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坏的春天》
1. 第1章
医院手术室外,一个纤窈身影端端正正立着,由背后的护士解开手术衣的衣带。
直到护士说:“好了,周老师。”
女人扭头,露出一个从容柔和的笑:“辛苦了,齐护士。”
齐萌连连摆手:“是你辛苦了。”
女人又笑了,和煦雅致的眉眼,配合眸底清浅的水光,好似能吹开一春的花。
她规范洗手,进入更衣室更衣,又将手术室专用鞋放入污鞋回收专用框,最后归还钥匙领取胸牌,跟众人点头致意后离开了。
齐萌慨叹一声:“你们说周老师这样的存在,是不是不给其他人留活路?”
另个护士笑:“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对跟你差不多的人,你才会嫉妒,对差距太大的人,你只会羡慕。我对周老师,妥妥只剩羡慕了。”
周琨钰,女,二十九岁,博士毕业加规培,聘为全国顶级医疗集团慈睦邶城医院的主治医师,专业过硬,院里都在传,假以时日,她有希望成为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更何况她生得端雅,对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却丝毫不谄媚,医院大把人说她像某个以气质著称的女演员,又比演员更添几分内敛,进一步勾起了旁人对她的探索欲。
新来的护士何照望一眼周琨钰的背影,忍不住多问一句:“听说周老师家里很厉害啊……”
齐萌讶然道:“你不知道么?慈睦集团就是周老师家的啊。”
何照惊了:“什么?”
齐萌笑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周老师平时很低调么。咱们科室还有位代老师,你知道吧?”
何照点头。
这里说的“代老师”指的是代珉萱,科室里除了周琨钰以外的另一个传说。三十出头的年纪,刚刚聘为副主任医师,一样的技术出众,一样的端秀貌美,只不过代珉萱的气质更成熟稳重,一头齐耳短发,很多人说她像某个女主播。
齐萌告诉何照:“慈睦医疗集团就是周老师的爷爷和代老师的爷爷联手创立的,这才多少年,便成了国内数得着的医疗集团。这两家的孩子要么从医、要么从商,个顶个的优秀,前段时间新闻里接受采访的那位周济言……”
何照插话:“周济言的话我知道,慈睦集团下一任的继承人嘛。”
齐萌:“对,那是周老师的大哥。”
周家是南方来的家族,论到周琨钰她们这一辈取名,女儿从“琨”字,儿子从“济”字,加上周又是一个过分普遍的姓氏,何照便一时没往这边联想。
齐萌又笑着压低声:“再告诉你一个八卦。听说代老师和周老师的大哥,是从小就订了婚的呢。”
“从小订婚?有感情么?”
“人家青梅竹马,总不会没感情。况且这样的大家族谈婚论嫁,感情也不是第一位的吧。”
“那周老师呢?”
“周老师还没听说,不过总也是位对家族发展有帮助的吧,我们平时忍不住八卦,打听到周老师的父母和代老师的父母,都是这样的联姻。”
何照:“原来是这样。”
她从小县城考来邶城,为了进慈睦当护士可谓“波折重重”,一听周琨钰的家境,顿时生出“这人一定不好接近”的印象。
下班后,何照背着包站在公交车站,抬头望着阴霾的天,心想可千万别下雨。
但怕什么来什么,她刚这么想了没两分钟,天空的雨跟被人一桶桶泼下来似的。
“真倒霉。”何照拿包挡在头上,浑身被浇得湿透。
这时,一辆保时捷停在路边,车窗打开,周琨钰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小何?快上车。”
何照愣了下,她刚进慈睦没多久,周琨钰就记住了她的名字?
雨声震耳,她弯腰对着车窗吼:“不用了周老师,别弄脏你的车。”
那么贵,不是她的车她都舍不得。
周琨钰却完全不在意,解开了安全带俯身过来,替她推开副驾的门:“你先上来,不然我挡着后面的车了。”
何照只好上车。
周琨钰笑笑启动车子,把一盒纸巾递给她:“先擦擦。”
何照看着自己浑身的雨滴在那暗红色的真皮座椅上,还没等她开口,周琨钰却先柔声说:“没事,本来我也要洗车了。”
她问何照:“你家住哪?”
何照:“周老师,真的不用……”她一个新进医院的小护士,周琨钰却对她这么客气,她忍不住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的吗?”
周琨钰笑笑:“我并不会送每个人回家,只是……”
她因红灯点了一脚刹车,扫了何照一眼,轻声道:“你今天的衬衫太薄,一淋雨就……女孩子这样站在路边,总归不太好。”
何照脸热起来。
不得不说,周琨钰真的很细心。
报了住址后,她想不出怎么跟周琨钰聊天,于是扭头默默望着窗外的雨。
周琨钰安静的开着车,也没有拉她强聊的意思,车里只有雨打在车窗的声音,像某种白噪音,使人宁谧。
直至开到街口,何照说:“送我到这儿就好,再往前开就窄了,车不好倒出来。”
周琨钰也没过分热情,再次解开安全带,笑笑的从后座拿过一把伞和一件风衣递给何照:“明天见。”
何照拒绝:“真不用了。”
一看也跟周琨钰的车似的,死贵死贵。
周琨钰坚持:“你的衬衫……这样走回去被人看见不太好。”
何照接过:“谢谢。”
周琨钰最后冲她点点头,开车走了。
何照回到家,洗头洗澡,然后小心收好周琨钰的风衣,想干洗后再还给她。她觉得这风衣挺好看的,看了眼牌子,打开橙色软件一查价格。
有没有搞错,她在心里暗骂一句,这些有钱人。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
辛乔打着伞走入小区,大概她身上的旧T恤和牛仔裤,和这均价十多万一平的高端楼盘太过格格不入,门岗保安看了她好几眼,对她盘问:“请问找谁?”
辛乔亮出门禁卡。
保安又多看了她一眼:“请进。”
若这保安不是新上任,或许会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来了。
进入楼栋,她收起雨伞,等电梯时,看雨一滴滴打在柔软的地毯上,大堂里弥散着清新昂贵的香氛味道。
她想想自己住的陈旧筒子楼,那里的味道像什么呢?混杂了陈年的灰尘味、不知谁家废弃轮椅的铁锈味、还有花盆里肥料的气息,丝丝缕缕的扭成一股绳,把人往灰扑扑的生活里绑架,总之,与她目前置身的这儿格格不入。
她面无表情,看不断上升的电梯金属门上映出她一张模糊的脸。
她怎么会在这儿?真荒唐。
电梯“叮”一声打开门,她觉得自己像微波炉里加热好只等人吃的食物,认命的往右手边公寓走去。
公寓不大,但黑白灰的简约,装修的很有格调,辛乔毫不怀疑一平米的装修费,都能去外面买好几平米房。
她愣愣坐了一会儿,有些冷,但也不想烧水,这屋里的东西她都不想动。
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刚想点,门口电子锁传来解锁的声音。
周琨钰走进来,一张脸那样端庄优柔,配合着身上的白衬衫和西裤,冲她温雅一笑。
辛乔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汹涌,指间不自觉用力,揉皱了那根烟。
周琨钰却笑道:“看着我做什么?想抽就抽啊。”
辛乔把烟放到茶几上:“抽不了了。”
周琨钰偏了一下头:“那你先去洗澡?”
辛乔坐着不动。
“不洗也行。”周琨钰绕到沙发后,微微俯身,展臂圈住辛乔的肩,秀挺的鼻尖顺着她耳廓往下滑,一直凑到她颈间:“你闻起来总是像颗柠檬,加上一点点雨味,很香……”
她压低声音说话,就跟平时大气的感觉很不一样,声音里带着微微暗哑的电流,格外勾人。
辛乔偏开头,握住她纤瘦的手腕:“你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说废话的。”
周琨钰又笑了,饶有兴致的:“话都不让说……”
她甩开辛乔的手,绕到沙发前,整个人靠进辛乔怀里,手臂柔若无骨般勾着辛乔的后颈:“很急么?辛小姐,这么想我啊?”
她还穿着白天的衬衫和西裤没换,整个人看上去是严肃的、专业的、甚至身上那淡淡的消毒水味让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此时挂在辛乔脖子上,动作却柔妩到媚惑的程度。
这样极致的反差,让辛乔屏了屏呼吸,她努力控制不想叫周琨钰看出来,对方却发出一声轻笑。
“承认想我有这么难?”她用嘴唇碰了下辛乔的耳垂,采撷花瓣的蜂鸟一般轻啄:“我也想你。”
一声呼吸拖得缱绻绵长。
辛乔几乎想把她推开。
可必须承认,周琨钰此时带点引诱的呼吸,配上她那张极具反差的正经的脸,像紧攥着人的心脏。
辛乔每每这时总是无措,吻过去时,下意识用些许的粗劣作为遮掩。
柔软反而激起心底最跌宕的贪念。
周琨钰不恼也不躲:“就只是这样?”
她是掌握主动的人,躺在沙发上。辛乔是俯身面对周琨钰时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动作可以是一张网,声调可以是一张网,连呼吸都可以是一张网。
细细密密的编织起来,叫人挣脱不得。
也不知受到什么感召,茶几上辛乔刚放着的那根烟,滚了两滚,悄无声息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分明周琨钰是被她制约的人,却一点不见慌张,脚尖轻轻转圜,勾在她脚踝外侧。
笑看着她说:“你知不知道很多人的第五跖骨都很敏感?”
又来了,周琨钰一贯喜欢在这种时候抛专业医学名词,叫人联想起她白日里专业严肃的形象,反差之下,显得她眼睛更湿,嘴唇更润,脸上那清妩的神情更勾人。
辛乔沉着脸,手碰到她衬衫。
那料子一摸就死贵。
她双手勾上辛乔的后颈,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嗔意:“辛队,你可不要对我太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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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2章
沙发是并不冷静的看客,用乱了呼吸般的吱悠作响承接这场迷乱。
辛乔去洗手间洗手时,盯着自己指尖垂落的水滴,想:我到底在干什么?
耳畔似还回荡着周琨钰轻咬唇瓣间泄露的一两个细音,可有人的克制并非真为了克制,只为了反衬其间的旖旎纵情。
就那么两个细音,和缓顿的呼吸一起,不断撞击着人的耳膜。
表面上,是周琨钰在她面前失措,实际上,还是她陷入了周琨钰的圈套。
周琨钰丝滑的长发在棕皮沙发上铺开,柔润的眸子似嗔非嗔的看着她。
除此之外,她的神情是克制的,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克制。
可你若真信了这些,女人妖精似的一面又会让你猝不及防。
她甚至还有闲暇,勾着辛乔的后颈,指尖轻抚她颈间因训练蹭出的一处伤,哑着声音点评:“好美。”
周琨钰的指尖太柔,像羽毛,不觉得疼,只觉得痒,辛乔心里却瞬时火大:
这算什么,特权阶层的从容吗?
周琨钰那亮闪闪的头发,柔皙的皮肤,甚至保养得宜的指甲,都在不停激怒她,提示着周琨钰与她的巨大不同。
冲动打破了素来漠然的表象,却又像着了周琨钰的道。
女人眼底水光下藏着得逞的笑意:“嗯,就知道你有这么想我……”
辛乔把自己从思绪里扯出来,面无表情的擦干手。
其实她渐渐明白,周琨钰就是要看她失控,看她羞愤,看她被汹涌的渴念撞击得变形,再在自己面前流露迫切的一面。
她理匀了呼吸出去,看周琨钰站在书架前,翻找着病案纪录,并没系好扣子的衬衫挂在肩头,露出柔滑的小半边肩膀。
耳后还有她弄出的痕。
她挪开目光,盯着拼接严丝合缝的木地板:“我走了。”
周琨钰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嗯。”
辛乔开门出去,周琨钰也并没有回头。
她走出楼栋,雨还在下着,想起自己忘了拿伞,却不想再上楼,沉默走进了雨幕中。
周琨钰挂在她身上的媚眼如丝,和刚才她走之前的冷淡,对比那么强烈。
她挑起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她只是周琨钰的一场游戏,游戏归游戏,生活归生活,周琨钰分得很清楚。
******
打车太贵,辛乔坐夜班公交回家。
破败的旧筒子楼,像暗夜里苟延残喘的老者,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辛乔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往里走,一进楼栋,声控灯早已坏了,这种老房子又没物管,损坏的线路长时间没人理。
黑洞洞的楼栋像是把人吞进去。
又或者吞下她的不是楼栋,而是生活。
这筒子楼总共六层,她家在五楼,这一层的声控灯也是坏的,一样的线路问题,她先前自己换了灯泡,却不到两周又不再亮。她摸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卧室太小,一张写字桌就放在客厅。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桌边,握着笔皱着眉,面前是摊开的练习册。
辛乔过去,手指戳到小姑娘额头上、把她头往后推:“眼睛不想要了?”
这是辛乔的妹妹辛木,正读初二。
辛木嫌她手凉,偏头躲开:“你怎么跟落水狗似的?伞呢?”
辛乔:“你说我是落汤鸡也比说我是落水狗强吧。”
辛木偷笑:她这老姐,表面看着颓,其实傲得很,就连比喻,也不要那种狼狈不堪的落水狗。
“我去洗澡了。”辛乔交代:“你也早点睡,不用这么拼。”
“那不行。”辛木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少年老成的拿水性笔在桌沿敲了两敲:“老姐,你放心,我肯定会考上四中,再考清大,找份好工作,一步步当总裁走上人生巅峰。”
辛乔反问:“当总裁就很好?”
辛木:“你这是仇富,当总裁有什么不好?要房要房,要车有车,你说说人家还缺什么?”
辛乔沉默的往浴室走,在辛木以为这个话题已结束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良心。”
那个阶层的人缺的,是良心。
辛乔洗完澡,却是睡不着。推开卧室的窗户,窗框的金属件年久失修,一推就吱悠悠的响。
雨停了,她们这旧筒子楼连个正式的小区都没有,楼下一条窄街,街尾绿得有些刺目的巨大垃圾桶也得不到及时收理,天热的时候,会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一只猫无声的走过,不知踩到什么,一声低哑的“喵呜”像刮着人的骨头。
辛乔勾唇,嘲讽的笑了笑。
眼前这情景,跟刚才周琨钰的高级公寓可太不一样了。
真不知道她和周琨钰这种人,是怎么搅合到一起的。
******
两个月前。
辛乔和队友一起走进食堂。队友吵嚷着热闹,唯她一人沉默不语。
排爆手的日常训练之一,便是自己制、拆炸弹,火药量小,并不危险。
队友们此时议论的,正是辛乔方才所制的炸弹:“线路够巧的啊,陈队这么多年经验,也被难倒了。”
陈行远已年近四十,是他们队里经验最丰富的排爆手,也是他们的队长,为人相当随和。
排爆手这职业听起来玄乎,但辛乔她们和电影里那种高精尖的排爆专家不一样,就是普通警察。
这会儿陈队笑道:“虽说排爆这一行经验很重要,但经验也不是唯一的条件,我看辛乔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脑子活,性格稳。”
辛乔的性子看着极淡,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一张清隽的脸总是无波澜。
只有她自己知道,往好听了说叫“稳”,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颓”。
连她自己都觉得,已再没什么事能触发她的情绪。
“说起来,辛乔她爸就是我们的排爆老前辈嘛,辛乔这也算赢在了起跑线上。”说这话的是王诚,和辛乔同一年来警队。
辛乔的确是适合当排爆手的好苗子,警校毕业后分过来,数年历练,已成为队里的主排爆手之一。
听了王诚这话,她未置可否,倒是龚远碰了下王诚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王诚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好在陈队帮他转了个话题:“我看辛乔比我强得多,往后走,升职不是什么难事。”
辛乔难得笑了声,却带两分不易觉察的冷意:“我没什么兴趣。”
她倒不是装,而是她虽年轻,却早已不笃信什么光明未来。
说到底,人生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事又有几件?总是无常罢了。
辛乔走到洗手池边,丝毫不在意的把水直接浇到脸上,穿着七十斤的排爆服训练一遭,不管天气如何,总会被闷出一头一脸的汗,马尾被排爆头盔压得乱七八糟,她只用手捋了捋,完全没多作整理的意思。
不化妆,不打扮,三两件卫衣能穿一整个秋。
相较于这种随意的性格,她的一张脸则长得过分清逸优越,肤白,下颌线将脸收得小小的,漆黑明亮的眸子则让眉眼间又添了几分锐意,杂糅出一种特别的气质。
她用凉水冲了脸,也不擦,一滴滴清水顺着秀气的下巴往下淌,衬得双眸越发闪亮。
大约,似冬日夜空的寒星,令人宁可在室外挨冻、也要呵着白气盯着看的那种。
比如帮厨赵晓乐,此时就正悄悄盯着辛乔的侧颜发呆。
“晓乐,看什么呢?”唐姨握着大铁勺:“快把餐盘端过来啊。”
赵晓乐这才匆匆的:“哎,来了。”
辛乔洗完脸走过来,唐姨给她打了菜,又神神秘秘拿大铁勺捂着她餐盘:“别声张,悄悄地吃。”
等大铁勺移开,辛乔一看,唐姨给她藏了个鸡腿。唐姨骄傲笑着表功:“我特意给你们留的!刚好俩鸡腿,你一个,杨嘉一个。”
辛乔跟着笑笑:“给杨嘉就好,她刚分过来,训练辛苦。”
唐姨手一挥:“咱们队里就你们两个姑娘,我一样心疼。”
辛乔却摇头:“炸弹可不管你男的女的,富的穷的,都没差别。”
或许,这就是在出了她爸那件事后、她仍选择成为一名排爆手的原因。
最残酷的地方,却也是最公平的地方,在危险面前一切社会身份通通失效,想要战胜,只能依靠冷静的判断、专业的操作、过人的意志。
辛乔端着餐盘,坐到杨嘉对面。
杨嘉刚分到她们队里,长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这会儿看着有些发愁:“辛姐,你累不累?”
“还好。”
杨嘉放下筷子托着腮:“我累得饭都吃不下,真不知自己撑不撑得过来。”
有一说一,排爆手的训练不轻松。除了各种理论学习、拆制炸弹,还要穿着七十斤的排爆服,完成跪姿、卧姿等各种负重,进行冲刺跑和炸弹转移模拟训练,就算全身大汗淋漓,手上也不能有半点松懈,因为必须在体能透支时还能完成精细动作。
杨嘉刚拿到训练表时,悄悄瞥着辛乔,心里直犯嘀咕:看着比她还单薄,当真承受了这种强度的训练?
可跟辛乔一起训练了几次后,她彻底心服口服。
倒不是辛乔在体能上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她舍得硬抗。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屏着一口气死命坚持。
杨嘉在那些时候的辛乔身上,莫名感受到了一种……较劲的意味。
可这个平素一张脸总是毫无波澜、比她没大几岁的年轻女人,到底在同什么较劲?
杨嘉正想着,忽然任务来了——城中一家高端私人会所出了险情,有一个女人被困在洗手间内,腰际被绑上了一枚炸弹。
这情况并不常见,陈队脸色沉下来,一推刚吃了两口的餐盘站起:“准备出发。”
3. 第3章
辛乔没想到出事的是这家会所。
有次她和辛木一起乘公交路过,辛木指着那低调暗金的招牌给她瞧:“老姐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辛乔瞥一眼。
“是一家私人会所啦,十多万的入会费。”
“你从哪知道这些?”
“听同学说的呗,她叔叔带她去过一次。”
辛乔拉着公交吊环,那时冬天,她们老房子的暖气效果不太好,她和辛木说话都微微带鼻音,棉服是穿了几年的旧款,袖口总是磨得更轻薄些,隔着略微起雾的玻璃窗,望见一个穿衬衫和包臀裙的纤窈背影,正踏着台阶往里进。
辛乔忽然就嘲讽的挑了下嘴角。
那样的人,大概不会为旧暖气片发愁,也不会在用没接热水管道的冷水洗碗时,微微蜷起冻得发硬的手指。
她从暖气十足的豪车里,直接踏入同样馨暖的高端会所。
那踩着高跟鞋的姿态太优容了。
好似整个世界对她是一片花丛,她在其间走一遭,任何染了烟火气的叶片都不会沾在她身上。
后来,辛乔早已忘记那天她和辛木是坐公交去干嘛了。
但那个女人在大冬天穿轻薄衬衫的背影,她却记了很久。
辛乔没想到今天出事的就是这家会所。陈队找到负责人问:“里面的人疏散完没有?”
“都疏散了,除了洗手间里的……”
这时,一个短发女人匆匆向这边走来,三十出头的年纪,明明一双杏眼该是温婉长相,气韵却沉稳异常,不过一张清丽的脸此刻透出的是焦急。
女人说:“在里面的是我妹妹,拜托你们,务必以保证她的安全为先。”
姐妹应该感情很深,女人虽然凭着素养努力维持,声音却禁不住的微微发颤。
陈队安慰:“我们做任何处置的第一原则,当然是维护生命安全。”
一番分析,今次的任务安排给了辛乔她们小组。
辛乔年轻,经验不是最丰富,可她手稳,最重要的是,她心理素质极其过硬。
辛乔作为主排爆手,她的小组由她和三个器材操作手组成。问明现场情况后,小组带着设备进入,停在一定的安全范围之外。
借由广播通知洗手间里的女人:“排爆手会进来安置X射线透视仪,请尽量保持镇静,切勿移动。”
辛乔在操作手的协助下,穿上七十斤重的排爆服。
其实是很奇怪的感觉。
上下班的路上,她穿得朴素不惹眼,拎着刚买的菜和打折水果走在熙攘的街头。
甚至上班的时候,大多数也是枯燥的训练、理论学习和永远开不完的会。
但是在那些极少数的时刻,实实在在要与死神面对面的人,却也是她。
一戴上密不透风的头盔,整个世界便被隔绝在外,全宇宙只余自己的心跳。
辛乔带着设备进去。
洗手间墙面装点着黑色大理石,同色系厚重门扉,平时看来是低调的奢侈,这种死生一线的时候,看着却只觉得压抑,像是什么阴森世界的入口。
角落里靠着一个人影,坐在地上倚着墙,腰际绑着一枚炸弹。
辛乔透过排爆头盔的面罩,对上那一双濡湿的眼,一愣。
脑子里不知怎的,冒出辛木最近语文课上要做赏析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辛木在家里翻来覆去的念叨,念得她都深深印进了心里。
这时,一行虚无的诗句,在眼前有了清晰的画面:
一群鹿呦呦而鸣,在碧意的原野悠然的啃食蒿草,而那风吹草低之间,就该有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双眼。
原来这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
竟噙着三两分笑意,就那样望着她。
辛乔见过、听过太多出事现场的惊慌失措,这种状态的,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她安置好设备,一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女人保持镇定,暂且退出洗手间。
根据X射线透视仪显示的情况,炸弹有两种触发方式,不仅有倒计时装置,同时有反移动装置。
辛乔与外面驻守的队长联系:“无法转移,只能就地拆除。”
这对于辛乔她们这级别的排爆队来说,已是极罕见的情况。
就算穿着排爆服,也只能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抵御1公斤TNT的爆炸冲击,再近了,没戏。
辛乔倒是面不改色,拒绝了队长要进来换她的提议,这会儿换人,情况更难办。
在收到“允许拆除”的指令后,她再次进入洗手间。
她又对女人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意思是让女人尽量保持沉着,不要有任何移动。
女人点点头,辛乔的心莫名定了定。
或许在今日的乱局里,最大的幸运便是碰上一个这样的女人。
辛乔在头盔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忽然想:这女人到底怎么看待“死”这回事?
不过这念头只掠过一瞬,她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炸弹上。
相较于厚重的排爆服,排爆手套要轻便得多,辛乔小心翼翼拆开炸弹的表面,瞥一眼电子计时器。
从女人的视角,也能看到令人心惊肉跳的血红倒计时。但女人当真如她交待的,全程动也没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很平稳。
辛乔屏气凝神,保持最稳定的跪姿,双手探向女人的腰际。
人非机器,她并非当真心里毫无波澜,只是必须做到排除杂念。她调整了下呼吸,控制好导线后,暂且停了停让手放松,因为此时任何细微的颤动都不能发生。
不断跳跃的血色数字像死亡倒计时,而她的眼里现在只能看到需要分离的药包。成功分离后,她却不能松口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稳着手将旁边的起爆源也拆出来。
即便现在的排爆服日趋进步,已有了换气装置,但人在极端紧张时下意识的屏气还是让呼吸并不顺畅。
直到她费力的脱下排爆头盔,已闷出了一额的汗,碎发乱七八糟的黏在脸上。她缓缓站起来,抱着头盔告诉面前的女人:“安全了。”
炸弹的倒计时装置,停在了永远的8分43秒。
辛乔胡乱擦了把额上的汗,视线里出现了一抹莹白。
垂眸,才见那女人对自己伸出一只纤柔的手:“能拉我一下么?腿部血液循环不畅。”
辛乔反应了下:那女人因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腿麻就说腿麻,说这么复杂干嘛?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竟犹能对着她笑。那把嗓音在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情形下,显出镇定得过分,甚至包藏着一种优游的温柔,水润润的。
只是女人身上那一看就质地精良的衬衫和包臀裙,却忽而刺痛了她。
“抱歉。”她生硬的说:“这并不是我的职责范畴。”
女人笑了笑,缩回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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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拆除炸弹的另一重意义,便是助力警方去抓捕犯罪嫌疑人。
辛乔正跟警方交接现场情况时,听到身后一个女声唤:“阿钰!”
回眸瞧,正是那女人在警方的护送下,与家人相会。
相较于短发女人情绪的跌宕,被唤作“阿钰”的女人自己倒平静得多:“阿姐。”
甚至听不出任何劫后余生的起伏。
辛乔下午刚完成训练,没来得及吃完晚饭便接到任务,方才心神消耗太过,连带着体能也有些透支,一阵阵的出冷汗。
她收回眼神,想着交代完现场情况赶紧收队。
“你好。”
一双柔润的眸子,含着笑意出现在她眼前,正是她方才所救的那女人。
“今天多谢你了。”
她淡漠的点了一下头,不欲与女人多谈。
工作职责而已,无需言谢。
她们明显不是一路人,若不是今天这场事故,她跟这穿优雅衬衫和一字裙的女人,永远没交集。
正欲往收队方向走,女人却道:“等等。”
走近两步,柔和的眸子如一汪星河,轻轻落在辛乔脸上。辛乔平时习惯了训练和生活的粗砺,这时反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
见辛乔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双唇也没太多血色,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递往辛乔掌心:“拿着这个。”
辛乔心里一跳。
女人指尖柔腻的触感,和那水润润的眼神、水润润的声音三位一体,让人想起浅河半掩的长汀,那里鹿鹤成群,芳草葳蕤,春风一吹就连了天。
而把巧克力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女人好似很轻的、在她掌纹里轻轻剐蹭了下。
一层薄汗顺着后颈往上攀爬,辛乔下意识抬眸。
女人长相清婉,笑得也是端庄优雅,只是你若籍着夜色仔细看,会发现她温润的眼尾微微往上挑着。
一丝极不易捕捉的媚黠。
好似在说:躲不过的,我还是碰到你的手了。
黯淡星辰下,辛乔分不清那一闪而过的笑容是否为她的错觉,女人冲她轻一点头,便踩着高跟鞋离去,留下一阵菖蒲和槭木的淡香。
******
归队上车,辛乔望一眼那包装印满外文的巧克力,转手就递给了杨嘉,自己拿了根车上的能量棒。
杨嘉问:“哪来的?”
辛乔并不欲与那女人发生任何牵连,只说:“忘了,口袋里翻出来的。”
只是那双让人想起古意诗句的眸子,却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队友们在议论:“你刚才瞧见那个谁没?著名企业家,经常上新闻的。”
“他衬衫都汗透了。”
“拜托,谁不怕啊?毕竟炸弹面前,谁管你是不是什么成功人士。”
这时龚远看一眼沉默的辛乔:“辛乔,没事吧?”
辛乔摇摇头。
她只是在想——
在生死面前,谁能真的置若罔闻?偏偏那个有着清润双眸的女人,在腰际被绑着枚炸弹的时候,居然连呼吸都没乱一乱。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4. 第4章
之后排爆队的训练依然不轻松,辛乔同那个女人再无交集。
这天她下班回家,等到辛木下了晚自习回来,又念起即将要在课上做赏析的那首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辛乔站在自己卧室,对着大开的窗,眼前的筒子楼间距密而逼仄,一排排压在人身上好似生活,并不能使人联想到任何山清水秀、安闲自得的好景象。
只是天边缀着颗黯淡的星,蓦地一闪。
莫名又让辛乔想起那天的女人,有那样如诗般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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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辛乔跟队里请了假,带辛木去医院做常规检查。
主诊医生拿到部分检查结果,找了个由头让护士把辛木带开,把辛乔叫进诊室:“你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了。”
辛乔的眸光沉了沉,倒也没太多讶异,点点头。
辛木自出生便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病情复杂,高难度的手术并非幼童可承受,于是多年来选择保守治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选择手术。
目前辛木上初二,再拖下去,只怕风险就高了。
医生诊治辛木多年,很是喜欢这个开朗的小姑娘,建议辛乔:“你可以考虑把辛木转到慈睦,毕竟俞怀远教授是这方面手术的一把刀。”
“你知道TR周氏手术,就是周承轩教授独创的,俞教授师从于他,在周教授退休以后,他就是第一人了。”
这些信息辛乔都查到过,只是:“俞怀远教授已经不坐门诊了。”
医生:“你可以挂周医生的号,她是俞教授的学生,现在俞教授做的许多手术,都是她当助手,说不定有机会。”
她写了个名字递过来,辛乔收好,道谢。
医生:“不过慈睦是私立医院,手术费用……”
“您别担心。”辛乔开口:“这么多年我都在存钱,应该差得不多。”
医生打量辛乔一眼。
这个年轻姑娘是她所见过最不爱打扮的人,夏天T恤领口洗得松垮垮,冬天的毛衣和大衣上起着一颗颗的毛球。她一个人带着重病的妹妹,生活的捉襟见肘处处在她身上刻下端倪。
唯独那张清秀的脸,平静得几乎透出一种……医生也不知怎么形容,大概是一种令人难以揣摩的漠然,好似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
生活给她什么,她就接着什么。
开完药走出医院,太阳明晃晃的,辛木望一眼路边的饮品店,什么都没说。
辛乔勾着她的肩过去:“喝什么?”
“别了吧。”
“那我给你选了?”
“别别。”辛木要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又瞥辛乔一眼:“老姐,你不要啊?”
“要。”
其实辛木的手术费,她的确已经存得差不多了。不至于承受不起两杯饮品的价格,只是多年来手术费像压在肩上的一座大山,不止她节俭,连带着辛木也懂事得过分。
其他十四岁的女孩,是怎么过的?
辛乔咬着吸管抿一口柠檬水,心情是舌根一般的涩。
想起那个离世的男人,有张爽朗的方形脸,笑起来时候胸口一震一震。
辛乔踢了脚路边的小石,看它滚两滚,骨碌碌的滚下路阶。
回到家,辛木继续学习。辛乔打开慈睦的公众号准备挂号。
看了眼医生方才写给她的名字——「周琨钰」。
琨玉秋霜,很漂亮的名字。
辛乔点进心脏大血管外科,翻阅医生名目时,眸光凝住。
是她。
辛乔对那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印象很深,毕竟她有那样一双特别的眼睛。
没想到她是医生。
简历非常漂亮,博士毕业,学委会青年委员,多篇学术刊物论文傍身。
辛乔又看了看那张照片。
有没有这么巧?那女人柔腻指尖滑过掌纹的触感犹在。
和那双眼、那把嗓音一起,把人拉进芳草葳蕤的长汀,柔润润的。
慈睦的号不好挂。
即便这一私立医疗集团价格不菲,但汇聚了一众知名医生的前提下,号源仍是紧缺。
辛乔心里急,却也没办法,刷了几天想着再挂不着就去找黄牛的情况下,终于被她挂上了。
她立即请假带辛木过去。
停车场尽是百万以上的豪车,辛乔引着辛木,目不斜视的走过。
在候诊区等待叫号时,辛木掏了本英语书放在膝上读。辛乔又拿手指抵她额头:“小心眼睛。”
终于,下一个就是辛木了。
辛乔:“一会儿我先进去,跟医生说两句。”
“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乱想什么,我就是跟医生交代下你的情况。”
“那你为什么要先进去?”辛木其实挺敏感:“我的情况我自己不清楚么?我先说,有什么没说到的,你再补充就是了。”
“行吧。”辛乔没再坚持。
她方才想先进诊室跟周琨钰打声招呼,让她别说漏自己的身份。辛木只知道辛乔是名警察,并不知道她从事排爆这么危险的职业。
但若因此引得辛木对自己的病情胡乱猜测,又不好。系统叫到辛木时,她随辛木一同进去,决定见机行事。
办公桌后的女医生,一头黑色长发娴雅的束在脑后,脸那么小,一副口罩就挡完了大半,只剩一双柔润的眸子露出来。
先看了医助登记的基本情况,又翻阅着辛木递上的厚厚一叠旧病例,柔声对着辛木:“最近状态怎么样啊,说说吧?”
辛木愣了下。
主要是那语调泠然又温柔,跟固有印象里医生的严肃不一样。
她敛了敛神,把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一遍。
周医生认真听着,一边继续翻着病例。
辛木讲完扯扯辛乔的裤腿:“老姐,还有没有什么我没讲到的?”
“没有。”辛乔的手搭在辛木肩上。
直到这时,周医生抬了下头。其实方才辛乔同辛木进来的时候,她肯定瞧见了,只是这时才像第一次把辛乔纳入她视线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辛乔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蜷了蜷。
那晚听短发女人叫她“阿玉”,以为是玉石的玉,因为她的确像那种藏在椟中的软玉,温润清雅。
直到现下知道她名字是金字旁的“钰”,又觉得更加贴切,因为那双眼对着顶灯一闪的时候,的确有某种不受控制的东西透出来。
锋利的一滑而过,又像是人的错觉。
周琨钰与辛木聊完,给她开了检查单:“部分检查需要在这里重新做一遍,指标达标的话,就可以准备入院了。”
她是个好医生,温声细语,很擅于放松病人情绪。
等着医助打单子时,她与辛木聊两句学校的事,又笑道:“其实我见过你姐姐。”
辛乔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
周琨钰自己接话:“有次我从警队门口路过,撞见她们收队,看到过她穿制服的样子。”
“真的吗?” 辛木觉得巧。
周琨钰噙着浅笑看了辛乔一眼。
辛乔看不透那眼神,完全无法判断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拿到检查单,辛乔不欲多留,跟在辛木身后便要出诊室。
正当辛乔准备关上诊室门时,周琨钰唤一声:“辛小姐。”
辛乔回眸。
周琨钰那双清润的眼在口罩上微弯了弯:“再见。”
而“再见”的意思有两重:
一是现下要分开。
二是分开后的不久,会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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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辛木做完检查,辛乔把辛木送回学校,自己又转回了医院。
临近中午,等候区的病人已不算多。辛乔又等了会儿,等到系统停止叫号,医生的午休时间。
医护们陆续离开,辛乔没看到那双相熟的眼。
又坐了会儿。
一阵很轻的脚步传来,辛乔抬眸。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琨钰穿白大褂的样子。
医院冷白的光洒在她肩头,玉一般的额头凝一枚小小光斑,白大褂下西裤露出来,应和着知性的气质。
再往下,周医生今日没穿高跟鞋,但一双秀气的杏色平底鞋也已衬得她身形足够纤长,凸显出细瘦的脚踝。
给人的感觉几乎很……圣洁。
周琨钰见到她好似并没太意外,走过来:“等我?”
“不好意思,耽误你午休。”辛乔站起来。
“理解,你妹妹的情况比较特殊。” 周琨钰偏了一下头:“有什么想问的?”
辛乔为了辛木的病,在网上查了不少。她的问题其实很简练,都是些自己不可能在网上找到答案的,周琨钰解答得简洁但清楚。
真的是很出色的医生。
整个谈话过程大约五分钟,辛乔再次道谢:“耽误你午休时间了。”
她欲离开时。
“辛小姐。”
周琨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白皙掌心摊开,托到辛乔面前。
辛乔垂眸,见是上次那种包装印满外文的巧克力。
“没吃饭等在这里,是不是很辛苦?”
她这把嗓音辛乔听熟了,柔声柔气怀着无限端方,和那双优雅的眼无比相衬。
辛乔接过,抿了下唇:“谢谢。”
周琨钰问:“不吃么?”
“要吃。”她撕开包装,喂进嘴的同时几乎想呛咳出来。
好苦。
巧克力总有副容易迷惑人的外表,包装是低饱和度的淡玫瑰金,让人太过轻信它的柔和口感,几乎忘了真正的黑巧有怎样锋利的味道,像要割伤人的喉腔。
她把巧克力吞下去,周医生柔柔润润的望着她笑。
只是微微上挑的眼尾让辛乔倏然明白了一件事——
周琨钰知道她上次没吃那颗巧克力。
正如周琨钰知道初见时她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一样。
从上一次碰她的手,到这一次让她吃下巧克力。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周琨钰想做的事,好似一定要做到。
像巧克力总有柔软的外表,周琨钰清润的表象也容易让人忽略很多事。
她还是带着那般的笑意走开,又回了一下眸:“刚才我说再见,我们果然很快就再见了。”
“那么,”她盈着笑意,很轻的冲辛乔眨了一下眼:“辛小姐,再见。”
她的语气像在说:你猜我们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5. 第5章
晚上回到家,辛木跟辛乔念叨:“老姐,你觉得周医生怎么样?”
当时她刷完一张英语卷子,正晃着笔靠在椅背上,辛乔拿着拖把在她背后拖地。
“什么怎么样?”
“她很厉害,对吧?而且声音好温柔噢,我好喜欢听她叫我的名字。”
辛乔握拖把的手一顿。
想起白日里周琨钰用那把泠然的嗓音,唤她:“辛小姐”。
又对她说:“再见。”
那种感觉就像……
辛乔不欲再想下去,直起腰捶两下:“辛木,赶紧洗澡睡觉去。”
辛木瞥她一眼:“你训练伤了腰啊?”
“没有的事。”
辛木去浴室后,辛乔拖完写字桌前的一小块,把椅子拖回原处。
辛木写卷子的台灯还没关,高亮度的白炽灯光下,一切都无可遁形。
比如桌沿磨出的无数条擦痕。
比如那种很落伍的土黄色清漆椅背上,被狠狠磨掉了一块漆。
比如很老式的木地板,年头久了,无论怎么拖都显得灰扑扑。
辛乔匀了匀呼吸,面无表情收起拖把,清洗的水槽是没有热水的,再过几个月入了冬,手指冲在水流下,又会是一阵刺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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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邶城另一端。
几进几出的院子,是周家自南方移居邶城后置下的产业,奢贵的气势并不外显,反而在苍翠松柏的掩映下有种沉肃和巍然。
周、代两家自两位老爷子联手创业前便是世交,来往甚密。这会儿代珉萱下了班,也和周琨钰一起坐在宵夜的桌边。
上好的黄檀木桌面,摆着几只细瓷的小盏,好品质的燕窝不加奶,炖得请润润的。
为首坐的老者周承轩,正是传闻中“TR周氏手术”的创始人:“阿萱,听说你今天上了台挺凶险的手术?”
“是。”代珉萱的声音向来沉稳。
若说周琨钰的声音似水中击玉透着柔润,她更像瓷,不显山不露水,一切煅烧的过程都藏于身后,只让人看到无懈可击的表面。
她细细说着手术过程的时候,周琨钰微低着头,盯着盏内的燕窝。
直到周承轩欣慰的点头:“好,只要你没受先前那件事的影响就好。”
“阿萱,那件事过了就过了,不用放在心上。”
代珉萱压压下颌:“是,我明白。”
周琨钰转着细颈看了她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代珉萱的面庞也像瓷,柔腻无暇,一层浅笑是瓷器表面泛出的细光。
完美到不真实的程度。
代珉萱察觉到她视线,细声问:“怎么了?”
“没有怎么。”周琨钰勾了勾唇角:“觉得阿姐,厉害。”
她微妙顿那一下,惹得代珉萱多看她一眼。
这时,方才走到一旁接电话的二哥周济尧转回来:“我得去趟派出所。”
周承轩:“什么情况?”
“盛宣在酒吧跟人打起来了,我去看看。”盛家跟周、代两家也算交好,不过这位盛公子,胡闹得很。
“酒吧?”周琨钰多问了句:“跟谁啊?”
“一个驻唱女歌手,后来好像还有她一朋友,一女的,说特狠。”
周琨钰抽了张纸巾,柔柔缓缓的摁一摁唇角:“我去吧。”
“啊?”
“对方是女性,我去好说话一点。”
“那,也行。”周济尧复又在桌边坐下了:“估计没什么大事,就是赔点钱,你跑一趟吧。”
代珉萱:“我陪你……”
周琨钰的母亲沈韵芝拉住她,淡淡泛青的和田玉镯在手腕上轻轻一撞:“这么点小事,你让阿钰自己去就行了。你坐下,安安心心喝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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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的车算是低调,一辆不惹眼的白色保时捷。
她开车过去,进了派出所说明来意,先问清了双方都没什么大碍,再请警察把她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
她指节微曲,在暗漆色木门上一叩。
正摊在沙发上玩游戏的盛宣坐直了身子:“琨钰?怎么还劳你大驾了?”
周琨钰盈着浅笑走进来,放下包坐到沙发另一侧,同他隔着距离:“我比较闲。”
“得了吧,周医生还说自己闲,那我们呢?”他哼唧着笑一声。
“说说吧。”周琨钰双手交叠于西裤上:“怎么回事?”
那样的语气,让人联想起她问诊时对病人说话。
“嗨别提了,我好心好意在酒吧门口等驻唱那女的下班,想说带她去宵个夜,她上来就骂我!刚开始是吵嘛,后来不知怎么那么巧,她一朋友路过,看着白白净净的还挺瘦,谁想到那么大力气……”
“你看她把我给打的!”委屈的语气,指着下巴边一块乌青给周琨钰看。
周琨钰没凑近,只淡淡看了眼:“没什么事。”
“这还没什么事啊?我要不要去医院验伤啊?”
“我就是医生,我验的还不够么?”
“那,我这,怎么办啊?得擦点药吧?”
“不怎么办。”周琨钰身子又往后撤了撤,倚住身后扶手,眼尾微微往上挑:“你就,疼着。”
盛宣委委屈屈说:“你看我好心好意请人去宵个夜,搞成这样。”
周琨钰唇角扬起一抹温润的笑:“你是说了什么合该烂嘴的话,让人家一上来就骂你?”
盛宣一愣。
他们圈子里这几家都算世交,谁讲话会这么不留情面?
可他向周琨钰望去的时候,周琨钰笑得永远都那么端雅优容,与平时无异。
他哈哈两声:“琨钰你就是喜欢开玩笑。说话嘛,就,逗逗她,结果后来她那朋友还报了警,说要告我。明明我伤了,她还报警……”
周琨钰拎着包站起来:“我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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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请警察把她带到另一间办公室。
路过开着一半的窗时,她嘴角挑出了一丝轻笑。
还是先前那般,指节微曲,在门上轻轻一叩。
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抬起头来。
很清隽的一张脸,五官淡,所以显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特别突出。她双手交握在腿上,坐姿很安静,脸上的表情也和每次见时一样,漠然到令人有些好奇的程度。
看到周琨钰,微微露出些讶异,很快又镇静下来,双眸回复那种毫无波澜。
很会装,周琨钰翘着嘴角想。
在起先听到一个特狠的女人时,她脑子里一瞬浮现的,便是这双黑白分明的眼。
人人都当这双眼淡漠,或许只有她,会觉得这双眼的底色是愤怒。
淡漠是泥沙上的河,一层层一重重,把真实的底色掩起来。
周琨钰固然没在那个时候就觉得出事的是辛乔,她过来,只是因为两个他们这阶层的男人一聚首,面对今天这局面,能有什么好事。
想不到,坐在这办公室里的真是辛乔。
有缘,她饶有兴致的忖着。
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放下包。
等了良久,听辛乔问:“你是他朋友?”
“熟人。”她扬扬唇角,纠正了下这话。
辛乔平静的点点头:“那你应该听说了,他嘴里不干净,我们要告他。”
周琨钰那边半晌没说话。
辛乔瞟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弯着眼眸笑望着自己:“挺厉害。”
那本该是个柔和的表情,如果不算她上挑的眼尾的话。更别提办公室静谧得很,一只蚊子歇在白墙上充当静默的墨点,她柔润双唇间,那句话像是呵出来的气音。
吸得大约是人心尖上的血。
她偏过来头来仔细打量辛乔:“你一点没被他打到,对吧?”
辛乔是没被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健身房功夫,哪能跟她这种天天拼命流汗的训练相较。她没动手,只是凭着巧劲一直制服着盛宣,不过到底男女力量悬殊,混乱推搡间盛宣把自己撞得乌青了一块,她马尾乱了些,也没重新绑,就那样松散在脑后,额上那时出了汗,一点碎发黏在雪色的肌肤上。
周琨钰就那么盈着笑,望着她。
辛乔被她瞧得有点不自在,往边上侧了侧脸。
这什么眼神?这什么语气?周琨钰她到底站哪边的?
辛乔清了清嗓子:“总之,我们要告他。”盛宣自知理亏,反而扮出受害者的模样,跟她们耗着。
“和解不行么?他赔钱。”
辛乔好似想要嘲讽的勾一勾唇,但她忍住了,所以面上的神情还是素来的漠然。
她方才有过一瞬间天真的幻想。
周琨钰是个好医生。
也许周琨钰跟那阶层的其他人不一样。
也许周琨钰不是来当盛宣说客的。
这般心理的落差,让辛乔问出了那句平时深埋心底的话:“有钱就能买到一切么?”
周琨钰笑了。
那样的笑容好似在笑她的天真,又似在欣赏她平静表面下强压的某种愤怒。
周琨钰那双透亮的眼,总好似能看穿一切。
偏着头反问她:“有钱不能买到一切么?”
“你是医生,你不是最清楚么?”辛乔搁在腿上的手蜷了下,又松开:“买不到命。”
周琨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唔。”
她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辛乔问:“你要不要先听听他说了什么?他说……”
周琨钰柔声打断:“不需要。”
辛乔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抠了下自己的牛仔裤。
她发现周琨钰,真的很擅长激怒她。
她屏着那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尽量保持平稳:“你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么?”
“嗯?”
“今晚被骚扰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还是你们根本不在意,只把她当面目模糊的某一类人,因为在酒吧驻唱,就活该被骚扰。”
“白雯雯。”
辛乔气息一顿。
“我知道她叫白雯雯。”周琨钰柔缓的说:“我也知道你叫辛乔。君子怜无改,诗人赋有乔。好名字。”
她用那把清润的嗓音又念一遍:“辛,乔。”
辛乔心头一跳。
耳旁忽然回响起辛木那句:“我好喜欢听她叫我的名字。”
辛乔想明白周琨钰带给她的那种感觉像什么了。
像下蛊。
古人说,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一道蛊术,被懂法力的人唤了,你若一应,就会被攫取灵魂。
此时周琨钰唤她的名字,不知怎的,就带给人这种感觉。
她紧抿着唇线不说话,反倒是周琨钰笑了,纤长的睫扇了扇,辛乔发现她露出那种神情时,会喜欢偏着一点头看人。
她问辛乔:“那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
她用那把润到像在人心尖上聚一汪水的嗓音说:“那你要不要,也叫一叫我的名字?”
6. 第6章
辛乔摁住自己怦然的心跳。
周琨钰说话的语调像刮在人心尖上,那是一种本能的悸动。但里面也掺杂了好奇,困惑,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大概周琨钰说这句话的语调太闲散,明明深夜在派出所坐着,谈的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这女人却像浑不在意似的,微偏着一点头,盈笑望着她。
生活对这样的人来说,是不是就像一场游戏。
辛乔不欲透露自己的情绪,语调往下沉着:“时间不早了,谈正事吧。”
周琨钰点点头:“你刚才问我要不要听他说了什么,我说不需要,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我很清楚自认拥有某些权力的男人会对女人说什么,我听过的,你听过的,白雯雯听过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经过表面的包装,所以我没必要再听一遍。”
“你说要告他,可以。他现在跟你在这耗,无非怕他爸妈知道这事骂他一顿。骂完之后呢?就算他上了法庭,他的律师会让他出事么?结果大概还是你们收到一笔赔偿,你对他的最后印象,会是他在法庭上得意洋洋看向你的那一眼。”
辛乔指尖抠着自己的牛仔裤。
周琨钰噙着点笑意瞥了一眼,抬眸,望向她:“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那嗓音太温润了,温润又柔和,像无比尊重的在征询你意见。
辛乔对周琨钰其实并不信任。
首先她是盛宣的朋友,或熟人,不管她是怎么说的吧。
其次她的态度,辛乔总觉得,她在逗自己。
可她方才那番话说的太过有理有据,而她那样的温柔,也带着下蛊般的意味。辛乔点点头,绷着肩膀说了:“好。”
望着周琨钰拎包走出去的背影,辛乔其实有一点点无措。
搞什么啊辛乔。
不是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这样的人吗?
******
辛乔没什么电子产品依赖综合症,用了好些年的旧手机电池不济,这对她没什么所谓。
她只是坐在这里,双手微微扣着,右手拇指无意识的反复抠着左手指腹,眼神放空的想着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直到门又被叩了叩。
抬眸,这次来的是警察:“跟我过来吧。”
起身跟着警察穿过走廊,看到白雯雯站在一间办公室门口,牛仔热裤下露出一条纹了枯枝玫瑰的白皙小腿,勉强冲她笑了下,眼透着一点红。
明显哭过。
看来她比辛乔先到,但不欲自己进去,所以站在这里等着辛乔。
辛乔走过去压低声:“没事。”
也不知是说给白雯雯听的,还是说给相信了周琨钰的自己听的。
两人一同走进办公室,盛宣坐在办公桌一侧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没什么好脸色,倒是周琨钰独坐在后方的沙发上,很柔雅的冲她俩笑了一下。
警察把一份调解书摆到两人面前:“既然都同意调解,那看一看,没什么问题再签字。”
辛乔粗粗看了几行,唇角已嘲讽的勾了勾。
其实她不是笑周琨钰,是笑她自己。
为什么还会天真的相信周琨钰这样的人啊?
调解书上不还是写着赔钱了事么?就算数额相当大,能改变赔钱了事的性质么?盛宣这种纨绔公子,会有一丝一毫觉得自己今晚做错了么?
辛乔调了下呼吸,保持面容平静了再抬头:“我们不……”
然而在她拒绝前,却见到办公桌边的盛宣站了起来,不情不愿的转向她和白雯雯。
她和白雯雯对视一眼。
盛宣停了一会儿,很烦躁的啧了声,咬了下后牙,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冲她们一鞠躬:“对不起,今晚的事是我错了,请你们原谅。”
说实话辛乔愣了下。
她一见盛宣模样,就知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小生活优渥,父母宠着,大概也为着自己没有大抱负挨过不少骂,可每次作天作地后总有人给他擦屁股,一张脸写满没经社会摔打过的傲慢。
对他这样的人,大概面子比天大。
辛乔报警跟他来派出所的时候,根本没提过要他认错道歉,因为她知道不可能。
而此时周琨钰在她们后方的沙发上坐着,双手交叠于西裤上,还是那般优柔柔的,用那把水润润的嗓音低声说:“名字。”
然后辛乔意识到,她那句话是对盛宣说的。
因为盛宣鞠着躬没起来,添上她俩名字把那句话重说一遍:“白雯雯,辛乔,今晚的事是我错了,请你们原谅。”
周琨钰真像那种蛊术师,深谙名字给人带来的意义。
同样一句话,因着添上了两个名字,显出被郑重对待。可能有些人觉得,不就一句道歉么,有什么要紧。
可这句话,天地听见了,窗外的月光听见了。天地昭昭,总有一份恶意没有被轻易忽略,总有一个错误没被一笔勾销。
一句说出口的道歉像天地间的一句证言,在现下这个很多事都模糊、混沌的世界里,至少还有条“对”与“错”之间的界限,没有被轻易抹去。
警察问:“这样可以么?”
辛乔看白雯雯一眼。
白雯雯轻轻点头。
辛乔说:“可以。”
“那在调解书上签字吧。”
辛乔执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相较于她淡漠平静的表面,她的字显出有些过分棱角分明,微微往右上方拎着,好像较劲似的,不肯显出被压垮的颓态。
想起那个方形脸的爽朗男人,解释她们姐妹俩的名字:“乔木嘛,生命力旺,欣欣向荣的,多好!”
不是什么“君子怜无改,诗人赋有乔”这类文艺的句子。
可今晚让盛宣念出她的名字、不含糊的说出一句道歉的人,是周琨钰。
辛乔放下笔,轻掀眼皮,往后方瞟了瞟。
周琨钰还是先前姿势坐在那,端秀清雅,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
可辛乔渐渐意识到,她有操纵人心的能力。
她不知道周琨钰是怎么说服盛宣这样的人道歉的。可转念一想,周琨钰又是怎么说服她的?
******
料理完这一切,夜更深了。周琨钰同盛宣一同走出警局,辛乔和白雯雯走往另个方向。
辛乔想着出了今晚这样的事,她还是打车把白雯雯送回家比较好。
在路边等车时,白雯雯轻声说:“那些赔偿金,我和你……”
辛乔摇摇头:“你拿着。他骚扰你,那是你的赔偿金。”
一辆白色保时捷滑到她们面前,车窗降下来,露出周琨钰水墨画似的一张脸。
噙着淡淡笑意:“我送你们。”
辛乔望了望白雯雯,刚要拒绝。
周琨钰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白小姐今晚的状态,再去打车,不太方便。”
她说得委婉,可辛乔意识到,白雯雯的确眼尾透着哭过的红,小吊带外一件轻薄的白衬衫在方才的推搡中已然揉皱。
辛乔低声问:“让周小姐送可以吗?”
白雯雯看她一眼。
今晚的白雯雯安全感缺失,显然辛乔是她唯一信赖的人。
辛乔:“我陪你?”
白雯雯点点头。
两人一同钻入后排。
周琨钰问:“白小姐家的地址是?”
白雯雯情绪不稳,周琨钰其实是透过后视镜望着辛乔问的,但辛乔又看向白雯雯,白雯雯自己作答。
车平稳的驶入夜色。
豪车座椅的真皮总有股特殊的香气,调子是一种低调发暗的红。周琨钰在驾驶座安静的握着方向盘,偶尔等红灯时撩一下长发,露出小半只玉一样莹润的耳。
白雯雯在后排低声同辛乔说:“我加你一个微信呗?”
辛乔默了下:“我微信用得少。”
白雯雯听出她的婉拒之意:“那你以后跟朋友来酒吧玩,我找老板给你免单。”
辛乔有些不自在的拎了下肩:“再看吧。”
驾驶座上的周琨钰不露声色。
钻入耳里的这番对话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想:辛乔看起来跟白雯雯一点不熟,这俩人先前根本不认识。
周琨钰透过后视镜又望了望辛乔。
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上去那么淡,单瞧她现在的模样,很难相信周济尧转述盛宣电话里说的:“一女的,特狠。”
可方才周琨钰把车开过去接辛乔和白雯雯,在降下车窗叫她俩之前,多看了眼路灯下的辛乔。
昏黄的灯光下,她微埋着头,马尾松散在脑后,灯光嵌进她微凸的一节节脊骨,看上去是冷静到漠然的人,却连灯光都柔化不了那锋利的形状。
她一手勾着牛仔裤兜,大概不爱说话,没与白雯雯聊天,只有一只飞蛾扑棱棱的、不停撞向灯罩。
周琨钰收回眼神,又开了一段,白雯雯家到了。
是那种很老的胡同,路灯坏了,只剩一片幽邃沉郁的黑。
辛乔看一眼,问白雯雯:“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这胡同不能停车。”白雯雯说:“我家就在胡同口,两步就到,不用送了。”
辛乔:“注意安全。”
两步就到的距离谈不上什么注意安全,辛乔是提醒她,以后去酒吧上班注意安全。
白雯雯:“今晚谢谢你了。”
辛乔摇摇头。
白雯雯又冲驾驶座:“周小姐,也谢谢你。”
周琨钰笑得永远那么端方:“没什么。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白雯雯下车后,周琨钰并没急着把车开走,跟辛乔说话的同时打开远光灯:“辛小姐,你要不要考虑坐到副驾来?你这样显得我好像你司机。”
辛乔下车,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好香。
是那种淡淡清润的菖蒲和槭木香,在不大的车厢里裹住人,让人坐到她身边,便像来到一片风清霜降、芦苇尽白的芳汀,那里宁谧而祥蔼,被拉得离现实生活很远很远。
没有坠在人肩上让人喘不过气的医药费。
没有心里每日强压的对往事的质问。
没有看辛木去饮品店只点最便宜柠檬水的酸涩。
辛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发现周琨钰一直打着远光灯,是替白雯雯照亮着跑进胡同的路。
辛乔望着白雯雯的背影:“那个,待会儿麻烦你把我放在路边的公交站就行。”
“辛小姐。”周琨钰的声音很轻盈:“我记得我刚才说的是,我送‘你们’。”
“不用了,这么晚了,我家要绕路,不麻烦你了。”
“就因为这么晚了。”周琨钰看了她眼:“辛小姐一个年轻女性,不是也会不方便么?”
辛乔提醒她:“我是警察。”
周琨钰平静的说:“我知道。”
辛乔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被呵护。
从家庭身份上来说,她是辛木的姐姐,是唯一能撑起这个家的人。
从社会身份上来说,她是警察,是天经地义与最危险的炸弹打交道的人。
可周琨钰这会儿很平静的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辛木的姐姐,我知道你是排爆警察,可我不觉得这样的你是无坚不摧的,所以,我送你。
辛乔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大概第一缕浮现的反而是别扭。
这时周琨钰温润的笑容间,眼尾却又挑了起来:“不过我饿了,送你回家前,辛小姐能不能陪我简单吃点东西?”
她带那么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嗔意:“我可是,从宵夜的餐桌边赶过来的。”
7. 第7章
这样的情形下,辛乔好似说不出拒绝的话。
四周很暗,只有周琨钰车前的一束远光灯似宇宙里唯一的光带。又或者她们是在一条河中回溯,茫茫的雾气间,只有这束灯是唯一的指引。
“吃什么?”她的语气有点不那么自在。
怎么就要跟周琨钰这样的人一起去宵夜了呢?
她睫毛半垂着,能看到周琨钰那材质精良的软缎衬衫垂挂在细瘦的腕子上。直到目送白雯雯平安进了家门,周琨钰发动车子,轻柔一笑:“走走看咯。”
辛乔抿唇望着车窗外。
开过胡同口,四周就亮了。邶城的奇异之处在于,那些好似被抛弃于时光之外的老街旧巷,总和玻璃高楼鳞次栉比的CBD无缝衔接,像两块卡得严丝合缝的突兀拼图。
而此时前排的两张座椅上,她的旧牛仔裤和周琨钰一丝皱褶都没有的西裤,也凑成了这般的拼图。
直到周琨钰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辛乔打望一眼路边那家店。
很低调,米灰墙面,招牌小小一块嵌着,微微泛光的暗金。酒吧?日料店?辛乔不太分得清。
唯一可以一眼确定的是,这里很贵。
她刚要开口,周琨钰接起一个电话:“喂。”
“嗯,解决了,放心吧。”
“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挂了电话偏着头,盈盈冲着辛乔笑。
辛乔直言:“这里我消费不起。”
很坦荡的语气,没什么遮掩和不好意思,就是很平静的陈述一件客观事实。
周琨钰柔唇轻启:“我刚才说的,不是让你陪我吗?”
她说话语调总是很轻。像什么呢?像春风。古人说,小桃枝上春风早,初试薄罗衣,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
她一说话,轻薄的衣袖都跟着摆两摆,那股痕痒从脉搏逆向攀爬,一路至心尖。
周琨钰的言下之意,她请客。
辛乔说:“这样不好。”
周琨钰笑了,早已洞悉一般,冲她很轻的眨了一下眼:“所以我几时说,要吃这一家了?停在这里接个电话而已。”
周琨钰应该是南方人,从她清丽的眉眼和柔腻的皮肤可见一般,水乡养出的清润深埋进了血脉。她应该一直生活在邶城,说话没什么南方口音,只是极偶尔的一些用词,可以寻到她祖籍的端倪。
说话间她重新设置导航,发动车子。
仍是错落相嵌的旧胡同和新街道,灰瓦屋檐的茅草和玻璃墙面高悬的巨幅海报交替出现。
然后周琨钰把车停在了一条窄巷边,叫辛乔:“下车。”
辛乔随她一同下车。
地面大概浇过水,踩上去有种润润的声音。淡黄的灯光一洒,泛起河面般粼粼的光。
周琨钰和她的距离很微妙,没有十分靠近,却又恰好能闻见周琨钰身上那清淡的香。
周琨钰轻轻的说:“哎。”
辛乔不知怎的有点紧张,藏在另侧的指尖抠着牛仔裤缝。
周琨钰却没下文,直到她以领先小半步的身位,引着辛乔走进了一家看起来十分平价的面馆。
回眸冲辛乔挑了挑眼尾,身子微往她这边靠了一寸,声音低得似耳语:“这下,是我陪你了。”
******
在辛乔还未回过神的时候,老板娘扬声招呼:“吃什么?”
“清汤面。”周琨钰又转转脖子看辛乔。
“呃,清汤面。”
周琨钰笑。
这时间店里已没什么人了。周琨钰一身衬衫西裤的坐在这里,润而闪亮的长发柔顺披在肩后,辛乔瞧不出她化了妆没有,只像天生的好皮肤与好气色。
尽管她神色自然,噙着很浅的笑旋着手中软塌塌的一次性纸杯,时而抿一口里面装的大麦茶,辛乔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直到两碗清汤面端上来,周琨钰挑了一筷子:“刚才我在路边停了会儿,你看到的那家店。”
“盛宣是那里的常客。”
辛乔吃着面,睫毛往下轻翕了翕。
“他在那里呼朋唤友吃一顿饭的钱,大概就是他今晚赔的那些钱。”
辛乔顿了下,把哽在喉咙的一口面咽下去,抬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琨钰吃面的姿态也优雅,一只腕子轻轻抵在桌沿,连衬衫袖口露出的尺骨形状也清隽:“只是跟你聊天。”
辛乔埋下头去继续吃,感到她视线在自己额前停了停。
辛乔没抬头的说:“我知道那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他道歉了。”
周琨钰又笑了。
嗓音清泠泠的,带一点气音,似淡风拂过芦苇荡。
她吃面吃得很慢,辛乔感觉她一直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辛小姐,你好不好奇我是怎么让他道歉的?”
“他们盛家,与我们家有生意往来,合同的数目大约是……”周琨钰压低声线报出个数目,辛乔提筷子的手顿了顿。
“我话里话外的点他两句,他虽然混,能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再给个台阶,他自然就坡下驴。”周琨钰抽了张纸巾摁摁唇角,她在笑,可那双柔润的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辛小姐,你告诉我,这句道歉算不算钱买到的?”
“现在你还觉得,这句道歉有意义吗?”
辛乔扶着面碗的另只手蜷了蜷,觉得周琨钰在看,又刻意让自己放松。
“有意义。”
她也抽张纸巾擦一擦嘴,抬头,直视着周琨钰。
发现了——周琨钰在心里说。
她发现辛乔那双眸子的确很亮,哪怕在这样不甚明晰的灯光下,仍然黑白分明,清朗朗的。
辛乔说:“白雯雯听见了,我听见了,你听见了。”
她说不出“窗外的月光听见了”这么中二的话。但确实,天地日月听见了。
她握着筷子复又低下头去吃面:“这至少说明,错的事没有被混淆成对的。”
“你在生什么气?”
辛乔是生气了,因为周琨钰让人道歉后又来说这样的话。她发现周琨钰的确很擅激怒她,像拿捏蛇的七寸那般精准。
但她不欲在周琨钰面前承认:“我没有。”
“现在你是不是也发现,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我不是说过了么?”辛乔放下筷子抬头,表情很平静,只是撤放到腿上的那只手在周琨钰瞧不见的地方,紧紧攥起来:“买不到命。”
还有一句话她忍了很久,这会儿忍不住说了:“还有,良心。”
周琨钰埋下头去,肩膀轻轻的晃。
辛乔发现她在笑,好像自己说了什么无比好笑的话。
“你笑什么?”心里的隐怒像蒲公英种子,被她笑出的这阵风一吹就漫了天,但辛乔忍着,面目平和。
“我是笑,”周琨钰抬起头来:“有一点可爱。”
辛乔望着她。
她唇角的那抹笑意漾开来:“天真的辛小姐,还有很容易生气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
而其他人是怎么评价辛乔的呢?
——性格稳,没什么事能影响她的心情。
可周琨钰那双清润的笑眼望过来,好似看穿了辛乔一般的笃定:辛乔就是在生气。
辛乔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去结账。
两碗面,十八块,辛木的手术费已凑够,她不是负担不起。
回眸跟周琨钰说:“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
辛乔不欲与她多谈,很浅的点一下头便往外走。
身后应该是周琨钰跟了上来,高跟鞋踩得很轻。
还没走到周琨钰停车的那儿,高跟鞋声却停了。
辛乔犹豫了下,没忍住,回头。
一束路灯下,周琨钰站着,身边围着两个染了金发的男人。
周琨钰大概鲜少这么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吧?她跟那种男人多说什么?
辛乔走回去,隔着几步便听那两个男人在说:“一起去喝一杯嘛,我们请。”
辛乔过去挡在周琨钰身前:“她跟我一起的。”
“所以呢?”
“所以她不去。”辛乔说这句话的语气犹然平和。
男人上下扫视她一眼,见也是个清秀的姑娘,黑发在脑后绑个马尾,没化妆,但五官天然长得好。
“不如你也一起去,我们都请。”
“说了不去。”
啧,这平静的语调怎么这么容易激怒人。
男人还笑着,眼底已没了笑意,伸手就想绕过辛乔去抓周琨钰的手腕:“喂,我们可是很有诚意的。”
辛乔又往他身前一挡,伸手想去推他的肩。
忽然。
在她抬手前,周琨钰握住她手腕,温润的指腹贴着她脉搏,轻轻一摁。
“一起喝酒,可以,地方我挑。”周琨钰对着停在前方的保时捷扬扬下巴,摁了下车钥匙解锁:“我车停那儿,一起过去吧。”
“哦对了,我们在这等我男朋友,他也可以一起吗?”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保时捷。男朋友。
不知是哪个元素让他们决定放弃,这女人,不是那种惹了可以不承担后果的类型。
“算了,我们不想走远。”两个男人撤了。
辛乔望着他们走开,才对周琨钰说:“走吧,送你去车上。”
周琨钰这一身衬衫西裤的太显身段,站在这样的旧巷里太惹眼。
虽然周琨钰看起来完全有能力自己解决。
辛乔在心里略烦躁的啧自己一声,觉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
“每次遇到这样的事,你都做不到不管对不对?”周琨钰同她聊天。
她不语。
周琨钰换了个话题:“你看起来不像会去酒吧的人,怎么会遇到白小姐?”
辛乔简练的说:“路过。”
“那个时间,本来要去哪里?”
“乱走。”
周琨钰挑唇。
她几乎能够想象辛乔的姿态。穿着松垮垮的T恤和牛仔裤,因着日常训练肩背总是挺拔的,邶城这样的大都市,夜空里自然没什么星河遍布,只是在灯火照不透的地方,天边或许会缀着一颗星,亮得像辛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辛乔也许表面很平静。
可她心底最深处,藏着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某种隐怒,与往事相关,只能往浓醇似酒的夜色里泡。
她不喝酒,所以这是她的排解方式。
辛乔送周琨钰上车,自己站在车外准备转身离开。
“辛小姐。”周琨钰降下车窗。
辛乔望她一眼。
“这次我就不说再见了。”路灯亮着,周琨钰的神情藏在车内的暗影里,这让她原本柔雅的笑,显得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再见是期许。”她笑着说:“可是这一次我确定,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升起的车窗截断了她那意味不明的笑容,保时捷平稳离去。
辛乔莫名觉得周琨钰的意思是,在辛木入院前,她和周琨钰,便还会再见面。
并且,是个躲都躲不掉的理由。
8. 第8章
“不去。”
辛乔说这话的时候,正在食堂里埋头干饭。
简单家常的菜式,青椒肉丝,番茄炒蛋,配一碗黄瓜蛋汤。辛乔一手扶着不锈钢餐盘,另一手执着筷子,正把米饭往嘴里送。
食堂操作间门口,“咔嚓”一声。
“晓乐,你干嘛呢?”唐姨擦着手,发现了她的异动:“你拍辛乔干嘛?”
“唐姨你不觉得,她坐那儿吃饭都特像那什么日式电影海报吗,特文艺那种,你看我随手加个滤镜。”
唐姨瞥一眼:“你要发网上去啊?你这可是那什么,侵犯隐私权。”
“那哪儿能够啊。”赵晓乐又看一眼,叹口气,把照片删了:“没经她允许,这照片我自己都不留的,就欣赏一下,删了删了。”
这会儿坐辛乔对面的是队长陈行远——备注:方才没被赵晓乐纳入拍摄画幅。
“人家请你去家里吃饭是想感谢你,哪儿能不去呢。”陈队说:“知不知道你上次救的是谁?”
“知道,是医生。”
“哪儿是医生那么简单啊,她是慈睦集团周家的女儿。”
辛乔顿了下筷子,抬眸:“你是说,慈睦就是她家开的?”
“可不是嘛。”
“那上次会所是针对她们家的绑架?嫌疑人抓到没有?”为什么周琨钰还这么随意的深夜四处走动?
陈队摆摆手:“抓到了,不是针对她们家,反社会人格,无差别攻击。”
“哦。”辛乔的头又埋下去。
“周家为了表示感谢,刚给队里捐了批设备。”陈队同她玩笑:“你说你不去,怎么,要更上一级领导来劝你啊?”
辛乔把一块番茄夹到米饭上,垂眸,看着淡粉汁液挂了糊似的往下淌,浸透了小一团米饭。
蓦然想起数天前周琨钰坐在保时捷里,被缓缓上升的车窗截断的那个笑容。
周琨钰笑着说:“这次我就不说再见了。”
“我确定,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辛乔的食指指腹抵着餐盘边缘摩了下,开口问陈队:“什么时候去?”
******
约定的那一天,辛乔下班后走往地铁站。
本以为有钱人的房子,都是往城外走的那种豪宅,占地面积特大的那种。
没想到陈队给过来的地址,是在老城区一著名景区附近,近处一片名为“澄海”的巨大人工湖,是旧时皇家所凿的一泓清池,酒楼歌台,垂柳拂岸。
辛乔下了地铁顺着老胡同往里走——得,是她肤浅了。
谁说城中心就不能有大宅子了?以前的王公府邸,不都集中在这一片么?
周家倒没那么夸张,只是从低调暗灰墙砖围出的体量,也知这四合院占地不小。
摁响门铃,在门口站了一阵。
辛乔想:这样的宅子,是不是来应个门都挺麻烦的?
夕阳从她背后烫过来,面前暗朱漆的门忽而洞开。
竟是周琨钰本人来应的门。
是时风动,门框边不知攀着什么植物的藤,风一吹,就把她轻软的白衬衫也染了绿,掉进她眼眸,又把人拉入那片芳草葳蕤的河畔,潮湿而润泽。
她的声音也是这般:“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微弯的笑眸很柔和,可语调里有种沉着的运筹帷幄。也许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媚惑,却又像人想太多的错觉。
辛乔随她走进去。
一进院里两棵古木参天,不知是多少年皇城之气养出来的,配着暗朱漆的飞檐显出肃穆。
而此时夕阳半落,天边残存小半个昏淡的圆,把天色染成一片饱和度不高的淡橘。
周琨钰走在前方,身边草木萋萋的清新香味和她身上的菖蒲香融为一体。黄昏很静,能听到她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
她好像有这样一种能力。
能柔化一切,她走过的地方,都变得宁馨而柔和。
再往前是类似苏式园林的叠嶂之景,便转进了二进院。一阵扑棱棱振翅的声音传来,那时辛乔跟在周琨钰身后隔着段距离,看到了近乎不真切的一幕——
像什么呢?像电影。
又或者,像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
柔得像片芳汀的女人向侧边的天空仰起头,连那颈项拉出的线条也是柔和的,参天古木和灰瓦屋檐成为反衬她清润的背景,傍晚归巢的鸽群正振翅向她飞来。
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回眸,淡淡的笑眼令人心跳漏掉一拍。
辛乔被生活磋磨着,早不是什么文艺的人了。
可是。
黄昏。草木。古院。女人。鸽群。
事实上女人西裤下露出的脚腕伶仃,白衬衫和纤瘦的身姿令她也像只优雅的鸽子。她回眸对辛乔笑道:“是我爷爷养的鸽子,他爱这个。”
以前的八旗子弟就最爱养鸽,玉粒金莼,看来古往今来的有钱人没什么区别。
只是周琨钰的眼神令她一瞬恍神。
那双淡色的眸子,在夕阳光影下泛一点淡淡的灰。有那么一瞬间,女人嘴角挑起,眼神却毫无笑意。
辛乔莫名的想:周琨钰有双鸽子般的眼睛。
******
周琨钰引着辛乔进了客厅。
官帽椅上端坐的老人,正与身旁的生活秘书说话:“既然不听话,剪了尾羽驯养段时间……”
说的就是方才的某只鸽子。
“爷爷,辛小姐到了。”
周承轩扬扬手,身旁的秘书浅浅鞠了一躬便先退下了。周承轩笑着向辛乔迎过来,同她握手:“辛小姐,感谢你拨冗。”
他年岁大了,鹤发而面色红润,仍有股从容的医者气度。
而其实最容易暴露人年纪的,不是脸,是手。
老人的手握在掌心,像一张被时光抽干了水分的纸,甚至有种薄而脆的触感。
而上次辛乔握到这样一双手的时候……
周承轩的寒暄暂且把她从往事里拉出来,听着周承轩对上次会所事件的致谢,她应道:“没什么,那是我的工作。”
“像辛小姐这么沉稳的年轻人不多了。”周承轩言谈间对她很客气。
辛乔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涩。
如果可以,谁不想永远天真明亮。坚强沉稳大概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褒义词,你想获得它,总得接住背后沉甸甸的故事。
饭菜备好,很快开席。
今天难得聚得很齐,周琨钰的父母周晋鹏、沈韵芝,二哥周济尧,另有会所出事那晚辛乔见过的代珉萱,一同围在黄花梨木的餐桌边。
周琨钰一一介绍了,辛乔多看一眼代珉萱。
那晚听周琨钰唤她“阿姐”,原来不是亲姐妹,是世交家的女儿。
“阿姐”想来是南方对长姐的称呼,周家移居北方已久,但一些生活习性还保留着南方传统,比如称谓、比如说话间的一些用词。
周琨钰那把柔润的嗓音唤起“阿姐”来,好听得过分,像要绑架人的耳朵。
桌上大部分菜式也都保留南方口味,醋鱼,龙井虾仁。周承轩招呼辛乔:“最该尝尝的是这道开水白菜,还算是鲜。”
周济尧笑言一句:“拿老母鸡老母鸭干贝熬了整天的高汤,能不鲜么?”
其实辛乔很想问一句,那熬高汤的老母鸡老母鸭干贝,熬完以后呢?
直接扔了是么?
席间的周琨钰端庄温雅,挑不出一丝错处,端起小盏来,连瓷勺都不会在盏沿磕碰出声响。
事实上不止周琨钰,辛乔发现所有这些人,全是。
饭后,周承轩请辛乔到客厅稍坐。
既然已经来了,辛乔不能拂逆起码的礼貌。呈上来的果盘又只取蜜瓜最中心的那一部分。周承轩的生活秘书再次过来,垂手立在一旁。
周承轩先是跟辛乔打了个招呼:“我的一只鸽子出了点状况,辛小姐,抱歉,我现在必须要听听它的情况,拿个主意。”
辛乔表示自己不介意。
秘书这才上前:“方医生看过鸽子情况了,说要想重新让它飞,治疗方案得冒点险,如果伤了器脏,恐怕活不成。”
周承轩端着只白地青花茶盏,轻悠悠的吹一口,让茶沫荡开些:“鸽子不会飞的话,还能叫鸽子么?”
秘书微微一欠身:“明白了。”匆匆离去。
辛乔的目光无处落,越过紫檀木几一直落在周琨钰的膝头,这时周琨钰很轻的转了转腿,辛乔视线往上移,发现她看了代珉萱一眼。
代珉萱在饮茶,表情平静。
但周琨钰是个相当敏感的人,辛乔视线一过去,她立刻就发现了。眼神朝辛乔望过来,噙着浅浅笑意,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周琨钰轻轻冲她眨了下眼:“辛小姐。”
“跟这么多长辈坐一起,有点不自在吧?你也别拘着了,我带你随便走走参观一下,好不好?”
她说“好不好”的语调,又柔化了一汪水聚在人的心尖上。
辛乔的确不愿坐在这里,一来太过“完美无瑕”的氛围让人莫名有些压抑,二来周承轩方才关于鸽子的那番话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跟着周琨钰出了客厅,周琨钰引她往院落深处走。
廊腰缦回,翠竹凝碧,这样的静穆雅致,竟不过是有钱人的私宅。
周琨钰说是带她参观,好像也没什么给她介绍的意思,在她身前走得很安静。只是一阵晚风,拂过刚悬于天边的下弦月,周琨钰用那又清泠了几分的嗓音说:“我救你出来,你谢不谢我?”
她回眸含笑,院落里尚未点灯,一片淡灰暮色间,她眉眼间罩一层淡淡的雾。
“上次吃面,是我陪辛小姐。这一次,辛小姐陪我好不好?”
她侧手一推,一扇暗朱漆的木扉就吱悠悠的开了,洞开的房间像她信手变出来的。
“我的卧室。”她终于这样介绍了一句:“辛小姐,请吧。”
卧、卧室啊。
院落里没灯,也许引着人飞蛾扑火的,是周琨钰身上那阵淡香,袅袅嬛嬛的裹住人,逃不掉。
9. 第9章
大概那把柔雅的嗓音,总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周琨钰的要求,好似总让人很难拒绝。
要到卧室那扇门在身后缓缓闭阖,辛乔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就进了周琨钰的卧室呢?
一秒的黑暗。
黑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时空在这里无序的更迭,意味着宇宙大爆炸以前那片亘古不变的凝固,意味着理智比感觉总慢了那么一步,跌跌撞撞追在它身后。
意味着辛乔站在这里,视觉失效,能感到周琨钰在她身边站得很近,身上那种草木的香味很淡,可是很清晰,像刚刚下过一场雨,走在无人踏足的青草地。
还有周琨钰的呼吸,平和着,一个短暂停顿,却让人心莫名跟着一滞。
然后“啪”的一声。
灯亮了。
周琨钰方才提了提呼吸,是揿开了墙上的灯。
室内通明的灯火改写了人对距离的感知,辛乔发现,周琨钰站得离她也没有那么近。
“怎么弄的?”周琨钰问。
“什么?”
周琨钰扬唇,抬起纤细的手指,虚虚往自己眉间一点:“以为我没看见?”
她看见辛乔眉骨的伤了。
而柔柔说出的那句话让人觉得,她藏在背后的意思是——我的视线,比你想象得更多的,落在你身上。
******
两个多小时以前。
辛乔往地铁站走的时候,几个青年堵在地铁口大声谈笑,其中一个的一头红发分外惹眼,抽的烟味很冲,直往人脸上喷。
过往的人多看他一眼,他流里流气的瞪回去。
直到辛乔在地铁等候区排队时,发现这红发混混又晃了过来,没抽烟了,双手插在裤兜里,勾着背吊儿郎当的,很自然的就往排第一那姑娘面前一站。
很明显,插队。
姑娘疲倦的语气传来:“你干嘛啊?别插队行么?”
她这句话不是义正词严,就是疲倦,深深的疲倦。
一般人见到这样的混混,都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就这样算了。混混吊起眉毛:“你说什么?谁插队了?”
姑娘忽然就爆发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连续加了一个月班了?每年加到凌晨一两点!好不容易这个项目忙完了,今天第一次按时下班,我转三站地铁回郊区出租屋,坐在座位上都能睡着!你这么一插队,说不定我就坐不到唯一的那个座位了,搞什么啊?!”
混混被她最后那句质问激怒:“活不耐烦了吧你?”
对着那姑娘肩头就是一搡:“你坐不到座位怎么了?”
姑娘哭了:“我凭什么不坐!我加班加得都心悸了,我凭什么不坐!”
她身后排队的乘客四散,众人低语:“赶紧找轨警。”
在轨警赶到之前,辛乔上前护在姑娘身侧:“手上放干净点。”
很平静的语调。
混混恶狠狠的淬一口:“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啊?”
上手就狠攥住辛乔的T恤衣领。
辛乔伸手一挡,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手上动作却坚决。男女力量悬殊,但她每日训练擅用巧劲,混混觉得被驳了面子,一拳向她眉骨砸来,她偏头一躲,混混拳峰堪堪擦过她眉尾。
微微一热。
辛乔其实挺习惯受伤的,知道应该是破了。
她没管,用力攥住混混手腕不让他再动。
这时轨警匆匆赶到,周围乘客七嘴八舌说明着情况。辛乔陪着姑娘一道,到地铁站警务室简单做了个笔录,混混被扣下,她和姑娘重新走去等车。
姑娘:“你眼睛没事吧?”
辛乔摇头。
“谢谢你啊,其实刚才我吓坏了。”
“没什么,待会儿你往车厢两端走,座位可能多一点。”
姑娘红着眼睛笑笑。
辛乔告别姑娘,先去了趟洗手间。T恤本就洗得旧了,领口被那混混一扯,这会儿显得松垮垮的。她抬手理了理,又凑近盥洗镜看了眼眉骨的伤。
稍微清理了下,还好,眉毛挡着,不怎么看得出来。待会儿那点红一退,就更看不出来了。
她不喜迟到,所以总会在路上多留出些时间。发生了这么件意外,再赶去周家也还来得及。
到了周家,饭前洗手时,走进洗手间关上门,辛乔忽地就有些想笑。
这里的一个洗手间,比她和妹妹旧屋的两个房间加起来还大。
她又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
这样的人会懂一个看起来并不格外勇敢的姑娘,为什么对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混混发难么?
她懂。
有时候一个座位不是一个座位。
是落在那些背着沉甸甸的生活的人肩上,压垮她们的最后一粒灰。
辛乔上前的时候,其实并非因着职业,就算她是普通人也会上前。
她想帮那姑娘拂一拂肩上的灰。
也许潜意识里,她也想有人帮自己,拂一拂肩上的灰。
******
辛乔没想到周琨钰注意到她藏在眉毛里的伤了。
怎么,是她眉毛不够浓么?
于是稍显生硬的说:“不小心撞的。”
周医生笑了。气息一吞,绵绵的尾音,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对方可爱一般,说这种瞎话来糊弄一个医生。
“坐。”纤指点点楠木圆杌,请辛乔落座。
辛乔对着房间扫视一眼,大体布置风格和整间屋子一样,月桌圆杌,黄花梨架子床,感觉桩桩件件都能拿去古董行拍卖。
周琨钰去斗柜边背身站了一会儿,再转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医药箱。
拿棉球凑过来的时候,她曲着腰,几乎能闻见她轻软的呼吸,噙着笑意的双眸与辛乔蓦然相对。
辛乔胸腔里闷闷一声,下意识往后一躲。
后来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扑扑扑的。
“躲什么?”周琨钰暂且直起腰,一手掌根撑在桌沿,腰肢就扭成柳树般婀娜的形状。
偏偏她顶着那样端庄无害的一张脸。
“不好意思。”辛乔扭着头不看她:“我仇富。”
“你什么?”周琨钰笑了。
然后她绕到辛乔侧边,重又曲下腰,长发顺着两边肩头垂下,从辛乔眼尾看过去的话,像两段散落的诗文。手里的棉球抵着辛乔眉尾,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跟你对视,这样给你擦药,好了吧?”
收回棉球时,没直起腰,先是轻轻笑了声:“仇富啊,那正好。”
微转纤颈,对着辛乔的颈边呵了口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
要到两人发生关系以后,周琨钰会挑着眼尾的一丝妩色告诉辛乔,颈部大动脉是人体格外敏感的部分之一。
这时的辛乔不知道这个,只觉得一层细细密密的颗粒顺着周琨钰那一口气,铺得半边肩膀都麻了。
她跟被火烫一般跳开:“你干什么?还有,我不是什么队长。”
周琨钰直起腰收拾了棉球,微低着头,抽了张湿巾纸,一根根慢慢擦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长得很漂亮。
某种意义上,她的手甚至比脸长得更漂亮。你看周琨钰的时候,第一印象不是看到一个美人,她的美被被分割成一片片,每一片都令人印象深刻。
比如她那双如诗般的眼。比如她那把柔润的嗓音。比如她纤而不见骨的玉一般的手。
这会儿被她缓缓地、一寸寸地擦着,就很……暧昧。
“这种情况下还注意到我称呼的错处,还给我挑出来。”周琨钰仰起面庞来的时候,辛乔才发现她笑得饶有兴致:“这么正直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
在她说过天真的辛小姐、很容易生气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后。
今晚她说,正直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
辛乔蓦然发现,那些描述都是周琨钰的相反面。
周琨钰不天真,她有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周琨钰不容易生气,她总是带着清浅笑意,好似没有任何情绪的破绽。
至于正直,周琨钰好像并不拒于展现金钱带给她们这类人的便利,比如她捐一批设备,就能让辛乔无法拒绝的到家里来见她。
辛乔隐隐觉得,周琨钰是对她感兴趣的。
还隐隐觉得,周琨钰对她感兴趣,因为她是个跟周琨钰截然相反的人。
周琨钰慢悠悠收拾了擦过手的湿纸巾,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
玉一般的纤指往下滑,轻摩了下第一颗浅玳瑁的纽扣。
周琨钰给人的第一印象那般端庄,除了她那张清润的脸,还因她的衣着永远规整,衬衫配西裤或一字裙,扣子永远规规矩矩系到最上一颗,联想到她身为医生的职业,的确有种不容亵渎的神圣感。
辛乔不知她想干嘛,视线下移,落在她指尖。
眼见她摩挲着第一颗纽扣。
大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疑惑,在理性思考启动以前,视线继续追着她指尖往下。
然后才倏然醒过神来一般:“你干嘛?!”
“我以前看过不少旧话本子。”周琨钰轻悠悠的道:“在那些古时候的故事里,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
旧院。古树。飞檐。下弦月。瓷瓶上的纹路克制里带一点绮旎。
很容易让人跌入一个时光之外的梦里,陷入某种不真切的恍然。
平日里端庄自持的女人,带着柔雅的笑,整理衬衫领口时错手一般,露出一小段锁骨,和花纹繁复的黑色蕾丝,复又很快理好了那浅玳瑁的纽扣。
决计没有人想到周琨钰会选那样的款式。
她的衬衫轻薄,牛乳一般的白,可上好的料子不会透露里面暗藏的分毫。那些蕾丝是绮夜一般的黑,花纹繁复如藤蔓缠绕。
很妖娆。
一个如诗般的女人,在用她清雅的面庞反衬这种妖娆,好似让你窥得她灵魂的一个秘密。
她的衬衫又变得规规矩矩了,只是那浅笑盈盈的,也不知是不是象征着“未完待续”。
辛乔生怕她再有什么异动,上前攥住她手腕:“周琨钰,你到底干什么?”
那柔润的唇角勾起来。
周琨钰任由辛乔攥着她手腕,指腹贴着她脉搏一寸寸的跳,稍微凑近辛乔的耳边:“你这不还是叫我的名字了吗?”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很好听。”
10. 第10章
黑与白的对比,向来最蛊人心。
比如雪地里的一枝墨竹,比如暗夜里的一颗寒星,通过那样的强对比,无可逃遁的攫获你视线。
辛乔方才一门心思想要阻止周琨钰的动作,直到这时脑子里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一瞬好像窥见了什么。
尽管周琨钰只像是一个错手般,便快速的理好了衬衫。
可,自然界没有那样墨色的藤蔓。它只攀爬在暗夜的梦里,带来一切有关绮旖的想象。
辛乔不想再看周琨钰,下意识转开眼眸,盯着地板拼接出的缝隙。
周琨钰笑了。
很轻的气音,像拂过竹林的一阵晚风。尔后温柔的、清泠泠的说:“嗯,这么害羞啊?”
几乎是她开口前顿的“嗯”那一声激怒了辛乔。
辛乔攥着她手腕两人站得这样近,可周琨钰的声音丝毫不妖娆,纯净得似能拧出水来。
开口前还有一个语气助词的缓冲,像她一手撑在膝上,勾下腰,丝滑的长发垂下来,煦暖的在与年岁稚嫩很多的小姑娘说话,说今天的云很白好似一团棉花糖、说那对一蹦一跳的小兔子很可爱。
辛乔扭回头来,看着周琨钰。
周琨钰的长发没有垂下,只是柔顺的披在肩头,掉了那么一小缕在衬衫领口里,好似一道风向标,提示着方才一瞬的秘密。
辛乔发现周琨钰一直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此时周琨钰眼里的辛乔是这样的——她紧攥着周琨钰细瘦的手腕,指腹贴着跳动的脉搏,掌纹里开始一点点往外沁出细汗,烫着人的皮肤,压低声音问:“周琨钰,说话,你到底干什么?”
周琨钰从容的答:“如果你对我没什么感觉,就只是给你讲旧话本子上的一个典故而已。”
辛乔攥着周琨钰的腕子,一时没放。
眉骨上那道小小伤痕几乎成了她那清秀面庞上奇异的点缀,眸子亮得似昏淡夜幕里的那颗启明星。她掌纹里有细汗,鼻尖倒不至于沁出汗,只是看上去潮润润的,眼神倔得不像话。
微咬了一下唇角,又松开。
周琨钰初见辛乔,便觉得她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她表面很平和,看上去眸光淡淡的,能理智的处理一切。
你再往下看,会发现这种平和下藏着某种意义的颓,她不是装作不在意很多事,她是真的不在意很多事。
可你不能在这里止步,你继续往下深挖,像剥开灰暗的地表竟发现涌动的滚烫岩浆一样,你会发现她真正的底色是愤怒,是倔强,只不过藏得很深很深。
她不是真正逆来顺受的那种人,不是一味“被动挨打”的那种人,她的倔强和骄傲让她从来没有被真正制服过,哪怕想要制服她的,是残酷的生活。
她天生反骨,对于危险,她并不畏惧。
比如,面对着本能让人觉得危险的周琨钰,她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好奇。
就像周琨钰说的,如若辛乔对周琨钰没生出什么特别感觉,那方才错手般的一瞬,便可忽略不计。
可辛乔没放手。
周琨钰一个略出格的举动,好似挑破了两人间有些奇妙的化学反应。
那种感觉,或许从第一次见面便已开始。
辛乔的眼神无处落,无意的停在周琨钰的双唇,莫名其妙的想:周琨钰涂唇膏了吗?她不确定,只觉得那双唇看上去润润的,泛着很清雅的香。
之后发生了一件令她极之意想不到的事。
在她那样注视着周琨钰的唇时,周琨钰竟然扇了下眼睫。
眼里的一抹紧张露了半秒便一闪而过,再次睁眼的时候,又是眼尾微挑的笑意了。
如若不是辛乔有着超乎寻常的观察力,一定捕捉不到那一瞬。
辛乔愣了。
周琨钰面对着她时太从容也太熟稔了,而她青涩得过分,好似懵懵懂懂在被周琨钰引着走。
可这样的周琨钰,竟然在为她的不放手而紧张。
辛乔开始怀疑自己了。她真的看对了吗?是错觉吗?
这时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很规整,哒哒哒,叩三声。
是代珉萱的声音:“阿钰?”
辛乔这才恍然惊觉,她和周琨钰并没有真正跌入一场梦里,她们还处在现实中,豪宅在鸽群在周琨钰的家人在,会有家人来敲周琨钰的卧室门。
那群养尊处优的人中会有任何一个,知道周琨钰柔白衬衫下藏住的繁复墨色么?
那样妖娆的款式,好似对循规蹈矩的一场无声反抗。
辛乔倏然放开周琨钰的手,跨后一大步与她拉开距离。周琨钰站在原处,笑着,很轻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然后扬声答:“阿姐,我们在这里。”
辛乔背上的汗反而沁得更密了。
因为周琨钰答她家人话的时候,声音那般冷静,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辛乔心想:这女人,好厉害。
代珉萱见周琨钰没有开门的意思,在门外说:“爷爷泡了茶,请辛小姐去尝一尝。”
两家过从甚密,代珉萱对周承轩的称呼也省略姓氏,跟着周家晚辈一起称“爷爷”。
周琨钰应一句:“来了。”
向上抬了抬两只手臂,把一头长发往肩后一拨,又恢复那端庄无暇的模样:“爷爷的茶是好茶,辛小姐,去尝一尝吧?”
辛乔只是在想:如果方才没有人忽然来敲门的话,她又会如何应对?
她对周琨钰,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
周琨钰拉开卧室门,从容的踏出去。
辛乔跟在她身后,夜更浓了些,但眼前所见的廊腰缦回,竹树清幽,都与先前没改换。
两人隔着段距离,很难想象刚才一间密闭的卧室里,温度好似倏然升高般熏着体香溢散,两人站得那样近,好似在共同期待着什么。
走到客厅,辛乔瞥一眼周琨钰,周琨钰落座后很端雅的唤一声:“爷爷。”长发挽在耳后露出一点耳尖,没发红,冷白得似玉。
周承轩招呼辛乔:“辛小姐,一点粗茶,不嫌弃的话尝尝看。”
周济尧接话:“这还算粗茶么?一两的价钱……”
周承轩沉沉的“诶”一声,尾音扬着,制止了他。
“辛小姐,尝尝。”
辛乔端起那紫砂的小盏抿一口。
苦,涩,也许回甜么?她喝不懂。
又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
周承轩没强留她:“那我找人送辛小姐。”
“不用麻烦,坐地铁很方便。”
周琨钰跟着她起身:“我送辛小姐出去。”
她与辛乔一道往外走。
院落里,辛乔瞥一眼鸽舍,已是静悄悄的没动静了,鸽群早已安歇。又想起周承轩那句:“鸽子不会飞的话,还能叫鸽子么?”
万籁俱寂,甚至周琨钰的衣料摩擦声也是寂寂的,应和着天边的下弦月。
出了二进院,继续往外走,两人一路无话。
一直到辛乔踏出那道暗朱漆的门,周琨钰停在门内,柔声说:“那么辛小姐,注意安全。”
她没说再见。
再见是期许,她不再需要不期而至的偶遇,她知道自己和辛乔,一定会再见面。
辛乔回眸。
素来端庄的人,夜色里好似放松了些身段,倚着暗朱漆的门框,头微微偏着,不知什么植物的藤蔓被夜涂得很暗,缭绕在她身边,像在点明她平素藏起来的那一面。
她对辛乔挑唇而笑:“爷爷的茶,一向很浓。如果喝了茶今晚睡不着的话,”语调放轻:“想一想我,好不好?”
那样的语调又变作了拂过清竹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把竹叶尖上聚拢的露珠攒到一只粉彩蝶耳的瓷翁里,入冬做了梅花酿再洒到人心尖,又清新又瑰绮。
周琨钰从不用不容置疑的语调。
好似在柔声透气的同你商量。
然后朱漆门缓缓闭阖,像上一次缓缓上升截断了笑容的车窗一样,截断了她眼尾微扬的笑。
辛乔退开一步,转身,往前走去。
走出这片清幽的胡同,她要穿过一片著名景点才能走到地铁站。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这个点仍是游人如织的时候。卖发光气球的,卖甜不辣的,卖宫廷糕点的,辛乔跟着喧嚷的人群一步步向前走,此起彼伏的笑谈和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心里生出种很荒唐的错觉。
好似一秒从什么簪花游春的旧画轴,重回人间来了。
那么是不是,在像被抛于时光之外的老宅里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了?
11. 第11章
辛乔回家以后,早早的洗澡便睡了。
第七次从左侧卧翻到右侧卧的时候,她确信,自己失眠了。
到底什么茶这么厉害?
她放弃入睡的可能,双手交叠枕在后脑之下,变成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
其实什么都瞧不清,就是一片幽邃。
像从尚有光亮的室外踏入周琨钰卧室的一瞬,眼睛不适应陡然的黑,便是这样视觉失灵的感觉。
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周琨钰身上那菖蒲和槭木的味道飘过来,辛乔其实很清楚,她是从那一刻开始心跳的。
她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连暗恋都没有。生活里好像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应对。
辛木从出生起就查出了心脏问题。然后是她妈一走了之。再接着她爸就出意外去世了。
一重重巨浪打来,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好像从没给人喘息的机会。
她甚至从没证实过自己的性向,只觉得自己是喜欢同性的。
这种事没什么道理可言,比如以前中学同桌衣服上总带着很好闻的晒过阳光的味道,靠她太近时她会微微不自在。而看学校里那些聒噪的男生时她总是一张冷脸,跟他们最近的接触大概便是谁谁谁欺负女生时,她去跟人打过架。
她自然是不可能喜欢周琨钰的。那两人之间这强烈的化学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辛乔又翻了个身,变成左侧卧枕着自己的胳膊肘。
从第一次见周琨钰,辛乔便没什么好感。原因无它,只是周琨钰太过典型的代表着她所在的那个阶层,而发生过的所有往事,都让辛乔对那个阶层的人天然没好感。
只是一种本能吧,辛乔想。
就像以前衣服很好闻的同桌凑得太近时,她也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一样。
可周琨钰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富家千金的消遣?
所以辛乔最初的惊愕过后,涌上来的情绪,其实是愤怒。
可周琨钰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又是怎么回事?那几乎打破了辛乔关于她很“熟练”的猜想。
是错觉?又或者,是她故意露出这样一面给自己看?
人生荒唐的事有很多。
对一个自己天然没好感的人产生了好奇,大概可以被纳入其中。
******
第二天一早,辛乔起床给辛木做早饭。
所幸除了值班备勤的时候,她还是有办法每日照料辛木的生活。
辛木瞥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辛乔把一杯热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睡得特别特别好。”
辛木嘟哝一声:“是有多好?做什么好梦了么?”
辛乔本都要转身走了,忽然站定在她面前,一道阴影投射在她身上:“没做梦,没做任何的梦。”
辛木吓一跳:“没有就没有呗,你那什么表情?”
辛乔抿一下唇角,摇头,走进厨房把剩余的早饭端过来。
两人围坐在小小一张餐桌边。因为家里太小了,这是一张折叠小圆桌,平时不用的时候收起来立在墙边。
辛木咬着面包:“老姐,我问你件事呗。”
“嗯。”
“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咳咳咳……”辛乔从桌上抽张纸摁着唇边呛咳的牛奶:“辛木,你不会是早恋了吧?”
辛木一挥手:“你别转移话题。”放下吐司一捧自己的脸,吊高了声调浮夸慨叹:“天啊,你这个年纪不会初吻还在吧?”
“我什么年纪?说得我快入土了一样。”
辛木重新拿起吐司来笑:“二十七了,还小吗?”
小姑娘吐槽完却静了两秒,在用了多年、稍微有点咯吱作响的椅子下晃了晃自己的脚:“老姐,等我做完手术以后,我的病就好了。你,你就可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辛乔沉默一瞬:“我现在也在过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初吻到底还在不在?”
“辛木,你没发现你要迟到了是吧?”
……
辛木背着书包出门以后。
辛乔快速收拾了杯碟准备去上班,关上水槽的水龙头时,她甩开手上的水珠,摁了下自己的唇。
梦里很真很真的吻过的话,算初吻……还在么?
为什么会对一个自己完全没好感的人,做那种梦啊?
******
辛木的各项检查结果出来后,辛乔带她去了趟慈睦。
周琨钰坐在诊室,打扮和上次看诊时一般无二,一头柔顺的长发束在脑后,口罩上方只露出一双清润的眼,一身白大褂近乎圣洁。
她翻阅着检查报告:“最重要的几项指标没有问题,可以准备入院。”
辛木问:“周六再住院行么?我周四、周五有很重要的考试。”
周琨钰弯了弯眼眸:“有多重要?”
“月考诶!”辛木又故意调出点浮夸语气:“很重要很重要的。”
辛乔的手搭在辛木肩头。
因为辛木今早有堂数学课,她说无论如何不能缺,所以带她过来时已经比较晚了。辛木看完诊去洗手间时,辛乔站在外面等她,刚好遇见周琨钰下门诊。
周琨钰在医院都穿平底鞋,今日是很柔软的米色小羊皮,她一迈步,褶出微微的皱痕,甚至连那痕迹都是柔和的。
她路过辛乔身边时,很轻的冲辛乔点一下头,便走远了。
辛乔放松方才下意识蜷紧的手指。
医院里的周琨钰,与她并不相熟。
医院里的周琨钰,与那躲在暮色里掩藏住暗色灵魂的,好像是两个人。
******
周五辛木月考完,辛乔下班回家,两人一起吃过晚饭,收拾了明天要去住院的行李。辛木回到写字桌前做卷子,叫辛乔:“老姐,我书包里有本数学参考书,你帮我拿一下。”
“嗯。”
辛乔走过去拉开辛木的书包。
手指滞了下。
一支口红。
她掏出来问辛木:“哪来的?”
辛木的肩紧了紧,趴在写字桌前没动弹:“我买的,送你。”
“你哪来的钱?”
辛木这才放下笔,转过身来,拧了下嘴角:“我跟同学打赌,有道题谁都解不出来,她们赌一百块……”
“你拿学习去跟同学赌钱?”辛乔的语调瞬时沉下来:“辛木,你搞什么?”
辛木深吸了一口气:“辛乔。”
“你是我姐还是我妈啊?”
辛乔捏着口红的手指紧了紧,听辛木说:“你干嘛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啊?你觉得你自己特能干是么?你累不累啊?”
你明明跟我是同辈人。
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疼你?
“我就是想送你一支口红,不行么?很违背你的原则么?很给你丢脸是么?”
我不是不分是非对错,可至少在我去住院以前。
在我们都不知道结果的手术以前。
我想,送给被生活磋磨的你,一支口红。
辛木站起来埋头就往门口冲,砰的一声甩上门。
辛乔在原地多站了几秒,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放下口红追出去。
“辛木你不要跑!你不能跑!”
也许她语气一发急听起来就有点凶,辛木知道自己的病是没有跑,但也没停下脚步。
辛乔追上她时,她已经走到旧筒子楼外的那条窄街了。
辛乔快跑两步绕到她身前,堵住她去路。
辛木埋着头,看也不看她。辛木往左一步,辛乔就跟着往左一步;辛木往右一步,辛乔就跟着往右一步。
辛木放低声:“你很有原则是吧?不能拿学习来赌是吧?不能搞离家出走这一套是吧?”
窄窄一条长街,把人的影子也拖得又细又长,看上去显得很寂寞。昏黄的路灯洒下,灯柱上贴满各种小广告。
辛乔双手插兜,站在辛木身前,垂头望着小姑娘额前光洁的一小块:“我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走。”
辛木安静下来。
吸了吸鼻子,埋着头,脚尖很轻的踢了下路边的一颗小石子,骨碌碌撞到辛乔的鞋尖上。
辛乔说不出更多柔软的话了。
她就这样静静的挡在辛木面前,让自己的影子陪着辛木的影子,良久,低声问:“回家,行么?”
辛木又多站了两秒,扭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辛乔沉默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辛木在前面没回头的叫了她一声:“辛乔。”
“就你这样的性格,等你以后交了女朋友,保准得被你气疯。”
辛乔双手插兜跟在她身后没说话,直到两人一同回了家。
辛乔锁门的时候反应过来:
诶,她怎么知道我以后交的会是女朋友?
******
辛乔第二天陪辛木到慈睦办住院手续时,两人的氛围有那么一点怪。
昨晚这场小小的龃龉是一方面,大概还因为,一旦住进了医院,好像才对这场等了很多年、也怕了很多年的手术有了实感。
辛木把书包带来了,在床上支了个小桌板,写着卷子。
辛乔坐在一旁削苹果,望了眼辛木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有点想说声“对不起”。
可,也没那么好说出口的对吧。
辛木察觉到她视线,看了她一眼。
她话到嘴边变成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去食堂打。”
辛木犹豫了下,低声问:“慈睦的食堂,是不是很贵?”
“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辛乔直到走出病房,才小小的、小小的吐了一口气,活动了下方才捏着苹果有些过分用力的手指。
辛木会不会很怕?
其实,她也挺怕的。
中午的食堂秩序井然,价钱确实不便宜。辛乔挑了两个辛木平时爱吃的菜,回到病房时,又小小的、小小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挺起肩。
因为她挺怕的。
所以,她必须表现出她不怕的样子。
走到病房门口,她怔了下。
周琨钰坐在辛木的病床边,握着辛木的手。
她们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辛乔站在病房门口,并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辛木在笑,有点害羞有点不好意思的。
辛乔太了解辛木了,虽然入院后辛木没说什么,但她能看出来,辛木的唇角一直抿着,像条绷紧的线。
至少现在,这一分这一秒,辛木的笑是真的。
辛乔一时没往里走,靠在病房的门框上,方才挺起的肩稍软了软。
邶城紫外线强,中午透进的阳光是炽烈的,可落在女人的背影就变得柔化,像被河畔萋萋的芳草滤过一遍一样,洒在河面,变成漾开的波。
辛木注意到辛乔了,抬眸瞧了辛乔一眼。
于是周琨钰也跟着转头,望向了辛乔。
第12章
周琨钰在医院总是戴着口罩,只有那双清润的眼露出来。
世界是很吵闹的。
辛乔不常叹气,但她经常觉得,世界是很吵闹的。家里有各种老电器好像运转不动的嗡鸣声,走在路上有其他圆满家庭的笑谈声,即便戴上排爆头盔,还有她自己重重的呼吸声。
可周琨钰的那双眼很安静。
她看向你,你就掉进长满蒿草的河畔,那里什么都没有,也许有风,你藏在一片草木里,可以暂且忘掉不堪、不甘,也许还有那么一瞬间的,能忘掉自己。
毕竟自己存在,思绪存在,痛苦就存在。
其实周琨钰也就望过来那么一秒的功夫。
因为辛木重新埋下头,把眼神收回去了。周琨钰也就随她一同把眼神收回去了,细语着跟她说了两句什么。
从辛乔的视角能望见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周琨钰抚了抚辛木的掌心,很轻的捏了一下。
辛木就笑了。
周琨钰站起来,微微曲腰大概跟辛木说了句再见,便往病房门口走来。辛乔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握着饭盒的手指捏紧。
周琨钰在医院与辛乔就像陌生人。
说陌生人也不贴切,总之就像一切最普通的医生和病患家属,周琨钰对她并不特别。
比如周琨钰这会儿向她走来,还是和上次走廊里偶遇一般,很轻的冲她点了下头。
而就当辛乔以为她们要这样擦肩而过的时候,周琨钰用低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线说:“我今天挺忙的。”
“晚上十一点下班。”
******
炽烈的阳光撞在一起,碎成万花筒里的光斑,几乎让人眯了眯眼,耳畔似能听到那样的碎响。
周琨钰那一句,轻得好似人的错觉。
她离开了,辛乔则握着饭盒走进病房,没有回头看,没有求证。
她帮辛木把放在床上的小桌板展开,饭盒打开,饭菜的两格分出来,筷子摆好。
辛木低声说:“我现在又还没做手术,你不用……就是,把我当个病人似的。”
辛乔看了眼辛木半蜷着放在被子上的手。
没有人握了,显得有点寂寞。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握住辛木的手——像方才的周琨钰那样。
但她实在不是那么柔软的人。
口红只是一个象征,生活早已把她磨糙了。她不能柔软,不能缱绻,不能多情善感,她只能沉默的抿紧一条唇线,在生活一浪浪向她打过来的时候,尽量挺直自己的肩。
她说:“哦。”
她也不知更多的还能说什么了。好像有很多想说的,可都跟吸满了水的棉花似的堵在胸口。
倒是辛木开口:“吃饭吧。”
辛乔:“你吃。”
“你呢?”
“我吃过了。”
辛木眉毛拎起来:“你吃的什么?”
“食堂,面。”
辛木蜷在被子上的手指蠕了下,又松开。
辛乔拉开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其实辛乔知道她方才想问什么。她想问:“面是最便宜的么?”可十四岁的小姑娘把到嘴边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问出来也于事无补。
现在手术费是攒够了。但手术又还没做,谁知道将来还有什么用钱的地方,辛乔又跟队里请了长假,自然是能省则省。
辛木只是低着头,拿起筷子,把香菇炒肉里的肉片拨得颤巍巍的,然后夹起来,喂进嘴里。
辛乔忽然一下就很难过。
难过这种情绪很长时间被她屏蔽了。她不让自己那么敏感,通常是心里酸一下、涩一下,也就那么过去了。
辛木要是把“面是最便宜的么”这句话问出来了,她都不至于难过。
可无论辛木看上去多么开朗,她还是会把这句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的、那种小姑娘。
这么多年来,辛乔一个人,真的能够算是把辛木照顾得很好么?
辛乔莫名觉得,病房里的空气很稀薄。
她有点喘不过气,但她不能深呼吸,怕被辛木瞧出什么端倪。她只能缓缓调着自己的呼吸,放在膝头的指尖捏紧,又放开,开口:“我对你的事,没什么原则的。”
她这句话压得很低,但也不像服软,就别别扭扭的。
辛木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第一次带你到慈睦挂号,好几天挂不上,我都想去找黄牛了。”
没有什么是与非、对与错的原则。为了你,我会去做。
辛木怔了下。
低头,抿着唇角,辛乔瞥她一眼,也瞧不出她是在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哭。
辛乔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
下午辛木继续做卷子,辛乔又拿了个苹果。
但她没削,因为两个人上午刚吃过一个,都不想再吃了。她只是觉得手里空荡荡的,就拿着。
这时辛木抬头,清甜的唤了声:“宁叔叔。”
辛乔回眸,站起来拖了下椅子:“宁叔。”
宁万钧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方脸男人:“阿乔,还记得我吗?”
辛乔愣了下:“韩叔?”
男人显得很欣慰:“你还记得我啊。”
宁万钧和韩盛都是辛雷的老队友,三人以前是一个排爆队的。韩盛调职到外地的时候,辛乔才十岁出头。后来辛雷出事后不久,宁万钧也转岗了。辛乔和辛木也没什么亲戚,这么多年,宁万钧时不时会来看一看她们。
韩盛道:“我回邶城办事,跟老宁一起来看看。”
宁万钧手里拎着个袋子:“我们给木木买了点……”
“苹果。”辛木接话,嗤地一声笑。
为什么住院总是绕不开苹果,真的心酸又有点好笑。
两人陪辛木聊了会儿,怕打扰辛木休息,便起身告辞。
辛乔送他们出去。
直到走出病房了,韩盛才说:“阿乔长这么大了,听老宁说,你也当排爆手了,好,继承老辛的衣钵。”
辛乔牵了下唇角,那神情也说不上是在笑。
韩盛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个你拿着……”
辛乔伸手推:“不用,手术费我都攒够了。”
宁万钧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一并递过去:“这是长辈的心意,给你就拿着,住院哪儿不是用钱的地方。”
辛乔想了想:“那我给宁璐拿几个石榴,昨天我买了带过来的,味儿还行。”
“好。”
辛乔回了趟病房,拎着个纸袋过来,宁万钧接过:“是俞教授给木木做手术么?”
“还不知道。”
“要是我们有关系……”
辛乔笑笑:“医院会安排的,能上手术台的医生,肯定都是有把握的。”
“你说得对。”宁万钧冲她扬扬手:“快回去吧,我们走了。”
直到下了电梯,宁万钧冲韩盛晃了下手里的纸袋,苦笑:“你看看这孩子,不管怎么样都得还你点东西。”
韩盛顺着往里面看了眼:“诶,老宁。”
宁万钧这才发现,辛乔又把那两个信封藏在石榴边上给他们还回来了。
宁万钧叹了口气:“木木出生以后,日子不好过,她妈跟那有钱的走了,老辛出事的时候,阿乔才刚满十八,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木木,攒够了手术费。我有时候觉得,她心里不是没有气,憋着股气证明给老辛看,你走了,我一个人也能撑得下来。”
“当年那笔赔偿费,她一分都没要?”
“没要,她不认那判决结果。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她不信。”
“苦了她,也苦了木木。”韩盛心里挺不好过:“要是能帮着找找关系,让俞教授……”
“先别说咱找不到关系。”宁万钧拎着嘴角还是笑得发涩:“就算真能找,我觉得阿乔也不一定会接受。”
这么多年,或许只有宁万钧这种很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她平静的表面下,的确憋着一股气在较劲。
她一直在质问,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替自己寻方便,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她问不到答案,所以她很怕自己也变成一个那样的人。
“犟骨头。”韩盛笑得有点心酸又有点欣慰:“跟老辛一样,骨子里傲得很。”
“是吧?”宁万钧跟着扬唇:“看着不爱说话,但那双眼,像老辛。”
******
辛乔回到病房,辛木转着笔问她:“那位韩叔叔,也是老爸以前的队友啊?”
“是,一起替人家抓鸡逮猫。”
辛木笑。
她只知道辛雷和辛乔都是警察,但不知父女俩都是排爆手。
在病房陪了辛木一天,入了夜,辛乔照顾辛木睡下。
自己拉开折叠床,躺了会儿,等辛木睡熟了,却又轻手轻脚的爬起来。
她睡不着。
一个人迈出住院楼,走到花园,坐在长椅上。
夜深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辛乔双手交叠,抠着自己的指甲,望着远处的灯盏,微微有些出神。
以前这样的夜,她就喜欢一个人在外面乱走,漫无目的。说不清为什么,大概这样沉沉的夜色,像片海,她把自己沉溺进去,暂且就听不到那些日常发出的声响了。
像周琨钰的那双眼带给她的感觉。
她坐了一会儿,身边有轻轻的脚步。
辛乔的肩顿了下,摁着自己的指甲盖,没回头。
当那阵菖蒲和槭木的淡香落坐于她身边的时候,她开始反思,自己坐在这里,是因为花园跟内部停车场同个方向么。
她总想着周琨钰和辛木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
周琨钰没说话,呼吸轻轻的。辛乔朝边上瞟了下,看到她米白色的小羊皮平底鞋,细瘦的脚腕,还有她的西裤。
白大褂脱了。
辛乔很怕她挑着眼尾露出那带点妩意的笑,问一句:“等我?”
事实上周琨钰什么都没问。她轻往辛乔这边挪了挪,伸手,握住了辛乔的手。
辛乔的鼻息滞了一瞬。
其实辛木说她说得没错,她挺傲的。这么多年不管多难,她也做到了不是么,攒够了辛木所有的手术费。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她中午一直盯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也想要。
想要有人,来这样握一握她的手。
她也累,她也怕。但她又担心人发现自己的累和怕,所以辛木送的那支口红才会那样刺痛了她。
纠结极了。
她刚要挣脱,可下一秒,周琨钰把她的手拎起来。
把她食指的指尖,轻轻裹进了自己的嘴里。
第13章
辛乔挣脱的架势分明已做了一半,却又被周琨钰这个动作硬生生截停。
脑子里先是空白了半秒,尔后第一个念头是:周琨钰真的很厉害。
第二个念头是:周琨钰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关注她。
其实周琨钰中午走出病房时,也就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她握着饭盒的手指下意识捏紧。
那饭盒是用了多年的了。
模样不好看,扣件那里一点点变形,变成一个小小的凸角,指腹用力摁上去,是一种尖锐的疼。
某种意义上她贪恋那种痛感。有时候人抽烟、喝酒,其实都是为了以痛感去掩盖某种虚空。她的手指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她妈走后再没回过头,她爸更是离开得彻彻底底。
从此再没人握过她的手。
她跟辛木的关系,很亲密,但不亲昵。她花了太多精力在求医、存钱,压力太大的时候,她于那些深夜在城市里漫无边际的乱走,不能喝酒,便抽很多的烟。
她生怕辛木看出她的累,所以她给辛木看的,永远只有她强势的那一面。
而指尖那痛感传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却又想:她是排爆手,手不能出一丁点问题。
唇角略嘲讽的往上挑了挑,手便又松开了。
生活有多厉害呢。
生活可以让你连最克制的发泄都没有资格。
午间阳光炽烈得晃人眼睛,周琨钰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微蜷的指尖,可这时在深夜的花园里,周琨钰把她的食指裹进了自己嘴里。
不是吮吸,而是轻轻的呵了口气。
那个动作太微妙、也太温柔了。像夏末傍晚里,一阵最温柔的晚风。
辛乔阖了阖眼。
这样的震撼消解了理性的抗拒,她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无论周琨钰是出于什么原因关注她的。
要是周琨钰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她,那么,她……
她怎么样?她会以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她天然就没好感的人?
这一瞬间的犹豫,像她在舞着刀剑长年跟岁月对抗后的一次小型溃败,只有她自己发现了:
是的。
她贪恋温柔。
可周琨钰把她的手从唇边挪开了,捏了一下她的掌心:“正直的辛小姐。”
“别一个人绷着,需要我的时候就来找我,我都可以帮你。”
说罢站起来,冲辛乔点了一下头,走了。
辛乔望一眼她的背影:那会是喜欢一个人的态度吗?
******
辛木入院后,每天会做各项更细致的检查并为手术做准备,让指标更接近手术要求。
她的敏感只有辛乔一人能识别,在其他人眼里这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几天下来护士都很喜欢她。
于是告诉辛乔:“给木木做手术的,应该是王敏辞老师。”
“不是俞教授么?”
护士摇头:“俞教授太忙了,不可能每台都是他做,王老师跟他是一个组的。”
辛乔张了张嘴,又合上:“是,我明白。”
她见周琨钰的时间不多,就是每天查房的时候。周琨钰会笑着与辛木聊几句,握一握她的手,辛乔直愣愣在一旁站着,那种柔软的语气和姿态,她做不来。
之后周琨钰冲她点一点头,便走了。
穿着白大褂的周琨钰,对她的态度总是隔着距离。
这天辛木继续做题,辛乔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掏出手机,低头。
反复查着王敏辞教授和俞怀远教授。
是,能做这种级别手术的医生,不可能不厉害。
可是网上说。
俞教授是现下做TR周氏手术的第一把刀。
俞教授是周承轩教授最得意的弟子。
俞教授到目前为止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网上说……
网上说……
网上说……
辛乔突然一下子摁了手机锁屏,直起腰。
辛木吓了一跳,抬眸看她。
辛乔:“哦,没什么,手机不好玩。”
辛木睨她一眼:“你本来也不爱玩手机啊,你要不拿点什么核心价值观的书来医院看,你们不是要考理论的吗?或者,你出去转转也行,天天这么守着我,好吓人呐。”
“有什么吓人?陪你不好吗?”
“也不是你这么个陪法……”辛木嘻嘻一笑:“主要吧我怕我做完手术身体好了之后,你一下子生活没寄托了,生出一种空巢老人的心态。”
辛乔佯瞪她一眼,辛木把练习册挡在脸前笑。
辛乔知道她什么意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的手术不会有问题。
倒是辛木来安慰她。
辛乔的心又揪了下,站起来:“我去花园转转。”
“赶紧去赶紧去。”辛木埋下头继续做题,像一切不耐烦应付长辈的孩子。
辛乔走出病房,走廊里听到两个病人家属压低声正议论:“造孽哦,才五岁,就那么没下手术台。”
“她妈妈每天在某书上发记录的,我天天看,都说要好了的嘛,突然就……”
她们在说的是,其他医院一个小女孩因心脏问题过世了。那小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花蕊。
辛乔抿着唇线,沉默的从她们身边路过。
坐到花园里,掏出手机,打开她们说的那个app。
她手机用得很少,这些app还是辛木帮她下的。
坐在长椅上,搜索到花蕊妈妈的ID,滑到最底部,开始一篇篇日记从前往后看:
“我的天使,今天你住进医院了,带着你最心爱的玩具小熊,它和妈妈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照片上的小女孩,有双星星般的眼。
然后是大量的医院生活纪实,那些生动的描述看得住院的人心有戚戚焉,辛乔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很多小女孩的照片,睡着的,笑着的,张开手臂要抱的。直到最后一篇。
什么文字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日期记载:“2022年9月13日。”
一张照片上,小女孩消失了,她的病床只放着她的玩具熊。而那床对于小小一只玩具熊来说,真的显得太大了。
辛乔盯着那张照片。
原来真正极致的伤悲,是很安静的。
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愤怒指摘,就是大到像片海的病床上,静静躺着一只小得过分的玩具熊,它曾亲近的灵魂,再也靠不了岸。
近秋了,阳光还炽烈着,可已没了夏天的温度。
辛乔把手机锁屏,盯着眼前一道烈白的光,伸出手,看阳光从指缝间流水一般漏过。
好奇怪。
怎么不是暖的呢。
不知坐了多久,辛乔回到病房。
辛木问:“老姐,你今晚是不是要回家拿换洗衣服?”
“嗯。”
“你帮我把我的那只玩具熊带来,不然我总觉得睡不好。”
辛乔深吸一口气:“辛木。”
“你几岁了?谁十四岁还要抱着玩具熊睡觉的?”
辛木一下子抬起头:“这也有违你的原则?”
辛乔沉默,蜷一下垂在裤缝边的手。
辛木又折下颈项:“是,我知道我很幼稚,晚上还要抱着玩具熊睡觉。可我想抱什么人的时候,不抱玩具熊的话抱谁呢?抱你么?”
“我不能抱你。”辛木摇摇头。
“你身上压的东西太多了,我怕我再一抱,就把你给压垮了。”
辛乔一下子转过身,佯作倒水。
这么多年,辛木从来没对她倾诉过自己的情绪。只在这个将要手术的傍晚,辛木那一向开朗的笑脸面具上,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让辛乔得以一瞬窥见里面的幽暗。
辛乔总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可她是真的伪装得很好么?
辛木分明瞧出她像一个不堪重负的木架子,生怕自己的情绪哪怕是片轻飘飘的羽毛,往上一叠,也足以压垮了她。
良久,辛乔低声说:“我给你拿。”
她不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你的玩具熊,我给你拿。”
******
辛乔每次都是白天守在医院,陪辛木做各种检查。偶尔需要办什么事,她都趁着晚上。
她坐公交回家,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走进辛木的卧室,坐到床沿,拿起那只靠墙的玩具熊。
那是辛雷出事前给辛木买的。
辛乔记得很清楚,那天她陪辛雷一起去的,辛雷问她买小熊还是小兔子,她说小熊,辛雷问她为什么,她说眼睛像木木。
十多年了,这玩具熊本来也不贵,洗了好多次,绒毛就变得一绺一绺的,里面的填充棉也不再那么均匀,这只脚鼓出来一块,那只脚又有些空荡荡。
辛乔只开了一盏台灯,映亮她的一张脸。
她坐在床沿勾着腰,因为家里没人,所以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露出这么一点疲态。
她掏出手机。
解锁,又锁上。
又一次解锁。
主诊医生的名片发给了每一位患者,上面有周琨钰的手机号。这会儿辛乔手伸进裤子口袋,把周琨钰的名片掏出来。
又定睛看了看上面的十一位数。
拨过去,响三声,周琨钰清雅的声音传来:“喂?”
辛乔把台灯关了,将自己藏进一片黑暗里,好像连她自己也不能面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一只手肘撑在膝上,食指拇指张开,撑着自己的额:“周医生,我是辛乔,方便的话,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你找周医生,还是周琨钰?”
“找周医生。”
周琨钰轻轻的笑了。
她大概猜到辛乔要说什么了,辛乔隔着听筒,几乎都能想象她在电话那端的情形:
她说“喂”的时候笔尖有轻微的沙沙声,大概她握着笔在写字,也许在研究病案,也许在为某篇学术论文做准备。她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长大,留下了手写笔记的习惯,听到辛乔打来的电话时,发出轻轻的气音,那是一声轻笑。
然后她纤秀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手机夹在耳侧,拿起笔帽轻旋把钢笔盖上。
方才端秀平顺的眉尾挑起来,因为手机夹在脸侧,那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近:
“正直的辛小姐,你确定你要来找我吗?”
辛乔的心里掠过一阵凉意。
在花园里的那夜,周琨钰也叫她——“正直的辛小姐”。
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关于周琨钰,到底为什么对她感兴趣。
第14章
辛乔沉默不语,周琨钰也不再说话。
黑暗肆无边际的蔓延,直到手机那端的钢笔沙沙声又响了起来。
周琨钰很有耐心,周琨钰在等她开口。
辛乔的指腹贴着自己的眉骨摩了下。上次她在地铁站制服混混落下的伤就在这里,早已愈合了,可她还记得周琨钰拿棉球贴过来的触感,凉,一路漤到心脏。
“那,你现在方便么?”
一段维持数秒的静默。
等跟周琨钰更熟一点以后辛乔便会发现,周琨钰擅用一切把握人心,说话的节奏,呼吸的频率,唇角挑起的弧度。
辛乔其实觉得周琨钰不会拒绝的,如果原因真如她猜想的那般,那这个游戏,周琨钰肯定会跟她玩下去。
可周琨钰的停顿,让她的指尖在膝头蜷起来。
直到周琨钰再度开口:“来找我,好不好?”
嗓音还是那般清润,好似在柔声细语的同她商量。
辛乔的嘴角几乎一瞬勾起。
她难道有选择权么?
“现在,”她的手指用力抠着牛仔裤,牛仔裤明明应该很厚的啊,为什么大腿被她掐得一阵生疼:“去你家么?”
“不。”周琨钰轻柔的说:“我发个地址给你。”
******
整个城市已陷入沉睡。
连夜班公交都已停运,辛乔打车过去。
车窗外的夜景如走马灯。邶城的奇异之处在于,老旧破败与纸醉金迷总能无缝的衔接在一起。刚开过繁华街区,接着便是一条屋顶长满茅草的老胡同。
明明看上去那么不相称。
却总能找到一个点,奇异的交汇。
下车,她甚至还背着一个行李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辛木的一套练习册和玩具熊。她在夜色里望着眼前的小区。
高端是怎么体现出来的呢。
大概那门廊雅灰的大理石砖。浅米墙面精致的浮雕。错落有致的绿化叠出宜人的景深。
辛乔向门岗走过去,保安抬眸。
那目光不能说不善意,只是一种打量,打量她洗得松垮垮的旧T恤和牛仔裤,一眼看上去便和这环境极不相契。
“访客需要登记。”
“好的。”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一些哑,这两个字出口后,又清了清嗓子。
保安把登记表给她。
“可以了,请进。”
倒是辛乔意外:“不用打电话确认么?”
“不用,业主提前通知物业了。”
辛乔勾下脖子,唇角挑了挑。
好周到啊。
她往里走,单元大堂里染着香,是她们有时去商场例检搜爆时,化妆品和香水专柜透出的那种香,贵得很有距离感。
大堂二十四小时有管家值守,拿到她的访客登记,替她刷卡摁下电梯。
一层层往上升,辛乔望着自己映在金属门上的模糊倒影。
“叮”一声开门,让人肩一颤,几乎以为命运有时会给人降下提示音。
等她摁响门铃。
门开了,自动的。
她走进去,望见玄关地面上放着双拖鞋。
她沉默的换了鞋,把行李包放到玄关桌面。
客厅里,周琨钰端坐在沙发上。
她在沏茶。
那双骨肉均匀的手太适合沏茶。她用的那套茶具与周承轩用的不一样,不是色调暗沉沉的紫砂,是清润的白瓷,被她纤而不见骨节的手指拈着,那瓷面的青山远黛便似活在她指尖上。
她一扬手,便带起一阵飘渺的紫烟。
白日在医院里束于脑后的长发解了,柔顺的披着。因她没抬头,辛乔站在原处,多看了她数秒。
那低顺的眉眼,还是会让人想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样的诗句。
尔后她抬眸浅笑,招呼辛乔一句:“坐。”
辛乔沉默的过去,坐到沙发另一端。
周琨钰拿一只玉竹茶夹,拈了只小盏放到辛乔面前:“尝尝。”声线很温柔:“我的茶,不比爷爷那么浓。”
可她提起这事,便让辛乔想起那个辗转反侧的夜,那些荒唐的梦。
梦里吻过的唇,抚过的腕子,此时那样近的在她眼前,端庄得好似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不喝么?”周琨钰提醒她:“要凉了。”
辛乔端起抿一口。
不知什么茶,凉凉的,入口又润,像周琨钰身上菖蒲和槭木的淡香。
“既然有事要说,我家里人多,去外面又不太方便。”周琨钰解释:“这是我自己买的房子,离医院近,我偶尔太忙的时候,会过来休息。”
辛乔点点头。
“所以,”周琨钰柔雅的声音问:“是什么事呢?”
辛乔心想,她明明知道。
可她要听自己说。
辛乔试着翕了翕唇,方才的茶润过,好像可以做得到。
“我妹妹的主刀医生,我听说,会是王敏辞老师。”
周琨钰不语,待她说下去。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都说,俞怀远教授是最厉害的。”
周琨钰笑了下:“我们是一个组的,如果科里确定让哪位老师上手术台,都会是有把握的。”
“是,我明白。”辛乔放在腿上的手攥了下,又松开,掌心里汗涔涔的:“但是,网上说……”
周琨钰偏头望着她。
她呼出一口气:“我想,能不能,请俞怀远教授给木木做手术。”
“辛小姐这是,”周琨钰说话间顿了下:“来找我托关系、走后门?”
辛乔背上的汗都下来了,盯着自己微凸的拳峰。
周琨钰转回去,重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原来经历那些事后,辛小姐的原则,也不过如此。”
“你,是查过我吗。”
“查过。”周琨钰不讳于承认:“因为辛小姐的这双眼。”
“一看上去,就很讨厌我们这种人,对吧?”
哪种人。
衣着精致的人。连头发都一丝不乱的人。金字塔尖的人。掌握了大量资源的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方便,把其他人视作蝼蚁的人。
“好,你查过我。”辛乔认命的点点头,嘴唇都是麻的:“但能不能请你,别说。”
辛乔的父亲辛雷,当年队里最优秀的排爆手。本来他的身份对辛乔也是一直瞒着的,但辛乔聪明,在他一次小小受伤后发现了端倪。
辛乔起初很担心:“太危险了。”
辛雷为了让她放心,开始渐渐教她一些排爆的知识,偶尔也会带她去见自己的队友。人人都说:“雷哥是最牛的。”
他跟辛乔保证:“我不会出事,会安安全全的陪你长大,好不好?”
他是做到了。
他没牺牲在凶险万分的排爆场,却在辛乔十八岁那年,倒在了一场雨夜的车祸中。
驾车的是个富家子,一辆跑车是张扬的火红,染了血,也和那车身油漆染为一体似的。路口没摄像头,所幸有人证实,说车远远超速,很可能是在飙车。
可后来,那人证便消失了。
上了法庭,对方请了最好的律师。这件事被定义为一场意外,出了法庭,对方爷爷来握她的手:“我们对这件事深表遗憾。”并表示可以给她一笔钱。
收了钱,便不要再咬着不放。
当天太阳明晃晃的,可不知怎的一片烈白却没温度。
辛乔伸手,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的手干燥如纸,居然有温度。
这样的人,手怎么会有温度呢?这样的人,血难道不是冷的吗?
那些钱,辛乔一分都没要。
错就是错。她那在排爆场战胜了无数凶险的父亲,竟因富家子一个荒唐的错误离世。
为什会被混淆成一个意外?为什么犯错的人不受惩罚?
她脊骨发凉。
她不会放过这件事,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可她现在,如坐针毡的听周琨钰说:“辛小姐的原则,也不过如此。”
她开口,心想或许自己也该再喝一盏茶,因为她嗓音哑得惊人:“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这个忙?”
她说出来了。
她也顾不得周琨钰是不是在看她了,手紧紧的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却一点感觉不到疼。
这件事对她有多难呢。
就像她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垒了一面墙,不足以遮风挡雨,但她躲在墙角下,总不至于被那狂风骤雨吹得站不稳脚跟。
那面墙基底的一块砖,就是关乎于“是非对错”的原则。
现在她把那块砖一抽。
那些她亲手垒砌上去的砖块便轰然倒塌,一块块砸在她一向傲然挺直的脊背上,砸得她不自禁勾下了腰——哪怕是在周琨钰面前。
周琨钰坐到她身边来,握过几乎被她自己掐出血痕的手,一点点抚平。
她塌着腰,哑着声音问:“你要什么?”
有什么是你没有、而我能给你的。
周琨钰很轻的摩了下她的掌纹:“要你。”
******
辛乔今晚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周琨钰。
周琨钰回望着她,发现她眼里透出的底色不是愤怒。
而是迷茫。
面对周琨钰轻轻放出唇瓣的那两个字,她没有接受,也没有否决。
她喃喃念了一句话:“你是个医生。”
医生是什么。
是挡在生命与死神之间最后的一道防线。
是救死扶伤,是良知,是最幽暗之处也能透出的人性的闪光点。
周琨钰发现,某种意义上,辛乔是希望自己拒绝她的。
无论辛乔表面看上去是平淡,是颓然,周琨钰发现她骨子里还是相信那些。
她和她去世的父亲一样。
相信良心,相信尊严,相信无论如何都不该改变的、最后的底线。
周琨钰垂了下眼睫:“本来就是俞教授。”
辛乔今晚受到的情绪冲击太大了,望着她的眼神还是迷茫。
“我没打算拿手术这件事跟你谈什么条件,你也不用拜托我帮什么忙,给你妹妹做手术的,会是俞教授。”
“你妹妹的情况比较特殊,科里开过几次会,觉得还是俞教授更适合。你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就可以确认了,跟你做术前谈话的也会是俞教授。”
辛乔愣愣的。
她勾着腰,在听懂了周琨钰这句话的意思后,肩也一下子塌软了下来,手却下意识又要攥紧成拳。
周琨钰又一次轻柔的替她抚平,手揽过她的肩,声音和吐息凑在她耳畔:“如果我要跟你谈什么条件,那会是作为周琨钰,而不是作为周医生。”
“我想跟你谈的是。”
“辛小姐这么一个‘好人’,会不会有一天,喜欢上我这么一个‘坏人’呢?”
第15章
周琨钰那个姿势很柔软。
辛乔肩背沉沉的缩着,她轻轻揽着辛乔的一边肩膀。
她的身体像清润又温软的水,她的嗓音她的吐息也是一样。
她的姿势没构成一个拥抱,可与她的嗓音她的吐息叠加,便似一个隐形的拥抱。
像抚慰。
当这三个字在辛乔脑子里成形以前,她便从辛乔的肩头离开了。
坐姿恢复端雅,对着桌面铺开的茶具,一盏盏把凉掉的茶水倒掉。
“很晚了。”她纤白的指尖染了一点水气:“辛小姐如果没其他要说的,那么,”她偏头看一看辛乔:“我们走了?”
她说话永远好似在温柔的同你商量。
辛乔站起来。
她拈住纸巾一角轻轻一拽,擦净了自己的手,随辛乔一道站起来。
两人走到玄关,依次换鞋,辛乔背起玄关桌面上自己的行李包。
那包不够大,或者说,相较于她想带进医院给辛木的所有东西,行李包永远不够大。
周琨钰多看了一眼。
行李包侧挂在辛乔的一边肩头,拉链拉了三分之二,没拉上的地方,一只玩具熊的头露出来,蹭着辛乔的胳膊后侧。
她怕把辛木最宝贝的玩具熊给压坏了,于是没用力往里塞。
周琨钰不在医院的时候都穿高跟鞋,衬得脚踝盈盈一握。她伸手过来想摸一下玩具熊的头,辛乔沉默的躲开了。
周琨钰宽和的弯了弯唇。
两人一同走进电梯,周琨钰摁下负一的楼层:“不早了,我送你。”
辛乔默然的摁下一楼。
她好似失语了。
方才拜托周琨钰那句话花了太多的气力,刮得她声带都一阵发疼。
周琨钰看了眼相邻亮起的两个楼层,也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一楼,电梯“叮”一声打开,她目送辛乔出去。
然后伸手挡了下电梯门:“辛小姐。”
辛乔其实那时候脑子有些木,周琨钰唤她,她便回了一下头。
周琨钰轻轻笑道:“路上小心。”
她缩回手,电梯门缓缓闭合。
就像第一次缓缓上升的车窗、第二次缓缓闭阖的木扉一样,截断了周琨钰的那个笑。
她再没说过一声“再见”。
******
辛乔穿过香味昂贵的大堂,走出小区,站到路边打车。
她仰了一下头。
邶城灯火辉煌,不太能看到星光,只那么一两颗零星的缀在天幕上。
辛雷喜欢看星星,在辛乔小时候,辛雷偶尔会带她进山,指着天空让她瞧,那是小熊座,那是猎户座。
这会儿辛乔站在路边,仰头望着城市天幕里的星。
星还是那样的星。天还是那样的天。
可辛乔总觉得,在她对周琨钰说出那句话后,这世界变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周琨钰从地库把保时捷开出来,路过辛乔身边。
她握着方向盘多看了眼。
年轻的女人身姿欣长,仰着头望着墨色的夜空,似有些迷茫的,摸了下自己的鼻尖。
灯光似星光,往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掉。
周琨钰点一点油门,没停留的路过辛乔身边。
若有任何人能窥到那一瞬的周琨钰,会发现她是面无表情的,平素端庄柔雅的笑消失得不余痕迹,好似摘去了一张面具。
那时的她在心底发问:
为什么可以有人这么干净?
******
第二天周家的夜宵桌边,围坐的只有周承轩、周琨钰和代珉萱。
周承轩抱怨着燕窝太碎,叫阿姨明日去重新买过,便早早离席了。
于是桌边静得惊人,连瓷勺磕碰碗沿的声音都没有。
直到代珉萱开口:“躲我?”
她那句话太轻了,周琨钰好似多出了两秒的神,才笑道:“嗯?没有啊。”
“明早一起去晨跑么?”
周琨钰勾了勾唇:“盛宁儿约了我,上班前去她马术俱乐部看一看。”
代珉萱勾下颈去喝燕窝,没再说什么。
夜宵完,周承轩让阿姨给代珉萱拿了两箱以前学生寄的石榴:“理市的软籽石榴,现在市面上哪还买得到这种完全不打药的水果。”
刚准备让阿姨帮着搬出去,代珉萱搬起一件轻轻放到周琨钰怀里,因为站得近,两人的眼神触了触。
周琨钰没躲,迎着她笑了笑。
“我帮阿姐搬吧。”
“行,你俩去吧。”
深夜的老宅院落总是寂寂的,能听闻风拂竹林的声响,哪能想到附近就是邶城最喧嚷的景点之一。
为了依琴拜石的清幽氛围,院里的景观灯总是打得很暗。代珉萱的脸笼在一片昏黄里:“爷爷以前的那件事,我知道你跟我想法不一样。但……”
周琨钰很轻的摇了下头:“我明白你意思。还有。”
“别在这里说这些。”
两人走到代珉萱的车旁,她打开后备箱,先把自己怀里的那箱石榴放进去,又去接周琨钰怀里的那箱。
指尖轻轻擦过周琨钰的手指,周琨钰也说不上是躲,还是刚巧缩回了手。
她的笑容是看不出一丝破绽的:“阿姐,路上小心。”
******
第二天一早,辛乔轻手轻脚的起床。
先望一眼病床上的辛木,抱着她的玩具熊,睡得还算熟。
辛乔一般先不收折叠床,怕咯吱的细响会吵醒辛木。但其实辛木也睡不了太久,毕竟走廊里很快会有人开始走动,那时辛木便醒了。
一睁眼,瞬间抱紧怀里的玩具熊:“你瞪着我干嘛?”
辛乔:……
“我哪有瞪你,我就是很正常的看着你。”
辛木爬起来,冲着她摇摇手指:“你眼神一点都不温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凶巴巴的,等你以后谈恋爱了,这样不行的。”
她大概太想手术以后放辛乔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所以最近老提谈不谈恋爱什么的。
其实辛乔有点走神,只是望着那只被她靠在床头的玩具熊。
脑子里又叠化出花蕊妈妈发在某书上的那张玩具熊照片,下面的文字就是一行光秃秃的日期:“2022年9月13日。”
那张照片甚至没有被处理成黑白。
悲伤苍凉意味太浓的照片,没有必要被处理成黑白。
“老姐。”
辛乔回神:“嗯?”
“梳子递我。”
辛乔把梳子送到她手里。
辛木不到三岁的时候她妈就跟人走了,辛乔怀疑辛木对她妈根本没什么记忆。
这句话说起来很短。
可折射到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天天年年里,当她唯一的姐姐为了她的治疗费疲于奔命,这意味着——
意味着她从小穿裤子多过穿裙子,穿耐脏的深色衣服多过不好洗的浅色衣服。
意味着她第一次来大姨妈的时候,没有惊慌没有失措,自己去买了人生的第一包卫生巾。
意味着从小没人教她梳过什么复杂的发型,她总是和辛乔一样一条简单的马尾。
这会儿辛乔看着她自己梳马尾,心里又有点不太好过。
辛木住进医院后对自己情绪料理的还算不错。
变得脆弱的是辛乔。
害怕一个人被留下的,才是最胆小的那个。
护士过来敲病房的门:“辛木姐姐。”
辛乔回眸,跟着她走出去。
“今天俞教授会抽空找你谈一次,你做好准备。”
辛乔空白了一瞬。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辛乔只是觉得,她是对“辛木马上要上手术台”这件事越来越有实感的。
辛木住进医院的时候是一次。
俞教授要找她谈话的时候又是一次。
好像撞钟,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而后意识到——这件事再怎么怕,也是躲不掉的。
俞教授下午抽空见了次辛乔。
辛乔对手术的各项事宜已经在网上查过不知多少次了,俞教授讲解得也清楚。
只是她坐在俞教授的办公桌前,指腹摩了下桌面。
“这个手术会成功的吧?”
“我们不能做这种绝对的保证。”俞教授把手术原理又对她简单解释一遍。
“是,是,我明白。”
就像人去求神拜佛。
道理她都懂,可她慌了、也怕了,就想有股更强大的力量来对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站起来离开俞教授的办公室。
晚上她照顾辛木睡下,小女孩对待毛绒玩具的态度就似亲密玩伴,总喜欢给它盖上被子。
辛乔睡不着,悄悄起身,望一眼病床上的辛木。
辛木下巴抵着玩具熊的头,把它抱得紧紧的。
辛乔坐在折叠床上,很轻的把脸埋进掌心。
一片黑暗里年轻女人勾着背,那是一个很寥落的姿态。她没哭,她只是累,而且怕,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不止辛木不敢抱她。
她也不敢抱辛木,她怕辛木的开朗也是张易碎的面具,她轻轻一碰,就灰飞烟灭。
她下床,悄悄溜出病房。
走到花园,给自己点了支烟。心里乱七八糟的,甚至不想坐下,就对着根矮罗马柱曲颈站着。
淡黄的灯光洒下来,把她凸起的脊骨勾勒得倔强又分明。
“还没休息?”
当那把清润的嗓音响起时,大脑几乎已无需多加处理那会是谁。
辛乔指间夹着烟,停了两秒,回眸。
周琨钰站在夜晚的路灯下,白大褂脱了,衬衫柔软的丝带在胸口叠出一个结,平底鞋上方的伶仃脚腕,总让她看上去像葳蕤芳草里的一只鹤,或鸽子,或其他某种优雅的鸟类。
辛乔抿了一下唇。
周琨钰淡笑着,灯光落进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本来没想打扰你,可你的背影看上去,好像很想有人抱抱你的样子。”
第16章
辛乔夹着烟,先是看了周琨钰一阵。
忽地勾唇笑了笑。
“你好文艺啊。”她这样说道。
她的神情总是很淡漠,这体现在她即便勾着唇角,眼神里也没笑意。
“大概只有你们这种很有空的人,才会这么文艺。”她走到垃圾桶边,点了点指间的烟灰,再次回眸看向周琨钰:“说什么人的背影会说话,说什么我的名字是‘诗人赋有乔’。”
没那么文艺的,她转回头,盯着面前的垃圾桶。
慈睦即便花园里的垃圾桶也有好看雕花,淡银色的金属面被擦得闪闪发亮。她想起她和妹妹蜗居的旧屋,没有小区,一条窄街的尽头有两个绿到刺目的巨大垃圾桶。
没有人及时收理,夏天会发出一种腐坏水果和烂菜叶混合的气息。
“没有那么文艺的。”辛乔说:“我和辛木的名字,就是乔木,生命力旺,好养活。还有,我站在这里,就是想出来抽支烟而已。”
周琨钰静静听了一阵:“辛小姐好像很少跟我说这么多话。”
可是,她很会抓重点。
因为她剥除了辛乔这么多话的外壳,站在辛乔身后问:“所以你是说,你还好,对么?”
辛乔背对着周琨钰,所以她允许自己抿了抿唇。
指尖的烟雾升腾,随着也许是夏末最后一只小虫扑腾的翅膀,向着以温馨做假象的淡黄灯光缭绕而去。
她放松了唇瓣,调匀了呼吸,才开口:“我好得很。”
一秒,两秒,三秒。
身后寂寂的,周琨钰没说话也没动作。
辛乔的肩下意识绷起来,怕被周琨钰觉察,就在她刻意放松的一瞬,周琨钰踩着平底鞋走了。
很轻巧,几乎没什么声音,可一并消失的还有她即便在烟味中也能捕捉的淡香,提示着人,她的确是走了。
辛乔的肩塌下来。
说不上心里是松一口气的感觉更多,还是……
不,没有还是。
******
辛乔再没有去过花园。
手术日期定下来这事,好像没对辛木构成什么影响。
她每天看书,做卷子,偶尔很小声的哼歌,不吵着其他人的时候,也会把音量放出来一点读英语。
这会儿她写着张英语卷子,把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两道,又磕两磕。
“怎么?”辛乔从手机屏幕抬眸:“写不出来了?”
“不知怎么搞的。”辛木瞧一眼笔杆:“明明还有墨啊。我换支笔芯。”
她拉开笔袋:“惨了,笔芯没了,这款笔芯只有在我学校那边才买得到。”
辛乔瞥一眼她字迹的颜色:“蓝色的笔写不了,你用黑色的写嘛。”
“你不懂,这是手感。”辛木神秘的摇手指:“写英语必须用蓝色的笔,写语文数学必须用黑色的笔。”
辛乔笑了笑。
收了手机站起来:“我去医院超市给你新买一支。”
“老姐。”
“嗯?”辛乔回眸。
辛木靠坐在床头对她咧嘴,身边是她替辛木拿到医院来的玩具熊:“要好写一点的。”
“知道了。”
走廊里的阳光依然刺眼,辛乔在走廊窗边迈步,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是坚强还是怯懦?
她在心里问自己。
像这样把注意力放在一支蓝色的笔上,好像生活里没什么其他更大的事了。
这样的她与辛木,是坚强,还是一味只会逃避的怯懦?
踏进医院超市,她走到文具货架边。
先是扫了眼,的确没有辛木所用的那种蓝色的笔。
她挑了几支试写笔,在草稿纸上一一试过。
难写。
难写。
还是难写。
辛乔握着笔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笔尖在纸面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她听见自己破音的声线:“老板,你这笔为什么一点也不好写?!”
******
辛乔坐在超市外的长椅上。
灌木丛被修剪成饱满的形状,蓬勃的绿意上缀着点点小小的白花,阳光被那碧油油的叶片折射得更刺人眼睛。
辛乔却忘了把眼睛眯起来,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看。
她想,人的破防,真的是意想不到的瞬间。
去找周琨钰的时候,她控制住了。
把玩具熊递给辛木的时候,她控制住了。
在俞教授办公室里谈话的时候,她控制住了。
却在一个买笔的瞬间,她好似戴上了自己的排爆头盔,陷入了那种“整个世界只余自己”的境地,更远一点的声音被无限屏蔽,更近一点的声音却又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笔芯在纸面划出的脆响,听到自己尖锐到破了一两个音节的声音。
她知道收银台后的老板向她看过来,也知道周围很多人的视线朝她投过来。
她瞧见很多人的嘴在一张一合,但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听到自己破音的那一声在耳畔不断回响。
她张了张嘴,想说声“抱歉”,却发现自己像条被抛上岸的鱼,发不出一点声响。
哪里是一支笔的事呢。
她掏出手机给辛木打了个电话:“医院超市的笔不好写,我去外面的文具店给你买。”
还好今天上午辛木没什么检查项目,她可以暂且走开一会儿。
“不用啦。”辛木听起来蜷了蜷脚,传来被子的窸窣声:“随便买支能用的就好了。”
“不能随便。”
她不会像周琨钰那样说柔软的话,她的坚持听起来总是执拗而顽固。
辛木那边静了会儿。
“老姐。”她轻轻的笑了声:“谢谢你啊。”就把电话给挂了。
辛乔手指用力捏着手机,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那个想法。
但她觉得辛木也发现了。
她内心有个很小的声音说——“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如果手术台上,真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意外,她绝不能接受脑子里反复回想的画面是,辛木坐在病床上咧嘴跟她说:“要好写一点的。”
难道连这么一件小事她都做不到吗?
她奔走在人流如织的街头,其实有“文具店”这么个明确的目标,但仍觉得茫然。她跑了三家文具店,挑了三支好写的蓝色的笔,走回医院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匆忙。
当她出现在病房门口,高挑纤瘦的身躯半挡去走廊射进的阳光。
辛木抬头冲她弯唇:“买到了么?”
“嗯,买到了。”她表情平静的走进去,把三支笔递给辛木,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她觉得自己有些大意。
不知辛木有没有注意到她微乱的马尾,和因微微出汗而黏在额头的一点碎发,这样辛木就会知道她现在的沉稳只是假象。
但辛木什么都没说,拿三支笔依次在草稿纸上试了下:“都挺好写的。”
“嗯。”她掏出手机,佯作去看。
这件事,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
周琨钰这段时间很忙,又加班到深夜。
往内部停车场走的时候,望见花园里立着一个人。
辛乔的背影很好分辨,她瘦,肩膀的线条很好看,除了去公寓拜托周琨钰帮忙的那一晚,其余时间腰永远挺得笔直。
不知是常年训练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是她就这么傲,从不肯对着生活或任何人弯一弯腰。
从上次深夜遇见后,周琨钰已几天没在这里见她了。
这会儿她的姿态和上次一般无二,指间夹着一支烟,对着花坛的矮罗马柱,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听到周琨钰的脚步,回了一下头。
她的表情总是很淡,嵌在那五官清秀的脸上,唇珠很轻的动了下,但没说话。
于是周琨钰先笑了下:“又在这里抽烟?”
“还好么?”
其实周琨钰每天查房时会和她遇到。
然而,病房里有辛木,有其他医护人员。
这句话的语气好像是在问:不在众人注视下的、无需表演的那个你,还好么?
辛乔抿了下嘴角,还是没说话。
周琨钰弯了弯唇,好像能明白辛乔对她的抵触似的,也没多说什么,挎着包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身后很安静。
灯光很安静。
月色很安静。
快要和夏天一同消弭的小虫很安静。
尔后是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其实那脚步也很安静,像有什么人压抑着自己的一切表达。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在周琨钰反应过来之前,发现辛乔握住了自己衬衫袖口露出的细瘦腕子。
辛乔拉着她转身,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总要到了家里才解开,这会儿发尾轻轻扬起,在夜色里划一个轻盈的小半圆的弧。
辛乔紧紧拥住了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肩头。
周琨钰的呼吸滞了一瞬。
辛乔的怀抱很热。相较于近秋的深夜她穿一件轻薄衬衫的体温,辛乔的怀抱很热。
她还能闻到辛乔身上的烟草味,是辛乔熄了烟又扔进垃圾桶后残留下的。
辛乔把脸埋在她肩头:“抱一抱我。”
“我快疯了。”
周琨钰垂着手没动:“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周琨钰自诩不是什么好人。
但周医生必须是个好医生。
如若辛乔把她当作医生来移情,她决计不能做这样的事。
辛乔没抬头,声音低低的:“周琨钰,我知道你是谁。”
“我们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在医院。”
在你露出那双温柔到无可抵御的双眸时,你还根本不是辛木的医生。
“我没有别人了,你抱一抱我。”
周琨钰的心好似被扯了一下。
无论她初始的目的是什么,那一刻,她的心脏好似被拴了根细线,用力的扯了一下。
她轻轻的抬手,拥住了辛乔。
她望着辛乔身后的灯柱,淡黄的灯光洒下来,让人想起那天辛乔佝偻着腰从她公寓出来,但站在星光下灯光下,背又打得笔直。
辛乔在她怀里颤抖着说:“带我出去。”
“带我到医院外面去,透口气。”
第17章
周琨钰一手搂着辛乔的肩,另一手往下滑撑住她的背,像在沉沉暗海里托起一个溺水的人,轻转了转下巴问她:“你想去哪里?”
辛乔把脸又往周琨钰肩头埋了埋,不让她瞧见自己的任何神情。
可她在发抖。
周琨钰轻轻放开她:“那你,跟我走。”
转身,往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没回头,能听到辛乔在她身后静静站了会儿,迈步,跟了上来。
两人离得并不近,中间隔着长长一段距离。
长到足够月光洒下来,灯光洒下来,洒在好似铺满碎钻的浅灰路面上,泛起很浅很浅的光,而两人的影子被拖得好长。
周琨钰掏出车钥匙,解锁,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上去。
辛乔在车前站了一秒。
那时候周琨钰想:她会转身走掉么?
她没有。
她走过来拉开副驾的门,沉默地坐了进来。
周琨钰发动车子。
辛乔扭头,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夜色。
周琨钰握着方向盘,瞥一眼她的侧颜。
年轻女人无论看上去淡或颓,总有那么一两处透出她原本锋利的底色,比如她此时扭着脖子带出的下颌线条。可她此时肩是塌软的,靠在椅背上微微的颤。
周琨钰伸手把空调关了。
辛乔应当知道周琨钰要带自己去哪。
这么晚了,加上辛乔此时的情绪,周琨钰不方便带她去其他任何地方。
当车一路开进周琨钰那高端公寓的地库,辛乔什么都没说。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进电梯,两人的站位也并不近。
仿佛方才在深夜的花园里,在周琨钰怀里轻颤的,是别人。
可当周琨钰刷指纹开锁,两人进门以后,周琨钰正要打开玄关的灯。
辛乔上前一步拖住那细瘦的腕子,声线压得很低:“别开灯。”
下一秒,她径直拥住了周琨钰。
这里没有其他了。
没有灯光。
没有月色。
没有也许是夏末最后一只的小虫扑棱棱扇着翅膀撞向灯罩。
就是一片绝对意义上的静,和黑。
静到可以听到两人一同滞了一瞬的呼吸。
黑到视觉尽数失灵,而其他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
周琨钰隔着轻薄的衬衫,能感受辛乔鲜活的心跳。而她的体温素来清冷些,此时正被辛乔一点点染热。
辛乔抱着她的姿态,很紧又很轻。
说很紧是因为,那像一个溺水的人,迫切的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说很轻是因为,知道这是自己绝无仅有的救赎,所以再急迫也尽量放轻了动作,像怕把怀里的人碰碎了,自己的怀抱又变得空荡荡。
就像她的心跳很快,呼吸很轻。
她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低鸣在周琨钰的耳畔。
她的身上有清新而质朴的洗衣液香味,淡淡的柠檬香,可她附在周琨钰耳畔,屏了屏自己的呼吸:“周琨钰。”
叫周琨钰那一声是压着的喉音,好似压抑已久。她问:“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呢?”
******
辛乔的指尖有一些发麻,头也有些晕。
她觉得自己耳朵很烫,身上又很冷,冷得她不停发抖,像一个濒临失温的人,迫切需要汲取一些温度。
温度从何而来?
除了辛木以外,她的生活里很久没有过其他人了。
生活磨出的粗砺给她的心套了层茧子,不是没有人想要走近她,甚至也不是没有人追过她。
但她没有那份心情。
并且,她害怕。
她害怕她的情况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也害怕任何同情的目光。
唯有周琨钰。
周琨钰心怀不轨。周琨钰居心叵测。
辛乔从来没有看透过周琨钰,对她起先是好奇,尔后是愤怒。
可愤怒也是一种强有力的情绪,足以像一把剑一样戳开心脏套的那层茧子。
等辛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思绪里除了辛木,就是周琨钰。
她太需要温度了。
医院里的墙是冷白的。
光是冷白的。
她整天浸在里面,冷得她脊骨发寒,表面看不出端倪,可心脏缩成一团不停的颤。
她想将周琨钰越抱越紧,像一个溺水的人,如若不能获救,便拖着人一同沉沦。可她又不敢真的用力,好似怕把周琨钰碰碎了,又好似怕把周琨钰抱疼了,一旦周琨钰推开她,她就连最后能汲取的体温都没有了。
是周琨钰,抬起手来,拥住她的肩。
在她微微凸起的脊骨上,轻拍了拍,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尔后柔声说:“你可以抱我,紧一点,没关系。”
辛乔这才放胆紧紧地拥住周琨钰,好似要把周琨钰所有的体温攫为己用。
周琨钰真的不怕疼。没有躲,也没有推开她。辛乔抱得太用力了,以至于周琨钰衬衫领口丝缎所系的那个结都被蹭散。
周琨钰像一只优雅的鸽子,可若拿花来比喻的话,她像昙花。
你起初会被她清雅的外表所迷惑,可后来你会发现,她是只开在暗夜里的花。
温柔是她的藤蔓,她不主动,只等着人来自投罗网。
温柔才是世界上最难抵御的。
尤其,对辛乔这样的人而言。
辛乔脑子里掉落的画片一般,莫名回想起方才上了周琨钰的车后,坐在副驾最后望向停车场的那一眼。
夏末最后残存的小虫,带着几近决然的姿态飞向路灯,撞在那又暖又烫的灯罩上,“啪”的一声。
形容那一幕的成语,叫作“飞蛾扑火”。
但辛乔还能怎么办呢。她不知道除了周琨钰,她还能拥抱谁。
即便如此,辛乔仍觉得不够。她的一颗心如同浸在冰凉的海水里,迫切地需要攀上一块象征温暖的浮板。
而此时的周琨钰,令辛乔莫名其妙的想:她像一个春天。
想不出什么更深奥的比喻了,所以周琨钰,就是春天。春天总是美的,暖的,尽管短暂得好似一个假象,但至少在春天里,没有严寒,没有失温,万事万物舒展着手脚,好似可以重新活过来。
辛乔低头,触了触她颈间跳动的脉搏,感受着宛若春天的生命力。
真的,很温暖。
她头晕目眩,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倒是周琨钰的呼吸滞了滞,低低地唤:“辛队。”
那个称呼在辛乔的心脏上一撞,令辛乔的动作倏然一顿。
第18章
辛乔像一个被时光淘汰的机器人。
她脑子里输入着先前的指令,令她去迫切的搜寻一些温度。而周琨钰的这一声扰乱了她的程序,她先是俯在周琨钰的颈间,动作滞了一瞬,惯性似的,唇瓣嚅了下,鼻尖贴过来轻轻一蹭。
然后才缓缓接纳了新指令似的。
她不是一下子退开的,而是慢慢地退、慢慢地退。这令她打在周琨钰颈间的鼻息像退潮,一层层的越来越薄。
这个过程被无限拉长,反而更让人注意到潮汐的存在,好似卷在人的脚踝,最敏感的脚趾尽数泡在那潮湿温热里。周琨钰还没有换鞋,但觉得脚踝痒得厉害,于是把脚跟悄悄从鞋里拎起来,轻转了下自己细瘦的脚腕。
开灯的人是辛乔。
周琨钰意识到辛乔有着卓绝的观察力,不知这是不是排爆手的职业习惯,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比如这公寓辛乔分明只来过一次,但她甚至注意到了玄关的开关在哪里,这会儿在黑暗里伸手,摸索过去,很快揿亮了玄关的灯。
周琨钰发现她很倔。
这体现在忽而强烈的光线一闪,大部分人都会眯一眯眼,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缩小瞳孔以减少光线刺激眼底。
而辛乔不,她就那么睁着眼,望着眼前的周琨钰。
大约忽而亮起的光线改写了视网膜,这一瞬她看到的周琨钰是有色彩的。
繁复的黑色蕾丝是妖娆攀叠的藤。
白皙的肌是月光下莹莹的雪地。
还有她皮肤太薄了,一碰就红,甚至辛乔吐息打过的地方也绽开块块不均匀的绯色,似近乎颓艳的彼岸花。
而那双眼,还有他妈的那双眼。
仍然清润得一尘不染,那里鹿鹤成群,鸢飞草长,涂写满一整个春天的碧色。
周琨钰清丽得好似纯白,可纯白是一种最复杂的颜色。
要在这种极特殊的时刻,辛乔带着喘、额头沁着细细的汗,一瞬借着光线的助力,才能窥得她生命拼盘的底色。
那令她又媚惑,又纯净。又极致,又克制。
辛乔视线往下坠,定在她堪堪落回平底鞋里、鹤颈般的脚腕。
这什么意思?
周琨钰是想,还是……不想?
“辛队”这一声称呼,周琨钰第一次自己挑开衬衫纽扣前也唤过,那时她心里慌乱,却也不忘纠正,她不是什么队长。
周琨钰接下来调侃了她的正直,于是“辛队”这个称谓变成了独属于周琨钰的暧昧玩笑。
周琨钰这样近似于喟叹的一唤,是想鼓励她继续,还是刺激她停下?
无论用意是哪一种,辛乔却不想继续了。
她在心底问自己:你在做什么,辛乔?
周琨钰的体温洗去了她最绝望汹涌的一阵情绪,令她有了思考的余力:她这样接近周琨钰,算什么?
她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有些想说:“对不起。”
可先开口的是周琨钰,眼尾挑起来,唇轻轻抿了下,翕开:“辛队怎么不继续了呢?”
“哪有……只管点火的?”尾音扬着,微微呵出气音。
辛乔深吸一口气,直接拉开了门。周琨钰在身后叫她:“辛乔。”
称呼又变回了辛乔。
“回医院么?”
点头。
“我送你。”
辛乔又摇头,径直出去了。
******
关门的声音响起,周琨钰往后退一步,揿灭了墙上的灯,背倚上墙面。
周遭恢复一片黑暗,她的脚跟再次从鞋里拎出来,这次连脚尖一起,踩在自己另一只纤瘦的脚背上,又沿着脚背往上滑,在脚腕相接处轻轻一点,嘴里小口的缓缓吐一些气,匀了匀自己的呼吸。
周琨钰心里有本账,记载着:这是她活了二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小小的失控。
欲念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作为一名医生,她知道适时释放欲念对自己的身体并无坏处。她甚至拣选出了自己喜爱的一些工具,比如这间公寓的床头柜里就藏着一个,素净的白色。
白色是周琨钰自己选的颜色。因为那些时候她也是理性的,一档二档三档,她循序渐进,很清楚什么时候纤长的腿一紧,下巴微微的扬起一阵,再接着才松了肩,滞涩的呼吸悠悠的绵长。
而辛乔不同。
辛乔不是机器,周琨钰无法控制她的一档二档三档。辛乔的触碰是灼热的凌乱的无规律的,连带着呼吸也是。
她只是吻了周琨钰的颈,周琨钰没料想到自己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心跳都乱了一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情急之下唤了那声“辛队”。
她了解辛乔,她知道那样的一声会令辛乔停下来。
她需要停下来理一理自己的感受。
并且当那阵卷动她脚踝的潮汐又退了些,她把脚重新在鞋底踩实的时候,她发现了另一件事:
她有她的野望。
不只作为周医生,她有她的原则,不接受辛乔的任何移情。
作为周琨钰,她也有她的野望,不愿意趁人之危。
周琨钰本性上是个骄傲的人。没道理她的意乱情迷,对上的只是辛乔的惊惶求救。
哪怕这种意乱情迷,目前对她只是生理上的。
******
周琨钰理顺了自己的呼吸,下楼,坐进自己的保时捷。
周家家教森严,她在公寓留宿的时候并不太多。开车回周家老宅的路上,她给辛乔发了条信息:“到医院了么?”
辛乔收到信息时,正走回医院。
周琨钰的公寓离医院不远,是开车很快能到的距离,但若以双脚丈量,又要走上许多的路。
她满脑子都是辛木的手术,所以关于周琨钰,她并未想得太多。
她只是想,为什么是周琨钰。
为什么是她天然就会讨厌的周琨钰。
她必须承认,当人在绝境之中,压垮人的,会是任何一个细节。拯救人的,也会是任何一个细节。
当她吻吮周琨钰那柔腻的颈项时,她听到自己蓬勃的心跳,扑扑,扑扑。
“像一个春天”。
那时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她也不知是形容周琨钰,还是形容自己与周琨钰在一起的感觉。春天是蓬勃的,盎然的,生命力旺盛的。这让她也愿意去相信,生命力不是那么脆弱的,辛木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好过一些了。
夜色像湮没她的海,可她的心脏不再皱成一团,开始往她的四肢泵血了。她一路走回医院,好似要证明自己能在这样的暗海里继续游动了。
她捏着手机,又多看一眼周琨钰发来的信息。
指尖还染着周琨钰身上的香,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
从她自己的出发点来说,她该对周琨钰道歉,因为这算对周琨钰的利用。
从周琨钰的出发点来说,她该什么都不说,因为今晚这一遭,好似咬上周琨钰放了许久的饵。
罢了,理不清楚,当下这节骨眼上,她也没多余的思绪去细细想这些了。
她什么都没回,把手机收回口袋,一路走回医院,先看了看病床上的辛木,抱着玩具熊睡得正沉。
她轻手轻脚缩回自己的折叠床上。
会好起来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
第二天,周琨钰来查房,辛乔背过身理着床头柜。
辛木看看辛乔,又看看周琨钰,忽然说:“老姐,你害羞什么?”
辛乔的肩一滞。
缓缓转过身来,腿抵在床头柜上,一半支着自己的重量,睫毛翕了下,抬起来望着辛木:“我哪有?”
辛木多瞧她一眼,又老成的同周琨钰解释:“我老姐特别内向,话少,还总不拿正眼看你。”
“是吗?”周琨钰噙着浅笑这样应一句。
辛乔不忿了,往周琨钰那边看过去。
周琨钰纤白的手指,正把一点碎发勾回耳后。
辛乔视线凝出的一点,随着她指尖往下垂,路过那纤腻白皙的颈项,周琨钰的呼吸轻轻的,脖根微微一咽。
那周琨钰,也没拿正眼看她啊。
第19章
周琨钰跟辛木聊完,确实没正眼看辛乔一眼,便走了。
剩辛乔一个人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
微微有些出神,也不知怎么地就抬手,在自己颈根处轻轻一抚。
方才周琨钰微咽了咽的,就是这部位。慈睦作为高端的私立医院,病房的采光都不错,借着还能够上夏天尾巴的初秋阳光,周琨钰那白皙的脖子好似半透,连淡紫的血管都能瞧得清。
阳光一晃,她微微吞咽的那一下好似人的错觉。
只有辛乔知道不是。
她坐在暖融融的太阳里肖想夜色,知道昨夜自己唇瓣碰过去的时候,周琨钰下意识屏了一下息,然后才轻轻的咽。现下在太阳光里她瞧清了,原来昨夜,周琨钰那纤细的颈是这样滚动的。
瞧清了,就开始反思:她怎么敢的啊……
她一手搭在自己的颈根,又轻轻的咽了咽。
辛木靠在床头问:“你嗓子不舒服?”
辛乔后知后觉的把手耷下来,坐在这里又怕露更多的馅,于是站起来:“没有,我就是想着要去超市买点纸巾。”
说着已然在往病房门口走,一转头,果然见辛木略狐疑的盯着她。
她唇瓣微翕了下:“超市里,你有什么想带的吗?”
辛木偏了一下头:“薯片?”
她果断拒绝:“不行。”
辛木撇嘴:“小气。”
她走出病房,走在走廊的一片秋光里,偏偏又遇着周琨钰从其他病房里出来。
远远的望她一眼,眼神在她身上略略一滑,好似轻点了下头,也好似没有。
“站在一片秋色里,想春天。”
若那一刻的周琨钰带给人什么感觉的话,大概便是这样的一句话。
辛乔是刻意让自己想这些的。好像一切都是美的、好的,周琨钰如此,生命力也如此。
那么辛木,就一定会好起来。
辛乔拎着纸巾回到病房的时候,辛木问她:“薯片呢?”
辛乔瞥她一眼。
她哼一声,不理辛乔了,又埋头下去做卷子。
辛木的体贴还表现在,她时而会故意表现出一些小小的娇纵,让你觉得她情绪很好,让你觉得一支笔、一包薯片外再没什么更大的事。
可手术就在两天后。
这两天,周琨钰除了正常查房,没私下里找过辛乔。
到了手术前最后一天查房的时候,辛乔跟在周琨钰身后出来了。
周琨钰回眸,她轻轻的抿了下唇角。
于是周琨钰站定在她面前,看她翕了翕唇,又阖上,再度翕开:“明天的手术……”
“嗯。”周琨钰柔和的应了声,示意她往下说。
“成功率很高的,对吧?”辛乔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摁着身边的窗框,指腹反反复复的摩:“肯定会成功的,对吧?”
周琨钰顿了一秒,才开口:“俞教授经验很丰富,我们团队会全力……”
“我明白。”不待她说完,辛乔飞快的这么说了句,尔后觉得自己不太礼貌,放缓了些语气,又重复一遍:“我明白的。”
这些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想听有人肯定的告诉她,明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俞教授也好,周医生也好,任谁都好。
她平静下来同周琨钰说再见,周琨钰路过转角时,回眸多看她一眼。
辛乔站在窗边,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告别时一样平静,任谁看,大抵也只觉得她在这里看风景而已。唯有她的手指在暴露情绪的端倪,深深摁在窗框上,也不知道疼。
******
这天晚上,为了保证辛木获得充分的休息,用了少量的镇静药。
她沉沉睡去,辛乔却睡不着,轻手轻脚的从折叠床上爬起来。
叠着腿坐在床上,望向病床。其实这会儿黑着灯,也瞧不清什么,只能看到辛木小小的身形轮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辛乔索性阖上眼,在心里也能把她五官清晰描摹一遍,那双漆黑的眼,像辛雷,而那鼻梁很挺、鼻头小而圆润的长相,辛乔从没告诉过她,像她们的妈妈。
她们的妈妈毫不留情的走了,跟一个有钱人。
辛雷也毫不留情的走了,跟死神。
留下的人才是最害怕的。
这么多年,辛木一直觉得自己是辛乔的拖累。其实辛乔没有说,自己很感谢有她在,如果没有她,那辛乔就是唯一被剩下的一个了。
孤独的感觉她熟,就像戴上排爆头盔,整个世界只余自己的呼吸。
她忽地就有点喘不过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轻轻拉开自己的包。
其实那天去超市买纸巾的时候,她买薯片了,只不过回病房就藏起来,没给辛木瞧见。
这会儿她拿着那包薯片,悄悄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路走,走到尚且亮着灯的休息区。
自动贩卖机里荧光闪烁,辛乔坐到等候椅的第二排。这会儿夜深了,除了她和自动贩卖机还醒着,一个其余的人都没有。
薯片是辛木喜欢的口味,红色包装,得克萨斯烧烤味。一打开,总觉得有味道浓郁的调味粉一扑,辛乔本就喘不过气,这会儿呛得一咳。
她没理,面无表情的把手伸进袋子里,拈了薯片不停地往嘴里塞。
那其实是十分诡异的一幕——医院住院楼的走廊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面无表情的坐着,机器一样不停往嘴里塞薯片,连腮帮子的咀嚼都机械。
他妈的,搞什么啊。
辛乔在心里骂。
为什么要买这包薯片啊?为什么犹犹豫豫一直想着要不要拿给辛木啊?
术前要清淡饮食,那术后再给辛木买不就好了吗?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几包吃几包。
干嘛要去想,万一辛木出什么事的话,那这小小一包薯片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在下半生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所以她一片都不留。
她就要把这薯片连同她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可能性,一同嚼碎了咽下去,一片都不留。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
是周琨钰。
准确的说,是脱了白大褂、准备下班的周琨钰。
辛乔无表情的埋下头去,继续把薯片往嘴里塞。调味粉呛得她想咳,她努力忍住,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周琨钰就站在前方,没说话,也没走。
一直等到她吃完薯片,周琨钰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袋子扔进垃圾桶:“跟我走。”
“我不走。”辛乔要守在这里。
周琨钰说:“不出医院,很快就放你回来。”说罢往前走去。
辛乔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上。
出了住院楼,她很快意识到,周琨钰是带她往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路走到周琨钰那辆白色保时捷旁边,周琨钰掌着车门又对她说了遍:“不带你出医院。”
她自己坐进车里,等辛乔坐进副驾,关上门。
一进到狭小空间,辛乔才想起自己手都没来得及洗,指腹沾着厚厚一层调味粉,而周琨钰的拥抱,就是在这时轻轻落了下来。
“没事的。”她拥着辛乔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辛乔那还沾着调味粉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成拳。
作为周医生,她不能给辛乔任何过于绝对的承诺,那是她的职责。
但作为周琨钰,她给辛乔的,不是承诺,是安慰。
人永远臣服于温柔。
那是辛乔产生动摇的第一个瞬间,她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她将真的喜欢上周琨钰?
第20章
不过这念头就在辛乔脑内晃了那么一瞬。
她现在没有余力去分析周琨钰的温柔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况且她也很清楚,这时无论是谁来同她说这样一句话,她都会感激。
她的胸口好似呛了一口薯片的调味粉,这会儿被周琨钰的那句话揉开了,她直挺挺的坐着,咳了两声。周琨钰的掌心带着微热,在她脊背后轻轻地拍,尔后放开了她。
她垂着眸子,不去看周琨钰那双灯光下宛如琥珀的眸子。
压着下颌说:“我走了。”
下车的动作其实有一些慌乱,不知周琨钰瞧出来没有,但她也顾不得了。
她像一个过分贫瘠的人,好不容易得来一把银币,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她忙不迭就塞进自己陈旧的存钱罐里,几乎能听到银币坠进去的叮当作响。她抱着存钱罐便跑,生怕又有人把它夺走打碎。
方才周琨钰的那两句话,就是这样的银币。
在周琨钰用温柔语调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辛乔发现自己信了。
她生怕周琨钰再多说什么,甚至挑起眼尾笑一笑,让她对周琨钰这个人产生什么质疑的话,她又不信了。
她攥着一手指的调味粉,越走越快。
忽地脚步一滞。
身后一束暖黄的光线照过来,是周琨钰打亮了车的远光灯。
辛乔倏然想起,她和周琨钰刚认识的时候,周琨钰从派出所送她和白雯雯回家,白雯雯家所在的旧胡同漆黑一片,那时周琨钰也是这样,打开远光灯,替她照着前路。
这会儿停车场没其他人,但有路灯,并不幽暗,周琨钰却做了同样的事。
辛乔一点不愿意承认周琨钰看透了她。
她怕黑。
此刻她怕黑,怕冷,怕死。
周琨钰在给了她一个拥抱后,又打开了远光灯。那光束炽烈而直接,比停车场路灯的存在感要强得多。
在周琨钰看来,辛乔脚步也就微滞了那么一滞,没回眸,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琨钰一只手腕搭在方向盘上,脉搏轻轻一跳,好似能溢出辛乔身上那清新的柠檬香。
其实她想得跟辛乔不一样。
要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实打实说出来,辛乔肯定又要吐槽她文艺。但她确然觉得,辛乔像一列轰隆作响的火车。
她的沉默是一种很喧嚣的沉默。又或者说,她的喧嚣是种很沉默的喧嚣。
她所有的鸣笛都沉沉的压着劲,只给站台上的有心人听到。除此之外,你只能看到她沉默的碾过,碾过铁轨,碾过生活。
那会让周琨钰想起一首诗,一首写火车的诗:
“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愿你一夜安宁。愿辛木的未来,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
辛木的手术被安排在第一台,俞怀远教授主刀,周琨钰任一助。
等候手术的场景,跟辛乔想象得很不一样。
她并没有高估自己,她觉得自己一定坐不下来,一定沿着墙根来回来去的踱步。
但她想错了。
事实上她就是坐在等候椅上,肩背打得直挺挺的。等候区还有其他患者家属,路过她时都会多看一眼,好似在看这姑娘怎么不紧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站不起来。
无论她扛起过多少次重达七十斤的排爆服,事实就是她现在两脚发软,站不起来。所有的气力全都集中在手指上,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腹,反反复复不停地抠。
怎么不知道疼呢?
她低头瞥一眼,指腹早已是通红一片。可的确,她没感觉到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对时间的感知完全失效,甚至生出一种还没过多久的错觉,手术区对话窗口打开了,有护士在唤:“辛木家属。”
“辛木家属?”
辛乔还坐在等候椅上,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没过多久。因为她想无限地拖延下去,哪怕让她余生都坐在这等候区都好,也别让她去面对那不想面对的结果。
但俞怀远的一张脸出现在对话窗口,她又变得迫不及待了,双腿不知哪生出的气力,跌跌撞撞跑过去。
俞教授的声音听起来很近,也很远,她的一切感知都紊乱了。俞教授说了句话,她的大脑甚至不能处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脑子里又过了遍俞教授的嘴型,结合起来,才理顺了那句话的意思——
“手术很成功。”
辛乔也没说句“谢谢”,掉头就走。
不是她不礼貌,是她没有余力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没乘电梯,从安全楼梯跑下楼。
今天是个好天气,她卷起自己的衬衫袖子,让阳光顺着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往里淌。
她太需要某一种感知,让她对“手术很成功”这句话生出实感。
这句话大抵是在说,辛木从此往后,都可以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了。
天天月月,岁岁年年。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点浑噩,辛乔其实不太记得清自己是怎么过的,因为她睡得很少,一直熬着守着。
辛木被送出手术室,又在ICU里住了五天,她恢复得不错,转进普通病房后,眼见着体能越来越好。
体能好了,就能贫了。
比如这会儿辛乔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其实这段时间已经吃太多苹果了,不想吃,又不知不削苹果能干嘛,手里空落落的没个抓拿。
辛木在走廊透进的阳光里望着她:“你变丑了。”
辛乔连削果皮的水果刀都没滞一下:“哦。”
“是真的。”
“哦。”
辛木不高兴了:“太闷了辛乔你真的太闷了,你以后的女朋友保准被你逼疯。”
“你叫我什么?”
周琨钰是在这时出现于病房门口的。
“周医生!”
辛木身体逐渐恢复后,能同她多聊两句了,每天都很期待她来查房,毕竟守着辛乔这么个聊天终结者,她是真的很为难。
同时在心里犯愁:就她姐这么个性格,以后真能找到女朋友吗?
方才的话题没引起她姐共鸣,她就跟周琨钰又说一遍:“周医生,你觉不觉得我姐变丑了?”
其实她是觉得有点心疼,辛乔这段时间在医院守着,肉眼可见的有点憔悴,但她又不知该怎么说。
周琨钰进来后,辛乔还低着头削苹果,也不知那苹果怎么那么好削。
“是吗?”周琨钰这样柔柔地应了辛木一句。
“老姐,你倒是把头抬起来让周医生看看呀。”
辛木都做好心理准备她姐会拒绝了,能逗她姐多说两句话她觉得也挺好,正在心里忖着说服她姐的词句,没想到她姐的水果刀在苹果皮上擦过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呲音,尔后停了下来。
再然后,就把脸抬起来了。
一张脸清素素的,衬得一双眸子愈发的亮。
倒是周琨钰在病床边多站了两秒,才扭头,往辛乔那边望去。
辛木心里“咦”了声,她觉得有哪儿没对,但她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没对。
辛乔一手捏着苹果,一手握着水果刀,周琨钰视线垂落下来的时候,她一瞬想挪开眼神,睫毛翕了下,却又定住了,迎着周琨钰的目光,耳尖有小小的一块变得半透明。
阳光落在那里,变作最好的理由和伪装。就算耳尖微微的红,也是为着天赐的那抹温度。
周琨钰收回了视线,话不是对着辛乔说的,是对着辛木说的:“我觉得,没有。”
没有变丑。
辛乔这时低下头去,继续削手里的苹果。她也不知自己那么专注干嘛,刀刃贴着苹果皮一点点地前进、前进,其实皮断了又怎样呢?
大约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想,要是这苹果皮一直没断的话,削完以后就拿给周琨钰吃好了。
这皮还真就没断。
她缓缓地匀了一口气,手抬起来,苹果举向周琨钰的方向,但眼神望着辛木:“吃么?”
辛木:?
周琨钰也是望着辛木,嘴里轻声答了句:“我在上班。”
辛木:?
辛乔也没再说什么,手缩回来腕子一转,苹果递到自己嘴边,嘎嘣咬了口。
周琨钰说完该说的就转身出去了,辛木有点愣,望着辛乔啃苹果。
辛乔一脸平静的问:“怎么了?”
她这么平静,让辛木又怔了下:“没……怎么吧?”
“嗯。”辛乔淡淡的点一下头:“没怎么。”
辛木快抓狂了。
到底是不是没怎么啊?
还是哪里怎么了啊?
第21章
其实辛乔也在想,到底是有怎么还是没怎么。
辛木没事了,她才有余力琢磨这事。
周琨钰这个人太复杂,辛乔得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复盘:
先起了好奇的是辛乔自己,她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女人腰际绑了炸弹,一双眼还能清润如诗。后来想想,这大约和周琨钰的职业有关。
尔后她发现,她好奇的这个人,也在对她好奇。
周琨钰对她感兴趣的点大约有二:一,她这人自诩正直,自诩有原则。二,她对周琨钰这种人骨子里就挺不忿。
大概她的臭骨气惹来了周小姐的关注。周琨钰的鱼饵甩过来,就是想看看,她这样的人,又能对自己抵御多久。
后来两人开始变得奇怪,大概是从那天晚上,她在周琨钰公寓的玄关,吻了周琨钰那纤纤的颈。
现在想起这事,辛乔还忍不住吸一口气问自己:你怎么敢的啊……?
然后颈根微微一咽,又把那口气抚平。
周琨钰这人,并不像她自己一开始表现出的那么娴熟,因为从那以后,她对辛乔的态度也变得有一点微妙。
她微妙什么呢?
这会儿辛乔吃完苹果洗完手回来,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左边掌心托着右胳膊肘,右手手指微蜷撑着下巴,指尖一点没擦干的水痕,将下巴一小块染得湿漉漉。
喜欢?虽然这念头曾在辛乔脑子里闪过一瞬,但很快被她自己打消了。
现在说“喜欢”,无论如何都太远了。
这份微妙大概源于,辛乔莽撞的一次靠近,让两人发现了彼此间天然的吸引力。
辛乔不知周琨钰是怎么想的,但她是典型理科思维,分析不清楚周琨钰,她至少先把自己这边理清。
如果没了辛木生病这件事的压力,她还会对周琨钰产生那么深的依恋么?
这时她换了边胳膊,变作左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答案是——她不知道啊。
她从来也没对什么人动过心,这方面实在是经验欠奉。
这么一说,她就那样吻了周琨钰的脖子,是不是有点渣啊?
可打一开始,又是周琨钰先钓的她,那渣的是周琨钰才对?
诶,“渣”这个字是这么用的么?
辛乔乱七八糟的想着,指节在自己下巴上轻轻的摩,无意间一抬眼,发现辛木正眼都不眨地盯着她。
辛乔:……
开口问:“怎么了?”
辛木:“你在想什么?”
“我……”辛乔顿了顿:“在想晚上吃什么。”
“真的?”她甩了这么个答案出来,辛木居然将信将疑,看来辛木也没少为“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这种问题纠结过。
就是辛乔对自己挺不满。
明明她最讨厌撒谎,除了排爆手这种身份上不得不瞒的事,她不喜欢对着辛木说假话。
唉,果然还是不该接近坏女人的。
******
理论不够清晰,辛乔只能在实践中找答案。
要分析她是不是在压力情形下对周琨钰产生的依恋,也只有等辛木彻底出院后,她才知晓。
这样想着,辛木住院期间,她就不是很想见到周琨钰,只怕心思越来越混乱。
查房还好,说的都是辛木的身体情况,只要她别再接辛木逗她的话,也别再做什么拿苹果给人吃这类莫名其妙的事。
怕的是偶遇。
那天她从电梯出来,望见转角处一个穿白大褂的纤丽身影,她心里猛然一跳,下意识就往墙根后面躲。
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周琨钰,她生怕自己又做出什么莫名的举动。
还好她眼疾脚快,拎着一提卷筒纸,正庆幸自己躲得快,一抬眸,恰见周琨钰站在她面前。
辛乔:……
那刚才她瞥见的身影,不是周琨钰啊。
她紧了紧掌心里卷筒纸的提手,唇瓣微翕了下,想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周琨钰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如诗般的眼,就那样淡淡望着她。
好在这时有人叫:“周医生。”
周琨钰回了一下头,冲唤她的那方向压压下颌,示意自己就来。
辛乔以为她还会回眸看自己一眼,肩都紧绷着。
却没想,周琨钰转头的那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也并没回眸来看辛乔,径直走了。
辛乔肩膀放松下来,她的左侧有扇窗,开了一半,一点点秋风漏进来。
她把卷筒纸拎一拎,搁在自己的一只球鞋面上靠住一条腿,垂眸,望着另边球鞋上规规整整系着的鞋带。
窗外是迟开的桂花,香气暖融融的,风一扬,像是刮了一瓣进来落在辛乔的鞋面。
定睛一看,不是花瓣,只是树影滤过太阳的光斑。
只是这么一晃神,窗口吹进的风就有了存在感,温温凉凉的打在颈间,像什么人的吐息。
辛木背过的一首词里有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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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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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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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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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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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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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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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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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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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不管叶谦是不是威胁,但苍松子……也就是那只小松鼠,还是选择了妥协。
没办法,不管是变成母的,或者是变成围脖,都不是它想要的下场啊!
“我苍松子,乃是苍云真人第十八代传人!”小松鼠龇牙咧嘴的道:“如今既然已经落在了你们手中,要杀要剐……呃,还是别了,就不能留我一条生路吗?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啊?”
饶是这家伙是黑远山魔兽大军的幕后主宰,罗英也差点被他给逗笑了。前面说的还气势汹汹,英勇无畏,但一想到自己很可能真的被杀被剐掉,这家伙马上就毫无骨气的开始求饶了……
叶谦冷哼一声,道:“好好商量?之前老子让你老实交代,你还装傻充愣,把我当和你一样是个傻子吗?”
苍松子『露』出了讨好的神『色』,道:“当然没有,我那还不是被大人给吓坏了嘛……”
叶谦瞥了这家伙几眼,他非常的感兴趣,也很好奇,一只小松鼠,怎么会可以说话,并且体内还能够运转人类才能拥有的灵力?
而且,他早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家伙,的确是一只松鼠,而不是什么东西幻化而成的。
大概是被叶谦打量的眼神给吓到了,苍松子咬了咬牙道:“这样吧,我把苍云真人的墓『穴』告诉你,你放过我好不好?那墓『穴』里面,有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你是绝对不会亏的!”
叶谦有些好笑,斜眼问道:“你不是说你是苍云真人第十八代传人吗,那也就是说,苍云真人是你的祖师爷,你现在居然为了活命,把祖师爷的墓『穴』都给出卖了?”
苍松子无奈道:“唉,我有什么办法?只要我能活着,祖师爷的传承就不会断绝,为了延续传承,我苍松子……不得不做出如此沉重的决定!”
叶谦发现自己感觉的没有错,这小家伙,还真的是有些猥琐。为了活命,二话不说就卖了自己的祖师爷……
但他却并不是百分百相信这家伙,只是道:“苍云真人?我没听说过啊,谁知道是什么垃圾货『色』?还有,你到底是如何修炼出灵力的?”
苍松子迟疑了半晌,才说道:“我说了之后,你是不是可以不杀我?”
叶谦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但他答应的太爽快了,苍松子显然不相信他,狐疑的看着叶谦。事实上,叶谦也的确没有任何对它信守诺言的意思,如果有什么不对,他会随手杀了这家伙。
苍松子道:“不行,你答应的
太痛快了,我感觉如果我说了,你会马上杀了我。这样吧,你以道发誓!”
叶谦顿时有些蛋疼,以道发誓,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特别是对于那些低阶修炼者而言,毕竟,他们这辈子能不能接触到道,都是个问题呢!
然而,叶谦如今已经接触了道,并且,他来紫荒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块悟道之宝,来彻底感悟空间之道。
如果他现在发下道誓,到时候却又违背了道誓杀了小松鼠,那么,后面想要感悟空间之道的时候,就麻烦重重,困难上百倍!
“小家伙,你敢和我讲条件?是老子提不动刀了,还是你这家伙太飘了?”叶谦冷冷的道。他可不会因为一只奇葩小松鼠,就发下道誓。
苍松子却哭丧着道:“大人啊,我也只是想活命啊……”
“你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中,能让我满意,我不杀你,如果不能,罗元城十多年死去的那么多人,岂能不给个交代?!”叶谦冷声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浑身冷冽,杀意也缓缓流出。毕竟,罗元城死去了那么多人,他虽然与这些人非亲非故,甚至也没有见过面,但这不代表叶谦不会为人类做点事情。
“唉,大人,这个也不能怪我啊……”苍松子无奈的摊开两个小爪子,就像是人类摊开手一般,说道:“十多年前,我刚出世,结果我的父母就被人类给抓走杀掉了。那时候我也不懂事,在黑远山内想要活命,非常艰难,我受了好多的苦啊!有一次,我又被魔兽追杀,不得不拼命逃命,结果……逃进了一个古怪的山洞里面,然后,我就发现了……额!”
说着说着,这家伙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闭嘴。
但是迟了,叶谦听得真带劲呢,它想不说,叶谦岂会答应?
“继续说,那山洞就是你说的什么苍云真人的墓『穴』吧?”叶谦道。“你也可以不说,我马上就动剪刀!”
“好好好,大爷,我真是怕了你了。”苍松子幽怨的看了叶谦一眼,道:“这可真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啊……”
“你这懂得成语还挺多的啊?赶紧的,老子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叶谦骂道。
事到如今,摆在苍松子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老实说,说完了叶谦可能会饶它一命。这个,就只能看叶谦的心情了……然而,它并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那苍云真人,墓『穴』之中,有许多瓶瓶罐罐的,我那时候根本不懂,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小松鼠道:“那些瓶瓶罐罐里面,有许多『药』丸
子,闻起来很好闻,我也就吃了,结果发现不仅很美味,而且浑身舒坦。然后忽然有一天,我就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那些是丹『药』,也知道吃了有好处,自己也变得很强很强,一爪子能刨碎石头……”
叶谦知道,小松鼠所说的不懂事,和忽然有一天明白了许多事前,这应该是它灵智未开之前,与开启灵智之后。
显然,这小松鼠简直是松鼠界的主角,被追杀逃命,意外进山洞,洞内是前辈高人留下的丹『药』,吃了之后马上功力大进……
这家伙吃了许多丹『药』之后,开启灵智,就算得上是魔兽了。但它这个魔兽,来历非同一般,恐怕整个紫荒界,也就它这么一个。
因为它吃了丹『药』之后,开启灵智,修炼的却是苍云真人留下的功法。
这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联合起来,就造就了这么一个奇葩的松鼠,苍松子……
叶谦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了杀它的心思,反而是觉得格外有趣。这样史无前例的东西,应该让它继续成长下去,否则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当然了,肯定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放过它,毕竟罗元城这十多年内,死的人可不少。
罗英板着脸,道:“然后,你变得很厉害了,也开启了灵智,十分聪明。就回到了黑远山,将魔兽都收归手下,然后指挥他们进攻我罗元城?”
苍松子这时候却也是有些愤愤的道:“难道不可以吗?我之所以父母被杀掉,不就是因为你们人类?你可知道,父母死了之后,我受了多少苦,简直每天都在逃命!”
罗英也有些哑然了,平日里,人类猎杀点野兽,这很正常,而如果有凶猛的野兽或者魔兽咬死人类,似乎也很正常。
毕竟,不是一个种族。
但是,如果有一个小动物,忽然间开启灵智,十分聪明,掌握了人类般的智慧,而且也拥有了强大的实力,要为它的父母报仇,所以攻击人类,谁能评说对与错?
罗英心中也是有些无言以对,让罗元城痛苦十多年的魔兽攻城事件,死伤无数人,其根源,居然是因为有人在黑远山猎杀了两只松鼠……
叶谦这时候开口了,他说道:“我也不是为谁说话,我公平的来说,苍松子为父母报仇,这个无可厚非。但苍松子对罗元城造成的伤害,的确很大。所以……我来做个中间人吧?”
“中间人?叶大人是什么建议?”罗英问道,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事关自己的命运,苍松子也是
可怜巴巴的盯着叶谦。
叶谦干咳一声,道:“苍松子为父母报仇,这个也不能说它做错了。但是,它这十多年对罗元城造成的伤害,也非常多,就这么放了,也难以服众。不如这样,如今是我帮助罗元城杀光了魔兽,算得上是有功劳吧?”
罗英连忙道:“叶大人对罗元城上下的恩情,让所有罗元城人都感激不尽!”
叶谦接口道:“那么,既然如此,我这个罗元城的恩人,现在就提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条件,那就是……希望罗元城不要杀这个苍松子。把它交给我吧,我保证它不会再危害罗元城。”
“啊?”罗英一愣,没想到叶谦居然会这么说。
叶谦继续道:“之前,我不是提过一些要求吗,说是如果事情成功,就让你跟我走。现在想来,也是我考虑不周,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跟我离家远走,的确不是什么妥当的事情。我看这苍松子倒也很机灵,对许多事情也很了解,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它给我当向导吧。”
罗英再度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叶谦,事实上,如今的她,对于跟随叶谦离去,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甚至是可以说很欣喜的。
然而,叶谦忽然这么说,她只感觉心情低落到了谷底。也不知道怎么的,罗英冲口而出:“叶大人,你是罗元城的恩人,你说放过苍松子,那就放过它吧!但是,我们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说到做到!”
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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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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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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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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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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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44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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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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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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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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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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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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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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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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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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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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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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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魔师协会内厅。
瑶莲吐出的悄然声音,仿若小猫咪一样,根本难以听得清楚,声波削弱、且力量受限。
所以导致她的声音落在方成耳里,极其模糊。
但是。
呈帝听到了!
他听到了!
“无上纪光第九亲传、瑶莲,居然开口求助方成?”呈帝怅怅吁了口气,颇有些怅然若失。
在他内心中,瑶莲那高不可攀、清冷朦胧的高贵典雅形象,似是有些崩塌。
他终于明白。
瑶莲是遥不可及的,可那是对他而言,是对燕盛基而言!而面对方成阁下,瑶莲再怎么高冷,也得俯首请求!
“方成阁下,唉。”
呈帝心里转动着念头,仿若寒冰与炎热、寂静与繁杂,尽皆混淆在了一起,古怪极了。
他的心性,难以言喻。
就算他智慧超绝,乃是半步君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内心情绪,空荡荡的,也有些失落,也许夹杂着一些艳羡悲愤。
“恩?”
方成皱眉瞥了眼瑶莲,他没听清,但也能猜测到是与虚空具秘境有关的。
“王言,澹邰翠,你们先出去。”方成微微一笑,目光也瞥了下青廊与黑发老者。
随后。
王言他们离开正厅,由青廊引领着,前往协会的其他厅室休息。
“方成乃是终极战魔!”
青廊心尖都在颤抖,一等巅峰强者,已有千年未曾诞生,而在今日他居然有幸得见。
最值得唏嘘的是——
这一切幸运的源头,是由于他的清水蛋面,是因为他的古怪趣味!
“王言能得到终极战魔的指点,真乃一生一世的荣幸。不过,以王言的资质,似乎也有可能成为终极战魔。”青廊深深了口气。
他的心,有些乱了。
吱嗒。
青廊推开一道纯白木门,看着王言与澹邰翠走了进去,黑发老者也迫不及待跟随进去。
王言的资质,堪称恐怖。
既是光属终极资质,且战士资质也是卓越,就算不能收为徒弟,提前示好也是可以的。
“恩?你不进来?”黑发老者疑惑地瞥了眼青廊,这么上佳的示好时机,岂能错过?
青廊却道:“你先与王言闲聊着,我去找点东西。”
啪嗒。
纯白木门闭阖。
“
呵呵,你可真是莫名其妙。既然如此,那你可莫怪我抢占交流先机!”黑发老者得意暗笑。
似王言这么小的年纪,稍微给其预测一下未来,激励一番,足以博得绝对的好感!
青廊兄!
抱歉了,再好的朋友,此刻也不能想让。若是能得到王言的强烈好感,说不定还能拜我为师。
毕竟终极战魔太强,那方成阁下,也许不会收徒。
黑发老者眼底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回首露出热烈笑意,迎向王言与澹邰翠。
与此同时、木门之外。
青廊也摇头轻叹:老兄,抱歉了。据我分析,方成阁下只是指点提携一番王言,令王言主动拜师的关键,万万不能拱手相让。
想着想着。
青廊也沿着廊道,抵达尽头,推开一间魔师众多的厅室,声音低沉道:“我目前急需袖珍克吉马,谁有?”
众多魔师以初级、准级为主,见青廊推门进来,俱皆起身恭迎高级魔师、青廊。
“青廊魔师。那袖珍克吉马,我家里有不少,您要什么颜色?”一位初级魔师热情问道。
“纯白的。”青廊咧嘴一笑,眼眸闪过一丝得意,与黑发老者不约而同。
紧接着。
青廊继续补充道:“最好是幼年的克吉马,恩,稍微活泼点。”
——
魔师协会内厅。
“瑶莲,你刚说什么?”方成向前走了六七步,盯着花容纠结的瑶莲。
瑶莲张了张粉唇,秀眸闪过一丝困窘,晶莹剔透的左脚尖继续翘了翘,弧度更甚刚刚。
哗哗。
窟洞上方忽起一顿狂风,粉末渣滓继续掉落,但尽被呈帝一掌焚烧殆尽。
呈帝一言不发,只想静静看着。
“恩,跟我一起共同争夺虚空器具,如何?”瑶莲再次吐出轻盈婉转的言语,声音稍微大了些。
“与你一起?”方成笑眯眯道。
“不不不,是我们,还有他!”瑶莲指了指呈帝,花容隐带一丝期冀:“怎么样,我们三个足可纵横此界!”
“哈哈,你是在求我么?”方成不禁失笑。
他已有虚空器具,何须争抢?
况且施展本源初始轨迹,无论是谁,都无法抗衡,他自己一个也可无敌此界!
瑶莲秀眸微动,轻笑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她有些憧憬。
若是有
着超越力量上限的方成,她也不用再费心寻找虚空器具,只需等待最后一日的虚空器具汇拢。
须知。
虚空器具,无任何规律。
虚空器具的形成,是由于一些神奇玄妙的存在能性质,漂流此界九亿载后,虚幻逐渐转为实质!
在演化成雏形后,其实质的存在能性质,与一些物品融合。可能是花朵,也可能是石头。
总之。
虚空器具的形状,千奇百怪乃至超越想象。除非亲眼目睹或是亲身感知,才能察觉。
寻找获得的概率,实在太小。
最终一战,才是获得虚空器具的关键时刻。
“咳咳。”
方成轻咳一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想答应你,但是——”
“但是什么?”瑶莲秀眸眨了眨,连忙追问道。与此同时,她也紧紧盯着方成的深黑眸子。
她实在想不出。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下一刻。
方成掏出漆黑叶片,轻轻捏着,放在瑶莲的秀眸前方,悠然道:“但是我已经有了虚空器具。”
“你!”
瑶莲秀眸微微一瞪,婀娜苗条的娇躯都颤了颤,不可置信道:“你这么快?你也太快了吧!”
四天!
仅仅四日的时光,方成竟已获得虚空器具!
在最后一日之前,寻到虚空器具的修行者,估计也就数百分之一的概率,而第四日即获得一件虚空器具,方成估计是此次虚空具秘境开启的第一个获得者。
这些全凭机遇,与实力无关。
最后一日的虚空器具汇拢,方是真正的争抢激战。届时必须得联合共进退,才有希望获得虚空器具。
呈帝也有些惊讶,抬步走向方成,连连赞叹:“真的是一件虚空器具!厉害!”
方成嘿然一乐:“也是运气。”
瑶莲清冷眸子闪过一丝恍然,道:“刚刚那三个凡人,让你交出来的神奇物品,就是这个。”
“恩。”
方成点点头。
“这些凡人也未免太好笑。虚空器具给了他们,也无任何意义。”呈帝嗤笑道。
瑶莲撇撇粉唇,盯着方成,欲言却止。
既然方成有了虚空器具,她也不知该怎么再请求方成与她一起,毕竟一个生命只能体悟一次虚空器具,再多的虚空器具也无用。
若是其他修行者
,她必然起意争夺。
但眼下持着虚空器具的,是方成!他于清晨时分、瞬杀三个此界的终极战士,且刚刚承认已是超越力量上限!
“哎。”
瑶莲悄然一叹,有些惋惜。
一时之间,正厅内有些静谧沉默,瑶莲不开口,呈帝也是羡慕地盯着漆黑树叶。
方成开口,轻笑道:“瑶莲、呈帝,祝你们也寻到虚空器具。联合共争,我就不参加了。”
瑶莲不禁沉默,左脚尖轻轻压下。
拒绝了?
竟然真的拒绝了!
无往不利的姿色,在方成面前居然如同不存一般。难道,他唯独喜欢躯体丰满些的?
“难道现在苗条姿态已经不行了?”
瑶莲转动着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念头,秀眸直勾勾地盯着方成,飘渺清冷的目光,仿佛势要将方成彻底看穿。
许久后。
“恩,既然如此,打搅了。”瑶莲蓦然一笑,也不多作言语,飞向上方离开魔师协会。
呈帝微微躬身,也跟着瑶莲离去。
他们还得发动眞秋帝国的力量,不断寻找类似于虚空器具的神奇物品,再进行甄别。
时间只有两月有余,太短暂了,容不得片刻耽搁。
方成默然望着瑶莲与呈帝的背影,消失天际,眯起眼眸:“虚空具秘境的最终一战。”
他有虚空器具在手,不需担忧。待到体悟虚空器具之后,或可前往观看一番。
至于现在——
他还得再指点一下王言,所谓的金鸡独立法门,怎么也得补全创成才是。
“终极战士,终极魔师,啧啧。”方成摇头失笑,转身前往魔师协会里侧。
他也想不到。
王言的魔师资质,居然这么好。若是放在外界,也算是修至天体、有望界主的优越资质。
“机会给你了。”
方成悠然道:“恭喜你,王言。你抓住了。”
——
时间帧帧流逝。
帝都之内,流传着终极战魔、方成的传说。
而有些细心的居民,也发觉到终极战魔方成出现当日、所品尝的清水蛋面商贩,再也不曾出现。
但是。
一位售卖餐食的商贩、令一等贵族澹台咏石恭谨对待的传说,也在小范围内流传。
至于眞秋帝国,根本不敢生出任何挑衅的举动。倘若方成是终极
魔师,或可剿杀。但方成极有可能是终极战魔。
一等巅峰强者!
就算倾尽眞秋帝国之力,也难以围剿方成。况且为了已经死亡的三个终极战士,也没必要堵上帝国的存亡命运。
不得不说。
眞秋帝国之皇,非常果决。在决定‘不招惹、不挑衅’之后,派遣皇室送与方成诸多金币、奇珍异宝,企图拉拢方成。
可惜。
方成根本懒得搭理他。
此界太小,方成的道路在外界、是在苍茫无垠的永恒虚空。
与此同时。
王言在方成的提携之下,于战士道路上狂飙不止,短短两月有余,相继成为初级战士、中级战士。
而魔师方面,也达到了准级魔师的程度。
——
某日清晨、魔师协会之内。
叽喳渣。
一群淡黄鸟儿,在房间内飞舞着,而房间也是宽敞到了极点,高约二十米、长宽皆有百米,占地面积极其广阔。
须知。
此地乃是魔师协会,寸土寸金币。
单单这么一间房,若是拍卖,至少也是千万金币以上,高级魔师都得拿出五年以上的积蓄。
与此同时。
哒哒哒。
一匹精致玲珑的纯白克吉马,在房间内肆意奔跑,很是欢快。王言在后面一步追上,拎起取名为贝壳的克吉马,凶巴巴道:“贝壳!你不准乱跑!”
“看看你的蹄子,太脏了。”
王言走到房间门口,拿起一条黑色毛巾,轻轻擦拭着克吉马贝壳的四道蹄足。
正当此时。
啪嗒。
房间门推开,一袭白衣的方成,微笑走向白发王言,神情隐显一丝怅然与欣慰。
“王言。”
方成喊道。王言急忙放下克吉马贝壳,三步跳跃了过来,咧嘴嘿嘿笑道:“方大哥。”
叽喳。
一只淡黄鸟儿盘旋在王言头顶,渐渐驻足落在王言的白发之上,黑溜溜地眼珠盯着方成。
歪着脑袋。
隐显好奇。
霎时之间,空旷的房间有些安静,克吉马贝壳也蹲在地上,不再肆意跑动。
王言呼吸一窒,顿时明白了,轻声道:“方大哥,你要走了?”
眼下。
仅仅十岁的王言,已是中级战士、兼具准级魔师,堪称此界的第一天才。
实际上。
王言在魔师道路的资质,的确优越。但战士道路,也就是一般。
可有着方成为其量身创成的法门、以及日常的促进提拔,王言的成长自然飞快无比。对于一位不朽六步而言,血肉躯体的熬炼磨砺实在简易得很。
“恩。”方成轻轻颔首,探出左掌,搓磨了几下王言的白发,欣慰笑道。
“王言,你做到了。”
第61章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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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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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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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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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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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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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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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67章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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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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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68章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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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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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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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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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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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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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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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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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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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顾徕一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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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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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81章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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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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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82章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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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坏的春天》简介:
颓废寡言的年下排爆手×外冷内撩的钓系医生1,辛乔初见周琨钰,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她带着排爆装备进入洗手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腰际被绑着炸弹的女人,一双润泽的眼却异常淡然。辛乔脑子里冒出中学课堂的一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原来世上真他妈的有这种女人,清丽如诗,端庄如斯。2,又一次见面,是在周琨钰家的大宅。辛乔刚跟路边混混打完架,穿着洗变了形的旧T恤,眉骨上伤口冒血,一脸混不吝的看着周琨钰家的洗手间,比她和妹妹蜗居的整间旧屋还大。周琨钰拿着棉球靠近,被她躲开:“不好意思,我仇富。”“那正好。”周琨钰放下棉球,笑容柔雅。白日医院里倍受景仰的女人,凑到她颈部大动脉边呵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看辛乔跟被火烫一般跳开,周琨钰笑得饶有兴致。3,全世界只有辛乔知道——在周琨钰最端庄的外表下,藏着野火般的欲望。「纵爆裂荆棘,不改初心。周琨钰,你也是我的初心。」——辛乔1v1,HE。******预收文《温水潮汐》:外冷内丧的沙滩救生员×外柔内疯的五星酒店行政经理都市暧昧/久别重逢1,海岛上老牌五星酒店K酒店,有一片人人称羡的私享沙滩。孟宁作为沙滩救生员,一袭黑色运动泳衣,黑长直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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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83章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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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瘾[娱乐圈]》作者:顾徕一
《打翻月光的夏天》作者:顾徕一
《白兔糖》作者:顾徕一
第84章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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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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