亲在边关磨砺,跟庙堂几乎没什么牵扯,底子相当干净,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才没得到重用。 这样的人要是得到提拔,自然会感恩戴德,且小人物的快速成长,往往会让人眼红,不说文官,就是勋贵也得有意见了。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忠于皇帝,抱皇帝大腿才能保下富贵……李青分析一番后,笑容更是温和。 同时,李青对朱见深的信心更足了些,能在这么多勋贵中挑中朱永,绝不可能是运气,不存蒙的情况。 李青笑道:“你这边活儿干的最快,部下很快就能解放出来,本侯给你安排件事。” 朱永连忙拱手,语气恭敬:“请侯爷示下。” 上级给你指派任务,是重用你的前兆,岂能怕苦怕累。 “咱们这么大队伍来河套,根本瞒不了人,草原诸多部落定然已得悉。”李青说,“常言道: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草原冬天最是难熬,尤其是草原大战刚落下帷幕,不少部落受到殃及,在生死存亡之际,保不齐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们不敢正面攻打,却很可能会趁咱们松懈之际,来抢上一波。” 李青道:“待窑洞挖好,这侦察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拍了拍他的肩,李青允诺道,“跟本侯混的人,向来没有吃亏的,无论有无敌犯,都有你的功劳。” 朱永心中喜悦,脸上却正气凛然:“御敌是武将天职,末将岂敢贪功,侯爷放心,末将定不让您失望; 那群蛮子不来也就罢了,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嗯,说的好!”李青爽朗大笑。 朱永也跟着笑了起来…… …… 帅营。 李青吃着火锅,喝着小酒,生活勉强算是滋润,不过菜品比较单一,只有土豆片、菠菜、羊肉片,这三样儿。 天寒地冻的,能吃上这些就很不错了,李青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能享福,也能吃苦,当初往返交趾时,他为了赶路连续许久都没进食,眼下还能吃火锅,已经很不错了。 突然,帐帘一挑,石亨闻着味儿来了。 “好家伙,吃好的竟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石亨揶揄道,“你可真是…鹅食盆不许鸭插嘴——吃独食!” 李青颇感无语:“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俏皮话?再者,这也不是啥好的,你又不是吃不到。” “一个人没意思嘛。”石亨嘿嘿一笑,不客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就给干了。 “嘶啊~爽!” “少喝点儿,再喝一杯就成了。”李青劝道,“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悠着点儿好。” 石亨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可……就好这口,我再喝两杯今儿就不喝了。” “……行吧。”李青好笑点头,给他摆上碗筷。 这时,帐帘又是一挑,李宏灰头土脸地走进来,闻着味儿直咽口水。 “干爹……” “行了,过来吃吧。”李青没好气的说。 “不,我来是想求你件事。”李宏又咽了咽口水,这才说道:“我见那抚宁伯开始召集将士了,听他说是干爹要防范蛮子来偷抢东西,孩儿想……” “想跟着一起?”李青挑眉。 “昂。” 石亨插话道:“想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不上战场,永远是个生瓜蛋子,去吧。” 李青沉着脸,“你儿子啊?” “哎?对晚辈就不能溺爱,他既有这个心,你也有这个条件,干嘛不给人机会?”石亨道:“大丈夫当存建功立业之心,他才及冠年纪,正是打拼的时候,岂能碌碌无为。” 李宏忙附和道:“对啊干爹,武清侯说的是呢,你就给孩儿一个机会吧!” 李青犹豫片刻,点头道:“保护好自己,真遇到敌人来犯,莫逞强,战场之上必须听从主将军令!” “是,孩儿谨记。”李宏认真保证,“孩儿绝不会丢干爹的脸。” 李青呵呵道,“没事儿,干爹脸皮厚,丢不丢无所谓,你保护自己就成。” “哎,是。” 李青抿了口酒,骂道:“还愣着干嘛,去呀。” “……是,孩儿告退。” “这孩子……”李青叹了口气,见石亨还欲再喝,一把抢过酒杯,“你都到量了。” 石亨无奈,转而问:“你不像是那种溺爱晚辈的人啊,怎么如此抗拒他从军入伍?” “那你咋不培养你儿子?”李青反问。 “我倒是想,但他不争气啊!”石亨叹道:“我那儿子跟个棒槌似的,憨傻憨傻的,我怕他守不住老子的功勋。” 李青好气又好笑:“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哎,你这话就过分了啊。”石亨骂道,“儿子聪明了不起啊?” 李青却是摇头:“我倒情愿他憨傻点儿,庙堂可没那么好混。” 石亨缓缓点头:“也是,不过也别太担心,你那干儿子随你,猴精猴精的,不是吃亏的主。” ~ “参见抚宁伯。” “李公子不必多礼。”朱永客气的说,问:“李公子确定要随本侯一起,去巡视河套?” 李宏点头:“抚宁伯放心,我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把我当一小兵就成。” 凭你干爹是永青侯,我哪儿敢啊……朱永倍感头疼。 倒不是怕抢功劳,李宏还没走程序,进军队呢;他怕的是真遇上事儿,这公子哥儿有个好歹。 推又没法推,朱永只好道:“李公子可愿屈就,做我亲兵?” “末将遵命。”李宏拱手称是。 “哈哈……莫要客气。”朱永笑得有些苦,他不认为这公子哥儿扛得住,于是补充道:“李公子若有不适,言语一声便是。” 李宏拱了拱手,道:“属下现在是抚宁伯的亲兵,您叫我小李就成。” 还挺谦虚……朱永稍稍好受些,至少这公子哥挺好说话的。 “老刘,带小李去换上盔甲,稍后出发。” … 一刻钟后,李宏身披锁子甲,头戴铁盔,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英武不凡。 这一刻,他心怀激荡,豪情万丈! 草原的蛮子啊,你们最好别让我遇上……李宏逐渐歪嘴。 第42章 嘴开光了 人如虎,马如龙,一行千余骑风驰电掣,气势如虹…… “驾~!” 李宏抖落缰绳,身子前倾,双脚踢踏着马腹,保持和周围骑兵同样的速度。 奔腾间,锁子甲发出的那细碎碰撞声,更让他热血沸腾,朔风吹打在脸上,李宏一点也不觉得冷,心潮澎湃。 终于……离战场厮杀更进一步。 这一刻,他好想浴血奋战一场!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地上,如擂鼓一般,所过之处,身后尘土飞扬,好不威风。 昔日少年梦,在这一瞬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李宏那一双眸子,仿佛都在燃烧。 痛快,太痛快了,这就是我想象的场景……李宏神采飞扬:若是再遇到草原蛮子,那就更完美了。 李宏看了看腰间佩刀,咧嘴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不笑了,只因往嘴里灌风…… ~ 疾驰了一个多时辰,速度慢慢降了下来,随后停下。 朱永翻身下马,走上一处土坡极目远眺,而后蹲下身,以指为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将军这是在干什么?”李宏跟上来,好奇的问。 “将军不敢当,叫我总兵就可以了。”朱永客气的回了句,解释道,“咱们的任务是侦察,了解周围地形是必须的,获取周围地形后,能判断出敌人来犯的大致方位,以便更好应对。” 朱永继续画着,一边说:“咱们这十万余人,占据的地方可不小,纵横二十余里,且永青侯还划出了好几片区域,用以后续开发; 地方太大,无法完全兼顾,必须要有侧重……” 到底是关系户,朱永不敢怠慢,况且,这关系户还没正式入伍,影响不到他。 朱永态度随和,不介意教李宏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这公子哥儿有所进步,回去后,朱永也能获得永青侯好感,他当然不会吝啬。 李宏认真听着,一边默默记下,他并未得意忘形,不曾忘了干爹的教导——多看,多听,多学。 朱永时而画图,时而极目远眺,完善着草图,李宏也不再打扰,只在一旁默默看着。 好一会儿,朱永将草图彻底完善,接着,取出怀中的宣纸、木炭,将地形图复刻在纸上,然后珍而又珍地收起。 抬头见李宏一副闲不住、憋的辛苦模样,朱永想了想,道: “小李啊,你去通知一下,让弟兄们找个背风的地儿休息一下,先填饱肚子,给战马喂些草料。” “是,末将……属下遵命。”李宏一拱手,急急去了。 这贵公子…还挺有意思……朱永失笑,继而又开始为后续侦察做规划…… 一刻钟后,朱永规划的差不多了,自语道: “补给只够食用三天,充其量侦察两天,一天用作返回,还能……” 朱永自语到一半,忽地一抬头,只见李宏正在直勾勾盯着他看。 “小李,你有事?” “没,没事。”李宏摇了摇手,讪讪道,“属下只是想跟总兵学习学习。” 顿了下,迟疑道:“那个…朱总兵啊,你说,草原蛮子会不会来啊?” “这个……可能性不大。”朱永沉吟道,“草原蛮子并非莽汉,咱们这么多人,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敢来惹,当然,也不排除实在饿急眼了,不管不顾地来啃上一口。” 第43章 我,永青侯干儿子,快来支援! 冬季天短夜长,天黑的极快,没多久,天色就暗下来,很快就黑了。 然,天公不作美,今夜月光皎洁,能见度极好。 距离并不远,明军想甩开对方,变得极为困难。 朱永心中叫苦不迭,却苦无办法,只能玩命撤退,明军将士也是如此,敌我悬殊太大,能不打,他们也不想打! 立功固然好,但这次风险实在太大。 整支明军,也就李宏遗憾,其他人都想着赶紧逃。 “总兵,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宏快速说着,“看这样子,他们是白天休息,夜晚行军,这都大半时辰了,他们速度未曾减缓分毫,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啊。” 李宏没上过战场打仗,但兵书战策经常看,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他知道再这么下去,早晚会被追上。 因为他们并未得到充分休息! 不能这样下去了,在后背对着人家的情况下,一旦追上,就是单方面的屠戮。 李宏明白的道理,朱永自然明白,且朱永明白的更为彻底,他知道,即便战,胜算也极其渺茫,这才迟迟难以决定。 可眼下,不做决定是不行了。 “小李,你快回去找永青侯,告诉他情况,让他快速支援。” “我……”李宏望着茫茫大地,讷讷道:“我第一次出关,怕是认不清路啊!” “老刘,你跟他一起。”朱永对一旁亲兵说。 “好!”亲兵答应。 李宏不想就这么走了,好不容易遇上,他还没展示自己呢。 “总兵,我现在是你亲兵,怎可弃你而去?” 朱永都快急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他身份,“少废话,赶紧滚回去报信,贻误军令者斩无赦!” “……是!” 朱永吁了口气,道:“大约再过两刻钟,会遇到一处逐渐升高的地势,大军在那儿调头,你和老刘趁机带上数十名士兵,立即脱离大部队,速去求援。” “是!”李宏二人齐声应是,这种情况下,不容许有任何迟疑。 战马继续驰骋,但速度已经降下来许多,主要是战马还没缓过劲儿,而蒙古马却仍保持着可观速度,双方本就不远的距离,正在缓缓拉近。 这样下去,还有时间撤回去报讯吗……李宏心中忐忑,一点也不乐观。 不只是他,朱永的心也在下沉,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朱永只能按照预定计划,下达军令,让明军做好御敌的心理准备。 … 两刻钟说长长,说短也短。 明军在预定地点停下,而后拨转马头,后军变前军,与此同时,李宏、亲兵老刘,立即带上三十余名将士继续驰骋。 这时候,双方的距离仅有一里左右,大战一触即发。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朱永就下达了反攻命令,给李宏等人创造条件。 事实上,到了现在这般境地,朱永都不抱希望了,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明军示警,尽最后一份力。 要说私心,那也是有的,为了给自己留一个美名,为家小谋求一份利。 ‘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不想,机遇刚到,自己就要战死沙场了……’ 朱永无奈叹了口气:“娘的,真是倒了血霉。” “杀……!” ~ 李宏最后望了眼冲出去的大军,眼眸通红,咬了咬牙,狠狠一抽马屁股,“驾~” 撑住啊,一定要撑住……李宏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肋生双翅。 他没打过仗,但大致情况还是能分清的,在战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一千对三千,生机渺茫。 朱永这群人,十有八九都要战死沙场了。 相处仅才两三日,可在这种集体生活,最易培养感情,这些大头兵虽很粗鲁,甚至有些粗鄙,却十分可爱。 李宏已经喜欢上了他们,若可以选择,他情愿不遇上草原蛮子。 厮杀声隐隐传来,他的心绞着疼,也不管战马疲惫与否,使劲儿挥舞马鞭。 其他人跟他一般无二,这些糙汉子很多都大字不识,但军中的袍泽之情,甚至不亚于血亲,都揪心又痛心。 同时,对草原蛮子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人有着丰富的感情色彩,但马儿没有,它们确实累了,不管李宏等人如何焦急,速度仍是逐渐放缓。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斜刺里杀出一支上百人的草原骑兵,正在追击他们,且距离越拉越近。 “娘的,咱跟他们拼了吧!” 李宏情绪激动,想背水一战。 但亲兵老刘却阻止了他,快速说道:“小李,你先退,我带着人去挡住他们。” “我怎可一人逃走?” “都这时候了,还论这个做甚?”老刘急吼吼道,“快回去告知大帅,最不济也能示警,让大帅有个准备,如果可以,为我们报仇!” 李宏红着眼:“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不比你们高贵,再说,我记不住地形,我留下,你走。” “别跟我抢了!”老刘急道,“我是抚宁伯亲兵,按大明律,主将战死,亲兵无恙者,斩亲兵!” 李宏一滞:“我也是。” “你不一样,哎呀……”老刘快速说着:“小王,你跟小李一起,其他人,随我一起挡住这群蛮子。” “是!” 小王大喊道:“李兄弟,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快啊!” 李宏心中悲愤: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一刻他破防了,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但……他不得不接受。 “走啊!”老刘一嗓子将李宏拉回现实,李宏没说什么,当即挥舞马鞭,与小王一起再次脱离队伍。 他哭了。 自记事起,他哭的次数不多,这次尤为深刻,这辈子都不会忘。 “驾~!” 顾不上擦泪,李宏使出吃奶的力气赶路,战马仍是快不起来,却也在李宏的摧残下,达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 这一刻,他甚至想弃马狂奔,但终究还保留一丝理智。 突然,马蹄声再次传来,听声音并算快,但数量却不少,估摸着得有大几百,亦或上千人。 李宏面色惨然,忍不住悲呼:“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小王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也听到了马蹄声,不过,他和李宏的心情截然相反,兴奋大呼:“李兄弟,这是咱们的人,咱们的援军到了。” 李宏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马蹄声是从正前方传来的,草原蛮子可绕不了这么远。 悲愤的心情瞬间被狂喜取代,李宏也顾不上丢人了,大吼道:“我是永青侯干儿子,我是永青侯干儿子……我们遭遇大规模草原蛮子,快来支援!” 一边拍马前行,一边大吼…… 不到半刻钟,李宏就听到了反馈:“别喊了,老子听见了。” 很快,一骑当先,快速接近。 “干、干爹……?” 看清来人,李宏满脸震惊,继而狂喜,刚欲开口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倒是小王,言简意赅地禀报了当下局势。 李青快速做出决断,气息悠扬:“列尖刀阵!” 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划破夜空,李宏很快就看到马上人头攒动,甚至都不用传令官中转。 不等他回过神,干爹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俩换匹马,头前带路。” “是!”小王匆匆拱手:“小的遵命。” “啊是!”李宏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与人换马。 换好马,李宏快速来到李青身边,惊喜道:“干爹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聊,出来消消食儿。”李青很自然的说。 李宏抿了抿嘴,视线再次模糊,干爹说的轻松,但他知道……都是为了自己。 “干爹……孩儿给你丢脸了。” “嗯…确实。”李青淡淡道,“擦干眼泪,马上出发。” “哎,是。”李宏两手在脸上抹了抹,趁着尖刀阵还未列好,问道:“干爹带了多少人马?” “一千。” 李宏紧张道,“敌人足有三千,且听朱总兵那意思,后面可能还有,得赶紧把消息带回去……” “听到你喊话时,我就让人回去传讯了。”李青瞥了他一眼,道:“越是急事,越不能急,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冷静下来。” 李宏红着脸应是。 说话功夫,尖刀阵已列好,李青命令道:“带路!” … 激战轰然爆发,明军仗着地利,携猛虎下山之势,一往无前。 ‘叮当啷…噗噗……’短兵相接,血雨纷飞,伴随着‘唏律律……’马儿嘶鸣,只片刻间,就将战斗激烈程度拉上绝巅。 明军走的下坡路,速度飞快,凝结成一把锋锐的尖刀,悍然撞上草原蛮子。 明军人数虽不及对方,但在这一刹那,杀伤力以及威势,更胜两倍于他们的敌人。 月光皎洁,宁静月夜下,却是无比的喧嚣。 厮杀声,惨叫声,伴随着黑红色的液体,上演着悲壮血腥的戏码。 短暂的优势,并未让朱永好受多少,他知道,这只是暂时。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余光望了眼皎洁的月光,他知道,这样的月光,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唉…真不甘心啊!” 第44章 战场洗礼 厮杀继续,人数不算太多,却将战场惨烈渲染到了极致。 双方都没有退路! 草原部落若不能吃下这支明军,后续的计划必将落空,那这个冬天他们家小不知要饿死多少。 明军同样没有退路,他们倒是想先回去求援,奈何敌人丝毫不给机会,撤退无望,唯有一战! “杀……!” 朱永沉声暴喝,这背水一战,没办法有丝毫保留。 人在不缺营养的前提下,三十多岁年纪,正是男人身体素质最巅峰的状态,一把斩马刀被他舞的如风车一般,神勇无匹,所向披靡。 朱永这个抚宁伯,在勋贵中并不算出名,但他是正统的武将出身,又有早年随父戍边的经历加持; 多年的积累,在这一刻,井喷式爆发! 朱永摒弃居中调遣、统筹全局的主将思维,拿出拼命三郎架势,冲在战斗的最前沿。 己方仅千余人,战法、甚至阵型都不重要了,拼的是悍不畏死的勇气,破釜沉舟的魄力! 朱永当然也怕死,但他更明白,这种情况下越是怕死,死的越快,唯有豁出命去,才有一丝生机。 在他这个‘领头羊’的带领下,明军士气高涨到了极致,个个悍不畏死。 按大明律:主将战死,而亲兵无恙者,斩! 朱永冲,他的二十余名亲兵不得不冲;跟着冲,死了朝廷还有抚恤,不冲,不死回去也得砍头。 大头兵虽然没有这种连坐规定,但抛下主将弃战而逃者也是重罪,且现在的情况是跑不了。 如此情形,加之主将如此骁勇,所有人都别无选择,兵痞气、血性气……轰然爆发! 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 “杀……!” 千余人对上三千人,那股子气势却丝毫不弱,更有甚之。 … ‘当啷~噗……’朱永一刀劈开砍来的兵刃,刀尖儿一挑,在敌人胸膛划开一道口子,那人惨叫落马…… 朱永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臂膀酸麻,已经有些脱力了,斩马刀也钝了,不复锋利,但他不敢丝毫停歇,依旧一往无前。 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朱永不敢停,只能尽可能的延长这股子气势。 但,状态的下滑让他倍感苦涩,他能改变战局,却改变不了结局。 再次砍翻两个草原蛮子后,他握刀的手都在颤抖,已然到了极限。 ‘天要亡我,我命休……’ 还没感慨完,忽闻马蹄踏踏,朱永忍不住转过头,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骑兵,犹如一把锋锐尖刀,携无匹之势,悍然冲向敌军侧翼。 援军,是援军……朱永狂喜,他不知道援军为何能如此迅速支援,但不重要了。 那明军才有的装束,进攻的方向,以及喊杀声,都在表明绝对是援军没错。 “兄弟们顶住,咱们援军来了。”朱永大吼。 事实上,用不着他吼,战场上猛然多了支上千人的骑兵,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只要不是瞎子、聋子,岂会视而不见? 一时间,明军本来已经逐渐减弱气势,再次高涨。 ~ 近了,又近了……李宏望着越来越近的战场,面庞通红,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 夜晚视线比不上白天,但漫山遍野的厮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以及影影绰绰的不明液体,都在讲述着战场的残酷、血腥、惨烈。 这就是战场……李宏瞳孔地震,再一次,打破了他的想象。 畏惧、震惊、激动……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作亢奋,极致的亢奋! 他握着刀柄的手不停哆嗦,尝试了几次,竟拔不出刀,眼见就要和敌人短兵相接,可把李宏给急坏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越是急事,越要冷静。”李青语气平淡,旋即,猛地一声喝,“抽刀!” 这一声喝,仿若直击心灵,李宏灵魂都在颤栗,接着,不由自主,自然而然抽刀! ‘锵啷!’ 大刀飒然出鞘,刀刃映着月光,更显清冷,李宏那颗激荡的心,也冷静下来。 下一刻,悍然撞上敌军。 “杀……!”李宏大喊出声,心中一直憋着的抑郁之气,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然,下一秒! “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李宏来不及反应便模糊了视线,被血浆糊了一脸。 他着急忙慌地抹了把脸,然后在身上一阵捞摸,刚回过味儿不是自己受伤,第二道血光接踵而至。 “噗哈~” 李宏抹了把脸,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看到干爹舞动的血红大刀。 高速移动下的大刀,划破空气,‘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所到之处,残肢断臂横飞。 突然,李宏瞥见两支利箭激射而来,角度极其调转,直奔干爹;太快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出声提醒。 “铛啷啷……” 箭头被刀背阻挡,划出一连串火星,太极手一把抓住箭矢,随后一甩,破空声再次响起,箭矢比来时速度更胜一筹。 这一连串动作,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李宏眼中,只看到连绵不绝的残影,视觉信息还未传递给大脑,便已尘埃落定。 李宏想惊叹,但李青却先一步向前。 “干爹小心。”李宏轻喝。 他快马跟上,想为干爹保驾护航,毕竟……干爹上了岁数,虽有余勇,然总归比不上他这个二十小伙儿。 在这等惨烈的战场,李宏的心愈发悸动,刚冷静下来的他,又处于极度亢奋中,无法平静。 不过,这时的他已经忘却恐惧,紧盯前方,挥舞大刀。 李青大杀四方,神勇无匹,但他始终保留一部分余力,用以保护干儿子。 走军武这条路,哪有不上战场的,这是个难得的实战机会,可以很好的磨砺李宏。 杀不杀敌,立不立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战争洗礼,武将成长最快的方式就是打仗,没有之一。 ‘干爹这也太生猛了吧?’ ‘这…简直非人哉……!’ “别愣着,这不正是你心心念念的战场吗?杀敌!”李青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入李宏耳中。 “是!”李宏匆匆应了声,持刀的手又紧了紧,目光冷冽。 刚巧,有个受伤的蛮子迎上来,李宏想也不想,使足力气反手就是一刀。 “噗!” 李宏能清晰感受到大刀砍入血肉,砍断骨头…… 下一刻,他身体一个趔趄,差点落下马去,还好有只大手及时扶住他肩膀,并一刀背拍在那蛮子身上,李宏这才得以收回卡在对方身体里的大刀。 “记着……噗!”李青反手又剁了一个蛮子,继续说,“战场厮杀,要看管好自己的兵刃,杀人不一定非要大力才行,除非……” 说话间,又有一蛮子冲至跟前,李青手起刀落,一刀将那人削首,又是一阵血雨…… 李青这才补充道:“除非你有这么大的力气。” 李宏刚要答话,却见前方草原蛮子已然有人调头,不再那么被动,连忙吼道:“干爹小心!” “都说了,遇事莫急,保持冷静。”李青说教间,解决了首当其冲的几人,继续上前厮杀,技只留下一句:“好好看,好好学。” 李宏来不及震惊,他急忙跟上,手中大刀舞动起来,砍向偶尔有逃脱干爹制裁,涌上来的敌人。 这次他学乖了,不再用蛮力,只针对敌人要害。 许是运气好,他对上的蛮子几乎都是受伤的,再不济也是那种攻击无力,显然不在巅峰状态的人。 李宏那颗悸动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渐入佳境。 一个冲锋下来,他竟然杀了六个敌人,战果颇丰。 这也极大程度上鼓舞了李宏,他变得更平静,更自信…… 尖刀阵一冲而过,硬生生将敌军撕开一道口子,接着,余势不减,继续驰骋,直到一口气跑出五六里后,才缓缓停下。 重整阵型,李青吁了口气,轻喝道:“再杀!” “杀!” 再次驰骋。 李宏已经冷静下来,急急道:“干爹,您别再冲那么靠前了,刚刚您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看孩儿的吧。” “凭你?”李青嗤笑,“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 “干爹……” “叫大帅!”李青语气淡淡,“杀敌即可,仗怎么打,本帅说了算。” “……是!”李宏无奈。 ~ “杀……!”朱永神情振奋,再不复先前那般绝望。 经援军这一通搅和,敌军阵脚大乱,正是杀敌立功的大好机会,这下,不仅危机解除,反而成为自己加官进爵的筹码。 再不济,凭此功绩也能获得皇帝嘉奖。 朱永兴奋异常,疲惫的身体中滋生出一股力量源泉,愈发神勇。 明军将士亦然,援军及时到来,令他们信心大增,待到援军到齐,吃下对方不需一个时辰。 这边朱永发力,那边李青也再次杀来,本就乱了阵脚的草原部落,更显慌张。 尽管现存战力并不逊色大明,他们仍不敢恋战,鬼知道什么时候再杀来一支大明援军。 在李青这边刚冲杀一半时,草原部落便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第45章 应对之法 “干爹,他们要撤了。”李宏急吼吼道,“怎么办?” “再逼逼嘴给你缝上,打仗呢,你在操心什么?”李青一刀砍翻敌人,“继续冲!” “噗噗…当啷……!”兵戈交接声还在继续,厮杀也还在继续,李宏惊醒,再次投入战斗。 不过,这回他运气似乎用光了,攻向他的敌人没之前那般不堪,甚至有一刀,差点划破他的咽喉,多亏有干爹及时出手,帮他化解了危机。 呼~好险……李宏吓出一身冷汗,庆幸心理刚滋生,却忽的脸色一变。 ‘嗖!’ 一支足有拇指粗的雕翎箭矢激射而来,直奔他眉心,箭矢未至,劲风就扑面而来,李宏根本来不及反应,且也反应不过来。 在这一刹那,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甚至连跟婉清妹妹告别,都来不及想。 箭矢映射在他瞳孔,无限放大…… 天黑了… “醒醒,这是战场!” 李宏茫然睁开眼,却见眼前的不是箭矢,而是一只大手,大手攥着的才是那支欲要他命的雕翎箭。 “你太令我失望了。”李青有些震怒,“战场之上,你净想些什么啊?” 李宏心里委屈,他是感觉自己要死了才会那般,但眼下他没那个时间解释,只得匆匆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挥舞大刀,继续冲杀。 李青见他虽体力不佳,却已入佳境,便也分出更多精力杀敌,斩马刀挥舞间,破空声响个不停。 但凡有敌人遇上,非伤即死,好不霸气。 李宏不敢再有分心,甚至来不及惊叹,也全身心投入战斗,随干爹一路冲杀。 … 一刻钟后,敌军有序撤退,并放出箭矢,防止明军追击。 李青也并未下令追击,而是下令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明军人数不比人家多,且激战过后,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都已近乎力竭,又是夜晚,追击太不明智。 真要逼急了对方,人来个破釜沉舟,也够明军喝一壶的了。 李宏心有不甘,但冷静下来后,这才明悟干爹为何不追,条件的确不支持。 这时,一身是血的朱永大踏步赶来,待看到是李青,震惊的同时,更是欣喜若狂。 人永青侯什么段位,自然不会抢他这份儿功劳,且能被永青侯看到自己表现,那以后…… 他快速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朱永,参见大帅!” “朱将军请起。”李青扶他起身,关心道:“可有受伤。” 尽管不知全貌,但李青也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这次遭遇战,朱永表现可谓是极为亮眼。 朱永咧嘴笑笑:“劳侯爷挂怀,末将只是受了点儿皮肉伤,不打紧。” “那就好。”李青颔首,“伤亡如何?” “末将让人统计了,估摸着…不超过三百,但敌人伤亡更大。”朱永自信说。 看着浑身被血染的李青,朱永心中震惊:这得杀多少人,才能将自己弄得跟个血人似的? 他自问自己杀的够多了,不下十五之数,然,远不及李青。 李青这一身战甲,都被鲜血泡透了,直到这时,还在往下滴血,可见其骁勇程度。 朱永心悦诚服地拱手,惊叹道:“侯爷真是不减当年,其骁勇怕是整个大明,再无人能出侯爷之右。” 经朱永这么一说,李宏这才后知后觉。 他是跟着干爹一路冲杀的,干爹杀了多少,他再清楚不过,保守估计不下五十人。 这也太……生猛了吧?、 更邪门儿的是,干爹竟然跟没事儿人似的,仿佛方才的激战,只不过是热身一般,整个人云淡风轻。 昔日干爹吹的牛再次浮现,李宏有些动摇了,或许…干爹并未吹牛,一切都是真实的。 李青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清点伤亡,撤离这里,兴许敌军还会回来。” “是。”朱永匆匆一拱手,急急去了。 “干爹……大帅。”李宏按捺不住好奇,“您放开手脚,能杀多少啊?” 他隐隐觉察出,自己杀的那些敌人,是干爹故意放进来让他练手的,这一战中,干爹并未发挥出真正实力。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道:“战场之上,个人勇武用处并不大,一个出彩的将领,不是个人勇武,而是带领部下赢得胜利。” “大帅教训的是。”李宏讪讪点头,他想解释一下刚才战场上失态,但李青没给他机会,径直走向一旁坐下。 “你现在不是抚宁伯亲兵吗?去,做你的分内之事去。” 李宏暗叹一声,拱手道:“是!” ~ 两刻钟后,战场清点完毕。 明军阵亡207人,伤近500人,敌军伤亡更大,但眼下已临近午夜,冷的厉害,来不及清点了,不过单是阵亡的人数,就不少于明军伤亡人数。 这一战,算是大胜。 两支骑兵队伍汇集在一起,向来时之路挺进,于五更天,赶至先前朱永用来休息的避风区域。 激战加上赶路,本就没有休息的将士们,疲倦到了极点,不少人嘴里嚼着肉干,就睡了过去。 呼噜震天响…… … 李青没有睡,他双手放于脑后,躺在土坡上,欣赏璀璨星空,找寻夜空最亮的星…… 一夜过后,将士们得到了充分休息,状态恢复大半,幸运的是,敌军也并未攻来。 补给已经告罄,不再具备侦察条件,李青果断下令:“回营!” 一路相安无事,半晌午遇到了赶来支援的五千明军,短暂休整,吃些东西后,一行人再次往回赶。 回到大本营后,才得知真有草原部落来犯了,不过并未抢走什么,闹腾了一番后,见没机会,他们也不没做停留,立即扬长而去。 帅营里。 李青召集明军将领,部落首领,对这一情况提出应对之法。 首先,侦察任务一分为三,明军占其二,各部落占其一; 但只需将方圆百里的地图,画影图形即可,无需应对,情况不对,立即返回示警即可。 其次,过冬物资提前发放,谁的东西谁来看守。 李青这样做,就是让所有人都参与抵抗劫掠,不能只有明军背负重担,部落坐享其成。 第46章 我只是想进步,我有什么罪 酒桌推杯换盏,气氛热络,帐口,李宏站的笔直,只有咽口水的份儿。 直到散场,他都没混上一口热乎饭。 完事儿,他还得负责将喝多了的朱永带回去。 … 石亨望了眼帐外,沉吟道:“你真觉得…朱永能接你的班?” “你觉得呢?” “够呛。”石亨微微摇头,“他是成熟,且深谙官场,但这不全是优点,太过世故,怕是难以坚守底线。” 李青诧异:“看不出来啊,你竟还有这等见识。” “这叫什么话?”石亨板着脸,“怎么说我也是武清侯,提督总兵官,岂是任嘛不懂的莽汉?” 李青撇了撇嘴,懒得跟他掰扯,“不用他取代我,他取代不了我! 皇上也不允许有第二个李青出现,他接的不是我的班儿,而是明军大旗之一。” 石亨怔了下,缓缓点头:“这倒也是,莫说皇上,只怕那些个官儿也不允许再有你这样的人物了。” 他还是感到惋惜,“说真的,你这才五十出头的年纪,以你的身体素质,再干个三十年都不成问题,干嘛急着退下去呢? 以你的本事,你不退,没人能奈何的了你。”石亨不解,“况且,皇上对你也相当不错,且你的存在能抑制群臣势大,他不会想着对付你的,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会。” 李青抿了口酒,笑道:“我之前就说了,我退只是因为我想退,没别的原因,这些年下来,我也疲倦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唉…可惜了。”石亨知道李青脾气,没有再劝他,转而又道:“你那干儿子,你打算怎么安排?” “暂时还没想好,待这次回去后再说吧。”李青放下酒杯,道:“在这儿生活,对现在的你来说确实难捱,待气温回暖你就回去吧,好好享受生活。” 石亨瓮声道:“什么意思?我岂是只顾自己享受,不管……” “有没有你都一样。”李青无情打断他,揶揄道:“都这把岁数了,还逞什么能,回去颐养天年就是了。” 石亨:“……” 李青本事如何,他是知道的,话是难听了点儿,但没有一点掺假,且也是为了他好。 他身体的确不太行了,想逞强条件也不太允许。 默了会儿,石亨道:“你这边儿,大概什么时候能忙完,步入正轨?” “这个说不好,再快,也得到下半年了。” “给个准话。” 李青想了想,道:“今年过年前,应该可以赶回去。” “嗯…成。”石亨不再矫情,“那我出了正月再回去,对了,用不用我帮你带话给皇上?” “用!我要粮食,银子!”李青说,“过了十五,就要大搞开荒了,从耕作到收获,需要相当长时间,眼下食物支撑不到。” 石亨迟疑道:“粮食好解决,不过银子……皇上不一定批。” “会批的,他虽然抠门儿,但大事上拎得清,你只需把话带到即可。”李青笑了笑,低头抿着酒。 石亨馋坏了,伸手去拿酒壶,结果还没碰到手背就被拍了下。 “别喝了,今儿你都超标了。” “……” —— 李青继续清闲,除了偶尔暗中观察下干儿子,其他时间都在和《水浒传》打交道。 元宵节前的这段时间,不仅是李青,所有人都过得很轻快,这是公认一年之中,最悠闲的时光。 不过,李宏却一点也不悠闲,现在的他,真就成了一个亲兵。 在李青的授意下,朱永不再优待李宏,特权不给不说,还时常给他指派一些零碎小活儿。 甚至……包括端茶倒水。 李宏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还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干些类似下人的活计。 这天,给朱永端完洗脚水后,李宏实在忍不了了,跑来找李青诉苦: “干爹,我不想做亲兵了。” “可以,”李青颔首,“你这趟出门时间挺久了,过些时日武清侯返京,你和他一起,然后回金陵吧。” “啊?”李宏愕然片刻,忙道:“干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让我进步的差事?” “你想怎么进步?” “我……要不,让我去侦察吧?”李宏试探着说。 李青摇头:“用不着,方圆百里的地形图我们已摸透,敌军来犯的大致方位也确定下来,没必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那我去前方要道守着。”李宏说。 李青淡淡道:“军队是你家开的?你想干嘛就干嘛?” “干爹……”李宏讪笑道,“你是大帅,这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嘛。” 李青嗤笑摇头,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做亲兵,要么麻溜滚蛋。” “干爹……” “叫大帅!” “……知道了大帅,我继续做亲兵就是了。”李宏不忿,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知道干爹的性格,绝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更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大公无私,委屈干儿子的人。 要说磨砺……端茶倒水,能磨砺什么? 思来想去,李宏得出最终结论:干爹不愿我走仕途,就想让我做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这才故意刁难。 干爹啊干爹,我才二十出点儿头,人生还长着呢,我只是想进步,我有什么罪……李宏气苦。 这一刻,几乎没有过的逆反心理,疯狂生长。 不就是亲兵吗?做就做! …… 安逸的生活过得很快,眨眼,又到了吃元宵的日子。 不过,眼下在关外,李青没能吃上汤圆。 来河套这么久,大局上几乎都在按照李青预想的发展,但也有例外之处,比如……气候。 李青本来的计划是,过了元宵节就开荒,谁料,元宵节一过,就连着下了几天大雪。 无奈,李青也只好暂缓计划,等气候回暖。 二月初,冰雪开始融化,气候有所回暖。 口嫌体正的石亨,颠颠儿跟李青告了别,便准备回去了。 他都六十多了,身体状态也算不上好,当然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久留。 李青特意叫来李宏,问他是否要一起回京。 “都大半年了,还是回家看看吧!” “不回。”李宏斩钉截铁,语气坚定。 李青笑了笑,“你就不怕,你那朱叔把你的婉清妹妹,婚配给别人?” 李宏呆了呆,哼道:“婉清妹妹还未到出阁年龄呢,大帅你少忽悠人!” “但可以先定亲啊,再说……也保不齐她喜欢上别人呢?”李青嘿嘿道:“你那朱叔什么德性,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苦你已久!” “……我相信她。” 李青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起身送石亨离开。 ~ “先生放心,返京后,我第一时间禀告皇上。”石亨道,“不过,皇上批不批我可不敢保证。” “你话带到也就是了,他会批的。”李青点点头,嘱咐道:“路上慢点儿,别只想着赶回去给累着了,回去后好好休息……” “哎,知道。”石亨拱手道:“先生保重。” “嗯,你也保重。”李青笑道,“走吧,往后好好享受生活。” “那我走啦。” “去吧。”李青颔首。 送走石亨,悠闲许久的李青再次忙碌起来。 李宏终于不用再做亲兵了,但他更惨,被李青安排,直接跟着大头兵一起去开荒去了。 这把孩子给累的,差点暴走…… … ~ 京师。 今日朱见深停了朝会,也没在御书房办公,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要当父亲了。 永宁宫外殿,朱见深来回踱步,心中焦急到了极点,这都两个多时辰了…… 听着贞儿姐痛苦的嘶喊,他满心煎熬,既有对贞儿姐的担心,也有对自己孩子的忧虑。 长这么大,他很少有今日这样的心情,就连当初登基悲哀发现要看人脸色时,都未曾有过。 “怎么还没好……”朱见深原地转圈,恨不能冲进去,但终究是忍住了。 掌印太监怀恩想安慰,却又怕万一出个好歹殃及池鱼,只能也表现出一副焦急模样。 一刻钟,两刻钟……天都快黑了。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朱见深脚步一顿,旋即,焦急神色被狂喜代替,他面庞通红,激动的语无伦次。 “朕要做父亲了,朕要做父亲了……” 怀恩被他揪着衣领一阵摇晃,都快喘不上来气了,却也只能陪着笑脸,欢喜的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啊~哈哈哈……” 朱见深放声大笑,开心的像个孩子。 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快步往里走…… “奴婢参见皇上……”一群奴婢行礼。 接生婆却没行礼,她正在给婴儿包衣服,少顷,她抱着婴儿转过身,恭敬道:“恭喜皇上,娘娘给皇上生了个龙子呢。” 朱见深更喜,忙伸手去抱儿子,但伸到一半却又收回,疾步走到床边坐下,温声道: “贞儿,辛苦你了。” “臣妾…不苦。”贞儿虚弱地笑了笑,她吃力张望,想看看儿子。 朱见深起身从接生婆怀里接过儿子,放在贞儿眼前,轻声说:“贞儿你看,这是咱们的孩子。” “嗯…”贞儿望着儿子笑了,笑容幸福,充盈着母性光辉…… 第47章 勇敢迈出第一步 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皮肤皱巴巴的,稀疏的头发黏在头皮上,看着特别丑,但两口子却不这样觉得。 他们觉得好看,笑得开心…… 婴儿闭着眼,还在哇哇哭,哭声并不大,却令二人揪心。 朱见深忙道,“快,快去找奶娘。” … 很快,孩子被奶娘接管,去一旁喂奶去了,奴婢们个个心思机巧,不留痕迹地退下,给两口子留下独处空间。 “皇上,快去看儿子,臣妾这儿不要紧。”贞儿催促。 朱见深吻了下她的唇,轻声道,“你比他重要。” “皇上……” “大喜的事,莫哭……”朱见深擦掉她的眼泪,满眼宠溺。 ~ 皇长子降世这么大的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很快就传开了。 群臣得知后,却无喜色。 在他们的观念里,嫡长子才有资格做储君,但问题是皇上独宠万妃一人,皇后能不能诞下龙子,甚至能不能怀孕都有待商榷。 只要皇后生不下龙子,那眼下这个皇长子,便最有资格做太子。 这不是群臣乐意看到的,抛开嫡子不谈,单是万贞儿的身世,他们就无法接受。 宫女也就罢了,还大着皇上十七岁,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一个老女人的孩子,怎可做大明的太子储君? 更要命的是,这个万妃底子实在太干净了,根本不是官僚体系中的人,想巴结也做不到,即便做得到,他们也抹不开脸。 得不到怎么办? 毁掉! 当然,这个毁掉不是杀万贞儿,也不是杀皇长子,而是…扼杀皇长子成为储君的可能。 于是乎,针对皇帝冷落后宫的奏疏层出不穷,说来好笑,皇帝睡不睡女人,睡哪个女人他们都要管。 但事实就是……他们还真能管,打着‘帝王无家事’名义,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 太子是国本,关乎大明千秋万代,群臣理由正当,朱见深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更让他恼火的是,亲娘也给他上眼药,让他多宠幸皇后,同样打着‘为大明计’的名义。 都是人精,朱见深的心思谁都明白,但他们无法接受,包括周太后。 她讨厌万贞儿犹胜百官! 这个跟自己一样大,却受儿子独宠的老女人,她一直看不顺眼,更难以接受让万贞儿生的儿子做大明太子。 孙子的确是她孙子,但她可以有很多孙子,只要儿子够勤奋,生一群孙子都不算难事,她才不在意这一个呢。 这么多人施压,说没有压力是假的,朱见深根基太浅,不敢贸然翻脸,这是他的优点——识时务。 于是,他听纳了众人意见,还真去了皇后寝宫住了几日,不过……具体办不办事,外人就不知道了。 谁还敢听帝后墙根儿不成? 皇后总不能到处宣扬,说皇帝都是睡的素觉吧? 待事态平息,朱见深的反击也开始了。 自登基起,他表现的都很‘贤明’,广纳谏言,礼贤下士,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性格,也不是他的意愿。 他要做的,是煌煌史册中的好皇帝,而非臣子口中的好皇帝。 朱见深登基已有一年半,在‘装孙子’的同时,他也在培养自己的力量。 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已经归心,此外,他还笼络了一些御史。 朱见深从御史入手,是有原因的,虽说御史没有太大权柄,但他们掌握着恐怖的舆论导向,且还有监察之权,这可是个很有能量的机构。 笼络内阁、六部,这些实权部门的人固然更好,但付出的代价也更大,且一个不慎就会弄巧成拙,一旦让其起了警觉,后面就不好运作了。 朱见深深刻明白,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要有所得,否则,之前的隐忍将变得毫无意义。 军权已经在运作了,短时间看不到成效,只能另辟蹊径。 朱见深瞄准了财权! 登基以来,国帑一直处于拮据状态,说来丢人,那三百万两银子,还是他拉下面皮讹诈富商所得。 但这不是长远之计,清楚了商贾作用后,朱见深也熄灭了杀鸡取卵的想法。 至少在商贾没威胁到皇权前,他不打算对其下手。 不过,他可以不打压商贾,但商税必须要整顿。 其实吧,说是商贾,但这所谓的商贾,七成以上都是官绅,不是家中有人做官,就是家中曾经有人做官。 就是在这种官商关系盘根错节的情况下,商税才屡屡缩水。 因为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事实上,以大明现有的商业规模,商税定额,每年的商税至少在六百万两银子以上,甚至更多。 然,成化元年一整年的商税,不足两百万,这其中偷漏税额可见一斑。 属于朕的,朕终将一点点拿回来……朱见深神色凛然。 … 这一日,早朝。 朱见深如往常一样上朝,群臣亦如往常一样行礼、高呼万岁。 他们总体上,对这位新君还是满意的,一来,朱见深一直遵循规则;二来,朱见深并没有太过强硬,也没大力剥削他们利益。 虽有‘荒唐’之举,然,更多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比如,前些天谏言皇上不应冷落后宫,朱见深还真就听进去了。 纵观历代大明皇帝,这样的朱见深,已经很可以了。 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各自回班,然后轮番上奏,朱见深也针对性地做出决策,一切如常…… 只不过,临散朝时,兵部都给事中递上了一本奏疏。 群臣本来都准备下班了,却不料,朱见深看过奏疏后,惊为天人,还让站班太监当众朗读。 群臣起初不以为意,但当听到严查商税时,却有不少变了脸色。 立时便有人跳出来,高举百姓大旗,谏言皇上应当爱惜子民,赋税过重太过伤民,有损皇上圣誉云云…… 这一次,朱见深却没有往常那般好说话,且严词拒绝: “百姓固然重要,然,大明江山就不重要了吗?” 朱见深酝酿已久,岂会半途而废,甚至连说词都打了腹稿,他淡然道: “朕何曾说过,要加重赋税了?” 他扫视群臣,一脸道貌岸然:“朕乃天子,又岂会不爱惜子民?眼下只是严查大明早就定下的商税而已,众卿何故如此激动?” “……” “皇上……” “切莫再言。”朱见深拂袖道,“宣德、正统、景泰,取平均年赋税,都要高于成化元年,明明大明日益昌盛,为何会出现如此局面,你们可有想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朱见深不能让步! 这一幕,太过出乎预料,群臣压根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他们可以反驳皇帝,甚至可以骂皇帝,但这是建立在有正当理由的前提下,至少表面上得冠冕堂皇。 这些人没有准备,朱见深却是模拟了无数遍。 他一脸正气,“朕不会伤民,但也不会让刁民放肆,商税不加,但要严查!” 接着,朱见深朗声道:“朕欲吏治清明,做一个贤明的帝王,众卿可有异议?” 朱见深这一套组合拳,着实高明,硬生生将严查商税跟吏治清明画等号。 反对查商税,就意味着反对皇帝吏治清明,反对皇上做一个明君。 这实在……无解。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事发突然,群臣完全没有准备,且也没事先通过气。 无法众口一词,就没办法形成有效杀伤力。 朱见深乘胜追击,沉声道:“众卿……谁反对?” 众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人当出头鸟。 倒霉是大家的事,凭什么我出头? 这是所有人的心理。 当然,他们并不是很慌,政令从下达,到执行,并非一朝一夕,他们有充裕的时间从容布置。 严查商税? 呵呵! 你也得查得动才行,就不说这朝堂了,地方上多少官员和富绅穿一条裤子? 只要俺们暗授机宜,即便查出些什么,也无关痛痒。 不过,下一刻,他们的脸就变了颜色。 朱见深道:“朕准备将此事交由厂卫去办,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三思!” “皇上,万万不可啊!” “厂卫如狼似虎,只怕会搅得百姓不得安生,皇上万不可让厂卫彻查此事啊!” 反对声不绝于耳,厂卫可都是只服务于皇帝,完全失控,让他们查……想想都可怕。 呼呼啦啦…… 一多半臣子都跪了下来,还有一部分人事不关己,但权衡一番利弊后,也跪了下来。 无他,目前而言,皇帝还是太弱,不足以让他们‘脱离群众’,在这个讲究和光同尘的官场,都是走一步,看三步。 正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得罪皇帝不一定出事,但得罪大臣,可就说不好了。 反正……得罪皇帝的人都这么多了。 朱见深大怒:“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若心中无鬼,又岂会视厂卫如狼似虎?” “皇上,臣等是为百姓,厂卫凶名远扬,他们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一旦下放地方,必将民不聊生啊!” “是啊皇上,且按制,这也不应让厂卫来办!” “不错,宣宗设巡察御史,就是为了监察地方民政,军备……诸多事宜。” “难道皇上不认同宣宗的理念?” … 朱见深震怒,却无法反驳,几乎都要破防,掀桌子了。 然,愤怒的外表下,却掩藏着得逞的兴奋。 朕酝酿了大半年,又岂会只有这点儿东西?呵呵! 你们所看到的,只是朕想让你们看到的…… 第48章 这个年轻人,面善腹黑 朱见深强忍怒气,恨声道:“若朕非要厂卫去查呢?” “皇上三思……!” 群臣训练有素,长跪不起。 ‘嘭!’玉石纸镇粉碎,碎屑横飞,如弹珠一般在金砖上起跳。 群臣默然无语,脸上满是惶恐,心中却乐开了花。 他急了,他急了…… 庙堂之上,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除了无能狂怒,没有任何作用。 当然,若是朱元璋亦或朱棣那样的狠角色,另算! 至少近几任大明皇帝,完全做不到太祖、太宗那般。 朱见深胸膛起伏剧烈,扶着御案的手都在颤抖,不过心情却和表情截然相反。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场面……可谓是人均影帝级别! 就连一旁伺候着的站班太监,都能秒杀后世一众‘演技派’,那焦急、惶恐、以及对皇上龙体的担忧……各种微表情拿捏的相当到位。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皇上息怒……”站班太监带着哭腔,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谄媚地弯着腰,轻抚皇帝胸膛。 朱见深愤懑难消,赌气似的推开小太监,起身俯视群臣,眸光冷冽…… 然,在群臣看来,这不过是黔驴技穷,色厉内荏的懦弱表现,不足为惧。 大殿沉寂,良久…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怫然道:“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再拜,恭送皇帝离开,心里乐开了花。 这次的博弈,他们又赢了。 长此以往下去……前途无量。 ~ 乾清宫。 朱见深一回来,就命怀恩传谕,召之前暗中笼络的御史进宫见驾。 … 中午,朱见深亲自起草,拟定人选,命礼部颁发诏书。 礼部见皇帝果然退了一步,便也不再做刁难,痛快颁布下去。 规则还是要遵守的,可以得寸进尺,但总得给人缓口气的时间,不然给人逼急了,真掀了桌子,他们也不好受。 不过很快,他们又收到了朱见深的中旨。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中旨! ——查出的商税空额,其中一成用作官员福利,以慰劳众公忠体国的官员,立功者,根据功劳大小,酌情晋升! 这一招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冷不防来这一手,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再次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中旨和诏书不同,它不经内阁拟定,翰林起草,礼部颁发……这些流程,皇帝直接下达,然后推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过,中旨并非无解! 事实上,大多情况下,皇帝是不愿下中旨的,因为若得不到大臣认可,即便推行,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基本起不到多大用。 甚至会因为中旨没有建树,反过来被大臣将上一军,所以中旨大多情况下,看似不容置疑,其实也就那回事儿。 群臣在意的不是中旨,而是中旨的内容。 让一成利用作官员福利,奖赏公忠体国官员,立功者酌情晋升……无疑透露着两个字:分化! 人都是逐利的,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所谓的利益联盟自然变得脆弱。 尤其是朱见深下手的角度,实在太过刁钻,不是内阁,不是六部,直接从都察院入手。 众所周知,都察院这个机构,实在是……反复无常。 之前三杨主持下的内阁势大,他们就跟内阁混,三杨走后六部得势,他们立即改换门庭,成为六部的忠实‘小老弟’。 但无论是六部,还是内阁,都明白这‘小老弟’可一点也不老实。 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有十三道反骨,独霸朝纲的心思始终未灭,其‘狼子野心’可谓是人尽皆知。 如今遇上这档子事儿,这‘小老弟’不往死里捅刀子才怪。 不仅如此,那句:“查出的商税空额,一成用作奖赏官员。”杀伤力也堪称恐怖。 诚然,京官之中一多半人都和海商有着密切联系,但并非所有人,约莫三分之一的官员,还走着地主小农思想的路子。 严查商税对他们没有影响,且还能获得利,他们会不支持? 虽说只有一成利,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成利代表了多少银子。 朱见深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队伍一下就散了…… 直到现在,这些个老家伙才回过味儿来,小皇帝一早就想好了,之前不过是演戏罢了。 这年轻人看着老实厚道,人畜无害,咋一肚子坏水呢……一群老家伙根本没想到他会搞偷袭。 明明上一刻还满面含笑,春风和煦,下一刻,突然掏出匕首,冷不防就是一刀,还直捅心窝子。 真不是他们菜,是年轻人太腹黑了。 老家伙们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打不过,就搞偷袭,玩不起是吧? 这次,他们是真没什么好办法了,在利益的驱使下,聚拢的人心已经散了,不光是都察院,在阁部之争的大背景下,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化解危机必须团结一致,但偏偏这危机中伴随着机遇。 大环境变了,你能保证对手不会趁着这次机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表面笑,背地刀才是常态,寄期望于对方守诺?简直可笑! ‘天真’一词,不会出现在这些老江湖字典里。 … 旨意下发后,立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自危的同时,也在寻思着如何通过拉踩政敌,以降低自己损失,甚至更进一步。 他们如此,皆因朱见深用的是阳谋,且大‘势’已成。 这也是庙堂之上,大多人都不屑于用阴谋诡计,反而阳谋大行其道的原因。 谁也不是傻子,阴谋诡计太容易被戳破了,而阳谋就不一样了,让你知道我的意图,但又让你不得不按照我的意图行事,这才是上策。 当然,还是有不死心的人企图搞圈子,拉阵营,但实际上,这只是作秀罢了。 大多人都抱着让别人‘顽抗’,自己偷偷建功,所谓的联盟,不过是满嘴跑火车。 甚至,已经有人跟朱见深告密了,连‘会议’内容都透露给了他。 朱见深心头大乐,一年半来积攒的抑郁之气得到释放,心中极是满足。 这一次,他真正意义上赢了。 不过朱见深并未骄傲自满,他知道,这次主打的是偷袭,不算光明正大,且这是他酝酿了大半年,并以一年半来的‘贤君’形象为代价,才取得的胜利。 他是赢了,但并非用常规手段,而是剑走偏锋。 憋了这么久的大招,斩获胜利在情理之中,这并不意味着他水平比对方高。 第一枪过后,猎物会一哄而散,并升起极大警觉,后面的狩猎,可没这么容易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素,最先做出决断,立即写信给家里,令家族立时补缴成化元年遗漏的商税。 这次都察院得利最大,他这个左都御史自然会水涨船高,不过是补缴一年商税,相比回报,他完全承受的起。 且不这样做,保不齐下面的人会把他拉下来。 李素擦完自己屁股后,立即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始指指点点,郑重表示要严查、彻查…… ~ 二月中旬,十三道北方出身的监察御史,在厂卫的陪同下,陆续下江南。 当然,厂卫只负责监督,不得干涉监察御史。 在这种模式下,很大程度上杜绝了有财迷心窍之人,暗中偏袒。 直到这时,朱见深才真正放松下来。 “这一次,不知能给国帑带来多少银子……”朱见深忍不住憧憬起来…… 三月中旬, 石亨返京,进宫复旨。 中殿。 朱见深得知河套建设进展的相关事宜,喜悦更甚,欣然道:“李爱卿办事一向稳妥,这次也没让朕失望,极为出彩。” 顿了顿,又补充道:“石爱卿也辛苦,爱卿年事已高,却还要为国事操劳,朕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嗯…爱卿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石亨这些年下来,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汉,他听得出话中深意,拱手道: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本分,何敢要赏赐? 皇上明鉴,微臣年事已高,常生出力有不逮之感,这次提前回来,也是身体吃不消的原因,还望皇上能允许臣辞去提督总兵官一职。” 石亨本就想退,朱见深如此,正合了他心意。 “哎?”朱见深佯装不喜,板着脸道:“廉颇六十尚有余力,爱卿虽六十有余,却也是体态康健,朕还需要你来为朕分忧呢!” 场面流程还是要走的。 石亨自然也明白,于是按着流程继续请辞…… 最后,朱见深一脸惋惜,勉强同意。 不过,为表彰石亨的功绩,朱见深仍保留了他的总兵官一职,这是一种恩养,可以多领一份儿俸禄。 两人各自达到了自己目的,心情都很不错。 石亨见皇帝心情极好,忙趁着机将李青的要求说给他听。 “要钱?” “昂,”石亨讪讪道,“永青侯说,不光是那些部落,单是咱们大明军……之前的那些银子,确实不够用。” “多少?” “至少一百二十万两。”石亨小心翼翼的说,一边观察其脸色,随时准备告罪。 不料,一向小气的皇上并未动怒,只沉吟片刻,便痛快同意:“没问题,允了。” 第49章 用心良苦 石亨都惊呆了,本来准备好的说词,以及讨价还价的余地,都变得毫无用处。 一路上背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用不上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连夜补完课,结果第二日老师说不考试了。 是好事,却也令人不爽。 早说啊! “石爱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石亨笑笑,恭维道:“国帑拮据,皇上仍如此支持河套建设,圣明无过皇上。” “哈哈……”朱见深忍不住大乐,“每想到不善言辞的武清侯,也会拍朕马屁啊!” 石亨脸上一热,讪讪道:“微臣说的是实话。” 他心里很纳闷儿,皇上这是咋啦? 怎么一副……暴发户嘴脸,莫不是发了横财? 国帑拮据并不是什么秘密,石亨实在搞不懂皇上为何如此痛快,只能归结于皇上圣明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更钦佩李青的判断:他虽小气,但大事上拎得清。 朱见深确实拎得清,不过,若没有推行彻查商税,他还是要讨价还价一番的。 “永青侯很急吗?” “啊?哦…”石亨回过神,拱手道:“倒也不是很急,不过若能提前送达,总归是好的。” 皇帝爽快答应固然好,不过也打乱了李青的部署,石亨趁机道: “皇上,永青侯说国帑拮据,可用一小部分宝钞来代替。” “宝钞?”朱见深大感意外,“他不是最反对发行宝钞吗?” 石亨挠了挠头,解释道:“永青侯这么做,是想让宝钞这种货币不被市场淘汰,让更多人认可,说是……这样能提高宝钞的信用。” 他也不懂这些,只是按着李青原话回答。 朱见深沉吟少顷,缓缓点头:“确实,他还真是深谋远虑。” “嗯…那成。”朱见深道,“就两百万贯宝钞,一百万两银子。” 如今贯钞和白银的汇率早已不是一比一,历经数朝,宝钞贬值的速度太过猛烈,即便在李青的强势干预下,也只做到了一贯钞换一百文。 两百万贯宝钞,也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而已。 石亨又道:“永青侯还说,这次只是应急,望皇上莫要大肆发行宝钞,不然……” “好了,烂印宝钞的危害朕知道,不用再复述了。”朱见深摆摆手,笑道:“石爱卿也居功至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无有不允。” “……臣身居高位,也时常得到先帝…还有皇上赏赐,算是颇有家私,皇上不用赏赐。” 朱见深摇头道:“还是要赏的,石爱卿漠北、河套两头跑,如此辛苦,朕岂好没有赏赐?” 想了想,他朝不远处的小黄门道:“赏武清侯丝绸二十匹,纹银二百两,稍后你送去武清侯府。” “奴婢遵旨。” “臣谢皇上隆恩。”石亨下拜行礼。 帝王赐,不可辞;他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石亨谢完礼,又技巧性的提醒了下:“永青侯那边儿就缺钱粮,别的就没什么了,臣告退。” “嗯,”朱见深含笑点头:“朕稍后就安排,爱卿慢走。” …… 河套。 李宏是真有些顶不住了,不全是因为辛苦,也是觉得这样对他的成长没有助益,完全是在虚度光阴。 帅营。 李宏瓮声道:“干爹,你给我换个职位,我不想再开荒了。” “嫌累回家去。”李青翘着二郎腿,继续看小说,头也不抬。 “我不回,我也不开荒。” “呦呵?脾气见长啊!”李青放下书,嘿嘿笑道,“那要不,你来当大帅?” 李宏气苦:“干爹,孩儿不是怕吃苦,而是……这些事完全没有意义啊!” 李青脸色一沉,语气也严厉起来:“好一个没意义,你管开荒没意义?” “至少,对我来说没意义。”李宏有些怕,但仍执拗地顶了一句。 李青气笑了:“你可知这一句没意义,否定了多少人? 大明将士战时用命,闲时开荒、耕作,为朝廷减轻了多少负担?到你嘴里就没意义了?”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李宏心虚,嗫嚅着说:“孩儿只是想……进步。” “不管是做亲兵,还是开荒都能进步。”李青重新靠回椅上,继续翻着小说,淡淡道:“只是你眼皮子浅,看不到罢了。” 李宏闷闷道:“孩儿愚钝,还请干爹明示。” 李青合上书放在一旁,道:“让你做亲兵,是为了让你更快的了解军务,同时,也让你了解亲兵这个职位。” 前半句李宏还能理解,后半句他就不明所以了,问:“了解亲兵这个职位……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主将和谁打交道最多?”李青哼道:“不是上司,也不是士兵,而是亲兵! 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战场之上,亲兵都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他们是主将的喉舌,军务、指令什么的,都要由他们来中转、传达; 你想做武将,若连打交道最多的部下都不了解,如何成为一代名将?” 李青吁了口气,道:“诚然,我可以直接给你安排个武官职位,但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所谓进步,不是指加官进爵,而是能力! 没有能力,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李青道:“记着,唯有了解,才能理解,唯有理解,才能共情!” “孩儿……记住了。”李宏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干爹,孩儿太急躁了,没能明白干爹用心良苦。” 李青呵呵,拿起小说继续翻看。 “干爹……你生气啦?”李宏脸色讪讪,补充道:“干爹让我跟士兵们一起开荒,也是为了让我和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对吧?” “不全是,干农活能提高你的耐力。”李青翻了一页,说道:“战场厮杀,体力很重要,光力气大可不行,还得足够持久,想想上次你才战多久,就没力气了?” 李宏一滞,认真点头:“干爹说的是,是孩儿太功利了,把进步给曲解了,对不起干爹。” 受李青影响,李宏的脸皮很厚,忙跑到李青身后给他捶肩,一副嬉皮笑脸模样。 “干爹,你就别生我气了,以后你就是让孩儿挑大粪,孩儿都不带皱眉的。” 李青眉间一挑,缓缓抬起头,回身看向他。 “不,不是……干爹你什么意思?” “去,挑大粪去。” “啊?这,这……”李宏恨不能抽自己俩大嘴巴,嘴角疯狂抽搐,“干爹,这就没必要了吧?” “我觉得很有必要。” “……干爹~” “少肉麻,麻溜儿的。” 李宏气坏了,也不给捶肩了,“你就是故意整我。” “说对了,就是整你。”李青嗤笑道,“你也可以不做,回金陵什么都不用干了,还有你的婉清妹妹……” 巴拉巴拉…… “休想腐蚀我,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嗯,加油。” “啥是加油?”李宏不理解。 李青咧嘴一笑:“就是……努力挑大粪。” “干爹你太过分了!” …… “嘶~太臭了。”李宏满脸狰狞,一张脸憋得通红,心里对干爹不满到了极点。 不过,当他看到别人习以为常的神情,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矫情,都是爹生娘养的,抛开身份不谈,大家都一样。 别人能吃的苦,凭什么他就不能。 他抱怨的情绪,渐渐消弭…… ~ 河套掀起一股开荒热,各部落在明军的引导下,也干的热火朝天。 他们也知道,有了耕地后,家小就得到了保障,且也不用再冒死劫掠,亦或被劫掠。 牛羊肉固然好吃,但并不能让他们食物自由,常处于吃不饱状态,且还要整日担惊受怕。 相比之下,农耕就太安逸了,除了吃的差了点儿,其他哪哪儿都好。 当然,这里水草丰美,待稳定后,在农耕的同时,一样可以兼顾放牧。 生活有了奔头,干活自然卖力。 … 李青看着这一幕,颇为欣然,照此发展下去,不用太久这些人就将真正融入进大明,成为大明的一份子。 开荒是个非常消耗体力的活儿,比耕作还要累,干重活,肚子里要有油水。 于是,李青隔三差五,就想办法让他们吃顿肉。 除了下放带来的肥猪、肥羊,李青还派了几支明军去打猎,什么兔子、野山羊、野骆驼……此外,还有人去附近的水域捕捞鱼虾。 但这仍不能保证,十万人的消耗所需,于是李青又派出去了两拨人,一波去关内买猪,一波去瓦剌买羊,用以保证后续补充这些人的营养。 开荒没有油水实在太伤人了,不说明军,就是那些部落,李青也不想亏待了他们。 现在他们可是大明的人了,累死累伤都是大明的损失,河套的后续开发,这些人是主力,必要的呵护是必须的。 李青付出的付出没有白费,获得正向反馈,各部落对大明朝廷更为亲近,对明军的芥蒂也大大减轻。 接下来,李青的部署,他们都能积极响应,尽最大力气配合。 … 春暖花开,青草发出嫩芽,荒凉的大地生机勃勃。 李青欣然笑了,这一步迈出来,下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第50章 返京 气候变暖后,青草疯狂生长,荒凉的大地很快被绿意葱葱代替,长势喜人。 李青划出四片水草极为丰美的区域,两处用以后续放牧,两处作为马场,余下的让各部落自由选择。 开荒指标:两年内二十万亩!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只是第一阶段,先解决温饱方面的问题,后续随着人口上涨,再做规划不迟。 来之前,李青就有了大致的计划,二十万亩耕地,其中五万亩用来种棉花,两万亩种桑养蚕,数千亩种瓜果……余下皆种永乐豆,宣德薯。 由于气候影响,这些高产作物一年只能种一季,但一季也足够解决这些人的温饱了。 此外还能放牧、打猎、捕捞鱼虾……生活绝对差不了。 下达完部署,李青开始培养各产业,比如纺织、裁缝、粮食铺子、甚至酒楼……云云。 想长远的留住人,必须要有基础配套设施,最起码的生活所需得有保障才行。 这些赚钱的产业,李青全便宜了各部落首领,河套安定要靠他们出力,大明也不可能一直在河套驻扎五万大军;如此做可以将他们套牢在这里。 所有基础建设都是按照大明的标准,纺织、裁缝、酒楼……甚至过节,都是按照大明的来,此外,李青还建立了个学堂,让他们学习大明文化。 当然,不足以让所有人的孩子都上学,只针对部落高层。 人都有慕强心理,拿捏住了高层家属,下层民众自会有样学样,从而渐渐改变他们的思想、观念…… 几代人后,这些人便会养成习惯,说汉话,穿汉衣,过汉人节日……那时的他们,便是不折不扣的大明人。 这种润物无声的策略最是稳妥,所花费的代价也不算大,且后续还能带来丰厚回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需要大量时间成本。 … 四月下旬,开荒耕地近三万亩,两万亩种土豆,一万亩种棉花。 此外,地上建房也开始进行,和泥、脱土坯、砌墙……以汉人的房舍为标准,照葫芦画瓢。 舍弃了帐篷,改换房屋,游牧民族便有了‘根’。 大家伙儿干的热火朝天,尤其是各部落的人,大明帮自己建房子,完事还给补助,这等好事上哪儿找去? 生活有了奔头,还时常有大肥猪肉吃,他们自然卖力。 众人热情高涨,不怕苦累,河套一天一个样…… 六月中旬,去瓦剌买羊的队伍回来了,一共买了七千多只。 李青没有大量宰杀,而是分给了各部落让其放牧,他当然也没有厚此薄彼,给了明军白银赏赐。 不过,李青收到了个很不好的消息。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病故了! 李青得知后,除了心忧之外,也唏嘘不已,伯颜帖木儿是个厚道人,他做瓦剌首领的这些年,为大明贡献良多。 再换首领的话……怕是就没有这么好运作了。 更重要的是,新首领能稳得住局面吗? 李青心里没底…… 但他又无法阻止这些,只能给朱见深去一封信,建议他先观望一阵儿,别急着做决定。 日子一天天过着…… 中秋这天,李青下令:所有人休息一天,过中秋,吃月饼。 李青早早就开始为中秋节做准备了,在关内买好面粉、馅料,提前几天就大规模生产,中秋这天,所有人都吃上了月饼。 李宏不理解,觉得太过小题大做。 “干爹,一个中秋节,用得着如此重视吗?”李宏道,“停下一天,不知要少开垦多少亩地,少建多少间房舍呢?” 李青却道:“吃的不是月饼,是文化认同。” 李宏一头雾水,李青也没有解释。 忙碌却舒缓的日子依旧继续着,这种生机勃勃场面,仅是看着,就令人无比满足,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田积累的美妙感觉,无法自拔。 … 朝廷的拨款到手后,李青加大力度花钱,采买、发工钱、各种激励奖赏……将这些钱,转化成更高效的劳动力,以及货物,通过这些手段,将朝廷拨的钱下放给个人。 并打通了河套和关内的贸易渠道,且以河套为跳板,辐射草原部落。 李青致力于让河套成为大明、草原的中转站,进而加大民间货商贸易。 当然,堪称战略物资的茶马盐铁贸易除外,这是大明朝廷控制草原部落的砝码,不能让民间商贾参与。 李青这样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草原上各部落的生存思维。 ——生存并非劫掠一条路,还能通过草原上特有的物资来交换,比如:人参、皮草、药材……都可以换取他们所需的东西。 当然,这些还都是李青的愿景,没有成为现实。 但李青有信心,只要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顶多十年就能达到他的预想。 … 没有记忆锚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土豆的收获,棉花的收获……愈发坚定了各部落的信心。 过冬粮食够了,棉花产量有限,远达不到人人盖棉被条件,每户只分得了一双棉被。 感受过棉被柔软、暖和后,他们更加趋之若鹜,对未来更是憧憬…… 耕地已开垦出近七万亩,美中不足的是,有很多都错过了播种时间,只能等来年了。 但他们并不气馁,那么久的苦难日子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 各部落都得到了很大实惠,李青也没委屈了明军将士。 将士们终究是要回大明的,资源、土地这些对他们用处不大,所以李青提高了他们的俸禄,每人每月纹银二两。 想要资源的人得到了资源,想要钱的人得到了钱,可谓是皆大欢喜。 … 冬季。 羊群已经发展到了一万三千有余,这些曾以放牧为生的部落,早早就收集了足够多的草料,过冬物资准备得妥妥的,此外,马场也初具规模。 数量还很少,但总算是开了头儿。 大地再次荒凉,但那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勃勃生机,反而愈发浓郁了。 ~ 帅营。 李青吃着火锅,喝着小酒,惬意无比。 帐帘一挑,李宏搓着手进来,干笑道:“干爹,吃着呢?” “坐下吃点儿。”李青今日不再横鼻子竖眼,态度温和。 “哎,谢干爹。”李宏也不客气,颠颠儿走到桌前坐下,抄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刻钟后,李宏夹菜的动作才停下,他喝了口酒送下口中食物,这才开口道: “干爹,记得你之前说,年前咱们就回去,真的假的啊?” 李青打趣道:“怎么,想家了?” “昂。”李宏不好意思笑笑,“这都一年多没回去了,确实想家了。” 李青笑着说:“过两天就回去。” “当真?” “骗你做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这里基本步入正轨了,让抚宁伯在这看着就成。” “那明军呢?” “也回去,但不能全回去,留下两万人即可。”李青想了想,道:“你去跟抚宁伯说一下,让他着手安排,嗯…留下的人每人赏五两银子。” “好嘞,”李宏连忙抹了把嘴,“那孩儿去了。” “嗯,去吧。”李青颔首。 万事开头难,如今已经步入正轨,李青自然没必要在这儿耗下去,只要朱永不胡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通过这一年来的观察,李青也相信他能做好。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朝局什么模样……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道:“凛冬将至,漠北草原局势又会如何……” 李青食指敲着额头,自语道:“事还有很多啊!” … ~ 十月中旬。 李青留下两万精锐,率三万明军返京。 抵达京师时,已腊月二十。 天空飘着大雪,但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李青按规制,先将士兵驻扎在城外,只身一人进宫面圣…… 乾清宫。 李青见到了朱见深,一年多不见,这少年比之前更加内敛了,眉头轻皱着,眉宇间流露着淡淡忧愁。 李青给他说了河套建设成果,然后问道:“皇上,可是漠北局势发生了大变故?” “这倒没有。”朱见深摆了摆手,并未因河套斐然的政绩而感到欣喜,只是道: “先生一路劳苦,先回去休息吧,城外军队朕稍后命人去接引。” 李青不明所以,见他不想多说,也没热脸去贴冷屁股,拱了拱手:“臣告退。” ~ 出了宫,李青去赶了个年集,到家没多久,李宏就回来了。 李青一股脑地把所有家务丢给了他,算是对年轻人的磨砺。 李宏也习惯了,麻利打扫卫生…… 申时,得知李青回来的石亨来访。 两人闲聊叙旧间,李青才明白为何朱见深一副郁郁寡欢模样。 并非朝政上的事,而是皇长子夭折了。 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时代,婴幼儿夭折太普遍了,皇家一样不能避免。 对此,李青只是象征性的叹了口气,便转移了话题。 “漠北局势你可有了解?” “只知道瓦剌首领病故,现在瓦剌部正在角逐新首领,不过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石亨道,“皇上派石彪去了,估摸着年后开春就能赶回来。” 角逐新首领……李青皱起眉头。 第51章 先生可愿入阁? 石亨见他面露忧虑之色,安慰道:“放心吧,不管谁做瓦剌首领,都不敢跟大明闹掰,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跟大明贸易,不会出大乱子的。” 他嘿嘿道:“敢不听话,都不用打仗,直接来个暂停贸易,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李青点点头,又摇摇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我担心的从来不是瓦剌,而是鞑靼。” 石亨一滞,旋即道:“即便鞑靼春风吹又生,也没什么打紧,他还敢再进犯大明?” “你可真是……乐天派。”李青好笑摇头,“真要那样的话,关内外的融合也将变得困难重重,不知又要浪费多少时间。” 石亨挠了挠头,讪笑道:“是你想的太多,太贪心,眼下这情况已是极好,融合……能融融,不能融算球,咱大明现在又不缺人。” “……” 两人不在一个维度,李青也懒得浪费口舌,转而道:“你现在退下来了?” “退了。”石亨笑得很贱,“现在啥活不用干,整日净享受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皮痒了说一声。” “别啊,”石亨笑着说,“我这把老骨头,你一拳下来,就得求我别死。” 顿了顿,“对了,你这干儿子也不小了,刚好我那孙女也到了婚配年龄,要不……?” 李青无语:“你是故意占我便宜是吧?” “哪呀,我看那小子挺不错……”石亨正经起来,“我认真的,你考虑考虑。” 李青摇头:“他已经有主了。” “这是什么话?”石亨不喜,“向来都只有女子有主,他一大男人,且还是未来的永青侯,总不能就娶一个吧?” 石亨瓮声道:“兄弟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休妻就算了,让我孙女做平妻就成。” “没开玩笑,他大概率只能娶一个。”李青认真说。 “不愿意就算了,用得着拿这样蹩脚的理由敷衍我吗?”石亨有些生气,“他娶的是公主不成?” 李青:“……” ~ 上岁数的人脾气大多都不好,李青说了些好听话,又搭了桌酒菜,才把石亨这糟老头子哄好。 快过年了,李青索性不再想那些糟心事,让自己放松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宫里的朱见深,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是为朝政,而是为家事。 儿子夭折,心爱女人整日以泪洗面,他是既难过,又心疼,连带着查出巨额商税的喜悦也给冲淡了。 永宁宫。 贞儿泪眼婆娑,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儿子夭折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朱见深走进来,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都退下吧。”朱见深挥退奴婢,走上前坐到床边,轻声安慰:“贞儿,别再伤心了,要往前看……” “你要臣妾怎么往前看?”贞儿眼一红,又哭了。 朱见深无奈又心疼,端起床边的玉碗,劝道:“粥都快凉了,先吃点儿东西吧。” 他想安慰说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怕是会适得其反,只好道: “朕也伤心的紧,但……事情已无法挽回,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贞儿抹了抹眼,抽泣道:“皇上有公务,忙就是了,不用管臣妾。” “你这样朕如何能不管?”朱见深叹道:“朕现在是吃吃不香,睡睡不香,整日昏昏沉沉……” 他一边夸大着自己的压力,一边安慰贞儿,到最后情绪也上来了,两口子抱在一起痛哭…… 哭完之后,贞儿好受了一些,吃了些东西便躺下睡了。 朱见深放松之余,也不免感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 别人欢欢喜喜过年,他却一肚子糟心事。 朱见深抑郁难消,出了永宁宫,本欲去御书房的他,突然脚步一顿,道:“摆驾,去连家屯儿。” … 小院儿。 李宏蹲在小马扎上择菜,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好的不行。 他已经给金陵去了封信,向父母、朱叔,以及婉清妹妹报了平安,相信元宵节后,婉清妹妹就会回来。 本来他是想回去看看的,但又放心不下京师这边,主要怕干爹摆他一道,彻底断送了他的仕途之路。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庸碌一生……李宏开心的想着:我要混出个样儿来,让干爹好好看看,也让婉清妹妹…… “永青侯在家吗?”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李宏的臆想。 “干爹……永青侯在家呢。”李宏听出是太监声音,连忙擦了擦手,上前开门。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说话的确实是太监,但皇帝竟然也在,他连忙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朱见深斜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成了朕的臣子了?” “……我,我在河套做抚宁伯亲兵。”李宏红着脸说。 “亲兵可没资格对皇上称臣呢。”怀恩笑着调侃一句,然后问:“永青侯呢?” “在家呢。” 怀恩敢调侃李宏,却没胆子调侃李青,只是转头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已经习惯了李青的无礼,没表露什么不满,迈步走进院。 李宏迎着朱见深往里走,一边朝厢房喊:“干爹,快起床了,皇上来了。” “这就来。”李青声音响起,少顷,踢踏着鞋子出来,笑道:“这大冷的天儿实不想离开被窝,皇上莫怪。”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冷的天儿,不请朕进屋?” “……皇上请进,”李青摸了摸鼻子,朝干儿子道,“备茶。” ~ 客堂,两人落座。 李青道:“皇上亲自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倒也没什么,只是……”朱见深接过李宏呈上来的茶,道:“上次没来得及细问,想再听你说下河套的事。” 李青点点头,挑重点讲给朱见深听。 这一说,就是半个多时辰…… 眼瞅着都晌午了,李宏见皇上还没要走的意思,只得着急忙慌地加菜…… 朱见深听完李青的叙述,心情好了许多,欣然道:“先生无愧于两朝重臣,如此安排甚是巧妙,嗯…甚好,甚好……” 顿了顿,突然道:“先生可愿入阁?” 李青一怔:“皇上,我可是勋贵啊!” “那又如何?”朱见深不以为意,“朕同意,你愿意,就可以了!谁敢说个不字?” 朱见深这么有底气,不是因为他能耐,而是因为李青能耐,只要李青愿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先生,朕需要你。”朱见深一脸深情,道,“先生也非墨守成规之人,何必在意这个? 亦或说,先生害怕那群文臣不成?” 李青只是笑笑,这拙劣的激将法,他如何看不出来,不过……他还真有些心动。 权力什么的无所谓,他从来不在意这个,他心动的是,若自己入阁可以更高效解决问题,也能更快退下来。 “这个…我考虑考虑。” 李青没有把话说死,主要是他还没想好。 “嗯,先生考虑好了,给朕一个准信就成。”朱见深没有强求,李青没有直接拒绝,便说明有戏。 真要强求,反而不美。 朱见深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道:“如先生所言,目前河套建设如火如荼,未来前景一片大好,但……” “常言道: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河套虽是大明的,却不在关内,草原局势诡谲,鞑靼不显,瓦剌又有内乱趋势……”朱见深皱眉道,“怕是会有人把目光瞄向河套啊!” 李青含笑点头,却一点也不担心:“那样也没什么,正好可以借此出兵,皇上不是想整顿武备吗?” “倒也是。”朱见深也笑了,“嗯…是朕多心了,真要那般,反而更好,看谁还能阻止朕发兵。” 李青建议道:“抱着打的准备,往不打方向发展,诚然,打仗是整顿武备的最优方式,但并不是唯一,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朱见深点头:“放心,朕不会为了打仗而打仗。” “皇上英明。”李青罕见拍了记马屁,端起茶抿着,“皇上这都到饭点儿了,要不……” “也行。”朱见深点头。 “你回宫吧。” 李青话慢了半拍,一度导致气氛相当尴尬。 怀恩瞥了李青一眼,一整个给无语住了。 咋还有人……赶皇帝走的呢? 恰好李宏赶来,打破了尴尬气氛:“皇上若不嫌弃,留下吃个便饭吧。” 朱见深瞪了李青一眼,闷闷道:“上菜吧。” “哎,皇上稍等。”李宏行了一礼,急急去了。 抛开皇帝身份不谈,这还是他大舅哥呢,可不能亏待了。 很快,饭菜上桌,六菜一汤,有荤有素,勉强算的上丰盛。 李宏跟李青学了这么多年厨艺,味道自是不差,倒令朱见深颇感意外。 打趣李青:“看不出来,你这干儿子做饭还真有一手,跟谁学的?” “都是跟干爹学的。”李宏讪笑着说。 “啊?”朱见深大感意外,哈哈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永青侯,还是个厨艺高手,意外,太意外了……” 怀恩看着开怀大笑的皇上,心中也极是欢喜:皇上好久没笑过了呢。 第52章 成人之美 酒桌气氛融洽,一顿饭下来,朱见深心中的郁气缓解不少。 饭后,朱见深没急着走,跟李青谈论朝政,炫耀似的将自己套路百官,取得的重大成果说给李青听。 李青亦是欣然,这一届的皇帝,没让他失望。 “皇上,这次查出了多少税银?” “近四百万两。”朱见深神采飞扬,“这还只是成化元年一年的遗漏税银。” 李青忙道:“皇上,后朝莫问前朝事,你要坚持往上查,真会闹出大乱子。” “昂,朕知道。”朱见深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道,“不过,若每年都按照这个标准,那大明再不复拮据状态。” 一年仅商税一项,就有五百万两以上,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李青却道:“这只是理想情况,事实上多半行不通,割肉太凶,他们还会想其他办法来规避,以减轻损失。” “标准已经出来了,他们还敢公然少交不成?”朱见深不以为然,“那些人装也得装出个样子,不然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李青颔首:“装样子是肯定的,他们再跋扈,也不敢公然挑战皇权,但他们可以通过其他手段,以达到少缴税款; 甚至将多缴的税款,转嫁给百姓,让皇上你来担恶名。” 朱见深眉头一皱,脸上轻松渐渐消弭,凝重起来:“先生可有对策?” 李青说道:“先做出一定让步,再议定一套保护百姓的劳动律法出来。” “这…还让?”朱见深郁闷:“朕已经足够大度了,不止一次做出让步,这次好不容易占据了主动权,还要让他们?” “皇上别急,先听我说完。”李青抿了口茶,道:“海上贸易如火如荼,处处繁荣不假,商贾赚钱也是真的,但……利润却在持续走低。” “朕不信!”朱见深哼道,“朕早前让厂卫去江南调查,港口几乎每天都有商船出海,那一船船货物……你说他们利润少?” 李青好笑道:“他们确实赚钱,赚大钱,可利润在降低也是事实,他们赚大钱的基础,是建立在增量的前提下。” 顿了顿,“若商品数量一直不变,他们赚的会越来越少。” 朱见深怔了怔,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大明商品不受待见了?” “当然不是。”李青道,“这只是市场规律罢了,物以稀为贵,随着贸易持续进行,货品不再如最初时那般稀缺,价格持续走低再正常不过……” 听完李青的解释,朱见深沉默下来。 良久,他问:“你是说,降低商税?” “嗯,不过可以利用降低商税这张大饼,增加一些必要条件。” “你刚才说保护百姓的劳动律法?” 李青点头:“不错,当利润持续走低时,压榨作坊工人是他们保障利润的不二之选,必须得设一道红线,一道让所有人都知道的红线。” 朱见深皱眉沉思片刻,道:“百姓的利益保障了,朝廷的利益呢?” “降低商税,总比偷逃商税来的实在,收益更大。”李青说。 “……好吧,朕先考虑考虑。”朱见深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起身道:“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朕先回宫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入内阁的事,望先生好好考虑一下。” 李青点点头:“皇上慢走。” ~ 李宏送走大舅哥,挤到李青跟前,问:“干爹,你真要入阁?” “还没想好呢。”李青抿了口茶,沉吟道:“入阁是把双刃剑,有利有弊,我得好好想想。” 李宏点点头,讪讪道:“那……我呢?” “你?”李青一脸奇怪,“你什么?” 李宏:-_-||“你怎么安排我?” “你是咋想的?” “我想做武将,走仕途!”李宏语气坚定。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一入仕途深似海,你确定能顶得住庙堂权谋?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百战不殆,不战死沙场?” “不能,但若因这个就退缩,那和懦夫有何区别?”李宏沉声道,“我要只是个平头百姓,自不会想这些; 但我干爹是永青侯,祖上是曹国公,我有这个条件,要还选择平庸,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笑容欣慰: “好,你既有这个心,我成全你。” 尽管和他的想法有出入,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干儿子不愿按部就班做个勋二代,他自不会勉强。 李青想了想,道:“你先别急,待石彪从草原回来,了解完漠北局势,我再安排你。” 顿了顿,“军中比官场更讲究论资排辈,别想着依仗父荫,就可以顺风顺水,想做将军还得靠自己; 即便我帮你要个总兵官,没有人信服,你也不过是个摆设。”李青沉声道,“军中更忌讳空降大将,打出来的战功,才能让人服气。” 李宏点头:“我不要什么大官儿,孩儿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机会。” “嗯,这个你放心,别人如何且不论,至少你不会受到任何不公平待遇。”李青说。 他觉得,老李家还是有武将基因的,开国六国公之一的李文忠,可不是靠关系上位,那是实打实的战功。 李景隆虽纨绔,但也继承了他父亲一部分的军事才能,只是没有得到足够的磨砺。 加上后面一场靖难之役,彻底把名声搞臭了。 朱棣上位后,大小战役从不用他,这才显得李景隆很废物。 其实吧,真要好好培养,‘战神’未必不能成为战神! 李青思及这些,不免唏嘘,他拍了拍李宏肩膀,温声道: “你太爷爷一生怀才不遇,你是他最喜欢的玄孙,有机会的话,替他小小争口气!” 李宏挠了挠头,他很小的时候太爷爷就故去了,儿时的印象已经模糊,不过这位太爷爷的事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怎么说呢…… 多少有点反面教材的样子。 “干爹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也不会辱没李家名声。”李宏认真保证,“我一定干出个样儿来。” 李青笑笑,“嗯,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凡事尽心尽力就好。” “嗯,孩儿理会的。” 李青拿起桌上的小说,道:“行了,收拾碗筷去吧。” “好嘞。”李宏颠颠儿地去忙了。 李青看他如此开心,不禁好笑摇头。 说实话,干儿子的选择,李青并不是很喜欢,他更想让其舒舒服服地享受荣华富贵, 走仕途……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 一晃,又过年了。 小院儿在李宏的装饰下,显得十分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连果树上都贴着‘满园春色’的字样。 尽管只有两人过年,但李宏仪式感满满,还买了好多烟花。 夜幕降临。 李宏将烟花一股脑儿搬出来,嘿嘿笑着:“终于天黑了。” 码放整齐,他回头喊道:“干爹,看烟花了。” “多大人了,有什么的好看的……”李青嘟囔着走出客堂,坐在屋檐下的椅上,哼哼道,“点上吧。” “……得嘞。” 李宏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引线…… “啾~啪!” “啾啾……” “啪啪啪啪……!” 烟花升空,轰然炸开,绽放出一朵朵绚烂花火,将小院儿映衬得更加火红,喜庆…… 李青怔怔望着,多少有些遗憾,今年赏烟花的人少了好多,以前…… 可是很热闹呢。 夜空绚烂,空气中弥漫着硝酸气味,仿若当年,李青吸了吸鼻子,共情当初…… 烟花易冷,不到两刻钟,夜空便归于平静,小院也暗淡下来。 李青悠然一叹,起身往客堂走,背着身说:“吃年夜饭了。” “来啦。” 李宏望着漆黑夜空傻笑两声,拍了拍手,转身跟上…… 父子俩吃年夜饭,闲聊,李宏拜年,李青发红包……最后守岁。 一样的流程,李青却总是空落落的,没什么兴致。 ~ 李青回顾过往,愈发觉得光阴似箭,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转眼,都成化三年了。 四更天,李宏敲响了房门。 “干爹,该进宫给皇上拜年了。” “听见了。”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打开房门,“回去继续睡吧。” 李宏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干爹你没睡啊?” “嗯,有些心事睡不着。” 没睡你还让我后半夜起来提醒你……李宏也是没了脾气,郁闷道:“祝干爹领个大红包。” 李青呵呵笑道:“那必须啊,查出了那么多商税,这暴发户不出血可不行。” … 奉天殿广场。 李青到时,人已基本到齐,热闹的不行,尤其是下级官僚,个个脸上洋溢着喜色,都在盼着今年发红包呢。 查出的商税那么多,今年红包怎么也得翻上数倍吧? 不多时,东方泛起鱼肚白,一抹霞光破开云层,洒在皇宫大殿的琉璃瓦上,更显金碧辉煌。 接着,龙辇缓缓驶近…… 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做恭敬状,大年初一,且还是发红包的日子,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皇帝不痛快。 毕竟……大过年的。 第53章 乐观,悲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下拜,整齐划一。 朱见深挥一挥衣袖,逼格满满:“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拍打衣袖,荡起一阵灰尘。 朱见深皱了皱鼻子,后退两步,接着,嘴角牵起一抹温笑,开始发表年终感言。 今年的他格外内敛,做皇帝已有两年半,最初的那股子‘冲劲儿’已经消弭,不再激昂,却也照旧画了大饼。 群臣被大饼支配了这么多年,几乎免疫了,但也装作一副受用模样。 双方就像早已没了激情的夫妻,明明没什么兴致,却都努力配合着对方,以维持本就不多的夫妻感情,不再淡化。 只不过……谁都不觉得爽。 ~ 朱见深讲完,群臣开始拜年,由于人数太多的缘故,所以都是成群结队的一起拜年。 六部先来,然后是内阁,接着是都察院……最后,武将照例,抄内阁作业。 混吃等死的勋贵,每次都在最后面,复读武将贺词。 一阵场面过后,又到了人人开心的环节,发红包…… 今年,朱见深一向小气的朱见深尤为大方,大把大把撒钱。 真不是他慷慨,而是当初话都放出去了,若是食言而肥,那以后还怎么带队伍? 只怕即便有想跟着他混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了。 该花的钱,绝不能省。 尚书200两,侍郎一百五十两,内阁大学士150两,都察院左右都御史,150两,公爵200两,侯爵150两…… 人人红包都极为丰厚,且差距缩小了很大一截儿,七品都领了40两,几乎都快赶上一年俸禄了。 尤其是六科十三道的御史,红包更是夸张,几乎人均百两。 朱见深这么做,很大程度上获得了中下层官员的好感,不过,也不可避免的得罪高层官员。 相比钱,他们更在意的超然性。 他们发50两,下面发5两,他们不会说什么,但他们发200两,下面人都发数十上百两,他们就不乐意了。 优越感荡然无存,他们很难接受。 难受归难受,谁也不会拿这个说事儿,这些高层也需要下面人做事,得罪人的事他们不会干。 朱见深就更无所谓了,这些个朝堂大佬就没让他好受过,即便保持他们超然地位,情况也不会好哪儿去,还不如笼络一下底层官员。 其他不说,至少能少挨些骂。 朱见深没有食言,仅是京官的红包,就发了近十万两,余下的三十万两,经由户部下发给地方官儿。 当然,钱挂在户部账上! 如此操作,不可避免得罪了一众尚书、侍郎,就连内阁也颇有微词,但朱见深充耳不闻。 反正你们又不敢摆在台面上说,只要我没听见,那我就没挨骂。 … 小院儿。 东厨,李宏系着围裙,在东厨忙得脚不沾地,炸丸子、包包子、蒸馒头、炸秦桧…… 屋檐下,李青倚在躺椅上,翻阅带着插画的话本,悠哉悠哉。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群魔乱舞的鹅毛大雪,将年味儿渲染得更足,只是……终究少了丝‘烟火气’。 李青总是不自禁,对着大雪发呆…… 午饭,干儿子陪着小酌几杯,他胃里暖和了许多。 ~ 大雪下起来没完,李青睡个午觉的功夫,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地上、院墙上、屋檐上、果树上……入眼白茫茫一片,万物萧索,银装素裹。 李青哈了口气,热量迅速消失,化作白霜融于空气中,他刻意停下早已形成惯性,无时无刻不在经脉运转的真气,以普通人的角度,感受着冬天。 不多时,便感到手指僵硬,并微微疼痛,仿若猫咬似的。 “真冷啊……”李青打了个哆嗦,轻蹙眉头…… 李宏忍不住说:“干爹,你穿这么单薄,能不冷吗?” 若不是面对长辈,且干爹脾气不好,他都要吐槽骚包了。 大冷的天,就里穿小衣外套长袍,一点棉不加,他这年轻小伙儿也扛不住啊。 “干爹,多穿件棉衣吧。”李宏劝道,怕他着了风寒。 李青微微摆手,“不用了,我不喜欢臃肿的感觉,放心,我身子骨没那么差。” 又望了眼冰天雪地,李青笑道:“你去加一件衣服,陪干爹走走,如此大好雪景,不欣赏一番太浪费了。” “好。”李宏连忙答应,“干爹稍等,我马上来。” 这些天干爹总是郁郁寡欢,好不容易起了兴致,他当然要顺着干爹。 李宏很快去而复返,人又臃肿了一圈儿,且还给李青拿了件貂皮大氅。 “干爹,披上这个咱们再出门,身体要紧。” “嗯…”李青不再推辞,尽管他不需要。 连家屯儿不算大,却也不算小,毕竟在天子脚下,这里住了不少人口,且还不断有人在这购地,建宅院,落脚此处。 该说不说,京师的百姓相对很幸福。 毕竟在皇帝眼皮子下,子民过得不好,一眼就能看到,自然会优先优待。 朝廷有什么惠民政策,都会先在京师推广,又是天子脚下,基本杜绝了经不被念歪。 李青一路走,一路看……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气,还有油炸食物的特有气味,街巷上,孩童玩耍、吵闹,他们笑的开心,穿的很暖…… 李青欣然,他知道这并不能代表所有百姓,但……这景象总归是好的,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百姓,过上了好日子。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轻响,犹如轻快音符,十分舒缓,李青脚底暖暖,心也暖暖。 “宏儿,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李宏轻轻颔首,笑道,“干爹忘了吗?孩儿小时候就来过京师呢。” “嗯,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有发现连家屯儿的变化?” “变化么……”李宏挠了挠头,道:“确实发生了变化,那时候连家屯儿可没这么大,这些年下来,连家屯儿至少大了三分之一。” 李青苦笑,并未听到想听的答案。 这也难怪,李宏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没经历过苦难,很难跟普通百姓共情。 “不仅变大了,他们生活也变得更好了。”李青嗅了嗅鼻子,“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李宏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是挺香的,过年嘛,谁家还不得吃些好的啊!” 他有些不理解,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金陵百姓过年也是如此。 李青却道:“以前百姓可没这么好的生活,若时间线推到大明之前,百姓吃饭都是问题; 你所认为的正常生活,是很多人遥不可及的梦,你所过的生活,是你祖辈为你拼来的,可不代表所有人。” 李宏缓缓点头:“孩儿也知道百姓疾苦,但如今大明欣欣向荣,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至少现在百姓已经基本摆脱了饥饿,未来只会更好。” “倒也没你想的那么乐观。”李青微微摇头,“你只看到了结果,却没看到过程,大明有如此局面,过程并不顺遂。” 李青轻叹:“如此景象,是百姓辛苦劳作,是历代皇帝殚精竭虑,是少数贤臣努力的结果……” 顿了下,他语气傲然:“也是干爹不辞劳苦,一点点铸就的……” 李宏笑着说:“那是,谁人不知干爹两朝重臣,兢兢业业数十年……” 李宏巴拉巴拉说着好听话。 “呵呵……”李青笑了笑,叹道:“所以啊,还是不能太乐观,这种景象来之不易,顺其自然不会更好,反而可能会更坏; 任何时候都需要有逆流而上的人,你既要走这条路,那就要做好斗争准备,以对抗随波逐流,以及和光同尘的官员。” 李宏似懂非懂,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没经历过的他,对干爹的话理解并不深刻,不过他看得出来,干爹真的很疲倦。 他试探着说:“干爹……要不你还是别入阁了,索性直接退了吧。” “怎么说?” 李宏道:“干爹忙碌了这么久,是该歇歇了,大明这么多官员,其实……也不差你一个。” “官员虽多,但能让干爹放心的却不多。”李青苦笑,“皇上还没巩固皇权,漠北草原局势不明朗,河套地区也未开发得当……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入不入阁且不说,退是退不了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放心很多人。”李青说。 李宏讪笑道:“干爹,听你这么一说,咋好像满朝皆是奸臣似的?” “没这么离谱,想做实事的人还是有不少的,但有的没能力,有的人品有问题……”李青幽幽道,“二者缺其一,事情就难以做好; 甚至有很多好国策,在个人私心影响下,会向着反方向发展,官场……远比你想象要复杂。” 李宏咕哝道:“有这么夸张吗?” “大多人都有私心,大多人都不满足,但资源终究有限……”李青轻叹:“等你真正踏入这个圈子,你就会明白干爹有没有夸张了。” 李宏不太相信,道:“干爹,孩儿觉得……你太悲观了。” 李青不反驳:“你这话倒没说错,我的确悲观。” 他自嘲道:“经历的多了,难免会这样……” 第55章 上纲上线 李青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那群混账抢了官府粮仓,杀了十数名官吏,顺道还抢了三个村子,杀死百姓三十多人。”朱见深愤怒道,“这已经不是起摩擦了,这他娘的就是造反。” “皇上你先别激动。” “你让朕如何不激动?”朱见深吼道:“都这样了,还让朕不作为?” “当然不是,只是……这消息一前一后,差距有些大啊!”李青说。 他怀疑这是朱见深瞎编的,这厮想发兵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认为很有可能。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朱见深哼道:“难道当地官府还敢欺君不成?” 李青斜睨着他,幽幽道:“当地官府万没有这个胆子,但不排除一些有心人……呵呵……要不还是核实一下吧?” “你什么意思?”朱见深听出弦外之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这是朕编造的?”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 “自己看!”朱见深甩出奏疏,由于用力过猛,在空中便散乱开来,差点撕裂。 李青伸手接住,重新展开,认真看了起来。 一刻钟后,他打消了疑虑,点头道:“如此目无王法,是该出兵。” 朱见深立即多云转晴,喜道:“你也支持发兵?” “当然!”李青道:“如此行径,说难听点儿就是造反,若再不发兵,朝廷颜面何存?百姓如何信服?” “说的好!” 朱见深可算是等到一句好听话,道:“明日是正月十六,正好过完节,别忘了来上朝。” “好。”李青知道文官对发兵的排斥,少不得又要一番扯皮。 朱见深看他如此痛快,心情更好,称呼上也变得了:“先生,你以为…这次发兵多少合适?” “还是那句话,战必胜!”李青道,“既然要打,就不能害怕花钱,臣建议……发兵十五万!” “十五万?” “不错!”李青认真道:“发兵少了很容易打成持久战,对土司而言,持久战对他们最有利,他们耗得起,也能从容应对。” 顿了顿,“但对大明来说,最划算的策略就是速推,让他们应接不暇,来不及布置得当,便猝死当场。” 李青严肃道:“若是兵力不足,演变成持久战,到头来只会钱没少花,战果却没得到,出兵多,不仅有助于明军士气,也能让土司胆寒。” 朱见深咬了咬牙,忍着肉疼:“好!十五万就十五万!” 他有底气,去年国帑盈余了一小部分,又加上查出的商税,手攥近六百万两,支撑一场战役,且还是对内用兵,太富裕了。 只要不以年为单位的打,他完全承受的起。 李青松了口气,问道:“皇上可有合适人选?” “有一些……”朱见深顿住,狐疑道:“先生想担任主帅?” 说心里话,朱见深不想让李青再立大功了。 一来,李青隐形权柄已经足够大了,尽管信得过,但对帝王来说,这很‘不健康’。 二来,李青再立功,必须封公,可大明的国公不得掌权,这是祖制。 朱见深要的是李青施展才能,帮助他治理江山,可李青一旦封公,这个计划就泡汤了。 况且,他还想着让李青入阁呢。 侯爵入阁尚且勉强,公爵入阁……根本不可能,即便过得了文官那一关,也过不了皇明祖训。 且这样做,会给埋下隐患。 李青明白朱见深的顾忌,说道:“我就一问,发兵十五万,只要主帅不使昏招,断无不胜之理。” “这样啊……”朱见深讪笑,人放松了许多,“朕还没想好,待议定完出兵事宜,咱们再做商议可好?” “也好。”李青颔首。 朱见深不好意思笑笑,问道:“先生,入阁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李青没在意朱见深的自私,帝王有此心理很正常,他不至于为这个生气,而且,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漠北局势。 “暂时还没想好,看后续吧。”李青说道,“待石彪回来,了解完漠北局势再做决定,若局势紧张,我便入阁。” “嗯…好吧。”朱见深点点头,他有些心虚,不好再得寸进尺。 “那什么,先生对大明的贡献,朕是清楚的,先生放心,朕绝不负你。”朱见深拍着胸脯保证。 李青含笑点头:“那就先谢过皇上。” “呃呵呵……应该的。”朱见深笑着说。 ~ 小院儿。 李宏得知详情,简直高兴的飞起,机会可算是来了。 “干爹,你准备安排我个什么官儿?” “百户。” “哈?”李宏瞠目结舌。 尽管没抱太大期望,但也没想到官职会这么小,本以为最不济也得个千户,谁曾想…… 他可是永青侯的继承人,作为侯爵级别的勋二代,这起点……着实太低了些。 “干爹,咱就是说……能不能再往上提一丢丢?” 李青却是摇头:“一百人够多了,真给你个千人队,你能如臂使指?” “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 “……干爹,虽说兵法战策和真实战场不能一概而论,却也有很大帮助,况且,上次孩儿也经历了实战……”李宏苦笑,“您对自己干儿子有点自信好不好?”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若没经历实战,我只会让你继续做亲兵。” “干爹……” “好了!”李青不容置疑,“要么做百户,要么干脆别去了,你自己选择。” 李宏怏怏道:“百户就百户吧!” “这才对嘛。”李青笑笑,道:“一步一个脚印,才能夯实你的基础,楼阁的高度,取决于根基的牢固程度,虽只有百人,但未必不能做出成绩。” 顿了顿,“记着,作为武将,战场之上要对自己的部下负责;你若贪功冒进,导致部下折损严重,回来腿给你打断。” 李宏点头,神情严肃:“是,孩儿谨记。” “嗯…”李青温和下来,“战场之上,危险重重,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孩儿知道。”李宏点点头,笑道:“干爹,孩儿不是柔弱的花草,孩儿明白你的心情,但……男儿一世,当轰轰烈烈!” 少年郎英姿勃发,干劲儿满满。 李青哑然失笑,颔首道:“嗯,年轻人就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儿。” 当年,他不也是愣头青,又是弄驸马,又是怼老曹国公之子,更是早早站在了百官对立面。 如今近百年过去,他依旧坚守着要守护的东西,然,心态上终究是被磨平了棱角。 如今的李宏,跟当年的他,毫无二致。 年轻人嘛,就得有初生牛犊傲气。 ~ 次日早朝。 皇帝还没来,百官就议论开了,混朝堂的个个都消息灵通,事情他们都听说了。 一个个老脸都皱巴巴的,显然明白这次阻止皇帝发兵,难度会非常大。 首先,法理上就说不过去。 平时他们以百姓为大旗,拿朝廷体面说事儿,可眼下…… 百姓被杀数十人,官吏被杀十数人,大旗扯不起来,朝廷体面更是被践踏,这种情况,公然反对发兵,绝对的政治错误。 甚至,政敌会以此为把柄,秋后算账。 这次……很难办! 不过,也有一部分官员相当愤慨,认为土司太过跋扈,朝廷很有必要发兵。 尤其是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这些人最重视朝廷体面,一般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从不打逆风仗,更不会犯政治错误。 见局面如此,李青都觉得自己来多余了。 不多时,朱见深踏入大殿。 群臣收声,整齐划一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见深嗓音温和,待群臣起身,当即道:“想必瑶.族叛乱的事,众卿都听说了吧?” 群臣沉默。 李青无奈捧哏:“臣等都听说了。” 群臣:(¬_¬)谁让你代表我们了? 朱见深脸上的温和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愤怒,他猛的一摔纸镇,恨声道: “这些个土司官儿简直狂妄,再不惩治,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做了,干脆让给人家算了。” 朱见深主打一个上纲上线! 敢反对,就是反对朕做皇帝,你们掂量着办! 百官自然听得出话中深意,一个个缄口不言,跟没听见似的,纷纷做起了聋子、哑巴。 李青无奈,接着捧哏:“皇上英明!” 朱见深颔首,看得静默无言的群臣,嘴角歪起:哈哈……这次,朕可是掌握着舆论导向,啊~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滋味儿,实在太美妙了。 他索性也不装了,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朕欲发兵十五万,谁赞成,谁反对?” “皇上英明!”李青略显无奈的声音继续响起,附和朱见深。 大佬们继续沉默,但小弟们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吏部尚书姚夔,见即将盖棺定论,只得硬着头皮出班: “皇上,一个小小的瑶.族土司,出兵十五万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呢?” 没办法,他是六部之首,想保持天官的超然性,就得做好榜样,带头跟皇上唱反调。 只有这样做,他才能让人信服,追随。 你这老小子给朕等着……朱见深暗暗记下这笔账,淡淡道:“姚爱卿以为多少合适?” “这个,这个这个……”姚夔‘这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家伙也难为的够呛,不说不行,说又不对,吭哧半天只说了句:“臣以为,当从长计议。” ‘嘭!’朱见深狠狠一摔纸镇,恨声道:“百姓家破人亡,官府被劫,官吏被杀,你说从长计议? 好胆!” 擒贼擒王,李青当即捧哏:“姚尚书其心可诛!” 姚夔:(`Д)!! 第56章 金陵来客 姚夔一个没站稳,差点儿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腿肚子直打颤,这一刻,他心内恐慌到了极点。 不只是皇帝的上纲上线,还有李青的杀气腾腾,后者带给他的恐惧,更胜一筹。 怕呀,能不怕吗? 李青这混账有前科,杀官的前科。 这厮发起疯来,一刀剁了他,找谁说理儿去? 就算事后皇上顶不住压力,真严办李青,那……也救不回他的命啊! 吏部天官也是人,头掉了可长不回去。 一年俸禄也就几百两,玩什么命啊! 姚夔心中后悔。 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君臣利益大多数情况是相冲突的,几乎不可能相处融洽。 而作为百官之首,尽到‘领头羊’责任是必须的,不然,他这个天官将有名无实,更别谈什么威望了。 权力是把双刃剑,到了他这一步,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当初,三杨就是例子。 姚夔知道这次不比寻常,他原本也没想着硬刚到底,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却不想,皇帝如此上纲上线,李青……又如此混账! 无奈之下,他只得努力找补:“皇上,臣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这一招‘都是为你好’屡试不爽,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姚夔再次祭出,一时间老泪纵横: “皇上啊,臣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臣也是为了节省朝廷开支,为了大明将士啊……” 哭,在文官的观念里,从来不丟人,反而是忠心耿耿的体现。 阻止发兵,大概率是不行了,只能尽可能让皇帝少发兵,以便在一定程度上压制武将崛起。 尽管一次对内用兵,远不足以让武将翻身,可被武将压迫了数朝,尽管如今的文官们没经历过,却也知道前辈们是如何被欺负的。 三杨之前,文官真就是个弟弟。 如今好不容易占据了主导,他们自不会再给武将们机会。 姚夔这不要脸的打法很无耻,却相当有市场,很快就形成风向标……应者如云。 加上,相当一部分文官本就都赞成出兵,事情很快就定了性。 发兵! 但,为了减轻大明财政开支,尽量少发兵。 尤其是以户部为首的尚书、侍郎……可劲儿倒苦水,诉说财政如何紧张,户部有多不容易。 他们这么一搞,本来跃跃欲试的武将,出战欲望大大降低。 都清楚跟土司作战的难度,若做不到实力碾压,根本没法打。 别说功劳了,不被弹劾,受罚,就谢天谢地了,这样的苦差事,谁会干?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出兵少了,拖成持久战,你们谁负责?” “可国库实在是……没钱啊!”户部尚书马昂,苦着脸说,“皇上你是知道的,成化元年几乎入不敷出,接着建设河套,再又是出兵数万去瓦剌,打探草原局势……土司的确可恨,应该给予严惩,然,大明的财政属实拮据……” 这倒是实话,户部确实没啥钱。 朱见深就知道会有人拿这个说事,淡淡道:“若解决了钱财问题呢?” 马昂:“……” 嘈杂的大殿也为之一静,这一次,就连姚夔也不吭气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朱见深不负众望,哼道:“所需军费,皆由内帑出,户部无需出一两银子。” “……” 还是不能让皇帝手里有钱,太被动了……群臣无奈。 … 皇帝自掏腰包,没人能再说出反对意见,就此尘埃落定。 不过,很快弹劾皇帝的奏疏就送到了御案上,主要内容就是:皇帝不应当把朝廷财政收入纳进内帑,作为私有财产; 这是不对的,当并入国库,交由户部管理……云云。 这一次较量,让他们更加认识到了财权的重要性,以及皇帝掌握财权的可怕性。 他们也给了一套方案,国家财政收入一九开,一成入内帑,九成入国库。 朱见深看到这个分配提议,气得桌子都掀了,欺人太甚! 这简直……还不如跪着要饭的呢。 他当然知道,文臣们这样做,也是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他不能接招。 按着对方的节奏来,最多也就是‘跪着要饭’的样子。 索性,朱见深直接给淹了,所有关于财权分配的弹劾奏疏,一律留中不发。 群臣一封封的送,却没溅起一点浪花儿。 没两天,他们就受不了了,直接在朝堂上当着朱见深的面儿说,个个言辞犀利,都要骂人了。 朱见深倒也没有发飙,不是因为脾气好,而是麻木了。 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不管你说的多难听,财权都不可能割让,怎么分我说了算。 左耳听,右耳扔,有时实在听不下去,朱见深会以龙体有恙为由,停一次早朝,让这些个人无处发泄。 同时,他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这次出兵上。 受李青影响,他也觉得速推、碾压,才是最优选,为此,他在十五万的基础上,又额外加了一万精兵,且还是神机营。 不怪朱见深如此重视,这是他登基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意义重大,影响深远,他不想有任何变故。 李青只提了些注意事项,诸如:打到什么程度,如何处理战后事宜…… 具体战术安排,人员调度,他没有任何参与,一来,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输,二来,朱见深不太愿意他出风头。 李青也不稀得这些,且也习惯了,老朱家的皇帝,私下里没几个称他心的,包括朱元璋、朱棣。 但反过来想,这样的帝王反而更让他放心,至少……都有做孤家寡人的觉悟。 尤其自朱瞻基起,除了中间冒出的朱祁钰稍好些之外,爷仨可以说都是一路货色。 怎么说呢,站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样也无可厚非。 哪个皇帝也不希望出现顶级权臣,除非皇帝完全不掌权,必须靠这位权臣稳定自己地位……但,朱见深显然不是这款。 李青无所谓,他只是在做他要做的事,坚守他想坚守的东西,至于其他……一点也不重要。 忙碌几日后,李青又回到了小院儿,整日悠哉悠哉…… 朝堂上,关于财权分配问题吵的不可开交,李青没再插手,朱见深似是不好意思,也没过来寻求帮助,一个人死扛…… ~ 二月初的一天上午,小院儿门口停了两辆豪华马车。 一辆是李宏父亲的,一辆是朱婉清的,两人一个想儿子,一个想郎君,同道而来。 李宏那个开心啊,忙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回来,准备给大家好好露一手。 客堂,李青、李宏父亲相对而坐,品茗谈天。 李父看了眼东厨方向,叹道:“李兄,这孩子都二十三了,正好那丫头也快到了出阁年龄,这次来之前,我还去府上提亲来着……” “你不想他去平叛?”李青问。 “呃…也不是。”李父讪笑道,“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不是?” 李青笑了笑,他明白李父的心理,说白了,跟他之前如出一辙,让儿子继承永青侯爵位,然后荣华富贵一生。 “他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之前我也劝过他这些,但他坚持如此。”李青道,“难得有机会,他想证明一下自己,无可厚非。” 顿了顿,“你是宏儿的父亲,当然有权利发表看法,你若不想他去,不妨去劝劝。” 兔崽子在你的影响下,早就不听话了,我说能有个屁用啊……李父苦笑:“李兄也是宏儿的父亲,要不咱们一起?” 李青摇头:“我已经劝过了,就不去了,李老弟请便。” 李父:“……” 僵持一阵儿,李父败下阵来,转而道:“李兄,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把俩晚辈的婚事定了,你看可好?” 李青奇怪道:“这事儿似乎不应该我做主吧?” “李兄是宏儿父亲,为何不能?” “不是……我是他干爹没错,但我不是那丫头的父亲啊!”李青无语,“这事儿,你应该跟那位朱老爷谈才是。” “李兄和朱兄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且慢情同手足!”李青连忙制止,感觉又被冒犯到,“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没什么交情。” 李父才不信,没交情对把偌大家业交给他? 这绝对是两肋插刀的交情啊! “李兄,宏儿不能再耽搁了啊!”李父试图打感情牌。 然,李青根本不吃这套。 他是对朱祁镇无感,但朱婉清是朱祁镇的女儿,宝贝心肝儿。 李青再没品,也不会做出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事。 何况,这不是其他,而是活生生的人。 尽管两个小家伙儿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但婚姻大事,理应征求人家父母同意才行。 搞暗箱操作?太下头了! 李青淡淡道:“男儿何患无妻?再者,宏儿也才二十出头,不急这一时片刻。” 李父无奈苦笑:“李兄,老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又岂会没跟那丫头父母沟通……奈何,沟通不了啊!” “人压根儿不给机会,过年时我去府上提亲,结果……”李父颇感头疼的说,“我直接被赶了出来,礼品都被隔院墙丢出来,摔稀碎啊。” 对此,李父是愤怒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曹国公后人,尽管是庶出,却也沾了勋贵气儿。 被一个富家老爷……且还是寄人篱下的富家老爷,如此对待,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儿子铁了心非她不娶,丫头又懂事讨喜,他真想冲上去理论一番: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第57章 总有人作死 “菜来喽!” 李宏系着围裙,笑嘻嘻地走进来,后面跟着端菜的朱婉清。 两人的话题就此结束,起身来到餐桌前坐下,等着饭菜上齐。 今日的饭菜十分丰盛,林林总总十余道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佳。 李父尝了尝,夸赞儿子手艺不错,不过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意味。 这时代,男人会做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李青暗暗撇撇嘴:点谁呢? 就是……朱婉清心里也颇有微词。 这一刻,两个既得利益者共情! 李宏讪讪笑笑,给亲爹夹了两筷子菜,“父亲,您一路劳累,多吃些。” “嗯…”李父表情平淡,哼道:“辛苦的可不止我一人,你婉清妹妹才辛苦呢,你这没良心的,让人家好等。” “呃呵呵……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这也是抽不开身。”李宏连忙赔不是。 李父气苦:这孩子咋就不开窍呢? 朱婉清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女子上赶着可是很掉价的,李父这话,显然是为了让儿子有恃无恐,方便拿捏她。 该!活该你被我爹爹赶出门……朱婉清恨恨的想着,脸上却是乖巧的紧。 不过性子使然,她可没多么大度,索性撇开李父,对李青一个劲儿殷勤,整个把李父晾在那儿。 李宏对这一方面很迟钝,他只感觉气氛不够活络,于是一个劲儿鼓动,却无奈发现带不动。 三人不咋说话,全靠他一个人说,导致他跟个二傻子似的。 李宏只觉得这一顿饭,吃得相当辛苦,比做饭还累。 午饭后,都未时了。 李父待儿子忙完,起身道:“宏儿,为父还是头一次来京师呢。” “那孩儿带您去转转。”李宏笑着说。 “嗯,走吧。”李父就是找个托词,想给儿子上一课。 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咕哝道:“真是讨厌,将来跟大哥哥成亲了,也不住你家。” “嘀咕什么呢?”远处,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 朱婉清一个激灵,眼珠转了转,忙搬起小马扎,颠颠儿跑向李青,往躺椅前一坐,给李青捶着腿,比对亲爹还孝顺。 “李叔~” “嗯哼?” “大哥哥什么时候去平叛啊?” 李青想了想,道:“大概月底出发。”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打完仗?” 李青好笑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打仗又不是过家家,哪能说什么时候打完,就什么时候打完?” 朱婉清努了努嘴,道:“您说个大概就成。” “嗯……三个月左右吧。” “那还挺快嘞。”朱婉清点点头,又问:“打仗很危险吧?” “你这不废话吗?” 朱婉清顿时忧愁起来,迟疑道:“李叔你去不去?” “我有别的事。”李青摇摇头。 “那可是你干儿子,你就不担心?”小丫头似是狐疑,似是……道德绑架。 李青没什么道德,点头道:“不担心,人各有命。” “……” 李青问道:“对了小妮子,你今年多大来着?” “刚刚十六岁。”朱婉清怏怏说了句,道,“李叔你问这干嘛?” “没什么,你真想嫁给李宏?” 朱婉清精致的脸蛋儿倏地一红,却也勇敢承认:“嗯。” 李青点点头:“你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朱婉清不解。 “就是成亲啊,”李青说,“他等了你这么些年,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二十三岁是不算大,却也不小了,男子这个岁数,极少数有不成亲的,你不能总吊着他。” 朱婉清红着脸说,“其实,我倒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我爹爹,他不想我太早嫁人。” “得了吧!”李青撇撇嘴,“你是不是乖乖女,李叔能不知道?” “李叔你这话就伤人了啊!” “少来!”李青坐直了身子,表情认真起来,“我不是要强求你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享受着别人爱慕的同时,也得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想; 你既也中意他,那就应该给他一个时限,莫把别人的好,当成你肆意的资本。” 朱婉清停下捶腿的手,也认真起来:“李叔,侄女儿不是那样的人,我很喜欢他,不比他喜欢我少,只是……我爹爹,其实娘亲也不太希望我过早嫁人。” 顿了顿,“我会跟大哥哥说清楚的,两年,最多再过两年,我也得做好爹爹娘亲的工作,他们养育我不易,我不想一件好事,闹得他们不痛快。” 李青颔首:“嗯,说开最好,你爹娘就你一个女儿,你这么想并无不对,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不想李宏等得辛苦。” “侄女明白。” 朱婉清轻松笑了,又古灵精怪起来,“李叔,大哥哥虽功夫在身,然,战场凶险,要不您还是跟去看着吧?” 李青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别太高看我。” “有些人,活得越长越厉害呢。” 李青脸一沉:“小妮子,你皮痒了是吧?” 朱婉清本能发憷,却终是按捺不住浓郁的求知欲,哼道:“李叔,我爹爹都跟我说了,你就承认了吧?” “承认什么?”李青问。 “当然是……” 迎上那凌厉且冰冷的眼神,朱婉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心肝狂颤。 李青幽幽道:“再抖机灵,我未必狠下心辣手摧花,却能让你遭老罪了。” “我……侄女儿不敢了。”朱婉清果断认怂,她知道李叔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不过,她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几乎可以断定。 李青也知道这丫头多半是猜出来了,但他总不能杀人灭口,只能唬住她别瞎逼逼。 不过,李青并未信这丫头的鬼话,他知道这种大事,除非获得自己同意,不然,朱祁镇绝不可能乱说。 就是这小妮子……太聪明了果然不好。 要是将这聪明劲儿,再匀给她大哥一些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朱见深也挺精明的,抛开政治上的大智慧,也不弱于这小丫头,娘的,不愧是好圣孙,基因真强…… 李青腹诽。 “你再作死,别怪李叔不心疼晚辈!”李青幽幽道,“你爹爹我都敢捅刀子,就别说你……” “你捅我爹爹?” “咳咳,我就一说……”李青本能心虚,却很快调整过来,“捅了,咋滴?” 第58章 瓦剌分裂 乾清宫。 朱见深坐首位,李青、石彪相对而坐,掌印太监怀恩侍候在一旁,偌大的大殿再无他人。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石爱卿,将事情给永青侯说一下。” 石彪点头,开门见山:“瓦剌分裂了。” 李青眸光一凝,这个结果没让他感到意外,却令他忧心:“具体点儿。” “目前来说,大致分为三派,瓦剌嫡系为一派,瓦剌阵营的草原本地部落联盟为一派,瓦剌旁支联合部分草原本地人为一派。”石彪解释道,“其中继承瓦剌主体的嫡系派最强,草原本地部落稍次,瓦剌旁支这一派最弱。” 顿了顿,“不过,无论哪一派,对大明的态度都十分友好,至少表面上如此,三方都表示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互通贸易。” 李青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这话听听就得了,不能太当真,他们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不过是为了贸易,以便更好发展罢了,并非真心实意。”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认为没什么打紧,做生意咱们也不吃亏……”石彪突然住口,只见两人都以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怎,怎么了?”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一脸高深莫测,示意让李青来说。 李青懒得跟朱见深计较这些,道:“诚然,大明跟他们贸易,自己也获得了不菲利益,但,相对来说,草原获利更大; 大明得到的是钱、是马匹等牲畜,但草原获得的可是生存物资,实实在在的人口增长,长此以往下去,他们的综合实力只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会再次觊觎中原。” 石彪挠了挠头,问:“那咱……不跟他们做生意了?” “还是要做的,但不能全面做。”李青道,“不患寡,患不均;利益分配不均,更有利于他们内讧。” 朱见深插话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的局势仍不明朗,不宜太早下决定,万一押错宝,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淡淡道:“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解决边关祸患,也不是贸易赚钱,而是要‘吃’下他们。” “皇上英明!”石彪拍了记马屁,但他还是不明白,皇帝怎么安排他。 “皇上,那咱们……?” 朱见深幽幽一叹:“先生,你来说吧。”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贸易暂停,并取消草原的‘王’,不管是他们原本的‘王’,还是太祖、太宗封的‘王’,大明都将不再承认。” “那叫他们什么?”石彪咂吧咂吧嘴,“总得有个称呼吧?” 朱见深也诧异的瞟了李青一眼,这决定……多少有些不尊重太祖、太宗的意味。 “就叫……小王子吧。”李青嗤笑哼道,“再往下,不管势力大小,统称酋长。” 石彪皱眉道:“这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意思,可能会引起他们公愤。” 李青断然道:“心中不爽是肯定的,但他们离不开大明的生活必需品,不爽也得认。” 朱见深插话道:“不错,谁先低下头颅,优先跟谁做生意,先粉碎他们心中的傲气!” “皇上英明。”石彪拍马屁,然后又问:“除此之外呢?” 朱见深抿了口茶,道:“先生,你来说吧。” 李青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无语道:“贸易暂停会极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生活,不能逼得太紧,必须得让他们始终尝到‘甜头’,吃着甜,他们才会更加怕吃苦。” 第59章 李青:我并非针对你! 文华殿。 早朝后,几位内阁大学士便汇集在这里,但谁也没心情办公。 他们心里很不舒服,不仅是为有人横插一脚,且也有对勋贵入阁的忌惮,况且这人还是臭名昭著的李青。 陈文、彭时、刘定之,以及最后补进来的商辂,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人的名、树的影,一想到以后要跟李青成为同僚,甚至成为利益团体,他们就一阵头大。 这厮,有多不讲究,可以说人尽皆知,跟他共事,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四个人静默许久,彭时率先开口,皱眉道: “陈阁老,这李青早朝不上,文华殿也不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要不禀报一下皇上?” 陈文是首辅,彭时这么说并无不妥,还给人一种尊重上级的感觉。 刘定之眼珠转了转,也附和彭时,商辂稍作迟疑,跟上节奏: “陈阁老,您是正统元年的进士,还是乡试第一,而李青不过入朝时都正统五年了,据说当时只是个博士,且还是花钱运作得来的官儿,他哪能跟你比啊?” “就是,论资历,论学识,十个李青也非陈阁老对手。” “阁老,皇上是让他入阁没错,可没把这内阁首辅的位置给他,您老可是他的上司啊,他如此托大,分明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副忠心耿耿模样,表示只认陈文这个首辅,李青算个屁! 但陈文却不这么想,他如何看不出,三人就是想拿他当枪使,把他架起来对抗李青。 以达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老子才不上套呢,我都一把岁数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出这风头干嘛?老子还想落个善终呢……陈文腹诽。 不过,他脸上却也升起一抹愠怒,哼道:“永青侯确是有些放肆了,辜负了皇上期望。” 三人点头,期待下文。 不料,陈文却道:“好了,先不管他,我们忙,不能贻误国事。” 三人:“……” 就这? 不就这咋滴,你们能耐,你们咋不上? 一个办公室,四个人,八百个心眼子…… 内阁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帮皇帝整理奏疏,并附上批注意见,不过采不采纳,如何实施,都要皇帝来决策。 到了成化朝,他们仍没脱下秘书这个属性。 当然,这是因为六部的压制,以及皇帝的刻意削弱,不然内阁不至于如此憋屈。 内阁之所以被压制,是因为内阁类似于‘现管’,若不加以遏制,让其有了‘现官’之权,无论对六部,还是对皇帝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 尤其是三杨掌权时期,内阁一度差点儿没摁住,随着三杨落幕,朱祁镇对内阁明里暗里进行打压,六部也着手反击,让内阁再度回到了他们应有的位置。 朱祁钰执政期间,对内阁也是保持谨慎态度,他也明白,放权给这些往奏疏上批注建议的人,会带来什么影响。 建议权,若转变为行政权,那权力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内阁对此自然心中不爽,但不爽归不爽,他们也翻不起浪花。 第60章 不愧是一个爹生的 文华殿。 李青坐一边,陈文四人坐另一边,泾渭分明,就差在中间画一条三八线了。 那副很不爽却干又不掉李青的样子,着实有些……搞笑,同桌关系可以说降到了冰点。 李青无所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下笔如飞。 批阅奏疏,他还是很有经验的,想当初,他的同桌是朱标! 如今换成陈文等人,他都觉得掉价了呢。 就是不知陈文等人知道内情,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李青效率很高,数十本奏疏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处理完毕,然后封存进箱子里上锁。 这些批注好建议的奏疏,后续司礼监会带走转呈给皇帝。 他拍拍屁股正准备下班,陈文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这就要走?” “不然呢?”李青一脸奇怪,“活儿我都干完了啊?” 陈文哼道:“国之大事,需慎之又慎,虽说内阁的建议皇上不一定全部采纳,可你如此儿戏,无形中给皇上平添了多少负担?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打住打住!”李青一脸黑线,无语道:“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太磨叽了?” “你……” “别误会,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李青说道,“陈阁老今年六十有三,精力不济在情理之中,能继续为国尽忠,已是难能可贵。” “呵呵,李大人这是在点老夫吧?” 艹!果然,野猪吃不了细糠,还是不能给好脸……李青淡淡道:“随你怎么想吧!告辞!” 说罢,径直扬长而去。 陈文老脸涨红,哆嗦着抬起手,指着李青离去方向:“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彭时瓮声道:“阁老,下官觉得他就是在暗示您退位呢?” 商辂有些迟疑:“是……这样吗?” “那必然啊!”刘定之瞪了商辂一眼,哼道,“阁老,您老还看不明白吗,即便咱们不惹他,他也会惹咱们的啊!” 商辂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 他如何看不明白,俩人就是憋着坏,想把老头子架起来,跟李青硬刚。 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他被皇上召进内阁,陈文还给他小鞋穿呢,如今不落井下石,不跟着坑陈文就已经很大度了。 陈文呼哧带喘,眼睛都红了,这要搁平时他不会如此失态,也不会看不出同僚的拱火行为,但,眼下他已经被愤怒蒙蔽了双眼。 没办法,李青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破防,失去理智。 “混账,辱我太甚!” “阁老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 李青没心情在意同事间的勾心斗角,他入阁只是想解决一些潜在问题而已,其他事,不值得他关注。 小院儿。 李青倚在躺椅上,思考着如何完善商业制度,以及提高明军的战斗力。 如朱见深所说,现在的大明处处繁荣,但在繁荣景象下,也隐藏着诸多问题,甚至有些事,已经到了必须重视的地步。 最直观的问题,就是海商不规范,以及明军战力下滑! 尤其是后者,如今草原局势紊乱,更让李青觉得提升明军战力,刻不容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不用得上且不说,但要保证万一要用的时候,必须得有! 特别是三大营的协同作战,必须得提上日程了……李青蹙眉道: “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打仗讲究个师出有名,且也要有一定战略意义,不能为了打仗而打仗……草原局势诡谲是真,但…老实也是真,直接发兵,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李青摇了摇头,一时间找不到头绪。 虽说通过演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战力,但在实战中杀敌、立功、奖赏,无论是战力的提升,还是士气、武备的提升,都是演武无法比拟的。 现在的大明比立国时要繁荣昌盛太多,然,明军战力却反而下滑了不少,对大明来说,这很不健康。 繁荣和武备必须在同一水准线,这才不会引起外部势力的觊觎,尽管大明仍在巅峰,但一直若不思进取,终究是会走下坡路的…… “李叔,吃饭了。”朱婉清喊了声。 “嗯,天都暖和了,在院里吃吧。”李青收回思绪,起身洗了把手,来到石桌前坐下,等着开饭。 今日的饭菜没昨日丰盛,不过味道都还说得过去。 “李叔,您下午还去宫里吗?” “不去了,今日的事处理完了。”李青回了一句,继续吃喝。 朱婉清试探道:“李叔,侄女一个女儿家,不好一个人抛头露面,要不,您带我去京师大街逛逛?” “不去!” “……上了岁数的人,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都上岁数了,我还走动什么?”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应当多享受享受。” 朱婉清无奈,“我就是想多看看,爹爹和娘亲生活的地方,我一妙龄少女,又倾国倾城……” “打住!”李青揶揄道,“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还倾国倾城,充其量也就不丑而已,别麻烦我,我可没那闲工夫。” 朱婉清气道:“家里没菜了,你看着办!” “明儿我去赶集。”李青说。 这下,朱婉清实在没借口了,只好说实话:“李叔,我整日憋在小院儿里,太闷了啊!” 李青想了想,道:“嫌闷的话我回头跟你皇帝大哥说说,不行就进宫住几天。” “啊?”朱婉清震惊:“他,他也知道了?” “嗯,知道了。”李青点头:“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对你不利的,当然,若你不愿意,继续在家就是。” 顿了顿,“其实你想去京师大街逛,直接去便是,没什么打紧的; 天子脚下治安很好,再说,你都快嫁出去了,不用太在意这些封建糟粕,大明也没有规定未出阁女子不得私自外出。” “封建糟粕?”朱婉清愕然。 “呃……算了,你爱去不去。”这小丫头够跳脱了,李青也怕再给她解除封印,以后干儿子会被拿捏的更死。 ~ 午饭后,朱婉清再问李青,“李叔,你真不打算出去逛逛吗?” “你想去的话,去就是了。”李青笑笑,取下一只玉牌,“这是宫中特有,稍微见过世面的人就知道,这是显赫大官家的子女专属饰品,戴上它能杜绝麻烦。” “谢李叔,”朱婉清接过,不放心的问:“那要是遇到没见过世面的人,咋办?”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见过世面的人,更不敢惹事。” “也是哈。”朱婉清讪讪点头。 她虽古灵精怪,且带有刁蛮属性,但终究是第一次一个人逛大街,还是有些惶恐,迟疑道: “李叔,要不您陪我一起吧?” “玉牌还我。” “……不还,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朱婉清恨恨跺了跺脚,转身出了门。 李青摇头失笑,走到躺椅前躺下,眯着眼,沐浴着午后春暖,不多时,便困意上涌。 就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永青侯在家吧?” 说话的是怀恩。 李青不爽地睁开眼,“什么事?” 怀恩声音再次传来:“皇上驾到,还请侯爷立即开门。” 李青忍不住吐槽:不愧是兄妹,都有一颗闲不住的心。 “来了!” 李青上前打开门,请朱见深进院,怀恩本想跟进来,但李青关门太急,没给他机会,还差点夹到他鼻子。 朱见深诧异了下,失笑道:“怎么,还在为今日跟陈文他们的愉快而气恼?” “我还不至于那般小肚鸡肠,”李青起床气未消,“皇上来可是有事?” “没事朕就不能来吗?”朱见深伸了个懒腰,叹道,“宫中太憋闷了,反而你这小院儿……每次来都颇为放松。” “你俩…可真是一个爹生的……”李青忍不住咕哝。 “先生在说什么?” “没什么,”李青岔开问题:“你来我这儿不只是为了放松吧?” 呃…怎么有种怡情楼的既视感? 朱见深点点头,自顾自走到石桌前坐下,“先生请坐,别客气。” 弄得跟你家一样……李青也是没了脾气,走到他对面坐下,“说吧!” “先生的奏疏批注,朕都看了,总得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朱见深道,“先生在一道江南水师递送的奏疏上批注,不仅同意了申请拨款,还额外加了一万两银子,这是否……有深意呢?” 李青知道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嫌他大手大脚。 李青斟酌了下,道:“皇上,随着海上贸易的持续进行,大明和海外诸国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嗯…… 我认为,未来大明的潜在祸患,海上力量要大于漠北!” 李青认真道:“海商利益巨大,这一点众所周知,我们看的到,人家也看的到,在利益的驱使下,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利益是最原始的驱动力,有利,就会有人为之奋斗!” 吁了口气,李青继续道:“若未来敌人自海上来,开着巨轮利炮,当如何应对?” 朱见深一滞,“这…那些蛮夷还能翻天不成?” 李青道:“若一直抱着大明天下无敌的心理,人家未必不能翻天! 早在永乐朝,三宝出海做生意……宣扬国威之时,就遇到了海外的冒险家,人家的火器并未落后咱们太多,大明在发展,人家也在发展啊!” 朱见深瞳孔微动,他被李青这一番言论给惊到了,同时,也有些不解: “永乐朝的事,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第61章 先生,你出书吧 “啊?这……”李青尬住,少顷,解释道:“我这都是在太宗实录上看的,之前我不是在翰林院审核中宗实录嘛,闲着无聊,就看了太祖、太宗……” 李青一口气将所有补丁打齐,杜绝了类似的尴尬。 不料,朱见深却道,“太宗实录朕也看了,上面并未记载你说的这些。” “你漏看了。” “没有!”朱见深语气笃定,“太宗实录朕整个看完了。” 你还真是爱学习啊……李青咬着牙腹诽,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好像是于谦说的。” 于谦人都回老家了,李青不信他还能再把于谦拽回来求证。 朱见深确实没这么无聊,他没怀疑李青的身份,却很怀疑李青是在诳他。 “先生口中的冒险家,是哪个小国,叫什么名字啊?” 李青想了想,道:“佛郎机!” “当真?” “我骗你做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其实有很多事,实录上都没记载,亦或记载得有出入; 当然,这都是于谦给我说的!” 万事皆可于谦,反正于谦也不在京师。 朱见深来了兴趣,“比如呢?” “比如太宗扬国威于万邦!”李青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奔着做生意去的,太宗那般丰功伟绩,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持,再如何雄才大略也做不到啊! 只不过,实录为了表面光亮,就写成了扬大明国威。” 顿了顿,“不然,自太宗之后,海上贸易为何如此火爆?就不说民间了,除了太上皇执政前期,海上贸易搁置了段时间,朝廷可有停过贸易?” 朱见深缓缓点头,随即道:“这么说来,你很懂喽?” “略懂!”李青颔首,一副高人模样。 朱见深瞟了他一眼,道:“既然很懂,那…先生,你出书吧!” 李青:“?” 他以为朱见深是在调侃,不料,朱见深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说的这些,朕压根儿就不清楚,如你所说,实录什么的有许多都经过了加工,并非真实原貌,如此下去再过几代人,后世大明皇帝都不知道祖宗事迹了。” 李青呆了呆,旋即点头,表示没问题。 这方面他还真没想过,如今被朱见深这么一说,他真觉得很有必要。 知道前人事,才能从前人身上学习到经验,吸取到教训,再不济,也能让后世之君认识到真正的庙堂。 毕竟……笔杆子掌握在文人手里,实录动辄百万字的文言,其中夹杂了多少私货,李青这个活历史也不甚了解。 “我可以出书,但…你如何让后世之君相信我写的,是真实错在的呢?”李青问。 朱见深也有些犯难,“也是啊!这倒是个难题……” 却在这时,外面响起朱婉清声音:“李叔,李叔你快出来一下,他们不让我进去。” 朱见深愣了下:“这是……?” “你妹!” “?” 朱见深懵了下,这才回过味儿来,“她又来京师了?” “嗯,来有一段儿时间了。”李青点头,“你去,还是我去?” “我来吧。” 朱见深起身走向大门口…… 李青却在思考,如何让他写的东西,被后世之君认可。 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但跟朱见深这么一聊,他猛然意识到,大明历史已经有扭曲的趋势,这个问题很严重,会影响后世之君对前朝的判断。 “李,李叔。”朱婉清怯怯叫了声,捻着衣角,头都不敢抬。 李青回过神儿,抬头瞥了她一眼,诧异道:“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我一个人不敢去,”朱婉清讪讪道,“就在连家屯儿逛了下。” 李青好气又好笑,笑骂道:“门里猴!” 朱婉清又羞又气,却不敢发作,除了害怕李青之外,她对这位陌生的皇帝大哥,也十分敬畏,不敢君前失礼。 “好了,我和皇上在谈国事,你先回自己房间吧。” “是。”朱婉清点点头,向朱见深微微一礼,转身跑开了。 朱见深望了自家妹子一眼,又看向李青,眉头不由皱起。 “怎么了?”李青问。 朱见深不悦道:“你对她一直这么呼来喝去吗?” 别生气,我对你爹也这样……李青摸了摸鼻子,道:“小姑娘玩心大,严厉点没什么不好。” 朱见深更是不悦,他和这便宜妹子没什么感情,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家妹子,李青这行为,可以说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 “她虽没有名分,但终究是大明……”他压低声音,“大明的公主,你怎能这般!?” 李青咂吧咂吧嘴,问:“那要不,我把太上皇请回来,看他怎么说?” 朱见深:“……” “咱们谈国事吧!” 李青笑眯眯点头:“嗯,刚才说到哪儿了。” “出书!” “这个先不急,上百年间的事情太多了,非一日之功,还是先谈即将面临的事吧!”李青认真道,“我建议,水师要重视起来!” 历史已经发生了偏移,这么多年下来,海商贸易如火如荼,早已和历史上的大明不在一个频道,未来海上会面临什么考验……他心里着实没谱。 朱见深道:“非朕心疼财力,而是大明国帑着实不富裕,水师的花费,就连最烧钱的神机营,都比不上!” 李青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让你立即全面发展,只是先做个试点,目前仍是要以防范漠北为主。” “嗯…朕也觉得当下把重点放在漠北,才是最正确的。”朱见深松了口气,道:“朕觉得,日后河套必将不安稳; 原因很简单,瓦剌分裂的三大阵营,表面上对大明恭顺,实际上也是为了贸易往来,一旦贸易口子扎紧,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把目光瞄向河套。” 朱见深吁了口气,继续道:“瓦剌在草原混了这么多年,基本和草原本地人无异,几乎都长得差不多,就是真来抢,事后大明也无法证明是他们,不可不防!” 李青欣然点头,朱见深的大局观、政治目光,都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那皇上以为,当如何做?”李青不急着发表看法。 朱见深沉吟少顷,道:“朕准备将驻守在河套的明军,抽调一批回来……” “具体抽调哪些?” “三千营!”朱见深道,“造成的空缺,让那些部落补上,同时,再补充进一批神机营将士。” 李青欣然更浓,问:“为何?” “明军的战力,主要体现在三大营协同作战,这样做有助于快速恢复军队战力。”朱见深沉吟道:“后续还可以通过换防,用以磨砺大明军队,这一来,若日后要出兵草原,便能延续太宗时期的摧枯拉朽!” 李青欣慰笑了,拱手道:“皇上圣明!” 突然的客气,让朱见深很不适应,他讪讪一笑,“先生也认可朕的设想?” “如此安排,甚为妥当。”李青含笑点头,不吝赞美。 朱见深咧嘴,想笑,却又突然收敛,皱眉道:“其实,目前最重要的还不是漠北局势!” “是钱!”李青说。 “对,”朱见深重重点头,“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无论军备,还是文治,都离不开钱,干啥事都要钱,可……” 他苦笑道:“可朕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啊!” 顿了顿,他试探道:“要不,再印些宝钞?” 李青断然拒绝:开玩笑,没让你还贷款你就偷着乐吧,还再印宝钞呢? “钱,可以从商业税上做文章!”李青说道,“我这段时间正在酝酿此事,皇上你先别急,我尽快拿出一套章程出来,以充盈国帑。” 接着,李青讲起了五个橘子的理论。 他给朱见深补过金融课,但没有系统性的讲解过,今日正好趁着机会,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朱见深听。 这一讲,就是一下午。 申时末,朱见深起身告辞,叹服道:“先生看待问题,果然与众不同,却又相当透彻,嗯…钱的事就有劳先生了。” 李青含笑点头:“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皇上尚且年轻,有充分的时间部署,许多事情慢下来,反而会更快!” 朱见深也笑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朕自是明白,先生放心,朕不会犯太上皇……朕有的是耐心。” “嗯…皇上慢走。” … 朱见深前脚一走,后脚朱婉清就冒出头,“李叔,皇帝走了?” “走了!”李青没好气儿道,“你平时不挺能耐的吗,怎么连出个门都不敢?” “谁说我不敢了?”朱婉清挺了挺胸脯,悻悻道:“我不在连家屯儿逛一圈儿了吗?” 李青懒得跟她掰扯:“行了,做饭去吧。” “……李叔,家里真没菜了。”朱婉清苦笑着说。 “那算了,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李青嘀咕了句,就要躺回他最爱的躺椅。 朱婉清连忙拉住他,可怜兮兮道:“李叔,您带我下次馆子吧,我做的饭…我自己都嫌难吃,这么些天下来,我都饿瘦了一大圈儿。” 李青看了看太阳,确实还来得及,今日朱见深的表现让他心情不错,便点头同意: “成吧,顺便治治你这门里猴的毛病!” 朱婉清:“……” 第62章 技高一筹 去了京师大街,李青才发现被套路了,这小丫头就是装的,不过他并未生气,反而有些唏嘘。 小丫头再如何古灵精怪、刁蛮任性,都逃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 她不是怕生,而是怕未出阁女子独自抛头露面,遭人非议。 尽管她的出身是那般显赫,仍是被时代背景牢牢束缚,不敢轻易违背。 有些东西他可以改变,有些东西他改变不了,真若强来,只怕会适得其反。 至少,眼前这小丫头他不准备改变,真要给她灌输后世思想,她还不得上天? “想吃什么?”李青问。 “随便。” 李青眉间一挑,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朱婉清没注意他的表情,全身心沉浸在京师大街,看着这热闹场面,啧啧道: “不愧是京师,不比金陵差,真是热闹啊……!” 在小院儿憋了这么久,此刻的她就像松了绳的狗子,那叫一个欢快。 李青失笑,忽觉自己对晚辈的关爱的确太少了,于是道:“以后,李叔不忙的话,常带你出来逛逛。” “真哒?” “前提是你别作妖,不然……” “腿给我打断?” “知道就好!”李青哼哼道,“行了,吃饭去,再磨叽天就黑了。” ~ 饭馆儿不算大,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子,朱婉清咔咔点了十多道,还不罢休…… 李青伸手拿过菜单,黑着脸去掉一多半儿,只留四菜一汤。 小气鬼,真抠门……朱婉清腹诽,小嘴儿撇了撇,然后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瞧着外面大街,嘴上嘚啵嘚个不停。 李青起初还搭上两句,随后见她小嘴儿叭叭个没完,索性也不管她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到两刻钟,菜肴陆续上桌,朱婉清惊叹:“好足的分量……” 北方菜量都足,四道菜有两道都是用小盆儿装的,就连鱼都比金陵的大一倍有余。 朱婉清这才醒悟李叔为啥去掉一多半,就这四道菜,两个人都吃不完。 “时间不早了,赶紧吃,吃完咱们早些回去。”李青抄起筷子就是造,一点也不客气。 “李叔你给我留点儿。”朱婉清连忙开动,同时,打消了吃不完的想法,看这架势,李叔一人就能清盘。 这次,她格外安静。 李叔闷头就是造,多说一句,就得少吃一口。 话说北方菜还挺好吃的,麻辣鲜香,虽重口了点儿,却十分下饭……朱婉清吃的开心。 她好久没吃过这种可口的饭菜了…… 出饭馆儿时,都打着饱嗝儿,一脸意犹未尽。 “李叔,以后咱们每天都来饭馆吃吧?”朱婉清希冀的问,“又不贵,咱家里也不差钱儿。” 李青微微摇头:“当你每天都来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变得不那么好吃了,所以啊,偶尔下次馆子就成。” “实在不行,侄女儿请您。” “我懒得整日跑。” “……” 离天黑还有一小段时间,朱婉清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不舍得浪费,又在街上逛了起来。 李青没催她,狗拴久了还得溜溜呢。 近两刻钟后,橘红色的夕阳逐渐远去,两人这才往家走,朱婉清买了一堆小东西,背着小包裹,一路叽叽喳喳,开心极了…… 李青忆起往事种种,神色温和许多,少了些严厉。 … 入阁并未占用李青太多时间,一天连去带回,也就不到一个半时辰,辰时末出门,晌午不耽误回来吃午饭。 他大多时间仍是在小院儿度过,不过,相比之前的清闲,现在的他忙碌许多。 忙着写书…… 有时觉得枯燥,也会出门遛狗……跟小丫头去街上转转,舒缓心情。 转眼,盛夏来临。 小院果树枝叶茂盛,知了趴在上面蝉鸣不断,有些恼人…… 树荫下,李青睁开眼睛,仰脸望了望斑驳的翠绿枝叶,郁闷的嘟哝:“你们继续叫,我走行了吧?娘的,还惹不起了。” “李叔,您要去街上吗?”朱婉清迎上来,满脸:带我一起呀。 “这大暑的天,有什么好逛的?”李青没好气道,“一圈儿逛下来,小脸给你黢黑。” “我可以打伞啊。” “别闹,我出去有事儿。” “李叔,您不会是去怡情楼吧?”朱婉清嘻嘻打趣。 李青呆了下,嗤笑道:“有些人就不能给好脸儿,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野猪吃不了细糠。” “李叔你咋骂人呢?”朱婉清气结。 “敢调侃长辈,没打你就够客气了。”李青哼哼着往外走,“你大哥哥那边战斗基本结束,很快就会踏上返程,若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你,最好恭敬点儿,没大没小……” “李叔你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朱婉清伸长脖子问。 “翰林院,晚饭前。”李青走出门,一转弯儿,背影消失。 朱婉清回头望了眼李叔忘锁的厢房门,眼珠转了转,连忙小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向外张望,很快,李叔背影消失在巷尾。 终于让我逮着了……朱婉清忍不住露出晶亮的小虎牙。 她拴上门,蹑手蹑脚走向李青厢房,心肝噗通噗通跳…… ‘吱呀~’门被推开,朱婉清深吸一口气,抬步迈了进去。 “呼~” 朱婉清反身关上门,背靠着门大口呼吸,内心的激动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此时的她,既紧张,又兴奋…… 好一会儿,她的心跳才放缓,朱婉清拍了拍小脸儿,勇敢走上前…… 枕头下,没有! 书橱,没有! 抽屉,还没有…… “奇怪,李叔把东西藏哪儿去了呢?”朱婉清皱着眉,苦恼地跺了跺脚:“对自己侄女儿都藏着掖着,真的是……” 不能放弃,再找找,今儿机会实在难得……嗯? 朱婉清忽的察觉到了什么,迟疑着又跺了跺脚。 “空空——!” “呀嘿嘿……”顷刻间,朱婉清懊恼的神色转为得意,坏笑道:“李叔,你藏的可真够深呀,然,终是我技高一筹!” 她俯下身,仔细观察着这块木质地板,果然,这地板的缝隙要比周围大一些。 就在这儿…… 小丫头兴奋到了极点,多年的谜底,就要揭开了。 “呼呼~” 她仰起脸,嘟着嘴喘了几下,这才开始动作。 她小拇指勉强插进缝隙,往上拨了拨,继而掀开地板,一个木箱赫然出现在眼前。 “找着了!” 更让她感到庆幸的是,木箱没上锁。 朱婉清搬出小木箱,吹了吹表面灰尘,打开箱子…… 一本已有一定厚度,却没有名字的书本映入眼帘,朱婉清小心取出,打开书皮。 《洪武十五年,夏末……》 ~ 翰林院。 李青过了一遍新鲜出炉的中宗实录,问:“这是最后一版了,是吧?” 李东阳点头:“是的,侯爷若没意见,就要进行最后汇总了。” “先不急,我在河套待了一年有余,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还没来得及看呢。”李青摆了摆手,道,“你们可以先忙汇总前的准备工作,我会尽快审阅。” 李东阳拱手称是,见李青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侯爷可还有吩咐?” “没什么吩咐。”李青笑笑,问:“你在翰林院待有几年了,对朝政有什么看法?” “啊?这……”李东阳万没想到李青会这么问,一时间僵在那儿,但很快,他就醒悟这是一道考验。 李东阳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拱手道:“敢问侯爷所指何处?” “随便,只要在朝政范畴之内都可以。”李青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闲着无聊,这也没旁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那…学生就斗胆了。” 李青颔首:“畅所欲言便是。” 李东阳暗暗吁了口气,再次拿出当年科考时的认真,沉吟道: “如今,大明繁荣昌盛,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较之开国之初,都强盛了太多……” 巴拉巴拉…… 都是好听话。 李青也不急,就这么听着,他知道,李东阳肯定会说但是。 “然而……”李东阳看了李青一眼,见其神色平和,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胆气儿壮了不少。 继续道:“然,看似昌盛,实则国帑却另类变穷了,穷了好多。” 李东阳道:“太祖时期,粮食便能转化为人力,有吃的便能将人动员起来,哪怕是上战场的将士,也只需额外付出一小部分钱财便可; 但眼下行不通了,随着新作物引进,饥饿基本得到解决,军队开支持续走高,各方面的建设,花费也是如此……而国帑的财富,却并随之暴增。” 吁了口气,李东阳隐忧道,“随着海商贸易的进行,人力成本被直线拔高,当然,这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国家……却不尽然。” 李青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得到鼓励,胆气儿更足,“其实官场也深受影响,贸易的高额利润,让太多人都看到了有利可图,或直接,或间接参与进去…… 如今大明官场的另类腐败,较之太祖那时要严重太多了。” 说到这儿,李东阳扼腕叹息:“要是如今的官场,能保持太祖时期的清廉,大明定将不止如此!” 李青托着下巴,问:“针对这一现象,你可有应对之策?” 第63章 只恨自己手贱 李东阳苦笑摇头,汗颜道:“学生只看到了问题,却无解决问题的本事。” “能看到问题也是本事。”李青笑笑,继而道:“其实官场腐败现象,在太祖朝也是有的,只是那时大明建立之初,还比较穷,加之太祖惩治贪腐力度过大,这才相对清廉。” 顿了顿,李青问:“你认为,是眼下的大明好,还是太祖时期的大明好?” “自然是现在。”李东阳想都没想。 李青含笑道:“这就是了,说明大明的路子没走错,至于你说的这些问题……确实客观存在,但若因为这个就打压商业,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接着,李青又给予肯定:“你不过及冠年纪,能看到这一层,已实属难能可贵。” “侯爷谬赞了。”李东阳矜持笑笑,等待着下文。 他对自己的答卷并不满意,但看‘考官’这意思,勉强算是及格,不出意外的话…… “李神童!” “学生在。”李东阳拱手,心中期待。 李青说道:“我现在身兼内阁大学士,主要负责武备,商业方面的要务,年龄大了,多少有些力有不逮,你可愿做我的副手?” “学生愿意!”李东阳内心狂喜,几乎要溢于言表,但随即,他又有些纳闷儿,迟疑道:“侯爷,这……朝廷好像没有内阁大学士副手这个职位啊?” “没事儿,我跟皇上说一下,加上你就是了。”李青很自然的说。 李东阳:“……” 若换了旁人,他肯定忍不住翻白眼儿,但说这话的李青,这就一点儿也不突兀。 试问官场之上,谁不知李青赫赫威名? 诚然,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李青就是个……混账,滚刀肉,杀千刀的…… 但在这偏见中,嫉妒成分占比最重。 他们恼李青,他们又都想成为李青。 奈何,跟李青比,他们终究是差了下乘。 … 小院儿。 李青哼着小曲儿走进来,朱婉清正择着菜,见他进来,忙起身喊了声:“李叔。” “嗯。”李青走到躺椅前坐下,伸了个懒腰,觉得坐着不如躺着,于是向后一仰,懒洋洋道,“晚饭吃什么啊?” “红烧肉、鱼羊汤、豆角、香辣豆腐。”朱婉清擦了擦手,跑去客堂倒了杯茶,小跑上前,脆生生道,“李叔,喝茶。” 李青接过,好笑道:“怎么,又想出去溜溜了?” 朱婉清摇摇头:“菜都准备上了,今儿就算了,改明儿吧。” 李青坐起身,打量了她一眼,揶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有什么请求?” 朱婉清一脸受伤:“李叔辛苦,侄女儿心疼,就是单纯的尽孝,哪有李叔想得那般复杂,侄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啧啧,这碧螺春…味儿真浓。” “李叔,这是龙井啊!”朱婉清一脸纳闷儿。 “……做饭去吧!” “哎,是。”朱婉清乖巧点头,忙不迭去了。 李青又嘬一口茶,抬手将茶杯放在石桌上,歪头瞟了眼厢房,露出了然神色…… 晚饭算是很丰盛了,李青挨个品尝,味道都还说的过去,可见小丫头确实下足了功夫。 第64章 各怀鬼胎 《洪武十五年,十五万大军征讨北元王廷,深入漠北之后,却苦苦找寻不到敌人,本应撤军,主帅蓝玉却坚持己见,抛下副帅李景隆、监军李青,趁夜挺进……》 朱婉清秀眉微蹙:这大帅竟如此孟浪,简直魔怔了…… 她腹诽一阵儿,继续往下看。 《事实证明蓝玉是对的,尽管大军几度濒临崩溃,历经千辛万苦,险些葬身荒漠,但在找到元廷主力的这一刻,蓝玉的所有罪过尽数消弭,这是属于他的辉煌……》 朱婉清看到这儿,小脸儿发烫,悻悻道:“不愧是太祖钦点的大帅,果然……厉害!” 她伸出食指,轻轻翻页,醒目的六个正楷大字映入眼帘。 《决战捕鱼儿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显然,李叔只写到这儿,下文还没开始写呢。 朱婉清傻眼,几乎快抓狂了,这简直……比茶馆说书人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还要遭人恨! “可恶啊,怎么断在这儿!”朱婉清气得想摔东西,“就不能一口气写完吗?” 不怪她暴躁,如此断章行为,换谁都忍不住。 这一刻,她好想拉李叔回来,让他麻溜儿往下写,不写不给饭吃。 不过终究只是想想,她有这个心,可没这个胆子。 “让你手贱,你就不能等他写完这段再看吗?真的是……”朱婉清满腹牢骚。 最后,合上书小心翼翼放进木箱,继而一切回归原样…… ~ 今儿李青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些,午时末才到家,不过,朱婉清今儿做饭也有些晚,显得很凑巧。 “李叔,您下午还忙吗?” “忙,这几天都挺忙的,翰林院那边儿有些事,估计得个十余日。”李青伸了个懒腰,“饭做好了?” “马上就好,李叔先坐会儿。”朱婉清怏怏回了句,转身去了东厨…… 今日饭菜……出奇的难吃,咸的咸淡的淡,就没有一道菜正常的。 “小妮子,你故意的是吧?”李青一摔筷子,“不吃了。” 朱婉清:“……” 饭菜确实难吃,她无可辩驳,但她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做饭时心不在焉。 “李叔,咱下馆子去吧?”朱婉清试探着说,今日饭菜几乎快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她也不想吃。 李青起身道:“你将这些回回锅,看能不能拯救一下。” “好叭,李叔你去哪儿?” “我去街上吃。”李青头也不回。 “你……你怎么这样?”朱婉清破防…… 李青还是爱护晚辈的,回来时,给朱婉清捎了只烧鸡,小丫头啃得很香,觉得李叔好好。 主要是李青‘坏人’做久了,偶尔好一下,小丫头就感动的不行。 “李叔,之前见你在房间写写画画的,都写的什么呀?”朱婉清鼓着腮帮子问,一脸人畜无害。 “练习书法。”李青光明正大撒谎。 但朱婉清不敢揭穿他,“能让侄女看看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李青失笑摇头,突然问:“你说呢?” “啊?我…呃嗬嗬嗬……”朱婉清被李青打了个措手不及,紧张之下,给噎的直翻白眼儿。 “来来来,快就着你煲的汤送送……” 李青连忙舀了一碗,往她嘴里灌…… “咳咳咳…呕……!” 好一会儿,朱婉清才恢复正常,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但她不敢埋怨什么,反而心惊胆战,生怕李叔发现真相,腿给她打断,大哥哥可是快回来了呢。 “李叔真是……太谦虚了。”朱婉清摸了摸嘴角的汤汁,讪讪道,“李叔书法定是极好,鲜有人能及呢。” “是吗?” “是……吧?”朱婉清不确定的说。 “哈哈……”李青忍不住大乐,也不忍再逗她了,走到椅前躺下,“吃完东西,收拾一下。” “哎,是。”朱婉清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打消了催更的想法。 心痒难挠的滋味是难受,但总比腿被打断要来的好! … 自朱婉清看过正经人写的日记后,对其更孝顺……准确说,更是尊敬、崇拜。 厨艺突飞猛进,饭菜味道一天比一天好,多了分乖巧,少了分顽劣。 这样的后辈自然招人喜欢,所以空闲之余,李青也常带她出去逛逛,吃京师有名小吃,还隔三差五给零花钱。 如此一来,朱婉清反而更不敢戳破,她怕慈祥有爱的李叔消失,转而化作凶神恶煞的‘魔鬼’。 她将自己发现的秘密,深深掩藏在心底…… ~ 这天,文华殿。 李东阳如往常一样,早早便来了,向陈文四人一一见礼。 四人也只是用鼻音轻哼了下,将傲慢演绎到了极致。 恨屋及乌,作为李青的副手,李东阳自然不受待见,尤其他还是个没有正经官职的翰林,且刚刚及冠。 这种小人物,都不值得他们正眼瞧。 李东阳已经习惯了,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能做到情绪不形于色。 过了会儿,李青走进来。 “呦,小李来挺早啊!” 李东阳强笑笑,拱手道:“学生见过李大学士。” 在内阁不称爵位,称官职。 “呵呵……少礼,”李青笑道,“干嘛傻站着,坐啊。” “呃…是。”李东阳点点头,拉开椅子让李青先坐。 接着,自己也随之坐下。 李青瞟了眼正在审阅奏疏的陈文几人,撇了撇嘴,拿起奏疏投入到工作中。 今日,李青格外偷懒,看过奏疏后,让李东阳代为执笔。 李青口述,李东阳着笔书写……两人协作融洽,李青更轻松了,李东阳也多了历练机会。 然,这种模式并未持续多久,就有人不满意了。 陈文放下笔,皱眉道:“李大学士,你能不能小声点儿,没看到别人还在办公吗?” “就是,一点也不顾忌别人,内阁你家开的?”彭时跟进,并用肩膀撞了撞商辂。 商辂迟疑了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刘定之则是盯着手中奏疏,眉头紧皱,一副沉浸在工作之中的样子,双耳不闻窗外事。 跟李青明里暗里斗了这些天,两人也皮了,反正也讨不到好,何必呢? 陈文是首辅,要脸;彭时跟进是为了让陈文顶在前头,以便后续陈文干不下去,他接替首辅之位,他们有理由跟李青对着干。 但刘定之、商辂就没必要了。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无法改变现状,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李东阳笔尖一顿,停下来,看向李青。 李青仿若未觉,继续说着批注内容,看都不看陈文和彭时。 “李青!” 陈文破防,自李青入阁后,他经常破防,讥讽道: “你小着本首辅怕不有十岁,怎么,连个写字的力气都没有吗?” “没有,”李青似是听不出嘲讽意味,耸了耸肩,“陈阁老你老当益壮,我可比不了。” “你……”陈文气结:你还要不要脸了? 彭时哼道:“既然李大学士力有不逮,何不腾出位子,让精力旺盛的干才补充进来?” “不错!”陈文重重点头,斜睨着李青。 李青淡淡道:“君赐不可辞,两位这是在怂恿我对抗皇命?” “……” 李东阳大感解气,甚至想笑,但他受过严格训练,忍住了。 陈文呼哧带喘,恨声道:“老夫要弹劾你!” “请便!” 李青一脸无所谓:这么多年下来,弹劾我的人海了去了,你算老几? “好好好!”陈文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愤然转头:“几位,你们可愿陪老夫一起?” 刘定之本就皱起的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形,手捧奏疏自语道:“这可是大事,嗯…得跟司礼监的公公说说,尽快呈送给皇上。” 说着,朝外喊道:“今儿哪位公公当值啊,快来……” 商辂更狠,当即脸色一变,做痛苦状:“昨夜吃了剩菜,腹痛难忍,诸位,失陪……” 他本就对陈文有意见,自然不愿被其当枪使。 陈文连续两次吃瘪,一张老脸更是没处搁,于是看向彭时,“纯道,咱们去。” 彭时也不想去,用屁股想都知道告状没用,且还会引起皇帝反感,奈何,他拱了火,真若拒绝,陈老头能活撕了他。 “阁老先行一步,下官忙完手上公务就去,绝不让阁老久等。”彭时义薄云天。 陈文点点头,愤愤离去。 李青丝毫不在意,继续忙自己的,那份淡然令李东阳肃然起敬,同时,之前遭受不公平待遇产生的消极情绪,也淡化许多。 被质疑是很正常的事,不应太过在意,从而失了本心……李东阳心说。 他抛开负面情绪,全身心投入工作,书写的同时也在思考,思考永青侯为何如此批注…… 彭时磨蹭了近两刻钟,这才悄摸溜了出去…… 李青仿若未觉,继续着自己的事,直到批注完书案上的奏疏,才起身道: “今儿就先到这儿,时间还早,咱们去翰林院,中宗实录到了收尾阶段,尽快给整出来,你们也好交差。” 李东阳含笑点头:“李大学士请。” 接着,向刘定之,以及刚进来的商辂作了一揖,跟李青走出文华殿。 六个人只剩下两个人,一下子安静好多,刘定之也不皱眉了,商辂也不肚子疼了,俩人八卦起来。 “弘载,你觉得陈阁老和纯道,能说得动皇上吗?”刘定之问。 商辂微微摇头:“主静,你还没看明白吗,皇上不惜冒着开勋贵入阁的先河,也要把李青弄进来,又怎会轻易动他?” “呃…倒也是。”刘定之轻轻点头。 商辂叹道:“我现在倒有些担心那个年轻后生啊,看李青这架势,分明就是在培养他,且还是往内阁发展……” “弘载你多虑了吧,那李东阳才多大啊?”刘定之失笑道:“及冠入阁?闹呢!” 商辂怔了下,也是哑然失笑:“是我小题大做了,不过…李青显然是在渗透文官体系,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利用一下。” “哦?怎么说?”刘定之来了兴致。 商辂挑了挑眉,笑道:“别忘了,风光无两的永青侯,现在可是内阁大学士啊!” “哦?哦……是哈。”刘定之也笑了起来,目露精光。 第65章 咱们内阁 翰林院。 李青看完最后一部分实录内容,拍板定稿! 有了李青的确定,刘健这边立即忙碌起来,开始做最后的汇总。 李东阳也参与其中,十余人排排坐,依照定稿,下笔如飞…… 李青没逗留多久,待看到各方面有条不紊进行,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饭已做好。 这些天朱婉清厨艺进步神速,已经快赶上李宏的手艺了,十分可口。 饭后,朱婉清一脸谄媚:“李叔,您还忙吗?” “翰林院事了,不怎么忙了,有事儿?”李青打量着她,一脸奇怪。 朱婉清讪讪一笑,道:“常言道: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念口生;李叔你这书法…不宜耽搁太久呀。” 快更快更…… 李青嗤笑:“你还挺会操心。” “侄女儿也是好心呀。”朱婉清不敢深谈,连忙岔开话题:“李叔,大哥哥啥时候能返京啊?” “早就在路上了,估摸着再有十余日就能回来。”李青打趣道,“怎么?等不及啦?” 朱婉清脸蛋儿倏地一红,嘟着嘴道:“讨厌,人家才没有呢。” “噫~”李青夸张地抚了抚胳膊,“你能别这么扭捏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啊呀!烦不烦呐,这叫矜持,矜持……!”朱婉清破防,“李叔你好讨厌!” 李青乐道:“你就说想不想吧?” “不想。”朱婉清抄着手,脑袋扭向一旁,很拽的样子。 李青点头:“那就好,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河套那边发展,你还小,不急着婚事。” “……李叔,你这就没意思了。”朱婉清气鼓鼓道,“哪有你这么对干儿子的啊?” 李青道:“你又不急着跟他成亲,与其整日吊着,不如让他历练一番,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又不是只属于你的私有财物。” “我……”朱婉清哑口无言,迟疑片刻,道:“这次回去后,我就跟爹爹娘亲商量商量。” 李青点点头:小崽子,干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自那次之后,内阁平静了许多,就连一向跟李青不对付的彭时,都安静下来。 之所以如此,皆因陈文缘故! 那次陈文以请辞为要挟,结果朱见深不讲武德,连挽留都没有便同意了,不过,该给的退休待遇,一样没少。 陈文走后,彭时也变得异常低调,怕走陈文老路,也怕得罪了李青,首辅的位子旁落。 尽管李青成功入阁,但明眼人都知道,李青成为不了首辅,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皇帝需要平衡。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见深没有让李青做首辅的打算,勋贵+首辅,平衡就被打破了。 他信得过李青,却要为制度考量。 不过,李青本也没打算当首辅,一个虚名而已,要它何用? 彭时不再找茬,商辂、刘定之更是非常客气,说话都好听起来,甚至连李东阳都不被排挤了,偶尔还能跟几人聊上两句。 随着陈文的告老还乡,内阁氛围融洽了太多…… 这天,李青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正准备下班儿,商辂却请他留步,还让李东阳先走。 李青没多大意外,他知道几人态度转变的背后,定是有所图谋。 重新回到椅子上,李青看了三人一眼,开门见山:“你们放心,内阁首辅肯定诞生在你们三人之中; 我不跟你们抢这个,不过,你们也别打搅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忙各的就好。” 商辂客气的说:“李大人过谦了,咱们四人之中,若论资格,首辅之位舍你其谁?” “不错!”刘定之颔首,“若李大人没坐上首辅之位,那也不是李大人的问题,大人非不能,实不愿。” 彭时也舔着脸附和,大点其头。 李青好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几位不妨明说。”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彭时拱手道:“李大人,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下官也是……” “好了,”李青抬手制止,“直接说事吧!” 彭时点头:“既然李大人如此爽快,那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了;唉…,咱们内阁实在……被压的惨啊! 各地奏疏,都要咱们批注上建议,具体实施通常在七成左右,咱们内阁一直做着实事,而六部呢? 呵呵……” 商辂接过接力棒,继续道:“诚然,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苦点儿累点儿没什么,这都是臣子的本分,但不蒸馒头争口气,六部欺人太甚,甚至连都察院都想骑在内阁头上,实在是……” “过分,太过分了!”刘定之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恨声道:“李大学士,你说说,他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真当咱们内阁是泥捏的不成?” 彭时哼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对,不能坐以待毙……” 不得不说,三人的慷慨激昂令人共情,甚至生出一种同仇敌忾之感。 但,面对李青,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落空了。 李青道:“太宗创立内阁,本意就是为君解忧,按品级,内阁大学士是五品,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品级都在大学士之上,诸位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三人愣住,显然没想到李青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青又道:“都是为了大明,诸位就别再说什么,谁骑在谁头上这种话了。” 话一出口,李青忍不住腹诽:这话怎么有股子琼瑶味儿?嗯……都是那小丫头影响我! 三人脸色难看,他们没料到,李青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彭时拱手道:“李大人虚怀若谷,此等胸襟令人敬佩,然,内阁话语权太低了,六部、都察院心怀叵测,时常假公济私地打压我们,非我们要与其争个高下,实在是……不可不防啊!” “不错,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商辂点头:“受点气倒也能忍,关键是他们依仗得势,时常驳回内阁主张,实在可恨。” 刘定之拱手道:“李大人,你不仅是大学士,也是永青侯,我们忍忍也就算了,你……” 第66章 没品 小院儿。 彭时、刘定之、商辂联袂而来拜访,言语客气,举止优雅。 不得不说,读书人表面上都还是挺讲究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青请几人进屋,客堂,几人谈笑风生,仿若多年好友。 彭时打量着房屋陈设,钦佩道:“永青侯为大明付出良多,却如此…节俭,实令我等自叹不如啊。” 这话客套成分居多,却也不全是客套,庙堂上不爽李青者居多,但心里都承认他的功绩。 事实摆在眼前,不承认也不行,何况,文官都讲究一个表面光亮,明着不讲道理的黑……太掉价,也难以令人信服。 这也是李青屡遭弹劾,却始终没人在大是大非上做文章,不是不想,而是李青在大事上挑不出毛病。 李青笑了笑,道:“我都这把岁数了,又无儿无女,有吃有住就可以了,不太追求外物。” 门外,朱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心酸且心疼。 李叔…好可怜……朱婉清情绪低落。 ~ 客堂,恭维不断,该走的程序走完,几人这才进入正题。 彭时率先开口:“大明于今时今日,国泰民安,四海承平……嗯…虽内有摩擦,外有隐患,然,以大明当今国力,不足虑也。” “不错!”刘定之附和,“大明当今局势,在文治!商业、农业、手工业…如何平衡好三者之间的关系,如何让百姓生活的更好,国家更富强,才是重中之重。” 商辂欣然点头:“两位大人说的是,如今大明无战事,文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三人的潜台词很明显:武将大势已去,未来将是文官的天下! 他们这么想,倒也不为错。 如今的大明,确实没什么战事,土司问题远算不上威胁,漠北局势虽然混乱,但总体来说,对大明朝廷十分恭顺,并无进犯之意,亦或说不敢。 武将的政治地位,还真就是在走下坡路。 这不是武将的错,也不是皇帝重文轻武,而是政治土壤变了。 这是大势,他们笃信未来文官地位还会再度拔高。 李青沉吟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一味盲目自大,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 商辂哑然失笑:“保持谨慎之心,自然是好的,然,过犹不及……” “哎?武备非同寻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未雨绸缪终究不是件坏事。”李青笑道,“纵观历朝,论富莫过于宋,然,富裕的宋,却敌不过贫苦的金,何也? 究其原因,就是太过重文轻武了。” 刘定之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彭时赶忙抢先一步,道:“永青侯所言有理,然,终是文治更为重要,不是吗?” 李青怔了下,苦笑点头:“的确如此。” 这是历史发展规律,也是必然,大一统王朝在度过前期之后,都会进入文治阶段。 哪有那么多仗可打啊? 战争的意义是为了止战,无意义的挑动战火,为了打仗而打仗,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刘定之眉头随之舒展……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一本‘旷世奇作’令人无法拒绝。 … 出了小院儿,又行了好一段儿距离,三人的轿子才停下,打发轿夫离开,继而谈论这一次的押宝。 刘定之皱眉道:“两位,我咋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拿钱办事,自古皆然。”彭时笑着说,“钱都收了,难不成……” 他突然顿住,豁然抬头,发现商辂、刘定之都在直勾勾盯着他,不由笑容僵住,想起了一些不美好的事。 李青在正统朝前期搅动风云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弟,不过……李青的名声他们是知道的,拿钱不办事,这么没品的行为,他可是干过不止一次。 这混账有过前科。 “不至于吧?”彭时讷讷道,“他不能……一直这么没品吧?” “不好说啊,”刘定之叹道,“他可是没直接答应,礼收的利索,却全程不给承诺,难保……唉。” 他患得患失。 彭时皱了皱眉:“弘载,你怎么看?” 商辂想了想,叹道:“咱们押宝前,就将风险计算在内了,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不必因他的态度患得患失。” 顿了顿,“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也认可武将没落,文官崛起的前景,且他进军文官体系,也验证了这一点。” 听他这么一分析,刘定之的眉头再次舒展,颔首道: “弘载说的有理,他若不看好文官体系,也不会屈尊来做内阁大学士了,今日如此,多半是为了拿腔作势。” 彭时缓缓点头,他也认可这个观点,哂然一笑,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混上永青侯,又岂是泛泛之辈,不会看不明白大势。” “纯道兄所言极是。”两人含笑点头。 三人拱手作别,待彭时走远后,刘定之、商辂重新汇集。 “弘载兄,这内阁首辅之位……你怎么看?” “目前看,永青侯大概率是坐不上了,多半会落到彭大学士头上。”商辂叹了声,反问道,“主静兄怎么看?” 刘定之一改往常,道:“弘载兄,你觉得……愚兄如何?” “自是极好!”商辂点头,“当初皇上召我入阁,陈阁老对我百般刁难,彭大学士也时常排挤,唯主静兄一人厚道……” 刘定之心中狂喜,保证道:“弘载若支持愚兄,他日愚兄做了首辅,绝不辜负你。” 商辂一副受用模样,拱手道:“主静兄有需要,言语一声便是。” “哎,好。” 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才依依惜别…… 商辂轻叹:斗吧,反正怎么也落不到我头上,就当看戏了,兴许我还能得些好处。 刘定之心道:商辂话语权太低了,他就一陪衬,嗯…还得看永青侯,明儿私下得再拜访一次。 … 小院儿。 李青将书中夹着的银票,全部取出来数了数,千两银票三张,百两共计二十张,着实不少了。 以大学士的俸禄,即便再加上皇帝赏赐,以及冰敬、炭敬,这些钱至少也得让他们干三年。 但从三人的出手来看,这些钱并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由此可见,大明绝对清廉的官儿,实在太少了。 念及于此,李青不禁轻叹:“放眼朝堂,又有几人不贪呢?” 朱婉清忍了又忍,但终是忍不住,吐槽:“李叔,你这……你和贪官有啥区别?”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啥?”李青这次倒没生气,而是问:“你知道贪官儿的标准是什么吗?” 朱婉清哼道:“收受别人的贿赂!帮忙干有利行贿者,却损害朝廷、百姓的事。” “嗯…那如果只收钱,不办事呢?” “啊?这……”朱婉清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还,还能这样吗?” “怎么不能?”李青理直气壮,“他们行贿还有理了?” 可你受贿就有理吗……朱婉清没敢说出来,问道:“李叔,你就不怕他们急眼?” “他们不敢急眼。”李青笑道,“自己不干净,哪里敢说别人脏?” 朱婉清哑口无言,悻悻道:“李叔,你这样……很败人品哎。” “我在官场就没人品。”李青笑了笑,将宝钞揣进腰包,“走,下馆子去。” …… 朱婉清也是服气,更让她服气的是,这样的李叔居然还有人巴结。 那天来的三人之中,有一人又来送钱,足有千两之巨。 这些人可真有钱……朱婉清恨恨想着:不外乎李叔说,官场没几个清廉官儿,不过,李叔他自己也不清廉…… 小丫头心中不舒服,一是因为官场浑浊,尽管她的公主身份并不被承认,但她仍将自己当做皇室宗亲; 二是因为李叔,她觉得李叔没那么完美了。 偶像的塌房,令她倍感不适。 为此,她还专门找到李青,劝道:“李叔,咱把钱还回去吧,咱堂堂正正做人,不拿这黑心钱。” 李青却道:“正人君子难以做官,即便做了官,也难以走得长远,恶人还需恶人磨……” 如此云云…… 朱婉清不认同这套理论,但她又劝不动李叔,为此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直到听李青说,李宏要进京时,朱婉清心情这才好了些。 情郎要回来了,她心中雀跃,为此特意打扮一番,结果却被李青打趣,她简直要粉转黑了。 这下,她心中偶像的所有光环,彻底消失,实在是偶像太没品了! 两日后的上午,朱婉清正在择菜,拍门声蓦然响起。 ‘砰砰砰……!’李宏洪亮的嗓门传来,“干爹,干爹开门,是我,宏儿啊!” “大哥哥?”朱婉清怔了下,连忙解下围裙,喜滋滋地上前开门。 大门猛然打开,门外李宏冷不防之下,一头冲了进来,差点栽倒。 “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朱婉清连忙扶住他,小脸儿欢喜,“你没受伤吧?” “没有,谁能伤得了我啊?”李宏得意一笑,数月不见,心上人愈发可人,他也顾不上干爹了。 “婉清妹妹,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朱婉清羞红了脸,头都不敢抬,只露出雪白脖颈…… 如此模样,简直……要命。 李宏情难自禁,上了手…… 第67章 抑郁的贞儿 绵软、清香…… 李宏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实在是……婉清妹妹太香了! 那白皙的脖颈,饱满的耳垂,让他心潮澎湃…… 真想吻上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啪!’一个大嘴巴呼上来,让李宏恢复了理智。 朱婉清挣脱他,退开好一段距离,粉拳紧握,身子微微躬着,犹如拧紧的发条,小脸、脖颈、耳垂……宛若朝天椒。 她胸脯起伏剧烈,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惶恐,甚至有些害怕。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朱婉清结结巴巴的说,犹如受伤的小鹿。 “我……婉清妹妹,你别害怕。”李宏顿时手足无措,有心解释,却无从解释。 这事儿若放在后世,可以说再正常不过,恋爱中的情侣,莫说这种程度的亲热,就是再进一步,也没什么打紧。 可在这时代不同,尽管情投意合,然而在没有成亲前提下,这可太……无礼了。 李宏也认识到自己的失礼,但他嘴笨,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不能再忍忍吗? 这时,李青哼着小曲儿进来,见俩人如此模样,诧异道:“你俩咋了?” “呀!”朱婉清的一声尖叫,扭头就往自己厢房跑,接着,大力关上门。 李青一脸莫名其妙:“有病啊!” 转眼瞟了下干儿子,他若有所悟,好笑道:“上手了?” 李宏脸也红了,支支吾吾的说:“孩儿……孟浪了。” “嗨~那有啥?”李青相当开明,“都是成年人了,又是情投意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李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懊恼道:“这要是让朱叔知道,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哪有那么严重啊!”李青忍不住笑出声,“她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你们对彼此又都有情,早晚的事儿。” “可终究是还没成亲,”李宏懊悔,“我就是一时没……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青笑骂道:“行了,瞅你这副德性,没出息!” 这孩子也太老实了……李青恨铁不成钢,喊道:“小丫头,出来!” “不要!” 朱婉清声音闷闷的,好似隔着一层被子。 李青:“老子数到三!” “一!” ‘吱呀~’厢房门打开,朱婉清露出半个脑袋,“李叔你有事儿?” “嗯…”李青招了招手,“过来,来。” “李叔有事直说便是。”朱婉清脸蛋儿通红,仍是臊的不行。 李青摸了摸鼻子,朝李宏扬了扬下巴,迈步上前,后者迟疑少顷,抬步跟上。 “你们……不要过来啊!”朱婉清吓着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俩两情相悦,又有父母默许,搂搂亲亲有啥,别矫情了,赶快出来做饭。” “我,饭我来做吧。”李宏说。 他娘的,你还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李青恨不能一脚踹飞他。 “宏儿凯旋,今儿你做。”李青说。 朱婉清‘哦’了声,道:“那你们先去客堂吧,一会儿我就去做。” 她实在臊得慌,都不敢见人,尽管是李宏无礼。 “行吧。”李青知道在时代的局限下,小丫头也不能免俗,拉着李宏进了屋。 ~ “干爹,这次我作战勇猛,杀敌足有七人……”李宏也挺尴尬的,岔开话题说起正事…… 李青静静听着,不做点评。 只是道:“这次皇上会提拔一批中下层武将,你也在其中,不过别抱太大期望,顶多也就是个千户。” “千户就行,孩儿不挑。”李宏兴奋地点点头,“孩儿自信凭自己的本事,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李青笑了笑:“你可知,现在的政治土壤,对武将并不算友好?” 李宏一滞,“那……哪里有机会?” “机会的话,也就只有河套了。”李青道,“你可想好了,真要去河套的话,你跟那丫头只能分开了,你朱叔绝不会让闺女跟你去河套,且也不宜带着她去。” 李宏沉默:“我…我想去。” 李青诧异:“确定?” “昂,确定!”李宏点头:“大丈夫岂能只顾着儿女情长,我想做出一番事业,尽管从身份来说,我再如何奋斗,也无法与婉清妹妹相提并论,但至少我得过了我自己这一关!” 顿了顿,“朱叔那人你也知道,他就没正眼看过我,我想证明自己,我不是草包。” 李青摇头道:“若只是为了面子,那大可不必!” “可孩儿觉得很有必要!”李宏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不想吃软饭。” “真要算的话,你朱叔才吃软饭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还是再想想吧,别急着做决定。” 李宏张了张嘴,轻轻点头。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去帮你那婉清妹妹做饭去吧。” “啊?她…她都恨死我了。”李宏讪讪道,“还是不了吧?” “猪头,她那哪是恨你啊,她不过是害羞罢了,”李青没好气道,“你要是都不好意思,她就更难为情了,一大男人还让女孩子主动?” “呃…好吧。” 李宏硬着头皮答应,起身去了东厨。 “婉清妹妹……” “嗯……” ~ 永宁宫。 贞儿给佛祖上了炷香,双手合十,虔诚念叨着…… 朱见深一脸无奈,却也没有阻止,他知道,儿子的夭折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为防止进一步刺激她,朱见深甚至都没宠幸过其他妃子,怕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她更加自怜自伤。 这时,怀恩轻手轻脚进来,走到朱见深跟前,小声禀告: “皇上,赵辅、和勇求见,大军还在城外呢。” 朱见深点点头:“朕知道了,马上过去。” “是。”怀恩退了出去…… 朱见深叹了口气,上前道:“贞儿,都这么久了,看开些吧。” 贞儿默然片刻,道:“皇上,你就不怀疑儿子好好的,为什么会夭折吗?” “这……儿子身体一直虚弱,你别胡思乱想,没人有能力害朕的儿子,也没人敢!”朱见深安慰她。 贞儿幽幽道:“其实有的,只是皇上你愿意相信罢了。” “贞儿!”朱见深皱眉,却终是没说重话,“好了,广.西大捷,将士们已返京,朕要去忙了,晚上再来陪你。” “不用了,”贞儿落寞的说,“皇上不必再浪费精力了,臣妾许是怀不了龙子了。” “哎,不要放弃,你可以的。”朱见深上前拥住她,轻吻了一口。 贞儿总算是有了情绪波动,轻轻推开他,嗔道:“当着佛祖的面呢。” 朱见深爽朗一笑:“朕还是天子呢,它有什么可神气的?好了,朕要去忙了。” “嗯,皇上去忙吧。”贞儿挤出一丝笑。 待朱见深走出门,她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恨。 她自小就进了后宫,一路跟着孙氏混过来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尽管没什么证据,但她笃信,儿子的夭折,周太后有着重大嫌疑。 奶奶害孙子,听起来荒唐,但若儿子可以有无数女人,未来可以有一群孙子,那这个奶奶会害孙子,就不那么荒唐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储君之位,那显得合理了。 若再附加一个条件:孙子不满周岁,抱都没抱过,没有丁点儿感情,那就更顺理成章了。 究其原因,还是她跟周氏不一路,周氏讨厌她,不想她的儿子做储君,将来继承大宝,这才害死了她儿子…… 当然,这些都是贞儿的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 不过,从她现在怀上孕来看,极大可能是有人在自己饮食上动了手脚,自己冷不防着了道儿。 而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太后一人! 皇后或许勉强可以,但她肯定不敢,皇帝夫君如此宠爱她,又有废后的前车之鉴,王皇后绝不敢加害她。 贞儿恨的咬碎了牙,奈何,皇帝夫君虽对母后不怎么待见,却始终不愿相信,是母后害了自己儿子。 贞儿一个大龄妇女,能做什么? 退一步说,皇帝夫君相信又能如何,难不成对自己亲娘下手? 贞儿恼恨,却没有办法,这口抑郁之气一直憋着,让她苦不堪言,只能选择逃避…… ~ 中殿。 朱见深先让怀恩去传谕,让大军进城,接着,充分肯定了赵辅、和勇的功劳,表示要重赏,还要摆庆功宴。 皇上如此宠信武将,赵和二人自然开心。 言语间,两人一边感念皇恩浩荡,一边向皇上汇报这一战的战果。 不过,其实朱见深并不在意战果,他要的只是个由头,一个提拔武将,提高武将地位的由头。 大摆庆功宴,也是为了笼络武将之心的手段罢了。 二人却没领悟到这一层,见皇上频频点头,心下更是欢喜,赵辅拱手道: “此一战,幸赖皇上天威,臣等才不辱使命,瑶.族土司官儿已伏诛,现由他表弟攒管土司事务。” 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下,道:“皇上,大军班师时,这人非把自己女儿塞进来,说是要敬献给皇上,以表恭敬。” 和勇拱手道:“土司小臣对皇上的敬意,臣等不敢代皇上决定,就把人带回来了。” 第68章 暴殄天物 朱见深苦笑,他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情啊? 贞儿的事让他头疼不已,且更重要的军政大权、财政大权都还未把持在手中,他现在实在无心后宫。 但人又不能不要,不收,代表着拒绝,可有些‘好意’拒绝反而不美,宫里也不差多一个人吃饭。 朱见深点头:“行,朕知道了,稍后把人交给怀恩就是。” 和勇、赵辅相视一笑,只当是皇上矜持,抹不开面子。 皇上有意淡化,二人自不会再往这上面追加话题,转而说起了战后对土司的安排…… 这些都是李青规划,朱见深审批,然后八百里加急下发给和勇、赵辅;两人照本宣科,倒也没出什么纰漏,处理的有条不紊。 朱见深听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总算是听到件顺心事儿。 他当场指派钦差去瑶.族土司传旨,任命那暂管土司事务并送上亲闺女的人,为新任瑶.族土司官,以便快速平息此事。 然后,朱见深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放二人离开。 两人走后,朱见深让锦衣卫通知所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三日后进宫饮宴,为大军庆功。 尽管国帑不富裕,但场面必须得撑起来,这不仅是在示好武将,也是在跟文官敲警钟——朕可不是重文轻武的皇帝! 消息传达下去,文官集团自然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太过愤慨。 武将政治土壤的流失,可不是靠着一次对内用兵,一次庆功宴就能够挽回的,没有仗打,武将注定没落。 ~ … 文华殿。 李青、李东阳在左,彭时、刘定之、商辂在右,与以往不同的是,双方之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几乎消弭。 双方距离拉近了好多,仿佛心也拉近了好多。 办公室不再那么枯燥,忙碌之余的喝茶空档,也会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活跃气氛。 文官有些优点是武将比不了的,比如:说话好听,会聊天儿。 这种办公气氛,真的令人很舒服,李东阳都觉得轻松好多,不再压抑。 李青效率出奇的快,这才一个时辰,别人刚处理完数封奏疏,他这边儿已经摞了一沓,今日的工作已然结束。 不过,他并未急着走,而是悠闲地品茶,好让李东阳有时间学习、巩固。 三人见他停下来,也放下手中的笔,合上奏疏,提前中场休息。 彭时一脸钦佩:“李大人如此精明强干,实令我等汗颜啊!” 李青笑了笑,难得谦虚:“主要是几位谨慎用心,这才慢了些。” 人家刚花了钱,办不办事且不说,最起码不能立刻翻脸不是? 别看人人都说李青没品,但李青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没品,大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相当有品。 “李大人过谦了。”彭时捋须道:“论能力,放眼朝堂又有几人能与李大人比肩?” “怕是一个也没有啊!”刘定之捧哏。 紧接着,商辂跟进:“根本找不着!” 一时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李东阳都觉得不对味儿,颇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既视感。 但李青仿若未觉,似乎还挺享受,嘴上说着“哪里哪里”,人却笑得合不拢嘴。 李东阳忍不住皱眉,心道:不对劲,三位阁老今儿很不对劲,肯定有所图……呃…永青侯也不对劲,他怎会看不明白呢? 眼瞅着三阁老心怀叵测,眼瞅着永青侯迈入陷阱,李东阳心中焦急。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就一副手,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只能静观其变…… 再好的前戏,都是为进入正题做准备,万事皆然。 好一阵儿恭维之后,三人道出最后目的。 彭时率先道:“李大人还不过花甲之年,身体强健且尚有余力,何不上朝为君分忧呢?” “唉,李大人不上朝,是大明的损失,是人才的浪费,是社稷的遗憾……”刘定之愁眉不展,忧国忧民,排比句用得那叫一个溜。 商辂也是扼腕叹息:“皇上对李大人的倚重,放眼整个朝堂,无人能出其右,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巴拉巴拉…… 李东阳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三人的意图。 敢情是促请永青侯上朝,以便让永青侯和内阁做深度捆绑啊? 李东阳恍然的同时,内心也比较赞同这一观点,随着这段时间的了解,他越来越觉得这位侯爷的能力之恐怖。 这样的人不上朝,实在是暴殄天物,极大的人才浪费。 他扭头看向李青,期待答案。 李青轻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明从不缺人才,缺的是人才表现的机会。” 彭时一脸被深深折服的表情,拱手道:“李大人胸襟之宽广,令彭某钦佩之至,然,一码归一码,这与李大人上朝与否,并无多大关系,更无必然联系。” 刘定之颔首:“李大人若是抹不开……有难言之隐,我等愿去御前请奏!” “都是为了大明。”商辂说。 李青依旧轻笑,微微摇头:“我还是不上朝的好。”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不禁难看起来:这李青果真拿钱不办事!? 尤其是刘定之,眉间沟壑前所未有的深,他可是出了两份儿钱啊! 他怒火中烧,语气也生硬起来,问道:“那若是我等坚持促请皇上,让李大人上朝呢?”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那你们就促请吧!” 刘定之一呆,僵硬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因为李青并未把话说绝。 许是抹不开脸……他借饮茶掩饰尴尬,胳膊肘拐了商辂一下。 商辂含笑道:“既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顿了顿,“其实李大人无需忧虑,虽说六部、都察院对大人颇有偏见,但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 事实上,无论咱们,还是他们,都是为了大明。” 这话说的着实漂亮,既不得罪人,又树立了共同敌人,同时还拉近了关系。 彭时不禁暗赞:不愧是连中三元的人。 只可惜,连中三元遇上了八朝元老,李青都混这么久朝堂了,又岂会被人左右情绪。 他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说的好,大家都是为了大明,何苦争来斗去?” “呃…呵呵……”商辂讪笑,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李青起身道:“几位慢慢忙,告辞!” “李大人请便。”三人起身,拱了拱手。 待李青走出大殿,他们才郁闷坐下,彼此互视一眼,皆是一脸苦涩。 看李青这架势,貌似还是不准备办事,这可真是……混账!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回转余地,至少李青没有直言拒绝,他们可以艺术加工一下,兴许能搏上一波儿。 比如…… “皇上,永青侯不是不想上朝,而是抹不开面子。” 乾清宫,彭时如是说。 接着,商辂跟进:“皇上,永青侯的能力众所周知,他还不过六十,完全干得动。” 刘定之道:“大明从无规定侯爵不得上朝,还请皇上任用贤才,广纳谏言。” 朱见深无语:他好不好用还需你们说?若是能让这厮上朝,朕会不让? 对于几人的目的,他也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搬出李青,跟六部打擂台。 可李青又岂会掉价到当炮灰,是李青傻,还是你们太天真? 朱见深忍不住想笑。 “皇上可以下中旨让永青侯入阁,为何不能下中旨让他上朝呢?” “是啊皇上,再者说,永青侯本身就有义务上朝啊!” “请皇上三思!” … 去都察院的路上…… 李东阳终是忍不住,道:“侯爷,学生斗胆一问,您为何不愿上朝啊?” 李青笑了笑,“不想。” “……以侯爷的才干,及皇上的信任,您若上朝参政……” “我现在不也在参政吗?”李青好笑道,“不上朝不代表不做事,再者说了,皇上英明神武,无需我事事操心,有时候辅佐过甚,反而不美。” 李东阳不理解话中深意,李青也没再解释,只是道:“你很年轻,多看多学多累积,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为何就不能做新一代?” 闻言,李东阳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豪气,嘴上却矜持的说:“侯爷谬赞了。” “哈哈……”李青爽朗一笑,步伐轻快。 李东阳忙跟上,不再多言。 ~ 小院儿。 昨日的尴尬消去,两人又恢复了亲近,只是朱婉清多少有些怯懦,怕大哥哥真做出什么……鲁莽之事。 她都十六了,春宫画册之类的也有所接触,并非任嘛不懂。 同时,她又有些愧疚,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长大了她才知道,等一个人这么久,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定力。 她是公主没错,但她这个公主根本不被承认,当然,被承认的话反而成了减分项。 但大哥哥不同,他可是要继承永青侯爵位的,最差的情况也会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娇妻美妾如云。 可为了她,大哥哥至今都未成家。 朱婉清拍了拍小手,抬脸认真说:“大哥哥,这次回去后,我就跟爹爹娘亲说……说咱们的婚事。” “不急。”李宏笑了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哼道:“也不知谁,大半夜……” 她脸蛋儿倏地一红,却仍是继续揶揄,“大半夜在院里……撑着地,做那事?” 李宏:-_-||“那叫俯卧撑,干爹教我的。” ~ ps:宝子们,中秋节快乐,要快乐呦(*^▽^*) 第69章 一场酒宴,一场戏 朱婉清小嘴儿张大,讷讷道:“李叔…还教你这个?” “什么啊?”李宏一眼就看出她想多了,没好气道:“这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 朱婉清红着脸点头,声细如蚊:“大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暂时不回去了,嗯…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去了。”李宏说道,“这次战斗让我获益良多,干爹已经答应我了,过些时日安排我去河套。” “啊?” 朱婉清傻眼:“你,你不回去?” “昂!”李宏点头,神采飞扬:“大好男儿当存建功立业之心,岂能庸碌无为……” “等…等等,”朱婉清打断他的豪情壮志,问:“那我呢?” “你?”李宏想了想,“你回去吧,朱叔、婶娘他们应该都挺想你的。” 朱婉清气结:“你真这么想?” 李宏一脸纳闷儿:“不,不然呢?” 接着,他哂然一笑:“婉清妹妹你放心,我等得起,过些年等我做出一番事业,再回去娶你。” “过,过些年?”朱婉清讷讷重复了句,继而杏眼圆睁:“好啊,你现在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是吧?” “……我吃什么了,你莫污人清白好不?”李宏一整个无语住了。 “搂也搂了,摸也摸了,还想咋滴?”朱婉清柳眉倒竖,“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我回去告爹爹去。” 说着,她抹着泪便往外走…… 李宏一脸莫名其妙,甚至觉得委屈,就搂了一下,摸的也只是手而已,咋就……也没说不娶啊! 这不纯纯无理取闹嘛? “婉清妹妹,婉清……” ‘吱呀~’门被推开,李青走进来。 李宏忙道:“干爹,你快拦住她。” 李青一头雾水,心道:你小子该不是硬来了吧?不对呀,想不开不应该是跳井吗? 他伸开双臂挡在门口,安慰道:“小丫头,有什么事儿告诉李叔,李叔为你做主。” 朱婉清哭着说:“李叔,他始乱终弃!” “???” “干爹,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李宏言简意赅,将刚才的事阐述一遍。 李青听完不禁大乐:这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就成鬼丫头被吊着了。 朱婉清气坏了:“都是借口,借口,你就是想抛弃我!” “真没有!” “就有!” “好了别吵了!”李青不耐烦道,“要不这样,你们原地成亲?” “啊?这……”朱婉清尬住。 李宏也有些不情愿,“干爹,这样太草率了。” 李青恨铁不成钢:活该你被吊着! “小丫头,你咋想的?” “我回去跟爹爹娘亲说,然后成亲!”朱婉清明显是有些急了。 李青点点头,看向干儿子:“你呢?” “孩儿想再历练几年,在军中稳定后,再考虑成家的事。”李宏说。 “呐呐呐,你看你看,”朱婉清气急败坏,“李叔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李宏苦笑道:“婉清妹妹,你别无理取闹好不,我都是……” “谁无理取闹了啊!!!” 李青、李宏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这分贝……太大了。 “都安静点儿,再吵我可动手了!”李青没好气道,“小丫头,李宏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等等他又有何妨?” “我…我不是不能等,但……他没个准信儿啊!”朱婉清气苦,“再说了,男子什么年龄都可娶妻纳妾,女子哪里比的了,谁知道过些年是多久,谁又知道过些年他会不会变心?” “不会!”李宏道:“我保证!” “就这?” “不、不然呢?” “你……!”朱婉清深吸一口气,又要爆发! “收!”李青抬手制止小丫头,沉吟道:“要不这样,你们即刻回去,先把婚事办了?” 朱婉清安静下来,开始沉思。 李宏却直接了当的拒绝:“这样对婉清妹妹太不公了,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那不是让她守活寡吗?还是再等……” “你闭嘴!”李青开口,他就没见过这么轴的人。 李青也是服了,本来还为干儿子不忿的他,现在是一点也不同情了,真的是……活该被吊着。 “不管了,你们俩自己商量吧。”李青没了耐性,“能处处,不能处就分,随便你们。” 说罢,李青恢复了小丫头的说话能力,不再理会二人,径直进了屋。 ~ 两人具体怎么商量的李青不知道,但从午饭小丫头没吃,李宏也是唉声叹气来看,二人显然没谈拢。 儿孙自有儿孙福,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李青不好乾纲独断,况且,两人都有亲生父母,也轮不到他搞一言堂。 …… 三日后,奉天殿广场。 宴席摆了数十张桌,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将都来了,去平叛的众将领,更是被划分到跟皇帝同一区域,以表明他们的特殊性。 同时,这也表明了朱见深,对有军功之人的重视程度。 文官很不爽,不过场面上都还说的过去,气氛勉强算得上和谐,菜肴还没上,大家各自谈论着私事,很是热闹。 “永青侯,这里!”和勇招了招手,邀请他过来坐。 赵辅也忙起身上前攀谈,并邀请他同桌共饮,二人不算熟,但因石亨、石彪的缘故,以及李青自身的影响力,各路武将可不敢轻视他, 何况,天子是那么倚重李青! 这也是为何李青明明没有实权支撑,却还是无人能与之抗衡的原因! 这一幕,看得六部、内阁、都察院……众人直流口水,简直柠檬精附体,那嫉妒的眸光若化成利箭,都能把李青扎成刺猬! 不过他们很快就恢复如常,并露出善意,因为……李青向他们走来了。 他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很是轻松,仿若未曾察觉文官集团的敌意,事实上,他也确实心情不错。 就喜欢你们这种恨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李青笑呵呵跟众人打招呼。 一群人也强忍不适,拱手应承。 最后,李青坐到了内阁这一桌。 无他,这一桌算上他也就四个人,狼少肉多! 李青拉开椅子坐下,笑道:“诸位,今儿我来晚了,待会儿罚酒三杯。” “呵呵。”三人皮笑肉不笑,甚至都将虚情假意写在了脸上。 能不气嘛,连促请皇帝下旨都没有用,他们哪里还不明白钱打了水漂。 ~ 一刻钟后,朱见深到来,群臣起身参拜,君臣之礼后,群臣重新落座。 接着,到了李青最喜欢的上菜环节。 这场酒宴排场挺大,菜肴却不是特别丰盛,国帑不富裕,户部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出银子,钱都来自内帑。 朱见深办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够意思了,何况,他还要奖赏有功之臣。 这次过后,刚从日本国赚来的那些钱,也要见底儿了。 不够花,根本不够花! 朱见深越来越觉得‘柴米’贵,这个家不好当。 他承认,之前是他年轻了。 很快,酒菜上齐。 朱见深举杯,爽朗笑道:“来,为此次大捷贺!” “为大捷贺,敬皇上!” 文臣武将异口同声,一饮而尽。 朱见深笑容和煦:“都坐吧,不要客气拘谨。” “谢皇上!”待皇帝落座,众人这才坐下。 别看平时闹得凶,礼节方面谁也不敢逾矩。 群臣规规矩矩坐着,等皇帝动筷子,待皇帝吃了第一口后,这才拿起筷子夹菜。 … 李青举杯:“同僚这么久,李某还未与诸位同桌共饮过呢,今儿借皇上的光,敬诸位!” 三人不知他是何居心,不过能被风头无两的永青侯如此礼遇,他们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一时间,出钱却没办成事的郁闷,也消弭了许多。 “李大学士客气!” 三人举杯回敬,他们不称爵位称官职,目的就是为了向六部示威。 李青也没纠正,武将势微,阁部适当的斗争很有必要。 冲锋陷阵的炮灰他肯定不做,但给根鸡毛,让几人拿着当令箭,也挺不错的,反正他又没什么损失。 六部一见这情况,当即把矛头指向内阁,不料,‘小老弟’也不甘寂寞,明里暗里往圈子里融。 阁部之争由来已久,但如今都察院这个小老弟也要参与,两方人顿时不乐意了,甚至开始一致‘排外’。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庙堂三个部门搅在一起,其精彩程度,可比看大戏有意思多了。 另一边,朱见深也没闲着,酒宴吃着吃着,就吃到了武将堆里去。 文官集团一看这哪行啊,当即罢战,开始涌向朱见深,一副要把皇帝拽过来的架势。 一场酒宴,吃出了十万八千个心眼子。 李青吃席又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一场酒宴直到午时末才结束,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包括朱见深。 倒没人敢灌他酒,但架不住文官会说啊,尤其是那副‘皇上你变心了’的委屈模样,简直……比耍性子的贞儿姐还难伺候。 大明终归是在向文治靠拢,朱见深尽管不喜,却也不能为了讨好武将,冷落文臣。 一场酒宴下来,朱见深喝的五迷三道,还没到永宁宫,就吐了三次…… 他娘的,当皇帝真难啊……朱见深擦了嘴角,“呕…!” 第70章 释然 这场酒宴花费不算大,却有不小收获,至少提振了武将的信心。 文官集团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也没做出应激反应,在他们看来,政治土壤的流失,单靠皇帝的态度根本无法改变。 说一千,道一万,武将的作用就是打仗,没有仗可打,即便皇帝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 乱世武将,盛世文官,自古皆然! 何况,掌握兵权的武将,一多半都在地方卫所、边疆重镇,且还有镇守太监掣肘,京营也有御马监制衡。 可以说,在这庙堂之上,无论是人数还是势头,都是文官占绝对主导。 ‘就让他们一次,又有何妨?’ 群臣大多抱着此等心理,很是轻蔑…… 朱见深有意将这一战影响力扩大,他咬牙硬挺,发放奖赏数额高达五十万两,此外,借着这个由头,提拔、替换掉了一大批中下层武将,让下层武将更加年轻化。 同时,他也没得罪老人,给予了很好的经济补偿,很得人心。 另外,主帅都督同知赵辅,封武靖侯! 副帅和勇,以军功晋升左都督,封靖安伯! 做完这些,朱见深还不罢休,随之开启了对河套的部署:撤回三千营,让各部落选出勇士填补三千营的缺,然后,调数千神机营将士去河套! 同时,封朱永为河套总兵官,总理河套军务,进爵抚宁侯! …… 朱见深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快了,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任免还都是用的中旨。 待文官集团反应过来,木已成舟。 这可把他们气坏了,小皇帝玩不起,又搞偷袭! 自上次查商税之后,他们又一次被小皇帝耍了,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重视,这位年轻皇帝的手腕、能力。 甚至,他们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上,看到了太祖、太宗的影子。 太果决了! 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有所得。 且从如此高效的下达指令来看,这些显然是早就谋划好了,甚至不知模拟了多少遍,这才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承认,这次又大意了,同时,也熄灭了‘让武将一次又何妨’的心理。 不能再让了! 武将不能让,皇帝也不能让了! 再不采取措施,以这个模式发展下去,武将能否崛起有待商榷,但文官注定没落。 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想当初,文官在正统朝前期,那是何等辉煌。 可随着时间发展,皇权更迭,他们不仅没能更进一步,反而颓势愈加明显。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 这一次,朱见深又靠着剑走偏锋,成功再下一城。 然,他也付出了很大代价。 这回对将士们的奖赏、提拔,抚恤……花的全是内帑的钱。 当然,朱见深若真铁了心,确实能逼得户部出一部钱,但那样会打草惊蛇,且能挤出多少银子也不好说。 为了万无一失,确保政令迅速生效,朱见深只能咬着牙硬挺。 其次,文官彻底觉醒了。 他们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对他这个皇帝,产生了极强的抵触心理,并开始打擂台。 跪宫门的戏码,再次上演! 诉求有三: 一,皇上不应频频下中旨,若事事乾纲独断,那要臣子做甚? 二,皇上不应把税收多半纳入内帑,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国之财富视为私有财产,非明君所为。 三,请皇上勤御经筵,专研圣学,以圣人学问统治天下,以正圣心,以顺天下。 朱见深震怒!他同意了重开经筵,也表示会认真考虑国之税收的分配问题,至于中旨……也保证以后慎用! 但这次文官并不是很买账,空口无凭,得有个凭证才是。 朱见深当然不会下诏书,作茧自缚的愚蠢行为他怎会做? :朕已做出让步,你们还想怎样? 群臣自然不依:你这让步也太模糊了,敢不敢具体点儿? 具体是不可能具体的,再逼逼赖赖,朕可要罚俸禄了……朱见深下旨:莫跪了,回去好好办公,赏! 为邀直名,贻误公务者,罚! 这道旨意一下,本就憋着气的文官集团更是火冒三丈,跪宫门者多达近千人。 朱见深一见这架势,顿时怂了,也不说罚款的事儿了,但他也没妥协,而是选择了不作为。 你们想跪,跪就好了,朕不管你们总行了吧? 我们那是想跪吗,我们是想你做个明君好吧? 渣男和妒妇的斗争,持续了十余日,李青终于上朝了。 他知道,别看朱见深牛气,实际上就快顶不住了,必须得转移一下矛盾。 李青不玩虚的,一上朝就带领内阁向六部开战,从内部瓦解文官集团。 这几乎是明牌,文官们当然看的明白,但架不住人都有私心啊! 彭时、商辂、刘定之立即纷纷响应,趁六部跟皇帝干仗之际,在其背后噗呲噗呲捅刀子…… 都察院一向不甘寂寞,不管六部干内阁,还是内阁怼六部,他都察院都会帮帮场子——拱火! 基于此,明明都知道李青的计谋,但在人性自私的本能下,文官形成的利益联盟,很快土崩瓦解。 从同仇敌忾向皇帝施压,演变成了权力争斗,让朱见深得以脱身。 朱见深刚从参赛选手变成裁判,立即就开始指指点点,进一步分化文官集团。 不过,在李青的引导下,这场风波并未持续多久,不到一个月便落下帷幕。 内阁小胜,六部也没吃亏,倒是都察院这个拱火的小老弟,啥好处没落着,还挨了一顿大逼兜儿。 惨是惨了点儿,但一点儿也不冤,明明不是一个圈子硬往上凑,你不挨打谁挨打? 但,风波是平息了,君臣之间的关系却并未缓和,文官对皇帝的抵触依旧强烈…… 这边, 李宏、朱婉清也把话说开了,将婚期定在两年后,届时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为此让步。 朱婉清往金陵去了一封信,让爹爹派人来接她,李宏也在为去河套任职做准备。 李青解决了君臣对垒,又开始了咸鱼生活,除了每天去内阁处理一个时辰的公务,整日悠闲。 ~ 宫中,朱见深难得清闲下来,带着贞儿在御花园散步。 贞儿情绪依旧低落,脸上看不出一丝喜色,无论朱见深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她郁郁寡欢的状态。 “贞儿,你就不能……”朱见深累了,苦笑道:“你老这样,朕也难过啊,别再沉浸过去了,行吗?” “让皇上难过,是臣妾的不是,”贞儿幽幽道,“臣妾如今年老色衰,碍皇上的眼了。” “……你知道的,朕不是那个意思。”朱见深捉住她的手,温情地看着她,“纵天下女子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万一,朕喜欢你,与美色无关。” 两人脉脉含情对望,良久,贞儿败下阵来,扑进他怀里抽泣不止…… 朱见深轻叹一声,只是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安慰。 许久,贞儿抬起头,朦胧着婆娑的泪眼,仰望着他。 朱见深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痕,轻笑道:“贞儿哭起来都那么好看。” 贞儿不禁破涕为笑,嗔了他一眼,“哪有啊,臣妾都老了,可比不得她们……” 她语气转淡,最终化作叹息:“唉……!” 这一叹,包含了太多。 叹息之后,她释然了。 接受了儿子夭折的事实,也接受了自己年老色衰的现状…… “皇上。” “嗯,你说。” “臣妾想去浣衣局走走。”贞儿轻声说。 朱见深颔首:“摆驾!” … 浣衣局, 皇帝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倍加谨慎小心,唯恐出什么岔子,就连负责管理的太监也是如此。 尤其是当初那位大太监,再次看到贞儿,他差点儿吓破了胆。 我滴个乖乖嘞,我当初可真是泼天的胆子……他头都快低到地上了,生怕被贵妃娘娘认出来。 好在,朱见深和贞儿很快就走开了,不然吓都能吓死他。 二人根本没注意到这大太监,挽着手漫步,所到之处跪倒一地。 逛了会儿,朱见深突发奇想,道:“贞儿,咱们去那次相遇的地方走走吧?” “嗯…好。”贞儿轻轻点头…… 库房很大,足有好几间房子加在一起那么大,洗涤好的衣服分门别类,码放在各个区域。 由于视线的遮挡,库房里的人并未第一时间过来见礼,怀恩见状,喊了句:“皇上驾到。” 霎时间,相对静谧的库房嘈杂起来,接着,一个年长的宫女领着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下跪行礼: “奴婢们,拜见吾皇万岁,拜见…娘娘!” 朱见深颇感扫兴,瞪了眼怀恩,摆手道:“都起来吧,你们先出去。” 顿了顿,一指怀恩:“你也出去,没一点眼力劲儿。” “……是,奴婢遵旨。”怀恩也跟着奴婢们悻悻退去。 贞儿突然扯了扯朱见深衣袖,一指那个头最矮的小太监,“皇上……” 朱见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个矮小背影,随即消失不见,他连忙喊道:“怀恩!” “奴婢在。”怀恩又进来了。 “去把刚才……个头最小的奴婢带过来。” “是。”怀恩又出去了。 少顷,怀恩又进来了,“皇上,是他吗?” 朱见深看向贞儿。 “是他。”贞儿说。 朱见深点头,“怀恩,你出去吧。” “是…”怀恩又出去了。 朱见深这才打量起小奴婢,只见他穿着松松垮垮的不合身衣服,估摸着也就六七岁,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小身板微微发抖。 “抬起头来!”朱见深说。 小家伙儿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 朱见深看清其模样,不由一怔:好漂亮的小家伙儿。 第71章 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小家伙儿模样极为清秀,瞳仁纯净,不含一丝杂质,仿若黑纽扣一般,身上透着一股子灵动,唇红齿白……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性别特征还不是很明显,这也是朱见深用漂亮来形容的原因。 真的很漂亮…… 同时,朱见深也明白了贞儿为何要让他叫来这小家伙儿。 “你多大了?” “回,回皇上,我…奴婢六岁了。”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声音微颤,双肩也抖动的厉害。 “你不用害怕,皇上仁德,不会罚你的。”贞儿上前安抚,“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汪直。”小家伙儿怯怯说。 许是贞儿的温和感染了他,他双肩不再抖动,嗓音也平稳很多。 “你愿意以后跟着我吗?” 朱见深盯着小家伙:敢拒绝,朕要你好看。 “我…奴婢愿意。”小家伙儿狂点头。 贞儿笑了,笑容温和:“那好,随本宫回去吧。” 朱见深也笑了:有这小家伙儿,想来贞儿姐会开心许多…… 临出门之际,朱见深又望了这库房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微笑敛去,化作愤怒。 骂道:“李青老贼,实在混账!” “呼~舒服了。”朱见深胸中的抑郁之气得到释放,瞬间念头通达,他轻声自语:“原来骂这厮还能减压,妙啊……” 小汪直被朱见深这抽风似的行为,吓得一哆嗦,往贞儿身后退了退。 贞儿也是一脸懵,但很快她就明白皇帝夫君为何骂李青了,不禁苦笑…… 她抬手摸了摸小家伙脑袋,温声道:“别怕,以后跟着本宫,没人欺负你。” “嗯…”小家伙儿点头,仿若受伤的小野猫遇到了好心人,“谢,谢娘娘。” ~ 贞儿很喜欢这小汪直,回到寝宫,就命人给小家伙儿裁剪衣裳,端来零食点心,让他吃。 小家伙儿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哭,那模样,讨喜又可怜。 看得贞儿心疼不已,温柔道:“以后呀,每天都能吃这些好吃的。” 小汪直怔住,抬起胳膊抹了抹眼泪,跪在地上直磕头…… “快起来,不用动不动就下跪。”贞儿扶起他,轻笑道:“不必再担惊受怕,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嗯嗯…”小汪直呜咽着点头。 … 自小汪直进宫后,贞儿笑脸多了许多,连带着朱见深都大感轻松,心情轻快好多。 ~ 小院儿。 李青一家三口吃过午饭,在客堂闲聊,气氛热络和谐。 自上次以后,朱婉清也改变许多,少了些娇蛮任性,多了些通情达理。 “李叔,你什么时候安排大哥哥去河套啊?” 李青打趣道:“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他?” “哪有啊,”朱婉清嘟起嘴,“我是为大哥哥着想,他…想建功立业嘛。” “呵呵……其实我也不是很急。”李宏矜持地挠挠头,随即又道:“干爹,这都快入秋了,你看……?” 李青噗嗤一乐,笑骂道:“还说不急呢?” 李宏讪笑,对小丫头道:“婉清妹妹放心,两年之内我定娶你!” “嘁~谁稀罕?”朱婉清翻了个漂亮的大白眼,嘴角扬起。 这恩爱秀的…… “咳咳…”李青黑着脸,“你,去把柴劈了,你,去把菜择了。” “李叔,这才午时末……” 李青扬起巴掌。 朱婉清一缩脖子,“侄女儿这就去。” “孩儿去劈柴。”李宏也相当识时务。 俩人忙不迭去了。 “呼~舒服了。”李青顿时念头通达,浑身舒坦,他轻声自语,“原来使唤这俩小辈儿,还有助于心情愉悦,妙啊……” 他端起茶杯,刚放至唇边,便听一道声音传来: “永青侯开门,皇上驾到!” 李青咂吧咂吧嘴,一饮而尽杯中茶,没好气道:“别嚎了,这就来。” 门外,怀恩也咂吧咂吧嘴,颇感无语。 但皇上都没说什么,他自不好表达不满,静等门开。 少顷,大门打开。 李青瞥了眼朱见深,问:“皇上来有事儿?” 这混账越来越放肆了,连样子都不做了,行礼啊……朱见深震怒:“昂,是有点事儿。” “嗯,”李青点点头:“皇上请进。”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有心发火,却又想到有求于人,只得压下火气:“怀恩,你先回司礼监忙吧,不用跟着了。” 他不想吃瘪时被别人看到。 但当他走进小院儿,看到便宜妹子,以及李青干儿子之时,心情更是郁闷。 “你,出去!”朱见深颐指气使。 “……是,微臣遵旨。”李宏现在是千户了,可以称臣。 朱婉清很不爽,拍拍小手往那儿一跪,“民女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怪异的断句,充满阴阳。 朱见深脸色一僵,随即冷哼:“平身吧。” “民女谢皇上隆恩。”朱婉清起身,问:“敢问皇上,民女要不要出去?” 朱见深常来小院儿,接触多了,小丫头也摸清了这位便宜皇兄的秉性,早已不复最初的惶恐。 兄妹俩性格差不多,都主打一个敌退我进。 朱见深有些不爽,却也怕这丫头回去告状,惊动太皇上,闷闷道:“行了,去沏杯茶。” “是,民女遵旨。”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起身去了。 朱见深一阵火大:一个两个的,想造反啊? 这还没进屋,他就受了一肚子气。 李青笑笑:“皇上里面请。” “嗯…”朱见深吁了口气,迈步走进客堂。 落座后,朱见深开门见山: “先生,朕现在不富裕,商税方面你可有良策?” 李青沉吟道:“上次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还是再等等为好,不急这一时。” 顿了顿,“过不久,上半年的商税、粮税就抵达京师了,远不至于捉襟见肘。” “话是这么说,但……谁嫌钱多啊?”朱见深道,“当初可是你说,帮朕从商业上扣银子。” “但那是建立在中间不出这档子事儿的基础上,当然,现在也能下手。”李青问道:“皇上你可想好了?” “朕……”朱见深悻悻道,“那就再等等吧,你以为,什么时候合适?” “茶来了。”朱婉清端着茶壶进来,打断了两人话题。 朱婉清给朱见深倒一杯,又给李青倒一杯,接着,貌似恭敬道:“皇上请喝茶!” 朱见深有些烦,索性不搭理她。 朱婉清诧异道:“不会吧?皇上不会以为,民女给皇上下毒吧?” “……” “……”李青都无语了。 朱婉清端起朱见深身旁的茶杯,浅尝一口,道:“这下皇上可否放心?” “放心了!”朱见深咬着后槽牙,“朕在和永青侯谈论国事,不得允许,不得进来。” 见真有事,朱婉清也不再耍性子,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朱见深悻悻道:“她在金陵也这样?” “嗯。” “就没人治她?” “我倒是狠揍过她几顿,”李青说,“小树不修不直溜。” 朱见深脸色缓和许多,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点头道:“这话在理。” 顿了顿,继续刚才话题:“有钱好办事,这商税问题……如果可以,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李青颔首:“嗯,我也正在找合适契机,不过……” 他身子前倾,道:“皇上,商税契机我暂时还没找到,但出兵……理由倒是找到了一个。” “什么意思?” “辽东有些人不老实,可以打上一打。”李青说。 “那些迁徙来的草原部落?”朱见深诧异了下,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及时跟朕说?” 李青摇头:“不是草原部落,是女真人。” “女真?”朱见深怔了下,随即一脸索然无味,“就那点儿人,实在是……不值当。” 无外乎他如此,李青也觉得不太值当,女真……实在是弱到没边儿了。 不过想到以后女真人的崛起,李青认为还是有必要清理一下,尽管有些大炮打蚊子的嫌疑。 “皇上,小心无大错。”李青认真道:“辽东住着许多来自草原的部落,若让女真胡搅蛮缠下去,万一激起那些部落的野性,可就铸成大错了啊!” “嗯……奏疏呢?”朱见深问。 “司礼监取走了。” “那回去朕看看事态严重与否,再做决定。”朱见深道,“先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搞钱,没有钱,如何整顿武备,如何重振明军之威?皇帝不差饿兵……” 巴拉巴拉…… 李青保证:“皇上放心,年前关于商税事宜,我定拿出个章程来。” 朱见深欣然点头,笑道:“如此,就麻烦先生了。” “皇上客气。”李青笑笑,端起茶抿着,不再言语。 朱见深:-_-|| 跟朕玩端茶送客的把戏?你真够混账! 本来都想起身的他,索性不走了:你还能赶朕走不成? “皇上可还有事?”李青见他不肯体面,准备帮他体面。 朱见深掀起茶盖吹了吹,语气淡淡:“跟先生没事了,不过……还有些别的事。” 李青嗤笑:“既然没我的事,那……恕不奉陪。” 你自个坐吧……李青起身往外走。 朱见深道:“帮忙唤那丫头进来。” 李青脚步一顿,回头道:“让她进来?” “嗯。”朱见深逼格十足,“你没听错,就是让她进来。” 有毛病吧……李青有些想笑:“成,你等着。” 第72章 兄妹 客堂。 兄妹俩相对而坐,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静坐一阵儿,朱见深率先打破沉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朱婉清点头,“爹爹疼,娘亲爱,无忧无虑。” 朱见深:“……” 他突然有些羡慕。 朱婉清问:“皇上过得可还好?” “这没外人,叫皇兄吧。”朱见深说,“其实……也挺好,十六年的太子,三年皇帝,岂有不好之理?” “喔~”朱婉清点点头,没了下文。 她也觉得这便宜大哥超级爽,年纪轻轻就做了皇帝,多威风啊! 又是一阵沉默,朱见深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饮尽,悻悻放下,问: “太上皇……可还好?”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父皇……朱婉清有些气不过,语气也清冷许多。 “那肯定没你这个皇帝过的好啊,爹爹空有太上皇的身份,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哪比得了皇上你啊……”朱婉清为爹爹鸣不平。 朱见深挠了挠头,悻悻道:“朕即位也才三年,朝局还不够稳定,待有朝一日局势平稳,朕接他……你们回来。” 朱婉清呵呵道:“就是不知这有朝一日,我们能不能等的到。” 朱见深:“……” 这便宜妹子,说话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再怎么说我也是大明皇帝,即便你是嫡女,又有何了不起的啊? 许是心虚,又许是愧疚使然,朱见深没有较真朱婉清的态度,转而唠起家常:“金陵气候宜人,繁华犹胜京师,都挺习惯的吧?” “一般般吧。”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蹬鼻子上脸。 “那个…你今年多大啊?” “十六了。” “嗯…可有称心如意的郎君?” “怎么,你还要给我选驸马不成?”朱婉清揶揄,“你敢恢复本小姐的公主称号?” “你……!”朱见深有些下不来台,脸色涨红。 朱婉清忙朝门外喊:“李叔,李叔你快来……” “别喊了,弄得跟朕怎么你了似的。”朱见深满脸黑线。 “哼哼,你知道利害就好。”朱婉清得意道,“爹爹,李叔可都是向着我的。” “呵呵……”朱见深生气的同时,又颇觉好笑,道:“那你可真幸福。” “那是,我虽不在皇宫住,但过得未必就比你差了。”朱婉清昂着脸,神色傲然。 朱见深怔了下,他突然想明白妹子为何如此了。 是感到不公,是感到不忿,是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亦或还掺杂了些攀比心理。 他不再计较,神情柔和下来…… 朱见深放下皇帝架子,邀请道:“这些日子哥哥不忙,不如去宫里住几天?” “去宫里住?” “嗯,皇宫本也是你的家,以后大哥摆平了诸多糟心事,就接你们回来。”朱见深笑着说,“就当是提前熟悉熟悉。” “还是算了吧,不给你添麻烦了,当初二叔邀我在宫里住了好一阵子呢。”朱婉清心里好受许多,说话也不再跟吃枪药似的。 这个大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朱婉清轻哼道:“都说皇帝日理万机,你也不用在意我,再过些日子爹爹就让人来接我了。” “既然快走了,那就更有必要回宫住几天,就当……”朱见深顿了下,“就当让大哥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朱婉清有些迟疑:“你就不怕我万一暴露身份?” “有什么好怕的呢?”朱见深哑然失笑,“太上皇离开朝堂已近二十年,历经一代人的时间,很多事都变了,再者……太上皇若真有意朝政,早就回来了,岂会等到现在?” 朱见深并不是很怕朱祁镇回来,不过就目前而言,他还是不想让其回归,因为他还未彻底掌权。 朱祁镇回来,朱见深会被动,但也不至于皇帝做不下去。 面对如此坦率的皇帝大哥,朱婉清反而有些顾忌,悻悻道: “还是算了吧,皇宫我又不是没住过,也就瞧着金碧辉煌,其实没什么好的,无聊的紧。” 朱见深笑道:“有大哥陪着你,不会无聊的。” “你不用忙公务啊?” “都说了,最近这段时间不算忙,真就是忙的时候,还可以让你皇嫂陪你四处逛逛,”朱见深笑道,“若仍觉得烦闷,也可以在皇城游玩,京师这么热闹,还能无聊?” 朱婉清迟疑了下:“那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就这么定了,”朱见深起身笑道:“走,随大哥回宫。” “等……等一下,”朱婉清忙道,“晚饭我还没准备呢。” “准备晚饭?”朱见深怔了下,随即哼道:“他想吃自己做去,凭什么让你做,简直放肆!” 他敢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李青出门了。 事到临头,朱婉清反而退缩了,讪讪说:“还是算了吧,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这儿哪儿好了?”朱见深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朱婉清挣了两下,没挣脱,便也不再挣扎,随他走出小院儿…… ~ “干爹,婉清妹妹进宫了。”李宏看着远去的龙辇,眉头紧皱,“你不管管吗?” 李青好笑道:“这有什么好管的,人家兄妹相聚,培养一下感情不很正常吗?” “万一她身份暴露,那岂不是要……” “出不了事儿,真就暴露也塌不了天。”李青不在意笑笑,“诚然,你朱叔要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会很难受,却远不止于皇权更迭。” 李宏挠了挠头,小声嘟哝:“我是怕她真成了公主,我就要做驸马了。” 他有此担忧,并非没有原因,众所周知,大明的驸马听起来威风,实际上……苦逼的很。 且做了驸马,就意味着仕途尽毁,余生只能混吃等死。 但凡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都不会考虑娶公主,做大明的驸马。 李宏这会儿正豪情壮志呢,若是心上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长公主,那他可真要哭了。 “放心吧,小丫头比你精明多了,皇上更如此。”李青好笑道,“就你这脑子,到这对兄妹面前,根本不够看; 你都能想到,他们怎么想不到?心操的太多余了!” 李宏:“……” “干爹,孩儿有那么笨吗?” “那得看跟谁比,至少你比不过他俩。”李青哼哼着往前走,又补了句:“远远比不过!” 李宏疾步追上,不服气道:“其实我觉得……我还挺聪明的。” “你觉得有个屁用。” “……” 爷俩在连家屯儿散了会儿步,开始往回走,李宏道: “干爹,待婉清妹妹回金陵,就让我去河套吧?” “嗯…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可能有所变动,或许不是去河套,去辽东也说不一定。”李青说道:“你不用急这一时,总之…最差也是去河套。” “哎,孩儿都听干爹的。”李宏嘿嘿笑着点头,他知道,干爹的安排肯定更合理。 ~ 永宁宫,龙辇停下。 朱见深走下来,附近的奴婢们连忙下跪行礼,皇上几乎每天都来,这些奴婢早已习惯。 不过,当他们看到朱婉清从龙辇上走出来时,顿时惊愕当场。 莫非,皇上…… 不好,大明第一深情,人设要崩了啊! 惊愕的同时,他们也有些惶恐不安,自家娘娘的地位岌岌可危,当如何是好…… 朱见深没理会这些奴婢们的内心戏,随意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是。”奴婢们起身,各自散去。 朱婉清秀眉蹙了蹙,小声说:“大…皇上,他们好像是误会了,要不还是解释一下吧,我之前用的都是永青侯干女儿的身份……” “朕还需向他们解释?”朱见深嗤笑,“无妨!” 瞧给你牛气的,皇帝了不起啊?呃…好像确实了不起……朱婉清撇撇嘴,抬步跟上。 朱婉清问:“我住这里吗?” “嗯,还不错吧?” “是挺不错的,但……”朱婉清不好意思道,“这会不会太张扬了啊?我一个人住这么大宫殿……” “不是你一个人住,”朱见深好笑道:“这是皇贵妃住的地方,你和她住一块儿吧。” 得,是我自作多情了,真的是…白感动了……朱婉清腹诽。 同时,她也有些不自在,问道:“那我就以永青侯干女儿的身份住进来?” “不,用真身份。” “哈?” 朱婉清都惊呆了,“不是……你真就不担心?” 朱见深笑了笑,认真说:“对她,我一向很放心,她和别人不一样。” “这么说,你很喜欢她喽?” “是爱。”朱见深纠正。 朱婉清:“……” ~ 永宁宫。 小汪直跟女官学认字,学得很认真。 贞儿在一旁旁听,不时露出姨母笑,自小家伙儿来了后,她的生活多了一抹色彩,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闷。 这时,贴身丫鬟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盈盈一礼:“娘娘,皇上来了。” 贞儿点点头,起身朝女官道:“今日就到这儿。” “是,娘娘。”女官起身一礼,盈盈退去…… 接着,女官声音再次响起:“参见吾皇万岁!” 贞儿忙也往殿外走,然后,她就看到了灵秀俊俏的朱婉清…… ~ ps:国庆快乐(*^▽^*) 第74章 看戏的也成了戏子 好俊俏的女娃……贞儿惊叹,同时,又有些心酸。 果然,夫君还是喜欢年轻女子…… 朱婉清也不禁呆住:天呐,这阿姨该不会就是皇贵妃吧?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朱见深挥一挥衣袖,“都退下吧。” “是。”奴婢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朱见深走上前,道:“贞儿,这是……” 他忽见还有人在,便住了口。 小汪直走出来见礼:“奴婢参见皇上。” “嗯,你且退下。” “是。” 待小家伙儿走后,朱见深这才继续道:“贞儿,这是朕的妹妹。” “啊?”贞儿不明所以,讷讷道,“不应该是臣妾的妹妹吗?” “……”朱见深满脸黑线,“她只是朕的妹妹。” 贞儿不理解:你爹都不在,你哪儿来的妹妹? 朱见深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道:“她姓朱,朕的亲妹妹。” “婉清,这是你皇嫂。” “……见过…皇嫂。”朱婉清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实在是……这嫂子都快跟娘亲一样大了。 “呃呵呵……不必多礼。”贞儿心中震惊,隐隐明白了什么,脸上却满是和气。 朱见深笑道:“走,咱们去内殿说。” …… 朱见深并未解释朱婉清的来历,贞儿也不问,三人品茗闲谈,相处融洽……晚饭都一起吃的,还饮了几杯水酒。 晚饭后,姑嫂熟络许多,话题不断,大有彻夜长谈的架势。 朱见深见话都插不上,说了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永宁宫。 时间还早,他没什么睡意,便去了御书房。 他在一堆奏疏中扒拉半天,总算是找出了李青说的,关于辽东女真人的奏疏。 就着烛光看完奏疏内容,朱见深不由摇头失笑,感慨道:“李青这厮,为了配合朕掌军权,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奏疏内容很简单,事儿也不大,就是建州女真到辽东上贡时,地方官府按规制接待,结果酒席宴间,兴许是喝大了,建州女真的首领说了些不敬的话。 这事儿也就芝麻大,但真若较真儿,也可以比西瓜大。 往严重了说,这叫藐视大明朝廷,藐视皇权! 别看一句醉话,但搬到朝堂上,那些个文官还不敢马虎过去。 不过,打建州女真……实在是有些不值当。 现在的朱见深,把掌军权的宝全押在了河套,至于女真这只小蚂蚁,他还真瞧不上。 虽说苍蝇腿儿也是肉,但那是建立在没肉可吃的情况下。 如今,河套的积极建设,使得那里未来定是蒙古觊觎之地,那里是天然的练兵场所,对女真出兵……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 建州女真寥寥三千户,即便每户都出一个青壮充做武装,也不过三千人而已。 要知道,大明一个卫所都有5000余人,就这点儿人数,实在不够看。 这也是为何建州女真去辽东上贡,而不是来京师朝贡的原因,部落太小了,他们都没有朝贡的资格。 “打建州女真…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朱见深自语。 他对建州女真没兴趣,但又怕自己不作为,寒了李青的心,毕竟……李青也是为了配合他掌军权。 思来想去,朱见深决定拿到台面上议上一议。 一来,直接出兵,那群人又要说他乾纲独断云云,少不得又要闹腾。 二来,在朝堂商议,不管成与不成,都表明了他的态度,这样做也不至于辜负李青苦心。 决定好后,朱见深将奏疏揣进怀里,便去乾清宫内殿休息了。 … 次日早朝。 朱见深将此事公之于众。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但涉及到了‘不敬’,就不能按小事处理了,朝堂之上,政治正确永远排在第一位。 谁也不敢不维护朝廷体面,否则,日后定会被政敌拿来做文章。 因此,朱见深话一说完,朝堂立时群情激愤。 礼部侍郎出班,对建州女真的行为表示谴责,并主张给其一点颜色看看。 户部尚书高度赞同,并进一步提出解决之法。 “皇上,臣以为,建州女真如此恶劣之行径,其罪当诛,”马昂沉声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臣建议,斩首恶!” “臣附议。”吏部尚书姚夔出班,“臣建议,待他们下次去辽东上贡,将人押赴京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敢对大明不敬,杀你没商量,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文臣,在面对这一问题时,那也是相当彪悍。 维护大明的权益,也是在维护他们自己的权利,毕竟他们吃的是大明饭食,权利也来自大明。 刑部侍郎出班:“臣附议!” “臣附议!”礼部尚书附和。 六部群情响应,六科十三道御史开口声援,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不容有反对的声音。 除非……脑袋被门夹了。 “臣反对!” 内阁出手了。 彭时跨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反对姚尚书的建议。” 他上来直怼吏部天官,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阁部之争又打响了。 这一次,都察院的御史们罕见失声,他们上次挨的大鼻兜儿还疼着呢,暂时,不想再帮场子了。 你们打生打死,随你们,俺们是不管了。 姚夔震怒,但更多的惊喜:好一手臭棋,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 他甚至都不等小弟出马了,直接抄刀子就是整。 “哈哈……可笑至极!”姚夔喝道:“建州女真藐视朝廷,对皇上不敬,你却要对其包庇,为贼人开脱,是何居心?” “其心可诛!”马昂也是怒不可遏。 商辂出班,先是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这才瞥向二人,淡淡道:“两位尚书稍安勿躁,且听彭士学士把话说完。” “对皇上不敬的人都敢包庇,还有什么好说的?”姚夔冷笑。 刘定之出班,向龙椅上的朱见深拱了拱手,转头看向姚马二人,嗤笑:“二位尚书,朝堂之上可不能断章取义啊!” 彭时接过话,“无非是仗着官大,以势压人罢了。” “你放肆!”姚夔狂怒。 他可是百官之首,被五品内阁大学士如此奚落,焉有不怒之理。 “肃静!” 站班太监一扬拂尘,尖声喝道:“不得喧哗!” 姚夔一滞,连忙收声,别看只是个小太监,但这会儿小太监充当的可是皇帝的喉舌。 即便是他这个吏部尚书,也不敢更不能与其斗嘴。 朱见深很配合,当即脸色阴沉。 姚夔只得下跪赔罪:“臣君前失礼,请皇上责罚。” “议事就议事,整的跟泼妇骂街一样,成何体统!”朱见深哼道,一脸:朕很不开心。 “是臣孟浪了。”姚夔一脸气苦又委屈,“可是皇上,老臣实在听不得有人维护奸贼!” 马昂屈身下拜:“皇上,姚尚书确有失礼之处,然,事出有因,内阁如此包庇贼人,实令人郁愤难当!” 他直接将彭时的话,跟整个内阁做捆绑,就是为了扩大打击面。 只因这次,他们占着绝对上风。 马昂转头望向彭时三人,哼道:“尔等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建州女真也难逃法网!” 姚夔乘胜追击:“皇上,臣弹劾彭时、商辂、刘定……” “皇上,臣从未说要放过建州女真!”彭时强势打断,拜倒在地,“臣只是不敢苟同姚尚书的计策。” 商辂接着下拜:“皇上,我大明乃正义之师,岂能用那等下三滥手段,要罚要杀,都要光明正大!” “臣附议,”刘定之下拜,“如姚尚书所言,趁人上贡之际将其扣下,我天朝上国威严何在? 只怕日后,藩属国来朝贡时,都要提心吊胆了。” 彭时沉声道:“皇上,臣弹劾姚尚书,居心叵测,意欲置大明、置皇上于不义,其心可诛!” 好家伙,一个芝麻大的事儿,你们都能打起来,你们可真行……朱见深眸光幽幽,眉头紧蹙。 按理说,双方斗的越凶,他得利越大,不过…… 姚夔这次是真怒了,怒的不只是他,六部的官员都火冒三丈,就连都察院御史们,也是难掩怒色。 谁也没想到,内阁竟如此不要脸皮。 姚夔这么建议,其目的就是不出兵,这一点,利好整个文官集团。 而内阁为了政斗,竟然鼓吹出兵,这损害的可是整个文官体系。 不是姚马二人愚蠢,而是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内阁居然如此豁得出去,简直……自绝于文官。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无需多言,新一轮的庙堂争斗直接进入白热化。 朱见深敏锐的意识到,这次内阁把他也给算计了。 一直以来,内阁都始终弱六部一头,但这次之后,内阁就不是弱一头这么简单了,甚至可能会‘死亡’。 因为,他们完全是背水一战! 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这是笃定,自己不能坐视内阁‘消亡’,逼朕下场啊……朱见深震怒。 但怒归怒,他不下场还真不行,内阁若真被六部完全踩在脚下,那墙头草的‘小老弟’必将归附六部。 这一来,文官集团可就铁板一块了。 他娘的……朱见深暗骂:这可真是……看戏的也成了戏子。 第75章 不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内阁这次显然是不照日子过了,殊死一搏,就问皇帝你跟不跟? 你不跟,则内阁‘消亡’,以后我们只能沦为附庸;你跟,内阁得势,以后我们跟六部掰手腕,皇帝你也能得利。 这一次,内阁破釜沉舟,欲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一场豪赌,但他们并非是一味的莽。 他们相信,这位年轻皇帝绝非泛泛之辈,这一点,从这位皇帝两次出手,两次获胜就能得出。 他们有把握赢,且胜算很大! 庙堂无草包,局势发展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清楚了内阁所图,朝堂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以至于偌大的奉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连站班太监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让他这个太监都感到窒息。 朱见深神情凝重,他这个裁判硬生生被拽上了擂台。 内阁目光灼灼,六部蠢蠢欲动,都察院眸光微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可能决定着往后成华一朝,甚至更久的政治格局。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跳都比往常快了两拍,包括朱见深。 李青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针对一下建州女真,却再次搅动了庙堂风云,且影响深远…… 许久, 朱见深开口了:“彭爱卿有何高见?” 此话一出,立场鲜明! 帮内阁! 瞬间,六部诸官员脸色极为难看,内阁则是心中狂喜,而都察院……更多的是震惊。 彭时激动得身子都微微发抖,他语调轻颤,且带着激昂: “建州女真如此目无王法,不严惩,不足以儆效尤,不严惩,不足以树法威!” 此一番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浪滚滚,振聋发聩。 开弓没有回头箭,内阁三人完全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侥幸一说! 商辂立即跟上,大声道:“建州女真如此行径,当毁其穴,绝其种,以正天威!” 无愧于连中三元,商辂这话说的着实漂亮又霸气。 不过,这倒让刘定之犯了难,如此紧要关头,容不得半分迟疑,他短时间无法组织一段更劲爆的话出来。 但,他必须说话! 于是,他使出浑身力气,沉声大喝:“当如是也!” 要不说是读书人呢,这要换成武将,估计只能说:俺也一样! 这次,无论是舆论导向,还是政治正确,内阁都占据绝对上风。 你们不是说要制裁吗? 那就制裁! 我们更光明正大,力度更狠,你们还有何话说? 且我们的主张,更符合皇帝利益! 内阁这次打的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内阁也属文官体系,且是重要组成部分,这么做,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 不过他们相信,皇帝绝不会见死不救。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见深不能坐视不理,内阁不容沦为六部附庸。 他清了清嗓子,刚欲说话,却又觉得气氛都到这儿了,自己也得装装样子,不然这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氛围感,势必走下坡路。 “嘭!”朱见深一摔纸镇,恨声道:“如此藐视大明,当朕可欺?混账!” 群臣:“……” 差不多行了哈,咋还演上瘾了呢? 朱见深哼道:“女真野蛮不习教化,宛若野人,必须要给他们以惨痛教训!” “皇上圣明!”彭时唯恐话掉地上,立即捧哏。 商辂拱手,道:“当犁庭扫穴,以显我大明天威!” 刘定之:“当如是也!” 六部、都察院等众官员沉默,他们无法出言反对,却也不想声援内阁、让皇帝发兵,只能缄口不言…… … 早朝散后,朱见深立即召李青进宫。 乾清宫。 朱见深简单说了下早朝发生的事,而后道:“先生,你怎么看?” “皇上做的很对,内阁不能‘消亡’,必须得保下来。”李青眉头微皱,他实在没想到,局势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娘的,我就想揍一顿建州女真,你们咋又整这死出,服了……李青吁了口气,道: “皇上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听我如何看待此次事件吧?” 朱见深点头:“这次连朕也被拖下水了,但朕不想让内阁这么轻易得手,你想想办法!” “可人家内阁已经得手了啊!”李青苦笑,“这种关头,但凡你退缩半步,内阁必将万劫不复,没有折中之法。” 顿了顿,“不过…倒是可以借着此次事件,将利益最大化!” “哦?”朱见深来了兴趣儿,“怎么说?” 李青沉吟道:“辽东的建设远胜河套,且那里的战略意义也要大于河套,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囤重兵于辽东。” 朱见深皱眉:“就为了建州女真?” “当然不是,辽东可不只有建州女真。”李青道,“女真三部多半都在那片区域,此外,投靠大明的蒙古部落,也不全是老实本分之人,辽东还牵扯着外围势力,以及错综复杂的地理关系……那里必须重视起来。” “嗯…”朱见深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要不让赵辅过去?” “皇上拿主意就可。”李青笑了笑。 朱见深揶揄:“你什么时候变得谨言慎行了?” “石亨老了,石彪也不年轻了,新一代武将我了解有限,”李青笑道,“你一门心思抓军权,自然比我了解。” “嘁~你就是懒……”朱见深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刚说利益最大化,那可否借着这次机会,将商税问题一并解决了?” 李青一怔,旋即点头:“确有可行性,皇上圣明。” 这一声夸,没有丝毫水分,朱见深虽还年轻,但对政治的把控,以及敏锐的政治嗅觉,比同龄的朱祁镇还要出色。 而且,他身上有着朱祁镇,乃至许多帝王都没有的可贵品质——耐性! 朱见深是个很懂得进退取舍的人,该刚的时候寸步不让,该怂时就怂,一点也在意面子问题。 在近几任帝王中,朱见深无疑是最优秀的,若起跑线一样,他甚至比朱瞻基都要强一些。 李青有信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朱见深的先天不足会逐渐补全,总有大放异彩之时。 不骄不躁,进退有度,在这种品质的加持,注定了朱见深不会是平庸的帝王。 两人就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探讨,而后又绕回到了辽东。 李青对这里相当重视,不仅仅是女真人的缘故,也有地缘问题。 眼下,大明对投靠而来蒙古部落的优厚待遇,正在逐渐减少,各种税收也在向大明百姓看齐,这种情况下,很难保证那些人会一直本分下去。 此地必须足够重视…… 朱见深听完李青的阐述,对其观点高度认同,表示先派赵辅去常驻,后续再作部署。 如此听劝的皇帝,令李青倍感轻松。 又闲聊几句,李青告辞,朱见深起身相送。 两人刚出殿门,便见一顶轿子从远处驶过,看那架势是准备出宫。 朱见深笑道:“许是贵妃带着婉清出宫散心。” 李青蹙了蹙眉,诧异道:“皇上莫不是都告诉皇贵妃了?” “嗯……也不全是,只说了婉清是朕的妹妹。”朱见深道,“朕十足相信的人十分有限,在这座皇宫里,她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皇上,你还是……” “先生,若是连她都无法信任,那整个皇宫朕再无人可信!”朱见深说的认真。 李青摸了摸鼻子,可又觉得让万贞儿知道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消除了她可能会滋生的妒忌心理。 他和万贞儿打交道不多,除了当初因孙氏的缘故,曾经频繁接触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没了交集。 不过,李青已经不再对她抱有偏见了。 万贞儿的人品不好说,但李青可以确定,万贞儿绝对不是什么堕胎狂魔,即便她真有那个心,她也做不到! 至于祸乱朝纲,更是绝无可能。 不过,他有些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要那般诋毁一个大龄妇女? 莫非是……借万贞儿来讽刺,诋毁朱见深? “先生?” “啊?哦,”李青回过神儿,说道:“既然皇上胸有成竹,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李青转身欲走,朱见深却是眉头一蹙: “嗯?” “……臣告退。”李青满足了他那卑微的自尊心。 朱见深露出笑意,“嗯,先生慢走。” ~ 小院儿。 李宏蹲在小马扎上择菜,一边想象着自己上马杀敌,驰骋疆场的画面,不时露出中二笑容, 很快,他又皱起眉头:万一婉清妹妹暴露,亦或皇上恢复她公主身份,那我……该如何是好? ‘啪!’李青笑骂道,“不好好做饭,想什么呢?” “哎呀,干爹……”李宏顿了下,突然问:“皇上召见你,是不是跟我有关?”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别说,还真有关!” 李宏脸色顿时一僵,继而惨白,他气急败坏道:“我说什么来着,让你管管,你非不管,这下好了…… 干爹,你说!你让我咋办啊?” 李青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呢?” 说着,抬手两个大鼻兜儿,嘴上骂骂咧咧:“小崽子,反了你了。” 李宏泪流满面,仰天大呼:“我真不想做驸马啊!” 第75章 弥足珍贵 京师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却都下意识地避开这顶轿子。 尽管轿子上没有任何装饰证明出自皇家,但仅是轿子的做工,抬轿人的专业,就足以证明主人非凡。 京师卧虎藏龙,大人物实在太多了,大多数人都抱着能让则让,尽量不惹事的心理。 就连富家子弟都是如此,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会招惹到什么人。 朱婉清掀开轿帘向外张望了一眼,随即又放下,好奇道:“皇嫂,咱们要去哪儿?” 相处不久,但朱婉清却喜欢上了这位皇嫂,除了年龄……其他方面,这位皇嫂都是顶配。 贞儿笑着说:“徐记绸缎庄,做几件衣裳。” “喔~”朱婉清点点头,又好奇道:“皇嫂是贵妃,也要出来买衣裳吗?” “嗯…其实宫里的衣服布料,也都是在徐记绸缎庄采购的,”贞儿笑着说,“内帑不富裕,就不走公账了,让奴婢们来,得给予一定好处,还不如咱们自己过来,亲自看,亲自挑,也更顺心意……。” 朱婉清由衷道:“皇嫂真贤惠。” 贞儿怔了下,笑眼弯弯,尽管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密皱纹,却风韵犹在。 朱婉清似乎明白,为什么皇帝大哥会对其宠爱不减了。 其实……她并不明白。 喜欢和爱,是有区别的…… ~ 小院儿。 李宏怪叫:“别打了,误会了,都是误会,孩儿承认刚说话大声了点儿,您大人大量……啊呀!” 好一会儿,李青才掸了掸衣袍,走到椅前坐下,淡淡道:“下次说话注意点儿。” “是是,孩儿记住了。”李宏捂住红肿的脸颊,疼得龇牙咧嘴,满脸委屈。 很快,他又振奋起来,搬着马扎坐到李青跟前,问: “干爹,建州女真多少人啊?”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到地方就知道了,”李青拿起桌上的《水浒传》打开,“总之……绝对是碾压局,远比你之前去平叛轻松。” 李宏忍不住傻乐:“那这不是白捡的军功吗?” “德性!”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从千户往上升,可没那么轻松了,功劳得够大才行,别老想着升官儿,提升自己的能力才是正道。” “孩儿明白,”李宏笑着点头,随即又问:“干爹,打完女真人呢?去河套,还是……?” “留在辽东!”李青翻了一页,“那里更有益于你成长,不老实的可不只有建州女真,甚至不止女真三部。” 李宏缓缓点头,道:“干爹,你去不去?” 李青摇了摇头,叹道:“我现在是内阁大学士,带兵打仗影响不好,现在六部、内阁的争斗进入了白热化,我就更不能走了。” “好吧。”李宏有些失望,“我还希冀着咱们父子齐上阵,杀敌军片甲不留呢。” 李青嗤笑:“咱俩齐上阵,远没有我自己上阵杀的多。” “……我可不是累赘!” “那要看你跟着谁。”李青说。 李宏咂摸咂摸嘴,不禁想起那次河套夜战,干爹简直是……如同天上降魔主! 彪悍到没边儿了! 他羡慕极了,问:“干爹……你看孩儿还有机会吗?” “都说了,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没必要非执着于个人勇猛,”李青摇头道:“你骨骼普通,如今成就几乎就是你的极限了。” “……就没有补救的可能?”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你可知天赋为何叫天赋?” “……明白了。” “嗯,做饭去吧。” … 午饭,四菜一汤,李宏还弄了壶酒,爷俩小酌。 “干爹,孩儿就快走了,到时候你可别又饱一顿饥一顿的,实在不行雇佣几个丫鬟、仆人。”李宏说道,“咱家又不差这点儿钱。” “你还安排起我来了。”李青失笑,“放心,饿不死我。” 李宏苦笑:“干爹你就不能让孩儿省省心……咳咳,你看,你又急。” 顿了下,“干爹,你要不……给我找个干娘吧,别打,我认真的。” 李青淡淡道:“我是个道士!” “那你还去怡情楼……啊呀!”李宏惨呼:“干爹,给我点儿面子行不?” “你看,又大喊大叫。”李青撸起袖子,左右开弓…… 一边还说着:“我这不正给你面子吗,你看,脸又大了一圈儿,老子可是给足了你脸面啊!” 闹腾正欢,房门突然被敲响:“李叔、大哥哥,我回来了,快开门!” 李青收手,扬了扬下巴:“开门去。” “你看我还有脸开门吗?”李宏郁闷的够呛,“要开你去,反正我是……我去也行。” 李宏郁闷地去开门…… “参见皇贵妃娘娘。” 李青怔了下,转头瞧向院门,果然是万贞儿。 她怎么来了?李青皱眉。 以万贞儿的身份,实不宜来大臣的家,但这也从侧面说明,这女人来肯定有目的。 不待他想明白,朱婉清就气冲冲地走上来:“李叔,你干嘛打人?” “我…我是撞门上了。”李宏解释。 “少来,撞门能把脸撞成这样?” 李青烦躁地瞪了她一眼:“再逼逼,你也挨揍!” “……” “好了,上次揍你调配的药酒还有剩余,在我房间柜子里,你去给他抹抹也就是了。”李青打发两人进屋,走上前,道:“见过贵妃娘娘。” “永青侯客气了。”贞儿笑道,“当初本宫向侯爷行礼,如今侯爷向本宫行礼,因缘际会,妙不可言啊!” 李青:“呵呵。” 贞儿见朱婉清二人进了屋,这才说道:“本宫来永青侯这儿,是有些事想请教。” 李青耷拉了下眼皮,走到石桌前坐下,“什么事儿。” 贞儿上前,坐在他对面,问:“那丫头真是太皇上之女?” “你直接问皇上就是。”李青道。 “他说是。”贞儿说了谎。 “然后你不信?” “无所谓信不信,只是……”贞儿蹙眉,低声道:“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可是抱有从龙之功……” “怎么,你还想干政?”李青嗓音清冷:“那你信不信,我敢杀你?” 贞儿一滞,哼道:“本宫从未有此想法,只是怕个别人有二臣之心。” “过好你的日子就行了,这不是你该操的心。”李青一点也不客气,“忘了之前我给你说了什么吗?” “做个好人……”贞儿下意识的说,随即气恼:“今时不同往日,本宫怎么说也是皇贵妃,你怎能如此无礼?” 李青吁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皇上,才来我这儿一问究竟,但,还是那句话,过好你的日子就成了,没事儿别给自己找事儿。” “你……” “还有,别说你是贵妃,你就是皇后,又能如何?”李青淡淡道:“我劝你还是安安分分享受荣华富贵,我可不是啥好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贞儿:“……” 默了会儿,她败下阵来:“他是个好皇帝,请你对他有信心,他真的很努力了。” “不用你说,我眼不瞎。”李青语气不耐。 李青脸上不悦,但心里还是挺受触动的,朱见深痴情,万贞儿又何尝不是? 这对帝妃的感情,便是放在民间,也是弥足珍贵,更别论发生在皇家了。 李青对万贞儿的感观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坏。 真要评价的话,万贞儿是个命苦,却又很幸运的女人。 她做过坏事,但并非本意,她也受过苦难,却也没有怨天尤人。 最终,李青还是透了个底,“皇上天位已定,不会有任何变故,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望你好好珍惜,好自为之。” 万贞儿听到这话,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挤出一个笑容: “永青侯既如此说,那本宫只好照做了。” 这时,朱婉清从李青房间走出来,气哼哼道:“李叔,你这次好过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搭理她。 贞儿起身笑道:“婉清啊,这逛了半天本宫也乏了,咱们回去吧?” “嗯,好。” 朱婉清朝李青扮了个鬼脸,随贞儿出了小院儿…… ~ 次日,一大早。 朱婉清又跑了回来。 “李叔,昨儿皇嫂是向你打听我的身世吧?” “你知道?” “那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拉着大哥哥进屋,给她机会。”朱婉清叹道,“其实,她也挺可怜的,你不妨给她一颗定心丸。” “给了。”李青颔首,打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 朱婉清哼哼道:“一直都有好不好?” 顿了下,又感慨道:“这次来京,我对皇兄、皇嫂有了全新认知,他们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甚至……我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李青笑了笑:“其实,你爹爹才是最混账,最享福的那个人!” 朱婉清沉默:“李叔你可以这么想,你有这个资格,但…… 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好的爹爹!” “他是挺对得起你娘俩,”李青不否认,轻叹:“其实他很有希望成为一代明君的,他有那个心,能力也尚可,但那一战……给大明带来了很大阵痛。” 李青坦诚的说:“我对他有意见,且意见很大,除了他犯混之外,也有爱之深、责之切的心理; 毕竟…当初我是那般看好他……” 第76章 风云变幻 内阁的摊牌,引起了很大轰动。 除了首当其冲的六部,其他势力也在紧张关注此事,以便后续站队、部署。 虽说内阁只有三人,但谁也不敢小瞧内阁,国家政务绝大数都要经过内阁之手,且内阁还有一个其他部门难以企及的优势—— 离皇帝近! 他们甚至可以在御书房,跟皇帝一起办公,这种和皇帝的亲密相处模式,是其他部门艳羡,甚至嫉妒的存在。 没办法,内阁本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ps:秘书一词由来已久,始见于汉朝,初指物,至东汉时又指机构、人员,非现代词汇。) 离皇帝近,又掌握着奏疏批注权,这才是内阁的依仗,也是内阁的恐怖之处。 不然,只是几个五品大学士,谁也不会放在眼里;论品级,尚书、侍郎,随便拎出来一个,就足以碾压。 从三杨秉政期间,依靠内阁独有的优势,硬生生左右朝堂大小事宜,就可见一斑。 当然,三杨同时也在六部身居高位,但他们在朝堂说一不二的本质原因,还是内阁的独有机制。 三杨走后,六部、内阁再次泾渭分明,争抢话语权。 朱祁镇亲历过内阁势大的后果,所以掌权后便一直有意打压,使得内阁一直处于下风; 后来,朱祁钰继位,对内阁也采取谨慎态度,直到李贤的出现,才再次让阁部短暂性的休战。 不过,吏部尚书兼任内阁大学士,也造就了首辅这个概念性职位。 尽管李贤走后,六部和内阁的枢纽再次断裂,不过首辅这个职位却得到了保留。 但,朱见深不想再出现实质性的首辅了,对皇帝来说,权力过度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李青都不行,何况是他人? 六部、内阁适当的权力斗争,对他这皇帝更有利,真若阁部一团和气,那头疼的就是他了。 话说回来,朱见深到底是被内阁摆了一道,所以才想着通过其他手段,降低自己的损失。 次日早朝。 朱见深提出屯重兵于辽东,并慷慨陈词地表达了卓越的远见——剽窃李青的观点! 一番之后,点名询问内阁三人意见。 都是人精,三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朕可以帮内阁,但你们也得拿出点儿诚意。 彭时:“皇上圣明!” 商辂:“必须屯兵!” 刘定之:“当如是也!” 六部见双方一唱一和,肺都快气炸了,立时激烈反对,户部更是表示:缺钱缺粮,随你怎么安排,户部没钱。 朱见深微微一笑,掸了掸龙袍,瞄向彭时三人。 后者会意,立即站出来反驳六部,替朱见深冲锋陷阵。 而阁部之外的官员,却不急着下场,更多都是抱着吃瓜心理。 他们这样做无可厚非,提前站队有风险,没看都察院都不吭气吗?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一直争论到下朝,结果……自然没结果。 朱见深并不急,这么大的事,他原本也没指望一次朝会就能解决,只是笑呵呵的表示:改日再议! 临散朝前,他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让内阁今日去御书房办公。 如此表明立场,让内阁狂喜,让六部狂怒,让其他人为之侧目…… ~ 早朝散后,六部立即行动起来,姚夔攒局商讨如何破解…… 朱见深没让三人办公,而是给他们放了假,给其运作空间,三人自然心领神会,当即兵分三路,活跃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 他们另辟蹊径,抢占舆论主导权! 拉大旗,作虎皮……什么皇帝站在内阁一边啦,永青侯也是内阁大学士啦……同时,附上大饼。 主打一个忽悠! … 小院儿。 李青开始计划规范商税,制定劳动律法,为提高朝廷税收,保障工人百姓的权益做准备。 这次的阁部之争,是推行新国策的好机会,必须要把握住。 与此同时,京师大小官员也开始运作起来,权力斗争向来没有中立一说,他们十分清楚,用不多久就会被逼着站队。 这些体量小、话语权不大的人,开始抱团取暖,以便减少损失,甚至争取权益。 一时间,京师官员都忙碌起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奔波。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的押宝有多么重要,秉承:在利益面前,任何事都要让步的原则。 以至于就连内阁主张出兵,损害了文官整体利益,都没人在乎了。 他们更在乎的是,跟着谁能吃上肉! 这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皇城,感染着所有人,以至于朱婉清都察觉到了不太对劲儿。 御花园。 朱婉清瞧着还有心情跟皇嫂说笑的皇兄,都替他着急,忍不住腹诽:这皇帝心可真大! “婉清,你有心事?”朱见深出声询问。 “我……没什么。” 贞儿道:“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不好意思。” 朱见深也笑着说:“放心说,朕无有不允。” “真没什么事。”朱婉清依旧摇头。 朱见深不喜,沉着脸道:“再见外,朕可要罚你了。” “我……”朱婉清迟疑地看了眼一旁的奴婢,朱见深挥一挥衣袖,“都散了。” 奴婢们散开。 “说说吧。” “皇兄…今儿上午,我跟皇嫂出宫时,看到好多官员……”朱婉清道:“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想给你提个醒。” “嗨~没多大事儿。”朱见深一点也不在意。 朱婉清有些心急:“皇兄你还是让人看看为好,我总觉得……” “哎?无妨!大明这么大,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好有坏,有大有小。”朱见深道,“若什么事都如临大敌,那不用两天就会崩溃。” “嗯哼……”朱见深伸了个懒腰,继续道:“做皇帝啊,必须得学会自我调节,学会抓大放小,有些时候啊,还得学会装糊涂,适当让步……” 朱婉清愕然,良久,她轻叹道:“皇兄,做皇帝很累吧?” “是挺累的,但没办法,太上皇就朕一个儿子,朕就是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啊!” 朱婉清撇撇嘴,她能感觉的出,皇兄累是累,却也乐在其中。 也许,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她暗暗想着:或许当初爹爹也是如此,嗯…身在其中不可自拔,脱身之后却又不屑一顾,与其说是魅力,不如说是诱惑更贴切; 说难听点儿,不过是被权力奴役罢了,哪有自由可言…… 这一刻,她看向朱见深的眼神,只剩下怜悯了。 “嗯?你什么眼神儿?” “呃呵呵……没,妹子是心疼皇兄。”朱婉清讪笑。 朱见深欣慰笑了:“嗯,你能这么想,也算是皇兄没有白疼你。” 女人和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价值观也不同,贞儿读懂了朱婉清的意思,不由暗想:若他不做皇帝,而只是一个藩王,那该多好啊! 想到这儿,她神色黯淡下来。 朱见深一头雾水,诧异道:“你俩这是咋了?”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神色依旧不自然。 “你们……一起不舒服?” “……没有!” “那成,走,喝一杯去。”朱见深却是兴致颇高,这次权力斗争是激烈,但……风浪越大鱼越贵! 当然,前提情况是不能给玩砸了。 不过,朱见深很有信心,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何况,还有李青站在他这一边,风险几乎为零。 这也是他一脸轻松,并心情愉悦的原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此次事件过后,真正的赢家,只会是他这个没上赌桌的人…… 朱婉清:“皇兄,你嘴歪了。” … ps:宝子们,今儿请假一天哈,真是有事儿脱不开身,饶命饶命…… 第77章 人心复杂 朱见深稳坐钓鱼台,静看局势发展,时不时拱把火,以便让这台戏更加好看…… 六部搞圈子、拉人头,内阁搞宣传、造声势……双方各显神通,尽可能地提升话语权、影响力。 这一次斗法,两方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线,相对来说六部更传统,而内阁就有些剑走偏锋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内阁实力本就不如六部,不另辟蹊径,万难斗得过对方。 不过,他们这种打法效果还真不错。 内阁摒弃了传统的‘招商引资’,主打一个‘广而告之’,着重提升品牌形象。 形象代言人:李青! 金主爸爸:朱见深! 这两张王炸级别的牌打出来,极大程度上提振了‘市场’信心。 投资客一看:呦,这个好!发展潜力巨大,这项目管干,投了、投了…… 于是乎,众人入股…… 翰林院、国子监率先入股,他们开始造势,使得内阁品牌效应愈发强,很快,都察院也动摇了。 小老弟虽然一身反骨,却也相当识时务,一看内阁摊子铺开,且大有搞头,自然要来分一杯羹。 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这三个机构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玩笔杆子,制造舆论的好手! 他们擅长的领域,正好跟内阁这种打法完美契合,很快,一个巨大泡沫就吹起来了。 在这些人的鼓吹下,内阁俨然和宰相划等号,完全凌驾六部之上。 李青看了,都直呼:“好家伙!”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泡沫虽美,却不堪一击,只需一根‘针’便能刺破它,假大空的东西再如何声势浩大,终究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小院儿, 李青继续完善着劳动律法,李宏摘完菜,在一旁无聊发着呆…… “干爹,这都好几天了,皇上什么时候才下令打建州女真啊?”李宏问。 “待六部、内阁分出个高低。”李青放下笔,笑道,“放心,不会太久,最多再有半个月。” “好吧。”李宏怏怏点头,突然对庙堂斗争来了兴趣儿,“干爹,能说说内阁吗?” “你想了解哪方面?” “三个五品大学士,凭啥能和六部诸多官员打得有来有回啊?”李宏不理解,“他们凭啥那么牛气?” 李青被逗笑了,不过干儿子要走仕途,了解这些很有必要。 “内阁大学士是只有五品,但通常也会兼任其他官职……当然,这不是他们牛气的根本。”李青说道:“真正让内阁牛气的还是制度问题。” “批注奏疏?” “对,就是这个。”李青点头:“你可别小看这个权力,通俗说,他们可是皇帝的幕僚。” 李宏挠了挠头:“干爹,咱们大明的内阁,貌似跟宰相不是一码事吧?” “是这样,”李青颔首,解释说:“太祖废除宰相制,收回相权,巩固皇权的同时,也让六部水涨船高; 太宗登基后,致力于解决漠北祸患,并全方面发展大明,但精力终究有限,这才不得已放权, 六部权柄本就极大,太宗重新创立了内阁这个机构,其目的就是放权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分权。” 解释了内阁的由来,李青又说起内阁这个机构的制度: “整个大明,几乎所有奏章都要经过内阁之手,诚然,他们没有决策权,也没有行政权,有的只是建议之权; 但,建议者对决策者的影响是超级大的,你可知道,他们草拟的批注建议,通过率有多少?” 李宏摇头。 “七到八成!”李青说。 李宏惊愕,“那,那岂不是说,内阁拥有七到八成的宰相之权?” “哎?那也不至于。”李青摇头,“大明大小奏章,会最先统一送到通政司汇总,再由司礼监呈报皇帝,皇帝过目后才发往内阁,内阁草拟批注意见,最后返还皇帝做决策,下达六部……” “决策权在皇帝手上,行政权在六部手上,表面看,内阁的建议权是含金量最低的,然,他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李青掰开揉碎了讲解。 最后中肯的评价:“内阁,大概顶得上三分之一的相权,不过由于内阁人数少,所以打不过六部; 但,事情都有两面性,人数少也有好处,比如:只要几人暂时放下成见,便能拧成一股绳,再比如:人少显得他们的权力较为集中……” “原来如此。”李宏恍然大悟,感慨道:“不过,这可真是够复杂的,想想都脑袋疼。” “人心远比制度更复杂!”李青道:“干爹说的这些,不过是皮毛罢了,嗯……你现在退出还不晚。” 李宏摇头,语气傲然:“大丈夫岂能一遇挫折就退缩?况且,这还不是挫折!” 顿了顿,讪笑道:“现在的孩儿,离庙堂还远着呢,有充裕时间成长。” 李青嗤笑:“年轻人还挺自信。” “那是,孩儿不差的好不好?”李宏挺了挺胸膛,“说不定我还能青出于蓝呢。” “哈哈……那你可要努力了。”李青收起草拟的相关律法,起身道:“耐心等着就是,这次的权力斗争,内阁上来就开大,并倾尽所有,所以注定持续不了太久。” “哎,好。”李宏嘿嘿笑道:“反正婉清妹妹也还没走呢。” 李青撇嘴:“人家在皇宫吃香喝辣,哪跟你似的?” “对哦,”李宏唉声叹气,学着干爹口吻:“哪像我,跟个伙夫似的……呀吼,做饭去喽。” “小崽子……”李青好笑摇头,眼中流露着老父亲般的欣慰…… … 如李青所料,这场斗法并未持续多久,仅又过五日便落下帷幕。 内阁赢了! 而六部落败的原因也有些滑稽——有人向内阁投诚了。 没办法,那伙人太他娘能吹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超常远见。 说来好笑,大多数文官最后拥护的,却是伤害文官整体利益的内阁,不过,这也是人性复杂的体现。 ——虽然你伤害过我,但只要你以后能给我带来好处,我还是可以支持你的。 这么大的事件,总的有个说法。 朱见深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始严查这些天官员们拉帮结派的行为…… 两日后,吏部尚书姚夔,引咎辞职! 与此同时,朱见深下旨去辽东平叛,严惩建州女真,借着这个由头,开始往辽东屯兵…… ~ 小院儿。 今日朱婉清掌勺,做了一桌子菜,为大哥哥饯行。 “入秋了,辽东气温比京师还低上许多,多穿些衣服。”朱婉清低头扒拉着米饭,碎碎念叨,“你不是李叔,别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打起仗来小心点儿……” 李宏狂点头,一边大快朵颐,直夸:“婉清妹妹手艺好。” 假装没看到心上人那通红的眸子…… 李青看着这一幕,不禁忆起往事,脸上浮现淡淡哀伤,别离总是伤感,更伤感的是……不会重聚的别离。 李青没有送干儿子,说了句鼓励的话,便回屋了。 朱婉清倒是想送,但她一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何况她身份还比较敏感,只是说了许多临别话…… 大军走了,李青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对于这次打建州女真,李青没有丁点忧虑,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不存在任何意外发生。 李宏走后,朱婉清回宫住了几日,后面便又搬回了小院儿,给李叔做饭。 时间流淌…… 半月后金陵来人,朱婉清也回去了,小院儿又只剩下李青一人。 成熟的柿子如红灯笼一般,满满当当悬挂在枝丫上,却渲染不出暖色调……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学会了习惯,至少,他这么认为。 … ~ 这日,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朱见深笑道:“先生不请自来,可是商税方面的事有了章法?” “嗯,有关劳动方面的律法也基本完善了。”李青取出一沓纸张,“都在这上面了,你看看。” 朱见深接过,认真审阅…… 良久,他放下纸张,皱眉道:“农忙时给工人放假,每月初一、十五给工人有偿放一天假……你这些主张,对百姓的确很有利,然,富户们会严格遵守吗?” “总有些事要坚守。”李青说。 朱见深咂吧咂吧嘴,又道:“商税方面下滑到商品价格的三成,并不再限定出海数额,大家各凭本事竞争……对织造局有威胁啊!” 李青笑了:“织造局太安逸了,给点压力没什么不好,市场最终还是优胜劣汰制,海外诸国也不是傻子,自然会优先购买质量好的商品,提升竞争力也是正经。” “……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不过,商税下滑到三成,是不是太低了点儿? 还有啊,你之前也说过,百花齐放远比一家独大要来的好,但若按你这样全面放开……最终只会事与愿违。” 李青欣然道:“皇上看待问题十分透彻,事实也的确如此,但……” 他苦笑道:“利可共而不可独,独利则败! 国策能否实施,最终还是得看有实力的官绅,这是实施一整套国策的最优选择。” 顿了顿,“其实这样做,也不全是坏处,可以有利于资源整合,提高生产效率,提升工业进程……先让他们飞一阵儿,对大明的发展十分有益。” 朱见深沉吟道:“先生的意思是……养肥再杀?” 第78章 无懈可击 李青苦叹:“皇上,你怎么老是想着……宰杀呢?” “不然呢?”朱见深理所应当道,“难不成坐等他们势大,倒逼皇权?” 李青:“……” “皇上,掠夺是最低级,也是最不明智的行为,尽管它很有效。”李青神色认真:“诚然,富绅做大会影响到皇权,但并不只有宰杀一条路。” 顿了顿,“把盘子做大,让更多人享受到利益,才是上上之选,掠夺性的收割是很过瘾,但收割之后呢?” 李青难掩苦涩:“富绅剥削,皇帝掠夺,这最终只会导致大明衰落,甚至崩盘!” 朱见深被说的脸上火辣辣的,却又不好发火,闷声道: “那你说,如何才能既能稳固皇权,又能让大明繁荣昌盛。” “用时间换空间,先发展起来,再把肉烂在锅里。”李青说道,“这不只指商业,也包括皇上你掌权。” 说到这个,朱见深顿时上了心,身子前倾,“具体点儿说。” “就拿这次事件来说,皇上你若下场肉搏,你觉得能顺利在辽东屯兵?”李青道,“适当拉拢,做出让步,甚至牺牲一部分利益……这些道理皇上你都明白,也是这么做的,但……” 李青叹道:“恕我直言,皇上你太小家子气了,你最终目的是掌权,你只需要紧盯着这个,并为此努力就行了,无需在意一时得失。” 朱见深沉思良久,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朕有时候是……过分在意一时得失。” 吁了口气,朱见深又拿起李青的计划书,重新审阅了一遍,沉吟道: “按你这么部署,的确很有可行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朕觉得可以苛刻点儿,给他们留有讨价还价空间为好。” 李青欣然点头:“皇上英明。” 总算是听到了句好听的……朱见深心情好了不少,笑道:“那明儿你来上朝。” “还是不了,”李青笑了笑,“我做了太多损害官绅利益的事,以至于,但凡是我提出来的国策,他们都会条件反射性地无脑反对,已经养成了习惯。” 朱见深怔了下,涌出一抹感动:“先生辛苦……” 李青不在意笑笑,道:“这事儿最好还是跟内阁提前通个气儿,一来,这国策并不会让他们为难,二来,这样也能显示你信任内阁; 如此,他们会一定程度上,更加亲近皇上你。” “先生言之有理,”朱见深轻轻点头,他终是心里过意不去,道:“来人,稍后给永青侯送去黄金三百两。” 李青笑呵呵道:“那就…谢皇上赏赐了!” … 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朱见深不禁感慨:“他也挺不容易……” 愣怔良久,直到李青身影消失,朱见深才回身,道:“传谕,命彭时、刘定之、商辂速来见驾。” “奴婢遵旨。” 朱见深走到御案前坐下,轻声自语:“肉烂在锅里……嗯,甚妙!” 反正肉终究是会烂在锅里,那也没必要太在意眼前得失了……朱见深嘴角上扬。 小半时辰后,内阁三人来乾清宫见驾。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三人表现的比往常更加恭敬,这次皇帝的下场帮助,还是挺让他们感动的,被六部骑在脖子上压了这么久,总算是扬眉吐气一把,他们如何不开心。 “三位爱卿快快请起。”朱见深也表现的很亲热,“来人,上茶!” “赐座!” 哎呀呀……三人被浓浓的幸福感包围,甚至都觉得不真实,“谢皇上。” 坐在椅上,品着贡茶,饶是三人心性不俗,也不由露出受用的神情。 彭时拱手道:“皇上唤臣等前来,可是有吩咐交代?” 商辂、刘定之忙放下茶杯,做聆听状。 “这些日子朕钻研大明商业,制定了一套国策。”朱见深推了推御案上的纸张,“都看看吧。” “是,”三人上前,将纸张摊开认真观看,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最后化为凝重。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的震惊。 皇上这手段……也太强了吧? 有强势,有妥协,有剥削,有给予……看似减免了商税,却能实实在在提高税收,且商品出海的限额解除,又完全抵消了劳动律法,给富绅利益造成的损害。 这…简直无懈可击! 鉴于之前朱见深表现出的政治手腕,他们并没怀疑这国策的出处,正是因为相信,他们才震惊。 皇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略,假以时日……英主圣君绝对没跑了。 做圣君的近臣,那不妥妥青史留名? 三人浮想联翩…… 可他们哪里又想的到,皇帝会如此不要脸皮,竟窃取别人的劳动果实。 当然,朱见深如此厚脸皮也是有原因的,他给了钱,这波,属于付费买断。 朱见深品着茶,一边观察着三人流露出的震惊神情,心情那叫一个美。 一盏茶喝完,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三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三人回过神,彭时率先拱手道:“皇上圣明,劳动律法为工人百姓谋取了福祉,减免商税让利商贾,以便更好发展手工业,如此国策……” “臣以为,当立时实施!”刘定之抢着表达,惊叹道:“如此国策,拖延一天都是莫大的损失啊!” 商辂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娘的,刚得了好处,你俩就窝里斗,可别葬送了大好局面。 他无缘首辅之位,所以更加理性。 于是赶忙道:“皇上草拟的这份国策利国利民,也很有可行性,然,六部那边……这次屯兵辽东,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臣以为,至少户部会以国库清贫为由反对!” 彭时、刘定之一怔,随即猛然醒悟过来,现在内阁还没站稳脚跟呢,得趁着机会,先共同敌人干趴窝再说。 “皇上,商大学士所言不无道理,”刘定之连忙转变话术,“臣以为,可以把条件设置的苛刻点,以便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彭时点头,拱手道:“皇上,两位大学士的担心不无道理,内阁肯定是支持皇上的,但六部……就不好说了。” 顿了顿,“皇上,这国策不若由内阁提出,待在朝堂上争执不休之际,皇上您再做出让利于民之举,既能推行国策,也能成全皇上您的美名。” 刘、商二人拱手附和,内斗苗头消失,三人商业互吹起来。 “彭大学士高见。” “哪里,本官只是说出了两位的心声,取巧了。” 简单几句后,又转而颂扬朱见深。 文人拍马屁,尤其是庙堂之上的文人,那是真让人舒服。 朱见深含笑道:“三位爱卿不顾个人得失,朕心甚慰,然,朕又岂是为了自己圣名,让肱股之臣背负恶名的君王?” 他不容置疑道:“此国策是朕想出来的,自然由朕提出。” 顿了下,“商爱卿所言甚有道理,留有余地能更好地推行国策,不过,这恶人就由朕来做吧,你们来做好人。” “皇上……” 三人大惊,连忙下跪表忠心: “万万不可啊皇上,您岂能圣名有损?”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上万不可如此。” 朱见深坚定道:“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皇上……” “无言多言,朕欲一展胸中抱负,然,六部却……唉!”朱见深叹道:“明日早朝,朕会提出此国策,三位爱卿莫要辜负朕的好意。” 不待三人说话,朱见深又道:“只要你们的心在朕这儿,理解朕,朕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三人感动的涕泗横流,虽明知皇帝有表现成分,但一国之君能如此体谅他们,为他们着想,实属难能可贵。 “皇上三思啊!”三人哭诉道。 “朕已三思过了,不用再权。”朱见深摆手道:“来人,送三位大学士离开。” “皇上……” 三人被硬生生拖离大殿,声音逐渐远去。 朱见深松了口气,抿了口茶,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笑意。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所图,内阁起势不仅靠他,更多是靠着‘股东’,现在他们跟脚不稳,若一上来就跟所有人作对,少不得六部会抓住机会,卷土重来。 所以,想要内阁站稳脚跟,必须得让他们给‘股东’分红。 这一点,内阁三人也明白,不过,他们抢着给皇帝背骂名,是为了进一步拽其下水。 其实,内阁是真想背锅,并非在客套! 这么做,是为了把建议权、决策权做深度捆绑。 谁料,朱见深也不白给:不就是挨骂吗,老子都习惯了,反正老子不会再下场了。 不过,内阁三人也确实感动。 虽然没达到最终目标,但皇帝的确称得上够义气,自己挨骂,让他们站稳脚跟。 尽管目的不纯,却也实实在在帮了他们。 这一波,君臣较量称不上输赢,双方都算是有收获。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礼后,朱见深便直入主题,以爱民为由推行加强版《劳动律法》,以发展手工业为由,减轻一捏捏商税, 他这边话一出口,那边内阁立即出班反驳…… 六部一看打起来了,顿时精神大振:呦呵,还有这好事? 第79章 岁月,亦有夺不走的东西 折中,在庙堂是经久不衰的惯用把戏! 六部大佬们很快就察觉出了苗头,顿感大失所望,知道这只是演给他们看的,其最终结果早已内定。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底线到底在哪儿。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加入只会让自己被动,六部尽管不甘心,却也只能做个旁观者。 此番庙堂斗争六部完败,吏部尚书都引咎辞职,他们的心气儿也没了,熄灭了出头想法。 唉,队伍散了,不好带啊…… 对于内阁,他们是愤怒的,然,如今局势不容他们过分指手画脚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是这样。 尚书、侍郎缄口不言,安安静静充作看客,看其表演。 不过,朝堂并未因他们沉默变得冷清,反而更热闹。 内阁跟皇帝‘顶牛’、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声援,通政使司通政使、太常寺卿、大理寺卿、詹事府詹事……摇旗呐喊,好不热闹。 就连六部的中层官员,都不乏声援者。 一时间,内阁成了为官请愿的好人,光芒万丈。 当然,不乏有聪明人看出其中猫腻,但内阁大势已成,顺势而为才是最优选择,何况,他们也是受益者。 当朝堂声音趋于统一之时,赞扬不够卖力,也是不被允许的。 … 一番争执之后,皇帝最终还是妥协了。 削减了《劳动律法》,并将商税降低至商品价格的三成,同时,还取消了商品出海限额。 如此局面,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为官绅做大提供了契机,大家都是受益者,包括六部高官。 海商利润那般丰厚,谁不想趁机捞一笔呢? 一场朝堂会议下来,新国策获得了所有人的拥护,诏书很快颁发,晓瑜天下! ~ 小院儿, 得知诏书颁发的李青轻轻笑了,这一步棋走下去,对大明的商业,乃至工业,都有着积极促进作用。 商人是逐利的,有利可图,他们才会有进取之心,想让大明走向半工业化,甚至工业化的发展道路,必须得提振这些商人信心。 而这时代的商人,基本都是官绅,民间商贾也有,但占比实在太少了,且绝大数也做不大。 毕竟……大明也就一个沈鑫。 现如今,大明已处于资本萌芽阶段,李青这么做,就是了培养资本,并让其带动市场经济。 让经济大河快速流转,奔腾不息…… 不过他也明白,后续肯定还会有一系列问题出现,但相比之下,工业化发展远胜农业化。 摊丁入亩,户籍制度改革,清丈土地……一系列国策,以及新作物的引进,让大明的人口增长迅速,迄今为止,大明人口已达一亿两千万。 这么大的人口,未来若不能从土地上解放出一大部分,那不仅是莫大损失,甚至会演变成灾难。 其实,李青致力于发展工业,也有转移视线的考量,把士绅的目光转移到商业,不再盯着那一亩三分地。 这一步棋走好了,那大明便会走上一条全新道路,一跃成为大一统王朝最强存在。 诚然,大明的上层建筑和历史上并无本质差别,皇权显现颓势,腐败问题也开始普遍, 第80章 帝王一怒 贞儿看开了,真的看开了,她不再执着,她更知道,便是没有子嗣,也丝毫不影响夫君对自己的爱。 女人在感情方面,终归是自私的,贞儿也不例外,但如今……她释然了。 他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更是知道他的难处,她想他轻松些。 至少,别再因为自己那么累了。 “皇上你还年轻,臣妾……”贞儿顿了下,笑道:“臣妾享独宠已久,后宫苦臣妾久矣,皇上如此,臣妾也难做呢。” “她们敢?” 朱见深哼道:“心有不满,也得跟朕忍着,谁敢说三道四?” 对外廷,他是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慢慢来,但对后宫就不一样了; 皇后就不说了,就连周太后,都变得不再那般强势,别人,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当然,这些和他当初强势废后有绝对关系。 “贞儿,可是有人给你穿小鞋了?” “谁敢啊?”贞儿模仿着他的语气,“本宫虽无皇后之名,但皇贵妃的名头,却也不逊于她。” 朱见深被逗得哈哈一笑,“嗯,贞儿霸气!” 笑过之后,两人沉默下来。 良久,贞儿打破沉寂,认真说:“皇上,臣妾方才所言,皆出自真心,还请皇上认真考虑。” 她知道,夫君只是喜欢她,而非喜欢年龄大的,其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 朱见深轻轻点头,道:“不论以后如何,都没人能取代你在朕心中的地位。” 他是还很年轻,却也是该要个皇子了。 毕竟……这都成化四年了。 他痴情,却并非恋爱脑,一国之君哪能没儿子。 贞儿眨眨眼,歪头倚在他臂膀,哼道:“不知皇上说的今晚努力,还作不作数?” 周围没旁人,又是如虎的年纪,她颇为大胆。 “当然作数,现在也成啊!”朱见深更是行动派,当下手都不老实起来。 “别……”贞儿败下阵来,红着脸啐道,“外面呢,这大冷的天儿,你能行……” 她猛地意识到失言,倏地住口。 但朱见深哪里听不出内涵,当即不干了。 他现在火气很大。 朱见深转过身,微微前倾,额头贴着她额头,道:“朕要罚你,狠狠的罚你。” “臣妾错了,皇上恕罪……”贞儿连连告饶,见夫君想来真的,撒丫子就跑。 “站住!” 朱见深在后面追……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雪花,肆意狷狂…… 这恣意纵情场面并未维持多久,都是有身份的人,太影响宫容也说不过去。 最后,二人回了永宁宫……摇起花床。 ~ 小院儿, 李青打了个酒嗝儿,缓缓站起身,回到厢房四仰八叉躺下……再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东厨积了厚厚一层灰,都结蜘蛛网了,也无人打理。 大过年的,李青头一次觉得无聊,连怡情楼都歇业了,听曲儿都没了去处。 也就看看三国、水浒之类的娱乐性书籍,打发一下时间。 “真的是…还不如不过年呢。”李青发了句牢骚,丢掉小说,回屋做他的美梦去了…… 幸赖,年假并不长,数日过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不过,十五之前基本也没什么奏章。 不过,怡情楼又开始营业了,李青有了好去处。 听听小曲儿、喝喝花酒,总算是不那么无聊了。 …… 元宵节, 朱见深请李青吃汤圆儿,乾清宫中,两人话起家常。 “先生,新的一年可有新的想法?”朱见深囫囵吞了颗汤圆,烫得直咧嘴,“若有良策,朕有赏。” 他知道李青喜欢黄白之物,以此诱惑。 李青是喜欢钱,却也不会刻意为了钱做事,他轻轻吹着调羹里的汤圆,淡淡道:“没有。” “……”朱见深:吃着朕的,说话还这么牛气,服了你了。 他放下碗筷,身子前倾,问:“朕倒是有些想法。” “嗯,说来听听。”李青将汤圆送进口中,扬了扬下巴。 朕倒成了汇报工作的了,到底谁是皇帝啊……朱见深腹诽了句,闷声道: “这次扶持内阁,朕有所了悟,受提拔重用的一方,在受恩惠之初,通常抱有感恩心理……” “你是想通过扶持新势力,打压老势力,以达到让群臣围着你转,便于巩固皇权是吧?”李青舀起汤圆,轻轻吹着。 “对,没错。”朱见深点头,“这一招虽不高明,却很有效不是吗?” “是不高明!”李青撇撇嘴,“一次两次有效,多了则会起反效果,真当人家是傻子啊? 你这么搞,用不几次就没人上套了,甚至第一次都不见得起大用。” 朱见深笑了笑,问:“那我若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进行改进呢?” 李青眉间一挑,“细说。” 就看不惯你这趾高气扬的样儿……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哼道:“就拿内阁来说,朕提拔了他们,他们这数月来也很配合朕, 但,这种关系肯定无法持久,他们最终还是会和文官集团统一阵营……” 朱见深说道:“朕的意思是……在其欲转变立场之时,再拉入一方新势力入阁,比如…都察院副都御史。” “这样做,内阁便没有本质削弱,反而有所加强,朕也不算是喜新厌旧,却又确实扶持了新势力……先生以为如何?”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道:“别说,你这切入点还挺新奇,嗯…选的目标也尚可,都察院想冒头之心,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嗯…的确可行,都察院做了这么久的小老弟,一旦有出头机会,他们定然用力过猛。” 顿了下,皱眉道:“不过如此做,会再次提高内阁的影响力,且这招也就第一次效果显著,后面定然大打折扣,还是留在关键时刻用为好。” 朱见深颔首:“这是自然,那些人什么德性朕又岂会不清楚? 至于先生说的内阁势力会再次提升,朕倒觉得没什么,如先生之前所说,现在是用时间换空间, 朕在跟外廷对垒的同时,也在经营内廷,并非毫无建树,早在当初吴家勾连内廷时,朕就开始为此努力了,不然,那牛玉朕非剐了他不可!” 朱见深眸光湛湛,语气傲然: “先生你且看着吧,终有一日,朕要让这六尚书,宛如泥塑! 朕要让那三阁老,仿若纸糊!”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真若那般,那我也可以放心下野,颐养天年了。” 随即,他又说道:“不过,当权力极端集中时,往往会让掌权者极度膨胀,甚至迷失自我,皇上你可把持的住?” “嗯?你什么意思?”朱见深皱眉。 李青放下碗筷,认真道:“诚然,相比共治,皇帝独治的更利好大明,因为人人都有私心,共治听起来美好,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然,独治也有弊端,它对皇帝自身政治素养有着苛刻要求,对皇帝的心性,也是一大考验。” 朱见深沉吟道:“你是觉得,当朕说一不二,令行禁止之时,会被权力所迷惑?” “是这个意思。”李青不否认,“其次,你还要考虑当你独治后,下面人会不会为了讨好你,实行国策时用力过猛? 若是那般,即便是利国利民的良药,也会变成毒药。” 朱见深眉间抖动,他显然没想过这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李青继续道:“大明在你之前,是列祖列宗的大明,在你之后,是你子孙后代的大明,非你独有; 同时,大明也是天下人的大明,没有人,何来家?没有家,何来国? 你可以独治,却不能独利……” 李青说的认真,朱见深也从最初的不悦,逐渐沉浸其中,汲取精华…… 最后,朱见深起身长长一揖,心悦诚服: “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远胜朕读这些年的经史子集,治大国如烹小鲜,他日朕君临天下,定当更加谨小慎微! 不负祖宗江山!不负社稷万民!” 李青轻轻点头,笑道:“说话可要算数哦,不然……即便我走了,也得回来打你嘴巴子。” “你……”朱见深心中的感激、感动,瞬间消失,继而暴怒:“李青你狂妄! 你眼里还有朕吗? 有你这么做臣子的吗? ……” 朱见深上来就是夺命连环问,只可惜,李青从没有文人那套忠君思想。 “吼什么啊?”李青身子后仰,避开他的唾沫星子,没好气道,“好好一碗汤圆,都让你给糟蹋了。” 朱见深震怒,面庞通红,胸膛起伏剧烈,好一会儿,他才咬牙道: “走走走,赶紧走,别碍朕的眼。” “你看,咋还急眼了呢。”李青也是服了,“这就是你请人吃饭的态度?” “吃泥巴去吧你。”朱见深气炸了都快,“朕就不该请你吃这顿元宵!” 李青起身就走,他也气坏了:这皇宫不待也罢! … “混账,混账啊……!”朱见深无能狂怒,“都是先帝惯的,惯的……” 一旁的怀恩都习惯了,心道:先帝惯没惯永青侯,咱家不知道,不过皇上您是真惯着他; 帝王一怒,也就是一怒! 第82章 这届皇帝很虎 朱见深还是挺听劝的,至少很听李青的劝,次日朝会,便提出财权划分。 国家税收,六成进国库,四成入内帑。 如李青所说,这小半年来群臣也不好受,皇帝已然妥协,且他们也占了上风,再为了那一成死咬不放,只怕会适得其反。 如此划分,勉强还能接受。 这几年下来,他们越来越难以拿捏皇帝了,相应的,他们的跋扈气焰,也减少了许多。 财权分配确定后,激荡的朝堂缓缓平复下来,只是君臣之间的关系,并未缓和多少。 朱见深挺会来事儿的,见此情况,立即施以恩惠,夏日炎炎,各大佬家里每日补贴一桶冰块消暑。 花不了多少钱,却也是一番心意。 皇帝的心意,尤其是在好面的文官眼中,还是很值钱的,当然,高级武将也没落下。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今年的朱见深,一副暴发户嘴脸,动不动就拿钱砸人,着实……有些伤自尊。 对此,群臣是愤怒的,真的是……再多来点儿又何妨? 六月初七,大喜的日子。 贤妃柏氏,诞下龙子。 朱见深欣喜不胜,在宫廷大摆宴席,与臣子同庆。 又不用随份子,白吃白喝,咸鱼的李青都来凑热闹。 关于吃席,但凡能赶上,他从不缺席。 ~ 奉天殿广场,李青自然坐内阁一桌。 算上他,一共四个人,坐这桌最占便宜。 都是一个办公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如何不表,面上相处都挺融洽的。 皇帝还没到,四人品茗谈天。 万安举起茶杯,笑道:“天降龙子,乃我大明之福,诸位,今日可要好好饮上几杯水酒啊,我们以茶代酒,先饮上一杯!” 弄得跟你生儿子似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商辂、刘定之对他也颇为不满; 一来,万安的溜须拍马让他们很不适,觉得他严重损害了内阁的体面; 二来,万安还兼任着礼部尚书,除了李青这个侯爵,在几人中就万安官儿最大,且他还善于溜须拍马,首辅职位很可能就着落在这厮身上了。 商、刘二人自然不爽,他们入阁多年,却要被一个新人比下去,尤其是,这人才干还很一般。 真就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万大人自便,本官已饮了两杯,恐待会儿君前失礼。”商辂微笑着说。 李青就直接多了:“本官不渴。” 刘定之:“当如是……咳咳,本官也不渴,万大人请便。” 你们都不喝,那我也不喝了……万安放下茶杯,转而聊起其他。 不知是他脸皮厚,还是没察觉出几人烦他,嘚啵嘚个不停,尤其是对李青,话密的紧,一个劲儿恭维。 其心思,尽人皆知。 李青烦不胜烦,差点没忍住剥夺他说话能力。 无奈之下,干脆挑明了:“万大人,这首辅之位本官不会坐,我若想坐早就坐上了。” “哎?李兄这是哪里话,论能力,论资历,这首辅之位舍你其谁啊?”万安含笑道,“刘兄、商兄,你们说呢?” “呵呵,说的是。” 两人皮笑肉不笑,烦透了这厮:装什么啊?人永青侯都挑明了,你还叭叭个没完; 咋?给俺俩上眼药呢? 你他娘还不是首辅呢…… 二人险些没忍住爆粗口,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俩索性也学起了李青,往椅上一靠,闭目养神,看都不看万安,时间一长,万安也觉得没啥意思了,安静下来。 呼~终于清净了……三人刚松一口气,却又听万安叫道:“李兄、刘兄、商兄,皇上到了。” 闻言,三人只得睁开眼,结果…龙辇刚冒头,还有老远一段儿距离呢。 但万安已然起身,朝着龙辇微微躬身,神色恭敬,近乎虔诚。 你他娘不封王拜相,真是屈才了你……李青腹诽。 商辂、刘定之也满脸无语,但人都起身了,他们也不好再坐着,只能起身恭迎…… 以至于万安凭一己之力,带动了所有官员。 龙辇四平八稳,行的很慢,好一会儿才来至近前。 朱见深一只脚刚落地,还未站稳身子,一道嘹亮声音便率先响起: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心中舒坦,待瞧见是万安,神色又恢复如常,这厮一向这么恭敬。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先后下拜行礼,声音也不齐整,都怪万安打乱了节奏…… “众卿平身!”朱见深没在意这话,和颜悦色道,“无需拘礼,都坐吧。” “谢皇上。” 群臣起身,重新落座。 少顷,一道道菜肴开始上桌,教坊司琴乐响起…… 待珍酒佳肴上齐,朱见深动了筷子后,酒宴正式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万安一把拿起酒壶,匆匆倒上一杯,就往朱见深那儿冲。 李青不由一愣,抄起的筷子都忘了夹菜。 这厮…是要敬酒啊,还是行刺啊? 怀恩眼皮子狂抖,若不是万安都一把岁数了,他可真要喊护驾了。 太尼玛吓人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佑我大明啊……!”万安人还未到,吉祥话便一大堆,待至近前,更是落下喜悦的泪水…… 李青做了这么久的官儿,今儿他是真开了眼了,拍皇帝马屁的他见多了,但如此拍的……他真是头一次见。 万安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将拍马屁的境界,上升到了大气层。 实在话,很假, 不过,却很有效! 万安不傻,他自然知道自己充满表演成分的举动,无法感动皇帝,但不重要。 皇帝肯提拔他做礼部尚书,并召他入阁,看中的就是他这个特点。 目的就是为了让群臣恭敬听话! 拍马屁,是他的核心竞争力,必须要发扬光大。 他可谓是完全拿捏住了重点,尽管皇帝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但皇帝依旧会表扬他、重用他, 因为……皇帝需要有人效仿他万安! 这……也算是阳谋,尽管为人不齿。 事实也如万安所料,皇帝很开心,并赐其同桌共宴的殊荣。 万安很努力,硬生生从内阁这桌,坐到了皇帝那桌。 李青不由想起,后世在市场看到的一幅画面——五十元一斤的螃蟹,往一百元一斤的水池子里爬。 就……很形象。 你可以嘲笑万安,却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家是真努力。 李青扫了眼周围的朝堂大佬,果不其然,皆是鄙夷又艳羡。 李青微微皱眉:万安这个引子,少不得会带动溜须拍马文化,甚至蔚然成风; 嗯…这是一把双刃剑,有利于朱见深掌大权,不过…事后还是得敲打一下朱见深,别真给飘了,忘了初心。 ~ 少了个人,总归是好的,尤其是经万安这么一搞,商辂、刘定之也没了胃口,一大桌子菜,全便宜了李青。 李青吃得满嘴流油,造的那叫一个欢,吃鸡只吃腿,吃鱼只吃头…… 一通下来,五饱六饱,肚子里装的全是精华。 不过,李青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酒席宴散,他才终于想起来少了啥了。 光顾着吃席了,咋就没想着吃的是谁的席呢? 这龙子是不是未来的弘治啊?李青挠了挠头:娘的,弘治叫什么啊? 大明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朱棣这两个皇帝之外,其他皇帝,他只记得年号,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当然,皇帝、乃至太子的名讳并非秘而不宣,只要在朝总归是会知道的,只不过,李青都考虑退休的事了,可等不了那么久。 基于此,走到一半的李青,又折返回来,欲找朱见深试探一下。 乾清宫。 朱见深饮了不少酒,面庞通红,但兴致依旧很高。 他笑呵呵道:“先生找朕,可是为了请假之事?” “皇上英明,却是如此。”李青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下皇上,还望皇上能如实相告。” 朱见深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以咱们的君臣关系,用的着这么拐弯抹角吗?尽管问!” 李青点头:“敢问皇上,皇子……” 他忽然顿住,意识到问名字也没多大用,毕竟……弘治叫啥他也不知道,转而问: “皇上可有意立这位皇子为太子?” 朱见深眸光倏地一凝,直视李青,李青则是一脸坦然。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移开目光,淡笑道:“这也就你问了,旁人朕非打他一顿廷杖不可。” 沉吟片刻,他轻轻点头:“朕是这么想的,贤妃娘家无人,底子相对干净许多,皇后不诞下…当然,她也诞不下……嗯,就这个了。” 李青轻轻点头:“既是这般,那我有一言。” “你说。” “十岁之前,你最好亲自带,亲自教,”李青罕见的认道:“待三观…皇子对事物的认知成型后,再给他选个好老师……” 说到这儿,李青突然想到一人,道:“那个李神童就很不错。” 朱见深缓缓点头,随即又是摇头:“朕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何须舍近求远? 呃…你应该能活到那时候吧?” “……”李青很无语,道:“对了皇上,我要请假!” “批了。” 这届皇帝很虎啊,都不问多久的吗……李青喜出望外:“当真?” “天子一言九鼎!”朱见深哈哈一笑,豪爽道:“朕再给你加两天!” 第92章 大师兄,不好了 成化八年,大年初一。 乾清宫。 朱见深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后宫回来,打开紧急送回的军情奏报,只看了一眼,便气得丢了出去。 “废物,一个小小的都掌蛮,都一年多了,还拿不下……” “皇上息怒!” 怀恩连忙拜倒,其他小太监更是瑟瑟发抖。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招了招手。 怀恩连忙捡起奏疏,双手奉上,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都掌蛮所在地势险要,他们凭险而守,又几乎能做到自给自足……是真的棘手,非我大明军无能; 眼下,又正值年关,未有进展,将士们心里也不好受……还请皇上三思啊。” “呼~” 朱见深舒了口气,皱着眉看完奏疏,闭上眼平复了一阵儿,才开口道: “着内阁传朕旨意,大军原地驻扎,先切断都掌蛮的下山之路,待……年后再说。” “是,”怀恩上前接过奏疏,问:“皇上,大过年的……可否给予一些赏赐?” 朱见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无奈道:“赏,士卒每人赏银一两。” “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等一下!” 怀恩转过身,弯腰道:“皇上还有吩咐?” “上次让你派厂卫找李青,找到了吗?” 怀恩脸上一热,讪讪摇头,“永青侯离京后,先是去了于谦家,逗留了一阵儿,随后便回了永青侯府,于成化五年冬月再次出走……” “这些朕都已知道,其他呢?” “其他……没有其他了。”怀恩硬着头皮说,“皇上您交代过,不得对永青侯府的人不敬,厂卫也不敢抓人审问,就只口头问了下,他们也不知道。” “好了,你退下吧。”朱见深烦躁,“都退下吧!” “是,皇上。” 奴婢们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唉…这混账,跑哪儿去了,你可真能野……”朱见深骂了句,抬眼看贞儿过来,他神色缓和了些。 “怎么,没和她们几个玩儿万饼条?” 贞儿摇摇头:“臣妾不喜欢那个。” “是不喜欢,还是她们孤立你?”朱见深眉头微皱,“嗯…她们未必敢,是母后又给你小鞋穿了吗?” “都不是,真是臣妾不想玩儿。”贞儿走上前,柔声道:“皇上,今儿过年,就别不开心了。” “唉!”朱见深叹了口气,起身道:“陪朕走走吧。” “嗯,好。”贞儿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儿,朱见深始终沉默。 贞儿劝道:“其实,皇上也没什么可忧虑的,今日不同往日,群臣现在已奈何不了你,都掌蛮之祸……臣妾多嘴了。” “无妨。”朱见深摆摆手,吸了口冰爽空气,叹道:“是朕小看了都掌蛮,可以预见,年节过后他们又要唠叨了。” “那有何打紧?”贞儿笑道,“不是还有臣妾那便宜大侄儿吗?” 朱见深听到这话,纵心情烦躁,也不由笑出声,颔首道:“那万安……倒也是个人才。” 顿了下,“其实朕并不是怕他们唠叨,如你所说,那伙人已奈何不了朕,朕忧虑的是……都掌蛮。” 他轻叹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罢兵,必将前功尽弃,且还会让都掌蛮愈发嚣张,可打下去……花费大不说,也难有效果啊! 唉……李青那混账也不知去哪儿了。” 贞儿莞尔:“他又不是神仙,还能将天堑变没不成?” “呃……说的也是。”朱见深失笑,自嘲道:“朕还真是对他产生了依赖。” “不是皇上对他产生了依赖,而是皇上没有一个绝对信得过,且有能力的臣子倾诉罢了。”贞儿看得通透,“外廷有家有室,如他那般的光棍臣子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不过……” “你是说内廷?”朱见深笑道,“其实也大差不差,内廷是普遍忠君,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论贪财好利,他们不比外廷差了; 嗯…怀恩能力尚可,也相对清廉,但……冲劲儿不足!” 朱见深苦笑道,“说实话,朕倒情愿他是王振那般的人,虽恶,却有奇效。” 贞儿对王振观感极差,对此不予置评,不过…她却有一个合适人选。 “皇上,臣妾向你推荐个人。” “谁啊?” “汪直。” “……他才多大?”朱见深没好气儿道,“小屁孩儿一个,能有什么用?” “首先,他绝对忠心!”贞儿说道,“其次,他年龄是小,但这些年臣妾对其悉心栽培,未来绝对能成为王振那样的快刀,且绝对比王振好。” 顿了下,“他是太小,但臣妾也不是要皇上用他呀。” “那你提他干嘛?”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朕知道你喜欢那小家伙儿,但,公是公,私是私……” “皇上,臣妾的意思是……你可以先栽培他。”贞儿笑着说,“若觉得他可堪大用,便委以重任,若是不满意,皇上再让他回来伺候臣妾便是。” 朱见深眉头挑了挑,“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他是臣妾一手带出来的,臣妾对自己眼光有信心。”贞儿说。 朱见深沉吟少顷,点头道:“那就给他个机会,不过在此之前,朕要先考察一下。” 贞儿轻笑点头,主动依上来,说:“他定不会辜负皇上。” 朱见深宠溺地理了理她鬓边发丝,嘴角也浮现一丝笑意,不过,他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现在,满脑子还是李青。 ‘话说,这混账到底在做甚?’ ~ “太极拳取本派‘道’义,讲究以静制动,练养内外,以虚静、无为、自然……于拳意中,看似贵柔尚意,实则柔中带刚……” 李青一边展示,一边讲解,“太极拳无固定招数,莫要只学其形,当以太极之意为意,以修身炼性为首……” 两刻钟后,李青收功,微笑道:“今天过年,就先到这儿吧。” 说着,朝一旁玉真扬了扬下巴。 后者会意,打开提前准备好的木箱,“大师兄给大家包了红包,所有弟子皆有份儿;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领。” “弟子领命。”武当众弟子自觉排队,而后高呼:“大师兄大气! 多谢大师兄……” 李青笑了笑,转身回了住所。 第93章 以武论道 李青并不慌。 莫说来的是掌门师弟、天师传人;就是全真掌教,龙虎天师亲自赶来,又何惧哉? 都是‘道’上混的,谁怕谁啊? 上百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一点小水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玉玄可没有李青这么风轻云淡,人的名,树的影,全真、正一两教在‘道’上威名赫赫,早已深入人心,他焉能不紧张。 “大师兄,你、你有把握吗?”玉玄紧张不已,对方来头实在太大了,他虚得慌。 大师兄是厉害,但……大师兄终究年轻,那二人可都是比大师兄大了不少,道行又岂会差了。 李青笑骂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你大师兄啥场面没见过,这叫事儿?” 玉玄:“……” ~ 静室。 玉真面对两位重量级人物,没由来的怯场,尽管他是武当掌门,但全真、正一的名头太大了; 底蕴之强,根本不是现在的武当能比! 咋还不来,我不是让玉玄去摇人了吗,真的是,这大过年的……玉真面上稳如老狗,实则慌的一批。 正焦急之时,忽闻脚步声临近,玉真总算是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对面的两位大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门口处。 ‘吱呀~’房门推开,李青缓步进来。 “大师兄。”玉真忙起身,朝二人介绍道,“两位道友,这位是本门大师兄,张祖师唯一嫡传弟子……” 说到这儿,他忽的顿住,等等,大师兄道号叫什么来着? 李青微微一笑,上前道:“贫道李青,有礼了。” 两人忙也起身还礼,作自我介绍。 “贫道通灵子!” “贫道四十六代天师妙应大真人之堂弟,张原庆,有礼了。” 天师府的这位相对年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说话更为客气,但态度却有些傲慢,不似全真教的通灵子那般恬静自然。 以天师为前缀,显然是想以此压武当一头,当然,也有显摆之意。 李青轻轻颔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张正常是龙虎山多少代天师?” 他记得,当初老头子还揍那张正常来着,他后来吃的天师丹就是在张正常那儿弄的。 张原庆略微不喜,淡淡道:“道友是说,护国阐祖大真人吗?四十二代天师。” 李青轻声自语:“都过了四代天师了啊?” 张原庆却以为他在内涵什么,哼道:“龙虎山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代天师,分别由四十二代天师护国阐祖大真人之长子、次子、三子继承。” “原来如此……”李青笑笑:“吾师曾提及过,称他根骨极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啊。” 张原庆愠怒:你什么意思?故意占我便宜是吧? 通灵子也不禁面色古怪,虽说四十五代天师也还是四十二代天师的儿子,但四十六代天师却是隔辈继承; 换言之,张正常是眼前这位的曾祖,你一年轻人这么说……合适吗? 李青没觉得合不合适,他又没说瞎话,且还美化了呢。 他隐约记得,小老头的评价是很一般来着…… 玉真见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忙打圆场道:“两位快快请坐……” “不必了。”张原庆道,“贫道与通灵子道友远道而来,只为论道,据闻武当以武当道,道友可愿赐教?” 玉真不由一阵头大,他倒是对李青有信心,因为他见识过李青的恐怖,但…… 龙虎山是绝对的龙头老大,便是全真也要稍稍逊色,与其交恶实不明智! 武当有朝廷背书不假,龙虎山又何尝不是? 历任天师可都是皇帝亲自敕封的,且享有进宫见驾的尊荣,这一点,武当可比不了。 不料,他还没想好如何化解,李青这边就先答应了。 “没问题!” 李青答应的很痛快。 他心气儿也不顺,大过年的看看小说多爽啊,你非来论道。 论就论呗,还一副高高在上模样,跟谁俩呢? 大明的皇帝老子都不惯着,你算老几? 通灵子微微一笑:“此处是静室,乃打坐之地,不适合切磋,不若去一空旷处如何?” 吃瓜乃人之天性,道士也喜欢看热闹。 “嗯,好!”张原庆唯恐李青反悔,立即道,“李道友请。” 玉真眼瞅着覆水难收,顿时急得不行,“大师兄,两位道友远道而来,还未得到充足休息,此时切磋,只怕……” “无妨,上山前贫道歇足了。”张原庆说。 玉真:“……” 李青瞥了玉真一眼,心中更是不爽:自信点儿行不,龙虎山是道教龙头不假,可咱们武当也不差好不? 你自卑个什么劲儿啊? 李青愈发觉得有必要打一场了,以便让武当弟子树立信心。 “请!” … 主道馆前,两人负手而立,朔风吹起二人道袍,他们不动如山,尽显高人风范。 颇有……紫禁之巅,西门吹雪vs叶孤城的既视感。 两人凹造型的功夫,武当众弟子快速聚拢过来,熙熙攘攘。 张原庆淡然道:“贫道年长道友十几岁,道友先来吧。” 李青微微摇头:“来者是客,自然客人先来。” “贫道不愿以大欺小。” “不打算了。” “……”张原庆深吸一口气,道:“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李青依旧负手而立,逼格拉满:“只管来,无需留手。” 玉玄见状,急得直拍大腿,当初他也是这造型,结果……飞出去好远。 大师兄啊大师兄,人家可是天师传人,又长着你十几岁,你说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他拽了拽玉真袍袖,不大的声音充满急切:“掌门师兄,大师兄如此托大,该如何是好?” “稍安勿躁,大师兄的功力你想象不到。”玉真倒是沉得住气。 切磋方面玉真并无担心,他忧虑的是得罪龙虎山,给武当带来的影响。 这可是第一道教啊! “小心了!”张原庆轻叱,他动了。 玉真忙抬头去看,却见其足尖一点,身形呈前倾之势掠过丈余,轻快且飘逸。 玉玄也住口,注意力全集中在场中央的两人身上。 不愧是龙虎天师的钦定继承人,果然有两把刷子,我远不及……玉玄心里评价。 刹那间,两人近在咫尺! 张原庆双腿一沉,自腰间发力,手掌扬起向前轻轻一拍,举重若轻。 这一掌声势不小,竟也席卷劲风,道袍鼓鼓。 大师兄咋还不出手反制……玉玄心头焦躁,眼瞅着巴掌即将落在李青身上,他痛苦地捂住双眼。 完了,大师兄被我影响了,当初我那是为了人前显圣啊……玉玄悔不当初,自责不已。 张原庆见都这时候了,李青还不动如山,不由冷笑:这都躲不开,敢情是蒙事儿的啊,看我拆穿你的真面目。 掌风凛冽,李青发丝飞扬,却依旧从容。 要不要收些力道,别回头给打残废了……张原庆念头刚刚升起,却见李青动了。 李青动作看起来不快,幅度也不大,轻飘飘抬起手,搭上张原庆手腕,退半步,身体下沉,接着轻飘飘一拉……继而一推。 张原庆只觉对方的手绵软无力,甚至那双手都没有茧子,细腻光滑,整就是一养尊处优之人,完全不符合他心中的仙人高徒形象。 但,刹那后,他面色狂变!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道,猛然席卷而来,仿若被大力神牛来了个野蛮冲撞! 这股力道太大了,霸道而又直接,完全不讲一点道理,更没有给他卸力的空间。 张原庆整个人腾飞…… 玉玄捂眼睛的手指缓缓张开,就见天师传人打横飞出,一如当初的他。 他愣了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揉了揉眼,大师兄依然立在当场,风轻云淡,尽显得道高人风范。 只一个照面,高下立判! 玉玄忍不住想要叫好,却突然迎上了掌门师兄的凌厉眼神,他忽的醒悟,立时住口。 同时,他目光扫视众弟子,提醒弟子们要矜持,莫丢了武当的气度…… 张原庆乃天师钦定的传人,虽傲慢了些,但本事并不差。 他没有像当初玉玄那般摔得七荤八素,在空中便腰间发力,一个翻转,稳稳落于地面; 脸色潮红,气血翻滚。 通灵子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看向李青的目光凝重起来。 只交手一合,他并没能看出仙师高徒的真实水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在张原庆之上。 要知道,张原庆可是钦定的下一任天师,岁数又大着李青十几岁,可结果…… 通灵子心道:看来,这仙人嫡传弟子的身份,应该是假不了了,不过真实水准嘛,还得再看看。 念及于此,他看向张原庆:“张道友无事吧?” “……无事。”张原庆平复着激荡的气息,闷声说。 通灵子轻笑点头:“那便好,李道友名师高徒,张道友可莫要再藏私了。” 张原庆:(⊙o⊙)… 不是…我也没说继续切磋啊? 张原庆少年得志,到哪儿都是鲜花掌声,久而久之养成了傲慢的性子。 不过傲慢归傲慢,他可不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方才这一回合下来,他清晰的感知出,对方实力在他之上。 这可恶的通灵子…… 第94章 蹒跚学步 张原庆有些下不来台,就此罢手…未免给人一种太廉价的感觉。 毕竟……也才交手一合。 再说,他代表的可是天师府的门面。 可继续切磋,胜算渺茫啊,且还极大可能会丢脸。 除非……对方就会那一招。 这个有可能,且可能性很大,因为他也才二十岁,就有如此成就已然极了不得了,嗯…小心点儿,应该问题不大; 再不济撑了十几招后再谦虚两句,体面下台…… 张原庆吁了口气,再度恢复之前高人风范:“呵呵……不愧是真人高徒。” 他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次换道友先来。” 张原庆水平还是有的,分析出李青这一招讲究后发制人,他先手看似占便宜,实则吃亏。 休想一招鲜,吃遍天……张原庆心中冷哼,不过,这次他可真不敢再小瞧李青了。 全身绷紧,目光灼灼,真气加速运转,将自身精气神儿提升到极致。 通灵子微微颔首,心道:张原庆若能养好性子,他日成就绝对在现任天师之上。 修道者普遍长寿,三十多岁的年纪并不算大,甚至都还称得上年轻,未来的可塑空间很大。 武当众弟子也聚精会神地看着,与刚才的紧张不同,在见识过大师兄实力后,现在的他们,只是怀着欣赏的态度精彩一战! 玉玄目不转睛,刚才一个捂眼,就错过了对招的精彩部分,他可不想再错过了。 李青没有客套,快步上前,又是轻飘飘一掌。 不过,吃过一次亏的张原庆可不敢再大意了,他甚至都不敢去接,而是快速抽身避开,随后抽腿…… 拳掌方面他有些信心不足,准备改用腿脚,以此挽回颓势。 他这么想并没错,绝大数人都是只练一样,把一件事情练到极致,远比什么都会一点收益更大。 你手上功夫厉害,那我就给你比腿上功夫! 张原庆的战斗思路并无不对,奈何……他遇上的是李青。 其实吧,李青并没有刻意去练拳脚功夫,太极拳,也是以活动筋骨为主,并非是为磨砺功夫。 他不需要! 在上百年的真气加持下,他随意出手都能摧枯拉朽。 一力降十会! 张原庆的改换战术,并没有影响到李青,他依旧延续之前的战斗风格,不疾不徐,轻飘飘的…… 无论对方使手上功夫,还是使腿上功夫,他都无所谓,哪个离的近打哪个就是了。 ‘啪!’ 李青一巴掌拍在张原庆脚底。 张原庆:我滴个祖师爷诶! 巨大的力道,自脚心传递而来,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一条腿离地,下盘更是不稳; 他直接被掀飞,且这次飞得更远,大腿,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扑通!” 这一次,他没能在半空改换身形,摔得个七荤八素。 他摔了,他摔了……玉玄心头振奋,天师传人和他当初毫无二致,他畅快淋漓。 同时,他对大师兄的实力,有了全新认知。 不只是他,武当众弟子也惊呆了。 刚从最初的紧张,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适应,他们就震惊包裹。 大师兄如此威武,他们心神澎湃,激动得面色潮红。 这可是天师传人啊! 这说明……大师兄的硬实力,已然达到了龙虎山天师,全真掌教那个级别了。 纵有不如,也差不太多。 自信心一下就上来了! 若不是要保留武当风度,他们都要激动的叫好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 通灵子也震惊了,他知道李青实力在张原庆之上,却没想到差距会如此之大。 根本没有你来我往,完全就是碾压,且还是风轻云淡地碾压,一点都不像出全力的样子。 玉真早知李青恐怖,所以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扶起张原庆,为其解围: “道友远道而来,状态有所亏损,不若小住几日,养足了精气神儿再切磋如何?” “呃呵呵……如此也好。”张原庆立时顺坡下驴。 他腿肚子还在打颤,若非玉真扶着,站都站不稳,都这样了还怎么比? 好在,武当掌门会来事儿,不然天师府的脸可让他丢尽了。 张原庆心中不忿,但李青又打不过,只能…… 他看向通灵子,道:“全真讲究性命双修,道友一身本事更是不足,不若让贫道,及武当众弟子也开开眼?” 不能我一个人丢脸……张原庆道:“方才贫道与李道友切磋,只是点到为止,道友无需担忧李道友体力不济; 是吧,李道友?” 李青拍了拍手,看向通灵子。 通灵子淡然一笑:“呵呵…大过年的…没必要比来比去。” 张原庆:-_-||好完美的借口。 玉真见状,忙也上前说了两句场面话,而后驱散众弟子。 ~ 几人重新回到静室,这一次,和谐多了。 某人也不拿鼻孔看人了,说话也好听了,气氛轻松祥和,毕竟……大过年的。 李青也没有计较之前,说了些场面话后,便让玉真接待,回住处又看起了小说。 两人在山上住了下来,表面上是盛情难却,实则是他们想多了解一下武当。 这近一年的光景,武当势头之强劲,令‘道’上众门派为之侧目,俨然已仅次于全真、正一两教。 对此情况,两教自然重视,二人也是受了掌门、天师之命,日夜兼程前来武当盘‘道’。 不然,大过年的他们何至于奔波。 李青并不以为意,也无藏私,坦然且坦荡。 不过玉真倒是十分热忱,他的理想是和全真、正一平起平坐,自然想与其讨教一番,取长补短,以便早日实现理想。 … ~ 安乐堂。 今天是个艳阳天,冰雪消融,比昨日下大雪还冷一些。 幼儿穿的暖暖的,跟个大熊猫儿似的,小脸肥嫩,很是讨喜。 他在阳光下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却始终没有倒。 “儿子,来,到娘亲这里来。”李姑娘在他身前两米处,晃着手里的拨浪鼓,脸上带着慈母的笑,引导儿子走路。 幼儿嘴里咿咿呀呀,却始终迈不开步子,急得不行。 李姑娘并未放弃,儿子都一岁半了,是该学习走路了。 她又取出糖果,引诱道:“来娘亲这儿,有糖吃。” 看到糖果,幼儿明显有了动力,小身板摇晃了几下,总算迈开了小脚丫,他身子前倾与其说是走,倒更像是扑。 一头扎进了娘亲怀抱。 “儿子真棒。”李姑娘笑弯了眼。 幼儿咿咿呀呀着,小手指指着糖果,直流口水。 “你还小,吃糖会坏牙齿的,拨浪鼓给你。”李姑娘反悔了。 这可把幼儿气坏了,他哪里懂得坏牙齿什么的,他就想吃糖。 几次争抢无果后,他哇哇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我儿不哭了……”李姑娘连忙哄,却怎么也哄不好,一岁半的幼儿又哪里听得懂道理。 不给就哭。 很快,李姑娘就妥协了。 “喏,吃了这颗,今儿就不能吃了,啊……” “啊……” 幼儿含住了糖,立时就笑了。 阳光照在他婴儿肥的脸蛋儿上,细长的绒毛纤毫毕现,小毛孩子着实可爱的紧。 李姑娘在儿子脸上吧唧一口,搂着儿子满是满足。 不过……满足之余,她亦有些许难过。 年都过完了,也不来看看,真就那么忙吗……她心情低落,除了儿子出生时,来看了次,后面就再也没来了。 她逆来顺受惯了,当初被临幸,回头朱见深人就不见了,她都不觉得有委屈。 但,她现在是真的有些委屈。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儿子。 她没有奢望什么,只想他来看看儿子,哪怕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来看一次也好啊, 可事实却是,拢共就来了一次,后面再也没来过。 李姑娘后悔了,她后悔不应搬出来,毕竟当时皇上都说了——无有不允。 想到这儿,她自责起来。 说起来,她搬出来更多是为远离后宫勾心斗角,现在看……这很自私。 以后儿子长大了,会怪我吗……李姑娘轻叹一声,自语道:“下次公公来,定要托他给皇上带句话,还是回去吧。” 为了儿子,即便备受委屈她也愿意,儿子都已出生,且皇上知道,还敢有人使坏不成? 李姑娘眸中透着坚定,脸上却是写不尽的慈祥,她抚摸着儿子脑袋,轻声说: “儿啊,你有爹爹的,你爹爹很厉害……” 这时,一宫女匆匆走进来,道:“娘娘,大公公来了,在前院呢。” 李姑娘一怔,继而眸中闪过惊喜,她知道,宫女口中的大公公就是怀恩。 “好,我这就去。”她连忙抱起儿子,就往外冲。 不料,还没走多远,怀恩就直接进来了。 李姑娘不由得愣住,虽说怀恩是太监,但一向谨小慎微,从未看不起过她,基本不来后院的。 不过,此刻的她也顾不上这些了,连忙上前道:“公公,我有话要跟……” “你且退下,咱家有话要跟娘娘……”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宫女怔了下,告退去了前院。 李姑娘见没了外人,便要说出心中所想,不料,怀恩却罕见地打断了她。 “娘娘,奴婢的话更重要!” 第97章 听说,你小子挺狂啊! “汪直……”怀恩脑海中瞬间浮现那个面容清秀,却十分有个性的少年,点头道:“挺好。” “嗯?” 朱见深对这个笼统的评价不满意。 怀恩忙做补充:“奴婢也是刚接触,对其并不算了解,嗯…他识文断字,虽年纪尚轻,但交代他的事未曾出过岔子,就是……性子冲动了些。” “怎么个冲动?” “有些……不太服管。”怀恩斟酌着说。 朱见深却是笑了,“这性子倒也不全是缺点,少年嘛,有点儿冲劲儿很正常,难能可贵。” 怀恩有些吃味,心道:果然,只要沾上万贵妃,啥都是好的。 ~ 回到乾清宫,朱见深道,“以后不让他去司礼监了。” “哎,是。”怀恩心中欢喜,可算把这个小刺头儿给推出去了,“皇上,可是让他回后宫,侍候贵妃娘娘?” “不,让他做站班太监!”朱见深说,“你私下教他一些注意事项,给你三天时间。” 怀恩:“……奴婢遵旨。” 没办法,皇命大于天,怀恩只能照做。 …… 三日后,朱见深刚下早朝,回到御书房屁股还没坐热,怀恩就带着汪直前来复命。 “皇上,汪直聪慧,奴婢已无可教的东西。” “嗯…”朱见深放下手中奏疏,“汪直,上前来。” “是,奴婢参见吾皇万岁。”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看着还是个孩子,但个头却已突破一米六,都快追上怀恩了,眉宇间透着些许成熟,些许傲气。 汪直行了一礼,这才上前,“请皇上吩咐。” 朱见深哑然失笑,挥了挥手:“怀恩你先去忙吧。” “是,奴婢告退。” “嗯…少年人就是好啊。”朱见深面容含笑,“听说,你小子挺狂啊!” 汪直脸色一变,忙屈身拜倒,“奴婢不敢,奴婢知罪。” “哎?朕又没说要罚你,怕什么?”朱见深失笑,“起来。” “是。”汪直起身,垂首低眉。 “在司礼监还习惯吗?” “回皇上,不…不太习惯。” “为何?”朱见深笑问,“直言便是。” 汪直迟疑了下,道:“奴婢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给公文分门别类这种差事,人人都可以干。” “你想与众不同是吧?” “皇上英明。”汪直点头。 朱见深不禁莞尔,“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汪直见皇上并无不悦,少了几分拘谨,拱手道:“奴婢想成为三宝太监那样的人。” “三宝太监……”朱见深愕然,旋即放声大笑:“好,好啊!好大的口气,不过……朕喜欢。” 顿了下,“你可知三宝太监的功绩?” “知道,奴婢做过详细了解。”汪直点头。 “那你觉得你能达到那等高度?” “只要皇上给奴婢机会,奴婢便能!”少年不知利害,却凭一腔热血。 但,朱见深正需要一个这样子的人。 他想有一番作为,势必与外廷闹僵,这是不可避免的,而温吞吞的怀恩,并不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不过,话说回来,怀恩也有怀恩的作用。 朱见深略一沉吟,道:“司礼监确实不适合你,嗯…去御马监挂个职吧。” 第98章 龙虎山讲道 张天师盯着棋盘看了许久,苦笑摇头,“贫道输了。” “承让承让。” 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道:“龙虎山盛情招待,贫道铭记于心,然,下山已有数月,贫道该回去了。” “哎,何须如此着急?”张天师轻笑道,“道友在全真可是住了十日有余呢,来龙虎山还不足十日,干嘛这么急着走?莫非是我龙虎山招待不周?” 李青无奈,自元宵节下山,迄今已近三个月。 眼瞅着都三月中旬了,算上回去路上耽搁的时间,到武当山估摸着都四月了。 眼下正值武当发展的重要阶段,他当然上心。 接受全真、正一的邀请,本意也是为了提高武当的知名度,以及提升排面。 现在目的达到,李青自然没了留下来的心思。 “天师好意,然,武当却也……” “哎?山上不是有玉真道友嘛,”张天师笑道,“再住两日,就两日。” “……行吧。”李青好笑答应,“那,再下一局?” 张天师轻轻摇头,这数日来对弈数十局,他一局都没赢过,甚至连势均力敌都做不到,每次都被碾压。 “听闻道友在全真讲道,获得了一致好评,不若,也在我龙虎山降上一次如何?”张天师笑道,“张真人名扬四海,道友亦是名师高徒,还望道友不要藏私才好啊!”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个……”李青貌似有些为难,咕哝道,“全真掌门可是付了三颗金丹为报酬呢。” 讲道可以,但想白嫖……呵呵。 张天师自然明白意思,豪爽道,“我龙虎山的天师丹,不比他们那金丹差了……” 顿了顿,“天师丹炼制不易,原材料难寻,三颗贫道拿不出来,呵呵……” 李青笑笑:“哎?贫道岂是爱贪便宜之人?两颗也成!” “……”张天师嘴角抽了抽,讪讪道,“现阶段只能拿出一颗,还望道友不要介意。” “嗯…也成。”李青爽快应承下来。 毕竟昔日吃了龙虎山好几颗,这也算是还个人情。 李青急着走,“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儿吧?” 张天师见他急着走,点头道:“也好,贫道这就去安排。” ~ 道场。 李青,张天师肩并肩,盘腿而坐。 张原庆稍稍靠后一些,龙虎山千余名弟子,将偌大的道场,填的满满当当。 “吾师对全真、龙虎山的教义高度认同,且从中汲取了很大养分……”李青没有避讳,他讲的这些都是事实,小老头的‘道’,的确是在此基础上衍生而来的。 “道不分家,贫道看来,如今当三教合一,才能名扬我道教……”李青先说了武当道之来源,又表达了对道教未来的愿景。 坦诚,坦然,且真诚。 自然获得一众好感,道教核心本就差不太多,只是流派不同,侧重点不同而已。 如今天下太平,佛教大兴。 道教还真是打不过,不过,若正一、武当、全真联手,倒也不是不能跟佛教碰上一碰。 尽管道家讲究心性淡然,不争;但,眼瞅着佛教‘肆无忌惮’,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佛教是外来的,道教才是本土教派。 第99章 贞儿发火 永宁宫。 贞儿看着小人书,不时捏一颗蜜饯,悠哉悠哉。 她受宠不假,但,在后宫的人缘……确实差的一塌糊涂;一方面来自其他妃嫔的嫉妒,另一方面,就是周氏的缘故了。 当然,年龄代沟也占了一小部分原因。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恶婆婆带头孤立她。 妃子的日常生活平淡、枯燥、且乏味,贞儿也不例外,即便皇帝醉心于她,一天中有很多时间也都是她一人。 好在侍候着的奴婢忠心,皇帝又宠爱,实在无聊的时候,还能去宫外逛逛街,相比之下,贞儿比其她妃子要舒服多了。 这时,一宫女从外殿进来,“娘娘,汪公公求见。” “小家伙儿来了?”贞儿放下小人书,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快让他进来。” “是,”宫女微微一礼,退了出去,少顷,领着汪直进来。 “奴婢拜见贵妃娘娘。” “起来起来,才多少天没见,就这么见外了?”贞儿笑着说,“坐吧,和以前一样便是。” 说着,推了推桌上的点心,“先吃些东西。” “哎,谢娘娘。”汪直坐下,满心的感动。 这些年,皇贵妃待他可真不薄,几乎跟……养儿子似的,这也是汪直如此性格的原因所在。 可以说,是贞儿一手促成了汪直的孤傲性子。 ——她给惯的! 贞儿递给他一块桂花糕,问:“在御马监还习惯吗?” “唔唔……还好,”汪直捧着咬下一口的桂花糕,点头说,“挺习惯的,比在司礼监舒服多了。” “你呀……”贞儿恨铁不成钢,“御马监虽也不错,但终究稍逊司礼监,真是……没一点儿远见。” “呃呵呵……娘娘教训的是。”汪直干笑着赔不是,“是奴婢不知好歹,辜负了娘娘。” “行了行了,你开心就好。”贞儿好笑摇头,继而开始说教,“以后要收收性子,在这儿本宫能护着你,但出了这里更多还是靠你自己……” 汪直听着,不时点头。 “这与人相处啊,少不了人情世故,”贞儿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布袋,“这些碎银子你拿去用,用完跟本宫说。” “不用了娘娘,您上次给的还没用完呢。” 贞儿不喜,“让你拿着就拿着,跟本宫还见外?” “呃…是,谢娘娘。”汪直放下桂花糕,双手接过,心中感动莫名。 他迟疑了下,说:“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着,还看了眼不远处的婢女。 婢女倒也知趣儿,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贞儿好奇道:“什么事儿?” 汪直舔了舔嘴唇,小声说:“皇上他……最近常微服出宫,有时中午都不回来,回来时心情愉悦,就跟…就跟……” 汪直硬着头皮说:“就跟从娘娘这儿出去时,差不多……” 贞儿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敛去,变得冰冷,目光逐渐冷冽…… 见她如此,汪直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没了音儿。 许久,贞儿冷声道:“汪直,你好大的胆子啊。” “奴,奴婢……奴婢知罪。”汪直忙起身拜道,“奴婢言语不当,请娘娘责罚。” “言语不当?”贞儿冷笑,“就只是言语不当吗? 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啊?都忘了是吧?” “娘娘……”汪直一颤,“娘娘说要忠于皇上,奴婢没有不忠,只是怕娘娘……” “还敢顶嘴?” “奴婢错了……” 汪直‘砰砰砰’磕头,惶恐到了极点,这一刻的他再不复孤傲,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孩子,一个……被长辈训斥的孩子。 “好了,起来吧。”贞儿到底心疼,毕竟是当儿子养大的,她冷声说:“下不为例,否则,也别来见本宫了。” “是,是……奴婢记住了。”汪直又磕了两个头,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小脸儿满是惊慌。 贞儿哼道:“记着,你只能忠于皇上,本宫也只能排在皇上后面,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记住了。”汪直都吓哭了,抹着眼泪不停点头。 “呼~”贞儿长长舒了口气,没好气儿道:“坐下,别哭了。” “是。”汪直坐下,止住了哭。 贞儿知道他是怕自己失宠,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为敲打,目的达到也就行了。 “本宫向皇上举荐你,是想让你有朝一日能为皇上分忧,而不是在皇上身边埋下一颗棋子!”贞儿淡淡道,“本宫从未把你当做棋子,即便你是棋子,也只能是皇上的棋子,懂吗?” “懂,懂了。” “好了,把眼泪擦擦,多大了还哭。” “嗯…”汪直抬起胳膊在脸上抹了抹,低着头,不敢看贞儿。 经这一闹,也没法聊下去了,贞儿摆手道:“你且去忙吧,改天有空再来。” “是,奴婢告退。”汪直行了个礼,低着头往外走。 “等等。” 汪直转头,“娘娘……” “银子带上。” “喔。”汪直不敢拒绝,上前捧起布袋,揣进怀里。 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桂花糕带上。” “嗯…”汪直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怕娘娘说他,头埋得更低了些…… ~ "这孩子……唉。" 贞儿摇头苦笑,也没了看小人书的心情。 坦白说,她并未吃醋,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现在都四十多了,哪比得了年轻女子。 这换成任何男人都会腻歪,但,他并没有。 一国之君的大明皇帝,依旧对她这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宠爱有加,真是图她年龄大? 并不是! 他只是喜欢她。 她知道,所以她不会干涉,因为……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她很知足。 不过……贞儿很好奇,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她的皇帝夫君动心。 她没有患得患失,亦无危机感,她了解他,要变心早变了,万不会等到现在。 且,也没必要! 毕竟……他是皇帝,无需看她脸色。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贞儿托着下巴,想得入神…… … 午饭后, 贞儿闲得无聊,准备睡个午觉打发时间,不料,刚躺下皇帝夫君就来了。 她顿时就不困了,上下打量着朱见深,频频点头。 果然,跟小家伙儿说的一样,这小祖宗真是出去干坏事了……贞儿暗暗撇嘴:呵,男人! 夫妻这些年,她太了解这磨人的小弟弟了,一看就知道……事后了。 “贞儿,你,你为何这么看朕啊?”朱见深有些心虚,脸色讪讪。 今儿逗完儿子,他兴致来了,确实昏天暗地了一把,不过…他年轻,再来一次亦无妨。 有底气,腰杆就是硬。 朱见深坏笑道,“要不一起午睡?” “皇上今儿貌似很开心呀?” “有,有吗?” 贞儿撇撇嘴,“你要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嘴都歪到哪儿了?” “……咳咳,是这样,都掌蛮之事有了进展。”朱见深清了清嗓子,笑道,“万事开头难,大军只需随着李宏这一路军撕开的口子往上冲,都掌蛮再硬气,也挺不了太久。” “李宏?”贞儿眉头微蹙,“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 “他是李青干儿子,”朱见深解释,“也是朕的妹婿。” “是他,难怪……”贞儿恍然,“都说虎父无犬子,恭喜皇上喜得一员干将。” 顿了下,话锋一转:“皇上今日公务很繁重吗?” “没有啊。” “那怎么才来臣妾这儿?” “……朕,出去了逛了逛。”朱见深说。 “去哪儿逛了呀?”贞儿很享受他的局促,有种猫捉了老鼠不吃,却戏耍的恶趣味儿。 “没,没去哪儿……”朱见深偏过头,不与她对视,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就随便走走,散散心。” 贞儿撇了撇嘴,道:“宫外却有宫外的风景,但,皇上亦可将宫外的风景,搬进宫内。” “啊哈哈……这怎么说?” “……皇上说呢?” 朱见深似懂非懂,却有种偷吃被抓的慌张感,干笑道:“贞儿你说话,朕怎么听不懂啊?” “臣妾胡言乱语呢。”贞儿眨了眨眼,似笑非笑。 朱见深:“……” 她知道了吗?不应该啊……朱见深心情忐忑。 惴惴不安了一阵儿,朱见深索性不去想了,知道又如何,他一国之君有什么好怕的?再者,贞儿姐又不是妒妇。 不过,私生子的事,朱见深并不想暴露出来,皇太子的夭折,在他心里是根刺,他也有些疑神疑鬼。 至少…现阶段他不想暴露,儿子还太小,经历了两次丧子之痛的他,变得谨慎起来。 贞儿姐当然可以信任,但…少一个人知道总归是好的,还有,自大儿子夭折后,他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孩子。 倒不如公之于众的时候再让她知道,那样更为妥当。 朱见深佯装不喜,掩饰心虚,哼哼道:“好啊,敢跟朕胡言乱语,朕要罚你。” “别,皇上你逛了一圈不累啊……” “嘿嘿……不累。” … ‘吱呀~吱呀……’ 流苏帐,笑不成啼;花揉碎,蜂痴蝶迷…… ~ “皇上。” “嗯哼~” “臣妾,是不是老了啊?”贞儿有些自卑,凡事总怕对比。 “没有啊,”朱见深打趣道,“迷人的紧呢……” “别闹。” “没闹,朕说得正经……”朱见深满眼爱恋,十分认真。 贞儿痴痴望着,粲然一笑…… 第100章 少年胆,惊破天 九月。 明军发起总攻,仅数日,便攻下两座山头,攻守战演变成了阵地战。 都掌蛮虽仍有地势之利,却没了最初的嚣张,他们也明白,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优势会越来越小。 这些土司倒也识时务,立时乞降,表示:只要明军撤退,以后必当遵纪守法。 李宏等一众将领自然是不肯撤的,开玩笑,舍生忘死才有了进展,岂能说退就退? 但人既已乞降,再打下去就失了道义,于是,明军一边稳住阵脚,一边向朝廷发出急递。 军情奏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本就不平静的朝堂,顿时风浪再起。 奉天殿。 一阵争吵之后,君臣脸红脖子粗,早朝时间早就过了,却依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朱见深气结之下,索性也不管这群家伙,一个人去吃饭去了。 但,他并未说散朝。 军情不能贻误,今日必须议个结果出来! 朱见深打算饿一饿他们,先从体能上摧残这群老家伙,自己吃饱喝足再战不迟。 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一招可太招人恨了,能爬到进奉天殿上朝的高度,哪有什么年轻人,几乎都在四十岁以上,各大佬更是在知命、花甲之年,哪经得住这么熬。 还没到午时,他们就撑不住了。 天不亮就起床往宫里赶,也就喝了口稀粥,一般都是下了早朝才吃早饭,这都快吃中午饭了,还不让走,实在……过分! 对养尊处优的他们来说,一口气站了两个多时辰,简直不能忍受,不少人腿肚子都发软,肚子更是咕咕作响,饿得前胸贴后背。 刑部尚书陆瑜实在忍无可忍,气道:“皇上岂可如此,小公公,你快去唤皇上来主持朝会。” 小公公只斜睨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陆瑜怔了怔,继而勃然大怒:“本官说话,你没听见吗?” 一个半大孩子的阉人,也敢对他不敬,可把陆老尚书气坏了。 “尚书大人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刑部侍郎为老大出头,恨的不行。 “速去让皇上回来,贻误了军情,砍了你的狗头。” “你听到没?速去!” 朝堂七嘴八舌,他们憋一肚子气,一股脑全倾泻在了站班太监身上,一个阉人而已,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群情汹涌之下,汪直不得不说话了。 但,他也只是说了两个字: “肃静!” 此言一出,嘈杂的朝堂立时就安静下来。 不是他们听话,而是……他们惊呆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要他们闭嘴? 只寂静了片刻,朝堂直接炸了锅! “放肆!” “大胆!” “狂妄!” “你这阉人,已有取死之道!” … 嘈杂声如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那模样,简直要活吃了汪直。 他们本来就愤怒,一个小小阉人也敢如此傲慢,更是让他们怒不可遏。 对皇帝,我们多少得给其留些面子,可你他娘算老几? 汪直眼见如此,顿时也怒了,大声喝道:“金瓜武士何在?” 站殿将军一脸呆滞:你是怎么敢的啊? 迟疑了下,他仍是硬着头皮上前,“在!” 汪直胳膊一挥:“将这些咆哮朝堂的人拖下去,廷杖伺候!” “啊?” 不是,你来真的?站殿将军惊愕地张大嘴巴,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再说一次,将这些咆哮朝堂之人,拖下去,廷杖伺候!”汪直冷冷道:“别忘了你的职责,胆敢违抗,你命不久矣!” 站殿将军都惊呆了,但他不敢跟着群臣硬顶,按规制,官员咆哮朝堂,说教不改者,是要以廷杖严惩。 因为这是蔑视皇权的行为! 而他,负责的就是这块儿,他敢放任,亦是藐视皇权! 但,他也不敢对这群人打廷杖啊…… “公公……这不妥吧?”他只能祈求汪直别上头,只要汪直将话收回,事后,即便追究,他也能推到这个站班太监头上。 “阉狗敢尔?” 陆瑜沉声暴喝,一张老脸姹紫嫣红,是他起的头,他自觉人格受到了侮辱。 汪直理也不理他,而是看着站殿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站殿将军‘我’了半天,也不敢报上名讳。 “不重要了,我记住你了。”汪直冷冷道,“下了朝,你若不死,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站殿将军怂了,他怕了,这少年就是个愣头青,事后绝对会禀报皇帝,而皇帝……奈何不了群臣,还杀不得他? 他本身就是为了维护皇权而存在,若做不到维护皇权……那皇帝自然没留着他的必要了。 艹他奶奶的,老子招谁惹谁了啊……站殿将军气急败坏,却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硬着头皮了说:“将喧哗之人拿下!” 金瓜武士可不管那些,他们是执行者,奉命行事而已,按大明律,奉上级命令行事,即便错了也属于公罪; 公罪,不追究责任。 “谁敢拿本官,谁敢……哎呀,阉货,本官饶不了你。” “阉人,下了朝,你不死,本官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混账,混账!” … 朝堂骂声一片,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万安,他正扯着嗓子喊:“误会,误会……本官没有咆哮朝堂,本官是皇上的人啊,公公,公公你都看到了啊,快说句话呀。” 汪直见是他,挥了挥手,“他就算了。” 呼~谢天谢地……万安一脸庆幸,总算是免了皮肉之苦。 反正他名声都臭了,在跟万贵妃攀亲戚,认其做小姑时,他就已自绝于文官集团,自不怕再丢人。 商辂见小太监竟真敢如此,也不禁为之大怒,他上前两步,厉声道: “你安敢如此?” 汪直一挥手,“他也拿了。” 商辂:(⊙_⊙)? 汪直眸光毅然:谁也不能藐视皇上! “混账畜生,敢尔……!” “全拿了!” … 永宁宫。 “嗝儿~” 朱见深美美吃了一顿,糟糕的心情愉悦许多。 他不急着走,打算多熬一会儿,等他们彻底蔫儿了,再去继续议事。 转而跟贞儿话起家常。 “贞儿,近一段时间你出去的有些勤啊,都弄啥呢?” “天凉了,多添几件衣裳,不行啊?”贞儿翻了个白眼儿。 “当然行,朕就随口一问,你看你……”朱见深好笑道,“朕也没惹着你啊?” 贞儿撇撇嘴,突然也来了兴致,“皇上,改日有空,带臣妾一起出去逛逛呗?” “行,没问题。”朱见深爽快答应,笑道:“待朕去解决了那伙恼人的老家伙,就带你去。” “嗯,可说好了啊!”贞儿狡黠的说。 朱见深失笑道:“朕答应你的,何曾食言过?” “嗯……”贞儿心头一暖,推了推他,“那你快去解决那伙人吧。” “瞧给你急得……好好,不说了,朕这就去行了吧?”朱见深笑着起身。 一出永宁宫,他的笑容便尽数敛去,哼哼道:“咱看谁熬得过谁?” ~ 奉天殿。 朱见深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时间都怀疑自己进来的方式不对,他没说散朝啊? 难道说,那群人已然狂妄到,无视他的地步? “人呢!” 万安从朱漆大柱后冒出头,忙提起袍袖,迎上前道,“皇上,皇上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啊。” 朱见深眉头一皱:“他们人呢?” “午门,人都在午门呢。” “好胆!”朱见深震怒:“朕没说散朝,你们竟敢跑去跪午门,眼里还有朕吗?放肆!” 万安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皇上,不是他们要去的,而是……被金瓜武士押过去的……”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经过。 “汪直……你是说汪直将百官押去了午门?”朱见深讷讷问。 “昂,”万安也脸色怪异,讪讪道,“他也去了午门……监刑呢。” 朱见深愣了好一会儿,急忙往外赶…… “皇上,皇上您等等臣啊。” 万安忙也追在他屁股后,一副马仔模样。 ~ “阉狗,你不得好死…哎呦……” “老夫若弹不死你,誓不为人,嘶~啊……” 午门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叫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其实,金瓜武士也只用了三成力,一个红屁股的都没有,饶是如此,这些个人也遭不住。 站殿将军满脸着急,搓着手道:“公公,您看这打也打了,是不是算了?” “算了?”汪直冷笑:“你瞧他们有认错的态度吗?继续打,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 “……好吧。”站殿将军只得上前给属下使眼色,让其再轻点儿,希冀别出什么事儿。 皇上,您可快来吧……他一边使眼色,一边回头张望,然后…皇上真来了。 他顿时大喜,连忙迎上去,大声参拜:“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时间,不管是打人的,还是挨打的,都恭声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只不过,挨打的人不是跪着行礼,而是趴着…… 朱见深一脸呆滞,如此壮观一幕,着实……解气呢。 汪直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吾皇万岁,百官咆哮朝堂,奴婢……” “胡说,一派胡言!”陆瑜趴在地上,吹胡子瞪眼。 汪直扭头,“当着皇上的面,竟也如此无礼,接着打!” 站殿将军:“……” 朱见深:“……” 第101章 君臣博弈 站殿将军鸟也不鸟汪直,开玩笑,皇帝都来了,老子还听你一小太监的? 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什么玩意儿……站殿将军抱拳行礼,恭声问:“皇上,这……?” 朱见深瞥了眼汪直,又扫了眼趴在地上的群臣,面色倏地一沉,恨声道: “瞧瞧,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丢不丢人?” 站殿将军有些尴尬,躬身站在一旁。 群臣也挺尴尬,老脸火辣辣的烫。 丢人,太丢人了。 被一熊孩子搞成这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他们的确逾矩了,自不能对皇帝表达不满,只能将怒火撒在汪直身上。 数十上百人眼睛通红,恶狠狠瞪着汪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昔年,他们被李青搞成那样,都没有如此愤怒过,因为李青是正经的官员,还是侯爵; 尽管不爽李青,但他们心理上都还是认可李青实力的,在他手上吃亏不丢人,毕竟……人家段位确实高。 庙堂权力斗争,输赢各凭本事,败给同僚不丢人,但,被一小太监一通收拾算怎么回事儿? 尤其是这太监也就十一二岁,说难听点儿,许多人的儿子、甚至孙子都比汪直大。 简直……奇耻大辱! 朱见深只一句话,便完成了矛盾转移。 简单控场后,朱见深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阴沉:“起来,别趴在地上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群臣爬了起来。 见状,朱见深心中大定。 一来,证明这群老家伙们并未伤及根本;二来,起来了,就意味着不会用苦肉计逼他妥协了。 不然,一群老家伙真趴在地上不起来,以此来个政治胁迫,朱见深还真不好办。 虽说他挺讨厌这些人,但,朝政也需要这些人。 真硬刚到底,犯了众怒,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朱见深看得通透,所以,他一直进进退退,达到政治目的的同时,又不至于让这些人急眼。 其实吧,群臣不是不想以此进行政治胁迫,但,实在太丢人了,完全拿不出手。 整他们的是太监,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他们也要脸。 打人的若换作是李青,他们能趴到天黑,政治胁迫都是轻的,必须得来上一波政治讹诈! 当然,前提是李青不跟他们玩命。 朱见深淡然道:“朕且问你们,可否好好说话?” 群臣默然,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汪直,意思很明显:你办不办他? “拿了!”朱见深一指汪直,“押进昭狱,严加看管。” “是!” 站殿将军恭声应是,一挥手:“拿下!” 两个金瓜武士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汪直摁在地上,将他白嫩小脸都擦掉一层皮,群臣大感痛快。 汪直就一少年,没能力,亦不敢反抗。 他委屈,却也没求饶喊冤,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倔强的一声不吭,任由金瓜武士反剪着他,押着前往昭狱。 朱见深看也不看汪直,他扫视着群臣,最终,目光落在兵部尚书白圭身上。 他办了汪直,群臣自然也得给予回报——好好说话! 这是政治博弈,亦是政治规则,群臣必须遵守,因为真若掀桌子……终究是他们更吃亏。 “白爱卿。” “臣在。”白圭上前,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见深淡淡道:“朕问你,你为何反对大军一鼓作气?” “土司亦是大明百姓,实不宜太过残忍,不然,只怕会寒了人心,使得诸多土司离心离德。”白圭拱手道,“兵者,凶器也……” “好了,”朱见深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道:“朕从未说过,土司不是大明百姓,朕亦爱惜百姓,但……” 他深吸一口气,断喝道:“他们下山祸害其他百姓怎么说?他们杀我大明士兵怎么说? 你是兵部尚书,你可有为大明的士卒想过?” 缓了口气,朱见深温和了些:“白爱卿熟读兵书,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这种浅显道理应该明白吧?” “臣……”白圭默了下,“臣明白。” “好,你且退下。”朱见深摆了摆手,继而将目光移向户部尚书杨鼎,“杨爱卿。” “臣在。”杨鼎走上前,拱了拱手。 朱见深问:“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的钱袋子,打都掌蛮前后合兵二十万,历时两年有余,其中花销你可清楚?” 杨鼎脸上一热,讪讪道:“耗资弥巨。” “若此时收兵,都掌蛮反悔,又当如何?”朱见深道,“之前的财力付出,岂不打了水漂?” “这……”白圭尬住。 “你所说的耗资弥巨,还不包括内库出的钱。”朱见深又补充了句,挥手道:“你且退下吧。” “……是。” 朱见深吁了口气,道:“商爱卿。” “臣在,”商辂走上前,躬身道,“请皇上吩咐。” “自永青侯走后,兵事公文由你打理,你最是清楚这一战的意义,”朱见深道,“现如今,多少土司盯着这一战,若此次朝廷大军无功而返,会带来什么影响?” 商辂见局势已然不再一边倒,便也放下了心中包袱,拱手道: “可能会有很多土司闹事!” 稍一停顿,他给予正面回馈,“臣以为,这一战不能退缩,退,则前功尽弃,且还会带来一系列土司问题。” “说的好!” 朱见深赞了声,扫向群臣。 万安率先扑倒,恭声道:“臣附议!” 他自己附议还不算,万安回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同僚,此时退兵,若发生那样的状况,你们谁能负责?” “……” 你个狗东西…… 试问,谁敢说负责? 朱见深瞥了眼马仔,微微颔首以示肯定,继而望向群臣,“诸位爱卿以为,万爱卿所言如何?” “……” 吏部尚书尹旻上前,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可传谕都掌蛮,让其下山接受朝廷处置,若其听命下山,那也不用打了; 若其不听朝廷政令,自然要予以重击,以树立典型!” 这话水平极高,因为这种可能性太小了,都掌蛮肯定不会干,所以,本质上他还是同意了继续打下去; 但……这么说,却能表明他的立场。 ——敢于向皇帝提出不同意见。 树立了这个风向标,以后在君臣博弈中,他的影响力也会加大,积累政治财富。 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 皇帝你肯不肯做出妥协? “臣附议尹尚书之言。”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虽然只是明面上的妥协,但这个态度很重要,因为……这代表着皇帝在博弈中的底线。 “那便以尹爱卿所言!”朱见深妥协了,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会无下限! ~ 群臣没有拿挨廷杖说事,在无名小辈手里吃亏,本就是件丢脸的事,皇帝既然办了小阉狗,这事也就了了。 朱见深达到了政治目的,心情愉悦。 一回宫,便下达旨意,派三路传旨钦差,加急赶往都掌蛮…… 这场君臣博弈,朱见深赢了,尽管做出了妥协。 至于汪直……朱见深并没有放其出来,却也没有杀。 这是一把刀,一把锋锐至极的刀,但,这把刀太脆了,还得锤炼。 在君臣关系没有彻底闹掰之前,朱见深不会启用这把刀。 不过,刀终究太脆,锤炼也得讲究火候。 昭狱。 汪直去了太监服,只着单薄小衣,目下已是深秋季节,牢中阴暗湿冷,他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才几日光景,本就不胖的他就瘦成了皮包骨头,小脸蜡黄。 ‘哗啦——!’ 锁链声响起,接着,一只纤尘不染的靴子映入眼帘,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 汪直木讷的眼神有了些许光彩,他从地上爬起来,仰脸去看…… “皇,皇上……” “汪直,你可知罪?”朱见深威严道。 “奴…奴婢知罪!” “可悔过?” “奴婢……不悔。” “呵!”朱见深嗓音冰冷:“看来,你是不想出去了啊。” “皇上,奴婢是按规矩行事,他们真咆哮朝堂了,真的……”汪直蜡黄的小脸满是认真,“奴婢说了几次,他们都不改……” “所以你就殴打百官?”朱见深嗤笑,“你可真是泼天的胆子,昔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嚣张至极的王振,都没狂到你这样一网打尽,你真就不怕死?” “怕,奴婢不想死。”汪直摇头。 “那你还做找死之事?” “娘娘说,奴婢只能忠于皇上……”汪直瑟缩着身子,冷得声音发颤,却仍是倔强:“他们对付皇上,奴婢就对付他们。” “但你实在太过了,朕也保不住你。” 汪直低下头,沉默无言。 “所以……后悔吗?” 汪直没有回答,只是说:“皇上,能不能别让贵妃娘娘知道奴婢的事?” “你怕她难过?” “嗯…” “倒也知恩。”朱见深点头,“朕答应你。” “谢皇上。”汪直埋着头,不再说话。 朱见深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淡淡道:“好好反省吧。” 汪直愣了下:不是……杀头吗? 再抬头,皇帝已然出了牢房,牢门重新锁上。 过了会儿,牢门再次打开,牢头丢进来一床被子,瓮声道:“皇上没杀你之前,你可不能死在这儿。” 汪直忙拉起被子裹在身上,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暖意…… 第102章 秘密暴露 九月底,李宏等明军将领收到旨意,立时准备总攻。 不过,在此之前也通知了都掌蛮,结果自然没有意外,都掌蛮拒绝了下山听从朝廷处置。 开玩笑,这场战斗持续了两年多,明军前后合兵二十余万,朝廷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能轻饶他们? 对此,他们后悔又无奈,这……大明皇帝也太刚了吧? 至于吗? 都掌蛮拒绝完全在预料之内,明军准备停当后,立即总攻。 游击将军李宏为急先锋,都督芮成统筹大军跟进,明军开始不计成本的平推,这场仗打了太久,再不结束,即便有朝一日赢了,他们这些武将也没法交代。 为确保每往前推进一步,都不会被对方偷袭得去,明军采取了最严酷的打法,所过之处尽皆焚毁,不给对方一点儿反扑机会。 在这种打法下,都掌蛮的生存空间一步步被压缩,一退再退…… 冬月。 明军斩杀都掌蛮武装超三千人,焚毁村寨两百余处,将都掌蛮的生存空间压缩到不足一半。 至此,胜负已定。 都掌蛮再次乞降,要求亦是一降再降,最后,首领只求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地位,其他都可妥协。 消息送至京师,朱见深果断拒绝,他不允许这个指使族人下山劫掠、祸害百姓的人,继续做土司首领。 本性难移! 而且,大明的投入太大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单凭对方乞降,根本不符合大明的收益,必须得树立一个典型。 朱见深下旨再攻,打到都掌蛮放弃村寨,下山归顺为止。 同时,他做出承诺,战后论功行赏! 明军收到旨意,大举进攻,势头更猛…… … ~ 皇宫。 昨夜下了一夜雪,一座座宫殿被染满雪白,处处银装素裹,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绚丽,更显磅礴之势。 朱见深处理完奏疏,走出乾清宫,整个世界更加清新明朗,他心情愈发愉悦。 捷报一封接着一封,虽有邀功之意,但朱见深依然开心,这一仗打完,至少能让大明各地土司老实十余年,甚至数十年。 如此,倒也对得起这么大的花费…… 朱见深嘴角泛起笑意,心怀畅快,走了一阵儿,突然脚步一顿,轻声自语:“有些日子没去了,今日有闲……” “皇上,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朱见深一怔,再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然到了永宁宫前。 “大战快结束了,估摸着也就是年后的事。”朱见深笑了笑,道:“今儿虽是艳阳天,却比昨日还冷些,当心着了风寒。” “臣妾哪有那么娇气啊?”贞儿失笑,“皇上,这连着几日都风雪不停,难得有个好天气,不如咱们出去逛逛吧?” 朱见深挠了挠头,悻悻道:“也好。” “是微服私巡哦。”贞儿补充,“这样才有意思。” “行,依你。”朱见深一向宠溺。 “好,那臣妾去换身衣服。”贞儿反身往殿里跑,嘴里还说着:“皇上,你稍等一下,臣妾很快就好。” “当心地滑……”朱见深话未说完,贞儿已然小跑进去,他不由摇头失笑。 咕哝道:“那就改日再去安乐堂吧,早就答应贞儿了,却一直没带她去……” ~ 朱见深真的很宠她,说微服私巡,就微服私巡,就连贴身护卫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走在京师大街,不显山不露水。 临近年关,街上很是热闹,不少百姓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熙熙攘攘,入耳满是买家、卖家的讨价还价声,有些吵人,却也充满烟火气。 朱见深在深宫久了,并不觉得这吵吵闹闹的烦,还挺舒心。 他牵着贞儿,一路走,一路看,眸中欣然,嘴角带笑。 大街人来人往,却无人近得了二人一丈之内,扮做百姓的大内侍卫,将二人拱卫在中央,不着痕迹地将来往百姓排挤在外。 走了一阵儿,贞儿突然说:“夫君,要不咱也置办些年货吧?” “这……没必要了吧?”朱见深好笑道,“家里又不缺东西。” “哎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图个热闹,好不好嘛。” “好好,买!”朱见深大手一挥,“随便买。” “谢夫君。” 贞儿一笑,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 临近中午,朱见深两条腿已然发软,这逛街……实在累人。 “贞儿,咱们回去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玩会儿呗?”贞儿恋恋不舍,“皇上有公务要忙吗?” “呃…暂时倒也没有。”朱见深苦笑道,“可为夫……实在走不动了。” 大内侍卫们顿时精神一振,他们也快走不动了,想赶紧回宫。 “走不动就坐轿子呗,”贞儿往后歪了歪头,“后面不是跟着的嘛。” 朱见深:“……” 大内侍卫:“……” ~ “嗯~舒服。”朱见深倚在柔软靠枕上,缓解着双腿酸麻,苦笑道:“贞儿,你体力可真好。” “那是你对逛街采买不感兴趣。” “谁说的?只要有贞儿,做什么朕都感兴趣。”朱见深日常油腻。 “嘁~”贞儿撇撇嘴,突然扬声道:“去地安门街西。” “是。”小太监们应了声,调转轿头。 朱见深心中倏地一突,佯装好奇:“贞儿,那里可没这儿热闹啊。” “清静些也是好的,这边太吵了。”贞儿笑着说,“反正皇上你也不忙,就多陪臣妾逛逛嘛,你都好久好久……” “好好,逛,逛……”朱见深好笑点头,宠溺道:“今日逛到你不想逛为止。” 地安门街西挺大一地儿,没那么容易碰上,再说,那娘俩几乎都不出门……朱见深暗暗分析一波,重新放松下来。 这些日子,河套、辽东都有用兵,尽管规模极小,但他心没少操。 更别说,前段时间还是跟都掌蛮的决战时刻,朱见深着实不轻松,难得今日有闲,他也想放松一下。 何况,还是跟心爱的人放松。 朱见深亦不想浪费大好时光…… 两刻钟后,轿子来到地安门街西,正值午饭时间,两人下馆子吃了碗面,便继续闲逛。 经这一歇息,朱见深也缓过了劲儿,很快也加入了贞儿的买买买队伍,十多个大内侍卫,几乎没有空着手的。 ~ 午时末。 朱见深又累了,道:“贞儿,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再买些蜂蜜,这东西有养颜功效。”贞儿斜睨了他一眼,说,“臣妾上了年纪,可不得好好保养嘛,毕竟……比不得年轻女子。” “呵呵……贞儿你又多心。”朱见深讪笑着说,不知怎地,他总有种贞儿姐在点他的感觉。 就好像……秘密被发现了,心虚的厉害。 贞儿撇撇嘴,隐隐带着恶趣味,扬声道:“去羊房夹道!” “哈?”朱见深瞬间紧张,“去,去那儿做甚?” “那里是养蜜蜂的啊,”贞儿笑着说:“到底方你就知道了,嗡嗡嗡的……。” 朱见深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是这样……他之前听纪姑娘提过一嘴。 “皇上,你怎么这么紧张?” “有,有吗?”朱见深一脸紧张,“朕有紧张?” “皇上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听了去。”贞儿白了他一眼,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臣妾?” “哪有,你多想了。”朱见深大声说。 “小声点儿。” “朕……很大声吗?”朱见深悻悻的问。 贞儿嗤笑不语,她当然是故意的,她知道这里有猫腻。 自从知道皇帝夫君在宫外有人后,她就上了心,跟了几次,总算有次给跟上了。 不过,她并不是要搞什么正宫上门的把戏,当然,她也不是正宫。 她只是怕,怕这精力旺盛的小祖宗不是金屋藏娇,而是醉心于青楼。 还好,她的担心只是多余…… “去内安乐堂!” “安乐堂胡同,可没有养蜜蜂的啊!”朱见深皱眉。 “皇上也去过?” 朱见深:“……” 到了现在,他如何不明白,自己的秘密已被贞儿得悉,苦笑道:“贞儿,你都知道了是吧?” “知道什么?” “还装傻。”朱见深瞪了她一眼,索性爽快承认:“朕在这儿有个女人,你要不要去坐坐?” 贞儿低眉顺眼,温驯的说:“皇上让臣妾去,臣妾就去;不让,臣妾就不去。” “……还演呢?”朱见深没好气道:“你来这儿……不,你今日就是为这个来的,是吧?” “呃……真是啥都瞒不过皇上,皇上真是英明神武呢。”贞儿干笑道:“臣妾也只是好奇,没别的心思。” 朱见深摇头失笑,并没计较什么,只是语气有些无奈:“本来朕没想瞒你,只是……算了,去看看就是。” “嗯。”贞儿笑吟吟点头。 她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不想小祖宗那么累,想女人了还得跑出宫,现在她知道了,那小祖宗也没必要瞒了。 贞儿这次来,就是想让皇帝夫君将人带宫里去。 也算是……她给夫君的新年礼物吧。 … 轿子在胡同口停下,朱见深回头看了眼抬轿的小太监们,淡淡道:“今日事,多嘴者,杖毙!” “是。” 朱见深吁了口气,“走吧,带你去看。” “嗯,好。”贞儿笑着跟上。 十余名大内侍卫跟在二人身后,保护皇帝安全,他们知道这里,跟皇帝来好多次了都…… 第103章 你猜我为啥锁门 ‘铛铛铛……!’ 侍卫统领上前敲了敲门,继而退向一旁。 很快,一奴婢打开门。 “拜见皇…老爷。”奴婢行礼。 “嗯…”朱见深点点头,回头对侍卫道,“在这儿守着便是。” 接着,朝贞儿歪了歪头:“走吧?” “夫君先行。” 朱见深笑笑,先一步跨过门槛。 贞儿紧随其后,打量着这处宅院,她还是第一次来,充满好奇。 宅院不算大,前院也就一亩多地的面积,下人亦是不多,太监宫女加起来,也就二十人上下。 房舍拢共六七间,跟民间一般的小富人家差不多,在京师这富贵之地,如此配置可谓是不显山不露水。 片刻后,两人来到后院门口。 朱见深推了推,门依旧是拴着的,他不由苦笑,扬声道:“小纪开门,是朕!” 少顷,大门打开,女子二十岁出头,衣着简约,未施脂粉。 却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素白的脸蛋儿,高挑的身材,年轻又富有活力,人却是文静内敛……很讨喜。 贞儿暗暗点头,心中评价:夫君眼光不错。 “臣妾见过皇上。”李姑娘微微一礼,眸中带着欣喜,可看到皇上身后的大龄妇女,却是目光一凝。 “皇上,这位是……?” 朱见深笑笑:“进去说。” “嗯…”李姑娘忙错开身,“皇上请进。” 莫非…皇太后娘娘知道了,特意来看孙子?李姑娘暗暗寻思…… 两人都进院走了一段儿了,她才回过神儿,重新关上门,快步跟上。 李姑娘跟上两人,小声说:“皇上,小宝睡了。” “小宝?”贞儿问道,“小宝是谁?” 李姑娘怔了下,当初她在后宫就是一透明人,根本没见过大人物,着实摸不清这大龄妇女何许人也,于是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讪笑解释:“朕的儿子。” 顿了顿,向李姑娘介绍:“小纪,这是贞儿,皇贵妃。” “贞儿,这是小纪,朕的女人。” 贞儿笑着打招呼,心态平和。 但,李姑娘却如遭雷击,血液都要凝固了,小脸煞白。 千防万防,还是…给她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李姑娘全然乱了方寸,对贞儿的示好视而不见。 “妹妹这是怎么了?”贞儿问,“可是不舒服?” “啊?啊,没,没有。”李姑娘定了定神儿,忙俯身行礼,“小女子见过贵妃娘娘。” 贞儿连忙扶起她,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呃…呵呵,娘娘说的是……”李姑娘笑容发苦,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朱见深笑道:“小纪你紧张什么啊?” “臣妾有紧张吗?” “你小声点儿,小宝还在睡觉呢。”朱见深好笑道。 “臣妾有……”李姑娘悻悻道,“臣妾很大声吗?” “没有,妹妹文静的很呢。”贞儿打圆场,“逛半天了挺累的,咱们进屋说吧。” “你这一说,朕也乏了。”朱见深点头,迈步往客堂走。 李姑娘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请二人进屋。 请两人落座,又给二人斟上茶……好一通忙活,她才心绪不宁地坐下,小手攥着衣角,紧张的不行。 贞儿抿了口茶,好奇问:“妹妹,白天你怎么也锁着门啊?” 你猜我为啥锁门……李姑娘气苦:锁着门都还是让你进来了。 “我…习惯了。” “哎?这个习惯可不好,那些个奴婢就是伺候你的,你这也不让人进来……”贞儿好笑道,“干嘛放着福不享?” “也享,”李姑娘讪笑着说,“这不是小宝睡了嘛,怕他们打扰到。” 朱见深放下茶杯,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小宝。” 贞儿忙也放下茶杯:“皇上,臣妾也想去。” “不能去!” “?”两人一脸纳闷儿。 李姑娘脸一红,干巴巴道:“那什么,小宝都睡了,人都说小孩子睡觉是在长身体,还是……呵呵……” 她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朱见深却是失笑连连,“轻点儿也就是了,他睡觉一向很沉,上次朕来叫都叫不醒。” “皇上……” “你今儿是怎么了?”朱见深眉头微皱:“该不是小宝病了吧?” “没,没有。” “那就好。”朱见深松了口气,抬步便走。 贞儿朝她笑笑,忙也起身跟上。 李姑娘暗叹一声,塌着肩膀跟着出了客堂。 ~ ( ̄o ̄).zz 幼童打着轻微鼻鼾,小脸胖乎乎、红彤彤,睫毛长而翘,跟个瓷娃娃似的,委实可爱的紧。 朱见深情不自禁,伸手去捏了捏。 小胖脸随着动作变形,一看就很软乎,手感极好;贞儿也想捏,但她忍住了,毕竟不是自己儿子。 也幸亏她忍住了,不然,李姑娘可要忍不住了。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微微躬着,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还好,贞儿没做出让她过激的举动。 “睡多久了?”朱见深拨弄着幼童小脸儿,头也不抬。 幼童睡的很沉,这都不醒,只是轻微的鼻鼾声消失了。 “半个多时辰了。” “挺久了,再睡,晚上就睡不香了。”朱见深分析了一波,实则是想玩儿子,“小猪崽儿,醒醒。” 李姑娘:“……” 贞儿:“……” 你是会起小名的。 少顷,幼童粗短的眉头皱了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癔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小嘴一张,哇哇大哭。 显然,他起床气很大。 “别哭,给你糖吃。”朱见深早就准备好了说词。 这一招果然好使,幼童立时就不哭了,还叫了声:“爹爹。” “乖儿子。”朱见深大乐,“小纪,糖。” “……皇上,他今日份儿已经吃完了。” “不差这一颗。”朱见深说。 幼童忙也看向娘亲,小嘴儿一瘪:咱就是说……给不给吧? 李姑娘无奈,只好从布袋里挑出一颗最小的,道:“最后一颗了。” 幼童点点小脑袋,如愿吃上糖,小家伙儿也有了笑脸。 实在是太可爱了……贞儿忍不住上手,但,还没碰到小家伙儿,便被李姑娘一把搂入怀中。 贞儿怔了下,手在半空停了片刻,才尴尬收回。 李姑娘讪讪解释,“刚从被窝出来,容易着凉,得赶紧加件衣裳。” “还是妹妹心细。”贞儿尴尬笑笑。 朱见深见气氛有些僵,便对贞儿说:“等小家伙儿穿好衣服,你再抱。” 李姑娘:“……” 给儿子穿衣服的动作,立时就减缓许多。 贞儿可比李姑娘精多了,又同为女人,哪里看不出来对方这是在防着她。 于是笑道:“还是不了,小孩子都怕生,别吓着他。” “他都两岁半了,已经过了怕生阶段。”朱见深说。 李姑娘:“……” 磨蹭好一会儿,才给小家伙儿穿戴好,整个人又胖了一大圈儿,戴上貂绒皮帽,更显精致可爱。 朱见深抱起儿子,递给贞儿,很大方的说:“随便抱,他不哭。” 说着,还对小家伙儿施以利诱:“让姨姨抱抱,一会儿给你糖吃,大块的。” 幼童哪里知道利害,一听有糖吃,立即张开小胳膊。 贞儿犹豫了下,还是没去抱,只是说:“臣妾太久没抱过孩子了,还是皇上来吧,臣妾跟妹妹聊会儿。” “嗯…也成,那你们聊吧。”朱见深捏捏儿子的脸,“走,爹爹带你出去玩儿。” ~ 贞儿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褥子,“妹妹也坐啊。” “是。”李姑娘迟疑了下,走到她旁边坐下,心情忐忑。 贞儿失笑道:“你不用拘谨,这是你家;你更不用害怕,你为皇上生了个龙子,册封只是早晚之事,我年长你……一些,叫姐姐便是。” 李姑娘迟疑了下,“姐姐。” “嗯…”贞儿点了点下巴,问:“听妹妹口音不似京师人,家住哪里啊?” “广..西瑶.族。”李姑娘说,“之前在内库做女官。” “这样啊…难怪……”贞儿失笑道,“让姐姐猜猜,你是不是在宫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比如……万妃善妒,皇上子嗣稀少,甚至太子夭折都是万妃搞的鬼?” “没有,真的没有,一次都没有听过。”李姑娘否认三连。 “都说了你不用怕,皇上就在外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贞儿好笑,继而叹道:“皇上是宠我,但,皇上远没你想得那般,为了宠我不管不顾; 且,后宫还有着太后呢,我就是真那么坏,也做不到啊!” 说到这儿,她笑容讥讽起来:“那些人是有多瞧得起我,又是……多瞧不起皇上啊!” 李姑娘怔了怔,干巴巴道:“妹妹所求不多,就求个安稳日子。” 贞儿点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就是怕吓着你,才拉着皇上一起来。” 顿了顿,“本来这次过来,是想把你接进宫,不过现在看……还是算了。” 李姑娘闻听此言,惊诧的同时,也不由放下心来。 只听贞儿继续说:“若你没生下皇子,我定会促请皇上接你回去,但……宫里并不安宁,小孩子在这儿生活未尝不是件好事; 等他再长大些,再懂事些,你们娘俩再回宫不迟。” 李姑娘满心惊诧,她实没想到传闻中的万妃竟……竟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出来。 “怎么,你以为我是嫉妒,才不让你进宫?” “不不,妹妹没那个意思,只是……”李姑娘不善言谈,磕巴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有些惊讶。” 贞儿吁了口气,幽幽道:“其实……宫里并不安全。” 第104章 李青下山 李姑娘失声道:“连皇宫都不安全?” 排除万贵妃的话,她实在想象不出……还有谁敢使坏。 贞儿冷笑道:“不然,我儿子为何会夭折?” 李姑娘呆了呆,无言以对。 “好了,言尽于此。”贞儿起身道,“我这只是建议,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决定。” “我和小宝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待着。”李姑娘几乎都没思考,立即给出答案。 贞儿却是笑道:“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我又不当家,跟皇上说好也就是了。” 顿了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待皇子长大些懂事了,某些人便会息了使坏的心思。” 李姑娘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禁问:“姐姐以为……使坏的是谁?”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贞儿摇头:“你只需要知道,待在这里足够安全就是了,放心吧,我不会说你的事,你不必忧虑。” “哎,好。” 李姑娘知道自己地位,便也不再多问。 … 两人又聊了会儿,起身出了厢房。 幼童活泼好动,父皇堆雪人,他也‘添砖加瓦’,小手冻得通红而不自知。 李姑娘心疼坏了,忙上前拉住他,捂着他的小手哈热气。 她不敢说朱见深,只能凶儿子,“手长冻疮了咋办?” “无妨,小孩儿火力旺,”朱见深笑道,“再说了,哪有那么娇气?不碍事的。” 贞儿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敢情长冻疮难受的不是你。” “呵!女人!”朱见深撇撇嘴,哼道:“自古慈母多败儿,唉……” 不过他也没坚持,伸伸懒腰,转身道:“走,进屋喝杯热茶。” ~ 申时,两人才离开安乐堂。 贞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皇上,好些日子没见汪直了,他现在很忙吗?” “呃……忙,很忙。”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朕对他寄期望甚深,嗯…要不,我让他回去伺候你一阵儿?” “不用了,臣妾就随口一问。”贞儿笑笑,“他没让皇上失望吧?” “没有,小伙子干挺好。”朱见深半真半假的说,“朕很满意。” “那就好。”贞儿放了心。 回到宫时,已临近傍晚,朱见深没去别处,直接下榻在永宁宫,跟贞儿吃了火锅。 朱见深夹起肉片,在唇边吹了吹,放在贞儿小碗儿,好奇道:“今儿你俩都聊了什么啊?” “你猜?” “女人心海底针,何况还是俩,朕哪儿猜得到啊?”朱见深好笑。 “试试看嘛。”贞儿笑道,“猜对了有奖。” “那朕猜猜看……”朱见深来了精神,沉吟了下,问:“是关于小宝的事?” “姑且算是吧。”贞儿点头:“我劝她不要着急进宫,等再过几年皇子长大了再说。” 朱见深轻轻点头,随即笑道:“贞儿,要不你做他干娘吧?” “啊?” “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朱见深说道,“兴许有了这个干儿子,用不久你也能怀孕,有个现象是什么来着?哦,是了; 母鸡不下蛋,在窝里放个引蛋……咳咳,朕这个比喻不太妥当哈。” 万贞儿:“……” 翻了个白眼儿,她苦涩道:“臣妾是没那个命了。” “贞儿你别悲观,你也才四十出头……呃,还很年轻呢。” 贞儿轻轻摇头,忽的展颜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臣妾也看开了,有儿子没儿子都一样,反正……皇上有儿子嘛。” 朱见深张了张嘴,跟着笑道:“反正贞儿生不生儿子,也不影响朕喜欢。” “呃呀~”贞儿夸张地抚着双臂,“皇上你别这么肉麻好不?” “好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朕要罚你!” “别,吃火锅,吃火锅呢。”贞儿连连告饶,“臣妾错了,错了错了……” … ~ 武当山。 一大早,众弟子就操练起来,尽显朝气蓬勃…… 现在武当弟子已近一千五百人,李青没有再招收,这个人数已经很多了,再多……恐引起朝廷忌惮。 朝廷允许道教大兴,允许百姓信奉道教,却不会允许有太多弟子,毕竟……这也算是一种武装了。 近半年来,李青将重心都放在了宣扬道教文化上面,而非招收弟子。 当然,他只是规划发展方向,具体事宜都是玉真、玉玄等人在做,李青清闲的很。 尤其是近一两个月来,他都快淡出鸟来了,也不是他懒,故意不干活儿,真是没什么可做的了。 师父的‘道’已经讲完,相当一部分人都快吃透了,再说,也得给玉真掌门一些表现机会不是? 他又不会一直待在山上,不能光顾着自己出风头。 “唉…没想到发扬武当竟如此顺利,好是好,却也没事可做了……”李青苦笑。 他本以为需要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光阴呢,不想才三年就给完成了。 现在的武当,名气已经相当大,无需再做过多宣传,只需时间沉淀即可,他又无事可做了。 水浒、三国等娱乐性质的小说,他都快翻烂了,早已没了乐趣儿。 李青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叹道:“该走了啊!” … “大师兄,你要上哪儿去啊?”玉真不想他走,劝道:“都要过年了,有什么事儿年后再说呗。” “是啊大师兄,”玉玄也跟着劝,“武当不能没有大师兄,就像……天师府不能没有天师。” 李青失笑:“哪有那么玄乎? 在山上待挺长时间了,我想去四处走走,效仿师父,行万里路,看遍大明山河美景。” 玉玄还欲再劝,玉真却先一步说:“大师兄心性豁达,晚辈拍马难及,对大师兄来说,留在山上却是在浪费光阴,不过……马上都过年了,不急在这两天吧?” “但也不多过年这两天,不是吗?”李青笑道,“好了,不用再劝,我又不是不回来。” 玉玄问:“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想回来的时候。”李青说。 “……” 李青取出药盒,拿出一粒,道:“这颗天师丹你服用了吧,不用推辞,你是武当掌门,亦是排面。” “那……晚辈厚颜了。” 李青笑了笑,取出一颗金丹:“玉玄,这个你服用了。” 略一沉吟,他收起一枚天师丹,将药盒交给玉真,“余下两枚金丹,你交给资质尚佳的弟子。” “晚辈谨遵大师兄吩咐。”玉真珍而又珍地将药盒收起。 李青却是笑道:“师父的《金丹直指》、《金丹秘诀》等经典,你多钻研钻研,未必炼不出这种级别的丹药。” “大师兄说的是,晚辈定将刻苦钻研。”玉真认真点头。 李青颔首:“别的也没什么了,保持现在即可,也别太急了,武当发展够快了,也需要时间沉淀。” “晚辈谨记。” “嗯,走了。”李青转身迈步,晃了晃手背,“不用送。” “送大师兄!”二人作揖。 许久,才缓缓直起身子,玉玄叹道:“大师兄可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就这么走了。” “是啊……”玉真也唏嘘不已,“或许,这也正是张祖师收大师兄为嫡传弟子的原因。” 顿了顿,“大师兄对武当的发展,有不可磨灭之功,玉玄,年后你下山按着大师兄模样塑一法身,摆放在主道观,张祖师身边稍靠后的位置。” “这…大师兄正当年,塑法身不太妥当吧?” “无妨,大师兄道行深厚,承受得起!” 玉玄迟疑了下,点头道:“师弟年后就去办。” “嗯……” ~ “去哪儿呢?” 李青站在路口,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没特别想去的地方。 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李青叹了口气,道:“先回去看看吧,还真有些想他们了……” 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有念想的感觉真不错…… 李青暗暗打算,先回金陵一趟,再去看看于谦,然后带上三宝的海航图,逛完大明,再出海逛逛…… 昔年,三宝完善了海航图后,李青出于安全考虑又复制了一份儿,就存放在永青侯府的藏书阁。 跟永乐大典存放在一起。 当然,在这时代环游世界就有些痴心妄想了,尽管李青有那个时间,但…他没那么大精力。 真环游一圈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兴许回来大明就变天了。 他只是想在大明的邻国转转,比如沿着海岸线,逛逛交趾、暹罗等国;亲眼看看海上贸易后的这些年,对这些国家的影响。 … 李青不急着赶路,就靠一双腿,累了就歇歇,有人的地方住宿,没人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乐在其中。 到金陵时,已然成化九年,二月。 他提前化了妆,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起,尽数包在头巾内,这才前往永青侯府。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重头再来,太耗费精力了。 反正按照年龄算,他也才六十出点头,人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他一‘祸害’,长命百岁很合理吧? ‘铛铛铛……!’ 李青敲响大门,很快,府门打开,一小厮冒出头。 “您是……李老爷?” 这小厮竟还认得他。 李青含笑点头:“告诉你家朱老爷,速来迎接!” 第105章 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朱祁镇很快小跑过来,低三下四的态度很到位,又给小厮生动地上了一课。 数年不见,朱祁镇的变化并不大,体态依旧康健,显然,小日子过得滋润。 前院客堂。 李青坐于主座,翘着二郎腿儿,小口抿着茶。 朱见深正襟危坐,汇报着现下家里的产业…… 足足一刻钟后,朱见深才将冗杂的产业配置阐述分明。 “做的不错。”李青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朱见深稍稍放松下来,问道:“先生这次回来,可是有安排?” “没什么安排,就回来看看。”李青放下茶杯,“对了,这两年京师可有大动作?” “先生是问朝政上事的吗?” “废话!”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老朱家的家务事我可提不起兴趣。” “……”朱祁镇摸了摸鼻子,道:“挺好的,朝政无乱子,辽东又揍了一次女真,进犯河套的鞑子也无功而返,对了,长达近三年的都掌蛮之乱,得以平定。” 说着,他不禁捋须笑道,“那小子干得确实还不错。” “嗯,的确比你强多了。”李青哼道,“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朱祁镇:“……” 又羞又愧的他,都不敢抬头…… “爹爹,干爹回来了吗?”门外,女子声音响起,“我可以进去吗?” 好闺女……朱祁镇忙借坡下驴,转移话题道,“先生,你不在的这几年,婉清可是没少念叨干爹,呵呵……” 李青撇撇嘴,不做评价。 朱祁镇脸色讪讪,扬声道:“进来吧闺女,是你干爹回来了。” ‘吱呀~’门半开,貌美小妇人冒出头,见真是李青回来,这才整个推开门,走了进来。 今日的她一身翠绿色的对襟比甲,外罩绯色轻纱,梳着当下时兴的桃心鬓,青丝上插着金步摇发簪……愈发明媚动人。 李青不禁多看了两眼,暗暗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当时也就一尺多长, 这次也才几年不见,俨然又是一个人生阶段,当初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再也不见了…… “干爹。”朱婉清叫了声。 “嗯…”李青定了定神儿,轻笑道:“坐吧,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好个屁啊!”朱祁镇气道,“那混小子可真够可以,跟你一前一后离开,都三年没回来了。” 李青有些诧异,“一次都没回来?” “可不咋地?”朱祁镇恨声道:“儿子都给他养的会走路了,他娘的……啥都不用干,回来直接当爹,他福气可真大……他这次回来,老子非得出口恶气不可。” “爹爹,夫君他只是……太想进步了。”朱婉清替自家男人说话。 其实她也挺生气的,不过,到底是她夫君,还是不想其太过难堪。 到底是自己干儿子,李青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他快回来了?” “昂,刚不是说了嘛,都掌蛮之事已经平息,估摸着他人都回京了,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下个月中旬便能赶回来。”朱见深冷笑着,摩拳擦掌。 李青揶揄道:“真打的话,你未必是他对手。” “他还敢还手?”朱祁镇哼哼道:“老子揍他,他只能受着。” 第106章 为老不尊 李宏一寸寸转过头,待看到真是干爹,喜得都跳起来了: “干爹,你啥时候回来的啊?你去哪儿了啊?” “瞧你,都当将军了,怎么还是一副急性子。”李青笑道,“走,回家说。” “哎,好。”李宏喜滋滋答应,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干巴巴道:“干爹,一会儿我那老泰山发飙,您可得帮忙看着点儿。” “你怕他?” 李宏脸上一热,嘴硬道:“那有什么可怕的啊?真打起来,我一拳能打……咳咳,这不是怕婉清妹妹难做嘛。” 李青好笑道:“老泰山我帮你搞定,不过那杯碧螺春,你只能自己顶。” “碧,碧螺春?” “走了。” “呃…好。” ~ 前院。 朱祁镇正打拳,当初他跟小老头学了些皮毛,没事儿经常练上一练; 这不女婿快回来了嘛,打不打另说,准备工作得做足了。 李青领着干儿子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突然恶趣味儿上来,叫了句: “老登,黄毛来看你了。” 朱祁镇一怔, 李宏也不明所以。 但,不重要了,老丈人和女婿已经确认了眼神。 朱祁镇瞬间血压飙升,吼道:“崽种,直视我!” 李宏本能后退,完全不似刚才豪言壮语时的模样,忙拉李青衣袖,“干爹,干爹你说两句。” 瞧个给你吓的,真没出息……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抄起手,袖手旁观,一副吃瓜群众模样。 他都打过招呼了,再说,朱祁镇也不会真如何。 女儿守了几年活寡,当爹的能不生气嘛,挨两下让其出出气也不为过,毕竟……站在朱祁镇这个老父亲的立场,李宏着实过分了些。 干爹你说话不算数……李宏心中气苦,脸上却是堆满了笑:“老登…啊不,岳丈,我我…容我先把战马拴好。” “不用栓了。”朱祁镇拳头对撞,一步步逼近,“老子沙包大的拳头等不及了。” “还是……栓上吧,我怕不安全。”李宏忙战术性后撤。 见状,朱祁镇立时加快步伐,迅速接近李宏。 李宏本能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就要策马狂奔,但马鞭终究没能落下,他也苦笑着下了马。 迎接老泰山那沙包大的拳头…… 半刻钟后,李青上前道:“差不多行了,真打伤了心疼的还是你闺女。” “……”朱祁镇恨恨收了手,“这次回来多久?” 李宏见过了这关,顿时放松许多,回道:“皇上放了我半年假,除去路上耽搁的时间,小婿能在家待近五个月。” “然后呢?” “呃……然后小婿也不知,看皇上具体安排。”李宏讪笑着说。 “就还让我闺女守着你呗?” 李宏小声道:“皇命难违……” “少拿这个压我,我问你,你咋想的?”朱祁镇恨恨瞪着他,“就一直这样?这跟丧夫有啥区别?” “这个……”李宏沉吟了下,道:“岳丈放心,十年之内我一定能混出名堂,不会再东奔西走,到时候……” “十年太久了,最多跟你五年时间。”朱祁镇说。 “这……”李宏有些为难,“小婿尽力而为。” “这还差不多。”朱祁镇脸色依旧臭臭的,却也没再进一步逼迫,亦无让李宏做出承诺。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难度,他要的只是态度! 李青见疙瘩解了,笑道:“走,去屋里说。” 三人走进客堂,刚落座不久,话还没说上几句,朱婉清闻讯便抱着儿子赶来。 “宏哥……” “清妹……” 李青摸了摸鼻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没好气道:“我俩还在呢,你们收敛点儿。” “就是!”朱祁镇亦是不满。 两人:“……” 朱婉清闹了个大红脸:干爹可真讨厌…… “宏哥,这是咱们儿子。”朱婉清朝儿子道,“儿啊,叫爹。” 幼童盯着老子看了会儿,一脸茫然,事实上,他也还不会叫呢,毕竟也是近一段时间,才开始教他。 李宏不管那些,上去便要抱,吓得幼童只往娘亲怀里钻。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德性,瞧把我外孙吓的……”朱祁镇上前抱过孙子,逗弄起来。 不多时,幼童便止住了哭,咯咯笑了起来。 李宏见状,又羞又愧,搓着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青好笑道:“小别胜新婚,何况你们这一别就是三年,别在这儿杵着了,去做些该做的事。” 朱婉清:() 朱祁镇:(へ╬) 李宏:(* ̄︶ ̄)还得是干爹。 三年,整整三年,整天跟大兵混在一块儿,面对这如花似玉的俏媳妇儿,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终究是当着岳父的面儿…… 他讪笑道:“今儿我下厨,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一杯。” 朱婉清红着脸点头,声细如蚊:“那我让人去请公公婆婆。” 小两口急急走了出去。 离中午还早着呢,耽误一时三刻没关系。 两口子借着做饭名义,回了别院儿…… 朱祁镇一边逗弄着外孙,一边幽怨地瞪着李青,气道:“你说你有一点儿长辈的样子吗?” “都是过来人,你至于吗?”李青好笑道:“李宏没回来你闺女守活寡,人都回来了,你闺女还守活寡,那他不白回来了吗?” “你……你为老不尊!” “行吧行吧。”李青懒得跟他掰扯,上前捏了捏幼童小脸儿,“来,让爷爷抱抱。” 幼童跟他已经熟络了,张开小胳膊,身子朝他倾斜。 李青一把抱起小家伙儿,举高高,“走喽。” “咯咯咯……”伴随着幼童笑声,客堂安静下来。 朱祁镇茫然四顾,外孙闺女全不见,就剩自己个儿了,不由气结。 “啪!” 他恨恨一拍桌子,感觉李青走远了,骂道:“李青这厮,欺我太甚!” “娘的,爷俩没一个好东西,包括对门那个……”朱祁镇骂骂咧咧,一通输出。 最后,找他的小钱寻求安慰去了…… 中午,李父、李母也来了,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两口也很开心。 午饭气氛融洽,笑语不断,李青坐大家长位置,频频举杯…… 饭后,李宏去了对门,弥补不能侍奉父母的亏欠,朱婉清也抱着儿子跟了去,连着住了几日,一家三口才回永青侯府。 李宏给人的感觉有些像赘婿,但实际上并不是。 因为永青侯府是李青的,而他作为李青的继承者,日后不但要继承李青的爵位,侯府也一样要继承,这是他的家。 可话说回来,在外人看来,这是朱老爷的府邸,李宏住的是老丈人的家,就是赘婿,尽管两家对门。 为这个,李父还特意找到李青,想让他做个公正。 但朱祁镇不干了,咋?做老子的赘婿就那么丢人? 为此,俩人差点儿打起来。 李青也是够够的,好一顿说,才算稳住了俩货。 ~ 李宏过了一段时间的没日没夜,总算消停下来,没那么忙了。 见状,李青向他了解了下,进几年的军事情况。 凉亭下, 父子俩品着茶,说着国家大事,朱祁镇想融进来,阐述自己观点,但几次想开口发言,都被李青给怼了回去。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都掌蛮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李宏点头,“都掌蛮的族群被尽数赶了下来,山上寨子尽数焚毁,朝廷给他们安排新去处。” “安排哪儿去了?” “比较分散,有的在辽东,有的去河套,还有一部分被流放戍边。”李宏道,“孩儿回来时政令才下达,待实施落地,至少也得下半年了。” 李宏笑着说:“这一仗下来,各地土司明显老实许多,各土司首领都向朝廷示好,表示严格服从国策云云; 总之,这一战下来,至少二十年内,大明将不会再有内乱。” 李青颔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辽东方面呢,听说又揍了一顿女真人,打的是谁?” “建州女真!”李宏说着,挠了挠头:“其实吧,自第一次对他们犁庭扫穴后,建州女真残余一直很老实,并未闹事……闹事的是海西女真,但皇上下的旨意,却是打建州女真……” 他苦笑着说:“当时,孩儿一度怀疑是圣旨写错了。” “到底错了没?” “没,皇上就是要打建州女真。”李宏讪讪道,“干爹,你说这是为啥啊?” 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吹了风……李青清了清嗓子,笑道:“伤十指不如断一指,皇上这么做,自然不为错。” “这样么……”李宏将信将疑。 “对了,河套那边儿如何了啊?”李青问。 李宏定了定神,道:“河套发展很好,目下不仅能自给自足,还有剩余,且还是交了税的前提下,人口也在增长……” 顿了顿,“孩儿没在河套待多久,就被皇上叫回来平都掌蛮之乱了,不过,据抚宁侯朱永说……草原局势有些明朗了。” 李青精神一振,急问道:“是不是草原有统一迹象?” 李宏怔了下,心悦诚服:“干爹在大事上,果然眼光独到……” “少拍马屁,说重点!”李青满脸严肃。 第107章 日记再续 李宏很少见干爹如此,当下认真起来:“干爹你先别急,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嗯,你详细说。”李青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下野不过才三年有余,还不至于变天。 李宏说:“瓦剌一分为三,最强的嫡系部分,随着这些年朝廷的贸易扶持减少,疲态渐浓,而鞑靼……又冒了头儿; 当然,现阶段瓦剌嫡系在草原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只是,总体而言在走下坡路,鞑靼却是发展迅速……” 李青听完,眉头微微皱起。 鞑靼冒头、甚至崛起,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这是没办法的事,瓦剌终究是外来户,昔年朝廷那般扶持,他们都统一不了草原,如今减少扶持力度,定然走下坡路。 不过他有些不理解朱见深的操作,当初瓦剌一分为三,局势不明,鞑靼又不显,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才减少扶持; 如今这般……是了,这混小子,是打着出兵的心思。 李青吁了口气,问:“这些你可有禀告皇上?” “说了。” “他作何反应?” 李宏道:“孩儿回来前,皇上就已重新修订了和瓦剌嫡系的贸易,预计入冬前就能落地实施。” 还好,这小子拎得清……李青稍稍放了心,抿了口茶,问: “你近两年在河套待过,对草原局势有什么看法,亦或……感受?” “看法吗……”李宏沉吟了下,斟酌道:“干爹,孩儿以为草原必将统一,无法阻止。” 李青没有反驳,“说下去。”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纵观历史无不是如此,”李宏说道:“太祖将他们打了出去,太宗打得他们闻风丧胆; 宣宗采取拉一个打一个,里挑外撅的策略,使其窝里斗;自宣德朝,历经正统、景泰、以及成化这些年,都维持了过来,大明也获益良多……” 李宏叹道:“但,想永久延续这种策略显然不可能,瓦剌盛极而衰,鞑靼触底反弹……这些都是早晚的事; 数十年了,大明能维持这么久已是难能可贵,以后怕是……不行了啊。” 李青缓缓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呃呵呵……都是干爹教的好。”李宏矜持笑笑,道:“不过,即便草原统一也无甚打紧,他们没能力再入驻中原了,大明国力昌盛,又有坚城利炮; 仅是防守,就能拖垮他们。”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只是下策。”李青摇头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他们统一; 就算实在无法阻止,也得让他们统一的难度加大,进程更缓。” “对了。”李青问道:“这些你可有跟皇上说?” “呃…没有,不过皇上英明,也无需孩儿说。”李宏干笑着解释,这么尖锐的话,他可不敢乱说。 李青叹了口气:“行吧,看来我是该回去一趟了。” “干爹,恕孩儿直言,在这种大势面前,个人的努力实在……微乎其微。”李宏迟疑着说。 李青哈哈一笑:“微乎其微的事做的多了,也是能影响大势的!” … 前院门口。 “干爹,你这就要走了?”朱婉清诧异,有不舍,亦有惊喜,“干爹您一定要早些回来呀。” “朝政方面有些问题,我不去不放心啊。”李青给几人解释,笑道:“我尽量。” 朱祁镇问:“具体啥时候能回来?” “我哪儿知道?”李青好笑摇头,“不过……也不会用太久。” 李宏最是了解干爹,也了解朝政,并未挽留,只是牵出自己的战马,“干爹,骑这个吧,它很快的。” “不用,干爹赶路太费马。”李青摆手拒绝,于武将而言,战马的作用犹胜趁手兵器; 寻得一匹上等好马,并与之建立一定默契,可不是件容易事,李青不想横刀夺爱。 “好了,不用送。”李青做出承诺,“忙完,我会再回来一趟。” 朱婉清问:“然后……又要出去云游?” 李青只是笑笑,抬步出了侯府。 ~ “宏哥,你跟干爹说什么了,他又要去忙?”朱婉清好奇问道。 “朝政上的事,你一妇道人家……”察觉到来自老丈人的危险目光,李宏忙道:“岳丈,小婿突然想起有些事,失陪失陪……” 说罢,转身出了侯府,跑对门避祸去了。 “这兔崽子,一点做驸…赘婿的觉悟都没有,简直放肆!”朱祁镇心气儿不顺,“瞅他就来气。” 朱婉清却道:“爹爹你清醒一点行不,你就一富家老爷,我也不过是富家小姐,真若论,还是咱家高攀了呢……” “你闭嘴!”朱祁镇恼羞成怒,骂道:“可真是女大不中留,走走走,去孝敬你公公婆婆去吧,以后别回来了。” “你看,又急……” “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朱婉清连忙摇着双手,笑嘻嘻道,“闺女可是爹爹的小棉袄,不说公公婆婆,宏哥也比不上您。” “是吗?”朱祁镇嘴角歪了歪,旋即脸又一沉,哼道:“说吧,又有啥事求爹爹?” 朱婉清干笑道:“爹爹英明,干爹写的那些东西我想看。” 李青在时,她不敢表露,李青都走了,她自然无所顾忌。 在这个家中,除了李青,她还真没怕过谁。 “那不是给你看的,你一妇道人家看那个干嘛?”朱祁镇皱眉。 朱婉清气结,哼道:“刚宏哥这么说我,你还生气,现在你不也一样,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朱祁镇有些下不来台,怒道:“臭丫头,信不信老子揍你?” “你打,你打!”朱婉清把脸凑上去,“只要你狠得下心,随便打。” “你……”朱祁镇举起的手晃了又晃,却始终不舍落下去,气急败坏道,“造孽啊!” 朱祁镇哼道:“那些东西不是你一个女子该看的,你看那个做甚?” “女儿想知道一些事情。”朱婉清说。 “好奇害死猫,有些事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朱祁镇转身便走,幽幽道:“收起你的好奇心,不然老子真揍你。” “爹爹……”朱婉清忙追上,“干爹允许我看的,他之前就让我看了。” 第108章 朱见深的想法 御书房。 清茶备上好,朱见深屏退左右,拉着李青攀谈起来,询问他这几年去哪儿了,干啥了云云…… 李青没什么耐心,随便解释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皇上,草原有统一迹象,你可知道?” 朱见深怔了下,“是李宏跟你说的?” “嗯,你知道对吧?” “知道,”朱见深点头,“不过,对此朕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里挑外撅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朕也只能通过加大贸易,保证瓦剌不死,尽量拖下去。” “除此之外呢?”李青眉头微皱:“你就没做其他规划?” “当然做了。”朱见深道,“这些年大明对草原的策略,虽无法延续下去,却也可以利用起来。” 李青扬了扬下巴:“说下去。” 看在你刚回来的份儿上,朕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朱见深点点头,继续说: “数十年的贸易下来,得到实惠可不止有瓦剌,鞑靼也一样从中捞到了好处,只是没瓦剌那么大而已,尤其是那些上等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朱见深说道,“事实上,他们已经离不开大明的货品了,如茶、盐、铁锅等; 即便事情真到那一步,影响也不大,朕只需全面掐断贸易,就能让他们万般难受。” 朱见深嘿嘿笑道:“大明有坚城利炮,还怕了他们? 打又打不过,没大明的货品他们又生存艰难,只能老老实实称臣!” 李青摇头道:“看似有道理,实则可行性并不大,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有人去做; 你停了贸易,自然会有人暗中走私。” “谁敢?” “当利润足够大时,敢做的人会有很多。”李青哼道:“你真以为,只有文官贪污受贿?” 朱见深面色一僵,讪讪道:“朕当然也考虑过边将走私,不过,即便那般,也无太大影响; 边将又能走私多少东西?根本没法跟贸易比!” 李青叹道:“你错了,大明商品根本不用满足草原所有人,只需满足上层一小撮就成; 因为执掌话语权的就那一小撮,而他们,反而可以借此来挑动下面人仇视大明!” 李青叹道:“诚然,即便是那般,也不足以动摇大明根本; 但,大明每年都不可避免的会有百姓遭殃,以及庞大的军费支出,常年累月下来……这个账,你可有算过?” 朱见深呆了呆,脸色难看起来。 想了好久,他也没想出破局之法。 “先生可有妙计?” “妙计谈不上,倒是有一招烂计。” “怎么说?” “去一路军,搅局!”李青说。 朱见深沉吟少顷,苦笑道:“先生这回可真是……烂计啊,永乐朝打的那般狠,都无法根治问题……” 顿了下,“当然了,朕也是想出兵的,不过眼下不是时候,对草原,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来上一次狠的。” 朱见深道:“朕有个想法,先生你听听如何。” 李青压下要说的话,颔首道:“你说。” “这次都掌蛮之事,对朕深有启发,朕欲大规模对内用兵,将困扰大明百年之久土司问题彻底解决!”朱见深沉声道。 “你是说……全面改土归流?” 朱见深一呆,随即叹服:“先生果非常人,却是如此,这样既能解决大明内部问题,也能通过战事练兵,让大明军恢复到洪武、永乐朝的巅峰实力!” 他意气风发:“届时再挥师漠北,给他们来个狠的,至少能让其安分一代人的时间。” 李青欣然点头:“你这思路不错,很有可行性!” “就……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皇上英明!”李青宠着他,对于这样的皇帝,李青乐意宠一些。 舒服了……朱见深歪了歪嘴,“先生也详细说说…你的烂计吧!” “……大明不能明面上出兵,我的意思是以夷制夷!”李青道,“我的意思是…用河套那边的草原人。” 朱见深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谁来带领呢?” “我!” “啊?”朱见深嘴巴张老大,“你?” “不行吗?” “不是…你这岁数……能行吗?”朱见深皱眉道,“再说了,这不是一日之功,且你也不合适……” “我有一人选!” “谁?” “和勇之子,和忠!”李青说:“他是纯正的草原血统,他做明面上的将军,私下我来统筹全局……” 听完李青的布局,朱见深缓缓点头:“可行倒是可行,但……朕还是觉得,你留在京师更有用。” 李青呵呵一笑:“皇上,这都成化九年了,你还没掌权?” 朱见深脸上一热,讪讪道:“掌权了,但你在不是更好些嘛?” “你就是想轻松一些罢了。”李青嗤笑,“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跟个巨婴似的?” “巨婴……”朱见深品着这个词,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但他没反驳,不知怎地,他对李青的确老是产生一种依赖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青沉吟道:“我去和勇家一趟,尽量快一些。” “好吧。”朱见深无奈道,“也尽量早些回来,可别硬顶,扛不住就说……别死了。” “放心吧!”李青笑道,“这世上,还没人能杀我呢。” “……呵呵。”朱见深撇撇嘴,不置可否。 不过李青回来,终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朱见深起身让人准备酒菜。 ~ 不多时,两人就喝上了。 一阵推杯换盏后,朱见深话又多了起来,不过都是在问李青这几年情况。 李青敷衍了几句,也关心起朱见深近几年状况来了。 “皇上,你如今……可有子嗣?” 朱见深抬手挥退侍候着的小太监,这才道:“也就是你了,换旁人我可不告诉他。” “……这么说,是有了?” “嗯,不过不在宫里。”朱见深点头。 “万贵妃知道吗?” 你还有脸提起她?朱见深幽怨地瞪了李青一眼,闷声道:“知道,去年年关时就知道了。” “她知道?那皇子还在……咳咳,皇子在哪儿?”李青问。 “咋?你想见见?” “嗯…”李青想了想,道:“我也想见见皇贵妃。” “……你想做甚?”朱见深警惕起来,“朕公私分明,可没有因为她误了朝政!” “有些话想跟她说。” “跟朕说也是一样。” “……不同意就算了。”李青起身便走。 “哎哎,你这人咋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朱见深一脸无奈,“成吧,回头朕让你见一次,不过先说好,你要是想把她弄走,朕可跟你没完。” 李青好笑道:“放心,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没那么无聊; 这酒还是不喝了,我想见皇子一面,对了,皇子叫什么?” “还没起名字。” “啊?”李青惊诧,“你这也太……为何啊?” 朱见深叹道:“朕现在不想让暴露皇子之事,一旦让百官得知,定要吵着立太子,想想就头疼……” 李青皱眉:“我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没忘,说太子小时候让朕亲自带。”朱见深道,“但朕没想立他做太子。” “这……又是为何啊?” “你不知道,他…他娘不是汉人。”朱见深说,“是当初大藤..峡平叛的瑶..族人,大明储君,未来的天子……这是诟病。” 李青一想也是,便也没兴趣儿看了。 “那我就不去了。” “别啊,朕正想去安乐堂呢,陪朕一起吧。”朱见深笑道,“那小家伙儿超可爱的,嘿嘿……” 李青无语,他不想看人晒娃,但架不住朱见深生拉硬拽…… 要说朱见深也够谨慎的,跟做贼似的,不仅换了衣服,座驾也改换了顶不起眼的小轿子,走的都是宫中采办的偏门,李青瞧着都好笑。 “不是,用得着这样吗?” “谨慎一点能避免诸多麻烦,总比一群人跪宫门,求立国本来的好。”朱见深说道,“还有就是,朕的两个儿子都夭折了,朕有些……担忧。” 李青笑容一凝,“有人谋害?” “应该也不是,”朱见深微微摇头,“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李青却不肯放弃,问:“你有无怀疑对象?” “怀疑谁啊?”朱见深苦笑,“给太子治病的庸医,朕审也审了杀也杀了,一无所得; 谋害太子不符合任何人利益,没人会这么做。”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若真没丁点儿疑虑,何故有此担忧?” “朕……”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朕确实没疑虑,不过,贞儿她……唉,不说也罢。” “哪有话说一半的?”李青不满,“快说快说,不然我可喊了。” “你……”朱见深气结,“果然,你遭人恨不是没有原因的。” “得了吧,我遭人恨还不是因为大明?”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她怀疑是谁?” 朱见深吁了口气,低声道:“太后!” “啊?”李青一脸怪异,心道:万贞儿脑子抽筋啦?这话也有人信? 但,朱见深接下来的话,还真让他产生了一丝怀疑。 第109章 臭弟弟,你可真行 婆媳关系水火不容,母子关系僵到极点,周氏有太后之名,然太后之权却大受掣肘…… 在这种情况下,不排除周太后想通过太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权势。 万贞儿的怀疑并非无端猜测,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就没有嫌疑了。 嗯…也不排除贼喊捉贼的情况! 可从朱见深的言语中,又似乎这就是个意外…… 考虑到谋害太子的风险,回报;李青一时间也拿不准,不禁暗自摇头:宫里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可真多…… 安乐堂。 大内侍卫统领叩响门,大门很快打开。 奴婢行礼:“见过皇老爷。” “嗯。”朱见深颔首,转头朝李青扬了扬下巴,“走吧。” 李青点头,走进宅院。 这处宅院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中规中矩的二进院儿,该有的都有,瞧着比较紧凑。 ‘铛铛铛……!’朱见深敲门,“小纪开门,是朕!” 李青被这操作搞得一头雾水:怎么大白天的还锁门?伺候着的下人们不是太监就是宫女,用得着这么避嫌吗? 朱见深看出他的诧异,解释道:“她不放心下人伺候皇子,除了必要时,一般情况下,她不让奴婢们进去。” “呃…好吧。”李青不理解,但尊重,问:“那……是让小皇子出来,还是我进去。” “进去吧。”朱见深笑了笑,“先生不是外人,这里又不是皇宫,不用太过拘泥。” 说话间,院门打开。 李青不由目光一凝。 朱见深也大感惊诧:“贞儿,你怎么在这儿?” “臣妾闲着无聊,便来妹妹这儿坐坐。”贞儿解释,看到李青她不由震惊:天呐,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坦白说,贞儿对李青是排斥的,一方面来自之前被安排的怨气,但,更多的是害怕李青。 她太清楚李青的手段了,也深知这是个敢掀桌子,甚至胡作非为的人。 贞儿相信,李青这厮真敢弄死她。 对这样的煞星,她如何不怕? 之前夫君登基之初,需要人来辅佐,她不好表达什么,可现在夫君都掌权了,李青自然就变得可有可无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永青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贞儿干笑着说,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今日刚回来,都还没回家呢。”李青怪异笑笑,“娘娘似乎不欢迎我回来啊?” “哪里哪里,”贞儿干笑道,“永青侯乃国之重臣,皇上之肱骨,能回归朝廷是皇上之福、社稷之幸呢。” 朱见深见气氛有些僵,笑道:“都别在门口杵着了,咱们进去吧。” “皇上请进。”贞儿忙错开身,扬声道,“妹妹,皇上来了。” 李青瞥了贞儿一眼,迈过门槛走进后院儿。 很快,他就见到了朱见深口中的那对母子。 女子二十出头年纪,模样清秀,俏脸素白,称不上惊艳,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幼童比永青侯府的小家伙儿大了一丢丢,看其模样已有三岁,小脸儿肥嘟嘟,白净透红,极是可爱;正瞪着圆滚滚,不含一丝杂质的大眼睛,盯着李青这个陌生人看。 第110章 锋芒依旧 这时,贞儿扯着幼童走来,拯救了尴尬的朱见深。 他一把抄起儿子,也不管儿子乐不乐意,慷慨道:“李青,你抱抱。” “……好吧!”李青伸手抱过小家伙儿,看着那肥嘟嘟儿的小脸蛋儿,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嗯…真软乎。 贞儿馋的直流口水,她就偷偷捏过一次,可软乎了。 幼童不怎么认生,爹爹、娘亲、姨娘就在一旁。 他奶声奶气的说:“你捏我脸,得给我糖。” “吃糖多了对牙齿不好,以后你会牙疼的。”李青说着,又捏了捏。 小家伙儿已经三岁了,可以正常沟通了。 “不给,不能捏了。”他推开李青的手,赌气的说:“放我下去。” “这孩子……”李青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拍完之后,就见朱见深三人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眨也不眨。 “呃……我拍的很轻。”李青脸色讪讪,真是……顺手了,就跟教训干孙子时一样。 朱见深:“……” 他一把夺过儿子,“你别抱了。” 谁稀罕抱啊? 李青也挺无语的,闷声道:“皇上,借一步说话,正经事。” 闻言,朱见深放下儿子,悻悻走向一旁,贞儿、李姑娘也知趣儿地领着幼童进了屋。 李青目送她们进屋,这才走向朱见深。 朱见深正经起来,问:“什么事?” 李青将刚才贞儿控诉周太后的那些话,给他复述一遍,问道:“这些可是事实?” “有夸大成分,却也并非无端捏造,朕是给周家父子封了侯、伯,就这她还不满意……”朱见深叹道:“大明以孝治国,她是朕的生母,朕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冷处理!” 李青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你该不是要弹劾她吧?”朱见深道,“她是朕的生母,你可千万别弹劾她为娘家谋福利,也别弹劾她截留宫中采办经费……可别让朕难做。” 李青:“……” “放心,我不弹劾她。” “那就……好吧。”朱见深有些失望:不是,你那牛逼劲儿呢? 他本还指望着利用李青来敲打一下亲娘,让其收敛点儿,谁料,这次李青竟如此听劝。 大明以孝治国,他身为皇帝,自不好主动找亲娘不痛快,充其量也就是用用冷暴力。 光明正大地对付亲娘,不管谁对谁错,他都要背上污名。 “你还有别的事儿没?” “没了。” “回吧!” “……走了!”李青转身便走。 现在连‘臣告退’都不说了吗,放肆、混账……朱见深震怒,咕哝道:“李青这厮,欺朕太甚!” … 出了安乐堂,李青就近找了个饭馆儿,点了几道硬菜,又要了壶好酒,大快朵颐…… 酒饱饭足之后,前往文华殿…… ~ 文华殿, 李青离开后没多久,刘定之因病去世,考虑到内阁人员变动较大,恐贻误政事,朱见深又额外加了一人。 此时的内阁阁臣分别是:商辂、万安、刘珝、刘吉。 手头上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几人放缓下来,尽量混时长。 朝廷虽无规制阁臣下班时间,但在工作岗位待得久些,显得敬业。 几人品着茶,闲谈起来。 “听说了吗?永青侯回来了!”刘珝开了个头。 刘吉接话,“听说了,下早朝吃了个早饭功夫,就听人说他回来了,那么多人都在传,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二人是后起之秀,心里有想法,但不敢表现出来,想引商辂、万安下场。 毕竟……李青是啥人,可以说人尽皆知,他回来,对谁都没好处。 万安对此很上心,瞥了商辂一眼,问:“商大人怎么看?” “听说皇上都去了宫门前亲自迎接,没人敢拿着皇上的名义,传不实信息,应该是没错了。”商辂和稀泥,并不接招。 开玩笑,得罪李青的话,他才不会说。 今儿说了,恐怕这些个同僚……至少万安这货就得告他一状。 李青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整他一个内阁大学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万安一计不成,又施一计:“那商大人以为,永青侯是否继续在内阁任职?” “这个……”商辂想了想,“不排除这个可能。” “哦?商大人的意思是……永青侯是恋权不放?”万安皱眉。 你大爷,本官啥时候说了……商辂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哼道:“万大人莫要曲解,本官的意思是……” “呦,诸位都在呢,”李青笑嘻嘻走进来,“嘿~又多了两个新面庞,看来咱们内阁又壮大了啊!” 四人惊了一下,忙站起身,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呵呵笑道,“数年不见,诸位别来无恙啊!” 万安笑道:“侯爷倒是越活越年轻,数年不见,依旧健朗,真是…苍天有眼,佑我大明啊!” 他忙拉起自己椅子,“侯爷请坐。” “不用,我就来看看。”李青轻轻摇头。 万安诧异了下,失笑道:“看来商大人判断有误啊,永青侯并非是为内阁首辅之位而来。” 娘的,本官跟你拼了……商辂差点儿没忍住,撕烂他嘴的冲动。 平复了好一阵儿,他才开口道:“侯爷莫听万大学士说笑,下官可没说过那话,真的……” “哎?不要紧,说了又何妨?”万安笑道:“永青侯胸怀若谷,岂会在意这个?” “万安!” 商辂破防,他实在被恶心到了,梗着脖子就要跟万安试吧试吧。 “商辂你要做什么,真当本官怕你不成?” 文官好打架,犹胜武将。 有时候,高端的权利斗争,也会采取最朴素的争斗方式。 刘珝、刘吉二人忙一人抱住一个,“冷静,冷静啊!” “放开本官!”万安挣扎着往前,“本官倒要看看,谁的拳头硬!” “怕你不成!”商辂也气急败坏,“看本官不撕烂你的嘴。” 刘吉、刘珝苦劝不止,但二人不为所动。 两人见拦也拦了,劝也劝了,可谓是仁至义尽,索性手一撒,要打便打去吧。 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如果能打出个好歹来,更是再好不过。 万安:“……” 商辂:“……” 李青见也打不起来,便息了看热闹的想法,上前说道:“奏疏都处理好了?” “呃…还没。”二人讪讪摇头,恨恨瞪了对方一眼:你等着。 李青拉过椅子坐下,道:“哪些是你们处理过的?” “这是下官处理过的,永青侯请过目。”万安忙殷勤地拿来给李青看。 商辂皱了皱眉,按理说,李青没有这个权限,但…别人都不说,他也不想出头得罪李青。 刚就被万安阴了一下,他正心虚呢,不想再多事。 李青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只是休假,可不是请辞啊!” “呃…永青侯多虑了,下官并未什么想法。”商辂讪讪解释了句,同时,心情也低落下来。 看来这首辅之位,自己还是坐不上。 这几年来,关于首辅之位,他和万安没少争,但皇帝始终举棋不定,不过,商辂觉得自己胜算很大,因为,他接受的是李青的活计。 万安心情也低落,他也觉得自己胜算很大,因为,皇上对他更亲近。 但,李青回来了。 这厮可真行,当初一副不干了的模样,如今却又回来任职,要脸不?是不是玩不起? 两人心中腹诽…… 若是李青再过个五年回来,他们还有信心争上一争,可现在……李青余威并未消退,帝宠依旧无以复加,皇帝亲自去接,足以证明一切。 根本没机会啊! 两人气苦。 李青心中冷笑:内阁大学士我还真不稀罕,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太过安逸,真以为我走了,你们就可以放肆了? 老子还没‘死’呢! 两刻钟后,李青看完奏疏,针对性的提出了自己意见,试几人态度。 万安最先认清现实,表示:永青侯说的对。 商辂暗叹一声,也表示:永青侯的建议更为妥当。 刘吉、刘珝两个新人自然不敢唱反调,紧随其后附和…… 其实,李青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这些人有敬畏心,别太狂妄。 规则之内他不败,规则之外无敌! 这是数十年积累的战绩,也是群臣对他头疼的原因。 真的打不过! 基于此,一般情况下,除非实在忍无可忍,否则没人想跟李青作对。 跟这样的人为敌,他们自问不是对手。 李青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他没有逗留下去,起身道: “本官刚回来还未歇息,就先告辞了,几位留步,留步……”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几人目送他离开视线后,重新回到自己座位,却再也没了闲谈的兴致。 万安、商辂更是看都不看对方,闷头做完自己的事,阴沉着脸离开。 … 是夜,三更天。 李青换上夜行衣,蒙上面,出了小院儿,直奔皇宫。 准确说,直奔坤宁宫。 庙堂之上,李青不轻易用规则之外的手段,但对后宫……尤其是对太后这种级别的存在; 规则之内,他还真不成! 没办法,他只能动用非常规手段。 ‘小深深,可别说青祖不帮你啊……’ … 第112章 永青侯挂帅,那我户部必须要帮帮场子 “皇上,该上早朝了。” 贞儿提醒。 朱见深看着面前一团被子,只得无奈放弃,苦笑道:“母后,朕去上早朝了。” “错了错了……” “……你们几个,在这儿好好陪母后。”朱见深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臣妾恭送皇上。” 几女朝他背影行了一礼,转过头,大眼对小眼,都是一脸倦意且无奈。 ~ 奉天殿。 群臣面色各异,他们上朝时碰到大批大批的锦衣卫、东厂番子出宫,这显然不正常。 一群人小声议论着…… 站班太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大殿还是乱哄哄的,清了清嗓子:“肃静!” 群臣一滞,旋即议论依旧。 站班太监有些为难,说吧,上次汪直下场历历在目,不说吧,他就是维持秩序的,让皇上看到这一幕,他最轻也得受到责骂。 正自左右为难之际,忽闻噪杂声顿消,他还道是皇上来了,忙一扬拂尘做起手式,却见一六旬老人缓缓踏至近前。 永青侯! 站班太监惊了下,随即心中快意,暗哼:瞧不起咱家,还以为你们多牛呢,人永青侯一来,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德性! 娘的,你真是回来上朝的?群臣又惊又气,心里骂娘。 李青站在最前面,比六部尚书都还隐隐靠前一个身位,也不见有人挑刺儿。 少顷,朱见深盯着俩黑眼圈儿,打着哈欠踏入大殿,看到李青竟也来上朝顿时就不困了,郁闷的心情也得到极大缓解。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群臣行礼。 “众卿平身!”朱见深挥一挥袍袖,坐于龙椅之上。 百官呼呼啦啦地起身。 李青最先出班,“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朱见深含笑点头。 果然,这货就是属狼的,走到哪儿都要吃肉……群臣暗暗打起小心。 “漠北草原有统一迹象,瓦剌势微,鞑靼再现,大明必须要做出应对之法……”李青侃侃而谈。 他果然又要主张出兵,这俩人可真行…… 一群老家伙开始暗暗想着对策,以便辩驳李青的主张。 却听李青话锋一转,道:“然,攘外必先安内,大明土司问题也迫在眉睫,大规模出兵不太明智,臣恳请皇上采取以夷制夷策略……” 出兵这种事,必须要拿到台面上说,尽管出的兵不多。 李青从不轻易打破规则。 群臣听他如此说,本来紧张的心情缓和下来,也没人唱反调。 一来,让草原人打草原人,他们就没办法打着关爱大明士兵的名义拒绝了;二来,出兵也不算多。 朱见深微微颔首,配合的问:“爱卿以为,谁来担任主帅合适?” 李青微微一笑:“臣不才。” 一句‘臣不才’,在奉天殿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心头震惊。 李青这厮竟要亲自挂帅? 这可真是……太好了! 打赢了,他们也无损失,因为李青已经够牛了,再进一步又能如何? 何况,李青若能再进一步,那就是国公了,倒时他还能参政? 反之,一旦输了,他们就有理由弹劾李青了,打败仗可是大事,即便皇帝不忍重罚,也不得不考虑带来的影响。 若是战死沙场……那,老夫点灯熬油,头发掉一大把,也得给这厮上一个好谥号。 对死人,他们一向很大方。 一群人精神振奋,怎么看,这都对他们有百利无一害。 他们甚至……都在幻想李青为国捐躯了。 永青侯啊永青侯…… 你死! 朱见深暗叹了口气,看向群臣:“众卿以为,李卿所言如何啊?” “此策甚妙!” 吏部尚书尹旻出班,满脸钦佩:“永青侯一心为国,不辞劳苦,实令臣汗颜!” 接着,户部尚书杨鼎附和,“臣附议永青侯之策,如此大事,户部当鼎力支持。” 永青侯出征漠北,俺们户部怎么也得帮帮场子。 “永青侯之能力有目共睹,主帅之位唯他可担此大任!”兵部尚书白圭沉声道。 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万安出班,捧哏:“不做第二人选。”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附议声不绝于耳,可谓是全票通过。 朱见深也是头一次,出兵如此顺利,且户部都不要内帑出一分钱,也不哭穷了。 尚书、侍郎众口一词的表示:一切花销户部买单! 如此众志成城,朱见深自不好拒绝,本来他也答应李青了。 只是……终究有些不舍。 “那就……依诸位爱卿所言吧!”朱见深叹了口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李卿不必着急,粮草器械什么的,准备就绪再说。” “臣遵旨。”李青拱拱手,大殿之上,还是要给皇帝面子的。 顿了下,他说道:“除臣之外,还需立一个草原人为统帅,臣举荐和勇之子,和忠。” 只要能让李青麻溜儿去漠北,群臣才不在乎再立一个统帅,就是再立十个,他们也没意见。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群人无脑附议。 朱见深也顺势同意,毕竟,这是昨日就定下的策略,如今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 坤宁宫。 在诸多儿媳的不断安慰下,周氏的情绪总算安稳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露出脑袋…… “嘶~” 王皇后等一众妃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贞儿也不由目光一凝,眸中闪过惊疑之色。 周太后的脸……全然没了血色,就跟个枯槁老人似的,头发乱糟糟的,发簪什么的早已脱落,看起来跟老太婆一样。 此时的她,同龄的贞儿完全不似一个年龄段儿,婆媳待在一起,再也没有违和感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她们惊骇的是……周氏咽喉处的扼痕! 那红彤彤的一圈儿印记,表明周氏真的被人行刺了。 “我滴娘,真有刺客啊!”德妃张氏一屁股蹲在地上,满眼惊骇。 莫说是她,就是一心想周氏出丑的贞儿,也不禁瞳孔地震:天呐!竟真有刺客! 她后怕不已,还好刺客不是冲着皇帝来的,要是刺客去了永宁宫,那……她头皮发麻。 王皇后亦是惊惧交加,颤声道:“快,通知……” “几位姐姐不要惊慌。”宸妃邵氏再次站了出来,她解释道:“这应该是母后自己弄的。” “啊?” 几女大感惊诧,王皇后讷讷问:“这是为何?” 宸妃说:“显然,母后是被邪祟影响了神智,鬼物不能直接伤人……” 她的解释有些专业,众女子不明觉厉。 细想想,她们也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皇宫大内戒备森严,闹刺客的可能性……大明立国百余年,从未发生过。 她们也不认为有人能做到,况且,真有刺客,那也不应该是对太后动手啊! 王皇后放松下来,快步上前,询问道:“母后,你……还好吗?” 几女忙也上前,一脸关切模样。 周氏木讷地看着她们,目光涣散,嘴唇开合却无一点声音。 王皇后满心焦急,要是周太后有个好歹,那她这个皇后可能都做不下去了。 “宸妃妹妹,你懂这些,你拿个主意。” “我……”宸妃顿时傻眼,“我,我也就是进宫前,听街坊邻居说过这些,我哪懂这个呀。”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谦虚了。”王皇后以为她是怕担责,劝道:“妹妹一片孝心,母后醒来定会奖赏你。” 宸妃都快哭了,早知道,她就不吭气了。 “是啊妹妹,你就别藏私了。”几女也在一旁劝。 贞儿冷眼旁观。 宸妃结结巴巴的说:“母后,母后是惊吓过度失了魂魄,还是得请太医……” “啊!”周氏突然尖叫,吓得众女子一激灵。 “我丢了魂魄,我丢了一魂一魄,他带走了,带走了……”周氏喃喃有词了一阵儿,倏地跳起来抱住宸妃,“你,你给本宫找回来,找回来,赏,本宫有赏……” 宸妃哪里见过这架势,当时就给吓哭了。 周氏魂儿丢没丢她不确定,但她魂儿真要飞了…… 好在,朱见深来了,上前给她解了围。 “母后,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朕,朕啊!”朱见深对着亲娘大喊,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他也是服了,这一天天的……可真闹挺! 好半晌,周氏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聚焦,她愣愣看着儿子,突然又是一声嚎:“我滴儿……” “不怕不怕……”朱见深安慰着她,“都过去了,啊~” “儿啊,母后错了,以后再也不让你难做了,你跟你父皇说说,别让他派人来了。”周太后战战兢兢的说。 朱见深一脸无语:父皇在金陵呢,我咋跟他说? 再说,李青要去漠北,他也不顺道……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苦笑道:“母后,你别疑神疑鬼的了,没事儿了,哈~” “儿子,你就跟你父皇说说吧,母后真的知错了。”周氏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他今晚肯定给你托梦,你可得替母后说好话,不然…… 不然,母后怕是活不成了啊!” 说着说着,她痛哭流涕起来,再也没有一丝太后威仪。 昨夜那一幕太过瘆人,她是真吓着了,她没不怀疑那黑衣人的话。 毕竟……太上皇命运如何,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她信了李青的鬼话,笃信是朱祁镇派‘人’来惩治她来了…… 贞儿:好爽好爽! 第113章 成竹在胸 自这日起,周氏的精气神儿一落千丈,她整日待在坤宁宫不出门,因为她笃信自己少了一魂一魄…… ~ 靖安伯府。 李青坐着,和勇半躺着,整个人看起来很萎靡。 才数年不见,这位昔日的鞑靼太师,已然快到了人生尽头。 李青唏嘘不已,和勇却是一脸淡然。 他笑着说:“六十好几的人了,征战大半生还能活这么久,已然难能可贵,没什么可遗憾的,石亨那厮都没熬过我。” 李青目光一凝,“石亨死了?” 他刚回来,还未听说这事儿。 “今年开春走了,”和勇叹道:“武将,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常年作战的武将,一上了岁数,身子骨说不行就不行,今日大口吃肉,明日长眠不起都不稀奇。” 李青沉默…… 良久,他说:“我这次来,有事与你商量。” “以咱们的交情,不用这么见外吧?”和勇失笑,“先生有恩于我,直言便是。” 李青点点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漠北局势不稳,瓦剌势微,鞑靼再现,我已奏请皇上带一路军前去搅局; 嗯…让和忠做统帅!” 顿了下,补充道:“我也去。” 和勇沉吟道:“我儿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让他拿人办案尚且勉强,让他打仗……怕不是那块材料啊!” “我教他。”李青说。 和勇想了想,道:“先生可否说一下详情。” “可以,”李青没有隐瞒。 这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况且,要用的还是人家亲儿子,李青没有保留。 和勇听罢,不由犯了难。 “先生,这个事儿……它有风险啊!” 李青颔首,“的确是有风险,不过……收益也大不是吗?” “但问题是……”和勇苦笑,“就是因为收益大,所以我才担忧。” “你说说看。” 和勇挣扎着坐起身子,萎靡的神情严肃起来:“我相信先生的能力,也相信先生这一路军,能在草原搅动风云,但…… 这一路军,日后定是要在草原立足,甚至长久生存,唯有如此才符合朝廷的长期利益,可,日久必将尾大不掉啊!” 和勇忧虑道:“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勇士的财富都将集中在草原之上,牛羊、女人、甚至还会有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绝不肯回来,便是统帅也无法改变手下人的意志; 届时,若朝廷让和忠带兵回来,他根本办不到; 和忠要是强硬推行,必遭反噬,反之他若不听朝廷命令,天子一怒,靖安伯府……怕是要不复存在了。” 李青轻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些年可真没少成长啊!” “呵呵……先生就别取笑我了。”和勇苦笑,“我相信先生的人品,但,这件事于我之子孙而言,风险实在太大了。” 李青说道:“你有些多虑了,那些本就是草原人,朝廷让他们回来做甚? 留在草原搅局,明显更有利大明,皇帝岂会那般做?还有,大明都可以放开手脚扶持瓦剌,难道就不能支持这一路军? 其实你担忧的这些,我跟皇上已经想过了,和忠只干三两年,甚至更短,我回来,他回来。” 闻言,和勇神色大为缓和,整个人轻松下来,点头道: “如此,那对和家却是有利无害,不过……尾大不掉的问题仍是无法解决啊!” 他轻叹道:“先生英明一世,若在这件事上栽了,实在是得不偿失,想挑你毛病的人太多了。” 李青却不以为意:“日久尾大不掉是肯定的,但……那又如何?反正那些人本就出自草原,对大明来说并不算损失,能为大明牵扯、平衡草原局势就够了,不是吗?” “可…你呢?”和勇皱眉。 李青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到那时我就下野了,他们犯不着对影响不到他们的我挑刺儿。” 顿了顿,“他们也未必敢惹我。” 和勇沉吟少顷,点点头:“那我就没问题了,稍后我跟犬子说一下,具体什么时候动身?” “应该很快。”李青说道,“户部都在准备了,回头你让他去我家一趟。” “没问题。”和勇满口答应,继而轻叹道:“这一别,恐怕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青默然片刻,“要不……喝点儿?” “喝点儿。”和勇咧嘴笑了…… 临走时,李青给他开了一方药,让其注重保养身体,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喝酒呢。 和勇欣然接受。 ~ 走出靖安伯府,李青心情有些沉闷,他没立刻回家,转而去找了石彪。 石彪也尽显疲态,昔年落下的暗疾到了爆发阶段,还不到六十的他,已然要拄拐了。 见到李青来,他很开心,让下人张罗酒菜。 两人对饮畅谈,聊昔年峥嵘岁月,聊当初京师城下共御鞑靼…… 聊了许久…… 李青到家,已是申时。 一身材魁梧的男子还在门口候着,见他回来,忙快步上前,拱手道: “下官和忠,见过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笑了笑,“让你久等了,进去说。” “哎,侯爷请。”和忠显然得到了父亲指点,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反而一腔热血。 小院儿树下,两人挨着石桌坐下。 和忠拱手道:“出征之事家父已跟下官说过,具体部署……还请侯爷示下。” 李青‘嗯’了声,说道:“我们这次出兵,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破草原现有的格局,拖缓草原统一的趋势; 出兵人数,大致在五千上下,装备什么的都是顶配……” 简单介绍了下配置,李青问:“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无需顾虑什么。” “下官想问……咱们打谁?” “前期没有固定目标,先发展壮大。”李青道,“五千人说多多,说少也少,想真正搅局,必须得发展起来。” “就是……先捡软柿子捏,碰到谁打谁?”和忠问。 李青轻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和忠缓缓点头,沉吟道:“侯爷此策尚佳,然……恕下官直言,施行起来有一定难度。” “说来听听。”李青笑着说,“你不必拘谨,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哎,是。”见李青没有表露不满,和忠放松下来,道:“下官少年时期,就是在草原上度过的,深知草原部落的习性,可谓是居无定所,捡软柿子捏好是好,只怕……得不偿失啊。” 他苦笑道:“草原小部落位置飘忽不定,光是找到他们,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呢。” 李青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路线我都规划好了,不会做无用功。” 早在洪武朝时期,他做锦衣卫镇抚使那会儿,就把漠北草原摸清了个大概,并进行了汇总。 事后,他复制了会儿存放在永青侯府。 这次来之前,他就已规划了发展路线。 草原部落看似居无定所,实则也有一定规律,他们只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驻扎。 而掌握了漠北大半山川河流地形的李青,自然没这方面的担忧。 和忠将信将疑,不过人的名,树的影;李青的能力有目共睹,他自不好提出质疑。 “侯爷既已成竹在胸,下官也就放心了。”和忠道,“不知侯爷……具体如何安排下官?” “你做主帅,统兵作战!”李青道,“这支军队由你来统领,我只管大方向。” 和忠怔了下,迟疑道:“侯爷,下官并无战阵经验啊!” 做统帅好是好,但责任也超级大,一下子把他放在这个高度,他还真有些怯场。 “我有啊!”李青笑了笑,道,“我把控大方向,你做具体细化。” 和忠沉吟着说道:“也就是说,大军听下官指挥,下官听侯爷指挥?” “可以这么说。”李青颔首:和勇这儿子,理解能力还挺强的嘛。 “呼~那下官就放心了。”和忠讪讪道,“真让下官一个锦衣千户统领五千,甚至更多的将士,下官还真是惶恐呢。” 李青好笑点头:“放心,我会给你兜底儿的,我与你父亲也是老交情了,不会坑你。” “哎,是。”和忠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他哪里看不出,这根本就是送上门的功劳。 出了事李青顶,立了功自己也有份儿,可谓是稳赚不赔。 这边,李青说着战略部署, 那边,户部也没闲着,拨银拨粮,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是一天都不想耽搁,只求李青赶紧滚蛋。 话说,六十出头的人了,远征漠北这么艰苦的差事,死在路上也不是没可能哈? 永青侯啊永青侯,你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仅三日功夫,就给李青全部弄好了,为防止李青找借口,他们甚至还找工部多借了些运粮车,以方便加快行程。 同时,一颗粮食,一钱银子都不带少李青的,可谓是鼎力协助。 … 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小酌。 “先生这一去,大概何时回来?” “多说两三年,顺利的话一年有余便可养成一股搅局武装。”李青说。 “如此再好不过。”朱见深放了心,举杯笑道,“预祝先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回朝为国……” “不不不,皇上你想多了。”李青摆手道,“干完这票儿,我就洗手了。” 朱见深:(⊙_⊙)? 第114章 再见,永青侯 朱见深急了。 “不是,你这个年龄,你怎么能洗手……” 说着,他都给气笑了,“还洗手,把自己当山大王了?告诉你,你可以自污,但不能把朝廷带进去。” “行啦,别上纲上线了,这招对我不好使。”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若不是草原局势发生变故,我都不回来了。” “你这就过分了!”朱见深沉声道。 李青呵呵:“少来这套,我本来都想好去哪儿玩了,为了朝廷我不辞辛苦大老远去漠北,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别得寸进尺。” 朱见深:“……” 沉闷许久,他问: “你真决定这次过后,就不回来了?” “皇上英明神武,还要我护着吗?”李青反问,叹道:“你已经成长起来了,我在与不在有何干系?无非是帮你吸引一些火力罢了。” “……好吧,朕体谅你!”朱见深叹了口气,“事后还是回来一趟吧,咱们君臣也做个告别。”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答应。 好聚好散嘛。 朱见深仰脖喝完酒,放下杯子,问:“你也才六十出头,以后怎么过?” “咋?不上朝就没法过日子了?” “……朕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打算,在金陵养老?”朱见深道,“若是那般,你不如在京师养老,朕再给你起一座宅院就是。” “不用破费,我也不会在金陵养老。”李青笑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朱见深满脸黑线:“你都六十多了,这岁数还看世界?” “这岁数咋啦?”李青无语:“刚才你不还说我才六十出头吗,还有大把时间呢。” “可你的大把时间,都让你给浪费了啊!”朱见深痛心疾首。 李青撇撇嘴,“得了吧,你就是想我一辈子做大明的打工人,老朱家的人真的是,个顶个的心黑……” “放肆了啊!”朱见深打断他,有些恼了,“你跟朕放肆也就算了,别把大明历代皇帝带进去,咋?难不成太祖、太宗也碍着你了?” 那俩货心更黑,尤其是老朱……李青摸了摸鼻子,郁闷道:“行,我罚酒三杯。” 李青连喝三杯,心情郁闷够呛。 想想就来气,当初他本事还不到家,没少被老朱拿捏,更是被迫吃了大把大把的大饼,好悬没把他噎死。 朱棣稍微好些,毕竟靖难承着他的人情,不过,也是往死里用他。 说起来,也就小胖完全合乎他心意。 就连好圣孙,他都不怎么待见。 朱祁钰倒也勉强,但政治才能欠缺,朱祁镇政治手腕还行,但用力过猛; 哦对了,还有朱允炆,这位仁兄作为自己师弟,李青还是挺待见的,但若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呃,不提也罢! 算起来,面前这个大明第一深情,倒是没什么可诟病的,喜欢大龄妇女这事儿很私人,于江山社稷而言,无足轻重。 李青放下酒杯,认真道:“纵观历史,大一统王朝无不是经过前几任皇帝后,就开始走下坡路,独我大明例外; 大明能有今日,实属不易,还望皇上戒躁戒躁,莫辜负了万千黎民,莫辜负了历代先帝。” 大明能有今日,李青付出良多,他亦不想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 好在……这一届的皇帝,很让他省心。 朱见深正经起来,点头道:“祖宗的江山,绝不会在朕手里走下坡路!” 李青含笑点头,打趣道:“你还挺有自信。” 朱见深也笑了,真诚道:“若是没你的帮助,朕或许……会有些欠缺;但现在不一样了,即便你下野,朕也足够自信能掌控全局。” 他一脸欣然,洋溢着自信:“朕已占了先手,他们想效仿正统朝前期,万无可能。” “嗯,也别太过了。”李青道,“物极必反,得给人留点儿路子。” 朱见深颔首:“这个朕明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大明的官员比起洪武朝那会儿,可舒服太多了; 其他不说,单拿俸禄而言,明里暗里涨了好几次;此外诸如什么冰敬、炭敬之类的灰色收入,一年下来个个都没少捞; 这些,朕可从没有上纲上线。” 李青笑着点头。 该说不说,眼下大明官员的收入,确实很可以了。 官员们嘴上嚷嚷着俸禄低,但也只是嘴上说,到底怎么个样儿,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然,明面上的俸禄确实仍不算高,真若是两袖清风的官员,一年下来确实攒下不了几个钱儿,但,这样的官员又有几人? 退一步说,即便朝廷将官员俸禄再翻数倍,该贪一样会贪; 根本不存在什么因为俸禄低,而不得不贪污的情况。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也看透了,即便把俸禄涨到天上去,依旧不能杜绝官员贪污的现象。 如师父所说,人都是好了还想好。 倒不如一点点满足其心理预期,也能更长久的安稳官场。 当年老朱挥舞屠刀,并非没有收获,至少,他给了大明官员足够低的心理预期。 后世之君稍稍好一点儿,就能让其心里好受许多。 李青也不想,行拔高官员心理预期之举! 君臣二人频频举杯,气氛融洽,两人相处没景泰朝时和谐,却更接地气。 就像……长辈和晚辈。 虽说,晚辈叛逆些…… 次日, 李青、和忠,率五千骑兵,赶往河套地区。 这五千骑兵并非是去打仗,而是补充河套草原部落勇士出走,造成的空缺。 朱见深停了早朝,率百官相送。 这次出兵,可谓是众望所归,众人脸上乐呵呵,心里也乐呵呵,一路送出皇城。 再见,永青侯; 最好……再也不见! 望你此一战,名垂青史…… ~ 七月初。 李青一路军抵达河套,驻扎下来。 数年不见,河套整个大变样儿了,他当初规划的区域得到了完全开发,且逐步向外辐射。 李青策马参观,抚宁侯朱永陪同,讲述着这些年河套的发展过程。 朱永道:“现在牧场贮备的大小马匹,已达八千之多,耕地较之永青侯设想,也多了近三分之一; 除了交税,还有很大剩余……” “嗯,甚好!”李青欣然赞道:“河套能有今日,抚宁侯功不可没,以后封公指日可待啊!” “哪里哪里,永青侯言重了。”朱永干笑道,“您都还没封公,朱永何敢妄想?” “哈哈……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青噎了一下,“你比我年轻,进步空间更大了,我打完这一仗,也该归乡养老了,你就不同了; 皇上对你的倚重,鲜有人能及得上,好好干,封公并非妄想。” 这是朱见深不远千里,给朱永画的大饼,李青只是代为传达。 不过,他日朱永封公,也几乎是板上钉钉,如今大明可不是明初将星云集的时代,朝廷能拿出手的不多,朱永绝对算一个。 朱永被李青拍了两下肩膀,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他和李青相处过,知道其一向不无的放矢,李青这么说,多半是有皇帝授意。 一时间,朱永心潮澎湃,干劲儿十足。 “永青侯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李青想了想,道:“你帮忙统计一下愿意跟着去漠北的人,在保证河套足够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动员一些人出来。” 顿了顿,“以后这里多备一些粮草,以作我们这一路军的补给,这个来之前,我跟皇上议定了; 我们的补给消耗,可抵消税收,也能让你们省心不少,不用再为交税运输发愁了。” 朱永自然乐得从命,“完全没问题,除此之外,可还有我能效劳的吗?” “暂时没有了,想起来再跟抚宁侯说。”李青笑道,“眼下已是七月,再往后天气转冷,就不好行军了,抚宁侯尽快。” “永青侯放心,包在我身上了。”朱永拍了拍胸膛,“朝廷待遇如此丰厚,我有信心在半月之内,给永青侯组织一支不少于七千人的队伍!” 李青含笑拱手:“如此那就麻烦抚宁侯了。” 朱永抱拳还礼:“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做事,永青侯客气了。” ~ 朱永一直镇守在河套,说话比李青好使多了,李青也乐得清闲,整日欣赏大好风景…… 朝廷的待遇很丰厚,愿意去漠北征战的,每月军饷五两银子,战死者,抚恤纹银百两,作战勇武者,另有奖赏。 总共不过万,李青也没什么顾忌,花钱大手大脚。 当然,这是户部出钱,要换成内帑,估计朱见深就得还价一部分了。 李青也是吃准了户部,料定对方拿头拱,也得把他拱出来,于是乎,狮子大开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在任何时候都适用。 在河套生活虽说不缺吃喝且安稳,但……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 干一年就是六十两,这还不包括按军功赏银,不说多,干一年就让一家人住大房子了。 一时间,各部族勇士趋之若鹜…… 第115章 战争机器 朱永的动员能力极强,加上条件足够诱人,仅十日功夫,就集结了近七千勇士。 这比李青预估的还要多上不少。 李青征用了相同数量的马匹,以及少量骆驼用以携带粮草。 不过给养带的并不多,既然来了草原,自然要用草原的惯用套路来——以战养战! 骑兵的优势便是作战机动性强,李青当然要将这个特点发挥到极致。 简单休整数日,李青决定出发,临行前,李青告诉朱永做好准备,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会有部落来投靠。 七月中旬,李青这一路军踏上征程。 秋风吹在脸上极是爽快,李青心情亦是爽快…… 八月中旬,路遇七八千人的中小型部落,李青大手一挥——打! 这个部落武装仅有千余人,自然不堪一击,战斗仅持续半个多时辰,便落下帷幕, 以对方投降而告终! 李青没有心慈手软,将这个部落中的大半牛羊,以及财物占为己有,不过,他也没将人逼上绝路,反而给他们指了一条谋生之路。 ——前去河套,投靠大明! 他留下的东西,足够这些人前往河套的路上所需,此外,李青还给他们规划了一条安全路线。 草原部落无论大小,都以劫掠为天经地义,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被人劫掠,他们并不会产生极端仇视,通常只恨自己弱小。 一战之后,对方的青壮竟有不少人想加入李青队伍。 对此,李青自然接受,不过他接收的并不多,只挑了数百精壮,以避免喧宾夺主的情况发生。 至于战利品……李青分毫不取,自上而下尽数奖赏,所有人都得到了财物、分到了牛羊肉。 美美饱餐数顿后,大家开始熟练地宰杀牛羊,烤成肉干以方便携带,骆驼上、马身上,挂着一嘟噜又一嘟噜。 食物,财物,是最直接、也最能调动人积极性的东西;勇士们的作战热情快速攀升,个个渴望战争。 九月下旬,又遇一中小型部落,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战后,李青照旧给拿走过半财富,自上而下地论功行赏,自己不取分毫,让被劫掠的那些人去河套投奔大明,并给其规划了条安全路径。 同时,他也汲取了一小部分青壮。 两次战争过后,得了实惠的勇士们,对战争的渴望再上层楼,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进行下一场掠夺。 财富快速积累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令人难以自持。 李青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领着这一路军,去找中大型部落,顺便为过冬做准备。 冬月初。 总算是找到了劫掠对象,不过…有些失算。 这并不是一个中大型部落,而是大型部落,总人口近五万人,武装力量近万,单是能战人数,就比李青这一路军还强一些。 误判是没办法的事,李青是根据地形图,来判断区域内的部落人口,本就会出现误差。 不过,这次误差有点大,让他倍感头疼。 但不打也不行,眼下已是冬月,气候条件实在太恶劣了,必须要攻占一处区域,驻扎下来。 这一战注定不轻松,李青也加入了战场,以‘六十岁’高龄身先士卒,大杀四方,惊掉一地眼球。 战斗持续了数日,双方伤亡都不小,最终,李青以擒贼擒王的手段,结束了这一场战斗。 但对方的总人口太多了,李青也没办法相对仁慈,只能强势镇压。 历经近半月的强势打击,总算是站住了脚跟,李青论功行赏之余,也对战死的勇士进行了抚恤—— 盘点战死勇士的财富,计算出数字后,着一支小队返回河套,让朱永连同抚恤金,一并发放给其家人。 两千余人发放的抚恤,竟高达三十五万两之巨,李青留在河套的五十万两白银,一下子去掉一多半。 但,李青一点儿也不心疼! 这是必须的,唯如此,才会让手下这些人舍得拼命,敢于拼命。 至于这支部落,李青没让他们去河套投奔大明,而是鸠占鹊巢,全盘接收。 主要是人太多了,河套一口吃不下,且路途遥远,保障他们抵达河套的物资所需甚大,给了他们,自己这边就没多少油水了。 一切稳定之后,时间进入腊月。 李青没有再出兵,一口吃下这么多本就有些消化不良,再扩张可真会被撑死的。 ~ 帐内,锅里翻滚着肉片,李青却没什么胃口,皱着眉,不知在为什么发愁。 帐帘一挑,和忠走进来。 李青回过神儿,问:“如何?” “基本稳定了。” 呼~ 李青松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矮凳,“坐,细说。” “哎,”和忠在李青对面坐下,缓了口气,说:“幼儿幼女,尽皆被我们掌控,有夫之妇不动分毫,只有十六岁以上未嫁人的女子被分配,还好这个部落足够大,完全能满足……所需。” 听完和忠的汇报,李青默然无语。 和忠见状,劝道:“侯爷,咱们这已经很仁慈了,真的,若征服这个部落的人换成别的部落,定然是大举屠戮之刀,杀到他们彻底臣服为止; 至于女人,几乎都要……侯爷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中的极限,不能再好了。” 和忠说的真心,他少年时期就是在草原上生活的,深知其中的黑暗。 草原上,胜利者对战败者就是那么做的。 而在李青的控局下,除了战斗时的伤亡,这个部落几乎没有再减员,甚至包括青壮,都没有惨遭屠戮。 幼儿幼女只是被控制,并未杀害亦或虐待;事实上,控制这些小孩子,正是为了不杀人。 有了人质,对方投鼠忌器,才能极大程度上杜绝战事再起的可能,就连那些被分配的女子也都是只跟一人,而不是……谁想那啥,就那啥。 食物、财物、女人,是把控人心最重要的三样东西,之前只满足两样儿,那是因为战果不够丰厚,但这次不同; 这些个勇士们舍生忘死,才打下如此艰难的一战,战果之丰厚,顶得上前两次战斗的数倍之和; 再不让碰女人,这些人是会闹出乱子的,甚至哗变都有可能。 李青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再仁慈,这支队伍也就崩了。 手下这些人的勇猛战力,都是建立在丰厚利益的基础上,一旦基础被破坏,那权力大厦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李青问。 “从河套跟着来的,还有四千五百余人,加上之前两次收编的,共有五千多一点儿。”和忠笃信道,“别看咱们这才五千人,就是遇上八千,甚至一万的武装,都可一战,甚至能赢!” 敢跟着来漠北发展的,都是对自身实力自信的人,本就出类拔萃,再加上战斗洗礼,以及丰厚利益的加持; 所表现出的战力,和忠都感到惊悚。 虽然减员了两千有余,但整体实力反而更高了,俨然已经成了战争机器。 不过,这座战争机器也有很大弊端,那就是要有足够的利益才能驱使,这很考验主帅的驾驭能力。 还好,实际掌权人是李青,不然,和忠不吓死,也得愁死。 这把双刃剑,一旦不能伤人,便要伤己了。 “五千人还是太少,即便战斗力强悍,也无法搅局,还得发展!”李青沉吟道,“告诉部落中的青壮,年后,我们会劫掠其他部落; 只要愿意追随,不但能释放他们的儿女,亦能分得战后战果。” 矛盾只是暂时压制了,并没有解决,必须得转移矛盾,若这股力量利用得当,完全能转化成战力。 和忠迟疑道:“侯爷,若是这样,那所需的战果势必要更大,这……” “你怕玩砸了是吧?” “呃……是。”和忠讪讪道,“这实在太危险了,完全就是火中取栗。” 李青笑笑:“人都是要用利益才能驱动,驱动力越大,爆发出来的能量也就越大,不如此如何搅局?” 和忠叹道:“可利益总归是有限的,一旦到了满足不了的时候……” “放心,在那一步到来之前,咱们就该撤了。”李青淡然道,“这颗炸弹终究会爆,但,炸不着咱们。” 和忠咽了咽唾沫,道:“万一……真到那天,他们调转枪头,对付河套怎么办?” “不会的,别忘了主力军可都出自河套地区,家小妻女可都在那儿呢,这股中坚力量绝不会调转枪头。”李青抿了口酒,“且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回去了,随着发展壮大,他们的利益更多都集中在这里,现在有了女人,以后还会有孩子…… 所以,这把双刃剑,伤不到大明!” 和忠陡然惊悚,本来还觉得李青有些妇人之仁的他,这一刻,毛骨悚然。 永青侯的算计……实在太可怕了。 打这日起,和忠从尊敬李青,变成了敬畏李青。 … ~ 京师,皇宫。 朱见深望着茫茫大雪,轻声自语:“不知不觉间,都过去十年了啊,过完年,就成化十年了。” 他眸光粲然:“人都说十年磨一剑,朕这把藏锋十年的天子剑,也是该出鞘了。” 第117章 人之初,性本善 “散朝!” 朱见深起身便走,丝毫不给群臣辩驳机会,同样,他也没说要立即执行。 这一波,只是试探而已,先让群臣有个心理准备。 当然,朱见深选择这个时候试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快过年了! 年终奖还在那儿压着呢,他又没说直接裁员,百官也不至于跟他闹。 不过可以预见,这个年,他们是过不好了,至少心里痛快不起来。 ~ 御书房。 朱见深哼着小曲儿,一边处理奏疏,他心里倒是极为痛快。 “皇上……”小黄门从外面迈着碎步进来,“游击将军李宏于宫门求见。” “李宏啊……”朱见深朱笔顿了下,扬了扬下巴,“宣!” “是。”小黄门急急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李宏随小黄门进来,“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见深放下朱笔,笑问:“可都准备好了?” 李宏拱手称是:“共五千两百人,都是微臣精挑细选的!” “嗯…不错。”朱见深欣然道,“过了年就出发吧,大明水师荒废了太久,是时候重新操练起来了。” 顿了顿,“这些年你四处奔波,无暇顾及家庭,此去江南,以后基本就常驻了,亦可解你夫妻相思之苦。” 李宏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谢皇上体恤。” 朱见深笑笑,问:“令夫人一家……可都还好?” “都挺好的。”李宏点头。 “好啊……”朱见深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转而引向正题,“永青侯曾言:如今大明财富多自海上来,祸端亦会来自海上,于大明江山千秋计,水师的重要性不亚于三大营,更有甚之; 朕亦深有同感啊! 将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既是对你人品的信任,也是对你能力的肯定,虎父无犬子,莫要让朕失望。” 李宏拱手:“微臣定尽心竭力,不负隆恩浩荡!” “嗯。”朱见深微微颔首,“水师最是烧钱,现阶段朕能给予的条件有限,毕竟……朝局马上就要……唉,不说这个了。” 缓了口气,朱见深正色道:“装备什么的你大可放心,一支五千人的水师,朕还是供养的起的,火炮、火铳、兵甲器械……统统给你安排上,但,你必须要物尽其用。” “微臣遵旨!”李宏拱了拱手,见皇帝没继续说下去,这才试探着问:“皇上,永青侯那边儿……可有消息传来?” 李宏休假回来时,李青已然率军出发,他没能跟干爹说上话,一别大半年,他既是思念,又是担忧。 干爹都已是花甲之年…… 朱见深知道他是担忧李青,并无愠色,含笑道:“你可以永远相信他。” “呃…是。” 皇帝不说详情,再问就逾矩了,李宏本也只是想知道干爹境况,并不是要打听军事。 知道干爹无恙,他便也放了心。 见皇帝又提起朱笔,李宏行礼:“臣告退。” “嗯…去吧。” 李宏走了好一会儿,朱见深才放下朱笔,伸了伸懒腰,嘟哝道:“但愿……虎父真的无犬子,不然……朕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战船、火炮、火铳、弹药、弓箭、兵甲器械……算下来,一支装备精良的五千人水师,比一万骑兵还要花钱。 让户部出钱倒不是不能,不过肯定要经过一番扯皮,加上马上就要大动官僚机构的利益,朱见深索性自己掏腰包,省得对方以此为筹码。 幸赖,在商税重新规划后,税收日益富足,这些额外花销对朱见深来说,还承受得起。 … 忙碌了一上午,朱见深才总算忙完了今日份儿的工作。 其实自放权内阁后,皇帝的工作量,比之当初洪武时期轻松了太多,甚至……皇帝都可以整日享受,只要一律批红就是。 但若那样,则会让内阁做大。 且内阁的建议,多多少少都会夹带私货,一律照批可不能行。 所以,皇帝还是要干活儿的,不过,较之朱元璋废丞相后的那段岁月,现在的皇帝着实安逸。 用过膳后,朱见深乘上一顶小轿,去了安乐堂。 这些日子,他去安乐堂的次数,都快赶上去永宁宫了。 实在是……大胖小子可爱的紧。 再有就是,相比皇宫的沉闷,安乐堂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家。 ~ 安乐堂,后院儿。 小家伙儿没了往日的快乐,他趴在矮桌上,脸蛋儿被小手托着,挤压得些许变形,整个人无精打采。 “娘亲,能不能不读书啊?” 过了这个年他都四岁了,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 “不能!”李姑娘严词拒绝,“来,跟娘亲读,人之初,性本善……” 小家伙儿乌黑眼珠转了转,说:“那如果让孩儿吃着糖读,孩儿肯定能读好。” “还吃糖呢,你昨夜还哭着牙疼,都忘了吗?”李姑娘哼道:“再不听话,娘亲可打你了。” “娘亲……我困了。”小家伙儿就势趴在矮桌上,两眼一闭,无视娘亲威胁。 一向好脾气的李姑娘忍不住血压飙升,径直走向一旁拿出戒尺…… 片刻后,小家伙儿嗷嗷哭…… “还困不困?” “不困了。” “能读吗?” “能!” 李姑娘欣慰笑了:“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小家伙儿一边哭,一边跟着读。 这时代,家庭有条件的孩子,启蒙读物一般都以《论语》、《诗经》为主,亦或《千字文》。 其次才是《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通俗读物。 李姑娘瑶..族土司出身,大明对土司的政策大体上比较怀柔,多以引导向善为主,所以她打小读的就是《三字经》,对《论语》、《诗经》之类的书籍并无涉猎。 说难听点儿,她自己都看不懂,甚至有些字她都不认识,所以只能从《三字经》入手。 她有些忧虑,怕自己学问浅耽误了儿子,寻思着若是皇上来了,求他派个内书堂太监来教儿子读书认字。 李姑娘倒没有非分之想,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儿子注定只能是个藩王,尽管儿子现在是皇长子。 但,就算是藩王,也不能大字不识几个不是? 许久,李姑娘读完了,小家伙儿也磕磕巴巴地跟着读了下来。 他希冀的问:“娘亲,可以吃糖了吗?” “不可以,即日起,戒糖!” “哇……”小家伙儿又哭了,比刚才被打手心时哭的还伤心,不让吃糖,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李姑娘有些心疼,正欲哄劝两句,忽闻一道威朗声音传来: “小纪开门,是朕!” “莫哭了!”李姑娘心中一喜,起身去开门。 小家伙儿立时就不哭了,忙也跟上娘亲,他知道是爹爹来了,他更知道马上就能吃糖了。 “呦,乖儿子这是怎么了?”朱见深一进门,就把儿子抱了起来,见儿子泪痕犹在,抬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貌似很有经验的说: “儿子还小,别动不动就打他,打皮了,以后打也没用了。” 李姑娘应了声是,低头关上门,跟着父子俩往回走。 进了屋,她忙送上杯热茶,“天冷,皇上喝杯茶暖暖身子。” “嗯…”朱见深放下儿子,靠在椅背上悠闲抿了口茶,见她低着头也不言语,说道,“刚才朕没有苛责你的意思。” “臣妾知道。”李姑娘点了下头,迟疑少顷,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 “儿子马上就四岁了,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皇上可否……”李姑娘难掩自卑,“臣妾没什么学问,无法教导他。” 朱见深笑道:“你是想让朕着人来教他读书是吧?” “皇上别误会,臣妾没有妄想,只是……” “不用解释。”朱见深抬手打断她,笑着说:“这本就是应该的,朕想着过了年再遣人来,既然你开口了,那回头朕从内书堂挑两个懂事的太监过来。” 李姑娘松了口气,“臣妾谢皇上隆恩。” “这是朕的儿子,用得着你谢?哈哈……开个玩笑,你看你,又惶恐起来了。”朱见深打趣说,“朕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姑娘低下头,轻‘嗯’了声,素白的脸蛋儿红了红。 朱见深瞧着,不由心神一荡。 “爹爹,爹爹,”小家伙儿的叫喊,将他拉回现实,“爹爹,孩儿不想读书,想吃糖。” 小家伙儿仰着脸,希冀的问:“可不可以啊?” 朱见深捏了捏他暄软的脸蛋儿,大笑道:“当然……不可以啊!” “啊?”小家伙儿傻眼。 却听爹爹又说:“书要读,糖,也是可以吃的嘛。” 闻言,小家伙儿忙跑到娘亲跟前,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爹爹说了,可以吃糖。” 李姑娘叹了口气,“皇上,小宝他……都有蛀牙了。” “呃…这样吗?”朱见深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儿子,道,“吃了这颗,可不能再吃了。” “好。”小家伙儿答应的干脆。 李姑娘无奈苦笑,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说:“最后一颗了。” “嗯嗯。” 小家伙儿如愿吃上了糖,大眼弯弯。 朱见深亦是愉悦,只是……愉悦之余,也有些愧疚。 他轻叹道:“过了初一,朕来陪你们补过一个年。” 李姑娘心头一暖,小声说:“皇上,不要紧的。” 朱见深笑笑,又是一声叹:“就当是朕的弥补吧,年后,朕就要忙起来了,不能常来。” …… 第118章 幸福 “娘亲?” “嗯?” “我爹爹……皇上,是很厉害的人吧?”小家伙儿问。 李姑娘神情一动,秀眉也不禁一蹙:“谁教你的?” “没人教,孩儿看出来的。”他有些骄傲。 李姑娘为之一乐,笑问:“那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娘亲害怕皇上,那些没胡子的人也怕,还有……” “好了。”李姑娘打断他,“你这个年纪好好读书就行了,别的事不要想。” “喔~”小家伙儿挠了挠头,又问:“娘亲,好好读书能做皇上吗?” “不能!”李姑娘摇头,“这种话万不可再说。” “为什么啊?”小家伙儿不解,“爹爹能做,我为啥不能?” 他有些不服气,“以后长大了,我也要做皇上!” 李姑娘脸色倏地大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我……”小家伙儿被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娘亲,颤颤巍巍摇头,泪花在眼眶打转:“我也不知道……娘亲你别生气。” 娘亲哪里是生气,娘亲是…恐惧啊……李姑娘惊吓程度丝毫不比儿子轻,更有甚之。 她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儿子这话会带来大恐怖,她左右不放心,于是……她将儿子打了一顿。 狠狠揍了一顿。 儿也哭,她也哭…… 最后,小家伙儿趴在娘亲怀里睡着了,小身子还一抖一抖的,不时抽噎,满脸的泪痕,显得可怜无助。 李姑娘既自责,又心疼,同时也惴惴不安,满心惊惧。 童言无忌却也看说的是什么,有些话即便是童言,也是犯忌讳的,同时,也难免给人一种,有人在给孩子灌输某种思想的感觉。 莫说儿子只是个庶出,而且她还是土司出身,便是嫡出的太子说要做皇帝,那也是触了真龙逆鳞。 且皇帝春秋鼎盛,就算皇帝老态龙钟,此等逆言也万不可说,说,则必遭大祸! 李姑娘没有办法,她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尽可能把遭祸的风险降到最低。 她抱着儿子轻轻摇晃,脸上写满了忧惧…… ~ 朱见深回宫后,便去了永宁宫。 贞儿正在看小人书,听人奴婢说是皇上来了,也只是换了个姿势,手不释卷。 在永宁宫她一向放肆,当然,这也是朱见深惯的,谁让他深情呢。 女人嘛,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 少顷,朱见深走进来,贞儿这才放下书起身,“臣妾见过皇上。” “嗯。”朱见深自顾自走到她身边坐下,顺带将她拉坐下来,“又看小人书呢?” 奴婢们见状,很有眼力劲儿地退下。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呗。”贞儿瞟了眼一脸心虚的小祖宗,撇撇嘴,“去安乐堂了?” “昂,今日有闲去看了看。”朱见深讪讪点头,不知怎地,每次去安乐堂回来,他都有种偷人的愧疚感。 或许……这是大明第一深情人设,带来的副作用吧! 贞儿没说什么,只是道:“下次带臣妾一块儿,臣妾这也挺无聊的,又不好总一个人出去。” “那有什么,觉得烦闷就出去逛逛,谁还敢说你……”朱见深诧异道,“可是母后又给你小鞋穿了?” “那倒不是,”贞儿摇摇头,“自上次那事儿之后,她就不怎么管我了,也不多事了,真是苍天有眼……咳咳,皇上也轻松不少吧?” “……”朱见深苦笑点头。 他知道婆媳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索性岔开话题:“朕与你说件事。” “皇上你说。”贞儿依了上来,跟只猫儿似的撩拨他。 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过了初一,朕想去安乐堂留宿一夜,你给朕打打掩护。” 贞儿动作一僵,离开他的怀抱,哼道:“好说,皇上有命,臣妾怎敢不从呢?” “呃……吃醋了?” “臣妾哪敢呀?”贞儿拿起小人书,继续翻阅,与方才判若两人。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好笑道:“贞儿一向大度,这次却是为何?” “得了吧?就知道给我戴高帽儿。”贞儿翻了个白眼儿,她倒也没真吃醋,不过是一种调情手段罢了,谁让小祖宗就吃这套呢。 朱见深也知她是故意为之,只是轻叹道:“朕亏欠她们母子良多,奈何,眼下时局不允许,不然把她们接进宫来,也可给你做个伴儿。” “这倒是。”贞儿点点头,也正经起来:“皇上,安乐堂不比皇宫大内,去的话定要多带些护卫。” 朱见深含笑点头,戏言道:“贞儿之命,莫敢不从。” “德性……”贞儿咕哝了句,又依了过来,“皇上,话说……你也应该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努力了呢!” “贞儿如此迷人,朕无暇他顾啊!”朱见深揽住她,上了手。 “臣妾认真的。”贞儿拍开他使坏的手,“皇上迄今也不过三个皇子,还…… 唉,之前皇上是为巩固皇权,然,皇上现已执掌权柄,也是该为宗室努力了,百姓家都秉承多子多福,何况帝王家……” 她轻叹道:“如今内廷外廷,无一不把皇上膝下无子的帽子,扣在臣妾头上,若宫里再不添丁,怕是后世史书上,也要编排臣妾了……” “谁敢?” “明着不敢,私下未必不敢……”顿了下,贞儿笑道,“臣妾观那宸妃就很不错,定能给皇上生个大胖龙子。” 上次弄走恶婆婆的心头宝,多亏了宸妃多那一嘴,贞儿有恩必报。 朱见深想想也是,眼瞅着都成化十年了,明面上竟无一皇子现存,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行呢。 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朕的贞儿哄开心……” 两人差了十七岁,不过,也正因如此,二人很契合。 一个处于如虎年纪,一个处于精力旺盛阶段…… ~ 要过年了,京师大街熙熙攘攘,百姓脸上洋溢着笑容,辛苦了一整年,总算能享受享受了。 但,这座城中的精英人士,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过年不闹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当然,他们也闹不起来。 人皇帝也没打破潜规则,就提了一嘴,然后就没了下文。 皇帝不说,他们自不能主动提起,不过,谁都知道,这事儿迟早会提上日程。 虽然还没发生,但他们已经头疼起来了。 心里……着实膈应得慌! 反正这个年,他们是过不舒坦了。 相比群臣的提心吊胆,朱见深倒是心怀舒畅,奉天殿上和颜悦色,脸都没红过一次,那叫一个礼贤下士。 可他越是如此,群臣越是难受,他们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皇帝憋着坏。 结合之前皇帝数次剑走偏锋,精准打击,他们愈发不安。 这位成化帝一向都是谋而后动,几次大决策,都达到了战略目的,以至于还没‘开战’,他们就失了必胜信念。 虽说永青侯不在京师,但……皇帝已然羽翼丰满,且深谙帝王之术。 就……难搞啊! 怀着不安的心情,总算是熬到了过年。 成化十年,大年初一。 朱老板总结当下,展望未来,对大明公司的未来发展极有信心,一副做大做强模样,绝口不提裁员之事。 年终奖亦是丰厚,不仅较之往年增加了一成,且还是自掏腰包。 憋着坏,他肯定是憋着坏…… 这钱,群臣拿了都不开心,他们觉着烫手。 他们甚至都能想象出,皇帝歪嘴时的模样…… ~ 朱见深心情极好,打发走群臣,便带着贞儿去了坤宁宫。 自上次后,周太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就连对贞儿,也不横鼻子竖眼了,加上过年氛围加持,相处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一年也就这几天清闲,朱见深来了兴致,攒了个局儿。 跟爱妃、母后玩起了万饼条。 一玩儿就是一下午…… 次日,一大早。 朱见深就乘轿子去了安乐堂,这次,怀恩也跟在左右。 皇帝要在宫外过夜,安保工作岂可马虎,他自然要跟着。 目送皇帝进了宅院后,怀恩立即调集东厂、锦衣卫,在安乐堂一带严密巡视,以防万一。 为不显山露水,怀恩把在京厂卫用了个大半,在大街上晃悠。 称皇上爱民如子,以防过年期间,有人饥寒起盗心,叨扰了良民百姓。 厂卫不知内情,但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亲自下场了,他们自不敢马虎,一圈儿又一圈儿地巡视。 好在这是过年,都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大街上没什么人,倒也没有扰民。 安乐堂,后院儿。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下,桌上摆放着新鲜的蔬菜、瓜果、点心、以及鱼羊等肉片; 中央处,火锅沸腾,汤汁翻涌。 小家伙儿穿的暖暖的,跟个企鹅似的,更显憨态可掬。 他看看左边的爹爹,又看看右边的娘亲,咧着嘴傻乐,他很开心。 朱见深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包,温声道:“这是你的压岁钱。” 尽管迟了,他还是想补上。 “谢谢爹爹。”小家伙儿接过,好奇问:“这个压岁钱能干嘛呀?” 他还模糊记得,去年这时候,娘亲也给了他这个,不过事后又给收走了。 朱见深轻笑笑:“能买好多好多糖。” “真哒?” “当然!”朱见深笃定地点点头。 小家伙儿笑得更开心了,大眼弯成了一条线。 他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这一刻,他体会到了…… 第119章 爹娘睡两旁,儿睡最中央 “咕嘟嘟……” 锅中肉片浮动,腾腾香气扑鼻而来。 朱见深抄起筷子夹了片肥美的羊肉,在唇边吹了吹,本欲放进口中的手顿了下,转而放在儿子碗中,“尝尝看,好不好吃?” “嗯。”小家伙儿早就馋了,他年龄小,筷子用得还不熟练,便抱起小碗往嘴里扒拉。 少顷,他露出满足的笑,口齿不清地说:“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朱见深又夹起一片吹了吹,放进他小碗儿。 李姑娘见状,忙道:“交给臣妾便是,皇上快用膳吧。” “无妨,”朱见深笑了笑,“你也吃啊,不要拘束。” “嗯……”李姑娘低低应了声,一向恬淡的她,今日却是屡屡露出欢喜。 小孩儿吃东西慢,爹爹娘亲夹菜急,不多时,他那不大的小碗就垒得老高,他没办法再抱起碗吃了,便把嘴凑了上去,吃得小脸油腻…… 饭后,朱见深在院里晒太阳,小孩儿蹲坐在他边上的小马扎,笨拙地学着他模样,翘起粗短小腿搭在另一只腿上,眯着眼,面朝太阳,小胖脸儿红扑扑的。 李姑娘在厢房整理着被褥,偶尔起抬头,从窗口瞥见神同步的父子俩,不禁莞尔一笑…… 午时末,大门敲响。 “门没锁,进来吧。”朱见深懒洋洋地说了句,继续闭目养神。 小孩儿也学着他说:“门没锁……” 话到一半,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小脸一垮。 两个内书堂太监联袂走进来,今儿皇帝来了,他们怎么也得表现一把。 “奴婢参见皇上,”恭敬行了一礼,二人又看向小家伙儿,满脸堆笑,“小皇爷,该读书了呢。” 小家伙儿苦着脸,拉了拉爹爹衣袖,“爹爹,今儿能不能不读书啊?” “当然可以。”朱见深大手一挥,“你俩且退下吧,明儿个再教。” 多学一天,少学一天没什么打紧,况且,他又没打算立这个儿子当太子。 “……是,奴婢遵旨。”二人悻悻称是,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等等。” 两人忙驻足,转过身,弓着腰。 朱见深指了指茶桌上的木盒,“你俩一人一锭金,余下的银锭,发放给下面奴婢们。” “谢皇上赏赐,谢皇上赏赐!”二人喜不自禁,忙磕头谢礼,上前捧起木箱子又是一礼,这才喜滋滋去了。 不多会儿,外面便传来叩谢隆恩声…… 小家伙儿歪着头,问:“爹爹,你很有钱吗?” 朱见深好笑点头:“嗯,很有钱?” “有多少啊?”小孩儿好奇。 “好多好多,”朱见深沉吟了下,比喻道:“能把这小院子堆满。” 小孩震惊了,喃喃道:“那岂不是……能买一座糖山?” “哈哈……”朱见深忍不住大乐,片刻后,他止住笑,叹道:“爹爹的钱,也不全是自己的,有相当一部分要花给别人。” “为啥?” “因为……爹爹的钱,就是从别人手里获取的,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朱见深说。 “就像……刚才爹爹赏的那些人?” 朱见深摇头:“不,他们只是伺候人的奴婢,爹爹的钱可不是来自他们,花给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维护爹爹经济来源的手段。” 这话一个孩子哪里听得懂,他挠了挠头,‘喔’了声。 很快,他又找到了一个新话题:“爹爹,皇上是什么……” “皇上,要不要去歇歇?”李姑娘快步走来,打断儿子话的同时,眼神凌厉的瞪着儿子。 小家伙儿瞬间想起上次毒打,顿时不敢吭气儿了。 “不用,朕不乏。”朱见深轻轻摆手,看向儿子,“你很好奇?” “小孩子对啥都好奇。”李姑娘笑着接过话题,说:“孩子嘛,都有慕强心理,何况是对英武的父亲。” 朱见深失笑点头:“这倒是。” 李姑娘唯恐儿子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拉着他的小手,“今儿既不读书,那便去午睡吧。” “孩儿不……好吧。”对上娘亲威胁的目光,他怕了,亦不想再重复上次毒打。 朱见深没有阻止,待李姑娘将儿子带回厢房,再次走来,才说: “莫要太过严厉,小孩子承受能力差,管教过于严厉并不是件好事儿。” 李姑娘点头称是,“臣妾知错了。” “呵呵……”朱见深轻笑,“你不说朕也知道,怕儿子说了犯忌讳的话是吧? 亦或,怕朕怀疑你痴心妄想? 在你心中,朕就那般小气?” 李姑娘心中一凛,忙摇头否认:“不是的……皇上……” “不用解释,朕并未生气。”朱见深嗓音依旧温和,道:“这孩子朕很喜欢,然……他无帝王相; 他日太子立下,朕就认下你们母子,给你名分,亦会给他身份。” 朱见深笑道:“难不成,朕对自己的儿子、女人还会小气?” 李姑娘见他并无愠色,提着的心便也放下来,道:“是臣妾多心了。” “知道多心就好,以后莫再胡思乱想了。”朱见深伸了个懒腰,“晒久了,还真有些困了,回屋吧。” 李姑娘脸一红,低低道:“皇上恕罪,臣妾……不甚方便。”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脸色讪讪:“那……陪朕下会儿象棋吧?” “嗯,好。” 朱见深象棋水平不咋地,但李姑娘不会围棋,两人一边聊天儿,一边下棋,暖阳下,气氛温馨。 通篇下来,互有输赢,倒也算是棋逢对手。 儿子睡醒后,两人便又围着小家伙儿转,做做游戏,讲讲故事…… 不知不觉,红日偏西。 还未立春,天色很快昏暗下来,气温陡然降低,用了晚膳后,一家三口便回了厢房。 秀榻整洁柔软,全是崭新的棉被,小家伙儿睡了午觉,精力旺盛的很,在软乎大床上又蹦又跳。 “莫跳了,都弄乱了。”李姑娘见辛苦许久才铺好的床,片刻功夫就被儿子给弄得一塌糊涂,不由气苦。 “哎?无妨,小孩子嘛,有活力才好呢。”朱见深一副慈父形象,倒显得李姑娘不是了。 李姑娘:“……” 玩闹儿了一阵儿,小家伙儿便也消停了,跑下床,取来自己的小枕头放在中间。 嚷嚷道:“爹娘睡两旁,我睡最中央。” 朱见深大乐:“还挺押韵,咋,你要作诗啊?” 李姑娘也不禁噗嗤一乐,拉着儿子躺下,“别折腾了,赶紧躺被窝里。” 顿了下,“皇上,该歇息了。” “嗯。”朱见深从床头坐起。 李姑娘忙上前帮他宽衣,待其盖上被子,这才从床脚处爬进内侧和衣躺下。 爹娘睡两旁,儿睡最中央。 月光皎洁,洒在窗纸上,小孩眼珠黑亮,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听爹爹说话,听娘亲回应。好多话他都听不懂,但,他喜欢听。 夜深了,他终是没能熬住,睡了过去…… ~ 次日,他醒来时,太阳已然高高升起。 “醒啦?” “嗯,爹爹。”小家伙儿懒懒唤了声。 “赶紧去刷牙!” 朱见深淡淡道:“以后不准吃糖了。” “啊?”小孩一下精神了,也急了:“为啥呀?” “你昨晚吵了半宿牙疼。”朱见深没好气道,“老子都没睡好,总之,以后不准再吃了。” “我没说,我都不记得,”他拼命否认,“我牙一点儿都不疼。” 朱见深脸一板:“你再说?” “……不吃就不吃嘛。”小孩缩了缩脖子,怂了。 若说话的是娘亲,他肯定要闹上一番,因为娘亲更亲近,且也经常说不让他吃,最后还是给了他糖。 但爹爹……终究是生疏些。 朱见深在床边坐下,问:“会穿衣服吗?” “会扣扣子。”小孩低着脑袋说。 冬天棉衣太厚,他也才刚四岁,自己穿衣着实困难。 “……坐起来,老子教你。” “喔~” 穿好衣服,提上鞋子,被爹爹牵着来到客堂,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着的两个大食盒,顿时食欲就上来了。 虽然不知里面装的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好吃的,每次爹爹来,饭菜都格外丰盛。 几乎不用催促,他麻利地跑去门口角落,拿起娘亲早已准备好的丝瓜瓤子,蘸了些盐巴清洁牙齿。 这丝瓜瓤子不太好用,他刷着很费劲儿…… “咕噜噜……”温水漱完口,拿过娘亲手上冒着热气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抹,他颠颠儿地跑回餐桌前,爬上椅子坐下,“娘亲,快来吃饭啦。” 李姑娘好笑摇头,重新润了润毛巾,上前又对他小脸儿一阵‘蹂躏’,嘴上说着:“哪有你那般洗脸的……” 热毛巾抹完脸后,小胖脸儿更显洁净、红润,朱见深上手捏了捏,起身打开食盒,笑道: “瞧把你急的,这就开饭。” 李姑娘放回毛巾,忙走上前说:“皇上,臣妾来吧。” “嗯。”朱见深没跟她争,坐下安心等着吃喝。 李姑娘一层层打开食盒,取出一碟碟精美饭食,这些饭食小太监已经试过毒了,只是小家伙儿没醒,故又放回了食盒。 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热了,倒也正好适合急不可耐的小家伙儿。 怎料,他刚咬上一口小肉包,就一小太监进来禀报说:“皇上,皇贵妃娘娘来了。” “嗯,让她进来吧。”朱见深点头。 李姑娘忙朝儿子道:“先别吃了,等你姨娘一起。” “喔~好吧。”小家伙儿怏怏点头,伸着脖子向外张望,少顷,就看到多日不见的姨娘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 第120章 侯爷,您懂得真多 很快,一主一仆进来,行礼:“臣妾(奴婢)见过(参见)皇上。” 一个只是微施一礼,一个却是下跪叩头,一样的见礼,行礼方式却天差地别。 朱见深神情平淡:“免礼。” “谢皇上。” 贞儿上前,跟李姑娘话起家常。 汪直也起了身,眼中震惊神色一闪而过,旋即站在门口处弓着腰,对李姑娘母子,莫说行礼,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贞儿瞟了汪直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这次,可真不是汪直狂妄,相反,这是他机灵的表现。 皇上出现在私宅,且还有清秀女子以及幼童陪伴,汪直又岂会看不清真相何也? 然,这处私宅明显已经存在许久,可宫中却无半点传闻,就连贵妃娘娘来时都遮遮掩掩,足以可见一斑。 这种时候,装傻无疑是最好的表现,真若上赶着行礼谄媚,反而会招来祸端。 被贞儿调教数年,又在昭狱关了一年,汪直已然彻底开了窍,尽管年少,却俨然融入了这功利场。 他眼观鼻,鼻观心,然若雕塑一般。 朱见深心情不错,笑问:“贞儿可吃过早饭了?” 都这会儿了,贞儿自然吃过了,“没呢。” “那便一块儿吃吧。” 李姑娘忙也道:“姐姐快坐,刚巧多了一双筷子。” 说着,将自己那双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递给了贞儿。 同时,拿起儿子筷子,给其夹了个肉包,低声道:“叫人。” “姨娘。”小孩儿唤了声。 贞儿含笑点头,打趣道:“怎么,姨娘几日不来,对姨娘不亲啦?” “没,没有。”小家伙儿摇摇头,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递上咬了一口的肉包,“姨娘,给你吃。” 李姑娘面色微变,刚欲说教儿子,贞儿却是含笑接过,还丝毫不嫌弃地咬了一口:“算姨娘没白疼你。” 说着,取出一个红包,“喏,这是姨娘补给你的压岁钱。” “谢姨娘。”小家伙儿忙跳下椅子接过,嘿嘿笑了起来。 见状,李姑娘松了口气,饭桌气氛再次和谐。 “吃吧,都快凉了。” “是,皇上。” …… 吃过饭,朱见深跟贞儿便走了,活泼一天的小家伙儿,胖脸上罕见地浮起愁容。 李姑娘知他心里落差大,安抚道:“以后爹爹还会来的。” “嗯……”小家伙儿怏怏点头,突然问:“娘亲,姨娘跟爹爹的关系,是不是跟你和爹爹一样?” “呃……怎么这么问?” “是不是啊?” 李姑娘迟疑片刻,点头道:“是这样。” 小家伙儿急了:“为什么呀,爹爹都有娘亲了啊?” 小孩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有些东西不用教,也是能感受到的,再说……他都四岁了。 李姑娘想了想,儿子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有些事情是要试着让他明白了。 于是说道:“因为你爹爹是皇帝啊,皇帝都要有很多女人。” “爹爹就不能只有娘亲吗?”他满脸不高兴,既是为娘亲,也是为自己。 李姑娘苦笑说:“古往今来皆如此,没有皇帝只有一个女人。” “可……” “好了,昨日就落下了功课,今儿可不能了。”李姑娘起身道,“娘亲去唤先生来,你在这老实待着。” “知道啦。”小家伙儿嘟着嘴,托着胖脸儿闷闷不乐。 ~ 小轿挤了俩人,一路晃晃悠悠,远不如龙辇四平八稳,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朱见深掀开半边轿帘,瞥了眼后面,汪直正躬着身,跟在轿子亦步亦趋。 片刻,他放下轿帘,轻声说:“事先说过了吗?” “不曾。”贞儿摇头,低声回道:“皇上交代的,臣妾哪敢逾矩?” “嗯,”朱见深满意点点头,“如此这般,却是可用了,不枉朕关他……咳咳,这一年多来的栽培,总算是开了窍。” 贞儿莞尔笑道:“臣妾早就说过汪直机灵,你还不信。” “呵呵……他机灵,还不都是贞儿调教的好?”朱见深打趣。 “嘁~”贞儿撇撇嘴,继而正色起来:“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朱见深不喜:“咱们之间,还用的着这个吗?” 贞儿点点头,直言道:“臣妾想求皇上,即便有天不用他了,也莫要丢弃他,至少……别卸磨杀驴。” 朱见深汗颜,这事儿他已经做过一次了。 “皇上若是不允,那还不如让他继续伺候臣妾呢,也别去什么御马监了。” “……好吧。”朱见深点头,“朕答应你,不杀他。” 闻言,贞儿这才放了心,展颜笑道:“汪直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你就对他这么自信?” “不是对他自信,而是臣妾对自己的调教,以及眼光有自信。”贞儿说。 朱见深好笑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轻叹:“过了这个年,朕可要忙起来了啊。” ~ “过了这个年,咱们可要忙起来了啊。”李青轻叹。 帐内,火锅汤汁翻涌,肉片沉浮。 不过由于缺少佐料的原因,并不算很美味,但李青也吃习惯了。 和忠闻言,却是愁容满面。 “侯爷,内部矛盾已经快弹压不住了,再不释放可是会出事的。”他难掩忧惧。 李青点点头:“我明白,明日你着人,让对方派一些代表出来,准许他们查看孩童近况,一来安他们的心,二来也可激发他们的立功之心。” “是。”和忠拱拱手,又道:“侯爷,咱们何时动身才是关键,恕末将冒昧,不能再拖了啊!” “让他们看过孩童后,就提上日程。”李青说。 他取出地图,指着一个标记点,道:“这处地方是永乐朝时鞑靼大营所在,距我们这儿约莫五百里上下,也是我们下一个目标所在。” “鞑靼大营?”和忠一脸狐疑,“侯爷,这……不对吧?” 他少年时期,父亲还是鞑靼太师呢,鞑靼大营在何处,他如何不知? “这是旧鞑靼大营。”李青解释,“永乐二十二年,太宗最后一次北伐大破鞑靼,趁鞑靼仓皇逃窜之际,大明以敌军死尸、马尸污染了那里水源,迫使鞑靼找了新的落脚点; 近一甲子过去,想来那里也恢复了正常。” “啊?”和忠都懵了,讷讷道:“还有这事儿?” “我还能骗你不成?”李青淡淡道,“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那时你父亲也还是小屁孩儿呢。” 和忠讪讪点头:“永青侯竟连这等秘辛也知晓,真是……侯爷,您懂得真多。” “那是。”李青笑了笑,傲然道:“本侯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快去安排吧。” “是!”和忠站起身,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精气神儿全回来了,“末将这就去办。” 李青目送他离去,又是一声轻叹,他把和忠吹足了气儿,但他自己……却是忧虑重重。 不同于和忠的忧虑,内部矛盾在他看来并不是件值得头疼的事,人质在手,对方便翻不了天。 眼下情况不过是对方施压的手段罢了,李青岂会看不出来? 他忧虑的是……这处旧鞑靼大本营,如今栖居着多少人马。 回味着永乐朝时期的草原,李青能感觉到这里的气候也发生了变化,草原人口正在逐步集中。 不然,他也不会误判身处的这个部落人口。 这不是件好事,因为人口集中就意味着统一,但这也不全是坏事,人口集中,大明打起来就方便了。 有好处,也有坏处…… 当然,现在说这个还遥远,李青忧虑的是当下。 “他娘的,但愿别太离谱……” 李青骂了句脏,抄起筷子在矮桌上磕了磕,胡吃海塞起来…… 十日后。 李青、和忠率三千本部人马,又从这个部落挑出两千精壮,只带着去时的给养,轻装上阵。 临行前,他承诺只要奋勇杀敌,不仅能获得战果分发,且会释放他们的儿女。 同时,对没能选上的人也承诺,后续一样有机会。 他留下了两千余人的本部精锐,啥都不用干,只管看好那些孩子即可,胆敢有人闹事,谁闹杀谁的孩子。 既给了希望,又给了震慑! 做完这些,李青一行五千精锐上了路。 由于之前战果斐然,部下们个个战意盎然,至于那些被迫参战的两千人马,在孩子的胁迫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天寒地冻,行军速度不算快,但和忠却是一点也不急了。 因为已经完成了,内部矛盾向外部矛盾转移的战略目标,余下的,就是作战了。 三战三捷,且还有一战是以少胜多,他亦信心倍增。 只不过,他没注意到的是,一向智珠在握的永青侯,却是隐隐露出忧虑之色。 真武大帝保佑,可千万别误判太严重啊……李青望着前方,心中一点儿底也没有。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无把握之仗,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这一路军不是大明自己的,不然,李青不会这般莽撞。 不过,这并不是说他是破罐破摔,否则,他也不会留下近半精锐了。 小半月后,距离预定地点只剩百里路程,李青让大军驻扎下来,自己做斥候,前去打探情况…… 第121章 纵火犯 土丘上,战马踢踏着马蹄,喷出温热鼻息,李青立于马上极目远眺,阳光正好,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白点儿,映入眼帘。 只一眼,李青便心中一沉,果然……误判了。 这只是一面,还不算被遮挡视线的区域,甚至可以说只是一角,人口就不下万余,不难想象整个部落的人口,会有多少了。 总人口至少在十万以上,甚至…多达十五万。 这个量级的存在,非朝廷大军亲至不可力敌,但,李青手里只有五千人,尽管这些人勇猛异常。 可又不能不打,一旦矛盾不能向外释放,便会在内部爆发,这也是李青只带来时给养的原因所在。 他知道很可能误判,但他更知道,误判也得打! 只是……这情况,着实不太妙。 按照常规分析,这么大的部落,武装力量至少也得有两万之多,实力相差如此悬殊,李青倍感头疼。 草原部落就没有不尚武的,个人素质不会比他的那些部下差,即便差那么一点儿,在四倍甚至更多人数差的加持下,己方万难有取胜之理。 李青眉头紧皱,出征漠北以来,头一次感到棘手。 此处距离对方大营较近,虽说只有他一人,暴露风险也极大,李青没有再巡视下去,快速返回驻扎点…… 帅营。 李青一进来,和忠就快步迎上前,见他安然无恙,总算是放下心来,开口问: “侯爷,前方如何?” 李青没有说话,递了个眼色径直走向矮桌前坐下,胡吃海塞起来。 和忠会意,立即屏退几个心腹部下,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来到李青对面坐下,和忠这才问道:“侯爷,可是……很棘手?” “嗯,确实棘手。”李青叹了口气,将自己看到的说与和忠听,没有丝毫隐瞒。 和忠听罢,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这可怎么办?”和忠慌了神儿,“侯爷,咱们的粮草也就够用四五日了,若不能取得战果,即便赶回去,怕也是……” 李青沉声道:“打!” “可是打不过啊!”和忠苦笑,“人数差太过悬殊,又是野战,两军终归拼的是真正实力,末将知侯爷兵法战策样样精通,然,此等局面,怕是岳武穆在世……唉,这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李青说道:“眼下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再者,你可是统帅,你若慌了,那下面人也不用打了。” 和忠呆了呆,讪讪点头,可他还是很慌。 “侯爷,咱们现在的问题是,打是根本不可能打赢,更不会获得战利品,可不打…如侯爷所说,矛盾不能向外释放,则会在内部爆发……”和忠苦涩道,“必遭反噬啊!” “所以还得打!”李青说。 和忠有些想哭:“侯爷,部下们是战斗欲望强烈,可面对这种级别的差距,再傻的愣头青也会清醒过来,届时,哪还有战意可言?” “我明白。”李青点点头,吁了口气,道:“打,是必须得打,但不能用常规战法。” “偷袭?” 和忠仍不看好,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听李青安排。 “当然要偷袭,不过,偷袭只是手段,却并不是战法。”李青道,“正面拼杀是行不通了,但我们若是单纯搞破坏,极大概率能得手。” “单纯搞破坏,那战利品……咱们给养不够了啊侯爷。”和忠苦叹道,“即便得了手又能如何,人家战力没有受到影响,还不得跟咱们拼命,不死不休啊!” “就是要不死不休,就是要结下梁子!”李青淡淡道:“不如此,如何能稳定内部?” “嘶~高啊!”和忠倏地醍醐灌顶,脸上的愁容迅速被喜色笼罩,旋即,又不禁为之一黯,“侯爷,那给养怎么办?” “拢共半个月的行程,杀一些劣等马也就是了。”李青说。 和忠迟疑着说:“若是杀马充饥,必当拖缓行军……” “这么跟你说吧,就是要让他们跟上,并找到咱们的驻扎地,唯有强敌在眼前,矛盾才能一致向外!” “啊?这……” 和忠震惊,可他却无法反驳,细一琢磨,又觉得这是最优解。 "侯爷妙计!" ~ 京师,乾清宫。 “皇上,汪直到了。” “嗯…”朱见深端起茶杯抿了口,小黄门会意,躬着身退了下去。 直至小黄门出去,汪直方才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朱见深道,“在御马监可还习惯?” “挺习惯……”汪直突然明悟了什么,忙又补了一句:“只是不能为皇上分忧,无以回报皇上栽培,奴婢心中有愧。” 朱见深笑了,这个狂妄少年真的开了窍。 他放下茶杯,笑问道:“怎么,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为朕分忧?” 汪直略一迟疑,给出肯定答复:“有!” “那好,朕给你个机会。”朱见深淡淡道,“辽东建州女真野蛮难驯,你携朕之旨意前去找武靖侯赵辅,好好教训他们一次。” 顿了下,“此番,你做监军太监!” “奴…奴婢遵旨!”汪直激动得脸色通红,纳头便拜。 他知道这是皇帝隆恩,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份隆恩究竟有多重。 建州女真已经犁了两遍,就如地里的宣德薯,被连着刨了两次,又还能有多少? 说白了,这都不能说是栽培,就是让汪直镀金去的。 朱见深即将跟整个大明官僚机构开战,他深知这其中的难度,以及持久度,培养一个胆大妄为,却又忠于自己恶犬以备不时之需,尤为重要! 朱见深指了指御案上早已拟定好的中旨,“莫要耽搁。” “奴婢遵旨。” 汪直爬起来,上前双手捧起圣旨,躬着身退出大殿。 朱见深端起茶又抿了口,这才幽幽叹道:“趁着朕年轻,趁着李青那厮还活着,得赶紧把这件事给做了,这越来越臃肿的官僚机构,迟早演变成吸血蛀虫……” ‘唉…有些事朕不做,只能后继之君做,但后继之君…还没生出来呢……’ 朱见深摇头轻叹,面色冷峻,他知道这么做会带来多大影响,会遭遇多大阻力,但……他必须做! ~ “撤!快撤……!” 李青气息悠扬,“结尖刀阵往外冲,不要恋战!” 周遭热浪滚滚,身后一片火海,怒骂声,喊杀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只教人心胆欲裂。 连李青都感到一阵阵寒意,这次,他是真缺了大德,这一把火下来,可真是……倾尽捕鱼儿海,也洗刷不尽之血海深仇。 李青什么也没得到,但他毁了太多东西。 眼下虽过了年,但仍处于严寒时期,不难想象大火燃尽后,这些原住民的生存条件将会有多么苛刻。 梁子结了,结大发了。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加之事前就已计划周详,散乱的人马很快组织在一起,一路冲杀出去。 这一次,李青又是引蛇出洞,又是调虎离山……能想到的烂招都用上了,战果……也是斐然。 预估至少两万余人,都将无家可归。 这也不怪原住民傻,谁又能想到,李青这一路人不拼杀,不劫掠,放着牛羊不动,专烧他们的帐篷,这……这不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嘛。 大家都为生存,你若真来劫掠,老子也认了,但你烧俺们栖息的帐篷算咋回事儿? 这天寒地冻的……你他娘纯纯恶心人是吧? 李青会说蒙语,他听得出后面人骂的有多脏,不是一般的脏。 但,他不敢还嘴。 “撤,不要恋战……!” 李青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用蒙语大喊。 其实都不用他喊,这些个纵火犯何尝不知缺了大德,一个赛一个地亡命奔逃…… 那咬牙切齿的怒骂,听听都让人发毛,这要是落在对方手里,死都不得好死。 他跑,他追…… 两日后,粮草告罄,但对方仍紧追不放,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那种不死不休的坚决,真可谓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侯爷!”和忠大急,“粮草已告罄,真要走那一步?” “莫慌,”李青道,“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再撑一撑就可,先杀劣马充饥。” 和忠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只能照做。 杀了马,饥饿问题是解决了,但,撤退速度也变慢了。 三日后,便被对方追上。 李青以弓箭手断后,仅坚持一日,箭矢便消耗一空。 眼看大战无法避免,李青只能身先士卒,以放风筝的方式断后,以强大的个人武力震慑追兵…… 如此又两日,李青也撑不住了,只能被迫应战。 好在此处离己方阵营已然不远,且对方一路追击之下也人困马乏,双方皆是疲惫之师,交手几合下来,伤亡都不算大。 往复数次后,李青这一路军总算是磕磕绊绊,回到了己方阵营。 瞧着对方那满腔不甘的模样,李青还贱兮兮的嘲讽:“我们都到家了,还追呢?” “@#¥%……” 又是一阵怒骂,愤怒火焰再次熊熊燃烧,但,他们也还没到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地步。 确认了位置,他们便回去了。 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还会再来。 而李青,也达到了战略目的:搅局、矛盾向外释放! 甚至,还上升到了生死危机…… 第122章 单刀直入 帅营。 李青、和忠相对而坐,面容严峻。 “侯爷,眼下局势不妙啊!”和忠道,“虽说内部矛盾没爆发,却也只是暂时性的,且这一战下来,也迎来了两个严峻新问题。” 李青幽幽说道:“权力崩塌!” 和忠怔了下,点头道:“侯爷英明,这个问题太严重了,咱们这一路军的结构,便是以丰厚的战利品来维持的,超强的战斗力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不过,这次可啥都没得到啊!” 他皱眉道:“咱们是搅局的可以不在意,但他们可都是奔着利益来的,如此这般……” “派一支队伍去河套,让抚宁侯朱永给咱们输送物资补给,”李青说,“我亲自书信,他定会抓紧时间办; 同时,将此消息公之于众,该赏的依旧会赏。” 顿了下,“我亦会暴露身份,以做到令人信服!” 和忠缓缓点头:“若是如此,应该可以解决此问题,但……另一个呢?” 他咽了咽唾沫,艰涩道:“即便咱们这边众志成城,也不过五万来人,对方怕不有咱们三倍,如此血海深仇,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无妨!”李青道,“他们距离咱们足有五百里,长线作战的消耗极大,全部出击他们承担不起,再说,咱们也不过是烧了一小部分,又不是全部; 应该……不至于你说的那般严重!” 和忠苦笑点头:“但愿如侯爷所言吧,末将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 “侯爷还有何吩咐?” 李青沉吟了下,道:“安稳住人心后,放了那些孩童吧。” “啊?”和忠罕见提出质疑,“侯爷,若是这般,咱们可就彻底失去主动权了啊。” 李青苦笑道:“都这时候了,就别在乎主动不主动了,眼下这情况俨然到了生死关头,不安抚好人心,如何一致对外? 到时候打起来,你说他们是迎敌呢,还是急着救自家儿女呢?” “……好吧。”和忠叹道:“侯爷,末将总觉着……咱们是在玩火。” 李青嗤笑:“总共大几千人,不剑走偏锋如何搅局?放心吧,我才是主负责人,这把火无论如何都烧不到你。” “呃呵呵…侯爷误会了,末将并非是一味怕担责……” “我知道,不过你到底是统帅之一,为帅者,在任何时候都要沉着冷静,这是第一要素!”李青哼道:“你要不是故人之子,老子早对你不客气了。” 和忠脸一红,拱手道:“晚辈谨受教!” “嗯,去吧去吧。”李青挥挥手,“组织好人,过来取我亲笔信。” “是。”和忠拱拱手,走了出去。 李青提笔写下信件,托着下巴发起了呆…… 眼下这情况还不算太差,至少,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青有信心处理好。 真正能让他忧虑的是京师,眼下朱见深已然执掌权柄,隐忍十年,这个有想法的大明天子,又岂会毫无作为。 尤其是自己又回朝了,尽管言明事后他会归田养老,可现在他还在任…… 李青不禁想到了当初的朱祁镇,昔年,也是在他出差时后院失火……他怕旧事重演。 但细想想,朱见深似乎应该没那么激进,至少这么多年下来,他未曾做过莽撞之事,一向进退有度。 “但愿,这次我没看走眼吧……”李青轻声说。 ~ 京师。 永宁宫。 事后,朱见深枕着胳膊,望着头上帘帐神游太虚。 贞儿趴在他胸膛,听着他那‘砰砰’的心跳,眼神还拔着丝。 “皇上有心事?” “嗯。”朱见深吁了口气,回过神儿,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贞儿撇撇嘴:“要是这都看不出来,那皇上白宠臣妾了。” 朱见深不禁莞尔,接着又是一叹:“却有些烦心事,朕这舒心日子怕是到了头啊!” “哦。” 贞儿没有问具体什么事,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问政事,不过,她也隐隐知道一些。 “皇上何不等到永青侯回朝,再做决策呢?” “朕堂堂天子,岂能事事让人拿主意,没一点主见?”朱见深叹道,“再者,他这次后就下野了,朕也得提前习惯他不在的日子。” 贞儿沉吟道:“皇上若是强留,他未必真就抗旨不尊。” “呵呵……那厮什么脾性你又不是全然不了解,唉,罢了。”朱见深苦笑道,“他也不容易,伺候了几任帝王,得罪的人也不老少,就让他过个安详晚年吧。” “皇上仁德。”贞儿咕哝道,“可是,仁德吃亏。” 朱见深呵呵一笑:“朕的仁德可没几个人享受到,来,让朕再仁德你一次。” “别了,歇歇吧。”贞儿忙握住他的大手,道:“皇上也别老在臣妾这儿留宿,话说,为宗室开枝散叶也该提上日程了呢。” 顿了顿,“宸妃真的挺好。” “误不了,不过朕眼下还真没什么享乐心情。”朱见深没再继续,“行了,早些睡吧,明儿还得早朝呢。” … 次日,奉天殿。 君臣之礼后,群臣各自回班,不过暗自都提着小心。 他们知道,年前的那事儿,不会就此作罢。 果然,却见皇帝瞟了万安一眼,后者立即出班,恭声道:“臣有本奏!” 你他娘最好悠着点儿奏……群臣紧张的看着万安,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万安也没让他们失望,张嘴就直奔主题: “皇上,朝廷冗员浮杂问题,必须遏制,刻不容缓!” 见状,吏部尚书尹旻双眉一拧,便要出班,然,刚跨出半步,便见皇帝开了口。 臣子是不能打断皇帝说话的,他只能悻悻回班。 只听朱见深说道:“这话可有根据?” “有!” 万安从袖筒里取出一封奏疏,“请皇上过目。” 站班太监走下玉阶,转呈给朱见深。 不过,没人在意这封奏疏,都明白这不过是作秀而已,哪怕是一封无字奏疏,皇帝也能来个无实物表演。 果不其然,朱见深只看了片刻,便猛地一拍御案上的纸镇,怒道:“云..南方面政令执行如此差劲,不可不治!” 群臣:“……” 要说,朱见深下手角度真够刁钻的,奉天殿上百余号人,愣是没有一个云...南的,这就使得群臣的逆反情绪,极大程度缓解。 朱见深恨铁不成钢,叹道:“刚才万爱卿之言,朕还有疑虑,看了这封奏疏后,方知个别地方的冗员问题,何等严重啊!” 群臣:“……” 你可快别演了,赶紧进入正题吧,俺们也好接招儿。 尽管皇帝说的是个别地方,但所有人知道,一旦这个别地方落实,后续就是全大明各地了。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朱见深皱眉问。 我们能怎么看,您都没让我们看啊? 群臣:“……” “既然诸位没有意见,那便实施吧!”朱见深不讲武德,单刀直入:“万安,你来处理此事!” 群臣:(`Д)!! “臣……” “臣有本奏。”尹旻见缝插针,当即出班奏道:“皇上,且不说奏疏所述是否属实,如此大事,岂可妄下决断?” “皇上三思!”户部杨鼎出班附和,“此等影响我大明士子之心的大事,请皇上慎之又慎。” 朱见深神情不悦,瞟了万安一眼。 万安当即反驳:“皇上清理一些懒散官员,怎么就影响到我大明士子的心了?” 兵部白圭出班再驳万安:“是否懒散,可不是万大学士一张嘴说了算的。” 万安微微一笑:“既是如此,臣恳请皇上让厂卫彻查,看是否有其事?” “你……”白圭气结,其他人亦是对万安怒目而视。 厂卫出马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皇帝愿意看到什么,厂卫就能查到什么;朝廷鹰犬的威力,可不是说说的,尽管这些年,厂卫并无大作为。 但谁都知道,一旦给这些人施展的空间,他们就没好日过了。 万安见白圭哑火,瞬间来了劲儿,“怎么?白尚书怎么不说话了?” 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宾出班,“即便要查,也是我都察院的差事,怎么也轮不到厂卫吧?” “那便让都察院查吧!”朱见深倒也通情达理,“都察院督办,厂卫监督,如此既符合规制,又能让保证公正,诸卿意下如何?” “皇上,厂卫……” “厂卫本就有稽查百官之权!”朱见深哼道,“朕已退让,莫要得寸进尺。” “……皇上三思啊!” “皇上三思!” 群臣呼呼啦啦拜倒,个个一脸悲愤。 朱见深冷冷道:“朕已然三思,诸卿莫要再劝,否则,朕很难不多想,你们是在包庇。” 他知道,今儿这朝会再开下去,也只是围绕着这个话题进展,索性眼不见为净。 “散朝!” “皇上三思……” 群臣遥遥呐喊,皇帝却已然出了大殿…… 一看皇帝如此,他们这暴脾气当即就上来了,于是乎……又跪起了宫门。 皇帝你不收回成命,我们就跪到死! 朱见深头疼,这才刚开始,还不能掀桌子,他只能采取备用方案…… 第123章 关系破裂 朱见深不想打破规则,至少现在不想,毕竟……这才刚开始。 不过眼下这情况,他也早有预料。 御书房, 万安坐在柔软的锦墩上,满心满脸的受用,试问,放眼朝堂谁能跟皇帝坐着对话? 只怕……也只有永青侯了。 朱见深将其神色尽收眼底,笑问:“可安排妥当了?” 万安忙拱手称是:“回皇上,绝对没问题。” “当真?” “嘿嘿……下面人也想进步嘛。”万安笑着说,“想为皇上分忧的人多的是,只是碍于上司权威,许多人不敢硬顶,但经微臣暗示好处,他们自会做出更优选择,毕竟……谁不想奔个好前程?” “嗯……”朱见深满意地点点头,“此事过后,你担任内阁次辅。” “谢皇……啊?次,次辅?” 朱见深淡淡道:“怎么,不满意?” “没,没有,满意,谢皇上隆恩。”万安忙起身下拜,叩谢圣恩。 “起来吧。”朱见深抿了口茶,又补了句:“首辅之位,依旧空悬。” 此言一出,万安失落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 没有首辅,次辅就是首辅! 其次,即便他日皇帝设首辅,也是他这个次辅近水楼台。 “皇上,百官跪两天宫门了,要不……安抚一下?”万安问。 “且让他们跪着吧。”朱见深淡淡道,“你忙你的去,不用管他们。” 开玩笑,安抚也得是他这个皇帝来安抚。 再者,轻易妥协只会让人觉得他好欺,待把那群人熬得快扛不住时他再出手,不仅可以杜绝得寸进尺的可能,还能激发对方一丝丝感激之心。如此,才是上上之策! 至于内阁首辅……这就好比驴子眼前吊着的胡萝卜,吊着,驴子才有拉磨的动力。 当然,这其中也有李青的原因,毕竟他答应了李青,不提拔万安做首辅。 万安哪知道自己早就被李青判了‘刑’,还沉浸在对首辅之位的憧憬中,满脸堆笑地拱拱手:“臣告退。” “嗯,去吧。” 朱见深轻笑笑,待万安离开大殿,他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敛去。 “万事开头难,只要这个头开好,后续就好办多了……”朱见深叹了口气,咕哝道,“也不知李青那厮现在如何了。” ~ 草原这边。 李青慷慨陈词,不仅亮出了自己永青侯的身份,更是表明只要一心跟着大明,以后吃喝不用愁,待补给就位,参战将士都会获得奖赏,伤亡人员有高额抚恤……如此云云。 大饼就绪,儿女也被释放,得以家人团聚,且又是大敌当前……李青一顿操作下来,不仅稳住了内部情绪,并使得矛头一致对外。 一边是好日子在招手,一边不死不休的强敌,他们已经没得选了,以至于都没人抱怨是李青这些人引来的强敌…… 见局势稳定下来,李青立即着手整顿武装。 这个部落有着近五万人口,之前双方交恶时虽互有折损,但也仅数千人而已,甚至…许多伤员休养过后,仍具备再战之力。 且这次纵火,因没有正面冲突,一路下来也只折损了千余人,并未伤及根本。在李青的动员下,不到半月功夫,就整编出一支大军出来。 双方武装力量加在一起,人数已然达到了万人之多。 直到这时,李青才长舒了一口气,也真的有了底气。 岌岌可危的局势,总算是被他扳回来了,接下来,就是迎接敌方报复了。 李青放出话,放心吃,放心喝,后续大明会运来补给,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认为,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总比被人抢去了好,还有就是……赖以生存的食物越少,这部落中人对大明的依赖越重; 同理,他的主导地位也会越强! 和忠看着即将失控的大局,在永青侯一系列操作下,俨然一副新气象,惊叹的同时,也被深深折服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人永青侯能在庙堂叱咤风云数十载,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亦信心倍增,万人军团仅是防守,还是能够做到的。 敌方人口是大,但总不至于倾巢而出,无他,仇怨虽深,但日子还得过不是? ~ 京师。 群臣跪了长达小半月,每日下了早朝他们就跪,一直跪到‘晕过去’,次日下早朝依旧……如此往复,可谓是吃尽苦头。 眼下刚立春,清早依然很冷,尽管他们在膝下垫了棉花,但跪久了血液流通不畅,他们仍是吃不消。 当然,朱见深也不好受,群臣这么一闹,他也跟着忙起来了,整日都在御书房办公。 对峙了半个月,他总算是认清了现实,率先服软。 不让厂卫参与了,由京中的十三道御史前去查办。 群臣满意了。 于是乎,皇帝又成了英明之君,群臣亦是个个精明强干起来,积极处理着政务,对皇上的妥协给予正向回馈。 大明的君臣关系,发展到这儿都很和谐,双方都在规则之内斗法,谁都不打破规则。 只是,群臣没想到的是,皇帝虽没有打破规则,却再次剑走偏锋…… 四月初。 前去查案的御史回京,上来就是对这群老家伙儿迎头一击! 自云..南布政使以下的官员挨个弹劾,奉天殿上,个个唾沫星子横飞,云..南的官员几乎没有不挨喷的。 朱见深震怒,大手一挥,自布政使以下,一口气开除了数百人! 好家伙,群臣都惊呆了。 在看到查案的御史个个升官儿后,他们这才明白,敢情又被皇帝耍了。 这皇帝也太没品了吧?居然拉拢贿赂臣子……群臣怒极,立时给予反击。 只要是皇帝提拔的人,他们通通排挤,以此达到震慑目的。 这次,朱见深没有亲自下场,而是让万安出马; 万安也不负他期望,将这些不受待见的人,笼络到自己麾下,以此来跟群臣唱对台戏。 朱见深抽身出来,再次从参赛选手变成了裁判,让群臣无比难受。 五月,汪直返京。 此一战,共计斩首建州女真部落三百余人,可谓是……犁庭扫穴,功德圆满。 没办法,建州女真本就没多少人,又犁了两次,斩首三百余人称犁庭扫穴并未夸张。 朱见深才不管战果如何,他要的只是提拔汪直的借口,就这样,混了一圈儿的汪直,被他提拔为御马监提督太监。 直到此时,群臣才注意到这个少年,顿时就了炸毛。 这狗东西还活着呢? 不料,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又一桩大事件搬上了台面。以万安为首的官员,上奏贵..州冗员浮杂,请皇帝选优劣汰,精简贵..州官僚机构。 这一下,群臣也顾不得报仇了,立即又将战略重心转移到了冗员问题上。 谁都明白,之前云..南,如今贵..州,照此发展下去,早晚会轮到他们头上。 这两个省份历来贫苦,科举入仕的人并不多,可即便如此,依旧遭到了清理,不难想象轮到富庶之地时,将会有多么‘惨烈’! 尤其是江..西籍的官员,甚至都在瑟瑟发抖了,他们也是叫得最欢的。 当然,他们也明白,皇帝从这两个省份下手是为安抚他们,但他们可不领这个情。 除非……皇帝下诏明言,往后不再推行此类政策。 奉天殿上,他们的诉求也是如此,但,朱见深岂肯答应。 就这样,十年来艰难维系的君臣关系,走到了尽头,彻底破裂。 这一次,可不是朱见深说说好听话,亦或给点儿补偿就能够缓和的了,因为他动了大明官僚的根本。 到了这一步,群臣没有退路,退,则会彻底被皇帝拿捏! 同样,朱见深也没有退路,退,则会功亏一篑,且有他这个典型在,后世之君亦会被拿捏。 毕竟……他这个‘祖宗’都作罢了。 双方寸步不让,朝堂火药气愈演愈烈。 不过,群臣没有再跪宫门,因为这一招并不能让皇帝回心转意,想要逼得皇帝妥协,唯有重击皇帝极其在意的点。 皇帝在意什么? 万贵妃! 于是乎,弹劾中伤万贵妃的奏疏,如雪花一般涌来,很快就堆满了朱见深的御案。 皇帝无子嗣,皆因万妃善妒,请皇帝废了万妃亲近皇后,早日诞下国本……如此云云。 与此同时,群臣哭求周太后,请她主持公道,劝皇帝为江山社稷着想,延续祖宗香火。 这个不算勾结后宫,可以拿到台面上说。 且,太后也有这个话语权! 群臣笃定,周太后肯定会帮他们,因为这样可以提高她的话语权,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政! 然,他们万万没想到,周太后居然婉拒了。 不仅拒绝,还反将了他们一军: 皇帝春秋鼎盛,无须忧虑; 未有龙子现存,只因皇帝太过操劳国事,无瑕后宫;尔等若勤勤恳恳、为君解忧,皇帝岂会无宠幸后宫之闲? 这一下,把群臣给整不会了。 他们实没想到,如此大好时机,周太后竟然就这么放弃了。 不应该啊?这要是换成当初的孙太后……可不得巴巴上赶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朱见深狞笑:没招了吧?好!接下来,该轮到朕了! 第124章 斗不过了 “@#¥……!” 外面,喊杀声震天响,战马嘶鸣及兵戈交接声混在一起,刺激着无数人的神经,妇孺、老人,熟练地将收起的帐篷放进土坑里,这是大明永青侯的交代。 称:防止对方以此之道,还施此身! 动静很大,他们却并无多少惧色,小半年来皆是如此,他们已渐渐习惯。 反正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有时不到时间就来了,有时来的多,有时来的少,但每次他们都能扛过去。 只不过……食物却是不多了,牛犊、羊羔却又不能吃食,那是以后的希望,为此,他们忧心不已。 大明永青侯说的补给,啥时候才能到啊? 战斗持续了两日,对方再次无功而返,孩童欢呼,妇人亦是放松,老人却是面露隐忧。 每次战斗过后,都要宰杀牛羊庆祝,战死家属尤其优待……然,牛羊已是不多,即便敌军不再来,也顶多再坚持两个月。 不时被骚扰,搞得他们无法安心放牧,牲畜枯瘦如柴,都出不了多少肉,但愿这次打扫战场,能多捞一些被砍杀的战马吧…… 老人们这般想着。 勇士们浑身是血地回来了,有的需要被搀扶,有的被抬着回来,还有的……没能回来。 妇人、老人开始照例宰杀牛羊,虽然心疼,却都也明白若无勇士们拼杀,牛犊、羊羔都不会剩下。 很快,食物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令人食指大动。 确定敌人撤退后,有些力气的老人们,却是已经自觉打扫起了战场; 妇人则是重新搭建帐篷,年龄大些的孩童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在李青的明确分工下,这个部落的人力,充分被调动起来。 … 帅营。 和忠分割着烤羊,一边汇报着此一战的得失。 “共计斩杀敌军一千两百余,伤就无法统计了,我军伤近两千,战死八百余人,获得战马近千匹,活马三百余,死马近六百……” 李青听着这些,不做评价,待和忠说完,才道:“部落中的食物不多了,不过,咱们的补给应该也快到了,但,一直延续这种模式也不是个事儿啊!” 和忠一怔,迟疑道,“侯爷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现在咱们还有多少人?” “休养过后的话,可战之力应该有七千。”和忠说。 李青点头:“这么多次战斗下来,我们这一路军的战力,已然有了质的飞跃,可以尝试反攻了。”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李青道,“最好赶在下次对方来攻之前。” 和忠沉吟道:“这得建立在咱们的补给送达的基础上,不然,怕是不好动员。” “嗯。”李青拿起分好的羊排,啃了一口,道:“我已计算过,大概半月左右的时间,补给就能送达,咱们这边得先准备好。” 和忠忧虑道:“侯爷,虽说咱们上次给对方造成了一定麻烦,且小半年来攻防战,也多以他们吃亏,但,双方仍有着质的差距。” “我知道,”李青颔首,“所以才等到补给送来,再开战!” 和忠眸中闪过一丝精芒,振奋道:“侯爷是说,用那些运送给养的人?” “嗯,信里我已言明!”李青笑道,“之前的抚恤金,可都如数发给了河套家属,那么丰厚的奖赏,岂会没人动心?” “好啊!”和忠一拍大腿,“侯爷要了多少人?” “估摸着,大概能来五千上下。”李青说。 “呃…才五千啊?”和忠有些失望,悻悻道,“侯爷你干嘛不多抽调些,咱们的三大营……” “我不想用咱们的人。” “……好吧。”和忠讪讪点头,“五千的话也可堪够使,这次还是搞破坏吗?” “不能再单纯搞破坏了。”李青摇头,“此番精锐尽出,必须要有一番战果,不能一味靠大明补贴,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尽早做到自给自足才是王道。” 出发漠北已经快一年了,至今还未迈出关键性一步,进展比李青预想要慢上不少。 非李青心急,而是一旦拖久了,那股子精气神儿就没了,事实上,这支战争机器心气儿已然有了小幅度下滑。 “嗯,好!”和忠起身道,“末将这就去做安排。” “等一下。” 和忠驻足。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办法再扩编些勇士出来,这次玩把大的。” “好,末将尽量。” … 十余日后,运送补给的队伍终于来了,非他们脚程慢,而是李青要的太多了。 除了常规的宣德薯、永乐豆,还有数千头肥猪,好在春后水草丰美,运输成本并不算高。 抛去路上消耗,到来时还有近四千头,猪和羊不同,它的出肉比太高了,这些肥猪的到来,极大程度上缓解了部落中人的缺肉焦虑。 当然,肥猪只是个彩头,更多的还是宣德薯、永乐豆。 这些虽是粗粮,却能填饱肚子! 那一车车的粮食补给,让人倍感踏实,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就是啥都不用干,这也够他们吃到过年无忧。 这一刻,李青的威望达到顶峰! 因为,他昔日的承诺兑现了,甚至比当初允诺的还富余很多。 当此时也,李青再次抛出大饼。 壮大部落,成为草原头部势力! 只要敢打敢拼,就会有数不尽的牛羊,反之,大明扶持就此作罢。 这个选择题,小孩子都不会做错,答案自然跟李青预想的一样。 运送补给的人马,比李青预想的多些,近六千人,加上本来的勇士以及临时扩招,武装力量近一万五! 一万五千人的武装,在草原上已经很恐怖了。 海量的补给,加上精壮援军,再次点燃了勇士们的战斗欲望,尤其是从河套来的那支精锐,更是迫不及待。 在李青、和忠的游说下,众将们同意了倾巢而出的决策。 李青精神振奋,这一次打好了,他将真正拥有搅局的能力。 休整数日,大军出发…… ~ 京师, 朱见深又一次达到了战略目的,贵..州自布政使以下,开除了三百余人,却也付出了代价。 不仅万贞儿备受编排,朱见深也落得个独宠万妃,置大明皇室不顾的恶名。 同时,由于官员故意懈怠,他也忙得不可开交。 虽说群臣放肆,但朱见深也不能重罚,这种情况下,再来硬的真会出事。 他只能来软的,听话且肯干实事的,赏! 在任何时候,总有‘短视’之人,他们才不管皇帝如此,会使得官儿越做越难,他们只在乎眼前利益。 朱见深通过这等手段,极大程度上缓解了施政效率问题,不至于贻误国事。 不过,他依旧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都快赶上当初老朱的工作量了。 吃了苦头的朱见深,在接连两次得胜之后,也放缓了清理冗员的步伐,他明白,步子迈得太大会扯着裆。 于是,再次恢复了‘明君’形象,又是摆宴,又是赏钱,一副‘到此为止’模样。 但,这次没人信了。 群臣也学精了,吃干抹净,继续跟他唱对台戏。 见状,朱见深也不惯着了,既然你们拿了好处不办事,那休怪朕无情。 他没继续冗员,却在海商方面做起了文章,由司礼监领衔,厂卫协办的清查商税行动开始了。 政令刚一下达,江南为首的官员们立即就怂了,明着依旧刚硬,却是暗戳戳向朱见深服了软。 成化帝是讲究人,立即暂缓了清查商税行动,却也没撤回,就那么吊着。 着实……让人恼火。 事情发展到现在,群臣已隐隐明悟,他们斗不过皇帝了,即便李青那厮不在,他们也斗不过了。 这位成化帝的手腕,只怕也唯有太祖太宗在其之上,实在是……难以对付。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实在无计可施,可又不愿妥协,他们被压的够久了,且他们也辉煌过。 他们还想搏一搏,尽管胜算不大。 病急乱投医之下,一场拉拢后宫的行动开始,目标有二。 周太后、万贵妃! 是的,他们口中的妒妇万贞儿,也在笼络之列。 他们为万贞儿的父亲、兄弟谋求爵位,提议周太后弟弟晋升公爵…… 这一招,在当初张太后时,三杨就曾用过,如今再次被搬上了政治舞台,然,他们却忽略了,如今的成化帝,却不是当初年幼的正统帝。 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事后,周太后弟弟并未晋升,万贞儿的父兄,也只是给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 对此,周太后没有异议,万贞儿亦无不满。 他们的算计再次落空……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深知大势将去,索性做最后一搏,也彻底豁出去了。 ——集体请辞! 六部、内阁、都察院、大理寺……多达数百人的联名请辞信,送上了朱见深的御案之上。 朱见深也犯难,表示大家有话好说,犯不着如此。 群臣借此提出自己所求,请皇帝收回针对冗员的主张。 当然,他们也深知这样皇帝不会妥协,于是,给了另一种解决之法。 科举三年一次,改六年一次! 第125章 能屈能伸朱见深 不得不说,群臣这一项建议,针对性地解决了问题。 既然你觉得官僚机构冗员浮杂,那直接从根儿上解决岂不更好? 这一波,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尤其是朝堂大佬,他们的后代能享受到恩荫,上升通道减少,反而对他们更有利。 至于没实力拿到恩荫名额的官员,那也无甚打紧,至少他们自身的利益保住了。 这次,他们可谓是煞费苦心,也着实解决了难题。 只是……朱见深不可能同意! 按照这个方法实施下去,过上个百余年,大明的官僚机构就会被世袭主导,届时,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想想都让人头疼。 且,新鲜血液的补充太少,亦会进一步加大腐败问题,因为大多情况,在饱读圣贤书的加持下,新任官相对来说比较清廉。 虽说随着时间推移,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受到污染,但至少会有一段时间的清廉期。 不过,以上种种,都还只是其次! 真正让朱见深忌惮的是,上升通道的减少,会给江山社稷带来极大的不稳定。 举例来说:一群穷苦人即便是受到不公平待遇,大概率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更没能力撼动江山社稷; 可若是这群穷苦人中,有陈胜、吴广这样的存在呢? 恐怕立时就会搅得天翻地覆! 没有陈胜、吴广,就是一群任劳任怨的苦哈哈,有了陈胜吴广,立刻就是一支起义军。 见识越小,欲望越小;见识越大,欲望越大! 将这些见识大的人笼络到朝廷,才能无形中解决危机,可要是太多的人怀才不遇,并聚拢到一起,怕是没事儿也能找些事儿出来……想想都可怕。 所以,科举这个上升通道闸口,万万不能动。 动,则动摇江山社稷! 科举的伟大意义,不只在于为朝廷选才,也起着安定江山社稷的作用,甚至,后者大于前者。 把这些有能力,有野心的人聚拢在朝廷,使其在圈子里相互争斗,远比隐于民间要好的多得多。 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朱见深不能同意,同意这个建议,那他必将是大明的罪人。 “自宋起,科举便是三年一次,”朱见深道,“数百年下来,早已深入人心,不可妄动!” “那皇上可有想过,不如此,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是啊皇上,即便眼下缩减官僚机构,在三年一次的科举加持下,过上几代人,依旧会冗员浮杂。” 局势演变到现在,他们也懒得避讳了,都知道皇帝是铁了心,必须得给出解决之法才行。 他们自认妥协了,但,皇帝却有些……不识好歹。 “皇上,难道臣等还比不得未入仕的人?” “难道皇上情愿不顾君臣之情,也要笼络那些不知忠奸的人?” 朱见深被架起来了,但这次,他没法逃避。 所以,他罕见强硬起来,寸步不让。 “不错!”朱见深爽快承认,“朕情愿得罪诸位爱卿,也不能得罪天下读书人!” 此言一出,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给扯下来了。 全然撕破了脸! 都这样了,群臣自然也不惯着,再次请辞。 仅数日功夫,请辞奏疏便如雪花一般,堆满御案,堆成了小山……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请辞的更多,五品以上官员,九成九请辞! 五品以下官员,请辞者亦占了三分之二。 大明政治中心的京师,政令运转几乎停摆,官僚体系近乎瘫痪。 这一次的危机,不见硝烟,却端的厉害。 这一次,群臣打破规则了,实在是他们没有办法了,也万难接受皇帝的行为。 朱见深失算了,他还是小瞧了这群人…… 该服软的时候,咱成化帝一向不强撑,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他下了罪己诏,言称自己行为欠妥当,欠思量。 随后,他驳回了所有请辞奏疏,并单独召见六部九卿……予以恩赏。 又过三五日,停摆的朝政才恢复正常。 朱见深没有惩罚任何人,权当一切没发生过。 群臣见状,也无再得寸进尺,又恢复到了往日模样,对皇帝依旧恭敬有加,朝堂之上,一口一个‘皇上英明’。 就好似……之前就是一场梦。 群臣满意了。 但朱见深愤怒了,他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仇,他早晚得报,等不了十年,三年之内就得报仇! 这天,他越过了吏部、内阁,任命一个京师本地读书人做了御史。 对此,群臣并无人提出异议,毕竟刚刚重归于好,这又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皇帝都下罪己诏了,他们也不好眼里不容沙子,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他们不会想到,就是这一次的疏忽,给他们带来了无比沉重的打击…… ~ “燃起来了!” 李青望着熊熊大火,眸中闪烁着兴奋光芒,这一次,又给他偷袭成功了。 他不敢停留,那边喊杀声震天响,激战已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他是提前埋伏,并趁着敌方武装力量被尽数吸引,这才得以成功。 目的达到,李青立即率领千余部下前去增援。 “嗒嗒嗒……” 月光皎洁,战马飞驰而过,隐隐可见荡起的漫天尘土,李青目光灼灼,杀气腾腾, 身后勇士们亦是战意盎然,不可一世…… 这一仗若是打赢,那可真能好好解回馋,人口近十五万的部落,又是水草丰美之地,牛羊牲畜之多,之肥美……想想都流口水。 经过小半年来的消耗,眼下这部落的武装,大致还有两万一二的样子。 李青的一万五千大军,与之相比是有差距,但并不算太大,加上他们又是偷袭,又是放火的,抢占先机之下,完全弥补了人数差。 这个部落怎么也想不到,李青这一路军竟敢反打他们,且能聚集如此多的武装力量,还如此强悍……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等到发现时,双方距离已然不足三十里,根本来不及做万全准备。 仓促迎战,上来就吃个大亏。 此刻,再见后方红了半边天,他们更是惊慌失措,却在这时,李青这一路军斜刺里杀将出来,直奔他们侧翼。 霎时间,这支千人骑兵便席卷着无匹之势,搅得他们人仰马翻。 这一招,李青还是跟朱棣学的,用朱棣的话说,骑兵最薄弱的地方就是侧翼,一旦被冲,战力必将急转直下。 李青身先士卒,虽是‘花甲’之年,但武力值之变态,简直宛若杀神降临,杀的敌军胆寒,友军热血沸腾…… 大战不停,厮杀不止…… 李青深刻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尤其是在硬实力逊于对方的情况下,更不是不能半途而废。 在战斗之前,他就下达了死令,打到对方主动放弃战斗为止。 这次,李青拼尽所有,无论如何,都得拼个你死我活才算完。 战斗自四更天打响,一直持续到天亮,马儿都跑不动了还在打,李青的战斗方式,也从马上冲锋变成了马上砍人…… 红日升起,李青抹了把脸上的血,见对方已经形不成有效杀伤力了,当即沉声喝道:“投降不杀,我们只要牛羊!” “投降不杀,我们只要牛羊!” “投降不杀……!” 滚滚声浪逐渐同步,席卷着嗜血的煞气,着实震慑人心。 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形成有效大杀阵,战场一直处于半被分割状态,折损实在过于惨重。 仅两个半时辰,就伤亡了三分之一之巨,加上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帐篷又被点燃大半,更是心灰意冷。 在声浪滚滚的呵斥下,很快就有人丢了兵器。 “当啷~” 有人开了头,很快就陆续有人跟上,没多久,便形成了趋势。 李青这一路军也没了体力,不过在战利品的诱惑下,依旧是精气神儿饱满,如此一来,这部落中人更是无人敢战。 … 此一战,李青收获战马三千匹,骆驼百余,牛千余头,羊八千余只,战果着实丰厚。 不过,和忠却是有些不满足。 “侯爷,咱这才要了还不到一半,是不是太仁慈了啊?” 李青哼道:“可以了,真不给人留一点儿活路,来个鱼死网破,咱们绝对讨不了好。” “唉…如此看来,任重而道远啊!”和忠长吁短叹。 李青却是笑道:“快了,咱们的使命快达成了。” “啊?”和忠惊诧,“难不成,侯爷又暗中请了援兵?” “哪有那么多援兵可请?”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真若那般,还不如直接率三大营来呢。” 和忠尴尬笑笑:“可是……对方伤亡也就七千人上下,其中多半都是受伤,未尝不能恢复战力啊!” “你不能光看表面,武力减员只是一小方面。”李青道,“真正重伤他们的是那些帐篷,是这些牛羊,是……必胜的信念。” 他笑着说:“现如今,他们已经没信心打赢我们了,更不敢再找我们麻烦,且还会对我们产生恐惧。” 李青自信道:“你且看着吧……用不多久,咱们就能达到战略目标。” 第126章 和勇的请求 和忠不知李青的自信何来,不过他却并未提出质疑。 这一年来的相处,让他一次又一次见识到这位侯爷的恐怖能力,时间久了,他已养成了信服的本能。 “侯爷,大概多久啊?” “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左右。”李青说了句,又道:“我们也得抓紧时间,找个能挑大梁的领头人出来,不至于让心血白费。” “半年…领头人……”和忠咀嚼着这两个词,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待在回过神儿时,李青已然骑马走远了…… 由于带着牛羊的缘故,这次耗费时间较长,近一个月才返回大营。 一回来,和忠就找李青,满脸的严肃,却是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就是了,别磨磨唧唧的。”李青皱了皱眉,“你可一点也不像你爹。” 和忠:“……” “侯爷,末将……”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末将想留下来,做那领头人。” 李青呆了呆,旋即嗤笑:“你别闹了,我可是答应你爹把你带回去……” 话到一半,李青突然顿住,“不是,你小子有反骨啊!?” “哪有,”和忠连连摆手,真怕李青给他来一下子,他知道这老头儿的厉害,忙解释道:“末将是担心…咱们一走这辛苦拉起的队伍,会功亏一篑。” 顿了顿,“侯爷你想啊,你是永青侯,我是统帅,咱们两个同时走,那他们还会相信大明会扶持吗?” “大明能扶持瓦剌,为何不能扶持他们?” 和忠道:“侯爷说的对,可咱们忽的一下走了,他们难免心生异样,若末将留在这儿就不一样了,既能安稳人心,也不至于让咱们的心血……” “好了!”李青打断他,冷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对你们一家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吗 你知道当初为这事儿,你爹……” “知道,我都知道。”和忠轻叹一声,望着李青苦笑道,“侯爷,其实这就是我爹的意思。” “什么?”李青一惊,旋即冷笑,“好小子,你觉得这种鬼话能取信于人?” “真的!” 和忠说:“临行前,我爹才改了口,可能……他也有遗憾吧。” “他能有什么遗憾?”李青呵呵,“后悔投靠大明了?” “不是后悔,”和忠摇头,“真若那般,他也不会一把年纪还为大明四处奔波了。” 闻言,李青脸色好看了不少,闷声道:“说说吧。” 和忠轻叹:“他想我代为完成,他祖父的心愿。” “阿鲁台?” “……是。” 李青皱眉:“完成什么?光复昔日荣光,剑指中原?” 和忠苦笑,“侯爷你知道的,这根本不可能,其实……曾祖的心愿只是守护女王而已。” 李青一滞,沉默下来。 良久,才幽幽说:“她都死许久了。” “准确说,是守护女王这一脉的传承。”和忠解释:“当然,我亦会坚守咱们的战略目标,这一路军,绝不会被任何部落兼并。” “呵呵,口气不小!” 和忠似乎也觉得自己狂妄了点儿,补充道:“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会被兼并。” 顿了下,“侯爷你清楚,交给我远比重新找一个领头人要稳妥的多。” 李青苦笑点头,却道:“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完全没必要坚守。” “不在意这个?” “嗯,”李青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似是自语,又似感伤:“她啊,就是个傲娇的小女人罢了。” 和忠一脸懵,待缓过神儿,李青已然出了帅营…… 八月初的天,中午依然燥热,不过,风吹在脸上却很柔和。 李青坐于土丘之上,抓起一土块轻轻捻着,细腻粉尘从指尖散落,随风飘散。 他怔怔望着,眼眸却已失神,毫无聚焦。 对这个傲娇的小女人,他终是愧疚多一点,亦有些许遗憾,遗憾……那晚没把故事讲完。 只是,他没机会了,连弥补自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找不到她的长眠之所了。 草原的天很蓝,瓦蓝瓦蓝,李青平躺下来,枕着胳膊怔怔望着,呼吸着青草芬芳…… 他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天蓝色的海东青,它双眸充满难以言喻的野性,它注视着他,高傲的盘旋…… 梦醒了, 李青缓缓坐起,秋风吹打在他身上,袍子咧咧作响,他有些冷,紧了紧衣袍。 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这次战果斐然,人们宰杀牛羊烹煮,欢呼不断,空气中弥漫着肉香,脸上洋溢着喜气。 李青抱着膝盖,看着这一幕,不自觉露出笑意…… ~ 李青思量再三,同意了和忠的请求。 客观来说,和忠留下,对大明带来的好处更大,不过……李青亦不愿辜负和勇。 他让和忠改了名,改成了草原人的名字,彻底跟大明和勇做了分割。 如此,便杜绝了大明和勇一家受到波及。 任何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路军早晚会融入这里,被彻底同化。 李青不想无辜人受到牵连…… 九月。 休养过后,李青再次集结万余大军,前往昔年鞑靼大本营。 直到这时,和忠才明白,为何永青侯说离达成战略目标不远了。 对方竟然……迁徙了! 不过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未来得及迁徙,亦或说,他们根本没有实力迁徙。 因为,大部分财富都被有实力人抢走了,他们只能留下来自生自灭。 近十五万人口的大部落,如今已不足五万,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度日艰难。 根本不用打,李青人马一到,对方就主动投降了,一副任凭处置模样,他们实在没能力反抗,只能接受命运审判。 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李青自不会用镇压手段,不过,他也明白,想让这个部落中人生存下来,唯有一个办法—— 联姻! 女人被他分配给了部下勇士,这样既能让这些刀头舔血的勇士满意,又能通过结亲这个枢纽,让两家变成一家。 草原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作为失败的一方,对于这样的命运并不是很排斥,没有遭到清洗,就已然是万幸…… 整个过程相当顺利,并未起什么乱子。 为了照顾勇士们的心理,李青给了那些非亲生的幼儿一定的生活补贴,同时,他也给了老人一条生存之道,让其在靠近水域一带开垦耕地。 尽管很苦很累,却可以生存下去,亦能展现他们的价值。 有价值的人,才不会被排斥! 李青以当初建设河套的方式方法,对这里进行开发,当然,这里水草丰美,也具备开发的条件。 毕竟……这是当初鞑靼的大本营。 李青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这些人以后定居在这里,改变其到处游牧的生存习惯。 一旦他们居有定所,以后大明腾出手来,就方便统一了。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需要足够的时间积累、沉淀、传播…… 但,这颗种子种下,迟早有天会开花结果。 李青等得起…… 建设的同时,李青也将之前所在部落迁徙了过来,相比之下,这个地方才适合长久生存,且也具备发展壮大的条件。 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秋去冬来,辞旧迎新,俨然又是新的一年。 李青依旧没闲着,一边组织建设,一边给和忠规划发展路线…… 一晃, 已是成化十一年,三月。 正值水草丰美时节,草原风景格外好,也到了播种的季节。 李青看着耕作的人们,嘴角泛起淡淡笑意,尽管耕地现阶段很少,但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耕地会越来越多。 同时,他也相信,这样的生存方式,定会被其他部落得知、并效仿。 如此,以后的以后,草原人便会跟汉人一般,居有定所,甚至会出现城镇。 到了那一天,关内关外大融合,便不再是痴人说梦,真正切实可行。 李青又跟了两个月,没找出明显弊端,这才准备离开。 太师府。 李青、太师和忠相对而坐,喝着马奶酒。 和忠道:“侯爷放心,末将虽改换了身份,却不会忘恩负义,定不负使命。” “嗯,”李青点头,“战斗还是要继续的,来的本意就是搅局,当然,即便站在这个部落立场,也必须要时常发动战争,保障充足战斗力,才能守护好这个家。” “末将明白!”和忠点头:“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尽快找个成吉思汗后裔做傀儡,以便稳定住你的地位,”李青道:“我回去后,会上奏皇上承认你们,给傀儡封个小王子什么的,便于你的统治。” “末将尽量,只不过……”和忠不由苦笑:“找黄金家族后裔,实在是……有些难啊!” 李青想了想,道:“尽量找,实在找不到……你懂的。” “……好吧。”和忠点头,“还有吗?” “河套那边我会跟朱永打个招呼,让他多亲近这里。”李青嘱咐道,“记着,往后跟大明打交道,莫表露你的真实身份。” “我明白!”和忠郑重点头。 李青吁了口气,笑道:“离开两年了,我得回去了。” 第127章 动摇 “这就要走?”和忠有些不舍,“要不再等等吧,忙了这么久,侯爷也好好歇歇。” 李青摇摇头:“不用了,歇我也喜欢在大明歇着。” 见状,和忠不再劝,问:“什么时候走?” 李青道,“你去统计一下,看有无愿意回河套的,越快越好。” “好吧。” … ~ 京师。 群臣有些坐不住了,皇帝任命的官员也太多了些,各个部门都有安插人选,尽管官职都不算大。 尤其是御史,中书舍人,这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官僚机构,却着实刺激了他们的神经; 前者掌控着舆论,后者品卑而权重,有掌缮写诏敕文书之权,不可小觑。 他们意识到,皇帝这回是打算玩真的,在做着他们集体请辞的准备工作,显然,皇帝是在培养取代他们的人。 这下,他们是真急了。 请辞,是他们最后的博弈手段,若是这一招都不管用了,那他们可真是再没有可制衡皇帝的砝码了。 六部、内阁、都察院等一众大佬,立时做出应对之法。 首先,只要是皇帝任免的人员,他们统统不承认是正经官,无论官职大小,职位如何,统一叫传奉官。 其次,他们再次跟皇帝施压,让其中止继续任免官员。 当然了,在博弈的过程中,你若要对方得以妥协,自己也要付出一些东西。 于是乎,他们主动提议可以清理冗员浮杂,但必须得有个度,为了不影响政令,只清理一成即可。 朱见深没搭理这些人,依旧我行我素。 众大佬无奈,只能继续加码,又加了半成。 朱见深依旧不予理会,继续任免官员,他用的是中旨,群臣无可奈何。 其实,皇帝这样已经算是打破规则了,哪有事事用中旨的啊? 但,这次真不怪朱见深不讲究,谁让他们先来个集体请辞呢? 他们打破规则在前,不能怨朱见深不讲道义。 眼看局势愈发失控,群臣咬着牙又加了半成,并提出附加条件,不能对京师官员进行清理。 朱见深也知道到了极限,真逼急了人家,他也不好受。 毕竟他任命的这些官员,能力、学问都差着火候,真就让他们平替,朱见深自己都不放心。 两成也可以了,再多,只怕也会得罪地方官儿,一下子搞太凶,势必会引起地方上的强烈抵触情绪,他不得不掂量后果。 朱见深见好就收,停止了绕过六部、内阁,直接任命官员的行为,却也并未撤下已经任命的官员。 经此一事,群臣彻底没了脾气,他们深知一旦再打破规则,皇帝还会用一招对付他们。 于是,在他们的默许下,一场清理官僚冗员的行动,开始了…… 达到了目的,朱见深对群臣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请求、建议,基本做到了满足; 同时,他对正统科举出身的新人,予以了重视。 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在翰林院担任了较为不错的官职,状元谢迁,更是直接晋升翰林修撰; 也算是对文官的示好。 在尝试过打破规则带来的苦果后,群臣也不再跋扈,对皇帝的示好给予正向回馈,处理政务也勤快起来。 朱见深松了口气,忙碌许久的他,终于清闲下来了。 这一场君臣斗法,总算是告一段落。 …… 夏日炎炎,朱见深倚在象牙编织的席子上,吃着贞儿喂到嘴边的冰镇水果,那叫一个享受。 “皇上现在不忙了,是时候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努力了吧?”贞儿又喂上一颗剥了皮的冰镇葡萄,说,“还有安乐堂的那娘俩,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接回来呀?” 朱见深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道:“事儿总要一件一件做,人家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贞儿睨了他一眼,嗔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真的是……不管你了。” 朱见深见惹着了,连忙哄:“朕就一说,咋还生气了呢。” “臣妾没有生气。”贞儿起身将果盘端到一边,自个儿吃了起来。 朱见深咂吧咂吧嘴,无奈苦笑:“朕已经在宠幸后宫了啊,只是…还未有战果而已……” 说着,他皱起眉,患得患失道:“贞儿,近一年来朕时常去宸妃、德妃她们那儿留宿,却一直不见动静,会不会……是朕出了问题啊?” “哪能呢?”贞儿忙道,“肯定不是皇上的问题,可能只是运气差些。” 朱见深挠了挠头,继而又是一叹,不由想起安乐堂的那个小家伙儿来。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见深想到祖宗家法,再想到刚才贞儿的话,不由得多了些想法。 “贞儿,你觉得接她们母子回来比较好?” 贞儿点头,不解道:“皇上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道:“立太子。” “可太子早晚要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贞儿笑道,“再说,皇上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嘛?” “喜欢归喜欢,只是……” “因为他母亲的出身?” “嗯,有一点。”朱见深点头,“也有从小没培养的缺憾。” 贞儿却是不以为然,“臣妾说句犯忌讳的话,自宣宗皇帝以后,哪个是嫡出?” 朱见深:“……” 他也是庶出。 贞儿又道:“他满打满算也才六岁,完全来得及培养,至于出身……臣妾反而觉得由他做储君,对大明好处更大。” “这话怎么说?”朱见深坐起身,“你可知道,他母亲不是汉人?” 贞儿点点头,笑道:“皇上你着相了,且不说自古都是以父系为血脉传承,他母亲虽不是汉人,却从始至终都是大明的人; 便是在大明之前……咳咳,人家一直生活在大明土地,根本算不上外族; 还有,皇上你正在逐步落实改土归流,从根本上解决土司问题,若有这个跟土司有关系的太子……是不是更能彰显‘一家亲’呢?” 贞儿自顾自道,“反正臣妾是觉得,若他担任后继之君,能极大程度上延续、并稳定,皇上改土归流的国策。” 末了,她又补了句:“臣妾妇人之言,也就一说,如何安排皇上自己决定。” 朱见深噗嗤一声笑:“可你都说一大堆影响朕决定的话了。” “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算了吧。”朱见深苦笑,“朕让你把话说完,是因为朕也有此类想法……” 顿了下,沉吟道:“李青那厮快回来了,且听听他的看法吧。” 贞儿惊诧道:“他要回来了?” “嗯,开春就来信了,说是忙完收尾事宜就回来,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朱见深惋惜道,“只可惜,这次回来他就彻底下野了。” 贞儿试探着说:“皇上是君他是臣,你就不让他走,他还能翻天不成?”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你当他是那些臣子啊,这厮无欲无求,就是给他封王,也不见得就能留住他。” 缓了口气,朱见深继续说:“再说他也不容易,朕现在已实质掌权,他留下来的意义并不大,就给他个安享晚年的机会吧。” 贞儿见他拿定主意,便不再劝说,其实她也不太喜欢李青,不过是为了小祖宗着想而已。 “皇上要不要去趟安乐堂?” 经她这一说,朱见深这才想起,自己都快俩月没去过了,现在也不忙了,却是应该去看看。 “嗯,走吧。” “现在?”贞儿看了看外面毒辣的太阳,不太情愿离开‘空调房’,“要不,等明儿下了早朝……” “那明儿朕再带你去。” 贞儿忙道:“别,臣妾也去。” … 安乐堂,后院。 门是半开着的,小孩正在背书,太监核对。 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加上长时间的相处,李姑娘渐渐消除了对奴婢们的戒备,不再整日锁门。 朱见深的那句口头禅:“小纪开门,是朕!”也没再派上用场。 两口子进来时,小孩正朗声背诵,由于是背对着他们,并未察觉异常。 倒是两个内书堂太监看到了,不过,他们还未行礼,就被朱见深以严厉眼神制止。 朱见深不舍打断,就站在门口听着,听着那朗朗上口的千字文,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突然觉得,这个儿子似乎比自己预估的要好不少…… 一刻钟后,小孩背诵完毕,两个内书堂太监,忙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吾皇万岁,见过贵妃娘娘。” “平身!”朱见深脸上带笑,缓步上前。 小孩转过身,却是一揖,“爹爹,姨娘。” 其实,他现在已经知道皇帝是什么了,也知晓了自己身份,奈何,娘亲不准他叫父皇。 他不明白为何,心里多少有些委屈,却依然选择听娘亲话。 这时,听到动静的李姑娘也走了出来,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呵呵地走上前,拉起儿子的手,“走,咱们进屋说。” 贞儿看着这一幕,忽的自怜自伤起来,这一家人……多般配啊,她反倒像是个外人。 唉…要是自己孩子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第128章 临走,再吃一回席 “终于回来了……”李青幽幽说了句,抬步迈向宫门。 他这速度着实快的不像话,带着近千人回河套,又给朱永交代了对和忠那一路军的态度,再回到大明京师,总共也就用了一个月多一点儿的时间。 之所以赶这么急,是因为李青想早些进行自己规划的事情。 他这次回来,纯属是意外且无奈之举,如今事情办完,他自然不想再浪费时间。 在宫门静候了两刻钟,前去禀报的锦衣百户返回,讪笑道:“侯爷,皇上有要务脱不开身。” 李青皱了皱眉,“什么要务比我还重要?” “呃…这个下官就不知了。”锦衣百户道,“这是大公公说的,下官并未见到皇上。” “嗯,知道了。”李青转头就走,去了靖安伯府…… 和勇还活着,不过也到了人生尽头,已然下不的床。 再见李青,他是既欣喜,又无颜,之前说得冠冕堂皇,临了,却改变了主意,自觉愧对李青。 “先生……” “无需多言,我理解。”李青说道,“放心吧,那边儿基本稳定,至于和忠……” 和勇有些紧张,问道:“和忠如何了?” “他战死了。”李青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且脸上还十分轻快。 都是聪明人,和勇瞬间明悟,不由愧疚更甚。 “先生,我……” 和勇挣扎着想起身,给李青行个大礼,然,即便是在家眷的搀扶下,也难以做到。 “不必如此。”李青按住他。 和勇缓缓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又朝听闻和忠战死,哭哭啼啼的家眷骂道: “忠儿为国尽忠,有什么可哭的,出去,都出去!” 喝退了家眷,和勇这才问:“先生,忠儿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李青点头:“他现在改了名,彻底跟和家做了分割。” “那就好,那就好……”和勇喃喃念叨了句,问:“他可有话对我说?” “他说,他不会辜负你的嘱托,让你保重。”李青说道,“其实,他自己也想留在那儿,你不必有负担。” “哎。”和勇有些歉疚,叹了口气,道:“先生于我有大恩,可我……唉,当年答应祖父的承诺,我终是食言了,临了想弥补一下,还望先生谅解。” 他脸上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却又哀叹:“只是……终究辜负了女王的期望。” 李青道:“其实她也知道拿不下大明,只是为了稳定内部,给你们画的大饼而已。” “或许吧……”和勇落寞笑了笑,“先生,谢谢你了,如此安排,我也可放心去了。” 李青默了下,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和勇静静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闪过清明,他明白了,明白为何当初女王跟李青的相处模式,那般……怪异。 “原来如此……” 他轻笑笑,呢喃般的自语:“先生放心,我会把故事带到的……” ~ 安乐堂。 “姐姐莫站着了,快进来坐。”李姑娘心细,忙上前挽着贞儿,一脸亲热。 贞儿收拾了下心情,挤出一个笑脸,跟着步入正堂。 落座后,朱见深摸着小孩脑袋,道了句:“以后别再叫爹爹了,叫父皇吧! 来,叫一声,让父皇听听。” “父,父……”小孩盯了娘亲一眼,见其并无不满,这才叫道:“父皇。” “嗯,真乖。”朱见深捏了捏他那肥胖的小脸。 李姑娘有些惊愕,她隐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仍是不敢妄想。 贞儿却笑呵呵道了句:“恭喜妹妹呀。” “呃呵呵……”李姑娘赔笑两声,看向朱见深,“皇上,可是又有了龙子?” 当初朱见深明确说了,有了其他龙子,立了太子后才接她们母子进宫。 不料,朱见深却道:“有没有皇子,跟儿子叫不叫父皇有什么关系?” 说着,还瞪了贞儿一眼,他还没做决定呢。 贞儿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了,讪讪低下头,不再多言。 李姑娘见状,心中有少许失望,却也并未患得患失,她所求不多,只要儿子茁壮成长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凭她的出身,也不敢奢求其他。 于是主动岔开话题…… 不过小孩却十分欢喜,他读了书,也明了理,知道皇帝爹爹打算认他了。 同时,也知道以后就可以跟爹娘一起生活了。 他很开心,那一晚,他一直心心念念…… 出了安乐堂,朱见深罕见训斥了贞儿一顿,贞儿平时放肆、傲娇,但小祖宗发火,她还是很害怕的,颤颤巍巍地赔不是。 一个劲儿认错…… 朱见深并未立即给好脸,一路上都脸色臭臭的,弄得贞儿心慌慌的,都快哭了。 回了宫,朱见深还是板着一张脸,也没去永宁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刚一进来,怀恩就迎上前,禀报道:“皇上,永青侯回来了,皇上不在宫里,奴婢就扯了个谎,让他先回了。” “李青回来了?”朱见深惊诧,旋即转为惊喜:“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 “速速摆驾,去连家屯儿。” “是。” ~ 小院儿处处是灰,李青却只清理了躺椅,其他一概不管。 他又不准备住下,反正告知朱见深草原各项事宜后就离开,没必要再费劲巴拉地打扫。 驴棚,李青摇晃着躺椅,碎碎念着,他就要走了,想再跟驴兄唠唠,这里也就驴兄一个羁绊了。 一路疾行,李青也倍感疲倦,念叨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砰砰砰……”砸门声响起,“先生开门,是朕!” 李青幽幽睁开眼,起床气一下就上来了:“有本事,你就把门砸了!” 朱见深的讪笑声传来:“快开门啊,日头还毒着呢,朕都晒黑了。” 你本也不白……李青无奈起身,上前打开门。 “呦,忙完啦?” “呃……忙完了。”朱见深不好意思笑笑,迈步走进院儿,大内侍卫已养成了习惯,并未跟进来。 朱见深见院子处处积灰,也就那个躺椅还算干净,便朝驴棚走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爷似的问:“先生,草原那边如何了?” 李青:(¬_¬) “起开!” “你这就过分……哎哎,别硬拽,胳膊疼疼……” 李青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皇上你听我慢慢道来……” … 半个时辰后,朱见深捶着发酸的大腿,沉吟道:“如此说来,至少一代人之内,草原的统一趋势不会进一步加强,甚至还会被削弱了?” “大抵便是如此了。”李青颔首,“不过,统一趋势并不会消弭,这主要是因为气候影响……” 李青解释了下,草原气候的变化。 朱见深颇感诧异:“不是,洪武永乐时期的草原气候,你从何处得知?” “当地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李青张口就来。 朱见深不怎么相信,却也没深究,而是问:“和忠战死了,现在谁当的主帅?” “托克托博啰。”李青说。 这是和忠的新名字。 “可信吗?” “目前可信。”李青笑道,“哪有一直可信的人?” “倒也是。”朱见深缓缓点头,恭维道:“能在两年时间内做到这一步,也唯有先生了。” 李青知道他憋着什么坏,哼道:“之前可是说好了,干完这一票儿我就退休。” “……不走行不行?”朱见深还是想争取一下。 “我留下来没多大用了。” “有用。” “得了吧,还不是你想偷懒。”李青哼道:“我干的够多了,别得寸进尺。” 朱见深:“……”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做了决定,可到了这一刻,他仍是充满不舍。 但他也明白,李青不是强留就能留住的,叹道:“什么时候走?” 李青拍拍屁股,起身道:“这就走!” “不是……你急着投胎?”朱见深破防。 “你会不会说话?”李青撂了脸子。 “……”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道:“明儿进宫一趟,咱们君臣好好谈谈心,朕有事与你说。” “现在说吧。” “朕站得腿疼。”朱见深没好气地反怼一句,转身就走。 “这熊孩子,真是好脸给太多……”李青哼哼道,少顷,又是一叹:“算了,都要走了,就再让让他吧。” … 次日,李青上了早朝。 不过,这次群臣的反应并不大,因为李青不回来,他们也斗不过皇帝了,除了有些闹心,却也不是难以接受。 朝会后,李青去了乾清宫,临走,再吃一回席。 珍酒佳肴满满一桌,在草原将就了两年的李青,总算是吃到不带膻腥气肉了,他立时撸起袖子,大快朵颐起来。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竟是心疼居多,却也觉得李青不够意思,看这情况,分明还且活呢,却早早退休…… 好半晌, 随着一声绵绵悠长的饱嗝儿,李青夹菜动作才放缓下来,抿了口酒,问道: “皇上有何事要与臣说?” 你还知道称臣……朱见深心中腹诽,许是李青放肆久了,他竟有些许欣慰。 “关于国本之事!” 第129章 起名 李青目光一凝,很快明悟过来,诧异道: “你打算立安乐堂那个做太子?” “却有这个想法。”朱见深直言不讳,“他也才六岁,朕以为完全来得及培养。” 李青眉头微皱,沉吟良久,问:“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成化六年七月初。”朱见深说。 现在是成化十一年六月下旬,准确说来还不满五周岁,但这时代没有周岁这个说法,小孩出生就一岁了,嗯…确实来得及…… 李青沉吟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了呢?” 朱见深默了下,道:“朕今已二十九岁,到了而立之年却无其他子嗣,着实有些心慌,且,国本空悬太久,于江山社稷而言,却有很大弊端。” 顿了下,又道:“如今朕正值春秋鼎盛,身体健朗,若是再过些年……便有了其他子嗣,培养太子成人所需的时间成本,朕怕未必承受得起。” 李青缓缓点头,又是很长一阵沉默,才道:“你以为,此子如何?” “还未雕琢,尚且未知。”朱见深如实说。 接着,他又借贞儿之言,说了立这个孩子做太子的好处。 当然,朱见深是认同,才说与李青听。 李青听后也颇为赞同,想了想,道:“我还是那句话,前期你必须自己带,至少要带到十岁;有精力的话带到快成年更好,至于日常学习…… 你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一个文官、一个武官、一个内书堂太监来教,但一定不要多,最好控制在三人之内。” 李青严肃道:“还有一点很重要,在此之前,可千万别让他去东宫住,留在皇宫才是上上之选。” 国之储君的学习强度大,朱见深没那么多精力全权教导,不过,知识可以让其他人代为教导,思想、观念、治国理念、帝王心术这些……还得由朱见深本人来教; 如此,才最为妥当! 父亲才是孩子最好的人生老师,尤其是作为皇位接班人,太子只要不傻,便会从心理上更偏向父皇,因为他们才是一路人。 “没问题,”朱见深点头答应,问:“先生还有别的嘱咐吗?” 李青反问:“我不在的这两年,朝政如何了?” “大体上没出乱子,不过,小乱子还是有的。”说着,朱见深有些得意,道:“但朕都摆平了,不仅摆平,且还……” “少显摆了,直接说事!”李青打断他。 “……”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说道起来…… 听罢,李青点评道:“清理冗员是对的,但你直接跳过吏部、内阁,自行任免官员就过了,你这行为近乎于玩儿赖,且对大明亦是危害甚大。” “朕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朱见深抱怨了句,随后道:“只要他们不再作妖,朕自不会再这么做。” 李青摇头:“他们作妖你可以用其他手段,但你这么做……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纯属昏招! 科举纵有诸多弊端,却是选才的不二之选,你可倒好……”李青哼道,“你倒是说说,这大明江山是他们的,还是你朱家的,真就这样下去,到底谁吃亏?” 第130章 再见于谦 李青轻叹了一声,道:“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却不想……” 要说实话了吗……朱婉清盯着李青,心肝儿狂跳,激动非常。 “好吧,我摊牌!”李青道,“我的确认识之前的永青侯。” 朱婉清:-_-||“就这?” “不然呢?” “……干爹你嘴里有句实话吗?” “好胆!”李青脸一沉,开始撸袖子。 “爹,你看他……”朱婉清又气又委屈,跺着脚,郁闷得不行。 朱祁镇一脸无奈:我看有个啥用,他对你算客气了,你是不知道当初这厮…… 到底是自己闺女,朱祁镇哪能看着其挨打,硬着头皮说:“先生,她就一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青淡淡道:“都俩孩子的娘了,还孩子呢?” “……” “你打,可劲儿打!”朱婉清索性也豁出去了,道,“但打完你得说实话。” 皮肉之苦她认了,但她要知道真相。 李青撇撇嘴,重新坐下继续书写。 这可把朱婉清郁闷够呛,“干爹,你打我一顿吧?” “……你指定有点儿毛病。”李青无语。 “就告诉我吧?”朱婉清苦求道,“我现在是吃吃不香,睡睡不香,你就成全我行不?” 朱祁镇咂了咂嘴,试探道:“先生,要不……” “嗯?” “……” “干爹你咋这样?”朱婉清破防,愤愤出了藏书阁。 朱祁镇苦笑:“先生这又是何必呢,她基本都知道了,又不差这一嘴,瞧把她气的……你好歹是长辈。” “会告诉她的,不过不是现在。”李青道,“你闺女什么德性你不知道?我现在说了,还能有清净时间?” “呃……倒也是。”朱祁镇讪讪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严重了些。” 李青黑着脸:“怎么就什么都好了,她要什么都好,还会挨那么多打?” 朱祁镇受伤:“真就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李青呵呵:“我瞅你不顺眼你是知道的,你小子给我悠着点儿,别逼我捅你透明窟窿。” “……”朱祁镇的脸比朱见深还黑,恨恨嘀咕,“真是……服气!” “下次嘀咕小声点儿,我都听见了。” 朱祁镇彻底没了脾气,对李青他是害怕居多,当初,可真是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他只好转移话题:“先生,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不住多久,写完这个我就走了。”李青伸了伸懒腰,“对了,之前存放着的三宝航海图,保存依旧完好吧?” 朱祁镇点头:“先生交代过的我哪敢怠慢,都做了密封……” 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惊诧道:“先生,你这是要出海?” “嗯,有这个想法。”李青没有隐瞒。 朱祁镇不由得忧虑起来,“先生,这可太危险了,大明还不够你玩儿的吗?” “我也不全是为了游玩。”李青说道:“尽管朝堂权斗不止,但大明整体上依旧在走上坡路,自太祖立国,迄今百余年间,一直在往上走,这很难得,不过…… 盛极而衰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大明不可能一直如此,我这次出去,也是想多了解一下四海小国,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朱祁镇沉吟道:“先生是说,一旦不可避免走下坡路,便对外发动战争?” “这是下策。”李青摇头,“鞭长莫及,不说打起来艰难,真就打下来用处也不大。” “这倒是。”朱见深道,“先生是想了解一番,以便做到心中有数是吧?” 李青点点头:“是这样。” “可这也太危险了,”朱祁镇担心,道:“万一你葬身大海可如何是好?”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不是……这确实危险啊。”朱祁镇无奈。 李青笑了笑,提笔蘸墨继续书写,“都说了鞭长莫及,我不会走太远。” 闻言,朱祁镇放松许多。 国有一老,如有一宝!他可不想李青这个国宝有什么意外。 “小心点儿,沿着海岸线走。”朱祁镇说。 李青好笑道:“放心,我且死不了呢。” “……也是哈。” 顿了下,朱见深道:“过了年再走吧?” “嗯…也成。”李青点头,这次离开所花费的时间定然很久,是该好好做个告别。 ~ 侯府的生活很是悠闲,却也无聊,李青终究是闲不住的人,过了中秋,他便出了门。 这时节,正是钱塘观潮的好时候,李青也想在临走前,看看这位故人。 这次回朝本想先去看看于谦,只是听闻草原局势不稳,他这才火急火燎返京,如今事情办完,不能再拖了。 再拖……可真就成了遗憾。 于府门前。 李青驻足片刻,上前敲响府门。 府门很快打开,小厮冒出头,“您找谁?” “于谦,于老爷在吗?”李青有些紧张,好些年不见了,他真怕小厮来那么一句丧气话。 幸赖,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大老爷在家,请问您是……?” “我是你家于老爷的故友,我姓李。”李青解释,又补了句:“于冕,于公子也在家吧?” “于老爷中了武举人,现在京师呢。”小厮自豪的道了句,同时也打消了疑虑,“老爷稍候,容小人禀报大老爷。” “去吧。” 李青挠了挠头,心道:早知于冕中了武举,就跟朱见深……唉,算了,于谦也不喜欢搞这个,顺其自然吧。 片刻后,小厮去而复返,热情道:“老爷快请进。” “嗯。”李青心中不由一沉,明白于谦身体不太好了,不然肯定会亲自来接他。 走进庭院儿,于谦正在院里的木质轮椅上翘首以盼,见真的是他,激动得便要起身。 “坐着吧。”李青忙开口阻止,走上前道,“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那些俗套。” 见轮椅左右没有拐杖,李青便知于谦如今已是行不的路了,不由神色一黯。 于谦却是欢喜的紧,忙招呼孙子准备酒菜,说要跟李青好好喝一杯。 “都这样了,还喝呢?” 于谦却笑着说:“平时不敢饮,就是为了今儿,哪能不饮两杯?” 李青噎了下,抬手搭上他手腕,精纯真气渡给他。 不多时,于谦气色就好了不少,体内有股元气稳稳托着,也有了些力气。 “我还道见不到先生了呢。” “是我来晚了。”李青愧然道,“本来这次回朝,我打算先来你这儿看看,只是局势危急,就先返京了。” “哎?自然是国事要紧。”于谦摆摆手,继而又紧张起来,“可是……出了大事?” “朝堂很好,漠北出了一些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李青不想他再操心,很轻松的说,“我你还不相信,哪次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是,却是如此。”于谦爽朗一笑,笑罢,轻声问:“先生这次离开,要许久吧?” 李青默了下,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要去大明周边邻国看看。” 于谦最懂李青,闻言便猜了个大概,点头道:“这很有必要,不过先生还是要小心才是。” “我会的。”李青笑了笑,问:“于冕中了武举,我在京都没听说,是你不让他打着你的名号?” “嗯,他能不能高官厚禄,看他本事,再说……”于谦叹道:“一代人新人换旧人,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昔日之朝堂了,况且,我的人缘也不好。”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 … 酒菜备齐,两人移步到客堂。 于谦在经过李青真气加持,被人扶着也能走两步了,但终究是身体机能下滑严重,李青也没办法让他恢复。 不过,于谦精气神儿却格外好,亦十分健谈。 “嗬啊~”许久不饮酒的于谦,有些不太适应地咂咂嘴,神情却是十分满足,道,“盼这一口好久了,就等先生呢。” 李青挤出一丝笑:“稍后,我给你配个药酒方子,实在想喝的时候就喝两杯。” “嗯…那敢情好啊!” 于谦含笑点头。 他知道,这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了,也没了顾忌,频频举杯。 李青怕他身体遭不住,却又不想破坏他兴致,便时不时搭上他手,为他化解酒力。 两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便已红日偏西。 李青没有走,在于府住了下来…… 他给于谦配了药酒方子,又改进了他的轮椅,通过改用大轮子,让于谦可以自己活动,也能起到锻炼作用。 新轮椅做好,于谦立即就换上了,赞不绝口,很是喜欢。 两人如上次一般,去梨园听戏,去看钱塘潮…… 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聚了,他们很是珍惜。 一晃,十余日过去。 天气转冷,于谦也不能时常出去逛了。 李青虽可以用真气护着他,却并没有这样做,他怕自己走后,于谦难以适应没有真气的日子。 两人便在家里下下棋,喝喝茶。 李青也通过针灸,帮于谦调理了下,但效果很有限。 于谦跟当初马皇后不同,他是岁数太大了,快八十了都,五脏俱衰,真气、针灸,虽有用,却不大。 又待了数日,于谦主动说:“先生,你去忙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就走到这儿吧。” 第131章 此子类朕否? 李青看着他那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庞,不禁想起永乐十九年,那个登进士第的瘦高个儿。 多快啊…… “先生去吧,”于谦再次劝说,“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就……到这儿吧。” 他知道先生时间有很多,但,要做的事也有很多。 李青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声:“好。” ~ 离开钱塘,李青又去看了蓝玉,看了李景隆,最后打着皇帝的名义,去看了老朱…… 忙完这些,才回到永青侯府,继续写着他的大明日记。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进入冬月,金陵飘了雪…… ~ 京师,皇宫。 朱见深立于殿门前,望着漫天大雪怔怔出神,怀恩给他披上明黄色大氅,弯着腰,侍候在一旁,内殿传来万饼条的声音…… “皇上,不进去吗?” 朱见深轻轻摇头,“准备妥当了吧?” “是!” “嗯……”朱见深忽然抬高嗓门:“什么?乾清宫遭了灾?” “是,大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倾倒,好悬没砸着人。”怀恩也大着声回禀,“奴婢亲自去看了,却并非质量问题,着实……蹊跷。” 万饼条的声音为之一静,少顷,以周太后为首,皇后、妃嫔几个老牌友走了出来。 “生了何事啊?”周太后问。 朱见深道:“母后,乾清宫遭了……门灾。” “好端端的怎么遭了门灾?”周太后自那次后,愈发迷信起来,离过年也没多久了,赶在这个时候遭灾,她觉得很不吉利。 转眼看了怀恩,却发现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言不敢言的模样,顿时撂了脸子。 冷声道:“内中详情究竟如何,还不快从实说来,胆敢欺瞒皇上,定要你好看!” “奴婢不敢。”怀恩忙下跪求饶,一个劲儿瞅朱见深,就是不说。 周太后见状,明白儿子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不好明着问,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朱见深幽幽一叹:“许是……上天示警吧!” 闻听此言,周太后脸色倏地一变,皇后、宸妃几女也上了心。 “上天为何示警?”周太后眉头微蹙,儿子既这般说,代表着他已经不想隐瞒,她当然要问个清楚。 皇后几人也看向朱见深,面上紧张,实则好奇。 “皇上……您就说了吧。”怀恩也添了把火,“这可是我大明朝的大喜事啊!” 朱见深纠结片刻,叹息点头:“母后,朕其实……有个儿子在宫外,今已六岁末。” 听到这话,周太后惊愕,皇后神情复杂,宸妃几女亦是五味杂陈。 好半晌,周太后率先反应过来,道:“既如此,那便速速接进宫吧!想来,乾清宫门灾便是上天给皇上明示了,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皇后收拾好心情,点头道:“母后说的是呢。” 宸妃摸了摸自己小腹,有些患得患失,这个月葵水已经晚了三天还没来,万一自己怀了呢? 但眼下这情况,不允许她来反对,便也跟着附和了句。 朱见深从善如流,道:“接进来容易,不过,这事儿百官并不知情,有些麻烦……” 第132章 朱佑樘 “大皇子,大皇子……”汪直小声唤了几句,一个劲儿使眼色。 小孩这才缓过神儿,忙迈开腿儿走向父皇,待至近前,又唤了声:“父皇。” “嗯。”朱见深笑着牵住小胖手,朗声道:“诸卿,朕已在午门设宴,且先去,朕稍后就到。” “谢皇上隆恩。”群臣连忙谢恩,同时也明白,这次又被皇帝安排了。 但这回,他们没有丝毫怨气,反而满心满脸的喜气,若都是这样的安排,那么再多来几次又何妨? 人群陆续离去,小孩这才放松许多,问:“父皇,娘亲呢?” “先不急,”朱见深朝身边怀恩道,“带大皇子去换件常服。” “奴婢遵旨,”怀恩行了一礼,朝小孩道,“大皇子,请随奴婢来。” 小孩对怀恩不陌生,并无抵触情绪,不过却很不解,歪头道:“父皇,儿臣这衣服今儿早才换的,很干净呢。” 这一身橙黄色蟒袍瞧着很是威风,小家伙儿头一次穿这么有面儿的衣服,不太想换。 怀恩帮忙解释:“殿下,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随奴婢来吧。”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去吧。” “哦。”小家伙儿怏怏点头,走了两口才想起了什么,忙补了句:“儿臣告退。” 朱见深不禁莞尔。 其实,朱见深这么做是有考量的,皇室、包括妃嫔,甚至官员来说,都有两种衣服可供选择,一种是朝服,一种是常服。 前者在正式场合穿,后者在非正式场合穿,当然,大明皇帝都有穿常服上朝的时候。 皇帝嘛,想咋穿咋穿! 小家伙儿正式进宫,自然要穿朝服以标榜正统性、合法性,但若饮宴时也穿朝服,就不免给群臣释放一个信号: 朕要立他当太子! 尽管朱见深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因为,这也是个政治博弈的筹码,他自然要利用起来。 让群臣求着他立太子,并做出一定的让步、妥协,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见深作为权谋高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 … 铜镜前,小家伙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不禁乐出声。 这身朱红色的衣服也好看的很,相比他以前穿的,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小孩子嘛,谁不想穿好看衣服。 朱见深若看到他此时模样,定会笑骂一句:“没出息。” 怀恩见其照个没完,差点儿忍俊不禁,促请道:“殿下,莫让皇上久等了。” “喔,好。”小孩又看了一眼,这才跟着怀恩往外走。 走了阵儿,他不解道,“大公公,不是要去午门吗?” 来的路上,汪直给他介绍了。 他心心念念着吃好吃的…… “皇上在乾清宫呢。”怀恩耐心解释,“酒宴没那么快,再说了,皇上不去谁敢开席?” 闻言,小家伙儿放了心。 来到乾清宫,他又见到了姨娘,却没看到娘亲,不禁问: “父皇,娘亲在哪儿呀?” “娘亲有她的事,”贞儿解释了句,笑着招招手,“过来,让姨娘看看。” 小家伙儿一身朱红色常服,更显可爱,贞儿稀罕的不行。 “殿下,先行礼。”怀恩提醒了句。 “哦,好。”小家伙儿虽然觉得麻烦,却也遵规矩,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姨娘。” 贞儿避开,笑道:“跟皇上行大礼就好。” 大明虽以孝道治天下,但,皇子除了跟父皇、亲娘、皇后、太后等长辈行大礼,对父皇的其他妃子,见面只需问个好,不用行大礼。 朱见深抿了口茶,却道:“他是晚辈,你受着也就是了。” 贞儿轻笑摇头:“宫廷没这个规矩。” 怀恩很有眼力劲儿,知道皇帝单独召来皇贵妃,定是有特别话要说,忙退了下去,还不忘叫退殿中的奴婢。 大殿为之一静,小孩也放松了许多,又回到昔日在安乐堂时的模样,上前叫了声:“姨娘。” “哎,”贞儿笑着问,“还习惯吗?” “习,习惯。”小孩违心说。 贞儿也不戳破,笑道:“慢慢就习惯了。” “嗯。”小孩点点头,“姨娘,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她在后宫呢,”贞儿笑着说,“她也换了好看衣服,接受册封呢。” 小孩不懂册封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娘亲也要过好日子了,顿时开心笑了起来。 朱见深放下茶杯,问道:“小家伙儿,你想不想再多个娘?” “不想!” “……再想想。” “不,不想。”小家伙儿很实诚,尽管有些胆怯,他却是不想多个娘亲,他娘亲最好了。 朱见深有些恼火,道:“你再想想,你姨娘……” “皇上,算了。”贞儿忙打断他,道,“都说好了不强求,你这是干嘛呀。” 朱见深不甘心,朝小家伙儿道:“你姨娘对你好不?” “好。”小家伙儿点头,“儿臣喜欢姨娘,可是……姨娘是姨娘,娘亲是娘亲。”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但仍是说全乎了。 不待朱见深继续,贞儿却抢先一步,赞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上,莫强人所难,姨娘也是娘嘛。” 朱见深悻悻哼道:“你啊,唉!行吧,终是朕错付了。” 顿了下,补充道:“要记得姨娘的好,跟姨娘多亲近,知道吗?” 小家伙儿见老子不再逼着自己认娘亲,顿时放松下来,忙应道:“儿臣会的。” 朱见深脸色缓和一些,起身道:“随朕来。” “哦。” ~ 午门。 小家伙被父皇牵着,走在铺着黄麾的御道,看着左右伺立着金吾卫设护卫官,来到奢华的御座前。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参见殿下!”群臣见皇子换了常服,隐隐有些失望,却并未表现的太明显。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小家伙儿默默看着这一幕,这震撼的一幕。 教坊司九奏乐在宴席中央处,外围是舞队,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 随着他跟父皇的落座,大乐响起,珍酒佳肴不断上桌…… 从小在安乐堂生活,甚至都没出过门的他,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父皇亦或说皇帝,比他想象的要霸气多了。 珍酒佳肴上齐,却无一人动筷子,直到父皇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儿,并抿了口酒,宴席这才开始。 他嘴上啃着鸡腿儿,人却依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朱见深却是暗暗叹息:这孩子,终是没见过世面,得尽快培养了…… 菜很好吃,小家伙儿忍不住多吃了些,不料却被父皇低声训斥,他有些委屈,也不敢吃了。 一场酒宴下来,他就吃了俩袖珍鸡腿儿。 不过,震惊却吃了个十足,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皇帝的分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还不知道的是,皇帝并非只有威风的一面,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总之,今日是他人生中又一难忘的一天。 酒宴直到午时末才结束,小家伙儿东西没吃多少,又挺着腰杆坐这么久,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刚到乾清宫就睡着了。 朱见深没去看李姑娘册封,他都安排过了,又有周太后在,用不着他操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儿子起个名儿。 都公开了,且还要立为太子,却是连个名字还没有,这着实有些不像话。 朱见深冥思苦想起来…… 按理说,以他的学识,给儿子起个名太轻松了,但问题是……咱太祖皇帝太会为儿孙操心了。 不仅定下了字辈儿,就连最后一个名字,也给出了明确指导方向,看似给帮了忙,实则……纯纯帮倒忙。 连姓带名总共就三个字,结果咱太祖就给定了俩,最后一个也定了一半,这就导致可选择的余地着实有限。 偏偏皇帝的姓名,又不能马虎,还要有一定寓意,这就……很难搞。 其实吧,皇室还好些,最可怜的是那些藩王后代,好的字还不敢用,要优先让给皇室,他们只能挑剩下的,都快被逼得生生造字了…… “叫啥呢……” 朱见深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当初给长子、次子起名时,他就没少费精力,用过的名字,又不能再用…… 太祖啊太祖,您老可真是太勤快了。 朱见深头疼之际,突然瞥见殿中的朱漆大柱,脱口而出: “朱佑柱!”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笑了,这名字太俗了点儿。 皇帝名讳,太子名讳,并非秘而不宣,这要传扬出去,自己脸往哪儿搁? 朱见深再次投入给儿子起名的艰难工作中…… 不过,有了那惊鸿一瞥做参考,他很快就有了进展。 “朱佑樘!” 樘(cheng),支柱也,寓之为:国家支柱! 同样的意思,朱佑樘可比朱佑柱好听,也文雅太多了。 朱见深轻松笑了,总算给憋出来了。 他走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 小孩睡得正熟,突然挨了俩大嘴巴子,不由一脸茫然。 “父皇,儿臣又犯错啦?” 朱见深脸上一热,清了清嗓子,道:“即日起,你就叫朱佑樘了!” 第133章 布局! “朱佑樘……” 小孩重复了一句,挠挠头:“父皇,这就是儿臣的名字?” “昂,不赖吧?” 朱见深一叉腰,洋洋得意:你老子有才吧,赞美吧我滴儿…… “能不能换一个?”小孩觉得不咋好听。 这名字一点也不霸气,且古怪拗口,反正他是这么觉得。 朱见深笑容一僵,脸彻底黑了。 “好小子……” 眼见又要挨大嘴巴子,小孩忙解释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古怪,儿臣愚钝,您要觉得好,那就叫这个吧……” 朱见深这才放下扬起的巴掌,哼哼道:“算你识相!” 不过儿子已经读书认字了,有些事是要说清楚,老朱家的传统得传承下去。 于是,他开始科普朱家皇帝名字的由来: “咱们太宗这一脉,字辈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到了你这儿,只能以朱佑开头; 且朱氏子孙最后一个字都要涵盖五行属性,按照五行相生来,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相生,朱氏子孙无穷尽也; 所以……你这名字已是极好!” 朱佑樘不理解,“为啥要这样?” 有意见问太祖去……朱见深哼道:“太祖就是这么定的,你不服?” 小孩见老子一副:你小子悠着点儿说话;便也不敢再提出异议。 “朱佑樘……”他又重复了一遍,忽觉若按父皇这说法,这名字还挺可以了。 这就好比……他觉得饭菜不好吃,结果父皇给他馊饭,完事儿再问他饭菜好不好吃, 咦?还可以诶。 小孩接受了这个乍一听很古怪的名字。 朱佑樘,虽听着古怪些,但他有名了,属于他的名。 想到这儿,他雀跃起来…… “谢父皇赐名。”朱佑樘下床,恭敬磕了个头。 朱见深这才露出笑意,点头道:“也就是你命好,摊上个有学问的父皇。” “呃呵呵……”朱佑樘不知吐槽为何物,只能陪着干笑。 “父皇……” “嗯哼?” “我饿了。” “……” ~ 李姑娘被册封淑妃,对于这个封号她很知足,不过,让她郁闷的是……姓给她整错了。 她委婉跟周太后提了一下,不料,周太后却说:这是皇上安排的。 闻言,李姑娘便也不再多言。 她隐隐有种预感,皇上这是故意为之。 李姑娘的预感没错,朱见深却是有意为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给抹了去,只留下纪氏二字,其目的,便是防止日后大明出现土司外戚。 当然,外戚并非纯粹贬义词! 事实上,历代王朝外戚之所以屡屡出现势大,究其原因不过是皇帝上位后,巩固皇权的手段罢了。 就单对皇帝而言,外戚非但不可恨,甚至很可爱。 外戚对皇帝的忠心,不亚于太监,更有甚之!因为,外戚和皇帝有共同利益——太子! 而外戚势大,也都是皇帝一手造成的结果,因为皇帝需要外戚帮自己跟臣子斗。 为什么不培养自家人,而培养外戚? 很简单! 因为自家人是有资格抢皇位的,但外戚没有,这也是明明历代王朝都有外戚专权的例子在前,却仍是不可避免还会出现外戚势大的原因所在。 没办法,跟自家人相比,外戚的威胁要小上很多…… 不过,朱见深没有培养外戚的必要,他自信,靠自己就能摆平群臣! 且外戚虽好,却会不可避免地给下一任皇帝留下难题,尤其,这个外戚还是土司背景。 这也是朱见深这么做的原因,虽然只改了个名儿,可就这一点,便能堵住李姑娘娘家的晋升之路。 但凡有一点不合理,即便他日儿子上位有那个心,群臣也会以此为借口,极力阻止外戚进入政治舞台,以防被其分权。 当然,朱见深亦有自信,在临走前彻底摆平官僚集团,为儿子扫平障碍。 朱见深可谓是煞费苦心…… 傍晚。 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跟朱佑樘想象的不同,并不是一家三口一起吃,而是爹爹、娘亲、奶奶,及一大堆姨娘一起。 更让他失落的是,不但不能跟爹爹娘亲一起睡,而且跟娘亲也要分开,只能自己一个人住。 宫殿很大,很豪华,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仅有六岁的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失眠了…… 次日,奉天殿。 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将国本搬上了台面。 吏部尚书尹旻出班:“皇上即位十余年,储君却还未立,天下人心望此久矣,望皇上早下决断。” 内阁大学士商辂出班:“皇子出实宗社之福,当立太子!”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朱见深淡淡道:“立储岂可儿戏?此事需三思后行,朕要好好思量。” 平时群臣常以三思来堵他嘴,此时他自己说出来,倍感畅快。 群臣:“……” 不等他们再劝谏,朱见深又道:“清理冗员进行已半年有余,成效却不甚明显啊!” 尹旻眼珠转了转,立即明悟深意,忙出班道:“却是如此,臣建议加大力度。” 兵部尚书白圭忙也出班:“皇上英明,臣也附议。” “臣附议。”户部尚书杨鼎亦是出班附和。 很快,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反正也不裁京师官员,地方上……受点儿罪就受点儿罪吧,都是为了太子,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刀子没划拉到自己身上,他们没觉得多疼,他们更在意的是储君。 有了储君,便能布局未来,这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这一次,他们并不是要耍滑头,打破规则的苦楚,他们已经尝试过了,自然要遵守。 只要皇帝你同意立太子,我们亦当践行承诺。 朱见深当然也明白这点,便顺水推舟,同意了立太子。 都是场面人,有些话双方会意即可,真点出来大家反而不好看。 于是,奉天殿上一片和气,君明臣贤,皆大欢喜…… 许是群臣唯恐再起变故,经钦天监测算,第二日便是大吉,朱见深亦无不可。 次日,朱佑樘便被立为太子,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 第134章 太子老师 万安挤了又挤,却总是被排挤出人群,离那位被簇拥在中央的新科状元越来越远…… 他气得不行,显然,那些人都是故意的,谁让他……跟皇帝穿一条裤子呢。 他娘的,老子也来这儿也就是碰碰运气,可不是来押宝的,娘的,还说老子不要脸,老子再没品,讨好的也是皇上,瞧瞧你们,啊呸…… 万安腹诽连连,自觉在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转头便走。 不料,正巧跟赶上来的李东阳撞在一起。 “哎呦……!” 两人异口同声,尽皆扶额。 李东阳一看是万安,头疼的同时,心里直呼晦气。 没办法,这厮的人品,在文人士子中可是差到了极点,纯纯的谄媚阿谀之辈,虽居高位,却才不配位。 李东阳是存着冒头的心思,却不想跟万安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 “下官冒失,大人恕罪。”李东阳匆匆告了声罪,便欲走。 “一声冒失就完了?!” 万安一阵火大,额头的疼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被一个翰林小瞧了。 大家都是来投资的,咋?我这个投资方就那么不受待见? 凭啥? 老子可是礼部尚书、兼内阁次辅大学士,我不比他们强?啊? 李东阳惹不起万安,却也不想低头,硬邦邦道:“大人想如何?” 万安撇嘴一笑,索性也没了押宝机会,他也豁出去了,借着由头对李东阳一通输出: “别一副自命清高嘴脸,你要真清高,就应该读你的书去,都上赶着巴结人了,还挑挑拣拣呐?德性!你是状元,还是榜眼、探花?” 巴拉巴拉…… 李东阳羞愤非常,却又无可辩驳,他却是想拉投资来着。 被万安这么一通奚落,他更是无颜立足,只得愤然转身离去。 万安蒙了一下,不由更是火冒三丈,然,他堂堂六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逮着一个翰林不放,就太掉价了。 心中骂了句脏,也愤然离去,跑去找皇帝打找小报告去了…… 李东阳重新回到座位,捧起放下的后汉书,被万安这一通数落,强压下去的书生意气再次高涨,这一次,他不再为外物所扰,很快沉浸其中。 是金子总归是会发光的……他回想着昔日做永青侯副手时,永青侯的这句话,心中得到少许慰藉,亦重拾了信心。 ~ 皇宫。 万安开始告状了,但凡是那些大佬押宝的对象,他通通不放过,主打一个得不到就毁掉。 “皇上春秋鼎盛,您说说,他们这是想干嘛?他们眼里还有皇上吗……” 万安嘚啵嘚个不停,一脸委屈模样,却忘了他自己也去了翰林院。 不过,他倒没说李东阳被拉拢,公是公,私是私,他知道皇帝的段位,不敢公报私仇。 朱见深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操作很正常。 便是在永乐朝,太宗那般铁腕,又强烈表现出不喜太子的态度,却仍有大量官员汇集到当时的太子门下。 这,就是太子的影响力! 即便是太宗那样的皇帝,也无法阻止这一现象。 朱见深既然立太子,当然考虑过这种情况,对此并不生气,反而安抚起这个虽无大才,却一心跟着自己走的人。 “万卿身兼尚书、内阁大学士之职,放眼满朝,独你一人尔,当胸怀宽广,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而立之年的朱见深,对权术的掌控已臻至化境,万安来打小报告,自然要予以肯定,可这又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 不追究的调子要定下,但,也不能伤了人心。 此番话一出,不仅宽慰了万安,更是体现了他的恩宠:放眼满朝百官,朕就中意你! 如此一来,万安自会更加忠心卖命。 万安心中舒坦之极,同时对自己的受宠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是啊,满朝就我一个兼任尚书、内阁之职的人,他们只是讨好太子……的老师,有个屁用? 这种小事也追究,实在拉低自己的咖位,且也没必要。 “皇上说的是,臣也是担心他们通过结交太子老师,影响太子的成长。”万安表忠心。 朱见深含笑道:“万卿一向稳妥,朕会注意的。” 凡是表忠心的行为,都要给予正向回馈,朱见深笑道,“今日无事,万卿陪朕饮上两杯如何?” 哎呀呀……万安忙起身行礼:“臣谢皇上隆恩。” …… 朱见深饮了些酒,去永宁宫找贞儿。 还未走进殿,便听到了万饼条的声音。 进来一看,贞儿、刚被册封的纪淑妃李姑娘,以及两个婢女,正搓得起劲儿,不由失笑道: “你们倒是悠闲。” “臣妾(奴婢)参见皇上。”一群人行礼。 “免礼免礼。”朱见深饮了些酒,兴致颇高,“算朕一个,咱们继续。” 贞儿、李姑娘还好,终究是皇帝女人,但凑数的奴婢却是战战兢兢,实在坏兴致。 好在汪直来跟贞儿请安,朱见深便让他代替了那战战兢兢的奴婢。 小伙子很会做人,常给朱见深、贞儿喂牌,牌桌气氛十分高涨。 玩了个把时辰,朱见深过足了瘾,这才收了手。 汪直也很有眼力劲儿地告退,留帝妃独处。 “朕有些乏了。”朱见深伸了伸懒腰,自顾自往内殿走去。 贞儿推了推李姑娘,“跟上呀。” “这…这不好吧。”李姑娘很是难为情,且不说大白日的,还是在人家住所,实在……羞煞了她。 “还是姐姐去吧。” “咱们一起!” “啊?” … 三番枕上连双玉,寸刻闱中价万金,玉树带风翻红浪,红花冒雨透风心…… 朱见深诗兴大发…… 事后,贞儿很自然地当着小祖宗的面,穿衣上物走了出去,李姑娘却没她那般大胆,猫在被窝里不敢冒头。 朱见深神色平和,头枕胳膊,望着头上帐帘,问道:“还习惯吗?” “不,不太……” “朕说的是在宫里生活还习惯吗?” 李姑娘脸更红了,躲在被子里闷闷道,“还算习惯。” 顿了下,她颤颤巍巍冒出头,试探着问:“皇上,臣妾想去看看小宝,可以吗?” 进宫三日了,除了当晚吃了个饭,她一次都没见儿子,着实想念的慌。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已然是太子,她这个当娘的若是接触太过频繁,怕是会让皇上多心。 “跟皇上一起。”她又补了句。 儿子做了太子,她内心深处极其欢喜,却也有些失落,她不是贞儿这种可以撒娇的女人,必须要严守规矩。 不然,可能儿子的太子之位都要受影响。 皇帝能立太子,便能废太子! 她不想因为自己,导致皇上不喜儿子。 朱见深笑了笑,点头道:“成,朕正好也有闲。” 说着,起身披上衣服,“朕在外面等你。” “嗯,臣妾马上就好。” ~ 昭德宫。 这座宫殿,最初时朱见深是给贞儿留的,只因周太后跟贞儿八字不合,他不好太过违逆,便让贞儿住进了永宁宫。 但这座宫殿,也并未让其她妃嫔入住,于是便空了下来。 现在成了朱佑樘的住所。 此刻,他正在跟着内书堂太监苦读,双眼无神,有气无力。 在皇宫的生活,跟他想象的根本不是一码事,还不如在安乐堂呢。 那时,可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娘亲。 正垂头丧气间,突然听闻外殿传来:“奴婢参见皇上,淑妃娘娘!” 他立即书一推,迈着腿儿就往外跑,他知道娘亲的封号。 “娘亲,娘亲……” 他嚷嚷着,一头扎进娘亲怀抱。 李姑娘再见儿子,亦是开心,却理智地推开他,蹲下身子说:“你如今是太子,要用功读书,别光想着娘亲。” 朱见深也皱眉道:“多大了,还如此依赖母妃,书读的如何了?” 内书堂太监及时跟上来,行礼道:“皇上,太子殿下聪慧异常,少有读错的。” 朱见深并未放在心上,宫里的奴婢向来都是捡好听的说,认真就不对了。 在他心里,也是更认可正统科举出身的士子学问,内书堂太监……启蒙时还好,再往后就渐显疲态。 朱见深突然想起,曾经李青举荐过太子老师人选,他心里一直记着呢,却一时间想不起具体叫啥了。 只隐约记得是个神童来着…… “你,去翰林院传朕口谕……”朱见深皱着眉沉吟半晌,才继续说:“找一个叫…对,李神童,让他去乾清宫见驾。”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应了声,匆匆去了。 朱见深拉起朱佑樘的胖手,道:“走,去乾清宫。” “娘亲……” “快去吧,父皇给你找个神童做老师呢。”李姑娘在鼓励说。 “就是,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朱见深笑骂道,“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跟父皇来。” “好吧。”朱佑樘怏怏点头,“娘亲,我跟父皇去啦?” “以后叫母妃,娘亲是百姓家的叫法。”朱见深抬手拍了儿子一巴掌,这才拉着他往前殿走。 ~ 翰林院。 李东阳远远看着满是鲜花掌声的谢迁,终是忍不住羡慕起来。 自嘲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第135章 是金子,总会发光! “谁是李神童,谁是李神童……?” 嘈杂的人群,突然冒出这么个尖锐声音,很快吸引了人们注意力。 诸位大佬极有眼力,瞧出这是传旨太监,并迅速推敲出皇帝这是给太子选老师来了。 “杨兄,哪个是李神童啊?” “呃…本官也不知……白兄,你可知李神童是何人?” “这个……不清楚啊!” “陆兄你知道吗?” 谢迁见刚还跟他热火朝天的诸多大佬,转眼都在讨论李神童,不由面露失落,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太子的老师何止一二,没什么打紧。 小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上前,嚷嚷道:“都别嚷嚷了,你们谁知道哪个是李神童?速速告诉咱家,皇上要宣他进宫见驾!” 就目前而言,太监是横不起来的,但传旨太监可以横,因为此刻的他是钦差,钦差代表的是皇帝意志。 很快,一个有些资历的翰林迎上前,问:“皇上可是找景泰十二年,中二甲头名,授翰林庶吉士的李东阳,李神童?” 这小太监哪知道皇帝具体找哪个,只是道:“可还有其他李神童?” “这个……好似没了。” “那就是他了,他人呢?” “公公稍候,”这翰林脑袋瓜活,立即充当跑腿儿,大老远嘴里就嚷嚷着:“宾之,宾之兄……!” ~ “宾之兄……快,钦差来了。” “来就来吧。”李东阳淡然一笑,换个姿势依旧看书。 “哎呀,宾之,钦差是找你来的,”这翰林急道,“皇上要召你进宫见驾呢。” “啊?”李东阳一呆,倏地起身,“当,当真……” “宾之兄……!” 嘈杂声逐渐逼近,昔日交集不多的同僚,争前恐后地涌过来,见此情况,李东阳也莫名激动起来。 虽尚不确定真实情况,但很显然,有天大的好事儿砸到他头上了。 “起开,起开……”一道尖锐中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咱家是钦差,你们是钦差?耽误了皇上交代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你们?” 很快,一个身着太监服的小年轻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李神童?” “神童不敢,”李东阳拱手作揖,“学生李东阳,见过上差。” 甭管太监再如何不遭人待见,但对钦差太监必须要有足够的尊重,这是规矩。 “嗯,跟咱家走,莫让皇上久等。”小太监倒也客气,皇帝钦点要见的人,可得罪不得,他这钦差身份也就这一会儿。 “都让开,别围着了,你们没自己的事儿吗?”一会儿的钦差也是钦差,该威风还得威风,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众人脸色讪讪,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投向李东阳的目光充满羡慕。 李东阳只觉得人生大起大落,来的太急,太快,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一人跟他共情,那就是远处的谢迁。 只不过,同样是大起大落,一个是从谷底飞向山巅,一个却是从山巅跌入山谷。 谢状元远远目送李神童远去,再不复方才飘飘然。 而那些刚才跟他谈笑风生的大佬,只是随便跟他浅谈两句,也紧随其后出了翰林院,一前一后,态度天差地别。 还没真正踏入官场的谢迁,学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官场势利! … 乾清宫。 李东阳随小太监走进来,此时的他不复当年窘迫,轻易便能跨过门槛,再不会被戏称:神童脚短。 但,也没了幼年的平和心态。 稍稍瞥了眼御座上的父子,李东阳便迅速低下头,心绪激动莫名,尽管极力平复着,仍是不可遏制地面庞微红。 大明天子,当世之君!大明太子,未来之君! 如何不激动? “皇上,神童李东阳到了。”小太监复旨,然后退出大殿。 李东阳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撩袍行礼:“微臣李东阳,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 “谢皇上。”李东阳起身,低眉垂目,内心激动且紧张。 朱见深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颔首,问道:“可曾与永青侯共过事?” 李东阳忙拱手道:“共事不敢,微臣有幸做过永青侯副手,时间不长,收获良多。” 那就没错了……朱见深道:“储君乃国之根本,今已六岁末,教学不得再有所耽搁,朕命你做太子的侍讲老师!” 顿了下,补充道:“翰林院中唯一的太子侍讲老师!” 李东阳瞬间懵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儿来,立即下拜,声音发颤:“微臣定尽心竭力!” 做太子的侍讲老师他有心理准备,但翰林中唯一的太子侍讲老师,就太出他的预料了。 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 李东阳都觉得不真实,一来,他跟皇帝在此之前并无交集,二来,他是先帝时期的进士,按照常理,他的宿命也就是下放地方,起步做个知县就很不错了。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且当今皇帝跟先帝并非父子关系。 但,现在却是直接搭上了储君的路子,且还是文官体系中唯一的一个。 这,他做梦都不敢想! 思来想去,最大可能也就是永青侯给他说了好话,不然,当今皇上怎么也看不上他。 狂喜、感恩的同时,李东阳也倍感震惊。 永青侯都下野了,却还有如此影响力,可见其巅峰时期有多么恐怖。 “平身吧!”朱见深道,“你担任太子侍讲老师之后,势必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望你坚守本心,不要为外物所扰。” 李东阳刚起身,忙又拱手道:“微臣谨记!” “嗯,那便好!”朱见深轻笑点头。 李东阳虽做了这么多年翰林,却仍是个官场新人,有话还是挑明为好,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话术。 “以后在乾清宫偏殿给太子上课,早、午各一次。”朱见深道,“至于翰林院那边……可松懈一些,以太子课程为主。” “微臣遵旨。” 朱见深道:“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李东阳拱了拱手,临走,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微臣斗胆,微臣在翰林中并不出众,皇上何以……?” “永青侯举荐你的!”朱见深倒也敞亮,“朕非信你,而是信他的眼光,当然,若你难堪大任,朕亦会换旁人来,望你好好表现。” 李东阳确定了疑问,拱手称是,退了出去…… 第136章 杀人还要诛心? 王皇后轻轻摇头:“母后误会了,臣妾的意思是……让您来抚养太子殿下。” 她深刻明白自己的短板,有权无势且不受宠,甚至于她皇后能行使的权力,都大大受到限制。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婆婆周太后! 话说,周太后确实对她偏爱,这也正是取决于她不受宠。 因为周太后也不受宠,基于同理心,对她不可谓不厚道,当然,她对这位婆婆也很是孝顺。 二人相处一直很融洽,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可即便如此,涉及真正利益,还是得有考量的,出力的自然是要拿大头。 反正她年轻,有的是时间! 不料,一向宠她的周太后这次却罕见拒绝了。 “本宫一把岁数了,可没那个精力,你若想认养太子,大可跟皇上说,亦或跟淑妃谈。” 周太后哪能听不出潜台词,但她现在不想折腾了,也不敢折腾了。 认养?说的好听!人家亲娘好好的,干嘛要认你? “母后……”王皇后苦涩道,“皇上不喜臣妾您是知道的,再说了,还有个万妃在一旁伺机而动,咱们若不先下手为强……” “那就让她先下手好了!”周太后淡淡道,“总之,咱们不能动手。” 顿了下,她威严道:“本宫劝你别有坏心思,否则,本宫可不保你!” 王皇后心中一凛,忙道:“儿臣妾岂敢有坏心思,怕只怕万妃……” “她若胡来,本宫自会找她算账,就算弄不倒她,也不会让她如意!”周太后语气严厉,少顷,又道:“这些年来,虽说皇上冷落了你,但,本宫待你可不薄,莫要自误!” “儿臣妾……不敢!”王皇后心凉半截儿,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她确实不敢,在这后宫之中,她的‘势’太弱了,真要是干点儿什么,皇帝彻查之下,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这也是她找周太后的原因,这种事,只能周太后做。 因为周太后是皇上生母,捅破天也是皇上生母,奴婢们知道利害,所以不会有人多嘴,但她就不一样了。 王皇后还是不甘心,道:“母后,淑妃在土司长大,见识难免欠缺,儿臣妾只是怕国之储君……” “这不是你操的心,”周太后道,“皇上岂会落下太子教育问题?” 顿了下,安抚道:“小王啊,你且记着,将来不论如何,你皇后的地位不会更改,即便有朝一日……你也是法统上的后宫第一人,何必呢?” 周太后叹道:“咱们都是苦命人,却又极尽荣华,享受了这个,也要为此承担不良后果; 以前……就不说了,以后还是安稳些吧,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听母后的,别想那些了,有母后在一天,没人能欺负你!”周太后抚着她的脸,温和道:“在母后心里,一直都将看作亲生女儿,咱们自己过得舒舒服服就行了,管她们做甚?” “母后……”王皇后不禁落下泪来,守了这么多年活寡,她心理已然有些扭曲,此刻这暖心之语,让她积攒悠久怨气得到释放。 这一刻,婆媳关系得到升华! 王皇后辛酸,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十余年来备受苦楚。 周太后何尝不是? 可以说更有甚之,做媳妇儿时不受待见,媳妇熬成婆,儿子都当皇帝了,却……还是如此。 说起来,都是苦命人。 只不过在某人的吓唬加威胁之下,她那扭曲的心理有了敬畏心。 ~ 纪淑妃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在这里,死人并非稀罕事。 当然,她若依旧住安乐堂,危险系数只怕会更大。 此刻,她正无聊跟德妃、贤妃、宸妃搓万饼条,她都玩腻了,但架不住人家热情啊。 初来乍到,她不想结怨,尽量维持着人际关系。 挺累的…… 永宁宫,贞儿翻看着小人书,她也无欲无求了。 小祖宗够偏爱她了,怀不上儿子是她的问题,除了对婆婆仇视外,她并未将怨气迁怒给别人。 至于宫中的流言蜚语……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说她有责任,也并不算冤枉,若皇帝把对她的宠爱均摊给别人,怕是皇嗣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后宫的争斗,并不比庙堂差多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凶险更甚。 官场无非是罢官免职,轻易不会丢了性命,但这里……就难说了。 ~ 京师暗流涌动,金陵永青侯府却是悠闲惬意。 李青笔耕不辍,更新力度贼强,一天两册,十天一本。 他写的不是实录,并非事无巨细,只记载关于政治场上的大事件,以及背后真实情况。 所以,他进展很快,这会儿都写到宣德朝了。 朱婉清倒是过足了瘾,干爹虽不承认,却不干预她看这些东西,这些时日她手不释卷,常常忘了奶闺女。 不得已,朱祁镇只好请了个奶娘来。 谁让他宠闺女呢。 忙碌了大半日,李青伸伸懒腰,准备去梨园听会儿戏放松放松。 “干爹要出门?” “你有意见?” 朱婉清连忙摇头:“哪能呢,儿媳有个问题……” “道儿上的事,我劝你少打听!”李青沉着脸说,“别逼我扇你!” “……不是那个问题,儿媳是想问干爹写这些书……意欲何为?”朱婉清好奇道,“是留个纪念吗?” 李青扭了扭脖子,“当然不是,这些要送去皇宫。” 朱婉清怔了下,旋即明悟,赞道:“干爹心思缜密!” 她笑着说:“虽然干爹不在朝,但朝中尽是干爹的传说。” “说得好,以后别说了。” 朱婉清气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确实不待见……”李青总结了一下,道:“可能有你爹的缘故吧,当然,你问题更大。” “……好好,算我自取其辱。”朱婉清气闷不已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又停下,“干爹,我能抄录一份儿吗?” “那你知道家里藏这个,对你两口的子孙来说,问题多严重吗?”李青反问,哼道:“看看也就得了,留这个何用?” 朱婉清心中一凛,讪讪道:“干爹说的是,儿媳欠思量了。” 这时,朱祁镇走了来,道:“又惹着你干爹了?” “算是吧,干爹总是生我气,忒小气了点儿……”朱婉清抱怨一句,麻溜就跑,生怕李青揍她。 朱祁镇不禁莞尔,自语道:“这丫头……都当娘了,还是长不大的孩子。” 李青撇撇嘴:“你来的正好,我交代你个事儿。” “先生请说。” “正统朝的你来写。” “……好吧!”朱祁镇: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讨好模样:“那什么,亲征那次我能不能艺术加工一下?” 李青语气冷淡:“你说呢?” “应该……能吧?” “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李青起身走到一旁梁柱,取下悬挂的宝剑,“再想想。” “……先生,我想要回脸!” “要脸要命?” 朱祁镇气闷不已:“我不写……” “锵啷~!” “好好,我写,你别冲动,”朱祁镇迫于淫威,只好道:“这样,我写正统初年到正统十三年,最后一年你来写吧,省的写了你也不满意。” “这还差不多。”李青收剑入鞘,哼道:“写这个的目的,就是警醒后世之君,你不清楚?” “我明白!”朱祁镇如丧考妣,他知道,他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李青又撒了把盐,“即便你我不写,以后正统一朝的实录也会写,百姓也会说……” 巴拉巴拉…… 朱祁镇大怒:“杀人还要诛心?” 李青呵呵:“要不是老子,你他娘遗臭万年!” “……”朱祁镇满脸痛苦,却也无可辩驳。 这件事上他实在不愿深谈,岔开话题道:“你这是……要出门?” “嗯,时间还早,去听会儿戏。” “真爽,我也要去。”朱祁镇说,“带我一个。” “好好写你的实录,回来我要检查。”李青哼哼道,“不合格没你好果子吃。” 朱祁镇气苦:“真的是……哪有皇帝给自己写实录的啊?” 李青揶揄:“就你还皇帝呢?” “……太上皇也是皇帝好不好?” “啊对对对。” “……” 李青怼完父女俩,心情格外舒畅,平淡且枯燥的生活,总要找些乐子才是。 梨园听戏,青楼听曲儿……直到暮色降临,李青才兴尽而归。 检查了朱祁镇的日记内容,对其一通指指点点,然后便去休息了,生活多姿多彩…… 即将进入腊月,离过年越来越近了,李青的工作也到了中后期,忙碌之余,他也在规划自己的路线。 先去哪儿呢? 朝.鲜国、日本国、交趾……各个国家在脑海中闪过,李青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他做了个转盘,手持飞镖蒙上眼,准备扎到哪里算哪里。 朱婉清猛地转动转盘,跑出好一段儿距离,才道: “干爹,可以开始了!” ‘咻!’ 飞镖激射而出,‘铛’的一声,入木三分! 李青取下布条向前望去,飞镖稳稳插在‘日本国’上。 第137章 调教朱婉清 朱婉清见飞镖落下,忙也上前查看,“是日本国呀,这就好办了。” “好办?” “是啊,现在金陵就有日本国人,可以让他们给干爹您当向导呢。”朱婉清道,“干爹你又不会说日本国的语言,一个人去哪还有游玩的乐趣呀?” 李青好笑道:“谁告诉你我是去游玩的?” “不是你说要四处游山玩水……哎呀,这不重要,不管你去干嘛,总归是要向导不是?”朱婉清说道,“否则人生地不熟的,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你说呢?” “倒也是……”李青微微点头,“那行,回头让你爹找几个向导……” 话到一半,他诧异看着满脸期许的朱婉清,狐疑道:“你该不会有什么特别想法吧?” 朱婉清不好意思笑笑,搓着手说:“干爹,宏哥他一操练就忘了家,甚至有时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在家实在无聊的紧,爹爹又请了奶娘……过了年,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世界那么大,我也想看看!” 李青都给气笑了,骂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孩子啊?” “又不算太远,走水路很快的……”见干爹脸色阴沉,并开始撸袖子,她声音逐渐隐去,改为撒娇,“就这一次,好不好嘛?” 李青呵呵冷笑:“别太放肆,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即便是公主,嫁了人也没有四处乱跑的道理,还出国……你咋不上天?” “……那我爹要是同意了呢?” “你爹同意让你爹带你去。”李青嗤笑道,“老子又不是你爹。” “……干爹也是爹嘛!” 李青想了想,道:“以后你还是叫我李叔吧,这样我揍你时,心理负担就更小了。” “干爹……” “叫李叔,”李青冷着脸说,“再叫干爹,我大耳刮子抽你。” “……” 朱婉清实在太顺遂了,爹爹宠,郎君爱,娘亲疼,下人恭…… 可以说,整个永青侯府,李青不在,她天下第一。 除了李青,没人能治得了她,没办法,李青是真揍,且下得了狠手! 朱婉清不敢跟他死犟,也就敢撒撒娇的样子,奈何,李青根本不吃这套,一言不合就撸袖子。 “干……李叔,我总觉着你对我意见很大。”朱婉清落寞的说。 “那是因为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李青说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李叔对你还是很待见的,活泼、率真、可爱……但这些属性,只有在小孩子身上才招人待见!”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很聪明,品性呢也不坏,但就是太自我了,大家呢,也都围着你转,疼你、爱你、宠你; 我只是不像他们那般宠你而已。” 顿了下,道:“你且记着,他们并不欠你什么,莫把别人对你的疼爱,当做你放肆的资本。” 对这个小丫头,李青数次重拳出击,眼瞅着都掰过来了,结果他人一走,朱祁镇那货又给宠坏了。 当然,李宏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这小丫头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虽不是公主身份,但若说享受到的溺爱,公主远远不及。 有此性格,一点也不奇怪,甚至……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她这都算好的了,不过,李青还是想给她掰过来。 无他,李宏是他故人之后,也是他干儿子。 既然做了干爹,就要担当起责任,为李宏这一脉的千秋计,必须要让她走向正确的道路。 这小丫头很聪明,非常聪明,只要方向不走错,至少可以大旺三代,甚至更久。 娶妻娶贤不是说说而已,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背景下,女人对儿孙的影响力,甚至要大于男人! “随我来!”李青先一步走向藏书馆,准备好好调教一番,彻底给她掰过来。 朱婉清以为要挨揍,忙道:“干……李叔,我都同意不去了啊!” “老子数到三!”李青头也不回地说。 “……来了。” ~ 藏书阁。 “李叔,您喝茶。” “嗯……”李青接过抿了口,扬了扬下巴,温和道:“坐吧。” “我,我还是站着吧。”朱婉清见他如此,更是心惊肉跳,“长辈面前,晚辈岂能失礼,我站着回话便是。” “坐!” “好嘞。”朱婉清忙在他对面坐下,心肝狂跳,上来就认错,“李叔,我错了,我不应该任性,只想着自己玩儿。” 李青轻叹:要说她也才二十多岁,放在后世,也就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有此性格并没什么。 但这是古代,女人到了她这个岁数,无不是相夫教子,贫苦人家的更是早就挑起了家庭担子,而她…… 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甚至连奶孩子都让别人效劳。 这人生观,着实有问题! 李青放下茶杯,问道:“你觉得,你能不能恢复长公主身份?” “啊?”朱婉清懵了下,不明白为何问这个,却还是老实回答,“应该不能了,即便能,也是许久以后,当然了,我也不想恢复长公主身份。” “你是怕公主身份限制了你自由,是吧?” “嗯,当公主一点儿也不好。”朱婉清点头,“再说了,宏哥现在是大将军,我若恢复公主身份,那他这些年的奋斗必将付之东流。” 李青道:“既是如此,那你可有考虑过以后的事?” “考虑什么?”朱婉清茫然。 “你爹娘终会老去,落叶归根,他们肯定要回去的,而你又不能恢复公主身份,李宏又为事业拼搏……”李青问:“那你说,到时候这个家谁操持?” 朱婉清呆了呆,指着自己的挺翘鼻尖儿,“我?” 李青继续问:“你觉得李叔这家业,你能操持的起吗?又或者说……你认为根本不用操持,足以你一生,甚至连你的儿子、孙子也花不完?” “我……”朱婉清张口结舌,脸红红道,“家业是李叔的,婉清岂敢有那等心思。” 李青笑了笑:“我不是宣誓主权,这家业本就是给你们两口子的,但前提是你们要接得住。” 叹了口气,李青又道:“你爹娘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尤其是你娘,她身体底子很差,常年要以温药调理,病来如山倒,说句难听的,指不定哪天身体就垮了; 第138章 李叔,你终于承认了 未来如何,李青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敢确定,自己以后能有时间帮忙调教小两口的后人,只能让朱婉清来干这个活儿。 当然,她应当负起这个责任。 但朱婉清显然遭不住这么大的重担,至少现在遭不住,哭声是越来越大…… 李青从不惯着她,他悠闲地品着茶,静静看她哭…… 很快,某人闻声而来,见闺女哭得如此伤心,老父亲心都碎了。 “先生,有话就不能好说吗,她都两个孩子的娘了,你怎么还动不动就打?”朱祁镇震怒:“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李青撇撇嘴:“你问她,我可曾动手打她?” “李叔没有。”朱婉清呜呜哭着,一头扎进父亲怀抱,哭得撕心裂肺,“爹爹……” “好,好,莫哭了。”朱祁镇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呢,不哭了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婉清哭更凶了。 朱祁镇无奈,只好看向李青,“先生,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无非就是提前让她从美梦中醒来,认清现实。”李青耸了耸肩,继而又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可以帮她顶一时,却顶不了一世,这个家终究是要她来当家。” 略一停顿,李青严厉起来,“可你看看,你都把她宠成什么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她一女娃,要什么担当?”朱祁镇心气儿不顺,硬顶了一句。 李青大怒:“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还有李宏那混账吗?”朱祁镇悻悻找补,“用不着她操心。” 李青冷冷道:“大明水师一点都不重要是吧?”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不语。 李青继续输出,“她有今日,还不都是你给惯的,瞅瞅,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你这个当爹的负主要责任。” “这……这咋还赖着我了呢。”朱祁镇小声抱怨了句,见李青又去拿剑,忙改口道:“赖我,都赖我。” 李青对这厮实在提不起一点好感,骂道:“那你还哄?让她哭去!二十好几了,却跟个巨婴一样,也就你觉得可爱。” “你这就过分了,凡事得有个过程不是?” “好好好!”李青懒得多言,撂下一句:“但愿你有一朝一日不能帮她顶了,还能如此硬气。” 言罢,转身便走。 这父女俩,真闹挺……李青出了侯府,去青楼听曲儿去了…… 傍晚,李青回来。 父女俩都很沉默,显然,父女聊了很多,都有些……emo。 李青却是很开心,笑着问:“嘿,吃了没?” “没呢。”朱婉清失落道,“李叔你带吃食了?” “没呢。”李青笑着道:“但我吃饱了,回见。” 父女俩:“……” 李叔太坏了! 李青这厮,欺我太甚! ~ 打这天起,父女二人发生了重大转变,朱祁镇不再说什么‘天塌爹顶’的话,朱婉清也不再悠闲,跟爹爹学操持生意,教育长子,奶幼女…… 侯府大小姐总是像个大人了……李青看在眼里,顿感轻松。 朱婉清很聪慧,就是太懒散,只要有上进心,不愁过不好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又到了年关。 李宏回来了,也发现了娇妻的转变,小两口忙完正经事,诉说着离别时间,各自发生的事…… “婉清,你怎么突然变了。”李宏好奇。 “变了吗?”朱婉清摸摸自己的脸,患得患失起来:“才多久不见,你就感觉我变了,可是在外面找了狐狸精?” “……我哪敢啊?”李宏苦笑,“我是说,你变得……更让我喜欢了。” 朱婉清心里松了口气,虽说她比夫君小许多,但,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以夫君的身份,任何时候都能找二八芳华女子。 她嘴角微微翘起,歪着头问:“那你倒是说说,我哪变了?” “让我想想哈……”李宏沉吟道,“变得更贤惠持家了,也更注重孩子了。” 朱婉清沉默了下,问:“宏哥,以前我是不是很任性自私?” “也不算吧,以前也挺好,但现在更好。”李宏笑着说,“以后有你在家操持,为夫也就更放心将精力放在水师上了。” 朱婉清哼哼道:“那你跟你水师过去吧。” “……你看,刚夸你贤惠。”李宏好笑,“好了,别耍性子了,来,再让为夫疼疼。” “嗯~不要了,好累……”朱婉清嘟嘴吻了他一下,“又不只有今儿,你刚回来多歇歇才是。” 李宏有些失落,但心头却是一暖:“婉清,你怎么一下子这么贤惠啊?” “以前不贤惠?” “呃呵呵……为夫不是那个意思。” “逗你啦。”朱婉清嘻嘻笑笑,转而轻叹道:“宏哥,以前我太任性了,以后……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为你操持好咱这个家。” 李宏乐呵呵点头,问道:“可是干爹说你了?” “嗯,但干爹说的对。”朱婉清幽幽叹道,“我都二十好几,俩孩子的娘了,不能再跟未出阁时一样……” 自我检讨了一阵儿,朱婉清说道:“宏哥,干爹过了年就要走了,听他那意思……这次怕是好久不回来。” 闻言,李宏笑容一僵,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还要走,一大把岁数了,好好养老不行吗? 真的是……明儿我说说他。” 朱婉清撇嘴:“你敢?” “大不了挨一顿揍,反正不能再让他乱跑了。”李宏沉声道:“你都不任性了,他一把年纪还任性。” 朱婉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朱婉清迟疑道:“宏哥,你真就没看出干爹……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吗?” “他当然跟一般人不一样啊!”李宏好笑道,“你是不知道,干爹有多厉害,无论是政治才干,还是庙堂权谋,尤其是在战场之上……” 他说的眉飞色舞,朱婉清却是秀眉紧蹙。 听到最后,也没听出自己想听的话,她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干爹这个永青侯,跟之前那个永青侯……有些像吗?” 李宏挠了挠头:“以前的永青侯?” “洪武年间的那个。”朱婉清说。 “我又没见过,上哪儿知道去?”李宏只觉得莫名其妙,“难不成他们是父子俩?这咋可能,哪有父子俩用一个名儿的。” 朱婉清气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我是说,他俩是一个人。” “啊?”李宏惊愕张大嘴,旋即哈哈大笑:“你可别逗了,这要是真的,干爹不成活神仙了……呃,干爹有时候却是跟个活神仙似的。” 朱婉清见他有些动摇,立即来了劲儿,“宏哥,明儿咱们向他问个明白可好?” “不是……这有必要吗?” “大不了挨一顿揍呗,我都不怕,你怕了?”朱婉清激将。 李宏无奈道:“问题是犯不上啊。” “宏哥…”朱婉清欺上来,娇滴滴道,“人家又不累了。” “不就一顿揍嘛,没问题。”李宏心头火热,果断改口。 ~ 次日,天微微亮。 两口子来到亮着烛光的藏书阁,走到奋笔疾书的李青对面坐下,“干爹!” “一边儿去,当着光了。” “哎,好。”李宏忙站起身,在一侧站立。 朱婉清:(へ╬) 你昨夜的硬气呢? 她恨恨剜了他一眼,道:“干爹,宏哥找你有事儿。” 李青抬头望向一侧的李宏,诧异道:“什么事儿啊?” 李宏见娇妻一副‘你若食言,别再沾我床。’模样,摸了摸鼻子,问道: “干爹,孩儿想问问,你和洪武年间的永青侯,是不是……有联系啊?” “有联系。”李青点点头,放下毛笔,“我就是他。” “哈?!” 李宏差点咬到舌头,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朱婉清却是眸光大亮:他说了他说了,他终是说实话了。 “干爹,你这是开玩笑的吧?”李宏讷讷道。 “哎呀,你别说,让干爹说。”朱婉清恨不得封住夫君的嘴: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干爹您说。” “我说完了!”李青说完,继续忙着自己的活儿。 朱婉清哪肯甘心,又给夫君使眼色。 李宏很无语,道了句:“婉清,为夫问了哈。” 说完,他转身便走,只当干爹在开玩笑。 到了门口,倏地脚步一顿,转头道:“干爹,我去街上买早饭,您想吃什么。” “一碗肉粥,两根炸秦桧,三个肉包,四个茶鸡蛋。” “得嘞。”李宏点点头,“婉清你吃什么?” “我吃溜溜球!!” “一段时间不在家,都出新早点了么……”李宏自语一句,点头道:“好嘞,我很快回来。” 朱婉清:“……” 她莹白的额头青筋直冒,被憨夫君都给整破防了,却又发作不得。 低眉顺眼道:“李叔,您能详细说说嘛?” “没空!”李青奋笔如飞,“快过年了,你懂的。” “……我懂。” 朱婉清出了藏书阁,立即朝爹爹别院奔去…… “你这丫头……大早上吵吵什么,你娘都被你吵醒了。”朱祁镇反身关上门,哈欠连连,“什么事儿?” “干爹就是上一个永青侯,他亲口承认了。”朱婉清道,“不信你可以问他。” “这事儿啊,我早就知道。”朱祁镇打着哈欠,转身便要回去补回笼觉。 朱婉清一把抓住他胳膊,哭求道:“爹爹,干爹他在忙,没空说细节,您给女儿说说呗,您知道的……” 朱祁镇迷瞪着脸,懒懒道:“等着。” 说罢,摇摇晃晃进了屋,过了片刻,又摇摇晃晃出来,塞给她一个画轴。 “喏,这就是他,别再扰我睡觉。”朱祁镇无力挥挥手,“早饭我不吃了。” 朱婉清一脸无语:他人就在家,我看画干嘛? 第139章 这不比书好看? 朱婉清想叫住爹爹,却于心不忍,只得按下性子,等他睡足了再问个明白。 低头看了看画轴,她摇头失笑,咕哝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说着,她缓缓打开画轴…… 很快,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映入眼帘。 朱婉清眸光一凝:年轻的李叔? 她动作僵了一下,继而快了起来,顷刻间,整幅画卷被她彻底展开。 朱婉清抻直画卷,凝神观看…… 画中男子弱冠之年,身姿挺拔,骨肉匀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清秀中带着英武,朝气中带着迟暮。 他那头稠浓乌黑的长发自然垂落,如瀑布一般,带着些许蓬松,有种立体的美感;双眸点漆,如星空般深邃。 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颀长的身材透着浓浓孤独,深邃的眼眸透着疲倦,俊美的面庞带着病态…… 朱婉清有些失神。 这是李叔? 不,这是谪仙! 好半晌,她才缓缓收起画卷,不由想起当初在京师小住,李叔遛她……带她逛街时,吹牛说:想当初,你李叔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 她只当是吹牛,但看到这幅画,她又觉得谦虚了,太谦虚了。 就这副皮囊……潘安亦莫过于此。 唉,岁月是把杀猪刀啊……朱婉清不禁感叹:即便李叔这般逆天,终究逃不过时间侵蚀。 看完这幅画,再瞧瞧现在的李叔,简直……没眼看。 ~ 藏书阁。 李青研着墨,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构思情节。 朱婉清远远观察,一边展开画卷对比,的确,依稀能分辨出是同一个人,却是天差地别。 话说,这画出自何人之手? 爹爹吗? 应该不是,他那水平我还是知道的,还是说,作画之人给李叔美化了? 亦或是…… “嘛呢?” 朱婉清一个激灵,忙收起画,连连摇头:“没,没什么,李叔您忙,我不打扰了。” “慢着,你手里拿的什么?”李青惊鸿一瞥,没看清内容,却有种熟悉感。 “没,没什么。”朱婉清忙把画背在身后,表情不自然地干笑。 李青更是好奇,招手道:“来,你过来。” “李叔你别这样,我害怕!” “少来这套,麻溜点儿,”李青脸一板,“别挑战我的底线。” “……好吧。”朱婉清不敢忤逆,“先说好,这东西你不能据为己有,看完得还我。” 李青嗤笑:“德性,李叔啥没见过?” 朱婉清挪步上前,不情愿递出画轴:“你可别弄坏了。” “拿来吧你。”李青抽走画轴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好笑道,“原来是这个,我还当是什么呢。” 朱婉清忙接过画,小心翼翼收起,这才在他面前坐下,托着下巴问:“李叔,你年轻时真长这样?” “不信问你爷爷去。” “我爷爷……”朱婉清怔了下,瞬间明悟过来,失声道:“这是我爷爷宣德皇帝的真迹?” “那小子游手好闲,绘画水平倒是不错。”李青点头。 第140章 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夫君,你不是跟干爹一起吃的吗,怎么来这儿了?”朱婉清有些奇怪。 “嗨~别提了,又让他给揍了。”李宏苦笑。 接着,朝钱氏一揖,恭请福安。 钱氏温和道:“快坐吧,小翠儿,快给姑爷盛碗羹。” 李宏笑笑,挨着娇妻坐下,老丈人不在,他还是比较放松的。 “夫君,干爹为啥揍你呀?”朱婉清小声问。 “我不让他出远门,他就揍我了。”李宏一脸无奈,突然发现她身边的画轴,诧异道,“刚在藏书阁你也拿着,什么时候对古玩感兴趣了?” 朱婉清嘻嘻一笑,挑了挑眉毛:“这可不是一般的古玩。” “哦?我看看。” “别,吃了饭再给你看。”朱婉清拍开他的手,“吃饭呢,别动手动脚的。” 李宏:“……” 当着岳母的面,他可不敢有丝毫放肆,干笑两声,安静地吃起早饭。 钱氏饭量很小,只吃了一小碗鱼羹,一颗茶鸡蛋就不再吃了,关心了下姑爷前些日子的生活情况,便回屋了。 她一走,李宏立即就要去拿画,朱婉清早有防备,一把抱在怀里: “在这儿看不合适,回屋看。” 说着,还瞥了眼一旁的下人。 李宏怔了怔,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坏笑起来:“好,咱们回屋看。” 他也不吃了,起身便走。 “婉清你快点儿。” 朱婉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夫君是想岔了,不由好笑不已,随便扒拉了两口粥,拿上画轴也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别浪费,你们分食了吧。” “谢小姐。”下人喜滋滋答应。 ~ 厢房。 朱婉清进来时,李宏已经褪下长袍,炉子也给燃上了,倚在床头就等她了。 见她进来,李宏嘿嘿笑道:“来来来,让为夫看看你这画有何玄机?” “那你可得看好了。”朱婉清强忍笑意,将画轴递给他。 李宏接过,坏笑着展开,但很快,他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这,这,这不是干爹吗?” 朱婉清惊诧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废话!”李宏兴致全无,哼道:“我认干爹时虽年幼,却也记事了好不好,哪能认不出来?” “你小时候干爹真长这样?” “当然啊!”李宏说道:“干爹年轻时论样貌无人能及,谁见不迷糊?他要是参加殿试,妥妥的状元郎……” “宏哥!”朱婉清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道:“咱就是说,干爹有没有可能,现在还长这样?” 她突然觉得这很有可能,李叔在洪武朝就进入仕途了,直到自家夫君幼年时,仍是容貌不改,这就证明……他可能不仅活得长,还不会老。 “你该不会真以为,干爹是两任永青侯吧?”李宏好笑道,“那只是他想出门的借口罢了,当不得真。” “哎呦我的傻夫君诶……”朱婉清扶额,“你真以为他是开玩笑?” “不,不然呢?” “……”朱婉清气苦道:“真的,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你难道就没想过,你为何会认他做干爹?” 李宏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太爷爷跟干爹一见如故……” 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眉头缓缓皱起。 朱婉清哼哼道:“你太爷爷李景隆,那是洪武时期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为何跟他一见如故?” “嘶~”李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也变了,讷讷道:“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朱婉清见他还是不太相信,又问:“张爷爷你知道吧?” “知道!” “咱就是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邋遢仙人?” “这,会不会太牵强了些?”李宏有些难以接受,“就因为老爷子姓张?” 朱婉清翻了个大白眼儿:“牵强什么,干爹那般威武,还不是老挨揍?” “不排除干爹有让着老爷子的原因。”李宏提出自己看法。 但他已经没最初的笃定了,内心深处开始了动摇。 朱婉清斜睨着他,撇嘴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执迷不悟,呵,傻蛋!” 李宏被媳妇儿这一通分析,有种后知后觉的恍然,但仍是难以接受,“不行,我得再问问干爹。” “宏哥你等等我……” 藏书阁。 李宏走进来,这一次,他多了分严肃。 “干爹。” “嗯…又咋了?” “您真是两任永青侯?” “不然呢?”李青停下笔,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宏一滞,“那你怎么证明?” “我的话就是证明。”李青淡淡道,“跟你说这个,只是为了以后预防万一,同时呢,你我父子一场,我这都要走了,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 李宏又问:“张爷爷就是邋遢仙人,是吗?” 李青默了下,点点头。 李宏抓了抓头发,神情痛苦,“干爹,我总觉着您现在才是在骗我。” “你这憨货……”李青也是服气,沉吟片刻,道:“跟我来。” 刚一出门,就碰上了赶过来的朱婉清。 “干爹,你和宏哥要去哪儿呀?” 李青扫了她一眼,道:“一起吧。” 他既然都摊牌了,自然不介意让两个小辈看到自己真面目,当然,这也是为以后做准备。 诚如朱祁镇所说,同样的水平下,有背景跟没背景,不可同日而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很多事物都是突如其来,李青必须要做好,突遇大势的准备。 他是能凭本事再入朝堂,但那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要耗费很长时间,他怕到时候没这个时间让他从容部署。 所以,最优选择便是留下一步后手。 用不用可以视情况而定,但不能没有。 不过,最好用的还是在皇帝那儿留后手,只不过,历史上的朱见深那厮,貌似有修仙的履历。 弘治好像也有修仙,尽管不知道如今这太子是不是历史上的弘治,但他不想赌。 当然,真正让李青决心跟皇室划清界线,是因为嘉靖那厮! 他本就对明史了解很有限,加上都穿越过来一百多年了,很多东西都模糊化了,李青对后继之君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年号和风评,甚至有些连年号都不知道。 从嘉靖以后,他就知道万历、天启、崇祯。 不知道,不清楚,没把握的事,李青不想做,跟不知底细的皇帝相比,他觉得干儿子及其后人更值得信任。 别院。 李青推开厢房门,头一步走进去,道:“进来吧,把门带上。” 李宏不明所以,朱婉清却隐隐明悟,忙推了夫君一把,快步跟上,顺手带上门。 接着,她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叔,“干爹,你变吧。” 李宏一头雾水:“变什么?” 话刚出口,忽觉一阵猛烈劲风袭来,他本能后退几步,挡在娇妻前面。 朱婉清却一点也不领情,一个侧身绕开他,紧紧盯着前方。 却见李叔冠冕飞起,发束崩断,一层薄如蝉翼的薄膜从脸上滑落……她不由瞳孔地震。 李青走上前,抽走她手上的画轴,她亦恍若未觉。 李青打开画轴展开,朝李宏道:“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李宏都惊呆了,嘴唇吸合半晌,愣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他活了三十余年,今日之事却着实超出了他的认知,世界观都崩塌了。 朱婉清不比他好多少,尽管早有猜测,但这一幕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那种震撼无以言表。 没有美化,没有艺术加工,完全就是写实! 挺拔颀长的身材,蓬松顺直的浓稠长发,深邃却沧桑的星眸,俊美的面庞带着疲倦的病态…… 一比一复刻。 若非衣服不同,朱婉清甚至都怀疑是画中人走出来了。 良久,朱婉清率先回过神儿,惊呼道:“李叔,你是真的神!” 李青没搭理她,看向干儿子,“宏儿,你现在信了吧?” “信,信了。”李宏喃喃道,“干爹,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青走到一旁椅上坐下,道:“你俩也坐吧。” 小两口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静等他解释。 李青沉吟半晌,叹道:“其实……具体啥情况,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不会老; 从我来到这个时代,我就是这个样子,这个跟张仙人没关系。” “来到这个时代……干爹你多大了?”朱婉清问。 “呃…我一时间也算不清楚。”李青挠了挠头,“洪武十五年时,我已是而立之年。” “我滴天诶。”朱婉清惊叹一句,又问:“那你是咋来的呀?” 李青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在进行刺激的娱乐活动时,不小心出了意外……” 费了好大劲儿,他才跟两口子解释明白蹦极是什么东西。 李宏问:“那干爹你还能回去吗?” “不能了。”李青摇头。 “哦。”李宏受冲击太猛烈,大脑还处于懵圈中,便没了下文。 朱婉清却是接受能力贼强,都长生不老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她上来就问:“干爹,你这情况能复制吗?” 李青轻轻摇头,落寞道:“若是能复制,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大哥。” 第141章 前往日本国 闻言,朱婉清略感失望,随即又释然了。 这等逆天之事,若人人皆可,那这个世界还不得乱套啊。 “干爹,你这秘密都有谁知道啊?”朱婉清问。 “不过一手之数。”李青道,“本来不想这么快让你们知道的,但这次我要去的地方有很多,要很长时间。” 李宏长舒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勉强接受现实,道:“干爹,是不是说……你永远都能保持这样?” “这谁知道呢?”李青自嘲笑笑,语气无奈中带着悲凉,“长生不老并不是件好事。” “孩儿明白……”李宏轻叹,时至今日,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干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孤独感。 他以前不解干爹为何总是一副不开心样子,似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发自内心的欢喜,但现在,他全明白了。 所以……他很难受。 朱婉清突然道:“干爹就是神仙,自天上来,于人间匡扶社稷,解民疾苦。” 李宏怔了怔,旋即明白娇妻深意,附和道:“不错,是这样。” 唯有仙神,才能让人保持足够敬畏,从根源上杜绝贪婪! 李青含笑点头:“嗯,这样也好。” … 面具取下后,李青不想再戴了,索性就在别院儿住了下来。 住在这他曾住了许久的院子。 这院子一向是府上的禁区,下人没得到允许不敢接近这里,李青很是清净,他也很喜欢清净。 平常写写书,要么跟干儿子喝两杯,朱祁镇也经常带着酒菜来,吃吃喝喝聊些往事。 一晃,又到过年了。 除夕夜,守岁还没开始,钱氏就熬不住,早早睡下了。 朱祁镇、李宏、朱婉清一家三口带着酒菜来小院儿,将已睡下的李青喊了起来。 李宏生起炉子,朱婉清摆上酒菜、瓜果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李青一脸倦意:“不是说了不用管我吗,都说了我不想过年……” 他是真不想过年守岁了。 “干爹就要走了,可不得好好喝一杯嘛。”朱婉清笑嘻嘻的说,“大过年的,您精神点儿。” 她给李青斟上酒,又依次给爹爹、夫君满上,举杯道:“祝干爹此一行,一路顺风,万事顺遂,干杯!” “干杯!”朱祁镇、李宏也举起杯。 李青不想坏了兴致,举杯跟他们碰了下,“干杯。” 酒杯刚放下,朱婉清立即满上,嘴上说着,“干爹这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今晚一定要尽兴才是。” 李青莞尔:“我倒是没问题,你们……怕是遭不住。” “干爹你这就小瞧人了,”李宏拍着胸膛,“孩儿酒量好着呢。” 顿了下,“泰山大人更是海量!” “你小子这次倒说了句人话。”朱祁镇哼哼了句,豪气道:“闺女,给爹满上!” “好呢爹。” 酒一杯一杯一杯的干…… “叮啷~”酒杯坠落木板上,一圈圈打着旋,朱祁镇一头扎在菜盘子上,人事不省。 李宏甚至还不如他呢,在桌子底下打起了呼噜。 朱婉清喝的不算太多,却也明显醉了,头重脚轻,晕的厉害,刚一起身就跌坐在地,晶亮眸子失神。 李青倚在椅上把玩着酒杯,杯中水酒映着烛光,清晰的折射出他俊朗且年轻的面容,他只觉有些陌生。 许久,他轻叹一声,饮尽杯中酒,起身往外走。 “李叔,您去哪儿?”朱婉清相对清醒,忙开口问。 “有些烦闷,出去透透气。”李青撂下一句,迈步走了出去。 … 大年初一,侯府喜气盈盈,却少了些许热闹。 李青不在。 李宏情绪低落,全然没了过年的兴致,朱婉清亦有种淡淡悲凉,心中憋闷,说不出的难过。 “爹爹,李叔他就这么走了?”她有些不能接受这种离别方式。 朱祁镇轻叹道:“他没走,我给他找的人还在呢,他只是……去见故人了。” “故人?”朱婉清怔了下,“是太爷爷李景隆,还是…梁国公蓝玉?” 李宏起身,瓮声道:“我去找他,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过年……” “你小子给我站住!”朱祁镇哼道,“他什么人?用得着你安慰,要是承受能力不够强,他能撑到现在? 还用不着你!” 李宏一滞,悻悻坐下来。 朱婉清打圆场道:“宏哥你莫难过,干爹他不会不告而别,还是不打扰他的好。” … 数日过去,李青依旧没有回来,李宏有些急了,还是要去找干爹。 这次离别,再见遥遥无期,李宏拦不住,却也想在离别之前好好聚在一起。 朱祁镇依旧不让他去,道:“莫把自己看得太重,他的世界不止有你。” 缓了口气,“再说,你也找不到他!” “爹爹,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嗯,但你们还是别打扰他的好,”朱祁镇叹道,“等他回来就是。” 李宏无奈,问道:“岳丈,你总能告诉我,干爹他去做什么了吧?” 朱祁镇沉默了下,说:“看他的夫人了。” “夫人?”朱婉清呆了呆,“干爹成过家?” 李宏也是一脸懵,“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朱祁镇哼哼了句。 朱婉清升起八卦之心,好奇问:“爹爹,干爹的夫人是不是很漂亮呀?”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是听张老爷子无意间说的,宣德朝时期他的三位夫人就都故去了,后来,他就下野了。 直到正统五年,他才重新步入朝堂,再后来的事,你们大致也清楚。” “原来李叔成过家啊。”朱婉清喃喃道,随即又是一叹:“难怪他一直不成家,定是夫人的离去,让他非常难过……” 说着,她也难过起来。 她有喜欢的人,能共情到心爱之人离去会有多难受。 “宏哥,以后你可不能走我前面。”她带着哭腔说。 李宏喉咙沙哑,嘴唇吸合良久,才道了一声:“好。”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这种不吉利话,找打是吧?”朱祁镇气道,“老子还在呢,你们小年轻说什么生离死别的话,真是混账!” “爹爹……” “好了,今儿过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朱祁镇摆摆手,“放心吧,他走之前肯定会再回来一趟。” 小两口对了个眼神,尽皆一脸苦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青始终没有回来。 直到吃元宵这天,朱祁镇叫上小两口,叹道:“走吧,你们干爹要走了,再去见他一面。” “干爹不回来?” “走吧夫君。”朱婉清道,“干爹回来又要着装一番,别让他麻烦了,咱们去见他吧。” 李宏默默叹了口气,点点头:“那走吧。” ~ 醉仙楼,雅间。 李青取出三张药方,对应着调理钱氏身体的三个阶段,然后,又将那颗天师丹交给了李宏。 接着,又取出一本吐纳术,道: “练武一途最注重天赋,奈何你没有,这个是干爹专门为你著作的调息之法,配合这颗天师丹,大概能让你跻身内家高手之列,水师战斗凶险更甚,你莫要懒惰。” “是,孩儿记住了。”李宏郑重收起丹药、武书,撩袍下跪,恭敬磕了个头。 朱婉清也随夫君跪下,对李青磕头。 李青受了礼,朝朱祁镇道,“人都安排好了?” “就在楼下呢,上等的好水手。”朱祁镇点头,“对了先生,郑和海图你不带走吗?” “不带了,要去的地方我都拓印了简略图。”李青解释了句,嘱咐道,“海图务必要保存完整,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我明白!”朱祁镇点头,“先生可还有其他吩咐?” 李青轻笑摇头:“我走了。” “干爹这么急吗?” 李青笑笑:“多留一时片刻又有何意,走了!” … 李青一行人自金陵出发,抵达宁..波后,改陆路为水路,漂洋过海,前往日本国。 由于这时节没有季风,行程并不快,虽说水路虽然平稳,却也用了一个多月。 成化十二年,二月底,李青在鹿儿岛登陆。 上岸后,在附近找了一户农家,暂时住了下来。 他不急着走,准备先了解一下现在日本国的国情,也是在这时,李青才庆幸带了向导。 不然,他可听不懂那一连串的哇嘞哇嘞哇。 这一户的家主人是个矿工头子,手下有二十多号工人,日子相对滋润,娶了好几个老婆,还有仆人,房子有好几座。 说是一座房子,其实也就是几间木板房,十分简陋,但相对而言,这家在附近算是好的了。 不过李青向来不挑剔,只要有个安顿住所就行了,他也不是奔着享福来的。 这次他一共带了六个向导,都是在金陵安了家的,忠诚度倒是可信,他让五个向导去打探这一带的情况,留下一个用来学外语。 掌握一门外语还是挺重要的,事事都要人翻译,太不方便了。 李青寻思着,待以后去了其他国家,也要精通一下当地语言。 计多不压身嘛…… 这天,一直没露面的家主人,领着一群精壮却普遍很矮的男子,来到了李青房间。 第142章 日本国情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群人,向导吓的直哆嗦,一阵哇嘞哇。 李青学了这些日子的外语,已小有成果,尽管听不完全,却也能听出向导的大致意思:有话好说!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就这十几个人,便是赤手空拳,也都不用半刻钟时间。 不料,向导交涉了一通后,转身向李青道: “老爷,他们想跟您做生意?” “你告诉他,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李青说了句,继续喝着高价买的大明茶叶泡的茶。 早知道,来时就带些茶叶来了……李青腹诽。 “@#¥%……”家主走上前,叽里呱啦了一顿,将手里拎着的包裹摔在他面前。 这次不用翻译,李青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钱不是问题。 李青瞥了眼,满是赤橙色的大疙瘩,不由感叹:这里的矿产资源真是丰富。 这人见状,还倒是李青动心了,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向导翻译道:“老爷,他说他想要茶叶、丝绸。” “不是让你告诉他了吗,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李青皱了皱眉,“给他翻译翻译。” “这…”向导一脸为难,对方这么多人,万一给惹着了,绝对倒大霉。 “老爷,要不咱还是给他们谈谈吧?” 李青站起身,走到那家主面前,伸出食指摇了摇。 尽管语言不通,但手势大抵还是能交流的。 这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恼怒起来。 李青见状,撸起了袖子,准备随时迎战。 对方见他如此,更是怒不可遏,眼瞅着大战一触即发,突然一男子惊慌失措地进来,冲着男主人一通哇啦。 这家主脸色大变,也不得李青了,抓起包裹就往外冲,一群人忙也跟着冲了出去,个个脸色愤怒。 李青不明所以,朝向导问:“那人说了什么?” 向导还有些惊魂未定,喘着气说:“他们的金矿让人给抢了。” “抢矿?”李青大感惊诧,“这里治安这么差的嘛?” “……”向导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他,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说,“大人您是第一次来吗?” “不错!”李青从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他,“仔细说说。” “哎。”向导连忙接过,态度明显又好了些,解释道:“日本国的矿产都是没有明确归属的,谁都可以挖,争抢金、银、铜矿的事情时有发生,并不稀奇。” 他语气中带着不屑和鄙视,显然,在大明落脚后,他将自己当成了大明人,也瞧不起日本国。 李青好奇道:“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呃,足利家族不管管吗?” “嗨~他们倒是想管,但管不了啊!”向导解释道,“九年前,也就是咱大明成化三年,足利义政任幕府将军时,日本国发生了一次大暴乱,细川胜元、山名持丰等大名发生了大乱斗,几乎整个日本国都遭受到了波及……” “小人也是在那时,举家搬去了大明。”向导解释道,“自那以后,幕府将军的权威就一落千丈,好在有大明做靠山,足利家族又舍得放权,加之都一心想着跟大明做生意,所以大乱没维持多久,便平息下来。” 向导拿钱办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说给李青:“不过大战乱没了,小战乱却是不断,足利家族式微后,各地大名野心进一步膨胀,开始争抢地盘,不过明面儿上,还都挺给足利家族面子的,但这种情况肯定不会一直延续下去……” 李青听得直皱眉,道:“我在官场有些人,怎么从没听说过此事?” “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向导听说他在官场有人,语气明显更恭敬了些,“足利家族怕上奏大明,会被大明朝廷放弃,各地势力的大名,也怕捅到大明朝廷会被镇压,双方默契的不惊动大明朝廷; 当然了,这事儿也或多或少传到了咱大明,至少有不少私下跟……呃呵呵,小人多嘴,老爷您别外传。” “放心,出的你口入得我耳。”李青笑了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大明朝廷规定民间不得跟日本国贸易,但其实吧,铤而走险的人还是有的,利润大着嘞,小人……有一个朋友,就是做这一行当的,一年一趟,没少挣钱呢。” 他讪笑着说:“这些事儿对做生意又没影响,且走私的商品价格更低,本地各方势力为了买到更廉价大明商品,对大明来的商人都很优待,为此还定了条规矩,不得伤害大明来的商人,不然群起攻之……” 听完这一席话,李青失神良久。 最后,骂了句:“他娘的,这么大的事,老子竟然都不知道,真的是……” 他心道:看来,一直待在庙堂,并不可取,太容易一叶障目了,我早该下野多转转…… “呼~”李青舒了口气,道:“大明的走私商,一般什么时节来做买卖?” “呃,这个……” 李青又是一锭银子甩出来,“说吧,你不说,他们几个也会说。” “也是。”向导自语了句,道,“一般都是六七月份,赶在朝廷出货淡季的时候。” 李青点点头,沉思不语。 向导小心翼翼地说:“老爷,依小人之见,咱们还是用大明商人身份为好,这样最起码安全可以得到保障,只要承认是商人,他们必然不敢动咱们。” 他就是单纯为了钱,可不想跟本地人起冲突。 李青沉吟片刻,道:“这个我要再想想,不过安全方面你尽可放心。” 他笑了笑,“当务之急,先教会我这个国家的语言。” “好吧。” … 傍晚,出去的打探情况的向导们回来,跟李青汇报所见所得。 “老爷,这地儿不太平啊,我们下午亲眼目睹了大战发生,太可怕了……”几人显然被吓着了,甚至都想回去了。 李青心中一动:这也太巧了吧?一来就遇到了大规模战争…… “双方多少人?” “不下二百!”其中一人表情凝重。 李青:“……” “老爷,这不是大明,二百已经算是大战了。”教李青学外语的向导忙解释道,“想当初惊天一战,总规模也没过万。” “是啊,”一人附和,“别看现在只有二百,但后面不排除会演化到千人战!” “对对,我们打听了,附近出了一大金矿,料来很快就会惊动有实力的大名,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是啊老爷,大不了小人们给您打个折扣,您是高贵人,犯不着冒这个险啊!” 这几人在金陵安了家,靠着会说汉话的本事,赚钱能力很强,这次虽然朱祁镇给开了高价,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豁出性命。 一群人打起了退堂鼓。 一国有一国的国情,对大明来说千人战不过毛毛雨,但在这里,千人战绝对称得上大规模战争。 “你们先别急。”李青安抚道,“这样,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就不用出去打探什么了,都待在这儿教我这里的语言。” “老爷,咱们回去也可以学啊,这里……太危险了,今儿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就都撂那儿了。” “是啊老爷,路上也能学啊!” 他们是来挣钱的,不是拼命的,眼见生命受到威胁,都不想干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反正他们不缺挣钱门路,命丢了,老婆孩子咋办?他们可都不咋会说汉话啊! 李青见他们归心似箭,只好退一步道:“这样,只留十日,这十日内你们轮番教我,我尽量学,你们尽量教,时间一到你们就走,我结清尾款。” 几人面面相觑,想到那丰厚的报酬,几人一咬牙:“老爷,就十日啊?” “就十日。” 李青点头。 “好,我们干了。” … 次日,李青在主家吃饭时,再次看到了这家家主。 这人胳膊上缠了好几圈麻布,透着殷红,显然受了伤,料想,昨日的大战,就有他一份儿。 他伤的不重,除了一只胳膊抬不起来,倒是能吃能喝,不过,脸上却满是怨毒,火气很大。 估摸着,许是金矿被易了手。 几个女人也是提不起精神,坐在一旁垂着头,显得无精打采。 李青朝身边的向导说:“你去跟那家主说,我可以赠他一桩富贵。” “老爷,咱还是别多事了吧?” “少废话,快去。”李青脸一板,“还想不想要尾款了?” “小人更想要命啊!” “……放心,就算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李青有些无奈,没办法,谁让他还没能力与人无障碍交流呢。 现阶段,他离不开这几个翻译官。 “我再加五十两银子。” “那好吧。”向导叹了口气,朝那人走去。 李青却是径直上了小木楼。 等了约莫一刻钟,向导领着那人进来。 屋里其他人一见这架势,顿时紧张起来,看向带人进来的同伴,都变得恼怒起来:你小子他娘的肯定收小费了。 “请坐。”李青指了指面前的席子。 这人坐下,粗着嗓子说了一通。 “他说,要是老爷你拿他开涮,咱们一个也活不了。”向导咽了咽唾沫,艰涩道。 李青含笑点头,道:“你告诉他,只要他认我当老大,我保准他日后成为这一带的大名!” 向导:(`Д)!! 第143章 我,一个顶二百! “老爷这……” “翻译翻译!” “……”向导哪敢翻译,这不是找死吗? 这时,那家主也怒了,他虽听不懂,却看到了李青的傲慢,以及颐指气使。 他猛地跳起来,指着李青一通哇啦,显然骂的很脏。 李青皱了皱眉,也站起身来。 这一起身,高下立判! 跳脚的这人立时冷静下来,咽了咽唾沫,偏头看向翻译。 向导见状,胆气儿稍稍壮了些,委婉地表达了李青意思。 许是身高的压迫,这家主倒没再次破防,他瞅了瞅李青,华丽的丝绸,高大的身材,上位者的气势……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大明人来路非同寻常。 他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他开口跟翻译说了一段话。 “老爷,他说跟您合作的话,您能提供什么,他能得到什么,最终利益如何划分?” 李青微微一笑:这人倒也上道。 “告诉他,我能提供不下200人的精锐武装,全力支持的他扩大地盘,至于利益……我可以先不要,但我要话语权,令行禁止的话语权!” 向导艰涩道:“老爷,咱可是说好的,十日后就让我们回去,您这……” “我说到做到,不会拉你们下水,你尽管告诉他就是。”李青说。 向导哭笑不得,“可咱哪来的200武装啊?” “我能顶得上200精锐武装。”李青语气充满自信! 向导:“……” 其他几人明显也慌了,他们觉得如此拿人家开涮,绝对没好果子吃。 “老爷,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样……实在不智啊!” “翻译翻译!”李青略显不耐,“听话,十日后我结清尾款,放你们走,不听,我现在就跟他干一架,谁也别想好!” “你……” 几人怒了,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李青哪管他们如何想,哼哼道:“要么选择听我的,你们到期离开,胆敢耍花样,你们一个也回不去,人财两空!” “……”几人敢怒不敢言,还真怕李青掀桌子,只好如实翻译。 稍后,又将这家主的话,翻译给李青听,“他说,老爷既然有200武装,何必跟他合作,他怕老爷回头吃下他。” 李青笑了笑,道:“告诉他,他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 向导给翻译了一遍,那人听后,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又跟向导说了一段话。 “老爷,他问你人在哪儿?” 李青走到那人跟前,用不太熟练的日本话说:“我,一个顶二百!” 这人呆了好一会儿,勃然大怒:“巴嘎,哇嘞哇……” “砰!” 导游团:w(Д)w 李青一脚将其踹飞,接下来,就是展示超凡的时刻了。 想要使人相信他一个顶二百,必须得让人相信他不是人。 李青体内真气轰然爆发,双脚渐渐离地,整个人人缓缓腾空…… 片刻间,他离地三尺,长发无风自动,袍服猎猎作响,如同仙神降临! 这一幕,太过震撼了,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怔怔望着他,失去了表情管理。 李青很快就落下来,扬起的浓黑长发也自然垂落,一切恢复如常。 没办法,这种违背自然界的行为,饶是他有百年真气加持,也扛不住消耗,根本无法持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体内的真气就抽去了大半。 但,已然足够! 几人纳头便拜,由于惊骇过度,那几个向导也说起了母语,李青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大致意思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无非就是:仙神保佑,仙神息怒之类的话。 那叫一个顶礼膜拜! 许久,他们逐渐恢复正常,再看李青,眼神已然变了,变得敬畏。 几个向导也不怕了,个个眼神火热,一个个扑跪过来,嘴里嚷嚷着:“仙神大人……” 李青很不适应,道:“我还是喜欢你们之前的样子,你们恢复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呆滞了下,忙改口唤道:“老爷。” “嗯,”李青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 他走到矮桌前重新坐下,“翻译翻译,他考虑的如何了。” “是,老爷。” 一向导拱拱手,反身颐指气使地翻译。 那家主摇晃了一下脑袋,咽了咽唾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向李青的眼神满是敬畏。 见状,李青道:“让他下去养伤吧,尽快拉些人手来,十日后,干票大的!” 向导如实翻译,那人自然无不应从,行了个礼,才退出房间。 他一走,几人立即涌上来,尽显谄媚之色,再也不说要走了。 对这结果,李青早有预料,淡淡说道: “尽快让我学会本地话,然后你们便离开吧,好好做事,规矩做人,一生可保无忧,莫贪得无厌。” 几人心中失落,却也不敢讨价还价,点头答应,态度明显更为恭敬,教学也更为用心。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轮番教学,李青不眠不休,恶补外语课。 在他近乎过目不忘,以及几人毫不藏私的共同努力下,李青对这门外语的掌握,渐入佳境。 眨眼,十日过去。 李青收获颇丰,称不上精通,却也勉强达到了可以交流的水准,当然,有些时候,还是得靠人翻译。 但,李青还是守诺,给几人结清尾款,让其离开。 临放走前,李青神棍似的说:“我已给你们赐福了,回去后莫要乱说,否则,必遭反噬!” “是是是,小人明白,谢仙人老爷赐福。”几人忙不迭磕头,欢喜不胜。 其实,李青也不怕泄露什么,民间传说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几人便是说了,也翻不起多大浪花,他只是想尽可能的将影响降到最低罢了。 打发几人离开后,李青再次找到这家家主。 用本地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井上三郎。” “嗯…这些日子你找了多少人?” “十八个武士!”井上三郎显得有些自豪,他巅峰时期也才二十多个下属。 能在短时间内,集结这么多人,已是难能可贵。 李青想了想,道:“通知他们过来,我要了解一下本地势力。” “是!” 井上三郎退了出去…… 李青沉吟道:“既然这里小战乱不断,那不妨再添把火,让战火烧的更旺些!” 这个国家矿产资源丰富,且在大明周边邻国中,它的整体实力算是最强,人口有着近千万,虽说跟大明是没法比,但跟其他小国相比,却是相当之强了。 尤其是它的野心,不容小觑! 使其陷入无休止的内耗,显然更符合大明的利益,最好是让它沦为大明的矿工,源源不断地给大明输送金、银、铜、铁……这些原始资源。 傍晚, 井上三郎带来了他的十八武士。 说是武士,其实也就是十八个壮年矿工,兵器也都是以开矿工具为主,榔头、镐头什么的,且这所谓的兵器,比他们人还高一大截儿,瞧着不伦不类。 他们审视着李青,似乎对井上三郎的描述,并不是很相信。 李青懒得再解释什么,拿捏住井上三郎也就行了,他可没那么多精力。 只是用本地话问井上三郎,“他们可敢豁得出命?” “当然!”井上三郎点头,“他们都是不怕死的武士。” 闻言,一群人神色傲然,却也看李青更不爽了。 不过,李青压根儿没搭理他们,问道:“那座矿距离我们这儿有多远?现有多少人把守?” “大概有十二里,人数在百人以上。”井上三郎兴奋的说,“今晚要抢回来吗?” 他有些迫不及待。 其他武士却是一脸惊恐:你搞什么啊?人家多少人,咱多少人? 不料,李青却已然起身,道:“那就打!” 谁跟你打啊……一群人不干了,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井上三郎连忙安抚,道:“你们放心,这位有大神通!” 说着,看向李青,“他们没见过世面,您再施展一下神通吧?” 李青摇头拒绝,开玩笑,马上就去火拼了,干嘛要做无谓的消耗。 他才是主力! 至于这些个所谓武士,就是他扩大影响力的吃瓜群众,说白了,就是打酱油的,方便战后宣传迅速拉起一支队伍。 “愿意跟着去的,事后保准发财,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回去!”李青冷声道,“懦弱怕死之人,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不想,这话一出,效果竟出奇的好。 一群人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怒视着李青,挥着榔头一通大喊大叫。 由于他们说的太快,太杂,李青都没听出说的什么,他估摸着应该是:谁怂谁孙子! 井上三郎趁热打铁:“那好,出发!” 一群人:(⊙o⊙)… … 十二里的路,走了近一个时辰,临近金矿时,已然少了一多半儿。 显然,口号喊得响,付之行动的却终究是少数,大多人还是比较现实的。 一行人在一堆碎石前停下,李青朝井上三郎扬了扬下巴,“去打探一下情况。” “好!” 井上三郎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在夜色的笼罩下摸了上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猫着腰回来,喘着粗气道:“对方至少有一百五十人!” 李青点点头:“我们有多少人?” 井上三郎回头望了眼,“七个!” “拼了!”李青当先冲了出去。 五武士:你来真的啊? 第144章 太残暴了! 没有一丝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李青就这么上了。 莫说那五个武士,就是井上三郎也呆愣当场,这也太直接了吧? 但不管如何,李青上了!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情况也不容他犹豫,井上三郎明白,这时不跟上去,他将彻底失去这位大神青睐。 想想自己以后要面对的苦日子,以及李青神威,他一咬牙,也抄起家伙跟上了上去。 临走前,道:“不管你们信不信,七个对一百五,优势在我!” 五人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平心而论,他们没在半路溜走,能一路跟着过来,足以说明对老大的忠心,但这明显送死行为,几人犹豫也在情理之中。 井上三郎走后没多久,其中一人道:“失去了这座矿,家小生计都是问题,我上了,你们随意。” 说着,他也跟了上去。 有人带了头,剩下四人很快也做出了决断——搏一搏! 虽说失败率超级大,但诚如方才之人所说,失去了这座矿,他们生计必将艰难。 若是运气好,上去找准了对方领头人,未尝没有一丝机会,尽管机会渺茫。 ~ “什么人?”一人挑着灯笼巡夜,发现了急速逼近的李青,顿时慌张起来。 这么高大的身材,他们队伍里可没有,一看就来者不善。 “有人来抢……” “咔嚓——!” 李青一脚踢出,那人胸膛立时塌陷进去,人在半空便已化身喷血战士,后面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要你命的人!”李青冷冷一笑,继续向前。 打斗声,以及巡夜人的半句话,很快惊动了守矿的人,开始有人汇集过来。 李青捡起地上的榔头,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不趁手,便取下顶端的铁块,只留一根棍子。 甩了甩,空气发出嗡嗡声。 这时,井上三郎也跟了上来,紧张道:“大神,咱们……能赢吧?” “当然!” 李青面对最先涌上来的十余人,不退反进,手中木棒舞的如风车一般。 “砰砰砰……!” 由于身高差的问题,李青每次攻击的落点都在对方头颅,那可真是一敲一个响。 好在这做榔头的木棍足够结实,毕竟是挖矿用的,加之李青真气加持,并未被反作用力折断。 顷刻间,李青就敲掉了五六人,主打一个大力出奇迹! 那等血腥场面,简直令人胆寒。 杀人他们也干过,但如此暴力血腥的杀人,他们闻所未闻,简直太可怕了! 直接将人的头颅敲碎可还行? 白的、红的飞溅,粘在脸上还有温热,他们头皮发麻,最初的叫嚣劲儿荡然无存。 不止是他们,井上三郎,以及刚赶上来的武士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后脖颈直冒凉气。 实在是……太残暴了! 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所有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上来,由于夜黑,后来人并未注意到留下之人的惨状,只当是普通武士来抢矿。 李青一行不过七人,他们自然无惧,立时抄起家伙就来干。 井上三郎等人见状,紧了紧自己手中武器准备拼命,李青方才神威,也彻底激发了他们勇气。 不料,他们还未动手,李青却再一次先下手为强,不等对方上来,他就先一步过去。 “嗡嗡~” 空气摩擦声划破夜空,随即便是一连串的“砰砰砰……” 有清脆,有沉闷,有响亮,有低沉……每个人都不尽相同,绽放的风景也不尽相同。 太残暴了! 李青仿若杀神降临人间,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谁来都得被敲头! 这也造成了一种现象,无人受伤,但凡挨上,当即殒命。 甚至,都来不及惨叫。 寂静的夜,那一声声敲头声格外刺耳,仿佛敲在了人心上。 随着时间推移,很快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李青的恐怖,吓得两股颤颤,大叫着‘奥噶桑’转身就逃。 场面很快乱作一团。 李青眼见如此,当即沉声大喝:“原地蹲下,投降不杀,胆敢逃跑,死!” 他的目标是迅速拉起一支队伍,并壮大起来,可不想现成的人手都跑了。 鉴于李青堪比杀神的恐怖后,这一声下来,还真没人敢跑,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青吁了口气,朝井上三郎几人道,“让他们汇集一处,清点人数。” “是!” 井上三郎等人鞠躬应是,个个颐指气使地开始整合,再不复最初时的畏畏缩缩。 “都老实点儿,谁敢妄动,头给他敲烂……” 李青嘴角扬了扬,走在一处石堆上,扫视周围环境…… 这座矿并不大,纵横不过二十余米,不知是开发不到位,还是就这么大点儿。 不过,从上次井上三郎甩出那一包裹的金疙瘩推算,至少这座矿的纯度很高…… 李青这边观察着,很快,井上三郎拽着一人过来,鞠躬道:“大神,他就是这伙人的头儿。” “@#¥%……” 这人都吓瘫了,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因惊吓过度,导致声调走形,李青也听不懂他具体在嘀咕什么,只知是在求饶。 这也是李青的硬伤,他暂时还无法做到无障碍交流。 李青没搭理这厮,朝井上三郎道,“一共多少人?” “一百三十五个!” “嗯,不少了。”李青点点头,自听出二百人大战后,他的期望值就降的足够低,对此并不感到失望。 “找找看这些人中可有会说汉话的。” “是。”井上三郎问:“这个咋办?” 李青瞥了眼那人,道:“你自己看着办。” 井上三郎一鞠躬,继而狞笑一声,抱起地上的石头,对着这人脑袋狠狠砸下去。 大神已然超脱, 可往下,便是一山不容二虎了,井上三郎自然不会留下此人。 解决了这人,井上三郎对李青更为恭敬、感激,问:“大神,接下来怎么办?” “天亮后再说吧!” “是。” … 东方泛起鱼肚白,很快红日升起,打坐半宿的李青睁开眼,恢复了精气儿神。 他不眠不休十余日,有种浓浓的疲惫感,此刻大幅度减轻。 昨夜敲死的那三十多人,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显恐怖,对李青的敬畏也更上层楼。 李青刚一走来,一群人便匍匐拜倒,噤若寒蝉。 井上三郎走来,鞠躬道,“大神,这些人中并无会说汉话之人。” “嗯,知道了。”李青道,“后面你着人去找找,尽快找一个出来。” “是。” 李青又重新打量了这座矿,确实不大,他有些失望,看来还不能以此为据点。 不过,现阶段不宜扩张,得先把这一小部分势力吃下并消化才是。 一百多人是不多,却也算可以了,毕竟……国情如此,李青也没奢望一来就拉起几千人的队伍。 李青将这些人整编出五个小队,分别让昨夜跟来的五人担任队长,井上三郎做大队长。 让其暂时开发这座矿,同时,在方圆十里范围内,找人接手开发这座矿,尽快将人手腾出来,以便后续壮大。 他可不是来挖矿的,小富即安更不是他的目的,他要挑起战火,就如在草原搅局那般。 不过,李青对草原还算仁慈的,至少,能安排的都安排了,还传授了农耕知识。 但对这里,他就没那么好心了,纯粹就是搅局,使其不断内耗。 既然这里有战乱的土壤,李青当然要做那幕后推手,催化这方土壤,使其尽快开花结果。 忙完这些,李青便折身返回落脚处。 井上三郎指挥了一通,忙也跟上李青,以巴结这位大神为第一要务。 经此一事,他清晰明白,大神的心远不止如此,这只是刚起步。 未来前景一片大好,他自然要占尽先机,把这位大神给伺候好了。 一到家,他就送上了闺女。 对此,李青哭笑不得,当初沈鑫送小妾他都难以接受,这边倒好,直接送上了亲闺女。 李青拒绝了。 不料,井上三郎却以为他不满意,干脆将自己的五个闺女全送来了,让他随便挑,全留下也无不可。 这可把李青膈应坏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就跟官场一样,你不收,别人未必领情,且还会心生异端,觉得你不把他当自己人。 无奈,李青留下一个瞧着还算顺眼的当丫鬟。 井上三郎这才松了口气,人也干劲儿满满,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成为大名! 数日后,井上三郎终于寻来了个会说汉话的人,李青也再次沉浸在学外语中。 语言是沟通的第一要素,不精通此国语言,对李青的规划限制太大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令他惊喜的是,井上三郎找来的这位,不仅会说汉话,且还是个……文化人。 他对日本国的远代历史,近代历史都很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 李青如获至宝,学外语之余,积极了解着日本国的发展史。 远代庄园制、律令制、军团制…… 近代室町幕府、南北朝……李青收获颇丰! 第146章 大神风采 李青快速打开门,问:“对方多少人?” “人倒是不多,只有三四十人,已经打退了。”井上三郎说, 不待李青发火,他忙又补充道,“但这只是第一波,对方是守护代的人,人数不下一千五。” “这样啊!”李青想了想,道:“你速去将武士们叫回来,这矿咱暂时不要了。” “啊?这……”井上三郎满脸肉疼,“大神,这可是咱发家的资本,就这么放弃,是不是太亏了啊?” 李青没好气道:“不放弃打得过?” 他是能打,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独秀,再者,他还没能力以一当千! “先保住实力,我已让那村上匠去找铸刀大师了,待咱装备精良,再将矿抢回来就是了。” 闻言,井上三郎心中舒服多了,悻悻道:“还是大神考虑周到,小人这就去唤他们回来。” “等等,”李青见那井上野子也在,道,“我怎么用她是我的事,你莫要干预。” 井上三郎讪讪道:“小人记住了,小人告退。” “嗯。” 李青走到矮桌前坐下,接过井上野子送上的茶,抿了一口,说道: “我已与你父亲言明,你不必再有心理负担,若想嫁人我亦会放你自由。” 井上野子很难过,问:“大神大人,我很丑吗?” 李青打量了她一眼,“倒是不丑,但我不喜欢。” “那您喜欢什么样……” “出去!” “……是。” 打发女子离开,李青开始着手考虑如何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 没办法,日本国面积不大,守护大名、守护代太多,根本做不到韬光养晦,资源一见光,就会被人惦记上。 当然,这也归功于大明开通贸易。 开采出来的金银,立时就能买大明的商品,自然都看中矿产,尤其这还是一座金矿。 对有人来抢,李青并不感到意外,他甚至觉得这是好事儿,说明日本国乱的程度,比他预估的还要严重。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先扎下根再说,待到有朝一日实力养成,先把幕府给他端了。”李青先定了个小目标。 唯有将这政治权力中心平了,才能彻底掀起一场大风暴! 眼下小打小闹,看似精彩,实则无甚意思。 不过,对眼下这个小势力,他还是很看重的,这是1,后面许多的0,都是建立在这个1的基础上。 ~ 次日,所有武士聚集而来,加上这些日子井上三郎招募的,共计一百八十人。 只不过,这些武士的卖相实在太差了些,没几个身高过一米六的。 想到都是如此,李青便也不纠结了,凑合着用吧! 李青开了个大会,描绘了美好蓝图,让井上三郎把这些人安顿下来。 随后,村上匠也带着铸刀大师赶了来,开始了武士刀的制造。 李青的实力大多数人都见识过,所以尽管受了挫,人心却没散,加上他的语言艺术(大饼),人数不多,凝聚力却很强。 这些所谓武士,都有着浓厚的慕强心理,他们相信李青能带他们走的更远。 第147章 制定武士等级 战斗开始的急,结束的更快,从头到尾也就半刻钟时间。 对面大崩,所有人都失去了作战勇气,开始溃逃…… 李青轻喝:“降者不杀,胆敢逃跑者,一个不留!” 这不大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直击人心。 “降者不杀!!” 手下武士也跟着大喝。 在生与死的压迫下,对方这数百人本能选择了顺从,一个个蹲在地上,那叫一个老实。 容不得他们不老实,只半刻钟时间,己方折损了百余人,这根本就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尤其是李青,那恐怖的武力值,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畏惧。 百余人中,有一多半都葬身于李青手上,这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观念。 在这尚武,且慕强心理严重到近乎扭曲的武士心中,这种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的神,不容违背。 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他们丢掉榔头、镐头,按照要求解下腰带自缚双脚,接受命运审判。 经清点,还有三百五十余人。 而李青这边,战死不过九人,伤二十来个,称得上大胜。 这一战,不仅俘虏了数百人,还有百余斤未来得及运走的黄金,可谓是收获满满。 但,李青并不愿止步于此。 又是装备,又是练兵,磨蹭了两个多月,必须要有相应的战果才行。 此刻他能战之力仍有一百五十人的精锐,经此一战,战斗意志更是高昂。 在这种小规模作战中,单兵素质太重要了,虽只有一百五十人,爆发出的能量却不容小觑。 这一战,打出了自信。 这些人有了敢打敢拼的信念! 李青自然要乘势扩大战果,他放了两人,让其去给本地的守护代报信,准备先干趴窝守护代,然后进军县城! 趁着这个空档,李青给手下武士设定了九个等级,九等最低,一等最高。 待遇方面,根据武士等级依次提高。 李青将所有人都晋升到了八等武士,对这些原始股,要给予其一定的超然性,这既是对他们的肯定,也是为巩固自己权力。 上升通道的开通,对战力的提升犹胜平常练兵,它能带动人最原始的欲望驱动力。 做完这些,李青才对接下来的战斗进行部署。 这时,幕僚村上匠再次展现了他的作用,这厮在政治中心待过,对守护代,尤其是对家乡这儿的守护代十分了解。 献策道:“大神,我们这儿的守护代是一个叫上山野的人,我跟他打过交道,此人极为狠辣,却生性多疑; 他必然不会倾巢而出,大概率会先派一路人来打探虚实,可若咱们将其打得太狠,说不定他就不来了,毕竟……他手里也就一千大几百人,现在都折了近五百; 小人建议,咱们小胜即可,给他一种主力一到,就能打赢咱们的错觉。” 井上三郎哼道:“怕什么,他不来,咱们打过去就是!” 村上匠却道:“这不可取,能混到守护代岂是泛泛之辈,再说了,咱们打过去,跟他打过来,区别太大了; 人家统治了这么久,威望还是有的,随时能再招募武士,咱们一头扎进去,孤立无援,处处受敌,一百多勇士便是浑身是铁,怕也弄不过他,还是得让他们来打咱们。” 井上三郎脸上一热,悻悻道:“大神,您怎么看?” 李青颔首道:“就按村上匠的计策吧。” 顿了下,“村上匠,那个上山野距离咱们有多远?” “大概三十里左右。”井上三郎抢答道,“他得到消息,再加上动员时间,过来怎么也得明日下午了。” 村上匠附和点头:“是这样。” 接着,他问:“咱们要不要让这些人去当炮灰?” “万一他们反水咋整?”井上三郎哼了哼,随即又看向李青,讪讪道,“大神,您说呢?” 李青笑了笑:“不用他们,派人回去弄些好吃的来,先犒劳犒劳武士们。” “是。”井上三郎起身去了。 村上匠等他走了,才道:“大神,还有件事小人要禀告。” “说。” “那个上山野是跟着细川家族混的,咱们吃下了他,可能会被细川家族报复。”村上匠表情凝重: “破船还有三千钉,细川胜元死后,细川氏虽然势力下滑,却仍是庞然大物,真要对上他们……咱们怕是讨不了好啊!” 这一战,他见识到了李青无与伦比的武力值,以及战后李青上位者的手腕,彻底被其征服,他相信,跟着李青必将出头。 所以,他才这般极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李青笑了笑,道:“你的忧虑有一定道理,但,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 “为,为什么啊?” “如你所说,细川氏如今实力不如从前,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于他们而言,谁做守护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守护代跟他们一心。” 村上匠呆了呆,旋即叹服道:“大神说的是,小人愚钝了。” 他开心的说:“只要咱们表示向其效忠,细川氏不但不会打咱们,兴许还会给予一定扶持。” “不,”李青严肃道,“咱们是要做大事的,岂能居于人下? 格局放开些,守护代只是第一步罢了,连小目标都不是。” 这话着实狂妄,换个人说,村上匠定会嗤之以鼻,但由李青说出来,他却本能信服。 那种久居上位者的语态,令他产生不出半分质疑。 似乎……就当如此。 尽管眼下只有不到二百精锐,但村上匠却觉得,那一天并不遥远。 … 次日,清早。 武士们经过休整,再次龙精虎猛,反观那些投降的数百人,在近一昼夜水米未进的摧残下,已然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李青要的就是这结果,马上就要战斗了,他可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早饭过后,李青做了作战部署,然后以逸待劳,静等猎物上门。 下午,申时初。 一路约莫三百人的队伍赶来,他们手里拿着铁棒、武士刀,个个凶神恶煞,跟黑涩会来砸场子似的。 不过相比三百多自缚双脚的人,他们倒是显得更彪悍,至少不像是矿工了。 在看到李青这边的一百五十人,个个手持武士刀,沉着冷静地注视着他们之时,那股嚣张气焰收敛许多。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却充满肃杀之气,根本不似寻常武装,幕府护卫队也不过如此。 一头目站出来,扬声喊道:“交出金矿,放了我们的人,可以饶你们一命!” 井上三郎狞笑道:“我们若是不放呢?” “那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这头目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支队伍不好惹,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可不似之前派来挖矿的小虾米。 李青甩了甩大刀,“打!” 话音一落,一百五十人立即高举武士刀,嗷嗷叫着冲杀,个个悍不畏死。 “弄死他们。”头目微微震惊,忙也做出应对。 下面人倒也无惧,抄起手里家伙儿就迎了上去。 顷刻间,短兵相接。 “铛啷…噗噗……” 这一开打,高下立判。 李青这一支人均武士刀的队伍,杀伤力太彪悍了,尤其是那冷静嗜血的眼神,瞧着就令人心生胆寒。 而且,随着接近他们还发现,远处就躺着不少于自己队伍的数百人。 战斗刚刚开始,他们就失去了打下去的勇气,甚至都有人往后退。 头目倒也果断,见状立即喝道:“撤,撤退!” 他就是来探虚实的,且他这也不是精锐,明显不是李青这一支装备精良队伍的对手,硬打就不明智了。 几乎只一个照面,他们就撤退了,饶是如此,也撂下了三十余人。 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追击。 这头目咽了咽唾沫,望着立在石堆上,肆意嘲笑的对方一群人,却是连放狠话的勇气也没有。 他明白别看对方人数不及他,但真打下去,大败的一方只会是他,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 对方撤去后,李青开始战前动员,接下来的一战,必然艰苦,激发出这些武士的战斗欲望是必须要做的。 “打败上山野后,所有武士晋升一级,先锋晋升两级,战后论功行赏。”李青允诺道,“战死的武士,抚恤二十两黄金; 怯懦畏战者,斩!” 上升通道的开启,加上重赏,一群原本就战斗欲望强烈的武士们,彻底沸腾了。 至于怯懦……在接连两次胜利后,他们自信心几何倍数上涨,全然不知怕字怎么写。 当然,眼下的他们确实异于常人,这归功于李青的特训,以及那趁手的武士刀。 一群人磨刀霍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倒是把那奄奄一息的矿工们吓得面无人色。 李青让井上三郎,给了他们少许水喝,并承诺,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大战结束后,会放开他们束缚,这才安抚了他们的心。 现成的劳动力,李青可舍不得杀。 忙完战前准备,李青打坐休息,尽可能将自己的状态,提升至最佳。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他之前的战斗都是大规模军团战,以配合战阵、骑兵冲锋为主,更注重破坏敌人阵营,而非杀伤敌人; 虽也展示过个人勇武,但并未有过彻底放开手脚、以只为杀伤敌人主的情况。 这一次,他想试试自己这百年真气,面对这战力远不如鞑子的所谓武士,究竟有多大杀伤力。 第149章 神风,妖风 村上匠做事效率很高,仅半个时辰就做好了统计工作。 当然,很大原因是李青在一旁震慑,无人敢有异动。 此一战,己方共计伤四十七人,战死二十六人,算上之前的折损,还有七十八人有再战之力,若休养数日,预计战力人数过百。 杀敌四百九十六人,伤八十七人,总俘虏人数四百二十六人,算上之前俘虏的人数,近八百人。 缴获武士刀两百七十八把,甲胄三十八套,搜出金三十斤,银六十斤…… 加上之前未来得及运走的金子,除去抚恤、奖赏,还有一部分剩余。 李青很阔气,之前的承诺全部兑现,多余的钱财一部分给了井上三郎,毕竟之前人家散尽家财支持,且作为手下第一大将,自然要予以优待。 同时,对村上匠也进行了赏赐。 这人确有才干,尤其是接下来的进城,此人有大用! 李青只留了一小部分,却也足够进城的花费。 做完奖赏,李青对武士们再次施行了晋升,其中三十人更是连升两级,接着,开始招揽,扩大自己的队伍。 面对李青招揽,这些俘虏自然无不应从。 经此一战,他们深刻体会到了这一支武装的恐怖,更是被李青的恐怖刻入骨髓。 作为对手,这样人令他们无比恐惧,可若这样的人是自己老大……那还不得吃香喝辣? 但,李青的要求太严苛了,近八百人中他只挑了八十人进入武士体系,作为九等武士。 比之嫡系武士,清一色低了两三个等级,但他们毫无怨言,能进入‘正规军’他们就很开心了。 此外,李青又挑了三百人为预备队,立了功,才能进入武士体系。 这也算是给他们开通了上升通道! 对此,嫡系武士们没有丝毫不满。 一来,他们最差的也比最好的新人高了两个等级,没有危机感;二来,有了新人的加入,不但能壮大实力,还能衬托出他们的超然感。 人最喜欢的攀比。 嫡系的优越感有了,因为他们等级最高,那八十新晋武士也有了优越感,因为同样作为战俘,只有他们晋升武士了; 三百预备队同样也有优越感,因为他们最起码入了编,不至于沦为矿工。 至于那四百矿工……抱歉,弱者没有选择的资格。 不满? 要不再试吧试吧? 算了,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不过,厚道的李青还是给了他们晋升希望:只要榔头舞得好,晋升预备队也不是没可能。 人嘛,你总要给他些奔头才行。 李青如此安排,所有人都有了努力的目标,无形中消弭了潜在隐患。 井上三郎是个粗人,看不出其中深意,村上匠却叹为观止,心中直呼:这次遇到了天大的贵人。 休整一日后,李青留下受伤的武士监督金矿开采,同时兼顾养伤,然后,他就带着大部队进城了。 李青之所以这么急,主要是怕上山野出城,并败亡消息传播出去后,被人捷足先登。 进城过程没有遇到丝毫阻碍,李青十分顺利地接手了方圆数十村落的掌控,甚至很多人都没意识到换了主人。 第150章 宫中刺客 朱见深话刚说完,贞儿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 “可不是嘛,人家多争气啊,哪像我……”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朕失言了,失言了……”朱见深忙上前拥住她,歉然道,“贞儿,朕真不是那个意思,就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不怪皇上,都怪臣妾不争气。” “你看……又瞎想。” “臣妾无理取闹,臣妾知罪,求皇上责罚。” 朱见深:“……” 没办法,他自己惹得,自然要他来哄。 许久,贞儿才抽抽搭搭的恢复正常,不再自怜自伤。 经此一闹,朱见深心中的烦闷也减轻许多,不再为妖道之事而恼火。 “走吧,陪朕四处走走。”朱见深说。 “不了,皇上还是去陪宸妃吧。”贞儿婉拒,“人家那么争气,皇上理应多多垂怜才是。” 朱见深:“……一起吧!” “这不好吧?” “好!朕说好就好!”朱见深好笑地牵起她的手,“走了!” 两人来到宸妃寝宫,却见宸妃正在读书,还是读出来的那种。 朱见深都懵了,贞儿也是一脸呆滞。 这是要闹哪样儿? “臣妾参见……” “免礼免礼。”朱见深忙道,“你现在可行不得礼。” 他缓步上前,拿过桌上的《春秋》翻了翻,诧异道:“你这是……做甚?” “臣妾听人说,这样可以给孩子开智。”宸妃说。 贞儿失笑道:“宸妃妹妹总有些……奇怪道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呢。” 朱见深也笑了笑,温声道:“御医说,多走动走动,分娩的时候能少遭些罪,走,别闷着了,随朕出去走走。” “嗯,好。”宸妃笑着答应。 皇帝夫君难得重视,她自信开心。 皇宫很大,一帝二妃漫无目的地散步,说说笑笑,难得清闲。 期间,宸妃若有若无地将话题引向太子,莫说朱见深,贞儿都听出了她的心思。 但二人都没点破,贞儿是不方便,也没有立场掺和这事儿。 朱见深却是因为宸妃分娩在即,怕此时说了重话,影响到未来儿子。 他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了,不想再出现意外,基于此,对宸妃的容忍度很高。 宸妃段位实在太低,费尽心思建立起来的话题,总能被皇帝夫君不着痕迹的化解,颇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她也不敢太过放肆。 毕竟……她一无王皇后的尊贵,二无万贵妃的受宠,几次无果后,便也不再提了。 皇帝夫君好不容易对她起了宠爱之心,她可不想败光好感度。 来日方长嘛……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气氛轻快,朱见深心情亦好了起来,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 聊得正起兴,怀恩匆匆走来,见皇上兴致正浓,便也没急着汇报,只是坠在后面。 反正皇上已经看到了他,等待传唤便是。 这时,宸妃突然轻咦一声,“那人是谁呀?” 朱见深循着她手指望去,却见旁边的土山上,最高处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此刻,这人正也看着他们。 双方距离也就五十米上下,但谁也没往上望,以至于侍卫们也没发现,若不是宸妃出言提醒,甚至都没人发现,五十米外站着一个道士。 这可是皇宫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 怀恩最先反应过来,忙大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经他一喊,锦衣侍卫们一个激灵,立即就围了上去。 这时,那人也察觉自己被发现了,返身就跑。 朱见深暴怒,吼道:“勿要让他逃脱!捉活的,死了你们也别活了。” 说着,他也随锦衣卫冲了出去,然没走出两步,就被怀恩给抱住了:“皇上冷静,去不得啊!” “撒开!”朱见深都快气昏了头,一个道士竟然都能摸进皇宫了,这还了得? 怀恩哪敢撒开,却又见皇上震怒,于是顺势一出溜跪倒在地,紧紧抱着他双腿,也避免了目睹天颜震怒。 只要我看不见,皇上就没生气。 贞儿也变了脸色,宸妃更是胸脯起伏剧烈,万没想到青天白日竟会有人混进皇宫。 这简直……离谱! 贞儿定了定神儿,忙也拽住朱见深一只胳膊,劝道:“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万一,那贼人有同伙儿呢? 可去不得啊!” 宸妃也吓坏了,哆哆嗦嗦道:“是啊皇上,去不得,去不得呀。” 怀恩忙也跟上,“贵妃娘娘说的是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侍卫们已经去抓了,他指定跑不了。” 经贞儿这一提醒,朱见深也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道: “怀恩你速去锁宫,一定要快,他要是跑了,朕要你的脑袋。”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怀恩见皇上息了追上去的想法,忙不迭应是,他也顾不上宫廷礼仪了,迈开腿就往外跑。 怀恩头都要炸了,不用想,贼人能进来,定是跟宫里的太监有关,他这个内廷大总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边,朱见深很快恢复冷静,立即一手拉着贞儿,一手拉着宸妃往回走。 一边朝身边的小太监吼道:“叫汪直速来见朕!” “是是,奴婢遵旨。”小太监也吓坏了,忙不迭去了。 朱见深心头狂怒,恶狠狠的咬着牙:“欺天了!欺天了!!” “皇上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贞儿头一次见他如此暴怒,脸气得红里透紫了,“宸妃妹妹分娩在即,莫吓坏了她。” 宸妃都哭了。 一方面是吓得,另一方面是疼得,皇帝夫君手劲儿太大了,她手都要骨折了,但她不敢吭气儿。 朱见深稍稍定了定神儿,松开二女:“贞儿你带宸妃回去,朕去乾清宫了。” “哎,好。”贞儿点头,劝慰道:“皇上你莫气伤了身子,那人跑不了,牵扯在内的人也逃脱不了。” “呼~朕明白!”朱见深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 乾清宫。 汪直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待见皇帝稳坐御座,他才长舒一口气。 路上,他听小太监说了个大概,着实吓得够呛。 “皇上……” “朕无恙。”朱见深摆了摆手,道:“狐妖案先别查了,待那贼人落网,你全权负责审问,给朕好好的审!” 第152章 伴君如伴虎 奉天殿上吵的凶,真正请辞的却是一个没有。 今时不同往日,谁都知道皇帝真能说到做到,他们敢请辞,皇帝就敢批。 无他, 传奉官! 这个最初他们不以为然的事,却成了真正要他们命的手段。 请辞,并不是为了辞官,而是政治要挟,甚至是政治讹诈! 说白了,这就是博弈,但前提是你得能要挟到人家,不然就是个笑话。 这历朝历代的杀手锏,到了大明成华一朝,彻底玩不转了。 这该死的传奉官! 虽说目前的传奉官并不多,可他们明白,只要自己一挪窝,立时就会有很多传奉官,来补上他们的位置。 或许,那些人才干欠佳,但维持朝政运行还是没问题的,离了他们人皇帝照样玩得转,你说难受不难受? 最终,西缉事厂的设立摆上了台面。 他们知道,这是针对他们开设的,但他们无法阻止,在杀手锏被无形化解后,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一条路了。 造反! 开玩笑,这就开玩笑了,大明国运昌隆,造反纯粹就是拉上九族去死。 被这么一搞,群臣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汪直硬气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晋升速度会如此之快,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厂督,哪一个都是他不敢想的,而现在,他同时兼任。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还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的太监,达成如此成就,大明朝他是头一个,就连偶像三宝太监,在同年龄段时远远也不及他。 就跟做梦一样。 年轻人冲劲儿足,行动力也强,有了施展的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一把。 西厂的组建一天一个样…… 群臣却是叫苦不迭,甚至连最常规的怠政都不敢,怕汪直秋后算账。 他们知道这位小年轻有多虎,真敢往死里弄他们。 七月初。 宸妃诞下一子。 朱见深喜悦。 群臣也看到了缓和关系的机会,纷纷恭贺,甚至还上疏,要皇帝多纳嫔妃,以为宗室开枝散叶,多子多福云云…… 主打一个讨好。 往常都是朱见深低头,这次换他们了,没办法,已经弄不过了。 朱见深还真听劝,很快,选秀女就提上了日程。 但听劝归听劝,对群臣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满月宴都没请他们吃席。 ~ 乾清宫,偏殿。 李东阳讲的口干舌燥,然,好学生却一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见状,他停下来,关心道: “太子可是身体不适?” 连问几句,朱佑樘才回过神儿,轻轻摇头。 “我没有不舒服。” “那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李东阳不急着讲课了,他知道这个状态下的太子,讲的再好也没用,因为听不进去。 “若太子觉得可以说出来,不妨跟微臣说说,”李东阳道,“若不便与微臣说,太子亦可跟皇上,亦或娘娘说,总之别闷在心里。” 朱佑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问道:“先生,父皇又纳妃了。” “啊?”李东阳都懵了,呆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父皇似乎都不喜欢母妃了。”朱佑樘粗短眉毛皱着,郁郁寡欢。 “……” 李东阳不知是纪淑妃向太子抱怨了,还是太子自己为母妃鸣不平,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这个外臣能点评的。 他只得道:“皇上亦有为宗室开枝散叶之责,这很正常,太子莫要多想。” “好吧。”朱佑樘又是一叹,“可我觉得,有了弟弟后,父皇对我也不亲了。” 李东阳苦笑道:“太子多心了,皇上立你做太子,就是对你最大的亲近。”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现在父皇有了新儿子。”朱佑樘难过的说:“说不定他会改立弟弟做太子呢。” “不会的。”李东阳宽慰道,“长幼有序,国之储君岂可轻言废立,太子不要多想。” “其实做不做太子也没什么大不小的,只是……”朱佑樘瘪着嘴,道:“我就想父皇能多陪陪我,陪陪我和母妃。” 李东阳有些无奈,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是皇帝的家事,他就是有断的本事,也不敢断啊! 可为人师,且为储君之师,他要对太子的成长负责。 既是为人师的本分,也是为人臣的本分,国之储君的成长,容不得半分马虎。 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劝谏皇上一二,给太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李东阳知道讲了也白讲,便说:“太子,今日就不讲课了,练练字吧。” “喔,也好。”朱佑樘怏怏点头。 两个小太监立即奉上笔墨纸砚,一人研墨,一人铺开宣纸…… 朱佑樘执笔蘸墨,下笔无力。 李东阳眼见于此,心中暗暗叹息,假借三急告退出了偏殿。 他来到乾清宫正殿,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拱手道:“劳烦公公通禀,李东阳求见。” 小黄门识得他是太子老师,倒也客气,“大人稍候。” 言罢,进了大殿。 约莫半刻钟后,小黄门去而复返,道,“皇上让大人进去。” “有劳公公了。”李东阳点点头,迈步进了大殿。 见风头正盛的汪直也在,看样子两人正在谈论公事,他微微凝神,行礼道:“微臣李东阳,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李东阳起身,不着痕迹瞥了一旁的汪直一眼。 “李爱卿见朕何事?” 李东阳忙一拱手,道:“关于太子之事。” 汪直闻言,躬身道:“奴婢告退。” 朱见深颔首,待其退下,才问:“何事?” “回皇上,太子……不开心。”李东阳硬着头皮说。 朱见深一脸古怪,“就这?” “皇上,太子是国之根本,成长途中,微臣只能起到教学作用,真正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只有皇上您。”李东阳拱手道,“太子近些时日状态一直不太好,还请皇上予以重视。” “朕知道了。”朱见深点点头,“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了。” 朱见深却道:“方才看你眼神儿一直往汪直那看,可是对他有意见?” “微臣不敢。”李东阳心中一凛,没料到皇上眼睛这么毒,这都给发现了。 “是不敢,不是没有,对吧?”朱见深呵呵道,“说说。” 对这个李青举荐的人,朱见深还是比较看重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做儿子的老师。 李东阳拱手道:“微臣只是太子侍讲,不敢妄议朝政。” “你食朝廷俸禄,亦是朝廷官员,自有议政之权。”朱见深笑笑,“朕让你说,你有什么可怕的呢?怕朕治你的罪?” 话到这个份儿上,李东阳没办法推脱了,只得拱手道: “微臣对汪公公并无意见,只是……汪公公终究太过年轻,晋升速度太快……呃呵呵…微臣愚见。” 朱见深却是道:“这么说,你是对朕的眼光存疑了?” “微臣不敢!” “那就是对开办西缉事厂有意见了?” “微臣不敢!”李东阳汗都出来了,今儿他算是领略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朱见深淡淡道:“是不敢,还是没有?” “微臣不敢,亦没有。”李东阳拱了拱手,道:“微臣以为……皇上开设西缉事厂,十分英明。” “惯只会阿谀奉承。”朱见深脸板了起来。 李东阳很委屈,咋说啥都是错? “那你倒是说说,朕英明在哪里?” “……”李东阳拱手道:“太祖设立锦衣卫是为监察百官,太宗设立东厂,是为制衡锦衣卫,太祖、太宗英明; 然,随着时间推移,一厂一卫的对立也会慢慢松动,甚至会……同流合污。” 李东阳道:“今皇上设西缉事厂,便有效解决了这个问题。” 朱见深笑道,“不见得吧,按照你的说法,只是英明一时,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一样会同流合污。” “万万不会。”李东阳语气笃定,“若西厂势大,则东厂、锦衣卫必定抱团,若东厂势大,则西厂、锦衣卫必定抱团,锦衣卫势大,亦是如此。” 朱见深怔了一下,他设立西缉事厂,就是为打击群臣,还真没考虑过这层,被李东阳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英明。 有了如此相互制衡,以后传之子孙,他亦可安心。 朱见深含笑道:“不愧是神童,却有见识!” 说着,叹了口气,不要脸的说:“满朝臣子,也就你看出了朕之良苦用心啊!” 李东阳忙自谦道:“皇上谬赞了,微臣只是好读史书,总结了些浅薄经验。” “哦?”朱见深来了兴趣,“厂卫独我大明有之,爱卿总结的哪朝历史啊?” 李东阳脸色微变,心中叫苦不迭。 朱见深略一思考,便有了答案:“三国是吧?” “臣有罪!” 李东阳连忙告罪,将两厂一卫比作魏蜀吴,真上纲上线,可是了不得的大罪。 奈何,话一出口,悔之晚矣。 朱见深却是哈哈一笑,并未追究其失言之罪。 李青这厮果然眼光独到,这确是个人才……朱见深道:“去把太子唤来吧。” “微臣遵旨。”李东阳暗暗松了口气,提起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不由再次感慨:伴君如伴虎啊! 第153章 父教子帝王术 “父皇。” “嗯,跟父皇说说,你哪里不开心?” “儿臣……”朱佑樘迟疑了下,问:“父皇,你不喜欢母妃了吗?” 朱见深懵了下,哑然失笑:“母妃给你说的?” “母妃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父皇你……没以前喜欢母妃了。”朱佑樘怏怏不乐,“也没以前喜欢我了。” 朱见深不禁莞尔,随即,严肃起来:“你可知皇帝是什么?” “一国之君。”朱佑樘说。 “是啊,一国之君。”朱见深点头认可,道:“既是一国之君,自然要以国事为重,好丈夫、好父亲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好皇帝!” 顿了下,又说:“当然了,父皇还是喜欢你的,也喜欢你母妃,只是公务繁忙,没那么多时间而已。” 朱佑樘反驳说:“父皇有时间,您去万姨娘那里可勤快了,您要没时间,也不会让皇奶奶帮您选妃了。” 朱见深脸一黑,哼道:“啰嗦!” “……”朱佑樘低下头,心中委屈。 “行了,你都七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身为太子要扛起自己的责任。”朱见深淡淡道,“好好学习,才是你当下要做的。” “儿臣明白,”朱佑樘点了点脑袋,希冀的问:“父皇能教儿臣吗?” “当然可以!”朱见深微微一笑,“走,去内殿。” “嗯,好。”小家伙开心了。 ~ 朱见深写下两个大字,道:“告诉父皇,这两个字念什么?” “制衡!” “何为制衡?” “相互制约,保持平衡。”朱佑樘自信的说。 “制衡对皇帝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朱佑樘答不上来了。 朱见深笑了笑,却道:“你是只知其表。” “说白了,制衡对皇帝的意义就是,帮皇帝坐稳皇位,亦是御下手段。”朱见深道,“重点不在制,而在衡,制是手段,衡是目的……” 儿子已有了基础学识,是时候教一些帝王术了。 朱佑樘听得认真,难得父皇有空,他不想让父皇失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课。 朱见深讲了一阵儿后,道:“有什么疑惑,亦或有想法、问题,尽管说出来。” “父皇,如今大明四海昌平,百姓安居乐业,现在也没什么仗可打了,儿臣以为若要大明更好,只能在文治上下功夫。”朱佑樘说完,小心翼翼地问:“儿臣说的可对?” “不为错!”朱见深点头,“列祖列宗有德、圣明,给大明后继之君打造了牢固的基础,不过……四海昌平,安居乐业这样的词儿,听听也就得了,莫太当真。” 朱见深略带嘲讽的说:“就好比文人花团锦簇的文章,辞藻华丽,看着舒心,却无甚营养。” 顿了下,道:“不可否认,现阶段而言大明需要文治,但在此之前,你首先要考虑的是,重用文臣后,你能否驾驭的住?” “我?” “就一个比方。” “喔。”朱佑樘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诚实道:“儿臣也不知,请父皇教我。” “欲扬先抑。”朱见深道,“早在太祖、太宗时期,他们就开始打压文官,但他们文治方面就差了吗? 并不差!”朱见深问:“你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太祖、太宗英明。”朱佑樘说了个不会错的答案。 朱见深失笑,道:“因为文官上面有武将压着,而太祖、太宗对军队有着超高的掌控力,这也是他们有大作为的根本所在。” “你记着,若想有作为,必须要做一个实权皇帝!”朱见深说这句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认真。 朱佑樘点头:“儿臣记住了。” “重复一遍!” “若想有作为,必须要做一个实权皇帝!”朱佑樘重复。 朱见深道:“以后每天早起,在心里默念一遍。” “儿臣谨记。” 朱佑樘点点头,又问:“父皇,怎样才能做一个实权皇帝啊?” “看父皇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朱见深傲然道。 “那要是儿臣做不到父皇这般,难道就不能重视文治了吗?”朱佑樘弱弱的问。 朱见深给予肯定答复:“不能!” “这样……算不算因噎废食啊?” “你压不住文官,还要重用文官,那才叫因噎废食。”朱见深道,“制衡,国之权衡也,儒家可用,却不可尽信,懂吗?” “儿臣……不太明白。”朱佑樘到底也才七岁,听得有些吃力。 朱见深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儿臣明白了。”朱佑樘道,“皇帝压不住臣子,臣子便没了规矩束缚,他们就会做坏事,是这样对吧?” “嗯,不错。” 朱见深有了笑脸,难得夸奖:“你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种引导性的教育,远比直接给答案有效。 朱佑樘也很开心,父皇总算是夸奖他了。 … 一堂课下来,也快到了午膳时间。 朱佑樘希冀道:“父皇,中午咱们跟母妃一起吃吧?” “不了,朕去看看宸妃,还有你弟弟。” “好吧。”朱佑樘脸上的笑敛了起来。 朱见深道:“怎么,你又不开心了?” “没,没有。”朱佑樘慌忙摆着小胖手,“父皇去吧,儿臣没有不开心。” “嗯。”朱见深起身道,“寻常百姓家,家中长子都要为家分忧,父母忙时,要照顾弟弟妹妹; 你身为皇家长子,倒也不用你照顾弟弟妹妹,但,争宠可就不对了。” 朱佑樘脸上一热,讪讪道:“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错。” “这还差不多。”朱见深嘟哝了句,终是不忍打压过甚,道:“中午跟你母妃一起吃吧。” “哎,好的,谢谢父皇。”朱佑樘开心许多,“儿臣恭送父皇。” ~ 宸妃已坐完月子,正在床边给儿子读书听,刚满月的儿子哪里听得懂,但她不管。 什么叫耳濡目染,这就是了。 她知道机会不大,但她想努力一下,实在是……收益太大了。 儿子睡熟了,她声音小了些,依旧没停,直到奴婢汇报说皇上来了,她才放下书。 刚走没两步,朱见深就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朱见深心情不错,“儿子睡了?” “睡了。”宸妃点点头。 第154章 李青回大明 汪直带着一路人马出发了。 他没有在京查案,而是去了地方,这也是朱见深的意思。 朱见深不想压得太凶,虽说他有传奉官备用,但那只是不得已的备案,能不把人逼急,他也不想把人逼急。 不过,西缉事厂就是为对付群臣而设立的,案子一定要办,且还要办出个大案来。 只是现阶段先不给京官施压罢了,朱见深依旧稳健。 毕竟……刀不砍在自己身上,都不会有切肤之痛。 事实也确如朱见深所料那般,群臣见汪直走了,虽心有不满,却也没太大反应,朝政依旧平稳运转。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想到,汪直会办出一个惊天大案出来。 ~ “厂督,咱们去哪儿?” “福..建!”汪直显然已经有了具体想法,道,“朝中必定有人密切关注我们的行踪,一定要快。” “是!” 汪直不过十六岁,却已是太监中金字塔的存在,傻子都能看出这位公公的持久度——太监普遍能活。 所以,选拔进西厂的这些人,并未因他年轻,而产生轻视情绪,反而更加恭敬、讨好。 当然,汪直的权势也凌驾于东厂、锦衣卫之上,因为他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 汪直除了西厂厂督的身份,还执掌着兵权,皇城禁军护卫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这是一股极强的势力。 一个年仅十六的人,拥有如此大的势力,且帝宠无以复加,手下人自然卖命。 跟着有前途的人混,才能有前途,是最浅显,也最朴素的道理。 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福..建。 … ~ 日本国。 经过两个月的经营,李青不仅彻底掌控了周围数十村落,同时,实力上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嫡系精锐,加八十九等武士,共计两百人,被他编进一个队伍,这两百人全副甲胄,手持上等包钢武士刀,战力之强,绝对傲视整个日本国。 同时,三百人的预备队经过两个月训练,战力呈几何倍数上升,此外,李青又从矿工中选拔了一百人、在城中、周围村落招募了四百余人,作为新预备队,整日训练。 此时,他手上的兵力,已然过千。 这个兵力跟之前的上山野相比,还要少一些,但论战力,即便是李青不出手的情况下,两个上山野也未必是他对手。 因为李青手下的这些武士,不仅装备十分精良、训练有法,而且待遇不是一般的好; 更重要的是,有上升通道,只要立功就能晋级,在这种制度下,他们的进取心,被整个调动起来。 就连井上三郎都忍不住摩拳擦掌。 “大神,武士们都饥渴难耐,打吧。” “再等等。”李青道,“我要先去大明一趟,等我回来再说。” 听到这话,不仅井上三郎一头雾水,村上匠也是大感不解。 二人劝道:“大神,眼下咱们正是发展的重要阶段,你怎可离开呢?” 李青是这支军队的灵魂,即便抛开那恐怖的战力,李青的作用也超级大。 队伍中有他跟没他,有着云泥之别。 “我不会离开太久,最多三个月就回来。”李青安抚道,“待我回来后,就带你们大杀四方,到时候,细川氏那个级别的势力,咱们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成?” “不是,大神您这个时候离开,武士们如何安抚?”村上匠焦急道,“三个月太久了,武士们甚至连一天都不想多等; 用汉人的话说,三个月太久,只争朝夕!” “……汉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我必须要回去,这个没的商量!” 接着,他语气缓和下来:“你们俩一文一武,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都是要干大事,有大成就之人,这点儿事都没信心做好?” 两人闻言,心中好受许多,也激动起来,只是对于李青的离开,仍是顾虑重重。 村上匠道:“大神,不光是武士们那儿,细川氏前两天已经来试探过了,咱们虽给搪塞了过去,但得到消息的细川家族肯定不甘心,要么再来招揽,要么可就要开战了啊!” “是啊,”井上三郎附和,“细川家族的势力极其庞大,大神你不在,我们真的心里没底。” 李青想了想,道:“这样,他们再派人来,就好吃好喝好招待,人尽可能地留久一些,不同意,不拒绝,拿钱砸对方派来的使者。” 顿了下,又道:“细川氏轻易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付咱这支不显眼的势力,幕府将军名下,不是有四大势力嘛,细川氏并非霸主。” “若是他们真来打呢?”井上三郎问。 “那就打!”李青道,“来人不会太多,咱们还是守城的一方,没什么好怕的,难道你的对咱们得武士没信心? 别忘了,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大名。” 井上三郎脸上一热,不再多言。 李青又看向村上匠,道:“虽说要做打的准备,但我没回来之前,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为好,尽可能的保存实力,等我回来。” “是!”村上匠郑重点头,“外部交涉方面,小人尽最大努力。” “嗯。”李青点了点头,道:“武士们那儿,我待会儿亲自去解释一下,我的神功突破在即,要大概三个月时间,你俩可别给我说漏了。” 二人听李青如此安排,紧张的心情放心许多,躬身应是。 ~ 李青安排完一系列事宜,带了几个心腹做水手,便出发了。 为了节省时间,他挑了一条最近的路线,在大明福..建登岸。 他这么急着回去是有考量的,眼下他有了根据地,且也有了一定武装,马上就要大干一场,彻底将日本国的现有格局打破,致力于让其陷入战争怪圈,并让其逐渐放弃生产,以购买大明商品为主。 潜移默化地让他们沦为大明的矿工,为大明输送金银,以换取战争所需物资。 在此之前,他首先要让大明朝廷扩大生产,不然,这么大的需求量,仅是民间走私可远远供不上, 且,李青也不想让那些富绅把便宜得了去。 李青有航线图在手,一路十分顺利,用时半个多月便抵达福..建。 他让几人原路返回,一个月后再来这里等他,随后就再次上了路。 李青一个人赶路,那还是挺快的,仅一夜的功夫,就来到了建宁。 疾行了一夜,他饥肠辘辘,便就近找了个酒楼,准备大搓一顿,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再去弄匹马骑骑。 他是跑的比马快,但,累啊! 再说,他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并不用紧张,以他的赶路进度,不需半月就能抵达京师。 李青在靠窗位置坐下,将酒楼里的招牌菜统统点了一个遍,然后品着酒楼赠送的茶,望向窗外看风景。 ‘还是大明好啊……’ 李青舒了口气,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心就很踏实,很温馨,就像是浮萍扎了根。 想到之前他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李青不禁苦笑。 这才刚开始,他就失去了游逛世界的兴趣儿。 不过,有些事跟兴趣儿无关。 “菜来喽……”酒楼小厮拖着他那招牌式的长音,端着木盘开始上菜,“客官请慢用,后面几道硬菜马上就好。” “嗯。”李青抄起筷子尝了一口,顿时露出享受神色,不禁发出感慨:“还是大明的菜好吃啊!” 小厮闻言,好奇道:“客官是海商吗?” “呃……”李青自知失言,正想找个托词糊弄过去,却忽闻窗外喧哗。 他顺着窗户往下看,楼下清一色的厂卫打扮的人,从楼下走过去,个个凶神恶煞。 李青不禁皱眉,问道:“伙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小厮擦了擦手,没继续之前的话题,眉飞色舞地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些可都是京师来到官儿,听说……叫什么西集市场,名儿听着跟菜市场似的,却是很厉害呢,一来,就对上了杨家。” “杨家?”李青问:“哪个杨家?” “就是建宁卫指挥使杨大人的杨家啊!” 见李青还是没听懂,他又道:“四朝元老杨荣杨大人,客官总听说过吧?” “杨荣……”李青恍然,问道:“是杨家犯了什么事儿吗?” “嗨~犯事儿不是很正常嘛,青天大老爷有几个啊。”小厮有些幸灾乐祸,“这位杨指挥使可不是啥好人,没少干坏事儿,祸害了不少人命呢。” 李青闻言,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就没人管管?” “谁敢管啊,人家在京师有人呢。”小厮道,“人杨家都牛了大几十年了,不过这回,可算是有人管了,这个西集市厂,还挺厉害呢。” “小二,上酒!”邻桌官人招呼。 小厮赔了个笑:“客官您慢用,后面几道菜马上就好。” 李青‘嗯’了一声,再次望向窗外,喃喃自语:“西缉事厂……大明什么时候又有个西缉事厂了?” 他才离开多久,大明就又冒出一个新势力,这让他很不舒服。 朱见深,你可别瞎搞啊! 第155章 永青侯,你别搞了 厂卫,朝廷鹰犬也。 准确说,厂卫是皇帝一人的鹰犬! 鹰犬当然有用,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鹰犬既是皇帝的眼,又是皇帝的剑。 但,鹰犬过多总归是不好的,它若疯起来四处乱咬人,其危害比之贪官污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锦衣卫,一个东厂,已经足够了,如今又冒出个西缉事厂,显然不是好现象。 官僚机构冗员浮杂对江山社稷有害,厂卫冗员复杂也是祸害,为了清理一个祸害,制造另一个祸害,这显然是个昏招。 李青轻叹,本来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也没了滋味…… ~ “督主大人,建宁卫指挥使杨晔不知所踪,整个杨府翻遍了,都没找到他。” 汪直微微一笑:“无妨,他跑不了。”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一大家子数十口人,杨晔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时代,无论善恶之人,都有着极强的宗族观念。 就算是人人都瞧不起且被逐出家谱,还不能葬入祖坟的太监,大多都还对家乡、宗族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何况是正常男人。 汪直不怕杨晔跑,他知道对方跑不了,也不会跑。 “控制起来,先不要拿人,收集人证物证。”汪直说道,“皇上说了,办案要证据确凿,咱可不能给外廷留下把柄。” “督主大人,咱们人证物证都有了……” “继续收集,越多越好。”汪直哼哼道,“杨荣作为三杨之一的顶级权臣,在永乐朝就大放异彩,正统朝前几年更是达到了权柄巅峰,他在外廷心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杨荣跟杨士奇不同,杨士奇晚年被永青侯搞得晚年不保,杨荣却因及时致仕还乡,且刚好赶在永青侯入朝时病故,名声得以保全; 三杨之中,现在就属杨荣这一脉的声势最大,要是把他拉下马来,外廷最后一块遮羞布……啊~哈哈……” 汪直得意笑道:“皇上定然开心。” 他深知皇帝要什么,更明白这西厂组立后的第一战有多重要! 这一战若是打好,西厂必将凌驾于东厂、锦衣卫之上。 他们办不了的案,西厂能办,他们不敢拿的人,西厂敢拿! 就凭这个,西厂便是独一档的存在。 汪直年轻气盛,如此年纪就坐上了其他太监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位置,自然不甘寂寞。 当然,这还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的梦想是跟偶像三宝太监那般,建功立业! 他相信,他能做到,因为他还年轻,他有很多时间。 汪直定了调子,仍是觉得不放心,又吩咐道: “去,着一支小队去京师汇报咱们的办案进展,杨家在地方横行霸道数十年,京师又岂会没有人,不排除杨晔是去京师打点去了,咱们可不能让其抢了先机。” “是,督主。” 汪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懒洋洋道:“都给咱家打起精神,一只蚊子也不能进去,亦不能出来。” 说罢,便带着几个心腹,往他下榻的酒楼走去…… 不料,刚转过一条街,就被一年轻人给堵了。 “你就是西厂厂督?” “你是谁?”汪直皱眉。 ‘锵锵锵!’番子抽刀,将督主护在身后,只等督主一声令下。 李青没在意这些个人,只是盯着汪直轻声自语:“这也太年轻了吧,满十六了吗,那混蛋咋想的……” “你究竟是何人?”汪直再次发问,却并未让属下拿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人不好惹,很不好惹。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地儿……貌似也没有藩王就藩啊?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李青问。 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太足了,根本不是汪直这种刚得权势的人能比的,就连几个番子都感觉出来了,不敢贸然出手。 “与你何干?”汪直终是年轻气盛,虽心里没底,却不失气场。 李青哂然一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拿人拿脏,莫要扰民,不然,你得不了好。” “放肆,本督办案……” 话没说完,却见年轻人转身就走。 “督主……?”几人看向汪直。 汪直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走吧,犯不着跟一个小民一般见识。” 他实在摸不清李青底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人极大可能是杨晔给他下的套,用激将法激他,就等着他往里钻呢。 汪直哼道:“不管他了,这是杨晔给咱下的套,真抓了此人,杨晔定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他是年轻,却不傻。 贵妃娘娘的多年教导,并不是做无用功! 他如何不知,这次跟外廷彻底开战,会带来多大的阻力。 那群人可都眼巴巴等着他犯错呢。 汪直暗暗冷笑:真以为咱家年轻气盛,受不得激?咱家是要干大事儿的人! “传本督令,所有人都不得以任何形式扰民,不要留下一点儿把柄,待差事办好了,个个有赏!” …… ~ 京师,连家屯。 李青再次回到小院儿,由于之前离开时都没打扫,如今已是彻底荒废,不仅到处都是蜘蛛网,且杂草丛生。 火红柿子由于没有及时采摘,坠落一地,已经烂掉了。 深秋的风袭来,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李青愣怔良久,打来一盆水,清洗树下那积了厚厚一层灰的躺椅,清洗后才发现它已然腐朽了。 没有人来护理,时间的力量太强大了。 走进客堂,蜘蛛网更是猖狂,一张接着一张,光束从窗口照射进来,尘埃沉浮,形成了丁达尔效应。 很好看。 李青盯着看了许久…… 房子,还是要住人啊……李青苦笑。 李青没有破坏这些蜘蛛网,只是走进一旁厢房,就着不再光亮的铜镜,开始了他的伪装。 永青侯…… ~ 皇宫。 近些时日很平静,但在这平静下,却是暗流汹涌。 朱见深精神高度集中,随时准备迎接暴风雨,不过,表面上他很悠闲,亦或说很快活。 周太后鼎力支持儿子的造子大业,似是出于弥补之前犯下大错的心理,她一口气给儿子选了十个貌美女子。 朱见深照单全收,且都进行了册封,整日快活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群臣。 只要皇帝不搞事情,他们这群人一向都欢迎。 不过,他们也没放下警惕,毕竟……汪直下地方了。 现阶段地方上还未有大消息传来,他们也不好有动作,只能静观其变。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求什么了,只要尽可能的保持现状就好,因为,弄不过皇帝了。 清早,天还不亮。 朱见深便下了宸妃的床,上早朝的时间到了。 宸妃忙跟着起来,帮他整理着常服,跟个贤惠的小妻子似的,这些日子她时常得到宠幸,幸福极了,此时,俏脸还有余韵荡漾。 “皇上,好了。” “嗯…”朱见深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昨夜你也没睡好,再去补个觉吧,母后那今儿别去请安了,回头朕跟她说一声便是。” 宸妃心中欢喜,嘴上却说着:“臣妾不要紧的,跟母后请安后再补觉也不迟,皇上日理万机,就别再为臣妾跑了。” “呵呵……”朱见深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行吧,对了,别再跟佑杬念什么书了,莫拔苗助长。” “是,臣妾记住了。”宸妃乖巧点头,皇帝夫君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心花怒放。 不只是宸妃,换成任何一个妃子都是如此。 皇帝很忙,女人也很多,又有一个万贞儿占大头,均摊下来,这些妃嫔一年中也得不到几次宠幸,更别说关心了。 最典型的莫过于王皇后,就当初跟吴皇后一起进宫时,得到了一次宠幸,都守十余年活寡了。 宸妃现在的受恩宠程度,除了贞儿,已是无人能及,包括太子生母纪淑妃。 但万贞儿没儿子,她有! 而且论长幼,仅次于太子。 她觉得自己前路光明。 “皇上快去吧,莫耽误了朝政,臣妾也要去跟母后请安了。”宸妃表现的贤惠又孝顺。 朱见深又冲着镜照了照,整理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这才打着哈欠出门赶往前殿。 来到奉天殿,坐在龙椅之上。 群臣行礼参拜,朱见深如往常一样说着固有台词:“众卿平身。”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但他又觉得今日有所不同,貌似…… 多了个人。 很快,他就发现多了谁了。 待看到那个已年入花甲,奔着古稀之年的老人时,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朱见深使劲儿揉了揉眼,再去看…… 可不就是那个混账……那个三朝肱骨之臣的永青侯,李青嘛。 哎呀呀! 朱见深登时就不困了,立即道:“永青侯何时来京的啊?” “昨日。”李青出班道,“闲着无聊,回来看看。” 群臣:“……” 你丫能不能痛快点儿,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行吗? 别搞了行不,俺们都一把年纪了,可吃不消你这样搞。 话说,这厮身子骨是真他娘的好,都这岁数了还精神抖擞,跟年轻小伙儿似的,真的是…… 苍天无眼啊! 第156章 大明未来趋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朱见深心情大好,笑声爽朗:“下野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还好,很充实。”李青微笑点头。 “嗯……一会儿下了早朝,不急着走,咱们君臣二人好好喝一杯。”朱见深毫不掩饰自己对李青的倚重。 奉天殿这个权利场上最神圣的地方,却成了君臣二人唠家常的场所。 但满朝文武无一人跳出来说什么。 李青很讨厌,却也有大贡献,有太多证据佐证,他们无法昧着良心说话,更是不敢招惹这煞星。 忍忍就过去了,毕竟……李青都这岁数了,已然蹦跶不了多久,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儿上跟他……跟自己过不去。 两人唠了好一会儿,直到李青提醒,朱见深才想起这是朝会,然后才进入流程。 …… 下了早朝,君臣二人出了奉天殿,往乾清宫走。 “皇上又设立了西缉事厂是吧?” “这你都知道了,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朱见深笑呵呵地点头,道:“既然先生不甘寂寞,不妨继续为大明发光发热吧。” 李青给了他一个白眼,哼道:“你倒挺会做生意。” “哎?这怎么会是生意呢?”朱见深佯装不满,“朕欲与卿再创大明辉煌,先生显然尚有余力,他日青史留名……” “以我现在的功劳,貌似也能青史留名吧?”李青打趣。 “这倒是。”朱见深讪讪一笑,“不过,你要留在朝廷,更能浓墨重彩。” “你知道的,我并不看重这个。”李青摆摆手,“还是说说西缉事厂的事吧!” 朱见深略显失望,点头道:“朕设立西缉事厂,也是无奈之举,前些日子宫廷发生了一起案子……” 来到乾清宫,李青也弄清楚了经过,明白事出有因,心中的不满也减轻许多。 “事急从权,再设一厂倒无可厚非,不过……这终究不是妥善之法。”李青叹道,“若他日西厂也出了问题,你难不成还要设立个南缉事厂,亦或北缉事厂?” “那不会。”朱见深摇头,引用之前李东阳那套说词,予以解释。 李青不由苦笑道:“那你可有想过,厂卫冗员浮杂的危害?” “这个……” “大道至简。”李青说道,“无论任何事物,都是越简单越好,太祖时仅有一个锦衣卫在,不还是照样办事?” 李青叹道:“你认识到了官僚机构臃肿的危害,就没意识到厂卫臃肿带来的祸害吗?” 朱见深有些不悦:“朕安全都受到了威胁,还管得了那些?” “我又没让你现在撤除,办完了事,就解散了吧。”李青道,“太监权势过于庞大,也不是个好事,汉唐都有例子在前。” 缓了口气,又道:“诚然,大明的太监权势远远比不上汉唐,可若一直大力扶持,你又敢保证未来的大明太监,不会达到那个高度?” 朱见深沉默。 良久,点头道:“朕天命到来之前,会妥善处理好,不会给后继之君留下隐患。” “如此最好。”李青颔首。 朱见深听劝,且继承了祖宗的优秀政治基因,甚至青出于蓝。 这也是让李青很看好,很放心,亦很省心的帝王。 即便放手不管,李青仍觉得朱见深会做的很好,这么多年下来,朱见深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这是个可以散养的帝王! 珍酒佳肴送来,君臣二人边吃边聊…… “日本国未来会有大变故,大明朝廷可以加大贸易力度。”李青放下酒杯,如此说道。 朱见深提起玉壶帮他斟上,诧异道:“先生怎知这些?” 李青沉吟了下,说:“我就在日本国。” “啊?” “现在的日本国室町幕府势微,各地大名将军心思活络,下克上的例子屡见不鲜……” 李青简单说了下日本国的现状,又道: “大明蓬勃了上百年,有开海带来的繁荣,有引进新作物带来的人口兴旺,但这种向上的发展态势,终有一天会减缓,停滞,甚至倒退。” “这非人力能够阻止,即便大明的后继之君尽皆贤明,依旧改变不了。”李青轻叹,“如今大明人口已是历朝之最,且还在继续兴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资源终究会到不够分的那天……” 朱见深沉吟道:“所以,要从其他地方汲取?” “不错,这是唯一的办法。”李青抿了口酒,继续说道,“之所以挑中日本国,一是因为那里有政治土壤,二是那里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白银,这个对我大明来说,太重要了,金钱永远是调动百姓的最好驱动力。” “不是还有宝钞吗?” “不一样。”李青断然道:“宝钞有着超强可复制性,这也注定它的认同感没有金银强,且宝钞已经出现过信用危机,一旦大规模印钞,民间必然不认账,这个之前已经验证过。” 李青道:“可金银不同,宝钞泛滥会导致民间改用金银交易,但金银泛滥,除了会造成物价上涨,并不会出现货币危机; 一来,金银的不可复制性,不会让百姓产生抵触心理,二来,百姓找不到金银以外更好的货币了。” 朱见深陷入沉思。 老朱家的人普遍对经济不太在行。 李青只得换个说法:“你认为朝廷拿着大把印刷的宝钞发放俸禄,跟拿着大量白银发放俸禄,哪个令官员更喜欢?” “那肯定是真金白银啊!”朱见深不假思索。 被李青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同样是钱,金银的认可度比纸钞更容易让人接受。 毕竟……宝钞的本质是纸,而金银却是贵重金属。 想明白这点,朱见深既是钦佩李青的前瞻性,又是感动李青的付出。 原来李青并未享受生活,而是开启了新一轮的奋斗,更为艰苦的奋斗。 他都六十好几的人了……朱见深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 “先生,你别再奔波了,朕让其他人……” “不行。”李青打断他,“日本名义上是大明的藩属国,朝廷干涉其内政,会造成其他藩属国的严重恐慌,这万不可取。” 朱见深长叹:“可你这身子骨……唉,朕是怕你客死他乡,无法落叶归根啊。” 李青对大明的贡献这么大,朱见深不想辜负他。 “你能有这个心,我就很欣慰了。”李青笑着说。 朱见深:“……” 这话,就跟长辈说教不成器晚辈的语境一样。 “去多久了?”朱见深问。 “没多久,不过半年而已。” 朱见深见他酒杯空了,提壶斟酒,“进展如何?” “还可以,已经割据一方,有了千余武装。”李青举杯就唇,一饮而尽,“这次回去后,我准备干一票大的。” 朱见深有些无语,又有十二分的敬佩。 这看似吹牛的话,到了李青这儿,却很容易实现,有能力的人,到哪儿都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不过,他更不舍李青离开了。 “先生,要不你还是留下吧,朕想其他办法。”朱见深说。 李青敲了敲桌子,“斟酒。” “……”朱见深又给他斟了一杯,“少喝点儿。” “我身体好着呢。”李青又是一口闷,感慨道:“还是大明的酒好喝。” 朱见深闷闷道:“好喝你还往外跑。” 李青皱眉:“你咋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你……”朱见深震怒,“李青!” “咋?”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青无语:“离了我你又不是过不下去……呃,我咋也跟你学上了。” 他摇头失笑,换了个语境:“皇上英明神武,我在不在朝你都玩得转,自然要利益最大化。” “……这次回来待多久?” “待不了多久,顶多五六日。” 朱见深眉头一拧:“有必要这么急吗?” “那边刚站稳脚跟,我不能在这儿久留。”李青道,“要不是回来跟你说这事儿,我现在应该都跟人干上了。” 朱见深:“……” “这段时间常来宫里,陪朕聊聊。” “成。”李青答应的干脆。 朱见深脸色这才缓和,哼道:“这还差不多。” “对了,朕又有儿子了。” 你有儿子,关我屁事……李青呵呵:“恭喜。” “你这态度……朕很不喜欢。” 李青无奈:“那要不,我给你包个红包?” “你……天地君亲师,天地君亲师懂不懂?”朱见深对李青哪哪都满意,就是看不惯他这态度,“你有把朕当君吗?” “服了都……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李青没好气道,“我已经很累了,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朕无理取闹?” “……这画风不对。”李青忙道,“咱还是换个话题吧。” “你换!” “……西厂厂督太年轻了,你怎么用一个毛头小子呢?” 朱见深讶然道:“这你都知道?” “我见过他了。”李青道,“这次我在福..建登岸,恰巧遇到他办案。” “这样啊……”朱见深恍然,解释道:“汪直这人年纪不大,却有股子狠劲儿,朕就看中他这点。” 接着,他问:“办的谁啊?” “杨荣!” 第157章 这个李先生教的更好 “杨荣……”朱见深怔了下,“杨家?” 李青点头:“是你授意的吧?” “这还真不是,朕只是让他下地方查办不法官吏,并未给他明确旨意。”朱见深笑道,“不过他上来就对准了曾经风光无限的杨家,朕还是很满意的。” 顿了下,“杨家有不法之举,对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李青摇头,“听当地人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据说闹出了数十条人命。” 朱见深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哼道:“那可要严惩了,只要证据确凿,朕绝不姑息。” “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样可有不对?”朱见深反问。 “那倒不是,”李青幽幽道,“国有国法,真若祸害数十条人命,当然要严办,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要跟文官集团彻底撕破脸?” 朱见深哼道:“自妖人李子龙的案子发生后,就无调和余地了,不是朕要撕破脸,是他们先不安分的。” “行吧。”李青没有再说什么。 从长远的角度出发,朱见深这样做有利于江山社稷,但,也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阵痛。 大明太大了,惯性的势能太强,绝大数国策在施行之初,都是负面影响大于正向收益。 无他,只要是破坏现有规则,都会出现不良反应。 但不是说,出现不良反应就是坏国策,恰恰相反,很多有为的帝王,都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无论是清理官僚机构冗员,还是规范、整顿文官集团,对大明都是有好处的,且好处很大。 只不过在做这事的时候,会影响到朝政,甚至民间。 李青叹了口气,道:“从大局来看,君臣斗争是很有必要,但这个度你要拿捏好,尽量兼顾一下国政。” 朱见深含笑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肯定会有影响,可话说回来,朕把这件得罪人的事做了,后继之君也能轻松点儿不是?” “这倒是。”李青打趣道,“不过你这名声,可能就要差一点儿了。” 朱见深默了下,叹道:“或许吧,但朕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朕之一朝,不会因为一些笔杆子抹黑而蒙尘。” 李青意外的没有打击他。 平心而论,只要朱见深不作妖,照此发展下去,他的功绩可以说除了太祖、太宗,独一档的存在。 其他不说,就光清理官僚冗员这一项,就无形中解决了大明太多问题。 经历了上百年发展,大明官僚机构已经到了十分臃肿的地步,是时候换换血了。 不过,阵痛是肯定的,且朱见深名声也注定好不了。 因为……他遭人恨! 可后继之君却能享受到他带来的福利,百姓亦是如此,官员机构臃肿,受害者不仅是皇帝,更是百姓。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怎么算,李青都觉得很划算。 酒过三巡,朱见深有些微醺,“先生,这个人口问题,要不要稍微限制一下?” “不用。”李青道,“随着发展,百姓会自发顺应大趋势,现在人口暴涨的厉害,是因为食物富裕,到时候不富裕了,甚至变得紧张的时候,人口增长也会随之减缓,减少。 人为干预并不可取,且还会滋生一系列问题。” 李青认真道:“只要在清理冗员、改土归流、发展水师这几个大方向做好,你便是继太祖、太宗之后的第一人,至于其他方面……能不折腾尽量不折腾。” “当真?” “当然,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且随着历朝历代的发展,早已形成了一套独有规则,人人奉为真理,顺应时代潮流永远不会出大错。”李青反问,“你莫非以为,能凭自己一己之力,改变华夏数千年演变而来的运行规则?” 朱见深脸上一热,强行挽尊:“朕可没那么说,朕的意思是……做好这几件事,真能直逼太祖、太宗?” “虽不及,亦不太远。”李青点头。 “比仁宗、宣宗还……” “你咋话那么密?”李青不爽,“今日就到这儿吧。” “别啊,朕这才刚进入状态。” “不批奏疏了?” “这不是还有大把时间吗,再喝一会儿……”朱见深嘿嘿笑道,“朕睡个回笼觉再批都不耽误。” 李青撇了撇嘴,道:“还是喝茶吧。” “也行。”朱见深不挑,喝酒的目的并不是为喝酒,而是为聊天。 微醺后,喝点儿茶也不错。 酒菜撤下,两人改喝茶,继而开始谈论跟日本国的贸易之事。 对赚钱,朱见深很上心。 钱这个东西谁不喜欢啊? 期间,李青说了富绅跟日本国的走私之事,朱见深倒不奇怪,表示会让汪直去查办。 就着这个话题,李青顺便了解了下汪直这个人。 待听闻是贞儿调教出来的,他稍稍感到安心。 万贞儿对朱见深的感情毋庸置疑,她本身的水平也很在线,汪直虽说年轻了些,但,也正是因为年轻气盛,这把刀才足够锋利。 李青从不是迂腐之人,待确认汪直好用后,便也不再纠结。 只是道:“用完记得收刀入鞘!” “先生放心,朕都做这么多年皇帝了,又岂会不懂这层道理。”朱见深笑着点头,“对了,太子就在隔壁,要不叫来给你看看?” 李青哑然失笑:“看什么?让我给他算一卦?” “……朕是让你教他些东西。”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无语的说:“你还真把自己当道士了啊?” “我本来就是啊!” “……啊行行行。”朱见深懒得跟他掰扯,扭头朝外面道,“来人,去唤太子过来。” “是。”外殿的小黄门应了声,脚步逐渐远去。 李青有些无奈:“你是真见不得我闲着一会儿啊!” “都是为了大明嘛。”朱见深没皮没脸的说,“拢共就在京五六日,朕还不得物尽其用,这几天你多教教他,在朕看来,别人教十年,也不及先生教一天啊!” “行了,别跟我戴高帽儿了。”李青好笑摇头,“对了,太子是你带着的对吧?” 朱见深点头:“就给他请了三个老师,内廷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一个,帝王术这块儿,朕已经有意培养了,没看他上课的地方都在隔壁吗?” “那就好。”李青点头。 对这个很可能就是弘治的孩子,他还是比较上心的,奈何他对弘治了解着实有限,除了知道他修仙,他专情,再有就是中兴之主了。 不过,现在的李青,对中兴之主这个称号是持怀疑态度的。 因为文臣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皇帝歌功颂德,且被妖魔化的成化帝,显然是个有为的君主。 这不是因为有了他,朱见深才如此,事实上,在近几代帝王中,朱见深反而是他帮助最少的皇帝。 李青觉得即便没有他,朱见深也不会太差。 但就是这样一对父子,史书评价却是呈两极分化,李青不得不怀疑,其中有着不可为人知的猫腻。 不多时,小黄门领着一个孩子进来。 李青瞥眼望去,许久不见,这孩子长高了一头,白白胖胖的,倒是极为喜人。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朱见深挥一挥衣袖,小黄门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朱佑樘起身,看向李青。 他隐隐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这位是李先生。”朱见深介绍道,“往后几日,他就是你的老师了。” 李青只是拱了拱手,都未起身:“见过太子殿下。” 朱佑樘打量着他,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以前在安乐堂见过。” “太子记性不错。”李青颔首。 朱见深没在意李青的无礼,他都习惯了,招招手,道:“佑樘,过来坐。” “是,父皇。”朱佑樘走上前,挨着父皇坐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李青。 “父皇要给儿臣换老师吗?” 朱见深道:“你不想换?” 朱佑樘小声道:“李先生教得挺好的。” “这个李先生教的更好!” 朱佑樘低下了头,有些不开心。 李青好奇道:“哪个李先生?” “哦,就是李东阳。”朱见深解释,“这不是你推荐的吗,你都给忘了?” “是他啊。”李青点点头,看向朱佑樘,“皇上不是给你换老师,我这是临时的,教不了你几天。” 顿了下,“你要不愿,那就算了。” 朱见深恶狠狠看向儿子:你小子说话给我注意点儿,老子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这厮同意。 朱佑樘读懂了父皇的意思,忙道:“愿意,能让父皇看中,先生定是大才。” “小家伙儿嘴还很甜。”李青忍俊不禁。 父子俩:“……” 又喝了一会儿茶,朱见深酒意也醒了,起身道:“朕去忙公务了,你们这就开始吧,一寸光阴一寸金。” 李青、朱佑樘起身:“恭送皇上(父皇)。” 难得听到李青一句敬语,朱见深嘴都歪到耳朵后了,哈哈笑着起身:“不用送,不用送……” 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啊……李青好笑摇头,继而看向朱佑樘,问道: “你的理想是什么?” “啊?这,我……”朱佑樘有些懵,这样的开场白,着实有些无厘头。 第158章 朱佑樘:我太难了 见朱佑樘发懵,李青换了个问法:“你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补充道:“不局限于大明皇帝。” 人人都有理想,尤其是少年时期,而这个理想往往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憧憬的未来。 朱佑樘是储君,未来的大明皇帝,他的志向很重要! 基于此,李青才会问这么个问题。 朱佑樘想了许久,才道:“汉文帝那样的皇帝。” “汉文帝……”李青沉吟了下,点头笑道:“下一任的政治土壤,倒是符合你的志向。” 朱见深搞完事情,大明许多潜在的隐患也会随之消弭,后继之君最好不折腾,且也没折腾的必要了。 汉文帝推崇黄老之学,确实符合下一任皇帝的政治土壤。 李青颔首道:“不错的志向。” 顿了下,“但你知道,想做到汉文帝那般,需要具备什么吗?” “勤政爱民。” “汉文帝爱民,却并不算勤政。”李青摇头。 朱佑樘挠了挠头,问:“需要什么啊?” “极致的权谋之术!”李青道,“汉文帝是藩王入京,他当时所在的背景,庙堂波诡云谲,可谓是凶险到了极点,他这个皇帝都是大臣定的……” 说着,他忽的皱眉。 这剧本……貌似嘉靖皇帝也拿过。 “先生?” “啊?哦。”李青清了清嗓子,道:“读史不能光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要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思考他是如何做的,史书留给我们的只是结论,要学会用逆向思维反推。” 顿了下,他道:“汉文帝是个很有作为的君王,尽管他推崇黄老之学,不够勤政,但文帝一朝百姓安康,国库充盈,绝对称得上明主; 可若结合当时的背景,你就会发现,他能做到那般,其中的难度会是多大; 但他还是做到了,这才是文帝的厉害之处。” 李青不教具体细化的东西,他教的是把握大方向的方式方法,以及思考问题的角度。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但前提是你得读懂,读透才行,你若光是看到这个皇帝英明,那个皇帝昏庸,那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李青道,“国家施政当因时因势而定,不是说,你想成为文帝那样的皇帝,照着文帝学就可以了,懂吗?” 朱佑樘听不太懂,却是觉得李青说的很有道理,点头道:“我记住了。” 他没有不懂装懂,只是将这话牢记在心,并不耻下问: “但先生的话,我不太懂,还请先生明言。” 李青伸出两个手指,“我教你两个方法,一是钻研,二是总结。” “钻研,总结……”朱佑樘喃喃重复了一遍,问:“具体呢?” “具体要你自己钻研,总结。” 朱佑樘:“……” 李青却道:“自己领悟,远比靠别人掰开揉碎地喂,要强的太多; 你且记着,他日你做了皇帝,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给很多人带来好处,亦或坏处,而人人都有私心,所以,你要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要对事物的严格判断。” 朱佑樘听得很吃力,不禁问:“先生,怎样才能做到这样?” 人的天性是懒惰的,对只教方式方法,不教具细化的教学方式,朱佑樘很不适应。 他还是想学简单一些,最好举个案例,讲其然,及所以然。 这终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李青并未气恼和不耐,这是人的天性,况且,小太子也没接受过这种教学。 他耐着性子道:“这样吧,你先把我之前的那些话记下来,回去后誊写在一个小本本上。” “好吧。”朱佑樘怏怏点头。 他觉得李青教的太粗糙了,学起来极为费脑筋,远没有平时学习轻松。 他却不明白,这不是李青教的糙,而是干货太浓缩了,他这是‘消化不良’。 … 朱佑樘记性不错,且小小年纪就写的一手好字,仅一刻钟有余,就把李青刚才的干货全部默写下来了。 这倒让李青颇为欣慰,说明这孩子智商在线,且肯用功。 字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小家伙儿显然下了大功夫。 李青检查了一遍,露出满意之色:“收好了,以后时常拿出来看看。” “好的。”朱佑樘很听话。 他有些怕李青,不是因为李青有多严厉,而是在李青面前,他仿佛失去了太子光环,就是个寻常孩子。 若是不好好听讲,惹得老师发火,后果很严重。 他弱弱问:“先生说,国家施政因时因势而定,那岂不是说……读史无用了吗?” “啪!” 李青抬手就是一巴掌。 “哎呀……”朱佑樘吃痛,既委屈,又惶恐;满脑子都是:他果然会打我,他竟然敢打我。 “你不服?” “没,没有。”朱佑樘慌忙摇头,对李青更畏惧了。 “读史不是让你照搬,而是让你汲取他们成功的经验,以及失败的教训!”李青哼道,“刚才我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没,没忘。” “那你说说,应该如何?” “我,我不知道。”朱佑樘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的确没忘,但他不知哪个答案对得上。 “啪!”又是一巴掌,李青这才道:“听好了,我再说一次,若还记不住,去教室……去外面罚站。” 朱佑樘委屈点头:“先生你说。” “你应该结合当时背景,思考他们为何能成功,为何会失败,以此丰富自己。”李青严肃道,“这回可记住了?” “记住了。” 李青点点头,继续道:“接下来,咱们学习施政的方式方法。” “好的。”朱佑樘有心想说:你别教这么快,我刚才的还没学会呢。 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他对李青都有阴影了。 李青当然知道他消化不了,但这些就相当于数学公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消化不了没关系,只要深刻记住就成。 当然,主要是李青时间不多,没办法细致入微地系统性教学,只能用这种办法,先让他知其然。 后面随着年龄的成长,认知的加深,他会领悟其中的所以然,并学以致用。 教育从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它的滞后性很长,但终究有天会反馈而来。 李青沉吟了下,道:“施政的核心奥义有三个,稳、缓、温。” “最后一个是温和的温吗?” “嗯。”李青点头,“记上,今日我教的这些,改天会考。” 一听还要考试,朱佑樘倍感压力山大,却不敢说什么,抓起笔连忙写上。 李青待他写好后,道:“接下来,咱们讲一项好的国策,该如何施行。” 这就讲完了? 朱佑樘实在扛不住,道:“先生,学生愚钝,您还是讲一些案例作为参考吧,学生头都要炸了。” “行吧。”李青抿了口茶,说道:“王莽这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朱佑樘点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咱不讲这个,讲王莽新政。”李青吁了口气,道:“说实话,王莽新政利国利民,但结果却是一朝而亡,且造成了千万以上的百姓死亡,就是因为他不遵从施政三要素; 这也是皇帝认知不够,从而带来的巨大灾难! 你记着,若无对时局的把控、认知能力,好心做好事,往往会起到反效果,尤其是对皇帝而言,更是灾难!” 朱佑樘讪讪道:“先生,学生对王莽新政不甚清楚,您能讲细一点儿吗?还有,能讲讲他施政的具体过程吗?” 这位李先生的课太干巴了,且节奏快的一批,他实在扛不住。 “那行吧,就先从井田制开始……” 李青见给孩子噎坏了,便喂了些汤汤水水…… ~ 临近中午,李青才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呼~” 终于结束了……朱佑樘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此刻的他只有一个感觉,累! 真累! 不料,这时朱见深刚好忙完,走进来道:“先生不急着走,陪朕一起用膳吧,下午再给他上一课。” 李青还没说话,朱佑樘却是绷不住,哭出声来: “父皇,李先生的课我听不太懂,学不太会,太难了!” “这孩子……”朱见深愠怒,骂道:“真是野猪品不了细糠……咳咳,你认真听了吗?” “认真听了。” “那为何学不会?” “我……儿臣愚钝。” “放屁,你就是没认真听。”朱见深大怒:老子费尽心机给你请的家教,你是一点也珍惜啊! 李青上前道:“皇上你别这样,吓着孩子了都。” 朱佑樘却不太领情,这一上午他可没少挨李青巴掌。 打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朱佑樘希冀道:“父皇,儿臣好累,下午……想歇歇。” “歇?”朱见深气笑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歇个屁!” 朱见深没再搭理他,朝李青道:“先生,一寸光金一寸金,太子正是成长之际,你就辛苦一点儿。” “皇上言之有理。”李青点头:“时间确实宝贵,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朱见深:“……” 第159章 你很优秀,我很满意 “禀督主大人,杨晔的行踪有了确切消息,他带着大批银两进京了。”番子禀报。 汪直冷冷一笑:“就知道他不会撂下这一大家子,弃杨家数十年家业于不顾,这样也好,省得咱家费事儿。” 番子问:“督主,眼下人证物证都已十分充裕,还要继续吗?”” “嗯……是差不多了。”汪直沉吟片刻,道,“押上人,咱们稍后回京。” “都押上?” “那倒不用。”汪直摇头道,“杨家虽然作恶多端,但这也不是谋反大案,祸不及妻儿,将杨晔的老子杨泰,以及杨晔那个作恶多端的叔父押上,其他人暂且不动。” 顿了下,道:“具体怎么处置还得看皇上,先不扩大打击面,以免落人口实。” “是。” 汪直笑道:“老杨家这次算是完了,咱家为本地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啊!” “那是,督主宅心仁厚,建宁百姓定会对督主感恩戴德。” “不止呢,杨家为祸乡里数十年,仗着祖上余荫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今督主一来就给他们解决了这一毒瘤,立个生祠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 汪直听着手下人的恭维,不自禁笑了起来,随即,又觉自己太浮躁了,清了清嗓子,道: “告诉弟兄们,开始动手,把杨家给咱家抄了!” “抄,抄家?” “如此大罪,且证据确凿,不抄家留着过年?”汪直哼道,“抄!抄干净点儿!” 顿了下,补充道:“留点儿米面什么的,别把人饿死了,这些人罪不至死,却也要受连坐之罪,三儿,你带些兄弟留下看着他们,别给跑了。” “是,督主。” 汪直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心道:杨晔只是个线头,就看这次能扯出来多少京中高官了,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 京师。 一寸金光阴一寸金的李青,这次拿钱办事儿,三好老师的形象拉满。 当然,这只是他自认为的,事实上,在三好学生朱佑樘眼中,却根本不是这样。 这位李先生,简直就是魔鬼。 父皇糊涂啊! 吐糟归吐糟,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他腰背挺得笔直,小眉头皱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听懂了吗?”李青问。 朱佑樘点点头:“懂了。” “真懂假懂?” “懵懵懂懂!” “好小子……”李青双眉一拧,习惯性地撸袖子。 朱佑樘吓了一跳,忙道:“先生冷静,我只是懂得不太彻底,再讲一遍,再讲一遍我肯定能懂。” “你最好别骗我。”李青淡淡道,“明儿个考试,看你表现。” 朱佑樘一听考试,脸都绿了:“不是……哪有你这样的啊,才两堂课就考试,我,我又不是天才。” 李青想了想,道:“这样,你也别怪我欺负你,这次给你开卷考试。” “呃……啥是开卷考试?” “考试的时候你可以看小本本。”李青说。 朱佑樘都惊呆了,喃喃道:“还可以这样?” “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我愿意,愿意。”朱佑樘不放心的说,“那可说好了,一定要考这两堂课的内容。” 第160章 我要举报 商辂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真若在君臣斗法中被消耗掉,是大明的损失。 内阁是办实事的,商辂是有能力挑大梁的,李青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尽量给朱见深争取一个人才。 但商辂若仍执迷不悟,那他就真没办法了。 商辂沉默了,他在细品李青的话。 许久,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叹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啊。” “这只是托词罢了,无非是你爱惜羽毛,怕今日放弃坚守的阵营,惹昔日同僚唾弃。”李青一针见血,并附上一张大饼,“万安那般奉迎上意,都还只是个次辅,却是为何? 你品,你细品!” 商辂一呆,继而心头狂跳:“侯爷是说……” “你说呢?” 聪明人不需要点明,意思到了就成,引领他往这方面想也就是了,真直白的说出来,反而难以取信于人。 商辂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细一琢磨,发现还真是如此。 如今的内阁,论资历数他最老,论能力他自信第一,论功名他连中三元! 首辅之位,舍我其谁? 皇上之所以不设首辅之位,可是为了等我回心转意? 商辂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且可能性很大! 李青见火候到了,这才继续说道:“皇上御极十余年,征大藤..峡叛乱,征都掌蛮叛乱,对女真人犁庭扫穴,将岌岌可危的漠北局势扭转过来,建设河套,清理官僚机构冗员问题……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利好大明江山社稷?” 商辂无法反驳。 不否认成化帝这么做,其目的是为掌权,是为打压问个集团,但,这些举措属实利好大明。 你可以不爽,但你愣说他不对,这就歪曲事实了。 李青又道:“你又如何知道,皇上不会成为一个流芳千古的帝王,纵观历朝的英主,其一朝的贤臣,哪个不跟着沾光,名垂青史?” 利有了,名也要给! 文官好名更胜好利,这一张夹心饼甩出来,不愁商辂不上套。 商辂心动了。 名垂青史四个字的诱惑力,真没几个人顶得住。 就连汪直一个太监,都向偶像看齐,幻想着跟三宝那般,被后世铭记,更何况这些读圣贤书的人。 而李青说的这些,也并非是在诓骗商辂。 一来,商辂确实有才,且朱见深在大事上不糊涂;二来,商辂作为昔日顶牛的中坚力量,只要投诚,势必会换来朱见深的优待,因为这样做可以吸引更多人投诚。 李青的这张大饼,并非是假大空! 商辂连中三元,又沉浸庙堂这么多年,自然看得清这点。 他明白,只要他倒向皇帝,内阁首辅,青史留名都将向他靠拢。 而他……只需背刺一下昔日同僚。 这成本,委实不高。 也就是挨一阵儿骂的代价! 可只要熬过了这阵儿风雨,往后可都是彩虹了。 庙堂争斗,向来都是当面笑,背后刀,他们也是这么干的,我只是想为国尽忠,我有什么错,庙堂嘛,谁还没点儿小动作啊…… 商辂自我puA。 “侯爷一语惊醒梦中人,学生受教。”商辂长长一揖,心中感动,脸上惭愧。 李青亦是欣然,道:“读书是为功名,何为功名?立功,扬名! 我相信商大学士当初捧起圣贤书的时候,是一心想着为国效力,为君效忠,只是在此过程中迷失了方向;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迷途知返,未为迟也。” 商辂惭然道:“学生枉读了圣贤书!” “哎?无需自责!”李青轻笑道:“人生中难免要经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三个阶段;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停留在第二个阶段,丢了初心,沉迷在虚妄中无法自拔,却忘了最初看到的,才是真正的风景,且还自诩高人一等; 这实在可笑!” 李青道:“如今你重拾初心,并比当初更坚定,且比当初看到的更清晰,这可喜可贺,又有什么可惭愧的呢?” 商辂被深深折服了,叹道:“于今时今日,学生方才看懂永青侯啊。” “呵呵……”李青重新靠回躺椅上,悠然道,“皇上有志向,你有能力,君贤臣能,方可君臣共治。” “侯爷字字珠玑。” “嗯…”李青仰脸望天,眸子半阖,却是没了下文。 商辂见状,又是长长一揖,这才告辞离开。 李青轻笑自语:“朱见深啊朱见深,我可没有厚此薄彼,虽说在朝政上没帮你多少,但在国事上,帮你的不少了,我可是一碗水端平……” 酒饱饭足,又有个意外之喜,李青身心愉悦,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次日,乾清宫。 “商爱卿见朕,可是兵事出了岔子?” 自李青下野后,兵事这块儿的奏疏,都交给了商辂。 “回皇上,漠北内战不息,暂时未有不利大明的消息传来。”商辂回答的同时,也备受触动:皇上将如此大任交付于我,我却……有负皇恩浩荡啊! 朱见深听说漠北局势平稳,放下心来,好奇道:“商爱卿究竟所为何事啊?” 商辂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我要举报!” 朱见深都懵了,讷讷道:“你举报什么?” “建宁卫指挥使杨晔进京贿赂朝中大臣!”商辂拱手道,“皇上可能还不知,西缉事厂厂督汪直,去了福..建建宁,查出他祸害乡里数十条人命。” “杨晔的罪行朕已知晓。”朱见深道,“不过杨晔进京,并贿赂大臣,朕倒是未曾听说,爱卿详细说说。” 他态度和善,待遇拉满:“赐座,上茶!” 他对商辂不待见,但对商辂的才干很待见,如今这么一搞,他对商辂这个人也看着顺眼了起来。 举报意味着什么,朱见深很清楚——跟昔日划清界线。 这是个很强的政治信号,朱见深当然看得出来,亦是欣喜。 这次,他可真是兵不血刃地攻占了一处高地。 “谢皇上隆恩。”商辂拱了拱手,坐下说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内廷中也有几人……” 要不说内奸最遭人恨呢,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 朱见深不费吹灰之力,就比汪直奔袭千里查案的收获都大。 同时,朱见深对商辂愈发满意,这个投名状,他喜欢! 君臣二人再不复昔日那般针锋相对,仿若知交好友一般,气氛别提多融洽了。 朱见深心中好奇,却又不好问商辂何故回心转意;商辂也不忍直视往昔,两人心有默契地一笑泯恩仇,只论当下。 畅谈近一个时辰,朱见深才放商辂离开。 人一走,他就下了逮捕令。 商辂不可能骗他,且不说欺君之罪,单是一个构陷朝廷命官的罪名,就能让商辂吃不了兜着走,况且,牵扯其中的高官加起来,足有十多个。 没有确凿证据,商辂敢胡说? 杨晔正在姐夫家吃香喝辣呢,就被锦衣卫给拿了,跟他一起被拿的,还有他的中书舍人姐夫。 刚进昭狱没多久,他那在户部做主事的二大爷也进来了。 这还不算完,很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被锦衣卫羁押进来,都是这些天他贿赂的对象,甚至连几个太监也在其中。 杨晔顿时万念俱灰,到了这一步,他哪里还不明白大势已去。 至于被他贿赂的那些官员,也是个个如丧考妣,嘴上大骂杨晔,心中大骂打小报告的人。 贪污受贿不说人人都有,却也很普遍,这是一项大的经济来源,所以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 却不想…… 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不然,皇帝不可能如此直接的拿人。 他娘的……你别让老子逮着,逮着你就遭老罪了。 一群人暗暗发狠。 不过,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恐惧的,大明贪污受贿也是有死罪的,就太祖定的那标准……只要皇帝上纲上线,他们都得砍头。 能砍十回。 虽说这贪污受贿罪一直被淡化,皇帝大多时候也没有太祖那般严苛,可凡事总怕万一,何况,他们都进昭狱了。 能进这里的人,有几个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去? 娘的,打眼了。 “杨晔,你他娘是不是把人漏了?”礼部主事破口大骂,“见者有份懂不懂,给我不给他,你是不是傻?” 他这都算是主动承认了。 进了这里,又有几人撑得住,而且人这么多,就算你能忍住酷刑,就能保证别人不招? 所以,他豁出去了。 反正官是做不下去了,能不能活着都还在两可之间,得把胸中这口气出了才行。 不然真被砍头,那可是死了也不闭眼。 杨晔更破防,更绝望,别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是死定了。 他也不惯着,反唇相讥:“老子给钱的时候,你他娘不挺开心的嘛,现在知道怕了,早他娘干嘛去了啊?” 杨晔阴恻恻的笑道:“拿老子钱的时候,就得有陪老子一起玩完的觉悟。” “我可去你娘的吧……!”礼部主事大骂:“二百两银子,就让老子搭上了前途,老子跟你拼了。” 杨晔往后一退:“哎嘿,打不着。” 第161章 快哉,倒酒! 杨晔是幸运的,若非昭狱都是单人单间,他等不到明正典刑那天,就得被打死。 这些人一想到前途没了,可能还会搭上命,涵养、修养、圣贤书什么的,就都统统抛在了脑后。 杨晔畜生啊! 他们却忘了自己收钱时候的嘴脸。 人总是这样,在面对大灾大难时,几乎都会第一时间怪别人,而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杨晔倒是无所谓了,他是铁定活不了了,却也不至于被夷族,虽说他祸害的人多了些,但不外乎偿命。 又不是谋反,家小不会受牵连! 不过,他终究是想轻松了。 人家西厂厂督汪直,已经把杨家给抄了,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都安分点儿,”锦衣百户挥着皮鞭,冷哼道:“谁再吵吵,先来尝尝小爷的鞭子!” “本官是礼部主事,论官职……” “还他娘论官职呢?”锦衣百户都给整乐了,“麻烦你看看清楚这是哪儿?” 礼部主事呆了呆,继而无言。 “这位百户大人,本官是刑部侍郎,本官有重大案情要检举。” 锦衣百户哈哈一笑,朝刚才那礼部主事道,“瞧瞧,这就是水平,要不说人家能坐上侍郎的位子呢。” 他走上前,问:“你要检举什么?” 刑部侍郎小声说:“内阁大学士商辂也收钱了。” “你亲眼看到的?”百户狐疑。 “不信你可以去问杨晔。” 锦衣卫百户向后者求证,后者倒也爽快,反正他都要死了,多拉一个垫背的倒也不错。 刑部侍郎抱着栅栏,往外挤着脑袋,“百户大人,可莫忘了说是本官检举的啊!” “行。” 锦衣百户嘿嘿一笑,匆匆去了。 小半时辰后,又匆匆而回,一张脸黑如锅底。 他走到关着刑部侍郎的牢门前,取下腰间钥匙,打开锁链。 侍郎大喜:“多谢小兄弟仗义出手,待本官……” “谁他娘是你兄弟。”百户勃然大怒,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 刑部侍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白净面皮肉眼可见地升腾起掌印,他人都懵了,只是讷讷望着锦衣百户。 “你他娘害死老子了,商大学士高风亮节,岂会收受贿赂?”百户怒不可遏,“死到临头竟还胡乱攀咬,看老子打不死你!” 说着,手中长鞭用力一甩。 “pia~!” “啊呀……”刑部侍郎惨叫,“冤枉,本官所说句句属实啊!” “还敢顶嘴?”锦衣百户冷冷一笑。 又是狠狠一鞭下去,刑部侍郎顿时嚎叫不止,一张老脸狰狞扭曲。 锦衣百户犹自不解气,一鞭接着一鞭,挥个不停。 很快,刑部侍郎身上就浮现一道道血痕,惨叫声在昭狱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破案了! 内奸就是商辂。 但谁也没有开心,反而肝胆欲裂,连侍郎这个级别的人都受到如此待遇,那他们这些官位低的还能活吗? “还攀咬不攀咬了?”百户一边打,一边问。 “不攀咬了,不攀咬了……”刑部侍郎哪里遭过这个罪,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刑部侍郎怒吼:“不攀咬了!” 百户这才停下手中鞭子,扭头朝外面道:“记上,罪员承认攀咬他人。” “是,大人。” 百户冷冷一笑,回头道:“本官问你,除了眼下这些人,可还有其他人收受贿赂?” 刑部侍郎呼哧带喘,恨声道:“还有本官的顶头上司……” “pia、pia……” 鞭子抽在人身上发出的皮开肉绽声,再次响起,刑部侍郎惨叫连连,下面的话也给咽了下去。 不多时,刑部侍郎便已奄奄一息,全身没一处好地方。 其他人手脚冰凉,心更凉。 他们哪里还不明白上意何为? 皇帝这是在……切割。 ——只追查到侍郎这个级别! 可这也说明,他们的下场不会好哪儿去,革职回乡怕是难以赎罪,最轻也得流放,且很可能……砍头。 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才真正感到恐惧,面对死亡的恐惧。 就连那个受刑的刑部侍郎也不再奢求平稳落地,开始自我检讨,求一丝生机。 “罪员以权谋私,枉读了圣贤书,有负圣恩,望百户大人帮罪员转告皇上,罪员愿戴罪立功,为大明戍边,尽最后一份心力。” 这一番话,说的感天动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保住命,后续可以仍可运作,他的罪行远不及杨晔,够不到抄家那个级别,到时候多多打点也就是了。 他的姿态、心理预期,都降到最低限度了。 然,锦衣百户并不买账,哼哼道:“记上,罪员对罪行供认不讳。” “是,大人。” 侍郎心中一凛,做最后争取,道:“百户大人可否上前问话?” “不必了。”百户转身拿来供状,“画押!” “不,不……”刑部侍郎疯狂摇头,惊惧到了极点。 百户冷笑道:“你是刑部的人,不会不知道大明律吧?你自己说说,罪人不肯在口供上画押,本官这个审讯的,当如何应对?” “你,你这是屈打成招!”刑部侍郎不傻,看这架势,流放戍边都不行了,皇帝这是要他脑袋的节奏啊! 不能画押,万万不能画押! “冤枉!我冤枉!!” 他确实觉得自己冤枉,同样是收受贿赂,凭什么那几个大人物就能平安无事,自己却要赔上性命? 有此感受的不只是他,还有昭狱中的其他罪员。 尤其是那个只收了二百两的礼部主事,他觉得自己都亏到姥姥家了。 但,有用吗? 在那一鞭鞭的挥舞下,貌似没什么用。 就这,还只是昭狱中最温和的刑罚,硬菜还没上呢。 ~ 皇宫中殿。 珍酒佳肴满满一桌,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左右副都御使……顶级大臣汇集于此。 这其中,有些人收受了贿赂,也有没收的,却都是个个脸色黯然,表情凝重。 都是人精,他们深知这次酒宴的主题。 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百金难求的佳酿,摆在面前,却无人有口腹之欲。 朱见深玩味地扫了眼众人,笑道:“诸位爱卿都是良臣、贤臣,可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这话一出,众人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分。 除了万安。 这厮是皇帝的铁杆小弟。 商辂心中坦然,脸上却是和其他人无异,他跟万安不同,他倒向皇帝不假,但…… 他想站着把钱挣了。 宴席气氛十分压抑,让人喘不上来气,甚至不少人都觉得,要是永青侯在,兴许还能好一点儿。 李青那厮讨厌归讨厌,却向来顾全大局。 朱见深似是没注意到冷场,笑着道:“给诸位爱卿斟酒!” 一旁侍候着的四个小黄门,立即上前,先给皇上斟上酒,而后给众大佬一一斟酒。 朱见深举杯道:“诸位都是大明的肱股之臣,请满饮此杯。” 众人忙也举杯,客气道:“皇上谬赞,敬皇上。” 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这场面他们在史书上看到过。 大明的史书。 看着皇帝那含笑的大黑脸,他们仿佛看到了……向他们招手的太祖。 想到洪武朝被杀的官员…… 没人能泰然处之。 当今皇帝权柄比不上太祖,不过对付他们却是足够了,他们明白这杯酒意味着什么。 但,不得不饮。 所有人都一饮而尽。 朱见深笑声爽朗:“快哉,倒酒!” …… 偏殿。 李青怡然自得地品着茶,朱佑樘短粗眉头紧锁,一边翻小本本,一边写写画画,不时换一张宣纸,始终处于自我否定中。 李青静静喝茶,显得很有耐心。 李东阳今日也腆着脸来了,永青侯难得回来,他也想沾沾光,本意是陪着太子听听课,却不想今日的永青侯惜字如金。 就说了句“开始考试”,再没了下文。 李东阳无奈,但永青侯没赶人,他便也厚着脸皮留下了。 朱佑樘又换了一张宣纸,重新承题、破题,他已经有些烦躁了,刚写了一行字,便开始翻阅小本本, 然后,就下不了笔了。 最后,他自暴自弃道:“李先生,我不会……。” “太子沉住气……”李东阳想安抚两句,却忽的醒悟太子不是跟自己说话,不由得脸上一热。 李青放下茶杯,淡淡道:“将地上的答卷捡起来,对比一下,看哪张更好。” 他竟然没打我……朱佑樘都做好挨打准备了,听到这话顿时庆幸起来,忙应道:“好,好的。” 朱佑樘放松下来,捡起地上的废稿,开始一一比对。 不多时,他在矮个子中挑了一个高个子,问道:“先生还要看吗?” “拿来。” 朱佑樘暗叹:还是跑不了。 他走上前,交出被涂画的试卷。 “给。” 李青接过,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一边,问道:“你可知自己错哪儿了?” “没有用心听课。”朱佑樘垂头,一副立正挨打的样子。 “不,你用心了,但你太急躁了,也太患得患失。”李青皱眉道,“你太容易放弃坚守,这是大忌知道吗?” 朱佑樘道:“学生这是谨慎。” 李青皱眉:“你管这叫谨慎?” 第162章 朱佑樘的性格 “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李青正色道,“谨慎,是指在做一件事的过程中小心求证,多方面考量,判断利弊得失。” “我,就是啊!” “你这叫犹豫,叫懦弱,因为你是在做与不做之间衡量,且最终,你做出了最差劲儿的选择,放弃!” 李青非常严厉的批评:“他日你做了皇帝,是不是也要如此?” “我……” “永青侯言重了。”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李东阳:“……” 李青扭回头,对朱佑樘继续道:“犹豫是大忌,在本性的驱使下,人往往会选择最简单,最舒服的方式,放弃!” “你很差劲,真的很差劲!”李青冷声道,“这个毛病改不掉,你有什么资格做大明的储君?” 这话说的着实严重了,李东阳实在听不过去。 你可以批评,但你不能这么埋汰国之储君! “侯爷,太子天资聪颖,平常学习经史子集……” “有个屁用,太祖、太宗学问很高吗?” “……”李东阳无奈,这让他还怎么反驳。 只得道:“侯爷不能因太子一次失误,就如此小题大做吧?” “这不是失误,这是性格缺陷,我在纠正他。”李青有些恼火,“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你就这样教太子的?” 这咋还怪上我了,我一直兢兢业业好不好……李东阳心中委屈,反驳说:“侯爷过于严厉了,这样会严重打击到太子的自信心。” “若连实话都说不得,那国之储君也只会沦为吉祥物,又能有多大作为?”李青气笑了:“你这是腐儒思想。” 李东阳也有些恼火:“侯爷怎可如此说?” “难道不是?”李青哼道,“我这刚说他两句,你就开始鸣不平,这是帮他还是害他?” 李东阳张口结舌,悻悻道:“下官只是觉得,侯爷你说话太冲了,有错指正便是,何需如此……” “说话难听,是吧?”李青帮他说了出来。 “确是如此。”李东阳点头,“这次太子的确表现欠佳,但也不用如此上纲上线,更上升不到没资格做大明储君的地步。” 李青懒得再跟他争辩,一指殿门:“你,出去!” “我……” “这是我的主场!” “……” 李东阳心中憋火,却无可奈何,愤愤然离去。 李青吁了口气,重新坐于椅上,道:“太子可是也认为,我说话难听?” “我没有。”朱佑樘怕李青打他。 “说实话。” “好吧,一点点。”朱佑樘诚实道。 李青问道:“你觉得这题很难吗?” “嗯…。” “那我告诉你,朝局比这更难,治理天下更是难上加难。”李青叹道,“大明的皇帝面对难题,从无一人放弃,哪怕是你爷爷……” 李青幽幽道:“虽然他交了一张糟糕的答卷,但他态度是没问题的,而你呢?” “他日你做了皇帝,遇到比这题目难好多倍的局势,是不是也要来一句‘我不会’,从而草草了事?” 朱佑樘有些明白李先生为何如此生气了,羞愧地低下头。 “先生,我错了。”朱佑樘保证,“我一定改,以后不会了。” 顿了下,“这道题,我回去继续做。” 李青见他认错态度如此诚恳,语气也缓和下来,“记着,做皇帝难,做一个好皇帝更难,做一个臣子口中的好皇帝……” “难上加难!” “谁让你抢答了?”李青刚缓和下来的脸,再次沉了下来,哼道:“做一个臣子口中的好皇帝很简单,只需要说一句‘我不会’就好了。” “啊?”朱佑樘懵了,“这,这是为何?” “因为你不会,他们就好为你解忧了;因为你不会,就只能放权给他们了。”李青冷笑:“可权力都分出去了,你能有什么作为?” 朱佑樘呆了呆,忽的想起父皇的教诲:若想有作为,必须做一个实权皇帝! “先生,我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说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皇帝没了实权,臣子就没了束缚。” 李青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颔首道:“这次说的很对。” 朱佑樘脸上一热,嗫嚅道:“这些都是父皇教我的。” “难怪……这就合理了。”李青自语一句,道,“这话每天要默念一遍,刻入骨髓。” “在默念了。”朱佑樘道,讪讪道:“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李青闻言,放心了许多。 “你要牢记,当问题出现时,不论有多难都不能说‘我不会’,要面对它,解决它。”李青道:“你与常人不同,你是未来的皇帝,未来的你,一个念头就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你的放弃,你的犹豫,会让很多人遭受苦难,知道吗?” “我记住了。”朱佑樘认真点头。 “嗯,今日课程就到这儿吧。”李青起身道,“题要继续做,下午我来检查。” “好!”朱佑樘认真点头,“我一定交一份让先生满意的答卷。” 李青脚步一顿,哼道:“什么叫让我满意?你是给我学的?你是给你自己学的!态度端正点儿!” “是!”朱佑樘一个激灵,“先生慢走。” ~ 刚出偏殿,一股风袭来,李青嗅了嗅鼻子,自语道:“好香,这混小子是背着我吃席了吗?” 李青循着香味,一路来到中殿。 好小子,果然在背着我吃席。 竟然不请我……李青本就心气儿不顺,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步就往里走。 殿前侍卫不敢阻拦,只得先一步进去禀报:“皇上,永青侯求见。” “宣!” 朱见深话刚出口,李青就走了进来。 他倒也不生气,笑道:“李卿来得正是时候,菜还没动呢。” 小黄门很机灵,忙搬了张椅子,放在挨着皇帝的位置。 李青朝朱见深拱拱手,接着,朝众大佬笑道:“呦,今儿都来了,什么日子啊?” 众人起身,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坐,都坐吧。”李青跟东道主似的,一点也不见外。 一群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下。 李青扫了一眼,大致明白了什么,便也不急着吃席了。 他富有感情的叹了句:“皇上是个厚道人啊!” 说完,看向诸位大佬:谁赞成,谁反对? 万安最先响应:“皇上宅心仁厚,对我等不才之臣如此优待,实在是……有负皇恩浩荡啊!” 别看万安能力不行,但水平还是有的。 这话,接得属实漂亮。 李青一唱,万安一喝,调子就这么定了。 ——别不知足了,皇上能如此,你就偷着乐吧! 诸位大佬只得识时务地附和起来。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朱见深嘴角不禁歪了歪:就这,他们还得感谢朕呢。 本来僵硬的氛围,随着李青那一句叹,也画上了句号。 同时,这些个大佬也被逼着站了队。 当然,主要是他们也没得选了,再死扛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朱见深抄起筷子夹起豆芽菜尝了口,和善道:“菜都快凉了,诸位爱卿莫要拘谨。” “不拘谨,不拘谨。”李青撸起袖子,开始。 皇帝在场,也阻挡不了他站起来夹菜的热情。 诸位大佬却没他的好胃口,只是浅尝辄止,十分矜持。 不过,瞧着李青如此吃相,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厮,身子骨是真他娘的好啊! …… 酒席宴散,李青却没急着走,跟朱见深聊起了朱佑樘。 “太子性格方面过于仁弱了,这也可能是久住安乐堂导致的。”李青道,“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扮演的角色,远大于母亲,且之前淑妃也不会想到儿子会被你当做太子,许是没太多准备,亦或水平有限……总之,这方面你要多上上心。” 李青认真道:“一个人的性格,往往决定了他的一生!” 朱见深缓缓点头:“这个朕也看出来了,这孩子的性格随他娘多些。” “不是随他娘,而是谁教的多,随谁。”李青纠正,道:“往后你多带带他,好好培养未尝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嗯…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朕不会在这事上马虎。”朱见深抿了口酒,道:“日本国那边,你什么时候能搅动风云?” “改变格局的最好办法,就是推翻室町幕府,让不安分的人野心膨胀……”李青想了想,道:“两年之内!” “这么有信心?” 李青笑了笑:“在那里,我可以完全放开手脚,不用权衡各方利益,干就完了。” 朱见深莞尔一笑:“听这话意思,在大明限制了你的能力呗?” “可以这么说。”李青一点也不谦虚,“其实我更喜欢无规则斗争,那样可以随心所欲。” 瞧把你能的……朱见深腹诽了句,问道:“朕这边什么时候下手?” “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李青道,“日本国现在就很乱了,完全可以加大贸易,且我也未必用得了那么久。” “那成。”朱见深点头:“现如今,朕已基本拿捏了他们,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出现阳奉阴违情况,你放开手脚就是,朕接得住!” 顿了下,嘱咐道:“也要保重自己,别太拼了,慢一点没关系的。” 第163章 神作 “慢不得啊……”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道:“大明这艘巨轮太大了,船大难调头,待到问题摆在眼前时就晚了。” 顿了下,笑道:“放心吧,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你口味儿这么重?”朱见深抖了个机灵。 “你就是欠打。” “你又放肆了,朕怎么说也是你的君上。”朱见深不满,“真的是……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 李青嗤笑摇头:“不跟你贫了,走了。” “等一下。” “还有事儿?” 朱见深问:“日本国事了,你会回大明是吧?” “日本国只是第一站,后面我要去琉球、朝鲜、交趾等国。”李青想了想,“情况允许的话,我还要去更遥远的地方。” “你这一身老骨头,顶得住吗?”朱见深皱眉。 李青笑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有什么顶不住的啊,习惯了都。” 朱见深愣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李青却已迈步离去。 “这厮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朱见深咕哝,没有听到那三个字,他很不开心。 ~ 下午。 朱佑樘交了答卷,勉强算是中规中矩,不过态度却端正了过来。 李青还算满意。 他针对性地做出修改,指正,引导,并进一步教授他为君之道。 没有子曰,全是治国之道,御下之术。 朱佑樘听不太懂,索性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同时,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快节奏的讲课方式。 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佑樘尽管听不太懂,但相比另一个李先生的课,他能感觉出这个李先生水平更高。 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懂的……朱佑樘暗暗想着,一边努力做着笔记。 … 眨眼,数日过去。 李青提出告辞。 朱见深虽不舍,却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摆了桌酒宴为李青饯行。 宴席,朱佑樘也来参加了。 皇帝、太子,一个当世之君,一个未来之君,规格不可谓不高。 “李先生,你什么时候再来京师啊?”朱佑樘有些不舍。 他都七岁了,分得清好歹,这个李先生是严厉,暴力,但,他明白先生是为他好。 今儿上午又听了神童李先生的课,他听得很轻松,却也觉得少了些味道。 “会再见的。”李青笑着说,“莫要懈怠,否则,那时我可不会客气。” “到时候,我定会交上一份让先生你满意的答卷。”朱佑樘自信的说。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朱佑樘点头。 朱见深举起酒杯,认真道:“此一去,务必保重。” “嗯,好。”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一口饮尽杯中酒。 如今朝局已然稳定,朱见深也是个英主,他没有可担心的地方了,可以毫无保留地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搅它个天翻地覆! 李青走了,再次忙他的事业去了…… ~ 在他走的第二天,李宏来了京师。 到京师后,李宏才得知干爹回来了,且刚离开。 他倍感遗憾,却也没有去追,只是叹了口气,带着‘礼物’来到宫门求见皇帝。 第175章 武装不够,武力来凑 闻言,二人不由一怔。 井上三郎忧虑道:“大神,这样做的话,万一失败咱们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啊!” “是啊!”村上匠也觉得冒险,“大神,不如按原计划,即便不成,咱们再退回来就是了。” 他分析道:“打细川氏失败也不要紧,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他出动五千都啃不下我们,再多……他不敢再多了; 而打山名氏一旦失败,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啊!” 李青淡淡道:“我不是跟你们商量的,是下达指令!” 二人一凛,忙恭声应是。 李青这才语气缓和了点,解释道:“打细川氏难,因为他们只是去抢劫,很快就能回援,但打山名氏就轻松了; 细川氏那七千武士等同于都是咱们友军,洗劫一开始,山名氏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待其双方酣战之时,咱们趁虚而入,大局定矣!” “这样吗?”井上三郎挠了挠不太聪明的脑袋。 村上匠却有不同看法,却又不敢反对,只是道:“大神,双方都是巨无霸般的存在,且也不是生死大战,即便咱们打进去了,山名氏定会快速回援,其速度之快,相比打细川氏,回援的速度更快更急啊!” “无妨!”李青笑问道:“咱们强,还是山名氏强?” 村上匠讪讪道:“未来肯定是咱们强。” 李青微笑点头:“不可否认,相较于万人武装的山名氏,咱们还是太弱,至少目前如此; 我再问你,细川氏是把咱们当做劲敌,还是把山名氏当做劲敌?” “山名氏!”井上三郎都知道。 李青笑道:“不错,所以咱们攻进城后,细川氏定会死死咬住不让他回援,于细川氏而言,无论是咱们能不能拿下那座城,只要咱们进去,就会搅得天翻地覆; 以他们的立场来看,不论结局如何,受害的只会山名氏,所以细川氏必定会死死咬住,山名氏回援武士,以进一步削弱这个劲敌!” 井上三郎不解道:“他就不怕咱们做了城主?” 李青:“……” 村上匠却是回过味儿来了,解释道:“在细川氏看来,即便咱们做了城主,也是有利无害,因为他们对付咱们,比对付山名氏要简单太多; 且从表面看,咱们能拿下的几率并不高,大概率是两败俱伤局面,所以,细川氏必定会按大神说的那般做,死死咬住山名氏,不让其回援。” “这样啊!”井上三郎总算是听懂了,不由惊叹道:“大神英明。” 村上匠亦是附和,心服口服。 李青抬手下压,制止了二人的马屁,严肃道:“三郎,此番能不能成,你的作用很大!” “大神你就说我该怎么做吧。”井上三郎无惧,激动莫名。 李青道:“首先,你要尽可能地打狠一点,其次,尽量扩大战果诱惑细川氏,拖缓细川氏的回撤时间,让他们舍不得走; 还有……”李青盯着地图沉吟片刻,道:“我大概会在你们洗劫后的十五日后,抵达山名城下,你看着点儿时间,到时候向我聚拢。” 李青叮嘱:“你可以听从细川丰久调遣,但必须要保证武士们听你调遣,万不能让指挥权交给他,这是必须坚守的底线,懂吗?” “我明白!”井上三郎重重点头:“大神放心,三郎不傻!” “……记住了!”李青又朝村上匠道:“明儿个他们人一走,你立即搜刮能搜刮的资源,咱们人不在这儿待了,但财富得带走。” “是!”村上匠郑重应是。 李青吁了口气,道:“好了,都去休息吧。” 二人起身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李青伸伸懒腰,悠然道:“先拿山名,再攻细川,顺利的话,年底定能向室町幕府发起总攻!”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想在日本国浪费过多时间。 待推翻了幕府,斩断了天皇传承,日本国战乱不息后,他就可功成身退了。 世界那么大,还等着他去看呢。 ~ 次日,井上三郎携一千五百武士,随细川丰久出发。 与其同时,村上匠也开始了大规模敛财…… 李青却是相当悠闲,一点儿也没有即将破釜沉舟的紧迫感,十分轻松。 当年他做监军时,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兵马出征,如何会因眼下这战争规模紧张? 况且,还不是自己人。 可劲造就是了。 他一点儿也不心疼。 眨眼,十余日过去。 李青集结余下两千精锐武装,踏上征程。 如今李青的武装阵容,可不是一般的豪华,两千武士中,有一千二手持武士刀,其中身披甲胄者足有六百之数,更是有一支二百人的铁骑。 别看只有二百人,以日本国的战争规模,已然是一股强劲力量,可以做许多事儿了。 七日后,李青绕过激战区域,来到了山名家族占据城池下。 不得不说,到了幕府四大将军这个级别,势力确是能登大雅之堂了,挺像那么回事儿,不再跟个知县似的,勉强称得上割据一方。 “不错,管理范围勉强比得上知府的了。”李青幽幽自语了句,朗声道:“结锥形阵,听我号令!” 言罢,一马当先! 武装不够,武力来凑,攻城者,唯李青一人耳。 没办法,兵力就两千来人,城里究竟有多少守军尚且未知,李青只能尽可能的减少折损,能省则省! 李青这么多武装兵临城下,城上之人又不瞎,自然看到了,并做出防御姿态。 不过,他们并未向李青发起进攻。 在他们看来,李青就是过来叫阵,放狠话来的,压根儿就没往攻城那方面想。 一人攻城,闹呢? 他们注意力都在李青身后的那两千武士上。 又是骑兵,又是甲胄,又是武士刀……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支劲敌,他们不敢大意。 守城头目立时着人去请援,一边忙着组织部下,却不料,忽闻城下震动。 “嘭——!” 一声沉闷巨响,城头仿佛抖了三抖,将他的视线拉回到城门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被惊掉下巴。 一块足有案板大的木板,被李青随手丢向一旁,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 看似绵软无力的白净手掌,轻飘飘的一下,却是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让这头目心神狂震。 不只是他,城上武士都愣住了。 坚固的城门,竟然被人用巴掌拍烂了? 这,这怎么可能? 但,现实就是如此,城门真的被人家拍烂了,且还很轻松,就能拍在腐蚀到极点的朽木上一般。 “箭,放箭,快放箭……!” 头目心胆欲裂地惊叫,声调都走了音儿。 这么一支大军,一旦杀入城中,造成的破坏力,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足足两千人啊! 虽说上升不到易主的高度,却也能让山名氏阵痛。 ‘咻咻咻……!’ ‘叮叮叮……’ 箭矢被尽数隔开,接着,又是沉闷的拍击声响起,每一掌,都仿佛拍在了心脏上,城上武士的心脏好似被这只白净大手攥紧,急促变得急促起来。 “再放箭,再放……” “轰!” 城门轰然倒塌,淹没了他接下来的话。 “冲!” 悠扬的声音响起,远处列阵的两千武士顿时有了动作,快速逼近城门。 “挡住,挡住他们……!”头领目眦欲裂,“下城,下城阻拦!” 然,为时已晚! 门户大开,哪有时间阻拦。 刚跑下来百余人,两千武士已然杀至,如洪水决堤一般,勇往无前。 阻拦的上百人,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余者无不胆寒,竟不敢下城阻挡。 李青不做停留,径直向城中心杀去。 两千人凝结成锋锐锥子,一路呼啸而去,根本没人敢,也真没人能阻挡,李青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 所到之处,尽皆避退。 然,好景不长,还不到两刻钟,就遇上一支千余人的武装。 “杀!” “杀!!” 两千武士紧随李青步伐,悍然撞上对面千余人。 战斗打响,李青手持大刀,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凶猛可怖到了极点。 不到半刻钟,就有百余人命丧他手。 身后武士也是勇猛异常,个个如嗜血猛兽,眼珠子都是红的。 如此凶残之军,实令人胆寒,千余人的武装很快就折损三分之一,紧接着开始溃逃。 李青没有追击,而是原地休整,以逸待劳。 他不清楚这里有多少武装,但据他估算,应该不会超过五千。 细川氏那边儿战场,足足有八千五百武士,山名氏不说出动相同数量的武士,也不会差太多。 以山名氏的震慑力,留下五千武士用来防守,可以说固若金汤。 两千对五千,优势在我! 即便再多些也无妨,李青对手下的这支武装很有信心。 料来,井上三郎也快来驰援了,他根本不慌。 在这清一色的冷兵器战场,他的这支武装,堪称无敌! 李青战意盎然,拿下山名氏,他就真正有了推翻室町幕府的资本。 快了,日本国的格局,很快就要被彻底颠覆了! 第176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武士们原地待命,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擦拭着武士刀,战意盎然。 一刻钟,两刻钟…… 一个时辰后,敌军由远及近。 足有五千余人,持武士刀者不下一千五,彪悍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是山名氏的精锐武装。 李青横刀,悠然道:“结阵。” “是!” 两千武士继续沿用之前的锥形阵,目光锁定敌军,毫无惧意。 “杀!” 又是一声轻喝,李青一抖缰绳,一马当先。 “杀!!” 骑兵为先锋锥尖,紧追李青步伐,锥柄紧随其后,如汹涌洪水一往无前。 数百米的距离顷刻而至,没有半点儿迟疑,两千人悍然撞上五千人。 李青身子前倾,数十斤的包钢刀刀刃都在颤栗,割破空气发出嗡鸣。 “铛~咔嚓嚓……!” 先斩兵刃,再断筋骨,李青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迟滞感,仿佛秋风扫落叶。 “唏律律……” 马儿长嘶,碗口大的马蹄践踏而过,踩着那人继续向前。 铁骑小分队如影随形,冲杀不停。 骑兵最擅冲撞,即便是大规模兵团作战,骑兵一样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何况双方人数加起来都不过万的战争。 二百骑兵不多,但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却能发挥奇效! 山名氏的精锐武装,却无骑兵武应对,顿时吃了大亏。 其实他们也是有骑兵的,作为顶级势力,他们的骑兵足有五百之多,只是都被派出去对付来洗劫的细川氏了。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有人敢对他们动手,更没想到会被人攻进城中,根本就没这方面的准备。 日本国的战斗,骑兵应用的并不多,所以也不存在拒马阵之说,冲势已起的骑兵队,可谓是如鱼得水,闷头往前冲杀就完了。 有大神亲自开路,他们的阻力更是小的可怜。 在这个人均身高普遍不足一米六的地方,马上的优势太大了,何况他们这还是铁骑。 说是狼入羊群,一点也不夸张。 高速移动下,他们甚至都不用劈砍,借用惯性便可收割敌人性命。 马蹄踏踏,一路向前…… 一个对穿后,两百铁骑折损不过五十,同时,锥尖之后的锥柄,也借助骑兵冲势,杀入山名氏的武士军团。 两千对五千,却打出了两万对五千的威势。 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实在骇人,不多时,山名氏的武士们就萌生退意。 一个月就几吊钱,玩什么命啊! 心态不一样,战力自然也不同。 打工军跟创业军,有着云泥之别,且李青一方的武士素质本就更强! 山名氏的五千武装,折损不过七百就开始了溃退,主将拦都拦不住,无奈只能下令撤退。 他们仍有退路,可退城中城据守,且数十里外就有大几千武装,让他们回援就是了。 届时来个前后夹攻,这两千人即便浑身是铁,又如何是他们对手? 问题不大! 五千人据城而守,龟缩不出,准备等城外友军回援后,拿人海战术吃下这支武装。 见状,李青也不再冲城,那样打太吃亏了。 他领着近两千武装,退回到外城主城头据守。 你守城,我也守城! 局势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李青守城,山名氏守城中城,城外,细川氏、山名氏、井上三郎混战不停。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层层套娃。 李青相当沉得住气,他料定细川氏必定会帮他拖住山名氏,至于给养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守着这么大的城,又岂会断了给养? 就算山名氏想来个坚壁清野,时间上也来不及,且他们一出内城,李青便可率兵反攻。 李青不急。 山名氏也不急,他们以为,撒出去的兵力很快就能回援,那时,便是这支狂妄之军的死期。 不料,他们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援军回撤。 怎么还不撤,不是都下达命令了吗? 山名家族的掌舵人不理解,按理说,该回来了啊? ~ 城外。 细川丰久心头振奋,那位大神可真够意思,竟然倾巢而出,直奔山名老巢去了。 这可真是……天佑细川氏。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在帮他,而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念头。 但,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据他推算,城中的山名氏至少有五千之众,且还占着主场优势,根本啃不下来。 “也罢,我就帮帮你。”细川丰久阴冷一笑:大神?希望你能真的神,再不济,也帮我细川氏多消耗消耗山名氏。 “报——” 一武士骑马赶至近前,快速下马躬身道:“将军,井上三郎率部下脱离了咱们,朝着城中进发了。” “不是说了要看好他吗?”细川丰久皱眉,随即,又是一笑,“算了,井上三郎也着实够义气了,战斗时一点没含糊,嗯…进去打,跟在这儿打也无甚区别,都是帮咱们出力……” 说着,他倏地顿住,望着远处战局目光闪烁。 “将军,咱们还要继续拖下去吗?”副将问。 “拖,当然要拖。”细川丰久冷笑道,“有人给咱们做嫁衣裳,自然要予以支持啊。” 副将迟疑道:“可若战斗拖得太久,咱们的收益会慢慢消耗掉,甚至可能会亏本儿。” 细川丰久轻笑摇头,悠然道:“汉人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那所谓大神趁着我们这边战斗,死命打进城,为的就是这个,只不过……” 细川丰久嘲弄道:“他太不知所谓了,我细川氏,才是渔人!” 顿了下,细川丰久沉声道:“属于咱们细川氏的时代来了,你速去告诉家主,携所有武士前来助战,这么好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副将微微一惊:“将军的意思是……一口吃下山名氏?” “不错!”细川丰久目光湛湛,“那位大神显然早有图谋,所以井上三郎带的这一千五百人,必然不是精锐,可即便如此,战力也不输我们主力,可以预见另一路人的战力之彪悍; 这一点,从他们两千人就能攻进城,足以证明!” “就让他们搅吧,他们搅得越狠,对我们越有利。”细川丰久乐道,“那大神有些能耐,却不多,岂不闻汉人还有句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副将迟疑道:“那万一……咱们拖住这些人,反倒成全了他呢?” “没有万一!”细川丰久语气笃定:“你真当山名氏是吃素的?城中守军绝对在五千之上,两千对五千,孰强孰弱?” “呃呵呵……将军说的是。”副将讪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支武装比较邪门儿,关于那位大神的传言……”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细川丰久淡笑道,“他若真是无所不能的神,还需要武装力量?” 顿了下,“退一万步说,他打败了山名氏又能如何?他能剩下多少人?能挡得住我们全力进攻?” 闻言,副将不再有丝毫犹豫,躬身道:“将军英明!我这就回去告知家主。” “一定要快!”细川丰久沉声道:“汉人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这么好的机会,以后怕是遇不到了。” “是!” 细川丰久深吸一口气,抽出马鞍上的武士刀,猛地向前横扫,大叫道:“全力拼杀!” … 井上三郎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山名城下。 一抬头,却见大神在向他招手。 竟然真的攻破了……井上三郎呆滞。 他知道大神威猛,却也没想到大神会如此威猛,都不用他助攻。 一时间,热血沸腾。 能不激动嘛,马上就要跻身顶级势力了,而他,也将成为大神之下第一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速速进城!” 晴朗的声音将井上三郎拉回现实,他定了定神儿,挥手道:“进城!” ~ 来到城上,井上三郎才知道,原来城内并未平息,山名氏仍有大批可战武士。 不过他也无惧,现在两路军汇合,足有三千武士,且大神亲自带队,哪有不胜之理。 “大神,何时开打?” “不急!”李青指了指下面破败的城门,道:“着人砌上一堵墙,将这主城门给我堵死了。” “是!”井上三郎立即着人去办,随后又赶过来,汇报细川丰久那边儿的情况…… 听罢,李青微微点头,欣然道:“细川丰久果然没让我失望,不过……” “若我所料不差,他势必会促请细川家主倾力一战,一举拿下这座大城!”李青道,“所以,先别急着得意,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闻言,井上三郎脸上的喜色一僵,不由忐忑起来。 内外皆有强敌,面对四大家族其中两位的里外夹攻,饶是以他混不吝的性子,也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怕了?” “啊……没,没有。”井上三郎连忙摇手,艰涩道:“如此局面,咱们……这,这可怎么办啊?” 李青笑笑:“莫慌,我们还有时间从容布置。” “哎,是。”井上三郎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容发苦。 不过,看大神如今淡定,他倒也不是很慌。 “大神,那咱们当如何应对?”井上三郎迟疑道,“光是堵门,怕是不行啊?” 第178章 李青暴躁 遥想当年跟朱老四北伐,炮弹跟不要钱似的,可劲儿轰轰轰。 大炮轰,大炮轰,大炮轰完骑兵冲……那仗打得,不是一般的富裕。 再看现在,就几十枚炮弹都舍不得放。 此一时彼一时啊……李青叹了口气。 据守这样的城池,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敌方每次冲撞都给人一种快散架了的感觉,墙缝里的灰尘随着每次撞击,都会散落一丁点儿。 莫说手下武士,李青心里都没谱,这城墙既不高,也不厚,幸赖倭人身材短小,这要是换成大明军队,叠两层罗汉都能爬上来。 好在细川氏、山名氏没有攻城器械,临时制作的冲车效果并不理想,攻了一个多时辰,折损了三百余人,却没有丝毫收获。 见此情况,细川丰久下令收兵,并着人朝城上劝降,试图动摇军心。 不过,李青这支武装的军心又岂是那般好动摇的,自加入大神后他们未尝一败,早已有了无敌信念。 任凭城下之人喊破嗓子,城上近千武士不为所动。 至于那些刚加入的武士,李青压根儿就没让他们上城头,而是让他们加班加点地制作守城器械。 “呼!终于清净了。”井上三郎松了口气,叹道:“大神,细川氏后续武士到来的话,咱们大概率守不住啊!” “尽量守,守不住就退进城中城守。”李青收回目光,道:“你去领上那批新人,组织人向城中城聚集,就说细川氏即将破城,届时必将人财两空。” “这么大的城,怕是来不及啊!”井上三郎说。 李青沉吟片刻,道:“只针对富户,让他们带上钱粮迁移进内城,告诉他们,听话进内城不取分毫,事后打退细川氏,亦可回来; 不听话……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这些都是可取用的补给,李青不想为敌人所用。 “从大富开始动员!”李青叮嘱,“告诉那些新人,办好了差事可晋升八级武士,若不遵命令,亦或三心二意,直接斩杀!” 顿了下,“带上骑兵,以作震慑!” “是!”井上三郎躬身称是,又望了眼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不禁忧虑道:“大神,这边……” “无需操心。”李青平静道,“细川氏的后续武装到来之前,他们打不进来。” 好歹也是一座城,又不是纸糊的,抵挡个几日还是能做到的,只是这城头太过狭窄,容纳不了太多人,且守城器械也差强人意。 不然,细山联军攻城一个多时辰,万不会只损失三百有余。 好在对方也没有攻城器械,甚至连弓箭都没有准备,李青这边一个折损都没有,杀敌不多,却都是净赚。 “那我去了?” “去吧。”李青颔首,“记着,莫要见财起意,外敌在前,若是把城里的大户也逼反了,咱们可真要倒霉了,只要他们听话迁进内城,不要为难人家。” “是!”井上三郎一鞠躬,转身去了。 李青伸了伸懒腰,嘀咕道:“老子要有大将军炮在手,不轰的你们哭爹喊娘才怪。” 下午,细山联军再次攻城,李青继续据城而守。 一个多时辰后,细山联军再次撂下几百人后,无功而退。 夜晚,他们又攻了一次,奈何,李青这边采用的是两班倒制度,他们还是毫无收获。 连续三次攻城折损上千人,他们也学乖了,不再攻城,就在城外候着,等着后续援军到来,届时,一鼓作气。 李青没闲着,抓紧时间造箭矢、集火油、横石滚木可劲儿搜罗,城头上堆得满满的,两门大炮也被他亲自校准,瞄向正下方城门口的位置…… 五日后的清晨,细川氏的后续武装珊珊到来,李青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井上三郎撤回内城,而后快速调度武士,进入守城状态。 说实话,这个速度比李青料想的慢多了,不过,待看清对方阵容后,他也总算知道对方为何来得如此之慢了。 冲车、云梯、投石车、三门火炮,一马车炮弹……攻城器械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五百骑兵武士。 细川氏可以说拼上了老底儿,不照日子过的那种。 此时,城下兵力已达一万五千,这么多人汇集在城下确实唬人,在日本国境内,这样的战争规模,绝对称得上惊天一战! 这一战,足以载进日本国历史! 不过,对李青来说这兵力也就一般,真的很一般。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守不住,因为他的兵力更一般,城也一般,守城器械也一般。 这要是让李宏知道干爹如此窘迫,定会心疼到落泪,打仗焉能如此寒酸? 不就是火炮嘛,他有的是,可以随便造的那种。 ~ 细川丰久一手持盾牌,缓缓来至城下,大喊道:“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若是出城投降,可免死!倘若执迷不悟……” “去你娘的……”李青倏地张弓搭箭,猛然射出。 “嗖!” “沃日,又他娘偏了!”李青暴躁,“躬匠出品,全他娘废品。” 李青咬牙道:“弓箭手、投石车给我上!横石、滚木、火油……准备好,一个也别让他们上来。” ‘咻咻咻……’箭矢倾泻而出。 ‘吱呀~嗡……’石块呼啸而去。 下达完一连串命令,李青亲自点燃了火药引线。 ‘滋……’引线顷刻间燃尽,却迟迟发射不出,竟是一枚哑弹。 李青愈发暴躁,骂骂咧咧地又换了一颗,然而……依旧没响。 “@#¥%……” 再换一颗。 “轰!” 终于,炸响了。 李青竟有种欣慰的感觉,总算是靠回谱了,不过……威力却实在感人。 如此密集的站位,几乎快人挨人了,可一炮下来,也只轰死一人,轰伤三人,其中一人拍拍身上的土,照样能继续战斗。 这杀手锏……闹着玩儿一样。 好在双方的火器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李青瞧见对方又是填弹,又是取弹,也是几颗不响一颗,不由笑了。 他是给气笑了,这场面着实滑稽。 李青据城而守的同时,对方也发起了进攻,向城上投石、射箭;只不过,杀伤力着实一般。 无他,躬匠水平实在有限,从城上往城下投射还行,从城下往城上投射,就显得一般了。 第179章 破纪录 这还是人吗? 这样的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就连攀爬云梯的武士,都忍不住腿脚发软。 这都快一刻钟了,愣是没人在城上站稳脚跟,若是城上守军众多,抵抗激烈倒也罢了,偏偏只有一人守城,这就瘆人了。 眼鉴于此,细川丰久当即扯着嗓子大吼:“登城者赏十金,伤贼人头目者赏百金,杀贼人头目赏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听奖赏如此丰厚,本来打退堂鼓的武士们,再次勇敢起来。 城上这人虽凶猛得一塌糊涂,却也是会喘气儿的人,是人终有力尽之时,他们坚信这种高强度的消耗,必然不会持久。 “咔嚓…砰砰砰……” 李青重新换上两副人形棒槌,抡圆了胳膊左右横扫,但凡被人形棒槌碰上,要么筋断骨折,要么当场毙命,无一不是瞬间失去战斗力。 城上尸体已不下二百,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乎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李青依然骁勇。 今日,他要破纪录! 又一刻钟后,李青身姿再次拔高一头,不是他长个儿了,而是脚下踩得的人太多了。 死于他手上之敌,已有四百之多。 同时,细川丰久那边的赏金也提高了一倍,誓要干掉李青。 这样的对手不弄死,以后怕是想弄死都没机会了。 这样的统军能力,这样的武力值,一旦让其势力成长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论花费多大代价,都得弄死。 攀城者络绎不绝,尽管迄今为止无一人能在城上活过十息,但这位杀神的气力明显有所下降,甚至都开始大喘气儿了,愈发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这人不是神,能杀死! 既然能杀死,那为何不能被我杀死? 人在面对极大诱惑时,总会过于高估自己能力,且人多胆气儿壮,他们反倒摆脱了最初的恐惧。 “砰砰!” 李青双手一掷,两条小腿激射而出,两个武士刚踩在垛口,还未稳住身子便被撞得倒飞出去。 半空中骨骼断裂声响起,二人鲜血狂喷,还未落地便已气绝而亡。 “砰砰砰……” 李青抬腿一顿横扫,周身两米范围出现短暂的真空期,借着这个空档,他捡起一柄武士刀,一跃数米,猛地一扫,“噗……!” … 一刻钟,两刻钟…… 李青站位越来越高,杀敌的效率却在降低,他的真气、体力下滑的厉害。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百余年的真气也终是血肉之躯,他不是神仙。 不过,他杀的也足够多了。 敌人尸体都快垒到垛口了,具体数量无从计算,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余。 至此,李青总算是达到了敌军进城前,折损两千人的战略目标。 算了算时间,己方武士大已拉开绝对的安全距离,没必要再恋战了。 尽管还有再战之力,但没必要过于追求极限,大敌当前,还是要留些余力才是。 恰在此时,‘哗啦啦……’一阵碎砖掉落声响起,紧接着欢呼一片。 见此情况,李青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跳下城头。 “追上他,干掉他。”细川丰久大吼,“他快不行了,杀了他,赏万金!” 第183章 大业成,回金陵 “杀……” 喊杀声倏地响起,李青凝神去看,却见一支足有五千人的武装杀将过来,个个手持武士刀,显然是足利义尚的绝对精锐。 他速度如此之快,对方不可能这么迅速支援过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足利义尚藏了私。 李青表情有些玩味,难怪这一路上这般顺利…… “撤!” “踏踏踏……” 铁骑扬长而去,荡起漫天灰尘,只留下一地鸡毛…… ~ 城上的足利义尚远远看到幕府方向的浓烟,又惊又怒,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真还不如听细川胜之的呢。 亏他还在城内四处设伏,妄想来个围而歼之,不想一支八百铁骑彻底打破了他的部署。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城破的实在太快,几乎是秒被破,压根儿就没发挥出守城优势。 现在合围是合围了,但李青一方的武士战斗力,太超出他的预料了,高出一倍的兵力差,居然都不能形不成压倒性的优势,着实让他恼火。 足利义尚并没有轻敌,他做了足够的守城准备,且带了一万五千武装过来战斗,可谓是很尊重对手了。 在他看来,一万五对八千,优势在他。 却不想,仅一个照面,城门就被攻破,八百铁骑突破围追堵截后,一把火将幕府点了,战斗进程太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可恶,可恶啊……足利义尚咬碎了牙。 他自认为足够重视李青了,却仍是吃了轻敌的亏。 愤怒的同时,他也生出浓浓的悔恨,若是他听细川胜之谏言,出城倾全力一战,绝不会是这么个效果。 可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细川胜之暗暗冷笑:好心当成驴肝肺,傻了吧?还犟不犟了啊? “细川胜之!” “……在。”细川胜之神色一敛,上前躬身道:“足利王有何吩咐?” “你的人呢?”足利义尚怒喝道:“这都几天了?” 细川胜之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恭敬异常:“估摸着最迟明天就可赶到。” “明天……”足利义尚咬了咬牙,又朝城上其他大名恨声道:“你们的呢?” 众人心中恼火,却也不敢得罪,恭声道:“快了。” “此战过后,来得晚的,本王定不轻饶。”足利义尚兀自恼怒,却没发现手下大名已然对他不满。 只是,眼下还不敢反叛而已。 细川胜之突然脸色一变,惊道:“他又杀回来了。” 众人循着方向去看,果然看到了铁骑席卷无匹之势,踏踏而来,虽不足八百,却惊天动地。 “他有骑兵,我也有骑兵。”足利义尚咬牙切齿,立即在城上发号施令,打算来个骑兵对骑兵。 怎么敢的啊……细川胜之暗暗摇头,心道:也不看看人家的骑兵什么装备,武士什么配置,你配吗? 确实不配! 足利义尚很快就发现了双方骑兵差距,不禁再次无能狂怒,他都要破防了。 再这么打下去,他可能会输。 好在,小半时辰后,他的五千精锐赶赴过来,再次稳住的局势,并隐隐占了上风。 厮杀的战场愈发混乱起来,不过,李青的方位却极好辨认,他所在之处,都是武装真空地带,对上他的人无一不是立即被掀飞。 “擒贼擒王,先把他弄死……”足利义尚看得心惊,口中喃喃。 细川胜之扶额:你是真敢想啊! 局势发展到现在,他已经看出来了,足利义尚胜算渺茫,即便真就胜了,也定然折损到不成样子。 属于细川氏的时代到来了……他目光湛湛。 李青疯狂厮杀的同时,也在衡量,这一战之后,对日本国格局带来的影响。 八千对两万,赢了也是惨胜,且他也担心折损太过严重,会在战斗结束前崩溃。 情况不允许拼至最后一兵一卒,毕竟大多数人都未曾经历过如此苦战。 一旦崩了,他又得一通忙活。 必须要在折损超过武士心理防线前,结束战斗! 留给李青的只剩一条路,擒贼擒王! 只是,这双方人数加起来,两万余人的大战,想擒贼擒王,难度委实太大。 战马已经跑不起来了,且双方混战在一起,根本无法闷头往前冲,那样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李青只能用最费劲儿,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一步步杀过去,杀到城上去。 … 战场乱成一团,混战彻底铺开,九成以上的人都深陷其中,想撤出战场都做不到,战场俨然成了炼狱场。 李青摒弃一切杂念,一路闷头冲杀,全然不顾体力、真气的消耗。 他一路前行,一步杀十人。 一刻钟,两刻钟…… 小半时辰后,李青的气力下滑愈发严重,无法再维持高强度的杀伤力,却也杀到了城下。 此时的他,浑身被鲜血浸染,看不出真实模样,加之他杀伤力减弱,城头上的诸多大名并未发现他。 但细川胜之发现了,他的目光一直在李青身上,就没移开过。 眼瞅着李青要杀上来了,他脸色大变,不过,他却没提醒,而是一个人悄悄后退。 “起!” 李青深吸一口气,猛的拔地而起,一跃两米高,空中借了一次力才跃至城头。 诸多大名:“?” 细川胜之扭头狂奔,头也不回。 足利义尚怔了下,突然明白过来,大叫道:“挡住他!” 城上武士不多,除了诸多大名之外,护卫不过百人。 李青尽管状态下滑严重,却仍能摧枯拉朽。 “噗噗……” 一把武士刀残影不断,疯狂收割,直令人胆寒。 这时,一众大名才意识到煞星杀上来了,个个肝胆欲裂,转身就逃。 奈何,已经晚了。 李青顶着疲倦的身体强行火力全开,杀伤力再度恢复巅峰状态。 “嘭…嚓嚓嚓……噗噗!” 这些人中有被拍死的,有被踢死的,也有被砍死的……如宰羔羊一般绵软倒下。 其实他们可以反抗的,也有反抗之力,只是,他们缺乏勇气,所谓的武士道,不过是他们御下手段而已,真到了自己头上,一个比一个怕死。 可越是怕死,死的越快,他们一茬茬地倒下…… “足利义尚!” 第184章 大明有先生 还是看看吧…… 李青本来的计划是,日本国事了就动身去其他小国,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想回来看看。 他心中的家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可家乡还在,它一直都在,魂牵梦萦。 ‘吱呀~’小厮打开门,“这位公子,您找谁啊?” 李青笑笑,道:“我找朱老爷。” 小厮上下打量了下李青,表情带着疑惑,“您是……?” “你就说一个姓李的年轻人找他,他自会见我。” “那公子稍候。”小厮也不敢托大,转身去了。 不多时,朱祁镇疾步走来,比小厮还快两个身位,待看到真是李青,顿时神色大喜。 “先……先进来吧。”朱祁镇强压抑着激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李青迈步走进侯府…… 侯府还是那个侯府,除了些许的修缮痕迹,几乎没有任何改动,庭院中的柿子树挂满果实,有的已经泛黄,很是喜人。 一路来到后院客堂,朱祁镇让人奉上茶水,关上门,这才坐下,笑着说: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回来了呢。” 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问:“大明都还好吧?” “挺好的,皇帝改土归流已经开始施行了,在巴蜀、两广颇见成效,想来不出五年就能全面推广。” 朱祁镇欣然感慨:“他比我强!” “比你强多了。”李青放下茶杯,“你俩就不是一个段位的好不好?” 朱祁镇:“……” 他都习惯了。 “先生,帮小钱诊治一下吧。”朱祁镇轻叹:“近半年来,她身子愈发差了。” “一会儿叫她过来。”李青没有推辞,转而问:“你是咋想的?” “啥意思?”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朱祁镇怔了一下,陷入沉思,良久,他试探着问:“先生不愿我回去?” “那倒不是。”李青摇头,“现在的你已经影响不到朝政了,我就是问问。” 他知道,朱祁镇肯定是要回去的,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朱见深,已然彻底掌权,李青也没必要拦着朱祁镇不让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不管,但你回去之前,这份家业必须要有人接管。”李青道,“我就这一个要求。” 朱祁镇缓缓松了口气,点头道:“先生放心,走之前我一定妥善安排好,现在婉清基本都能接管了,只是还不太熟练,等再过个一两年,估摸着就能正式接手了。” 顿了下,“至于什么时候回去,我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打算,看小钱吧。” “她想回去?” 朱祁镇苦笑摇头:“我的意思是……我要带活着的她回去。” “这样啊……”李青轻轻点头,“对了,李宏现在忙什么呢?” “打倭寇呢。”朱祁镇说:“自朝廷禁止了民间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倭寇就来了,不过说是倭寇,其中有不少是汉人组成的走私盗匪,亦或双方联手,大多都是在海岛上驻扎,不时过来骚扰。” “可有影响到百姓?” 第185章 幸亏朕不好男风 …… “李叔,你真是神了。”朱婉清满眼都是小星星,“娘亲最近气色越来越好,照此下去,用不太久,就能痊愈呢。” “哪有你想的那般轻松,这个程度已是极限。” “啊?”朱婉清呆了下,急问道:“不能更好了?” 李青吁了口气,道:“你莫真把我当神仙了,我也就活的时间长而已,我要能医病,当初高皇后……唉,不说以前了。” 忆起往事,他情绪低落。 朱婉清默然,过了会儿,反过来安慰道:“李叔,你别太沉浸过去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人还是要往前看,不然活着太痛苦了。” “还用不着你一个小辈来开导我。”李青起身道,“我出去逛逛,你忙你的去,别围着我嗡嗡转了,好烦。” “……这是孝顺。”朱婉清愤愤不平:“人都说上了年纪的人需要陪伴,真是……李叔你好过分。” “行行行,你的孝心让李叔很感动。”李青好笑着说:“但李叔消受不起,得缓缓。” 朱婉清满脸黑线,咕哝道:“去你的醉仙楼吧。” “啪!” “哎呦……”朱婉清捂着脑瓜,“把我打傻了,这偌大的基业全给你败光。” 李青沉着脸,哼哼道:“那样的话,我可能真会把你打成傻子。” “……” ~ 李青没有在侯府久住,帮钱氏调理好身体,又略微改进了一下药方,便动身去了京师。 京师,还是那个京师。 繁荣程度,不下金陵。 李青逛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小院儿。 距离上次离开已近两年,小院儿又是一个样儿,房倒屋塌,彻底破败,唯有驴棚尚在。 躺椅也彻底散了架,只剩下几块朽木。 李青不是讲究人,随便打扫了下就住下了。 不过,他却没有进宫去见朱见深。 在他想来,朱见深看过笔记后,多半就会往那方面联想,再相见……怕就不是议国事了。 朱见深干的很好,真的很好,李青不想节外生枝,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如今朝局而已,不见朱见深,对他来说,依旧能做到。 听听墙根儿也就是了…… 奈何,因缘际会之下,两人还是见到了。 这天,闲来无事的朱见深,再次翻看《大明轶闻录》(他给起的名),心血来潮之下,摆驾连家屯儿,想碰碰运气,万一能找到李青这厮遗留的长生秘籍什么的呢? 于是他来到了连家屯儿。 走进小院儿,他就震惊了。 满院子的荒草,房子更是破败不堪,更让他震惊的是,有一年轻人睡的正香,呼呼打着鼻鼾,旁边还有鸡骨头,以及散乱的酒坛子。 年轻人一身玄衣,透着一股迟暮,似是非常疲倦,瞧着有些许书卷气,但杀伐气更浓…… 他福至心灵,猛地一声吼:“李青!” 李青昨夜去了皇宫,想了解的没了解到,倒是听了半宿的靡靡之音,索性就去怡情楼喝花酒去了,天快亮时才回来。 由于是在大明,且是天子脚下,他很心安,根本就不担心安全问题,所以很是放松,睡得很沉。 睡得正香的他,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张嘴就骂:“哪个狗日的,吵老子……”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朱见深。 沃日…… 李青头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谁啊?” 朱见深没穿龙袍,他假装不认识。 只是,朱见深到底是沉浸庙堂十几载的精明帝王,已然从方才李青那条件反射的话,识破了他的身份。 朱见深没有立即发难,而是朝大内侍卫道:“你们都退下。” “皇上……” “退下!” “……是。” 侍卫们退出门,事实上也没有门了,他们就在门口看着。 朱见深见状,只好道:“退远些。” 这一下,侍卫统领不干了,皇帝有个好歹,他九族都得被灭,退出门已是最大让步。 “微臣……恕难从命。”侍卫统领硬着头皮说。 朱见深无奈,只得道:“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进来一步。” “是!” 朱见深缓步走上前,轻声说:“我们往里走走再谈事情。” 李青上下打量着他,惊诧道:“你是皇上?” “别装了。”朱见深白了他一眼,轻哼道:“那要不,你跪下给朕磕几个响头,朕就不怀疑你是李青了。” 你可真够混账的……李青拳头硬了硬,想打人。 对上李青目光,朱见深没由来的有些害怕,小声道:“你想做甚?你就不怕你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刚才那一嗓子不都说了?” 既然都撞上了,且朱见深显然知道了他的秘密,也没有再逃避的必要了。 “这不打紧,没人会联想到那儿。”朱见深无所谓的说。 他面上轻描淡写,内心却非常吃惊。 连声音也变了,年轻而清朗,不复昔日迟暮。 若非提前知道了李青秘密,且李青语气神态依旧,他真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往里走走,避开他们视线。”朱见深催促,脸上透着焦急。 李青叹了口气,起身向里走了一段距离。 朱见深忙跟上,避开护卫视线后,第一句话便是: “先生,您看朕还有机会吗?” “什么机会?” “长生的机会啊!”朱见深目光灼热,他真真是开了眼。 世间不仅有长生之人,且还长生不老,这对坐拥天下的皇帝而言,诱惑实在无与伦比。 朱见深英明不假,却也难以免俗。 “……没机会,世间独我可长生。”李青说。 “朕不信!”朱见深沉声说。 “你爱信不信。” “……” 朱见深再次打量李青,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及冠的年龄,颀长的身材…… ‘年龄及冠,特征……很俊。’ 这是妹婿的原话。 如今亲眼看到,他才知道妹婿没骗他。 真的很俊。 朱见深喃喃道:“幸亏朕不好男风……” “你真想死吗?”李青冷冷问。 朱见深一滞,讪讪道:“你看你,咋一点儿玩笑都不能开呢。” “少废话,你见了我就想着长生吗?” 第186章 懂事的孩子总吃亏 朱见深心心念念的长生梦彻底粉碎,整个人显得抑郁寡欢,同时,也有些许忌惮。 李青的存在,太……逆天了。 说是皇权的最大障碍也不为过! 可反过来想想,这么多年下来,李青非但没有谋逆之举,反而一路护着大明,且从这些年的相处,他很清楚李青对权利看得很淡薄,甚至不屑一顾。 李青虽有不臣之举,却实无不臣之心。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有些孩子气的说:“你厉害行了吧?” “呵,生气了?” “要你管!” 朱见深偏过头去,那模样……就好像是长辈有糖不给吃一样。 李青好笑,接着又收敛笑意,正色道:“太子教导的如何了?” “还行吧,朕一直有在教导。” “改土归流之后,有何打算?”李青又问。 “打一次漠北。”朱见深说,“你那套以夷制夷的方法,并不能长治久安,随着时间推移总归是会被同化,打上一次狠的很有必要。” 李青点头:“切记,不要御驾亲征。” “用你说?” “嘿~!?”李青扬了扬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又问:“然后呢?” “一直问一直问,烦不烦啊?”朱见深生气了,道:“朕又不是神仙,哪能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如何做到事无巨细的规划?” 李青玩味道:“两年不见,你这脾气见涨啊!” “朕就这脾气,怎么着吧?” “得,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李青很大度,主要是他知道朱见深是为不能长生,从而心情郁闷。 他能理解朱见深的心情,所以难得大度。 “跟你说个事儿,过个三五载后,你爹可能就要回来了。”李青说。 回来就回来呗,他还能咋滴?朱见深闷闷道:“昂,知道了,你还有事没?” 李青面色一沉:“别蹬鼻子上脸。” 朱见深:“……”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他身子后倾,两只胳膊撑着地,仰脸望天,问道: “后面你有何打算?” “先去朝..鲜转转。”李青想了想,说,“嗯……应该会在那里待挺久一段时间。” 朱见深狐疑道:“你准备在那儿也搅动风云?” “不,我去送福利。” “啊?” 朱见深一脸懵:“你去送什么福利?有福利为何不给大明?” “不是钱财方面,是帮他们经营一下,提升国力。”李青解释,“朝..鲜的地理位置,对大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海外势力欲犯大明,必须以朝..鲜为跳板,想御敌于国门之外,朝..鲜不能太羸弱。” 在李青的认知里,无论是大明之前,还是大明,亦或大明之后,汉人都对朝..鲜进行过超级大的扶持、援助,其根本原因,就是朝..鲜的特殊地理位置。 它一边跟大明接壤,一边跟日本国隔海相望,地缘政治意义重大。 而且,朝..鲜对大明忠诚度,是所有藩属国中最高的一个,没有之一! 李青犹还记得一则轶闻,历史上崇祯上吊后,李氏朝..鲜依旧以崇祯做年号,甚至一直沿用了两百多年,足以可见对大明的忠诚。 基于此,朝..鲜不能太弱,尤其是日本国如今的状态,尽管混乱不堪,却能在大浪淘沙下变得更加彪悍。 遥远的未来,它未必敢打中原的主意,却难保不会对朝..鲜动手,这一点,历史上也验证了。 而一旦朝..鲜易主,大明就难受了。 李青可不想家门口有只恶犬! 朱见深没李青看得这么深远,却也明白其中关键,轻轻点头:“确实如此,那你这一去要多久?” “我哪知道,”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可能三五年,也可能更久吧,怎么,我一走,你不习惯了?” “谁不习惯啊?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去多久去多久。”朱见深哼道:“当心别死外边了。” 李青呵呵笑道:“放心,在这时代,我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我。” “吹吧你就。”朱见深一脸不屑。 又是一阵儿沉默,他补了句:“别真死了。” “嗯。” 深秋的天已带着丝冷意,一股风来,朱见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坐直身子,紧了紧衣袍。 “朝..鲜事了后呢?” “去更远的地方。”李青幽幽道,“未来海上定然不太平,且随着时间推移,大明会不可避免的走下坡路,我想多走走看看,找找办法。” 朱见深望着李青那英俊却充满疲倦的面庞,倍感窝心,可感动之余,又生出一股子怒气: “大明历代帝王,你对朕最是刻薄!” “……哪有,我一向一碗水端平好不好?”李青干笑着说。 他这话说得多少亏心,平心而论,李青对朱见深本人的帮助并不算大。 当然了,主要还是朱见深足够争气,不像他爹。 倒也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没人疼。 “皇上,您还好吗?”外面传来大内侍卫的声音。 “好得很!”朱见深扭头吼了句,发泄心中不满。 他站起身,郁闷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朝局既然安好,我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李青耸了耸肩,“待会儿就走。” “走走走,快走吧。”朱见深挥一挥衣袖,“别让朕再看见你。” 李青无语:“你咋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你再说?” “……” ~ “皇上,那人不是歹人吧?”侍卫统领见皇帝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一个流浪汉罢了。”朱见深淡淡道,“朕体恤子民,跟他聊了会儿,行了,摆驾回宫吧。” “是!” 侍卫统领方才也瞥见了李青,虽只匆匆一眼,却也看出必然不是流浪汉,但皇帝不想说,那便不能问了。 回到宫,朱见深仍是抑郁难消,便去了永宁宫。 贞儿正在和纪淑妃下象棋,见他进来,两女忙起身恭迎。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朱见深兀自走到一边坐下,“你们继续,不用管朕。” 这话说的,哪能不管啊? 两女忙上前,倒茶的倒茶,捶肩的捶肩,跟伺候祖宗似的。 “皇上又在为国事忧虑啊?”贞儿捶着肩,说:“国事固然重要,可皇上龙体也同样重要,要劳逸结合才行。” 这话也就贞儿能说,纪淑妃可不敢多言,她奉上茶后便垂着头,脸微微发烫,不知在想什么。 朱见深听到这话,端起的茶杯又放下,愈发生气,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在生什么气。 明明李青都是为了大明好…… “呼~” 他索性不想了,道:“小纪。” “小纪,小……” “啊?”纪淑妃猛地回过神儿,红着脸支支吾吾道,“皇上,臣妾近几日不方……” “去让奴婢把宸妃唤来,咱们玩会儿万饼条。” “啊?哦,好,是,臣妾这就去让人唤宸妃来。”纪淑妃脸更红了,衣袖掩面,忙不迭去了。 贞儿忍不住噗嗤一乐,旋即眉头微蹙,小声说:“皇上,你对宸妃似乎……太过偏爱了些啊?” “怎么,你吃醋了?” “不是……” “放心,你在朕这里永远是第一位,任何人都无可替代。”朱见深指着自己的心,认真说。 贞儿很感动,却也有些哭笑不得,正色道:“臣妾的意思是…储君已定,皇上你这……” 她观察着小祖宗表情,见其并未有不满神色,这才继续说道:“这样终是不妥。” “朕自有朕的打算,你就不要操心了。”朱见深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国事方面,你不要多言。” “是,臣妾多嘴了。”贞儿暗暗叹息,无可奈何。 其实,她也是操的好心,奈何小祖宗不领情。 既然他不愿,那我还是不说了……贞儿转而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 “撤了万喜的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吧。”贞儿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真不是那个材料,他只会添乱。” 万喜的存在,一度让汪直很难做。 贞儿不想因为自己娘家人,误了皇帝夫君的大事。 “你怕朕对他过河拆桥?” “不是,臣妾是不想他贻误了政事。”贞儿道,“皇上,他就一做千户的料子,根本担不起重任,还请皇上成全。” 朱见深沉吟少顷,点头道:“行吧,回头朕找个人顶替掉他。” 贞儿微微松了口气,嫣然笑道:“谢皇上。” “朕撤你弟弟的职,你还谢朕,也不怕省亲的时候,自家兄弟埋怨?” “他不敢!”贞儿傲娇的说。 朱见深哑然失笑,“你还挺厉害呢。” “臣妾厉害,还不是因为皇上呀。”贞儿惯会哄人。 哄得朱见深心情多云转晴,哈哈大笑。 纪淑妃走进来时,一度怀疑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很快,宸妃受诏而来。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上了三岁大的儿子朱佑杬。 作为现阶段唯一一个育有两个皇子的妃子,宸妃很骄傲,如今她在这后宫之中颇有一席之地。 皇帝的女人,能生儿子就是最大的功劳! 贞儿却是有些看不惯,论受宠,宸妃就是个妹妹。 她有心为纪淑妃说上两句,打趣道:“说好玩万饼条,宸妃妹妹怎么把皇子也给带来了?” 第187章 宸妃孕气好 这话要换个妃子说,宸妃定会顶上一句,可出自贞儿之口,她却是不敢。 尽管足够受宠了,但她也明白自己跟人家比,还差得远呢。 宸妃讪讪笑道:“佑杬思念父皇,吵着跟了来,姐姐若是不喜,妹妹这就让他回去。” 朱佑杬抬头望了眼母妃,不知她为何要撒谎,却也懂事的没有拆台。 子不言母过。 “别介,那样显得我多恶毒啊?”贞儿皮笑肉不笑的说。 朱见深颇感无语:“朕还在呢,你们就吵吵巴火,朕要不在,你们还不打起来?” 顿了下,“要不也别玩儿万饼条了,你们打一架吧,朕见过文官打架,却还没看过女人打架呢。” 几女一凛,忙跪下请罪:“臣妾知罪。” “行了,都起来吧。” “是。”几女起身,却是不敢再拌嘴了。 宸妃推了推儿子,“还不快跟父皇见礼,跟皇贵妃、淑妃见礼?” 朱佑杬忙行礼:“儿臣拜见父皇,见过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宸妃教得极好,小家伙不满三岁,却是很懂事了。 贞儿对宸妃有意见,但对孩子基本没有抵抗力,顿时露出笑脸儿。 接着,万饼条摆上,气氛也缓和下来…… 几人打着牌,朱佑杬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吵不闹,从怀里取出迷你小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 朱见深瞥眼瞧见,笑问道:“佑杬,看什么呢?” 朱佑杬忙合上书,迈着小短腿走上前,递上书本。 “呦,大学……咋,你想考状元啊?” 宸妃一凛,忙解释道:“佑杬只是酷爱读书。” 朱见深笑了笑,点头道:“嗯,爱读书好啊。” 拍了拍小家伙儿脑袋,又补了句:“比你那大哥强。” 这一话一出,万饼条算是打不下去了。 贞儿惊愕,宸妃惊喜,纪淑妃惊慌。 这话意味着什么,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皇帝夫君有意换太子?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纪淑妃心乱如麻,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在乎名利,但她不能把这种观念强加给儿子。 作为母亲,她自然是想让儿子得到最好的,她想争取一下。 但她这木讷性子,又实在不知如何挽回。 可把她给急坏了。 朱见深说完,也察觉到用力过猛了,便拍拍朱佑杬脑袋,道:“你还小,长身体最重要,别读书了,去找你大哥玩儿去吧。” “来人……” “奴婢在。” “去,带二皇子去太子那儿。” “是,奴婢遵旨。” 朱佑杬看向母妃,宸妃忙道:“去吧去吧,到时候母妃去接你。” “嗯。”小孩子放了心,朝父皇行礼:“儿臣告退。” 接着,又朝贞儿,纪淑妃一揖,两女也微笑示意。 见状,朱佑杬这才随奴婢走了出去。 宸妃状似无意的说:“佑杬这孩子,一直都懂事。” 纪淑妃刚挤出的一丝笑容,不禁又是一僵,她只是性子木讷,又不是傻,如何听不出宸妃这是意有所指。 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帮助儿子。 一时间,不由红了眼眶。 朱见深隐隐有些后悔,他只是想让太子有危机感,目的是磨砺太子,可不是想把太子压垮。 这个政治信号释放的太过强烈,连性子温吞吞的淑妃都快哭了,这就违背他的初衷了。 朱见深只得补救:“这万饼条也无甚意思,不玩儿了。” 确实没法玩儿了,谁也没有玩下去的心思了。 朱见深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小纪,陪朕走走。” 纪淑妃愣怔了下,忙点点头:“是。” ~ 出了永宁宫,帝妃漫无目的地走着,都很沉默。 纪淑妃有些打破沉寂,却又不知该从哪切入,不禁悲从中来落了泪。 “怎么还哭了……”朱见深讪讪道,“谁惹着你了?” “没,没有,风大迷了眼。”纪淑妃忙摇头解释,惹得朱见深一阵无语。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过了会儿,纪淑妃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问:“皇上,你是不是不喜欢太子啊?” “有吗?”朱见深诧异道,“没有啊,朕对太子很满意。” “可是你……”纪淑妃神情凄然,却也不敢指责皇帝夫君不是,只得道,“佑樘其实不差,是臣妾的错,耽误了他,今皇上为了请了先生,定会弥补幼时亏损。” “嗯,朕明白。”朱见深笑吟吟点头。 纪淑妃还是不安,迟疑了片刻,心一横,道:“臣妾……还是方便的。” “……”朱见深哭笑不得,却也没拒绝,“那晚上朕宿在你那儿。” 顿了下,“晚膳时来乾清宫,好久没陪你们母子一起用膳了,就咱们三口。” “是。”纪淑妃一礼,摸了摸眼眶,露出一抹笑,“那臣妾去准备准备。” “嗯,去吧。” 朱见深挥了挥手,随即又是一叹:这性子,确是耽误了太子……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纪淑妃,他这个当爹的占主责。 可朱见深也有苦衷…… “唉…”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朗声道:“来人。” 远远坠在后面的小太监立即上前,行礼道:“奴婢在。” “去,去工部传朕旨意,将永青侯在连家屯儿的小院儿重新修缮一下,家具什么的,都给备上。”朱见深哼道:“务必保证质量,要是塌了、倒了,朕定不轻饶。” “奴婢遵旨。”小黄门颇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忙去传旨去了。 朱见深轻声自语:“这样,他回来时也能住得舒心一点儿。” ~ 乾清宫偏殿。 兄弟俩相处的很融洽,可谓是兄友弟恭。 随着年龄渐长,朱佑樘愈发明理,也不再吃弟弟醋了,宸妃对儿子的教育非常用心,都是往好的方面引导,她虽有想法,却也不会告诉年幼的儿子。 兄弟相处的不多,但每次都很愉快。 朱佑杬受母妃影响颇深,确实好学的紧,没多久,就央求大哥教他读书认字,朱佑樘倒也不藏私,悉心教导。 散步走来的朱见深望着这一幕,露出老父亲的微笑,不禁眼睛有些湿润。 真好…… 一时间,他有些动摇,自己到底要不要磨砺太子。 第188章 人生高光 其实,就现阶段的大明来说,漠北势力已然构不成威胁,哪怕是漠北统一,一样威胁不到大明。 大明有坚城,有利炮,还有制裁手段(贸易),表面看,只要不浪,漠北草原基本没有机会。 可也不是说,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事实上,潜在威胁还是有的,这潜在威胁不来自文官集团,而来自边将。 原因无他——走私贸易! 文官利益多来自南方走私贸易,而武将利益则多来自北方走私贸易,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朝廷越禁止不让做的事,利润越大。 茶马贸易集中在朝廷手中,不允许任何人参与丝毫,因为这是有效拿捏漠北势力的最佳手段,当年欧阳伦就是死在这事儿上。 不然,老朱也不会杀女婿! 但在利润足够高的情况下,任何时候都不乏欧阳伦这样的人。 边将走私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军队一样有腐败情况! 只不过,他们不敢玩太过,规模远没有当初欧阳伦那么大,也没他那般猖狂。 可朱见深依旧不放心,虽说边将走私不足以影响大局,但这是因为有他这个实权皇帝在,他镇得住,但他不敢保证儿子也能镇得住。 所以……还是要打! 打上一次狠的,让漠北势力肉疼,打消他们的坏心思。 考虑到让这些暗中走私的边将去打他们的买主,多少会有放水风险,朱见深还是决定启用汪直。 朱见深胸有大略,在大事上一向英明,他很清楚,要么不打,打,必要有所得。 不然,不仅白白耗费钱财,还会让人家觉得大明不够强,从而滋生野心。 乾清宫。 汪直受诏而来,恭敬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嗯,平身。” 朱见深端起茶杯抿了口,随意说道:“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太监做了这么些年,想来,文臣武将中,也有不少巴结你的吧?” 汪直一凛,忙再次下跪,道:“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 “呵呵……瞧把你吓的,朕有说怪罪你吗?”朱见深摇头放下茶杯,“你得了权势,必然会有附庸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阻止不了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大过,只要心在朕这儿就成。” “奴婢心里只有皇上!”汪直认真说,接着,讪讪道:“奴婢知罪,奴婢今后会严加注意,皇上,私下结交奴婢的官员有内阁大学士万安,礼部侍郎……” “哎?不用报账,朕召你来不是问罪的。”朱见深摆摆手,沉吟片刻,道:“跟你结交的这些人中,可有擅长兵事的……文官?” 汪直呆了呆,如实回道:“有一个。” “谁?” “都察院的王越。” “右都御史王越……”朱见深缓缓点头,问:“你对此人有多少了解?” “此人颇有谋略。”汪直很机灵,明白皇上可能是想找个文官提督军务,针对性的回答:“他年少寒窗苦读时,对两宋之亡扼腕叹息,愤懑不已,他对胡虏恨之入骨,因此对兵书涉猎广泛……” 朱见深听了个大概,便不再听了,问道:“你能压得住他吗?” 汪直略一沉吟,肯定道:“能!” “那好!”朱见深道,“朕再给你个立功机会。” “请皇上示下。”汪直极力压抑着激动,却仍是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知道,这个功劳是什么——军功! 要带兵打仗了,要向偶像看齐了……汪直清秀的面庞通红。 “朕欲对漠北用兵!”朱见深没有卖关子,“不过这次朕不用边将,你可先去跟那王越通个气。” “是。”汪直声音发抖,咽了咽唾沫,问:“敢问皇上,什么时候……出兵?” “最迟两个月后。”朱见深道,“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准备,莫走漏了风声。” 兵事不比其他,不能临时委任,必须要让人提前做好准备。 不过朱见深也不担心走漏风声,飞黄腾达的事,换谁也不会满世界嚷嚷。 “奴婢遵旨。”汪直磕了个头,问道:“皇上要见他吗?” “现在不见。”朱见深道:“他是配角儿。” 一句话,让汪直本就激动的心直接沸腾起来,简直都要……颅内高潮了。 ~ 汪直退下后,朱见深又召来万安。 朱见深果断干脆道:“万安,找些人弹劾边将走私。” “臣遵旨。”万安能力一般,却很上道,且对自己的能力、立场有着深刻认知,他就皇帝一马仔,只要听话就成。 皇帝不说,他便不问,照做就是了。 在他的运作下,弹劾边将走私的奏疏很快就摆满了朱见深的御案。 朱见深勃然大怒,急召宣府、大同等边镇重地总兵官进京。 后者接到圣旨,心虚的不行,却也不敢抗旨,提心吊胆地来了京师。 朱见深没有直接降罪,也没有让厂卫彻查,只是说接到弹劾奏疏,召众卿来问上一问,可有走私之举。 一见这架势,众总兵当即喊冤,死不承认走私事实,并向文官集团发难。 你们自己屁股都不干净,也好意思弹劾我们? 老子再怎么着,还有守土之功呢,就算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啊,你们这群整日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酒囊饭袋,也有脸说俺们? 文官武将明里暗里斗了百余年,天然不和,本来逐渐缓和下来的矛盾关系,再次进入水火不容阶段。 文官集团心里苦,他们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却也不好明言,也不想明言。 一来,他们确实看不起武将;二来,他们的走私贸易遭受了重创,自然乐意见武将吃瘪,不然心里总不得劲儿。 再一个,成化帝虽说不讲武德,却很重视规则,一般不轻易打破,拿他们当枪使,自会给予一定补偿。 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就掐上了。 文官人菜瘾大,撸胳膊挽袖子就想来个武斗,结果却被……朱见深给阻止了。 就你们那体格,行吗? 朱见深乐意看到京师高官跟边镇重地的武将关系不合,却不想两方成为死敌,他要的是制衡,不是不计成本的内斗。 于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反而做起了和事佬。 安抚完双方,朱见深这才道出最终目的。 任都察院右都御史王越,提督军务! 这是个极为反常的政治信号,不仅武将愣住了,文官也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这是吃错药了吗? 来不及细想原因,他们立即无脑站队,高呼皇上圣明。 武将不满,这是在剥弱他们手中的权力,自然是要反对。 这次,不用朱见深说话,文官就帮他说话了。 他们倒也没直接吵,而是促请皇帝彻查走私贸易之事,只一句话,便堵住了这些大将们的嘴。 谁屁股干净啊? 有些事不查什么都好,一旦上纲上线,天下官员不论文武,十之七八都要被斩首。 浑浊一直是常态。 只是浑浊的程度不同而已。 …… 朱见深解决了边将后,这才放心启用王越,也直到这时,他才颁发旨意。 用兵漠北! 对此,文官是乐意见得的,因为这次虽说是用兵事,但领头的他们文官,机会难得,必须得把握住。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从调粮到调兵都十分顺利,不过朱见深为安全起见,调的都是京营中的精锐。 调兵数量不算多,只有两万,却是绝对的精锐。 王越任统帅,汪直任监军,文官集团不知道的是,这次的监军权力,比统帅还要大。 因为汪直有王命旗牌! 朱见深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信得过、并委以重任的人,还是汪直。 不过,他终究不敢开让太监带兵打仗的先河。 如此费尽心机,也是不愿给后世之君留下一个隐患。 太监是普遍忠心,却也不能毫不设防,有汉唐太监在前,朱见深又岂会不加以小心? 前后忙碌了两个多月,扫荡漠北的明军精锐,总算是踏上了征程。 这一天,朱见深停了朝会,亲率百官为大军送行。 王越激动,汪直更激动,两人都对带兵打仗立军功有着强烈渴望,如今梦想成真,如何不激动? 临行前,二人立下军令状:不破漠北鞑子主力,提头来见皇上! 朱见深含笑点头,亦信心满满。 以目前鞑子的处境,这两万精锐过去根本输不了,无非就是小胜、大胜的区别…… 六岁进宫的汪直,终于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这一年他虚岁才二十二。 在太监这个群体中,二十二岁的年纪可以说相当年轻了,同龄的太监中大多都在干苦力,能混个带班太监就极为了不得了,而他,却已是太监的顶点! 汪直出发了,带着他的少年梦出发了…… 朱见深放松了,他要做的,想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稳定局势,让他的举措深深扎下根去,绝不能让这近二十载的努力,付之东流。 亦或……一朝而亡。 他朱见深,绝对称得上英主! “这一仗打完,就可以好好歇歇了,以后按部就班即可……”朱见深有些疲倦,也放松下来。 自景泰十五年起,到成化十八年,近二十载岁月的斗智斗勇,耗费了他太多心力。 往后的日子,他可以好好享受享受了…… ~ 金陵。 永青侯府。 朱祁镇抚摸着钱氏的手,温声道:“小钱,我们回京吧。” 第189章 天呐,太上皇还活着呢? 钱氏柔柔笑了笑,轻轻摇头:“夫君,妾不想回去。” 她明白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不想让夫君回去。 “这里也挺好的,妾……” “要回去,要回去的。”朱祁镇轻吻着她的手,说:“你说皇后,我的皇后,也是大明的皇后,要回去的,夫君也是要回去的。” 钱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朱祁镇打断:“小钱,莫要使性子!” “夫君……妾知道,你更喜欢这里,留下吧。”钱氏劝道,“姑爷四处奔波,妾不想婉清……” “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朱祁镇摇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不操心他们的事了,我意已决,你莫要再劝。” 钱氏轻轻叹息,道:“还是提前说一声吧,别影响了国事。” “嗯…也好。”朱祁镇点点头:“刚好李宏那混蛋回来,让他跑一趟吧。” … ~ 京师。 乾清宫。 朱见深面对突然来访的妹婿,有些诧异:“清剿倭寇遇到了难题?” “不是,”李宏拱拱手,道:“皇上给予了水师这么大支持,小小倭寇不足道尔,臣这次来,是有其他事。” 朱见深好奇道:“什么事儿要你亲自跑一趟啊?” “呃……”李宏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烦请皇上屏退左右。” “哦?”朱见深一怔,更加好奇起来,他挥手让奴婢们退下,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是什么事。” 李宏拱手道:“皇上,太皇上,太上皇后要回京了。” “啊?”朱见深大吃一惊,旋即,想到数年前李青说起过这个,缓缓平复下来。 他苦笑点头:“什么时候回来?” “太上皇说……皇上这边方便的话,他立即就回来。”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方便,你回去告诉太上皇,随时都可回来。” 见状,李宏也松了口气,笑道:“那臣就回去传讯了。” “不用这么急。”朱见深道,“太上皇回朝这么大的事,岂能默默无闻?这有失朝廷体面。” 顿了下,“你先去连家屯儿小住几日,那处小院儿,朕已让人修缮过了你放心住,朕这边安排一下,到时你带着迎接仪仗返回金陵。” “臣遵旨。”李宏拱手告退。 朱见深望着李宏远去的身影,有些失神,亦有些唏嘘。 三十余载了,上次分别自己还是幼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好吗? 父皇的音容相貌早已模糊,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他隐约还记得……父皇对他并不待见,也没有立他做太子的心思,只是当初亲征阻力太大,迫不得已而为之。 数十年过去,朱见深也释然了,虽有些埋怨,却也谈不上恨,况且,那是自己亲生父亲。 帝王家还是有亲情的。 在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父子,兄弟都有情谊。乐文小说网 以朱见深目前的权势地位,老爹的回朝根本影响不到他丝毫,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明白老爹早已没了做皇帝的心思。 到底是自己父亲,奔着花甲之年而去的老父亲,又不影响他做皇帝,且大明还是以孝治国,他这个皇帝儿子岂能不让父亲回来? “回来也好,落叶归根嘛。”朱见深幽幽吐出一口气,转身去了后宫。 ~ 坤宁宫。 周太后听到太上皇还活着,太上皇后钱氏也健在,且还要回京,她整个人都傻了。 天呐,太上皇还活着呢? 他不死了吗! “母后,母后……” 朱见深唤了好几声,周太后才回过神儿。 她震惊道:“他,他,他不是……他不是在漠北草原吗?” 对周太后,乃至对满朝文武,甚至天下人来说,太上皇早就驾崩了,突然得知人没死,且很快就要回京,换谁都会震惊的无以复加。 周太后震惊,非常震惊,震惊的同时也惊慌不已。 对太上皇她害怕居多,对钱氏,她嫉妒且忌惮。 昔年她的处境,不比现在的王皇后好哪儿去,也多亏她争气,仅被临幸数次就怀了孕,并生了个儿子。 不然,何来今日? 可太上皇对她有多冷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太上皇对钱氏有多宠爱,她亦是十分清楚。 一点也不比儿子对那姓万的婆娘宠爱少! 好日子到头了啊,坤宁宫住到头了啊……周太后惊慌失措,患得患失。 “儿啊,太上皇非回来不可吗?”她拉着儿子的手,满脸的焦急。 她昔年跟着孙氏混,深刻明白太上皇对自己多不待见,人家伉俪情深,而她,就一边缘人物。 老两口一回来,她的处境甚至比王皇后还要尴尬。 周太后都快哭了。 朱见深安抚道:“母后无需惊慌,太上皇无意朝事,不会带来大影响。” 我担心的是朝事吗,我是担心我自己…你是一点也为你老娘考虑啊……周太后郁闷坏了,却又不敢说不让回这种话。 她也没资格说。 “太上皇……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朱见深说,“明儿个朕晓瑜百官,让礼部议上一议,就着人接太上皇。” 顿了下,“母后不想太上皇回来?” “……哪能啊,母后这是开心,开心呢。”周氏开心的都哭了。 朱见深笑了笑,“那成,时间还早,朕这就去召集百官……” “别,可别……” “嗯?” “呃…母后的意思是,现在太上皇……”周氏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知道太上皇在哪儿吗?” “知道啊!” “……那你知道太上皇有无纳妃吗?”周氏道:“不打探清楚情况,万一失了礼节,既让太上皇不喜,又有损朝廷体面,要慎之又慎才是。” 朱见深怔了下,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是要提前打探一下。” “这才对嘛。”周氏稍稍松了口气,问:“太上皇现在在哪儿呀?” “在江南。”朱见深说。 “江南哪里?” “这不重要,反正他快回来了。”朱见深没有解释,只是道:“母后莫忧虑,你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周氏哪里肯信,可她又不能如何,只得讨好皇帝儿子,这也是她最后的依仗了。 “那个……母后再给你选些妃子吧?” 朱见深哭笑不得:“眼下这些就够用,很够用了。” 女人太多,他也吃不消啊! ~ 连家屯儿,小院。 李宏倚在果树下的躺椅上,昔年,干爹就爱躺在这儿,遥想当初,仿若隔日。 这些年干爹回来过两次,但两回来他都没赶上。 李宏有些遗憾,干爹下一次回来,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唉……” 望着树叶缝隙间的斑驳阳光,他愣怔出神。 “李将军在家吗?” “在,”就着初夏和煦阳光快快睡着的李宏坐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皇上,您怎么……微臣参见……”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道,“我们进去说。” 接着,扭头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大内侍卫恭声应是,这一次,他们并不担心。 李宏不是流浪汉,而是朝廷命官,自不会对皇帝不利。 二人走进客堂,落座后,朱见深才问:“太上皇除太上皇后外,可还有其他……妃嫔?” “没有,”李宏摇头:“就太上皇跟太上皇后,贱内……咳咳,长公主不回来。” 朱见深缓缓点头,沉吟道:“关于长公主…朕不想恢复她称号,她要成了公主,你这水师统领也做不下去了。” 李宏挠挠头,讪讪道:“家妻也是这么想的。” “嗯…她不怪朕这个大哥就好。”朱见深笑笑,接着问道:“关于太上皇回京事宜……他有何要求?” “太上皇没什么要求。”李宏摇摇头,“他们已经秘密搬出了永青侯府,住进了多年前购置的金陵城外宅院,就等微臣去回信了。” 顿了下,“太上皇说让皇上安心,他只是……想回来了,并无意于朝政,也不想管事儿了。” “朕明白。”朱见深道:“大明的皇帝当然不能在外漂泊一生,朕是欢迎太上皇回京的,很欢迎。” 叹了口气,又道:“明日朝会,朕就公之于众,大概后日便能启程。” “哎,好。”李宏笑着点头,任务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朱见深也笑了笑,转而问:“倭寇清缴的如何了?” “倭寇对上我大明水师,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李宏傲然说,接着,又尴尬一笑,讪讪道:“大明水师能摧垮倭寇的人,却摧垮不了倭寇贪婪的心。” 犹豫了下,又补充道:“其实倭寇中,有不少是汉人假扮的,甚至……还有百姓参与其中,想彻底解决,却有一定难度。” 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李宏还是放不开。 当然,彻底放开手脚,也会带来恶劣影响。 朱见深也明白这点,苦笑点头:“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就当是给水师练手了,朕会想办法解决关键,你且不要急。” “臣遵旨。”李宏拱手称是。 朱见深疲倦叹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朕贵为天子,却也无法阻挡天下人好利的心啊!” 做皇帝…难啊……他在心里又补了句。 第191章 太上皇回京 这一下,周氏清醒了,也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 她忙上前俯下身,拍拍贞儿的脸,“醒醒,快醒醒……” 贞儿疼得嘴角直抽抽,却就是不睁眼,一副‘讹上你了’的样子。 周氏哪里看不见,气得后槽牙都咬碎了,骂道:“别装了,你这贱人……” 话没说完,就见五六个奴婢们急匆匆进来,先是一愣,后又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 “她是自己弄的,不关本宫的事。”周氏解释,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跟奴婢解释的必要,便冷哼道:“快把她给本宫弄醒。” 奴婢们面面相觑,满心为难,却也不敢违背太后命令,只好上前轻唤道:“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 唤了许久,也不见皇贵妃有反应。 “太后娘娘,皇贵妃她,她昏厥过去了,还是快请太医吧?” 周氏气够呛,咬牙对贞儿说道:“你就装吧!” 她冷笑道:“今儿本宫就不走了,看你能装多久,一会儿太医来了,看你还怎么装下去。” ~ 乾清宫。 朱见深正在批阅奏疏,忽闻外面奴婢焦急着喊着:“皇上,不好了,皇贵妃晕厥过去了。” “啊?”朱见深立即撂下朱笔,匆匆来到外殿,急吼吼道:“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知详情。”这奴婢不敢说,只是道:“已经请了太医。” 朱见深没再问,拔腿就往永宁宫跑。 他到时,太医还没到,就只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贞儿,以及一旁冷笑连连,说风凉话的母后。 朱见深快步上前,在床边坐下,待看清贞儿额头一片殷红,双颊清晰可见的通红掌印,顿时全明白了。 “母后,贞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你竟如此狠心?” 朱见深怒了。 迎上儿子的眼神,周氏没由来的一阵心虚,撇头看向别处,淡淡道:“本宫可没动她一根手指头,这是她自己弄的。” “呵呵。”朱见深冷笑:你当朕是傻子不成? 婆媳水火不容不是一天两天了,长达十余年都是如此,朱见深几乎没过脑子,就给定了性。 ——亲娘打的! 看着贞儿这副模样,他怒火中烧,又无比自责,明明知道婆媳不和,自己却还让她们独处,真的是…… 当着奴婢们的面儿,他不好指斥亲娘不对,只是语调生硬道:“母后没别的事,就先回坤宁宫吧。” “儿啊,你听母后说……” “叫朕皇上吧。” “……皇上,她这真是自己弄的,母后没动她一根指头。”周氏气得不行,“这贱人……” “母后!”朱见深强压下怒火,吁了口气,用极其冷淡的口吻说:“请母后回坤宁宫!” 周太后破防:“你是信她,还是信母后?” “来人,送太后回坤宁宫。” “皇儿,你被这老女人骗了啊!”周氏气得面容扭曲,“你不孝啊!” 朱见深不理,只是恶狠狠朝进来的太监吼道:“还不快送太后回坤宁宫?” “是是…奴婢遵旨。”小太监压力山大,讪讪恭请,“太后娘娘……请,请。” 周太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气得昏厥过去,好在小太监及时扶着,才没有摔倒。 然,朱见深却不为所动,在他看来,母后才是装的。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周氏惨笑连连,面如死灰。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太上皇回京前失势,更没想到会败在万贞儿手里。 … 贞儿经太医诊治,幽幽醒来,一睁眼就哭,哭得朱见深肝肠寸断。 “皇上,母后好可怕,臣妾……呜呜呜……” “不怕不怕,有朕在呢,这次是朕的过失。”朱见深心疼坏了,昔日对老娘的怨念重新点燃,火气噌噌往上窜。 太上皇后回来了也好,这后宫,也得有制衡才是。 贞儿哭了许久,才渐渐停歇,为防周氏来个鱼死网破,她便把当初孙氏欲让太上皇纳她为妃,太上皇却不肯的事说了。 朱见深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头表示知晓,并未有不快神色。 对这个不计回报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万姐姐,他爱的深沉,亦非常宽容,再说,这也不怨贞儿,都是当年的孙太后乱点鸳鸯谱。 对那个皇奶奶,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见状,贞儿稍稍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至于太上皇那一关……历经这次苦肉计,想来皇帝夫君也会不计代价的尽全力争取。 她跟朱见深的感情一点都没掺假,但这次关乎生死,她不得不耍些心机。 不得不说,同为跟着孙氏混的人,贞儿的段位,比周太后要高太多。 这主要也是贞儿出身更低,且从小就跟着孙氏混,深谙宫斗之术。 … 五月,金陵。 李宏先一步赶回来,跟岳父母说了皇帝态度。 老两口闻言,双双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回去并不会影响现有格局。 朱祁镇吁了口气,问道:“仪仗队伍何时过来?” “小婿回来时,仪仗队伍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个三五日就能赶来。”李宏道,“皇上还命小婿提前通知直隶六部,称不可怠慢了太上皇。” 朱祁镇轻轻点头,转而看向爱女:“婉清啊,你回去侯府去吧,爹娘这就要回京了。” 朱婉清眼红红的,赌气似的说:“爹爹,女儿也要跟去京师,不能侍奉爹爹娘亲,女儿枉为人子。” “你去干嘛?”朱祁镇眼一瞪,“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已为人妇,要为夫家着想……” 见女儿泫然欲泣,朱祁镇顿时心疼,语气缓和下来:“爹爹是太上皇,娘亲是太上皇后,我们是回去享福去了,你莫要难过。” 钱氏也柔柔劝道:“婉清,你莫使性子,你也是当娘的人了,也要为子女着想才是,好好过日子。” “嗯…。”朱婉清哭着点头。 她知道,爹娘这一走,再见一面只怕是千难万难,百年之后,更是连祭拜都难以做到。 “莫哭了……”钱氏温柔地抚着女儿的脸,“要好好生活,快快乐乐的,你过得好,娘亲和爹爹才会开心。” “嗯嗯。”朱婉清还是哭,满脸不舍、眷恋。 自那年李叔告诉她,她爹娘终究是要回京师时,她就做好了准备,但真当这天到来之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一想到没有爹爹娘亲可以依靠了,她就心慌,她就难受。 朱祁镇也不舍,他对独女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可眼下是该说再见了。 “婉清,回去吧。” 朱祁镇道:“李宏,你去跟直隶传过旨意后,也回侯府去,别再掺和这件事了,尽量淡化自己在这个事件中的身影,侯府那边儿,也得做好提防,不能让人怀疑我的真实身份。” “小婿明白。”李宏点头。 朱祁镇叹了口气:“好好待婉清,以后你要是想纳妾……就纳吧,但你要欺负她,对她不好,老子绝不饶你,谁的干儿子也不行!” 这个对女婿硬气了十余年的老泰山,在临别之际,终是放低了姿态,就是怕女儿受苦。 李宏神情认真:“小婿有婉清足矣,不会纳妾,更不会欺负婉清。” “好…好啊。”朱祁镇眼睛湿润,长长叹息一声,挥手道:“都走吧。” 李宏、朱婉清双双下拜,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期,尤其是对朱婉清来说,可能就是诀别。 夫妻二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 ~ 六月底。 朱祁镇夫妇乘銮驾抵达京城,阔别数十年,他望着这陌生却熟悉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却是愧疚居多。 銮驾刚停下不足一刻钟,城门便大开,接着,朱见深亲率百官出城,恭迎太上皇! 朱祁镇望着逐渐接近的队伍,转过头,轻声对钱氏说:“小钱,你身子不要紧吧?” 钱氏轻轻摇头:“不妨事的,咱们下龙辇吧。” “嗯…我扶你。” 老两口下了銮驾,迎接队伍也到了近前。 二人都换上象征着太上皇,太上皇后的常服,十分显眼。 朱见深望着这陌生的父皇,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撩袍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随着,朱见深的下拜,所有人尽皆下跪,高声道: “臣等参见太上皇、太上皇后;恭请太上皇,太上皇后回京。” 朱祁镇默了下,喊出那句久违的台词:“平身!” “谢太上皇。” 朱见深起身后,又朝钱氏长长一揖,“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钱氏和善的说。 朱见深直起身,这才上前赔罪道:“父皇,母后,我们一路劳苦,儿臣有失远迎。” “无妨。”朱祁镇笑了笑,道,“还是先回宫吧。” 他没理会周氏,也没理会文武百官,至于皇帝儿子的妃嫔,更是看都没看。 他在乎的只有小钱…… “是。”朱见深又是一揖,“恭请父皇、母后移驾。” 待老两口进了銮驾,他这才转过身,坐上了自己龙辇,“回宫!” 小太监扯着嗓子大喊:“起驾啦……!” 太上皇在前,皇帝在后,接着是太后周氏、皇帝嫔妃,然后才是文武百官。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城…… 第193章 真诚才是必杀技! 儿子的这句话,成功把朱见深干沉默了。 他不知儿子是受了人点拨,还是自发问出这个问题,不过眼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对。 但,他又不能不答。 “为何这么问?”朱见深飞速分析着,一边拖延时间。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如此英明的自己,竟会被憨直的儿子给难住。 这问题问得……他想骂娘。 朱佑樘闷闷道:“儿臣觉得父皇对儿臣不太满意。” “有吗?” “嗯。” “……”朱见深被他的耿直打败了。 储君,国之根本,岂可轻言废立? 换太子的成本实在太大了! 大明立国百余年,从未发生过改立太子之事,这也是大明皇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根本原因。 诚然,也曾有不愉快发生,但相对来说,这已经算很好了。 可一旦出现改立太子的情况,哪怕一次,皇家亲情便会被击得粉碎,同室操戈必然发生。 无他,九五至尊的位子诱惑力太大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种立储方式看似毫无公平可言,可恰恰如此才能使人服气。 一切看命! 做不成储君是你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谁让你不是老大呢? 可若是废长立幼,其他皇子会作何感想? ——既然都有资格做太子,那为何不能是我? 这带来的恶劣影响太大了,首先可以预见的就是兄弟相残,接着,还会出现官员们各自拥立心仪的皇子,力争储君之位,以立下从龙之功。 这不仅会造成极大的国力内耗,且被拥立的新君上位后,既要铲除昔日敌对的异己,又要给拥立自己上位的官员政治回报; 如此,朝局必然演变成同一派系。 届时,只怕皇权都要旁落了。 然,可怕还不止于此,在皇帝可以随意废立太子的情况下,羽翼稍成的太子,会不会担心自己被换掉,从而带着心腹大臣发动政变? 答案是肯定的! 退一步说,即便太子念及亲情,太子背后的大臣呢? 他们可没有退路,自然也会把太子逼上不得不反的绝路,莫说逼宫,弑君弑父都不是没可能。 在‘皇帝’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许久一阵沉默后,朱见深正面回答:“皇明祖训,立嫡立长,我大明立储无一不是如此,你又何必一问?” “儿臣觉得父皇更喜欢弟弟。”朱佑樘说。 “你这是小心眼儿。” “不是,父皇您真的……” “嗯?” 朱佑樘:“……” “那您会不会换太子啊?”朱佑樘非要一句痛快话。 这混账东西……朱见深拳头硬了硬,咬牙道:“不会!” 作为皇帝,朱见深当然有权力废立太子,但行使这个权力所付出的超高政治成本,哪怕是他,也承受不起。 即便是磨砺太子,他也只是让其有心理压力,从不敢明言什么‘表现不好,让朕不满意就换了你’之类的话。 充其量也就给一些暗示,至于群臣那边,他连暗示都不敢。 否则,平稳的朝局立时就会乱起来,远比他清理官僚机构冗员、清剿走私商队要严重得多的多。 毕竟……二皇子今年都七岁了。 朱见深气吼吼道:“满意了吧?” 满意了……朱佑樘讪讪道:“父皇息怒,儿臣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朱见深脸更黑了,哼道:“你身为储君,应当想着如何提升自己,而不是储君之位坐不坐的稳,懂吗?” “是,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朱佑樘低头认错。 朱见深巴掌扬了又扬,最终愤愤收回,哼道:“告诉朕,是谁授意你问这个问题的?” “没有人授意儿臣,”朱佑樘摇头,“儿臣就是觉得父皇想换太子。” “谁让你觉得了?”朱见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逆子……给朕滚出去。” “父皇息怒,儿臣告退。”朱佑樘缩了缩脖子,溜之大吉。 混账,气死我了……朱见深气够呛,精心布置的磨砺太子计划,彻底流产。 他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却被儿子给将了军。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 坤宁宫。 随着朱祁镇的到来,宴席也宣告结束。 一众儿媳规规矩矩地恭敬站立,周氏也全然没了昔日威严,温驯得跟个兔子似的,还一个劲儿献殷勤。 然,朱祁镇却只是‘嗯嗯啊啊’的应付几句,便牵起钱氏的手,道: “一路劳顿,别在这儿坐着了,快休息吧。” “太上皇说的是呢,”周氏忙走上前,拉着钱氏的另一只胳膊,“妹妹早已为姐姐收拾好了寝宫,咱们姐妹多年不见,以后住一起也能聊天解闷儿。” 她还是不想搬出坤宁宫。 朱祁镇皱眉,“你们很熟吗?” “呃…处着处着不就熟了嘛。”周氏讪笑,“这也是多年不见,当初臣妾和钱姐姐……” “当初你们也不熟。”朱祁镇不咸不淡的说。 周氏垂眉低头,心情难过。 公婆谈话,一众儿媳可不敢插嘴,更不敢表露丝毫异色,一个个抿着嘴。 爽啊,真爽啊……贞儿大感解气。 只不过,解气的同时她也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臣妾这就搬出坤宁宫。”周氏无力的说。 “不用,你继续住吧。”朱祁镇淡淡说道,“我们去长乐宫住。” “啊?”周氏都惊呆了,疯狂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好一会儿,才勉强装出一副遗憾模样:“那,这,这样啊,那以后臣妾就多走两步。” 好气哦……贞儿悄悄翻白眼儿,瞬间不爽了。 不料刚一抬头,就跟公公来了个对视,她心中一凛,忙重新低下头,心肝狂跳。 朱祁镇深深看了眼贞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钱氏拉了拉衣袖,“臣妾有些累了。” “嗯,我们回长乐宫。”朱祁镇点点头,牵着钱氏往外走。 “臣妾(儿臣妾)恭送太上皇。” ~ “夫君,你别再针对任何人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钱氏柔柔说道,“不管怎么说,小周也是见深生母,还是和气一些才是。” 朱祁镇呵呵冷笑:“你莫被她装出的模样欺骗了,你忘了昔年她跟着孙太后时的嘴脸了?” “都过去了。”钱氏幽幽一叹,劝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毕竟是当今皇上生母……” “那又如何?”朱祁镇淡淡道,“我还是皇帝的亲爹呢,再说了,只要不涉及皇权,谁敢对我说个不字? 人善被人欺,小钱你这温吞吞的性子是该改改了。”朱祁镇哼道:“幸好先生把你带去了金陵,如若不然,你指不定会被她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钱氏轻笑道:“这不是有夫君在嘛,谁敢欺负臣妾啊?” 顿了下,“以前的事不提了,臣妾就想余下的这些日子安安稳稳的,还有那个皇贵妃,昔年她不过一宫女,奉命行事罢了; 没有她也会有其他宫女,妾观皇上对她颇为宠爱,别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搞得你们父子不合,若是那样的话,臣妾死了也不闭眼。” “说什么丧气话呢,好好调养身子。”朱祁镇沉声道,“为夫带你回来是享受生活的,好好活着。” “嗯,好。”钱氏笑笑,“妾答应夫君,夫君也得答应妾。” 朱祁镇点点头,闷声道:“就依你吧。” 钱氏这才松了口气,“夫君,妾想休息会儿。” “快休息吧,以后别再顾忌别人如何了,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朱祁镇扶她到床边躺下,“什么应酬不应酬的,管那些做甚?” “嗯,妾听夫君的,不应酬。”钱氏疲倦笑笑。 一路劳顿,尽管龙辇足够奢华安逸,但还是会使人疲惫,何况钱氏本就身体极差,又应酬了这么久,她确实很疲惫…… 很快就睡了过去。 朱祁镇轻叹一声,将冰桶移开一些,又给爱妻盖上真丝薄毯,他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彻底睡熟,他才起身走到窗前。 打开窗,看着午后阳光,看着阳光洒在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刺眼光芒,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一阵失神。 其实,他回来并不是为了享受生活,而是为了身后事,两口子的身后事。 不过,代价也是巨大。 ——失去自由。 朱祁镇明白,余生他将在长乐宫度过,再没有在金陵时那般惬意、潇洒。 不过,他没有抱怨,他也没资格抱怨。 人终究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哪怕他曾经是皇帝…… 许久,朱祁镇关上窗,走到一旁书架随手拿起一本,坐在椅上打发无聊时间。 这书既不是经史子集,也非诗词歌赋,而是茶馆说书人的话本,没什么营养,却是解闷儿的不二之选。 这是朱见深让人在民间搜罗采购的,整整一书架都是话本、戏本;为的就是不让父皇无聊。 尽孝的同时,也希望父皇安定下来。 朱祁镇明白儿子的用意,他坦然接受儿子的安排。 晚夏气温依旧燥热,不过在宫殿的奢华构造,以及冰块的加持下,寝殿中十分凉爽,一点也闷热。 单从物质生活方面,比在金陵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祁镇一页页翻阅着,打发着无聊,不时撇头看看爱妻睡醒了没…… 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挺好。 第194章 苦一苦官员 乾清宫。 朱见深日常批复完奏疏,倚在龙椅上品茶小憩,眉宇间有着淡淡愁容和疲倦。 大刀阔斧之后,如何平稳落地才是最考验人的。 改土归流基本全面落地,却也迎来了一系列难题,旧有秩序的打破带来了强烈震荡,新上任的官员对土司的风俗人情并没有深刻认知、了解,土司也对朝廷的管教很排斥,加之原有土司官从中煽风点火,双方相处很不愉快。 大明官员嫌土司不服管教,土司嫌大明朝廷事儿多,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甚至有时连沟通都是鸡同鸭讲。 其实,朱见深早有心理准备,他任命原有土司官做大明官员副手,并未一刀切似的全数剥夺旧有既得利益者的权益,可阻力……仍是超出了他的预估。 大明官员有天然优越感,看不起这些土司族人,且也都想着赶快做出政绩,获得朝廷嘉奖,甚至升迁。 而土司人过惯了散漫生活,猛地一下接受如此多的条条框框,自然难以忍受,抵触心理异常强烈。 这也就是慑于大明军威,不然,那些个土司族人非得‘吃’了这些个白面书生不可。 就你会巴巴? 俺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一个外姓人上来就指挥我们该这样,该那样,你咋那么多事儿? 你凭什么事事指手画脚? 就凭我是朝廷命官! … 双方的矛盾朱见深看得明白,可明白归明白,这还真不好解决…… 一旦解决不好,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朱见深仰脸望着梁顶,喃喃道:“管紧了会逼反了人,管松了又会使其骄纵,还不能打击官员的上进心,如何拿捏这个度……难啊!” 良久,朱见深坐起身,苦笑道:“眼下,也只有苦一苦官员了。” 暗里骂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差再多一些,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两害相权取其轻,土司逼得太急有可能会造反,但相对来说,官员们的忍耐度会高很多。 毕竟……任何时候都不缺想吃朝廷这碗饭的人。 “来人,拟旨。”黔驴技穷的朱见深,只能下中旨了。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任职土司官者,需尽快联系家人,举家搬迁任职地,限时六个月,一路差旅费由朝廷报销,到期若有延误、遗漏者,就地革职! 任期满三年后,朝廷统一考核,有功者升官加俸,有过者削职治罪,无功无过者,降职! 钦此。” 小太监放下笔,念了一遍,问:“皇上,可还有补充?” “就这样吧。”朱见深重新倚在椅上,道:“这道旨意交由万大学士,让其晓喻各地任职土司的官员们。” “奴婢遵旨。”小太监行了一礼,捧起圣旨退出大殿。 这是朱见深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称不上妙手,却也勉强够用,只是……压力全给了在土司任职的大明官员。 把家人都接了去,这些个官员就有了顾忌,他们便不敢再打着朝廷名义,实则为了政绩蛮干。 但不干亦或浑水摸鱼又不行,否则考核期一到,不是罢官治罪,就是降职,无论是哪个,都不是那些官员想看到的。 这一手下来,可以说把他们的后路全给堵死了。 好在,朱见深还给他们开了一扇窗,干得好有赏! 虽说这窗口不大,但总归也是条升迁之道。 平民逼得急了会造反,官员却轻易不会。 英明的顶层统治者是真心关爱底层,因为底层有着无穷大的力量,但顶层对中层的态度却很谨慎,既怕他们向下盘剥太凶,又怕他们向上跃进太猛,从而影响自身,所以……只能制衡。 做皇帝,确实难! … 朱见深呆坐许久,才起身出了乾清宫。 原本打算去永宁宫,没走几步却又想起太上皇刚回京,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应该去问候一番。 于是便移步去了长乐宫…… “父皇、母后,可还住的习惯?”朱见深表达关心,“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下面奴婢,在自己家就没必要客气了。” “挺习惯的,”朱祁镇点点头,“也没什么需要,这样就挺好。” 见钱氏去倒茶,他忙起身,“我来。” “我来我来。”朱见深忙自告奋勇,为人子者,岂可让父母为自己斟茶? 朱见深倒着茶,一边说:“这些个奴婢竟这般懒惰,朕……” “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进来伺候的。”朱祁镇摆摆手,“你母后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这样啊……”朱见深缓缓点头,他也看出钱氏身体抱恙,“母后请用茶。” “皇上客气。”钱氏接过茶,笑道:“你们聊吧,我有些疲倦,去休息一会儿。” 朱见深一揖,目送钱氏走去内殿,这才转过身,又奉上一杯茶:“父皇请用。” 朱祁镇接过抿了口,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问道:“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一些。”朱见深苦笑,“不过也习惯了,如今暴风雨刚过,滋润大地的同时,也不可避免造成了坑坑洼洼,挺过这几年就好了。” 朱祁镇虽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到个十之六七,叹道:“当皇帝难,当一个英明且有作为的皇帝更难; 慢慢来吧,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事缓则圆……” 他倏地住口,自嘲笑道:“算了,为父也没能力教你什么,你看着来,勤政自然是好的,却也要兼顾身体。” “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朱见深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接着又放下,关心问:“母后的病……还是请太医来诊治一番吧?” “不用了,她本来没病,只是……”朱祁镇叹了口气,突然问:“你和那个皇贵妃……” 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问,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感情如何?” “儿臣很喜欢她,非常喜欢。”朱见深心中一突,眼神怪异,似乎在宣誓主权:“昔年那段艰苦岁月是她陪伴儿臣一路走来,且不求回报,儿臣不能没有她。”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什么眼神儿……朱祁镇颇感无语。 “父皇的意思是……?”朱见深试探问。 朱祁镇淡然摇头:“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问,当初……” “当初的事儿臣听她说了,”朱见深抢先道:“过去的事就算了。” 朱祁镇更无语了:你这话……咋弄得我这个当爹的,想跟儿子抢女人似的? “你多心了,父皇是说……你母后身体不好,有她一部分责任。”朱祁镇道,“当然,她也只是奉命办事,真正的元凶是你皇奶奶……” 朱祁镇简单说了下当年之事,然后道:“这也是我对你生母,以及那个万贞儿厌恶的原因,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惩罚她们,而是想让你明白……” 顿了下,“这后宫一样得治理,不然,也会酿成祸端。” 朱祁镇淡淡道:“父皇当年刚登基那会儿,把持朝政的是你太奶奶……那时父皇年龄小,却也懂事了; 坦白说,你太奶奶没什么坏心思,也是想把事情做好,但,从结果来看……很一般。” 朱祁镇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她之后,你奶奶也欲效仿,且外臣也想促进此事,若非有李青在,就当年那局势……尚且人微言轻的我,还真搞不定。” “外臣勾结后宫,乃大祸患啊!”朱祁镇叹息。 朱见深脸上一热,明白自己曲解了父皇,同时,也察觉出了父皇这是话中有话。 “父皇是说……?” 朱祁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太奶奶能把持朝政,是因为她有宣宗遗诏,不过你奶奶可没有,可她却是差点儿成功; 若非李青上来就把杨士奇给掀翻了,双方联手的情况下,我根本掌控不住局势。” 顿了下,问:“你可知宣宗驾崩后,殉葬了多少妃嫔?” “儿臣不知。”朱见深摇头。 虽说这些都有明文记载,但他哪有时间关注这个啊? “除了出家的胡氏,以及你二叔生母,余者尽皆殉葬。”朱祁镇道:“而这,并非宣宗本意,而是你奶奶的手笔。” 朱见深心头震惊,若非父皇说起,他怎么也不会知道,宫中居然还有这等事发生。 他在想,万一自己有个好歹,贞儿会不会被某些人殉葬。 这……不是没可能! 朱见深眉头深深皱起,沉吟良久,道:“父皇的意思是……后宫还是要热闹些才好,也就是……废除殉葬制度?” “你觉得呢?”朱祁镇反问。 朱见深略一犹豫,点头道:“可行。” 顿了下,为难道:“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啊!”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好像跟催老子死似的。 朱祁镇笑了笑,说:“总会有的。” “呃呵呵……”朱见深干笑,却是不敢接话茬。 … 父子又聊了些其他,朱见深起身告退。 朱祁镇靠在椅背上品着茶,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清晨,那恐怖的一幕…… 他轻叹一声,自语道:“就当是……赎罪吧。” 第195章 汪直大胜 七月初。 这天,漠北军情来报,汪直、王越率骑兵奇袭,斩敌千余人,俘获战马七千余匹,驼、牛、羊等牲畜五千三百余,弓、矢、甲等万余…… 朱见深大喜。 他倒不太看重这些丰厚战果,他看重的是漠北草原上的势力失去这些物资后,日子将会过得何等艰难。 没有这些赖以生存的东西,要么去抢其他势力,要么被其他势力进一步洗劫,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大明来说,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好啊,好!”朱见深心头畅快,“汪直果然没让朕失望。” ~ 次日早朝。 朱见深将汪直的战绩公之于众,满朝官员自然个个开心。 不过,恭贺之余,他们把功劳全安在了王越身上,全然不提汪直分毫,这令朱见深颇为恼火。 朱见深当然明白,这是文官在为插手军队造势,这一点他不意外,他恼火的是这些人太没品了,一点也不讲究。 吃独食是吧?行,那朕就让你们一口都吃不上……朱见深没有直接发火,因为犯不上,也没有必要。 动不动就震怒,气也气死了。 朱见深只是说,将士们打了大胜仗要好好犒劳,便转移了话题…… 朝廷打了大胜仗,上对国家,下对百姓,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哪怕是没有得到实惠的百姓,都会产生一种优越感。 这是国家强盛的强有力证明,所以,军功从不遮掩。 朱见深有意造势,文官集团也有意造势,以至于大军还未归来,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了。 只不过,双方造势的侧重点不同,朱见深是为汪直造势,而文官集团却是为王越造势。 从民间舆论反响来看,显然是文官集团更胜一筹。 没办法,太监这个群体,天生就不招人待见。 在这个最重视孝道的时代,断了子孙根的人,很难以让人瞧得起。 … 永宁宫。 贞儿奉上茶,状似无意的说:“皇上,汪直这次立下大功,你要如何赏赐他啊?” “当然是重赏啊!”朱见深呵呵笑着说:“朕还要赏你呢,要不是你举荐,朕就错过这么个人才了,他能有今日也是你教的好,说说,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贞儿好笑摇头:“臣妾啥都不缺,还要什么赏赐啊?” “哎?必须要!”朱见深心情不错,笑道:“机不可失,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好好把握。” “那皇上既然这样说,臣妾就斗胆了。”贞儿试探着说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皇上可否允准?” “说说看。” “皇上可否先答应?” 朱见深蹙了蹙眉,道:“你先说。” 贞儿无奈,只好道:“臣妾想请皇上,不要奖赏汪直。” “这怎么行?”朱见深果断拒绝,“无论是谁,立了功都要奖赏,不然谁还肯为朝廷卖命?” “那就赏赐他一些钱财,可好?” 朱见深还是拒绝:“不成,这么大的功劳,仅赏赐一些钱财,岂不显得朕刻薄寡恩?” 贞儿苦笑道:“他现在已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太监,皇上你还能赏他什么?他毕竟……只是个太监啊!” 贞儿很聪明,她已经察觉出了苗头不对,如今的汪直权柄已然滔天,再进行封赏……怕是离大祸临头便不远了。 当一个人到了赏无可赏的时候,通常就是他倒大霉的时候。 眼下汪直便是如此。 他起点太高了! 对这个当儿子养大的奴婢,贞儿付出了真情实感,实不愿他走到那一步。 尽管皇帝夫君一再承诺不杀汪直,但贞儿看得明白,别真指望天子一言九鼎,君无戏言。 皇帝说话不算数的多了,比如方才还说‘无有不允’,现在却是毫不客气的拒绝。 小祖宗宠她,爱她,却不会为了她,置大局不顾。 汪直从始至终就是一把刀,当这把刀锋锐、刚硬到极点之时,便是折断之日。 “皇上,太监权柄太大,一样会危害江山社稷。”贞儿劝道,“他现在的权势已然盖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再进行封赏……内廷就失衡了啊!” 朱见深不悦道:“朕说过,朝局的事你不要多嘴。” “可是……” “你还不是皇后呢!”朱见深大声打断,平复了下,哼道:“便是皇后、太后,也不能干政,贞儿,你莫要恃宠而骄。” 贞儿沉默,自怜自伤。 见状,朱见深有些后悔,却也没有哄,起身道: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才公平,朕……朕出去散散心。” “皇上慢走。”贞儿低着头,眼睑低垂。 她好像哭了……朱见深心疼。 不过他依旧没说软话,转身出了永宁宫,本来很好的心情,此刻也喜悦荡然无存。 刚出殿门,就碰上了纪淑妃。 看得出,纪淑妃这些时日很舒心惬意,整个人十分松弛,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给人一种清闲轻快之感。 朱见深驻足,好奇道:“你最近心情很好啊?” “呃…是。”纪淑妃盈盈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免了免了。”朱见深摆摆手,道:“陪朕走走吧。” “是。”纪淑妃只得取消跟贞儿下象棋的娱乐,陪着皇帝夫君散起了步。 两人相处不多,朱见深对这个无心插柳的妃子并无太深感情,却绝不讨厌,怪只怪纪淑妃这性子太木讷了。 莫说贞儿,她要是能有宸妃的一半讨好人的手段,也不至于是如今地位。 哪怕儿子是太子,她也一直是边缘人物,不过纪淑妃反倒乐在其中。 “说说,最近遇上什么喜事了?” “也没什么。”纪淑妃讪讪道,“就是看着佑樘一天天茁壮成长,心里开心。”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明悟过来,轻笑道:“是因为朕说了不会改换太子,你才这么开心的吧?” 纪淑妃一凛,忙道:“换不换太子,一切皆由皇上说了算,臣妾哪敢为此喜怒哀乐啊?” 朱见深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轻声说道:“佑樘性子随你多些,有些木讷仁弱,他日你做了圣母皇太后,这性子要改改才是,你上面还有皇后,再上面还有太后,哪怕是为了佑樘,不能让她们作妖,懂吗?” “皇上万岁。”纪淑妃说。 朱见深苦笑,也有些生气:“朕与你推心置腹,不是听你说场面话的。” 第196章 争气 乾清宫。 朱见深接见了汪直、王越,并向其询问了战斗经过…… 末了, 对王越道:“王爱卿,你是想在都察院继续任职,还是想进入武将体系?” 文武不可兼得,哪能既做文官,又做武将,从头至尾,朱见深都没想过要王越兼任文武。 王越有些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取舍。 见状,朱见深换个问法,道:“宣府总兵跟都察院右都御史,你选哪个?” 宣府总兵?王越怦然心动。 这次,他不再犹豫,恭声道:“臣愿为大明守土戍边。” “说的好!”朱见深哈哈一笑,接着又道:“这件事你要严格保密,在你没有去宣府任职前,仍任右都御史之职。” 顿了下,“我大明非军功不得封爵,朕相信你的能力。” “是,”王越声音发颤,面庞通红,“臣必不负皇上栽培。” “嗯,你且先回去歇息吧,过两日庆功宴莫要迟到。” 王越恭声应是,重重磕了个头,退出大殿。 朱见深正了正身姿,收敛笑意,“汪直。” “奴婢在。” “这一战下来,你有何收获?”朱见深问。 汪直沉吟了下,拱手道:“奴婢有句放肆的话想说。” “说。” “奴婢觉得,这次斩获本不止于此,怀疑……”顿了下,汪直沉声道:“奴婢怀疑,有人通风报讯。” 朱见深皱了皱眉:“理由呢?” “这次出征的都是骑兵,我们带的给养也不多,赶路速度奇快无比,且我们还有详尽地形图,行军非常高效,饶是如此,还是慢了半拍。”汪直道,“奴婢觉得,是边将中有人故意透漏风声,以……养寇自重。” “嗯……”朱见深缓缓靠回椅上,嘴角牵起一抹苦笑,笑容充满无奈,疲倦。 中饱私囊的不止文官,武将也很是一样,由于连续几代帝王,都对武将,尤其是边将持谨慎态度,这也造成了他们有恃无恐。 ‘武将这块,也是该动动了……’ 朱见深呼出一口浊气,重新坐起身子,道:“你可有证据?” 汪直摇头。 “……” 沉默了下,朱见深又问:“若你兼任宣府镇守太监,可有把握杜绝这种风气?” “有!” 汪直回答的干脆。 朱见深笑了,“有魄力,王越去宣府上任后,你也一起。” 顿了顿,又补了句:“御马监掌印,西厂提督仍由你来兼任,你可随意往返京师、宣府。” “是!” 汪直心怀激荡,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再建军功了。 朱见深看着这样的汪直,内心多少有些歉疚,笑道:“去永宁宫吧,给皇贵妃请个安,这几日就别去御马监了,在宫里歇息一下,庆功宴过后再忙。” “是,奴婢遵旨。” 汪直叩头,“奴婢告退。” ~ 永宁宫。 汪直捧着礼盒在殿前止步,让人禀报,得到娘娘允许后,这才走进宫殿。 “奴婢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安康。”汪直执礼甚恭,态度之恭敬,不输对皇帝。 “免礼。” 贞儿虚扶一把,朝左右道:“都退下吧。” “是,娘娘。”奴婢们屈身一礼,退了出去。 “汪直,皇上赏了你什么?”贞儿问。 “皇上让……”汪直看了眼左右,确定那些奴婢听不到了,才小声道:“皇上让奴婢兼任宣府镇守太监。” 他脸上透着得意,仿佛是有出息的晚辈,在向长辈炫耀,也像是对长辈的付出做出回报。 娘娘,奴婢给您争气了……汪直心说。 太争气也不好啊……贞儿暗叹。 “娘娘,奴婢没给您丢脸吧?”他矜持的问。 贞儿暗暗苦笑:汪直啊汪直,你快大祸临头了,你知道吗? 她心疼汪直,但皇帝夫君更重要,因此,她没有明言,只是问:“汪直,你想做镇守吗?” 汪直点头。 他才二十二岁,他很年轻,他有抱负,他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高娘娘在宫中的身份地位,他想回报这个将他拉出苦海的人。 若不是娘娘,他现在还在浣衣局洗衣服,亦或做些刷马桶之类的脏活,哪有今日荣光? 贞儿轻叹一声,没再劝。 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 我会尽全力保全你的……贞儿在心里说了句,转而笑道:“今中午就在这儿吃吧。” “是。”汪直乐呵呵点头,他打开木盒,取出成色极品的貂绒皮,“奴婢找了许久,也就这物件配得上娘娘,顺天冬天冷,这东西御寒又好看,呵呵……请娘娘笑纳。” 贞儿含笑点头:“嗯,本宫收下了,在这儿就别拘礼了,坐吧。” “哎,”汪直将貂绒皮装回木箱,放在一边桌上。 转过头,这才坐下,瞧着娘娘愣怔出神片刻,汪直忍不住轻声说:“娘娘,您见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娘娘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老才不正常呢。”贞儿笑了笑,将桌上的桂花糕推向他,“离午膳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先垫垫肚子。” “嗯,谢娘娘。” ~ “小钱,该喝药了。” “嗯…”钱氏接过药碗,忍着苦一饮而尽。 朱祁镇忙递上糖,“吃颗糖就不苦了。” 钱氏张嘴含住,柔柔说道:“夫君,以后让奴婢们熬药就是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这药里可是有着夫君对你的爱呢。”朱祁镇笑着说了句俏皮话。 然而,钱氏却没笑。 默了下,她说:“夫君再熬药的话,就用先生的最后一张方子吧。” 朱祁镇笑容立时僵住,他有些想哭,却又忍住了,看起来非常滑稽。 好一会儿,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夫君……对不起。”钱氏歉然道,“妾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了。” “嗨~说什么对不对得起的,真要说对不起,那也是夫君对不起你。”朱祁镇低头笑着,光洁平整的地板,此刻却是模糊不平。 他眨了眨眼,重新抬起头,温声道:“休息一会儿吧,午膳时夫君叫你。” “嗯,下午出去走走吧。” “好,依你。”朱祁镇起身扶她躺下,“快睡吧。” 今日他不再看话本…… 换上新药后,钱氏的气色稍稍好转了些,朱祁镇不安的心略微得以平复。 第198章 白头偕老 见儿子如此自信,朱祁镇更好奇了。 他提壶给儿子斟茶,“仔细说说。” “不敢……”朱见深忙扶着茶杯,赔了个罪,才开口道:“其实父皇多虑了,无论是王越,还是汪直,不过是儿臣的一把刀罢了,这把刀终归是要入鞘的。” 朱祁镇轻轻点头,皱眉道:“问题是如何入鞘,父皇担心的就是这个。” “入鞘不难,只要挑起双方矛盾就行了。” 闻言,朱祁镇难掩失望,“你太想当然了,那些人可不是傻子,你怎就笃定他们会窝里横?还有,人立了功你要不要赏? 文官集团在大事上,还是很团结的,你的离间计不定奏效。” 朱见深默了下,叹道:“父皇为何不想想,若儿臣是想当然之人,能有如此作为吗?” “呃……”朱祁镇尬住,讪讪道:“父皇并非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有些忧虑,怕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有个闪失,你就当安一下父皇的心吧。” 顿了下,“当然,你若不愿说,那便不说,父皇没有插手朝政的意思。” 朱见深颔首道:“父皇既然都这么说了,儿臣也就不隐瞒了。” 抿了口茶,他解释道:“其实吧,王越成不了多大气候,儿臣下放的权力多数集中在汪直手中,他就是想两面三刀,也万难做到。” “立了功,自然是要赏的。”朱见深坦然道,“实不相瞒,儿臣还欲让王越兼任大同总兵……” “你疯了?” 朱祁镇有些惊怒:“宣大总兵岂可一人兼之?” “且听朕说完。”朱见深说。 “……你说。” “朕说了,下放的权力中一多半在汪直手中,王越根本翻不起多大浪花,汪直支持,他是风头无量的宣大总兵,汪直不支持,他寸步难行,当然了,朕会给他一个爵位,以示补偿。” 朱祁镇问道:“你就这么信任那个汪直?” “朕信他,”朱见深点头,“当然,朕也不是一味相信他,汪直同样翻不了天,他只是个太监,且是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太监,他升迁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高楼起太快,根基注定不稳,所以他必须依赖朕。” 顿了下,“汪直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狠,也正是他的狠,才能有此作为!” “朕的支持,加上他的狠劲儿,也是朕成功的关键因素!”朱见深抿了口茶,“清理官僚机构冗员、清剿走私商队等诸多大事件,他居功至伟……他有能力且忠心,从大局来看,他也只能忠心!” 末了,朱见深说道:“一句话说明,朕不是让王越、汪直兼任宣大总兵,是朕要兼任,宣大总兵是朕!” 说的口渴,朱见深一口饮尽已经不烫的茶水,淡淡问:“父皇还有疑虑吗?” 朱祁镇老脸一红,既羞愧,又自嘲,“没了,是父皇愚钝。” 朱见深见他如此,也察觉到自己说话太重了些,有点…… 伤他了! 于是,朱见深话锋一转,轻笑道:“父皇也是为国事忧虑,只不过不明就里罢了。” 朱祁镇苦笑摇头,自语道:“也不看看自己啥水平,还想指导人家……” 吁了口气,欣然道:“大明有你,父皇很放心,以后父皇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朱见深也有些尴尬,矜持笑笑:“哪里,儿臣也有许多不足,需向父皇学习。” “想我学习?学什么?” 我就客气一句,你还当真啊……朱见深有些无语,却不敢说出口,他怕老父亲怒火攻心。 朱祁镇自嘲一笑,叹道:“你日理万机,父皇就不留你了,去忙吧。” “儿臣告退。”朱见深起身一揖,转身走出大殿。 ~ “如何?” “是夫君操了闲心,他比我强太多了。”朱祁镇叹息,有惭愧,但更多的是欣慰。 钱氏笑道:“那夫君以后就可以安心了。” “嗯,可以安心了。”朱祁镇点点头,道:“快歇息吧,你都醒着许久了。” “妾不困,”钱氏缓慢坐起身,“夫君,我们去看看雪吧。” “雪有什么好看的,外边那么冷,不去不去。”朱祁镇闷声道:“你这身子能出去吗?” “妾想看。” “……那就穿暖些吧。”朱祁镇没再拒绝,他读懂了妻子眼神。 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 钱氏穿了两层棉衣,又罩了件大氅,老两口这才出门…… “好大的雪,”钱氏惊叹,“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真是…壮观啊。” 在金陵这些年,每逢冬季也有雪下,但完全不能跟这里相比,鹅毛大雪呼呼的下,奴婢们扫都扫不及。 朱祁镇伸出手掌,接住数片雪花,还未来得及欣赏,却已融化。 他遗憾,遗憾这美好太过短暂。 “夫君…” “嗯,怎么了?”朱祁镇收敛情绪,温笑道,“是不是累了?” “不是,”钱氏轻轻摇头,“还记得你答应过妾的事情吗?” “什么?” “……妾走后,你纳个妃子。”钱氏有些不悦,“才多久啊就忘了。” 她单薄的身子在大雪的渲染下,显得愈发单薄,就像这雪花,看起来美好,却难以长存。 朱祁镇微微低下头,眼眶微湿,声音低沉沙哑,“放心吧,夫君不食言。” “说好了哦。” “说好了。”朱祁镇头更低了,脊背也弯了,身子佝偻,嗓音低不可闻。 他牵住她手腕,那手腕消瘦的厉害,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试图压抑满心悲苦,却终是朦胧了眼,便仰脸看向漫天雪花。 天很冷,他的心更冷。 冷得让他窒息…… “小钱,回屋吧。” “再走走吧。”钱氏说,“以后指不定就没这般雪景了。” 以后当然有,但她没有了。 “那就再走走。”朱祁镇百依百顺。 雪很大,雪中的老两口很快白了头,钱氏笑言:“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呢。” “是啊。”朱祁镇哑声点头,抬手想为她拂去白雪,却被钱氏拒绝,“别,多好看啊。” 她仰着脸问:“夫君,妾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朱祁镇笑着说,“就跟当初嫁进宫时一样好看。” 钱氏好笑道:“夫君惯会哄人,妾都老了,哪里比得上那时啊。” “比得上,一点不比那时差。”朱祁镇哑声说,“小钱一直都是那般好看。” 钱氏笑的很甜,这一次,她不反驳…… 两口子又逛了小半时辰,这才回到长乐宫。 回来后,钱氏便睡下了,她早已疲倦。 这一觉,她睡了许久,从下午睡到了深夜才醒。 朱祁镇一直陪在床边,见她幽幽醒来,忙道:“没什么打紧吧?” 钱氏虚弱摇摇头。 “夫君去温药,马上就好。” “夫君…” 钱氏叫住他,“妾不想喝药了。” “哪能不喝药呢。”朱祁镇情绪有些激动,“莫使性子,夫君给你加些糖便是了,听话,啊~” 说罢,不管钱氏答不答应,忙走到炉子前将药温上。 他笨拙地找出糖,不料手一哆嗦,一包糖全给倒了进去。 “哎呀……”他咬牙跺脚,情绪空前暴躁,他忍不住要发火,却硬是忍住了。 连忙又拿来一个碗,将还没融化的糖果空出来,放上适量糖果,重新温上。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他喃喃说着,不时回头看,妻子正冲着他笑。 笑容很温柔,笑得好看。 他也回一个笑脸,笑容也温柔,笑得很难看。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温好的药来到床边,用药勺一下下舀着,一边吹气,一边说: “今儿这药绝对不苦,夫君给你加了足足五颗糖呢,不信你尝尝。” “嗯,好。”钱氏笑着点头。 朱祁镇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喂药,温声说:“再有几日就过年了,咱们做坐爷爷奶奶的,还要给佑樘、佑杬他们准备红包、送礼物呢,你知道的,夫君笨手笨脚,不会弄这些,也弄不好……” 他巴拉巴拉说着,“你这个奶奶,可得多上上心,小孩子什么的最难伺候了,别到时候嫌弃,这是咱们回来的第一个年,要拿出个长辈样儿来才行……” “夫君……” 朱祁镇身子一颤,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装出来的笑,也凝固在脸上。 “哎。” “别难过。” “没,没有,夫君不难过。”他浑然不觉,眼泪比话还密。 钱氏想帮他擦去眼泪,却是有心无力,只是勉强笑笑,“夫君没有骗妾,真的很甜。” “是吧?”朱祁镇似是有些骄傲,“夫君啥时候骗过你啊?” “嗯…”钱氏喃喃说:“夫君,妾困了。” “不困,不困,”朱祁镇忍不住嚎啕起来,眼泪决堤,“不能睡,你不能睡,夫君不让你睡,小钱,别走这么急,缓缓,你让夫君缓缓……” “妾,妾尽量。”钱氏竟真的强撑住了这口气,“夫君不哭……” “不哭不哭,没哭……”朱祁镇身子颤抖,疯狂摇头,紧紧拥着她,哭得凄惨…… 那大颗大颗的眼泪,仿佛在祈求她的怜悯…… 第199章 太上皇后薨逝 长乐宫外殿,乱作一团。 “快,快通知皇上,皇太后……”一上岁数的老太监急吼吼的说。 “干爹,咋个说啊?” “是啊干爹,怎么禀报啊?” 几个小太监惨兮兮看着老太监,一个个慌得厉害,太上皇的恸哭他们听得分明,知道生了大事,却也不敢随便说“太上皇后薨逝”之类的话。 不知详情,这种话岂可乱说。 “还咋个说……”老太监都要骂娘了,“就说太上皇后命若悬丝,快啊……” 这么大的事要是误了,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定然大祸临头。 “啊是是,儿子们这就去。” … 永宁宫。 正在熟睡的朱见深被惊醒,不等他起床气发作,就听到太上皇后病危、太上皇恸哭。 他忙起身,推了推半睡半醒的贞儿,“贞儿,醒醒,快别睡了,出事了。” 不待贞儿起身,他已然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立刻通知太后、宸妃、淑妃、德妃她们,对了,还有太子,皇子……都一起叫上,速去长乐宫。” “是,奴婢们这就去。” 这时,贞儿也得知了消息,连忙往身上套衣服,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她快步来到殿外,却见皇帝夫君已然出了门。 “皇上…” 朱见深驻足,折返回来拉上她,匆匆说道:“母后病危,我们快过去。” “臣妾……害怕。”事到临头,贞儿准备说实话。 不料,朱见深早已知晓,道:“那事儿朕知道,太上皇都说了,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报复,快点儿吧,这是大事。” 闻言,贞儿稍稍放了心,尽管还是忧虑未消,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在这种事上,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能逃避。 ~ 长乐宫。 朱见深、贞儿率先赶来。 内殿寝宫,灯火通明。 小太监们已经跪在殿门口低声啜泣了,见帝妃携手而来,也只是磕了个头,并未停止哭泣。 朱见深穿过奴婢,径直向里走,贞儿也快步跟上…… “父皇…”朱见深轻唤了声。 朱祁镇仿若未觉,他坐在床头,拉着爱妻的手,嘴唇哆嗦着不知说些什么。 钱氏平躺在榻上,明艳的烛光也无法掩盖那苍白的脸色,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父皇……” 朱见深又唤了声,依旧没有回应。 贞儿拉了拉他衣袖,轻轻摇头。 她是不敢吭气儿的,给皇帝夫君使了个眼色后,便跪下来,酝酿情绪…… 朱见深缓步上前,在榻前蹲跪下来。 “母后…” 钱氏还有意识,听到呼唤看了他一眼,嘴角牵出一抹笑,接着,眼神又看向夫君。 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听夫君说。 接着,周太后、王皇后、太子、淑妃、宸妃、德妃等人先后赶来。 朔风随着这些人吹进来,风中烛光明暗不定,把钱氏苍白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仿若随时都会熄灭。 “关上门,关上门……”朱祁镇喃喃。 朱见深听了好几次,才听懂父皇说的什么,忙回头道,“关上门,莫让冷风吹进来。” 转过头,有心说召太医,却终是没说出口。 他明白,没必要了。 朱佑樘走到榻前跪下,唤了声“皇奶奶”低头垂目,情绪低落,也不知该说什么。 祖孙三代挤在榻前,一个坐着,两个跪着,没了别人容身之地。 周太后没有上前,她不想,也不敢上前,在一旁站着,神色焦急、悲伤。 她之后,以王皇后为首的嫔妃、小皇子、小公主,尽皆跪在地上,大人们满脸悲痛,默默擦泪,小孩子垂着脑袋,安静乖巧。 朱祁镇哑声说:“小钱,儿孙们来看你了。” “嗯…”钱氏眼睫毛轻颤了下,发出一声低吟般鼻息,脸色愈发灰败。 她的生机在快速流逝,如寒冬腐朽枯木,凄凉又脆弱,跟满宫殿的火红格格不入。 她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拧着眉,流露出痛苦之色…… 她想笑,想给夫君一个最后的美好,却无力做到。 痛苦愈发浓郁,蔓延四肢百骸,憔悴的面容有些许扭曲,肯定不好看……她很遗憾。 朱祁镇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失去,她那痛苦的模样,如针锥一般刺在他的心脏,他情绪崩塌…… 我不该阻止她,我不该不让她睡,我应该让她安详的走……朱祁镇崩溃了,他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朱祁镇张大嘴,哑着嗓子哭,口中喃喃:“怪我,怪我……” “不,不……怪。”钱氏双眸渐渐失神,神情渐渐凝固…… “小钱,小钱……” 这一次,再也没了回应。 “啊……”他嗓音沙哑低沉,如受伤野兽舔舐伤口时发出的哀鸣,滴滴滚烫沿着冰冷面庞砸下…… “母后……!”朱见深失惊,哭出声来。 随着他的哭,殿中哭声连成一片,余音不绝。 老太监用他那尖锐的悲怆声音大呼:“太上皇后,薨了。” ~ 还不到四更天,本应该寂静的皇宫,此刻却是哭声震天,奴婢们全部动员起来,比白天还要忙碌。 大红灯笼统统撤下,换上纯洁的白…… 五更天,百官上朝。 刚进宫,就被通知太上皇后薨逝,来不及震惊,立即系上孝带,在宦官引领下,集结在长乐宫殿前,嚎啕痛哭。 “哭~” “停~” 随着太监引导,哭丧声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 整个皇宫都沉浸在悲伤气氛中。 年关将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年是肯定过不好了,早会自然也没法上了,朱见深只好下令,有事上奏疏。 大雪漫天,朔风如刀子一般,吹在脸上生疼,这种极寒天气下哭丧,对官员们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 尽管穿的足够暖,且膝下也垫了棉花,但跪在冰冷地板上久了,还是有些遭不住。 “别让他们嚎了。”朱祁镇神色默然,说:“丧事从简,官员们每日来哭丧一刻钟,百姓戴孝三日即可,三日后一切照旧。” “父皇,这怎么行?”朱见深身为儿子,自然不能轻易答应这种要求。 “我说行就行。”朱祁镇淡淡说:“搞那么多没用的做甚,你母后喜静,就按我说的做。” “那……哎,好吧,父皇仁德。” 朱见深一脸勉为其难,依照要求颁布旨意。 这一来,不管是百官,还是百姓,都是压力大减,甚至早朝都可以正常进行。 不过,朱见深依旧停了早朝。 不是他懒,而是正宫太后薨逝,必须要如此,这是孝道。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朱见深索性就朝会推迟到了成化十九年。 群臣有事上疏,经由通政司,送到他的御书案,早朝停了,朱见深却并未怠政。 他非但没有轻松,反而一边理政,一边守孝,更忙更累了。 好在他是天子,只需守孝三日即可。 … 依照朱祁镇的要求,钱氏的薨逝并未影响到民间,百姓们依旧正常过年,大街上的店铺也没有关门的,甚至连酒楼都正常营业。 也就戏院、青楼这些个娱乐性质的产业,暂时歇业,但这对百姓几乎没有产生影响…… 成化十九年,正月下旬。 停棺二十七日后,钱氏下葬裕陵。 入葬这天,朱祁镇也跟着来了。 从爱妻棺椁放进墓穴,到最后一捧土封上,他全程看着…… 办完丧事回来,他就病了。 病情不严重,吃了几剂药后,便恢复了健康。 只是病虽好了,人却依旧失去了精气神,整日郁郁寡欢。 朱见深还真担心他有个好歹,便让诸皇子、公主,经常去长乐宫陪着,毕竟是自己父亲,也没有利益纠纷。 不过,朱见深食言了。 之前钱氏找过他,说她故去后,让他给太上皇纳个妃子。 朱见深答应的爽快,可事到临头,他却绝口不提。 他爹就他一个儿子,以后无论如何,皇位传承也只能在他这一脉,他可不想他爹再有其他儿子。 况且,他现在儿子好些个了。 完全不用为血脉稀少,皇位传承不保险而发愁。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愿意给老爹纳妃子,老爹也没那个心思了。 自钱氏走后,朱见深就整日待在长乐宫,整日看看话本,要么跟来请安的孙子、孙女聊聊天儿,连宫殿大门都不出。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个孙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也没说什么,依旧闷在长乐宫。 他没提任何要求,也没给任何人找麻烦,默默一个人活着。 看看书,发发呆,天黑了睡觉,天亮了起床。 整个人浑浑噩噩…… 他没有怨天尤人,他觉得这都是报应,他活该。 日子久了,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几乎不和人说话,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发呆…… ~ 五月,军情来报。 汪直、王越在没有请示,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率两万骑兵昼伏夜行,深入漠北逮着一支主力穷追猛打,一路打到威宁海,大获全胜! 此一战,给予了漠北草原现阶段最强势力迎头重击,可以预见,漠北草原的统一之路,至少要再往后延缓近十年。 第200章 大明第一权宦 朱见深振奋。 文官集团亦是振奋,王越可真给力啊! 他们立即老调重弹,再次向大同总兵发难,不过,他们还没大肆弹劾,大同总兵病逝的消息就传了来。 见此情况,文官集团便也收回了弹劾。 他们还是比较讲究的,对没有利益纠纷的人,予以足够宽容。 接着,纷纷上书为王越请功。 朱见深也有此意,不过他并未直接答应,而是说,二人回来再做奖赏。 一听这话,文官们立即就明白圣意,想让王越升职,必须带上汪直。 于是,也不急着给王越请功了。 他们不急,朱见深也不急,就这么拖着…… ~ 六月。 汪直、王越回京。 朱见深在乾清宫接见二人,询问了下战斗经过,这才道:“王越啊。” “臣在。” “都察院右都御史这个差事,还想担任吗?” 王越早就做好了决定,闻言想也不想,摇头道:“臣实在分身乏术,望请皇上准许臣辞去御史之职,以便让臣全心全意为国守土戍边。” “嗯,好!”朱见深连挽留的场面话都懒得说了,笑道:“你先莫急,明儿个早朝,待百官促请你兼任大同总兵后再说。” “哎,是。”王越拱拱手,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朱见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道:“放心,君无戏言,朕之前的封爵承诺,肯定作数,莫急,一件一件来。” “呃呵呵……皇上说的是。”王越干笑道:“臣不急,一切都听皇上的。” “嗯,一路奔波,先回去歇歇吧。” “臣告退。”汪越行了个礼,退出大殿。 “汪直。” “奴婢在。”汪直叩头行礼。 朱见深道:“仔细说说漠北现在的情况。” 汪直拱手道:“皇上,现在的漠北草原,跟以前的漠北草原不一样了。” “你还知道以前的漠北草原?” “呃……奴婢也是听王越说的,”汪直讪讪道,“王越熟读太祖、太宗、宣宗实录,他说格局变了。” “哪里变了?” “现在漠北草原有往半游牧民族势态发展,他们种地了。”汪直道,“不过种植面积不大,都是挨着河流一带种植,种的大多都是土豆。” 顿了下,“当然了,他们还是以游牧为主,只是没以前搬家那么频繁了,搬家也会留下个‘根儿’,还会回去收获土豆。” 朱见深眼睛一亮,怦然心动。 这岂不是说……漠北草原最棘手的问题要在无形中解决了? 鞑子英勇,战斗力极强,但对大明来说,这根本不叫事儿,在三大营协同作战的攻势下,再英勇的草原勇士也敌不过。 真正让大明头疼的是,这些人不好找寻。 若是他们有了固定的落脚点,这个问题就没有了,那样的话,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汪直见皇帝如此,连忙补充:“皇上,怪奴婢话没说明白,这种情况还没有全面普及,只是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态势。” “嗯。”朱见深缓缓点头,笑道:“先不说这个了,朕欲让你总督宣大军务,你可有信心做好?” 汪直呼吸急促,恭声道:“有!” 年轻人总是那么有干劲儿。 朱见深很满意这个回答,哈哈笑道:“好,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莫要让朕失望。” “奴婢定尽心竭力。”汪直激动得浑身颤抖。 大明第一宦官,舍我其谁? 达到偶像高度有望,甚至有可能超越……汪直面庞通红。 “嗯,下去休息吧,给皇贵妃请个安。” “是,谢皇上隆恩。”汪直又是一拜,这才退下。 他一走,朱见深脸上的笑就尽数敛了去。 朱见深轻声自语道:“唉……放心吧,朕虽要收刀入鞘,却不会卸磨杀驴。” ~ 永宁宫。 贞儿听完汪直的炫耀,眉毛紧紧拧着,一点也没有露出汪直期待的开心模样。 “娘娘,您放心,奴婢绝不会辜负皇上圣恩。”汪直自信道,“奴婢不会给您丢脸的。” 贞儿苦笑:你不会辜负他,可他会辜负你啊,你这权柄……你把握的住吗? 汪直的权力太大了,大明朝迄今为止,从没人有这么大的权柄。 便是三宝太监郑和,也远远不如。 宣大乃九边重镇之首,从没有一人监管先例。 总督军务啊! 这可不是镇守太监,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实实在在的军权。 两镇兵力加在一起不下十万,还都是精锐。 同时,汪直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掌着京师禁军,且还是西厂提督太监,西厂的头号人物。 如此恐怖的权力,哪怕贞儿如此相信汪直的忠心,也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太可怕了! 边军、禁军、情报机构……一人兼之,这样的人物,大明立国百余年,就没有出现过一个。 哪怕是开国功臣! 什么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就是了! 可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且还会死得很惨。 贞儿想不明白,小祖宗为何这般做,她也很生气,他明明都答应过不杀汪直的,真的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贞儿看着一脸自信,进取心十足的汪直,不禁心中苦涩,可有些话又不能说出口…… 她只得问道:“你兼着这么多差事,忙得过来吗?” “无妨的,奴婢辛苦些就是了。”汪直得意道,“皇上给了奴婢随意往返京师之权,可以兼顾。” 闻言,贞儿更是头皮发麻。 “本宫有些不舒服,今儿就不留你在这儿吃了,且先回去吧。” “呃…是,奴婢告退。”汪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娘娘会为他开心,夸他争气呢。 ~ “贞儿,你怎么来了?”朱见深放下朱笔,有些奇怪,自那次他说她莫过问朝局后,贞儿一次都没来过乾清宫。 “皇上可否屏退左右。”贞儿脸色臭臭的,好似谁欠她钱不还。 朱见深挥了挥手,奴婢们无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什么事儿啊?” “汪直。”贞儿气鼓鼓的看着他。 朱见深微微一怔,旋即明悟,失笑道:“怎么,你怕朕食言?” “你又不是第一次食言了。”贞儿不咸不淡的说。 “你这话就放肆了啊!”朱见深佯装不悦,但没有用,贞儿态度依旧。 无奈,朱见深只好收起皇帝威严,呵呵笑着起身,拉她坐下,打趣道:“你倒是说说,朕何时对你食言了啊?” 贞儿反呛一句:“那皇上倒是说说,您对臣妾说了多少次‘无有不允’啊?” 朱见深:“……” “放心,朕不会杀死他。” “呵,你不杀他,他就能活?”贞儿冷笑道:“皇上难道没听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朕不会让他死。”朱见深说。 “我不信。” “……你这就过分了啊。”朱见深不悦,“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你变了。”贞儿带着哭腔说。 “……” 朱见深真是无语了:“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朕?” “撤了他,让他做回掌印太监,就留在宫中。” “这不行!”朱见深断然拒绝。 “你……”贞儿气结,故技重施,“皇上,你嫌弃臣妾老了是吗?”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苦笑道:“朕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不过……公是公,私是私,私下你如何无礼放肆,朕都会宠着你,可公事上,朕希望你能本分。” 后半句,语气冷了一些。 “他于你立过功啊,你怎么能那般对他?” “朕说了不会让他死,就一定不会食言。”朱见深失了耐心,皱眉道:“朕还要忙公务,你且退下。” 贞儿凄然一笑:“臣妾遵旨。” 朱见深也有些愠怒,哼道:“呵!女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古人诚不我欺! 都是惯的,就得治治她。” 恼火归恼火,冷静下来后,他还是惯着,全然忘了恼火时狂言。 忙完公务,朱见深腆着一张大脸,来到永宁宫。 “贞儿,贞儿,啧,还生气呐?” “臣妾哪敢啊?”贞儿呵呵,待奴婢们退下后,更是蹬鼻子上脸,“别碰我。” 朱见深也不恼,贱兮兮地用手指戳她:“就碰了,就碰了……” “幼稚不幼稚啊你。” “当然幼稚啊,姐姐你是知道呀。” “……”贞儿破防,全副武装的她,被这一句“姐姐”,撩拨的丢盔弃甲。 “皇上,汪直赤诚之心,且有功于社稷,你就不能给他个好下场吗?”贞儿倚在他怀里,低声道:“你是知道的,我把他当儿子养。” 朱见深拥着她,认真说:“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可曾做过卸磨杀驴之事?” “臣妾是怕到时候……” “放心,你想到的朕都想到了,汪直绝对善终。”朱见深保证。 贞儿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忧虑道:“皇上,你给了汪直这么大权柄,百官会答应吗? 这权柄……大到没边了啊!” 朱见深呵呵笑道:“你能看出汪直拥有如此权力后,会落得悲惨下场,他们又岂会看不出来?” “捧杀之术经久不衰,他们非但不会反对,且还会顺水推舟。”朱见深摇头晃脑的说道,“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贞儿蹙眉:“真到了那个地步,还保得住他吗?” 朱见深自得一笑:“你要对夫君有信心。” 第201章 收刀入鞘 贞儿还是心存疑虑,不过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撒撒娇,使使性子就能摆平的,大事小情,皇帝夫君一向拎得清,从不会为了宠她,误了大事。 唉,但愿小祖宗这次言而有信吧…… 次日,早朝。 奉天殿,君臣之礼后,群臣就大同总兵官人选之事,展开了激烈讨论,舆论导向全在王越身上。 当然,读书人还是挺讲究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举荐王越的同时,忍着恶心捎带脚将汪直也给算上了。 对汪直,他们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实不愿助长其权势增长,只是两利相权取其重,王越若成为宣大总兵,对文官集团的整体利益太大了。 而且,自汪直做了镇守太监后,精力几乎全放在了军事上,西厂都好久没找他们茬了。 让其找武将们不痛快也挺好……文官们如此想着。 庙堂之上,武将的话语权远远比不上文官,一来,他们不善言辞,二来,数量上也远远不及。 除非皇帝拉偏架,否则,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啪!”朱见深一拍纸镇,嘈杂的宫殿安静下来。 文官们停止了滔滔不绝,一脸希冀的看向皇帝,从皇帝让他们逼逼这么久来看,极有可能会同意他们的促请。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王越!” “臣在。” “你可有信心兼任宣大总兵?” “臣愿鞠躬尽瘁!”王越沉声道。 “好!”朱见深道:“既如此,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王越面庞涨红,拜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皇上圣明。”群臣先后拜倒。 “众卿平身。”朱见深摆摆手,继续道:“宣大并列边镇之首,王越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朕再给你找一个帮手如何?” “皇上仁德厚爱,臣感激涕零。”王越很识时务,当即道,“臣举荐汪直汪公公。” “臣附议。” 文官集团响应。 朱见深哈哈一笑:“那好,就依卿所奏。” 他没有宣布汪直具体职务,一则,不想扯皮,二则,也想给群臣一个消化的时间。 在朝堂上贸然说出来,群臣会不假思索的反对,得让其有思考时间。 … 散朝后。 朱见深在乾清宫召见汪直、王越,颁布敕书,并让二人立时赶往宣大重镇接管…… 待两人离京后,朱见深才宣布了任命汪直总督宣大军务。 这一下,群臣沸腾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想通了,倒也没有跪宫门闹事,甚至连个弹劾的奏疏都没有上。 他们明白,汪直命不久矣,甚至都不用他们动手。 这一次,文官们不但不闹事,反而还劝着武将们冷静,并阐述利害。 如朱见深所料,这次的部署,并未引起动荡。 其实,朱见深敢下放汪直如此大的权力,有信任的成分,但更多的原因是汪直镇不住,不可能反噬到自己。 当然,若让汪直一直总督宣大军务,过个十年八年就难说了。 可朱见深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对于皇帝的出格行为,文官们这回是打心眼儿里开心,可以说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皇帝这次动的是武将,且恶心人的汪直也会倒大霉。 只是……他们还是失算了。 王越去宣大任职后,立即就递上了辞呈。 称自己分身乏术,无暇兼顾都察院,请求皇上撤下他的右都御史之职,以便让他更好的为国守土戍边。 这下,可把文官集团气坏了! 俺们费劲巴拉地将你拱上去,你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弃我们? 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朱见深可不管那些,连象征性的驳回都没有,直接准奏,并给王越封了爵位——威宁伯。 这一来,文官们心里更不平衡了。 他们费尽心血,到头来,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可是封爵啊! 大明非军功不得封爵,除了开国功臣,文官几乎没有封爵的可能,上一个靠着军功封爵的文官是王骥,也是封了爵就跟文官划清界限…… 敢情文官一旦从武,必须得给文官体系一刀两断? 皇帝你不是戏弄人吗? 王越你他娘过河拆桥,枉读了圣贤书! 是可忍孰不可忍,文官愤怒了,这纯纯是戏耍他们。 一时间,弹劾王越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上了朱见深的御书案。 朱见深拿出渣男行为,对群臣的弹劾不反对,不接受,不回应,任凭奏疏如暴风雨般袭来,我自岿然不动。 一律留中不发! 同时,他开始了针对边镇武将的调整…… 军队有序对调、换防,镇守太监也开始换人…… 权力要流通起来才健康,不然,朱见深也不会致力于改土归流了,权力一旦长时间集中在一人手中,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皇帝,都不是件好事情。 对边镇施行换防,以便军队更加如臂使指,才是朱见深的最终目的。 这样做也有弊端,会对军队战力有一定削弱,不过现在的漠北草原根本就不敢进犯大明,所以这个弊端也就不存在了。 何况,朱见深还预留了两万精锐没动。 …… 汪直、王越着实够争气,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打一次,打得草原势力别说进犯大明了,都不敢靠近大明,躲得远远的,二人硬生生将大明的战略纵深,延长了二百余里。 大明关外数百里,连个放牧的都没有。 这也着实让草原部落难受不已,日子愈发难过,内部矛盾越来越严重…… 成化二十年,春。 镇守太监换上新鲜血液的战略完成,军队换防也接近了尾声,汪直的使命也快到了头。 朱见深开始考虑收刀入鞘…… 汪直得罪的人太多了,看他不爽的人也太多了,文臣、武将、东厂、锦衣卫,就没有不痛恨他的。 以至于,朱见深稍稍表露一些态度,弹劾他的奏疏就满天飞。 汪直有过错吗? 当然有! 但相对来说,他的过错跟他的权力很不成正比,且他一直忠君。 如此大的权力换算到别人身上,大十倍都不为过,只是,很多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尤其对皇帝来说。 贞儿如何看不出,皇帝夫君这是要对汪直下手了,于是摆上酒宴,准备给小祖宗好好唠唠。 永宁宫。 有酒有菜,挺像那么回事儿。 朱见深好笑道:“贞儿,都老夫老妻了,你这弄得多生分啊。” “请皇上满饮此杯。”贞儿递上一杯酒。 朱见深接过,喝了。 酒杯刚放下,贞儿立即满上,“再来一杯。” “咋?想把朕灌醉?”朱见深哈哈一笑,打趣道:“醉话可当不得真哦。” 贞儿一滞,脸当时就黑了,一把夺过酒杯:“你别喝了。” “……你这脸翻得可真快。”朱见深也不恼。 “臣妾不仅脸翻得快,还又老又丑呢,”贞儿不咸不淡道,“是不是惹你生厌啊?” 朱见深苦笑摇头:“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朕绝不杀他。” “你不杀他,可失了势的他还能活吗?”贞儿叹道,“他不过是个太监,失去了皇帝庇护,跟刀俎上的鱼肉何异? 或许一两年内无事,可等风头过了,那些痛恨他的人,会不弄死他?” 贞儿看得明白:“那些个官儿能量大着呢,你所谓的善终未必奏效。” 朱见深拿过酒杯,给自己斟上,抿了口,温声道:“就算是为了你,朕也会让他落得一个善终。” 顿了下,“撤下汪直前,朕会下达一道旨意……” “没用的。”贞儿摇头,叹道:“只要他失了势,必定不得好死。” “你看你都放肆成什么样了?”朱见深哼道:“就不能听朕说完?” 贞儿一滞,讪讪道:“皇上你说。” “朕会下达一道旨意,”朱见深把玩着酒杯:“汪直不死,西厂不开!” 贞儿眼睛一亮,满心的忧虑瞬间荡然无存,这一招可真是…… 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 “有多高?”朱见深昂着脸:给你机会,快夸快夸…… 贞儿不负所望,“比泰山还高。” “哈哈哈……”朱见深大乐,随即又收敛笑意,淡淡道:“斟酒!” “臣妾遵旨,”贞儿忙斟酒递上,“皇上请用。” 说着,起身绕到小祖宗身后,给他按肩,服务那叫一个周到。 朱见深惬意无比,嘴角歪大乐…… 四月,边镇换防完美落幕。 几乎在同一时间,朱见深派遣钦差,将汪直带回来配合调查。 见此情况,群臣立即加大弹劾力度,有证据的,没证据的……但凡是罪证,统统弹劾,招招要命,不弄死他不罢休。 汪直啊汪直…… 你死! 朱见深一下子英明起来,当即就撤了汪直的两镇总督之职。 接着,撤下了汪直御马监掌印太监之职。 六月,朱见深下旨裁撤西厂。 大明第一权宦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很短暂,却很璀璨。 对此,汪直是懵逼的,也是委屈的,但他就是个太监,根本翻不起一点浪花。 风光无限,权柄滔天,皆赖皇帝宠信,一旦失了这份宠信,他就会立即被打回原形。 说到底,他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罢了。 第202章 李青归来 昭狱。 汪直褪去了太监服,身着洁净囚服,蹲坐在干草上默默无言。 这间牢房很干净,显然是提前清理过的,且他也没有受刑,甚至牢饭都有酒有肉,貌似还是御膳房出品。 但,汪直依然难受,心如油煎。 他不明白,他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这么对他,自己如此争气,如此用心办事…… 汪直委屈,难过。 这种大起大落,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遥想当初杖打百官,也是如此,明明是在维护皇上……汪直心头苦涩,不禁感叹:伴君如伴虎啊! 他明白,这一次没人会救他了,也没人救得了他。 哪怕是皇贵妃娘娘…… “参见娘娘……!” 汪直一怔,抬头望向牢房门口,却见皇贵妃缓步走来。 “将牢门打开。” “是。” 牢头不敢违抗,当即打开牢门。 贞儿走进来…… 直到这时,汪直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叩头:“奴婢拜见皇贵妃娘娘。” “快起来。” 贞儿扶起他,难掩心疼之色:“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汪直轻轻摇头,吸了吸鼻子,催促说:“娘娘快回去吧,您怎么能来这里呢?” 他没有求救,一是觉得娘娘救不了他,二是不想连累了娘娘。 贞儿轻笑道:“本宫如何不能来?” “这里……脏。” “可你干净啊!”贞儿笑着说。 一句话,让汪直红了眼眶,险些落泪。 “娘娘,奴婢犯下了大罪,奴婢给您丢脸了。”汪直低声说,像个犯错的孩子。 贞儿慈祥笑笑:“不全是你的错,你都不在京,哪里管得住下属,说到底,这是皇上给你的担子太重了。” “娘娘别这么说。”汪直连忙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皇上还是圣明的。” 都这时候,他还在维护皇帝,当然,更多是为维护皇贵妃,怕娘娘惹得皇上不喜。 “娘娘,您……又老了。” “是啊,老了。”贞儿轻叹,“你还年轻,以后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奴婢还有以后吗……汪直内心苦涩,脸上却是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会的。” 顿了下,催促道:“娘娘,您快走吧,奴婢在这里很好,您不用担心。” 贞儿点点头:“成,那咱们走吧。” “哎,嗯?咱,咱们?” “嗯,走吧。” “娘娘,奴婢可是钦犯啊。” 一旁牢头也趁机道:“皇贵妃娘娘,汪直……汪公公是钦犯,没有皇上旨意,小人可不能……还请娘娘体谅。” 贞儿轻哼:“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如,如……” 那牢头结巴了好一会儿,脸色猛地一变,当即跪下:“吾皇……” “行了行了。”贞儿打断他,“本宫现在能带走他了吗?” “能,能,太能了。”牢头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贞儿回过头,“汪直,我们走。” “哎,好。”汪直讷讷点头,觉得十分梦幻,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昭狱。 直到明媚阳光照在身上,他才算回过神来,惊喜道:“娘娘,皇上不责罚奴婢了?” 贞儿轻叹道:“皇上压力很大,本宫求了许久,也只能先将你带出来……唉,是娘娘本事不济。” “这样啊,”汪直失望,随即又忙道:“不怪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已经尽全力了,劳娘娘如此费心,是奴婢……” “好了,不说这些,先回宫再说。”贞儿道,“放心,有本宫在,没人敢对你下杀手。” “是。”汪直感动的点点头。 在昭狱待了一个多月,他的心理预期已经足够低了,能活着已是大幸。 这也是朱见深的安排。 其实汪直本不用进昭狱的,因为朱见深压根就没想杀他,让他进昭狱就是为降低他的心理预期,以便更容易接受失势的现实。 “娘娘不必太为难,”汪直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奴婢虽不是皇上的臣,却也一样,您可千万别为了奴婢,惹恼了皇上。” “放心,不会的。”贞儿有些心疼,也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举荐汪直了,一直留在身边多好…… ~ 汪直逃脱牢笼的消息,很快被群臣得悉,霎时间,新一轮的弹劾就开始了。 这一次,朱见深没再沉默。 他表明态度:汪直有罪,却也有功,如今已经惩罚过了,勿要再议! 群臣不甘心,更不愿罢休。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若是汪直再卷土重来,还不得把他们往死里整? 于是乎,又玩起了老把戏,跪宫门。 不杀汪直,誓不罢休! 朱见深知道他们的担忧,直接下旨:汪直有功,却也有过,以后不会再启用汪直;汪直不死,西厂不开! 不是口头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圣旨。 这一次,群臣心安了。 尽管还是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得寸进尺,也是怕逼得急了,皇帝掀桌子。 当今局势,他们根本不是皇帝对手,眼下扳倒了汪直,已经可以很好了。 真是……便宜他了。 叹了口气,文官集团再次向王越发动攻势。 这些个读书人,心眼儿小起来堪比针尖,他们还记着仇呢。 甚至……他们对王越的恨,更胜汪直。 汪直是敌人,王越是叛徒,通常情况下,人对叛徒的憎恨远远大于敌人。 朱见深正有此意,顺势撤除了王越宣大总兵官之职,只让其担任宣府总兵。 文官依旧不满意,但朱见深也就办到这儿,坚决不肯在对其加责。 闹腾了两个多月,惹得朱见深发火,罢黜了一位侍郎,数位御史,这才告一段落。 至此,朝局再次平稳下来。 朱见深也真正意义上放松了,很放松。 如今的他,论权柄,直追太祖太宗,比宣宗还要强上一线。 文官、武将,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谁也翻不起浪花,更构不成威胁。 历经正统、景泰,朱见深再次完成了集权,且犹胜仁宣二宗,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令行禁止。 他的意志,他推行的国策,没有人敢阳奉阴违,不存在推行不下去的情况。 当然,暗里仍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不过相对来说,这水已经不算浑浊了。 尽管依旧不清澈…… ~ 八月,辽东。 李青享受着秋凉的爽快,怡然自得。 建设远比破坏更艰难,此次朝..鲜之旅,耗时比去日本国搅动风云要长不少,不过,结果还算满意。 朝..鲜王室很感谢他,也很感谢大明,因为李青打的是朝廷旗号。 朝..鲜是对大明最忠诚的藩属国,再加上这一波人情,对大明的后续发展,会起到很大作用。 李青清楚的明白,大明的上升之路就快到头了,甚至现在就到头了,再往后,蛋糕非但不会变大,反而会越做越小。 一是大明不年轻了,二是气候问题! 这气候……影响的不只是大明,而是全世界。 在这越来越恶劣的气候下,众生平等,没有人可以不受波及。 李青能想到的也只有掠夺、合作。 于是,他才对日本国掠夺,对朝..鲜合作,当然,这一条路他还没走完,还有其他对象。 只是不急于这一时,这次离开太久,他想回来看看。 他五月就回来了,在辽东已经待了三个月。 期间,也‘拜访’了一下女真人。 奈何,建州女真几乎销声匿迹,且他也不知野猪皮属于哪一支,根本无从下手。 三个月下来,他也没做什么实事,也可说是避暑了。 “这里避了三个月的暑,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该回家看看了。”李青轻声自语。 他有些纠结。 是先回京师,还是先回金陵呢? 纠结良久,李青选择了京师,尽管朱见深足够让他省心,但朝政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这厮浪了呢? … 李青一个人赶路还是很快的,日夜不辍的赶路,只用了十余日,就赶到京师。 不耽误中秋赏月。 只是,却没有陪他过中秋的人。 连家屯儿。 李青望着焕然一新的宅院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小兔崽子还算有良心。 门是锁着的,但对他来说,有没有钥匙都一样。 李青一个旱地拔葱,轻松翻过墙头。 客堂、厢房、东厨、茅房……全都是重建的,不仅考究,用料也极为阔气,梁木都是上极品,且还刷了红漆。 书柜、桌椅、被褥……一应俱全,甚至都没有什么灰尘。 显然,这是定期有人来打扫,才会如此。 “嗯…这厮路走宽了。”李青很满意,也很欣慰,不枉他如此奔波。 伸了个懒腰,李青躺在柔软的褥子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一直从傍晚睡到次日下午,起来洗了把脸,精气神儿全都回来了,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来到京师大街,挑了个还不错的酒楼,李青点了满满一桌好吃的,填五脏庙。 泡菜什么的,他是真吃得够够的,还是大明的菜肴美味。 酒饱饭足,李青又去了怡情楼,听曲儿怡情……怡情至深夜。 他没有回小院儿,而是径直去了皇宫方向…… 第203章 物是人非 夜,寂静无光,皇宫却有几处宫殿灯火通明。 李青一身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轻易避开值班太监的巡察…… 永宁宫。 “皇上,你要如何安排汪直啊?” “留在皇宫是不行了,”朱见深说,“一来,这会让群臣以为朕要食言,二来,如此大起大落,从高位跌落谷底,昔日下属成了上司,汪直也不定承受的起。还是让他去南直隶吧。” “南直隶……”贞儿沉吟了下,道:“索性都是下野养老,何不让他在京师呢?” “你想让他待在中官村?” (中官村,明朝有权势的大太监养老地。) “嗯,”贞儿说道:“一则,在皇上眼皮子,他反而更安全;二则,臣妾闲暇时也能去看看,皇上,臣妾都这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啊,你就……” “不许胡说。”朱见深打断她。 贞儿央求道:“皇上就答应臣妾吧。” “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汪直还是有功的,回头朕赏他一处宅院。” “皇上英明。”贞儿开心的说。 “这会儿英明了?”朱见深揶揄,“之前不知是谁说,朕出尔反尔来着。” “呃呵呵……都是臣妾放肆了。”贞儿干笑,“淑妃刚走,要不臣妾再把她叫回来?” 朱见深哼哼道:“你可真行,办自己的事,慷别人之慨。” 默了一阵儿,贞儿说:“臣妾老了,没办法再服侍皇上了。” “不老,一点也不老……” ~ 李青摇摇头,没了听下去的欲望,折身往宫外掠去。 本想打道回府,却见乾清宫旁边的长乐宫还亮着烛光,李青有些奇怪,这里竟也住人了? 上次来的时候……他忽的明悟,动身前往。 外殿,两个小太监耷拉着眼皮,垂着头,脑袋一歪一歪,处于半睡半醒中,一点也没察觉有人过来。 李青轻轻在两人身上点了下,二人彻底睡熟。 小心扶着他们躺下,李青这才动身往里走。 来到内殿,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说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才数年不见,朱祁镇便跟换了个人似的,还差未到花甲之年的他,头发却已白了一多半,精气神再不复往昔,几乎与耄耋老人无异。 朱祁镇倚在床头看书,他看得很认真,并未察觉有人进来,直到李青离他不足一丈时,他总算是有了反应。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不是说了吗,不得允许,不要来打扰我,出去。” 等了片刻,不见人影远去,朱祁镇这才抬头:“没听见……” 他倏地顿住,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一开一合,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先生,你…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李青点头。 “小钱她,她,她走了。”朱祁镇哑着嗓子说。 李青默然,这是预料中事,从他看到朱祁镇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节哀。”李青也只能如此说。 朱祁镇眼眶通红,开口欲说话,未语泪先流。 饶是李青对朱祁镇意见很大,在看到他这模样后,也不禁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正统五年李青入朝时,朱祁镇还是个少年,他聪慧,他好学,他有抱负,有理想……最初那些年,两人相处的很愉快,李青也付出了真心。 数十载过去,他看着这少年一天天长大,娶妻、生子、亲征、被俘……眼下又已是垂垂老矣。 李青亦是五味杂陈。 走上前,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 “过不去啊……”朱祁镇呢喃,老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一下下抚着他脑袋。 许久… 朱祁镇情绪逐渐平复,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低声说:“让先生笑话了。” 李青摇头。 过了会儿,问:“要不我带那丫头过来,让你们父女聚一聚。” 朱祁镇怦然心动,少顷,却是摇头:“不用,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有她的生活,不打扰的好。” “倒也不用这般忌讳,有我呢。”李青说。 朱祁镇鼻子一酸,又想哭,不过这次忍住了,他轻舒一口气,道: “先生,外殿的奴婢……” “放心,他们睡的很沉。” 朱祁镇稍稍放了心,起身道:“先生过来坐,这次你去哪儿了啊?” 二人来到书桌前坐下,李青接过朱祁镇递上的茶,抿了一口,道:“去朝..鲜了,帮着他们发展了下,朝..鲜发展的好,以后对大明有帮助。” “这样啊。”朱祁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没有深究,他清楚李青的本事以及眼光,根本用不着他操心。 “这次回来,就多歇歇吧。”朱祁镇道,“四处走走,看看,好好放松一下,你时间多的是,今大明国泰民安,也不急于这时。” “你呢?”李青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朱祁镇苦涩一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就这样吧,安心养老便是。” 李青眉头微皱:“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先生何以问出……此言?”朱祁镇好笑道,“你清楚,我一旦回来,就只能如此,大明的太上皇不住在皇宫养老,还能流浪不成?” 李青沉默片刻,道:“觉得闷的话,我带你出去转转,你这样会闷出毛病的。” “不了。”朱祁镇理智拒绝,“还是安分些吧,我这个当爹的没帮到儿子分毫不说,反而还……唉,怎能再给他添麻烦,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李青微微点头,不再劝,转而问:“朝局如何?” “我不清楚,”朱祁镇道,“自小钱走后,我就没出过长乐宫,你想了解……” 顿了下,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对吧?” “嗯。” “这就好办了,你直接问他便是。” “也行。”李青吁了口气,道:“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用不着。”朱祁镇摇头拒绝,自嘲道:“我呀,过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何打紧,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 李青无奈,却也没有强求。 活得久真的好吗? 未必。 两人又聊了会儿,李青起身道:“明儿下午,你让皇帝去连家屯儿一趟。” “好,先生慢走。” 李青‘嗯’了声,道:“早些休息吧,别总熬夜。” 朱祁镇只是笑笑:“岁数大了,觉就少了,睡不着。” 李青有心劝上两句,到头来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长乐宫…… 走在回连家屯儿的路上,李青望着璀璨星河,轻声感慨:岁月不饶人啊! 才数年,却已物是人非。 ~ 次日清早。 李青去街上吃早餐,他太喜欢大明美食了,这些年在外,饮食方面可没少遭罪。 包子、白粥、咸鸭蛋;馒头、咸菜、阳春面……这些再平常不过,甚至百姓们都不太稀罕的东西,李青却吃得香甜。 “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啊!”李青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伙计结账。” “客官,一共二钱银子。” “这么贵?”李青皱眉。 你要不看看你吃了多少……伙计赔笑道:“客官,京城地界儿东西是贵些,但……都这价儿。” “行吧。”李青咂吧咂吧嘴,取出一锭碎银,“再来一笼包子,余钱不用找了。” “好嘞。”伙计一见大赚,笑得更开心了,还说了句吉祥话:“祝客官升官发财。” 李青好笑摇头,接过伙计递上的包子,转身去了另一条街的粮油铺子、布坊。 在外数年,大明的物价似乎又有所增长,他想知道如今一两银子的购买力是多少…… 货比三家,李青大致有了概念。 以日常生活的角度折算,一两银子大概顶得上后世六百块左右,具体到方方面面肯定有些出入,但不会差太远。 掰着指头算了算,刚才那一顿饭吃了小一百。 不过他吃的不老少,普通人的话,顶多三分之一就够了,换算成到后世京都,这个价格倒也完全能接受。 若是购买米面,这些钱足够一家老小两日食用,要是粗粮的话,差不多四五日。 当然,这是只算吃一方面,不包含其他。 回到连家屯儿时,已经半晌午了,李青没急着回家,沿着街巷散步。 一路走,一路看,目之所及,百姓穿的都是应季衣服,补丁也不多,孩童衣服的布料明显还要好一些。 显然,物价虽有所上涨,但百姓依旧活的起,且活得很滋润。 见状,李青稍稍放了心。 其实从宏观层面来说,物价小幅度上涨利远大于弊,既可以有效提升经济,也可以稀释豪富手上钱。 在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一件事。 ——财富在往一小撮人手中汇集。 若财富总值永远不变,结果只会是百姓活不起,所以,适当的增加货币,并不是件坏事。 不然,李青也不会致力于对日本国进行掠夺,让其对大明进行金银输送了。 表面看,金银只是冷冰冰的金属,但实际上并不是,它对大明朝廷,对大明百姓,都起着无与伦比的作用。 其实大明宝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奈何,老朱家的人不懂得节制,若不是李青极力阻止,大明宝钞信用都耗光了。 … 一圈儿下来,都晌午了。 李青来到小院儿门口,本想翻墙进去小憩一会儿,下午跟朱见深谈国事,却不料,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蹲在他家门口不走。 第204章 叛逆少年 这少年衣着不算华丽,却十分得体,且没有一点补丁,显然家境殷实。 他立定站着,仰望院墙愣怔出神,浑然不觉身边有人打量他。 “喂,看什么呢?” 少年一个激灵,转过头看向李青,似乎有些生气。 李青好奇道:“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少年年龄不大,却是有些老成,转过头,轻哼:“路是公家的,我在这儿碍着你了?” “呵,”李青笑了,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家门口,麻烦你让让。” “这是你家?”少年微微吃惊,旋即道:“那你能带我去你家坐坐吗?” “不能!” “为何?” “你不懂礼貌。”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少年疑惑,皱着眉说:“我如何不懂礼貌了,我好像没影响旁人啊?” “……懒得跟你说,我要回家了,烦请你离开。” 少年更疑惑了,“你要回家回便是了,干嘛非要让我离开。” 顿了下,他好似明白了什么,退到对面墙角,又往一旁挪了挪,道:“这总不是你家门口了吧?” 李青:“……” 他没有钥匙,总不能当着这少年的面跳院墙吧。 李青无奈,眼珠转了转,狐疑道:“你该不是个贼,过来踩点的吧?” “你……”少年怒了,“你少含血喷人。” “那你赖在我家门口做甚?” “这里,”少年指着脚下,一字一顿:“不是你家门口。” 李青有些恼火,要不是看这少年岁数小,他都想一拳打晕了。 大白天跳院墙让人看见,影响着实不好,少不得这少年会大肆宣扬,甚至报官。 虽才说上几句话,李青便已看出,这是个叛逆少年。 且还是个家境不错的叛逆少年。 这种情况下,你越是强势,他越要反抗。 李青索性也不跟他掰扯了,走到少年身边,循着他的目光去看。 少年倒没说什么,仿若老僧入定一般,根本没被他影响。 过了会儿,李青诧异道:“你在看……那些竹子?” 少年有些无奈,“你不是要回家吗?” “竹子有什么好看的啊?”李青觉得有趣。 “这跟你没关系吧?” “你看的是我家竹子。”李青说。 少年:“……” “都晌午了,回家吃饭去吧,”李青道:“你若喜欢,回头我砍两棵送你。” “可使不得。”少年转过身,正色道:“万物皆有理,它活得好好的,你却因我砍了它,这便是不讲道理。” 李青愣了下,哑然失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讲道理。” “这是自然。”少年淡淡说,接着,转过身继续看青竹。 这时,一道声音倏地响起: “逆子,你不好好在家读书,瞎跑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中年人已经开始撸袖子了,随即见李青目光移向他,中年人火气似乎消了些,人也变得斯文起来。 “我儿,快随为父回家。” “我不饿。”少年不为所动,“父亲你不用管我。” 中年人额头青筋直冒,却是忍下了,似乎是李青在一旁的缘故,他没有立即发火,缓步走上前,重复道:“我儿,快随为父回家。” 这语气……充满威胁。 然,少年人依旧淡然,摇头道:“父亲,我真不饿。” 李青惊奇,中年人显然是个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这种家庭的人对子女教育非常严格,一般情况下,子女对长辈也都是又敬又畏,不存在叛逆之说。 可这少年……真难得。 李青可以想象,若是放在后世,这少年妥妥是个大号熊孩子。 还好,这时代最重礼法,少年虽叛逆,却也讲道理。 确实讲道理,连砍个竹子都要讲道理! 真是有趣……李青拱手道:“兄台,听口音不像京师本地人啊?” 中年人忙还了一礼,“鄙人祖籍浙..江,近几年才搬至京师,犬子顽劣,让公子笑话了。” 李青轻笑摇头:“令郎率真淳善,未来定有大成就。” 中年人苦笑,转而看向少年,平复了下心情,道:“小云,随为父回去吧,先生还等着呢。” “父亲,他不想听他讲课。” “听话。”中年人咬着牙说。 这斯文人快破防了……李青用肩膀顶了顶少年,“快跟你父亲回去吧,你若喜欢我家竹子,明儿个再来便是。” 名唤小云的少年,纠结了下,朝中年人道:“父亲,先说好,他若还迂腐不化,可别怪我气他。” “你……”中年人彻底褪去斯文,咬牙道:“你都气走三位先生了,你气走他试试?” 说罢,不再顾忌礼态,抬手揪住少年耳朵:“你回不回去?” “回回回,疼,父亲撒手。”少年叛逆,却也不死犟。 此时这呲牙咧嘴的模样,才符合他的少年身份……李青忍俊不禁,帮着劝道:“听父亲的话,别让他生气。” 中年人尴尬笑笑,“让公子见笑了,犬子顽劣惯了,实在是……不用些粗鄙手段,制不住他。” 李青含笑点头,表示理解:“快回去吧小云。” “我不叫小云,哎呦呦,疼,父亲手下留情……”少年的惨叫告饶声逐渐远去。 ~ “呼~可算是走了。” 李青好笑摇头,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一个旱地拔葱,翻过院墙进入小院儿。 “嗯~”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果树下小憩一会儿,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折身来到院墙处的一片青竹前。 这竹子应该是整个移植过来的,足有擀面杖那般粗,长得还挺直溜,眼下虽是中秋了,却还是青翠欲滴,很是喜人。 是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却也不至于让一个少年茶饭不思吧? 李青挠了挠头,嘀咕道:“这小伙儿,指不定有些毛病。” 来到躺椅前躺下,就着凉爽秋风,李青很快睡了过去。 ~ ‘嗒嗒嗒……’ 一连串声音传来,李青幽幽醒来,知道是朱见深来了,他起身去了客堂。 少顷,便听到开锁声。 接着,朱见深的声音响起:“不得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第205章 先生好坏,朕好喜欢 “小冰河……”朱见深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就是……气候周期。”李青道,“每隔数百年便会出现一次,具体时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目前来看,小冰河就快来了。” 说到这儿,他不禁想起当年跟姚广孝论大明国运。 不得不说,老和尚确实够牛,战略眼光十分超前。 即便李青使尽浑身解数,也一样没能改变王朝的发展规律,不过,在他的努力下,给大明营造了许多小势。 若是运作得当,未尝不能改变大势。 天,地,人。 后面两个,李青做出了很多改变,但,‘天’这个因素,他实在无力改变,只能被动接受。 依照当初姚广孝的论调,李青解释了下小冰河带来的影响。 朱见深脸色空前凝重,在此之前,他从未将气候上升到大明王朝存亡的高度,可听了李青这话,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奈何,这种事非人力所能改变。 朱见深思量许久,问:“先生可有破局之法?” “掠夺,发展。”李青说。 “具体点儿呢。” 李青苦笑道:“我对日本国、朝..鲜的不同态度,就是为了抵抗这种极端气候的影响。” 朱见深默了下,问:“先生所说的极寒天气,具体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说不好啊!”李青摇头轻叹,“我又没经历过,如何得知具体情况,不过,应该不会严重到饿殍遍野的程度。” 李青说:“这种天象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中原王朝次次都能传承下来,且今大明有永乐豆、宣德薯这种高产作物,未必不能打破魔咒。” 朱见深拧着眉毛,低声说:“可历代王朝,都没有大明人口多啊,现阶段,大明人口有近一万万又三千万,这近乎历代王朝的两倍,高产作物的优势……很有限啊。” 李青默然。 良久,问:“现在人口具体多少?” 朱见深尴尬道:“具体数目朕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样吧,回头朕让户部整理一下。” 李青补充道:“最好是把成化朝,甚至大明历朝的人口数额统计出来,一并拿来我看。” “这个……”朱见深有些为难,“这怕是有些麻烦,且也难以精确。” “不用太精确,有个差不多就成。”李青说道,“我看的是趋势,不是具体数额。” “嗯,成。”朱见深缓缓点头,蹙眉问:“除了掠夺、发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朱见深忧心忡忡,极度不安。 李青试探的说:“你觉得……搞殖民如何?” “啥是殖民?” “洪武赶散你总知道吧?” 朱见深瞬间明悟,惊诧道:“你是说,把百姓赶散到海外诸国?” “如何?” “不如何。”朱见深没好气道:“先生,这么低级的策略,不应该出自你之口啊。” 李青没反驳,却也不甘心,“要不试试吧,这是除了以上两点,唯一的办法了。” “不用试,根本没可能。”朱见深断然道,“百姓不会同意,海外诸国不会同意,诚然,大明国力强盛,明军战力无匹,可先生应该知道,一旦那样做,藩属国必将死命抵抗; 是,可以打赢,但付出和回报会严重不成正比!” 缓了口气,朱见深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成功,百姓同意,海外诸国也同意,所有人都心平气和的接受朝廷安排,听从大明的统治,甚至愿意成为大明的一份子,可那又能如何?” “你说,隔着海洋如何统治?”朱见深问:“再者,既是大明的一份子,那大明要不要为其兜底,只向其取好处,不管其死活,大明移民过去的百姓会不会被清算? 子民受欺负了,朕这个天子要不要为其讨回公道? 出海作战花费之高,先生难道不知?” 一连串的反问,怼的李青没话说。 朱见深叹道:“这样做,不是把大明拖入战争泥潭,就是给大明平添累赘,而事实上,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行性,在第一步就会被堵死,让百姓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且还是去海外蛮夷之地……这不是妥妥逼着人造反吗?”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许久,道:“那若是向草原辐射呢?” “这个……”朱见深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暴元入主中原近百年,还是有贡献的,向北的话……确有可行性; 不过,让百姓移民过去,依旧不可行。”朱见深道,“得让他们过来,让他们向大明靠拢。” 说着,朱见深苦笑道:“草原却有部分地域可以耕种,但这很有限,事实上,草原只能以放牧为主,让耕农去草原上种田,没那个条件啊。” 李青也苦涩笑笑:“那就只有以上那两个办法了。” 顿了下,“不过,向北辐射还是有必要的,如我所料不差,目前草原局势已经有所改变,至少部分有了固定落脚点,对吧?” 朱见深惊奇:“这你都知道?” “废话,这就是我的手笔,我能不知道?”李青简单说了下,当初跟和忠在草原上的部署。 “原来如此。”朱见深恍然,颔首道:“按着这个发展趋势,以后把草原囊括进大明疆域并不难,但这需要时间……” “对了,先生未来还有何打算?” 李青耸耸肩,“还能如何,拉更多小国入伙,形成一个经济体系,以便更好的循环周转呗。” 朱见深轻轻点头:“这却是个好办法,朕以为,如此是最优解,盲目的一味扩张,除了‘消化不良’,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是这种大明主导的合作,才是揩油的好策略,既不是大明自己人,那可劲儿欺负也没什么打紧。”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是竭泽而渔,绝不能这么办。” “那……?” “要可持续的竭泽而渔。” 朱见深:“……先生好坏。” 顿了顿,又补充道:“朕好喜欢。” 李青:“……” 又聊会儿其他,朱见深起身道:“先生忙碌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歇歇。” 他从怀中摸出钥匙,“就在这儿住下吧,朕回头知会一声,不让那些奴婢来打扫了,你安心住便是; 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海外蛮夷之地,想来先生没少遭罪。” 李青接过钥匙,含笑道:“倒也没遭大罪,我到哪儿能吃亏?不过话说回来,海外却不如大明,尤其是饮食方面,远甚!” 见他接受,朱见深稍稍放松,笑道:“行,以后朕闲暇无事,就来找你唠唠嗑。” “嗯。” “嗯?” “……皇上慢走?” “嗯。”朱见深满意了,走了两步,又驻足,得寸进尺道:“不送送朕?” “……”李青淡淡道:“上次你那侍卫统领见过我了,还是不露面的好。” “这都好几年了,朕也没带那个侍卫统领来。”朱见深道,“再说了,反正朕以后要常来,且你在此住下,哪能做到绝对保密?” “这倒也是。”李青微微点头,“不过,我总得有个住在这儿的理由吧?” “好说,”朱见深笑道,“你是江南水师总兵官李宏亲兵,受他指派,特来京师向朕汇报水师事宜。” 李青挠了挠头,“那行吧。” “所以……送朕。”朱见深昂着脸说。 “不送,”李青撇撇嘴,“别忘了,你进来时是从外面开的锁。” 朱见深:-_-||“朕不管,就得送朕,朕是君,你是臣,正所谓:君让臣死……” “好好好,送,送你。”李青也是醉了,左右不过两步远,犯不上再掰扯下去。 “这还差不多。” 朱见深满意了,“走着。” ~ “小兔崽子,你又跑……” “嘘~”少年忙做了个噤声手势,“父亲你小声点儿,我刚才差点儿被人拿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彪形大汉,轻声道:“父亲,你说上午那年轻公子是什么来头啊?” 中年人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数十精壮汉子身材魁梧,神色肃穆,身上隐隐透着肃杀之气,虽穿着百姓衣服,却完全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家丁。 倒像是……吃官家饭的。 “别管人家了,快跟为父回去。”中年人沉声道,“先生说了,你若不跟他道歉,他就不教你了。” 少年撇撇嘴,“不教就不教呗,我还不想跟他学呢。” “你……”中年人愠怒,抬手揪他耳朵,不料少年早有防备,轻易躲过,“嘿嘿……抓不着。” “逆子!” 中年人怒喝:“再顽劣,老子打断你腿。” 这一声大喝,顿时引得大内侍卫警觉,侍卫统领沉声道:“你俩,过来。” 少年一缩脖子,中年人也没了方才气焰,干笑拱手:“犬子顽劣,叨扰了。” 说罢,扯着儿子就要走。 侍卫统领眉毛一拧,方才就见少年在此鬼鬼祟祟,只是对方年龄太小,他没往别处想,现在见又来一个,愈发怀疑:“过来。” “走吧父亲,”少年反而淡定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有何惧哉?” 说着,坦然向前。 中年人一阵头大,京师之地卧虎藏龙,他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可真不够看的。 奈何儿子都过去了,他岂能不管不顾。 他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心里暗暗想着说词……刚走没两步,便见那位年轻公子走出门来,他顿时松了口气。 之前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也不难看出,这年轻公子很好说话。 不过,待看到年轻公子身边,一位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黑脸大胡子中年人,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206章 讲理 ‘皇,皇上? 皇上怎么会来这儿,那年轻公子又是什么人物,能让皇上亲自来见? 皇上穿着寻常衣服,那便是微服私访了,连侍卫都穿着百姓衣服,这就不能点破身份了, 可问题是,大内侍卫显然是误会了,若不点破身份,如何道出我的身份呢……’ 少年哪知父亲内心戏那么多,他只觉着李青很会摆谱,之前倒也罢了,现在他离着七八丈远,这都还不行? 这不是纯纯不讲道理吗? 他准备给李青好好论论理。 “喂,他们都是你的人?” 李青一愣:这叛逆少年咋又来了?话说……可真够叛逆的。 朱见深也是一愣,转头看向李青:你认识? 侍卫统领也懵了:咋又来一个,这人是咋进去的? 少年父亲已然满头大汗,有心怒斥儿子,却又恐惊了圣驾,心如油煎。 众人个个内心戏十足,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咳咳,”李青清了清嗓子,道:“他们是这位朱老爷的人,你有何事?” “朱……皇爷。”侍卫统领差点顺着李青说秃噜了嘴,忙行了一礼,诧异道,“这位是……?” 朱见深不答,转而看向少年,以及其身边的中年人。 见状,侍卫统领禀报道:“皇爷,这二人行踪鬼祟,小的见其可疑,故……” “没什么可疑的。”朱见深抬手打断,朝中年人道:“你是叫……王华对吧?” 天可怜见,皇上还记得我……王华放松之余,也有些受宠若惊,忙长长一揖,“王华见过皇爷。”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问道:“这是你儿子?” “是,”王华脸色讪讪,又从牙缝里低低挤出一句:“我儿快给皇爷见礼。” 少年略微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得拱手作揖,“见过黄老爷。” “嗯,”朱见深笑道:“他们都是我的人,你想说什么?” 王华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顽劣儿子惹得圣上不悦,但皇上问话,他又不能打断,只好祈求的看向儿子。 儿啊,你给老子悠着点儿。 顽劣儿子没让他失望,依旧顽劣,“你这家丁是不是太霸道了些?我和父亲不过在此驻足片刻,便怀疑我们图谋不轨,是何道理? 仅凭揣测,便对我父子呼来喝去,这又是何道理?” 李青忍俊不禁,对朱见深道:“我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朱见深也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小孩儿,你叫什么?” “他叫小云。”李青插了句。 “那是小名,”少年不满的瞥了李青一眼,“我叫王守仁。” “王守仁……”朱见深点点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嗯……好名字。” 他看向王华,赞道:“不愧是状元,名起得不错。” 王华作揖,讪讪道:“皇爷谬赞。” 朱见深认识王华,这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郎,后授翰林编修,这是他钦点的状元,他当然认识。 王守仁闻言,惊诧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朝廷官员了?” “是啊,”朱见深点头,打趣道:“我还是你父亲的上司呢。” “这么说,你官很大喽?” “嗯,可大了。”朱见深觉得有趣,笑呵呵点头。 “官大便能不讲道理吗?” “当然不能。”朱见深笑道,“不过啊,我这人有个毛病,从生下来就不会道歉,所以你想让我道歉,怕是不行。” 王守仁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很大方的说:“道不道歉无所谓,讲理就成,可以不认错,但认识到错还是要改正的。” 朱见深忍俊不禁,笑嘻嘻道:“受教了。” 接着,看向王华,赞道:“你这儿子教导的极好,好好培养,未尝不能成为国之栋梁。” “皇爷谬赞了。”王华赔着笑,心中却是惴惴不安,他不知皇上这是客气,还是说的反话。 朱见深没有再逗留,转身上了轿子…… 王华朝轿子作揖,久久未起。 “父亲,人都走了。”王守仁扶起父亲,不解道,“父亲,你不是说,做人做事需保持平常心,凡事淡然处之,无愧于心即可,他虽是你上司,却也不必如此……曲意逢迎吧?” “孽障!”王华自诩谦谦君子,可顽劣儿子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戳他肺管子,他的涵养,在儿子面前不堪一击。 王华欲动粗,忽的发觉还有外人在呢,生生给忍住了。 王华长长呼出一口气,拾起斯文,拱手道:“让公子见笑了。” 真没劲儿,你倒是动手啊,让我也看看热闹……李青还了一礼,道:“令郎性格不羁,卓尔不群,属实难能可贵。” 王华却是不以为荣,反以为耻,“惭愧,在下枉读了圣贤书,却连儿子都教不好,实在……汗颜。” 王守仁叹了口气,安慰道:“父亲无忧,将来儿子做了圣贤,您老读儿子的书……” “啪啪!” 王华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俩大嘴巴,这是他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粗鲁,实在是……儿子太过火了。 先是对圣上无礼,后又放出如此厥词,再不打,他都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圣人。 似是打都打了,索性打过瘾,王华彻底摒弃了文人斯文,左右开弓,好一顿大嘴巴。 王守仁叛逆,却非大逆不道,见父亲动了真怒,他不再反驳,甚至都不躲,老老实实地挨打,让父亲出心头怒气。 王华是真气着了,鬼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过来的,幸赖皇上胸襟宽广,虚怀若谷,不然,就凭那般顶撞天子,便是大罪过。 心中有气,下手自然重了些,不多时,王守仁的脸就被扇肿了。 李青忙上前拦下,“王兄息怒,令郎无心冒失,不至于如此苛责。” 少年虽叛逆,却有颗赤子之心,是不羁叛逆了些,但心底淳善。 到底是做父亲的,哪能不心疼儿子,王华顺势收了手,见儿子脸颊红肿,鼻血都流出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小棒受大棒走,你就不会躲吗……你,你个不孝的逆子,快擦擦。” 王守仁抬起衣袖捂住鼻子,闷闷道:“父亲你这就不讲理了,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您老揍儿子,儿子哪敢躲,这不是让你出气嘛,你还怪儿子,这是何道理?” 王华升腾起的父爱,再次被击得粉碎,老王彻底破防,吼道:“理理理,老子是你爹,这就是天大的道理!” “你看,又急。”王守仁委屈又无奈,“您老还没出气啊?” “啊…呀!” 什么叫斯文扫地,王状元这就是了,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涵养,都快跟泼妇一样了。 “造孽啊!”王华痛苦地闭上眼睛。 儿子都这样了,他是下不去手再打,可不打又咽不下这口气,他实在是……郁气难消。 有儿如此,何愁不被气死? 王华都快被气炸了! 半晌,他颤抖着说:“走走走,回去为父好好给你讲理。” 他朝李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拱手道:“王某教子无方,望请公子海涵。” 李青还礼,笑眯眯道:“不妨事,不妨事。” 王华无颜再待下去,揪着儿子衣领便走。 “父亲你撒手行不,儿子跟你回去……” “这小伙儿……真有意思。”李青不禁乐出声,自语道:“这时代,这样的少年可不多见。” 在这个条条框框森严的封建时代,少年人能有如此心性,属实难能可贵。 就是……有点轴。 不过,轴也不全是缺点,它还含有一层褒义——执着。 凡有大成就者,无一不是执着之人。 好笑摇摇头,李青转身回了小院儿,在他眼里,这只是个有趣小插曲儿,不值得过多关注。 …… 一连十余日,李青都没有再见到少年,看样子,少年应该是被老爹的‘理’制服了。 朱见深来了两次,本想跟李青唠唠嗑,却被李青哄着去整理户部户籍账册。 朱见深气得不行,撂下一句“你这厮,欺朕太甚”,便回去做事了,倒是有几日没来了。 李青难得清闲,整日吃好吃的,要么去梨园听听戏,怡情楼听听曲儿,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这一日早上,李青从京师大街吃早饭回来,又见到了少年。 如第一次相见,少年还在望着那一小片竹林,如老僧入定,聚精会神。 “喂。” 王守仁一个激灵,转头看是他,没好气道:“又怎么了,我这回可没站在你家门口,你没道理赶我。” 李青好笑点头:“要不……进去看?” 王守仁怔了怔,诧异道:“你会这般好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青轻哼:“天子脚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倒也是。”王守仁点点头,接着,拱手作揖,“多谢。” 李青打趣:“这次怎么懂礼貌了?” “你邀我做客,我理当谢礼。” “……好吧。”李青也不较真儿,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可能讲不过这少年。 第207章 少年人,非常人 ‘吱呀~’李青推开门,扭头道:“进来吧。” 王守仁迈步跟上,走进院子,轻咦道:“你这宅院不大,还挺精致哩。” “一般般吧。”李青笑了笑,好奇问:“你怎么还敢跑出来,不怕你爹给你讲理了?” “嗨~有啥好怕的,左右不过挨一顿打。”王守仁显然被打皮了、骂滑了,嘿嘿笑道:“他还能真把我腿打断啊?” 李青忍着笑,点头:“倒也是,不过我有个疑问,你为啥对我家竹子情有独钟呢?” “始于美,痴于理。”王守仁说。 李青心中惊诧,这少年似乎真的与众不同,说的话竟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这样的人,要么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要么是……蠢蛋。 他兴趣愈发浓郁,“竹子有什么理?” “万物皆有理。” “……”李青挠了挠头,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想了好一阵儿,才回过味儿来,“程朱理学?” 王守仁点头。 “所以你在……格物致知?” “嗯,不错。” 李青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能悟出什么道理?” 王守仁反驳:“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少年人迷了心智啊!”李青轻叹,“人非天生伟大,凡有大成就者,无一不是在磨砺中成长,在岁月长河摸爬滚打,是经验的积累,是智慧的沉淀;如你这般格物致知,能格出什么理?” 李青好笑道:“若盯着竹子看,就能悟出真理,天下万事万物何其多,你究其一生又能格多少?” 王守仁这次没有反驳,他拧着眉,似乎在沉思…… 良久,他问:“那怎样才能格物致知?” 李青笑了:“咋,你还真想做圣贤啊?” “为什么不呢?” 李青:“……” 不过,他没有打击少年,遥想他自己小时候,还想做科学家,做世界首富呢,后来年岁大些,又想着买豪车,住大别墅,再后来…… 谁少年时,还没个梦想了? 在这时代,少年能有如此心气儿,着实难能可贵。 理想,不容嘲笑。 “那你就格吧。”李青走到树下,倚在躺椅上,懒洋洋道:“客堂有椅子,你可以坐在椅子上格。” “不用。” 王守仁拒绝了李青的好意,走到竹林前认真格物…… 中秋刚过,微风却已带着凉意,李青百年真气傍身,自然无不适感,反而觉得凉爽惬意,吹着秋风缓缓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 李青从躺椅上站起来,舒展四肢,浑身舒泰的呻吟一声,却见少年依旧在格物,格的无比认真,甚至都未曾改换姿态。 真轴啊! 李青缓步上前,好奇道:“那个……小云啊,你就不累吗?” 王守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掰扯名字问题,转而继续格物,只是他显然没之前那般聚精会神,轻轻拧着眉,心中有了杂念。 李青微微一笑,心道: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理想总归是理想。 见少年满脸的疲倦,他好笑道:“我看你今日是格不出理了,不如歇歇再格吧。” 这一次,王守仁不再固执,如此近距离格物,仍是没能参悟‘理’,这让他有些气馁。 他喃喃道:“难道说……格物致知是错误的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李青耸耸肩,“不过我知道你应该是受了些许风寒,如不及时瞧病,可能要大病一场。” 王守仁似是没听到,依旧喃喃:“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这厮,该不是走火入魔了吧……李青抬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王守仁一个激灵,转而看向李青。 李青道:“朱子的格物致知我没钻研过,不过,肯定不是你理解的这般,你这纯粹照着说明书死搬硬套,能悟出‘理’就真见了鬼了。” 顿了下,“你太浮躁,走错了路,且还钻牛角尖,要是这都能成圣贤,那天下人人皆可成圣。” “天下人人皆可圣?”王守仁呢喃了句,旋即眸光大盛,道,“天下人人皆可成圣!!”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空前暴涨,整个人的气场无与伦比。 李青目光一凝,失惊当场。 此时的少年,令他心惊肉跳。 他不明这是为何,却没由来的有此感觉。 少年似是灵光井喷,顷刻间得到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藏,可现在的他却无福消受,就好像……宝藏近在咫尺,他却没有钥匙。 少年的气场渐渐消弭,精气神一降再降,最后变得萎靡。 他抬手在虚空无力抓了抓,最终什么也没抓到,他眸光肉眼可见地消退,最后黯淡…… 李青定了定神儿,再看少年,还是那个叛逆少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李青惊问:“你刚才明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王守仁痛苦地摇摇头,“我好像抓到它了,却在指尖溜走。” 李青默然。 刚才少年给他的感觉着实惊人,宛若泥塑佛光乍现,甚至……他都觉得这少年要立地成圣了。 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也太震撼了,奈何,连少年自己都抓不住,李青更是无从琢磨。 他不知道少年究竟抓到了什么,但毫无疑问,那是大宝藏,只是…… “唉,可惜了……” “可惜了。”王守仁跟李青异口同声,怔了下,他又笑道:“可惜也不可惜,只能说我德行不够,得之我幸,失之淡然。” 少年没抓住宝藏,却也并非毫无所得。 李青轻轻点头。 他不得不重新正视少年,这叛逆少年可能并非叛逆,或许……他只是天生‘强大’! 李青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句让少年险些悟道的话,兴许那一句话,将会改变少年的未来成就。 但随即,他又释然了。 若是一句话,便能改变少年一生的轨迹,那说明这少年本有的未来成就,也不会太大。 不过,保险起见,李青还是指点了一下。 “现在的你底子太薄,也太功利,缓一缓,让心沉静下来。”李青道,“我呢,是个道士,道家最讲究‘清净’,一通万通,道法自然,心不清净,万事皆废!” 第208章 与众不同 “什么意思?”朱见深不懂。 李青拿起桌上的茶杯,用食指顶着杯底内部,另一只手拨转杯子,随着他的动作,茶杯很快旋转起来。 少顷,李青停下拨转动作,茶杯依旧在旋转,甚至在李青停下的一刹那,茶杯旋转更快。 “这个就叫惯性。”李青解释,“大明亦然,它太大了,旋转起来不易,可一旦旋转起来,想让它立即停下也很艰难。” 顿了顿,“也可以称作滞后性,比方说一个好的国策,在施行最初往往见不到效果,这需要时间发酵,再比方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朱见深缓缓点头,“不过,人口增长依旧巨大啊。” “这是因为人口基数太大了,”李青道,“你不要只盯着数量,要看比例。” 朱见深狐疑道:“也就是说,未来大明人口的涨幅的比例,会逐渐降低?” “当然,”李青点头,“百姓只是淳朴,却不傻,自会做出最优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段内,保持历朝历代的最高人口总数。” “会保持多久?” “至少百年。”李青沉声说。 闻言,朱见深又紧张起来,惊道:“现在都快一万万又三千万了,等到惯性停止,估摸着都奔着一万万又五千万去了,还要维持百年……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青也有些头大,海量的人口若是碰上大面积天灾……别说朱见深,他都心惊肉跳。 大明国力强盛不假,可如此庞大的人口……实在有些负担过重。 最紧要,也是最现实的问题就在眼前——如何活下去? 百姓质朴、知足常乐,却也有最基本的需求,温饱。 若是活都活不下去了的话,那便只能造反了。 他们想活下去,这没什么错。 “粮食问题要解决。”李青说。 朱见深点头:“问题是如何解决?” “……想办法。”李青惨然苦笑,“你放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明都能挺得住,我会寻求突破。” 朱见深也没再说什么,李青的辛苦、付出,他都明白,他身为天子,实不该将担子尽数压在李青一人身上。 “嗯…。”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一时间也无太好应对之法,且太过遥远,便转移了话题。 就土司事宜展开探讨…… 幸赖,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尽管土司抵触心理强烈,却也翻不起太大浪花,好好运作,只需过个两三代人,便能彻底完成融合。 朱见深政治天赋十分卓越,战略眼光独到,二人几乎没有分歧,相谈甚欢。 末了,李青补了句:“现在朝局趋于稳定,你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不过,也别把力气都用到女人身上去。” “这你都知道?”朱见深惊奇,“你该不会在朕身边安插亲信了吧?” “我有那么闲吗?” “那你是咋知道的?” “呃……”李青脸上一热,继而板着脸道,“你看你都虚成啥样了。” 朱见深:“……李青你放肆!” 他愤然起身,到了门口,却有驻足,回身讪讪道:“那个……你可有良方?” “节制。” “……再见。”朱见深鼻子差点气歪了,转身便走。 李青没有起身相送,枯坐在椅上,思索破局之法。 诚然,那一天还很遥远,但,这么庞大的国家,不未雨绸缪,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就晚了。 拉海外诸国入伙,形成一个经济体,却能有效缓解大明的问题,不过,怕是也难以根治。 还是得寻求突破…… 李青捏了捏眉头,叹道:“也不知转型行不行得通,若是能彻底走上工业化……唉,资本萌芽又和皇权相冲突,难搞啊!” 朱见深好不容易削弱了官僚机构臃肿,打击了富绅违法走私生意,若是大力度扶持官绅……他必然坚决抵触。 那样做,他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慢慢来吧,资本也只是有萌芽雏形,即便朱见深同意,现阶段也不具备足够条件……”李青轻声自语,“不过,抽空还是去一趟交趾吧,不管未来走哪条路,交趾这个贸易补给线,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上次去交趾,还是朱祁镇做皇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三十余年过去,那里现在如何,他也不太清楚。 就连憨憨,都走二十多年了…… “再歇数日,就动身吧。”李青不是沉迷享受之人,有了想法便去做。 无非就是辛苦些,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 次日。 李青吃早饭回来,少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他回来,微微一礼,“早。” “早。”李青讷讷点头:不是,你还真不客气啊? 左右待不了几日了,李青也没说什么,开门邀少年进院儿。 提了提手中上的油纸袋,“你早饭吃没,这包子还热乎呢。” “吃过了。”王守仁说道,“你看的真准,我昨日回去就有些身体不适,找郎中一看,还真是受了凉,吃了服药,现在好多了。” “……还格竹子?” “当然。”王守仁点头,“我可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说着,径直走向那一小片竹林。 李青倒也没打击他,缓步跟过去,道:“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你若真喜欢这竹林,就送你了。” 见少年欲讲理,李青补充:“不砍它,移植你家去。” 王守仁沉吟了下,微微摇头:“还是算了,你若走了,我便格其他竹子,这竹子本就在这儿,就还让它在这儿吧。” “那成。”李青不强求,啃着包子问:“在京师住的习惯吗?” “还行。”王守仁没了之前高冷,也可能是因为李青这个很有眼缘的人要走了,他变得健谈起来,“父亲高中后,我们一家便迁至京师,至今已有三年,起初还真不习惯,这里比浙..江要冷不少,不过几年下来,也渐渐适应了。” 少年年岁不大,言谈举止却处处透着老成。 李青忍不住道:“你还真是跟常人不同。” “是不同,”王守仁点头,“母亲怀胎过十月才生下我,祖母说我出生前夕,她梦见天神衣绯玉,云中鼓吹,抱着一赤子,从天而降,祖父便给我取名‘云’,不过,我到5岁时仍不会说话,家人四处求医求神,后来一僧人说我道破,所以我就改了名,叫王守仁,寓意……那日圣上已经说了。” “我倒觉得还是小云好听。”李青笑了笑,转而道:“五岁时你都记事了吧,为何不会说话呢?” “开不了口。” “……这可真够玄乎的。”李青摸了摸鼻子,好奇问:“所以,你觉得自己从小异于常人,有圣贤之姿?” 王守仁想了想,轻轻摇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 顿了下,他坦诚道:“我有种……或许你觉得是错觉,但我就是认为,我是要做圣贤的人。” 少年的话狂妄至极,但少年的神情却无比认真,眼神笃定且又真诚。 显然,这是他的实话,至少,他真就是这么认为。 李青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圣贤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王守仁点头:“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李青。” “字呢?” “没有。” “号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连字都没有,哪儿来的号?” 王守仁惊诧道:“莫非,你还没有及冠?” “很早很早就及冠了,就是单纯的不想取表字。”李青耸耸肩,“我这人最怕麻烦。” 这回换王守仁费解了,“先生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彼此彼此。”李青笑笑,打趣道:“不过你可是要成圣贤的,我怎担得‘先生’一词,叫我李青便是。” “这怎可使得?”王守仁摇头。 在这时代,尤其是读书人,直呼其名可是很无礼的。 李青却道:“名字不就是让人称呼的吗?不然起名干嘛,你说呢?” “呃……”王守仁还真无法反驳,苦笑道:“先生果真与众不同。” 顿了下,“凭昨日‘清净’,你便担得起。” 李青玩味道:“那我可赚大了,圣贤都叫我先生。” 王守仁知道他是打趣,却也不气恼,微笑点头:“你要去哪儿啊?” “一个很远的地方,”李青笑着说:“兴许这次一别,咱们以后都不会相见了。” “那可真是遗憾。”王守仁轻叹惋惜,“你是为国事奔波,对吧?” 李青微微吃惊:“何出此言?” “这个,不难看出。”王守仁很轻松的说。 “你这小伙还真颇具慧根,”李青不否认,认真说:“好好读书,真做了圣贤,为国为民。” 王守仁点头,随即又是一叹:“不过,那一天应该还很远,我昨日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格竹子是做不了圣贤的。” “那你还格?” “这也是人生之积累,不是吗?” 李青:“……” 不知怎的,李青对上这少年,总是无言以对。 若是敌人,他定要让其尝尝他的‘理’。 第209章 大明水师 不过,李青也十分好奇,问道:“你是如何说服你父亲,让你四处瞎溜达的?” “这个,没什么难的。”王守仁笑了笑,“脚在我身上,走什么样的路,自然是我做主。” 顿了下,“当然,我父亲还是很讲道理的,并不是个认死理的读书人。” “你父亲可真开明。”李青忍不住说,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碰上这样的儿子,若是不开明,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那你格你吧。”李青好笑摇头,“我这一走,短期内是回不来了,你若改变主意,我之前说的依旧作数。” “什么?” “竹子啊。” “还是不了。”王守仁微微摇头。 李青点点头,折身走到躺椅前躺下,迎着秋风,不知不觉间睡去…… 再醒来,已临近晌午,王守仁的格物致知也到了尾声。 见他醒来,王守仁提出告辞。 李青问:“可有收获?” “暂无。”王守仁幽幽吐出一口气,苦笑道,“许是受了昨日影响,估计近期难有收获。” 李青含笑点头:“明儿还来格物吗?” “不了。”王守仁摇头,“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嗯……”李青沉吟了下,“明儿个吧。” “这么急?”王守仁惊诧,“你不是说过几日再走吗?” 李青笑笑,道:“你一少年都知道止损,我又岂可虚度光阴?” “那明儿我再来。” “来干什么?” “送你。” “没必要。”李青摆摆手,“你还是好好研究你的圣贤之路吧。” 王守仁不置可否,拱手道:“告辞。” “嗯,慢走。” 早上吃得很饱,又睡了小半天,李青并不饿,索性两眼一闭,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申时末。 夕阳柔和,李青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这才出门。 在小饭馆儿吃了碗面,又去怡情楼听曲儿,该省省,该花花。 怡情至深夜,李青去了长乐宫…… ~ “先生,这才歇多久啊就又要走?”朱祁镇倒了杯茶,推给李青,“眼下大明绝对称得上国泰民安,何必如此着急?” 朱祁镇都安心养老了,自然没跟他谈论国事的必要,李青也不想他为此担忧。 只是道:“闲着太无聊,出去溜达一下也挺好,要我去金陵帮你捎话吗?” 朱祁镇沉吟少顷,道:“告诉婉清,我在这儿生活的极好,不用为我担心。” 李青点头:“还有吗?” “没了。”朱祁镇摇头。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用如此,他现在拥有绝对权威,你动摇不了,觉得烦闷的话,大可以散散心。”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朱祁镇默默摇头,映着烛光,他充满沧桑的眸子愈发浑浊,“都这岁数了,还散个什么劲儿的心啊。” 其实,朱祁镇并不算太老,还不到六十岁呢,只是……心气儿没了,亦或说精神支柱没了。 去朝..鲜前,他还中气十足,短短数年过去,便成了这副模样,实令人唏嘘。 钱氏故去后,他的人生都灰暗下来,显然失去了生活的兴趣。 如今的他,已然迟暮…… 这种事,李青也没办法劝,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没有。”朱祁镇自嘲笑笑,“我还挺喜欢这样混吃等死的日子呢,没事儿看看书,饿了有美味佳肴,渴了有御用佳酿,还能有什么心愿?”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保重。” “先生才要保重才是。”朱祁镇认真道。 “嗯…。” ~ 次日。 王守仁如约来送李青,在小院儿门口等了大半日,却始终不见李青踪影。 “这人……还真是洒脱。”王守仁略感惋惜,又望了眼那片竹林,轻叹摇头…… ~ 金陵。 永青侯府。 如今的朱婉清,俨然是永青侯府的掌舵人,掌管着李家所有产业。 三十多岁的她,再不复往昔的跳脱,妥妥的女强人,做事成熟干练,一点也不矫揉做作。 一儿一女后,她就没再生了,加之生活优渥,且爱美,三十多岁的年纪,瞧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当然,跟李青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客堂。 叔侄聊天。 朱婉清打趣道:“李叔,我现在都比你成熟了,不知不觉,侄女儿都追上你了呢。” 李青却是不觉得好笑,默了下,问:“家里生意如何了?” “还不错。”朱婉清道,“不过,近几年生意愈发难做了,财富还在增长,但没以前涨幅大了。” “没关系,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李青颔首,问,“我的事,给孩子说了吗?” “没有,他现在还小,没必要跟他说这个。”朱婉清摇头,“再说了,我和宏哥还没老呢,没必要说这个。” “那就好。”李青稍稍放松,他也是这样想的,他的秘密肯定要传承下去,这是他起势的依仗,不过,他也不想过早让小辈知晓。 朱婉清试探问:“李叔,你去过京师没?” “我就是从京师回来的。” 朱婉清眼睛一亮,忙问道:“爹爹他过得好吗?” 娘亲故去的事,她早已知道,作为女儿,她未能侍奉在榻前,深感内疚遗憾,却也无能为力,只是在家供奉了灵牌,以寄相思。 “她让我跟你带句话。”李青道,“好好生活,他在宫里很好,不要为他担心。” 朱婉清低下头,眼红红的,难过道:“爹爹肯定很难过。” “也还好吧。”李青安慰,“他是大明太上皇,日子过的岂会差了,你娘亲的离世,是让他很难过,不过……时间是味疗伤良药嘛。” “嗯…。”朱婉清抹了抹眼角,祈求道:“李叔,您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爹爹?就一次,我好想他。” 李青轻叹:“等我回来吧,届时,我带你去。” “李叔你又要出远门?” “嗯,不过你放心,用不太久。”李青沉吟了下,“大致两三年左右就回来,顺利的话……两年之内。” 朱婉清略微失望,却也没有再央求,只是道:“李叔要好好保重。” 顿了下,“李叔,宏哥也很想你,你这两次回来,他都没见到你,要不……?” 第210章 去交趾,谈合作 李青也在打量着干儿子。 近十年不见,干儿子愈发成熟了。 李宏今年都四十岁了,这些年统领水师,整日风吹日晒,瞧着比实际年龄还沧桑些,不过,精气神却是十足。 面色黝黑,身材魁梧有力,披甲带刀,端的威武。 “很不错。”李青轻声说,有赞赏,有欣慰,又有……些许辛酸。 “大胆,见了总兵大人……” “退下。”李宏缓过神儿,打断道:“且去忙吧,不得允许,不要过来打扰。” “是。”亲兵拱手称是,又看了眼李青,这才退出去。 李青笑笑:“进屋说。” “哎。”李宏吸了吸鼻子,抬步跟上。 来到客堂,李宏反身关上门,转过身,撩起战袍下摆,拜道:“孩儿拜见干爹。” “起来,快起来。”李青扶起他,“坐下说。” “嗯。” 父子俩相对而坐,李宏提壶给干爹斟了杯茶,这才道:“干爹,儿子这些年可想你了。” 四十岁的人了,此刻却是眼眶通红,哪里还有半点水师总兵的威严。 “多大人了,也不害臊。”李青打趣一句,继而也有些眼睛湿润,一别近十年,他这个做干爹的,又如何不想干儿子。 “干爹,这次回来不急着走了吧?”李宏问。 李青沉默片刻,微微摇头:“还要去交趾一趟,走之前,过来看看你。” 李宏怔了下,满脸失落,“这次要多久?” “大概两三年吧。”李青也觉得亏欠,又说:“从交趾回来,我大抵会久住。” 闻言,李宏心中好受不少。 “干爹,你做的够多了,大明现在够好了,不用如此奔波的。” 李青苦笑:傻儿子,你哪里知道,这足够好的背后,也伴随着巨大的危机啊! 这不是李宏该操的心,李青也不想给他平添烦恼,便岔开话题: “说说倭寇的事吧。” 李宏轻轻点头,道:“自皇上打击掉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后,倭寇就开始泛滥了,不过,说是倭寇,其中也有不少是汉人的盗匪; 新阶段,海上生意愈发难做,反倒是跟日本国的贸易,利润颇大……” 简单说了下症结,李宏道:“不过,正常情况下,倭寇都是暗地里做买卖,不敢挑战大明权威,也就三、四月,九、十月,趁着季风来碰碰运气,但每次都被咱大明水师打了回去……”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皱眉道:“江南是赋税重地,皇上对此地很是看重,基于了水师很大帮助,倭寇也从未在此地讨到便宜,不过,也正是他们在此讨不到便宜,所以……” “他们会转战其他地方,”李青替他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福..建。” 李宏折服道:“干爹英明。” “为何不跟皇帝上疏?” “这只是孩儿的推断,并无证据。”李宏道,“去年这时候,来犯的倭寇还挺多的,今年明显少了不少,孩儿也只是才有这种念头。” 顿了顿,“干爹,如此给皇上上疏,会不会给人一种,孩儿想扩大权势的感觉啊?” 李青好笑摇头,淡淡道:“你是我干儿子,凭这个,没人敢给你使绊子,皇帝亦不敢,也不会打压你,放心上疏便是。” “哎,那好,孩儿回去就写奏疏。”李宏放下心,不再顾忌。 “水师战力如何?”李青又问。 “很强,非常强,”李宏说道,“正面对上,倭寇不堪一击,只是……” 他苦笑道:“只是难以根除,趋利者络绎不绝,打退了这波,还有另一波,在超高利益的驱使下,铤而走险者太多了。” “那就打,他们来,你就打。”李青道,“强大的水师总归会派上用场的。” 李宏点头,转而问:“干爹什么时候走?” “这就走。” “啊?这么急?!” “早去早回嘛。” “好吧。”李宏轻叹,不想才相聚,便又要离别,“干爹孤身在外,定要照顾好自己,早些回来。” “嗯,干爹都这么大人了,放心吧。”李青笑了笑,起身道:“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干爹忙完要忙的事,就回来看你。” “唉…好。”李宏长长一叹,起身道:“祝干爹一路顺风。” “嗯。” 李青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干爹。” “嗯?” “早些回来。”李宏说。 “好。” 望着干爹离去的背影,李宏突然有些想哭,他真想劝干爹自私些…… ~ 按理说,来了海宁,理应要去望一下于谦,只是……故人已逝,又能看什么呢。 ‘下次回来再看望他吧……’ 李青暗暗叹息,他其实对这些事儿有些怯。 … ~ 成化二十年,冬月底。 李青来到交趾。 还好,上次他离开后,憨憨采取了他的策略,再此地开办了许多学堂,弘扬汉文化,李青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个会说汉话的人。 数十年过去,他也记不清‘汉王府’所在了,在向导的引领下,花费十余日,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辗转两个多月,才见到交趾的掌舵人。 ——朱祁锦。 他现在也不年轻了,快四十岁的年纪,满脸的络腮胡,瞧着不比李宏年轻哪儿去。 “你是……朝廷的使者?”朱祁锦觉得李青有些许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这也难怪,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且那时的李青,面容已做了细微调整,他认不出很正常。 “准确说,我是以个人名义,代替大明朝廷。”李青道。 “以个人名义……”朱祁锦怔了下,嗤笑道:“敢情是打秋风来的啊?” 他有些不解,“千里迢迢,你至于吗?” 李青摸了摸鼻子,道:“你不觉得我很眼熟吗?你让他们离开,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朱祁锦深深看了李青一眼,缓缓点头:“都退下,没有允许,不得进来。” “大王莫听他一面之词。” “呵,一个文弱书生,如何伤的了本王?”朱祁锦淡然道,“退下!” “是。” 护卫统领无奈称是,一挥手,“都退下。” 朱祁锦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叫李青,大明永青侯。”李青说。 “大明永青侯……”朱祁锦呆了呆,旋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是那个……不,这怎么可能?” 朱祁锦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诚然,两人是挺像,但怎么会有人不老,甚至……越活越年轻。 面对质疑,李青不急不缓,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末了,又补了句:“你爷爷回大明前,建了祠堂对吧?” “昂。”朱祁锦讷讷点头,他已经有些信了,“这你也知道?” “你去祠堂,秘密就藏在你爷爷画像后。”李青道,“里面的东西,会证明我的身份。” 朱祁锦目光闪烁,狐疑道:“不对吧,我跟爷爷去大明时,你可不在这儿。” “我之前来过,你的父辈知道,不信可以问他。”李青解释,“这是我们当时约定好的,不过,我这个秘密,你不可外传。” “约定什么?”朱祁锦皱眉,“既不可外传,干嘛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青坦然道:“约定是,让他的接班人知晓我秘密;告诉你,是为让你听我话,至于做什么……我要交趾为大明服务。” 顿了下,“当然,我也会给予报酬。” “你能给我什么?” “让你活得更久。”李青说。 朱祁锦目光一凝,怦然心动,却不急于表态。 李青也不急,只是说:“你不妨先去求证一下,至于如何抉择……看你。” 朱祁锦默了会儿,起身道:“你先在此等候。” “好说。”李青含笑点头,他并不急。 像朱祁锦这样的人,钱财、美人什么的都对其起不到作用,因为他不缺。 不过……活得长久这个诱惑,却是他怎么也抵抗不了的。 不出李青预料,朱祁锦很快返回,直接道:“你具体让我做什么,能让我多活多久?” “建设一条服务大明商船的供应产业链,要大!超级大!”李青道,顿了下,说:“保守让你活到七十,如果你肯听话,长命百岁未尝不可。” 李青笑问:“如何?” 朱祁锦沉吟道:“不能像你一样吗?” “抱歉,这个我真办不到。”李青摇头,“做人莫要太贪心,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朱家的血, 你爷爷传位于你,为的什么?不就是为大明吗? 你可以不听我的,难道你连他的话也不听?”李青哼道,“你若是那样的人,那也算他瞎了眼。” 还有句话李青没说:你要真是那样的人,老子弄死你! “你……”朱祁锦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教诲,压了压火气,“那我要活一百岁。” “前提是你得听我的。” “可以!”朱祁锦道,“具体怎么做?” “先把女色戒了。” “……我要活九十。” “把女色戒了。” “八十,这是底线。”朱祁锦咬牙道,“还有,你怎么证明你有那本事?” “八十的话,不戒女色倒也不算难。”李青缓缓点头,接着,一笑:“来,把手给我。” 第211章 信了李青的邪 朱祁锦将信将疑地伸出手。 下一刻,一股温热元气自手掌涌来,顷刻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暖洋洋,轻飘飘,一种无法言喻的清爽感席卷全身。 这种感觉他不知怎么该怎么形容,真要强加个形容词,那便是愉悦。 不是心理上的满足,单纯就是肉体的欢快,仿佛整个身体像是活过来、有意识一般,迫切表达着它的开心。 美妙,太美妙了…… 朱祁锦是个健康的人,四十岁的他,身体仍称得上强壮,基于此,他对真气的敏感程度很高,也更能体会到真气的妙用。 然,好景不长,数息后,这种美妙便戛然而止。 李青收回手,淡淡问:“如何?” 朱祁锦满脸陶醉,轻哼道:“别停~” 李青:-_-|| “现在相信了吧?” “信了。”朱祁锦舔了舔嘴唇,惊诧道:“你……真是神仙不成?” “也可以这么说,”李青不否认,“不过,神仙也有限制,比如,我无法让别人也成神仙。” 对憨憨的后代,李青沿用对憨憨的话术。 “四十年,你不要不作妖,我保你再活四十年。”李青道,“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四十年,你都活四十年了,还能再活四十,怎么样?” 朱祁锦呼吸急促,点头道:“干了。” “你是聪明的。”李青含笑点头,继而问:“现在你汉王一脉,可否当得起交趾的家?” “到我这儿,基本上就可以了。”朱祁锦既打定了主意,也不再藏私,道:“我母亲是本地人,自我接班后,就几乎没人公然反对了。” 顿了下,“当然,爷爷晚年大建学堂,传播汉文化,也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现在清明,中秋等几个汉人节日,已经深入民心……” 间接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后,朱祁锦道:“继续吧。” “不急,”李青伸了个懒腰,“我这一路奔波,着实累够呛,先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另外,你得先拿出个诚意来。” “安排住处没问题,王府这么大,你看中哪随便挑,不过……”朱祁锦问:“你说的供应大明商船……” “供应产业链。”李青见他磕巴,替他补充。 “对,”朱祁锦道,“这个产业链,你具体说说。” 他对这个名词,有些不太理解。 “其实很简单。”李青解释,“就是船料,船帆,食物,药材……为大明的货船,人,提供给养。” “供应多久?” “一直供。” “……”朱祁锦沉声道:“你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我就是有座金山,也经不起这么花。” “只供给朝廷商船呢?” “那也供不起啊。”朱祁锦没好气道,“你知道每年在这里补给的商船有多少吗? 再说,出海的商船就算不是朝廷,也是官绅居多,未来若是…奸臣当道,拿人好处后将特权下放给官绅,还不得把我薅秃噜了啊?” 朱祁锦这话入情入理,李青也不好反驳,想了想,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可以为大明服务,但……大明得给钱。”朱祁锦道,“我倒不是想坑钱什么的,你总得让我能经营下去吧? 这样,刨去原料成本,人工成本,我只取三成利。”朱祁锦说,“你若真想让交趾长远服务大明,必须得让我汉王一脉有得赚,赔本赚吆喝的事,没人愿意做,你说呢?” 李青沉吟少顷,道:“你要收回成本,我能理解,毕竟,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适当盈利,我也能接受,不过……” 李青哼道,“别忘了,你在我这儿拿了好处了,你还想两头通吃不成?” 朱祁锦想了想,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给你个面子,两成半!” “一成!”李青伸出一根手指,“另外,我要亲自审核成本,并定价,这一成利,要经过我审查才算数。” “就一成?”朱祁锦皱眉,“还得听你定价?” “是这样,”李青点头,“就这,我还是看在憨……你爷爷的面子上,不然,顶多给你半成。” 还是得让些许利,不然仅凭一个活得长久,确实有些吃相难看。 毕竟…他又不能一直待在这儿看着…… “你……”朱祁锦‘命’在李青手上捏着,不好发火,瓮声道:“你我各退一步,两成。” “那算了。”李青起身,“告辞。” “别,”朱祁锦慌了,“依你,一成就一成。” 李青微微一笑:“这就对了嘛,走吧,先给我安排个好住处。” “昂。”朱祁锦闷声道,“你那长寿之法,何时开始?” “你总得让我歇两日吧?”李青好笑道,“我又不跑,你怕什么。” “谁怕了?”朱祁锦哼哼道,“那就两日后,对了,我要接受多久那样的秘法,才能达到你承诺的效果?” “第一个阶段为期一年,中间歇半年,再进行第二个阶段,为期三个月,至于后面……”李青想了想,“五年一次,一次一个月即可。” 其实,李青完全有能力在两年之内,甚至一年之内,就能祛除朱祁锦的潜在病症,但他不想那么做。 一锤子买卖,远不如有始终吊着有效。 “这也太麻烦了吧?”朱祁锦不想被吊着,“还有,为何后续五年一次,一次就一个月,不能更久吗?” 李青道:“前面是延寿,后面是巩固,你也莫以为只要次数多,时间长,就能让你活得更久,百无禁忌的情况下,除了极少数的天赋异禀者,八十岁已是极限。” 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 朱祁锦:“……” “信你。” “信我就对了,”李青笑道,“我也算是看着你爷爷长大的,绝不会骗你。” 其实吧…李青连憨憨都骗。 不过,李青倒也不是纯忽悠朱祁锦,给他延寿是真,这时代的普通人,八十岁也确实是极限。 就是所谓的延寿方式……李青‘改良’了一点点。 朱祁锦见他屡次三番提及爷爷,并一脸慈祥模样,还真信了他的邪,对李青倍感亲切。 言语间,客气了不少。 不愧是憨憨的孙子,虽不是纯正汉人,却完美继承了他的基因……李青心说。 … ~ 成华二十一年,大年初一。 朱见深发完红包,回到乾清宫喝杯茶缓缓,准备一会儿去长乐宫、坤宁宫,给父皇、母后拜个年。 刚吃了一口点心,太子朱佑樘便领着弟弟妹妹过来给他拜年。 “儿臣给父皇拜年了。”朱佑樘带头,皇子、公主十多个,呼呼啦啦跪下磕头,“祝父皇万寿无疆,心想事成。” “呵呵……起来,都起来吧。”朱见深拍拍手,在宽大袖袍掏了掏,掏出一大沓红包。 “佑樘。” “儿臣在。”朱佑樘起身上前。 “喏,给弟弟妹妹们分分。”朱见深呵呵笑道,“都拿好了,要是给了母妃,父皇明年可就不发了。” “儿臣遵旨。” 孩子们开心的紧,父皇都这般说了,看母妃还敢收走不敢。 “皇兄皇兄,给我,给我个大的……” “别急,人人都有……”朱佑樘组织着弟弟妹妹,一边从年岁最小的妹妹开始发红包。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不禁乐出声,随即,又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遥想当初,他都怀疑自己生不了儿子了,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子嗣数量都超过了父亲、爷爷…… 给他时间,他将超越太祖。 不过,朱见深不想生那么多。 眼下这些已是足够,没必要为了生子而生子,一切随缘即可。 “朱佑樘。” “哎,”朱佑樘忙将最后一个红包塞给二弟,转身上前,“父皇。” “陪朕走走。” “是。”朱佑樘作揖称是。 朱见深迈步往外走,身后儿女行礼,“恭送父皇。” 他头也不回的说,大雪的天儿,都注意点儿,也玩太疯了,当心着了凉。 “儿臣遵旨。” 天空飘着稀碎雪花,看样子即将就要停了,朔风还是呼呼的刮,充满冷意。 走了一阵儿,见儿子还不跟上,朱见深放慢了脚步。 不料,他慢,儿子也慢,始终落后他一个身位,一副谨小慎微模样。 朱见深干脆停下,转头道:“你就这般害怕朕?” “儿臣没有,”朱佑樘忙解释,“儿臣岂可与父皇并肩而行?” “呵,迂腐。”朱见深哼了哼,又补了句:“蠢笨。” 朱佑樘:“……父皇教训的是。” “……”朱见深也是没了脾气,叹道:“你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圣人之言是约束臣民的,可不是约束皇帝的,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心里要有一杆秤,懂吗?” “儿臣明白。” “嗯…。”朱见深吐出一口热气,“记着,以后做了皇帝,遇事要把自己摘出来,要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待事情,可以跟臣子讲理,却不可一味讲理; 讲理你是讲不过他们的,须王霸杂之。” 顿了下,“还有啊,圣人之言听听也就行了,如今的大明,早不是孔孟时代,不可否认,有些道理亘古不变,可跟治国扯不上多大关系……” 第213章 流年不利 … 周氏觉得贞儿天生克她。 她吃牌,贞儿碰走,她听牌,贞儿自摸,自贞儿做了这桌,她就没胡过一把。 牌场失意也就算了,偏偏纪淑妃也是油盐不进,拉拢不成,且惹得皇帝儿子黑着一张大脸,这个年…… 过得着实闹心。 ~ 淑妃寝宫。 各自忙了一天的母子难得清闲下来。 “孩儿给母妃拜年了。”朱佑樘恭敬地磕了头,“祝母妃身体健康,事事顺遂。” “我儿快起来。”纪淑妃看着长大的儿子,开心又满足,在坤宁宫的不愉快尽数消弭。 “佑樘啊,过了这个年,你也十六岁了,以后要更懂事些,”纪淑妃说教,“记着,要多听你父皇的话,别惹他生气……” 顿了下,“你现在也算是大人了,这后宫之地还是少来些。” 她不便说让儿子疏远周太后,只能以此为借口。 不过,朱佑樘确实称的上大人了,纪淑妃这么说并无不对,一般来说,皇子十岁以后就会搬去宫外十王府。 平常不能进宫,更别说进后宫了,也就父皇过寿、年节,这种大日子才能进宫。 太子则是储位定下后,就要搬去东宫入住。 而朱佑樘却是个例外,他一直在宫里,住在乾清宫偏殿,这很不合礼制。 为这事儿,群臣没少上表。 奈何,朱见深就是不让太子去住东宫。 不住进东宫,太子这个储君就不算稳,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基于此,母子俩都有种不安全感。 “孩儿明白。”朱佑樘作揖称是,“今儿不是过年嘛,孩儿也有些日子没给母妃请安了,以后会注意的。” “嗯…。”纪淑妃轻轻点头,沉吟了下,说:“你父皇对你还是满意的,你莫要患得患失,保持平常心即可。” 别看今日皇帝夫君拒绝了选太子妃,她明白,那只是纯粹不爽周太后,并非是对儿子有意见。 从对宸妃的态度,就能看出,皇帝夫君更爱长子。 “立嫡立长,你不要有压力。” “母妃放心,孩儿理会的。”朱佑樘不好意思笑笑,“孩儿也没啥压力。” 这时,朱见深走进来,诧异道:“呦,佑樘也在啊。” “臣妾(儿臣)参见皇上(父皇)。”母子赶忙行礼。 “免礼免礼。”朱见深自顾自走到茶桌边坐下,道:“什么时候来的?” “回父皇,儿臣刚来。”朱佑樘解释,“听说母妃在坤宁宫跟皇奶奶玩万饼条,儿臣恐扰了皇奶奶、母妃雅兴,故才来拜年。” “皇上请用茶。”纪淑妃递上茶,对儿子道,“好了,年你也拜过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 “不急着走。”朱见深接过茶,抿了口,笑道:“在这儿用过膳后,再回去。” 朱佑樘胖脸浮现一抹惊喜,拱手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一顿饭,还算不上恩典。”朱见深好笑摇头,“坐吧,小纪,你也坐。” “是。” 母子二人坐下。 朱佑樘给母妃也斟了杯茶,“母妃请用。” 一家三口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他欢喜之余,也有些局促,搓着胖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会儿看看父皇,一会儿看看母妃…… 朱见深把玩着茶杯,沉吟道:“佑樘…” “啊?儿臣在。” “不用起身,坐。”朱见深指了指椅子。 “是。”朱佑樘重新坐下,瞧着父皇,心中略微忐忑。 朱见深放下茶杯,神情也难得严肃起来,“今已成华二十一年,你也十六岁了,算是大人……” “儿臣很少来后宫……” “谁让你打断朕的?” “儿臣有罪。” 刚落座的朱佑樘,忙起身,撩袍跪倒,“请父皇责罚。” “……算了算了,起来吧。”朱见深有些无奈,吁了口气,道:“朕不是说你来后宫的事……” 顿了下,“过了十五散节,你搬去东宫住吧。” “是……啊?”朱佑樘懵了一下。 纪淑妃也不禁目光一凝,她拍了下大胖儿子,“父皇的话你没听见吗?” “呃…是,”朱佑樘连忙下拜,“儿臣遵旨。” 太子之位,彻底稳了! 朱见深暗叹,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却也没更好选择了。 就这样吧。 再说,不是还有李青的嘛。 太子都十六岁了,再住在宫里确实不像话,他又没打算换太子。 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并非没有成效,仁弱的儿子还是很有进步的,没必要再拖了。 “起来吧。”朱见深道,“届时,朕会让你处理一些公文,莫要懈怠。” “是,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朱佑樘有些激动,面庞微微发红,“儿臣必竭心尽力,不让父皇失望。” “嗯,说的好。”朱见深颔首。 纪淑妃内心激动犹胜儿子,儿子这也算是熬出头了。 … 晚膳后,朱佑樘小坐一会儿,回了乾清宫偏殿。 一向不争宠的纪淑妃,头一次挽留皇帝夫君,今夜她要好生服侍…… ~ 雪夜人静好春宵,柳垂又把柳枝摇,情深带风翻红浪,白雪易融春难消…… … 元宵节后。 朱佑樘谨遵旨意,搬去了东宫。 群臣沸腾了。 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皇上终于让太子去东宫了,且还赋予了部分理政权。 这下,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太子接触,再不用为见不到太子而忧虑了。 一时间,太子东宫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赤裸裸搞太子党了。 不过,朱见深并不在意,也没阻止,提出让太子搬去东宫时,他就料到了这种局面,且这也不算是坏事。 提前让太子接触臣子、政务,利大于弊,至于架空自己……朱见深一点也不担心。 太子没那个本事,群臣没那个胆子。 当年,太祖还让懿文太子早早监国呢,太宗那等敏感,都放心让仁宗监国,自己远征漠北打仗,他就在皇宫大内,还怕翻天不成? 真要那般,干脆也别立太子了。 大明皇帝对太子的提防,较之唐,可以说几乎没有。 朱见深履行了承诺,真给予朱佑樘一定的理政权力,每天都有一些奏疏送去东宫。 只是……朱佑樘批复过的奏疏,都要再经他过一遍。 饶是如此,朱佑樘也很满足了,群臣亦是如此,难得见皇帝让步,他们还有什么好挑的。 一时间,朝局充满活力,百官干活都有劲儿了…… 三月, 年事已高的商辂,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告老还乡。 朱见深驳回,升任其做内阁首辅。 被吊了这么多年,商辂总算是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首辅之位,然,他真的老了。 首辅仅做了一个月,商辂再次请辞。 朱见深依旧驳回,同时,召刘健入阁,让商辂好好带,为了大明,再干两年。 商辂深感无奈,他请辞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力有不逮,奈何,皇帝不让走,他也只能咬着牙干。 朱见深是明白人,万安是铁杆马仔,可做实事……万安真不行,还得让有才干的人来。 刘健是李青推举过的人,他相信李青的眼光,且刘健资历也够。 八月, 商辂再次请辞。 乾清宫。 商辂乞怜道:“皇上,老臣已是古稀之年,实不能为君分忧了,还望皇上恩准臣落叶归根。” 这么大人了,确实干不动了……朱见深也不好再驳回,点头道:“卿之功劳,朕看在眼里,来人,赏……” 再惊才绝艳的人,也逃脱不掉时间的腐蚀,连中三元的商辂,就此退下政治舞台…… 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走了一个商辂,并不会影响到大明江山社稷。 新人刘健,很快就展现了他卓越的政治才能,很受朱见深器重,且还特赐他,每月逢十可去东宫帮助太子理政。 如此一来,刘健一跃成为了庙堂的风云人物。 就连六部九卿,也是以礼相待。 相比之下,太子讲师李东阳,翰林院编修谢迁,就显得默默无闻了。 十月。 朱见深拨款百余万两,让在福..建抗倭的水师总兵官李宏,招募兵士,铸造舰船,把福..建划归水师第二要地…… ~ 成化二十二年,春。 朱祁镇病了,病的很重。 在太医的竭力挽救下,勉强算是转危为安,却也落下了病根儿。 据太医说,太上皇是患了呆症。 长久封闭自己的朱祁镇,真的呆迷了,有时,连朱见深都认不出来。 绝大数时候,他都处在痴迷状态,话本也很少看了。 他整日神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词,奴婢们也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只能哄着,劝着…… 数月后, 贞儿也病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直呼流年不利,然后,全力抢救皇贵妃。 皇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朝野皆知,他们的压力一点也不比医治太上皇小。 幸赖,功夫不负有心人,皇贵妃的命也给保住了。 贞儿倒是没落下病根儿,但她压根儿就没痊愈,身体断断续续地时好时坏,药不能停,朱见深很是忧心。 同时,也很忧惧。 他害怕,害怕万姐姐离自己而去…… 第214章 父子交心 永宁宫。 “皇上……” “别起,快躺下。” 朱见深扶贞儿躺下,温声道:“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贞儿扯了个谎,实际上,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了。 “那就好,”朱见深微微松了口气,“你这一病,可真够久的,这都快两个月了,快快好起来吧。” 贞儿苦涩笑笑,“让皇上费心了。” “说啥呢,什么时候跟朕这么见外了?”朱见深佯装不满,哼道:“告诉你啊,快快好起来,不然朕可要罚你。” 贞儿仰视着皇帝小夫君,满脸的温柔,轻叹道:“岁月催人老呀,眨眼,皇上也不年轻了,都有皱纹了呢。” “是吗?”朱见深摸摸自己的脸,继而打趣,“怎么,朕不够英俊了?” “英俊,还是那般英俊。”贞儿轻笑着说,依旧哄着他。 两人相处数十载,与其说朱见深宠着贞儿,倒不如说,是贞儿宠着朱见深。 从他幼时起,便一直如此…… 当弟弟宠,当小祖宗宠…… “这还差不多。”朱见深哼哼道,“快中秋了,朕命你中秋节前一定要好。” “臣妾领旨。”贞儿眨了眨眼。 见她还调皮,朱见深大感放心,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那就说好了,中秋咱们一起赏月。”朱见深笑道,“现在大明愈发趋于稳定,太子也能替朕分一些担子了,等你好了,朕带你四处走走。” 顿了下,轻叹道:“都说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然,朕连京师都没出过,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时候,咱们也去苏杭逛逛。” “这哪儿行呀,”贞儿好笑道,“太子岂可轻离中枢?” “有什么不能的,这些话不过是那群人堵朕嘴的话术罢了。”朱见深呵呵道,“他们若是问心无愧,何至于怕朕下地方?” “你好好养病,到时候朕带你去,”朱见深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板着脸道:“朕辛劳了二十余载,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贞儿忍俊不禁,失笑道:“当然能啊,皇上为国殚精竭虑,放松一下理所应当呢。” 只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了……贞儿在心里补充一句。 “皇上…臣妾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 “只管说,十件、百件,无有不允。” “你先答应。” “好,朕答应。”这一次,朱见深很爽快。 贞儿轻声道:“臣妾想让汪直进宫,等臣妾好了,就让他回中官村,好不好?” “嗯……好吧。”朱见深轻轻点头。 “谢皇上。” “要谢朕,就快快养好身体,朕还急着去江南看看呢。” 贞儿默了下,说:“皇上也可以带淑妃妹妹去啊。” 朱见深不悦:“你不想跟朕一起?” “想,哪能不想呢。”贞儿心中苦涩,脸上却是笑着,“只是……皇上不是急嘛。” “知道朕急就好,快快好起来。” “嗯,好。”贞儿疲倦地点点头。 见状,朱见深放下她的手,轻声道:“你先歇着吧,朕晚些再来看你。” 第215章 心力交瘁 九月初。 金陵。 永青侯府客堂。 李青品着茶,一脸的风尘仆仆,难掩疲倦之色。 朱婉清陪在一旁,讨好道:“李叔,您还真是守时呢,这一路奔波,累坏了吧?” “行了,别拍马屁了,”李青放下茶杯,“准备一下,我带你去京师。” “好嘞。”朱婉清笑嘻嘻点头,“李叔,长途跋涉,且先休息两日,家里摊子铺的大,事情也多,侄女儿要去交代一下,才能跟李叔一起去京师。” “嗯,去吧。”李青点头,“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做,两日后我再来。” “是……看李婶儿吗?”朱婉清试探着问,见李叔面色有异,忙道:“侄女儿失言。” 李青没跟她计较,“去忙你的去,两日后我过来。” “李叔,这是您的家,晚上还是回来住吧,侄女儿给您老接风洗尘。”朱婉清说。 “不过是一处宅院,一些房子罢了……”李青苦笑摇头,“你不用管我,忙好你的事即可。” “……好吧。” ~ “娘,那人是谁啊?”少年问。 “他啊,他是你爹的……长辈。”朱婉清心说: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是曹国公哪一支的啊?”少年惊诧:“这辈分还挺大。” “哪来那么多问题?”朱婉清不耐烦道,“你要把精力用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气走几个先生了。” “呃呵呵……娘,孩儿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少年讪笑道,“孩儿是家中独子,未来还要帮着娘,来操持这份家业呢,读书不好也没啥打紧哈。” 朱婉清气结,骂道:“老娘聪明一世,咋就生了你这个蠢蛋?” “这不是……随我爹嘛。”少年调皮,“孩儿觉得……算盘声比读书声好听太多了,不是儿子不愿意读书,实在是……一听先生念书,儿子就犯困。” “你败家玩意儿……”朱婉清柳眉倒竖,抬手揪着儿子耳朵,“不好好读书,生意你都做不明白,就你这脑子,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 “娘,儿子没那么笨。”少年据理力争,下一刻,表情扭曲,立即服软,“错了错了,孩儿知错了,娘亲饶命。” “哼,滚去读书。”朱婉清恨恨道:“等你爹回来再说。” “娘……” “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朱婉清气哼哼道,“还有啊,这份家业可不是咱们的。” “知道,永青侯的,娘亲你都给孩儿说好多次了。”少年嘻嘻笑道,“可我爹不就是未来的永青侯嘛。” 说到这儿,他倏地顿住,好奇道:“娘,我那干爷爷哪儿去了啊?” “小浩,你可知……” “什么?” “……没什么,你只需知道,咱们是帮人守着这份家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朱婉清淡淡道,“好好读书去,不然,我跟你爹再生一个,把你赶出去。” “……娘~” “滚。” “是。” … 两日后,李青再登门。 “走吧。” “嗯,好。”朱婉清迫不及待,转过头,正色道:“小浩,叫爷爷。” 少年李浩作揖,有些难为情的叫了句:“爷爷。” “嗯。”李青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再次移向朱婉清,“走吧,快入冬了,再耽搁你可要遭罪了。” 朱婉清点点头,对儿子说:“娘出去办点儿事,你在家照顾好妹妹。” “娘,您要去哪儿啊?” “这个你管不着。”朱婉清哼道,“娘已让人给你爹去过书信了,他也快回来了,你要问,便去问他。” 李浩听说父亲快回来了,不由缩了缩脖子,无奈道:“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朱婉清看向李青。 李青耸耸肩,“看你意愿,你要想住久些,到时候让宏儿接你便是。” 宏儿……李浩愣了下,问:“您是说我爹?” “除了你爹,还能让谁接我?”朱婉清斜睨了儿子一眼,朝李青尴尬笑笑,“李叔,这小混蛋太淘了,等这次回来,我好好管教。” 李青笑笑:“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嗯。” “娘……”李浩见老娘欲发飙,只好问李青,“那个…李爷爷,您和我娘要去哪儿?去多久啊?” 瞧着李青,顶多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这个‘爷爷’,他实在有些羞于出口。 “这个不好说,”李青道,“各人有各人的事,你这个年纪,好好读书便是,少让你爹娘操心才是正经。” “呃……是。”少年心里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 只得道:“娘,我爹回来,孩儿咋个说?” “信里我都跟你爹说了,不用你咋说。”朱婉清道,“你爷爷刚说的话,记住了没?” “……记住了。”李浩怏怏点头,不舍道:“娘亲您这是……干什么去啊。” “老娘行事,还需向你解释?” “……” … ~ “这小子有些跳脱啊。” “是呢,平日也没少打,就是不长记性。”朱婉清神情有些无奈,试探道:“要不,李叔您出马调教调教?” 想起当初被李叔支配的恐惧,她觉得,李叔出马,绝对管用。 在李叔这儿,不存在叛逆之说。 “到时候看吧,有时间的话,帮你调教一下也无不可,不过……”李青笑道,“你是了解李叔的,李叔管教……有点儿费人。” “没关系,只要不死不残废,李叔随便。”朱婉清说。 “嗯…。”李青点点头,继而道:“天黑前进城,抓点紧,驾~” “李叔您慢点儿,等等我……” ~ 抵达京师时,已是九月下旬,立了冬。 连家屯儿。 李青打开锁,推门往里走,朱婉清跟着他走进小院儿。 本想怀念一下过去的她,看着如今的陈设,惊诧道,“怎么重建了?” “长时间不住人,之前的房子早就塌了,这是皇帝着人重建的。”李青说。 朱婉清缓缓点头,轻叹:“李叔辛苦。” “这话还不用你一个女娃说。”李青笑了笑,“你住西厢房,柜子中有被褥,我去街上买些吃的。” “还是侄女儿去吧。”她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 “在家待着吧,想吃什么?” 第216章 再相见 “父皇,这可如何是好?”朱佑樘皱眉。 你问我,我问谁去……朱见深本就难受,被儿子这么一问,更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骂道: “一群酒囊饭袋,这也治不好,那也治不好,留着他们何用,干脆全他娘剁了算了。” “父皇息怒。”朱佑樘忙下拜。 “皇上息怒。”一众奴婢也跟着跪下,战战兢兢。 朱祁镇纳闷儿道:“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 “……父皇,您真不记得儿臣了?” “你不是我儿子吗?” “父皇想起来啦?” 朱佑樘眼中也闪过一抹惊喜,一脸希冀的看着皇爷爷。 朱祁镇翻了个白眼儿,“你一口一个儿臣,我要还不知道你是我儿子,那我不成傻子啦?” 朱见深:“……” 朱佑樘:“……” 朱见深无力轻叹,老爹自上次去皇陵祭拜列祖列宗后,就彻底失了智,一直不见好,人也变得更聋了。 交流起来,着实……心累。 这边老爹呆迷,那边爱妻卧病不起,原本可以放松下来的朱见深,却比跟群臣斗法时还要疲惫。 唉……朱见深疲倦叹息:“传太医。” ~ “还以为先生此番,是去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不想这么快回来了。”王守仁打趣:“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两年,我还真办了件大事。”李青嗤笑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晓得我的厉害。” “你说说我不就知道了吗?” “呵,你还不够资格。”李青逼格很高,语气淡淡,“等你什么时候,成为大明栋梁,我或许会告知你一二。” “……吹牛!” 王守仁撇撇嘴,“接下来,你还要走?” “近几年就不走了,一是没有太紧要的事,二是我也想缓缓,让自己静下来。”李青伸了个懒腰,呻吟道:“嗯呀~做我的道士去。” “哦?”王守仁来了兴趣,“带我一起呗。” “……你不格物了?”李青好笑,“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多尝试新的东西,才会有新感悟嘛。”王守仁也笑了,“我现在觉得,以前的我路走窄了,如你所说,格竹子是格不出圣贤的,死读书也是不行,我要在读万卷书的同时,行万里路。” “不应该啊……”李青喃喃道,“这都两年了,照理说,也该成长一些了啊……” 想当初,他十三岁时的目标是全球首富,十五岁就降到全国首富了,反观王守仁……还是一门心思做圣贤。 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莫非,老王的‘理’镇不住他? “什么不应该,你在说什么啊?” “啊,没什么。”李青好笑道:“你家书香门第,你觉得你父亲会让你做道士吗?” 王守仁笑道:“我又不是一直做道士,只是体验一下,最近这些日子,我常去佛寺,收获良多。” “……住持就没赶你?” “没有啊。” 李青:“……” “所以…可以吗?” “什么?” “带我去做一回道士啊!” 第217章 父女情深 “李叔,我观厢房、庭院、客堂……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久不住人的模样,倒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这么说来……”朱婉清道,“我大哥也知道你的秘密了?” 李青笑道:“你都能猜到,他为何不能?” “也是,”朱婉清微微点头,“是当初那本《我在大明长生久视》?” 李青斜睨着她,道:“你皮痒了是吧?” “我就一说,你看你,急什么啊?”朱婉清脸色讪讪,“对了,那本书叫啥来着?” “问你皇帝大哥去。”李青白了她一眼,低头喝茶,不再搭理她。 朱婉清顿了下,问:“李叔,皇帝今日会来吗?” “应该吧。”李青也没多大把握,“放心,他若不来,我今晚去找他。” “喔。”朱婉清点头,迟疑了下,问:“李叔,我爹爹他还好吧?” “这个……”李青放下茶杯,叹道:“不太好,他老糊涂了,不过……还没彻底呆迷。” 朱婉清面容一变,惊问道:“这怎么会,父皇才不过花甲之年,怎么就……糊涂了呢?” 李青默了下,幽幽道:“心气儿没了啊,你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且一走数十年,再回头,却已物是人非,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整日一个人闷着,就是壮年汉子也得闷出毛病,何况他也不年轻了。” 顿了顿,“我实话给你说吧,你爹他离大限很近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啊?” 朱婉清惊呼,眼睛瞪得老大,瞬间呆愣当场。 “扑通!”她跪下,眼泪扑簌簌的掉,“李叔,李叔你救救我爹爹好吗,求您了。” 李青无奈:“你这又是何苦,能救我岂会袖手旁观?实在是……” 他苦笑道:“现在的情况是,不救治还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还能多活一些时日,真要让他清醒过来,反而,对他不利。” 朱婉清脸色煞白,带着哭腔说:“李叔,您可是堪比神仙的存在,连您都没有办法吗?” “你太高估我了,”李青自嘲笑笑,落寞道:“我啊,除了活得时间长,打架厉害,别的,跟正常人一般无二,什么神仙……我要是神仙,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朱婉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唯有黯然垂泪。 良久,她说:“那便保持现状吧。” “不,对他来说,这样活着跟行尸走肉无甚区别。”李青摇头,“你娘走后,你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于他而言,若是连最疼爱的闺女都认不得,那多活一些时日,又有何意思?” 李青叹息:“其实……他的心早死了,左右不过多活一两个月时间,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还是让他清醒过来为好,李叔知你孝顺,可…… 左右就这点时间了,让他有尊严的走,并在弥留之际见到心心念的女儿,不是更好吗?” 朱婉清沉默。 许久,她抹了抹眼泪,问:“爹爹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不好说啊。”李青轻叹,自当初马皇后之事,他不再轻易下保证了,因为…世间万般事,充满太多不确定性了。 “能过完这个年吗?”朱婉清梨花带雨,满脸的祈求。 “我尽量。” “李叔……”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他只是要去找你娘亲了。”李青安慰,“好了,去洗洗脸,兴许你大哥一会儿就过来,咱们还要进宫呢,这副样子可不行。” “嗯,好。”朱婉清哑声点头,抹着眼泪起身。 她不是小姑娘了,三十好几的她,再过几年就要抱孙子,做奶奶了。 尽管心如刀绞,痛彻心扉,却也没有精神崩溃。 这些年,她操持着永青侯府的家业,掌管着大小事宜,也锻炼出一颗大心脏。 不多时,她走回来,脸色依旧苍白难看,却没在哭了。 “李叔…” “别难过,一切向前看。”李青轻声说。 “嗯。”朱婉清用力点点头,她知道,李叔经历的远比她苦…… 叔侄情绪低沉,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打破沉寂: “来了。” 朱婉清怔了下,接着,便听大门被敲响。 “侄女去开门。”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吱呀~’朱婉清打开门,看到了阔别已久的皇帝大哥。 许多年不见,皇帝大哥胡子更长了,也更成熟……准确说,更年长了,憔悴的面容,看起来比她的宏哥还要沧桑。 朱婉清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因为皇帝大哥一身便服,并未穿明黄色常服。 朱见深没让她为难,只是略微愣怔了下,便笑着对一旁的侍卫统领说:“在此候着,不得御令,不得进来。” “是。”侍卫统领瞥了朱婉清一眼,连忙收回目光,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他隐隐有了些猜测…… 只是,他的猜测跟真实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 朱婉清本来还对皇帝大哥有怨气,觉得他没照顾好爹爹,如今见他如此模样,再生不出责怪的念头。 她强挤出一个笑,“请进。” “嗯。”朱见深迈步进了院子。 侍卫统领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却见大门毫不留情地闭合,他连忙缩回脖子,差点儿没被夹着脑袋。 “李青带你来的?” “嗯。”朱婉清点头,“李叔就在客堂呢。” “你来了也好。”朱见深叹了口气,快步往客堂走去…… “李青,你这厮都能不声不响地摸进皇宫了?” 李青眼皮不抬,转而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细节?” 这是细节吗,你入皇宫大内如履平地,朕还能睡得着觉?朱见深哼了哼,但也没在这事儿上掰扯。 “你带朕的妹子过来,是为让她进宫陪太上皇?” “不错,”李青点头,“你父皇时日无多,你总不会拒绝吧?” 朱见深苦笑摇头:“这倒不会,只是,她要进宫,总得有个合适理由……” “这我都给你想好了。”李青道:“我以神医身份进宫,给太上皇诊治,至于她……是我的徒弟。” “你这医术……能行吗?” 瞧不起谁呢,当年我可是……李青终是没出言反驳,他医过的人不少,但真正医好的却是没有。 非他医术差劲,他能医病,却医不了命。 李青反问:“太医行吗?” 朱见深沉默。 少顷,他苦笑点头:“那就依你所言吧。” 朱见深头疼地捏了捏眉头,无力道:“先生你还真会给朕找难题,之前朕还说你是水师总兵李宏的亲兵,现在又……唉,朕先去对那些侍卫们吩咐一下,稍等。” 一刻钟后,朱见深去而复返,道:“好了,随朕进宫。” … 长乐宫。 朱祁镇焦急的等待着,他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他只知道,今日会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来。 日上三竿,还是不见人来,他变得焦躁起来,嚷嚷着要出去看看。 奴婢们一阵头大,眼下虽还不是三九天,却也很冷了,就太上皇这身体,要是着了风寒……他们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却在此时,见皇上领着人来了,一众奴婢如见救星,忙把烫手山芋甩给他。 “皇上,太上皇要出去,这大冷的天儿……” “都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要进来。” “是。”奴婢们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个礼,忙不迭去了。 朱祁镇不闹了,他眼睛一直盯着朱见深身后的朱婉清看,有喜悦,却也茫然。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可他记不起这人是谁了。 “爹爹…”朱婉清唤了声,眼泪夺眶而出,她哭着跑上前,理着爹爹凌乱的花白须发,“爹爹…我是婉清,您的女儿啊。” “爹爹,您不认女儿了吗?” “婉清…婉清……”朱祁镇喃喃,浑浊的眼睛闪过清明,继而,更浑浊了,“闺女,我的宝贝闺女来了,不哭…” 他颤抖地抬起手,帮女儿擦着眼泪,却浑然不觉自己老泪长流。 “啥时候来的啊?一路累坏了吧?饿不饿……”他辛勤地为女儿擦泪,却总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李青侧过身,仰脸望梁顶。 朱见深亦是泪光莹然,无语凝噎。 “好闺女,不哭,不哭了哈~” “爹爹,女儿不孝……”朱婉清泣声说,上气不接下气。 “这话怎么说的,我的婉清可孝顺了,乖,不哭了。”朱祁镇苍老的手抚着她的脸,她的眉,她的青丝,满脸的慈爱、宠溺,“不哭,不哭了。” “嗯嗯……”朱婉清猛点头,凄然一笑,却也只坚持了片刻,涕泗纵横…… 父女情深,令人动容。 对朱见深,朱祁镇不是个好父皇,可对朱婉清,朱祁镇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许久许久,朱婉清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却也能正常说话了。 “爹爹,李叔医术通神,他一定能医好您。” “嗯,爹爹知道。”朱祁镇笑着点头,“所以啊,你可不能哭了,你这一哭,爹爹的心都揪着疼。” “不哭,女儿不哭了。”朱婉清抬起衣袖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都成小花猫了。”朱祁镇给她擦着鼻涕眼泪,碎碎念着:“咋还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小婉清怎么也长不大……” 第218章 区别对待 李青衣袖被扯了扯,他转过头,看向朱见深。 “何事?” “你真医术通神?”朱见深问。 李青拧了拧眉,“什么意思?” “那个……”朱见深知道这些话不合时宜,但事关万姐姐,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小声道:“贞儿也病了,病的很重,你帮她也看看吧。” 太医束手无策,今听妹子说李青医术通神,他燃起了希望。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李青就是靠着给高皇后医病,才步入庙堂的。 “她骗你父皇的,你听不出来?” 朱见深脸上希冀肉眼可见的消失,末了,叹了口气,道:“试试吧。” “行,”李青没拒绝,“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她若真是病入膏肓,我也不能起死回生。” 朱见深落寞点头:“理解。” “嗯。” 这会儿,父女俩口都平静下来。 朱祁镇扬声道:“先生,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李青走上前,“你说。” 朱祁镇问:“先生有办法治好我这……呆症吗?” “有!” “那就有劳了。”朱祁镇道,“我不想临走前,糊里糊涂的度过。” “这个包在我身上。”李青宽慰道,“你放心,我绝对能让你恢复理智,婉清就住在这儿,她会陪着你,我也不走。”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吃醋,他心里不平衡。 凭什么? 凭什么太上皇捅了那么大篓子,你李青依旧宠着、惯着,我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做出如此功绩,你却依旧对我横鼻子竖眼? 凭什么? 呆症你都能治好,贞儿的病你就没把握? 朱见深暗暗咬牙:这狗日的,欺朕太甚! 要不是有求于李青,他真要发飙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不怪他如此,实在是……李青搞区别对待。 这也就是朱见深了,要换个心眼儿小的皇帝,简直都要黑化了。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上前瓮声道:“父皇的病你要治好,贞儿的病,你也要治好。” “这个……我尽量吧。” 朱见深破防,咬牙道:“你再说一个尽量试试?” 李青皱眉,怫然不悦:“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你……” “皇上!”朱婉清也有些不悦,“你似乎不该这么对李叔说话吧?” “……好。”朱见深强压下火气,道:“朕不说了,反正你都要治好。” 他可太气了,却也知道李青不容得罪,“妹子你陪着父皇,大哥要去忙政务了。” 朱婉清行礼:“皇兄慢走。” 朱见深瞥了眼李青,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这小崽子什么毛病……”李青咕哝,一脸莫名其妙。 收拾了下情绪,对朱祁镇道:“你先休息吧,我们都在这儿,不走,明儿个我就给你医治。” 朱婉清也跟着说:“李叔说的是,爹爹你不要有压力,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金陵那边……” “不要紧,女儿来之前,都安排妥当了。”朱婉清道,“没事的,爹爹安心养病。” 朱祁镇放下心来,被女儿扶着躺下,“婉清你也歇歇,这一路奔波肯定很累……” “好,都听爹爹的。”朱婉清笑着答应,“爹爹快休息吧。” “嗯…。”朱祁镇闭上眼,不多时,沉沉睡去,面色安详…… 朱婉清吁了口气,不甘心道:“李叔,爹爹真没有痊愈的希望了吗?”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是清楚,没听他刚才说……临走前,不想稀里糊涂的度过?” 朱婉清沉默。 好一会儿,点头道:“那就辛苦李叔了。” “辛苦多了去了,习惯成自然了都。”李青苦笑点头,“放心吧。” 朱婉清心疼道:“李叔……” “行了,别对我煽情,我讨厌这个。” “……”朱婉清无奈笑笑,继而认真道:“我们一家欠您的,婉清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不用你报答什么。”李青轻笑道:“你跟宏儿好好过日子就成,你叫我一声叔,我受了,就得对你负责。” 顿了下,他苦笑连连,“我跟老四平辈相交,小胖叫我青哥,小胖的重孙女却叫我叔,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老四……” “老四也是你叫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骂道:“虎不拉几的。” 朱婉清吐了吐舌头,讪讪道:“还真是太宗啊,话说,李叔你可真够无礼……呵呵…李叔勿恼,咱们各论各的。” 李青:“……” … 中午,朱见深又来了,命人准备了丰盛御膳,跟李青、朱婉清一起用膳。 朱祁镇道:“朕已交代过了,妹子你和先生就在这儿住下吧,平日不会有奴婢来打搅,朕让他们在殿外候着,有什么事让他们去禀告朕。” “谢皇上。” “没外人,叫大哥吧。”朱见深道,“朕没有兄弟,就你这一个妹子。” 朱婉清点头:“大哥。” “哎。”朱见深举起酒杯,“咱们兄妹喝一个。” “小妹敬大哥。” 或许是没有利益冲突,又或许是父亲没有其他子嗣,所以,兄妹接触虽不多,却不两看相厌,心底里都认可彼此。 放下酒杯,朱见深又道:“父皇年纪大了,觉睡的也少了,这会儿都没醒,估摸着晚上就不睡了,午膳后,妹子你也歇息吧,晚上好有精神陪父皇,大哥……” “大哥日理万机,妹子理解。”朱婉清道,“放心,妹子会照顾好爹爹,大哥安心理政便是。” “唉……”朱见深苦涩点头,继而看向李青,“先生,朕敬你一杯,上午……朕说话大声了点儿,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嗯。”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道,“下午左右无事,去看看你的皇贵妃。” “哎,好。”朱见深总算有了笑脸,“那就麻烦了。” 李青颔首,笑道:“其实你挺好,没麻烦我多少事。” 呵呵,你也知道啊……朱见深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道:“对了,医治父皇都需要什么,先生列个清单出来,朕好让人准备。” “看过你的皇贵妃后,一并列吧。” “也好。”朱见深点头,举杯欲再敬李青,却倏地想起了什么,道:“下午先生要为贞儿瞧病,朕就不劝酒了。” 朱婉清听到‘贞儿’二字,才知是那个年纪很大,却对她很好的皇嫂病了,关心道: “大哥,皇嫂的病严重吗?” “挺严重的,都好几个月了,一直缠绵病榻。”朱见深满脸忧心,“先生有办法,对吧?” “我都没见她,如何得知?” “好吧。”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你们先吃,朕没什么胃口,去殿外走走。” 朱婉清欲言又止,最后对李青道:“李叔,大哥对贞儿皇嫂的感情很深,若是可能,还需尽量挽救才是。” “用不着你说,能救我自然会救,哪怕是个陌生人。”李青道,“医者仁心,这是你张爷爷的教诲,也是李叔的准则。” “嗯。”朱婉清不好意思的说,“李叔,我们欠您的,越来越多了。” “呵呵…我说了,这话不用你一个女娃说,要说欠我……”李青哼道,“都是老朱欠我,那厮心黑的很。” “不是老四……呃,你说太祖啊?” “可不咋地,当初我可没少受他的窝囊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青犹自愤愤不平,“那时,我好好在山上修道,没招他,没惹他,他上来就把我给抓了,又是忽悠,又是吓唬……” 朱婉清惊诧:“李叔也会被吓住?” “那时不是涉世未深嘛,他杀气那么重,我也怕他砍我头啊。”李青至今还记得,当初老朱忽悠他说,除非他能躲进深山老林,一辈子不出来,不然,朝廷势必将他捉住。 当时的李青还很单纯,真就信了他的邪。 不过,他那时刚修出真气不久,比常人厉害是真,但远没有如今这么离谱,这才上了老朱的当。 却不想,这一入朝便是百余年…… 且,往后他也走不了了。 这担子,他背了太久,已卸不下来。 朱婉清说:“现在看,太祖还真是慧眼识人呢。” 李青撇撇嘴,揶揄道:“你是夸太祖,还是夸我?” “一语双夸。” 李青:“……” ~ “别晃悠了,走吧。”李青走出殿门,朝魂不守舍的朱见深喊了句。 朱见深定了定神儿,看了眼左右,这才走上前,小声道:“先生,这毕竟是皇宫大内,你言语敬畏些才是,不是朕好面子,而是……你不能暴露身份。” “走吧,皇上。” “这就对了。”朱见深点头,“随朕来。” 朱见深头前带路,一边说:“先生你可不能搞区别对待,朕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可得……把劲儿全使出来啊,万不能藏私。” “我什么时候区别对待了?” “还不区别……散了,忙你们的去。”朱见深驱赶走欲过来行礼的奴婢,这才继续道,“你对太上皇,可比对朕宽容多了。” “有吗?” “太有了。”朱见深恨恨道,“你这厮,欺朕太甚。” 李青不悦:“你再说?” “你看……” 李青:“……” 第220章 崩 离年关越来越近,李青也越来越忙碌。 这个年想过好,注定要付出极大艰辛。 李青不想让这个年留下遗憾,整日长乐宫、永宁宫两头跑。 朱祁镇混账,却也有感情,且朱婉清还叫着他李叔呢,他受了,就得肩负起责任。 至于贞儿……李青对其无感,不过,朱见深真的很争气,很让他满意,亦很让他省心。 李青全力医治贞儿,也算是对朱见深的馈赠,别看他老对朱见深板着一张脸,但心底里,他很喜欢这个皇帝,不是一般的喜欢。 腊月初十,腊月二十…… 终于,过年了。 除夕夜,守夜。 长乐宫。 太后、皇后、淑妃、宸妃、德妃……还有朱见深,全都赶了来。 朱祁镇不喜,将周氏以及儿媳们全赶了回去。 他心里只有宝贝闺女,在这人生倒计时之际,不想被他人打扰。 软榻上,朱祁镇道,“见深,你也去吧,父皇这边有人陪,你去陪你的爱人去吧。” 大概都是深情人的缘故,朱祁镇很能体会儿子的痛苦,对儿子的这段感情,也给予了足够尊重。 “去吧,别留什么遗憾。” 朱见深没有坚持,跪下磕了个头,“儿臣告退。” ~ “先生,扶我一把。” “爹爹,这天都黑了……” “不去哪儿,我就是不想躺着了,”朱祁镇笑道,“既是守夜,哪能躺着度过?” 朱婉清缓缓点头:“女儿扶您。” “还是我来吧。”李青挤开朱婉清。 眼下,朱祁镇已大限将至,全然没了力气,朱婉清根本扶不住,这喜庆的日子,李青不想破坏气氛。 李青扶他到桌前坐下,自己也在其身边落座,一手搭在他身上,真气涌个不停。 朱婉清在爹爹另一侧坐下,一边剥着瓜子儿,一边小嘴儿巴巴个不停。 “真怀念当初张爷爷还在的日子,那时候,咱们一大家子都在,你们都宠着婉清,多幸福……” 朱祁镇笑着点头,“是啊,那时的你天真烂漫,你娘亲也还在,老爷子脾气臭是臭了点儿,不过挺有意思……” 李青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他,只是逮着朱婉清,“什么天真烂漫,就是一气人精。” “哪有,李叔你一点也不爱幼。”朱婉清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跟孩童似的,不依撒娇,依稀间,仿佛又恢复了幼年时的刁蛮公主。 李青抬起手,迟迟未落下,最后在她额头点了下,轻笑道:“那时候的你很可爱,挺招人喜欢。” “李叔你说谎。”朱婉清哼哼道,“你那是觉得我可爱吗,你是不敢打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怕张爷爷揍你。”朱婉清昂着脸,傲娇的不行,“是不是啊,爹爹?” “对对。”朱祁镇很宠女儿。 “这孩子……”李青失笑,也不知是说朱祁镇,还是说朱婉清。 父女俩怀念那时,李青又何尝不是? 如果可以,他更想把时间线再往前提提,提到……老朱的洪武朝,那时,才是真正美好的。 师父,爱人,朋友……都还在,那时虽辛苦,被老朱一个劲儿压榨,但,于他而言,那是最幸福的时候了。 三人吃着瓜果蜜饯,聊着过往美好,等待着新的一年到来。 ‘咻~啪,咻~啪啪……’ 窗外升起烟花,照亮漆黑夜空,绽放绚烂花火。 瞬间,年味儿更浓了…… “贞儿,你看……” … ‘咚~咚~咚……’ 钟声响起…… 朱祁镇一脸欣然,轻声呢喃,“又是新的一年。” 是啊,又是新的一年,眨眼,都成化二十三年了……李青叹息。 “先生,婉清。”朱祁镇唤了声。 二人凝神,看向他。 朱祁镇嘴角牵起一抹笑,“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爹……” “睡吧。”李青点头,温声道:“做个美梦。” “嗯…。” 朱祁镇又看了女儿一眼,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安详…… 朱婉清不说话了,垂着头,不停剥着瓜子,盘子都盛满了,她也不停,剥完瓜子剥花生…… 天亮了。 朱婉清停下来,她已经没有可剥的了。 “李叔。” “嗯。” “爹爹他……这一觉睡的可香啊。”她瘪着嘴笑,似是想求证什么。 李青点点头,“是啊,睡得很香。” 朱婉清默了下,“快该吃药了,要叫醒爹爹吗?” “让他好好睡吧。”李青将他软椅上抱起,放回榻上,转头道:“熬了一夜,你去休息吧。” “侄女不困,一会儿还要给服侍爹爹吃药呢。” “去睡吧。” “侄女不……” 朱婉清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 李青收回手,抱着她去了偏殿,将她放在榻上,又为她盖好被褥,接着回了长乐宫。 “来人。” 值班的小太监们涌进来,恭敬道:“神医吩咐。” 李青平静道:“速去禀告皇上,太上皇驾崩了。” “啊?” 四个小太监瞳孔地震,继而脸色大变,顷刻间,哭出声…… “太上皇驾崩啦~” 刺耳尖叫声传得好远好远…… ~ 朱婉清幽幽醒来,却发现自己在连家屯儿小院的西厢房。 “婉清你醒了,吃点儿东西吧。” “宏哥。”朱婉清空洞的眼神,有了些聚焦,“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李宏温柔道:“年前腊月来的,婉清,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了么…”朱婉清忙掀开被子,大雪的天,她脚上只穿着罗袜,便要往外冲。 “婉清你去哪儿。”李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搂在怀里死活不撒手。 “宏哥你放开我,放开我,李宏……” “婉清,你这又是……何苦呢。”李宏伤感又无奈,“岳丈要是看到你这副样子,该多揪心啊。” “我不让他看到就是了。”朱婉清急道,“爹爹病这么重,我岂能不侍奉在榻前,你快放开我。” 李宏哑声道:“婉清,岳丈他,他驾崩了,你振作点好吗?” “胡说,你胡说。”朱婉清如被惹火的雌虎,死命挣扎还咬人。 李宏紧紧搂着她,难过道:“婉清……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干嘛要哭?”朱婉清美眸喷火,“快放开我,不然我还咬你。” “那你咬吧。”李宏就是不撒手。 “宏哥,爹爹就是睡着了,你就让我去吧,他……他都没多少时间了。”朱婉清急得跺脚,“求求你了。” 李宏红着眼眶,“岳丈他……真的走了。” “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 “你……” “让她去。”李青淋着雪进来。 “干爹…” 李青抬手制止,对朱婉清道,“穿上鞋子,披上大氅,我带你去。” 接着,朝李宏道:“你也一起,速速准备,马上咱就走。” ~ 灵堂设在乾清宫。 这里才是皇帝去世后的停棺场所。 朱婉清一进宫门,便是满眼的缟素,哭声此起彼伏,远远传来。 李宏心忧的看着娇妻,唯恐她情绪失控,难过到崩溃。 然,令他意外的是,娇妻却出奇的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婉清。” “怎么了?” 李宏欲言又止,更担心了。 不多时,三人赶至乾清宫殿前。 李宏以臣子的身份,在殿前哭丧。 不过,李青、朱婉清却没正当身份前去哭丧,表面上,他们并非官场、皇家中人,只能在家服丧,没资格在这里哭丧。 若非朱见深那块玉牌,李青都进不来。 二人没有靠近哭丧队伍。 李青问:“你要过去哭丧吗?你若想,李叔想办法。” 朱婉清盯着看了许久,摇摇头:“不了,李叔,我们回去吧。” “嗯,好。” … 停棺二十七日,朱祁镇下葬欲陵,跟他的小钱合葬,某位太后有心使坏,却没那个胆子。 朱见深一路扶棺,在李青的运作下,朱婉清也在送葬队伍中。 亲眼看着爹娘合葬在一起,她似乎释然了,不哭,也不闹,很是平静。 只是, 回到小院儿后,她却突然情绪崩溃,“我没有爹爹了,我没有娘亲了……” 她哭到吐…… 冬去春来,贞儿的病情似乎好转了些,这让朱见深看到了希望,殊不知,真实情况恰恰相反。 不过,贞儿真的求生欲满满。 她想活着,她不舍得死,明明身体很糟糕了,她却硬生生坚持了下来。 固然有李青医术高超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贞儿不想死,她很配合治疗,只要能活下去,什么苦都能吃。 贞儿被李青扎得近乎‘千疮百孔’,却满不在乎,病痛折磨得她很痛苦,但她不放弃…… 李青都被惊讶到了。 然,人力终究难以逆天,尽管李青医术足够高,贞儿求生信念也足够强,但,该来的总归会来。 成化二十三年,夏。 贞儿死了,她终于死了。 李青总算是松了口气,不是他怕麻烦,更不是他对贞儿有意见,而是……不忍再医治她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贞儿承受的痛苦有多大。 她死在了朱见深怀里。 朱见深恸哭到晕厥…… 来不及缓口气,李青就又开始了医治…… 第221章 昨日爱搭不理,今日高攀不起 乾清宫。 李青搭上朱见深手腕,眉头立即凝重起来,问题比他预料要严重得多的多。 太后、皇后、太子、皇子、太医……围了一群,皆满脸紧张。 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尤其是太医,唯恐李青来一句:抱歉,我无能为力,还是让太医来吧。 周太后见过李青,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接触李青不多,自然没有太深印象,那次被李青恐吓,她并未看到李青真面目,加之此时高度紧张,哪里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这位……先生,皇上龙体如何了啊?”周氏满脸忧心。 她这可不是装的,实实在在的关心。 一来,这是她的亲生儿子,还是独子;二来,皇帝一旦有个好歹,接位的就是太子了,诚然,太皇太后比皇太后尊贵,但,实际并不是这回事儿。 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皇帝的生母,显然比皇帝的奶奶亲。 除非,她能像太皇太后张氏那般,被儿子授以监国职权,不然,这后宫的奴婢们,可就要……改换门庭了。 对周氏来说,皇帝儿子万不可有失。 嫔妃们亦是如此,皇帝夫君在,她们可一直安心享乐,但若太子上位,她们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之后宫,也是一个道理。 要说受益者,恐怕也只有一个纪淑妃、朱佑樘这对母子了。 不过,朱佑樘并不希望父皇有个闪失,他对皇权的渴望并不算太强烈,纪淑妃更是如此,尽管皇帝夫君对她不算宠爱,但她却很在意皇帝夫君。 那些屈指可数听他说话的夜,是她精神的寄托,她不想再体会的机会…… 李青缓缓收回手,道:“无关人等,速速离开,皇上需要安静,过多人在这儿,也会影响我发挥。” “出去,都出去。”周氏立即开始赶人…… 不多时,内殿就为之一空,只剩下周太后、王皇后、纪淑妃、太子朱佑樘。 周太后开始封官许愿,道:“先生若能救得皇上,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封侯爵,这个本宫还是可以做主的。” 李青没搭理她,而是道:“诸位娘娘也出去吧,太子也请移驾,施针过程中,不容许有半点闪失,还请理解。” 周太后脸色一僵,王皇后、纪淑妃也是惴惴不安。 这时,一向没有主心骨的朱佑樘站了出来,道:“皇奶奶、母后、母妃,就以先生所言,让他安心为父皇诊治吧。” 周太后默了下,道:“一定要救回皇上啊。” “在下要施针了。”李青点头,示意几人离开。 “皇奶奶。”朱佑樘扯了扯她衣袖,朝李青道,“还请先生竭尽全力,救我父皇平安无事。” “嗯。” 朱佑樘叹了口气,“我们在外面等吧。” 走出内殿的那一刹,朱佑樘整个人好似发生了蜕变,坦白说,他还没准备好,但他知道,这担子,可能要他来扛了。 朱佑樘腰背挺直,心道:朱佑樘,不管你准没准备好,都要做好该做的事…… ~ “唔……” 朱见深呻吟呢喃,幽幽睁开眼,双眸空洞无神。 “醒了就好。”李青松了口气,道:“你现在的身体很危险,莫要再想伤心之事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是大明皇帝……” 巴拉巴拉…… 李青苦口婆心,然,朱见深却好似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怔怔望着梁顶,始终不发一言。 李青气结。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非得拎起来一顿胖揍。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李青眼神危险。 朱见深却似乎没感受到,又是一叹,缓缓闭上眼睛。 “你……”李青抬起巴掌,却难以落下。 这会儿,朱见深是大爷。 省心了二十余年的小后生,这一次,可太让他闹心了。 没办法,只能哄…… 奈何,昔日他对朱见深爱搭不理,今日的朱见深……他高攀不起。 人压根儿就不搭理他。 李青说的嘴皮子冒火,朱见深却跟个木头疙瘩似的,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皮都不抬。 “你……”李青几欲发火,但都忍了下来,“好吧我承认,以前我对你冷落了些,可你别不说话啊。” 李青服软了,然,并没什么用。 僵持许久,却不见疗效,李青只好道:“她还在灵堂躺着,后事还没办呢,你就一直这样躺着。” 这一回,朱见深有了反应。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来人。” 他的声音太小了,李青听得都勉强,外面更难以听到。 李青帮他传达:“快来人。” ‘蹭蹭蹭……’ 太后、皇后、太子、淑妃,匆匆涌进来,见皇上醒了,皆兴奋莫名。 “皇上,父皇……” “慢点儿,都慢点儿。”李青制止几人,“你们听皇上说。” 几人瞬间安静,凝神望向朱见深。 “朱佑樘。” “儿臣在。” 朱见深吁了口气,缓缓道:“着礼部督办皇贵妃丧葬事宜,万不能有丁点懈怠。” “儿臣遵旨。” “嗯…。”朱见深停顿了好一会儿,又道:“母后。” “母后在呢,儿啊,你可要振作啊……”周太后抹着眼泪,滔滔不绝。 朱见深疲倦的面庞,浮现一丝烦躁,“莫哭了,听朕说。” “嗯嗯,皇儿你说。”周太后住了口。 “呼……即日起,选太子妃。”朱见深顿了下,虚弱补充,“就近选拔,不要耽搁太久,皇后、淑妃也把把关。” 周太后怔了怔,继而嚎啕大哭,她哪里听不出,儿子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王皇后、纪淑妃也不禁潸然泪下。 朱佑樘跪在床边,紧紧拉着父皇的手,带着哭腔说:“父皇,您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朱见深默默将头歪向一旁,嗓音低沉,“都退下去忙吧。” “皇上……” “退…咳咳咳……” 李青忙道:“莫让皇上烦心,快按皇上说的去做吧。” “臣妾(儿臣)遵旨。” 周太后不放心叮嘱:“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见儿子不搭理,她抹了把眼泪,落寞地跟着儿媳、孙子离开…… “先生…” “你说。”李青身子前倾,“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大明……以后就劳你费心了。” “你……”李青震怒,“你才不过不惑之年,怎就一遇挫折,就懈怠不前,你是她男人,但你更是大明天子……” “我累了,好累……” 李青沉默。 许久,他温声道:“累了就歇歇,你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列祖列宗,亦对得起天下百姓;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你也不应被辜负,想休息咱就休息,我只有一个要求,活着,活下去,别丧失了生的希望,好吗?” 朱见深垮下来,并非只是伤心过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很累。 从做太子时,他就压力很大,御极二十余载,更是兢兢业业,不曾懈怠,他确实累了。 还有后宫女色…… 这个皇帝真的很好,他几乎满足了李青对皇帝的所有幻想,甚至……他比朱瞻基还让李青满意。 这样的朱见深,李青不想辜负,也不能辜负。 李青温声说:“你这半生都在京师,不曾远离一步,你是大明天子,却不曾见过世间百媚千红,活着,先生带你去看,去体会。” 顿了下,“我想,她也不希望你这般,就当是代她活着,代她去看……” 朱见深的身体很糟糕,却并非不能医治。 这些年来,熬去他太多精气神儿,却还不至于让他英年早逝。 才不惑之年的他,身体没那般脆弱,但凡朱见深有贞儿那般的求生欲,哪怕只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李青都有把握治好他。 谁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谁也无法救回一个求死的人。 哪怕以李青的医术,碰上这样的朱见深,也是无可奈何。 “这几年,我也没什么可忙的了,你若愿意,我甚至可以带你去,大明之外的地方……”李青说着,“有我呢,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 朱见深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那…就有劳先生了。” “哎,好。”李青长长松了口气,不待他继续说,朱见深便又说:“停棺七日后,贞儿就要下葬了,我要亲自送她。” 李青:“……”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要好好配合我。” “嗯…。” ~ “先生,父皇龙体如何?” “不是很乐观…”李青轻轻摇头,“我会尽全力施救。” 朱佑樘满脸失落,接着,强笑笑,“先生勿惧,你一心一意救治父皇,孤必不加罪于你,若能让父皇转危为安,太后之承诺,本太子会说服父皇予以兑现。” 顿了下,“父皇龙体抱恙,先生就在宫中住下吧,请随我来。” ~ 辗转来到乾清宫偏殿,朱佑樘说:“这里本太子曾住过的地方,先生就在此住下,需要什么先生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太子。”李青拱手致谢。 李青只教过他几天,又过了这么多年,对如今太子的理政能力……不算了解。 不过,该说不说,这太子确实称得上仁孝。 一百好几十岁的人了,李青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朱佑樘方才那一番表现,绝不是作假。 第222章 太子大婚 为人子方面朱佑樘做的很好,可为人君方面……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还是得看朱见深。 李青是真心不想朱见深有事,可若朱见深真丧失了生的念头,李青便是医术通神,亦是无力回天。 这小崽子……让他省心了二十余年,临了来这一下,可把李青气够呛。 气归气,李青还真不能不管。 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李青个人,朱见深都不容有失。 难搞…… ~ 这几日,朱见深很配合治疗,气色也好了许多,短短几日下来,便恢复了气力,能下地行走了。 “皇上,皇贵妃还要两天才下葬,你还是歇着吧。”李青很给他面子,一口一个皇上的宠着他。 朱见深板着一张臭脸,淡淡道:“朕行事,不用你教。” 李青鼻子差点儿没气歪。 你等着,等你好了再说……李青咬了咬牙,“那行吧,这几日要按时接受治疗,不然,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你有气力去送她最后一程。” “明白。” 朱见深点点头,去了永宁宫…… 再回来,又是一张厌世脸。 李青也是服气。 不过,朱见深还是挺配合的,按时吃药,接受针灸治疗,对李青的真气疗养,也不排斥。 心理如何且不论,身体却是好转不少,暗黑的脸都有了血色。 两日后,贞儿下葬‘万娘坟’。 这位大明历史上,第一个受承认的皇贵妃,就此盖棺定论。 她的一生是悲苦,四岁就被父亲送进了宫,半生如履薄冰。 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大皇帝十七岁的她,却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帝宠无以复加。 ‘终是不能与她合葬……’ 朱见深遗憾。 他是皇帝不假,可行事却不能全凭喜好,他捧一捧土,指尖微微张开,随着这一捧土的散落,他的心,也跟着坠入无边地狱…… 回宫后,朱见深以太上皇遗嘱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 ——废除殉葬制! 这个仁政,他安在了有污点的父亲身上。 接着,他将前皇后吴氏从冷宫中释放出来,虽未恢复她的封号,却也给予了嫔妃待遇。 再然后,命太子全权监国…… 期间,朱见深手把手地带了朱佑樘月余,才安心在乾清宫养病。 朱见深没有寻死觅活,也接受李青的治疗,然,他就像当初的朱祁镇,失去了对生活的奔头,且他比朱祁镇还要严重。 最起码,朱祁镇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闺女。 朱见深儿女不少,却没有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存在,包括朱佑樘。 七月初,太子大婚。 这次,周太后严格按照祖训,一丝不苟。 太子妃张氏是兴济人,父亲张峦只是个秀才,既是平民出身,张氏却也不至于目不识丁,毕竟是未来要做皇后的人,纯粹的村姑可不行。 这次大婚,李青也陪同参加了,喜宴很好吃,不过李青、朱见深都没什么胃口,简单应付过场面之后,二人就回了乾清宫。 次日,清早。 太子携太子妃前来敬茶,李青也见到了这位太子妃。 张氏生的极是可人,身段、模样,都称得上千里挑一,看得出,太子也很满意皇奶奶、母后、母妃联手给他选的妻子。 “儿臣(儿臣妾)拜见父皇,祝愿父皇早日康复。” 朱见深接过儿媳敬的茶,抿了一口,道:“你父亲功名虽不高,却给朕教出了这么好的儿媳,嗯……佑樘啊。” “儿臣在。” “以乡贡名义,召张峦入国子监,先做个国子监生吧。”朱见深说。 到底是进入了皇亲国戚体系,给予一定晋升是不成文的规定。 朱见深这波……着实有些小家子气了,只给了一个国子监生。 “儿臣领旨。” “儿臣妾谢皇上隆恩。” 朱见深微微颔首,“朕有些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儿臣(儿臣妾)告退。”小夫妻再拜……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先生啊…” “你说。” “朕觉得……天命将至。” “放屁,”李青气不打一处来,“只要你不想死,我就能救得了你。” 朱见深低头苦涩笑笑,问:“先生,你说,人生一世,为的什么?” 李青默了下,“这个我不好答,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也不好评判是非对错,但对于你来说,应为生民谋立命之根本。” “二十余年了,朕倦了。”朱见深幽幽道,“今大明,说句四海承平不为过吧?” “不为过。”李青点头。 “够了吗?” 李青沉默少顷,道:“够了。” “朕想歇歇了。” “歇的方式有千万种,你这个歇法,又是何道理?”李青气道,“她死了你就不活了,你这算什么男人?” “没意思了啊……”朱见深满脸落寞。 “没意思,我带你去找有意思的,你就不想看看大明天下?” 朱见深苦笑摇头:“皇帝岂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活着吧,我来想办法。”李青道,“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哪怕朱见深退位,不做皇帝了,但只要他活着,文官集团就起不了势! 一来,朱见深御极二十余载,威慑深入人心,他的能力、手段,彻底征服了百官,他在,百官就不敢挑事儿,武将亦然。 二来,太子朱佑樘堪称仁孝,不存在忌惮父皇。 李青对太子的理政能力不了解,却对他的性格很了解,说难听点儿,这太子是依赖性人格。 朱见深在,他就会依赖朱见深。 可以说,眼下的朱见深,便是大明的压舱石,他可以什么都不干,只要他活着,便不存在翻船的可能。 当然,李青辛苦点儿,全力辅佐朱佑樘,达到这种效果也不算太难。 但,会超级麻烦。 李青不怕麻烦,却没那么多精力,他还要从宏观上,为大明谋求一个好出路,不能一直待在庙堂之上。 大明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只要朝局清明,就能蓬勃向上的时期了。 它……到顶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由盛转衰,说在朝夕之间,也不为过。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却也是最坏的时代,一个弄不好,可就要玩砸了。 再一个,就李青个人而言,他也不希望朱见深就这么收场,朱见深真的很好,他不想朱见深如此落幕。 “听我的,活下去!”李青不由分说,“趴下,要扎针了。” 朱见深:“……” ~ 朱见深似乎是被李青给说动了,加之李青倾力治疗,他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渐渐恢复了几分气力。 却也没有康复,始终吊着…… 中秋节过后,天气转冷。 李青任务量加剧,冬太寒,多少人都熬不过冬天,这也是朱见深最危险的时期。 熬过去,兴许就能彻底恢复,熬不过去……就没了。 这种情况下,简单的医病怕是行不通了,还得医心。 ~ 这天,李青找到朱佑樘。 对李青的到来,朱佑樘显得很惊讶,“先生,你不是在为父皇诊治……” 他猛地脸色巨变,惊问道:“难道父皇……病重了?” 见他如此,李青更坚信了朱佑樘的人品,安抚道:“太子勿忧,皇上龙体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朱佑樘放松下来,“先生过来,所为何事啊?” 顿了下,露出恍然之色,笑道:“父皇龙体能有好转,先生居功至伟……” “我不是来邀赏的。”李青摆摆手,“我有件大事要与太子说。” “你说。” “还请太子屏退左右。” 朱佑樘看了眼一旁的李东阳,道:“李先生不是外人。” 李青笑笑不说话。 李东阳见状,拱手道:“太子殿下,臣腹中不适,失陪片刻。” “嗯…。”朱佑樘点点头,继而邀李青坐下,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李青问:“太子可愿接替大位?” “啊?”朱佑樘倏地起身,惊呼道:“你……你不是说,父皇龙体还好吗?” “皇上龙体是还好,却也不适合再理政了。”李青说。 “你吓我一跳。”朱佑樘不满地瞪了眼李青,淡淡道:“父皇龙体违和,孤辛苦些就是了,为君父分忧,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你却说出这等大逆之言;哼!念在你医治父皇有功,孤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万不可有下次,否则……” 他重重一甩袍袖,“孤定不轻饶。” 李青:“……” “倘若是你父皇想退位呢?” “这,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李青淡然道,“我就一郎中,至于如此吗?” 朱佑樘怔了怔,缓缓点头。 他信了李青的话,因为一个郎中,确实没必要,也没胆量掺和这事儿。 “这万不可行。”朱佑樘摇头,“父皇只是龙体欠安,孤若就此接位,天下人如何看孤? 只怕是,都以为孤是逼迫父皇退位了!” 朱佑樘叹道:“只怕,千秋万世之后,世人也会这般觉得,这是……大不孝啊!” 你哪来的这么多大道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跟我来。” “去,去哪儿?” “去乾清宫找你父皇,当面说。” … 第223章 朱佑樘心里苦 乾清宫。 朱见深直接问:“小子,准备好独当一面了吗?” “父皇何出此言?” “父皇…老了啊。” 朱佑樘摇头:“父皇春秋鼎盛,哪里又老了?” 朱见深默了下,“心老了。” 这下,朱佑樘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沉默好一会儿,他道:“儿臣知父皇辛苦,御极二十余载,无时无刻不在兢兢业业,确实辛苦,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直至父皇龙体恢复健康。” 朱见深有些无奈,苦笑道:“你在怕什么?” “儿臣没有怕,”朱佑樘道,“为君父分忧,是儿臣的本分。” “朕说的不是这个,”朱见深哼道,“朕是问,你为何就不敢接下大位,你是太子,有这个资格,你大可放心,朕不是在试探你。” “儿臣明白。”朱佑樘点头,“但,历来就没有这种说法,父皇春秋鼎盛,若就此退位,恐天下人只会以为,是儿臣联合百官逼迫父皇退位了。” “呵呵……”李青冷笑,“那照你这么说,只有等你父皇死了,你才会接位是吧?” 朱佑樘一滞,继而勃然大怒,“大胆!” “你大胆!”朱见深比他还要生气,“你个懦弱的混账,老子当初就不乐意立你做太子,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儿臣……”朱佑樘胖脸通红,“儿臣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为何不敢接位?” “父皇春秋鼎盛……” “去你娘的春秋鼎盛,老子都快死了……”朱见深破口大骂。 “父皇息怒……”朱佑樘忙上前去抚他胸口,却被朱见深一把推开。 朱佑樘无奈,只得下跪认错,“父皇,非儿臣不愿挑担子,实在是……” 他苦着脸说:“儿臣若那般做,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啊!” 李青淡淡道:“你的忠孝比你父皇的命还重要,为了你的忠孝,牵累你父皇,这是哪门子的忠孝。” “你……”朱佑樘暴怒:“孤跟父皇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李青撇撇嘴,他提不起兴趣跟这太子拌嘴。 朱见深招招手,皮笑肉不笑的说:“朱佑樘,来,来来来,你过来。” “父皇…”朱佑樘倒也耿直,真就腆着一张大脸迎了上去。 “啪——!” 清脆而又响亮,在大殿中回荡。 朱见深这一巴掌下足了力气,他是真的愤怒,不仅是因为儿子不让他退休,更重要的原因是,儿子不敢挑大梁。 拿不出做皇帝的态度,也缺乏勇气。 朱佑樘都懵了,转了一个圈儿,一屁股蹲在地上,一脸茫然。 朱见深终究是体力不济,这一巴掌下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在呼呼直喘,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用力过猛有些虚脱。 朱佑樘皮糙肉厚,晃了晃大脑袋,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忙上前,关心道:“父皇,您没事儿吧?” 确实孝顺,但…… 朱见深痛苦的闭上眼睛,哀叹道:“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出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儿臣不孝,父皇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朱佑樘红着眼眶道,“儿臣知父皇龙体欠安,真不是有意气父皇,只是……” “父皇,儿臣不怕苦累,这样吧……”朱佑樘悲怆道,“您安心养病,养多久都可以,政务产交给儿臣,您什么时候康复,儿臣干到什么时候,这总行了吧?” “你还委屈上了?” “儿臣……不敢。”朱佑樘确实觉得委屈,很委屈。 朱见深微微叹息,问:“你敢乾纲独断吗?” “儿臣……不敢。” “是啊,你不敢。”朱见深苦笑,“所以啊,别做太子了,做皇帝吧,这江山早晚要交给你,大胆些,怯懦之人,终难成大器!” 朱佑樘拧着胖脸,央求道:“父皇,儿臣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再给儿臣一些时间。” “你永远不会准备好,”朱见深道,“一年,五年,十年,你都不会准备好,此番朕真就撒手去了,你当如何? 你做了十余年的太子了,还没准备好吗?” “儿臣……”朱佑樘无言以对,苦叹道:“父皇,这种事……就算儿臣同意,百官也不会同意。” “朕是在问你。” “……儿臣,听父皇的。”朱佑樘艰难地点点头。 朱见深总算是有了笑脸,眸中有欣然,“不容易啊,总算是有种一次了。” “父皇,您可一定要好好养病。” “嗯,”朱见深摆了摆手,“你且先退下吧,暂不要声张,明日朝会朕亲自宣布。” “是,儿臣遵旨。”朱佑樘行了一礼,又恨恨瞪了眼李青,这才退下。 朱见深望着梁顶,许久,问:“先生,你能带朕出去?” “可以,”李青点头,“不过,你肯定不能不告而别,不然会出乱子的,必须得有个人知道详情。” 朱见深苦笑:“太子这熊样你也看到了,让他接位就跟要他命似的,要是朕告诉他出去游历,只怕是……打死这逆子,他都不会同意。” “不一定非要跟他说。”李青笑道,“也可以是太子的生母啊。” “小纪……”朱见深沉吟,俄顷,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青见他如此,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养病,别的事交给我。” “嗯…。” ~ 次日清早,李青给朱见深诊治过,便回连家屯儿了。 这事儿不用想也知道情形,肯定是朱见深传位太子,太子请辞,百官劝阻,如是者三,半推半就之下,得以施行。 毕竟……那群人对朱见深这个皇帝,实在喜欢不起来。 不过,真实情况跟李青想的还是有出入,李青到底把这些人看得太不堪了。 尤其是文官,他们心理上讨厌朱见深不假,却无法接受朱见深这么做。 这些饱读诗书的文人,终归还是有些文人风骨的,对于礼法,他们看得很重。 皇帝精气神儿还在,又不像大限将至的模样,哪能传位太子? 退一步说,哪怕皇帝真是天命将尽,那也得等到天命终结后,太子才能继位。 父死子继! 父还活着,子哪有继承的道理?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比如……正统北狩,郕王继位。 可那是建立在,国不可一日无君,且江山动摇的基础上。 真要说的话,唐朝倒是有过先例:李渊、李世民。 问题是,李渊是被逼退位的。 纵然唐太宗千古圣君,但在这个事儿上,却实令人不耻,在文人心中,这是大逆不道。 大明以孝治国,尤为重视孝道,他们岂可答应? 真实情况是,三辞三让后,太子答应了,百官不答应,甚至……公然在朝堂上詈骂太子大不孝。 朱佑樘心里苦,但,朱佑樘没法说。 最终,朱见深下了中旨。 可哪怕如此,群臣依旧抵触,他们没办法违逆,便都去跪了宫门…… ~ “铛铛铛……” “进。” 王守仁推门进来,见李青懒洋洋地倚在躺椅上,眯着眼假寐,拱手道:“打搅先生清净了。” “无妨,”李青微微起身,敲了敲桌子,“过来坐吧。” 王守仁上前坐下,问:“许久不见先生回来,小生还道是先生又出远门了呢。” 李青笑道:“最近比较忙,不过,是要出远门了。” “哦?”王守仁眼睛一亮,道:“带我一起啊!” “干嘛带你?”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又不是你爹,可不想被当做人贩子。” “……我爹同意我出远门。”王守仁说,接着,豪爽道:“这样,一路花费,我全包了。” 李青撇嘴:“我差你那仨瓜俩枣?” 顿了下,好奇道:“话说,你是怎么说服你爹,让你出远门游历的啊?” 他跟王华没接触几次,却对其的秉性有一定了解,为人谦逊,涵养好,彬彬有礼……是个纯粹的文人君子。 这样的人最重视规矩,万不会如此放纵儿子。 李青想不通,王守仁是如何说动的王华。 “这个嘛……”王守仁讪笑道,“我爹同意,也是有条件的,我今年这不都十六了吗,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呃呵呵……” “原来如此。”李青恍然,继而好笑道,“不过,父母在不远游,你这样可非孝子所为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后面不是还有句‘游必有方’嘛。”王守仁道,“再说,这次出门游历,不全是为了我自己,也是谨遵父命。”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那未婚妻在南昌,我是去……跟她成亲的。” “好家伙……”李青笑骂道,“敢情你是去娶媳妇儿的啊?” “算是吧。”王守仁讪讪道,“不过,也想顺道游历一番。” 他满脸欣然,意气风发:“我不仅要读万卷书,也要走万里路。” “你可真有意思…”李青失笑,转念一想,就自己跟朱见深两个人,却是无聊,若是有这个小年轻陪着……倒也不错。 反正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去处。 见李青不说话,王守仁拍着胸脯道,“我颇有家资,你带上我,咱们一路吃最好的菜,喝最美的酒,住最好客栈。” “嗯……行吧。”李青点头,“不过,我还要等一个人。” 王守仁一愣:“等谁啊?” 第1章 朱佑樘人麻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佑樘高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尽管登基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太子当得好好的,父皇也还健在,突然就登基做了皇帝,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累,就是……有些压力山大,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朱佑樘想请教父皇,奈何,父皇搬去了母妃寝宫,就是不见他,连带着母妃也不见他了。 他觉得,他就像被遗弃的孤儿…… “皇上,皇上……”站班太监小声提醒。 朱佑樘定了定神儿,道:“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万安出班。 朱佑樘眉头微皱了下,颔首道:“准奏!” 万安拱手道:“皇上已近一月,可有一些事却还未落实……” “孤…朕已大赦天下,还有什么没有落实。”朱佑樘对这个臣子不甚喜欢,当场打断他。 万安脸色讪讪,继续延续他的官场之道,“皇上仁德爱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臣要陈奏的不是这个,而是……皇后、圣母皇太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册封、加封。” 娘的,这货总是这么会拍马屁……群臣心中腹诽,面上却一致附和,这是应该的。 太子做了皇帝,后宫中的重要人物,自然也要跟着升级。 其实吧,这事儿可办可不办,皇帝下一道旨便是,用不着大操大办。 不过,新皇刚登基,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唱反调,走个形式而已,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儿。 朱佑樘微微点头:“爱卿所言极是,下朝后,礼部、内阁可先议议册封流程……” … 坤宁宫,偏殿。 朱佑樘敲了两下门,喊道:“母妃,父皇,儿臣有重要事要与你们说。” “什么事啊?” “母妃,是关于加封您做圣母皇太后的事。”朱佑樘苦笑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也不至于如此避嫌,历朝历代都没有,儿子做了皇帝,就不能见母亲的道理啊。” ‘铛铛铛……’朱佑樘又连敲数下,“母后,您开门啊。” ‘吱呀~’殿门打开,纪淑妃问道,“除了加封的事,还有什么?” “父皇呢?”朱佑樘向里张望。 “你父皇需要静养。”纪淑妃眼神躲闪,挡住了朱佑樘的视线。 朱佑樘本来还没什么想法,见母妃如此,却狐疑起来:“朕要见父皇!” “你不能见他。”纪淑妃有些激动。 朱佑樘疑心更重,但更多的是担忧,沉声道:“母妃,父皇龙体乃国之根本,父皇……到底如何了?” “他,他很好。”纪淑妃没骗过人,何况骗的还是自己儿子,哪能不紧张。 “朕要见父皇。” “不,不行。”纪淑妃挡着不让,“那神医说了,你父皇不能被打搅。” “不打搅,就见一面……”朱佑樘忽的顿住,“话说,那位神医,朕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他人呢?” “他,他……”纪淑妃愈发慌乱,讷讷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朱佑樘脸色微变,作了一揖:“恕儿臣无礼了。” 他跨前两步,挤开母妃就往里冲。 纪淑妃倒是想挡住来着,奈何儿子的吨位非她能抗衡,一个趔趄之后,再转身,儿子却已冲了进去。 “佑樘,佑樘……” 朱佑樘不理,径直往里走。 一路走,一路看,殿中竟没有一个奴婢,朱佑樘愈发焦心,吭哧吭哧跑向内殿寝宫…… 依旧空空如也。 “父,父皇呢?” 朱佑樘的大脑袋满是问号。 这时,纪淑妃也跟了进来,事已至此,她知道瞒不住了,索性摊牌了。 “佑樘,娘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朱佑樘呆了呆,继而面色大变,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悲切道:“父皇……”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纪淑妃连忙道,“你父皇无恙,他没事。” “啊?”朱佑樘眼泪都飚出来了,闻言,不禁又把情绪收了收,继而更困惑了。 “母后,您到底搞什么名堂啊?”他头一次这么对母妃说话,实在是,他真被气到了,“朕有重要国事禀报父皇,还请母后不要再阻挠。” 纪淑妃心虚地别过头去,“你父皇不在这儿。” “在哪儿?” “我…我也不知道。” 朱佑樘:“???” 纪淑妃深吸一口气,道:“母妃实话给你说吧,你父皇不在皇宫,也不在京师,他…他游历天下去了。” “啥?” 朱佑樘都惊呆了,好一会儿,他痛苦的闭上眼,大呼道: “母妃,你,你……你糊涂啊!” 纪淑妃也有些后悔,当时她都找不着北了,云里雾里就答应了下来,事后,她就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告诉儿子,只能尽量拖着。 她并非为避嫌不见儿子,她是……害怕见儿子。 纪淑妃紧张道:“儿啊,不是母妃有心瞒你,是,是你父皇让母妃这么做的。” “他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我,我不都给你说了吗,”纪淑妃不敢看儿子,弱弱道,“我不知道啊!” “你……唉呀!”朱佑樘急得直跺脚,“父皇走前,咋个给你说的啊,他就没丁点儿交代?” “哦哦,有,有交代。”纪淑妃猛然惊醒,“你稍等,母妃这就去拿。” 纪淑妃忙跑到床头,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书信,回身拿给朱佑樘,“这是你父皇留给你的。” 朱佑樘慌忙接过,撕下信封,展开阅览。 【朱佑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父皇已经不在京师了; 不要试图找父皇,你找不到父皇,常言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做皇帝,就要有做孤家寡人的觉悟; 你是大明天子! 大明江山社稷、百兆生民,兴在你,衰亦在你! 父皇御极二十余载,兢兢业业,诚惶诚恐,时刻如履薄冰,仰赖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大明才得以继续昌盛; 二十余年的天子,父皇累了,也倦了; 今传位于你,将祖宗社稷、江山万民托付于你,望你莫要懈怠; 父皇很好,勿忧!】 这不到两百个字的信,却让朱佑樘犹如五雷轰顶,比挨两百个耳光还要难受。 朱佑樘一脸呆滞,信纸从指尖滑落,翩翩落地,他恍若未闻。 “佑樘,皇儿,皇上……”纪淑妃慌了,也顾不得举止礼仪了,抬手拍着儿子的大胖脸,焦急道:“儿啊,你可别吓娘啊。” 朱佑樘呆呆道,“母妃,父皇除了这封书信,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纪淑妃道,“你父皇说,要是你知道了,就把这封信给你,其他没说什么。” “真没了?” “没了。” 朱佑樘满脸痛苦,好一会儿,才缓缓冷静下来:“母妃,父皇什么时候走的?” “你登基后的第三天,他就走了。” “……”朱佑樘又问:“父皇带了多少侍卫?” “这个,好像没有。”纪淑妃道,“他跟那神医一块儿走的,你父皇说是微服私巡去了。” “没带侍卫?”朱佑樘瞳孔地震,随即,又稍稍平复,既是微服私访,也就是说没人知道父皇身份…… 但,终究是不安全。 朱佑樘来回踱步,却苦无办法。 最终,只能无奈长叹:“我真的……唉,母妃你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纪淑妃安慰道:“佑樘你也别太难过,你父皇这也是为了磨砺你,再者,他又不是不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不知道。”纪淑妃脸色讪讪,咕哝道:“你父皇又没说。” 朱佑樘:“……” 许久, 他神色严肃,“母妃,这件事切不可向外人提及。” “我知道,”纪淑妃点头,不过,经儿子这么一说,她也担忧起来,“可这事儿没办法一直瞒下去啊。” “交给孩儿吧。”朱佑樘叹道,“总之,你什么也不知道,太上皇微服私访,只有朕知道,也是朕让太上皇去的,与你无关。” “这……”纪淑妃既感动,又自责,“佑樘,是母妃给你惹祸了。” “母妃切莫如此说。”朱佑樘这会儿已经接受了现实。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当儿子的哪有责怪母亲的道理? 他故作轻松道:“真瞒不下去,朕也有办法应对。” “真的?” “当然。”朱佑樘点头,自信道:“朕是皇帝!” “那就好。”纪淑妃放松下来。 她却不知,儿子这自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心虚的心。 此刻的朱佑樘,真可谓是无依无靠,孤家寡人了…… ~ 马车‘吱吱呀呀’地前行着…… 车内,朱见深闭目养神,王守仁却是忐忑不安。 他竟然跟皇上……啊不,现在是太上皇了。 王守仁打死也没想到,李青要等的人是大明成化帝。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王守仁见过朱见深,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他却印象深刻, 没办法,络腮胡子大黑脸,太具有辨识度了。 “你这后生,老盯着我看做甚?”闭目养神的朱见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王守仁一个激灵,连忙瞅向别处。 “那个……”王守仁再叛逆,也还没到跟大明太上皇插科打诨的离谱程度,清了清嗓子,朝外面喊道:“先生,该换我赶马车了。” 第3章 惹祸王 王守仁左思右想,还是理不清三人的关系,索性也不想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不用再花他钱了! 这是个值得庆幸的好消息,兜里这七百两算是保住了。 … 酒菜上齐,饮酒聊天。 王守仁也就跟李青熟,对朱婉清、朱见深却说不上话,干脆也不吭气,甩开腮帮子就是造,跟饿了三天似的。 李青打趣:“这一路,你不会没吃饱过吧?” 你那么能花钱,我要再不算着过,能行吗……王守仁腹诽,讪笑道:“我这不是在长身体吗?” “……” 有王守仁在,朱婉清不好直接称呼,索性就打哑谜说话,不过也不妨碍交流。 “既然来了,就过了这个年再走,”朱婉清道,“今年下半年福..建倭寇闹得凶,上个月几宏哥来信,说过年就不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趣的紧,你们就别走了。” 她知道谁能拿主意,于是看向李青,“李叔,您说呢?” “这个……”李青看向王守仁,“你呢?” “我无所谓。”王守仁笑笑:只要不花我的钱,咋样都成。 眼下都冬月了,眼下去南昌除聘礼外,还要额外送些年礼,王守仁囊中羞涩,自然是能省则省。 反正年前也成不了亲,还不如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呢。 正好,也能借机吃李青这个大户。 “那就在这儿过年吧。”李青笑道,“大皇,你没意见吧?” “……”朱见深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但他对这个‘大皇’,实在听不过去,感觉就像狗的名字一样。 “叫我老朱。” “好的小朱。” “……是老朱!”朱见深黑脸更黑了。 李青呵呵:“老朱也是你能用的?” 朱见深:“???” 朱婉清忙打圆场,“李叔你也真是……哪有你这样……还不如叫老爷呢。” 牛啊,李青这也太牛了吧……王守仁都惊呆了。 他没想到,李青竟有胆子这么跟太上皇说话。 更让他惊奇的是,太上皇居然丝毫不恼,只是略有些不悦。 怪哉,这李青到底是哪路神仙? 王守仁陷入沉思…… 理性分析,当今能与太上皇这般说话的,且太上皇还不生气的……唯有大名鼎鼎的永青侯李青。 但问题是……两人年龄对不上啊! 更重要的是,这位李夫人是水师李总兵的正妻,倘若李青是李青,那李夫人应称呼干爹才是。 之前在京师时,李夫人就叫他李叔,看样子,两人确实是叔侄关系,可问题是…… “嘿~!” “啊?”王守仁一个激灵,讷讷道,“干嘛?” “你干嘛啊?”李青好笑道,“刚还跟饿狼似的,这会儿怎么不吃菜了?” “吃,吃吃。”王守仁讪讪一笑,重新抄起筷子。 他暗暗摇摇头:这关系太乱了,根本捋不清,只得暂且放下,待到有合适机会,直接问李青好了。 莫说他,李青都觉得乱。 他和李景隆是至交好友,李景隆的重孙却叫他干爹,这就罢了,朱婉清也来了个超级加辈,且不随夫家随娘家,不叫干爹叫李叔。 可以说,各论各的。 王守仁这做圣贤的脑子,碰上这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却也不够用了。 不怪他,换谁来也得迷糊。 这时,听说家里来了客人的少年李浩走来,见是李青,忙作揖行礼: “李爷爷。” 上次李宏回来,虽没对他说详情,却也言语警告,并送上了‘慈祥’的父爱,小李浩可不敢再对李青不以为然了。 呼~这次总算关系对了……王守仁暗暗松了口气,强迫症得到极大程度治愈。 不料,下一刻他又懵逼了。 李浩见朱见深和李青言语亲近,也叫了声,“爷爷。” 朱婉清闻言,却是柳眉倒竖,“瞎叫什么呢,叫……叫大伯。” 又乱了……王守仁头大:怎么也不该叫大伯啊? 王守仁满心痛苦,这一家人到底……什么个关系啊,还有,即便李青是李青,那也不该比太上皇还长一辈啊? “咳咳,皇爷、先生、夫人,你们聊,小生头一次来金陵,想出去逛逛。”王守仁起身作揖。 朱婉清笑道:“吃过饭再去吧,不急这一时。” “不了,小生饱了。”王守仁是吃不下去了,他满脑子都是这一家人的关系,不去走走放松一下,他心里堵得慌,“留步,小生去了。” “天黑前记得回来,可别去逛青楼啊!”李青不放心的叮嘱。 王守仁:-_-||“知道了。” ~ “小浩,坐。”朱见深指了指椅子。 “哎,大伯好。”李浩打了个招呼,在王守仁的座位坐下,他倒也不嫌弃,拿起王守仁的筷子拿袖子一捋,开始吃喝。 “李浩!!”朱婉清看不惯儿子这副混不吝的性子。 “娘,我又咋了?”李浩一脸委屈。 “你……” “好了婉清,我看小浩这性格挺不错。”朱见深笑着拦下欲发飙的妹子。 李浩如逢知己,拍拍胸膛,又拱了拱手:“大伯,你是懂我的。” “你完蛋玩意儿……”朱婉清气够呛,若非李叔、大哥在,她非让儿子体验一下慈母手中鞭不可。 她深吸了口气,道:“李叔。” “嗯?” “我这个年龄,再生一个还不晚吧?” “呃……晚倒是不晚,只是…没必要啊!”李青好笑道,“小浩都这么大了,过不几年你抱孙子便是。” “李爷爷说的对。”李浩附和,“娘,为李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就交给孩儿吧,我多娶……” “滚!!” “……是。”李浩见娘亲发飙,缩了缩脖子拔腿就蹿,很是机灵。 朱婉清苦叹道:“这孩子算是废了,文文不行,武武不行,就算玩算盘珠子……” 朱见深沉吟了下,道:“李宏还年轻,且体态康健,未来仍有大把时间,小浩既无意于仕途,也不必勉强,做个富家翁没什么不好的,如先生所言,隔代培养孙子也来得及。” 顿了下,道:“可以的话,还是发展一个后代进入仕途,接李宏的班为好,既是为了先生,也是为了大明。” 朱婉清想了想,道:“大哥说的有理。” 李青却道:“还是随缘吧,孙儿辈若有那个心,也要那个材料,自然要培养,若没有,也不必强求。” “李叔放心,婉清晓得利害。”朱婉清点头,只是秀眉微蹙,满脸恨铁不成钢。 “嗯…。”李青笑笑,安慰道:“少年人叛逆些不奇怪,就拿跟我们一起来的王守仁来说,他比小浩还长着几岁,但他却比小浩叛逆多了……” 巴拉巴拉…… 凡事总怕对比,有王守仁这个反面典型做比较,朱婉清顿时舒服多了,儿子虽然跳脱了些,但至少不给她惹事儿,也不整日乱跑。 “李叔,他既然这般……不着调,你放他出去,就不怕他惹祸?”朱婉清问。 “这个,应该不会,他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傻子。”李青这话说的心虚,他隐隐后悔。 这厮最喜欢跟人讲理,可别碰上硬茬子,被人给揍了啊! 南直隶藏龙卧虎,达官显贵不胜凡举,状元郎的儿子,在这儿还真排不上号。 人是他从王华那儿领走的,王守仁真要是受人欺负,他回头也不好交代。 李青起身道:“我去找他,你们兄妹多日不见,好好聊聊。” ~ “这家伙去哪儿了啊?” 李青逛了青楼,去了梨园,还去了茶馆儿……一圈儿逛下来,愣是没找着人。 回到府上,还是不见王守仁,眼瞅着都快申时末了,李青开始慌了。 人哪儿去了啊? “嘶~对了,寺庙!” 李青想起王守仁之前说佛教文化,立即赶赴附近最大的寺庙。 刚到寺庙门口,就见王守仁从里面跑出来,一边还气愤的嘟囔着:“他六根不净,怪我喽?” “小云!” 正往外跑的王守仁一怔,回头见是他,忙大叫道:“先生,快跑!” 李青愣了愣,“跑什……” 话未说完,便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和尚跑出来,个个手持长棍,那模样……似是要吃人。 王守仁见人都追出来了,也顾不上解释,拔腿就跑。 李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王守仁要挨揍了,连忙也跟上去。 他速度没的说,轻易便追上王守仁,气道:“你到底怎么惹着人家了?” 王守仁体格不太好,大喘着气说:“真不怨我啊,我就烧个香,跟高僧聊了会儿,他们就这样了。” “站住,给贫僧站住……!” 李青回头一看,人都快追上来了。 “放屁!”李青骂道:“你骗鬼呢,再不说实话,我可不管你了。” 王守仁本就气力弱,跟李青这一说话,顿时岔了气儿,小肚子直抽抽,腿也没了力气,只好如实道: “就聊了会儿天,真不是我要那高僧还俗的啊!” “……” 李青也是服气。 一半是气,一半是服,这厮竟能说的高僧还俗,也是没谁了。 显然,那高僧显然名气极大,多半是寺庙的摇钱树,不然,这些和尚也不至于红了眼。 真是个惹祸精啊……李青咬了咬牙,他算明白老王的痛苦了。 第4章 这书,这纸,这字 王守仁被李青扯着胳膊狂奔,脚都快离地了,扯得他生疼,他也不敢说。 他知道要是被追上的话,他会更疼…… 冬季的天说黑就黑,不过一刻钟后,天色就暗淡下来,李青扯着王守仁跑了两条街,总算是甩开了那群红眼的和尚。 “呼呼呼……”王守仁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口水都流了出来。 “你这体格也太差了吧?”李青忍不住揶揄,“就这,你还敢惹祸,今儿要不是我及时过来,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没,没想到啊,和尚也有如此火气……”王守仁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说:我佛慈悲嘛,谁能料到……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你没听过怒目金刚?” “呃……也是哈。”王守仁讪笑道,“别说,刚才那几个胖大和尚,还真有点儿那意思。” “你还有脸笑。”李青气不打一处来,他都想揍王守仁了。 这厮……可太闹心了。 早知如此,李青说什么也不会带他来。 “天都黑了,回去吧,以后别再一个人出门了。”李青哼道,“要是闷得慌,我带你出来逛,你要是被人打死,我咋跟你爹交代?” “……行吧。”王守仁怏怏点头。 ~ 回到侯府,饭菜都准备好了,太上皇都在等他们。 王守仁颇觉过意不去,挨个赔罪。 朱见深丝毫不生气,甚至看着李青这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有些开心。 他可极少见过这样的李青。 想起这些年在李青这儿受的气,他心中一阵舒爽,看王守仁愈发顺眼,“吃饭吧。” … 晚饭过后,李青单独找上王守仁,他是真怕这厮再捅什么篓子,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青楼什么的我可不去。”王守仁说,“你拉我我也不去。” 李青:“……” 你是真敢想啊……李青咬了咬牙:“府中有个藏书阁,里面珍藏着海量典籍,可有兴趣?” “书……书啊。”王守仁讪讪点头,“都有什么书啊?” “古往今来第一书!” 王守仁疑惑道:“就一本?” “准确说,一部!” “哦?”王守仁来了兴趣儿,“那我可要看看了。” “随我来。” ~ 藏书阁,李青取出火折子,一一点上灯。 不多时,便亮堂起来。錵婲尐哾網 “这是……”王守仁盯着密密麻麻的书架,瞳孔震惊,“一整部永乐大典的拓本?” 他总算明白,李青为何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书了。 可不是嘛。 当初太宗修编永乐大典,耗资弥巨搜罗天下书,汇编成一部,可谓是历史之最。 说天下第一书,一点也不夸张。 “哎呀呀……”王守仁都如同掉进了宝藏窟,眼睛都冒光,跑这儿瞅瞅,跑那儿看看,琳琅满目的典籍,让他都挑花了眼,不知该从哪本儿看起。 “别磨蹭了,快选!”李青催促。 说着,开始一一熄灯。 其实,燃灯处距离书架有着一段距离,藏书阁多以砖瓦构造,且每一盏灯下,又都是装满水的大水缸,基本杜绝了发生火灾的可能,但这东西李青可太宝贝了,不想冒丁点儿风险。 “先生别急,容我净手。”王守仁也知这书籍珍贵,忙到一边水缸前洗手,又用手帕擦拭干净,这才选了一本。 “隔壁有厢房,去那儿看。” “哎,好。” 王守仁乐呵呵答应。 来到隔壁厢房,李青燃上几盏灯,走到一旁躺椅前躺下,“这段时日你就住这儿吧,你不是要读万卷书吗,这里真有万卷书。” “先生大气!”王守仁大喜。 这永乐大典的拓本,他家也有几册,是父亲花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的,宝贝的不行。 不想,李青这儿竟有全册。 他都不敢想,收集一整部的永乐大典,这得花多少钱啊? ‘我颇有家资……’ 王守仁不禁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不由脸臊的通红。 人家这才叫颇有家资,与之相比,王家……一贫如洗。 “先生,我真可以整日在这里读书?”王守仁问。 李青道:“这书极是珍贵,看的时候注意点儿,损坏了一点儿,就是莫大的损失。” “小生明白。”王守仁点头,认真道:“先生如此厚待,小生岂可莽撞?如此典籍,自是要慎之又慎。” “嗯,你看吧,累了就在床上睡。”李青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眸。 王守仁惊诧道:“先生就在这儿睡?” “昂,我怕你毛手毛脚,”李青直言不讳,哼道:“大典要有个闪失,多少钱都换不来!” “……理解,但你这…也不盖个被子,就不冷吗?” “我抗冻。”李青哼哼道,“行了,看你的书吧。” “喔~”王守仁悻悻点头,继而又想起了什么,问:“先生,小生有一事不解,你和李夫人是什么关系啊?还有太上皇……” “你看不看,不看滚蛋。”李青坐起身,气道:“再逼逼,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不问了还不成吗?”王守仁也知道今日有些过分,尽管他不是故意,却实在给李青惹了麻烦。 若非李青及时赶到,最起码也得是一顿胖揍。 唉,怪只怪世间不讲理的人,太多了啊……王守仁暗叹一声,轻轻翻开大典。 刚看到文字,他瞳孔骤然一缩:“嘶~!好美的字啊!” 王守仁震惊:这竟不是印刷的拓本? 这纸,这字,这一撇一捺……就连爱好书法父亲,都稍逊一筹啊! “不是,你有完没完啊?”李青都快被整破防了,“别老是一惊一乍的行吗?” “不,不……唉,我真不是故意的。”王守仁自知理亏,连连赔罪,继而问:“先生,这大典……都,都是手抄本?” “嗯。”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王守仁再次震惊了。 富可敌国,富可敌国啊……!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就好像都是李青自己的一样,自从李青到了侯府,就跟进自己家似的,仿佛他才是主人,可随意取用府上一切。 “先生,你就是永青侯本人吧?” 李青心虚,恼火道:“我再问一次,你到底看不看?” “看,看,”王守仁见他真要恼了,不敢再激怒他,连太皇上都敢怒怼的人,他还真有些怵得慌,“先生你歇着吧,我保证不再打搅了。” “这还差不多,”李青重新躺下,懒洋洋道,“莫熬的太晚,离过年还有小两个月,时间长着呢,你喜欢,可以天天在这里看书。” 他是真怕了这厮,才刚来就被人追杀,这要是不看管着点儿,被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让他读书吧,就当为大明培养人才了。 ~ 次日,天刚昏昏亮。 李青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坐起来,见王守仁还在睡,且睡的正香,他上前推了推他,“嗨,起来了。” “唔…”王守仁翻了个身,嘟哝着:“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不让,快起。”李青直接掀被子,“一日之计在于晨,年纪轻轻,可不能睡懒觉,我这也是为你好。” 王守仁迷迷瞪瞪地被李青拉起来,都快崩溃了,“大冷的天儿,起这么早做甚……哎呀,天还没亮呢。” 他去抢被子,奈何李青走位太风骚,他根本抢不到。 王守仁气结:“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是吧?” 答对了……李青出了一口心头恶气,嘴上却道:“你这身子骨太差了,你爹既然把你托付与我,我自要对你负责,走,我带你去强身健体。” “我不想去。” “再想想。”李青拿起床头柜上的永乐大典,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好吧,我想去。”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着道,“小年轻就得有朝气,有活力,走着……” “嘶~好冷。”一出门,王守仁就打了个哆嗦,调头就要往回走,却被李青一把揪住,“给我过来吧你。” … 李青双手在胸前,作抱西瓜状,吟道:“一个西瓜圆又圆。” 接着,一手扶瓜,一手下切,“劈它一刀成两半。” 继而,左右一推,又有一拨,“你一半来,他一半。” 然后,他双掌向左边一推,“给你你不要。” 很快,又往右推,“给他他不收。” “我脸上有花吗?”李青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瞧,也不跟着练,气道:“看我动作啊!” 王守仁一脸无语,“先生,你确定这能强身健体?” “当然了,快跟着练。” “……能换个方式吗?” “可以啊!”李青呵呵道,“那去跑步吧,不多,跑个五里路就成。” “一个西瓜圆又圆,”王守仁连忙学着刚才李青动作耍了起来,还摇头晃脑地吟道,“劈它一刀成两半,你一半来,他一半,给你你不要……” 别说,王守仁是真的有慧根。 李青不过演示一遍,他就记住了,动作幅度都大差不差,着实难能可贵。 孺子可教也……李青眸中欣然:调皮是调皮了些,却是个好苗子啊! 第5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王守仁有些羸弱,不到两刻钟他就一脸疲倦,道: “过犹不及,今日就到这儿吧?” 李青没勉强,点头道:“可以,不过以后每日都要早起锻炼身体。” “每日都练这个?” “当然不是,这只是最轻松的阶段。” 王守仁:“……没必要吧?” 李青正色道:“很有必要,圣贤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没有一个好体魄怎么行?” “你是……怕我惹祸,故意用这个办法消耗我的体力,以便让我没精力瞎溜达,对吧?”王守仁狐疑。 “……”李青有些头疼:这厮太聪明了,实在不好蒙! 他确实存着这种心思。 李青哼道:“你这是君子之心度……说反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了,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永乐大典,你甭想再看了。” 讲道理讲不过,李青索性直接威胁。 永乐大典的诱惑太大了,王守仁虽知李青的计谋,却也不得不上套。 “那行吧。”王守仁无奈,道:“时间能不能晚一些?我想多睡一会儿。” 李青无情拒绝:“年纪轻轻睡什么懒觉?你这个年龄你怎么睡得着?” 王守仁:“……” 吭哧半天,末了,道了句:“那就客随主便吧。” “这就对了嘛,我也是为你好。”李青笑嘻嘻道,“走,吃早饭去。” … 王守仁老实了。 除了早起‘切西瓜’,整日都泡在藏书阁,阅览永乐大典。 越看,他越喜欢。 纸张,字体,皆是上上之选,找不到任何瑕疵,虽说字迹出自许多人,但每一种,都堪称书法大家。 太美了。 不仅内容美,字也美。 王守仁越看越吃惊,他聪明的脑袋瓜,又开始不够用了。 在他看来,这部永乐大典实在是……奇迹。 万余册的大典,尽皆手抄本,这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他不怀疑永青侯府的家资,但,这种大工程,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最起码也得数年之久。 光是耗时许久倒也罢了,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永青侯究竟是如何找到这么多的书法大家? 这简直……匪夷所思。 诚然,有钱好办事,但这种事,可不是有钱就能办的,除非…… 这就是永乐大典正本! 可这也不对呀,太宗耗资弥巨,历时多年才修出这么一部旷世奇作,怎么可能会流落在外? 即便是永青侯是正统、景泰、成化三朝元老,也不可能得到……嘶,永青侯? 王守仁突然想起个更为了不得的事情。 ——大明不止一个永青侯!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王守仁头大如斗,他有种错觉,自己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可这秘密……又太匪夷所思。 甚至……荒诞不经! “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啊……”王守仁叹息。 他自诩聪明,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想不明白的事儿,可这次,却是想得脑袋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乱…… 这种脑子不够用的感受,实在不美好。 王守仁数次向李青询问,却都被后者一一堵了回来,他有种预感,李青知道真相,却不告诉他。 这让有强迫症的王守仁,百爪挠心。 无奈,他的理,在李青这儿行不通,且李青一言不合就威胁他,要么拿大典威胁,要么拿拳头威胁。 王守仁满腹的道理,遇上李青,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久而久之,王守仁干脆也不问了。 每天有永乐大典看,还有丰盛菜肴,又不花自己一文钱,还要什么答案? 就这么着吧! 既然怎么也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庸人才自扰,王守仁可不是庸人。 时间一天天过着,王守仁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精气神比以往好了许多,现在切两刻钟的‘西瓜’,也不感到疲倦,且一整日都精神抖擞。 渐渐地,不用李青叫他,到点儿他就起来了。 甚至,有时李青睡懒觉,他一个人也能切的津津有味。 早起,晨练,阅读,早睡……王守仁的生活充实,作息规律,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很大转变。 显得朝气蓬勃…… 李青尽收眼底,欣然感叹: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王守仁很聪明,却过早露了锋芒,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件好事。 眼下这样,就挺好…… 朱见深的生活也很规律,没事儿跟妹子聊天下棋,要么去茶馆听书,梨园听戏,有时,也会跟大外甥聊上几句。 充实的日子流逝很快,眨眼,又要过年了…… ~ 京师,皇宫。 最近,朱佑樘惴惴不安。 倒不全是因为国事繁重,父皇的打下的底子很好,无形中帮他减少了许多麻烦,朱佑樘称不上雄才大略,却也能应付过来。 让他不安的是,要过年了。 届时,皇子、公主、父皇的嫔妃,还有皇奶奶……一家人定要好好聚聚。 父皇不在皇宫的秘密,怕是要瞒不住了! 朱佑樘头疼,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棘手,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引起大动荡。 左右也瞒不了几天了,朱佑樘决定主动坦白… 坤宁宫,奶孙独处。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皇奶奶,朕有件事要与您说。” “快过来坐,御膳房刚出炉的点心,还热着呢。”周氏拉着皇帝大孙子坐下,嘘寒问暖,亲热的不行。 “皇奶奶,朕不饿。”朱佑樘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沉声道:“皇奶奶,父皇他……他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周氏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见状,朱佑樘一横心,直接道:“太上皇去散心了,他不在京师,去了哪儿朕也不知道。” “什么?!” 周氏失惊当场,手中的糕点从手中坠落。 好一会儿,她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朕登基的第三天,父皇就离京了。”朱佑樘有些心虚的说。 周氏呆了下,继而明悟了什么,情绪顿时失控,惊道:“你,你疯啦?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你……” 她既痛心,又怜惜,但更多的是愤怒。 “是你害死了你父皇是吧?”周氏嘴唇直哆嗦,“你,你个弑君弑父的混账,本宫跟你拼……” 朱佑樘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强烈,更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连忙道: “皇奶奶误会了,孙儿岂敢做出……父皇无恙,这是他留下的书信,您看看……” 他递上信封,嘴上叮嘱着:“皇奶奶您小声点儿,可别让奴婢们听了去,父皇孤身在外的消息万不可泄露,不然……恐对父皇不利。” 周氏一把抓过书信。 确是儿子的字迹……她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这大胖孙子平日的表现,却不像那种弑君弑父的十恶不赦之人。 朱佑樘在乾清宫偏殿住了好些年,周氏也接触颇多,对其为人秉性有一定了解。 冷静下来想想,且不论太子秉性,都登基了,何必再干出弑君弑父的恶事? 这种事,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且据她了解,大孙子并非是那种狠人,即便真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 半刻钟后,周氏收起书信,情绪也平稳下来,“你父皇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朱佑樘扯了个谎,“大概明年底。” 没办法,不给个期限,皇奶奶怕是又要疑神疑鬼了,纪淑妃可以说不知道,但朱佑樘不能这样说。 有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容易让人相信。 试问,太上皇出巡,怎会不告诉太子回归之期? “明年底……”周太后再惊,“这也太久了,他身体还未好……你怎么不早些跟本宫说?” “皇奶奶恕罪,父皇不让,称快瞒不住的时候再说。”朱佑樘这句不全是谎言,这是父皇对母后的说词,他拿来用用没有问题吧? “这事儿都谁知道?” “在此之前,只有朕一人。”朱佑樘说。 周氏心绪不宁,拿着书信来回踱了几步,又问:“他带了多少护卫?” “这个……朕也不清楚,父皇走的太突然了,只口头跟朕说了一嘴,暗里留了封书信,当天就走了。”朱佑樘不敢道出实情。 太上皇微服私访,只带一个医生,这要是说出来,皇奶奶不炸锅才怪。 “唉呀……”周氏气结,有心痛斥朱佑樘,但想到大孙子这会儿都是皇帝了,再言语苛责却有不妥,且事已成定局,说什么也晚了。 只得哀叹:“他糊涂啊!” 朱佑樘劝道:“皇奶奶,万姨娘的病故对父皇打击很大,这些年来,父皇也确实累了,出去散散心没什么不好。” 周氏气道:“一个老女人,竟让他如此……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蹙眉想了许久,道:“外臣那边暂可无忧,这是你登基的第一年,又是改元之际,你父皇不露面,他们也不会多想,主要是皇子、公主,还有你父皇的妃嫔,以及奴婢们……” “这样吧。”周氏说道,“本宫也搬过去跟你父皇母后一起住,内廷交给皇奶奶,皇子、公主你来想办法。” 朱佑樘暗暗松了口气,颔首道:“皇奶奶所虑周全,如此一来,年节遮掩过去并不算难。” 周氏却道:“遮掩这个年节不难,问题是……怎么也撑不到明年底啊!” 朱佑樘默了下,苦笑道:“只能寄期望于父皇提前回朝了。” 他心头苦涩:父皇,您到底去哪儿了啊? ~ “熟了熟了,吃吃吃……”朱见深抄起筷子,从火锅中捞起肉片,蘸了蘸料汁,吸溜着嘴说,“嗯~天下龙肉,地上驴肉,麻辣鲜香,绝了……” 第6章 想不开 汤汁翻涌,热气腾腾,客堂香气四溢。 朱见深大快朵颐,嘴唇辣的通红,舌头都要化了,大呼过瘾。 不仅是他,王守仁也食指大动,近些时日他身体状态越来越好,精气神饱满,饭量也是大涨。 还不到两个月,他就胖了十来斤,瞧着比以往结实多了。 有永乐大典相伴,又顿顿吃香喝辣,王守仁都乐不思妻了…… “先生,你怎么不吃这肉啊?”王守仁见李青只吃羊肉、鱼片、菠菜,白菜心……就是不吃驴肉,不免好奇。 李青只是笑笑:“我吃不惯。” “那你可真没口福,多好吃啊。”朱见深笑呵呵的说。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两刻钟后,李青也吃不动了,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满脸的惬意。 朱见深见他放下筷子,乐呵呵道:“先生,今儿梨园还有最后一场,不容错过啊。” “嗝儿…走着。” “大伯,李爷爷,”李浩一脸希冀,“我也想去。” “你想挨打不想?”朱婉清冷冷说。 “……李爷爷,你看我娘……”李浩委屈道,“去梨园又不是去青楼,有什么嘛。” “你还想去青楼?反了你了!”朱婉清柳眉倒竖,直接发飙,抬手揪住他耳朵,旋转、拉扯…… 李浩直咧嘴,脸上却强装镇定,一副没所谓模样,“李爷爷,大伯,你们去梨园吧,我去挨个打。” 李青:“……” 朱见深:“……” 王守仁也忍俊不禁,近几日天色阴沉,今日好不容碰上个晴朗天气,他静极思动,也想出门走走。 “带我一个吧。” “成,走着。”李青扬了扬下巴,当先前行。 ~ 梨园小曲儿远不如教坊司,但胜在一个热闹氛围,配着瓜子,花生,清茶,充满烟火气。 朱见深很喜欢听。 李青瞥了旁边的王守仁一眼,他听得认真,不过,跟朱见深的纯享受不同,他更多是在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过年了。 放烟花,吃年夜饭,王守仁这个外来人,都觉得倍感温馨。 只不过,到了守夜环节,他就退场了。 他也守夜,不过他是在藏书阁守夜。 朱婉清也极是开心,今年夫君虽然没回来,可有李叔、大哥陪着过年,也很不错。 李浩熬不住,刚过子时便回去睡了,客堂只剩兄妹,以及李青这个长辈。 朱婉清道:“大哥,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朝局……稳得住吗?” “没什么打紧,”朱见深笑笑,“这些年我做的够多了,根基足够牢固,那混小子就是头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啊?”朱婉清白了他一眼,“妹子担心的是你孤身在外,京中……难免人心惶惶。” 朱见深哼道:“要是这个他都搞不定,那也不要做皇帝了。” “啧啧啧,人都做皇帝了,你还能把他赶下来不成。”李青撇嘴。 “得了吧,你少激我,”朱见深呵呵道,“我肯定不能把他赶下去,他做皇帝已成定局,你要是不放心,你去辅佐他就是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做回皇帝了。” 李青一乐:“有你呢,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我在庙堂待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在下面找些事做,朝局这块儿还得靠你们父子。” “唉,我这身体……”朱见深观察着李青神色,叹道:“早已千疮百孔,怕是撑不了多久啊!” “放平心态,别纵情女色,至少还能有五年,不,八年……十年!”李青说道,“好好保养,不病不灾的,十五年都不是问题。” “吹吧你就。”朱见深哼道:“你咋不说我也能长生?” “这个……”李青好笑道,“我是真没办法,你也别试探我,我不想骗你。” “你刚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只要你听话,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李青认真道。 朱见深却是摇头:“活一天算一天,我现在还真没有长生的心思,长生有什么好羡慕……好吧,我失言了,罚酒一杯。” “行了,少喝一点儿吧。”李青懒得跟他计较,道:“意思意思得了。” 朱婉清心中突然难过起来,抬手夺过大哥酒杯,凶巴巴道:“不许喝了。” 朱见深咂咂嘴,笑着点头:“好,不喝了。” “这还差不多。”朱婉清哼了哼,又道:“李叔,宏哥在外,侄女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要不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吧,等大哥什么时候想回朝了,再走。” “那可不行。”李青摇头:“我们这次出来,是游历天下来的,待在你这儿多浪费时间啊?” “李叔你……”朱婉清气结,转而看向朱见深,“大哥~” “妹子啊,大明这么大,哥想去看看。” 朱婉清努了努嘴,怏怏道:“那好吧。” 顿了下,“若是顺道的话,回去前能再来一次吗?” 真要算身份,她现在是大长公主,可她这身份却不能见光。 如今,爹爹娘亲都不在了,如今就剩这一个大哥,且身体还不好,李叔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跟夫君也是聚多离少……她倍加珍惜亲情。 “没问题!”朱见深道:“不顺道也要来看过妹子再走。” “嗯,好。”朱婉清有了笑脸,道:“大哥既想看大好河山,妹子也不好多留,但至少要过了十五散节,吃了汤圆再走吧?” “成,没问题。”朱见深乐呵呵答应。 … 大年初一。 一大早,李青就起了,昨夜下了雪,踩在松软的雪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刚走到门口,王守仁就追了上来。 笑呵呵道:“先生,一起啊!” “你没守夜?”李青惊奇。 “守了啊!”王守仁笑道,“我现在都习惯了这个点儿起,到时间就醒了。” 李青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年轻人就该朝气蓬勃,走着……” ~ 两人年龄相差巨大,不过,很多时候却很聊得来。 “先生,过了十五我得去南昌了。”王守仁认真道,“这些时日承蒙款待,守仁铭感五内。” “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这也算是忘年交嘛,都是朋友,用不着如此。”李青含笑摆手。 王守仁却有些无语,表面看,李青也就及冠年龄,大不了他几岁,就算大他十岁,也够不着忘年交啊。 他刚欲说话,李青先一步开口: “元宵节后,我们一起去。” “你们也去?”王守仁惊诧,旋即,摇摇头:“先生不必将就,太……皇爷要紧,我现在都十七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带你去龙虎山嘛,我这人说话想来算数。”李青道,“我和他并没有具体规划,南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顿了下,“再一个,我也想带他去山上看看,让他被道家文化熏陶一下。” “若是这样……”王守仁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对了先生,你既是道士,那么道家思想核心是什么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得开!” “想得开……”王守仁重复了几遍,倏地一笑,“先生你这就露怯了哈。” “这话怎么说?”李青讶然。 若是其他方面,他不会有此一问,只因讲理他讲不过,可这次不同,他是道士诶,这个‘理’必须要论上一论。 王守仁敛去笑意,道:“先生,你想不开。” 李青一滞,无言以对。 王守仁又说:“在小生看来,先生更像是儒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才是你在践行之事。” “是吗?” “不是吗?” 李青哑然失笑,半晌,自嘲道:“这么看来,我不是个合格的道士啊!” “哎?不然。”王守仁却道,“先生这么说,反倒是想不开的体现,率性而活,自然而然,这才是想得开。” “……你牛!” 李青也是服气。 他发现,自己一个道士,讲‘理’却依旧讲不过王守仁。 他算是知道,为何那高僧会还俗了。 肯定是心态,被王守仁给讲崩了。 “小云啊!”李青语重心长的说,“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讲‘理’的,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讲道理,却又蕴含大‘理’,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在我看来,太过理想化,这世间……终是俗人多。” 王守仁缓缓点头,沉吟道:“我也发现了,朱子的理论并非绝对正确,只是……朱子却也不为错。” “确是如此。”李青不否认,笑道:“行了,讲道理我也讲不过你,不过……光会讲道理可不行。” “那是自然,”王守仁点头,玩笑道:“俗话说的好: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练又说真把式!” 李青也笑了,颔首道:“这话在理,话俗理不俗!” 王守仁有些遗憾,叹道:“自那次之后,我就没再灵光乍现过了,偶有灵感,也都是还未细琢磨,便匆匆而去。” “你太在意得失了,才会如此。”李青安抚:“欲速则不达,自然而然……呵呵…你这也是想不开啊。” 王守仁怔了怔,继而大笑点头…… 第7章 再上龙虎山 芝麻馅儿的汤圆很好吃,李青吃了两小碗…… 船舱,朱见深靠在椅上,抚着一个锦囊怔怔出神,李青亦是如此,只不过,他还翘着二郎腿。 没有永乐大典看的王守仁倍感无聊,两人又都不说话,这让他愈发无趣儿。 于是找了个话题:“先生,前几日你去哪儿了啊?” “见了亲人。”李青收起锦囊,站起身,往外走。 王守仁也跟了上,与李青来到船头。 刚开春,江上水汽很大,一股风来,夹杂着水汽的空气湿冷湿冷,王守仁不禁打了个哆嗦。 “嘶~都开春了,竟比年前还冷。” “枉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倒春寒一说?”李青难得逮着机会说他,趁机一番揶揄。 王守仁只是笑笑,转而道:“先生,你真的和永青侯没关系?” 反正现在也看不到永乐大典了,王守仁不怕威胁。 李青不答,看着江岸风景,良久,道:“你真想知道?” “嗯。” “等你成了国之栋梁,我就告诉你。” 王守仁:“……” 他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奈何,那答案太过离谱,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就是答案。 但,也只有那个答案,才勉强能解释问题。 “算了,先生不想说,一定有先生的道理,亦或苦衷,我就不问了。”王守仁叹了口气,问:“到江..西后,你和皇爷……直接去龙虎山?” “你若急着娶妻,就先紧着你来。”李青说,“这趟出门,目的是为了让他好好放松放松,我们不赶时间。” “我不急,娶妻之事,可以拖上一拖,只是……”王守仁脸色讪讪,“小生囊中羞涩,呵呵……” 李青失笑,道:“放心吧,我来买单。” “呃呵呵……让先生破费了。”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出来时,说好了一切花销他买单,结果却…… 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李青如此大手大脚。 “是我食言了。” “哎?大可不必!”李青摇头:“我家资颇丰,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礼尚往来,后面我请客。” 接着,从怀中取出好几张面额千两的银票,“这个你拿着。” “先生这是何意?”王守仁不收,“你方才还说礼尚往来,为何又要这般?我知道先生交朋友不在乎钱,可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就……” “不是还你钱,你不是要成亲了嘛,这是给你的份子钱。”李青笑呵呵的说。 一路花销那么大,王守仁的聘礼预算花掉了一多半,李青又岂会不知,成亲是人生大事,李青自然不能让他捉襟见肘。 “这……”王守仁有些犹豫。 收吧,太多了,不收吧,倒又像是不把李青当朋友。 最终,他接下了钱。 “先生成家了嘛?” “以前成过家。” “以前?”王守仁挠了挠头,问道:“令夫人……?” 李青默了下,叹道:“她们故去了。” 王守仁本还想着,等李青成亲之日,再把这份礼还回去呢,听到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生冒昧。” 李青轻轻摆手,道:“你那位未婚妻,你可有见过?” “没有。”王守仁微微摇头,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虑,“这婚事是长辈们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愿,我们真的合适吧!” “这可说不准。”李青打趣道,“就你这跳脱的性子,一般姑娘可受不了你。” “呃……我也没那般不堪吧?”王守仁自我感觉还不错。 李青笑笑,没有反驳他。 少年嘛,总是有种迷之自信,何况,王守仁确有真才实学,性格是跳脱,却也并非不通情达理。 “如果她长得不好看,你会不会悔婚?” “以貌取人,岂是君子所为?”王守仁翻了个白眼儿,“先生把我看得太不堪了吧?” “哈哈……我的错。” 这时,朱见深走出来,问道:“你俩聊什么呢?” 王守仁拱了拱手,有些害羞的说:“聊小生的婚事。” 朱见深怔了下,继而羡慕道:“还是年轻好啊。” 他取下一块玉佩,道:“这个你拿着,算是给你随份子了。” “啊?这……”王守仁受宠若惊。 “给你就拿着。”李青道,“也不看看是谁送的,不可推辞!” “呃……是。”王守仁双手接过,小心揣进怀中。 朱见深道:“以后成了家,你这性子也得收一收,这两口子过日子啊,要相互理解……” 大明深情大谈夫妻相处之道…… 王守仁对这方面就如一张白纸,他的讲理之道无从发挥,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 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且也安逸,一路顺江而行,三人品茶谈天,倒也自在。 ~ 二月中旬。 一大早,三人就来至龙虎山下。 王守仁满心期待,搓着手道:“先生,你真认识龙虎天师?” 李青没好气道:“都到这儿了,我有必要说谎吗?走着!” “得嘞。” 王守仁激动不已,他等这天许久了。 不知是这段时间勤加锻炼的原因,还是即将得偿所愿的缘故,王守仁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朱见深体能比不了他,不过有李青的真气在,也能勉强跟上…… 半路上,就遇到了个龙虎小道士,“几位居士是来敬香的?” 李青点头,问:“今张天师是哪位?” 小道士一听这话,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来龙虎山敬香,竟连当今天师都不知道是哪位,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就连王守仁,也犯了嘀咕:他不是跟天师说得上话吗?不会在吹牛吧? 小道士很快收起异色,人家来敬香,不能失礼。 再一个,几人皆面露贵气,显然家世不凡。 龙虎山也不宽裕,难得有人来敬香……道士,也得吃饭不是? “几位居士不是本地的吧?” “我们从京……金陵而来,只为龙虎山。”王守仁道。 闻言,小道士顿时更和善起来,笑道:“居士请随贫道来。” 路上,他回答了李青的问题,道:“如今的龙虎山天师,是保和守道大真人。” 李青、王守仁听了相当于没听,朱见深却是若有所悟,像是想起了什么。 ~ 三人被引领着来到专供敬香居士的静室,小道士笑道:“居士一路奔波,不若先在静室稍作歇息,待午后……” “你们天师在山上吧?” “在的。”道士点头。 王守仁道:“这位,是你们天师的好友。” 说着,一边观察李青神色,想看他慌不慌。 李青不慌,很淡然地点点头,“他说的不错,我跟你们天师认识,我也是个道士。” “天师的好友?” 小道士疑惑道,“不知道友是……?” “我来自武当。” 你是张口就来啊……王守仁腹诽。 小道士见李青说的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开玩笑,也不敢托大,作了个道揖:“道友稍等,贫道这就去请天师。” 见人走了,王守仁这才道:“不是,你就不怕被人戳穿啊?还来自武当,咱们不是从京师来的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的意思是……我是武当山的道士,不是从武当山来的,你会不会理解?” “呃……”王守仁脸色讪讪,“看不出来,先生年龄不大,阅历却格外丰富,又是武当山道士,又和李总兵交情莫逆,还认识皇……皇爷,一般人,活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如此履历。” “呵呵……”李青笑笑不说话。 一直沉默的朱见深开口了,道:“这位天师朕见过。” “你见过?”这回,换李青惊讶了,“你之前微服私访过?” “什么啊?”朱见深没好气道:“你不知道龙虎天师,都要经过朝廷敕封?他这个保和守道大真人,还是我给封的呢。” “嘶~对哦。”王守仁也猛然想到这层,担忧道:“皇爷,他不会认出你吧?” 朱见深想了想,微微摇头:“可能性很低,成化十三年他进京受封,这都过去十年之久了,哪能记得? 再说,我们虽见过,却只有一面之缘,且他又不敢盯着我看。” 王守仁一想也是,放下心来,笑道:“皇爷所言极是。” 李青却道:“无妨,他就是认出来,也没关系,我跟他打个招呼便是。” 听朱见深说当今天师是成化十三年敕封的,李青就知道是谁了。 王守仁暗暗撇撇嘴,觉得李青吹牛。 不多时,小道士去而复返,道:“几位居士请随贫道来,天师同意见你们。” 李青见朱见深有些累了,便道:“让他过来吧,我们在这儿等他便是。” 小道士:“……” 王守仁:“……” 见小道士不动,李青又道:“你告诉天师,我姓李,在武当山的辈分极高。” 说着,又取出两张千两银票,“这是我们的敬香钱。” “……好吧。”小道士接过,道了句:“稍等。” 待人走远了,王守仁止不住好奇,问:“先生,你在武当山是什么辈分啊?” 李青笑了笑,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谁见了我都得叫大师兄。” 第8章 李青没有吹牛 王守仁觉得李青在吹牛,可他没有证据。 一会儿张天师就来了,是不是吹牛,马上就要见分晓……王守仁不禁愈发期待起来。 朱见深倒没有怀疑李青,索性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什么身份?做了二十余载的天子,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张天师又如何,正式场合见了他,一样要下跪行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待的时间,总会觉得漫长,没一会儿,王守仁就有些沉不住气了,问: “先生,张天师会来吗?” “当然!”李青傲然道,“他不仅会来,还会高规格接待我们。” “吹吧你就。”王守仁揶揄道,“也不怕一会儿被打脸。” 李青呵呵笑道:“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李青想了想,道:“听我一次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违天地良心,不违大明律法。” “你若输了呢?” “亦然。” “好,我接了。” “算我一个。”朱见深也加入进来,他知道,跟着李青押宝,绝对错不了。 王守仁对李青眨了眨眼,笑道:“看样子,皇爷也不信先生啊?” “不,我信他。”朱见深道:“我是在跟你赌。” 王守仁:“……那就拭目以待吧!” ~ 约莫半刻钟后,李青突然说:“人来了?” 王守仁精神一振,立即向外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哪儿呢? 先生你又骗人!”王守仁无语。 李青哼道:“什么叫又,我之前骗过你吗?” “你刚刚说的,不就是……” 话未说完,便见刚才那小道士引领着一个身深蓝色道袍,仙风道骨的道士进来。 李青看到来人,不禁会心一笑,果然是老相识。 如今的张天师,正是当初不打不相识的张原庆。 “天师,就是这位道友要见您。” 张原庆看到李青,不禁瞳孔一缩,满脸的震惊。 多年不见,李青竟没有变化,还是如当初一般无二。 随即,他又释然了。 能被仙人张邋遢看中,并收作关门亲传弟子,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张邋遢长寿两百余载,李青可是继承了他的衣钵,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道友,许久不见啊!” 张原庆作了个道揖,仍忍不住惊叹。 李青起身还礼,笑道:“一别多年,道友道行愈发深厚了。” “惭愧,”张原庆苦笑道,“与道友相比,贫道这点儿道行,不过是米粒之光罢了。” 说话间,张原庆看到了老神在在的朱见深,不由又是一震。 络腮胡子大黑脸,这人看着好生熟悉……张原庆蓦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失惊当场。 天子……啊不,现在应该说是太上皇了。 不对呀,太上皇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李道友又是怎么跟太上皇走到一起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只是长得像……张原庆拿不准。 这种事可不得乱说乱认,一个弄不好,就是无妄之灾。 “李道友,这两位是……?” “他们是我的好友。”李青笑了笑,道:“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张原庆热情道,“既是道友的好友,那就是贫道的好友了,哎呀,道友远道而来,贫道失礼,走走走,咱们去天师府叙旧。” 一旁的小道士心头震惊,他从未见过,天师对别人如此客气,甚至,这都不叫客气了,简直是……巴结。 跟他一样震惊的还有王守仁,小道士都能感觉到,他如何看不出来? 李青称跟张天师说得上话,不仅没有吹牛,反而……太谦虚了。 从二人交谈来看,李青显然高着张天师一级。 王守仁震惊的同时,又有些苦恼,一方面是打赌输了,另一方面是……事情又开始朝着不合理的方向发展了。 李青就好像笼罩着重重迷雾,深不见底,捉摸不透,凡事跟他有关,就没有合理过。 这让王守仁很苦恼,他想靠自己弄明白这一切,可他却弄不明白,且越是深究,越是迷糊。 三人被请进天师府,以远超贵宾的规格接待。 甚至,张天师的家眷都露了面。 这还不算,更让王守仁震惊的是,张天师居然请李青给天师府的众道士讲道。 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 这就好比,请别人来砸自己场子! 是张天师脑袋秀逗了? 显然不是! 脑袋有问题,可做不了天师。 王守仁想不通,他百爪挠心…… “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不能!” 王守仁:“……” 李青笑着说:“你不是对道教很向往吗,龙虎山传承了千余年,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去了解,反而缠着我做甚?” “好吧。”王守仁叹了口气,道:“那我去了?” “嗯,去吧。”李青颔首。 朱见深奇怪道:“你就不怕他再次惹祸?” “没事儿,有我在呢,他不会挨揍。”李青笑了笑,道:“他与常人不同,兴许,咱们大明朝真能出一位圣贤……”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貌似,大明还真出了个圣人。 时间过了太久,后世的记忆早已迷糊,李青想不起那圣人的信息了,只是隐约记得也姓王,但又好像不叫王守仁。 “你这么看好他?”朱见深惊诧。 尽管李青有开玩笑的嫌疑,但如此高的评价,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 李青收回心神,笑道:“圣人也是人嘛,别的朝代可以有,大明为何不能有?” “这样的话……就好说了。”朱见深嘿嘿笑道,“刚他打赌输了,还欠着我一个条件呢,得好好利用起来。” “哦?怎么说?” 朱见深理所当然的说:“这样的人自然要为朝廷所用,弃之于野岂不浪费?” “你想让他参加科举?” “不然呢?”朱见深反问。 李青沉吟道:“也不是不行,但他还太年轻,过早参加科举,只怕……” “无妨。”朱见深道,“经这些时日相处,我对他有了一定了解,此子心性难能可贵,品性亦是极佳,年纪轻轻,却博闻强记,他爹还是个状元郎,如此条件,岂有落榜之理?”乐文小说网 朱见深笑着说:“对他来说,金榜题名如探囊取物。” “呃……行吧,”李青点头,“不过,他这次是来娶媳妇儿的,你总不能现在撵着他参加乡试吧?”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朱见深没好气道,“媳妇当然要娶,我再急也不至于如此啊。” “那就好。”李青沉吟道,“他确如你所说,博闻强记,学问庞杂,只不过……这样的人不一定擅长科举考试。” “多虑了。”朱见深对此,持不同意见,“他父亲王华可是状元,旁人倒也罢了,状元郎教出来的儿子不擅长科举考试,这话我不敢苟同。” 李青好笑道:“他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我自不会如此说,问题是,状元郎貌似管不住儿子啊。” “想多了,若真管不住,王守仁就不是现在这个王守仁了。” 李青一想也是,点头道:“但愿你是对的。” ~ 晚上。 在外逛了一圈儿的王守仁,终于回来了。 第一句话,便是:“先生,你能不能跟张天师说说,收我做道士啊?” “不能!” 李青还没说话,朱见深先急眼了,“好好的,做什么道士,你爹要是知道,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呃……皇爷言重了。”王守仁讪讪道,“我打听过了,龙虎山的道士可以娶妻生子。” 朱见深:“……我不同意!” 你又不是他爹,还你不同意……李青有些想笑。 “李青,你说说。” 李青收敛笑意,哼哼道:“我也不同意!” 你俩可真是够了……王守仁腹诽了句,道:“为什么啊?” 朱见深哼道:“你这个年纪,应该想的是科举、是金榜题名,如你父亲那般考个状元出来,而不是做什么道士,上午你打赌输了我一个条件,我现在就开给你。” 朱见深哼道:“成亲后,给我备战科举考试!” “皇爷……” “皇爷的话你听不听?”朱见深打断他。 王守仁:“……听。” 敢不听吗? 哪怕打赌没有输,那也得听啊,不听就是抗旨! 尽管朱见深这会儿是太上皇了,可他说的话一样具有效应,哪怕是当今皇帝,也得掂量掂量。 王守仁的道士梦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王守仁无奈,只好道:“先生、皇爷,咱能多住一些时日吗?” 李青打趣说:“不想着娶媳妇儿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多学习一下。”王守仁说。 “我没问题。” “皇爷,您呢?” 朱见深道:“龙虎山风景还不错,多留一段时日亦无不可,但事后,你得按照我说的,成了亲,就备战乡试。” “好吧。”王守仁怏怏点头。 他敢对父亲叛逆,却不敢对朱见深叛逆。 见他如此,朱见深又开始了画大饼,什么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巴拉巴拉一大堆。 不过,王守仁却好像并未被打动,依旧在为不能做道士而惋惜。 朱见深气够呛。 这叛逆的孩子…… 第9章 宁王府的少年 王守仁没再提做道士的事,不过,对龙虎山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听人讲,也讲给人讲,短短时日,就跟张原庆论上道了。 好在有李青,不然,他不挨揍,也得被轰下去。 李青没有阻止王守仁的求知欲、倾诉欲,既然他想学,就让他学好了,反正也不是坏事。 龙虎山除了特殊日子,寻常是不忌荤的,李青这个武当山大师兄的面子很大,整日好吃好喝。 春暖花开,山上风景宜人,整日跟这些道士一起生活,早起,早睡,听天师讲道,听李青讲道,枯燥却又清闲。 在山上,每一天都过得没有任何意义,可偏偏就是如此,却让朱见深的心境发生了很大转变。 他淡然起来,不再固执,也不再执着。 李青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来龙虎山的主要目的,就是让朱见深想开些。 人啊,活的就是心态。 尤其是朱见深这样的人,曾经的他拥有太多,可谓人人羡慕,却不知,拥有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会让人陷入极大内耗中。 朱见深已是不惑之年,可他一直在局中,如何能旁观者清? 诚然,他很聪明,他有能力,但越是如此,他陷得越深。 朱见深做了很多,也做的很好,李青不想再让他劳心费神了。 现在的李青只有一个想法,让朱见深活着,好好活着,这是他对他之前付出的回报! 朱见深心态越来越好,身体状态也恢复很快,虽比不上体态康健的李宏,却也勉强恢复了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身体机能。 悠闲的生活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都三月下旬,马上都立夏了。 这时,王守仁才总是想起来,还有件人生大事要办呢。 未婚妻都等半年了,不能再耽搁了。 “先生,小生要去南昌了。”王守仁提出告辞。 你可快走吧……张原庆巴不得他赶紧走,这小伙就是个杠精,偏偏还杠不过他,若非看在李青面上,他早就赶人了。 不料,李青却道:“既如此,那便一起吧。” 张原庆挽留道:“李道友不妨多住几日,贫道还有些修行方面的事,想向你请教。” “这个……”李青想了想,道:“这样吧,明年我再来一趟,届时,咱们再好好交流一番。” 这些日子,人家好吃好喝好招待,李青也不好太过无情。 只是朱见深终究不能久离京师,老住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儿,况且,朱见深心态已然放平,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李青笑道:“道友有所不知,小王是要去成亲,人生大事不容耽搁,我对他父亲做过承诺,还请张道友见谅。” 张原庆闻言,也不好再做挽留,作了个道揖,笑道:“那就约好了,明年你我再聚。” “嗯,好。”李青还礼,“告辞。” “李道友慢走。” ~ “先生,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王守仁赶着马车,一边朝车内说。 “啥事儿?” “你不是武当山的道士吗,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写个举荐信……” “啪~!” “哎呦……皇爷,你听我说完成不?” 朱见深冷哼道:“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做道士的。” “我不做道士,就记个名。”王守仁委屈道,“备战乡试的同时,顺便学一学道,这都不行吗?” “不行!” 朱见深决绝而冷漠,“三心二意,岂能做的好事?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不想着报效朝廷,做什么道士? 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李青也是道士,可他要是整日待在山上,大明何以……” 他倏地住口,意识到失言了。 王守仁却来了劲儿,“皇爷,您继续说。”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朱见深冷哼:“再提做道士的事儿,我大耳刮子抽你。” “……皇爷,李青和大明有什么关系啊?”王守仁问。 “道上的事儿少打听!” “……说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聊天解闷儿了。” 朱见深呵呵道:“大耳刮子抽你,也能解闷儿。” 他知道他讲不过王守仁,毕竟连李青都不是对手,索性直接耍‘拳头’,以武力镇压。 王守仁很无奈,他面对的可不是兵痞,而是大明太上皇,人家不讲理,他没有丝毫办法。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话就是‘理’,这点,早已深入人心,王守仁亦不能免俗。 天地君亲师,君犹在亲之上,王守仁如何辩驳?只能乖乖闭嘴。 呼~终于清净了……朱见深松了口气。 … ~ 四月初,立夏。 三人来到南昌。 李青将赶马车的重任,交给了王守仁,他可不认识去王守仁老丈人家的路。 其实王守仁也不认路,他又没来过,只能先找南昌最大的标志性建筑。 ——宁王府。 他父亲说,从宁王府沿着主路向北,行大约二十里,左拐,再行个七八里,就到他准丈人家了…… 这个好打听,南昌百姓很多人都知道宁王府。 王守仁找人打听过,便不疾不徐地往宁王府赶…… 南昌气候很怪,这才刚立夏,就热的不行。 李青倒没什么,但朱见深可没有真气傍身,跟蒸桑拿似的,鼻子上满是汗珠。 “呼~不行了,李青,你去弄些冰来消暑,这马车跟蒸笼似的,我都快被蒸熟了。”朱见深抹了把汗,气喘吁吁。 李青无奈翻了个白眼儿,“人生地不熟的,我上哪儿给你弄冰去,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我就过去了。”朱见深身子虚,怕冷又怕热,都快吐舌头了,小声道:“你活这么久,就没来过南昌?” 李青苦笑道:“来我倒是来过,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上次来的时候,宁王还是朱权呢。” “我不管,你赶紧给我弄冰块去,我快顶不住了。”朱见深使起性子。 “……”李青朝外喊道:“小云,你跟人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高档青楼。” “先生,我不是那样的人啊!” “李青,我可不是要去青楼啊!” 两人同时开口。 李青无语:“我的意思是,去青楼花高价买些冰块。” “先生你自己打听吧,”王守仁停下马车,道:“马上就到宁王府所在了,距离我岳丈家也不远了,万一传到他耳朵里,影响不太好。” 李青:“……” 朱见深热得跟个死猪似的,直哼哼,就是不动,王守仁又要脸,李青无奈,只得亲自出马。 不料,他刚下马车,就见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起初,他还以为碰上娶亲的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遇上谁了。 十六人抬的轿子,在这里,除了宁王,怕是没别人了。 李青回身掀开帘子,笑道:“宁王大驾来了,要不跟他借点儿?” 朱见深沉吟了下,摇头道:“算了,我不想暴露身份,不然又要麻烦,你去买些便是。” “你不想暴露身份,却要我跑腿儿,你可真行……”李青咕哝了句,没好气道:“行,等着吧。” 说话间,宁王大驾也到了近前。 这里的大街比不上京城宽阔,却也勉强够用,王守仁驱赶马车靠边,给对方让路。 本来宁王随行的家仆,挤一挤也能过去,但不知是嚣张惯了,还是为宁王安全着想,愣是要让王守仁调头往回走。 就一条主路,又是夏日炎炎,王守仁不想再走回头路,况且,太上皇都热冒烟儿了。huαんua33 他走上前,准备说和一下,不料,还未来得及讲理,就挨了俩大嘴巴。 李青也没料到对方跋扈至斯,话都不让人说,便直接动手,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他上前拉回王守仁,回头朝马车内的朱见深喊道:“出来,管管你们家的人,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朱见深听李青愠怒,没精打采的走出马车,瞧了眼对方车驾,蔫蔫道:“让你们王爷出来说话。” “放肆!” 宁王还没怒,宁王府的家仆就先恼了。 朱见深一脸无奈,吸了口气,道:“朱奠培,给我出来。” 要说这朱奠培,那还是跟朱瞻基同辈的人,算起来,朱见深应该叫一声宁王爷,但那是高兴了的一句客气话,不高兴,你算老几? 显然,朱见深很不高兴。 他这个太上皇都快热成狗了,一个小小宁王却安逸的不行。 朱见深登基后,各地藩王都进京恭贺,宁王朱奠培也在其中。 在朱见深想来,对方一露面,事情就都解决了。 对方确实露面了,不过,却不是宁王,而是一个少年,目测也就十二三岁,跟李浩差不多大。 少年张口就骂:“混账东西,我爷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朱见深热得直冒烟儿,本就心情郁闷,如今被这一孩子呵斥詈骂,当场就炸了锅。 “你娘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娘的,你娘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霸王惯了的少年,哪里会被朱见深唬住,朱见深骂了一句,他还了十句不止。 就这,还不解恨,还要让家仆打人。 在南昌,他宁王府就是王法! “李,李青,给我把这熊孩子捉过来,”朱见深气得直哆嗦,咬着牙道:“老子要把他屁股打烂……!” 第10章 先生,你是修道修成了神仙吗? 王守仁不想闹大,对方显然不认识太上皇,即便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且还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远水解不了近渴,马上就要大打出手,通知官府也来不及。 而且,地方官也不见得认识太上皇。 对方足有数十人,他们却只有三人,莫说太上皇被打,便是惊了圣驾,都是天大罪过。 “先生,咱们就……让让吧。” 不待李青说话,少年先不干了,冷哼道:“现在让,怕是晚了吧?” 李青笑了,笑容冰冷:小十七啊小十七,老四是摆了你一道,不过,你当初大搞走私的事儿,人朱瞻基都给你免罪了,今儿个你后代如此跋扈,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不让,一步都不让!”李青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 “哎呀……”王守仁急了,也顾不上脸上的疼,以及心中的郁气,小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太上皇还在呢,万一……” “有我在,没万一。”李青左手掰右手,指关节‘咔咔’直响,“小云,你们先回马车,接下来交给我了。” “先生……” “小云你过来。”朱见深招了招手,他没叫王守仁大名,怕事后王守仁遭针对,毕竟,王守仁的岳丈距离此处并不远,“咱们看戏即可。” 王守仁:“……” 这种情况,莫说是他,就是孔孟过来也不好使,呃…听说孔圣人很能打,可孔圣人也不是数十人的对手啊……王守仁压力山大,直呼流年不利。 早知如此,就早点下山了…… 王守仁胡思乱想之际,少年却已怒不可遏,吼道: “给我打!!” 小世子爷都发话了,家仆自然不会怂,在大明朝皇帝,就属王爷最大,在南昌这地界儿,宁王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最前方的七八个家仆先涌上来,挥起拳头,就往李青身上招呼。 下一刻,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一紧,继而一股大力袭来,他们便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周围景物快速倒退。 “砰砰……!” 倒飞出去的家仆们,又砸到了数人,躺在地上哀嚎打滚,满脸痛苦…… 就这,李青已经很留情了,若不是看这些人吃人饭食,忠人之事,李青最轻也得让他们伤筋动骨。 “有点儿意思……”少年不惊反喜,一挥手:“一起上,别打残了他,我要收他做护卫。” 李青人都给气笑了…… “砰砰砰……” 李青如同飞驰骏马,一往无前,顷刻间,就把涌上来的数十人撞的人仰马翻。 没错,李青都没出手,就生生撞出一条路。 快,太快了。 任谁都反应不过来,包括满心担忧的王守仁。 “你……”少年瞳孔震颤,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李青提溜起来,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大嘴巴。 接着,跟拎鸡崽子似的,揪着他上了马车。 这边,朱见深已经脱了靴子,那酸爽…… 李青皱着鼻子,又退了出来,很快,王守仁也跳下了马车,就听马车内“啪啪啪啪啪……!”,伴随着杀猪般的叫声,响个不停。 “先生,你这……也太生猛了吧?” 王守仁看着一地哀嚎,下巴都快惊掉了,若不是脸上还火辣辣的疼,他都怀疑是幻觉。 方才在马车上,他一边紧张关注着局势,一边拆木板,不料趁手的家伙什儿还没取下来,李青就结束了战斗。 前后不到十个呼吸间,数十彪形大汉便躺了一地,起不得身。 这简直就是……神人! 今儿个,他算是真正见识到李青的勇武了。 “先生,你是修道修成了神仙吗?”王守仁惊叹。 李青却摇头道:“世上没有神仙,我只是比较能打罢了。” “可你……” 王守仁刚开口,却见李青径直走上前去,拎着一个宁王府家仆衣领,生生提了起来。 他忙追上去,道:“先生,莫杀人,他们也是忠人之士。” 李青道:“刚才就是他打了你,是吧?” 王守仁瞅了那人一眼,点头:“是他。” “抽他俩大嘴巴,打回来!”李青说。 “还是……不了吧。”王守仁微微摇头,“岂可以怨报怨?” 李青哼道:“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守仁哑口无言。 “我问你,被打的你,心中有气还是无气?” 王守仁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轻轻点头:“有气。” “有气就出气,打他!” 那家仆都快被李青吓尿了,朝王守仁求饶道:“打我,快打我……” 王守仁抬起手,却没落下,苦笑摇头:“现在没气了。” 人都这样了,他实在气不起来。 李青手一松,那家仆软趴趴倒在地上,干脆闭上眼装死。 马车上,朱见深还在教训少年,抡圆了胳膊就抽,少年喉咙都喊破了,也不见一个家仆来救他。 王守仁拧着眉,问:“先生,事情闹这么大,官府马上就会来,现在就是想走,怕是也来不及了啊。” 顿了顿,“前面就是宁王府,怕是……得暴露太上皇的身份了。” “暴露就暴露呗。”李青一脸无所谓,“他又不是见不得人,没什么要紧。” 王守仁轻轻点头,叹道:“实不想,竟横生这档子事啊。” “无妨,你放宽心,不耽误你娶妻。”李青笑道,“有我俩在,没人敢找你岔。” “我不是怕被牵累,只是惊了圣驾……” “大可不必,他没那么脆弱。”李青笑着摆手,道:“你先回马车上吧,我去对面弄些冰,咱们也消消暑。” … “啪啪啪啪……!”朱见深喘着气,一边攥着鞋底子使劲儿招呼。 眼下天气炎热,少年穿的很薄,屁股都被呼烂了,鲜血隐隐渗出来,好不凄惨。 不怪朱见深如此狠心,实在是少年嘴不干净,骂他的祖宗八辈,连老朱都被捎带上了。 朱见深不是没说身份,但少年哪里肯信,大街上随便遇上个人,就自称大明太上皇,莫说少年,换谁也不能信啊。 “你死了,你废了……” 少年气性挺大,都这样了还不求饶,硬气的很…… “行了,歇歇吧。” 李青端着一盆冰进来,揶揄道:“别回头再给自己累坏了。” “这小杂种……”朱见深恨恨骂了句,丢掉靴子,取出手帕放在冰块上摩擦几下,拾起抹了抹脸,呻吟道:“唔~舒服。” 少年又疼又嚎,嗓子都哑了,却仍是不肯吃亏,“你杂种,你……” 李青抬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少年顿时不能言语,亦不能动了。 王守仁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手段? 朱见深呼呼喘着气,捡起一块冰在掌心摩挲,掀开帘子往外瞅了眼,道:“走是走不了了,估摸着官府、宁王府的人马上就到,看样子,不暴露身份是不行了啊!” “暴露了也好。”李青道,“你离京的消息这会儿估计也瞒不住了,暴露了,皇帝也能轻松一些,不然,少不得有人非议。” 顿了下,“藩王跋扈不是个例,发生了这个事儿,他日回京也有了约束他们的正当理由。” 朱见深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该管管了,他倒是舒服了,败坏的是老朱家的名声,他娘的……看什么看?就说你呢。” 说着,甩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少年眼神不再凶恶,他隐隐有些害怕了。 这黑脸中年人,该不会真是太上皇吧? 他惴惴不安…… ~ “人来了。”李青突然说了句。 朱见深、王守仁往外看,不多时,就看到十余捕快赶来。 王守仁道:“他们不识得太上皇身份,也是按律法办事,总不能跟他们动手吧?” “干嘛要动手,我们这不还有个人质吗?”李青笑道,“有这孙子在,捕快岂敢强来?拖着吧,拖到宁王亲自赶来,届时,一切就都说得清了。” “也是。”王守仁点点头,不再忧虑。 只是,经这一事后,他眼下,怕是也没办法去准岳丈家了。 说起来,他准岳丈大小也是走仕途的,是布政使的参议,王守仁有些担忧,怕牵累到他。 朱见深瞧出他顾虑,道:“你成亲那天,我去吃杯酒,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啊?这……”王守仁连连摆手,“小生可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给你你就受着。”朱见深道,“若是想要报答,成亲后就好好读书,备战乡试,我看好你。” “是。”王守仁彻底安了心,拱手认真道:“草民遵旨。” 朱见深笑了笑,道:“将来,我希望你以臣自称。” “是。” 王守仁承蒙如此隆恩,再也无法说想做道士的话了,甚至,就连想跟李青学武的想法,也给压制下来。 这时,捕快也到了近前。 “里面的人听着,速速放了小世子,或许有一线生机……” “别吵了。”李青掀开帘子,朝捕快们喊道,“宁王没来之前,我们是不会放人的,你们若敢硬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闻言,捕头冷汗都冒了出来,连忙道:“冷静,冷静啊,好汉你还年轻,你千万……” “你再吵?” 捕头连忙捂住自己嘴,表情滑稽,似哭非哭…… “头儿,这可怎么办?” “请宁王啊。”捕头咬着牙低声说。 “宁王府的家仆既然告诉了我们,想来……” “想个屁,快去!!” 第11章 宁王,你好大的威风啊! 李青沉得住气,捕快们不得不沉住气,就这么一直耗着,场面安静却又诡异…… 约莫两刻钟后,宁王府的人率先赶来,将马车团团包围,时年六十九岁的老宁王朱奠培亲自到场,在家仆的簇拥下,拄着拐杖上前,颤颤巍巍的说: “车上的好汉,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切莫伤了本王孙子。” 马车上,李青伸了个懒腰,翘起二郎腿,对朱见深道:“接下来,该你表演了。” 朱见深:“……” 朱见深没下马车,只是掀开帘子露了个脸,“朱奠培,还记得我吗?” “你是……?” 朱奠培老眼昏花,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得清楚。 他盯着看了许久,突然身子一颤,手中上等梨花木拐杖‘哐当’落地,人也顺势倒了下来。 “王爷当心。” 家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却被朱奠培推开,他嘴唇吸合半晌,可又不敢相信。 皇上……啊不,太上皇怎么会来南昌呢? 老宁王想不通,时隔这么多年,他对成化帝的印象有些模糊,朱见深本人也发生了很大转变,他实无法确定眼前之人的确切身份。 朱见深冷冷道:“去宁王府说。” “大胆!放肆……!!” 那家仆哪怕需一手托着老宁王,跋扈气势却依然直冲云霄,丝毫不将朱见深放在眼里,哼道:“遇王不拜……” “你给本王住口!!”朱奠培哆嗦着身子大吼。 “王爷……” “闭嘴!” “是。”家仆委屈地低下头。 朱奠培又盯着朱见深看了阵儿,缓缓点头:“那便以您所言,咱们去宁王府说。” 且不说这份浑厚的上位者气势,单是最疼爱的大孙子在人家手上,朱奠培就不敢忤逆,何况,朱见深开口就说去宁王府详谈,若是打劫绑票的土匪,万没胆量如此,也没必要如此。 这一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眼前之人,就是大明成化帝,如今的太上皇! 想到这个可能,朱奠培心肝狂颤,真要是大孙子顶撞了太上皇,那他这个宁王也万万护不住,甚至,宁王一脉都要受到牵累。 只是……他不理解。 太上皇不是龙体抱恙,这才传位太子的吗,怎么会来宁王的藩地呢? 难道,又要削藩? 不对啊,三卫早都削了,俸禄什么的也砍了一大刀,连爵位继承都依次递减,只保留了一个王爵免受影响。 要是再削……没法再削了啊,再削下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朱奠培不明真相,不禁又惊又怕。 他不明太上皇为何会出现在南昌,也不明太上皇来这儿理由,但,他已经不怀疑太上皇的身份了。 朱奠培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还请……移驾。” 光天化日,又是在大街上,他不敢说出朱见深的身份,却又觉得让太上皇乘马车进王府,实在太过怠慢,只好打哑谜说话。 “不用了,让你的人让开。”朱见深撂下帘子,不再说话。 朱奠培忙道:“快,快都散开,给皇老爷引路。” “是,王爷。” 家仆立即分开,让出一条路,其中一人上前,给王守仁指路…… “驾~驾~” 王守仁轻抖着缰绳,缓缓赶往宁王府…… 即将古稀之年的朱奠培,却是连轿子都不敢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家仆,在后面呼哧带喘地跟着。 太上皇乘马车,他要是坐十六人抬的轿子,岂不显得比太上皇还尊贵? 一向跟树懒一般的老宁王,此刻腿脚异常便利,唯恐跟不上马车,再发生儿孙有眼无珠,顶撞太上皇的事情出来…… “头儿,现在怎么办?” “上报啊!”捕头能当上捕头,还是有道理的,遇事请示总不会出错。 ~ 路上, 少年已如惊弓之鸟,再不复先前跋扈,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都在颤抖,显然,他已意识到自己惹了祸, 滔天大祸! 他不能言语,却能听得见,方才爷爷那充满敬畏的语气,无疑说明了这黑脸中年人,就是大明太上皇。 自己竟然骂了太上皇,且连祖宗八辈都骂了……少年冷汗涔涔。 算了算,往上倒腾八辈,那也是他的祖宗啊。 自己骂自己祖宗,又是一条大罪。 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他冷汗直流,有心求饶认错,却又不能言语,人都要崩溃了。 ~ 宁王府。 朱见深率先走下马车。 李青紧随其后,叫上赶马车的王守仁,“走吧小云,来都来了,先在宁王府住上几日。” 王守仁点头,跳下车,跟上李青、朱见深。 至于马车上的少年,三人都没管。 朱奠培也没管,尽管这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但和整个宁王一脉相比,并非不能舍弃,若事情真的无可挽回,那牺牲孙子让太上皇出气,也不是不可以。 朱奠培快步跟上,到了门口,步子一顿,对扶着他的家仆快速说道: “速去布政司衙门,让布政使速来王府,就说来了个天大的人物。” “啊?这……” “快去!!” “是,王爷。” 朱奠培暗叹:老天保佑,愿我宁王一脉,能度过这次难关。 大明的布政司衙门,多设立在大明第一届藩王的就藩地,当初朱棣做藩王那会儿,布政司衙门也在北平。 江..西的布政司衙门,就在南昌,距离宁王府并不远,骑马快行的话,往返都不需一天。 太上皇微服私访这么大的事儿,朱奠培不敢宣扬,却也不敢一人藏着、掖着,布政使这一级别辖管一省行政,绝对有资格知晓。 吩咐完家仆,朱奠培这才快步跟上,一边陪着小心,赔着笑脸,姿态放的极低。 朱见深却一点也不给面子,始终冷着一张脸,都不稀得跟他说话。 直到一行人来到王府二进院的主客堂,朱奠培屏退家仆,并向朱见深大力参拜之时,他这才开口: “久闻江..西多才子,朕静极思动,故来此领略一二,不想……呵呵。” (太上皇,也是自称:朕) 朱见深微微摇头,清冷道:“宁王,你好大的威风啊!” 第12章 黑,实在是黑 王府客堂。 李青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暂不处理,回头算总账。”朱见深道,“那小混账顶撞的是我,以这个理由惩治他,只会让人觉得我小气,且也没办法扩大打击面,罪名嘛,只能是宁王子孙嚣张跋扈,为祸一方,如此才能以爱民的名义,强加约束藩王。” 李青缓缓点头:“嗯,这个想法不错,那小崽子此番狂悖,削了宁王的王爵都不为过,如此这般,想来他只会感激涕零,配合你演这场戏。” 顿了下,“身份暴露,干脆就在这宁王府住下吧,天气炎热,还是这里凉快。” “嗯…可以。”朱见深怕热,身份又已然暴露,确没必要,他也没心情再四处逛了。 王守仁问道:“那小生……?” “先歇几日,到时候一起。”朱见深说。 “哎,好。”王守仁点头,有太上皇在,他岳丈也杜绝了被牵连的可能。 这时,朱奠培拽着朱宸濠走来,爷孙一进门,就‘扑通’一跪,一个劲儿磕头,满脸悔恨,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人,很快,府上就一团乱,不过两刻钟时间,太上皇大驾到来的消息,王府上下,就人尽皆知了。 朱见深无奈,却不好在这事儿上责怪宁王。 从他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弄的人尽皆知,府上这么多人,哪能瞒得住,除非朱见深抛开面子,反过来给宁王行礼,但那不是朱见深的风格。 他是偷跑出来游玩的,但,那又如何,谁敢说他个不是? 堂堂大明太上皇,又不是见不得人,他这个前皇帝来看大好河山,也不丢人。 左右不过是麻烦了点儿,但有李青在,到时候再偷跑一次也就成了。 朱见深没搭理他们爷孙,却也没说要重罚,只是始终冷着一张脸,既不说责罚,又没说饶恕, 宁王朱奠培,以及他的儿孙们,个个心惊胆战,惴惴不安…… 午膳,百余道菜,道道精品。 宁王一脉在此经营小百年,当初小十七又大搞走私,可谓是大赚特赚,家资何其丰厚,今日这百余道菜,也只是比平常丰盛些罢了。 平常生活,他们也极尽奢靡。 朱见深看着这一桌子菜,不禁感慨:“宁王一脉是真有钱啊!”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如此奢华的宴席,哪怕是在皇宫,也是有时候的,且还要提前准备。 可他这来宁王府,却纯属偶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么多菜系,足见宁王日常生活之奢华。 朱奠培讪讪道:“谈不上有钱没钱,太上皇大驾光临,老臣岂可委屈了太上皇?” “呵呵……”朱见深笑笑,“不委屈,朕在皇宫都吃不到这么好的菜,一点也不委屈。” 宁王老脸一凛,忙起身下拜:“老臣有罪。” “臣有罪。”世子朱觐钧也跟着下拜。 他是朱宸濠的亲爹,儿子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过,他最轻也是管教无方之过,确实有罪。 “吃饭呢,不必如此,平身入座吧。” “是,谢太上皇。”朱觐钧扶着老父亲起身,他也呼哧带喘,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身体不太好。 许是老爹太能活,迟迟难上位,世子朱觐钧郁郁寡欢久了,导致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不料,爷俩刚坐下,朱见深便又感慨,道:“还是藩王好啊,也不用操心,每年朝廷都有俸禄发放,多爽啊……” 其实,朝廷发放藩王的俸禄并不算太多,不铺张浪费的话,日常开销却是足够,但像宁王府这般,则远远不够。 朱觐钧拱手道:“太上皇说的是,臣惭愧,拖累了朝廷不说,不孝子还冲撞皇上……实在是……” 顿了下,他昧着良心说:“宁王府素来简约,朝廷发放的俸禄根本花不完,太上皇心系天下,爱民如子,时常减轻赋税、赈济百姓,宁王一脉愿为太上皇尽一份绵薄之力,未来三年,不,五年,宁王将不再领取朝廷的俸禄,还望太上皇成全。” 朱见深不理,把玩着酒杯,眼皮都不抬。 宁王朱奠培见状,知道不大出血是不行了,于是加码:“太上皇不容易,朝廷不容易,皇上也不容易,近些年,天灾多了些,宁王一脉受国恩重,愿在此之际,为大明,为朝廷尽一份心力,老臣愿拿出一百万两白银敬献朝廷,还请太上皇恩准。” 朱见深只是轻笑,却依旧不搭话。 父子俩对了个眼神,不禁一阵肉疼。 得加钱! “老臣愿敬献两百万两。”朱奠培心都在滴血,宁王府是有钱,可白白往外送银子,且还一送两百万两纹银,哪能不心疼。 无奈,大孙子闯的祸太大,要不让太上皇满意,真若上纲上线的追究,代价只会更大。 能拿钱消灾,已是最好不过。 这会儿的藩王,可不是当初朱棣那会儿了,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话说回来,即便是朱棣那会儿,朝廷对藩王动手,藩王依旧只能受着,别无他法。 也就被逼上绝路的朱棣,才敢反叛,其他藩王都是逆来顺受。 朱见深开口了,他叹了口气,说:“大明子民一万万又两千余万,两百万两确是不少,奈何,人口太多了,也是杯水车薪啊,算了吧……” 说着,又是一叹:“朕岂能为了百姓,让藩王宗室日子难过,唉……不忍心啊!” 还得加钱! “老臣……”朱奠培吸了口气,老脸都在抽抽,他心疼啊。 朱觐钧也是一脸肉疼,这些钱,早晚都是他的,不料,还没落到他手里,就要上交给朝廷。 “宁王爷,您这是……” “老臣无恙。”朱奠培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老臣愿敬献三百五十万两,以解朝廷之忧,大明之忧,宁王一脉,也是太祖的子孙,为太祖打下的江山敬献一份孝心,是应该的。” 这一次,他直接加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目的只有一个:就这一口价了,太上皇你差不多行了,给人留条活路吧。 朱奠培就差没说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见深也明白宁王这是到顶了,再讹诈下去,怕是会弄巧成拙,于是道: “宁王爷既如此说,朕不收倒是对太祖不敬了,只是……”他一脸关心,“朕也怕宁王爷日子过得清苦啊!” 怕我过得清苦,你还这么宰我……朱奠培强笑道:“祖宗有德,宁王一脉素来节俭,百余年下来,积累了些家资,不至于那般。” 朱见深微微颔首,为难道:“那朕……唉,这是宁王爷对太祖的孝心,朕也只好忍痛收下了。” 你忍痛? 朱觐钧更忧郁了。 这些以后可都是他的钱啊! 老爹真是的,你就不会加价五十万吗,上来就是一百五十万两,这败家老头子,老糊涂了吧,这个家早就该换我当了……朱觐钧郁闷得想要吐血。 面上,却还得赔着笑,谄媚道:“应该的,应该的……” 朱见深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换成大额银票吧,朕带着也方便。” “……是,老臣(臣)遵旨。”爷俩拱手称是,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大出血,不是一般的大出血…… 朱见深欣然道:“宁王爷为诸藩王做了一个好表率啊,一出手就三百五十万两,又连着五年不要朝廷俸禄,真的是……不多了,都在酒里,朕敬宁王爷一杯。” 不是,我都出三百五十万两了,五年俸禄你还不放过啊? 朱奠培脸都黑了,不可遏制的那种,朱觐钧亦是脸色空前难看,失去了表情管理…… “怎么,宁王爷量浅,喝不下了?不要紧,不勉强。”朱见深依旧亲热。 但,语气稍显冷淡! 爷俩心中一凛,忙举杯道:“老臣(臣)敬太上皇。” “嗯…。”朱见深这才露出满意之色,语气再度亲热下来…… ~ “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外加五年宁王一脉的俸禄,这波……如何?”朱见深挑了挑眉,跟李青炫耀。 李青竖起大拇指,“黑,实在是黑。” 王守仁都差点没忍住点头附和,确实,不仅脸黑,心也黑。 三百五十万两啊,他都不敢想,这么多银子摆在眼前,会有多么震撼。 如此看来,自己那俩大嘴巴,挨得是真不亏,一下子给朝廷带来这么大的收入。 钱虽不是他讹诈的,但他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当时他若不上前讲理,而是听话调头往回走,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儿了。 王守仁不禁轻声自语:“子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诚不我欺啊!” “王守仁,”朱见深拍着他肩膀,豪爽道:“今儿你受了委屈,说,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草民驾车,却让太上皇受了惊,已是大过,岂敢再邀赏?” “哎?朕哪有那般脆弱,说吧,想要什么?”朱见深笑着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 錵婲尐哾網 第13章 我学武,只是好的讲道理 王守仁还欲推辞,忽的想到了什么,试探道: “太上皇,我能跟李先生学武吗?” 做道士之类的话,他不敢再说,不过,他觉得学武应该问题不大。 今儿个李青那等神勇场面,让他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同时,那俩大嘴巴也让他明白,想要讲理,拳头必须得够硬,不然,别人可能不会让他讲理。 王守仁一脸希冀的看着朱见深,“太上皇,可以吗?” “这个……”朱见深微微皱眉,“年纪轻轻学什么武?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太上皇……”王守仁讷讷道,“您方才还说……” “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王守仁讪讪摇头,心道:不是说天子一言九鼎嘛,还能这样? 朱见深道:“你再换一个,朕无有不允。” 王守仁挠了挠头,仍是不死心,道:“别的我没什么需要,我就是想跟李先生学武。” “你……” “不耽误乡试。”王守仁连忙补充,“想来太上皇也明白,李先生的时间并不充裕,就算我想学很久,他也未必教很久。” 朱见深沉吟了下,转头看向李青:“你愿意教吗?” 李青笑笑,道:“我无可无不可。” “那行吧。”朱见深闷声道,“到时考不出个解元,朕可要责罚你了,知道吗?” “……是,草民遵旨。”王守仁压力山大,他自信,却不狂妄。 解元啊, 哪有那般轻松! 太上皇这可真是张口就来,真看得起他。 这时,世子朱觐钧缓步走进来,行礼道:“太上皇,布政使前来拜见。”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淡淡说:“是宁王通知的?” “呃……是。”朱觐钧讪讪道,“太上皇万金之躯,宁王不敢懈怠……” “行了行了。”朱见深打断他,“让他去客堂等着。” “是,臣遵旨。”朱觐钧拱手告退。 李青问:“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用了,”朱见深摆摆手,“布政使来了,估摸着后面,巡抚、知府、巡察御史什么的一大堆官儿都要来,朕去跟他交代一下,娘的,游玩兴致全被败坏了。” 李青好笑道:“坑了人家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外加五年宁王一脉的俸禄,得了这么大便宜,哪能没有丁点付出?” “嗯……也是。”朱见深稍稍舒服了些,又回头盯了下王守仁,哼道:“说好了,考个解元出来,考不上,算你抗旨。” 王守仁:“……” ~ “不是说,无有不允的吗?” 朱见深走远了,王守仁这才小声嘟囔,他没想到,跟李青学个武会如此费劲儿。 李青却是笑着说:“别不知足了,‘无有不允’这四个字,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但几乎没有兑现的,他能兑现已是难能可贵。” “这……还难能可贵?”王守仁一脸怪异。 李青嗤笑:“可不咋地,你真以为天子一言九鼎啊?告诉你,这厮不认账的时候海了去了……” “先生,不可谤君。”王守仁认真说。 李青撇撇嘴,神色不以为然,却也没再说下去。 王守仁是性格跳脱,思想也很超前,但终究受时代影响,不似李青,没有丝毫忠君品质。 “先生,你说我能中解元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李青开玩笑道,“你不挺自信的嘛,努努力,来个连中三元,技惊四座!让你爹刮目相看!” 王守仁苦笑摇头:“科举至今,连中三元之人又有几个?” 李青揶揄:“圣贤岂不更少?” “呃……”王守仁脸上一热,讪讪道:“我若考不中解元,太上皇不会真按我抗旨吧?” “瞧把你吓的,放心吧。”李青好笑道,“别说中解元,你能通过乡试就不错了。” 王守仁不服气道:“我也没那么差吧?” “怎么说呢……论博学,你比同龄人,乃至绝大数人都强,但……不一样的。”李青轻叹道:“别人读书是为了科举,你读书是为了做圣贤,出发点不同,结果自然也会有出入,博学之人未必就能考出好成绩。” 顿了下,“不过,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八股文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你现在走的路就很对,没必要为了科举,放弃自己坚持。” “先生说的是,”王守仁缓缓点头,又道:“对了先生,南昌事了你和太上皇是继续游历,还是回京啊?” “你问这个干嘛?” 王守仁道:“若是你们回京,那我成亲后也回京师,若继续游历,那我就在老家住些时日。” “暂时不会回京,”李青道,“如今太上皇的身份已然暴露,想来用不多久,就能传回京师,届时,皇帝的压力也会减轻,我再带太上皇游历一番,大概……” 李青算了算时间,道:“至少要快过年时再回去。” 朱见深好不容易偷闲,李青不想这么快结束旅程,忙碌了二十余载,得好好奖励一下。 回去后,朱见深尽管不做皇帝了,却多多少少要操些心。 他身体不算好,这次不玩儿开心了,以后怕是也没更好的机会,可以偷跑一次,但不能老是偷跑不是? 终究是大明的天子,如今的太上皇,还是要在京师皇宫才是。 王守仁沉吟道:“既如此,那我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思,成亲后回老家住吧,也让他老人家清静清静。” 李青忍着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啊。” “瞧先生说的……”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气父亲,只是……唉,难免有时候意见不合。” 子不言父过, 对外,王华是谦谦君子,但对内,正统儒家思想的王华,有许多条条框框,王守仁性格跳脱,不想被束缚,却也理解父亲。 “先生,你未来几年不会再出远门了吧?” 李青点头,道:“不出远门,却也清闲不下来。” “啊?”王守仁不禁满脸失望,“那不是说,我没时间跟你学武了吗?” “你怎么什么都想学啊?”李青好奇道,“去了裁缝铺,你是不是还要学裁缝?” “不是的,”王守仁解释,“我学武,只是为了更好的讲道理,不然,就像今儿个,我还没开口,人就动了手,我……又打不过,可并不是说,谁拳头硬谁就是对的,我学武,不是为了比拳头。” 闻言,李青眸中欣然,笑道:“好,到时候我教你一段时间。”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黑乎乎的丹药,道:“你身子骨弱,这个你拿着,它对你有好处。” “这是……” “天师一脉特有的丹药,独一档的存在,便是我,也炼制不出。”李青叮嘱道,“莫直接服用,一次刮下些许粉末泡水喝,七日一次,分七次喝完。” 顿了顿,“西瓜还要继续切,早晨起来切两刻钟,再慢跑,不用跑多远,有疲倦感便停下,每天花半个时辰左右锻炼身体,日积月累之下,会让你的体魄强健、精力旺盛,别懒惰。” “先生金玉良言,小生记下了。”王守仁起身作揖,却没接丹药,“如此珍贵的东西,小生不敢受。” “这东西确实珍贵,但我不需要。” “太上皇龙体违和,还是给他吧。”王守仁说。 “丹药虽好,却不对他的症结。”李青道,“他有适合他的丹药,收下吧,他日有了成就再还就是。” 王守仁不再推辞,伸手接过…… 朱见深这一去,足足一个时辰才回来,都傍晚了。 “怎么这么久?” “嗨,别提了,那群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是拍马屁,就是什么万金之躯不可轻离中枢……还个顶个的能哭,娘的,难搞的很。”朱见深骂骂咧咧坐下,接过王守仁递上的茶抿了一口,犹自生气,“待明儿个,宁王换好银票咱就走。” “小云还没成亲呢。” “呃……倒也是。”朱见深点头,“那就再住些时日吧。” 王守仁连忙道:“太上皇不必为了……” “哎?朕说话一向算数,”朱见深摆摆手,玩笑道,“朕之隆恩,你感不感动?” “感动。” “想不想报答?” “……想,”王守仁都会抢答了,“草民必定好好读书,早日为朝廷效力。” “哎,这就对喽。”朱见深哈哈一笑,郁闷的心情随之减缓许多。 王守仁试探道:“太上皇,方才您说,李先生知道那些大人的秉性,可据草民所知,李先生并非朝廷中人……”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朱见深笑容一收,哼道:“以后不许问!” “……遵旨。” 李青往外瞅了一眼,对朱见深道:“马上到晚膳时间了,你不跟宁王、世子一起用膳?” “钱都讹完了,我还跟他们一起吃干嘛?” “……你狠!” 朱见深不以为耻,嘿嘿笑了笑,看向王守仁,道: “休息一晚,明儿个你就去你准岳丈家吧,我们晚两日,大后天赶到,届时,宁王也会过去。” 沉吟了下,补充道:“暗暗跟你岳丈打个招呼即可,让他放平心态,切记不要铺张,就依照正常婚宴,朕就是凑个热闹,别搞什么特殊化。” “是,草民遵旨。” … 第14章 先生,朕求你一件事 次日一早。 王守仁骑马出发,三十里的路程半日就可抵达,毕竟这次有大人物参加,他必须要让岳丈有个心理准备…… 宁王府。 朱见深吃香喝辣,顿顿百余道菜,反正又不花他钱,没必要为宁王省。 宁王一脉有钱,很有钱,他们靠的不是朝廷俸禄,是海商。 明面上,朝廷不允许藩王插手海商,可私下,藩王参与的不在少数,不过,他不敢明目张胆,只是暗地里参股、分红。 饶是如此,也赚的盆满钵满。 尤其是宁王,大明商品三剑客,丝绸、茶叶、瓷器,江..西占其一,且瓷器不像丝绸、茶叶那般,它的内...卷程度并不高。 朝廷对茶叶有管控,丝绸虽没限制,却有织造局,而瓷器则相对宽松。 宁王一脉,早在小十七那会儿就开始搞走私了,这么多年下来,暗里早已积累了许多产业,通过‘控股’的手段,日进斗金。 藩王插手海商之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但,到底是宗室,不好逼迫太甚,只要不明目张胆的唱反调,暗里捞些油水,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一个,朝廷发放的藩王俸禄并不算多,稍微奢侈一些就不够用了,不好搞一刀切。 好在,当初李青惩治了小十七,后者怕了他,不再肆无忌惮,做事大为收敛,也震慑了其他藩王。 诸藩王的索取,从贪得无厌,转为取之有度。 官场亦是水浊,皇帝也不想对自家人太狠,藩王们清楚这些,他们更清楚,一旦做的过分,让皇帝不爽了,随时可以弄了他。 基于此,他们一直遵从规则。 甚至,他们比文官集团还要尊重规则,无他,他们是宗室,子孙万代与大明同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自然不会掀桌子。 且他们掀桌子的代价,比文官集团要大的多。 对宗室,李青没什么好感,尽管在他的干预下,藩王宗室对大明财政的拖累已然不大,却也依旧是个负担。 如今大明国力昌盛,看不出什么问题,可若到了衰退期,这个负担就会被放大。 只不过,暂时他还不想动藩王宗室,一来,他不想打破现有的平稳局面,二来,也没有合适的契机。 李青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仅凭一腔热血,就敢办驸马,揍公爵儿子,跟百官打擂台的李青了。 他遵从规则,也敬畏规则。 规则之所以形成,是所有人都认可,并接受的存在。 你不动它,它会很平静,很温顺,如绵羊一般;可你若打破了它,它就会化身洪水猛兽,对你张开血盆大口。 所以,他只能利用规则…… ~ 宁王府很大,比永青侯府要大的多的多,风景亦是极好,李青这两日倒也惬意。 “明儿个去喝了小云喜酒,咱们就走。”李青说。 朱见深正有此意,搓着手问:“去哪儿啊?” “你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上次季节不对,这次好好玩玩儿,”李青笑道,“天下怕是也找不出比苏杭更好的地方了,咱们就在这两个地方玩个痛快,玩个尽兴。” “好啊!”朱见深笑着点头,“那就定在苏杭。” 顿了下,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青道:“你什么时候尽兴,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真的假的?”朱见深狐疑,“我若一直不尽兴,你还能一直陪着我不成?” 李青说道:“你会尽兴的。” 因为你终究放不下……李青在心里补了句。 朱见深嘴硬,“那你可要做好久居苏杭的准备了。” 李青笑笑:“好了,把药喝了,我再给你针灸一下,以便更好吸收药性。” “吨吨吨……”朱见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咂了咂嘴,“这张天师炼的丹药,还真不错,你回头再让他炼百八十颗。” “你当这是糖豆啊?”李青无语道,“别说百八十颗,就是十颗八颗,都让他费老劲了,再说了,不是丹药好就可以一直吃,第一颗吃了有用,第二颗效果就会减去大半,到了后面,就没用了。” “这样啊……”朱见深讪讪点头,继而又道,“你活这么大岁数,竟也不会炼制丹药吗?” “会是会,但没人家炼得好。”李青道,“不是说换一种丹药,就依旧有效,再者,过犹不及,正常人滋补过甚,也会起反作用,何况你这身体……是药三分毒,懂吗?” “好吧。”朱见深轻轻点头,忽然道:“先生,朕求你一件事。” 李青笑着道:“你说吧,无有不允。” 朱见深:“……我是认真的。” “你说。”李青收敛笑意。 “我想……”朱见深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百年之后,跟贞儿合葬。” 他一脸希冀的看着李青,“你能无声无息的进入皇宫大内,应该有这个本事吧?” 朱见深道,“我知道,这会很难,但……可以吗?” 李青默了下,点头:“可以。” “多谢。”朱见深吸了吸鼻子,道:“你也别太冒险,不行通道就挖长一些,朕找贞儿时,多走两步就是了。” 帝王,事死如事生。 不仅帝王,这时代的人大多有着同样想法。 李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能办到,一定办到。” “哎,那就好,那就好。”朱见深放心了。 “不过在此之前,好好活着,好吗?”李青道,“你不仅只有一个贞儿,你也不仅只是一个丈夫,你应该明白,你在,对皇帝,对朝局,对大明,都是好处多多。” 顿了下,“朱佑樘仁孝心善,他想做个好皇帝,但他未必做的好,若有你帮衬的话,则不难了。” “我明白。”朱见深点头,“先生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为大明,为儿孙。” “嗯…。”李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开始针灸,一会儿你直接睡下,明儿个还有喜庆事呢。” … 次日,清早。 宁王献出超豪华马车,自己则是改乘小一大号的马车,跟在后面,同时,护院家仆全都带上了,此外,还有数百卫所兵。 一行人浩浩荡荡…… 朱见深从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低调不了,如此,已是布政使、巡抚的最低要求,如若不然…… 他们的眼泪都能淹了朱见深! 宁王,布政使,巡抚,知府……全都一路跟着。 他们不在乎,什么状元郎儿子成亲,更没把一个小小的参议放在眼里,主要是要伺候好太上皇。 当然,嘴上都说着想沾沾喜气。 豪华马车由八匹极品骏马拉着,行的又快又稳,马车后,还跟着十六人抬的轿子,以防遇到马车难行路段,耽误了太上皇吃喜酒的雅兴。 可谓是,思虑周全。 这时代,婚礼进行都在下午,且临近傍晚举行,并非上午。 一行人清早上出发,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 “那个…小王啊,太上皇真要来吃喜酒?”诸介庵诚惶诚恐,望眼欲穿。 王守仁点头,道:“岳丈放心,太上皇很随和,您不必拘谨,亦不必紧张,小婿这一路,都是与太上皇同行。” 今日就要成亲,王守仁索性提前改了称呼。 诸介庵就一布政使参议,莫说跟太上皇同行,见他都没见过太上皇,闻听准女婿是跟太上皇结伴而来,顿时又羡又喜。 “小王啊,打小你就天生不凡,老夫眼光没错,成了亲,要好好备战乡试,”诸介庵拍着王守仁肩膀,满脸对后辈的喜欢,慈爱,“虎父无犬子,你父亲高中状元,你也一定可以!” 王守仁心中苦涩:又是解元,又是状元,干脆再来个会元,直接连中三元好了。 “呃呵呵……小婿尽力,尽力。” “不是尽力,是要高中。”诸介庵故意板着脸,“年轻人要有自信。” “是,小婿一定。”王守仁脸上赔着笑,心中却是哀叹不止,一个头两个大。 诸介庵欣然点头:“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这门亲事定下多年,如今总算是圆满了,连太上皇都来吃喜酒,可谓是光宗耀祖……” 说着说着,诸介庵居然落了泪。 不怪他如此,这可是太上皇啊,且还是超有作为,御极二十余载的大明成化帝。錵婲尐哾網 试问,便是王侯公卿,又有哪个能让太上皇莅临? 便是翻阅史书,又有几个? 写进族谱,这波,必须写进族谱……诸介庵老脸涨红,激情澎湃。 王守仁哭笑不得,一个劲儿安慰着老岳父,“大喜的日子,岳丈咱不哭,不哭哈~” 诸介庵擦了擦眼泪,不放心道:“小王,这样真不会怠慢了太上皇吗?” “岳丈放宽心,太上皇素来节俭,不喜铺张浪费,这是他的交代,不会怠慢的。”王守仁不厌其烦地重复解释着…… 临近申时末,十六人抬着的轿子缓缓驶来。 候在大门口的诸介庵,看到这一幕,再次流出喜悦,又激动的泪水…… ‘德辉,你看到了吗,太上皇来参加咱们儿女成亲了……’ 第16章 朱佑樘的威慑力 “钱到手了,咱们走。” 大清早,李青睡得正香,就被朱见深推醒了。 “不急这一时片刻,我再睡会儿。”李青嘟哝一句,翻了个身正欲再睡,朱见深却不让他如愿。 “睡什么睡,起来,大好时光岂能浪费?” “不是,没必要这么急吧……”李青无奈坐起身,道:“给宁王打过招呼了没?” “你睡迷糊了吧?”朱见深没好气道,“跟他打了招呼,咱们还能游山玩水吗,就算宁王同意,那些个布政使、知府、指挥使……还不得给配上千余人的护卫啊。” “我的意思是……你总得让人知道咱们走了吧?”李青道,“就这么不告而别,实在太冒失了,你这个太上皇可是万金之躯,不声不响走了,还不得炸锅啊!?” “写了信了,”朱见深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催促道,“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行吧。”李青无奈点头,“钱呢?” “喏,那不是吗?”朱见深指着一口大箱子,“银票都在这里面呢。” “验过了没?” “你觉得,宁王有胆子骗我吗?”朱见深反问。 “倒也是。”李青点头,“不过,这箱子带着太麻烦,弄个大行囊,你这身衣裳也换换。” 说着,起身提上鞋子,道:“我去外边望望风,真的是……大白天跳人院墙,真有你的。” 他原本想着,等到夜深人静再带着朱见深走,不料,朱见深竟一刻也等不及。 不过,这里确实没什么意思,走就走吧。 … 中午,朱觐钧前来请太上皇用膳,连唤许多声都不见回应,他知道太上皇龙体抱恙,唯恐有个好歹,壮着胆子推开门,发现空空如也。 茶桌上,一封书信格外醒目。 他忙上前,却见书封上写着‘宁王亲启’。 尽管只是一封信,朱觐钧也不敢违抗,连忙拿着信去找老父亲。 “父王,太上皇不见了。” “啊?”老宁王身子一颤,差点栽倒,好在有大孙子扶着,“什,什么时候的事?” “儿子刚发现,太上皇留了一封信。”朱觐钧递上信。 朱奠培哆哆嗦嗦的接过信,撕掉封口展开,俄顷,一屁股蹲坐在椅上,喃喃道: “坏了,坏了,太上皇悄悄走了,走了……” 朱宸濠不解,“爷爷,太上皇走了不是挺好的吗?” “你懂什么?”朱奠培骂道,“太上皇万金之躯,但凡有一丁点好歹,都是天大的干系,他在宁王府的事人尽皆知,如今却不见踪影……这这这,何况太上皇龙体违和,若真有个闪失,宁王一脉算是废了。”xièwèn “没,没这么严重吧?” “啪——!” 朱觐钧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骂道:“小畜生,都是你惹的祸,你个败家玩意儿。” 前有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宁王府五年俸禄,这又碰上了这事儿,赔了钱,还可能会面临被削藩,朱觐钧都快崩溃了。 老父亲都要七十的人了,身子骨依旧健朗,现在又碰上这档子事儿,他很可能此生无望做宁王了。 能不气嘛。 都是这小畜生,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 喷墙上呢。 “你打他能有什么用?”朱奠培瞪了他一眼,哼道:“去,随本王去佛堂,给太上皇祈福保平安。” “是……父王,不通知布政使吗?”朱觐钧皱眉,“多一个人知道,减轻一份担子。” “太上皇不让说啊。”朱奠培苦叹道,“说了就是抗旨,且真要传扬出去,万一太上皇路遇歹人,那责任就全是我们的了……” 说着,他也来了气,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朱宸濠的左右脸,顿时匀称了。 ~ “你还说我急,你这比我还急呢。” 马车上,朱见深抱怨道,“热死个人,你给我弄冰块去。” “我上哪儿给你弄?” “我不管,我就要……” “给你脸了是吧?”李青驱赶着马车,一边回头恶狠狠瞪着他,“再逼逼,信不信我调头回宁王府,不管你了?” 朱见深一滞,悻悻咕哝:“不弄就不弄嘛,急什么眼啊?” “你再说?” “……不说了,赶路吧。”朱见深不敢再找茬,索性掀开帘子,袒胸露怀,用自然风纳凉。 耗时数日,两人离开南昌,改陆路为水路,同时,朱见深这才消停。 … ~ 京师,奉天殿。 朱佑樘坐在龙椅上,望着群情汹涌的百官,满脸头疼且无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太上皇一个大活人不见踪影,他能瞒这么久,已是难能可贵,他尽力了。 但,还是暴露了。 “肃静!” 站班太监看不过眼,一扬拂尘,尖声喊了一嗓子。 有用,但效果不大,只稍静了会儿,便又恢复了嘈杂。 显然,这位新帝对群臣的威慑力,不能说没有,却也不大。 朱佑樘心里苦,他不是没解释,但百官不信,就是要见太上皇,尽管没明说,但听那话意思,都怀疑他对太上皇不利了。 “启禀皇上,”站殿将军大跨步走进来,下拜道,“宁王世子求见,称是有天大的事要面禀皇上。” 朱佑樘忙道:“快宣。” 他不知宁王世子所为何事,但只要能别再让这群人吵闹就成,他只想安静一会儿。 足足一刻钟后,宁王世子朱觐钧才快步从宫门口,赶至奉天殿。 “臣朱觐钧,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一次见新帝,朱觐钧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行礼那叫一个一丝不苟。 “平身!” “谢皇上。” 朱觐钧缓缓起身,不惑之年的他,还是平生头一次来京师,并踏上奉天殿。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藩王不得诏,不得进京,他这次都算逾矩了,只是,太上皇干着天大干系,他不得不如此。 好在,新皇帝还挺好说话,并未上来就责怪,只是,这些个臣子,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个个脸红脖子粗,好似马上就要干架一样。 朱觐钧深吸一口气,恭声道:“皇上,臣有要事禀报,太上皇前段时间去南昌了。” “什么?” 满朝哗然! 朱佑樘先是一惊,后又一喜,忙关心道:“太上皇龙体还好吗?” “太上皇龙体尚安,”朱觐钧硬着头皮说,“只是……太上皇参加了王守仁的婚礼之后,便不告而别了。” “不告而别?”朱佑樘一呆,又问:“王守仁是谁?” “是,是……”朱觐钧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翰林修撰王华的儿子。” 这时,万安出班解释:“皇上,王华是成华十七年的状元,太上皇钦点的状元。” “这样啊……”朱佑樘缓缓点头。 在京官员实在太多了,说是百官,其实每天上朝上千都不止,只是多数人都在殿外,且有些官员只偶尔,甚至都不用来上朝。 皇帝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人,通常只对奉天殿这些个大佬熟悉。 皇帝也是人,精力有限。 朱佑樘沉吟道:“也就是说,宁王也不知太上皇又去了哪儿?” “呃……皇上英明。”朱觐钧讪讪称是,惴惴不安。 迟疑了下,他忙取出信件,双手托着,恭声道:“这是太上皇留下的信,不让声张,不让找他,宁王不敢抗旨,但太上皇、皇上是父子,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 巴拉巴拉…… 朱佑樘抬手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接过站班太监转呈上来的信,仔细看了起来,少顷,苦笑摇头,道: “诸位爱卿,不是朕不让你们见太上皇,更不是朕将太上皇藏起来了,太上皇是真不在皇宫,不在京师啊!” 朱佑樘轻叹了口气,道:“诸位爱卿多为父皇股肱,想来,也见过太上皇的字迹,且看上一番吧。” 站班太监双手接过书信,走下玉阶展开,一一让人观看。 “是太上皇的字,这就是太上皇的字……”万安嚷嚷起来。 “好了好了。”朱佑樘抬手做下压动作,万安这才闭嘴。 朱见深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六部九卿,内阁大臣,哪个没见过他的字? 其实,从朱觐钧说太上皇在南昌的时候,他们就相信了皇帝的解释。 这种事根本做不得假,只要稍稍一查,便会知晓,且宁王好好的,也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皇上,太上皇龙体……欠安,实不宜在外游历,臣恳请皇上,立即接太上皇回宫。” “臣附议,太上皇万金之躯,容不得出现半点差错。”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朱觐钧随大流,也跟着请奏:“臣也恳请皇上,早日接太上皇回京。” 这个烫手山芋可算是甩出去了,待太上皇顺利进京,后面再如何,可就不干宁王一脉的事了。 快答应,快答应……朱觐钧一脸希冀的看着新帝。 朱佑樘微微皱眉,沉吟良久,微微摇头: “太上皇御极二十余载,难得有空放松,朕岂可坏了太上皇的雅兴?”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百官会群情激愤,但这次,他不打算妥协了。 父皇辛苦那么久,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第17章 玩砸了 果不其然,话刚出口,百官立时群情汹涌。 “皇上,您现在已是大明天子,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皇上,天位已定,您如此做,天下人会作何感想?” “大明以孝治国,皇上您怎可如此?” … 话里话外,都在影射朱佑樘是怕太上皇回京,才不肯接太上皇回京。 朱佑樘气得浑身直哆嗦,天可怜见,他哪有这个心思啊,这不是…… 欺负老实人嘛! ‘嘭——!’ 玉石纸镇稀碎,在金砖上弹弹跳跳,清脆悦耳,嘈杂的奉天殿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满朝文武尽皆下跪,纷纷闭嘴。 新皇帝登基大半年,这还是头一次发火,他们可不敢再逼迫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真把老实人逼急了,后果……不会轻了。 平心而论,新皇帝真的很可以了,听得进去谏言,也礼贤下士,绝对称得上仁主,可比太上皇仁慈、好说话多了。 见他发火,群臣当即不再吵闹。 然,还是晚了。 朱佑樘是真生气了,心也凉了,登基这大半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从不拖延公务,对臣下给予了很大尊重, 即便是很不喜欢的万安,他都没动,成化一朝的大臣,他没动一个,亦没再提拔一个人,包括他的老师李东阳,他都没提拔。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问,自己够大度了,可这些人还整日说这说那,总是挑他毛病。 这皇帝,太他娘难当了。 幸赖,父皇龙体还好,待父皇回来,还是交出大宝吧……朱佑樘站起身,淡淡道: “朕功德簿,让众卿失望了,待太上皇回京,朕自会还位太上皇,做回太子。” 顿了下,“当然,若诸卿以为,朕没能力做回太子,亦可让父皇重立太子,散朝!” “皇上,皇上且慢。” “皇上,臣等没那个意思啊……” “皇上留步……” 朱佑樘脚步顿了下,道:“众卿若有陈奏,留折待阅,太上皇回朝之前,朕不会懈怠朝政。” 言罢,一甩袍袖,再不顾百官挽留。 玩大了…… 百官后悔了,却为时已晚。 这可怎么办? 百官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朱觐钧表情木讷,他也不知这锅算是甩出去了,还是没甩出去,还有,他现在怎么办? 这就一走了之?还是留下! 走,不告而别是大不敬,不走,藩王不得御诏私自进京已然犯了大忌,赖着不走,万一让人扣上一顶结交京官的帽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朱觐钧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他没敢走,却也没敢留,就在奉天殿前候着,让人给皇帝传话,听皇上安排。 朱佑樘很快就给了他谕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再有私自进京之举,以谋逆论处。 朱觐钧吓得一哆嗦,屁也不敢放,逃也似的离开京师…… ~ 这一次,一向强势的百官,反而服软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要换回太上皇御极,那他们的苦日子可又要来了。 大明立国百余年,仔细算算,真没哪个皇帝,比得上当今皇帝仁厚,他要是不干了……他不能不干! 犯了错,就要挨打,大臣们很有觉悟,再次玩起了老戏码。 ——跪宫门! 与以往不同的是,之前他们跪宫门,是为了逼迫皇帝让步,而这次,却是为了求原谅。 皇上你不原谅我们,我们就一直跪下去! 朱佑樘得知后,不禁又气又无奈:这群老家伙,可真不要脸。 到底都是国之重臣,朱佑樘心中不爽,却也不能意气用事。 乾清宫,朱见深苦笑连连,拿这群人没有丝毫办法。 就在他正欲大度之际,一旁的李东阳开口了。 “皇上,有些话本不该微臣一个不入流的官员来说,但……不吐不快,还请皇上允准。” 朱佑樘怔了下,道:“李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李东阳拱了拱手,道:“皇上,恕臣斗胆,这次您不能妥协,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百官这般谤君,若是都能被轻易原谅,那他们对您的敬畏,将更……还请皇上三思。” “先生所言,朕又岂会不知?”朱佑樘苦笑,“唉,朕是怕贻误了国事啊!” 李东阳微微一笑:“犯了错,就要罚,贻误了国事,更要罚。” “这……” “皇上,您登临大宝还不足一年,龙威稍显不足,此次正好是个机会若不好好把握,百官只会觉得皇上可欺。”李东阳拱手道,“昔日太上皇御极之时,清理官僚冗员浮杂,设西厂,清缴走私商队……无不在挑动百官神经,然,政务真就贻误了吗? 诚然,有一些,但,若他们一跪宫门,太上皇就妥协,大明又岂有如今的气象?” 李东阳心悦诚服的说:“其他不说,单是清理冗员这一策,就让我大明未来数十年的政局保持健康,也无形中解决了太多麻烦; 皇上常以太上皇为榜样,何不效仿他……”李东阳顿了下,硬着头皮道:“硬气一点呢?” “先生也觉得……朕软弱吗?” “微臣不敢。”李东阳一凛,忙下拜请罪,“微臣该死。” 朱佑樘苦笑摆手,“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谢皇上,”李东阳微微松了口气,起身道,“皇上并非软弱,只是太过明显的暴露自己的弱点了,您越是怕贻误政务,百官越是以此为凭仗,反过来要挟,皇上真若展露一下雷霆手段,他们反而会敬畏皇上。” 朱佑樘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一幕,不禁轻轻点头:“先生可有良策?” “无需良策。”李东阳道,“他们想跪,让他们跪就好了,皇上只需下达一道‘不得贻误政务’的旨意,便足矣。” 顿了下,“当然,今百官如此目无君上,适当做些惩罚,也是应该。” 朱佑樘微微点头:“先生的意思是……?” “这个,”李东阳迟疑了下,拱手道,“这就不是臣能建议的了。” 朱佑樘沉吟了下,道:“罚些俸禄吧!” “皇上英明。”李东阳笑道,“这确是个好法子,既表明了态度,又彰显了仁德。” 朱佑樘一乐,“先生什么时候也会奉承人了。” 李东阳正色道:“臣发乎内心。” “呵呵……”朱佑樘更乐,连带着先前的郁闷,也消散许多…… 宫门前。 百官听到旨意,不仅没有不满,反而有些庆幸,这惩罚算很轻了。 只是,庆幸之余,更担忧了。 他们是真怕新帝还位,好不容易碰上个仁主,这要是换走了,他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太上皇是什么人?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受苦楚,多少同僚都被他给弄回家了,还有汪直,还有清缴商队…… 一想到成化帝还要重新御极,他们就头皮发麻。 奈何,这回是真把新皇帝惹火了,他们也没有太好办法应对。 六部九卿汇集在一起,商议着对策,但,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太上皇执政那会儿,他们献媚没用,新帝这会儿,又没必要献媚,以至于,他们拍马屁都生疏了。 讨论半晌,也没什么好主意。 见状,吏部尚书王恕沉吟道:“要不,还是请万安过来吧。” “不可,”户部尚书李敏表示反对,“他是太上皇的人,怕是没人比他更希望太上皇重新御极。” “李尚书这话不全对,皇上是否真要还位,太上皇又是否会接位,这其中充满太多不确定性,万安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说了,单是奉迎上意,你们谁及得上他?” 闻言,李敏缓缓点头,其他大佬也基本认同。 于是乎,他们摆上酒宴,把万安被请了来,还把c位留给万安坐,言语那叫一个客气。 一向被排挤的万安,如今突然受到如此礼遇,自然感动。 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天子虽仁善,却唯独不喜欢他,万安自知名声不好,同僚之中对他有意见的太多了,因此,这大半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诸位同僚,此番请万某来,所为何事啊?”万安知道他们必有所求,不过,他也想跟这群人改善一下关系,于是豪爽道:“只要万某能做到,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呵呵……万达学士言重了,”王恕笑道:“今日朝会,皇上龙颜大怒,我等恐龙体有碍,欲让太上皇消气,却苦无法子,不知万大学士可有良策?” 王恕说完,一群人希冀的看着万安。 敢情是要拍新帝马屁啊……万安恍然。 这是他的发家之道,自然难不倒他。 只略一思忖,他就有了主意,呵呵笑道:“皇上登基至今,未曾纳过一个妃子,我大明朝还未有皇子……唉,皇上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却忽略了皇嗣的重要性啊!” 纳妃? 妙啊! 众人眼睛顿时一亮,新帝不过及冠之年,正是龙精虎猛之际,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着实忒少了些。 还得是万安啊…… 第18章 请皇上纳妃 坤宁宫。 母子相对而坐。 “母后,父皇前些日子去了南昌,今儿宁王世子来京汇报了。” “你父皇什么时候回来?”纪太后问,夫君一走大半年,她很挂念。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朱佑樘轻轻摇头,解释道:“父皇眼下已经离开,具体去了哪儿,就不清楚了,不过有那个神医在,想来父皇亦可无恙。” 纪太后面露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转而安慰道:“你也别有压力,你父皇肯定会回来,他只是放松一下而已。” “朕明白。”朱佑樘苦笑点头,顿了下,道:“母后,儿子想跟你说个事儿。” “咱们母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说便是。”纪太后笑着说。 “儿子想……”朱佑樘道,“想等父皇回来,还位给他,重新做太子。” 纪太后笑容一僵,秀眉蹙起,奇怪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难当啊!”朱佑樘叹了口气,“我能力还不够,想再历练历练。” 纪太后沉吟良久,道:“你父皇若有重新御极的想法,你自当还位,可若没有,你便不能还,提都不能提。” “万一父皇不便明说,我不提……” “你父皇不是扭捏之人,他若想,会直接说的,若不想,你还位他也不会接受,并还会觉得你是怕苦怕累。”纪太后神色认真,“你父皇是英主,他希望你也能像他一样,知道吗?” “可……” “你越怕做不好,越会做不好。”纪太后打断他,道:“放平心态,该上朝上朝,该批阅奏疏批阅奏疏,没有谁一上来就能做个好皇帝,别急,别强加给自己太大压力。” 顿了顿,“还位之事,切不可提,除非是你父皇明确表达御极意愿,记住了!” “好吧。”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母后近来还好吧,最近各地的奏疏多了些,朕对母后的关心……” “好的很,你就别操心母后了。”纪太后叮嘱道,“跟皇太后也要亲近些,她是正室,尽管你父皇……对她的宠爱少了些,却也要排在我这个圣母皇太后前面,规矩不能乱,知道吗?” “朕明白。”朱佑樘点头。 纪太后叹道:“她是个苦命人啊,与之相比,母后幸运的多了,你能做太子,做皇帝,更多靠的是运气,所以啊,要时常保持一颗敬畏心,切莫盲目自大。” 朱佑樘好笑道:“母后啊,儿子是那种狂妄之人吗?” “也不能自卑。”纪太后补充,“你是皇帝,是百官,是天下万民的主心骨,你要沉得住气,遇事不能慌,你要慌了,下面会更慌。” “儿记住了。” “嗯,要对自己有信心……”纪太后鼓励着儿子,后宫不得干政,她也只能说些鼓励的话,以安儿子的心。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儿子不如夫君,但有些时候、有些事,往往没有选择。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帮这么多,更多还要靠儿子自己。 这一届的皇帝和太后关系极好,远超成化、正统,甚至宣德都远远不如。 幸赖,纪氏性格恬静、淡然,不乖张、不恋权,如若不然,这还真不是件好事。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礼过后,万安第一个跳出来,先是对朱佑樘歌功颂德一番,继而话锋一转,就皇嗣问题,展开了长篇大论…… 最后,以一句‘请皇上纳妃’做结尾。 主意是他想的,这个功劳自不能让出去。 六部九卿倒也没跟他抢,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让皇上息怒,达到也就是了。 万安言罢,他们立即附议,纷纷奏请。 朱佑樘没想到,这群人竟连自己纳不纳妃都要管,不禁愠怒: “朕登基不足一年,就要大行享乐之事吗?!” “皇上此言差矣,传宗接代怎么会是享乐呢?”万安一本正经的说。 百官亦是附和。 在他们看来,这是皇帝面子上过不去,纳妃也要有正当理由不是? 朱佑樘却是真的愠怒,哼道:“不必说了,朕不会纳妃。” 百官内心呵呵,暗道:皇上这是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啊,也成,只要能讨他欢心就好。 “皇上大婚已近一年,却无子嗣诞生,不利于国本啊!”万安依旧充当急先锋,拍马屁这方面,他可是专业的,“传宗接代,延续祖宗香火,这是孝道。” 这台阶,你就说舒服不舒服吧……万安暗暗自得。 百官不禁也生出一抹钦佩,还得是人万安啊,奉迎上意这块儿,却是一把好手。 他们立即跟进。 在群臣想来,皇帝顶多略一犹豫,便会就坡下驴。 只因……这台阶给的太漂亮了。 不料,朱佑樘却是勃然大怒,恨声道:“怎么,你们是说朕的皇后生不出皇嗣吗?” “臣不敢!”百官齐齐请罪。 心里却在想着:差不多行了,皇上你咋还装上了呢? “行了,平身吧。”朱佑樘吁了口气,沉声道:“纳不纳妃,是朕私事,此事切莫再提!” 呦呦呦,还装呢? 万安深吸一口气,严肃道:“皇家无私事,事关皇嗣更是大事,还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朱佑樘震怒,比昨日还怒,这群人可真的是……蹬鼻子上脸啊! “说正事吧!”朱佑樘极力克制着怒气,“国事更为重要。” “皇嗣就是政事,就是国事!”万安恭声说,“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宗室香火为重。”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奉天殿嘈杂一片,朱佑樘的胸膛起伏愈发剧烈…… “万安!!!” 万安一哆嗦,讷讷道:“臣在!” “你,你……”朱佑樘胖脸涨红,哆嗦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话。 站班太监见皇上脸色殷红如血,骇了一大跳,也顾不上规矩了,连忙扶住他,尖声道:“皇上龙体违和,散朝!” 说罢,便扶着皇上走下玉阶,扬长而去…… 百官面面相觑,旋即,不约而同地看向万安。 万安一脸正气,道:“皇嗣是国之大事,亦是国之根本,身为臣子,自当争取!” 第21章 唐伯虎 小后生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颀长,唇红齿白。 老爹生的富态,儿子却是骨肉匀称,仪表堂堂。 跟李青想象的不同,这叫唐寅的后生,并非读书读‘傻’了的那种表情木讷,眼中没有光的憨呆模样, 相反,给人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既视感。 书卷气中夹杂着帅气,帅气中带着才气,真的是那种一看就才华横溢的感觉。 朱见深也罕见惊讶,显然,他跟李青想一块儿去了,事实则截然相反。 “这就是犬子了。”唐广德笑着介绍,“犬子不才,成化二十一年,以第一名补苏州府府学附生。” 李青缓缓点头,他算是明白为何这酒肆老板,一提儿子总是带着骄傲,确实,此子当不凡。 “坐吧。” 唐寅不善社交,却也不怵,道了声谢,打横在两人中间坐下。 这时,又有客人进来,且一来好几个,显然,这个点儿来喝酒的人开始多了。 唐广德笑道:“你们聊,我去招呼客人了,六子,给两位爷上壶好茶。” 朱见深上下打量着唐寅,问:“今年多大了?” “小生今年十九岁。” “还没及冠……”朱见深缓缓点头,“今年朝廷开恩科,为何不参加乡试呢?” “小生没有把握。”唐寅说。 看得出来,他确实不善社交,虽不怯场,却很不会聊天。 李青笑问:“听闻你数年前就考取了秀才,几年过去,你整日读书,却还没有把握吗?” “小生对解元没有把握。”唐寅谦虚摇头。 李青:“……” 朱见深难得见李青吃瘪,忍俊不禁,大笑出声,赞道: “有魄力,不过,解元可不是那般好考的啊!” “历届乡试都有解元,为何不能是我呢?”唐寅反问。 他语气淡然,说的平常,看得出来,他非恃才倨傲,而是真就这么想的。 这下,朱见深也给整无语了。 说他傲吧,偏偏一副平静淡然,谦虚模样,说他谦虚……他一点也谦虚。 李青道:“倒也没必要非得追求解元,说到底,不过是个名次而已,与之相比,时间更为重要,为了更好的名次蹉跎光阴,实不明智。” “兄台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唐寅却不这么认为。 朱见深难得见有人跟李青抬杠,当即拱火,一副求解模样:“这话……怎么说?” 唐寅一展画扇,轻轻扇着,“论语有云: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兵法亦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 不仅是科举,人生亦然!” “……有道理!”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朱见深捋了捋胡须,亦是欣然,问道:“成家了吗?” 唐寅白净的面庞,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定了亲事,数日后便是大吉之日。” 这时,唐广德走来,笑呵呵的插了句:“两位若不急,倒是可得来吃杯喜酒啊!” “喝喜酒好啊,我最喜欢喝喜酒了。”朱见深不禁想起王守仁成亲时的场景,当即厚颜无耻的答应下来,“一定,一定。” 第22章 江南风情 “嗯。”李青点头,嘟哝道:“这可是大明最风流的才子啊!” “真是因为他?”朱见深惊讶,他没听清李青的嘟囔,却来了浓厚兴趣,“不容易啊,一个小后生竟让你如此重视,难得,难得……” 顿了下,他问:“你觉得,此子未来前途无量?” “这个……”李青对唐伯虎的了解不多,大多都是通过影视,不过,他隐约记得唐伯虎貌似没做官。 沉吟了下,道:“此子是极难得的大才子,对文化方面,尤其是书画上有极深造诣,他的画,他的风流,会成为大明的符号,源远流长。” “过了,过了啊!”朱见深无语,“不可否认,他十六岁考取秀才难能可贵,但,也没你说得这么神吧? 还有,你之前还说王守仁有圣贤之资呢,你最近怎么老夸人,且还夸的过分?” 李青好笑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很优秀?” “那也不至于这般离谱吧?”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你这又是圣贤,又是大明符号的的……街头算命的都不敢这么说。” “嘶~不对啊,听你这意思……你能预知未来?”朱见深惊奇。 “何以见得?” “方才在酒肆,你问唐寅那后生,是不是字叫伯虎,不就是在求证什么吗?”说到这儿,朱见深突然福至心灵,“你该不是……从未来跑过来的人吧?” “啊哈哈……你想象力可真够丰富。”李青心虚:这崽子可真够聪明的,不愧是朱瞻基的种。 随即,又觉遗憾。 只可惜,这么优秀的基因,未能传给下一代,话说,是因为朱佑樘母亲不是汉人吗……李青想不通。 “喂,你咋有走神儿,”朱见深哼道,“你今儿怎么老走神儿,该不会被我言重,真是岁数大了,开始健忘了吧?” 他没再继续未来人的话题,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妄想了,这比李青长生还荒诞。 “百余年了,确有许多事的模糊了啊……”李青微微叹息。 朱见深一滞,紧张道:“李青,你不是……长生不死吗?” “长生未必不死,”李青幽幽道,“我会死的,只不过……那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了。” “多久?” “不知道。”李青苦笑摇头,“过一天算一天吧,唉…难熬哦。” 朱见深后悔不该谈论这个话题,忙话锋一转,问: “先生,你觉得王守仁、跟这唐寅,哪个更好?” “你说哪方面?” “当然是为国为民方面啊!”朱见深道。 “嗯…还真不好说。”李青知道唐伯虎,却不知王守仁,不过,王守仁是他见过所有人里面,最特别的一个,论才气,或许不足唐伯虎,但若说综合能力,潜力…… 毫无疑问,王守仁更强。 “未来事充满太多不确定,我亦不敢妄言,不过,两人都是极难得的人才。”李青说。 “非要选一个呢?” 李青想了想,道:“我还是更看好小云,他很特别,更内敛,唐寅……也很好,就是出名太早了些。” “出名早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怎么说呢……太顺了,难免影响心境。”李青道,“无论是才气,还是外形,唐寅都完胜小云,少年得意,有才而自知,仪表堂堂……这样的人,很难不滋生傲气。” 顿了下,“反观小云,他虽性格跳脱,却更睿智,就像……天生的智者。” 朱见深皱了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唐寅更好些,至于王守仁……也挺好,但我可没看出他的睿智在哪儿,还天生的智者……你是对他有偏爱。” 呵呵,要说偏爱,我对唐伯虎才偏爱好吧……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 “现在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一切交给时间,你我拭目以待便是。” 朱见深撇撇嘴,“你可以拭目以待,我却不能,他们都还不及冠,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放平心态,你身体没那么糟糕。”李青宽慰,“来,我给你扎几针。” “……不是,你来真的啊!”朱见深咽了咽唾沫,“我觉得还好,不用针灸。” “我不要你觉得。” 朱见深:“……” ~ 一路舟车劳顿,两人都累了,午饭过后,两人便开始补觉,一直睡到傍晚,吃了些东西,便又睡下, 一口气睡到次日清早,才总算是把瞌睡补完了。 李青醒时,朱见深已经醒了,但他懒得动,躺在床上静静发呆。 “醒了还不起来,麻溜点儿,切会儿西瓜先。” “你想吃自己切去。”朱见深哼了句,头枕着胳膊,一副精力不济模样。 李青满脸黑线,“我是说打太极。” “不打,嫌累。”朱见深拒绝的干脆,还说着歪理,“我身体就这样了,还锻炼个什么劲儿,怎么舒服怎么来。” “嘿~皮痒了是吧?” “……你能不能温柔点?”朱见深无奈,“你现在对我野蛮,等我哪天死了,你就不内疚?” 李青:“……” “行吧,不管你了。”李青起身提上鞋子,径直往外走。 朱见深忙道:“去对面打包一些酒菜过来,来只烤鸭。” “还没起床就想喝酒,嫌命长?” “那带些小笼包,我吃羊肉馅儿的。”朱见深说。 李青冷笑:“我真是给你脸了是吧?” “捎带手的事儿,你就不能大气一点儿吗?” “大气不了一点儿。”李青沉着脸说,“赶紧起来,别瘫在床上了,出去走走。” “我不想起。” “你再想想。” “……服了你了。”朱见深郁闷爬起来,提上鞋子,“去哪儿?” “随便走走,清早又不算太热,适当活动一下很有必要。”李青道,“苏杭的好,并非只有那几处名气大的地方,逛逛闹市什么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也是。”朱见深伸了个懒腰,走向一旁洗漱。 … 小笼包,小面,小凉菜……两人大饱口福。 这边的饮食跟京师有很大不同,大早上就吃荤菜,不过,做法很清淡,倒也不油腻。 当然,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富有。 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开海通商,更是占了大便宜,仅是丝绸这一项,就带动太多人就业。 从种桑养蚕,到抽丝纺织,数十道工序,形成的产业链无比成熟,到处可见与丝绸相关的产业。 不然,朝廷也不会把织造局放在江南了。 第23章 怕你跑了 唐寅取出耗时半日的作品,缓缓展开,矜持道:“请兄台过目。” 李青接过。 主题为竹,粗壮而有力,节节高升,隐有直冲云霄之意。 这幅画很简单,除了竹子外,只有少许矮草,以及远处模糊山峰,此外,再无其他。 整体偏写实,立意却十分夸张,很有‘冒犯’感,且极具视觉冲击力。 此时的唐寅,正是人生得意,志向高远,满腔抱负的大才子,这幅画也如他的心境一般,颇有‘冲劲儿’。 奈何,冲劲儿过足,终是少了意境,更缺风流。 不过,单看画本身,倒是挑不出毛病,这时代,写意画居多,这种偏写实的画风,却不多见。 朱见深啧啧称赞:“不错,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一代大家。” 闻言,李青略感失望的心情稍稍平复。 是啊,现在的唐伯虎还未及冠,整日闷头读书,甚至连大街上的路都不认识,哪里来的人生阅历,让他现在就能做出顶级画作,未免太过不讲道理。 “好画。”李青也赞了声。 他缓缓收起画,虽说这算不上佳作,但到底出自唐伯虎之手,李青自不会不要。 再不济,以后哪天小云又想格竹子了,也可让他拿去观摩。 毕竟……这画如此写实。 李青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道:“劳你辛苦,这是画资。” “兄台客气,小生只用一些笔墨,安敢收下如此巨款。”唐寅抿着嘴推辞,才华得到肯定,他还是很开心的。 “收下就是,这厮有钱着呢。”朱见深说。 唐广德乐道:“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候,也要个十日才能净赚这么多,小寅只用半个时辰就有如此价值,看来啊,我这酒馆儿都不用开了,以后小寅卖画都能发大财。” 李青好笑道:“你昨日不还说,走仕途才是大道吗?” “啊哈哈……开个玩笑。”唐广德笑着摆手,道,“客官瞧着喜欢,收下便是,至于画资……就算了,客官慷慨大方,我家小寅却不能贪财好利,这画,怎么也值不了百两纹银。” “父亲所言极是。”唐寅颔首,“随手作之,不值一提。” 李青沉吟了下,收回银票,又取出一锭银子,“那我就占个便宜。” 唐寅还欲再拒,李青却道:“收下吧,我这人不喜白拿人家东西。” 见状,唐广德催儿子收下,道:“客官一定是个大清官。” 李青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官?又怎知我是清官?” 唐广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形形色色的人我见了太多,但如两位这种……贵气横溢之人,还是头一次见呢。” “哦?”朱见深打趣道,“那你说,他贵还是我贵?” “这个……都贵,都贵呵呵……” 朱见深撇撇嘴,却也没再难为他,转而问:“令郎大喜之日还有几天?” “后日便是。”唐广德说着,从怀里取出两张请柬,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就没填名字,不过,我已经知会伙计了,二位到时可一定要来啊!” “嗯,成。”朱见深接过请柬,揣进怀里,笑道:“一定过来讨杯喜酒喝。” “哎,好好。”唐广德笑着点头,“你们聊,你们聊。” … 唐寅望着手中成色极佳的银锭,怔怔出神,许久,缓缓收起,这还是他头一次用才华换钱呢。 ~ “李青,吃了喜酒,咱们就走吧?” “嗯,可以。”李青问,“你想先去哪儿?” “寒山寺吧。”朱见深说,“贞儿信佛,寒山寺称得上是千年古刹,我去给她祈福。” 祈福……李青沉默了下,点头道:“好,那就先去寒山寺。” 朱见深见他难得好说话,又道:“中午那坛酒,都让你一个人喝了,再去弄一坛过来吧。” “想屁吃,”李青沉着脸道:“今日份儿的喝完了,想喝,明儿个再说。” “……没劲儿。”朱见深悻悻咕哝了句,顺势往床上一瘫,侧过身,拿屁股对着李青。 李青没跟他一般见识,将画跟银票放在一块,然后切开冰镇西瓜,‘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别吧唧嘴!”朱见深回头道,“我都马上睡着了。” 李青抹了抹嘴角的西瓜汁,抬头问:“那要不,我帮你入睡?” “呃……算了,你吃你吃。”朱见深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很大度的背过身去,没一会儿,呼噜声响起。 夏日炎炎,太阳毒辣。 李青也懒得动弹,吃完西瓜,靠在椅上看起了从街上淘的小说话本,怡然自得。 申时末,朱见深睡醒,起身去洗了把脸,径直走到李青跟前坐下,咂咂嘴,问: “西瓜呢?” “都吃完了。”李青翻了一页,继续看书,头也不抬。 怎么不撑死你……朱见深郁闷够呛,提壶倒了杯凉茶‘吨吨吨’一阵狂饮,“啊~爽。” 缓了口气,他问:“李青,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 “关于……哎呀你别看了,正经事。”朱见深夺过话本,神情严肃,道:“你这身份,你后面想咋办?” “这很简单啊!”李青好笑道,“以前咋办,以后还咋办呗。” “我的意思是……”朱见深沉吟了下,道:“不如将你这身份传承下去。” “是该传承了。”李青缓缓点头,道:“这次回去后,让李宏继承永青侯的爵位吧,我淡出朝廷已久,群臣对我的注意力早就转移了,这个爵位本就是要给宏儿……” “……我不是说永青侯的爵位。”朱见深白眼翻上了天,“我是说你的秘密、身份。” “你说这个啊,宏儿知道,你那妹子也知道,你无需担忧。”李青笑着说,伸手去拿话本。 朱见深一把抢过,正色道:“难道,你就没想过,在后继之君中传承下去?” “没有!”李青断然道,“你觉得后继之君能个个抵挡得住长生的诱惑?” 顿了下,“再说,我一直待在朝堂上,可解决不了大明将面临的危机,诚然,让皇帝知道这些,能让我省很多事,但,副作用一样明显; 就拿你来说吧,若你的贞儿风华正茂,你却已老了,你会不会抛开政务,一个劲儿缠着我修仙?” 第24章 人生最得意 朱见深昨日没午睡,晚上早早就睡下了,醒得也早,日头还没升起,他就把李青喊醒了。 李青气够呛,骂道:“又不是你成亲,皇帝不急太监急。” “谁说皇帝不急了?”朱见深哼道,“太上皇也是皇帝好不好?” “一边儿玩去,人成亲都在下午,这天刚蒙蒙亮,你去干嘛?”李青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 不过,昨日被迫玩了一下午万饼条的朱见深,可不会让他如意,一会儿动动这个,一会儿动动那个,声响不停,李青一起身,他就立即安静,再躺下,他就又开始…… 如此往复数次,李青也没了睡意。 “离成亲还早着呢,起这么早做甚去?!” “吃个早茶,再去茶馆儿听书。”朱见深嘿嘿笑道,“你自己说的,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那是你,我不用。”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你就不怕有个好歹?”朱见深问。 李青气笑了,“你当你是黄花大闺女啊,就算是好男风的,也看不上你啊,这一脸大胡子,多扎人啊……” “李青!你欺我太甚!!”朱见深震怒,“找死啊!” “唉……我终是太惯着你了。”李青摇头道,“连你爷爷都是一口一个青伯,你个小崽子,屡次三番叫我大名,不让你体会一下长辈的关怀是不行了。” 他提上鞋子,摩拳擦掌。 朱见深顿时怂了,也不气了,说话也好听了,“先生,你看你,多大人了,咋还这么大气性呢,逗你玩儿呢…… 嘶,我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啊呀,轻点儿~” 一刻钟后。 李青问:“还去吃茶、听书吗?” 朱见深转过身,蹲在地上,好大一只,一点也不可爱。 李青心头舒畅,拿起话本,重新倚在床头,一边翻看,一边说: “今儿吃席,可不得空着肚子啊,一看你就没经验,先生我是过来人,你多学着点儿……” 巴拉巴拉…… 朱见深化悲愤为食欲,捶开西瓜就是造。 李青皱了皱眉,“别吧唧嘴,影响我看书。” “你……”朱见深破防,重重一拍桌子,“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李青不悦。 “你管我……看你的书吧。”朱见深哼了哼,见李青又要动粗,气性也小了些。 ~ 李青到底还是偏爱朱见深的,没看多大一会儿,便领着他去街上溜达,吃早茶,听说书……一样也没落下。 直到申时时分,两人才去酒肆。 二人来时,已经有许多人了,看得出来,都是方圆有头有脸的人物,谈吐、仪表都是不俗。 酒肆格局发生了细微改变,且满目大红喜色,瞧着变化还挺大。 两人很认识这些‘名流’,递上请帖后,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一会儿看热闹,沾喜气。 听了一会儿周围宾客议论,李青这才得知,唐伯虎娶的还是苏..州名士徐廷瑞的二女儿,虽说他不认识这个名士,不过,听这些人的意思,此人很有名。 言语间,李青也听出,如今的唐伯虎,已是名声在外。 公认的大才子! 朱见深笑道:“你别说,你这眼光还真独到,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运气好,十六岁考取了秀才,没想到竟还这么出名。” 李青笑了笑,道:“可能以后更出名。” 这次,朱见深没有反驳。 江南富庶之地,向来多出才子,唐寅能以如此岁数杀出重围,名噪一时,足见其非同寻常,绝不只是十六岁考中秀才这么简单。 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么多‘名流’都认可,肯定有着硬实力。 这时,唐广德走来谢礼,又是一阵寒暄,言语间,话题全都围绕在唐寅身上,个个赞不绝口,满脸艳羡。 显然,在众人的认知中,唐寅金榜题名,仕途通达,已是板上钉钉。 李青、朱见深没上去凑热闹,他们也就是路过,又不是本地人,且以二人的身份,以后也不会跟这些人有交集,所以只是品茶,聊天。 朱见深好奇道:“你说,那唐寅整日读书,连大街上的路都不认识,怎么就声名大噪了呢?” “他有个好爹啊!”李青笑着说,“前日那幅画明显是下了功夫的,那老唐却说,儿子就花了半个时辰。” 朱见深莞尔,好笑道:“确实,那厮倒是能说会道,且不让人生厌,会做生意,也会做人,不过,那唐寅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光靠吹可不行。” “两位聊什么呢?”唐广德呵呵笑着走来。 两人尴尬一笑,“没什么,老哥这人脉挺广的哈。” “惭愧,承蒙抬爱而已,”唐广德谦虚一笑,道:“婚礼还要稍等一会儿,唐某先以茶代酒,先敬两位贵客一杯。” “恭喜恭喜……”李青二人道喜。 唐广德笑开了花,饮了口茶,见又有宾客莅临,忙道:“两位失陪,我去应酬一下。” 李青笑道:“大喜的日子,你忙,不用管我们。” “哈哈……失陪,失陪。”唐广德都快笑成了弥勒佛,来的都是名流,儿媳也是样样都好,甚至都算是高攀了。 老父亲开心坏了,这场成亲礼,他自觉办的风光。 过了会儿,唐寅也走了来,他已换上了新郎服。 这时代,新郎官儿多以状元郎的袍服为主,不然,也不会再后面加个‘官’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并非只是文官自我感觉良好,而是绝大数人,都是这个想法,且早已根深蒂固,不是大明才如此。 人靠衣装马靠鞍,唐寅本就俊秀,配上这一身状元郎袍服,更显卓尔不群,风姿绰约。 李青看着这样的唐伯虎,不禁暗叹:不愧是风流才子! 今日的唐寅举止得当,谈吐不凡,时不时还来两句即兴诗词,显然,事前有练习过。 不可否认,唐伯虎自身硬实力绝对当得起才子名号,但,他老爹的教育、运营,也功不可没。 不然,真就是一个闷头读书的少年郎,怎么也不至于有如此名气。 朱见深抿着茶,看着人群中央,被鲜花掌声围绕着的唐寅,不禁感慨: “这后生当真受老天眷顾,连我都有些羡慕了,少年人,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啧啧啧,少年得意,得意少年啊……” 李青颔首。 此刻的唐寅,虽还未有功名傍身,却毫无疑问已是人生赢家。 慈父贤母,家境殷实,英俊潇洒,文采斐然,鲜花掌声……今又逢大喜,娶的还是名士之女,种种叠加在一起,简直…… 令人嫉妒! 连朱见深都艳羡,可见一斑。 “李青啊,你说,他和王守仁,谁能中解元?”朱见深放下茶杯,一副很感兴趣模样。 “这个谁猜得准?”李青没好气道,“还有,你当解元是大白菜啊。” 朱见深笑了笑:“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我赌唐寅能考中。” “……我是问你,赌注是什么?”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你先说赌不赌?” “赌,不过,我也押唐寅。” “……你不是看好你的小云吗?” 李青摇头:“我说过了,小云不一定擅长科考。” 朱见深气结,“那我不管,你不能跟我赌一样的,你这是剽……” ‘吨吨吨……’朱见深一口气饮尽凉茶,这才继续道,“窃我。” 李青黑着脸道:“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要不是今儿特殊,后面俩字儿你都没时间说出口。” 朱见深不由分说:“你赌王守仁,我赌唐寅,就这么定了。” “行行行,依你。”李青好笑道,“唐寅走了,看样子马上就要举行成亲礼了,你别再啰嗦了,看热闹吧。” “那可说好了啊!” “说好了,说好了。”李青不想再听他聒噪了。 “那就好。”朱见深咧嘴一笑,总算是满意了,不再吵吵。 成亲礼是在酒肆举行的,没有院子,所以,跟上次差不多,新人都是当着宾客的面举行的。 不多时,一对新人缓步走来,在宾客前方中..央处站下,接着,‘司仪’清了清嗓子,喊道: “正衣冠!” 这一次,李青二人都有了经验,没再被吓一激灵。 朱见深紧张的小声说:“李青,我先跟你说好,待会儿‘早生贵子,百年好合’,这两句话,你可不能跟我抢。” “……行。”李青也是服气,“别再逼逼了,人家正成亲呢。” 朱见深怒了一下,却没再出声,转而瞧热闹,沾喜气…… 成亲礼跟上次王守仁成亲,没有太大差别,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大差不差,不过,二人依旧津津有味。 一拜天地三叩首,二拜高堂三叩首,夫妻对拜三作揖…… 随着‘司仪’一句:“礼成!”成亲礼宣告结束。 李青依旧没看够…… 没有婚闹,却更为热闹,喜气盈盈。 唐寅俊面微红,整个人都洋溢着别样的光彩,一一给宾客敬酒。 今日的他,似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光环加持,走到哪儿都万众瞩目…… 第25章 求佛 “小生敬二位一杯。”唐寅俊面通红地举起杯。 他喝了不少,已有了些醉意,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且又年轻,倒是无甚大碍。 “恭喜,”朱见深祝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李青也举起酒杯,道:“家庭和睦,万事顺遂。” “哈哈……多谢吉言。”唐寅一口饮尽杯中酒,又亮了亮杯底,这才道,“两位都是京师人吧?” 李青还好,朱见深却是一口地道的京腔,很难不被人听出来。 这也不怪他,不惑之年的他,头一次离开京师,哪能轻易改变口音。 二人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唐寅也没再追问下去,转而自信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朱见深含笑点头,“期待再见,我看好你。” 唐寅笑笑,告了个罪,转而又去其他桌敬酒去了。 …… 两人没有多待,吃完、喝完一抹嘴,拍拍屁股走了。 唐伯虎是个大才子,但现在的李青可没精力,也没时间‘追星’。 回到客栈,收拾了下东西,把几天的住宿费结了,李青为怕对方吃亏,还特意多给唐母了一些银子, 接着,两人赶赴寒山寺…… ~ 寒山寺远近闻名,来苏..州不逛寒山寺,跟去杭州不游西湖是一个道理。 夏日炎炎,太阳很晒,却依然挡不住香客的虔诚之心。 两人随着人流进入寺内,朱见深第一次来,东看看,西瞅瞅,一副很感兴趣模样。 李青却很淡然。 朱见深好奇,“你以前来过这儿?” “来过。”李青点头。 “你一个道士,来佛寺做甚?”朱见深奇怪,“莫不是,跟那王守仁一般,和高僧论道?” “……不是,我可没他那般调皮,愣是把人给说还俗了。”李青苦笑摇头,吁了口气,道,“我是陪故人来的。” 朱见深微微点头,叹道:“将来,我也成你的故人了。” “你还多愁善感起来了。”李青无语,“现在正值香客上香高峰期,咱们先走走,过会儿再去烧香拜佛。” “成,”朱见深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呢,这寒山寺还真不小……嗯,风景、建筑也不错。” 人虽多,却不吵闹,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气味,闻着就令人心安,较之普通寺庙,寒山寺格调却是显得清闲脱俗。 不过,朱见深没有长力,又怕热,没逛一会儿,他就哼哼着走不动了。 李青无奈,只得跟他在树荫下纳凉,看着来往的形形色色香客。 “李青,你说他们来上香敬佛,都是为了什么啊?”朱见深没话找话,“还有,你觉得,世上真有佛祖吗?” 李青轻笑道:“他们为了什么不难猜,有求发财的,有求子嗣的,有求功名的,还有求姻缘的……至于有无佛祖,那得看怎么理解了。” “什么意思?” 李青想了想,道:“如果你以为的佛祖是无所不能,法力无边的大神通者,那应该是没有的,它只是一种信仰,一种心灵寄托。” 第36章 王华 李青有些意外。 他对王华所知极其有限,都是从王守仁那里了解的,知道这是个正统儒生,有理想,有抱负,却也有些文人的偏执。 当然,这也是风骨。 他实没想到,王华一个谦谦君子,竟也会送礼。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他现在可不是大明官员,倒无需忌讳这些。 “李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未至近前,王华便笑着拱手。 “王大人客气,里面请。”李青还礼,歪头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解释:“我父亲听说先生教我弓射,前来答谢。” 说着,递上礼物。 李青笑道:“随手之事,如此便是见外了。” “哎?李先生不可推辞。”王华正色道,“先生教犬子本领,便是犬子老师,我身为父亲理应拜访。” 李青好笑点头,小王他说不过,看这样子,老王他也说不过。 接了礼物,李青邀父子进屋。 ‘咕噜噜……’ 这会儿,火锅汤汁已烧开,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王守仁不禁咽了咽口水,诧异道:“先生,这还未午时,便要吃午饭了吗?” “早上没吃,坐,一起吃点。”李青熟练地调配蘸料。 王华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父子来的不巧了。” “来的不是正巧吗?”李青笑道,“稍坐,我去再拿两副碗筷。” 王华觉得冒昧,正欲婉拒,王守仁却抢先开口: “麻烦先生了。” 接着,朝王华笑笑,“父亲,儿子确有些饿了,先生也不是外人,何需见外?” 儿子如此说,王华不好再驳,悻悻哼了哼,又朝李青歉然道,“叨扰了。” “没有的事。”李青笑笑,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小云,东厨有好酒,帮我搬一下。” “好嘞。” 王守仁喜滋滋跟上…… 不多时,杯碟碗筷备齐,酒也温上了。 李青道:“我们边吃边聊吧。” “哎,好。”王守仁抢答,换来老爹一个愠怒的眼神,不过,他也不在意,许是习惯了,抬手夹了片羊肉放在父亲碗中,笑嘻嘻道,“爹,你先尝尝。” “你……主人还没动筷子,你怎如此无礼?” 见老王又要说教,李青忙道,“这就动,这就动,我和小云相熟已久,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 王华神色歉然:“都是王某教子无方,让先生笑话了。” “是你太客气了,我虽教他弓射,私下却以好友相处,真不用如此客气。”李青道,“王大人若执意如此,反倒不美,我也不喜这般。” “那……王某便客随主便了。”王华讪讪一笑,接着,又是一叹,神色带着一丝感激,“先生是唯一一个,能受得了犬子的老师,其他先生……唉。” 李青有些想笑,他多少能理解老王的心情。 说实在的,还真不能全怪王华腐儒,这时代,大多教书先生都受不了王守仁这性子。 就连李青,有时也会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甚至,李青都觉得王华很大度了。 李青问:“小云学弓射,你不反对吧?” “嗯,不反对,”王华似是认命般的点头,“只要他不再瞎跑,别的时间用心读书,不嚷嚷着做圣贤,我就知足了。” 看得出,他是真被儿子折磨坏了。 王守仁忙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好好读书,争取下一次乡试,榜上有名。” “别光嘴上说,要付之行动才行。”王华闷声说,“单凭一张嘴,可说不出功名。” “嘿嘿……父亲教训的是。”王守仁称是,尽量缓解父亲的不愉快。 父子俩观念不合,不过,还不算太僵,王守仁跳脱,却也时常迁就父亲。 王华嘴上凶,实则,还是疼爱儿子的。 即便在气头上,也极少出手,出手也不重,也就那次因为儿子在圣上面前无礼,他才没忍住下了重手,刚巧被李青看到。 大多情况下,父子还算和谐…… 肥美的羊肉,新鲜的鱼片,青嫩的菠菜……在李青的秘制调料下,绽放出极致的口感,不断挑逗着味蕾…… 再搭配,那特制的蘸料,简直……绝了。 一向矜持的王华,在舌尖上的火锅诱惑下,渐渐也放开了许多,下筷子的频率极高。 他吃相很斯文,但进食速度,一点也不比狼吞虎咽,一副没出息的儿子慢。 “绝了,真是绝了……”王守仁鼓着腮帮子惊叹。 “啪~”王华左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右手蘸着蘸料,嘴上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一轮过后,重新倒入肥美羊肉,新鲜鱼片…… 同时,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不用李青说,王守仁便取出温好的酒,给二人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父亲,先生。”王守仁举杯。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王华稍慢半拍,也举杯碰杯。 接着,又让儿子倒酒,单独敬李青,答谢他教儿子的弓射。 又一杯酒入腹,王华脸色微微发红,不知是吃热了,还是喝得急。 见状,李青放缓节奏,放下酒杯,聊起了天儿,“王大人在翰林院的时间不短了,快该外放了吧?” 王守仁一边用公筷搅动锅中食材以防粘锅,一边解释说:“我爹入了礼部。” “哎呀,那可真要恭喜了。”李青笑道,“以王大人的才情,将来做个尚书绰绰有余。” “哪里哪里,”王华连连自谦,抱拳向上拱了拱手,道:“皇上恩重,为臣者自当不负皇恩! 至于官职……顺其自然,官职,并非王某第一追求。” 李青不置可否,不过,王华进礼部,还是个不错的安排。 谦谦君子,极具才情,且有极高的道德要求,这样的人,去礼部再合适不过,换到其他岗位,则就不美了。 王守仁乐呵呵道:“升官发财是俗了些,不过,先生说的倒还真可能实现,爹,你是皇上单独召见后,又钦命的官职,上个月皇上又升了你做礼部员外郎,以你的年纪,以及皇上的器重,退休前做尚书并非不能。” “瞎说什么?”王华不悦,“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可有得失心。” 第37章 文官不文弱 ‘太上皇送的……’ 王华呆了下,旋即明悟过来,但仍不免震惊。 太上皇如此,那得是多大的信任啊! 收回心神,王华轻笑道:“既是太上皇的赏赐,那自然无碍了。” 王守仁还沉浸在,急欲向老爹展示自己一年来勤加锻炼的冲动中,忙道: “先生,弓箭在哪儿?” “东厢房,门没锁,你去取来。” “好嘞。”王守仁摩拳擦掌,乐呵呵去了,很快,他的惊叹声便响起,“我滴天,这弓,这箭……极品啊!” 王华不喜儿子咋咋呼呼,跟没见过世面的似的,实在……丢人。 他扬声道:“磨磨蹭蹭什么,要展示自己就快点。” “这就来。”王守仁回了句,又过了会儿,他才从东厢房出来。 这时,李青、王华,也来到院子。 王华眸光微微一凝。 只见儿子左胳膊挂着两张弓,右胳膊挂了三张,张张不凡,华美而又充满张力,怀中还抱着三壶箭,箭翎平整洁白,属实极品。 王守仁乐呵呵走过来,笑道:“这下,我可有练习弓射的动力了。” 之前自制的竹子弓箭,实在太过粗糙,根本无法练准度,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么精良的弓箭,彻底燃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同时,也激起了他的表现欲。 “父亲,你先还是我先?” 你小子……王华没想到儿子竟真要跟他比,哼道:“你先来。” “好!”王守仁也不推辞,将诸多弓箭放在石桌上,沉吟了下,拿起其中一张两石弓,又抽出箭矢, 张弓、撘箭、蓄力拉弓…… 他自觉足够谦虚了,却还是小瞧了拉开两石弓所需的力气,根本不是自制的竹子弓能比拟的。 好在,这一年来的锻炼,让他的体魄今非昔比,且经这竹弓练习,他也掌握了拉弓技巧。 两石弓逐渐被王守仁拉开,瞄准,两个呼吸后,‘嗖!’箭矢激射而出。 “噔~~” 箭矢中靶,稳稳插在上面,尾部震荡,荡出一抹残影。 “中了!”王守仁大喜,这是他第一次中靶。 之前竹弓虽也中过,却都是一碰即飞,箭矢根本没插在箭靶上,这刚一换上正经弓箭便首发就中,提振了他的信心。 “离靶心还远着呢,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王华不以为然。 王守仁不服,“父亲你说的轻巧,你还不一定胜我呢。” 王华不屑撇撇嘴,走上前接过两石弓,抽出箭矢,张弓、撘箭、拉弓…… 他眉头微皱,这弓……却是不好拉开。 不过,儿子都能拉开,并中靶,他当然不能跌份儿,何况,还有李青在一旁看着呢。 那副吃瓜模样,极大激起了王华的好胜心。 他屏息、凝神,缓缓拉开弓箭,瞄了数息, ‘嗖!’ 箭矢中靶,且距离靶心更近。 中了……王华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他这个做父亲的颜面。 李青微微吃惊,他没想到王华一个儒生,竟也熟练掌握弓射这一技艺。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 随着时间推移,朝代更迭,尤其是推行科举制后,人们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其它就被抛弃了。 朱元璋马上得天下,特别重视射礼,记得洪武朝那会儿,老朱就搞过大射礼,最隆重的一次,皇子,公卿,文武官员都要参加来着。 当时,他奉旨监视朱棣,回来后听李景隆在那儿炫耀,说他得了个第七名。 其实,古代文人并非后人认知的那般,除了嘴皮子,就是笔杆子,事实上,他们一点也不文弱,会骑马,会射箭,甚至…… 在酷爱打架这一方面,武将都稍逊一筹。 根本不是影视剧中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一样。 相反,大多时候,他们都猛的一批…… 李青隐隐明白,为何王华同意让王守仁学弓射了,弓射,不一定非要战场杀敌,它也可以附庸风雅。 “再来!” 王守仁充满挑战欲的声音,将李青拉回现实。 只见王守仁上前拿过老爹手中的两石弓,张弓撘箭,略一瞄准,箭矢激射而出。 “噔~~”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王守仁极具天赋,这一箭中了靶心,尽管只是擦了个边,却也实实在在中了靶心。 王守仁振奋不已,接着,将弓递给王华,嘿嘿笑道:“爹,该你了。” 王华脸都黑了。 他会弓射,却也只是会,并不算精通,中靶心……着实难了点儿。 但此刻的他,就好比离弦之箭,没有再收回的可能,只得祈祷自己运气好些。 不料,许是太紧张的缘故,他这一箭不仅没能命中靶心,连中靶都没有。 “哈哈哈……”王守仁得意大笑,“爹,你输了。” 突然,注意到老爹那欲喷火的眼神,王守仁笑容一僵,顿时住了口。 王华很自然的放下弓,朝李青一拱手,赞道: “李先生当真厉害,犬子如此愚钝,又是刚学弓射,便能有这般成就,多赖你费心。” 先生教的是好,但更重要的是我天赋高好不好……王守仁腹诽,却也不敢再挑战父亲威严了。 李青也有些想笑,这王华还真是好面,死不承认儿子优秀。 “王大人客气了。” “呵呵……哪里哪里。”王华讪讪一笑,道:“犬子,就多劳先生费心了,王某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爹,你今儿不是休沐吗?”王守仁还欲再表现,好让老爹对他刮目相看。 不料,王华却是理都没理,只对李青一拱手,便径直往外走。 “爹……”王守仁还欲再挽留, 李青扯了扯他衣袖,好笑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王守仁悻悻放弃,苦笑道:“我就是想向他证明一下,我真没他想的那般不堪。” “你这就着相了。”李青道,“你父亲只是好面子,并非愚笨,他哪里看不出你的弓射天赋?”乐文小说网 顿了下,“不只是弓射,其他方面亦是如此,不然,你真以为他能屡屡妥协?” 王守仁想了想,轻轻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可他……唉,总觉得我不成器。” “爱之深,责之切,他也是想鞭策你。”李青微微一笑,“你父亲能如此这般,已是非常开明了,别不知足。” “好吧。”王守仁叹了口气,道:“那我们继续?” “嗯,从今日起,正式进入教学阶段。”李青拿过两石弓,“就先以两石弓为基础吧。” 他做示范动作,一边教导: “弓射,首先要有正确的握弓姿势,握弓时,握弓的手要自然,要便于自己发力时舒适,并保持弓臂、肩关节稳定……” 李青讲的认真,王守仁听得认真…… 该说不说,王守仁真的天赋异禀,学习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在接受了理论之后,很快就能实践出来。 找到感觉,以及发力技巧后,这两石弓他能一口气射出五箭,着实不凡。 李青觉得,王华都不一定能做到这般。 不过,李青并未急着进行下一阶段,而是让他熟悉并彻底掌握这一技巧。 一下午的时间,王守仁收获满满…… ~ 次日。 李青一觉醒来,都已是半晌午了。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木质地板上,房间洒满暖意,李青便也没了赖床的心思。 起床洗漱了下,坐在屋檐下晒着暖阳,看着小说话本轻松惬意。 王守仁上午要锻炼、读书,且也为了照顾李青作息,他一般都是午饭后过来。 近几日都是阴天,难得有个好天气,李青也不想再在家闷着,便出了门。 寻思着去酒楼搓一顿,转念一想,再好的酒楼,又哪里比得上宫廷御宴? 他去与不去,宴席都是照旧,不吃白不吃。 李青半路改变主意,拐了个弯儿,去了皇宫。 朱见深提前打过招呼,之前那块玉牌依旧好使,李青轻松进了宫。 这会儿,都到午时初了。 李青时间拿捏的相当到位,册封仪式刚结束,太监们正在摆放宴桌、铺毯子……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还是来早了。”李青看天子御桌都还没摆好,便知,这宴席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吃了这么多年席,什么时候开席,他一看情况便知。 如今已是新面孔,新身份,李青倒是省了不少事,至少不用再应酬了,不过话说回来,就他那人缘……也没人跟他套近乎。 桌椅还没摆放好,也没个地方坐,李青便找了个清净地,避开远处官僚们的谈笑风生,拿出小说话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不料,这清静地儿也不清净。 话本刚翻了两页,便有人挤了过来。 一太监操着尖细声音道:“这位大人……” 见李青没穿官服,又才及冠年龄的模样,他微微一怔,狐疑道:“您是……?” “哦,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受太上皇邀请,来宫赴宴的。”李青解释了句,“怎么,我在这儿碍着你了?” 公公一听他是太上皇邀请的,立马换上谄媚嘴脸,“不碍事,不碍事……” 这是皇宫,谁敢打着太上皇的名义狐假虎威? 且,若非受到邀约,普通人也进不来皇宫。 本着巴结一个是一个,他正想再套套近乎,这时,一个年纪小些的太监匆匆跑过来,满脸焦急: “刘公公,出事儿了,一乐师的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