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东宫沈雨燃萧明彻》 第1章 太子无情 岁值隆冬,东宫连日摆宴排班,嫔妃宫眷们聚在一处听戏消暇。 唯有西边的听澜轩冷冷清清,门窗紧闭。 这边地方狭小,不似东宫其他地方那般轩昂高阔,涂金重彩,像是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侍女芳苓行色匆匆,提着食盒默然进了听澜轩。 推开门,浓重药味扑面而来。 “娘娘,今儿厨房做了参汤,是百年高丽参熬的,可养身子了。” 帐幔中伸出一只纤柔的手,惨白惨白的,青色脉络清清楚楚。 芳苓强忍着泪意,上前拉起帐幔,扶着榻上的人坐起来。 太子妃沈雨燃病重多时,已是强弩之末。 东宫内宅由徐侧妃主事,她打着静养的旗号,将堂堂太子妃撵到狭窄的听澜轩居住。 奴才们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连热茶热饭都不给听澜轩。 芳苓在厨房恳求了许久,只给了这一碗鸡汤。 “娘娘,尝尝这汤。” 沈雨燃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勉强啜了一口,再喝不下去了。 “去请太子殿下了吗?” 芳苓低下头,揪紧了衣袖:“殿下和徐侧妃进宫赴宴,还没回来。” “也是,快到除夕,宫中宴饮颇多,怕是很晚才能回来。” 芳苓悲愤道:“娘娘才是太子妃,怎么也轮不到徐侧妃那个贱人进宫!?” 沈雨燃神色清冷。 “我能当太子妃,全凭着太子殿下的怜爱,如今殿下的怜爱不在了,自然没有资格随他进宫。” …… 七年前,扬州知府送给太子萧明彻三位美人,沈雨燃便是其一。 她出身卑微,却生得雪肤花貌,容色冠于江南。 只是萧明彻生性冷漠,并不亲近女色,不曾碰过她。 直到他触怒皇帝,被贬为庶人,东宫里姬妾奴婢作鸟兽散,只有沈雨燃陪在他的身边。 沈雨燃靠着在脂粉铺子做小工养活萧明彻。 不止如此,她一介柔弱女子,学会了挑水、劈柴、生火,敢跟小商小贩讨价还价,也敢跟泼皮流氓当街对骂。 苦苦支撑三年之后,皇帝终于查清了当年的冤案,恢复了萧明彻的太子之位。 萧明彻力排众议,立沈雨燃为太子妃。 就在沈雨燃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萧明彻将徐宛宁接进东宫,纳为侧妃。 徐宛宁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跟萧明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如果萧明彻没有出事,他的太子妃就是徐宛宁。 沈雨燃没有资格生气,她这个太子妃本来就是萧明彻对她三年不离不弃的谢礼,哪里敢奢望更多呢? 徐侧妃的吃穿用度超过太子妃,她可以忍。 徐侧妃跟她平起平坐颐指气使,她也可以忍。 但是萧明彻对她日渐冷漠,她不能忍耐。 当初落难的时候,萧明彻与她相依为命,也曾有过欢愉和恩爱。 她大冬天洗衣服时感染风寒,是萧明彻整夜抱着她、温暖她,把她冻僵的小手捂在心口,温柔地唤她“燃燃”。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沈雨燃不甘心,她想争宠,想争回萧明彻的心。 然而她突然之间病倒。 这病来势汹汹,病如山倒,竟然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药石无灵。 仅仅半载,风华绝代的沈雨燃便油尽灯枯了。 咳——咳—— 沈雨燃剧烈的咳嗽起来,芳苓拿帕子为她擦拭,帕子上尽染鲜血。 “娘娘!”芳苓哭喊了起来。 “我没事,你去宫门前等着,若太子回来,务必请他过来,就说咳——咳——就说是最后一次。” 自己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沈雨燃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奴婢遵命!”芳苓哭着跑了出去。 …… 萧明彻是子时一刻的时候回东宫的。 徐侧妃刚刚查出了喜脉,父皇母后高兴,在宫中热闹了许久。 一下马车,他就看见沈雨燃的贴身侍女芳苓一脸悲戚的跪在门口,高喊着要见太子。 徐侧妃被芳苓吓了一跳,命侍卫把芳苓拖下去杖毙。 萧明彻喝止了侍卫,叫人将徐侧妃送回去,自己跟着芳苓来了听澜轩。 看着冷清的听澜轩,萧明彻微微蹙眉。 “只有你一个人伺候?” “徐侧妃说听澜轩地方小,用不着那么多人手。” “退下。” 芳苓含泪退下,萧明彻独自进屋。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浓重药味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是殿下吗?” 虚弱沙哑的声音隔着屏风从床榻那边传来。 听澜轩没有地龙,只在靠床的地方摆了个炭炉,萧明彻一开门,风呼呼的进来,那点子火热气瞬间被吹没了。 萧明彻关上门,往榻前走去。 “是我。” “殿下不必靠近,臣妾重病缠身,姿容邋遢,衣着不整,不堪面见殿下。” 萧明彻隔着青纱屏风,隐约看得见沈雨燃颤颤巍巍地从榻上坐起来。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臣妾自知时日无多,有两件身后事想恳求殿下。” 萧明彻没有说话。 沈雨燃的声音像一根被拉长的线,随时会断:“芳苓自臣妾病重后一直尽心伺候,只是她为人愚笨,言语冲撞过徐侧妃,待臣妾死后,请殿下饶她性命,给她一笔安身银子回乡。” 她时日无多,只能竭力博取太子的同情心为芳苓谋条生路。 “嗯。” 萧明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第二件事,臣妾身世坎坷、家人早亡,是个无根之人,求殿下择一处青山埋了臣妾的枯骨。” “你不想葬入皇陵?”萧明彻问。 她是太子妃,理当与他共陵寝。 “不想。”沈雨燃答得果断。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萧明彻。如果没有对萧明彻动心,当初萧明彻被废的时候,她跟其他的姬妾一样离开了,不至于沦落至此。 “你后悔跟孤了?”萧明彻神情若水,眼底却隐有怒火。 “是,臣妾后悔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雨燃累了,不想撒谎了。 “如果有来生,臣妾只愿从未见过殿下。” “沈雨燃!”萧明彻忽然暴怒了,他无视她的低贱给她太子妃的位置,她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他一脚踹开屏风,怒视着榻上的沈雨燃,忽然呆住了。 沈雨燃脸上半分血色都无,苍白得像一张纸,只有一双眼睛是黑的。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沈雨燃。 他认识的沈雨燃,颜若舜华,瑰姿艳逸,周身光华珠玉难及,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看着暴怒的萧明彻,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唇角有鲜血溢出。 这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要让萧明彻记住自己死前的惨状,好叫他永不安心。 “你病得这样厉害?”萧明彻难以置信。 徐侧妃一直告诉他,沈雨燃身子康健,只是太过娇气,些许风寒便要死要活,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为沈雨燃在装病闹脾气,她竟是真的快要死了? “殿下,来生不复见。” 沈雨燃说完,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从榻上栽了下去。 “娘娘!”芳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雨燃死了。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将萧明彻的心捏得粉粹,令他再也感觉不到痛。 第2章 再入东宫 天光有些刺眼,沈雨燃抬手捂住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沉。 重重咳过两声后,稍微清醒了些。 “姑娘,姑娘。”耳边传来丫鬟的呼唤。 这不是芳苓的声音。 正疑惑着,有人拉起帐子,扶着沈雨燃坐起来。 “还好姑娘醒了。”小丫鬟扶着沈雨燃坐起来,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咱们明日就到京城了,管事的说要是姑娘还不醒,就不能进东宫,那就遭了。” “紫玉?”沈雨燃认出眼前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是曾服侍过她的紫玉,“你怎么……” “姑娘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 紫玉是自幼服侍她的丫鬟,只是萧明彻被废之后,东宫下人遭礼部尽数发卖,主仆由此失散。 她怎么回到自己身边,还说什么要进东宫? 沈雨燃低下头,发现自己手指白嫩、宛若新葱,明明她记得自己病得不成样子,手指已经瘦得皮包骨头。 紫玉服侍着她坐起来,小心地喂她喝水。 沈雨燃看着镜子里风华正茂的自己,听着紫玉的絮叨,渐渐地明白过来。 她重活了,回到了她进东宫的那一年。 她出身卑微,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伯父家中寄人篱下。 十八岁这年,出落得明艳照人的沈雨燃被扬州知府相中,作为礼物送往京城,庆贺太子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 萧明彻…… 老天爷太不够意思了,她明明许愿与萧明彻来生不复相见,重生回来,居然还是要进东宫。 这艘船上全是扬州知府派来的护卫,她又不识水性,根本无法逃脱。 不过沈雨燃前世毕竟当了好几年的太子妃,见过世面,很快就镇定下来。 按照前世的记忆,几个月后萧明彻会遭人陷害触怒皇帝,被废黜为庶人。 到那时她果断离开即可。 这一世,就算萧明彻饿死在街头,也与她无关。 “姑娘,喝了这碗药你能舒坦些。”紫玉端了一碗药进来,闻着就很苦,“船上的大夫说你没有生病,只是连日坐船北上,水土不服,等上了岸就会好。” 上一世坐船进京的时候,沈雨燃也是很不舒服,整日昏睡的。 她点了点头,喝过药便躺下了。 官船随波摇晃,听着外头潺潺的水声,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 睡梦之中,泪流满面。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紫玉就把沈雨燃叫醒,说是船已经靠岸了。 京城的港口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全是人。 紫玉扶着沈雨燃下了船,岸边已经站了五个年纪相仿的姑娘。 她们六人都是扬州知府选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不过沈雨燃知道,六人之中,能留在东宫的只有三人。 马车上,其余五个女子俱是忐忑不安,只有沈雨燃神色坦然。 她挑开车帘,悄悄看着京城热闹的大街。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市,比东宫那等冰冷地方温情太多。 没多时马车停下,便至东宫一处角门。 六女依次下车,很快东宫里出来人将她们带进去。 如今的东宫是从前的靖王府,靖王萧明彻被册立为太子之后,为表节俭,依旧住在王府,只是大门换了牌匾,成了东宫。 出来一个嬷嬷领着六女进了东宫角门,带到旁边的阁楼。 太子是储君,东宫里一切都比照着宫里的规矩,只是人手少些,地方小些。 进东宫伺候太子的女人,自然要经过严格的筛选。 扬州知府挑选的这六人并非歌姬、瘦马,而是身家清白的官眷女子。 当然,是官眷女子中命不好的那一种。 沈家在江南小有名声,沈雨燃的爹爹曾中过举人,只是在赴任的路上染病早逝。没多久沈雨燃的娘亲也过世,沈雨燃被伯父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听说知府在搜寻美人进献给太子,伯父为了巴结知府,便将沈雨燃领了过去。 沈雨燃生就世间罕见的绝俗之姿,肌肤细白如瓷,双眸潋滟如清泉,知府自然满意。 六人并排站直,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另外五个人的余光,几乎都落在沈雨燃的身上。 沈雨燃一上船就晕船,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屋里,后来更是昏迷过去,所以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其他五人并没有见过沈雨燃。 她们都是水灵灵的江南美人,可跟沈雨燃一比,即刻便落了下乘。 身为女子尚且如此觉得,等到了太子殿下跟前,定然让沈雨燃拔得头筹。 对上那五个人带着妒火的目光,沈雨燃云淡风轻。 上辈子进东宫时,她亦觉得萧明彻会看中自己。 后来才知道,萧明彻心里只有他的心肝徐宛宁,根本不愿意碰其他的女人。 她们这群女人斗得死去活来,都是白费功夫。 这辈子她不会跟别人争什么斗什么,只管袖手看戏,等到萧明彻被废就离开东宫,凭自己调脂弄粉的手艺谋生。 站了大半个时辰,沈雨燃手脚有些发软,快要站不住时,方进来了三个老嬷嬷,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暗色宫装,板着脸一副凶相。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伺候殿下不能有任何差池,你们站成一列,自个儿把衣裳去了,我们会挨个检查。”嬷嬷厉声道。 六女依着吩咐站成一列,都是小姑娘,非常难为情,褪去衣衫后,个个都低着头,似货物一般抬起手。 婆子们要检查她们是否干净清白、是否有隐疾。 沈雨燃闭上眼睛,任由嬷嬷们验明正身。 伺候太子是大事,嬷嬷们查得很细,肌肤、体味什么都要看。 没多一会儿,一个姑娘被查出身上有异味,一个姑娘腰间有一块黑疤。 这两人没有辩驳的机会,直接就被嬷嬷们拖了下去,也不知是送去哪儿。 “御医来了。”外头有人敲门通传。 “把衣服穿上吧。” 所有皆人飞快地穿上衣服,等到门一开,东宫里的御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挨个给她们把脉。 沈雨燃身体康健,自然是顺利通过了检查,第二个姑娘把脉的时候,御医却微微皱眉。 也不等御医发话,嬷嬷即刻便将那姑娘带了出去。 跟前世一样,只有沈雨燃和另外两个姑娘留了下来。 第3章 出现变故 “三位姑娘姿容出众,又是完璧之身,恭喜你们通过验身,不过,你们能不能留在东宫,全看主子的定夺。此刻殿下在宫中协助陛下处理朝政,你们先去沐浴更衣,晚膳时分带你们拜见殿下。” 嬷嬷这话一出,另外两位姑娘明显兴奋了起来。 三位嬷嬷每人领了一个下去。 服侍沈雨燃的嬷嬷姓李,上辈子亦是她伺候沈雨燃。 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初时沈雨燃一直害怕她,到后来才明白她的好心。 李嬷嬷把沈雨燃领到旁边的小院,院子里已经有人准备了香汤。 沐浴净身过后,沈雨燃坐在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影神清骨秀,柔情绰态,即使脸上半点脂粉都没有,亦毫无瑕疵。 “姑娘脸色怎么如此苍白?”李嬷嬷问。 “乘船北上时,我有些水土不服,吃不下睡不着,到了岸上才好些。” “姑娘先喝口水,奴婢为你梳妆。” 沈雨燃的脸庞毫无瑕疵,只是气色略微差些,李嬷嬷替她抹了些胭脂,描了黛眉,算作妆成。 衣服是青绿宫装,裙摆处和袖口有葡萄缠枝刺绣,比宫女们穿得素色宫装略强些。 她自行穿戴完毕,盯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李嬷嬷呈了些小食进来。 折腾这么久,早就饿了,坐下便吃起来。 片刻后便要面见太子,决定去留,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吃东西,李嬷嬷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沈雨燃只做不知,依旧慢悠悠地吃着东西。 这些事都是她上辈子经历过一次的,有什么可紧张的。 等到天色将晚,外头终于有了声音,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李嬷嬷领着沈雨燃出门,另外两个姑娘已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了。 两人一见沈雨燃,顿时微微一震。 平心而论,她们都是罕见的美人,要不然不会被扬州知府挑中,然而沈雨燃翩然而至,她们又都咬碎银牙、如临大敌。 毕竟,她们十分清楚,她们固然美,但沈雨燃更美。 先前大家衣饰打扮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发型一样、衣着一样,站成一溜,一眼就看得出谁最出挑。 领头的嬷嬷叮嘱道:“太子殿下住在琅嬅宫,进去之后不要言语、不要乱看,若是行差踏错坏了规矩,谁也保不住你们。记住了?” “记住了。” 嬷嬷们检查了一番衣饰仪容,确认没有差池了,才领着他们往琅嬅宫去。 琅嬅宫是东宫主殿,是萧明彻日常起居之所。 不过,沈雨燃上辈子呆在琅嬅宫的时间不多,也就是册封为太子妃之后,在琅嬅宫住了一个月。 再之后,徐宛宁这个侧妃搬进了琅嬅宫。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琅嬅宫外,守在宫外的内侍见她们到来,进去通传。 沈雨燃抬起头,望见琅嬅宫的黄砖碧瓦、玲珑飞檐,心情终于有了起伏。 再忍半年,至多半年就好了。 没多时内侍匆匆出来。 “太子殿下正在用膳,且等着吧。”内侍说完便离去了。 等,只能等。 又是等到脚酸的时候,内侍终于过来。 “进去吧,殿下没问话,不许答话。” “是。” 这次嬷嬷们没有再跟着,内侍领着三女缓步进入琅嬅宫。 沈雨燃低下头,双手交叠站在最后头。 心,跳得极快。 琅嬅宫布置得奢侈华丽,宫中家具都是最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内里并未焚香,只闻着木料的天然香气便十分舒心。 萧明彻久居琅嬅宫中,身上自然而然沾染了些淡淡的木香。 沈雨燃一进琅嬅宫,扑面而来便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清新的香气,几乎令沈雨燃窒息。 越靠近,脚步越发麻木。 她们走到宫殿正中,齐齐跪了下去。 “民女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冷淡得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雨燃心中一沉。 她不愿意再见到萧明彻,可老天作弄,让她再入东宫。 她终归忍不住抬眼,悄悄朝说话的方向看去。 萧明彻刚用过晚膳,身上穿着松垮的明黄色常服,正懒懒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 他今年刚满十九岁,立为太子刚满一年,正是少年意气、春风得意的时候。 前世发生了那么多事,沈雨燃记忆中的他,是历经变故后的他,倒是记不清初见时他是什么模样了。 眼前的萧明彻眉目清寂,骨相清秀,身为储君久居高位,养出了通身尊贵的气度。 神情依旧高不可攀,却并不是后来那样叫人害怕的样子。 “谢殿下恩典。”三女从地上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殿下,”旁边的内侍恭敬道,“已经仔细查验过了,都是家世清白的官眷女子,身体康健,没有隐疾。”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依旧翻着手里的书,未曾给她们半分目光。 沈雨燃觉得嘲讽。 萧明彻眼中,只有他的心肝宝贝徐宛宁,哪里看得见旁的女子。 可笑她上辈子看不清他的心意,竟然飞蛾扑火般地跟在他身边,给他洗衣做饭、做工养他。 最后当上太子妃,只担了个虚名,早早地枉死了。 “带下去,看着安置吧。” 内侍长安是萧明彻的心腹,知道萧明彻对徐宛宁情根深种,将这几个女子收在东宫只是为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他恭敬说了声“是”,转向站在殿中的三个女子,“谢恩退下吧。” “民女叩谢殿下恩典。” 除了沈雨燃,其余两位姑娘明显有些失落。 她们本来指望在拜见太子的第一次就能博得他的欢心,甚至当夜便可侍寝。但现在,太子连看都不肯看他们一眼,岂能不失落。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合上手中的书,不经意地一抬眼,清寂的眉目不禁蹙了起来。 “站住。” 沈雨燃微微诧异,下意识回过头,发现萧明彻正深深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 萧明彻怎么在看她?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她记得,直到萧明彻被废除太子之位的那一天,她不顾一切跟随在萧明彻身边的时候,萧明彻才记住她的名字。 事情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你叫什么名字?”萧明彻冷声问。 第4章 被盯上了 萧明彻目光冷沉地看着她,沈雨燃即使想装傻,也没法装下去,只得回过头,朝他盈盈叩拜。 她睫羽微颤,垂眸道:“民女沈雨燃,叩请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抬起头。”萧明彻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简简单单几个字在沈雨燃心里掀起了滔天波澜。 萧明彻为何对她产生好奇呢? 但她不能问,只能依着他的吩咐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瑰姿艳逸,灵动照人,尤其那双眼睛生得好,像是一汪春日山泉,望之莹然有光。 萧明彻盯了一瞬,眸光动了一下,好似有些迷惑。 沈雨燃攥紧了衣袖,手指掐得雪白,紧张得心都要蹦了出来。 室内静默片刻,萧明彻终是别过目光,重新拿起书,淡声道:“退下吧。” 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恭敬朝着他拜了一拜,默默退了出去。 长安领着三女出了琅嬅宫,恭敬朝她们拜了一拜:“奴才是东宫总管,往后三位夫人有任何事务可以吩咐奴才。” “夫人?”另外两个女子从刚刚的失落中缓过神,满脸欣喜。 沈雨燃心中冷笑。 侍妾位份算什么,什么位份在萧明彻那里只不过都是句空话而已。 上辈子萧明彻连太子妃的位置都给了她,可她得到了什么? “长安公公,我们……我们何时能再见到太子殿下呢?” 长安依旧客气道:“太子殿下如今要帮皇上协理朝政,每日早出晚归,三位夫人且安心住下,等殿下的传召就是。” 等到长安离开,沈雨燃等人提着裙裾缓步下了台阶,等候在外的几位嬷嬷齐声恭贺道:“恭喜三位夫人。” “嬷嬷请起,”走在沈雨燃旁边那个高挑肤白的美人妩媚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几个红包,发给她们,“今日有劳几位嬷嬷了。” “多谢秦夫人。” 此女名叫秦怀音,是扬州知府的外甥女。 沈雨燃记得她家中世代行商,所以她出手阔绰,很得下人的欢心,可惜不是良善之辈。 “还是秦姐姐想得周到,我想不到这些。” 一旁开口说话奉承的叫作宋绮心,生得弱质纤纤、楚楚可怜,她亦不似外表这般柔弱。 第5章 欺人太甚 夜深了,琅嬅宫中还掌着灯。 “主子,再有两个时辰就是早朝,还是歇会儿吧。”长安见萧明彻还在批阅奏折,忍不住上前提醒道。 萧明彻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但他并未起身前去歇息,而是定定看着眼前晃动的烛火。 “殿下在想什么?”长安恭敬问。 萧明彻神情紧绷,口中轻轻喊出一个名字:“沈雨燃。” 长安微微一愣。 他是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自幼服侍太子,深知太子的心事。 太子的心仪之人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徐宛宁。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自幼出入宫廷,与太子相识已久,两人青梅竹马,虽然未曾定亲,但帝后都默许了他们的两情相悦。 太子用情极深,除了徐宛宁之外,其余女子概不入眼。 长安没想到太子会如此留意一位侍妾,认真回忆了一下沈雨燃的模样,如实道:“沈夫人明眸善睐,身姿款款,担得起绝色二字,便是送进三宫六院,她的姿容亦能脱颖而出。” “有这么美吗?”萧明彻横了长安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殿下询问,奴才如实回答罢了。” “哼,难道你以为孤对她见色起意?” “那殿下为何问起沈夫人?” 萧明彻眉心微跳,颇有些头疼。 “就没瞧见她腰带?” “腰带?”长安更迷惑了。 他以为太子对这送进来的这三个女子没有兴趣,未曾留意,草草看了几眼,大概记得叫沈雨燃的那位夫人格外漂亮,旁的就不知道了。 萧明彻那张俊整淡漠的脸变得柔软,语气亦轻柔了几分:“她的腰带是孤母妃最喜欢的系法。” 他的生母早逝,六岁时他被皇后抱进中宫当做嫡子抚养。 皇后将他视如己出,他亦孝顺皇后。 但长安知道,太子殿下一直怀疑母妃的死不是意外,从没放弃过追查。 “主子是说,沈夫人的腰带系得跟贵妃娘娘一样?” “不错,”萧明彻若有所思,“那系法是母妃自己想出来的,比寻常系法更别致亦更显腰肢。” 他原打算将这种系法教给未来的妻子,算作对母妃的缅怀。 那沈雨燃怎么会这系法? “会不会是巧合?她也觉着这么系好看?” 萧明彻眸光骤紧,神情瞬息变幻:“叫人盯着她点。” 他从不相信什么巧合,这个沈雨燃绝不是偶然也学会了这种打结的方法,其中必有内情。 …… 沈雨燃这一觉睡得很沉。 昨夜虽然歇得很早,可一直在想萧明彻这一世的变化,愁了半宿才昏昏睡去。 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 她坐在榻上,看着陌生的合欢花帐顶,懵了片刻。 竟是真的重活一世了吗? “夫人起了。” 李嬷嬷听到榻上的动静,利索地拉起锦帐,和紫玉一道服侍着她起身梳洗。 沈雨燃坐在镜子前,见紫玉神情哀戚,垂头丧气,便问:“出什么事了?”火山文学 “奴婢无事。” 李嬷嬷看紫玉一眼,恭敬回道:“早上紫玉去厨房为夫人取膳食,遇到了秦夫人,秦夫人责怪紫玉手脚粗笨,冲撞了自己,便在厨房训斥了她几句。” 上辈子沈雨燃和秦怀音、宋绮心一样,没有在萧明彻那里得到过半分眼神,所以直到萧明彻被废,东宫遣散姬妾,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着。 这一世萧明彻跟沈雨燃多说了几句话,秦怀音和宋绮心便开始针对她了。 才进东宫一夜,便已出手两回。 只是这些手段跟徐宛宁比,实在太不上台面了。 “大清早的,她去厨房做什么?” “秦夫人从家里带了百年山参,她去厨房是想为太子殿下亲自熬鸡汤。奴婢提着食盒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锅,便遭了训斥。” 送进东宫的三个女子虽然各个都是官眷,但家底大不相同。 沈雨燃父母早亡,自幼寄人篱下,无人照应。 宋绮心出身江南世家,只不过并非主家,且父母过世,同样无人照应。 只有秦怀音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她的爹爹是位盐商,家中富得流油,亲叔叔又是扬州知府,所以秦家在江南的势力很大。 秦家送秦怀音进东宫,其实对她期盼很高,巴望着她能博得太子欢心,成为宠妃。 “秦夫人用心了。”沈雨燃淡淡道。 紫玉小声道:“夫人就不想用心吗?” 用心? 她对萧明彻还不够用心吗?上辈子,她几乎是用命在爱他,最后得到了什么? “夫人……”紫玉见沈雨燃神情冷淡,忍不住小声道,“该为自己打算啊,昨日在琅嬅宫,太子殿下分明是对夫人更中意些。” “以后这样狂妄的话不可再说。祸从口中,记住了吗?” “记住了。” “如今我和她都是侍妾,又刚进东宫,她才有所顾忌,只是训斥你几句,若再有下一次,只怕你会有皮肉之苦。” 世人只知宫规森严,却不知道东宫亦如是。 尤其萧明彻克己修身,治下甚严,东宫里的规矩甚至比宫中还严。 “李嬷嬷。” “奴婢在。” “在昨儿赐下的首饰里挑一件好的给秦夫人送去,说是赔罪。” “奴婢知道了。” 李嬷嬷恭敬应下,挑了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子,即刻便送去了,没多一会儿就回来,说秦夫人已经收下了。 “秦夫人还说什么了?” 李嬷嬷垂眸:“秦夫人只是不满夫人未曾亲自赔罪,抱怨了几句,倒没有再说别的。” 沈雨燃觉得可笑。 这个秦怀音挺会蹬鼻子上脸的,沈雨燃不愿意跟她起冲突,只想安稳待到萧明彻被废而已。 “随她去吧,她跟我都一样只是侍妾,若她再得寸进尺,我不会一直忍让。” 做太子妃那几年,沈雨燃什么手段没见过? 要收拾她,不难。 “是。”李嬷嬷和紫玉松了口气,一起称是。 沈雨燃正松了口气,外头宫女道:“沈夫人,琅嬅宫派人来了。” 琅嬅宫? 依着沈雨燃前世的经历,她在东宫里这半年时间,压根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着。 这可倒好,昨日一进东宫,萧明彻就主动搭话,算算时辰,这会儿功夫萧明彻应该才从宫里出来。 他一回来就召见自己?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李嬷嬷和紫玉没瞧见沈雨燃眼底的忐忑,为她在拔得头筹欢喜起来。 第6章 他在试探 沈雨燃懵了片刻。 这是怎么了?先是昨日初见的问话,再是今日一早的传召,莫非萧明彻中邪了不成? 迷惑归迷惑,她区区侍妾,不得不从命。 她身上穿着的是常服,要去琅嬅宫伺候太子,还得重新更衣梳妆。 想到侍奉的主子被太子殿下相中,李嬷嬷和紫玉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愈发尽心地为她打扮,全然不把沈雨燃那番务求低调端庄的吩咐放在心上。 待妆成,沈雨燃看着镜中玉软花娇的自己,当然不满意。 然而旁边小太监再三催促,她不可能重新上妆,只能跟着他赶往琅嬅宫。 今日天气不错,春深日暖,处处花团锦簇、绿树摇曳。 沈雨燃前世在病榻上缠绵许久,闻着清新的花草香气,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重获新生。 她大口呼吸着这夹杂着泥土味道的春日气息,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能走前世的老路,也绝不再叫自己陷入那等悲催的境地。 太监领着她在东宫曲折的游廊石径中穿梭,不多时就走到琅嬅宫门前。 一抬眼,便望见秦怀音提着食盒站在那里。 “是你?”秦怀音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登时愣住了。 沈雨燃身上穿着暗沉沉的秋香色春衫,但腰间一抹湖绿色缎带系得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形。 纵然衣衫老气,那张脸依旧是惹眼的,柳眉如烟,兰熏桂馥。 都说人靠衣装,沈雨燃这般绝色姿容,反而令她身上佩戴的那几件便宜首饰看起来名贵珍稀、价值连城。 看着眼前的沈雨燃,秦怀音如临大敌,蹙眉问道:“大清早的你跑来琅嬅宫做什么?” 真够蛮横的。 沈雨燃觉得可笑,若说早,秦怀音不是来得更早吗? 都是侍妾,平起平坐的,她忍让了两回,秦怀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没等沈雨燃说话,领路的小太监便笑着道:“回秦夫人话,奴才奉殿下旨意传沈夫人去琅嬅殿伺候。” 太子殿下大清早就传召,摆明了喜欢沈夫人,三个侍妾里沈夫人最有可能得宠,小太监当然乐意替沈雨燃出头了。 “什么?殿下召她?” 秦怀音微微一愣,手里的食盒“哐”地一声落到地上,里头的汤盅摔碎了,鸡汤全都渗了出来。 天色未亮时,她便赶去厨房为太子熬参鸡汤,在这里候了许久,太子都不曾召见。 这沈雨燃……凭什么……就凭她的狐媚相吗? 秦怀音的手捏成拳头,微微发抖。 “沈夫人,请。” 小太监恍若未见,恭恭敬敬地带着沈雨燃往院里走。 琅嬅宫中,萧明彻如昨日一般翻书,只是心里烦躁不安。 昨天夜里他睡得不好,脑海中始终浮现着沈雨燃的身影。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来历。 母妃心灵手巧,可以用腰带打出漂亮的结,还取锁心二字为名。 萧明彻早已决定,要把这锁心结的系法教给他挚爱的女人,既缅怀母妃,亦表明永结同心的心意。 漂亮深情的锁心结,本该出现在徐宛宁的腰间。 沈雨燃……她为何会系锁心结? 萧明彻一阵头疼。 他正扶额,长安上前道:“殿下,沈夫人到了。” “带进来。”萧明彻剑眉微蹙,眸光在刹那之间冷了下来。 沈雨燃一进门,正好对上他审视的眸光。 熹微的暖阳从窗棂洒落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到萧明彻身上,为他镀上了一轮氤氲的光晕。 此时萧明彻的脸上还带着少年郎的锐气和稚气,眼神清冽,比沈雨燃临死前见到的那个萧明彻要顺眼许多。 “妾身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雨燃恭敬行了礼,萧明彻却迟迟不叫她免礼起身。 她低头叩首,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秦怀音和紫玉都以为萧明彻是为自己的美色所动,但沈雨燃清楚,萧明彻的眼神绝对不是心动的样子。 良久,头上终于传来了一声“起来”。 沈雨燃站起身。 “会研墨吗?”萧明彻问。 “妾身愚笨,不通笔墨。” “不通笔墨?”萧明彻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唇边扬起一抹冷笑,“你们沈家是江南有名的诗书世家,一门曾出了三个进士,怎么你会不通笔墨?” 沈雨燃心中一沉。 沈家在江南虽然有些名气,可在贵为太子的萧明彻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怎么会知道沈家的事? “沈家的确是诗书世家,只是妾身父母早亡,所以荒废诗书,不曾习过琴棋书画,也不会侍弄笔墨。” “如此。”萧明彻淡淡道,“既然不会,那就用心学着罢。” 说着,萧明彻站起身,径直往后面的书房去了。 长安见沈雨燃一动不动,上前催促道:“夫人请去为殿下侍奉笔墨吧。” 一边走着,长安一边小声告诉沈雨燃该如何研墨。 上辈子萧明彻复位之后,时常熬夜处理政事,太子妃沈雨燃在旁侍奉笔墨、红袖添香,堪称一段佳话。 只是这种美好都随着侧妃徐宛宁的到来而撕得粉碎。 沈雨燃不想侍奉他,却不得离开。 她假意听着长安的叮嘱,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缓缓走进书房。 再抬眼,见萧明彻已经坐在书桌前了。 他用的是上好的贡墨,拿在手中便闻到香味。 等到墨汁在砚中散开,顿时满室都是墨香。 今日朝中奏折甚多,萧明彻从宫中带了回来,堆在书桌上像是一座小山。 沈雨燃伸出纤纤玉指,从容地为他研好了墨,动作行云流水,娴雅文静。 “不是不会研墨吗?”萧明彻眯起眼睛。 “是长安公公教的好。” 萧明彻眸色幽深,不辨喜怒,朝她伸出手。 沈雨燃知道,他在等自己给他取笔蘸墨。 是在试探她吗? 沈雨燃的心怦怦狂跳,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他留意,想了想,有条不紊地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最打眼的鎏金笔杆狼毫,仔细润过墨后,放到萧明彻手中。 萧明彻看了看手中的金色狼毫,瞥面色无波道:“换成那支象牙杆的羊毫。” 象牙羊毫是萧明彻用惯的,沈雨燃方才是故意拿了另一支。 他开了口,沈雨燃重新给他取了象牙羊毫的。 心中长长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过了他这一关。 第7章 衣裳出了意外 沈雨燃忐忑不安的时候,萧明彻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奏折。 晨光初照,玉炉香暖。 少年储君一袭明黄色龙袍,身姿挺拔地坐在桌前。 萧明彻天生肤白如玉,眉目清寂,任谁看见都会觉得他是风姿卓然的美男子。 当初沈雨燃初进东宫,便被他这副俊美无俦的皮相迷住了。 书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奏折,皇帝为了历练他,内阁朱批后的奏折都会送到东宫,让他先行批阅,再去宫中奏对。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春风柔和地透过窗棂吹进来,沈雨燃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专心致志地替他研墨。 她定定看着墨汁,思索着这一世与前世的不同,忧心忡忡,竟没察觉萧明彻在静静打量着她。 如同长安所言,这个女人是生得极美的。 即便她身上穿的衣裳、首饰都不好看,亦丝毫无损她的美貌。 萧明彻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而将视线移到她的腰间。 一抹湖绿色缎带系在她盈盈欲折的纤腰上,衬得她身姿款款,秾纤合度。 也是在此时,沈雨燃留意到了他在盯着自己的身子。 她不禁有些发麻,脑中回想起从前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场面。 萧明彻看起来瘦削斯文,实则习武多年,身体强健。 从前两人恩爱之时,沈雨燃没少在他手底下吃苦头,她白天要去脂粉铺子做帮工,夜里回来还得陪着他胡天胡地的闹腾。每回都得哭着叫他“好哥哥”,求着他“饶命”,他才肯罢休。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子上,沈雨燃既羞又愤,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这副面红的模样落在萧明彻眼中,自然以为她害羞了。 他收回眸光,手中的象牙杆羊毫笔轻轻一转,笔尖上的墨汁便咻地一声甩到了沈雨燃的身上,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渍。 “哦?”萧明彻放下了手中的羊毫。 沈雨燃虽然不敢确定,但知道他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是堂堂太子,甩些墨汁在她身上,她哪里敢怪罪。 “你的衣裳脏了。”萧明彻的声音不辨喜怒,沈雨燃着实猜不出他的心思。 长安适时上前,恭敬道:“夫人稍候,奴才去库房取一套新衣裳,给夫人换上。” “不必那么麻烦,”沈雨燃赶紧道,想趁机溜之大吉,“我自己回屋去换一身衣裳就好。” 萧明彻干咳了一声,剑眉挑了起来,长安即刻会意,笑道:“夫人来来回回地多麻烦,且在书房安心伺候殿下,奴才去去就回。” “去吧。”萧明彻发了话,算是一锤定音。 “是。”长安恭敬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萧明彻和沈雨燃二人。 萧明彻依旧静静注视着她。 窗外春光明媚,窗内美人娇柔。 沈雨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呆呆站着做什么?”萧明彻缓缓开口,“你是孤的侍妾,难道不懂如何伺候主子吗?” 伺候? 沈雨燃彻底慌神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萧明彻吗?他当真需要自己的伺候? “过来。”萧明彻淡声道。 他的声音很轻,可他是堂堂太子,便是哼哼一声也能吓得奴才们跪一地。 简简单单两个字,沈雨燃却不敢不从。 她竭力不叫自己看向他,低头走到他的身前。 “瞧你的衣裳,弄得多脏。” 萧明彻说着,细长的手指抚上了沈雨燃的腰间。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萧明彻就势攥住了腰带的一角,将她的腰带解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沈雨燃身上那件宽松的秋香色春衫随之滑落。 原本解了腰带是不至于褪了衣裳的,只是昨日秦怀音她们买通了库房管事的人,欺负沈雨燃欺负得太狠了。拿给她的衣裳不止老气,还宽大异常,丝毫不合身。 因着这般,萧明彻使力气一拉她的腰带,便将她身上那件既不合身又不好看的衣裳带着扯了下来。 事情太过突然,不止沈雨燃没想到,萧明彻亦没有想到。 春衫落下,沈雨燃身上只挂了一件水红色鸳鸯戏水肚兜。 他是知道她的美的,他也知道她的身姿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但此刻风光尽展现于眼前,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雨燃的身子无异是白净柔腻、毫无瑕疵的,窗外的暖阳斜斜撒到她的神色,仿佛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抹了一层蜜,令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两人正在呆愣的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皇兄,你在做什么?”少女明媚的软语打破了书房里的宁静,沈雨燃本能地转过头,望见两个衣着华丽的妙龄少女闯进的书房。 她身上只挂了件薄薄的肚兜,惊慌之下,本能地往萧明彻身后躲去。 而闯进书房的两个少女虽未看清屋里的情景,看到眼前白影一晃,便尖叫着往外跑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萧明彻素来镇定亦有些慌神。 “去里屋把衣裳穿好。” 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快步跑了出去。 这一刹那的功夫,沈雨燃也看清了闯进书房的是谁。 惊慌和娇羞随之烟消云散。 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衣裳和腰带,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萧明彻,又一次为了徐宛宁把她丢下。 * “荣安,荣安,等等。” 萧明彻快步追了出去,在那两位少女要跑出院子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们的手腕。 闯进他书房的人,一个是皇后亲生的嫡出公主荣安,一个是荣安公主的伴读徐宛宁。 “皇兄,你……你太不知羞了!”荣安跺脚恼怒道。 皇后膝下没有亲生儿子,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荣安,萧明彻被皇后抱养进中宫后,自幼便同荣安一处玩耍,兄妹感情极好。 放眼整个天下,只有荣安公主敢不经通传,擅闯萧明彻的书房。 “荣安,你听孤解释,她是孤的侍妾。” 荣安公主自然知道,母后让扬州知府选了几位美人送给萧明彻的事。 “就算是皇兄的侍妾,也不能大白天在书房……” 太羞人了,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不是的,她的腰带松了,衣裳就……滑了下去,若当真在做什么?孤又怎会衣衫完好?” 他是在对荣安解释,可他的眼睛却望着徐宛宁。 第8章 兴师问罪 徐宛宁今年刚满十八,生得娉婷袅娜,顾盼流波。 她是荣国公府的姑娘,虽是庶出,但才情样貌出众,竟生生地把荣国公府的嫡女比了下去,被皇后看重,挑选为荣安公主的伴读。 她与荣安情同姐妹,形影不离。 这些日子萧明彻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参加宴饮。 是以徐宛宁有半个多月未曾见到萧明彻,听说东宫里来了三个江南美人,她心中难受得紧,便撺掇荣安公主来东宫瞧瞧。 心中存了比美的念头,穿着打扮便格外用心,长裙彩绣,环佩玎珰,着实清雅貌美。 徐宛宁对自己颇为自信,却没想到一进琅嬅宫,便撞见太子怀中搂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 两人在书桌前做出这般姿态,是急得按耐不住要做那不齿之事吗? 徐宛宁心中酸楚,心中委屈极了,看向萧明彻的一双眼睛里氤氲着水汽。 “殿下,放开我。” 她咬着薄唇,伸手推开萧明彻拉住她的手掌。 萧明彻望见她这副可怜委屈的神情,一时心要碎了,深深悔恨自己不该亲自去试探沈雨燃。 “宁宁,你听孤解释。” “公主,我们走吧。”徐宛宁别过脸不看他,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荣安尚未出阁,瞧见这种场面,也有些生气,朝着萧明彻“哼”了一声:“你们男人一个个的都花心,父皇是这样,皇兄也是这样。” “荣安,”萧明彻见荣安非但不帮着劝解徐宛宁,反而在旁边添油加醋,肃然加重了几分语气,“你今儿怎么想着来东宫了?” 他这一问,荣安这才想起正事来。 荣安气鼓鼓的说:“下个月是皇兄生辰,母后知道皇兄忙于政事,怕你来不及筹备,所以让我和宛宁来帮忙。皇兄美人在怀,看起来是用不着我帮忙了。” “别瞎说。” 萧明彻尚未成亲,东宫里没有女主人,这些事都是交给长安打理的。 长安平时要在他身旁伺候着,又要兼顾东宫事务,自然有些顾不到。 萧明彻道:“既然是母后命你来帮忙,那你更不能走了。” “我是可以不走,可是宁宁还生你的气呢。”荣安瞥向旁边的徐宛宁,替自己的好姐妹愤愤不平。 “宁宁,”萧明彻看着徐宛宁,有心再多解释几句,可荣安在旁,有些话不好说。 倒是荣安公主看出来了,便道:“渴死了,皇兄,我先去琅嬅宫喝口茶。” “嗯,你先进去。” 荣安朝徐宛宁使了个眼色,然后往琅嬅宫里走去。 待她走远了,萧明彻方凑得更近了些,低声解释道:“宁宁,你信我,方才真的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徐宛宁吸了吸鼻子,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去。 萧明彻愈发急了,喑哑着嗓子道:“难道你不信我?” “殿下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徐宛宁眸中依旧含着泪,楚楚可怜的望着萧明彻,“我知道,那些侍妾都是皇后娘娘授意才进东宫的,殿下、殿下跟她们……” “你还是不信,宁宁,我说了,我对她们没兴趣。” “可是……” “刚才在屋里,只是个意外。” “是那个女人勾引殿下吗?” 勾引? 萧明彻稍稍一愣,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脸庞来。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必须承认,沈雨燃也不见得多喜欢他,在他跟前,她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姿态。 今日他存了试探的意思,特意叫她来书房伺候,她的神情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徐宛宁没留意到萧明彻的分神,继续委屈道:“我没有生气,也不敢吃醋。殿下,我只是觉得这些侍妾出身卑贱,不知道会使多少下作的手段勾引殿下,殿下,往后不要宠幸她们好不好?” 她说完这些,没有听到萧明彻的回音,抬眼望去,见萧明彻出神地在想着什么,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 “殿下。” 萧明彻收回思绪,问道:“怎么了?” “殿下不想搭理我,我不说就是了。” 徐宛宁说着就转过身子,作势要走。 萧明彻拉住她,“别走。” 感受到萧明彻掌心的温度,徐宛宁心神一荡,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含情脉脉地望向他:“殿下不让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外头太晒,去琅嬅宫里吧。” “嗯。”徐宛宁反手抓住萧明彻的手掌,朝他俏皮地一笑。 萧明彻稍稍有些意外,淡淡一笑,由着徐宛宁拉着他进了琅嬅宫。 * 荣安公主走进琅嬅宫的时候,正好撞见沈雨燃穿好衣裳从里间出来。 “哼。”荣安公主想起刚才的情景,不免轻蔑地看着她,“方才就是你不知羞耻地缠着皇兄吧?” 沈雨燃朝她福了一福:“拜见公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沈雨燃。” “哼,名字听着斯文,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本宫且告诉你,别以为是母后应允你们进东宫,就可以在东宫里胡作非为。若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本宫一定会奏明母后,将你撵出东宫。” 撵出东宫?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雨燃恨不得现在就被撵出东宫去。 “妾身多谢公主提点。”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雨燃抬眼,便见徐宛宁拉着萧明彻的手,蹦蹦跳跳地从外头进来。 春光本是温柔和煦的,但这一刹那,沈雨燃忽然觉得眼睛刺痛起来。 重活以后,她想过要远离萧明彻、远离徐宛宁,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徐宛宁。 “宁宁,你跟皇兄都说好了?”荣安跟徐宛宁是挚友,见徐宛宁跟太子重归于好,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 徐宛宁浅浅笑道:“什么说好,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 然而当徐宛宁的眸光落到沈雨燃身上时,声音戛然而止,呆呆愣愣地看向沈雨燃。 她知道扬州知府送给萧明彻的都是顶尖的江南美人。 但她素来对自己的样貌很自信,放眼京城,她也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因此,她并没将这几个江南来的女人放在眼中。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穿得老气横秋,可那张脸着实惹眼。 纵然徐宛宁对自己的容貌再自信,也感到相形见绌。 第9章 挑拨 萧明彻的眸光亦落在沈雨燃身上。 他知道今日的事怪不到沈雨燃头上,只是当着荣安和徐宛宁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只好道:“你先退下吧。” “是。”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不让自己再多看徐宛宁一眼,低着头出了琅嬅宫。 徐宛宁这个毒妇,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她知道,上辈子,沈雨燃莫名其妙没了的孩子,以及沈雨燃突如其来的重病,一定都跟徐宛宁有关! 荣安见徐宛宁本来高高兴兴的,一进来就变了脸色,忙对太子道:“皇兄,往后你可不能再让这种狐媚子踏进琅嬅宫了。” “荣安。”萧明彻低声训斥了她一句,“堂堂公主,口出粗鄙之言,成何体统?”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会反过来训斥自己,顿时发起脾气,“皇兄,你怎么不帮我?反倒帮那个小妾?” “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那是意外。” “什么意外连衣服都不穿?” “住口。” 徐宛宁本来乐见荣安为自己出头,见萧明彻动了怒气,方柔声道:“殿下别生气了,公主也是担心那侍妾行为不端,损了殿下的颜面。” 萧明彻看着徐宛宁,怒气稍稍平息了些。 一早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萧明彻有些头疼。 “殿下,给沈夫人的衣裳都挑好了。”长安从库房领了衣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了荣安公主怒气冲冲的眼神和徐宛宁委屈巴巴的观望。 这……他只得低头不语。 萧明彻道:“让人给她送过去吧。” “是。”长安忙把衣服交给旁边的小太监,吩咐小太监给沈夫人送去。 “皇兄,你还说是误会?”荣安又忍不住道。 不等太子说话,徐宛宁抢着说:“公主,殿下的内宅之事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说完,徐宛宁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见她如此善解人意,眼神顿时柔软了几分。 “宁宁,我还有许多奏折要处理,且不能陪你说话。” “殿下去忙吧,不用理会我的。” “长安。” “奴才在。” “母后让荣安来东宫替孤张罗生辰宴的事,你不必在我这里伺候,将大小事务都禀告荣安,”似乎是为了平息荣安的怒气,萧明彻道,“一切都由公主说了算。” 荣安听到这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皇兄还算是有良心。 萧明彻重新坐回书桌前。 长安则领着荣安和徐宛宁去了外头院子里。 生辰宴事关各府各处,没多时长安便将管事们召集起来,挨个向荣安禀告。 等到每一个人都说完,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 萧明彻忙得要命,连午膳都顾不上用,便带着批阅好的奏折进宫去了。 荣安对东宫非常熟悉,当然也不见外,带着徐宛宁就在东宫里用膳。 东宫有一处自雨亭,旁边有一架水车。 宫人们拉动水车,饮湖水流到亭子顶上,湖水沿着屋脊留下来,便给亭子罩上了一层水蒙蒙的幕布。 桌上摆着珍馐佳肴,徐宛宁却没有一点胃口,只定定望着屋檐垂下的水滴。 “宁宁,你又不是头回来东宫,怎么还这么稀奇?”荣安忙活了大半日,倒是饿得不行,也不管徐宛宁吃不吃,自己端起了饭碗。 徐宛宁淡淡笑道:“每回来自雨亭,都是公主殿下,的确很稀奇。” 荣安吃了两口,见她说话意味深长,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等你嫁给皇兄,做了太子妃,便不用我带着你来看稀奇了。东宫是你的家,到那时是你带我看稀奇了,太子妃。”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徐宛宁不禁心神一荡。 不过她没有表现得太过,垂眸道:“陛下和娘娘至今没有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未必就会定我的。” “怎么不会是你?”荣安不假思索道。 “公主可是听说什么了?” 荣安笑了笑,“不瞒你说,父皇的确考虑过其他人选……” “谁?”徐宛宁紧瞪大了眼睛。 “你别急嘛,父皇只是在皇兄跟前随口一提,皇兄便严词拒绝了,你知道的,皇兄心里只有你。放眼京城,谁能越得过你去?” 徐宛宁脸上浮起一抹自得的笑意,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琅嬅宫见到的那位侍妾。 荣安的话并不对。 若只论容貌,那个女人的姿色绝对在她之上。 看着徐宛宁脸色又沉了下来,荣安不解道:“又怎么了?” “公主还记得刚才见到的那个侍妾吗?” “你说那个沈雨燃?” 徐宛宁点头:“这女人长得不错,狐媚手段又多,我真怕……真怕太子殿下着了她的道儿。” “她的确长得挺好看的,都说江南出美人,如今见着了,这话果然不假。”荣安公主感慨了几句,无奈道,“她一个区区侍妾,便是在皇兄那里得了些许宠爱,又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 “我当然不是说她能做太子妃。我只是担心,她使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来勾引殿下,殿下初时还能抵挡,若日子久了,喜欢上这种作派可怎么办?” 荣安想了想,早上在琅嬅宫里撞见的那一幕着实难堪。 “也不知道母后是怎么想的,非得从江南找这些人回来,说是清白的官眷女子,可使得却是勾栏手段,这样的人的确不配留在皇兄身边伺候。” “说得也是啊,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被人蒙蔽了。” “你别担心了,等我今日回宫,便去跟母后好好说说,让她把这个沈雨燃撵出去。” “这样,使得吗?” “当然使得了,母后最讨厌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我去说说,她一定很生气的。” 听到荣安这话,徐宛宁的脸上终于重新浮起笑意。 虽然今日太子说他对沈雨燃无意。 可荣安骂沈雨燃的时候,太子却句句回护,显然对沈雨燃并非毫不在意。 更何况……那个沈雨燃实在太漂亮了。 徐宛宁决不允许,在东宫之中有人比自己更漂亮。 第10章 最好是毁容了 沈雨燃回到小院里没多久,琅嬅宫就来人赐下了衣裳。 今日是萧明彻亲赐,比库房昨日发的着实华丽了不少,看着料子都簇新的,既有杭绸,也有蜀锦,想来都是今年新上贡的织品,料子上乘不说,上头的绣工亦是精致华贵。 李嬷嬷和紫玉见来了这么多赏赐,以为沈雨燃得了太子的喜爱,自是欢喜异常,在院子里大声地说话,拿着这些衣裳反复夸赞。 院门一直敞着,不少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朝院子里打望片刻。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沈雨燃却因为萧明彻和徐宛宁心烦意乱,一回来就坐在窗前发呆,一句话也不想说。 按她计划,她应该在这方小院里安安静静地过半年,静静等着萧明彻被废黜,然后借机逃离东宫,拿着攒好的傍身银子开铺子养活自己。 可为什么一进东宫萧明彻就传召她去伺候,还对她动手动脚? 萧明彻不是这样的急色之人。 别说他现在不喜欢她,就算他真心爱慕她,也不可能一见面就扯她的腰带。 想到这里,沈雨燃的心猛跳了一下,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腰带……对,腰带! 昨日刚进东宫时,底下人并未伺候她更衣,她自己穿了衣裳自己系了腰带。 那腰带的系法是上辈子萧明彻教她的。 也不能怪她疏忽大意,上辈子为了讨他欢心,一直坚持自己给自己的腰带打结,昨日一顺手就系成了那样! 今日是李嬷嬷伺候她穿的衣裳,腰带是寻常的系法。 是因为这样,令萧明彻更好奇了,一时忍不住扯开了她的腰带吗? 他应该是想确认她到底会不会那种腰带的系法吧。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雨燃的心怦怦狂跳,又稍稍安心。 萧明彻之所以一直盯着她的腰看,并非是馋她的身子,只是对腰带好奇罢了。 他不明白为何素不相识的沈雨燃,会跟他系同样的结。 沈雨燃不禁后怕起来,还好今日徐宛宁和荣安公主闯了进来,要不然萧明彻一定会要她当着面把腰带系上。 萧明彻已经留意到她的不同寻常,之后一定还会试探。 她还得好好找一番说辞来应对。 “不就得了几件衣裳吗?张狂样子。” 她还在发着呆,院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叱骂。 沈雨燃抬眼望去,见秦怀音和宋绮心挽着手站在门口,眸光不善地看着她。 出言不逊的自然是秦怀音,宋绮心手中摇着宫扇,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秦姐姐,沈夫人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没过这样的好料子,所以才会显摆这么久,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得了几身衣裳。” 秦怀音闻言,冷笑道:“没见过世面。” “紫玉。”沈雨燃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淡淡道,“把院门关上。” “是。” 紫玉走到院门口,想关门,秦怀音怒道:“你什么意思?” “太吵了,想关门清净清净。” 秦怀音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宋绮心道:“小人得志便是如此。早上丫鬟冲撞了我,马上就送首饰过来赔罪,这会儿从殿下那边侍奉了回来,尾巴翘得老高了。” “风水轮流转的,做人可不能这样,且看能得意多久吧。” 紫玉听着她们俩说话越来越难听,有心反驳,却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不敢开口,只得赶紧关门。 就在院门关上的一刹那,有人高声道:“紫玉姑娘稍等。” 紫玉重新打开门,见厨房的人送膳过来了。 宋绮心回过头,见自己和秦怀音院子前尚无人送膳,奇怪道:“膳食不是都先送到我和秦姐姐院里吗?” 秦怀音一进东宫,便使银子在各处都打点妥当了。 昨日无论是库房还是厨房,送衣送膳都是先紧着她们,给沈雨燃的不是挑剩下的衣裳首饰就是剩下的膳食点心。 送膳的小太监含笑道:“奴才是奉管事的命令行事,咱管事说沈夫人侍奉殿下辛苦了,得多吃些补补身子才好,菜一出炉,奴才就赶紧趁热送过来。” 这话一出,秦怀音和宋绮心这才发现,太监手上起码提了四个食盒,远超出侍妾应有的份额。 昨儿晚膳她们一人才两个食盒。 小太监看出了秦怀音和宋绮心的不满,却毫不在乎,添油加醋道:“两位夫人别着急,奴才们伺候好了沈夫人,自然会给两位送膳的。” “你……”秦怀音勃然大怒,宋绮心拉了拉她的袖子,暗示她不要闹,拉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关上院门,秦怀音狠狠骂道:“狗奴才,昨儿拿我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那一口一个夫人的瞧得可恭敬了。 宋绮心道:“我算是看透了,在东宫使什么银子都比不上太子殿下一句话。这些狗奴才,一个个悄悄揣摩太子殿下的心意呢!秦姐姐与其跟他们置气,不如想想怎么讨太子殿下的欢心。” 秦怀音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这话还用你说?我不知道要讨太子殿下的欢心?你以为我天不亮去厨房是为了什么?别说让太子殿下尝一口鸡汤,连面都没见上。” “秦姐姐别气馁嘛,”宋绮心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咱们进东宫才两日,昨夜谁都没有侍寝,今日殿下召她过去,至多只是说几句话,能有什么的?” “万一晚上太子殿下召她侍寝怎么办?”秦怀音咬唇道。 “太子殿下若真召她,怎么拦得住呀,唉,”说到这里,宋绮心叹了口气,“也怪咱们运气不好,偏偏就遇到了她。” 秦怀音抿唇不语。 宋绮心将她神情收在眼底,故作闲适道:“真不是我长她人志气,灭你我的威风。沈雨燃的确长得漂亮,那双眼睛多勾人呀!今儿她穿成那样暮气沉沉的样子了,也不觉得难看,真真一个美人坯子。” “那我们就这么居于她之下?”秦怀音不甘心。 “太子殿下看重她,咱们怎么想不重要。若要扭转这个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秦怀音追问。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想了想,无稽之谈罢了。” “你倒是说呀!我这样真心待你,拿你当姐妹,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秦姐姐息怒,我想得是天方夜谭,不足为道。” “那你先说给我听。” “我是在想,要是沈雨燃变丑了那就好了。” “变丑?怎么变丑?”秦怀音迷惑了。 宋绮心笑道:“我都说了是无稽之谈,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变丑呢?又不可能拿刀子划她的脸,我就随口一说,秦姐姐不听也罢。” 第11章 奇耻大辱 沈雨燃自然不知道秦怀音和宋绮心这番谈话。 她坐在桌子旁,冷眼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敬地为她布菜,满脸堆笑,为她一道一道的介绍盘子里的膳食:有清香四溢的鱼丸菜汤,有爽辣开胃的爆炒肚丝,有清淡滋补的香菇炒鸡,有咸鲜可口的清蒸鲥鱼。 除了这四道主菜,另有两道新鲜的清炒时蔬和两道汤品,一盅鸡汤,一盅翡翠白玉汤。 厨房摆出这副架势,摆明了要讨好她。 只是沈雨燃看着这一桌珍馐佳肴,着实高兴不起来。 太子赐了她几身衣裳,厨房就给她置办出这一桌子菜,两天发生这么多事,往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 “有劳公公了。”沈雨燃深吸了口气,不叫自己再去想徐宛宁的事。 她朝紫玉示意,紫玉忙递上赏钱。 小太监掂量了一下,笑意有些僵硬。 荷包的分量很轻,赏银跟秦夫人和宋夫人比起来,着实磕碜。 不过沈雨燃势头正猛,小太监到底不敢说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雨燃知道他嫌赏银少,可她有什么办法。 进京的时候,沈雨燃可以说身无分文,给出来的这点赏钱,还是从昨儿库房送来的月例银子里抠出来的。 “夫人不必在意,如今有太子殿下的宠爱,便是不给赏银,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紫玉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沈雨燃便道:“谁让你们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太子赏的衣裳了?” “奴婢也是想给夫人出口气嘛。夫人在刚进府,那些人就开始欺负夫人,叫他们知道夫人得宠,便不敢欺负了。”紫玉挨了训斥,只得小声解释道。 李嬷嬷见沈雨燃动怒了,上前道:“夫人的吩咐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忘,只是夫人有所不知,东宫里的下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若不把太子殿下的宠爱宣扬一番,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我去了琅嬅宫伺候,他们今日不知,明日、后日自然会知道,何须你们去张扬?” “若秦夫人和宋夫人是个好的,夫人不张扬也就罢了,那两位昨儿不知道使了多少银钱,东宫之中各处都针对夫人,夫人若不张扬,只怕被她们逼得不成样子了。” 秦怀音和宋绮心咄咄逼人,的确超乎沈雨燃的想象。 以她们俩的为人,沈雨燃再怎么忍让,也无济于事。 “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搭理她们,她们俩也不善罢甘休,可是,你们俩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若你们不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往后我在东宫只会越来越艰难。” 见沈雨燃说得如此悲观,紫玉遂轻声劝慰道:“夫人已经拔得头筹,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往后的路只会越走越顺,不会艰难的。” “太子殿下不过是召我过去侍奉了笔墨,谈不上什么宠爱。” “怎么会呢?虽然今日只是侍奉笔墨,晚上指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沈雨燃没有言语。 萧明彻跟上一世一样,并不喜欢她。 他之所以召见她,只是因为她用腰带打的那个结是萧明彻会的。 他心里只有徐宛宁。 上辈子他曾经为了徐宛宁,毫不犹豫地抛下沈雨燃,那是沈雨燃无法忘记的奇耻大辱,每每想起,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徐宛宁做了侧妃之后,一直很得宠。 沈雨燃心里不舒服,萧明彻却告诉她,在他被废黜的三年,徐宛宁一直为他守节,不肯嫁人。 他陪了沈雨燃三年,也要陪徐宛宁三年。 沈雨燃信了他的说辞,未曾跟徐宛宁争宠,只在自己生辰那日,请萧明彻过来用膳。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算是浓情蜜意。 萧明彻抱着她上了榻,如从前一般轻轻唤她“燃燃”,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轻轻描着画。 夫妻二人正在肌肤相亲之时,徐宛宁的贴身丫鬟闯进了寝宫,说徐宛宁得了疾病,高烧不止,要萧明彻立即过去。 萧明彻没有半分的犹豫,扔下一件衣裳都没穿的沈雨燃,朝徐宛宁飞奔而去。 那时的沈雨燃,比今日在书房里还要难堪。 她周身滚烫,萧明彻的体温似乎还残存在身上,连肚兜都被萧明彻扔在地上。 可惜他走得时候,还匆忙在肚兜上踩了一脚。 沈雨燃呆呆看着带脚印的肚兜,在榻上呆了一夜,直到天明时长安才过来说,太子要过来陪她用早膳。 她冷笑着回绝了这顿施舍的早膳。 也是从这一天起,她跟萧明彻翻了脸。 重活一世,没想到又经历了一回。 萧明彻毫无意外地丢下了没有衣裳的她,朝心爱的徐宛宁飞奔而去。 真是可笑。 沈雨燃闭了闭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前世的事。 一桩桩、一幕幕,回想起来只会让她将那两个人恨得牙痒痒。 罢了,萧明彻早晚会被废,这一世,没有她做工养他,他迟早会饿死在街头,等到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一定要走过去,狠狠啐上一口,以泄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沈雨燃起身去看自己的妆盒,里头放着她昨儿领的月钱。 身为东宫侍妾,她每月有三十两月银,若是可以一分不花,熬到离开东宫,能有三二百两银子之多,足够她在宫外立足。 可惜在东宫是不可能不花钱的。 首先要给的就是下人们的上银,这一处便是大头,一个月有一半得花在这上面。 东宫发下来的衣裳首饰不少,可惜这些东西都是宫中御制的,上头都有皇家的徽记,她只能拿着自用,不能出去变卖。 一旦被人发现变卖御用物品,是杀头的大罪。 前世萧明彻被贬为庶人的时候,沈雨燃在脂粉铺子做小工,凭着自己出色的容貌替老板招徕生意。 她是个勤奋肯学的,三年的时间,偷师学会了调脂弄粉的手艺。 她自信凭着这手艺,能够在京城支一间脂粉铺子养活自己。 经营店铺不难,难的是开店的本钱。 京城买一家位置当道铺子至少千两,偏僻一些的也得几百两,还不算买材料请人手。 便是租赁铺子也不便宜。 沈雨燃苦恼了起来,钱是攒不出来的,得找出钱生钱的法子才行。 “夫人,夫人。”紫玉匆匆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外头有人传荣安公主旨意,让夫人即刻前往汀兰水榭。” 第12章 刻意为难 见沈雨燃有些疑惑,紫玉道:“说是太子殿下生辰将至,荣安公主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东宫挑选得力之人操办此事。” 生辰宴? 沈雨燃终于想起今日荣安公主为何会来东宫了,前世也有这么回事。 下月是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这是他成为储君后的第一次生辰,皇后有意大办。 东宫里没有女主人,皇后是太子嫡母,可进出宫廷不便。荣安公主倒是常来常往的,又是未出阁的妹妹,也不好天天过来的。 因此皇后便想让荣安从进府的三位侍妾中挑选一个得力的人出来协理生辰宴的事。 上辈子这桩差事是落在秦怀音身上。 这辈子料想亦如是。 沈雨燃没有想去争取什么,只是想着跟荣安早上不愉快的见面,多少有些担忧。 可担忧也没用,只得道:“更衣吧。” 早上穿的衣裳已经弄脏了,太子虽然赐下了新衣,但沈雨燃不愿意招摇,依旧从昨日库房送来的那些衣裳里挑了一身檀香色的。 李嬷嬷和紫玉自然觉得不好看,可沈雨燃头先才发了脾气,她们俩也不敢说什么。 汀兰水榭位于东宫花园的旁边,正好可以隔着太液池眺望皇宫。 沈雨燃进了汀兰水榭,却并没有看到荣安公主。 准确地说,不止荣安公主,水榭中连一个人都没有。 领着她来的小太监叫她在此等候,便飞快地离开了。 沈雨燃站在空无一人的汀兰水榭,微微皱起眉头。 * “回禀公主,奴才已经把沈夫人带去汀兰水榭了。”传话的小太监回到自雨亭,恭敬地朝荣安公主禀告。 “知道了,退下。” 待小太监恭敬退了出去,荣安公主对徐宛宁笑道:“宁宁还是你的主意好,咱们早早地就命人传她去汀兰水榭,让她多站一会儿,小惩大诫。” “我只是觉得,若这沈夫人以为自己一进府就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不知道行事会多张狂呢。公主若能提点着她,对她也是好事。” 荣安听得连连点头,“她那样的行事做派,今儿我们不敲打她,母后迟早也会敲打,到那时可不是罚站这么简单了。” 徐宛宁嫣然一笑,抬手把一碟子点心推到荣安公主跟前:“公主尝尝这桃花酥。” “我可喜欢东宫厨房的桃花酥了。”荣安公主说着,连吃了两块,“等我们喝完这壶茶,便去汀兰水榭吧。” “公主不急。”徐宛宁脸上依旧笑着,眼中却划过一抹狠厉,“既是要给她立规矩,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且让她多站一会儿。” 荣安眸光动了动,觉得徐宛宁的模样有些陌生。 “你倒真有太子妃的派头。” “公主就别笑话我了,等我们喝完这壶茶,就去太液池泛舟吧,再像上回那样,唤一个梨园乐伎过来唱小曲儿。” “也好。” 两人在自雨亭里说着闲话,吃完茶点,便携手去太液池泛舟。 吹着湖面的清风,听着悠扬的小曲儿,好不惬意。 站在汀兰水榭里的沈雨燃听到湖面传来隐隐约约唱曲儿的声音,微微皱眉。 领路的小太监离开的一刹那,她就已经明白了荣安公主的用意。 或者说徐宛宁的用意。 上辈子沈雨燃跟荣安公主的关系还不错。当萧明彻被贬为庶人后,荣安公主是皇族中唯一前来看望过他的人。 当时荣安公主不知什么缘由跟徐宛宁闹翻了,对徐宛宁颇有微词。 她夸赞沈雨燃有情有义,还悄悄塞了块玉佩给沈雨燃,叫她拿去换些银两。 沈雨燃没有拿去换钱,留下玉佩做个纪念。 凭她对荣安公主的了解,荣安公主有话会直说,会当面斥责,做不出这等事来。 这一定是徐宛宁的主意。 沈雨燃狠狠掐了一下手指头。 上辈子徐宛宁害得她那么惨,她都没想报复,没想到徐宛宁竟然还来招惹她。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沈雨燃乘船入京,一路水土不服,身子原就是虚的。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腿脚便有些发软。 汀兰水榭中一把椅子都没有,显然是刻意要她站着。 这么硬撑下去,她一定撑不住。 沈雨燃毫不犹豫地走出汀兰水榭,坐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这么一坐,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 “唷,这是哪儿来的乞丐,坐在这水榭门口讨口子呐?” 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传来,沈雨燃抬眼,果然见秦怀音和宋绮心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宋绮心笑道:“还是沈夫人洒脱,走到哪儿坐到哪儿。” 见她们俩到来,沈雨燃知道,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要来了。 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伸手掸去裙子上灰尘,跟着秦怀音和宋绮心进了水榭里头。 秦怀音看着她这副姿态便有些不悦,只是想着荣安公主随时会到,只得忍耐不发。 三人在水榭中站了片刻,荣安公主和徐宛宁手挽着手走了进来,仿佛亲姐妹一般。 她们一进来,内侍即刻便搬来两把椅子。 荣安坐在正当中,徐宛宁坐在她的身旁,略靠后一些。 “妾身给公主请安。”三人一起像荣安行礼。 “本宫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 “妾身秦怀音。” “妾身宋绮心。” “妾身沈雨燃。” 荣安公主微微颔首,目光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沈雨燃身上。 她们三人都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但三人站成一排,一眼就能瞧出沈雨燃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哪怕她身上穿着老嬷嬷才会穿的檀香色衣裳,哪怕秦怀音和宋绮心打扮得花枝招展,最惹眼的人依旧是沈雨燃。 平心而论,若不是荣安在琅嬅宫见到沈雨燃举止不端的模样,三人之中最讨荣安喜欢的人,是沈雨燃。 她的样貌,无疑是纯净而澄澈的。 好似一朵生在幽谷中的兰花,不争不抢,却独得造化恩宠。 也难怪皇兄那样专情的人都会动摇,可惜是个心术不正的。火山文学 相较荣安公主对沈雨燃的惋惜,徐宛宁的心思简单多了。 再次见到沈雨燃,细细打量过沈雨燃的长相后,徐宛宁发现,自己竟挑不出她的一点瑕疵! 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第13章 跪下 荣安公主比徐宛宁和沈雨燃都要小一岁,生得娇俏明媚,寥若晨星。 她是金枝玉叶,今日虽是着常服出门,依旧贵不可言,通身锦绣华彩,环佩轻动。 对着眼前三个恭敬的侍妾,荣安公主并未将喜怒展现在眼中,而是淡声道:“本宫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皇兄生辰将近,东宫之中有许多事要操持。本宫是奉母后的旨意,在你们三人之中择一人协助本宫打理生辰宴之事。” 顿了顿,荣安公主继续道:“你们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本宫,不必拘束。” 沈雨燃早料到荣安公主为此事而来,心中并无波动,而初次听闻此事的秦怀音和宋绮心俱是眼前一亮。 不过秦怀音的喜色溢于言表,而宋绮心在片刻的惊喜过后,神色迅速平静了下来。 她上前朝荣安拜了一拜,盈盈笑道:“妾身可巧知道一个合适的人选。” “且说来听听。” “要协助公主殿下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只有秦夫人能担此重任。” 秦怀音见宋绮心站出来举荐自己,对这位好姐妹颇为感激。 虽然她自信在三女之中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宋绮心能主动举荐,这让她十分高兴。 见荣安公主看向自己,秦怀音欠身福了一福。 “本宫听说你家里是经商的?” 秦怀音恭敬道:“妾身的爹爹是位盐商,一直帮江南盐道做事。妾身是家中长女,自幼便帮着母亲打理家务。” 荣安公主心里有数了。 出宫之前,皇后曾经交代过,三位侍妾中有一个叫秦怀音,可以先用起来。 扬州知府跟皇后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虽然血缘不亲,但他侍奉皇后一向用心。 这回皇后刚发话要给太子挑几个可心的人,他立即就选送了六个江南美人进京。 这秦怀音是扬州知府的亲戚,皇后自然想关照一下,勉励为她忠心办事的人。 荣安公主正欲顺水推舟将此事定下来,旁边的徐宛宁冷不丁道:“既然宋夫人不想担这差事,不担也罢,那沈夫人呢?太子殿下可很喜欢她呢!或许她想担此重责。” 秦怀音本来以为自己协理生辰宴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说。 她虽然不认识徐宛宁,但见徐宛宁衣饰华丽,又能够坐在荣安公主身边,自然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人。 她一时哑口。 宋绮心也不知道徐宛宁是什么来头,不过她反应极快,恭敬笑道:“沈夫人蕙质兰心,料想亦是能协助公主办大事,只是……” 徐宛宁察觉宋绮心是个机灵的,眸光一晃,定定望向她:“只是什么?” 宋绮心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不是真心推崇沈雨燃,于是放心的说下去:“沈夫人就是有些不拘小节,妾身跟秦夫人来汀兰水榭,远远地就瞧见沈夫人坐在廊下。妾身羡慕沈夫人的洒脱,不过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这样不拘小节的性子怕是不太合适。” “坐在廊下?”荣安公主稍稍有些吃惊。 然而旁边的徐宛宁却是即刻变了脸色:“好大的胆子,公主让你在此等候,你竟然在廊下坐着等?东宫可没这样的规矩。” 荣安微微变色,没有言语。 她今日并不赞同徐宛宁的主意。 让沈雨燃提前一个时辰过来等候,还命人搬走汀兰水榭中的所有椅子,这些手段着实有些刻薄,亦落了下乘。 她堂堂一个中宫嫡出的公主,要整治一个侍妾,直接训斥便是,哪里用得着这些手段? 不过徐宛宁既然做了,她得给徐宛宁留几分面子,于是并未驳斥。 “妾身初来乍到,的确不知犯了东宫哪条规矩?”沈雨燃不卑不亢道。 沈雨燃从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她看出来了,她虽然没有跟萧明彻发生什么,但徐宛宁亲眼看到她只穿着肚兜站在萧明彻跟前,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把她这根扎在东宫的刺拔出来才会甘心。 也是到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上辈子徐宛宁到底有多狠自己。 这一世不过是在萧明彻跟前脱了衣裳,她就按捺不住要收拾自己。上辈子,她可是跟萧明彻恩恩爱爱地做了三年夫妻,最后还当上了太子妃。 可笑她从前竟然意识不到这些。 徐宛宁见沈雨燃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侍妾竟然没被自己吓住,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以下犯上。” 太液池边惠风和畅,汀兰水榭之中却是气氛凝结。 “哦?”沈雨燃微微扬起下巴,哂笑着反问,“若妾身没有记错,东宫的主上应该是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对妾身应该没有微词,今日他还赏了妾身几件衣裳呢。” 这话一出,秦怀音便冷笑了一声,暗骂沈雨燃愚蠢,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往后有她受的。 见徐宛宁神情僵住,秦怀音忙道:“沈夫人她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虽然以下犯上,还请公主殿下念她初入东宫,不要怪罪她。” 看似帮忙解围,实则火上浇油,恨不得沈雨燃立即被处置。 沈雨燃转过头看向她。 不知道为何,秦怀音对上她的眼睛,莫名有些犯怵,霎时气短了几分。 荣安公主望着眼前的沈雨燃,见她身陷困局,却处变不惊,翦水秋瞳般的双眸,微露清寒,自然而然地心生好感,柔声问道:“沈夫人为何要坐在廊下?” 沈雨燃感受到了荣安公主传递过来的善意,轻声解释道:“妾身自扬州北上,行船月余,有些水土不服,至今脚步发虚,因此坐在廊下歇一口气。” 她的脸色的确过于苍白,看起来所言非虚,荣安不想计较下去了。 “如此……” 然而徐宛宁见荣安公主想把此事轻轻揭过,却道:“这沈夫人刚进东宫就这么没规矩,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公主,还是略施惩戒吧。” 荣安此时已有些不乐意了,她虽然贵为公主,可从没为难和苛责过身份地位比她低下的人。 不过她没觉得徐宛宁刻薄,只想着她是吃醋才会这样,于是仍然顺着她。 “你觉得该如何惩戒?” 见荣安果真顺着自己的话说,徐宛宁微微得意,望向沈雨燃的神色愈发傲慢:“既然不想站着,那便跪下吧。” 跪下? 第14章 化险为夷 此话一出,汀兰水榭中的几个人都微微吃惊。 秦怀音和宋绮心自然是惊喜,荣安公主却是完全的震惊。 她自认识徐宛宁以来,一直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无忧无虑、人畜无害的小仙女,萧明彻喜欢徐宛宁,她也很喜欢徐宛宁,觉得只有徐宛宁这样澄澈明净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兄、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徐宛宁此刻的表现,让她对徐宛宁的认识有些许改变。 早上在琅嬅宫撞见那一幕的确不雅。 那会儿有徐宛宁在耳边哭泣,荣安亦是生气。 但仔细想想,沈雨燃是皇兄的侍妾,她在皇兄跟前脱了衣裳并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底,会撞见那一幕,是因为她们未经通传就往里闯。 徐宛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荣安一个妹妹,哪有直接往太子寝宫闯的道理?硬闯进去瞧见太子跟侍妾在亲密,更没有反过来责问的道理。 这样折磨沈雨燃,有些过分了。 然而徐宛宁刻薄而不自知,根本没有留意荣安公主复杂的神情,只紧紧盯着沈雨燃,冷冷催促道:“跪下。” 沈雨燃的眸光没有半分动容。 她静静看着徐宛宁,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唇边甚至漾起一点笑意。 她终于明白上辈子为何会输给徐宛宁了。 上辈子她接触徐宛宁太晚了。 所有关于徐宛宁的印象都是从萧明彻那里听说的。 萧明彻说她单纯,说她天真,说她明媚,她便以为徐宛宁只是个蛮横任性的大小姐,虽然天天争宠,却也仅止于争宠而已。 若是上辈子跟这一世一样,早早地跟徐宛宁对上几个回合,那她早就撕烂徐宛宁这张虚伪的面具了。 此时徐宛宁还没嫁进东宫,就敢站在东宫之中命沈雨燃跪下。 可笑,狠辣,又恶毒。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徐宛宁显然已经动怒,神情间的戾气怎么都掩盖不住。 “听懂了,可是妾身尚不知你是何人?” 沈雨燃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如巨石一般震得徐宛宁的瞳孔瞬间动了动,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 荣安公主到底跟徐宛宁多年交情,心情虽然复杂,到底站出来替徐宛宁打了圆场。 “这位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徐宛宁,她是本宫的伴读,跟皇兄亦是自幼相识。” 自幼相识这四个字出来,徐宛宁微微仰起头,神色重新得意起来,而秦怀音和宋绮心闻言略略变色。火山文学 尤其是秦怀音,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徐宛宁,可她在家中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子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出身高贵,是内定的太子妃。 她不敢跟太子妃争宠,到底是情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宋绮心倒是想得更多,心情有些凝重。 虽然说徐宛宁打压了沈雨燃,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顺如小白兔的徐宛宁显然不是个善茬,将来做了太子妃只怕她们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妾身明白,东宫是讲规矩的地方,”沈雨燃听着荣安公主的话,依旧神情自若,徐徐道,“若妾身坐在廊下算违背了东宫规矩,论罪该罚。那妾身身为东宫侍妾,却向一位没有品阶的女子跪地求饶,这也是东宫规矩吗?” 这句话一出,荣安公主不得不对她侧目。 沈雨燃,不止生得清丽绝伦,亦是冰雪聪明,一开口就抓住了徐宛宁的死穴。 徐宛宁因着公主伴读的身份,自幼出入宫廷,享受着无上荣光。 但实际上,她只是个没有任何品阶的姑娘。 在汀兰水榭之中,当然是以荣安公主为尊,但剩下的四个人里,却是徐宛宁地位最低。 沈雨燃、秦怀音、宋绮心不管出身如何卑微,已经进了东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侍妾,是储君萧明彻的女人。 除非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否则,谁见了都该向她们行礼。 徐宛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本以为,荣安会在此时开口训斥沈雨燃,却没想到荣安一言不发。 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没有诰命,往好听点说是公府姑娘,实则在东宫这样的地方,只是个白身的百姓,哪有资格开口训斥太子的侍妾。 就算要跪,也该是徐宛宁跪。 “我……”因为荣安的沉默,徐宛宁只能干巴巴地说,“我说你以下犯上,不是说你冒犯我,而是你冒犯公主殿下。” 沈雨燃曼声道:“妾身并未冒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命妾身来汀兰水榭等候,妾身没有半刻迟疑,即刻前来水榭。只是因为身体尚未痊愈,水榭中又无椅子,所以妾身才到廊下略坐。” 说到这里,沈雨燃望向荣安公主:“望公主殿下明鉴。” “罢了,这些都是小事,本宫今日来东宫,为的是皇兄的生辰宴,这才是你们眼下该操心的头等大事。” 荣安公主说的是“你们”,秦怀音和宋绮心忙道:“是”。 “本宫已经择好了协理生辰宴的人选。”荣安公主看向秦怀音,“秦夫人,便由你来协理吧。” 秦怀音正因着沈雨燃没有被责罚而沮丧,一听此话,顿时大喜:“多谢公主殿下的信任,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公主殿下筹备生辰宴。” 发生这么多事,荣安也有些累了,微微颔首,“今日已经晚了,本宫要先行回宫。明日你去找长安,该做什么他会先告诉你。” 长安是太子的近侍,去找长安自然要去琅嬅宫,那就意味着能见到萧明彻了。 秦怀音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称是。 荣安公主端然起身,往外走去,徐宛宁脸色难堪地跟在她身后。 从沈雨燃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狠狠看了沈雨燃一眼。 那眸光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恨还是得意。 沈雨燃心中冷笑。 她非常明白徐宛宁此刻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等着当太子妃的时候,会狠狠收拾她这个小妾罢了。 可惜了,上辈子徐宛宁大获全胜都没有当上太子妃,这辈子就更别想了。 沈雨燃重生后的计划,原本只是逃离东宫,在萧明彻的尸体上啐一口。 现在,她得再给徐宛宁找点事了。 第15章 姐妹嫌隙 待到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走远了,水榭中的三人相顾环视,神色各异。 站在边上的沈雨燃目光冷凝,神情淡漠,另一边的宋绮心若有所思,柳眉轻蹙,而立在正中的秦怀音则是满面笑意,如沐春风。 水榭中一片沉默,秦怀音略微不满地看向宋绮心,轻嗽了一声 宋绮心回过神,迅速收敛的神思,朝秦怀音笑道:“恭喜秦姐姐,贺喜秦姐姐。” 秦怀音摆着端庄的姿态,口中极为难得地谦虚道:“只是帮着公主殿下协理些小事,算不得什么。” 宋绮心哪有不知道她性情的,立即恭维道:“眼下只是协理生辰宴,可办好这一件差事,往后东宫的事情可不都得有姐姐打理。公主殿下又不是东宫的人。”火山文学 的确。 眼下东宫没有女主人,荣安公主只是偶尔帮忙,只要能办好生辰宴,将来更多的事情都会交托给她。 若是能执掌东宫的后宅事务…… 往后她绝不至于侍妾,或许能做淑媛、良娣,甚至侧妃也有可能。 秦怀音愈发心神荡漾。 说得热闹的时候,余光一直瞥着沈雨燃。 前两天在东宫的相处,沈雨燃一直都是退让,她们以为沈雨燃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荣安公主跟前力抗徐宛宁。 太液池碧波荡漾,沈雨燃一直看着湖面上的涟漪,思索着对付徐宛宁的事,回过神来,见她们俩盯着自己,便不想站在水榭中,提步往前走。 宋绮心却是横着跨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沈雨燃此刻心情不大好,眸光微冷地看着她。 “宋夫人有何指教?” 宋绮心面若春风,一副亲切的模样:“沈夫人今日可真是厉害,一口一个规矩颜面的,把那徐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当真叫妹妹刮目相看。” “嗤。”秦怀音冷笑一声,显然对此不以为然,像看傻子似地看着沈雨燃,“无知罢了。人家徐姑娘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虽没有品级,可是陛下和娘娘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 “哦?”宋绮心只是看出荣安公主跟徐宛宁交情深厚,还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喃喃道,“怪不得公主殿下带她来东宫。” “别以为她厉害了,图一时口舌之快,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雨燃闻言,只觉得好笑。 此刻的秦怀音的确不知道,她上辈子是死在谁的手里的。 她一向懒得搭理秦怀音和宋绮心,不是因为怕她们,而是因为上辈子跟她们没有什么大的恩怨。 不过这辈子这两人对她穷追不舍的,一味退让已经没用了。 所以她极为难得的接了一句茬:“多谢秦夫人的提点,不过,口舌之快该争还是得争,要不然我就不是站在这里跟两位夫人,而是跪在那里叫两位夫人看笑话了。” 说完,沈雨燃绕过宋绮心,径直朝水榭外走去。 秦怀音刚得了协理生辰宴的差事,原是最得意的时候,却没想沈雨燃丝毫没有巴结的念头,依旧拽得要命。 她狠狠看着沈雨燃纤细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你说,她得罪了未来太子妃,怎么还能这样趾高气扬的?就不怕人家进门了收拾她吗?” 越说,她越发又急又气,“我瞧着她也不像那么蠢的啊?” 宋绮心却是看着沈雨燃的身影出了神。 秦怀音得到协理生辰宴的事并不意外,她是扬州知府的亲戚,跟她们原是不同的。 今日水榭之中的事,令她的想法改变了许多。 譬如徐宛宁还没进门就对侍妾使出手段,譬如一向沉默忍让的沈雨燃居然露出了爪牙,又譬如荣安公主起初虽然维护徐宛宁,但最后竟然站在了沈雨燃的这一边。 这一切都将她本来的想法全盘推倒。 见秦怀音如此生气,她只淡淡笑道:“秦姐姐或许高看她了,她今日从太子殿下那里得了赏,因此张狂起来,也是有的。她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对咱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你说的也是,等到徐宛宁做了太子妃,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宋绮心含笑点头,又道:“如今秦姐姐得了协理之权,也不必等着太子妃收拾她了,秦姐姐自个儿也能收拾收拾她。” “怎么收拾?”秦怀音就是看不惯沈雨燃那副清高矜持的样子,着实等不及让徐宛宁收拾她了。 “秦姐姐别着急,先想想怎么把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弄得有声有色,这才进东宫两日,来日方长。” “这倒是。”秦怀音听着她的话,又重新高兴起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讨萧明彻的欢心。 至于什么沈雨燃,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妾,等她顺利拿到内宅协理之权,收拾沈雨燃易如反掌。 * 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走出东宫时,徐宛宁依旧气呼呼的。 “公主,你方才为何放过那个女人?” 荣安公主见她刻薄而不自知,眸色微冷:“她是皇兄的侍妾,本宫身为妹妹,哪有替哥哥打理后宅的道理?” 她扶着内侍的手登上马车,见徐宛宁想跟着上车,转过头道:“你若不满意本宫的做法,等你当上太子妃再替皇兄清理后宅吧。” 徐宛宁微微一愣,见荣安公主进了马车,宫女却并没有让她登车的意思。 宫女道:“公主殿下要回宫了,徐姑娘请自便吧。” 丢下这句,便扔下徐宛宁径直离开了东宫。 徐宛宁的手微微发抖。 这才意识到因为她一心借荣安公主的手惩治沈雨燃,不知不觉已经惹怒了荣安公主。 她心中既怨恨荣安公主不顾念好友情分,不惩罚沈雨燃,更怨恨沈雨燃这个贱人,既勾引萧明彻,又破坏了自己跟荣安公主的关系。 她孤零零地站在东宫门口,一时进退不得。 东宫门房固然都知道她是太子的心上人,可门房并无权力调派东宫的车轿。 好在徐宛宁身上带了银钱,自己在街上雇了一顶软轿回了荣国公府。 第16章 婚事真相 荣安公主到坤宁宫的时候,天色已经灰暗,坤宁宫中灯火辉煌,正准备伺候皇后用晚膳。 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用膳的排场自然很大。 别说传膳的人了,光是布菜的宫女都有两个。 荣安公主是皇后唯一亲生的孩子,自是尊荣异常。 她一进坤宁宫,宫人们即刻行动起来,搬椅子的搬椅子,添碗筷的添碗筷,端水盆的端水盆。 待荣安公主净手后落座,皇后笑道:“怎么一脸不高兴了?往常你去东宫可不是这样。” 皇后去年刚过了四十岁生辰,但她有天底下最名贵的补品保养,又有一众医术高明的御医尽心调养,容颜并未衰败,虽不似少女那般青春洋溢,却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度。 见荣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依旧不言语,皇后的笑意顿时收敛,关切道:“到底怎么了?你跟彻儿吵架了?” 想了想,皇后又觉得不大可能,萧明彻今日午膳都是在坤宁宫用的,一下午都在乾清宫陪着皇帝商议禹州蝗灾的事,这会儿人还在宫里,怎么会跟荣安闹别扭呢。 荣安动了动嘴唇,又叹了口气:“没什么。” 皇后见状,朝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即刻会意,悉数退了出去。 等到坤宁宫里只剩下母女二人,荣安方道:“是宛宁。” 皇后略一挑眉,淡声道:“她怎么了?” “就是……”荣安回想起今日的这些事,又堵了起来,“我跟她早上去了东宫,没经人通传便进了皇兄的寝宫,结果撞见了皇兄跟他的侍妾在亲热。” “哦?”皇后听到这里,颇有些意外。 虽然送侍妾进东宫是她的主意,但她知道,萧明彻是个很专情的人,心里只有徐宛宁。 最初提出侍妾进东宫的时候,萧明彻激烈反对,只是迫于皇帝和自己的压力最后不得不同意。 皇后一直以为,在他迎娶徐宛宁之前,他不会碰这些侍妾呢。 见皇后不信,荣安公主道:“皇兄说他不是跟那侍妾在亲热,只是无意间弄脏了侍妾的衣裳,她才脱掉的。” “这么说是那侍妾借机勾引了?” “皇兄也说不是,不过宛宁因此生了气。” “她怎么吃醋,也吃不到你的头上啊?” 荣安公主“唉”了一声,“今日我不是奉母后的旨意去挑一个人协理生辰宴吗?” “嗯,在彻儿寝宫的人就是秦怀音?” “倒不是同一人,母后挑中了那位秦夫人,我当然选的也是她。” 皇后微微蹙眉:“那徐宛宁要你做什么?” “她先是让人提前一个时辰命那位沈夫人去水榭等候,等我们去水榭之后,又寻机斥责沈夫人,要罚她跪下。” “竟有这样的事,”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如今不但没有过门,连指婚都不曾,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荣安见皇后有些动怒,倒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皇后了。 她虽然生徐宛宁的气,到底认徐宛宁这个朋友。 若是因为她这几句话就让徐宛宁无法嫁进东宫,那麻烦就大了。 “母后,这事也不能怪罪宛宁,撞见那种场面,她生气也是难免的。” 皇后见女儿在为孩子说情,神情温柔了几分:“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要收拾那位沈……” “沈雨燃。” “那位沈雨燃应该生得很漂亮吧。” 一回忆起沈雨燃的姿容,荣安公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很美,只怕……” 荣安公主本来想说,只怕整个后宫都没有比她更美的,想到母后是后宫之主,遂改了口:“只怕去年进宫的秀女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这秦知府办事倒是尽心,让他送些江南美人过来,还真是送了顶尖儿的。” 荣安眨了眨眼睛,又道:“罢了,我不生宛宁的气了,沈夫人太美了,所以她才会如此失态。” “你觉得她是失态?” 皇后的声音意味深长,荣安不解地看向皇后:“如果不是失态,那母后觉得是什么?” “或许是暴露本性。” “本性?”荣安诧异了。 皇后见荣安震惊的模样,缓缓道:“这丫头是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了,本宫见了那么多女子,她那点心眼子在本宫跟前还不够用呢。” “那……母后从前怎么没有说过。”荣安是头回听到皇后说这些话,一时震惊极了。 “你们两兄妹被她哄得团团转的,本宫便是说了,你们也只会跟本宫争辩。” “那上回父皇说要给皇兄重新议定一位太子妃,也不是信口之言?” “当然不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自然是慎重。”皇后说着,“徐宛宁这孩子呢,虽说不够大气,旁的毛病也没有,等彻儿正式迎娶了太子妃,抬进东宫做侧妃就是。” “所以皇兄说了好多回,父皇和母后都一直不曾赐婚,也是这个缘故?” “当然,若你父皇满意这桩婚事,早早定了大家都安心。”火山文学 荣安公主心里乱糟糟的。 一方面她今天见识到了徐宛宁从前没有展露过的一面,一方面又从母后这里听说了完全没想过的事。 “母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皇兄这些事呢?” 荣安公主问出这句话后,皇后的神情稍稍沉凝了些。 “他立为储君没多久,我不告诉他,也是怕他因为此事顶撞你父皇,等再过一年,在朝中站稳了,再说此事吧。荣安。” “女儿在。” “今儿这些话是母后跟你的悄悄话,可别告诉你皇兄了,嗯?” 荣安有些为难,可想着皇兄对徐宛宁的坚持,若告诉他,他惹怒了父皇,可能太子之位不保。 “知道了,母后。” “好了,别为彻儿的内宅之事操心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操操心,挑一个好的驸马。” 说到自己的事,荣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母后,女儿还不想嫁呢!” “罢了罢了,你不嫁,本宫养你一辈子就是。” “多谢母后。” 看着娇俏可人的女儿,皇后满脸慈爱:“咱们别光顾着说话,饭菜都要凉了。” 母女二人一齐用膳,满室融融。 待用过晚膳,荣安公主走出坤宁宫,刚下台阶,便见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往坤宁宫走来。 “皇兄?” 第17章 喜欢她什么? “皇妹。”见是妹妹,萧明彻原本挂满冰霜的眉眼刹那间柔软了几分。 荣安笑问:“我回来好一会儿,刚陪母后用过晚膳。倒是皇兄,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里?” “正要回去呢,想着再来跟母后说一声。” 自从萧明彻被皇后抱进坤宁宫后,荣安就认定了这位哥哥。 他不是皇后亲生的,但他一直侍奉皇后至孝至纯,即便已经立为太子,也不曾半分改变。 不管是进宫还是出宫,都会来皇后这边说一声。 见萧明彻方才愁眉紧锁的模样,荣安忍不住好奇:“皇兄在为何事烦恼?” “没什么,都是朝政上的事。” 荣安宽慰道:“皇兄别太担心了,我虽然不懂朝政,可有父皇和几位丞相在,不会有什么难题的。” 萧明彻颔首,说着便往坤宁宫里去了。 约莫皇后问起了什么事,他在里头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方才出来。 一走下台阶,见荣安依旧站在坤宁宫外,顿时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回宫?” 荣安笑道:“我新得了一壶西域进宫的葡萄酒,想跟皇兄一起品尝。” 萧明彻忙了一日,有些疲乏,不过见荣安如此,到底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宫中甬道灯笼悉数亮起,兄妹二人并肩往西苑走去。 没有出嫁的公主们都住在皇宫西面的西苑,荣安身为皇后嫡出的女儿,所居住的允阑轩自然是西苑中最宽敞最气派的,殿内布置陈设甚至比萧明彻的东宫还要奢侈许多,连门帘的系扣都是上等南珠。 荣安领着萧明彻进了允阑轩,径直在后院的凉亭里落座。 凉亭的六角都挂上了羊角宫灯,将亭子里照得透亮。 夜风徐徐,吹动宫灯晃动,别有一番趣味。 “皇兄还没用晚膳,先传膳。” “是。” 宫女们呈上杯盘碗碟,十余道精美的菜肴瞬间摆在了桌子上。 萧明彻是真的饿了,落座之后也不需宫女布菜,自己拿着碗筷便吃了起来。 荣安在坤宁宫已经用过了,令宫女们都退下,亲自替萧明彻盛了一碗鲜美的鱼汤,也不着急说话,让他安心吃饭。 等到他放下碗筷,宫女们撤下杯盘,重新呈上了葡萄酒和佐酒的小菜。 “皇兄,尝尝这葡萄酒。”荣安替他倒了半杯。 萧明彻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 “果真是佳酿。” “那可不!要不然父皇能把这些葡萄酒全都留给自己吗?我好说歹说,他才给我一壶。”荣安一派天真烂漫,感慨道,“说起来,我跟皇兄好久没有这样两个人说悄悄话了。” 小时候住在坤宁宫的时候,他们两兄妹朝夕相对,一处读书一处玩耍。 后来大了些了,萧明彻跟其他皇子们住在北苑,荣安跟公主们住在西苑,虽然是分开,兄弟姐妹们也是日日相见的。 再后来,荣安知道了萧明彻和徐宛宁情投意合,每每去找萧明彻,都会带着徐宛宁一起,好帮徐宛宁的忙。 这样一想,自从徐宛宁加入之后,兄妹两个很少单独说话了。 “不错,”萧明彻想了想,的确如此,温声问,“今儿特意叫孤过来,有什么话要说吗?”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如此开门见山,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荣安面露为难,萧明彻问:“是不是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 都已经把人请过来了…… 荣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萧明彻眸光一动,“跟宛宁有关?” “嗯。” 本来,荣安公主是不想把这事说给萧明彻听的,可既然父皇母后并没有想让徐宛宁做太子妃的意思,她又犹豫了。 先给皇兄透点消息,将来父皇母后反对这门亲事的时候,皇兄不至于太难受。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明彻素知荣安和徐宛宁交好,比亲姐妹还亲,让荣安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他请过来,必不是小事。 “就是……”荣安本来都要说出口了,看到萧明彻眼底的焦急和担忧,终归是不忍心了,“也不是大事,就是宛宁想罚皇兄的侍妾,之后我们俩就吵嘴了。” 罚他的侍妾? 萧明彻神色微变,旋即想起了沈雨燃。 徐宛宁唯一想要罚的侍妾,只可能是她。 “你们罚了她什么?” 荣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萧明彻关心的不是她和徐宛宁的口角,却更关心对沈雨燃的惩罚。 “没怎么罚,就是让她多等了会儿。”荣安有心替徐宛宁遮掩一些,没有说出她执意罚跪的事。 “是宛宁的主意?” 荣安点了点头:“她……她可能就是觉得沈夫人太漂亮了吧,就有些吃醋。” “嗯。” 见萧明彻神色没有什么波动,荣安又问:“皇兄,你会生我们的气吗?” “不会啊。”萧明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些许小事。” 荣安稍稍放心。 今日把萧明彻请过来,提前说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说徐宛宁的坏话,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 身为妹妹,哪有去哥哥的内宅指手画脚的? 且东宫上下皆是萧明彻的耳目,她不说,萧明彻回去之后自然会知道今日之事,倒不如先说出来。 “到底对不住沈夫人,我等下备些东西,烦请皇兄带去东宫给她,算作我的赔礼。” 早上发生的事,萧明彻是最清楚的,更加知道对沈雨燃来说这是飞来横祸。 “也好。” 荣安公主行事,一向光明磊落。 今日她不赞同徐宛宁的做法,迫于无奈罚了沈雨燃,心中很后悔。 望见荣安释然的表情,萧明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是孤最疼爱的妹妹,不必这么小心。” 荣安道:“我不是怕皇兄责怪,我就是……自己过意不去。” 萧明彻微微颔首,抬眉笑着觑她:“知道了,我们荣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连父皇都不怕的,何况是孤。” “那当然,我不但不怕现在的天子,连将来的天子也不怕的。” 兄妹俩一起笑起来,端起酒杯轻轻一碰。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一弯明月悬在半空,清霜倾泻。 月光和灯烛投在萧明彻的额间和鼻梁,将他脸庞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皇兄,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什么?” “皇兄为什么那么喜欢宛宁?我是说,宛宁很好,可是不论外貌、家世、还有才情,进宫的公主伴读里都有更好的,为什么皇兄独独专情于她?” 第18章 童年羁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萧明彻道。 荣安的目光瞟向别处,纠结了片刻,老实道:“就是今日我发现宛宁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好。” “如此。” 荣安好奇地望着他,追问道:“果真有缘故?还是说皇兄就是不问缘由的喜欢她?” “应当算是有缘故吧。” 这回答来得突兀,荣安又惊又喜,攥着萧明彻的衣袖不肯放:“皇兄快告诉我吧。” “孤从未向任何人说过此事。” “皇兄……” 见荣安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萧明彻微微一笑,神情清举从容。 “你还记得孤何时进坤宁宫的吗?” “好像是,”荣安蹙眉,其实在她的记忆里,皇兄是一直在坤宁宫里陪着她的,“我三岁的时候吗?” 萧明彻缓缓道:“是你差两月三岁的时候。” 荣安听得迷惑,不解道:“那时候宛宁也才四五岁,那么小,皇兄就喜欢上了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别急着插嘴。” 荣安双手把嘴捂住,表示自己不再多言。 萧明彻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继续道:“那时候你是个奶娃娃,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孤的母妃突然过世,在她过世后有那么四五个月的时间,孤身边只有两个奶嬷嬷在照顾。” “怎么会这样?这不合规矩啊,父皇和母后难道都不管吗?”荣安听得震惊了,又忍不住插话。 被萧明彻看了一眼,赶紧低眉顺眼,以示乖巧。 “那会儿父皇在外御驾亲征,母后的身子也不大好,所以后宫里有些乱。其他皇子因为孤没有母妃庇护,时常欺负孤,当然都是些捉弄人的小把戏,譬如在水壶里加胡椒,抑或是故意把食盒打翻让孤没饭吃,这算不得什么。直到孤最亲近的两个奶嬷嬷被送出宫,才真正感到绝望和无力。” “危险?” “好像无形之中有只手,把孤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带走了,那时候真的很绝望,恨不得跟着母妃一起去了,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有天,梁王和静王又把孤的食盒藏了起来。” “他们太欺负人了!”荣安听到这里,不由得暴怒,“要是我在,非让父皇和母后狠狠打他们一顿板子不可。” 梁王和静王都是温贵妃所生的皇子,梁王比萧明彻大两岁,静王小半岁,兄弟二人从前一直欺负萧明彻。 待萧明彻的母妃过世后,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别生气,后面就是好的事了。” “真的?” “那天,他们不止藏了孤的食盒,还把孤的书本全都泼上墨渍,还告诉老师,是孤自己不思进取把书毁了。他们众口铄金,老师自然信以为真,孤失魂落魄之下便从书房逃了出去,躲在了御花园。” “然后呢?” “然后就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宛宁。她轻言细语地问孤发生了什么,听到食盒被人打翻,便把她身上的糕点给了孤。是桂花糕。” 荣安公主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兄那么喜欢吃桂花糕。” “那天之后孤突然病倒了,病得快要死了,也在这时候终于惊动了母后,孤听到御医跟母后说,或许撑不下去了。孤当时病得迷迷糊糊的,但记得母后一直坐在榻边流眼泪。也不知怎么地,就这么熬过鬼门关,在那之后母后便将孤接进了坤宁宫。” “所以,皇兄就从认识宛宁的那一天起不再倒霉了,对吗?” 萧明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笑脸。总想着,不能就这样死了,否则,便再也见不到那张笑脸了。” 听完这段往事,荣安的心情又复杂起来了。 她没想到皇兄从前曾度过那么艰难的时刻,她也没想到皇兄很徐宛宁之间有那么深的羁绊。 怪不得不管徐宛宁是不是最美的姑娘,或者是不是最聪明的姑娘,皇兄都不在意,只认准了徐宛宁。 等他知道父皇母后并不想让徐宛宁做太子妃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又怎么垂头丧气的了?” 荣安公主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 “后悔跟母后说今日的事了?” “嗯。” 萧明彻轻笑道:“无妨,我早知道父皇母后不希望宛宁做太子妃的事。” “你知道?”荣安诧异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好像个傻子。 母后什么都知道,皇兄也什么都知道,就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嗯。”萧明彻轻轻点了点头,“宛宁的姨母是慧贵妃,母后跟慧贵妃表面上还算和睦,但孤知道,母后并不喜欢慧贵妃。” 荣安沉默不语。 倒不是说慧贵妃此人有多招人讨厌,实则是当年皇后滑胎的时候,慧贵妃恰巧有了喜信。 皇后伤心欲绝的时候,后宫喜气洋洋,此事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父皇一直看不上荣国公府这没落的门楣。” 荣国公府说起来光鲜亮丽,实则是表面风光。 荣国公是个没本事的人,在朝廷里只担了个虚衔,根本说不上话,他的元配正妻过世之后,他急急忙忙续娶了当时正得宠的慧贵妃的妹妹,也就是徐宛宁的亲娘做了继室,勉强维持住了公府的体面。 不过这种靠女人攀升的行径,父皇自然看不上的。 “皇兄怎么知道的?”荣安好奇地问。 “孤每回提出来定亲,父皇和母后都会搪塞推脱,又不时跟孤说哪家姑娘多好,岂有猜不出的?” 听到萧明彻这样说,荣安忙替皇后辩解起来:“母后也是担心皇兄,怕皇兄触怒父皇,才会这样顺着父皇的意思说,你可别怪母后。” “你和母后都是孤的亲人,孤怎么会怪你们呢?” “那皇兄打算怎么办呢?” “便如母后设想的那样,先打理好父皇交托过来的政事,往后再慢慢向父皇求情吧。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去父皇跟前做说客哦。” “那当然,我一直认定宛宁会是我的嫂嫂呢。” 萧明彻笑问:“今天呢?今天不是还生她的气吗?” “我不完全是生她的气,只是觉得那个沈雨燃有些无辜。” 沈雨燃? 一念起这个名字,萧明彻的心神顿时恍惚了。 火山文学 第19章 又来赏赐了 “皇兄?”见萧明彻出神地想着什么,一直不说话,荣安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明彻收回思绪,迅速将沈雨燃的脸庞从思绪中撵出去,恢复如常的神情。 “你不生宛宁的气就好,你们多年闺蜜,怎可因为些许小事破裂?” “不会的,”荣安莞尔,“我不生气了,跟皇兄说完话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你呀,多把心思放在挑驸马上,这样父皇母后就可安心了。” 荣安羞红了脸,气恼道:“什么驸马?母后都说要养我一辈子,怎么皇兄还着急让我出嫁?” “因为孤知道,你不是不想出嫁,只是瞧不上父皇给你挑的人罢了。” “皇兄当真知道?” 萧明彻轻笑,“孤毕竟是你的哥哥,你动一下眉毛,孤便知道你嫌那几个人长得不够英俊。” “那成亲了就要过一辈子嘛,总得挑一个顺眼的。”荣安没有否认,小声嘀咕道,“皇兄也瞧见了,父皇挑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放心,孤替你留意着。”说话间,萧明彻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该回东宫了。” 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虽然困不住他,到底不合规矩。 “我送皇兄出宫。” 萧明彻没有推辞,路上荣安又把选了秦怀音协理生辰宴的事跟他说了。 都是琐事,萧明彻听着便罢。 等他回到东宫,已经是戌时了。 奔波了整日,着实有些疲乏,长安见状,打水过来为他泡脚。 “殿下带回来那个锦盒怎么处置呢?” 萧明彻闭目养神,淡声道:“那是荣安赏给沈雨燃的,着人给她送去吧。” “是。” 因提起沈雨燃来,萧明彻忽而想起他问荣安但荣安并未告知的事。 他睁开眼睛,看向长安:“下午孤不在,荣安和宛宁闹出了些动静?” 长安是东宫总管,虽然平常都跟在萧明彻身边,但一回东宫,底下人便事无巨细地都向长安禀告了。 事涉徐宛宁和荣安公主,长安本来打算禀告给萧明彻,只是见萧明彻今日过于劳累,又算不得大事,便没有立即开口。 萧明彻既问起,他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下午公主殿下在汀兰水榭中见了三位夫人,挑中了秦夫人协理殿下生辰宴的事。” “此事不必细说,孤问的是沈雨燃。” 长安道:“公主殿下让奴才提前一个时辰把沈夫人叫去汀兰水榭里候着,还把水榭里的椅子都撤了出去。” 是想让沈雨燃在水榭里站着枯等一个时辰? 萧明彻皱起了眉头。 长安并不奇怪萧明彻的反应,萧明彻从来不苛待下人的性子,相反,他虽然为人冷淡,对下人却很宽厚。 “沈夫人一直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等着,后来公主和徐姑娘来了之后,因着沈夫人坐在廊下、举止不雅说了几句。徐姑娘说,沈夫人以下犯上,该罚跪,倒是沈夫人据理力争,公主殿下松了口免于责罚。” “据理力争?”萧明彻轻声品味着这四个字。 “是,奴才们都以为沈夫人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她今日口若悬河,愣是把徐姑娘说得哑口无言,公主也被她说服了。后来定下了秦夫人的差事,公主便要回宫。只是公主跟徐姑娘置了好大的气,把徐姑娘扔在东宫门口就自己走了。” “那宛宁呢?” “徐姑娘自己雇了轿子回府了,殿下放心,门房派人跟着轿子,徐姑娘早就安全回了荣国公府。” “还算他们机灵。”萧明彻眯了眯眼眸,眼前又浮现出沈雨燃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雨燃每回看他时,眸光都很奇怪。 她的眼神,既不是崇敬、也不是畏惧,当然,更不是爱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表面看起来恭敬,实则藏着冷漠和嘲讽。 萧明彻平常生人勿进,都是其他人巴结着要靠近他。 但这个沈雨燃,一副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罢了,今日总归是她吃了亏。 想到这里,萧明彻道:“荣安给了她多少赏赐,你比照着多添一份,算作孤的赏赐。” “是。” * 琅嬅宫里的赏赐送过来的时候,沈雨燃已经躺下了。 今日在水榭里,她虽然在坐着等的,可那石阶冰冷坚硬,坐了那么一个时辰,身上骨头都硌得生疼。 上辈子的帐她还没想好跟徐宛宁算计,这辈子竟然又添了新帐。 到底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呢…… 沈雨燃正发着愁,外头忽然有人重重叩了院门。 值夜的紫玉上前去开了门,片刻后便欢欣地跑回来道:“夫人,夫人,琅嬅宫来赏赐了。” 赏赐? 下午不才赏了几身衣裳吗?萧明彻脑子抽风了? 骂归骂,萧明彻是堂堂太子,他有赏赐,她这小小侍妾只能出去接赏。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从榻上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裳。 李嬷嬷听到动静,也从后头的耳房里出来,帮着她梳头。 待仪容整理妥当,走出去时,这才大开院门让琅嬅宫的太监进来。 太监手中提着两个锦盒,一个是紫檀雕花的,一个是黑漆描金的。 “公公,这是?” 左边的小太监提起自己手中的紫檀雕花的锦盒,笑道:“这是公主殿下给夫人的赏赐,那一个是太子殿下说,好事成双,给夫人凑了个双。” “妾身谢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恩典。”火山文学 沈雨燃恭敬一拜,见着这赏赐,心里是一点高兴不起来。 她颇为无奈地朝紫玉示意,紫玉即刻便给送锦盒的两个太监都递上荷包。 “有劳公公了。” “不劳烦,替殿下和夫人办事是应该的。” 荷包依旧很单薄,小太监嘴上说得恭敬,可沈雨燃看得出两个小太监眼神都颇为失望。 她能怎么样呢? 东宫上下看着她一进东宫就接连得了许多赏赐,可这些赏赐都是只能看只能用,不能还钱的。 天天想着攒钱攒钱,能攒的就那点月钱。 不说别的花销,光是萧明彻再赏她几回东西,她给赏钱都给成穷光蛋了。 第20章 对付徐宛宁 想到这里,沈雨燃对萧明彻的恨意更浓了。 她颇为郁闷回到屋里,看着紫玉和李嬷嬷一脸欢喜地整理着锦盒里的东西。 东西都是好东西,全是宫中时兴的金银首饰、宫花玉佩。 “夫人得了赏赐,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紫玉奇怪道。 “我给你的红包还剩下多少?” “还剩两个。” “赏得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换钱,你说我高兴什么?” “可是……”紫玉说不过沈雨燃,就是觉得有赏赐也是好事嘛。 李嬷嬷倒是听出了沈雨燃的担忧:“夫人是担心月例银子不够开销吗?” “嬷嬷,你说,有什么钱生钱的法子吗?” “这……”李嬷嬷为难地笑了笑,她若能懂得钱生钱,还用给人家当下人吗? 李嬷嬷道:“奴婢有个哥哥,在京城做些小买卖,有个推车走街串巷的卖些杂货,一年也就挣几两银子,帮不上夫人的忙。” 紫玉这下也明白了,跟着犯起愁:“要说钱生钱的法子,估计只有秦夫人有。” 秦怀音? 仿佛有人在沈雨燃的脑中拨动了一根弦。 对啊,眼前不就有一位大财主么。 秦怀音的爹爹是盐商,江淮盐商之家可是大席一囊三百斤、漕津牛马千蹄角的人间流金地。 沈雨燃一下豁然开朗了。 想要钱,从她身上可比从萧明彻身上容易多了。 若是秦怀音今后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若她再来招惹,别怪她动手。 紫玉不知沈雨燃心中所想,自顾自道:“下午的时候奴婢听人说夫人在汀兰水榭被公主罚了,奴婢急得要命,没想到传言都是假的,公主殿下很喜欢咱们夫人嘛,都回宫了还送这么些赏赐。” 秦怀音和宋绮心回到院子后,她们院里的丫鬟婆子刻意跑到她们这边来说三道四,说沈雨燃得罪了公主和未来的太子妃,早晚会完蛋。 紫玉和李嬷嬷气得要命,却没法反驳,只为沈雨燃担忧着。 不管沈雨燃怎么想,她们俩看到这些赏赐,终归是放了心。 提到荣安公主,沈雨燃眸光一动。 她本以为,这一世她跟荣安公主无缘做朋友,没想到荣安公主竟然送下这些赏赐。 水榭中的刻意刁难,应该都只是徐宛宁的意思,荣安公主其实心中有些愧疚,只是不好驳徐宛宁这位准嫂子的面子,一直隐忍不发。 上一世荣安公主跟徐宛宁决裂的时候,萧明彻已经被废为庶人,所以沈雨燃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记得荣安公主来探望过萧明彻之后,萧明彻对她闲话了一句,说是荣安误会了徐宛宁,以为她挑中的驸马跟徐宛宁有什么闲扯。 荣安挑中的驸马,似乎是一位江南才子,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荣安公主跟徐宛宁早些翻脸,撕烂徐宛宁那张虚假的小白兔面具。 沈雨燃原本睡眠不错,是沾着枕头就睡的人,今夜想了这么多事,一时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时分才沉沉睡去。 好在东宫中并没有当家主母,不必早起请安。 李嬷嬷和紫玉都由着她睡,直到快用午膳的时候才把她叫起来。 沈雨燃打着哈欠,由着李嬷嬷梳妆。 余光瞥到镜中的自己,见李嬷嬷给自己梳了齐整的高髻,奇怪道:“嬷嬷梳个家常样式就好。” 今日又没事,躲在院子里,绾个家常髻就好。 李嬷嬷道:“昨儿殿下给了赏赐,按东宫规矩,夫人该去向殿下谢恩。” 论理,的确如此。 沈雨燃本来想着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想想自己该怎么收拾徐宛宁,没想到又要去谢恩。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听说今儿殿下回来的早,在东宫用的午膳呢。” “嬷嬷的消息倒是灵通。” 李嬷嬷笑道:“东宫各处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如今夫人风头正盛,都想着巴结夫人呢,奴婢随口一问,人家便说了。” “我还没吃饭,用不着这会儿就去吧。” “夫人不必着急,依着殿下的习惯,用了午膳,还会小憩一会儿,等夫人用了膳,奴婢再过去打听一下。” 李嬷嬷和紫玉都巴不得沈雨燃快些侍寝,对去见萧明彻的事都热络得很。 沈雨燃站起身,由着她们为自己披上衣裳,等到李嬷嬷开始系腰带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上一世,徐宛宁在人前一直掩饰得很好,直到沈雨燃病倒后,才看清楚徐宛宁的真实面目。 而这一世徐宛宁之所以这么早就露出爪牙,是因为…… 萧明彻! 不错,她昨日在琅嬅宫撞到自己衣衫不整地站在萧明彻跟前,所以阵脚大乱,现了原型。 她以为萧明彻对自己动了心? 不管是真心还是色心,这都是徐宛宁不能容忍的。 沈雨燃冷笑。 这样一想,徐宛宁也很好对付,只需要萧明彻喜欢自己一点,不,甚至都不需要萧明彻喜欢自己。 只要徐宛宁以为萧明彻喜欢自己,她就一定会动手。 到那时,徐宛宁的狐狸皮面具一定可以扒下来,让人人都看清她的蛇蝎面目。 “嬷嬷,我自己系腰带吧。”沈雨燃道。 李嬷嬷本来已经为沈雨燃系好了腰带,听她这么一说,又给她解开。 她刚给沈雨燃穿的是一件鹅黄色锦衣,下头是一条蜜合色月华裙,裙身的褶皱里藏着娇艳的红色,行动之间若隐若现,颇有春日的气息。 “这是昨儿太子殿下赐下来的衣裳,”紫玉见她静静凝视着裙子,忙道,“夫人是去谢恩的,穿着殿下赐的衣裳方显得心诚。” 沈雨燃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道:“我不是要换衣裳,我只是在想配根什么颜色的腰带好。” 李嬷嬷刚才拿的是一根玉色腰带,好看,但是不够打眼。 “挑一根红色腰带来。” “是。” 紫玉见沈雨燃竟然有心拾掇自己了,顿时大喜,很快从柜子里取了一根红色腰带来,这腰带不是正红色,而是一种很娇艳的红。 沈雨燃接过腰带,手指轻动,很快打出了一个复杂却漂亮的结。 “夫人,这是什么结呀,奴婢怎么没见过?”紫玉好奇地问。 第21章 戳中他的心 “怎么没见过?”沈雨燃眸光一动,意识到了什么,朝紫玉使了个眼色,“从前也这样系过啊,你还说这样系好看呢。只是有点复杂,我系得少罢了。” 紫玉有点懵,不过她是机灵的,虽然似懂非懂,依旧点头笑道:“瞧奴婢这记性,就是好久没见夫人这么给带子打结,都忘了。” 说话间沈雨燃梳妆完成,厨房送了午膳过来。 今日仍然十分丰盛,大半都是江南小菜,可见厨房对她这位得宠的夫人当真是用了心的。 见状,沈雨燃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热汤热菜,总好过残羹冷炙。 秦怀音和宋绮心一进东宫便咄咄相逼,忍让已经不是上策,何况,她还成了徐宛宁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以为徐宛宁不会采取任何行动,那她上辈子就白死了。 反正萧明彻不久后会被废黜,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略微施点手段,好令自己在东宫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她无需得宠,只需要让旁人以为萧明彻宠她就成。 凭着她上辈子对萧明彻的了解,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并不难。 这根腰带就是极好的例子。 只是临出门前,沈雨燃又迟疑了。 腰带上打的这个结在萧明彻心中似乎分量不低,或许该留在要紧的时候再用。 沈雨燃低头看着腰上那个漂亮的结,琢磨片刻,终归是把腰带散了,让紫玉重新帮她系个寻常的样式。 在屋里枯坐了一会儿,李嬷嬷从外头兴高采烈地进来。 “奴婢打听好了,殿下这会儿已经起身了,夫人赶紧过去吧。” 沈雨燃点了点头,起身往院外走去。 时值仲春,午后阳光很好,已经有一点点暖热的气息。 她从自己的那方小院一路走到琅嬅宫,热气就将她的额头蒸出了薄汗。 约莫东宫上下都知道了萧明彻连连赏赐她的事,一走到琅嬅宫门前,还没开口,守在外头的黄门便笑呵呵道:“沈夫人稍等,奴才进去为夫人通传。” “有劳了。” 黄门匆匆上了台阶,将沈雨燃求见的事告诉了守在廊下的太监,太监推门进去,又将这消息告诉了长安。 “师父,要打发沈夫人走吗?” 在沈雨燃到来的一刻钟前,秦怀音来过,说要跟太子殿下商议生辰宴的事,消息还没递到萧明彻跟前,长安便做主回绝了。 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大好,该是不想见任何人的。 长安思忖片刻,没有言语,径直进到里间了。 萧明彻静静坐在榻边,身上穿着蓝色杭绸的寝衣,墨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 因着一直用玉冠束着,披垂的头发微微弯曲着。 他身后的床单上,有一大片白色的印记。 长安侍奉太子多年,自然知道这些是什么。 不过,平常主子都是早上才会这样,今儿怎么大中午的就…… “主子。”长安上前低声喊道。 “怎么了?” “沈夫人来了。” 听到是沈雨燃前来,萧明彻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刚才小憩的梦中,所见之人便是沈雨燃。 长安看着他微微变色,将脸埋得更低。 “奴才去把沈夫人打发了。” “叫她进来吧。” 长安对这回答有些意外。 “是。” 长安匆匆出去传了话,回到寝宫里服侍着萧明彻换了衣裳。 待萧明彻走到外间时,沈雨燃已经站在那里了。 “妾身给殿下请安。” 萧明彻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 春日柔暖,她便穿了单薄的春衫。 不同于她前两日穿那些秋香色、檀香色这些老气横秋的宽大身上。今日所穿的春衫秾纤适中,修短合度。 鹅黄色的衣裳鲜嫩俏丽,淡玉色的裙子轻如云雾,将她脸上那抹苍白病弱之气一扫而光,愈见绰约清逸,柔情婉致。 沈雨燃自然感受到了萧明彻的打量。 前几日她不曾用心打扮过,刻意穿得老气,今日既已明艳之姿出门,对这身打扮,自然很有信心。 她抬起眼,眸光与萧明彻隔空撞上。 在他瞥向别处的时候,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艳。 “妾身无德无能,并未殿下做过什么,实在担不起殿下给的赏赐。”火山文学 原来是来谢赏的。 不知为何,萧明彻的心中涌起一抹淡淡的失落。 “昨儿公主夸赞了你,这赏也是你该得的。” “谢殿下隆恩,殿下还有政事处理,妾身不便打扰,告退。” 这么着急要走? 这女人,果真是对他没兴趣吗?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忽然道:“等等。” 沈雨燃回过头,抬手捋了下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薄如蝉翼的衣袖滑落,堆叠在手肘上,露出了皓白的小臂。 藕节一样的手臂,白得刺眼。 萧明彻挪开眸光,看向她的腰带。 “孤记得,你第一天来琅嬅宫的时候,腰带打了个很漂亮的结。是你打的?还是宫人替你打的?” 他果然很在意那个结。 可惜上辈子沈雨燃并不知道那个结对萧明彻有什么特殊的记忆。 此刻站在他面前,倒是想起来了,徐宛宁曾经缠着萧明彻要他教她打结,萧明彻看着她的眸光满是温柔,可还是回绝了。 这个结对他而言应当很特殊。 沈雨燃不禁庆幸自己今日的决定,既然那个结对萧明彻很特殊,自然不能天天在他眼前晃,否则,再特殊的东西看久了也会腻的。 “是妾身自己系的。”沈雨燃答得很轻,声音风轻云淡。 萧明彻没有分毫动容,只是食指微不可见的动了下。 “你倒是心灵手巧。” 沈雨燃轻柔笑道:“殿下过誉了,这原不是妾身自己想出来的,是别人教的。” “哦?谁教的?” 沈雨燃垂眸,“是一个故人。” 萧明彻依旧不肯放弃:“可否告诉孤,此人在何处?” 沈雨燃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萧明彻会这样刨根问底。 她只好道:“是妾身的娘亲教的,她已经过世许久了。” 随口编造的谎言,却不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萧明彻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第22章 他难受了 沈雨燃的思绪飞快的转了起来,心中亦有些忐忑。 无论如何,此刻的萧明彻是堂堂太子,两人之间身份悬殊,一旦惹怒萧明彻,她的小命不保。 她说错了什么吗? 应该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结而已,就算萧明彻认识的人会系,旁人也有可能会系啊。 虽然沈雨燃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这个结,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两个人碰巧会打一个结的状况,很少见。绝非没有可能。 她的话里没什么疏漏。 沈雨燃稍稍安心,竭力让自己的神情淡然些。 片刻剧烈的震惊过后,萧明彻的神色亦恢复如常。 “如此。” 见他没再追问,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决定溜之大吉,朝他福了一福。 “妾身告退。” 萧明彻颔首让她退下。 沈雨燃刚走两步,长安从廊下过来,恭敬道:“沈夫人留步,外头突然下雨,奴才让人去取伞了。” “有劳了。” 想了想,沈雨燃还是出了琅嬅宫,在廊下站着等伞。 春天的雨其实很温柔,若不是自己在船上水土不服,身体虚弱,她还真的想冒着雨走回去。 “怎么突然下雨了?” 萧明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雨燃侧过头,唤了声“殿下”。 他站在沈雨燃的身旁,身姿挺拔颀长,静静望着外头的雨雾。 雨虽然不大,但被风吹着,斜斜地飘到廊下,沾湿了萧明彻和沈雨燃的衣襟。 萧明彻自然不在意,却情不自禁地侧目望向她。 温柔的雨雾氤氲在她的脸上,在她的青丝上铺上细细密密的小水珠,仿佛坠上了一粒一粒的小明珠。 额间和耳边的碎发被水雾打湿,发丝贴在白净柔腻的脸颊上,若雪笺染了墨,愈益灵动照人,含情楚楚。 她目不斜视,并未看向萧明彻。 不知为何,萧明彻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你的名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喑哑了几分。 听到他开口,沈雨燃不得不转头看她。 眼前的萧明彻一袭红色常服,胸口和袖口都绣着五爪金龙,一头乌发用一只龙纹玉冠拢住,望之俊美无俦,凤目飞星。 尤其他现在年少,眸光异常清澈,仿佛被清泉洗涤过的谪仙。 单从容貌上说,他是一个令女人挪不开眼的美男子。 从前的沈雨燃便是被这样的他迷住了,甘心为他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重生后站在萧明彻跟前,沈雨燃却只想回到从前,叫从前那个痴痴傻傻飞蛾扑火的沈雨燃清醒一些,为自己而活。 “你的名字,跟雨有什么关系吗?” 沈雨燃微微一怔,垂下眼眸,轻声道:“殿下明鉴,是有点关系。” 她心中有些发酸,静默片刻,终于开了口。 “江南多雨,妾身便是在这样的雨天出生的,娘亲想用雨字起名,爹爹觉得雨字多水,太柔弱了些,便在雨之后加了一个燃的,希望妾身既有水的柔弱,又有火的魄力。” “你爹爹待你很上心,名字的寓意很好。”萧明彻微微颔首,“孤记得,他是有功名的?” “爹爹是癸巳年的举人,当年的第二名,只是还未来得及进京会试便出了意外过世。” 她名字的来历,前世也曾对萧明彻讲过。 也是在春天,不过,不是白天,也是飘着雨的春夜。 她记得,那天她深夜从脂粉铺子做工回来,全身手软脚软。 萧明彻抱着她到榻上,替她揉着肩、捏着脚。 他们住的那间房子有些漏雨,榻上的被子都被淋湿了。 她累了一天,被子还被打湿,心情遭透了,不停骂着不肯停下的雨。 萧明彻抱着她靠着墙角躲雨,还说,她的名字里有雨,他喜欢雨。 简简单单一句喜欢,令沈雨燃的心怦怦直跳。 她倚在他的肩膀,讲雨燃两个字的来历。 前尘种种,皆是过往。 从前的萧明彻有多深情,后来的萧明彻就有多绝情。 想着想着,眼角便有了泪意。 萧明彻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望过去时,见她眼睛中氤氲着水汽,以为问到了她的伤心事,令她思念父母了。 恰巧小太监取了伞过来,萧明彻道:“送沈夫人回去。” 沈雨燃却摇头,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伞:“不必那么麻烦,妾身走回去就是。” 小太监拿是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沈雨燃伸手打开,撑着伞便往雨雾中走去。 天地之间仿佛罩上了一层水帘,一切都看起来朦胧隐约,唯有那一抹鹅黄的身影清晰可辨。 油纸伞的颜色与雨雾很像,乍一望去,似乎是沈雨燃独自冒雨前行。 萧明彻在宫中见过许多传世名画,那些画或飘逸、或精致、或瑰丽、或狂放,却没有哪一幅画能如眼前这一幕打动人心。 见萧明彻痴痴望着沈雨燃的背影,长安朝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立即去取了一柄大伞,朝沈雨燃追去,撑伞走在迎风的方向,替她挡住斜斜飘来的雨。 雨势又大了一些,沈雨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见萧明彻仍望着那边,长安小声提醒:“殿下,沈夫人已经走远了。” “孤在赏雨。” “是奴才莽撞了。” 萧明彻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沈雨燃对他说的那些事,每一件每一桩都狠狠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她和他早逝的母亲都会打锁心结? 还有她的名字,雨燃,的确寓意甚好。 他怎么能如此在意她呢? 他有心上人了,虽然他跟徐宛宁并未成亲,甚至还没有定亲,可他已经决定要跟徐宛宁过一生一世。 他怎可如此在意沈雨燃? 长安见他愁眉紧锁,忙呈上一碗凝神静气的安神汤,“主子喝了这安神汤,心绪能平稳些。” 萧明彻瞥他一眼:“孤看起来心神不宁吗?” 长安虽是奴仆,但侍奉萧明彻多年,早已是他推心置腹的朋友。 “奴才许久没见到主子这般心神不宁了。” 上回萧明彻如此不冷静,还是皇帝立储君之前。 没想到沈夫人竟然能如储君之位一般,扰乱主子的心绪。 长安见他依旧愁眉深锁,有心分忧,却是无力。 他是太监,断情舍爱之人,哪里能为儿女私情出谋划策呢? 想了想,长安道:“主子,要不要请傅公子来东宫陪殿下喝一杯?” 第23章 宋绮心登门 长安所说的傅公子是平远侯府的小公子傅温书。 他是皇后为萧明彻挑选的伴读,两人交情甚笃,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 不过傅温书并非侯府嫡长子,不能袭爵,所以一直在专心走科考的路子,去年一直在书院用心读书。 半月前春闱放榜,傅温书顺利中了进士。 萧明彻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还没来得及私下见面。 想了想,萧明彻颔首。 跟沈雨燃说话的这会儿,太监已经给床榻铺上了干净的被子床单,内殿燃着香料,遮掩了那股男人的味道,一切痕迹都被抹去,萧明彻心中稍安。 外头下着雨,空气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坐到书桌前,定了心神开始批阅奏折,如此忙碌了一个下午。 等到用过晚膳,外头的雨终于停了,萧明彻倚在窗前看了会儿书,听到长安进来通传:“傅公子到了。” 许久未见挚友,萧明彻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朗声道:“在汀兰水榭摆酒。” “是。” 萧明彻一声令下,底下人立即忙碌起来。 置席的置席,摆酒的摆酒,领人的领人,等到萧明彻换了身常服走到汀兰水榭的时候,傅温书已经候在那里了。 “臣傅温书拜见太子殿下。” 傅温书与萧明彻同龄,两人意趣相投,不过傅温书并不像萧明彻这般容貌俊逸,他的个子虽然跟萧明彻差不多,五官也算完整,可惜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天生有些黝黑,整体看起来算不得容貌英俊。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萧明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宫人们呈上菜肴后悉数退下,连长安都站到了门外。 夜幕降临的太液池,与白天碧波荡漾的模样又不太一样,添了几分静谧和神秘。 萧明彻落座之后,忽而想起来,前一天沈雨燃和徐宛宁也是在这水榭中发生了冲突。 水榭中的椅子都被宫人们搬走,沈雨燃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他的眸光顺势望向门外,猜测着沈雨燃是坐在哪里。 傅温书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并不着急说话,静静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收回思绪,望向傅温书,端起酒杯道:“许久未见,你已经高中进士,孤一直没来得及给你道贺,来,傅大人,我们干一杯。” 傅温书端起酒杯,与萧明彻碰了碰:“多谢殿下。” “礼部那边给你授官职了吗?” “还不曾定。”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傅温书想了想:“爹希望我去户部。” “那你自己呢?” “殿下知道我的,臣一直想去刑部。” 萧明彻思忖片刻,缓缓道:“历年科考,能直接留在京城的只有头甲的三名和父皇点选的庶吉士,以你的名次照旧例需要先去地方上历练。” “是啊。” “孤会替你再斟酌一下。” “多谢殿下。” 一杯酒饮尽,萧明彻的眸光定定盯着空酒杯,没有说话。 傅温书拿起桌上的酒壶,替他斟了大半杯。 “殿下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傅温书问。 水榭中只有他们二人,的确无不当讲之话。 萧明彻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 “温书,你会做那种梦吗?” 那种梦? 傅温书初时意外,不过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他自是立即明白了萧明彻话中的意思。 见萧明彻极不自在的模样,傅温书淡淡笑道:“当然。” 果然,这话一出,萧明彻紧绷的面色顿时松弛了下来。 “臣没想到,殿下还会因为女儿而烦恼。看样子,陛下和娘娘迟迟不肯为殿下和宛宁姑娘赐婚,着实是苦了殿下。” 萧明彻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绪又紧绷起来。 “如果孤说,我梦到的人并不是宛宁,你以为如何呢?” 傅温书顿时愣住。 在萧明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温书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萧明彻可能认识的女人,又一一排除。 “殿下梦到的是巫山神女吗?” 也许是梦到虚无缥缈的仙女? 萧明彻摇了摇头:“孤梦到是真实的人,是孤的侍妾。” “哦?”傅温书前阵子一直忙于科考,放榜后周旋于各种应酬,也听说了扬州知府送了几位国色天香的江南美人进东宫的事。 虽然他没问过,但他知道萧明彻一定是迫于皇后的压力才收下这些美人。 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几日,萧明彻就动心了?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萧明彻。 “那位侍妾很美吗?” 沈雨燃的美貌,萧明彻不能否认。 “是。” 见傅温书一脸释然的神情,萧明彻即刻解释道:“孤并未对她动心,只是……” “只是殿下在梦中与她云欢雨落?” 萧明彻心神一荡。 在梦中,他和沈雨燃可不止云欢雨落。 他即刻敛住心神。 “她只是有些特别。” “特别美?” 当然,但…… “不止是这样。” 傅温书看到萧明彻这样紧张的模样,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侍妾突然产生了好奇心。 “这位夫人到底有什么特殊?” “她进东宫的第一天,就用腰带打了个特别的结。” “哦?” “母妃过世得早,关于她的很多记忆,孤都很模糊了,可孤唯独记得她的腰带。母妃心灵手巧,自己想出了一种很别致的打结方法,取名锁心结。” “这位夫人也用腰带系了锁心结?” “不错。”萧明彻长长舒了口气,“今日孤问她,是何人教她打的结,她说,是早逝的娘亲。”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是孤女,父母皆早逝,并非虚假。” 傅温书蹙眉:“同样的锁心结,同样的身世,未免太过巧合。” 见傅温书这般神情,萧明彻轻笑道:“你呀,跟孤一样,总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之事。” 傅温书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还是说回殿下的事吧。殿下从前……臣是说在这位夫人之前,可曾梦到过别人?” 在傅温书问出这句之前,萧明彻的脸色还始终带着轻松的戏谑,这句话问出之后,他的脸色完全的沉了下来。 “不曾。” 第24章 化敌为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宛如一块巨石落在了水榭中的傅温书和水榭外的长安心上。 长安早知萧明彻这两日火气有些大,每日起来亵裤和床单都是污的,隐隐约约猜到跟沈雨燃有关,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头一回做春梦竟是因为沈雨燃。 傅温书就更不必说了。 今日来东宫之前,他只以为萧明彻一心一意地对待徐宛宁,即便春宵一梦,梦见的自然也会是徐宛宁。 然而今日来了东宫,萧明彻非但说起了另一个女人,还说他从来没梦到过徐宛宁?! “殿下是说,春宵一梦中,宛宁姑娘从来没出现过?” 萧明彻沉默。 显然是默认傅温书的说法。 水榭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静默。 傅温书动了动唇,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萧明彻苦笑道:“温书,你说,孤该怎么办?” 傅温书认真地想了想,“殿下是想怎么样呢?是想克制住自己的想法,不让自己继续做这样的梦?” “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梦?” “不能,”傅温书笑了笑,“殿下不希望自己喜欢这位夫人吗?” 萧明彻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你知道的,孤很早就下定决心要娶宛宁的,一生一世对她好?” “臣并不怀疑殿下对宛宁姑娘的决心,只是臣有些奇怪,殿下怎么会没有梦到过宛宁姑娘?” 萧明彻敛眉:“宛宁,她对孤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只是……” 傅温书并未催促着萧明彻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坐着,脑中飞快地捋着今夜听到的所有事。 太液池上吹过来的风,比初时凉了许多。 “孤不知道该怎么说。宛宁,很重要,孤愿意一辈子保护她、呵护她,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但是……” “但是沈雨燃……孤只想……只想……” 萧明彻转过头,望向黑漆漆的太液池,轻轻吐出三个字。 “占有她。” 傅温书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又很快恢复如常。 萧明彻苦笑道:“孤看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自然不是。”傅温书认真地想了想,“其实这种感觉臣也有过。” “哦?” “殿下还记得那年臣的兄长带兵去戍边,臣跟随他一路去了西疆,还去了关外游历了三月。有日臣遇见了一支商队,商队中有一个骑着骆驼的少女,她骑得是罕见的白骆驼,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少女留意到臣的眸光,揭开了脸上蒙着的紫色丝巾冲臣笑了下。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臣一直没有忘记过她。”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记得那位萍水相逢的边塞少女,但依旧有自己的心上人?” 提到心上人三个字,傅温书脸色微微一变。 “臣是来为殿下分忧的,不是让殿下打趣的。” “罢了,你继续说吧,若说得不好,孤还要继续打趣。” 傅温书颇为无奈,却拿萧明彻毫无办法。 “臣的意思是,人皆有爱美之心,遇到特别美的人、特别美的画、特别美的酒,都会生出占有之心。但这种占有之心,往往只是一时冲动,不能长久。” “此话怎讲?” “当初臣亦为那位少女揭开面纱露出的容颜心动,接连几日都在想她,甚至有冲动去找她,带她回京城。不过几日之后,这种念头便淡了下来,再后来,偶尔想起,心中亦无波澜了。” “所以?” “所以殿下不必急着去想对那位夫人、那位沈夫人是否动心,且把沈夫人抛开,便以一个月为限,这一个月内,殿下不要见沈夫人,身边的也不要提沈夫人,若一个月后,殿下对沈夫人再无绮念,此事便了结了。” 但若是一个月后,他还是想着她…… 傅温书没有把话说完,萧明彻也没有再追问他。 聪明人之间讲话,不必把事事都说得那么细。 “知道了。” 长安虽然站在门外,但汀兰水榭四下静谧,里头的说话声音一字不漏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了。 他心道,果然还是该找傅大人来,他这无根之人,哪能为殿下排解情爱之事。 这一想,心中又莫名惆怅。 “长安。” 萧明彻在水榭中喊了一声,长安即刻警醒,恭敬走了进去。 “奴才在。” “方才傅大人的话你都听见了。” “奴才都听见了,往后这一个月,奴才不会让沈夫人再靠近琅嬅宫,也不会在殿下耳边提起沈夫人。” 事情吩咐妥当,萧明彻一直紧绷的眉宇终于松弛了下来,又跟傅温书喝了好几杯。 温酒下肚,两人又说了不少话。 萧明彻道:“今日孤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说说你烦心的事了?” “臣?”傅温书有些惊讶,却装傻道,“臣并无烦心事。” “得了吧,孤一见你的模样,便知道你在琢磨什么。” 傅温书苦笑,静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臣听说,陛下和娘娘近来在为荣安殿下挑选驸马。” “不错。” “可知挑中了哪一位才俊?” “父皇是相中了几人,不过荣安一个都没有看上。” 萧明彻话音一落,傅温书的唇角扬起了一抹微不可闻的微笑。 当真是…… “下月孤的生辰,你也来东宫热闹热闹。”萧明彻看着傅温书,眸光意味深长,“荣安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孤筹备生辰宴,颇费了一番功夫。” 傅温书从来没有说过。 但萧明彻知道,傅温书的心上人,是他的妹妹荣安公主。 傅温书眼眸沉凝,但并不锐利,仔细看着,竟有几分温柔。 “臣遵旨。” 萧明彻在心中一叹。 傅温书为人正直、善良,又聪明、勤勉,出身极好,可谓是驸马的理想人选,可偏偏,他的样貌不够突出。 他知道好兄弟的心思,私底下在荣安跟前旁敲侧击过好几回。 荣安对傅温书就像对兄长一样,并未男女之情,她心心念念的驸马,必须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所以萧明彻未曾戳破傅温书的心意,贸然撮合,生怕强扭的瓜不甜。 能帮的,也只有让他们多见几面而已。 第25章 春日梦 喝过安神汤后,萧明彻的心绪的确平复许多。 他重新坐到书桌前开始批阅奏折,直到乏得睁不开眼了,才回榻上躺着。 小太监们早已给床榻铺上了干净的被子床单,内殿一直焚着香料,遮掩了那股男人动情时的味道,一切痕迹都被抹去,萧明彻已经忘记了午睡时梦见沈雨燃的事。 再睁开眼,已是晚膳时分。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推开窗,吹进来的风格外清新。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正在灯下看书,听到长安进来通传:“傅公子到了。” 长安所说的傅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二公子傅温书。 他是皇后为萧明彻挑选的伴读,两人交情甚笃,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 不过傅温书并非侯府嫡长子,不能袭爵,所以一直在专心走科考的路子,去年一直在书院用心读书。 半月前春闱放榜,傅温书顺利中了进士。 萧明彻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还没来得及私下见面。 许久未见挚友,萧明彻清寂的眉目温柔了许多,朗声道:“去汀兰水榭摆酒。” “是。” 萧明彻一声令下,宫人们即刻忙碌起来。 置席的置席,摆酒的摆酒,领人的领人,等到萧明彻换了身玄色常服走到汀兰水榭时,傅温书已经候在那里了。 “臣傅温书拜见太子殿下。” 傅温书与萧明彻同龄,是京中拔尖的贵裔子弟之一。 他并不像萧明彻这般容貌精致俊逸,虽然气质清贵,五官端正,可惜不知道什么缘故,天生有些黝黑。 尽管容貌不显,傅温书的名声却很响。 他博闻强记,善于思辨,十几岁时便协助刑部破了几桩大案,一时间名声大噪,惹得京城许多贵女芳心萌动,前来议亲的媒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框。 只是他一直未曾定亲。 “自己人,不必多礼。”萧明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宫人们呈上菜肴后悉数退下,连长安都站到了门外。 夜幕降临,雨后的太液池,与往常碧波荡漾的模样不太一样,更添了几分静谧和神秘。 萧明彻落座之后,忽而想起来,前一天沈雨燃和徐宛宁也是在这汀兰水榭中发生了冲突。 水榭中的椅子都被宫人们搬走,沈雨燃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他的眸光顺势望向门外,猜测着沈雨燃是坐在哪里。 傅温书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并不着急说话,静静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收回思绪,望向傅温书,端起酒杯道:“你高中进士,孤一直没来得及给你道贺,来,傅大人,敬你一杯。” 傅温书端起酒杯,与萧明彻碰了碰:“多谢殿下。” “礼部那边给你授官了吗?” “还不曾定。”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傅温书想了想:“爹希望臣去户部。”户部是管钱粮的,是大多数人想去的衙门。 “那你自己呢?” “殿下知道的,臣一直想去刑部。” 萧明彻思忖片刻,缓缓道:“历年科考,能直接留在京城的只有头甲的三名和金殿点选的庶吉士,以你的名次照旧例需要先去地方上历练,不能直接留在六部。” “是啊,只是户部尚书与我爹是旧识,愿意请旨将我留在户部。” “明日进宫,孤去父皇那边替你问问。” “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父皇一直很欣赏你,不会把你放在不合适的地方。” 一杯酒饮尽,傅温书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萧明彻重新斟上。 “今日殿下匆忙派人召臣过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傅温书问。 水榭中只有他们二人,无不当讲之话。 萧明彻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 “温书,你会做那种梦吗?” 那种梦? 傅温书初时意外,不过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他自是立即明白了萧明彻话中的意思。 见萧明彻极不自在的模样,傅温书淡淡笑道:“当然。” 果然,这话一出,萧明彻紧绷的面色顿时松弛了下来。 “臣没想到,殿下还会因为女儿而烦恼。看样子,陛下和娘娘迟迟不肯为殿下和宛宁姑娘赐婚,着实是苦了殿下。” 萧明彻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绪又紧绷起来。 “如果孤说,我梦到的人并不是宛宁,你以为如何呢?” 傅温书顿时愣住。 在萧明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温书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萧明彻可能认识的女人,又一一排除。 “殿下梦到了虚无缥缈的仙子么?” 譬如巫山神女。 萧明彻摇头,苦笑道:“孤梦到是真实的人,是孤的侍妾。” “哦?”傅温书前阵子一直忙于科考,放榜后周旋于各种应酬,也听说了扬州知府送了几位国色天香的江南美人进东宫的事。 虽然他没问过,但他知道萧明彻一定是迫于皇后的压力才收下这些美人。 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几日,萧明彻就动心了?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萧明彻。 “那位侍妾很美吗?” 沈雨燃的美貌,萧明彻不能否认。 “是。” “与此无关,”见傅温书一脸“懂了”的神情,萧明彻即刻解释道:“孤并未对她动心,只是……” “只是殿下在梦中与她春宵一度?” 萧明彻心神一荡。 在梦中,他和沈雨燃可不止一度春宵那么简单。 他即刻敛住心神。 “温书,孤心烦,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孤明明不喜欢她,却还在梦里跟她……巫山云雨。” 甚至,还不止一次。 萧明彻午睡的时间不长,通常是不做梦的。 但今日非但做了梦,还梦到了沈雨燃。 梦中的沈雨燃如同昨日清晨一般,身上只着了一件肚兜。 那肚兜是水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衬得她肤若凝脂,毫无瑕疵。 她细长的手指勾着肚兜的系带,轻轻拉扯着,一声又一声的唤着“萧明彻”。 他明明是不喜欢她的,可在梦中却无法抑制地走近她,一把扯下了她的肚兜,将她扛起来扔到榻上,宛若野兽一般狠狠要了她。 第26章 盯着这个女人 “此事有些难办,”傅温书为难起来,“若是别的难题,臣抽丝剥茧定然帮殿下查个清楚,可这是殿下的梦,恕臣无能,着实不会解梦。” 萧明彻明白这个道理。 连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梦,何况旁人? “不过,除了这梦之外,在她身上,还有些过于巧合的巧合。” “只要不是梦就好办,殿下且说。” “孤第一次召见她,她用腰带打了个特别的结。”火山文学 “哦?什么样的结?”傅温书问得很认真。 “孤的母妃心灵手巧,自己想出了一种很别致的打结方法,取名锁心结。母妃过世得早,关于她的很多记忆,孤都很模糊了,可孤唯独记得她的腰带。” 傅温书一点就通,立即想到了什么。 “这位夫人也用腰带系了锁心结?” “不错。今日孤问她,是何人教她打的结,她说,是她早逝的娘亲。” “都是过世的娘亲想出来的打结法子,的确过于巧合。” “她确实是孤女,父母皆早逝。” 傅温书蹙眉:“同样的锁心结,相似的经历,未免太过巧合。不知这位夫人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 “她叫沈雨燃,扬州人士。” “这位夫人名字倒是别致。” 萧明彻不置可否,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沈雨燃解释自己名字来由的轻言细语。 他再次烦躁起来。 傅温书道:“扬州府的安捕头跟臣有几分交情,臣明日修书一封,请他查查这位沈夫人的底细。” “也好,交给你了。” 两人当下说定,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喝过之后,聪明绝顶的傅温书突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对这个梦如此在意,莫非……殿下从前在梦中并未跟其他女子做过云雨之会?” 在傅温书问出这句之前,萧明彻的脸色还始终带着轻松的戏谑,这句话问出之后,他的脸色完全的沉了下来。 然而,当着好兄弟傅温书的面,他终归没有说讲话。 “不曾。”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宛如一块巨石落在了水榭中的傅温书和水榭外的长安心上。 长安早知萧明彻这两日火气有些大,每日起来亵裤和床单都是污的,起床后神情肃然,隐隐约约猜到跟沈雨燃有关,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春梦中唯一出现过的人是沈雨燃。 傅温书就更不必说了。 今日来东宫之前,他只以为萧明彻一心一意地对待徐宛宁,即便春宵一梦,梦见的自然也会是徐宛宁。 然而今日来了东宫,萧明彻非但说起了另一个女人,还说他从来没梦到过徐宛宁?! “难道在殿下的春宵一梦中,宛宁姑娘从来没出现过?” 萧明彻沉默。 显然是默认傅温书的说法。 水榭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静默。 傅温书动了动唇,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萧明彻道:“所以,孤要你查查,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男女之事,又是春梦,这可怎么查呀? “殿下对这位夫人确实不曾动心吗?” “当然。”萧明彻答得很快。 傅温书想想,也说得通,若殿下喜欢她,梦见她是极正常的事,就是因为不喜欢还梦到,这才奇怪。 “你不相信?”见傅温书不说话,萧明彻不高兴地追问。 “殿下所言,臣自无不信。不过……” “把话说完。” “殿下若是担心这沈夫人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在殿下身上,臣有个法子。” “你说。” “殿下可着人将琅嬅宫里里外外清理一遍,若是找出什么脏东西,自然能定沈夫人的罪。” “若是找不出呢?” “若是找不出,那也以一个月为限,这一个月内,殿下不要见沈夫人,也不许沈夫人再踏进琅嬅宫一步,若一个月后,殿下没再做关于沈夫人的春梦,那也能定沈夫人的罪。” “如若……仍然做这样的梦呢?” “那就说明殿下对沈夫人……” 傅温书只说到此处就停下了,没有把话说完。 他知道萧明彻不想听,说了也只是令萧明彻不快。 更何况,聪明人之间讲话,不必事事挑明。 “罢了,孤的事情就说到这里,说说你吧。” “臣?”傅温书哑然失笑,“臣并无什么事可说。” 萧明彻望向傅温书的眼神意味深长,指节轻轻扣着桌面:“孤连春梦都能告诉你,你在孤面前又有什么可遮掩的?” “臣那点事,殿下心知肚明,根本没有结果的念想而已。” 傅温书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女子,这是一条绝路,但他却只想在这条绝路上一直走下去。 萧明彻端起酒壶给傅温书倒了一杯。 “还是喝酒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傅温书惨然一笑,与他碰了碰杯。 * 沈雨燃在小院中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 这期间东宫上下都在荣安公主和秦怀音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萧明彻的生辰宴,她却假装不知道一般,始终呆在小院里,连院门都甚少跨出一步。 萧明彻这阵子也再也没有传召过她。 她稍稍有些诧异,倒也心安理得。 她并不想招惹萧明彻,宁愿躲起来张罗自己的小生意。 那日谈过之后,李嬷嬷的兄长很快回了话,愿意在京城里帮沈雨燃跑腿办事。 沈雨燃从月例银子中拿出了五两,请李叔买了许多制作脂粉的原材料,自己尝试着制作脂粉。 时值暮春,东宫之中百花盛放,花团锦簇,倒是帮了沈雨燃的大忙。 紫玉和李嬷嬷偷摸摘了许多花儿回来给她摆弄。 说是偷摸,东宫的下人自然也知道她在摘花。 可她如今是萧明彻的“宠妾”,摘点花儿根本无人敢怪。 秦怀音听说此事,倒是暗搓搓地站在院门口指桑骂槐了几句。 沈雨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毕竟,秦怀音眼下顾不得她,只一心一意想帮萧明彻张罗好生辰宴,好顺理成章拿到后宅的管家之权。 她非但不敢搞事,还生怕沈雨燃搞事。 沈雨燃极为难得的在东宫中过了一个月的清净日子。 第27章 互相试探 萧明彻的这番安排,沈雨燃自是不知,她更不知道有一个轻功绝顶的暗卫在盯着她的小院。 这阵子萧明彻再也没有传召过她,东宫上下都在荣安公主和秦怀音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萧明彻的生辰宴,她始终待在小院里,连院门都甚少跨出一步。 她安心躲起来张罗自己的小生意。 那日谈过之后,李嬷嬷的兄长很快回了话,愿意在京城里帮沈雨燃跑腿办事。 沈雨燃从月例银子中拿出了五两,请李叔买了许多制作脂粉的原材料,自己尝试着制作脂粉。 时值暮春,东宫之中百花盛放,花团锦簇,倒是帮了沈雨燃的大忙。 紫玉和李嬷嬷偷摸摘了许多花儿回来给她摆弄。 说是偷摸,东宫的下人自然也知道她在摘花。 她是萧明彻的“宠妾”,摘点花儿根本无人敢问。 连秦怀音听说了此事,也都不曾过来兴师问罪。操持生辰宴是秦怀音的头等大事,只有张罗好生辰宴,才能顺理成章拿到后宅的管家之权。 她非但不敢搞事,还生怕沈雨燃搞事。 沈雨燃在东宫中过了一个月的清净日子,直到五月初六。 * 五月初六是萧明彻的生辰。 暮春与初夏交集之时,京城已经有了淡淡的暑气。 东宫仆婢几乎彻夜未眠,只为着今日生辰宴做准备。 秦怀音为着此次生辰宴可谓竭尽全力,将江南风光搬到了东宫之中,各处布置装饰极为考究,入目处皆是光彩罗绮,花团锦簇,却并不流于俗套,反而处处见格调。 除此之外,以汀兰水榭为中心,沿着太液池两边打起了十几丈的纱帐,一边招待女客,一边招待男客。 而太液池浅滩上,则搭起了宽阔的水上戏台,宾客未至,便已经起了舞乐。 萧明彻晨起便进宫上朝,但客人都会先他一步来东宫迎接寿星。 沈雨燃本想偷个懒,架不住秦怀音连番派人催促,要她盛装到东宫门前迎接宾客。 这也难怪,皇后和荣安公主虽然指明要她协理生辰宴事务,但并没有要她打理内宅之事,所以她无法以东宫女主人自居,自己接待宾客。 沈雨燃百般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让李嬷嬷替自己上了妆,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 刚出门,正好看到宋绮心从旁边小院里出来。 两人的眼神隔空撞上,彼此淡淡一笑。 “沈夫人。” “宋夫人。” 两人都是去东宫门前见秦怀音,自是同路,并肩而行。 宋绮心今日打扮得颇为用心,高堆的发髻上缀着金饰,耳朵饰以白玉耳坠,衬得肌肤白璧无瑕,粉光若腻。 她穿了一袭银红洒金的长裙,既清丽又华贵,很衬她的书卷气质。 “这些日子沈夫人足不出户,是在忙什么呢?”宋绮心笑吟吟道。 沈雨燃料到宋绮心也知道自己在东宫各处摘花的事,她不想把自己会做胭脂水粉的事泄露出去,便泰然地胡诌道:“也是闲着无事,想着春日百花盛放,趁着花季做些香囊、香茶什么的。” “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是啊,我不像宋夫人似的,日日帮着秦夫人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只能自己想些事情打发时间。” “沈夫人误会了。”宋绮心的笑意淡了许多,声音亦随之放低,“协理生辰宴是皇后娘娘和荣安公主交给秦夫人的差使,她怎么会让妹妹我插手呢?” 沈雨燃明白了。 秦怀音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以期得到协理后宅之权,若是让宋绮心帮了忙,这功劳就得分一份给宋绮心。 见沈雨燃望向自己,宋绮心笑道:“沈夫人现在肯信我的话了。” 沈雨燃脸上的笑意始终淡淡的,没有亲近之意,也无疏远之情。 “信与不信的,有什么打紧?如今我在东宫的处境,还不如宋夫人呢。” 刚开始因着萧明彻的连连赏赐,东宫各处对沈雨燃各种优待、处处照顾。 但随后这一个月的时间,萧明彻再也没召见过沈雨燃,反倒是秦怀音借着协理生辰宴的事频频进出琅嬅宫,成为了仆婢们眼中最得宠的那一位。 沈雨燃的待遇一下就降下来了,每顿饭又回到了两菜一汤,连打扫院子的婆子都敢揶揄沈雨燃几句了。 宋绮心一向耳聪目明,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怎么会?沈夫人难道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秦夫人有家世有权力,姐姐得过太子殿下两回赏赐,我什么都没有,旁人怎么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倒是。 秦怀音虽然跟她称姐道妹,可心里门儿清着呢,都是侍妾,彼此都是竞争者,怎么可能真的给宋绮心什么好处。 “那宋夫人平常在屋里都怎么打发时间?” “我不像沈夫人那般有闲情逸致,平常喜欢玩儿孔明锁。” “孔明锁?” 宋绮心点头:“之前沾秦夫人的光,托秦夫人的家里人帮忙买了一个,带进东宫来,拆了锁,锁了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说得有些哀伤,沈雨燃却想到了别的事。 宋绮心是出身江南世家,家里是世代科举入仕的,她不太精通诗文,却精于数算。 上辈子,她就是靠着自己的数算功夫扳倒了秦怀音,也是靠着这手数算功夫得到了萧明彻的赏识,将内宅之事交给她打理,直到萧明彻被废。 沈雨燃虽然自幼读书,却不太懂数算。 将来要做生意的话,身边自然少不得一个账房先生。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寻个账房,或者宋绮心可以? 当然这只是沈雨燃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宋绮心是否诚信合作,还未可知,且防备着些。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东宫的府门前。 此刻侍卫已经将正门前的街道清空了,在借口用彩绸立起了屏障,不叫百姓朝这边张望。 秦怀音站在正门中间,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眸中神采飞扬。 “秦姐姐。”宋绮心快步走到她的身旁,热络地朝她寒暄,“真是辛苦了。” 听到她的声音,秦怀音连头都不转,漫不经心道:“客人都到了,妹妹才来,我可真是羡慕妹妹,能够偷懒得闲啊。” 第28章 生辰宴 “秦姐姐能者多劳,往后怕是还会有其他的重担交到秦姐姐手中。” 这话说得秦怀音心花怒放,忍不住笑着回过头。 然而一转头,便望见了沈雨燃,笑容立即僵住了。 “你们俩一起过来的?” 宋绮心瞥了沈雨燃一眼,朝秦怀音笑道:“姐姐派的人一过来,我不敢耽搁,马上就出门了,谁知道沈夫人一向悠闲,今儿倒是积极。” 沈雨燃暗暗佩服她的能言善辩,这番话一出,果然说到秦怀音的心坎儿里去了。 她瞪了沈雨燃一眼,恨恨道:“平常悠闲是做给咱们看的,今儿可是露脸的时候,当然跑得快了。” 秦怀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沈雨燃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站在了秦怀音的身旁。 既然她骂自己想出风头,她不妨就出这个风头。 “你……” 沈雨燃的姿容本在秦怀音之上,平素穿得老气,也不施脂粉,看不出来多大差距。 今日她既以明艳之姿出门,对自己的装扮颇有信心。 她紧挨着秦怀音而立,两人的对比顿时十分明显。 秦怀音知道沈雨燃的用意,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在东宫大门前,萧明彻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她不敢发作脾气,只能隐忍不发。 宋绮心在旁边看热闹,心中觉得好笑,只是面上不发,神色泰然地站在到了秦怀音的另一边。 荣安公主的车驾是最先抵达东宫的。 今日她没有与徐宛宁同行,而是跟她的妹妹睿安公主一起来的。 睿安公主是慧贵妃所出,跟徐宛宁是表姐妹,自然而然地也跟荣安公主亲近了起来。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皇后十分重视,两位公主提前赶来,也是看看东宫这边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待两位公主下了马车,秦怀音立即上前。 “妾身恭迎两位公主。” 她上前问安,沈雨燃和宋绮心跟在她旁边福了一福。 “免礼。”荣安公主这一个月来过东宫两回,都是秦怀音迎接的,因着生辰宴这事,两人熟悉了不少。 睿安公主看着秦怀音:“这位就是秦夫人吧?” “是。”秦怀音柔声应道。 睿安公主微微颔首:“早听荣安姐姐说你办事得力,皇兄的生辰宴全是靠你张罗起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儿。” “公主谬赞了,生辰宴是皇后娘娘和荣安殿下主意,妾身不过是帮忙做些杂事罢了。” “哪里,母后还说,等生辰宴结束,会褒奖你呢。”荣安笑道。 秦怀音正想着再自谦一番,荣安公主的目光却已经转到沈雨燃身上。 “好久不见,沈夫人这一向可好?” 沈雨燃上前,盈盈一拜:“多谢公主殿下挂念,妾身一切安好。” 睿安公主早就从表姐徐宛宁那边听说过东宫有个美貌侍妾,使下作手段勾引萧明彻,此时见到沈雨燃,便立即猜到是她。 毕竟在三位侍妾之中,秦怀音和宋绮心都与徐宛宁姿色相当,唯有这个沈夫人能够让徐宛宁忌惮。 秦怀音想着荣安公主上次跟沈雨燃不欢而散,反而还赏赐沈雨燃,心中自是不舒服。 今日生辰宴本该是她出风头的地方,不能让沈雨燃摘了桃儿。 于是秦怀音笑道:“两位公主都是贵客,别光站在门前说话了,沈妹妹,劳你为两位公主领路吧。” “两位公主,请。”沈雨燃明白秦怀音的小心思,不过她本来就不想站在大门口迎宾,正好跟着荣安和睿安进去。 当下沈雨燃走在前头,荣安和睿安跟在她的身后,一齐往汀兰水榭走去。 秦怀音筹办生辰宴的确用心,连荣安和睿安一路走来都不住流连观望。 等到了太液池边,看着湖上那个水上舞台,更是赞叹不已。 沈雨燃本想将她们领进汀兰水榭之中休息,荣安却到了旁边的纱帐中。 “等会儿几位皇兄都要过来,我们还是跟姑娘们坐在一处自在些。” “也是。”睿安笑着应道。 她们俩时常进出东宫,来了东宫也很随意,坐在纱帐中一边品茶,欣赏着太液池碧波万顷的风光,听着乐手弹奏的琴声,很是惬意。 荣安道:“沈夫人先去忙吧,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们。” “是。” 睿安公主看着沈雨燃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我可算知道宛宁表姐这些日子为何郁郁寡欢了。” “怎么了?” “皇姐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筹建公主府的事,怕是没跟宛宁表姐说几回话。”睿安并不知道之前在东宫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荣安跟她一样站在统一战线,“宛宁表姐说,那个沈雨燃使下作手段勾引皇兄。之前我没在意,今日瞧见了……” “瞧见又如何?” 睿安没想到荣安这样回答,奇怪道:“她生得这样美,又使那些下作手段,将来宛宁表姐如何斗得过她?” “皇兄毕竟是太子,如今才得了三个侍妾,宛宁就这般如临大敌,将来皇兄登基,后宫三千佳丽,她难道日日以泪洗面吗?” “往后是往后的事嘛,我只是以为皇兄对宛宁表姐很专情呢。” “皇兄内宅的事,不是我们做妹妹的该议论的。” 睿安听到此处,终于从荣安的态度里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了。 看样子,徐宛宁这阵子没怎么跟荣安在一处玩,并不是因为荣安在忙着筹建公主府,而是因为两人有了些争执。 只是不知道这些争执跟那个沈雨燃有没有关系。 当下正好又有几位贵女进了东宫,人一多,立即就热闹起来。 宾客一波又一波地接着来,秦怀音一直站在府门前,指挥着宋绮心和沈雨燃来来回回地奔波,一个上午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 秦怀音见沈雨燃眸色不善,幸灾乐祸地笑道:“沈夫人当真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在东宫走上几圈就累成这样,娇气成这样,当真是羡煞旁人。” 沈雨燃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心绪欠佳,听到秦怀音这番话便来气,语气亦变得差。 “既然羡慕,秦夫人可以跟我换换,我替秦夫人在东宫门前劳累。” 第29章 回呛 秦怀音平常随口奚落人惯了,没想到沈雨燃会在东宫门口大声回呛,脸色骤变。 沈雨燃扬起下巴,见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轻笑道:“又来客人了,请秦夫人过去享福吧。” “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协理生辰宴,哪里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办事?”秦怀音搬出皇后作为令牌,竭力维持自己的声势。 沈雨燃压根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索性抬眉:“秦夫人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娇气,走得动的时候可以走,走不动的时候可以直接坐在台阶上。” 这话几乎是在威胁秦怀音,秦怀音霎时脸都白了:“你……你难道敢坐在东宫的台阶上?” 沈雨燃眸光流转,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怀音尽心竭力地筹备生辰宴,就是为了讨得皇后和太子欢心。 在这档口上,她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要是别人,她自然不信有胆子大闹萧明彻的生辰宴,但是沈雨燃……可是连公主都敢顶撞的人。 眼看着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走下来一位锦衣妇人和两个年轻姑娘,秦怀音只得按捺下怒气,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亲自将客人迎进东宫。 从沈雨燃身边走过时,秦怀音的眼底泛起寒色。 且等着吧,等她办好了生辰宴,顺利拿到执掌东宫内宅事务之权,就是收拾沈雨燃的时候了。 到那时,沈雨燃这个孤女就会知道,她这个盐商家的大小姐不是纸糊的! 沈雨燃看着秦怀音的脸色,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当然不在意。 不过,在秦怀音领着宾客进去的片刻后,萧明彻那辆明黄色的马车便从街角拐了出来。 沈雨燃也不知道该说是秦怀音的运气不好,还是自己的运气太好。 秦怀音在这里站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萧明彻回来。 她刚把秦怀音怼跑,萧明彻就回东宫来了。 马车一停稳,萧明彻便挑帘出来。 他才下朝回来,自是穿得隆重。 一袭绛纱单衣的龙袍,腰间佩着金缕玉带,虽然金堆玉砌,通身气度清贵,风姿翩然,令人挪不开眼。 “妾身恭迎太子殿下。”沈雨燃垂眸一拜。 萧明彻亦没想到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人是她,微微有些诧异。 算起来,他按照傅温书的建议,已有一月不曾见她。 她仍是初见时的模样,风姿端丽,清绝若仙。 “免礼。”他淡声道,也不等门房把脚踏搬过来,径直从马车上跳下,往东宫里去了。 沈雨燃微微蹙眉。 萧明彻走得这样急,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跟她说,看样子,这一个月没有见面并非偶然,而是他在刻意避着自己。 为何? 以他的身份,需要躲着自己吗? 萧明彻回到东宫后没多久,所有前来恭贺的宾客都悉数而至。 沈雨燃身为东宫侍妾,也在太液池边的纱帐里有一席之地。 不过,秦怀音是跟荣安、睿安和另外几位郡主在紧挨着汀兰水榭的纱帐,而将沈雨燃和宋绮心打发到最边缘的一个小纱帐里,除她俩之外,只坐了几位家世不显的官眷女子。 今日天气极好,太液池清波荡漾,隔着太液池遥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城,赏着水面上的歌舞,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宋绮心虽然挨着沈雨燃坐,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抬眼望着水面上的歌舞,慢慢吃着茶点。 沈雨燃享受着难得的清净,不经意却瞥见徐宛宁盈盈走了过来。 “是徐姐姐。” “徐姐姐来了。”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又是公认的准太子妃,平常都是跟荣安公主、睿安公主一处玩耍的,是贵女中的大红人。 沈雨燃这个纱帐里的另外三位少女家世不如荣国公府显贵,又不得出入宫廷,平常徐宛宁是不会跟她们搭话的。 此时见徐宛宁进了这纱帐,顿时受宠若惊,纷纷站起来跟她寒暄。 徐宛宁淡淡扫了她们一眼,神情极为傲慢。 沈雨燃知道徐宛宁是冲自己来的,早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装的,索性自坐着嗑瓜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很想知道,若是萧明彻看到徐宛宁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他还爱得起来吗? 宋绮心见沈雨燃坐着没动,也没有起身。 不过她到底对准太子妃有所忌惮,朝徐宛宁笑道:“徐姑娘怎么这时候才来,快坐下喝茶吃些东西吧。” “不吃了,我在荣安那边坐着,随便走走而已。” 同桌的几个小姑娘根本没资格去跟公主说话,见徐宛宁语气不善的杵在这里,不禁忐忑起来,寻思着自己没得罪过这位公府千金。 张望之下,很快找到了原因。 徐宛宁并不是冲她们来的,她一进纱帐,目光只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纱帐里的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觉得好笑。 徐宛宁如今连道赐婚旨意都没有,跑到她跟前摆什么太子妃的谱儿? 沈雨燃把手中的瓜子壳儿放到盘子里,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始终不说话。 徐宛宁见她如此无视自己,眼底浮起冷笑。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以为自己很得宠吗? 徐宛宁特意跟相熟的下人打听过了,东宫的三个侍妾除了秦怀音偶尔去琅嬅宫禀告生辰宴的事情,另外两个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到。 尤其是那个沈雨燃,当初以为得萧明彻看重,其实没有任何的宠爱。 徐宛宁笃定萧明彻对自己一往情深,纵然沈雨燃再怎么美丽,也绝不会动心。 “沈夫人倒是清闲,太子殿下办了如此隆重的生辰宴,你只能做个看热闹的人,完全插不上手,坐得也这么远,连太子殿下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在她看来,上回沈雨燃之所以敢顶撞自己,只是因为刚进东宫,不知道萧明彻对自己的心意。 如今沈雨燃知道自己准太子妃的身份,心中一定怕得紧,今日她便可在生辰宴上对沈雨燃加以弹压,狠狠出一口恶气。 然而沈雨燃神情不变,伸出纤长的手指又拈起一颗瓜子,淡声道:“彼此,彼此。” 徐宛宁眸光一拧,没有说话。 “不都是看热闹吗?”沈雨燃轻蔑地一笑,“太子殿下的生辰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第30章 未来太子妃 徐宛宁勃然大怒,偏生她没法反驳沈雨燃的话。 她是公认的准太子妃不假,可这个公认仅仅的众人心中的认为,迄今为止,皇帝和皇后没有下过赐婚圣旨,甚至连口风都没有透过。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有资格管萧明彻的生辰宴吗? 太液池风光旖旎,徐宛宁的脸色却阴沉得难看。 本以为沈雨燃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会怕了,一定会当着众人的面向她服软求饶,没想到沈雨燃压根不接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今日宾客众多,徐宛宁自是要维持颜面,不能跟东宫侍妾发生冲突。 “宛宁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公主正在找你呢。” 徐宛宁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身后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见是表妹睿安公主的贴身侍婢,她明白睿安公主是在悄悄给自己解围,顿时松了口气。 徐宛宁脸上重新浮现出傲慢之色。 她是荣国公府嫡女,是睿安公主的表姐,荣安公主的伴读,沈雨燃这个卑贱的女人就算一时占了口舌上风,早晚得向她跪地求饶。 “我这就回公主那边,”徐宛宁洋洋得意地看向沈雨燃,见沈雨燃始终眸色淡淡,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握成拳头。 且等着吧,沈雨燃,有你哭的时候。 徐宛宁眸中泛起厉色,转身出了纱帐。 纱帐里剩下的人依旧望着沈雨燃,连宋绮心亦是皱眉不语。 沈雨燃当然明白其他人的疑惑。 宋绮心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但自己跟徐宛宁硬碰硬,是以卵击石,是不智之举。 她没法向宋绮心解释,萧明彻很快就当不了太子,徐宛宁也做不了太子妃的事,只能继续悠闲地嗑着瓜子。 汀兰水榭之中,居于主位的太子萧明彻正与另外几位皇子寒暄。 萧明彻贵为太子,今日在东宫举办生辰宴,自然所有兄弟都要到场恭贺。 皇帝一共有六个儿子。 大皇子是皇后嫡出,可惜生下来没有足月就夭折了。 二皇子萧明宜封为梁王,是温贵妃所出,为人沉默寡言,相貌不佳,不得皇帝喜欢。火山文学 行三的是萧明彻,他十六岁封王,十八岁册立为太子。 四皇子萧明承获封静王,他与萧明宜一母同胞,皆是温贵妃之子,不过萧明承与兄长萧明宜截然相反,长相俊美无双,生性放荡不羁,最喜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时常因为做不着调儿的事被皇帝训斥。 幼年欺负萧明彻的主力便是萧明承。 五皇子亦是皇后嫡出,也没保住。 六皇子萧明恒比五皇子略小一些,跟睿安公主一样都是慧贵妃所出,亦唤徐宛宁一声表姐。他今年才十四岁,尚未封王开府,仍是一派天真的少年意气,兼之生得明眸皓齿,很得皇帝喜欢。 水榭中摆着一张圆桌,太子萧明彻位居正中,其余皇子按齿序分坐两旁。 梁王萧明宜身为兄长,首先站起来为萧明彻敬酒恭贺,紧接着是静王和六皇子。 萧明彻淡淡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那么客气,今日在东宫,只管喝个尽兴。” “好,听太子哥哥的。”六皇子萧明恒因着徐宛宁的关系,跟萧明彻十分亲近,在东宫之中也不觉得拘束。 梁王和静王却是神色各异。 萧明彻自幼便与他们交恶,如今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兄弟情谊,今日帝后不在,他懒得搭理他们,只问着六皇子的功课。 “太子殿下今日生辰大喜,普天同庆,也不知道第二喜几时到来?”静王的长相中带着几分阴柔,一笑起来,那双桃花眼便格外勾人。 萧明彻没有接茬,六皇子萧明恒好奇地追问:“第二喜是什么?” “你傻呀?”静王瞥了他一眼,眉峰微微一挑,半是戏谑道,“如今东宫还缺一位女主人,第二喜自然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时候。” 六皇子“哦”了一声,笑道:“反正都是早晚的事,等宛宁表姐做了太子妃,我既可以叫太子哥哥,也可以叫表姐夫。” 静王冷笑,梁王沉着脸提醒道:“六弟慎言。” “怎么了?”六皇子有些不高兴了。 梁王道:“太子殿下大婚必得父皇母后赐婚,如今父皇母后未置一词,六弟如此笃定,着实不妥。” “可是……”六皇子被训了,不大服气,明明太子哥哥就喜欢宛宁表姐啊,他求助似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淡淡一笑:“二皇兄提醒得很对,不过,既是兄弟之间,说说也无妨,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话音一落,静王冷笑了一声。 萧明彻瞥向他,眸中已然不悦。 “四弟有何指教?” “本王岂敢指教太子殿下,本王只是听母妃说了些闲话。” “孤的闲话?” 静王眼眸一眯,微微哂笑,“母妃说,近来母后召了不少贵女进宫喝茶赏花,意在为太子殿下挑选合适的太子妃,难道太子殿下没听说过?” 不等萧明彻说话,六皇子已然道:“什么?真的是选太子妃?那我表姐?”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萧明彻没怎么留意后宫的动静,虽然每日都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但皇后并没有提过此事。 “四弟亦未成婚,或许母后在为他挑选王妃。” “哦。”听着萧明彻的话,六皇子恍然大悟。 静王似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几位皇子之中,萧明彻是被皇后抱到坤宁宫养大的,皇后对他视如己出,一直疼爱有加。 皇后搞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是为静王选王妃? 不过,静王看出萧明彻嘴硬到底,也不拆穿,只哂笑道:“过些日子再看看,就知道谁说得对了。” 话音刚落,便见长安急匆匆地走进汀兰水榭中。 “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母后来了?”萧明彻微微吃惊,站了起来,其余三人也跟着站起身。 长安见萧明彻有些诧异,补了一句:“娘娘不是独自前来,还带了一位姑娘。” “什么姑娘?” “那位姑娘很面生,奴才不认识,请殿下恕罪。” 静王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没什么悬念,母后已经将未来太子妃带进东宫了。” 第31章 压制徐宛宁 萧明彻眸色未动,心中微微一凛。 他早知父皇母后不希望徐宛宁做太子妃,他想要靠政务上的出色博得父皇的支持,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中意的人选。 走出水榭没多远,便见皇后在侍从的簇拥下从远处走来。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皇后身为他的嫡母,自然穿得隆重。 她一袭明黄色凤袍,头戴金冠,满面喜色。 在皇后的身旁,走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华衣少女,少女扶着皇后,低头垂眸聆听皇后说话。 萧明彻盯了一眼,果真如长安所言,眼生得很,不认识。 “儿臣不知母后驾到,未曾亲迎,请母后恕罪。” 萧明彻压下心中思绪,快步上前,躬身朝皇后跪下。 皇后见他行此大礼,忙上前拉起他,柔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本宫该来给你道贺的,你我母子不必如此拘礼,快起来。” 老天爷对皇后太狠,接连收走了她两个儿子,可阴差阳错地将萧明彻送给她做儿子。 萧明彻聪明、孝顺,皇后能有他为子,很是欣慰。 “母后,这位是……”萧明彻看向皇后身边的那位姑娘。 感受到萧明彻的注视,那姑娘微微红了脸,敛眸朝萧明彻一拜。 “臣女云颖初拜见太子殿下,恭贺殿下生辰大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姓云? 萧明彻听到这个特别的姓氏,顿时想到了什么,望向皇后,从皇后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颖初是镇北侯云楼的独女,一直随军住在北疆,十日前才第一回进京。” 镇北侯是世袭侯爵,历代镇北侯都为朝廷镇守北疆,他们的祖先曾立下誓言,要用云家人的血肉之躯护卫朝廷的北疆。 这一代镇北侯云楼尤其如此,他的兄长和两个儿子都捍卫了誓言,以命守护了北疆。 如今云家后人仅剩下云颖初这一个女子。 “原来是镇北侯的千金。” 对于这样的忠良之后,萧明彻自然佩服。 “太子殿下言重了。” 皇后适时道:“皇上和本宫都很喜欢颖初,已经册封颖初为宜阳县主。” “如此。”萧明彻虽然佩服云家人,但他明白皇后隆重介绍云颖初的用意,于是神情淡淡地将目光从云颖初身上挪开,扶着皇后往前走,“母后别一直站着,这里太晒,去水榭里坐着再叙话。” 皇后驾到,所有在场的人自是跟着出来迎接,水榭外、纱帐外,远远近近跪了一地。 “都平身吧。”皇后虽然凤仪威严,实则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后和太子身边的云颖初身上。 沈雨燃记得,上辈子皇后也是在萧明彻的生辰宴上带着云颖初来,期望萧明彻可以改变主意答应立云颖初为太子妃。 可惜一向孝顺的萧明彻丝毫没有给皇后留面子,在生辰宴上对徐宛宁上演了一出一往情深。 被伤了自尊的云颖初此后也不愿意听从安排嫁给萧明彻,皇后跟萧明彻的母子关系从这一天起埋下了嫌隙。 “云姐姐,你可算来了,我正跟旁人说起你呢。” 荣安公主前几日便认识了云颖初,知道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是皇帝的意思,便只能从中撮合,以免萧明彻因为徐宛宁触怒皇帝。 “公主殿下,”云颖初朝着荣安公主福了一福,“劳公主殿下惦念了。” “反正以后你长住京城,咱们都要经常走动的。” 皇后对荣安的反应十分满意,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萧明彻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神色依旧淡淡。 因着皇后突然驾到,座位的格局自然要调换,水榭中添了三把椅子,皇后在正中,又让荣安和睿安陪席。 皇后进了水榭,看着众人的座法,忙道:“本宫难得有颖初陪在身边,睿安日日都见的,今儿就不必挪动了,去纱帐那边陪姑娘们说话吧。” 睿安心中不悦,面上却是笑道:“就听母后的。” 说着便要退出去。 萧明彻伸手拦住她,淡声道:“水榭这么宽敞,别说多坐一个云姑娘,再多坐几人都使得。” 荣安听出萧明彻语气中的不悦,生怕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皇后,忙朝睿安招了招手,“也是,再添把椅子,过来坐我这儿。” “再添两把。”萧明彻道,“荣安和宛宁都留下来。” 原本水榭之中是只坐皇后和皇子皇女的,眼下皇后开口要云颖初留下来,用意自然明显。 但萧明彻要把徐宛宁留下来,用意更是明显。 他就是在跟皇后对着干。 皇后要捧云颖初,他就要捧徐宛宁。 水榭外的徐宛宁听到这话,顿时两颊绯红,意气风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萧明彻对她的重视。 为了她,萧明彻竟然不惜违抗皇后的意思! 徐宛宁激动之余,突然侧过脸看向沈雨燃。 皇后驾到,她们三位侍妾算半个女主人,自然要走到近前接驾,此刻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依旧在水榭外头候着没有离开。 秦怀音和宋绮心见徐宛宁回过头,自然知道徐宛宁在看沈雨燃,忍不住跟着去看她。 沈雨燃当然知道徐宛宁在示威,她心中冷笑,风轻云淡地回望了过去。 徐宛宁“哼”了一声,径直往水榭中走去。 而水榭之中,因着她的到来,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后的脸色极差,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有人为萧明彻担忧,有人为徐宛宁高兴,也有人看着现在的情形幸灾乐祸,恨不得萧明彻跟皇后立即翻脸。 荣安的余光瞥到了水榭外站着的沈雨燃,忽然心中一动。 或许沈雨燃能改变眼前的状况…… 荣安也不知道为何起了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一从脑子里冒出,她便格外笃定,相信沈雨燃可以改变眼前的局面。 “母后,今日的生辰宴都是太子哥哥的侍妾操持的,她们还在外头候旨,不如叫她们进来嘉奖一番吧。” 皇后正为萧明彻的事情心烦,听到女儿的话,也没有细想,便点了头。 “都叫进来吧。” 皇后一句话,站在水榭外的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三人缓步走进了水榭。 第32章 沈夫人升职了 皇后今日带云颖初来东宫,其实是皇帝的意思。 云颖初一直随父驻守北疆,虽然云家名满天下,但京城贵族对他们并不熟悉。 皇帝既有意抬举云家,让云颖初做太子妃,自然想把事情做得漂亮、做得顺理成章。 于是皇后想出了这个主意,在萧明彻的生辰宴上由她亲自将云颖初隆重引见给京城贵族。 但是没想到萧明彻竟然为了徐宛宁如此忤逆,丝毫不给皇后留颜面,既令皇后有些意外,亦有些不痛快。 当下笑意僵持在脸上。 沈雨燃虽然一直在水榭外,但水榭中的情形她看得分明。 生辰宴上的这一幕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前一世的她被情爱迷了眼,只因为萧明彻痴心徐宛宁而难过,这一世她清醒了,立马看出些不一样的门道。 譬如,萧明彻和皇后之间的嫌隙,在今日就已经埋下了。 想想也是,帝后一向恩爱和睦,若不是萧明彻同时触怒帝后,好好的太子怎么会说废就废? 沈雨燃站在水榭外看着好戏,没想到荣安公主撺掇皇后召她们三个侍妾进去。 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她跟在秦怀音和宋绮心的身后,将头埋得很低。 只是她明白,这样做多半没什么用,荣安叫她们仨进去,是特意让她给徐宛宁找不痛快的,头埋得再低,也没什么用。 “妾身秦怀音、宋绮心、沈雨燃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怀音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知道自己今日会拜见皇后,也期盼着在皇后跟前得到嘉许,却没想到连宋绮心和沈雨燃都有份来拜见皇后。 她们俩……压根没为生辰宴出力,凭什么? 皇后的眸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三位侍妾年纪相仿,一个满面春风,一个文静内敛,一个……把头埋得很低。 思忖片刻,皇后便猜出上回荣安所说“比新进宫的秀女都更出色的”是谁了。 她的目光稳稳落在沈雨燃身上:“抬起头来。” 沈雨燃吸了口气,抬起头,却依旧收敛着眉眼,不去直视皇后。 这一抬头,水榭里的人都看清了她的模样,皆是暗暗吃惊。 唯有素来行事不羁的梁王萧明承眯起眼睛:“父皇一向夸赞太子殿下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太子殿下不是不近女色,只是庸脂俗粉入不得眼罢了。” 这话说得轻佻,皇后淡淡瞥他一眼,他依旧笑着,不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来了。 沈雨燃在心中微微一叹,上前朝皇后盈盈跪拜。 “妾身沈雨燃,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雨燃?”皇后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儿,心中暗暗赞叹。 春光从水榭的窗棂透进来,恍若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闪着金光的薄纱。 她站在那暖黄的光晕中,美得混不似真人,真真一副神仙玉骨。 难怪徐宛宁头回见到就失了态。 “是。” 水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雨燃身上,有惊讶的,有欣赏的,有欢喜的,也有忌恨的。 她浑然不觉其余人的目光,垂眸淡淡回话。 皇后道:“你是扬州人士?” “是,妾身的祖籍是扬州青石镇。” “沈家……”皇后眯起眼睛想了想,“青石镇……沈之远是你什么人?” “回娘娘话,沈之远是妾身的曾祖父。” “如此说来,你跟本宫倒是大有渊源。” 上辈子沈雨燃是陪着萧明彻复位,以太子妃的身份拜见了皇后,这才得知自家曾祖父跟皇后的祖父有渊源。 这一世既然提前跟皇后说上话了,沈雨燃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一层关系。 所以在回话的时候,她特意提到了“青石镇”。 皇后的祖父正是扬州人士,跟秦怀音的家族有亲戚关系,而他年少时因为家道中落,在青石镇的书香门第沈家蹭过私塾,也因着这层关系跟沈雨燃的曾祖父是同窗。 只是沈雨燃的曾祖父后来去了南方任职做官,皇后的祖父做了京官,两家便没有再来往。 听着皇后说着渊源,沈雨燃故作不知道:“妾身倒不知道曾祖父跟娘娘有什么渊源。” 皇后笑道:“本宫的祖父年少时家境贫寒,在青石镇沈家读过三年书,跟你的曾祖父沈之远是同窗。你年纪小,怕是没听家中长辈说过。” “妾身的父母去得早,家里的事的确知之甚少,”沈雨燃轻声道,“不过上京前,伯父说咱们家从前跟皇后娘娘家是有来往的,当时只当伯父在胡说呢。” “不是胡说,”皇后道,“祖父一直很怀念在青石镇的日子,可惜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利索,直到离世都未能返回扬州。”火山文学 见皇后目露悲伤,荣安便劝慰道:“母后不必伤心,太爷爷虽然没有再回扬州,可他老人家活了七十三岁,是真正的喜丧啊。” 萧明彻默不作声地拿了帕子,为皇后拭泪。 皇后见他这般,方才对他的恼怒稍稍消解了一些。 “今日母后再遇到沈老先生的后人,也算是圆了太爷爷的念想了。” “是啊,真没想到今日能遇到沈家后人。” 从扬州挑几个家世清白的美人进东宫虽然是皇后的主意,但她全都交给扬州知府去办,没有亲自过问过。 即使看到名册中有一个姓沈的,也没想到就会是青石镇沈家的姑娘。 此刻见到沈雨燃,自是心中感慨万千。 “今日既然叫本宫见着了你,也是一桩缘分。”皇后道。 荣安笑道:“既是缘分,母后是不是该重赏沈夫人了?” 又来重赏? 沈雨燃想,我可没银子打赏奴才,千万别赏! 她正腹诽着,皇后道:“雨燃既然是彻儿宫内的人,要赏也是彻儿来赏,哪里该本宫赏赐的。” 荣安眨了眨眼睛,望向萧明彻。 所有人也都望向萧明彻,尤其是徐宛宁。 她很希望萧明彻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意,不要赏赐沈雨燃这个贱人。 然而萧明彻并没有看着她,他的目光全都落在沈雨燃身上。 “既然她跟母后有缘,儿臣自然该赏,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侍妾,而是孤的……奉仪。” 第33章 侍膳 东宫嫔妃跟后宫嫔妃一样是有等级的,名称大不相同。 太子妃之下,有侧妃。 侧妃之下,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 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初入东宫,是最低等的侍妾,地位只比侍寝宫女高一些。 萧明彻晋了沈雨燃为奉仪,虽是八品,却是实打实有品级的东宫嫔妃了。 感受到秦怀音和徐宛宁两道灼热得能烧死人的眼光,沈雨燃却是郁闷极了。 之前千般不乐意得赏赐,这回晋了位分,各处宫婢太监都会来给她道喜,赏银不得流水似地送出去? 萧明彻这厮,真真是跟她有仇。 气归气,再气也只能憋在心里,沈雨燃表面上还得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朝皇后和萧明彻谢恩。 “妾身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 睿安公主看出徐宛宁对沈雨燃的介怀,有心帮表姐压一压沈雨燃,可惜皇后在场,不敢造次,只能不咸不淡地提醒道:“沈奉仪,你如今可以自称臣妾了。” “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谢公主殿下提醒。” 荣安听出睿安是在为徐宛宁鸣不平,忙上前拉着沈雨燃起身:“别谢来谢去的了,母后都说了,今日是家宴,都随意些才好。” 皇后颔首,眸光又落在宋绮心和秦怀音身上。 “怀音。” 秦怀音见皇后终于提到自己,忙振作精神笑着上前。 “妾身在。” “听说这回的生辰宴都是你一力操持,你辛苦了。” 秦怀音虽然恨不得说一百遍是自己操持的生辰宴,好歹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她故作谦逊道:“生辰宴大多是荣安殿下的主意,妾身只是协理罢了,况且东宫之中,还有沈奉仪和宋夫人两位襄助,着实不是妾身一人的功劳。” 皇后颔首:“既有操持家事的能力,又有谦逊的品德,着实该嘉奖啊。” 萧明彻在旁听着,自然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音。 于是道:“既然能得母后喜欢,便也晋为奉仪吧。” 沈雨燃神情淡淡,名分对萧明彻而言,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东西,谁要他都会给。 他心里的位置,是只留给徐宛宁一个人的。 想到前世种种,沈雨燃心中剧痛。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么这些切肤之痛,她希望萧明彻和徐宛宁都来尝尝。 皇后道:“彻儿,你如今还没娶妻,内宅之事总是需要有人打理,往后这些琐事就先交给怀音吧。” “就依母后的话办。” 秦怀音听到自己不仅晋了位分,又得了管家之权,顿时大喜过望,跪下朝皇后和萧明彻谢恩。 “多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信任,妾身一定不负所托,将东宫事务打理妥当。” 皇后颔首。 荣安公主见水榭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盈盈笑道:“母后别光顾着说话了,已经到了传膳的时辰,咱们先吃饭,午后再慢慢说话。” “也好。” 见皇后应了,萧明彻道:“传膳。” 沈雨燃和秦怀音即使晋了位分,也依旧身份低微,并没有资格在水榭中用膳,听到传膳便默默退了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皇后道:“沈奉仪。” “臣妾在。” 沈雨燃只得留住脚步,重新折身回来。 “本宫难得遇到故旧,赐座吧。” 皇后要留她在水榭中用膳? 沈雨燃心中微哂。 今日不过是在皇后跟前提了“青石镇”三个字,不仅得了位分,还留在水榭里用膳。 她知道,这些荣宠并不是皇后对他们沈家有多挂念,而是因为她恰到好处的出现,皇后希望借助她来打压一下徐宛宁的气焰。 只是没想到皇后和荣安公主都对 正寻思着要坐在哪个角落时,荣安却指挥着太监在萧明彻身边添了把椅子。 “今儿太子哥哥是寿星,便劳沈奉仪辛苦为寿星布菜了。” 沈雨燃心口一滞。 非但不能躲在角落里轻松用膳,反而要给萧明彻布菜? 她郁闷地走到萧明彻身边坐下,眸光不经意地瞥向他,他也正望过来。 他神情淡淡,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冷意。 这种冷意并非冷傲,也非冷淡,而似清晨萦绕在山巅的水雾,叫人摸不清、看不透。 沈雨燃心念已定,早就没了刚刚重生时那种慌乱和无措。 迎上萧明彻的眸光,她浅浅一笑,道了声“殿下”。 她原就生得冰肌玉骨,此刻坐在他的身旁,愈发看出她的脸庞毫无瑕疵,艳光照人。 对上萧明彻的眸光,既不慌乱,也不心绪,反倒看着坦然。 萧明彻收回目光。 刚才咄咄逼人的审视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他有些憋闷。 宫人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将一道道佳肴摆在桌上。 另有人捧着银盆进来,伺候众人洗手。 皇家用膳的规矩,沈雨燃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她并不着急,等着其余人开始净手了,这才开始洗手,假装是学着其他人的模样。 荣安说了要她为寿星萧明彻侍膳,那这差事自然是要做的。 侍膳是件难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一般都是伺候多年的近身侍婢来做,一是要知道主子的喜好,二是要知道主子的眼色。 同一道菜,也许主子平常喜欢,但某日就不想吃了。 尤其这差事没有人能明说着教,尤其当主子的不说话,将自己的喜好透露出来。 然而这活儿对沈雨燃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她跟萧明彻在民间相依为命生活了三年,每日吃着粗茶淡饭,萧明彻便会说从前在东宫里他喜欢嫡出的那些菜。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宴,桌上的膳食自是东宫最高规格,但沈雨燃知道,萧明彻不喜欢大鱼大肉,喜好精细饮食。 她一手压着袖子,一手拿起银箸,避开桌上的大菜,先给萧明彻添了口蘑鸡片,然后一碗清汤鱼丸,紧接着是清炒茭白和蟹黄豆腐。 她十指纤纤,手腕皓白,一举一动都娴静而从容。 所有人却都看着她给萧明彻布菜,神情各异。 第34章 谁的琴艺更高 徐宛宁自不必说,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沈雨燃知道她在看自己,萧明彻自然也知道。 在沈雨燃要给他布第二轮菜的时候,萧明彻道:“不必了,长安来伺候吧。” “是。”沈雨燃将手中银箸递给长安,自己端起碗用膳。 皇后饮食的时候不喜欢言语,其余人自然也配合着她来,不仅不说话,连用膳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安静得连咀嚼声都听不到。 等到一顿饭吃完,宫人们将饭菜撤下去,重新呈上茶点、果品,水上戏台的歌舞继续着。 长安呈上戏单,请皇后点戏。 皇后翻看这单子上的曲目,只觉得兴致乏乏,随意点了一出《牡丹亭》里的唱段。 戏台上的名角儿技艺精湛,水榭里的人都却都无心观赏。 “颖初,你平常在北疆也会听曲吗?”皇后笑问。 云颖初摇了摇头,轻声道:“北疆没有什么戏班子,不过当地人有些自己的戏曲,跟京城里的戏班不可同日而语。” “你也不习武,平常都怎么打发时间呢?” “臣女有时候看书,有时候抚琴,倒也有趣。” “哦,你会抚琴?”皇后惊叹道,眸光瞥向萧明彻,“本宫记得,东宫收了一把好琴,不如取出来让颖初弹奏一首?” 东宫的确收着一把焦尾琴,是萧明彻十四岁时皇帝赏赐的。 从前做皇子时有闲情逸致抚琴,如今日日处理政事,许久未曾碰过了。 云颖初看萧明彻神情淡漠,顿时有些神伤,推辞道:“臣女技艺不佳,只能自娱自乐,若是在此抚琴恐怕污了娘娘和殿下的耳朵。” “什么污不污的,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己人,随意些就好。”皇后说着,朝萧明彻那边望去,然而萧明彻一言不发。 荣安见状,催促道:“皇兄,快把你的焦尾琴拿出来,如此有名的古琴,该时常弹奏,方不辜负这名琴。” 萧明彻望向荣安,见荣安向自己递眼色,知道她在提醒自己顺着皇后的意。 他什么事都可以顺着皇后,但他自己的婚事想自己做主。 于是他道:“焦尾在库房尘封许久,是该拿出来了,长安去取了来。” 顿了顿,他望向徐宛宁:“上回宛宁说要试琴,今日母后既然有雅兴,不如宛宁也奏一曲吧。”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自幼在宫中随公主学习琴棋书画,师从名师,琴技虽然称不上是出神入化,但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是极为出色的了。 见萧明彻如此重视徐宛宁,睿安公主顺水推舟道:“云姑娘是贵客,远道而来跟咱们都不熟悉,表姐不如抛砖引玉,先奏一段。” 睿安是个极聪明的人,话也说得漂亮,甚至连皇后听了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也是,宛宁,你先奏一曲为彻儿贺寿吧。” 徐宛宁对自己的琴技很自信,听到皇后也这么说,盈盈起身道:“是。” 长安很快将焦尾名琴取了过来,摆在了水榭之中。 徐宛宁坐到琴前,美人名琴,倒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沈雨燃的眸光冷淡地落到她身上。 今日是萧明彻生辰,徐宛宁自然穿得隆重,妩媚娇俏的流云髻上饰以金簪,耳畔缀着水珠形状的白玉,衬得脖颈修长,肌肤胜雪。 不得不说,国公府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姑娘,的确不俗。 徐宛宁自幼出入宫廷,时常见到帝后,跟皇子皇女情同手足,今日这种场面她自是不怯。 只见她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动作行云流水,悠扬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响起。 沈雨燃固然恨她,不得不说,徐宛宁的琴艺有天底下最好的琴师调教,技法娴熟,无懈可击。 不过,技法固然无可挑剔,但无论什么乐器,都是抒发弹奏者的心怀。 徐宛宁生性恶毒,为人刻薄,奏出来的曲子并不能打动人心。 沈雨燃神情无波,眸光不经意瞥向身旁的萧明彻。 只他素来沉稳的脸庞上噙着一抹笑,目光温柔坚定的落在徐宛宁身上。 沈雨燃的心刹那间被狠狠刺痛。 前世她拼命供养萧明彻,他许她为妻,恩爱缠绵时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可那么多的恩爱都抵不过徐宛宁这一抹白月光。 在萧明彻心中,没有什么比徐宛宁更重要的。 沈雨燃深吸一口气,她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她压根不想跟徐宛宁抢萧明彻,但老天爷既然要她重活一世,她就不能让他们俩过得如此痛快。 看到云颖初忧虑的神情,沈雨燃能够感受到她的那种无力和担忧。 她帮不了上辈子的自己,但她可以帮帮此刻的云颖初,让她不要这么狼狈。 她悄然起身,走到云颖初的身后。 “云姑娘,等下不妨弹奏一曲《云水天长》。” 云颖初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回头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淡淡一笑,朝她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片刻后,徐宛宁一曲奏完,皇后赞道:“许久不曾听宛宁抚琴,琴艺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徐宛宁站起身,朝皇后笑道:“娘娘若是喜欢听,宛宁以后常给娘娘弹奏。” “甚好。”皇后笑着,转向云颖初,“颖初,你也奏一曲,给本宫和太子凑个趣儿吧。” “是。”云颖初眸光波动,显然有些犹豫。 她坐到古琴旁边,抬起双手,却迟迟没有弹奏。 刚才徐宛宁弹奏得的确不错,荣安以为她在紧张,便道:“母后都说了,今日随意些就好,你再弹得不好,也一定比我好。” 梁王慢悠悠道:“那倒也是,你若弹琴,怕是连牛都要被你吓走。” 荣安公主的确对乐器一窍不通,宫中乐师都毫无办法。 此话一出,水榭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稍稍松弛了些,云颖初亦跟着笑了下,眼睛却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她知道沈雨燃是萧明彻的宠妾,而她是皇后属意的太子妃。 按理说,沈雨燃对她这位情敌应该是不友好。 为什么要走过来悄悄让自己弹奏《云水天长》?这首曲子是太子殿下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呢? 太子殿下本来对她冷淡,若是贸然弹奏此曲,惹得他勃然大怒又该怎么办? 第35章 云水天长 “好啊,这可真是个好彩头。”瑞王拍手叫好,“就这么办,今儿这生辰宴可算是有意思了。” 话是萧明彻说的,皇后眸色一沉,不好再说什么了。 徐宛宁对自己的琴艺极为自信,即使萧明彻不偏帮,她也相信自己的琴艺一定在云颖初这个北疆来的乡巴佬之上。 当下她朝着皇后微微颔首,开始抚琴。 只见她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动作行云流水,悠扬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响起。 沈雨燃固然恨她,不得不说,徐宛宁有天底下最好的琴师调教,技法娴熟,无懈可击。 不过,徐宛宁弹奏的技法固然无可挑剔,但无论什么乐器,都是抒发弹奏者的心怀。 她生性恶毒,为人刻薄,奏出来的曲子并不能打动人心。 沈雨燃听着这曲子,心中毫无波动,眸光不经意瞥向身旁的萧明彻。 只他素来沉稳的脸庞上噙着一抹笑,目光温柔坚定的落在徐宛宁身上。 沈雨燃的心刹那间被狠狠刺痛。 前世她拼命供养萧明彻,他许她为妻,对她海誓山盟,恩爱缠绵时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可三年的恩爱都抵不过徐宛宁这一抹白月光。 在萧明彻心中,没有什么比徐宛宁更重要。 沈雨燃深吸一口气,她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她压根不想跟徐宛宁抢萧明彻,但老天爷既然要她重活一世,她就不能让他们俩过得如此痛快。 看到云颖初忧虑的神情,沈雨燃能够感受到她的那种无力和担忧。 她帮不了上辈子的自己,但她可以帮帮此刻的云颖初,让云颖初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狼狈地输给徐宛宁。 她悄然起身,走到云颖初的身后。 “云姑娘,等下不妨弹奏一曲《云水天长》。” 云颖初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回头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淡淡一笑,朝她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片刻后,徐宛宁一曲奏完,皇后虽然不喜欢,却依旧夸了一句:“许久不曾听宛宁抚琴,琴艺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徐宛宁站起身,朝皇后笑道:“娘娘若是喜欢听,宛宁以后常给娘娘弹奏。” “甚好。”皇后转向云颖初,“颖初,你也奏一曲,不必在意输赢,今日赢的人可以拿走焦尾琴,输了的人本宫另有赏赐。” “是。”云颖初眸光波动,显然有些犹豫。 她坐到古琴旁边,抬起双手,却迟迟没有弹奏。 刚才徐宛宁弹奏得的确不错,荣安以为她在紧张,便道:“母后都说了,今日随意些就好,你再弹得不好,也一定比我好。” 梁王慢悠悠道:“那倒也是,你若弹琴,怕是连牛都要被你吓走。” 荣安公主的确对乐器一窍不通,宫中乐师都毫无办法。 此话一出,水榭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稍稍松弛了些,云颖初亦跟着笑了下,眼睛却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她知道沈雨燃是萧明彻的宠妾,而她是皇后属意的太子妃。 按理说,沈雨燃对她这位情敌应该是不友好。 为什么要走过来悄悄让自己弹奏《云水天长》?这首曲子是太子殿下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呢? 太子殿下本来对她就有些冷淡,若是贸然弹奏此曲,惹得他勃然大怒又该怎么办? “颖初,怎么了?”皇后见云颖初迟迟没有弹奏,以为是徐宛宁方才弹得太好,云颖初自惭形秽,知道自己会输了比赛胆怯了,于是体贴道,“若是不想弹奏,不弹也罢。” 云颖初收回思绪,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她并不完全相信沈雨燃,但她是个聪明人,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太子殿下显然喜欢那位徐姑娘,这位沈奉仪应当是希望自己能够压制徐姑娘,所以《云水天长》这首曲子不会有问题,很可能还是太子殿下喜欢听的曲子。 “回娘娘的话,臣女不是不想弹奏,只是在想弹奏什么曲子。” “想好了?” 云颖初点头,抬手轻抚琴弦,悠长悦耳的琴声便从指尖流淌而出。 这首《云水天长》来自于二十年前宫中梨园所编排的一出戏里,因着曲调动听,很快有人誊写了曲谱流传了出去。 当然,沈雨燃之所以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并不是因为这首曲子好听,而是因为萧明彻前世亲口告诉她,这首曲子是他的母妃在梨园做乐伎时谱写的曲目,只是后来做了嫔妃,皇帝不希望有人提起她做乐伎的过往,不许有人提及此事,所以无人知晓。 沈雨燃一直盯着萧明彻的神色。 果然,《云水天长》的曲声一出,萧明彻的眸光便震动了一下。 他完全没料到云颖初竟然会在此刻弹奏这首曲子。 为什么…… 《云水天长》的曲声哀伤柔婉,云颖初的技法虽然不似徐宛宁那般娴熟,可她弹得情真意切,奏出来的曲声亦更有灵气。 很快,萧明彻的情绪便随着琴音起起伏伏,思绪也被带的很远。 徐宛宁初时并不在意云颖初的弹奏,她感觉到云颖初对这首曲子并不熟悉,甚至还听出云颖初弹奏的几个错处,然而听着听着,她便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即使弹错了音,但这琴声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将水榭中众人的耳朵狠狠抓住。 不止是皇后、荣安、沈雨燃等人,睿安和瑞王也听得出神,更可怕的是,萧明彻似乎也在认真聆听。 徐宛宁听着曲声,亦感觉到越来越不妙。 也不知道为何,云颖初的琴声竟然跟连云师父有相似之处。 《云水天长》并不长,徐宛宁坐在水榭中,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刺。 好不容易捱到一曲终了,却是皇后带头为云颖初鼓掌叫好。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荣安亦是惊喜地夸赞道:“颖初的琴声太好听了,若是连云师父听到,不知道会喜欢成什么样呢!” 水榭中的人神色各异,然而梁王却只关心一件事。 “两位姑娘的曲子都奏完了,不知太子殿下觉得谁琴艺更高呢?” 第36章 棋高一着 萧明彻的思绪还被《云水天长》牵动着,听到静王这话,眸光立时锐利起来,冷冷瞥向静王。 感受到萧明彻的森然目光,静王并不畏惧,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朝萧明彻示威一般地回望过去。 唇边虽是笑意,眸光中却尽是挑衅。 “太子哥哥,你觉得谁弹得好?”六皇子浑然不觉静王和萧明彻的剑拔弩张,只觉得比试有趣,盼着表姐徐宛宁能够赢。火山文学 睿安公主以为稳操胜券,望向徐宛宁,却发觉徐宛宁的神情不太好,凑到她身边:“表姐,怎么了?” 徐宛宁非常郁闷,却不肯承认云颖初弹奏得比自己好。 “难道她弹得好?”睿安公主不通音律,方才云颖初弹奏时也没认真听,在她听来,两个人都弹得差不多。 徐宛宁道:“也不是,她弹错了好几处……” 睿安见状,宽慰道:“我就说嘛,她的琴艺怎么可能越过你去。再说了,不管她奏得如何,太子哥哥都会让你赢的。” 皇后适时感慨道:“颖初的琴声虽然不够纯熟,可自有一股灵动之意,本宫许久没听到纯净的琴声了。” 云颖初羞涩垂眸,“娘娘谬赞了,臣女对这曲子不熟悉,实在是这曲子谱得好,打动人心。” “是啊,”皇后听到这句话,眯起眼睛想了想,想起了萧明彻母妃的事,下意识地看向萧明彻,“彻儿,这曲子……” 萧明彻知道皇后想起了《云水天长》是自己生母做乐伎时谱写的,朝皇后微微颔首。 皇后知道他不想提生母的事,便按下不表,只道:“今儿是你的生辰,颖初弹了这首曲子,倒真真合了你的缘法。” 萧明彻眸光微动,没有言语,眸光转向徐宛宁。 “太子哥哥,你这把焦尾琴到底要赏给谁呀?”六皇子听着这些话,感觉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催促着太子快给云颖初和徐宛宁分个高下。 徐宛宁隔空撞上萧明彻的目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萧明彻不会要让云颖初赢过自己吧? 她的心突突狂跳,拼命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向萧明彻,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徐宛宁这副模样,萧明彻的心动摇了。 他收回目光,喉结轻轻动了动:“孤以为,宛宁这首曲子更胜一筹。” 沈雨燃闻言冷笑。 果然,连亲娘谱的曲子都比不过徐宛宁的一滴眼泪。 萧明彻,你真是活该被废。 沈雨燃看戏似的望向皇后,果然,萧明彻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皇后就变了脸色。 荣安公主离皇后近,见皇后动怒,忙替萧明彻转圜,“其实我觉得宛宁和颖初的琴艺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你觉得有什么用,都说了,今日太子是寿星,寿星既然给两位姑娘分了高下,自然有高下之别。”静王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一副拱火的模样,“恭喜宛宁姑娘,琴艺力压云姑娘,拔得头筹。” 徐宛宁听到太子已经让自己胜出,刚刚勉强涌出的泪意迅速收了回去,故作大方道:“什么力压不力压的,只是切磋琴艺,为殿下贺寿助兴罢了。” 皇后心中窝着火,听到静王那番话,冷冷道:“你少说两句。” 静王遭到皇后训斥,并不紧张,依旧风轻云淡。 “母后教训得是。” 六皇子却还在为徐宛宁赢了而高兴,高声欢呼道:“宛宁表姐,你赢了,焦尾琴归你啦!” 却是萧明彻又开了口:“虽是宛宁更胜一筹,不过云姑娘远道是客,这把焦尾琴便归云姑娘吧。” “啊?”云颖初其实在弹奏之前便看出太子跟徐宛宁有情义,并没指望自己能给获胜,没想到萧明彻要将焦尾琴赐给自己。 抚琴之人,谁不想拥有一把名琴。 云颖初方才弹奏时,已然感觉到这把琴跟自己平常所弹奏的琴有多大差别。 听闻太子要把焦尾赐给自己,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朝萧明彻谢恩。 “多谢太子殿下赏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六皇子见状,嚷嚷着为徐宛宁鸣不平:“皇兄,可是宛宁表姐赢了,她没有彩头,那可不公!” “好了,”皇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斥了一句,“彻儿是寿星,谁赢了,谁输了,谁领赏,谁不领赏,都听彻儿的。” 睿安公主轻轻碰了六皇子一下,六皇子不敢顶撞皇后,只能怏怏缩在一旁。 静王在旁冷眼瞧着一切,发现萧明彻和皇后竟然没有因为此事闹翻,眸光顿时阴沉了许多,他眸光一动,锐利地瞥向徐宛宁。 徐宛宁正因为云颖初得了焦尾琴、自己得了虚名而烦恼,猛然对上静王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凛,慌忙把眼光避开。 “主子,宫里来人了。”长安匆匆走到萧明彻身边。 “出什么事了?”皇后问。 长安朝皇后一揖,恭敬道:“说是维州来了急报,那边也发了蝗灾,陛下召太子即刻进宫商议对策。” “这蝗灾竟然又闹到维州了,看样子本宫明日得率领后宫女眷去天坛为百姓祈福了。” “母后母仪天下,着实辛劳。”萧明彻道。 “走吧,本宫跟你一同进宫。” “是。” 萧明彻扶着皇后起身,皇后看着云颖初,又对众人道:“今日难得聚在一处,你们也不必散去,在东宫好吃好玩着。” 顿了顿,皇后望向荣安:“你带着颖初在东宫逛逛,说会儿话。” “儿臣明白。” 皇后和萧明彻离开了,水榭中的气氛一下就松快了许多。 静王打了个哈欠,望向旁边的宫女:“本王今日乏得很,给本王找间清净的屋子,本王得好好打个盹儿。” 今日静王惹了那么多事端,荣安早有不耐,见他这般,便道:“既要睡觉,回你的王府睡去,何必赖在东宫?” “皇妹此言差也,母后让咱们留在东宫,儿臣岂敢违背母后的意思?” “哼。”荣安公主知道静王巧舌如簧,口舌之争赢不过他,只得作罢。 她走到云颖初身边,笑道:“云姐姐,我带你去东宫的花园里转转吧,若你想去太液池泛舟,也成。” 云颖初正对着焦尾琴爱不释手,听到荣安的声音,忙起身道:“我都好,公主决定吧。” 荣安想了想:“刚用过午膳有些乏了,先去泛舟。” “好。”云颖初挽着荣安公主的手往外走,没走两步,回过头,望向沈雨燃,“沈奉仪,可要同行?” 第37章 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云颖初竟然邀请她同行,沈雨燃颇为意外。 抛开她是帝后相中的太子妃不提,即便是她镇北侯府大小姐的身份,便足以傲视沈雨燃。 尤其,此刻是荣安公主邀云颖初逛园子,一位公主,一位未来太子妃,沈雨燃这个小小的奉仪自然是高攀了。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沈雨燃跟着荣安公主和云颖初一起走出了水榭。 皇后和萧明彻离开后,太液池旁边的气氛的确松快了许多,纱帐里的公子小姐们自在不少,欢声笑语不断。 当然,水榭之中还是别样沉闷。 静王望着脸色大变的徐宛宁,打着哈欠懒洋洋道:“看样子,太子很喜欢那个云颖初嘛,明面上照拂了你的面子,好处全都给你了云颖初。” 徐宛宁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没有搭话,睿安公主有些听不过去,反驳道:“太子殿下既然判了宛宁表姐赢,那就是看重宛宁表姐,把琴给云颖初,也只是给母后面子罢了。” “母后的面子多大,荣安不敢不给,太子也不敢不给啊。”静王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出“荣安”二字,立即令徐宛宁心绪大动。 今日发生的好多事都令徐宛宁始料未及。 先是萧明彻被云颖初的琴声打动,她使了些小伎俩改变了萧明彻的主意,可萧明彻终归是把焦尾琴给了云颖初。 她虽得了面子,可水榭里的人谁都看得出云颖初得了里子。 再然后是荣安。 明明荣安跟她那么要好,为什么今日会这样帮着云颖初? 难道仅仅是因为皇后吗? 不,如果只是皇后的意思,那方才云颖初邀请沈雨燃同行泛舟的时候,荣安也会说话。 荣安竟然愿意跟沈雨燃一起泛舟? 是因为上回在东宫发生的事吗? 徐宛宁狠狠攥紧了衣袖。 那日她让荣安帮忙压制沈雨燃,惹怒了荣安吧……应该是这样,难怪这些日子见到荣安,她总是神情淡淡,话也不多说几句。 “老四,老六,本王先回府了,你们多玩一会儿。”梁王站起身,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又朝静王点了下头,迅速转身离开。 静王看着同胞兄弟离开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水榭里的人听着他这声唾骂,心领神会。 皇后所出的长子早逝,梁王虽然是二皇子,其实就是长子,当初皇帝也是对梁王寄予厚望的,可惜萧明彻有皇后亲自抚养,兼之聪明有手段,在皇帝的几次试炼中打得梁王狼狈不堪,甚至被萧明彻抓住罪证差点送进监狱。 还是皇帝顾虑到皇家颜面,将梁王贪墨银两的事遮掩下来,但经过此事,梁王彻底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在朝中的职务也被一并抹去。 自此之后,梁王变得沉默寡言,宫中宴饮如非必要,绝不出现。 睿安公主见状,便笑道:“梁王毕竟是咱们的二哥,总要留些面子吧?” 静王并不愿意搭理睿安公主,他冷哼一声,朝徐宛宁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紧跟着出了汀兰水榭。 湖面上的歌舞继续唱着,纱帐里的公子小姐们继续说笑着,水榭中只剩下睿安公主、六皇子和徐宛宁。 六皇子正是顽劣的年纪,见哥哥们都走了,自己也坐不住,跑出水榭去找相熟的男客们玩耍了。 “表姐,你跟荣安闹崩了?”这会儿没人,睿安公主终于得了机会询问徐宛宁。 徐宛宁见水榭中还有几个宫婢太监,没有着急言语,而是挽着睿安公主往外走。 午后有些闷热,连从太液池上吹过来的风都不怎么清凉。 徐宛宁心情烦躁得很,等到走到湖边栈道上,拿着宫扇遮挡住暖阳。 “上回来东宫的时候,我见那沈雨燃勾引太子,见急躁了些,惹得荣安不快。” “沈雨燃?”睿安跟徐宛宁是表姐妹,血脉相连,自然关系不同,闻言立即与徐宛宁同仇敌忾起来,“那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敢勾引太子哥哥?” 徐宛宁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而且太子看起来对她也不太抵触,所以我当时想让荣安略施弹压,小惩大诫,谁知荣安会这样?” 睿安闻言,却是淡笑了下:“你平素跟荣安走得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自以为是嫡出公主,跟我不同,只会装模作样罢了。” “我跟她走得近,不也是……”徐宛宁朝睿安笑道,“你是我的亲表妹,嫡亲嫡亲的表妹,咱们之间不用多说什么也是最亲的,我才没做那些表面功夫。” “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提醒你别太相信荣安,她是靠不住的。” “我知道,她爱亲近谁亲近谁,我也不在乎。只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后好像一心要让云颖初做太子妃,你说我……” “你先别乱了阵脚,这云颖初才回京城,事情出得突然,等我回宫跟母妃商议一下,请她帮忙去父皇那边打探消息。” 徐宛宁大喜过望,连连拿宫扇替睿安扇着风:“果真到了要紧关头,只有自己的亲人靠得住。” “那当然。”顿了顿,睿安又道,“只是若父皇当真跟母后想的一样,也相中云颖初,母妃可能就帮不上忙了。母妃说了,表姐,最关键的还是看你自己。” “我自己?我能怎么样?你瞧见了,皇后如今得了云颖初,对我有多敷衍。” “谁让你去皇后那里下功夫了,相中你的人是太子哥哥,你自然是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下什么功夫?” 睿安闻言好笑:“我的好表姐,你跟太子哥哥青梅竹马了这么些年,男人的事还来问我?” “那你叫我下功夫?” “不是我,是母妃说,让你多下功夫。”睿安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说到这里,便红了脸,小声道,“母妃说,太子哥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得让他尝些甜头,不然他就会去别人尝的。” 第38章 泛舟 尝? 徐宛宁闻言,却没有红脸。 男女之间这些事,娘亲早就拿着册子一点一点跟她说过。 她也想过跟萧明彻有进一步的接触,只是……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能在太子跟前这么做。” “为什么?那个沈雨燃都敢在太子哥哥跟前脱衣服,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只是一个贱妾,做什么下贱的事都不稀奇。” 睿安道:“下贱归下贱,可她毕竟生得美,勾引一回,太子哥哥忍得住,勾引二回、三回呢?一定能忍住?” 说到这里,睿安的脸愈发红了,她左右环顾,确定旁边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母妃说,你一定要做太子哥哥的第一个女人,男人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会记一辈子的,你可千万别让其他女人抢了去。” “贵妃姨母是要我……那怎么行……我得清清白白地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怎么可以……”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眼下还不知道父皇的心意,但母后是铁了心要让那什么云颖初做太子妃,太子哥哥一向孝顺,万一他松口了,让云颖初做正妃,你做侧妃呢?你愿意做侧妃?” “当然不愿意,凭什么是我做侧妃?我是堂堂荣国公府嫡女,怎么可能做侧妃?” 睿安叹道:“你的家世固然好,可那云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忠臣之家,我担心,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未必是母后一个人的意思,若是父皇的意思,除非太子哥哥坚决拒绝,否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徐宛宁面露为难,没有言语。 “罢了罢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女,母妃和我给你出这些主意,是枉做小人。” “不是的,不是的。”徐宛宁见睿安动了怒,连忙道,“是因为……我……我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最是天真烂漫,所以他才会格外怜惜我呵护我,若是我同沈雨燃做一样的事,往后便不好办了。” 睿安并不太懂男女之事,听着徐宛宁的话也不以为然:“左右我把母妃的话,带到了,做不做,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何尝不想做太子妃,只是……我再想想。” “表姐,我不是逼你,只是东宫里已经有一个貌若天仙的沈奉仪了,若是再进去一个才貌双全的云颖初做正妃,此刻她们两人正在太液池上泛舟。表姐将来便是做了侧妃,又能如何呢?” 一句又能如何,狠狠揪住了徐宛宁的心。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睿安望见徐宛宁心中的决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 徐宛宁和睿安躲在湖边栈道上说悄悄话的时候,沈雨燃正在太液池上泛舟。 太液池碧波荡漾,小舟随着涟漪轻轻摇晃,别是惬意。 荣安公主坐在沈雨燃的对面,眸光明澈,淡淡笑道:“沈奉仪,许久不见,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沈雨燃道:“上回见面时,臣妾初到京城,水土不服,是以礼数不够周全,多得公主殿下宽宏大量。” “上次的事,原是我思虑不周,不怪你。” “谁都怪不着,也是阴差阳错,叫公主殿下误会了。” 荣安公主微微颔首,没有再言。 “原来公主殿下和沈奉仪早就认识?”云颖初见她们俩寒暄起来,顿时笑道,“早知如此,我不必那么纠结了。” 早知道沈雨燃跟荣安公主关系好,她不假思索就会谈《云水天长》了。 荣安公主好奇地问:“纠结什么?” 云颖初正要开口,沈雨燃抢着道:“方才见云姑娘很是苦恼的样子,我便上前帮着云姑娘参详了一下。” 荣安公主跟萧明彻很亲近,万一让萧明彻知道,是自己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便节外生枝了。 因着沈雨燃含糊其辞,荣安公主果然没有追问,而是转向云颖初。 “云姐姐,你们镇北侯府是武将出身,为何你没有习武?” “我自幼身子不好,大夫说不能吹风,便不曾习武。” “原来如此,你从前回过京城吗?” 云颖初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城。” “那你觉得是北疆好玩还是京城好玩?” “各有各的好。” 荣安公主沮丧道:“说起来我还不如你们呢,我还从没离开过京城,云姐姐到过北疆,沈奉仪来自江南,这两个地方我都想去游玩。” “总在诗词里读到江南风光,我也心向往之。” 沈雨燃当然也思念江南。 上一世她死在了东宫,也不知道这一世她能不能顺利从东宫脱身,回一趟家乡。 吹着太液池上清爽温柔的暖风,三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云颖初说北疆的风物,有说有笑的,格外融洽。 直到太阳落了西,方命人将小舟靠岸。 秦怀音见她们归来,忍着心中的不悦迎了上来。 “公主殿下。” 荣安公主见纱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便问:“怎么宾客都离开了?” 秦怀音道:“太子殿下派人传话回来,说是晚膳不回东宫用了,也不知道什么回来,请公主殿下安排宾客离开。我见公主殿下游兴正好,便自作主张没有去打扰公主,送客人们离开了。” “怎么会是自作主张呢?”荣安公主的眸光落在秦怀音身上,淡淡笑道,“皇兄都说了东宫后宅诸事皆由秦奉仪打理。” “我只是区区奉仪,只是协理罢了,不敢擅专。” “你有这份谦逊,很好,往后母后和皇兄必不会亏待你。” 秦家是皇后的远亲,算起来跟荣安公主也有点亲戚关系,所以荣安对秦怀音还算友善。 “多谢公主殿下勉励。” 跟秦怀音寒暄过后,荣安公主转向云颖初:“云姐姐,既然东宫没有晚膳,咱们还是离开吧,省得饿肚子。” 云颖初掩面一笑,朝沈雨燃点了点头,跟荣安公主挽着手一起离开了。 秦怀音对待荣安公主,自是殷勤周到,亲自送她们离开。 沈雨燃这一下午过得还算惬意,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一转身,便对上了一个陌生而高大的身影。 第39章 调戏 静王?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在东宫。 沈雨燃暗暗一惊。 静王看起来是个轻佻放荡的闲王,实则处心积虑,背地里一日都没有放弃过储位之争。 上一世,就是静王设计把萧明彻从东宫拉下马的。 从这一点来说,沈雨燃跟他的利益倒是一致的。 不过静王萧明承性格乖张,最是喜怒无常,又沉迷女色、花天酒地,沈雨燃可不敢跟他做朋友。 “王爷。” 她往后退了几步,垂眸朝静王行了一礼。 “本王不过是午睡了一会儿,怎么人都走光了?” 静王并未直接离开,反而慢悠悠地朝沈雨燃走近了几步。 他的唇瓣极薄,眉眼也是清俊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得太多,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坏坏的,带着一股入骨妖气。 那双眼睛带着几分讥诮,往沈雨燃身上一盯,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王爷有所不知,今日太子殿下在宫中处理政事,不知几时能回东宫,所以晚宴取消,宾客也都离开了。” “真没意思。”静王哼了一声,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沈雨燃不知他要做什么,想了想,朝他福了一福,便想离开。 静王却道:“本王要出府,沈奉仪怎么不送一送?莫非这就是东宫的待客之道吗?” 沈雨燃当然不想送他出府,可是静王显然是个难缠的家伙,跟他撕扯下去,她得不到便宜。 “王爷,这边。”沈雨燃做出个请的手势。 静王眸中含笑,剑眉轻轻挑起。 “带路吧。” 他既开了口,沈雨燃只得走在他前头。 她的步子迈得很快。 偏生静王慢悠悠地,不是走路,而是在散步,沈雨燃走出一段,又得停下来等他。 “沈奉仪这是何必?本王又不是吃人的怪兽,何必拒本王于千里之外?” 沈雨燃不想跟他搭话,只维持着一点客气的笑意。 静王不在意她的反应,眸光稳稳落在她的腰肢上。 “萧明彻真是暴殄天物,放着沈奉仪这样的绝色美人不享用,偏喜欢徐宛宁那种庸脂俗粉。” “王爷自重!”沈雨燃听着他说话不着调儿,冷冷说道。 “哈哈,”静王放肆地笑起来,猛然上前两步走到沈雨燃跟前,用暧昧的语气道,“萧明彻有眼无珠,你跟着他,怕是到死都是黄花闺女,世上有的是惜花护花之人,你若在本王身边,本王夜夜都守着你、疼着你。” 说着,他伸手朝沈雨燃摸去。 沈雨燃飞快地躲开,静王的指尖只碰到了她的衣玦。 一怒之下,沈雨燃口不择言:“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你说什么?”静王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沈雨燃的话,忽而笑起来,“好,本王没有错看你,能说出萧明彻有眼无珠几个字,沈奉仪,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了,沈雨燃提高了音量,厉声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太子吗?” “你会告诉吗?你去告诉萧明彻,你骂他有眼无珠不识货?”静王眯起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再说,告诉了又能如何?他只看得见徐宛宁,徐宛宁的坏话,父皇母后说得多了去,你看他听得进去吗?” 只看得见徐宛宁……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沈雨燃。 萧明彻对待徐宛宁的偏爱,的确是不问缘由、不分是非。 她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的情绪平复。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王爷教导。从这里直走出去便是府门,王爷自便。” 丢下这句话,她果断离开。 静王看着她袅娜纤细的背影,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个天仙一样的绝色,就这么枯耗在萧明彻的内宅,真真是可惜。 罢了,等萧明彻完蛋那天,他做回好人把她带走,到那时再好好的疼爱。 静王露出个阴沉的笑意,大步往东宫的大门走去。 在他走远了之后,秦怀音带着丫鬟从旁边的小路里走出来,眼光十分复杂。 身旁的绿衣丫鬟朝中沈雨燃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真不要脸,在大路上就敢勾搭男人,这种荡妇怎么配留在东宫?” 说到这里,丫鬟对秦怀音道:“夫人刚才为什么不站出来抓住这对狗男女?就凭着沈雨燃秽乱东宫这一条,便能将她打死了扔去乱葬岗。” “你懂什么?!”秦怀音何尝不希望沈雨燃跟野男人私通,然后抓个正着,让她浸猪笼,“那男人是谁你看不出来吗?是静王,堂堂王爷,我惹得起?” 她听到了静王对沈雨燃说的话,这些虎狼之词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那是死罪,可以即刻拿下乱棍打死。 可那是静王,连皇后和太子都敢顶撞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奉仪,身边又没有别人,若是站出来指证静王,就算闹大了,皇帝皇后也不会凭着一面之词定静王的罪,反倒会遭到静王的报复。 “就这么算了?”丫鬟懊恼道,“好不容易抓到她的错处,就这么放过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知道沈雨燃这贱人水性杨花的性子,往后肯定还有机会。如今我掌着内宅,你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人盯着她。” “是,奴婢记下了。” 沈雨燃这下贱的狐狸精,早晚有一天会把她和奸夫堵在床上。 * 萧明彻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庆贺生辰的彩灯都还亮着,只是宾客已经尽散。 暮春的深夜,吹到脸上的夜风是温暖的。 趁着月色,萧明彻回到琅华宫,换上寝衣后,坐在榻边净足。 白天在宫里因为蝗灾的事情,大臣们吵作一团,争执不下。 萧明彻站了大半日,腿脚都有些酸麻,小太监按压过后,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正半眯着眼睛养神,瞥见长安不远不近地站着。 “鬼鬼祟祟做什么?” 长安笑着上前,朝捏脚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即刻退下,长安一边替萧明彻捏着脚,一边道:“暗风来了,有事要向主子禀告。” 暗风? 安排他去盯着沈雨燃已经有一阵子了。 萧明彻听从傅温书的建议,一个月不曾再召见沈雨燃,暗风深夜前来,是沈雨燃那边出什么岔子了吗? “进来。” 第40章 她是在吃醋 萧明彻话音一落,无需长安出去传召,一袭黑色劲装的暗风便从窗户外头飘然而至,跪在萧明彻跟前。 “属下拜见太子殿下。” “她怎么了?” 萧明彻问的这个她,自然指的沈雨燃。 暗风低声回道:“主子离开后,沈奉仪同荣安殿下和云颖初姑娘在太液池泛舟,在舟上玩了很久,快到晚膳时分船才靠岸。” “她们三个?怎么玩到一处的?”萧明彻扬起下巴。 离开水榭前,他听到皇后嘱咐荣安带着云颖初玩耍,可沈雨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跟她们一起? 生辰宴的时候暗风离得远,这些事倒不清楚了。 还是长安回到东宫后,从底下人那里知道了些状况,适时回道:“奴才听说,是云姑娘主动叫上沈奉仪一起的。” “云颖初叫了她?她们认识?”萧明彻的眉心拧得愈发的紧。 长安道:“当是不认识的,不过奴才看到沈奉仪在水榭里跟云姑娘说话,或许投了缘法。” “她一直坐在孤的身边,什么时候跟云颖初说的话?” 长安垂下眼睛,小声道:“那会儿徐姑娘在奏琴,殿下正在欣赏,怕是没留意到沈奉仪起身了片刻。” “宛宁抚琴的时候,她过去跟云颖初说话了?” “是。” 萧明彻的目光肃然起来。 云颖初一直在犹豫弹奏什么曲子,而在她犹豫之前,沈雨燃去找她说话了。 其实今日听到《云水天长》的时候,萧明彻就已经有些怀疑了。 《云水天长》当初虽然名噪一时,可这些年弹奏的人已经很少了。 听曲的时候,萧明彻虽然也被打动。 奇怪的是,如果云颖初喜欢这首曲子,应该对曲子很熟悉才对,怎么会弹错好几个音? 听长安这么一说,弹奏《云水天长》是沈雨燃的主意?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云水天长》? 她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就是笃定这首曲子能够打动自己吧? 想到这里,萧明彻的神情愈发凝重,他猛然望向暗风:“继续说。” 暗风点头,继续道:“她们的船靠岸后,荣安殿下和云姑娘便离开了,沈奉仪遇到了静王。” “她见了萧明承?她是萧明承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她一切奇怪的举动也都说得清楚了。 暗风见萧明彻误会了,忙道:“不是的,属下是发现,静王他对沈奉仪出言调戏,若非在东宫之中,恐怕会对沈奉仪动手动脚。” 萧明承调戏沈雨燃? 这狗东西见色起意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了些什么?” “静王武功高强,属下不敢离得太近,不过他们说得声音很大,属下大部分都听到了。”现在想想,沈奉仪应该是故意说的那么大声。 “说。” “静王说,萧明彻真是暴殄天物,放着沈奉仪这样的绝色美人不享用,偏喜欢徐宛宁那种庸脂俗粉。” 话音一落,长安明显看到萧明彻的手指颤了一下,顿时着急起来。 蠢货,就不知道委婉些说吗? 长安悄悄瞪向暗风,拼命递眼色,暗风却面无表情不以为然。 暗风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负责监视沈雨燃,萧明彻有令,他就要从命。 萧明彻吸了口气,冷冷道:“还有呢?” 暗风记忆力过人,将静王和沈雨燃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长安听着这些话,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 静王自幼就跟萧明彻不对付,以前萧明彻没有做太子的时候,静王就伙同梁王一起欺负萧明彻。 如今萧明彻已经贵为太子了,静王居然还敢在东宫调戏嫔妃,出言不逊,实在是该死。 夜风从窗棂吹进来,一点暖意都没有了。 静默片刻后,他问:“她真的说了那句话?” 他?还是她? 暗风听不明白萧明彻要问的是哪句,长安却是立即明白过来。 萧明彻口中的她,只有一个人。 “主子是问你沈奉仪说了那句话吗?” 暗风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有眼无珠那一句。” 暗风认真回忆了一下,肯定道:“沈奉仪原话是,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可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是吗? “哼。” 萧明彻轻笑了一声,眸光却夹带着杀气,看得暗风不知就里。 长安蹲在萧明彻的身边,清楚看见萧明彻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止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萧明彻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不过长安不明白,明明静王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主子气的是沈奉仪? 细论起来,沈奉仪除了说主子有眼无珠之外,后面两句不都是夸赞殿下刚直不阿吗? 想归想,长安可不敢说出来触萧明彻的逆鳞。 “属下前来就是想请示主子,若是以后再遇到此等状况,属下是否要出手阻止。” “阻止什么?”萧明彻的眼神阴沉得似要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这么能耐,用得着你出手帮忙?”火山文学 暗风动了动嘴,被长安狠狠剜了一眼,终于没再说话。 长安劝道:“奴才想,沈奉仪是一时情急,才会失言。” “一时情急?” “静王咄咄逼人,她……”长安竭力想着措辞,“她那句有眼无珠,应该是说……” 萧明彻扬起下巴,冷笑着看向长安,想看着他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她被主子冷落了一个多月,被静王这么一挑唆,自然是对宛宁姑娘起了醋意,所以那样说。” 吃醋吗?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 她知道母妃的腰带系法,知道《云水天长》,还说他行事正派? 她以为她是谁,很了解自己吗? 眼前又浮现出沈雨燃的模样来。 她今日打扮得很用心,不似平常那样随意简单的模样,锦衣华服,金钗玉锭,如含苞待放的百合一般,将绽却未绽,风姿娇柔清丽。 这女人可真是个麻烦。 见萧明彻迟迟不语,暗风拱手道:“属下告退。” 就在暗风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开口了。 “你只管跟在她身边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过来禀告。” “属下遵命。” 暗风身影轻晃,整个人从殿中消失了。 就在这一刻,萧明彻再次开了口。 “别让她死了。” 窗外树影摇晃,夜空中响起暗风的声音。 “是。” 第41章 告密 萧明彻的生辰宴顺利结束后,东宫上下都松了口气。 当然,最扬眉吐气的还是秦怀音。 不仅晋了位分成了奉仪,又得了协理内务之权。 说是协理,东宫没有女主人,她这协理其实就是她一个掌管。东宫各处管事每日都要去她那边请示禀告,她这个八品奉仪,硬生生过出了太子妃的威风。 沈雨燃的日子,也算不错。 晋为奉仪之后,月钱便多了十两,当日库房就送了过来,打赏完前来恭贺的太监宫婢过后,还余了三四两,这样一想,升官还是值得的。 当然除了月银之外,吃穿用度都比做侍妾的好了。 最显著的便是搬离了原来那个逼仄的小院,搬进了宽敞明净的悦春阁,不仅比原来多了一间屋子,前后都有小院,前院栽着一株繁盛的海棠,后院植着几株芭蕉,便如词人写的那般杂花生树,明媚诗意。 倒比前世做太子妃的时候还悠闲些。 这日沈雨燃正坐在后院翻着从东宫书房里找出来的记录前朝工匠技法的古书,看前朝工匠如何制香粉,紫玉捧着香茶过来。 “奉仪,宋夫人来了,说之前身子不适,没来得及恭贺晋位之喜。” 宋绮心? 沈雨燃整日足不出户,自从生辰宴之后便没再见到宋绮心了。 想了想,沈雨燃道:“请她进来说话吧。” 宋绮心进来时,便见沈雨燃坐在青绿的芭蕉旁,石桌上摆着香茶果品,以及一册没读完的书。 “问沈奉仪安。” 奉仪才八品,但侍妾见到,仍然需要行礼问安。 “妾身恭贺沈奉仪晋位之喜。” 说着她朝沈雨燃递上贺礼,不必沈雨燃吩咐,紫玉上前接过贺礼。 “宋夫人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因着上回的事,紫玉很机灵地给宋绮心添了茶,然后默默退下。 宋绮心在旁边的竹椅落座,看向沈雨燃的眸光带着艳羡。 “奉仪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喜可贺。” 沈雨燃笑着摸了摸脸颊:“是胖了些。” “不是胖,是恰到好处。” 沈雨燃的确比之前丰腴了些,肤色终于不再过分苍白,显出珍珠一样的光华。 柔滑轻薄的纱衣穿在身上,勾勒出体态的轮廓,看得出峰峦柔美,纤腰细软。 暖风从后院吹过,鬓边垂下的头发在她耳畔拂动,愈见妩媚。 饶是宋绮心是女子,亦挪不开眼。 “宋夫人这一向可好?”沈雨燃问。 “好,没什么不好的。”宋绮心惨然一笑,“每日晨起便要去秦奉仪那边点卯问安,陪着她处理东宫内务,看着她威风八面,然后适时吹捧,怎么会不好呢。” 沈雨燃知道,宋绮心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不甘于居于秦怀音之下,她今日找过来,必然是想跟沈雨燃商议对付秦怀音的策略。 “你跟她到底以姐妹相称,她还每天让你立规矩吗?” “若是东宫里再多几个人,或许我还能讨着点好,东宫就咱们三个人,她固然嫉妒沈奉仪,但沈奉仪跟她平起平坐,她要耍威风,不是只能耍到我这边来么?” 也是。 以秦怀音的性格,不踩人那才奇怪呢。 沈雨燃想起前世的事。 上一世,秦怀音一个人晋了位分做了奉仪,风头一时无两。 也就是在她最得意的时候,被宋绮心告发她花高价采买高家商行的东西,贪墨东宫公中的银两。 萧明彻命人彻查过后,发现秦怀音动过不少手脚,虽然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立即将秦怀音赶出去,把她贬为宫女,又将宋绮心擢升为了奉仪,协理东宫事务。 当初沈雨燃没有参加争斗,懵懵懂懂的,不知秦怀音为何那么着急吃银子,这一世冷眼旁观,倒是明白了。 秦怀音初入东宫,便领到了生辰宴的差事,她为了办好生辰宴,从秦家得了许多助力。 生辰宴办好后,她协理东宫家务,之前投入的银两,秦家人自然想收回去。 况且,秦怀音并不是太子妃,协理家务的差事并不长久,所以她做得格外急迫,要赶在太子大婚前多捞一些。 这一世秦怀音又是大手笔的操办生辰宴,秦家花出去的银两肯定还要再拿回来,所以宋绮心还是可以打倒她。 不过,沈雨燃可以借着此事,多卖宋绮心一个人情。 “秦夫人如今协理东宫家事,难保不会出错。” 宋绮心听着这话,果然有所感悟,望向沈雨燃:“不知沈奉仪说的是?” “生辰宴如此铺张,不似东宫的作风。” “我听说是秦夫人娘家补贴了许多,很多东西是秦家商船从扬州运过来的,东宫并没有这项开支。” “秦家人富得流油,他们不是傻子,而是生意人,投入了多少,自然要赚回多少。” 沈雨燃点到即止,宋绮心却即刻领悟了。 “她这两日的确在更换东宫的采买,要了好多秦氏商行的东西。你说,她会从中捞油水吗?” “我跟她一个月都见不了一回,这些事我不知道,不过,宋夫人跟她天天见面,想来,只要多留意,必然会有所收获。” 宋绮心擅长数算,这方面的确比常人敏锐。 她望向沈雨燃的目光愈发佩服:“沈奉仪足不出户,却将所有事都看在眼里,着实令我拜服。” 沈雨燃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宋夫人随意一听就好。” “说起来,我今日还在秦奉仪那边听说了一事,也跟夫人有关。” “何事?” “今春蝗灾频发,皇后娘娘日日斋戒诵经,祈求风调雨顺,慧贵妃便提出请白马寺的高僧做一场法会,便在十日后,秦奉仪那边已经知道了此事,她正找人誊抄佛经,准备在法会上拿出来焚烧祈福。” “所以,她故意不告诉我,想让我毫无准备地去参加法会出洋相?” “我看她是这个打算。” “多谢宋夫人告知,我心里有数了。” 宋绮心道:“不知奉仪打算如何应对呢?”火山文学 她把此事告诉沈雨燃,自然是想在沈雨燃跟前卖个好儿,可沈雨燃若是因此做了准备,秦怀音很可能会怀疑是她泄密。 第42章 打脸秦怀音 沈雨燃看出她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她看出破绽的。” “沈奉仪聪慧,是我多虑了。”宋绮心说着便站起身,“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该离开了,不打扰奉仪的清净。” “打扰什么,若不是因为秦奉仪,你我日日串门说话,那才快活些。” 宋绮心笑着点头,欠身离开了。 待她走后,紫玉上前收拾空茶杯,小声问:“奉仪,这宋夫人往后是跟咱们交好了吗?” “没什么交好不交好的,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其余的事不必多想。” “奴婢知道了。” 沈雨燃依旧调脂弄粉,在悦春阁过着悠闲清净的日子。 而事情也如同宋绮心所料,十日后的深夜,秦怀音在派人来悦春阁,让沈雨燃第二日一早随她去白马寺参加慧贵妃主持的大法会。 紫玉不知道宋绮心已经告密,在门口跟传话的宫女好一阵吵吵。 沈雨燃心中有数,翌日清早便更衣吃斋,来到东宫门前。 没多时,秦怀音便到了,再等片刻,萧明彻也出来了。 萧明彻的目光在沈雨燃的身上落了一下,然后迅速转头,登上了马车。 沈雨燃和秦怀音只是侍妾,没资格跟萧明彻同乘,两人挤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中,谁也不搭理谁。 白马寺在京城郊外,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萧明彻贵为储君,抵达白马寺之时,全寺僧众皆站在山门外迎接。 慧贵妃带着宫中嫔妃以及梁王、瑞王和六皇子也先萧明彻一步到达。 萧明彻上前,向白马寺主持合十行礼,与主持一起往大雄宝殿走去,其余人皆跟在他们身后。 为民祈福的法会庄严盛大,听着僧人的诵经声,沈雨燃亦觉得凝心静气。 法会过后,便是众人布施之时。 慧贵妃施舍了一尊玉佛,萧明彻施舍了一座玉珊瑚,其余皇宫贵族各有表示。 而秦怀音这里,她拿出誊抄的经书和五十两黄金,出手阔绰。 轮到沈雨燃时,秦怀音满含奚落地看着她,等着她出丑。 她知道沈雨燃身无分文,给东宫下人的赏赐都抠抠搜搜,这次法会她刻意不告知,便是想让沈雨燃措手不及,在萧明彻眼前出洋相。 只见沈雨燃神情自若,捧着一幅卷轴上前。 自生辰宴后,萧明彻又是好久没有见到她,眸色在她身上停驻片刻,方问:“这是什么?” “臣妾画的一幅驱蝗神画像,祈求驱蝗神保佑蝗灾尽退。” 慧贵妃早听睿安公主说过许多回沈雨燃的事,今日一见,当真是个绝色,昂首到:“知道画驱蝗神,也算是有心了,听说你出自江南的诗书大家,展开画轴瞧瞧吧。” 她身边的嬷嬷走上前接过画轴,在慧贵妃和萧明彻跟前展开。 沈雨燃的画技谈不上多出众,胜在笔触清晰流畅。 慧贵妃轻笑道:“怎么看着墨迹未干?沈奉仪这是赶鸭子上架昨儿才画的吗?” 她知道沈雨燃屡次跟 “娘娘料事如神,臣妾确实是赶鸭子上架,昨夜才画的。” “沈奉仪,今日的法会乃是为民祈福,你如此仓促作画,可是对神佛不敬啊。”慧贵妃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很重。 她的话音一落,睿安公主便在旁帮腔道:“今日出宫前,母后还特意嘱咐母妃,一定要督促女眷诚心祈福,沈奉仪,你这可是公然作践母后的心意啊。太子哥哥,沈奉仪是东宫的嫔妃,还得由你行赏罚。” 萧明彻听着她们母女俩说了这么多,神情没有半分动容。 徐宛宁原本期盼地望着他,没想到望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失望起来。 看样子,萧明彻又要包庇沈雨燃了。 睿安说得没错,萧明彻眼下还没有对沈雨燃动情,日后未必不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雨燃成了萧明彻的第一个女人。 “为何昨夜才画?”萧明彻问。 沈雨燃之所以选择画驱蝗神,为的就是连夜画画,拿出来时墨渍未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等的就是萧明彻问这句话。 沈雨燃垂眸道:“臣妾昨晚戌时才知道今日要跟随殿下来白马寺为民祈福,有些来不及准备,便画了这副驱蝗神的画像,希望蝗灾可以尽快平息。” 话音一落,萧明彻那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转向了秦怀音。 秦怀音一心想着让沈雨燃出洋相,却没料到沈雨燃靠着一幅墨渍未干的驱蝗神画像不动声色地将火烧到了自己这里。 萧明彻久居高位,早已凝结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秦怀音本就心虚,一对上萧明彻的眸光顿时腿脚发软,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臣妾……”跪下之后,她慌乱得连话都说不出。 沈雨燃见她这般狼狈模样,适时道:“殿下息怒,秦姐姐协理东宫事务,每日从早忙到晚,想是忙得忘了,请殿下恕罪。” 秦怀音听到沈雨燃的话,一时又急又怒,暗悔自己被沈雨燃将计就计倒打一耙,可她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顺着沈雨燃的话往下说。 “臣妾着实是有些忙碌,这才忙中出错,忘记知会沈奉仪了,请殿下恕罪。” 萧明彻面无表情:“即使忙不过来,便把手头的事交给旁人做,省得误事。” 秦怀音心中突地一跳。 太子是要把她管家的事情分给沈雨燃吗? 她万般不愿意,却只能道:“是。臣妾明白。” 慧贵妃原是想借机敲打沈雨燃,没想到没敲到沈雨燃,反而帮着沈雨燃压制了秦怀音,她不禁对沈雨燃刮目相看。 “罢了,都是小事,既然法会已经结束,大家各自去后山的客房休息,吃些时候一起用了斋饭再回京。” “就按慧母妃说的办。”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匆匆离开了。 睿安公主和徐宛宁扶着慧贵妃到后山的禅房休息。 慧贵妃阴沉着脸道:“那个秦怀音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可这沈雨燃真不简单。” 徐宛宁委屈道:“姨妈,这可怎么办,她生就一副狐媚相,又跟真狐狸一样狡猾,我怎么对付她?” 第43章 各自的算计 慧贵妃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面上却和蔼道:“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小的奉仪,不足为惧。” “可是……” “你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等你顺利做了太子妃,本宫慢慢教你怎么折磨她。” “嗯,我听姨妈的。” 慧贵妃拉着徐宛宁的手,在榻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当初本宫和姐姐父母双亡人人可欺,如今我们姐妹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公府夫人,能有今日,靠的就是相互扶持,现在我们老了,你们俩得立起来。太子妃之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懂吗?” “宛宁明白。” 慧贵妃见她乖巧地应下了,满意地颔首,朝睿安使了个眼色。 睿安撇了撇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绸缎包袱。 “姨妈,这是什么?”徐宛宁好奇地问。 “这是本宫给你准备的衣裳,你换好了就去找太子,把生米煮成熟饭。今日机会难得,千万要抓住。” 徐宛宁望向那个包袱,心中仍然犹豫,再一抬眼,对上慧贵妃锐利的眸光,哪里还敢违抗,称了声“是”,便拿着包袱离开了慧贵妃的禅房。 睿安送她出门,关上门转向慧贵妃:“母妃,这么霸王硬上弓,真的有用吗?” 慧贵妃看着睿安担忧的脸庞,笑着捋了捋她的头发。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么会没用?” 睿安不以为然:“云颖初一回京就被父皇册封为了县主,日日进宫赴宴,跟荣安在坤宁宫同进同出的,太子妃之位就跟她的囊中之物一样,太子哥哥真的能忤逆父皇吗?” 慧贵妃的眸光意味深长,含笑道:“本宫何尝不知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是陛下的意思,昨日去御书房,本宫还跟陛下说了,云颖初做太子妃比宛宁更合适。” “那?那母妃为何还要表姐去做无用功?” “怎么会是无用功呢?”慧贵妃柳眉一挑,眸光变得锐利起来,“宛宁年纪尚小,心气儿太高,若是陛下下旨让云颖初做太子妃,她指不定就闹起来,不肯嫁到东宫做侧妃,现在让她跟太子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她就没得选了。” 徐宛宁把身子都给了萧明彻,要她做侧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 睿安动了动嘴,无所谓的“哦”了一声。 想了想,又问:“等她回过神来,会不会怪咱们?” “怪什么?要不是本宫,她能自幼出入宫廷,能做荣安的伴读吗?她能给太子做侧妃,那都是托了本宫的福。是她自己没福气做太子妃,怪我们做什么。” “母妃说得是。” “太子身边必须有咱们家的人,是太子妃最好,不是也没关系,”慧贵妃细细分析给女儿听,“等她进了东宫,就会明白,什么位分、什么家世在男人眼中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她能抓住太子的心,就算是太子妃也低她一头。” 见睿安听得懵懵懂懂,慧贵妃的眸色和蔼了许多:“这些内宅生存之道,你是不需要懂的。” “为何?儿臣将来总要嫁人。” “你的父亲是皇帝,你是金枝玉叶,是你的夫家需要讨你的喜欢,而不是你去讨夫家的喜欢。” 睿安提到这事,却是眸光一黯。 “好女儿,怎么不高兴了?” “父皇如今只为荣安择选驸马,不提我的婚事。” “你放心,昨儿本宫才跟陛下提了,他说了一直给你留意着。” 睿安愤愤道:“留意着又怎么样?所有人选不都得让荣安先挑了,方才轮到我吗?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就要挑荣安挑剩下的?” “她看不中的,未必就是不好的。”慧贵妃道,“你放心,母妃心里有数,已经快有眉目了。” “啊?”睿安闻言,脸颊不自觉微红,“母妃相中的是何人?” “先不告诉你,本宫正派人查他底细,若真个是好的,再跟你细说。” “母妃,你就别卖关子了。” 慧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别操心驸马的事了,你多往你父皇书房跑跑,皇后这阵子在给荣安张罗筹建公主府,样样都逾制,你去你父皇那边哭一哭,让你父皇同样对待。” “能行吗?”睿安担忧道,“荣安那边毕竟是母后……” “怕什么,你不去说,你父皇怎么会想着一碗水端平,你去提了,至少面上得过得去才好。” “儿臣知道了。母后放心。” * 法会结束后,沈雨燃并未立即回到禅房,而是沿着石阶往山上走。 白马寺的后山清幽,松柏参天,古树掩映,如同诗中描写得那般,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越往山上走,景色越古朴野蛮。 她两世皆困于东宫之中,难得出来一趟,只觉得无比自在和舒畅。 若非此刻身无分文,她甚至想就这么往深山里走去,远离东宫,远离萧明彻,远离一切的是与非。 “沈雨燃,你给我站住!” 怒火冲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雨燃回过头,见秦怀音带着两个丫鬟,气急败坏地往她这般走来。 这是来找她算账的? 山道狭窄,只有一条路上山下山,沈雨燃无处可避。 她微微蹙眉,望见不远处有僧人在砍柴,而石径上还有人影正在往山上来,于是安了心。 “秦奉仪有何指教?”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要在白马寺举行法会?”法会结束后,秦怀音稍稍回过点味儿来,好端端的,沈雨燃怎么会绝地翻盘呢,她会不会早就知道法会的事了。 沈雨燃不动声色:“秦奉仪这话说得奇怪,举行法会是宫里的事情,我若在宫里有人脉,能得到通风报信,还用得着居于你之下吗?” 秦怀音想想也是,那天宫里来传话的太监,只停留了一刻,还是她亲自送出东宫的,怎么可能给沈雨燃传递消息? 见秦怀音被说动,沈雨燃又道:“秦奉仪若是早几日知会我,我早些把驱蝗神的画像画了,也不会惹出今日之事了。” “哼,你以为就凭你那些小手段就能夺走我的掌家之权吗?”秦怀音怒道,“你做梦!”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难道你敢抗旨?” 第44章 金丝雀 秦怀音冷笑,目露凶光:“哼,太子殿下说的找人分担东宫里的事务,可没说把事情分给你做。沈雨燃,东宫之中不止你一个嫔妃。要分担我也是给宋绮心,你想都不要想。” 宋绮心? 沈雨燃心中好笑,见秦怀音骂得如此起劲,沈雨燃索性给她添了把柴。 “来日方长,今日分走你的掌家权,明日指不定掌家权就落在我这里了。” “你这个贱人!蹬鼻子上脸了是吗?你是什么东西?你敢抢我的掌家之权?你不会以为皇后夸了你两句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皇后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吗?”一道清越的声音从秦怀音的身后响起。 山路狭窄,秦怀音带着两个丫鬟挡了沈雨燃的视线。 沈雨燃方才转身时便见到有人上山,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是荣安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婢。 “公主殿下。”秦怀音惊慌之下转过头,心脏狂跳不止,低头朝她见礼。 荣安公主斜睨她一眼,径直往山上走。 秦怀音只得带着丫鬟退到石板路之外,径直的绣鞋一脚踩到了污泥。 “公主殿下。”沈雨燃亦朝她福了一福。 荣安公主道:“在佛祖跟前,众生平等,不必客气。” 她并没有听到秦怀音和沈雨燃之前说了什么,只是听到秦怀音最后说的那一句,见秦怀音对皇后出言不逊,便出声阻止。 “秦奉仪。” “在。” “母后高居凤位,母仪天下,你身为母后的远亲,不修品德,有失体统,该当何罪?” “我……我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望公主殿下恕罪。” 荣安公主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主儿。 她本来对秦怀音还算亲切,今日见到这般丑恶嘴脸,望之越发厌恶。 “你是皇兄的嫔妃,论理,轮不到本宫责罚你,不过你既是母后的远亲,本宫看在亲情的份上,若不敲打一二,往后恐怕你铸成大错。” 听到荣安公主要责罚自己,秦怀音顿时慌了神:“公主殿下,我……” 荣安却不想再听她狡辩,别过眸光,冷冷道:“今日来白马寺,是为民祈福,秦奉仪不妨去大雄宝殿,为百姓跪诵一卷经文。” 秦怀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若是不服,下山之后大可不去大雄宝殿,而是去皇兄那边告本宫一状。” “没有不服,没有不服,”秦怀音得罪不起荣安公主,只在心里把这笔账记在沈雨燃身上,指甲几乎掐进手指的皮肉里。 沈雨燃,你不得好死! 她看似淡然地朝荣安公主一拜,低着头带着丫鬟往山下走去。 荣安公主转过身,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道:“今日是我先跟秦奉仪起了口角,请公主一并责罚。” “你们是皇兄的嫔妃,你们怎么口角、怎么争执,我管不着,但她既然敢带上母后,我非管不可。” 荣安公主虽然是惩罚了秦怀音,却并不是为了沈雨燃。 这一点,沈雨燃很清楚。 她见荣安公主身后的宫女手中提着一个金质鸟笼,便问:“公主是要上山放生吗?” “是。” 沈雨燃见那只小鸟通身翠羽,很是美丽,不禁道:“久居金笼的小鸟,就算放归山野,既难存活,养在笼中,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荣安公主听闻此言,不禁对她高看几分,耐心解释道:“这只鸟是被六弟用捕鸟笼抓到的,我也是靠着母后的威仪才夺了过来,只在宫里养了一个月,今日可算的机会放生了。” “公主积德行善,功德无量。” “沈奉仪既然要上山,不如与我同行,一齐将这雀儿放生。” “是。” 沈雨燃和荣安公主拾级而上,石径曲折萦回,越往上走,空气越干净清新。 走到半山的观景台,两人都有些喘了,便不再上行。 宫女将金丝鸟笼举了起来,荣安公主打开金丝鸟笼,只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鸟鸣,那只雀儿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 沈雨燃陪着荣安公主在半山腰放生鸟雀的时候,徐宛宁正在禅房中对着桌上的衣裳发呆。 慧贵妃给她准备的是两件薄如蝉翼的肚兜,一件蓝色,一件藕荷色。 这肚兜应当是天蚕冰丝裁制的,上头有精美的绣花,但若穿在身上,这些绣花根本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 真的要穿上这样的肚兜去勾引太子吗? 徐宛宁始终很犹豫。 在太子心中,她是最纯真的小仙女,若是穿成这样,往后他会怎么想她? 可姨妈说得对,现在东宫里不仅有沈雨燃这个狐狸精,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云颖初争她的太子妃之位。 如果放任下去,云颖初会成为太子妃,沈雨燃会成为太子的第一个女人。 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太子的第一个女人必须是她,太子妃也必须是她。 徐宛宁握了握拳,褪去外裳,将那件蓝色天蚕冰丝的肚兜穿上。 天蚕冰丝果然不同凡响,穿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徐宛宁将外裳穿好,推门出了禅房。 白马寺是皇家寺庙,徐宛宁自幼便来过许多次,对寺中地形非常熟悉,也知道萧明彻住在哪一间。 眼下已经是暮春,不过山寺中已经凉爽。 徐宛宁走到萧明彻的禅房门口,长安见到她来,忙迎了上前:“宛宁姑娘有什么事吗?” “殿下呢?” “殿下正在禅房歇息,恐怕躺着呢。” 徐宛宁转向房门,淡声道:“我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说着她便想伸手去推门。 长安赶忙拦住她,“宛宁姑娘不可。” 徐宛宁今日已有破釜沉舟之心,当下也不管不顾地在禅房门口,大喊起来:“彻哥哥,彻哥哥。” “唉,宛宁姑娘别喊啊,奴才进去帮你通传就是。” 徐宛宁却不肯放弃,依旧大声喊着。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禅房的门打开了。 萧明彻似乎在从榻上刚起来的,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穿着寝衣,只在肩膀上披了件衣裳。 “怎么了?” 徐宛宁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容颜不整的萧明彻,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不禁红了脸。 “彻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何事?” “我……我要去房里说。” 第45章 彻哥哥,不要推开我 房里? 萧明彻微微有些诧异。 徐宛宁虽然时常出入琅嬅宫,但并未随意出入,而是跟荣安公主一起,即便来了也不会久呆。 两人幼年相识,虽然情投意合,但萧明彻一直视她如珠似玉,并未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轻薄过她,始终恪守着男女大防。 徐宛宁见他蹙眉不语,把心一横,便拉着他的手进了禅房,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宛宁,到底出什么事了?” 徐宛宁听到这话,顿时眸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彻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你为什么这样问?” “人人都说你要娶云颖初了,人人都轻视我,彻哥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直白的言语,萧明彻听着她这些委屈的话,自然要安慰她一番。 “宛宁,赐婚的事父皇母后并未决定,孤会尽力转圜,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徐宛宁止住了哭泣,眼眸水汪汪的,抬眼看向萧明彻,“彻哥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总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萧明彻轻笑一声:“别胡思乱想了。” “我不是胡思乱想,如今东宫里有三个貌若天仙的侍妾,宫里又来了个云姑娘,荣安也不理我了,彻哥哥,我……” 萧明彻自然知道荣安是因为什么不理徐宛宁了。 荣安是嫡出公主,一出生便享受着无上荣宠,也养成了她直来直往的性子。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丝毫不会遮掩自己的喜怒。 她心中不喜欢徐宛宁了,便不会做表面功夫, “父皇和母后的确很喜欢云姑娘,所以这些日子荣安跟她见得多。” “那你还说我不用担心。彻哥哥,我现在真的好害怕。”说着,徐宛宁扑到了萧明彻的怀中。 萧明彻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一时惊愕,却又不忍心推开她。 “宛宁……” “彻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好吗?反正我这一生是认定你了,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这几日皇帝的确在萧明彻眼前提过好几回云颖初的事,叫他为朝廷着想,迎娶忠臣的女儿为太子妃。 萧明彻回绝了几次,已经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见徐宛宁愁云满面的哀伤模样,萧明彻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徐宛宁见萧明彻抱住了自己,心中一喜,仰起头,朝萧明彻的薄唇吻去。 萧明彻本意是想安慰她,没想到徐宛宁会突然有此动作。 他常年习武,武功高强,饶是徐宛宁动作迅猛,他亦飞快地别过脸去。 徐宛宁这一吻,直接扑到了他的脖子上。 “彻哥哥。”徐宛宁没想到他会躲开,讶异的愣住,“你为什么要躲开?” 为什么? 萧明彻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没有思考,本能地躲了过去。 面对徐宛宁的追问,他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宛宁,孤只是,不想如此唐突。” “如果我不觉得唐突呢?” 萧明彻微微一愣,旋即叹了口气,“宛宁,孤知道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你心烦意乱,孤也明白。你放心,孤既然对你许诺,便不会毁诺。”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彻哥哥,我只是……” 徐宛宁说着,忽然抬起双手拉住领口,然后将身上的衫子猛然往两边一拉。 那件蓝色天蚕冰丝的肚兜,以及被这肚兜包裹着的白净柔腻的身子,赫然出现在了萧明彻眼前。 * 沈雨燃和荣安公主在观景台站了一会儿,便一起往山下走去。 她们上山的时候走的是女眷禅房那边上来的,而观景台上还有另一条路可以下山,于是便走了另一条路。 不同的路,风光便不一样。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沈奉仪,你瞧那边那座院子。” 沈雨燃顺着荣安公主的手往山下看去,只见半山腰上有一处四合院,修建得格外规整,端庄大气。 “那是陛下和娘娘歇息的地方吗?”沈雨燃问。 “是啊,那些且思斋,若是父皇母后来了白马寺,便会在那里歇脚。小时候母后带我和皇兄过来上香,也是住在那里。” 石径又转了一个弯,在且思斋之下又看到了一个齐整的院子,比且思斋小一些,样式倒也古朴雅致。 与空荡荡的且思斋不同,这座小院的院子里站着十余个侍卫,院落里有人来来往往。 “这边是太子殿下歇息的禅房吧。”沈雨燃道。 “是啊,你瞧那个在院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就是长安吗?”荣安公主望着院子里来回踱步的身影,脸上的笑意稍稍松弛,“长安素来沉稳,怎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是出事了吗?” “公主别急,院子里那么多侍卫呢,不可能是出事了。” “也是,不过他这样子总觉得不太寻常,走,我们过去瞧瞧。” 沈雨燃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长安如此坐立不安。 正好荣安想去看,她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看个热闹。 两人下了山,径直往萧明彻的禅房走去。 守门的侍卫见是荣安公主,果然没阻拦,然而院子里焦躁不安地长安,见荣安公主和沈雨燃来到,顿时长大了嘴,赶忙上前朝荣安公主一拜。 “公主殿下,沈奉仪。” 见荣安公主的目光朝萧明彻的禅房望去,长安忙道:“主子正在休息呢,公主殿下和沈奉仪若有什么事,可先告诉奴才,等主子醒了,奴才即刻通传。” “我倒没什么事,我只是看你奇怪。” “奴才?”长安的笑僵在脸上,“奴才有什么奇怪的?” 荣安公主见状,直言道:“方才我和沈奉仪从山上下来,看到你在院里急得团团转的,担心皇兄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来问问。” “哦,哦,”长安下意识到往山上看去,之间一条曲折的石经通往山顶,顿时后悔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只好道,“奴才……是自己有点烦心事……” 长安正在想该编什么话圆过去,禅房里传来一个女子悲戚娇怯而颤颤巍巍的声音。 “彻哥哥,不要推开我,不要推开我!” 第46章 沈雨燃的禅房 这声音楚楚可怜,又相当熟悉。 不管是荣安公主还是沈雨燃,都一瞬间听出来了,这是徐宛宁的声音。 徐宛宁在萧明彻的禅房里? “公主,既然太子殿下有事忙碌,咱们还是离开吧。” 荣安公主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宛宁?宛宁怎么会在皇兄的禅房里?” “我想,他们应该是有要事详谈。”沈雨燃语气淡淡,心中却是冷笑。 徐宛宁刻意勾引,主动献身,萧明彻应该甘之如饴吧。 “宛宁……她不是这样的人……”荣安公主已经沉浸在震惊中。 长安见状,忙高声道:“荣安公主驾到。” 也是亏了他了,声嘶力竭地高声通传,终于惊动了禅房中的人。 片刻后,禅房的门打开了。 萧明彻站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储君龙袍,腰带也还齐整。 头发不算乱,但素来平淡无波的脸颊有些发红,似乎情绪经过剧烈的波动。 荣安公主和沈雨燃刚才听到徐宛宁那声音,又见到萧明彻这副模样,哪有猜不出里头发生了什么状况的。 “哼。”荣安公主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飞快地离开了。 萧明彻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眼睁睁看着荣安公主离开。 沈雨燃站在原地,眸色清冷。 想到他们俩在佛门清净之地厮混,只觉得无比恶心。 既然荣安公主已经跑了,不等萧明彻开口说什么,沈雨燃道:“殿下既有要事忙碌,臣妾不便打扰。” 说着,朝萧明彻福了一福,便要告退。 “站住。”萧明彻道。 沈雨燃心中一惊,他要做什么?难不成因为自己无意间搅和了他跟徐宛宁的苟且之事要发脾气吗? 早知如此,荣安公主离开时,她应该紧跟着离开。 她沉下心绪,淡淡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你的禅房在何处?” “臣妾的禅房?往前走一段跟女眷们在一起。” 萧明彻径直走到她的身边,说了声“带路”。 带路? 他要去她的禅房? 沈雨燃有些惊愕,搞不清楚萧明彻要做什么。 他去她的禅房是何用意,难道还要午睡吗? 沈雨燃依言往前领路,心中却在冷笑。 此刻衣衫不整的徐宛宁怕是在他的禅房里,他故意跟着自己离开,就是想让别人以为他中午歇在了自己的禅房,跟徐宛宁完全没什么牵扯吧。 他为了徐宛宁,真是费尽了心思。 沈雨燃歇息的禅房并不是独门独院,而是跟秦怀音和另两个贵妇同个院子。 两人一路走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人,见到萧明彻,纷纷让到一边行礼。 萧明彻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沈雨燃的禅房,进了门便在榻边坐下。 “关门。”萧明彻简短命令道。 沈雨燃的心不自觉地拧得很紧,她不想跟萧明彻共处一室,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违抗萧明彻命令的底气。 她反手关上了禅房的门。 萧明彻那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 今日来白马寺祈福,她打扮得极为素淡,头发用一支银簪子挽着,身上一袭宽松的淡蓝色衫子,遮掩住了婀娜的腰身。 若不是萧明彻曾经见过她,他根本不会想到那样难看的衣服里会包裹着无限的美景。 萧明彻的心往下一沉。 “你为何擅闯孤的禅房?” 擅闯? 她哪里擅闯了? 她若真的擅闯,就该一脚踹开他的禅房,将他和徐宛宁这对狗男女当场抓住。 沈雨燃无可奈何:“臣妾在山道上遇到了荣安殿下,她瞧着长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有些奇怪,便想过来一问。” 这个回答,萧明彻谈不上满意,但也无法反驳。 放眼整个皇宫,也只有荣安会无视他的侍卫擅自闯他的地盘。 “不是你撺掇的?” 撺掇?他以为他是谁? 沈雨燃微哂。 “臣妾只是一个小小的奉仪,并无能力左右公主殿下的行动,更没有胆子擅自闯太子殿下的禅房。” “你在禅房外听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听到。”沈雨燃答得干脆,眸光转向别处,对这个问话极不耐烦。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听到他跟徐宛宁男欢女爱的声音吗? 萧明彻看着她的神情,忽而道:“把衣裳脱了。” 嗯? 沈雨燃有些诧异,俏丽的杏眼木然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依旧端坐在榻上,神情毫无波澜。 她是听错了吗? 就在沈雨燃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时,萧明彻又说了一遍。 “把衣服脱了。” 这一次,他提高了音量,让沈雨燃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然而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人会说出这句话。 萧明彻跟静王萧明承不一样,萧明彻是一个不近女色、行事正派的。 他是中宫皇后养大的皇子,是天潢贵胄,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即便上辈子沈雨燃跟萧明彻夫妻恩爱时,他爱说些甜言蜜语哄着她,也绝不会说什么下流无耻的话。 听到萧明彻这句话,沈雨燃第一反应就是萧明彻疯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目光清明,正襟危坐,如青松绿竹一般坐在她的眼前,看起来并没有疯癫。 “殿下?”沈雨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臣妾做什么?” “要你把衣裳脱了,就一句话,你用得着问这么多遍吗?” 沈雨燃的脑子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惊愕得合不拢嘴。 她想不明白,萧明彻这是要做什么? 他刚刚不是在自己的禅房跟徐宛宁才鬼混过吗?他怎么会追着来自己的禅房,还要自己脱衣裳?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望向萧明彻,不卑不亢道:“殿下,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臣妾不敢肆意妄为,以免亵渎神明。” “你是孤的女人,在孤跟前脱衣裳,何方神明会怪罪?”萧明彻说着,轻笑起来,“孤已经说了三遍,如果还需要说第四遍,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吗?” 这种笑意带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傲慢和不屑。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又仿佛在提醒沈雨燃,他即是神明。 第47章 只对她有感觉 沈雨燃当下的确有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萧明彻会在禅房里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想满足他,当然身份有别,她也没办法直接了当的回绝。 况且,她更想不通的是,萧明彻为什么在跟徐宛宁厮混过后,还对她提出这种要求。 想到这里,沈雨燃忽然对萧明彻和徐宛宁之间发生的事产生了怀疑。 她上辈子跟萧明彻做了三年夫妻,夜夜都在一起,她非常清楚男人在那件事之后身上的味道。 萧明彻虽然头发有一点乱,但衣衫完好,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根本没有办完之后的那种气息! 他跟徐宛宁在禅房中做的,应该不是苟且之事,而只是卿卿我我。 按他跟徐宛宁的关系,卿卿我我不是很正常吗? 即便被荣安公主和自己撞到,也能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萧明彻为何要跟着自己离开? 他一走,屋子里可不就只剩下徐宛宁了吗? 他是故意躲开徐宛宁? 倒是说得通,可他为什么非要自己褪去衣裳?这完全说不通啊? 沈雨燃的思绪飞快的飘着,竟没注意,一直坐在榻上的男人已经站起了身。 直到萧明彻走到她的身前才回过神。 “太子……” 话未出口,萧明彻已经攥着她的领口,沈雨燃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已经挨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萧明彻如泰岳一般立在她的眼前,她根本无法撼动。 沈雨燃并不怕他要了自己。 两人上辈子本来就是夫妻,对这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只是不想而已。 萧明彻盯着她的眼睛,神情依旧淡漠。 他亦有些疑惑。 沈雨燃是扬州知府送进东宫讨他欢喜的美人,他命她褪去罗衫,她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立即从命吗? 为何这般抗拒? 萧明彻看得出,她并不是欲拒还迎,她的眸光里全是倔强。 她是真的不愿意。 萧明彻此举,当然不是为了在禅房里要了她,可她这般反应,多多少少令萧明彻有些不舒服。 他忍着心中的憋闷,将她的蓝色春衫往旁边拉了下去。 如今天气热起来了,衫子里头都不会再穿里衣。 这么一拉,沈雨燃身上的杏色肚兜便露了出来。 她这肚兜样式十分寻常,杭绸裁制,绣着百合,只是她近来丰润了不少,光是这一件肚兜,遮不住她身上的峰峦。 萧明彻的目光落在那起伏之上。 只是一瞬,却看得呆了。 尔后他飞快松开了沈雨燃,寒着脸重新坐到了榻上。 “把衣裳穿好。” 然而沈雨燃并没有去整理衣裳,任由衫子挂在胳膊上。 萧明彻冷着目光望过去,又飞快把眸光挪开。 “孤要歇息了,退下吧。” 这个男人,真是可恨又莫名。 沈雨燃穿好衣裳,重新理了腰带。 “臣妾告退。” 然后推开禅房的门走了出去。 等到房门重新关上,萧明彻始终紧绷的神情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他低下头,暗暗嘶了一口。 刚才看了沈雨燃身子那一眼,只是一眼的时间,他果然有了变化。 活了快二十年,总共有两个女人在他眼前露了身子。 第一次是在琅嬅宫,因为他要试探沈雨燃腰带的事,不小心带落了她的衣衫。那一天,对着沈雨燃,他有了变化。 第二次则是今日,徐宛宁在他跟前主动褪去了衫子。 他万万没想到徐宛宁会穿着那件几近透明的宝蓝色肚兜往自己身上扑。 那肚兜真是薄如蝉翼的一层纱,他完全不敢相信徐宛宁会穿这样的肚兜。 然而奇怪的是,徐宛宁都穿成这样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在听到长安高声打断的时候,完全没有震怒,而是松了口气。 只是一出门他就见到了沈雨燃,令他立刻想起了上回琅嬅宫的事。 为何上次对着沈雨燃有了反应,对着徐宛宁却没有呢? 他有些不信邪,又急于逃离禅房中献身的徐宛宁,便来到了沈雨燃的禅房。 也是为了确信心中的想法,他强硬地命沈雨燃褪去罗衫。 面对只着一件肚兜的沈雨燃,如同在琅嬅宫里一样,他又一次有了感觉。 上次出现这种状况,他认为是沈雨燃对他下了什么迷药,可在琅嬅宫里查了那么久,没有查出一丁点有问题的东西。 他已有一个多月不曾召见过沈雨燃,沈雨燃没有近过他的身,根本不可能再用什么手段。 唯一的解释是,他确实只对沈雨燃的身子有感觉。 * 沈雨燃出了禅房,心情乱糟糟的。 因着萧明彻的到来,本来跟她同个院子歇息的女眷们都退了出去。 侍卫们把守在院子外头。 沈雨燃叹了口气。 萧明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跑到他的禅房歇息,不出半个时辰,怕是来白马寺祈福的嫔妃、公主和皇子都会知道。 等到明日,整个京城高门都会传起今日的事,说起太子殿下有多么“宠爱”奉仪沈雨燃,即使来白马寺祈福,也要跑到沈奉仪的禅房里歇息。 由此怕是会引出许多别的闲话来。 沈雨燃不怕闲话,她只是心里有点堵。 明明是徐宛宁和萧明彻这两个狗男女在佛门清净之地厮混,到最后萧明彻却让她替徐宛宁担了恶名。 好在刚才荣安公主跟沈雨燃同行,荣安公主知道了实情,那么皇后也会知道实情。 这样一想,沈雨燃又舒坦了许多。 “沈奉仪。”长安从院外匆匆进来,见沈雨燃站在禅房门口,上前恭敬喊了一声,“主子已经歇下了吗?” “嗯。”沈雨燃淡声应下,瞥眼看向他,“公公把屋子里的残局收拾好了?” 长安的笑意有些勉强,尴尬地笑了声后,低声道:“替主子清丽屋子原是我们做奴才的的本分。” “公公是个厚道人,其实今日的事原是不需要公公那么着急的。若不是公主见到公公失了分寸,也不会过去询问的。” “都是做奴才的错,奴才……” 长安的声音戛然而止,沈雨燃顺着他的眼光望出去,只见徐宛宁站在院子外面,一脸怨毒地望着她。 第48章 沈雨燃必须死 沈雨燃迎着她怨毒的眸光,淡笑着回望了过去。 落在徐宛宁眼中,自然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炫耀,她狠狠地瞪了沈雨燃一眼,转身飞快地离开。 “唉。”长安叹了口气。 徐宛宁是萧明彻的青梅竹马,此事宫中人人知晓,长安作为萧明彻的贴身侍从,更清楚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感情。 今日之事,他不好说谁是谁非,但事情的发展确实有点出乎长安的预料。 他一直守在萧明彻的禅房外,当然听到了徐宛宁恳求萧明彻“要了她”的那些话,也听到了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着急地在院子里踱步。 做奴才的都想给主子分忧,他就在琢磨该怎么把主子从禅房里拉出来。 正好荣安公主和沈雨燃来了,解了主子的燃眉之急。 但长安没想到主子竟然丢下宛宁姑娘,来了沈奉仪的禅房。 长安走进禅房的时候,几乎都惊呆了。 宛宁姑娘呆呆跌坐在地上,身上只挂了件透明的蓝色肚兜。 她目光呆滞,连长安进了禅房都不知道。 还是长安捡起了她扔掉的衣裳,伺候着她穿上,又替她梳好了头发。 直到走出禅房时,徐宛宁才清醒了许多。 她追问萧明彻的去向,长安没有隐瞒,告诉她萧明彻到了沈雨燃的禅房。 宛宁姑娘的禅房是跟慧贵妃在一个院里的,她回禅房并不会路过这里,所以她是刻意走到这边来看的。 刚才宛宁姑娘站在院子门口的眼神……可真有点可怕…… 都说后宫里的女人可怕,眼下主子还没大婚,就已经各种明争暗斗了。 “公公既然来了,我就不守在这里了,趁着还没离开,想去正殿上一炷香。” “奉仪请便。” 长安目送着沈雨燃风轻云淡离开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 明明宛宁姑娘占尽优势,偏偏那么沉不住气,屡出昏招,倒是沈奉仪,尽显大气之风。 若他要选,倒要选沈奉仪了。 * “姨妈。”徐宛宁不顾宫女的阻拦,哭喊着闯进了慧贵妃的禅房。 慧贵妃正在午睡,听到哭嚷声顿时满心不悦,坐起身见徐宛宁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出师不利了?” 不可能啊,太子再怎么行为端方,也是个男人,他又喜欢徐宛宁,徐宛宁主动献身,他没道理能扛得住。 “姨妈,我……”徐宛宁捂着脸大哭起来,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 慧贵妃朝门外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匆匆离去。 睿安公主的禅房紧挨着慧贵妃,听着徐宛宁的哭声,也被吵醒了,披了衣裳过来查看。 “表姐这是怎么了?” 慧贵妃摇了摇头,示意睿安公主先不要说话。 睿安公主只得扶着徐宛宁坐下,拉着手以示安慰。 没多一会儿,宫女去而复返,附在慧贵妃耳边说了一席话,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将禅房的门关上。 “你先去找的太子,太子怎么会去那个沈雨燃的禅房?”慧贵妃听说此事,显然也很惊愕。 徐宛宁只是抹着眼泪,却不说话。 慧贵妃从榻上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按本宫说的做吗?给你的肚兜穿上了没有?” 对上慧贵妃锐利的目光,徐宛宁忽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她不敢说实话。 要是说出实情,姨妈和表妹一定会觉得她没用,不会再为她争取太子妃之位了。 她拿帕子擦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我是按姨妈所说的做的,真的,”徐宛宁说着,把自己的领口拉开了一些,“肚兜我都穿着呢,我去了太子的禅房,他还说他一定会在皇上和皇后跟前转圜,要让我做太子妃。” 慧贵妃的脸色稍稍和缓,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按姨妈说的那样,只穿着肚兜……求……求太子殿下怜惜我。” 慧贵妃微微颔首。 徐宛宁道:“当时,太子殿下也动了情,可是没想到那个沈雨燃,她、她不知道跟荣安公主说了什么,把荣安公主带到太子的院里了,太子就出去了解释了几句,我当时躲在屋里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地,太子就被沈雨燃那个贱人勾走了。” “荣安?” “也不知道沈雨燃对荣安使了什么迷魂药,两人要好得很,姨妈,荣安经过这回的事,怕是更不会搭理我了,你说,她会不会去皇后跟前乱说啊?” 慧贵妃心中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面上稍稍和缓。 皇帝和皇后看不上徐宛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有了云颖初,她也没妄想徐宛宁能做太子妃。 左右能当个侧妃,勾引太子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 “罢了,皇后早就知道你跟太子情投意合,一时忍不住动了情也是有的。再说了,你是姑娘,太子是男人,谁忍得住,谁忍不住还不一定呢,皇后未必会怪你。”顿了顿,慧贵妃又道,“你在房中勾引太子的事,荣安和沈雨燃清楚吗?” “应该……应该不太清楚。” “那就得了,太子身边的人不会乱说话,皇后若真问起此事,本宫会说是太子没有忍住,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记住了。”姨妈不愧是贵妃,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徐宛宁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姨妈,今日的事会被打断,全是因为那个沈雨燃,姨妈能不能想想法子,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解决了!” “沈雨燃能把太子勾到自己的禅房去,着实本事不小。” “若不趁早除掉她,以后恐怕会留下祸患。” 慧贵妃斜着眼望向徐宛宁,“你要除掉这个沈雨燃?” “是,”徐宛宁眸中戾气乍现,“沈雨燃心如蛇蝎,几次陷害我,必须除之而后快!” “一条贱命罢了,除了也除了。不过你想怎么做呢。” “我……姨妈,你帮帮我。” “你是本宫的亲人,能帮的本宫自然会帮。可是本宫告诉,这种事是不能沾自己的手的。” “那怎么办?” “东宫里还有别的女人,我瞧着那个秦怀音也记恨着她呢,正好可以利用利用。” 徐宛宁闻言,顿时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姨妈指点!” 沈雨燃,她必须死。 第49章 太子又烦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慧贵妃带着宫中女眷动身回宫了。 萧明彻并未与宫中车马同行,他留在白马寺,同方丈大师探讨了许久的佛理禅机,直到晚上用过斋饭方才启程。 他不在,秦怀音忙着诵读佛经思过,沈雨燃下半日倒过得清闲。 她坐在半山腰的竹亭中,喝着僧人们自己炒制的粗茶,品着茶点,望着远处的月影夜幕,反复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萧明彻把勾引失败的徐宛宁丢在了屋子里,徐宛宁不会忌恨萧明彻,反而会把这笔账都算在沈雨燃头上。 凭徐宛宁的狠毒心性,必然会出手害她,往后行事,需得处处小心。 等到长安派人来知会她,她才不疾不徐地下了山。 回程仍然跟来时一样,萧明彻独乘一辆马车,沈雨燃和秦怀音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上,秦怀音跟徐宛宁一样,一脸怨毒地看着沈雨燃。 今日高门女眷尽数来到白马寺祈福,秦怀音被罚在大雄宝殿跪诵经文,沈雨燃却勾得萧明彻到自己的禅房休息,不用等到明日,这两桩事就会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人都会知道她失宠,而沈雨燃得宠。 沈雨燃浑不在意她的目光,径自坐在车窗旁边,望着外头的夜色。 “沈雨燃,你不会一直得意的。” “哦?”沈雨燃淡笑着应道,“这句话不是应该告诉你自己吗?今日之前,得意的人可是你。” “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几句能够哄骗荣安公主,我们秦家跟皇后娘娘血脉相连,怎容你挑拨?” “看样子秦奉仪还是不长记性,你大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等着看皇后娘娘是不是跟你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你!”秦怀音满脸涨得通红,没了言语。 她当然有数。 他们秦家跟皇后只是远亲,家里虽然富庶,但在皇后眼中算不得什么。 这些年伯父做了扬州知府后,帮着皇后做了几件差事,才算亲近些。 旁的人或事上或许皇后会偏向自己这个远亲,今日她是被荣安公主惩罚,在荣安公主这个亲女儿跟前,皇后怎么会偏向她? 只盼着荣安公主不要将今日的事告诉皇后才好。 都怪沈雨燃这个祸水! 沈雨燃对上秦怀音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劝了她一句。 “你如今做了奉仪,又是掌着东宫事务,你不把眼睛放在太子殿下身上,整日盯着我,有什么用?” “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管!” 秦怀音丢下这句话,便把脸别过去了。 此后两人再不多言,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宫,各回各院了。 今日去白马寺上香,秦怀音知会沈雨燃轻车简行,不带随从,因此沈雨燃既没有带紫玉也没有带李嬷嬷,而秦怀音则以掌家之名带了两个丫鬟。 回到悦春阁,紫玉一脸兴奋地迎上前问:“奉仪今日去白马寺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她在白马寺可是看了好几出大戏。 沈雨燃的眸光一动,看见院子里握着扫把的小丫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目光隔空对上,小丫鬟低头继续扫院子。 “听着大师们诵读经文,心情平复了许多。” 等到进了屋子,沈雨燃让紫玉关上房门。 “紫玉,外头那两个丫鬟是分派过来的,还是嬷嬷和你去挑回来的?” “是秦奉仪那边分派过来的,李嬷嬷原想着挑两个机灵的,可秦奉仪不让咱们挑,就指了银杏和杨柳过来。” 这两个洒扫的丫鬟过来也有些日子,做事还是勤勉,不过刚才无意间对上的那一眼的确让沈雨燃有些怀疑。 之前这个丫头似乎就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她,好几回了…… “奉仪,她们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记住,别让她们俩进出我的屋子。” “奉仪放心,里屋都是我和嬷嬷亲自打理的,没让她们沾手。” 沈雨燃微微颔首:“秦奉仪有意利用白马寺的事害我,被我反戈一击。她心胸狭窄,必然会报复,我们都得仔细着些。” “奴婢记下了。奉仪今日奔波辛苦了,嬷嬷给奉仪备好了浴桶,奉仪去泡汤解乏吧。” “好。” * 沈雨燃在浴桶中泡汤解乏的时候,萧明彻也进了他的汤池。 京城里没有温泉,但皇宫和东宫都仿照温泉的样式建了汤池,以备主子解乏。 萧明彻浸泡在温热的浴汤中,心绪却已经不能平静。 “长安。” “奴才在。” “把傅温书叫过来。” “是。” 侯府离东宫不远,一炷香的时间后,傅温书就到了东宫。 萧明彻已经从汤池里出来,披上了宽松的寝衣。 长安已经在汤池旁边张罗了一桌酒菜,傅温书过来的时候,萧明彻已经在自斟自饮了。 “太子殿下。”傅温书朝萧明彻拱手一拜。 萧明彻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也懒得说话,径自饮了半杯酒。 傅温书温和地笑了下,自己在萧明彻身边坐下。 “听说今儿在白马寺很热闹?” 侯府的女眷今日也跟着去了白马寺上香,傅温书因此也知道了萧明彻歇在沈雨燃房中的事。 “怎么传的?” “还能怎么传?说太子殿下身边的沈奉仪美得出尘脱俗,很得太子殿下喜欢,连到了佛门清净之地亦难以自持。”傅温书轻笑道,“上回在东宫,殿下对沈奉仪还诸多猜忌,想不到一个月后便峰回路转了。” 萧明彻神情颇为无奈,问道:“你不是说帮忙查查她的底细吗?可有什么眉目?” “已经查过了,沈奉仪的过往十分简单。青石镇沈家在江南十分有名,族学兴盛,不仅沈氏子弟在族中求学,还有很多外姓人前来求学。不过沈家这两代子弟资质不大好,科考没什么成果,最有希望高中的就是沈奉仪的父亲,可惜还没等到进京赶考便意外身亡了。没多久沈奉仪也丧了母,就一直寄居在族中。”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跟静王有什么关联?” “静王?不太可能,沈奉仪来京城之前,甚至都没有离开过青石镇。” 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第50章 她是他的例外 傅温书道:“殿下若是还放心不下,臣可以派人去扬州再查。” “不必了,若她连青石镇都不曾离开过,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傅温书没有说话,默认了萧明彻的想法。 见萧明彻神色凝重,傅温书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殿下如此介怀?” “此事与宛宁有关,孤不想谈与他人知道。”火山文学 徐宛宁? 傅温书眉梢一动,并未催促萧明彻说话,而是想了想:“今日在白马寺,殿下去了沈奉仪的禅房。” 萧明彻沉默。 “臣记得,白马寺有专门的禅院供陛下和殿下歇脚,殿下没有呆在自己的禅院,而是跑去了沈奉仪的禅房,此事又与宛宁有关,那就是说,当时宛宁在殿下的禅院里?殿下为了躲避她,这才跑去了沈奉仪的禅房?” “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傅公子。” 傅温书尚无功名在身时,便帮着京兆尹破了好几桩大案子,在百姓中亦有神捕的威名。 “殿下过奖了。”萧明彻微微一叹,事情都被傅温书推测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今日宛宁来孤的禅房,说了许多不智之言,也行了一些不智之举。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心绪不宁,也是情有可原。” “跟镇北侯府的云姑娘有关吗?” “你也听说了?” 傅温书淡淡笑道:“殿下知道的,臣的娘亲最好打听。她说京城里来了个云姑娘,陛下和娘娘喜欢得不得了,不但封为县主,还日日都召她进宫宴饮。” “侯夫人怎么说?” “娘亲说云姑娘是名门忠烈之后,又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看得出陛下和娘娘是真心喜欢。” “是啊,母后的确很喜欢她。” “天下掉下个云姑娘,宛宁一时接受不了。” “其实孤很明白她的感受,孤同她一样,无法接受此事。不过今日宛宁闯到孤的禅院里来,着实不智。” “殿下已经去了沈奉仪的禅房遮掩耳目,想来别人不会牵扯到宛宁身上。” 萧明彻微微一叹:“别人是不会,可母后会。” “皇后娘娘?” “荣安对此事一清二楚,想必此刻已经禀告给了母后。” 傅温书会意:“皇后娘娘对宛宁做太子妃一事已经有所不满,眼下知道宛宁的不智之举,恐怕会更加坚定。” 萧明彻眸光幽深:“但令我烦心的,并不是此事。” “哦?”这下傅温书倒是迷惑了。 徐宛宁不能做太子妃这么大的事,太子都不烦心,太子还能烦心什么? 也不知道为甚么,傅温书脑中浮出了一个名字。 沈雨燃。 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可自从他第一次从太子口中听到沈雨燃这个名字,他便感觉到了不一样。 萧明彻素来沉稳,对除了徐宛宁之外的女人毫无兴趣,但自从沈雨燃到来,他见识到了萧明彻许多次的破例。 “跟沈奉仪有关?” 萧明彻深深看了傅温书一眼,“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为何古代昏君的身旁都要留一些蠢货做佞臣,而不留下聪明人。” 傅温书微微一笑:“若臣不够聪明,又如何为殿下分忧呢?” “恐怕此事你无法为我分忧。” “竟如此棘手?” 萧明彻朝长安看去,长安会意,领着殿内的内侍尽数退了下去,只留下萧明彻和傅温书两人。 “老傅,你,”萧明彻迟疑了一下,显然是有些难以启齿,“你对喜欢的女人,会有欲念吗?” “当然。”傅温书答得干脆利落,他绝顶聪明,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迟疑道,“难道殿下你……你对宛宁没有那种欲念吗?” 萧明彻淡淡“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静默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我对沈雨燃有。” 傅温书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两桩事情一对比,他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殿下跟宛宁在禅院里?” “嗯。”萧明彻眸色寒凉,“宛宁衣衫不整,求我要了她,可我回绝她,固然是着眼大局,但我的身体没有一点反应。” “所以殿下去了沈奉仪那边?” “不错,我褪去了她的春衫,只看了一眼,便已经……”傅温书是男人,又是萧明彻的至交好友,此处四下无人,萧明彻说得愈益直白,“坚固似铁。” 傅温书眉峰一动。 如此,问题可大了。 * 去白马寺奔波劳碌了一日,又爬了两回山,沈雨燃接下来几日都过得很惫懒,一步也不出悦春阁。 不过她明显感觉得悦春阁的饮食比之前又好了起来。 作为萧明彻的“宠妾”,她受得心安理得。 她替萧明彻和徐宛宁遮掩丑事,拿这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这日她正坐在后院里翻看制作脂粉的工匠书,紫玉前来通传,说宋绮心到了。 “请宋夫人进来吧。” “是。” 紫玉很快领着宋绮心来了后院,为奉茶过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雨燃朝宋绮心看去,见她一袭海棠纹阮罗衫子配杏色襦裙,行动间清丽婉约,灵动照人。 当然,宋绮心看起来这么美,并非只因着衣裳。 上回她过来时神色黯淡,愁云满面,今日却是眉飞色舞,满面春光。 “宋夫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全靠沈奉仪相助,方能在东宫有立足之地。” 那日在白马寺,秦怀音遭到萧明彻训斥过后,回到东宫便乖乖地把家事分了一些给宋绮心掌管。 宋绮心虽然没有去白马寺,却从秦怀音的口中得知了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夫人过奖了,那日我能扭转局面,全因为宋夫人提前告知了秦怀音的计划。” 宋绮心摇了摇头,“其实那日我也有些担心,生怕沈奉仪提前准备了祈福的物件,惹得秦怀音对我起疑,没想到沈奉仪画了一幅驱蝗神的画像,靠着没有干的墨渍分了她的掌家之权。我如今能管着几处园子,全靠沈奉仪。” 说到这里,宋绮心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香囊,放到了石桌上。 第51章 纸鸢会 “这是?”沈雨燃望着香囊,不动声色道。 “这是二十两纹银,请奉仪先收着。” “无功不受禄,上回借的银子还没还你,怎么能又收你的。” “其实那日我也有些担心,生怕沈奉仪提前准备了祈福的物件,惹得秦怀音对我起疑,没想到沈奉仪画了一幅驱蝗神的画像,靠着没有干的墨渍分了她的掌家之权。我如今能管着几处园子,全靠沈奉仪。”宋绮心含笑道,“我也是投桃报李,沈奉仪如今交际应酬多了,我这里还宽裕着,沈奉仪先拿银子去支使,等着转圜过来了,再给我就是。” 沈雨燃的确看重宋绮心的聪明,又欣赏她的数算本领,既然宋绮心值得相交,不妨对宋绮心多说一些。 “其实我缺银子,并不是要拿出去应酬。” “那是?” “你我都是孤女,虽有母家,关联却不多,如今远在京城,更是指望不上,所以我一直想着自己做点小生意。” “哦?”宋绮心闻言,“不知沈奉仪想做什么生意?” “你知道的,我身无分文,做生意也是一窍不通,眼下正在考虑,不过我族中有个亲戚在江南做脂粉生意的,我想着想京城里支一间脂粉铺子也是不错的。”顿了顿,沈雨燃道,“若是宋夫人有意,你我可以合伙做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有自己的产业固然是好,不过我没做过生意,也不知能不能成。这香囊里头有二十两银子,怕是不够的。” “银子我的确很缺,便不同你客气,先收下了,往后我的铺子若真支了起来,这些银子就算作宋夫人入的股了。” “如此甚好,我这什么都不用做,便成了东家,着实是托沈奉仪的福气,”想了想,宋绮心又道,“既然是要做东家,二十两自然是不够的,我那边还有五十两闲钱,回头我让丫鬟送过来。” “宋夫人如此信得过我?” 宋绮心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秦奉仪是皇后娘娘的远亲,拔得头筹掌管东宫后宅事务,沈奉仪都能虎口拔牙,让她把内宅事务分些出来。东宫之中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区区的脂粉铺子?” 做生意的事情既已说定,沈雨燃不再多言。 又问:“宋夫人在东宫之中一向与我疏远,怎么今日来悦春阁了?” “其实是秦奉仪让我过来传话的,再加上她那边有客造访,我便能在沈奉仪这边多坐一会儿。” “传什么话?”沈雨燃问。 “这几日天气正好,荣安公主想去畅心园办个纸鸢会,给东宫也下了帖子。” “你去吗?” “这回倒是有我的份儿。” 放纸鸢啊? 沈雨燃不太会,总是放不了多高就会掉下来,不过整日困在东宫里,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秦奉仪那边有客人?什么客人?”沈雨燃好奇地问。 “是荣国公府宛宁姑娘派来的人,说是昨儿在白马寺捡到了秦奉仪掉的镯子,特来归还。” 徐宛宁派来的人? 沈雨燃心中冷笑,不愧是徐宛宁,昨儿才发生的事,今日便急不可耐地找秦怀音对付自己。 徐宛宁想怎么样?像上一世一般除去自己吗? 以徐宛宁的恶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这纸鸢会,是给她的鸿门宴啊。 沈雨燃如今势单力薄,倒是不能轻敌,要小心应对才是。 “多谢宋夫人告知。” “比起沈奉仪对我的帮助,这些算不得什么。” 当下两人品着香茶,闲聊了起来。 * 纸鸢会定在六日后。 萧明彻一早进宫处理政事,说了未必会去。 东宫的三位嫔妃自己收拾妥当了便到东宫门前登车前往。 三人同乘,秦怀音和沈雨燃无话可说,倒是宋绮心打着圆场,如从前一般挤兑沈雨燃几句,又吹捧秦怀音几句,气氛倒比上回去白马寺要松快一些。 畅心园是皇帝新建的一座皇家园林,就在京城之中,地方算不得开阔,胜在离皇宫近,修建得也颇具江南风格,皇亲贵眷们去了可图个新鲜。 今日的纸鸢会是荣安公主攒的局,邀请的都是与她相熟的后宫嫔妃和贵女千金。 没人敢不给荣安公主面子,是以所有人都到得很早,反倒是东宫这三人姗姗来迟。 秦怀音走在最前头,见荣安公主正跟云颖初坐在凉亭里有说有笑,走上前道:“倒是我们来晚了,请公主殿下恕罪。” 上回在白马寺,荣安公主罚了秦怀音,不过荣安公主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到她,脸上笑意未减。 “今日没有长辈,自在些就好,那边备了纸鸢,想放就挑一个去玩,若跟我一样惫懒,坐在这边说话就是。” 秦怀音才得罪了荣安公主,知道自己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自然不愿意留在凉亭说话。 “许久没放纸鸢了,我去玩一会儿。”说着便离开了凉亭。 她一走,宋绮心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公主殿下,云姑娘。”沈雨燃上前福了一福。 因着白马寺那番倾谈,荣安公主对沈雨燃的心性很是欣赏,亲切道:“沈奉仪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云颖初道:“可算见到沈奉仪了。” “哦?云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家里可巧有个镯子,很适合沈奉仪,”云颖初说着,拿出一个成色极好的金宝地嵌珠宝手镯,“请沈奉仪笑纳。” “这怎么使得?我只不过瞎出了个主意,算不得什么。” 却是荣安公主笑道:“颖初也赠了个镯子给我,我都已经收了,你就别推辞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了。”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拿了云颖初的礼物,倒是比得萧明彻的赏赐要欢喜得多。 毕竟,萧明彻赏的东西都是御用了,每一件都有皇家印记,不得买卖。 云颖初给的镯子是民间物品,将来若着急使钱了,还能变卖了应急。 三人坐在凉亭中没说多一会儿话,又有两位贵女过来,拉着荣安公主去放纸鸢。 凉亭里只剩下云颖初和沈雨燃。 云颖初道:“沈奉仪跟我应该都是头回到畅心园来,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第52章 云颖初的决心 “也好。” 这凉亭在花园的正当中,人来人往的,沈雨燃的确懒得打招呼。 她拿起宫扇,跟云颖初一起往花园外走去。 花园的旁边是一个池塘,女眷们三三两两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放纸鸢。 沈雨燃和云颖初走上湖边的栈道,看着欢喜雀跃的女眷们,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漾起笑意。 “云姑娘,从前玩过纸鸢吗?” 云颖初摇了摇头:“北疆春日的风沙太大,不适合放纸鸢。沈奉仪呢?” “江南倒是很多人会放纸鸢,我不喜欢放,只喜欢看。” 沈雨燃说着,见云颖初眉心紧缩,似有什么心事,便问:“云姑娘可有什么烦恼之事?我虽无能,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痴长你两岁,或许能出出主意。” “沈奉仪不必那么客气,别叫我云姑娘了,叫我颖初就好。” “颖初?” 云颖初微微一笑,“那我就叫你沈姐姐了?” “也好。你为何愁眉深锁?是思念爹爹了吗?” 云颖初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住在北疆,但爹爹常年在军中,其实不怎么陪我的。” “那你都是一个人在府中吗?” “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位表姐和奶娘。” 云颖初出身高贵,是镇北侯府的独女,人人艳羡的千金明珠,却不想这童年过得与孤儿无异。 不过云颖初再怎么孤寂也是衣食无忧、金尊玉贵,轮不到沈雨燃来同情。 “颖初妹妹在京城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云颖初望着远处嬉闹的姑娘们,眸中显出几分黯然。 “沈姐姐,我在京城举目无亲,有些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对谁说。” “你且说说,我且听听,若是不该听的,今日听过我便忘记。” “不是不能听,只是这些话我羞于启齿罢了。”云颖初的眼睛有些哀伤,“沈姐姐,你觉得太子殿下喜欢我吗?” 喜欢? 沈雨燃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到底没发出声音。 上辈子,她献出自己的性命才搞清楚,萧明彻根本不爱她。 云颖初尚未婚嫁,便已想到这一层,着实比她强一些。 “颖初,你……外头都说你是陛下和娘娘相中的太子妃,为何会有此顾虑?” 云颖初叹了口气:“陛下和娘娘的确很疼爱我,我日日都能在宫中见到太子殿下。可我知道,太子殿下并不想见到我。” 沈雨燃沉默。 “沈姐姐,你说,太子殿下喜欢我吗?” “殿下他才认识你,或许不太熟络,所以不想说话。” 云颖初笑了笑,摇了摇头:“荣安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沈姐姐,我初来乍到,京城里举目无亲,实在不知道有谁会跟我说一句实话。” 若沈雨燃不是重生,或许她会含糊过去。 但沈雨燃经历过嫁给不爱自己之人的痛苦,看着天真纯粹的云颖初,不忍心她陷进去。 于是道:“我进东宫不过一月时间,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真实心意。只是,宫里宫外的人都说荣国公府的徐宛宁姑娘跟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徐宛宁姑娘?”云颖初眸光一动,旋即苦笑道,“果然如此,上回在太子殿下生辰宴上,我就看出太子殿下对她很亲切。可我问荣安公主的时候,她说徐宛宁姑娘是她的伴读,自幼跟太子殿下相识,太子殿下看徐宛宁姑娘跟看她是一样的,都只当做妹妹。” 说到这里,云颖初吸了吸鼻子:“我真傻,居然相信了。” 沈雨燃见她如此伤心,又后悔说了实话,劝慰道:“荣安殿下说的未必不是真的,我认识太子殿下和徐宛宁姑娘才一两月时间,如何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哥哥妹妹一样的关系,还是……还是那样的关系。” “我不是傻子,我感觉得到的,那天在东宫的时候,太子看徐宛宁的目光就很温柔。” “不管他怎么看待徐宛宁,只要陛下和娘娘认定了你做太子妃,就没有人能改变。” “不。”云颖初虽然眼眸中挂着泪珠,神情却异常坚定,“我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嫁给一个喜欢我、疼爱我的男子,若太子殿下对我无意,我不愿意做太子妃。” 沈雨燃诧异地望向云颖初,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上一世直到萧明彻被废黜,皇帝和皇后都不曾为他和云颖初指婚,想来,除了萧明彻态度坚决之外,云颖初的态度应该也很坚决。 她不想嫁给不爱自己的人。 云颖初不愧是将门虎女。 沈雨燃对她愈发佩服:“颖初,你打算怎么做了?若是你直接告诉陛下和娘娘,恐怕会惹他们不快。” “的确,可我别无他法,明日我就会进宫辞别陛下和娘娘,启程返回北疆。京城太大,皇宫太过奢华,并不适合我。” “明日,明日你就要走?” 云颖初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见沈雨燃目露不舍,朝她娇俏一笑:“沈姐姐是舍不得我吗?” 两人相见不过两三回,若说不舍多少有些过了,但沈雨燃的确很欣赏云颖初。 “北疆离京城路途遥远,京城风光,不止在皇宫一处,妹妹可再多游玩些日子。” “若是不用天天进宫,四处游玩听起来也不错。不过无论如何,我明日就得进宫面圣,拖延下去,恐怕陛下、娘娘跟太子殿下之间还会再生嫌隙。” 萧明彻一心只有徐宛宁,对云颖初来说,尽早抽身才是上策。 沈雨燃由衷为她高兴。 “颖初,沈奉仪,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荣安公主放纸鸢累了,在凉亭里没寻到她们,便走到了池塘边。 “沈姐姐说春日京郊的风光甚好,让我多出门游玩呢!” “京城外头确实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等我禀明了母后,你我一同出去游玩。” 云颖初闻言,顿时有些恍惚。 沈雨燃正欲说话,旁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宫女。 “沈奉仪,秦奉仪那边有点事,想请你过帮个忙。” 第53章 秦怀音出招 “帮忙?”秦怀音能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的。 当着荣安公主和云颖初的面,沈雨燃不好多问,心中却是起了戒备。 “秦奉仪在哪儿?” “她在那边放纸鸢呢。”宫女说着朝那边一指,沈雨燃转眼望过去。 春风吹过池塘,荡起阵阵涟漪。 池塘的对面,正值芳龄的贵女们拿着纸鸢嬉闹,画面明媚惬意,畅快自在。 秦怀音和宋绮心都站在边上,正在说着什么。 见她们俩周围的站着不少贵女、太监、宫女,兼之宋绮心也在,沈雨燃稍稍安心。 这么多人在,不信秦怀音能搞出花样来。 不过目光所及之处,沈雨燃并没有见到徐宛宁。 徐宛宁是荣安公主的伴读,又是睿安公主的表姐,这样的纸鸢会,她没道理不来。 沈雨燃看似随口地问:“说起来,我今日怎么没见到宛宁姑娘呢?” 提到徐宛宁,荣安公主明媚清亮的眸色顿时黯淡了几分,她转过脸,淡淡道:“宛宁上回去过白马寺之后,就染上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在家调养” 也对。 徐宛宁私闯萧明彻的禅院,犯了宫中大忌。 那日萧明彻虽然帮着她遮掩下来,可再怎么遮掩,也瞒不了皇后。 荣安公主眼中容不得沙子,必然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皇后。 徐宛宁做出这样的事情,哪还有脸面来进宫交际应酬? “两位且玩着,我去秦奉仪那边瞧瞧,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去忙吧。” 沈雨燃朝她们俩微微颔首,转身跟着宫女离去。 池塘边碧青的草地上,秦怀音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宋绮心在一旁劝慰着什么,等着沈雨燃过来了,秦怀音望着她,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道:“你可算来了。” 沈雨燃跟她素来平淡,连装都懒得装好姐妹。 “秦奉仪看着脸色不太好,这是怎么了?若是身子不舒服,跟公主殿下说一声,可回东宫歇着,不必在此强撑。” 秦奉仪被沈雨燃抢白这一句,顿时不悦,然而她今日竟颇为难得的忍了下来。 “刚才我的纸鸢断了线,过去拾纸鸢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一个荷包,那荷包里装着东宫库房的钥匙,今日我没带人出门,我们三个分头行动,赶紧去那边找一下。” 找东西? 沈雨燃蹙眉:“出门来放纸鸢,秦奉仪为何把库房的钥匙也带上?” 秦怀音答得极快:“你不当家,怎知当家的艰难?哪个当家能把库房钥匙放在家里?不在家的时候,谁知道底下人会动什么手脚?” “丢了这么要紧的东西,还是早些禀告公主殿下,让她多派人手帮忙寻找。” “不行。”秦怀音断然回绝,“家丑不可外扬,弄丢东宫库房钥匙,这么大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丢东宫的颜面?” 说着,她拼命朝宋绮心使眼色。 宋绮心望向沈雨燃,装作恳切地道:“沈奉仪何苦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今儿秦姐姐这边没带人,你就帮个忙吧,你帮了秦姐姐,回头秦姐姐肯定给你送谢礼的。” 秦怀音压根没想过什么谢礼,闻言干巴巴地说:“对,谢礼,我给你一份重重的谢礼。” 看着秦怀音略显慌乱的模样,沈雨燃几乎可以肯定让她去找什么荷包是个陷阱。 “荷包掉在哪儿了?”沈雨燃问。 秦怀音见她终于接了茬,忙不迭道:“就在前头的小花园,我去拾了纸鸢回来,荷包便不见了。” 沈雨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边有一座爬满鲜花的矮墙,里头杂花生树,翠绿嫣红,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如同绚烂的锦缎。 美则美矣,然后那花园看起来十分幽静,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当下她懒得纠缠,“秦奉仪精神尚好,我却有些体力不支,要找东西就赶紧去,不然一会儿被人捡了去。” 说着,她不再多言,径直往凉亭那边去。 秦怀音大惊,想伸手拉她却又师出无名,只得恨恨望过去。 宋绮心站在一旁,她也觉得秦怀音的行动有些古怪,试探着问:“秦姐姐想要她去那边是为了什么?” 秦怀音白她一眼:“你有空在这里问东问西,倒不如帮忙想想,到底怎么把她弄去那个小花园。” 宋绮心是个聪敏的人,光凭着这一句便猜出秦怀音心中有鬼。 她心里很可笑,秦怀音这般沉不住气,连她都看出端倪来,又怎么瞒得过沈雨燃? 只是她很奇怪,秦家再有本事,秦怀音也不大可能在皇家园林里生事吧? 她们三人来畅心园,连个丫鬟都没有,秦怀音能给沈雨燃设下什么陷阱呢? 没多时,有个宫女走上前,秦怀音一见,顿时神情一肃,对宋绮心道:“你先去找荷包,我等会儿过来。” 宋绮心瞥了那宫女一眼,眼生得很,是她没见过的。 她朝秦怀音点了点头,然后往秦怀音说的丢荷包的小花园去了。 待宋绮心离得远了,宫女冷冷道:“怎么回事?沈雨燃怎么去凉亭里了?” “她跟我平起平坐,不会听我的指使,此事,恐怕还得请宛宁姑娘再想想办法。” 宫女的眼睛一横,低声斥道:“什么要宛宁姑娘去做?要你做什么?宛宁姑娘在太子心尖上的人,你不帮着她分忧,还想指使她做事不成?” 秦怀音苦着脸道:“我当然想除去沈雨燃,可我是个小小的奉仪,她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今日荣安公主又在这里,我哪里敢跟她争执?还是得请宛宁姑娘想个万无一失之策才好。” “小花园那边我一切都部署妥当了,就差你带人过去,这还不是万无一失。” “她不听我的呀,她若是个好脾气的,宛宁姑娘又怎么会在她那边吃亏?” 听完秦怀音这句话,宫女脸色顿时垮了。 然而秦怀音说得有理,沈雨燃跟她平起平坐,今日又是荣安公主攒得局,一味逼迫沈雨燃是没有用。 “出师不利,罢了,宛宁姑娘那边会再想办法,你可要听命行事。” “放心,宛宁姑娘迟早是东宫的女主子,我当然听命行事。” 第54章 她比晚霞绚烂 在畅心园用过晚膳后,众人纷纷登车离去。 回去的路上,秦怀音脸色难看极了,宋绮心也不像来时那样没话找话。火山文学 倒是沈雨燃神色轻松,主动问道:“秦奉仪的荷包找到了吗?” 秦怀音冷哼一声:“你又不帮忙,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我说了呀,身上乏得很,怕给秦奉仪帮倒忙。秦奉仪说得对,都是东宫的嫔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秦奉仪弄丢了库房钥匙,那我不得在太子殿下跟前受罚么?” 宋绮心见秦怀音被沈雨燃气得极了,忙帮腔道:“不劳沈奉仪费心,荷包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沈雨燃笑吟吟应下,没有再言语。 这时节天色还没完全变黑,沈雨燃倚坐在马车窗前,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街市,心中些许期盼。 用不了多久,她就不必困在这马车里,而是融入外头的街市了。 等到了东宫宫门前,下了马车,沈雨燃登上石阶,余光瞥向天边,顿时被深深吸引,忍不住驻足回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但天边的晚霞仍在。 紫红色的晚霞,瑰丽奇绝,这是天然的造化,鬼斧神工,钟灵毓秀,即使是世间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也画不出如此灿烂的美景。 萧明彻亦是在此时策马回到东宫。 他还没下马,便看见沈雨燃站在东宫府门前的台阶上,如痴如醉地望着天边。 他顺着她的眸光望过去,见霞光如织,美不胜收,只觉得赏心悦目。 然而比晚霞更美的,是她。 萧明彻回望过去,见她盈盈立在府门外,霞光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瑰丽的圣光。 这种光芒并非珠玉能及,那种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是只有仙界才会有的姿容。 漫天紫霞光晕之下,她那张脸依旧是惹眼的。 萧明彻的目光无法挪开,牢牢停驻在她身上。 他忽然明白为何徐宛宁会在沈雨燃出现之后屡屡失态,行不智之举。 面对沈雨燃,他的确做不到无视。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门房瞧见萧明彻立在马上,立即高喊着上前迎道。 府门前的侍卫跪了一地。 沈雨燃被这声音惊扰,此刻收回了思绪,跟着其余人朝他拜去。 已经踏进东宫的秦怀音和宋绮心,听到宫门外的动静,忙不迭地跑出来,站在沈雨燃的身边,一起迎接萧明彻回来。 萧明彻跳下了马,将缰绳往旁边一扔,径直朝宫门这边走来。 “你们今日出门了?” 沈雨燃和宋绮心沉默,秦怀音抢着道:“前几日臣妾跟殿下提过,荣安殿下今日办了纸鸢会,让我们三个过去凑凑热闹。” 如今秦怀音掌着家事,隔三差五就会借机去琅嬅宫向萧明彻回禀,有露脸的机会。 萧明彻“嗯”了一声,想起了这事来。 秦怀音见他似乎情绪不错,又道:“殿下在宫中劳累了一日,臣妾早上命厨房给殿下熬了参鸡汤,等会儿就给殿下送去。” 萧明彻不置可否,径直进了东宫去。 他一句话都没说,秦怀音却是喜不自胜。 没有回绝,便是默认了让她送鸡汤过去,当下她也不理会沈雨燃和宋绮心,径直往东宫厨房赶去了。 沈雨燃和宋绮心相视一眼,慢悠悠地往里走去。 今日她们俩都没有带丫鬟随行,此时身旁又没有其他人跟着,倒是很好说话。 走出一段后,沈雨燃问:“她今日让我找荷包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回绝她之后,她脾气就很大,往我身上撒了不少起。” 沈雨燃蹙眉:“那你陪她去花园找荷包了吗?” “找了,荷包的确在花园里。” “那个花园可有什么不同寻常?” 宋绮心认真想了想,“没有什么不同寻常,那座花园很小,不过里头的花木都很茂盛,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 没有什么不寻常? 那秦怀音为什么非要让她去找荷包呢? 宋绮心道:“我在想,她会不会就是想折腾一下你?” 不会。 秦怀音明明知道,这种小打小闹根本动不了她,今日又是荣安公主的纸鸢会,明知荣安公主跟自己要好,秦怀音不可能只为了找茬吵架。 她们俩真吵起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秦怀音。 “沈奉仪别急,我等着过两日再问问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雨燃微微点头,又嘱咐道:“你也仔细些,她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让她知道你我交好,恐怕会对你不利。” “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两人说过之后,便路过悦春阁,沈雨燃回了院子,宋绮心继续往前走。 如今秦怀音和沈雨燃都搬进了宽敞的院子,只有她还住在刚进东宫时分得的逼仄小院里。 她心情颇为复杂,等回屋时,心腹丫鬟彩云便看出了端倪。 彩云扶她坐着,把房门关上,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今儿在纸鸢会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宋绮心叹了口气,望向彩云:“东宫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得多。” “夫人,到底怎么了?”彩云追问,“秦奉仪是个蠢货,不足为惧,夫人已经跟沈奉仪结盟,何须担心?” “秦家枝繁叶茂,沈雨燃固然聪明貌美,可我总觉得,她未必斗得过秦怀音。” 见彩云一头雾水,宋绮心便将今日在纸鸢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秦奉仪竟然跟不认识的宫女有勾结?”彩云诧异道,“她为什么要非要让沈奉仪去那个院子呢?” “我不知道那院子里藏着什么,但我进那院子找荷包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暗中有眼睛在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 彩云吓了一跳,“难道说秦奉仪在那个院子里埋伏了人,要对付沈奉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宋绮心心乱如麻。 彩云想了想,试探着问:“夫人为甚么不把此事告诉沈奉仪呢?” “秦怀音跟皇宫里的人有这么深的勾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命跟她作对。” “那咱们往后跟沈奉仪要交恶吗?” 宋绮心思忖片刻,终归有了决断。 “且看看吧,若沈雨燃能过一关,往后我便死心塌地帮她都秦怀音。若她没命过关……” 一个死人,还有什么斗不斗的呢? 第55章 萧明彻生气了 秦怀音在厨房里忙活许久,张罗出了一桌子像样的丰盛夜宵。火山文学 她满怀欣喜地往琅嬅宫送去,祈求得到萧明彻的垂青,却被长安拦在外头,连门都进去。 “主子正在沐浴。” “殿下同我说了,要喝鸡汤的。” 长安的态度还算温和,耐着性子道:“奉仪留步,主子今儿在宫里处理了整日的朝政,沐浴完就要歇了。” “可是……” 见秦怀音还不肯放弃,长安道:“鸡汤留下吧,等主子沐浴过后,奴才问问要不要用。” “好吧,有劳公公。”秦怀音在琅嬅宫不敢造次,见长安始终不肯放她进去,只得把食盒都交给了长安。 回到她的秋月轩,贴身丫鬟见她神情不悦,关切地问道:“奉仪,难道今日计划不顺利吗?” “沈雨燃这个狐狸精狡猾着呢,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去那小花园。” 丫鬟道:“奴婢早就觉得这计划有疏漏。纸鸢会是荣安公主召集的,沈奉仪跟荣安公主又交好,要在纸鸢会上带她去事先埋伏好的地方,也太难了。” “可她不是说,就是因为是荣安公主办的纸鸢会,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那日荣国公府派人来给她送东西时,她就得知了徐宛宁想跟她携手除掉沈雨燃的事。 她恨极了沈雨燃,对徐宛宁的计划万分赞同。 那座僻静的小花园里埋伏着两个男子,等着沈雨燃进了那花园,便轮流将她玷污。 不管事后何人追查,沈雨燃这副残花败柳之躯也不配留在东宫了。 “可恨!”秦怀音还在因为计划失败而难过,“沈雨燃这个贱人就该被最肮脏最粗鄙的男子践踏玩弄!” 光是死,都不足以平复秦怀音的愤怒,她要沈雨燃受尽屈辱和折磨去死,才可解恨。 丫鬟见秦怀音满面怒意,表情无比狰狞,不禁有些害怕。 “奉仪,这回精心安排的计划被沈雨燃躲了过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秦怀音狞笑道,“怕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徐宛宁肯动手,不愁弄不死她!” 想到这里,她越发得意。 “沈雨燃这个蠢货,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得罪了徐宛宁,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且等着看吧。” * 萧明彻沐浴过后,长安立即替他裹上了寝衣。 “主子,秦奉仪送了鸡汤过来,主子要用些吗?” “不必。”萧明彻心情不大好。 今日皇后留他在坤宁宫用膳,一直在说徐宛宁品行不端、不堪为太子妃,他替徐宛宁分辩了几句,惹得皇后不快,后面母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光是闷头吃饭了。 原本,萧明彻是想拉动母后站在自己这边,帮忙劝说父皇的。 徐宛宁做出勾引之事,在母后看来,是绝对不会让她做太子妃了。 真是头疼。 长安跟在萧明彻的身后进了内室,小声道:“主子,暗风有事禀告。” 萧明彻的思绪被打断,抬头问:“纸鸢会闹出什么岔子了?宛宁不是没去吗?” “是啊,宛宁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公府静养了,奴才也不知道暗风要禀告何事。” 萧明彻当然知道徐宛宁的“静养”并不是真正的“静养”,他倒是赞成此举。 毕竟母后在气头了,徐宛宁若害日日出门,会惹得母后更加不悦。 闭门不出,只是表明了“思过”的态度。 “叫他进来吧。” 暗风早已候在外头,听到萧明彻的命令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跪在萧明彻跟前。 萧明彻轻轻扬了扬下巴,暗风会意,恭敬道:“属下今日在纸鸢会发现了一些异常。” “嗯?不是放纸鸢吗?” “女眷们的确都在放纸鸢,畅心园的草地开阔,属下不敢靠近,只远远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躲着,也是这个时候,属下发现了畅心园里有来路不明的人躲着。” “什么人?敢在畅心园里埋伏?” “属下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因不知对方什么路数,不敢贸然行动。” 萧明彻思索片刻:“畅心园是母后如今最爱去的地方,今日母后并未过去,她身边的暗卫自然不会在。荣安身边没有暗卫,至于纸鸢会的其他人,更不可能带着暗卫同行。” 说到这里,萧明彻眸中精光一轮,盯着暗风:“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属下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我觉得那些人埋伏在那里跟东宫有关?” “哦?东宫?” “他们躲避的地方是在宁心小筑。” 畅心园修好之后,萧明彻时常陪皇后过去游玩,对里头各个园子都很熟悉。 宁心小筑原本是花房,花匠们巧手妙想,把花房装点得十分漂亮,母后很喜欢,便把花房挪去了别处,改名宁心小筑。 里头地方不大,只有一座木制凉亭。 不过四季花繁叶茂,如花朵的宫殿一般。 “为何说与东宫有关?” “因为昨日去过宁心小筑的人,只有秦奉仪和宋夫人。” “什么?”萧明彻闻言,眉宇间带出薄怒。 对于秦怀音和宋绮心二人,萧明彻一直没什么兴致,只是依着皇后的嘱咐善待而已。 但这两人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深的密谋? 他以为她们只是两个貌美的江南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点心机,但不多。 万万没想到,她们有能力在畅心园安排埋伏? 惊诧之下,萧明彻想到了什么。 “沈雨燃没去吗?” “属下以为……” “以为,埋伏在宁心小筑的人,可能等得是沈奉仪。” 萧明彻的手指动了动,不生声色地问:“为何?” 暗风认真地分析起来:“到了畅心园之后,秦奉仪和宋夫人便在池塘边放纸鸢,沈奉仪一直跟云姑娘在一起。后来是秦奉仪派了宫女请沈奉仪过去。属下见她们没说多久的话,沈奉仪便回了公主那边。此后宋夫人和秦奉仪往宁心小筑去了。属下担心出事,就跟了过去。” “结果呢?” “结果她们平安无事进去又出来,埋伏那里的人也悄悄撤离了。” 萧明彻扬起下巴,眸光锐利起来。 “畅心园里,不但有人能设下埋伏,还能进退自如?可笑,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自由出入禁宫。这是把父皇和孤颜面狠狠踩在地上啊。” 第56章 桃林深处的危险 “是。” 长安在一旁听着,也觉得事情很严重:“秦奉仪家中是盐商,纵然富庶,也没有这个能力。不过秦奉仪家中有人做官,会不会?” “不可能,”萧明彻冷冷道,“她的伯父只是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怎么可能把手伸进京城的皇家园林里?若他有这个本事,也不必费尽心机替母后物色美人进东宫,来巴结母后了。”火山文学 说得有道理。 “主子,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你多长几双眼睛,看看秦怀音和宋绮心私底下都跟什么府外的人来往。” 长安恭肃道:“奴才遵旨。” 思忖片刻,萧明彻看向暗风:“你继续在暗中看着沈雨燃,若她再出府,便叫上暗月一起行动,务必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作祟。” “属下遵命。” “若真有人害她,以她性命为先。” 这回,不但是长安,连暗风也明白了,太子殿下口中的“她”是何人了。 * 沈雨燃虽然知道秦怀音有意在畅心园算计自己,但她并不知道秦怀音设下了什么陷阱。 宋绮心一直说要帮忙打听,可打听了好几日也没什么消息。 想想也是,秦怀音并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宋绮心,不告诉宋绮心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沈雨燃为了畅心园的事烦恼的时候,宋绮心又来递了消息。 说睿安公主邀请宫中女眷去西山桃林赏花。 如今是暮春,桃花早就谢了,但西山地势很高,比京城里的时节要晚一个多月,这时候桃花开得正盛。 沈雨燃跟睿安公主虽然没什么交集,可她跟徐宛宁是表姐妹,凭这一条就足以让沈雨燃警醒。 她本想推脱不去,偏生秦怀音不放过她,给她扣帽子,说要闹到萧明彻那里去。 沈雨燃多少有些好奇秦怀音的计划,终归是应下了。 三日后,又是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三人同乘,皇家宴会,以她们的身份并不能带贴身丫鬟,只有秦怀音叫了个嬷嬷同行。 西山在京城西面,因着先皇后特别喜欢此处的桃花,先帝便命人把西山围了起来,供皇家游玩。 春时赏花踏青,秋冬骑马游猎,前山是桃林,后山是猎场,四时风光迥异,趣味不同。 还没到达山门,沈雨燃便望见西山一片红海,从山脚到山顶的上千株桃树齐齐绽放,红云绵延,蔚为壮观。 等到马车停下,再抬眼望去愈发震撼。 前山为了不破坏十里桃林的景致,并未修建宫殿,而是在桃林各处修建了凉亭,以备歇脚。 秦怀音先领着沈雨燃和宋绮心拜见了睿安公主。 “早听说西山桃林美不胜收,今日托了公主殿下的福气,才能到此游玩。” 睿安公主微微颔首:“秦奉仪不必客气,便是本宫不邀你们,皇兄也会带你们前来的。” 秦怀音窘迫地笑笑。 萧明彻才不会带她们出来游玩呢! 睿安公主跟她寒暄过后,又微笑着望向沈雨燃:“沈奉仪的气色比上回在白马寺看着更好了。” “劳公主殿下惦念,比起初来京城时的水土不服,已经适应了这边的饮食气候。” “今儿颖初姐姐没来,荣安便落了单,刚才来时还寻沈奉仪呢。” “云姑娘没有来吗?”想起上回云颖初在纸鸢会上说的那些话,沈雨燃不禁问道。 纸鸢会后,她一直在琢磨秦怀音到底给自己设下了什么圈套,忘记打听云颖初的事了。 睿安公主神神秘秘地笑了下:“荣安跟她关系好,等会儿见到荣安,沈奉仪问她吧,她说得更清楚。” “是。” “要不要本宫安排个人带你去找荣安?” 沈雨燃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去寻就是。” 睿安公主颔首,眼见得又有客人到了,睿安便道:“三位夫人随处走随处逛,想吃什么喝什么跟宫人们说一声就是,就跟纸鸢会一样,不必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到“纸鸢会”三个字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秦怀音看了一眼。 “多谢公主。” 三人朝睿安公主拜了一拜,一起退了出去。 沈雨燃跟秦怀音互相不对付,自然不可能一起游玩。 当下秦怀音和宋绮心一道赏花去了,而沈雨燃朝宫女问过荣安公主在何处之后,便朝宫女所指的方向去了。 宫女指的是半山腰上的一座凉亭,望过去亭子里有好几道身影。 “多谢。” “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宫女长得挺漂亮的,说着忽然伸手去拉沈雨燃的裙摆。 “怎么了?”沈雨燃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宫女笑道:“奉仪的裙后面挂了些花瓣,奴婢替奉仪拍掉。” 说着,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沈雨燃后面的裙摆,当真拍了些桃花瓣落下来。 “多谢。” 宫女朝沈雨燃福了一福,不再说话。 沈雨燃总觉得心神不定,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沿着石阶往那亭子走。 走了约莫百余步石阶,终于看得清凉亭里站在说话的话,果真是荣安公主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贵女。 说笑之间,荣安公主也看到了正在上山的沈雨燃,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沈雨燃提着裙摆,正欲快步走过去,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危险在临近。 像是有什么东西……危险的东西……在飞快地靠近。 她猛然警觉起来,抬眼四下望去。 入目处皆是繁盛的桃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此时,半山腰的凉亭上有宫女花容失色地尖叫起来。 “有野兽!有野兽!桃林里有野兽!” 这一呼喊,凉亭里的人亦惊慌的张望起来。 沈雨燃的心突地一跳,本能地觉得这野兽是冲着自己来的。 耳边似乎听到了“野兽”的低吼声。 沈雨燃转过身,只见桃林里窜出几条黑乎乎的庞大影子,正朝她猛扑过来。 命悬一刻的时候,沈雨燃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 扑向她的不是野兽,而是五六条壮硕的猎犬,这猎犬凶猛异常,转瞬扑到她的眼前,露出了森然的牙齿。 逃不掉了! 哪怕是重活一世,她也斗不过狠毒的徐宛宁吗? 沈雨燃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57章 天神降临 耳边疾风阵阵。 沈雨燃没有感受到犬牙刺入皮肉,却听到了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望见两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手持短刀将飞扑上来的第一只猎犬斩杀。 是暗月和暗风! 萧明彻身边的风花雪月四大暗卫上一世都跟沈雨燃都很熟悉,也很要好。 所以沈雨燃立即认出了他们,一时之间,她来不及去想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保护自己。 劫后余生,令她倍加感激地望向他们。 然而还来不及道谢,其余的猎犬已经跑得了近前。 暗风反手一刀,干脆利落地刺入猎犬的脖子,放倒了第一只猎犬。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疾声道:“奉仪躲去旁边。” “好。”沈雨燃急忙应下。 她知道,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妨碍他们施展拳脚。 “沈奉仪,你没事吧。”暗月问道。 “我无事。” “属下先护送沈奉仪去凉亭躲避,那边有侍卫在。” 沈雨燃惊魂未定,却竭力保持着冷静,看着汹涌而至的猎犬,她有些担心暗风的安危,于是道:“我自己跑过去,你们只管处理恶犬,不必管我。” 暗月听到这话,微微有些吃惊。 沈雨燃竟然如此担忧他们。 他朝沈雨燃点了点头,留下来跟暗风并肩作战。 趁着他们俩抵挡疯犬的时候,沈雨燃折身往山腰的凉亭跑去。 荣安公主身边有七八个带刀侍卫,躲去那边会安全许多。 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雨燃一跑,那些猎犬亦跟着调转了方向,绕开了暗风和暗月,径直朝沈雨燃扑去。 暗风暗月正在对付已经冲到近前的猎犬,完全没想到后面的猎犬会放着他们不扑,只扑沈雨燃。 这回却是来不及营救了! 这些精心饲养专门陪皇帝打猎的巨犬,凶狠异常,连虎狼都敢扑杀,何况是她?! 沈雨燃本能地朝旁边闪躲,然而躲得过第一只,躲不过第二只。 眼看着扑过来的猎犬离她的脖子近在咫尺,沈雨燃脑中那根清明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死了……她也死了。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夹杂着桃花的香气扑到沈雨燃脸上,一抹伟岸的红色身影替她挡住了恶犬。 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她知道。 是萧明彻来了。 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却是萧明彻,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萧明彻手中长剑舞动,暂时挡住了猎犬的攻势。 趁着它们暂退,他转身保住沈雨燃,将她打横抱起,运转轻功,将她送进了荣安公主所在的凉亭里。 “皇兄,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荣安公主关切道。 “无事。”萧明彻说着,眸光望向沈雨燃,“你呢?” “我……”沈雨燃受到惊吓,一时神志不清,看着从天而降的萧明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我……” 就在此时,数道羽箭从桃林中射出,将这六七条疯了似的猎犬悉数射杀。 见此情景,暗风和暗月交汇了眼神,飞身离开,很快隐匿了身形。 “什么人!不许走!”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拿着剑追了过来,似乎想要追击。 萧明彻见状,淡淡道:“无妨,不必追。” 那统领忙恭敬上前,跪在荣安公主跟前:“属下是御前侍卫廖大云,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今日是你负责西山的布防?”萧明彻眸色冷峻,看不出喜怒。 廖大云道:“属下奉皇后护送两位公主来西山赏花,并不负责西山的布防和守卫。” “把守卫找来。” “属下即刻便去。” “皇姐,出什么事?”睿安公主一脸焦急地从山下走来,看着血泊里横七竖八的猎犬尸体,捂着胸口惊吓的样子,天哪“这些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有人受伤吗?” 廖大云恭敬道:“回禀公主,这些狗看起来都是养在后山猎场的猎犬,没有打猎的时候应该一直关在狗舍里,不会放出来。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属下立即去查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属下告退。” 睿安公主往凉亭里望去,见沈雨燃安然无恙,非但如此,萧明彻还站在她的身边,顿时感觉不妙。 只是她竭力保持着镇定,朝萧明彻福了一福。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萧明彻神情冷得厉害:“昨儿听秦奉仪说要来西山,孤便想来,可巧今儿父皇退朝早,就赶过来了,没想到桃花没赏着,竟差点看到孤的嫔妃被疯犬撕成碎片。” 听着萧明彻不轻不重的语气,睿安公主的心情越发沉重,她当即关切地转向沈雨燃:“沈奉仪,你没事吧?要不要即刻传太医?” 沈雨燃脸色煞白,动了动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荣安公主关切地扶着她坐下,见沈雨燃一脸木然的样子,望向萧明彻:“皇兄,沈奉仪被吓坏了。我看还是尽快送她回东宫,让御医看看吧。” 萧明彻的目光亦落在沈雨燃身上,果真如荣安所言,她被惊吓过度,连眸光都有几分涣散。 在萧明彻的记忆中,她固然外表柔弱,眼神却从来都很坚强倔犟。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 不是动心,而只是恻隐之心。 他走到她的身边,语气比平常柔软了一点。 “你感觉怎么样?” 沈雨燃正陷入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纠缠中,望见萧明彻走到眼前,一时之间,情绪便有些崩塌。 她再也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扑到萧明彻怀中大哭起来。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她的脸放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滑落到他的颈窝。 萧明彻有些惊愕。 他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她的身子很纤细,很修长,也很温暖。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发丝间的香气。 但萧明彻心里提醒自己,他不喜欢她。 这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到他的怀里,是蓄意勾引。 更何况,凉亭站着那么多人,还有他的两个皇妹在侧。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把她推开。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并没有。 第58章 扑到他怀中 秦怀音和宋绮心闻讯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凉亭正当中,萧明彻将沈雨燃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秦怀音张大了嘴。 为什么? 为什么沈雨燃会毫发无损? 为什么那些比人还高大壮硕的猎犬会全部死了? 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沈雨燃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切,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今日之前,纵然旁人都说沈雨燃得宠些,但她心里并不在意。 毕竟,太子从来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个人。 沈雨燃之所以看起来得宠,是因为她奸诈狡猾罢了。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竟然把沈雨燃搂在怀中哄着……很显然,太子对沈雨燃已经动了男女私情。 静默片刻过后,荣安公主清嗽了一声,红着脸提醒道:“皇兄,还是先送沈奉仪回京吧。” 萧明彻望向沈雨燃,她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看着着实可怜,正欲说话,又有人来到凉亭前。 “启禀太子殿下,属下是西山侍卫统领罗城,臣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赐罪。” 萧明彻淡淡瞥了一眼,“有罪无罪,查过便知。廖大云。” “属下在。” “即刻起,西山布防由你负责,禁止一切人等出入,所有东西保持原样。孤会让傅温书彻查此事。” 傅温书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皆是心头一震。 他除了侯府公子,还是鼎鼎大名的神探,有他出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是,”廖大云抱拳拱手,“属下遵旨。” 荣安欣喜道:“不错,这些猎犬都是饲养多年的,即使放出来寻常也不会袭人,这些猎犬直奔沈奉仪而来,肯定有古怪?” “会不会是疯狗病?”睿安心中有鬼,故意打岔,“我看那些狗真的跟疯了似的。” “是不是有古怪,等傅温书查过就知道了。”萧明彻淡淡道。 他看着怀中三魂没了七魄的沈雨燃,终是道:“荣安。” “皇兄有何吩咐?” “孤来时未曾坐马车,沈奉仪便托你照顾了。” “好。”刚才猎犬齐齐扑向沈雨燃的情景,荣安全都看见了,所以她很心疼沈雨燃,“沈奉仪,我们走吧。” 她挽着沈雨燃的手,将她从萧明彻的怀里牵出来。 沈雨燃有些懵懂地望着她,跟着荣安公主往前走了几步,又茫然回过头,望向萧明彻。 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望着他。 但萧明彻总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萧明彻忽然有一瞬间后悔把她托付给荣安公主。 她这样柔弱,本该他亲自护着她的。 然而他毕竟是萧明彻。 冷静自持的萧明彻,不可能为任何女人而破例。 所以他的喉结只是动了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静注视着她跟着荣安离开。 西山山门外,荣安公主和沈雨燃上了第一辆马车,睿安公主上了第二辆马车,秦怀音和宋绮心上了第三辆马车,所有人都各怀心思,一言不发。 今日荣安公主乘坐的马车是皇后的凤鸾车,最是奢华宽敞,乘车之人还可以躺着休息。 一上马车,荣安公主便跟宫女一起将沈雨燃放平了躺下,不仅燃起了安神香,还喂沈雨燃饮了些早上从宫中带出来安心凝神汤。 如此一番过后,沈雨燃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她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心绪终于不再混乱,等到马车停到东宫门前时,她终于恢复了镇定。 “沈奉仪,你醒了?”荣安公主见她醒了,示意宫女将她扶起来。 沈雨燃站起身,朝荣安公主深深一拜。 “今日多谢公主殿下关怀。” 荣安公主见她言语神志恢复如常,终于放了心:“你今日受了惊吓,要多休养。你也不必谢我,你该谢的,是皇兄。” 萧明彻? 沈雨燃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宛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的情景。 是啊,萧明彻救了她。 今日如果不是萧明彻带着暗卫出现,她应该已经被那些癫狂的猎犬撕成了碎片,惨死在那片繁花盛开的桃林里。 可她也记起了自己因为神志不清,扑到萧明彻怀中大哭的情景。 她怎么就……怎么就扑到他怀里去了呢? 见沈雨燃蹙眉不语,荣安公主体谅地挽着她的手送她下马车。 萧明彻是骑马,先她们一步到东宫。 见荣安公主扶着沈雨燃下了凤鸾车,下意识地就朝沈雨燃伸出了手。 他的手是很好看的,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如竹一般。 然而沈雨燃并没有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她垂下眼眸,朝他拜了一拜。 “殿下。” 萧明彻的手掌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他眯起眼眸。 刚才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凉亭中那个无助的、脆弱的、需要他保护的沈雨燃已经不见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又是那个倔强的、高傲的、敢随口骂他的沈雨燃。 手还晾在半空中,萧明彻的脸上顷刻间布满了乌云。 还是荣安公主反应过来,她笑着朝萧明彻伸手,拉着他往东宫里去。 “皇兄,我都到东宫了,你赶紧把你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我。” 一边说着,兄妹俩手牵着手便进了东宫。 此时,秦怀音和宋绮心也从马车上走下来。 沈雨燃的目光落在秦怀音身上。 她想过秦怀音要害自己,也想过秦怀音和徐宛宁要谋她的性命。 但她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已经恶毒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丧心病狂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被恶犬围攻,活活咬死。 她们不仅要她死,还要她死得很难看。 如果她再不反击,下一次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秦怀音本来因为计划落空而失落,此时对上沈雨燃的目光,忽然有些膝盖发软。 她竭力让自己镇静些,挤出些笑容来。 “沈奉仪,你无碍了吧?” “无碍,”沈雨燃淡淡道,“但我知道,想害我的人,不会无碍。” 说着,沈雨燃径直进了东宫,只留下后背被冷汗湿透的秦怀音站在原地。 第59章 口是心非 进了琅嬅宫,见萧明彻的脸色依旧沉得能滴出水来:“皇兄,你不会真的生沈奉仪的气了吧?” 萧明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有什么值得孤生气的?” 口是心非。 荣安公主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她当然肯定他生气了,她第一次看见皇兄朝女人伸手,女人竟然不领情,换作是她,她也生气。 “沈奉仪她今日受了惊吓,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言行举止才会失当。皇兄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神志不清? 萧明彻自然看得出,他救下沈雨燃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吓懵了。 但令他生气的地方就在这里。 这女人只有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对他投怀送抱! 罢了,他对她也没有意思。 他也并不稀罕她的投怀送抱。 萧明彻冷着脸道:“孤说了,与她无关。孤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在皇家园林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是啊,那些猎犬已经在西山后头的猎场养了许多年了,虽然行猎时凶猛,可从来没有伤过人。” “孤会查清楚的。” “我当然相信皇兄了,今日也不早了,我先回宫了。”荣安说完,见萧明彻依旧板着张脸,心中固执的以为与沈雨燃有关,“皇兄,沈奉仪那边,你还是要多多安抚,我瞧她真是吓坏了。” “知道了。”萧明彻说着,望向长安,“回头你带上御医给她瞧瞧,跟她这些日子就免了宴饮,好好在院里歇着吧。” “奴才遵旨。” 荣安公主补道:“再多给沈奉仪一些补品,她今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萧明彻没有不说话,只点了头。 长安道:“奴才都记下了。” 荣安公主这才满意了,往琅嬅宫外走了几步,萧明彻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今日的事,可能牵扯到宫中,你劝着母后不必为此烦恼,说我已经让傅温书彻查了。” 堂堂皇家园林中出现猎犬失控伤人这样的事,不但会惊动皇后,皇帝亦会震怒。 这意味着铁桶一块的皇宫布防,钻进了蛀虫。 西山桃林,皇帝和皇后年年都会亲临,若今日那猎犬扑的是皇后、是皇帝,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荣安颔首:“我知道了,皇兄不必担心。”火山文学 “送公主出宫。” “是。”长安躬身走到荣安身旁,“公主殿下。请。” 两人走出琅嬅宫,往宫门方向走去。 荣安公主若有所思道:“长安。” “奴才在。” “你觉不觉得,皇兄他对沈奉仪,有些不一样。” 长安的眼珠子转了转,恭敬道,“公主觉得哪里不一样?” “我在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荣安公主轻笑,“当真是皇兄的好奴才。” “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哪里说得清?” 荣安知道他是个忠仆,不会随意跟别人透露太子的事情,没有逼问。 不过她实在好奇的很,哪怕长安不说话,她也想自言自语。 “皇兄对女人一向是生人勿进的。这些年他虽然对宛宁很好,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待宛宁。” 荣安感觉得到,徐宛宁一直很想亲近萧明彻的,但萧明彻总是遵循男女大防,纵然待徐宛宁很亲切,亦不会逾矩。 若无荣安在场,萧明彻不会私下见徐宛宁。 有一回荣安看见徐宛宁去抓皇兄的手,徐宛宁娇羞脸红,她正想避开,却被皇兄叫住。 她看见皇兄蹙眉,这才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 今日在西山桃林里,沈雨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扑到皇兄怀中,以皇兄的性格应该不喜这样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推开沈雨燃,甚至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 荣安公主当时就站在他们俩身旁,萧明彻的神情,她看得格外清楚。 想到这里,荣安朝长安道:“你呀,往后好生伺候沈奉仪,她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这是自然,奴才侍奉沈奉仪,一向都很仔细。” 这句话一出,荣安公主顿时明白了,这老狐狸早就看出端倪了。 不知道为何,她由衷地为沈雨燃高兴。 至于徐宛宁,荣安公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她直觉西山桃林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 她跟徐宛宁多年相交的情分,只希望徐宛宁不要犯傻才好。 * 沈雨燃回到悦春阁时,紫玉和李嬷嬷都吓了一跳。 “奉仪,你怎么了?是病了吗?”李嬷嬷关切道。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怎么半日的时间就面色苍白如纸了。 “西山桃林那边发生了些事。” 紫玉低下头,见她的裙摆上不仅沾了许多污泥,还沾了暗红色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 “奉仪受伤了?” 沈雨燃无力地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血。” 李嬷嬷虽然也担心,不过她看得出沈雨燃已是强弩之末,急需休息。 “紫玉,你去厨房问问,有没有什么温补、凝神的汤水,我先伺候奉仪更衣。” “哦。”紫玉赶忙往厨房去。 李嬷嬷伺候着沈雨燃换上寝衣,扶她到榻上躺下。 沈雨燃感激地朝李嬷嬷看了一眼,“我如今心里乱得很,身上也没有力气,若有什么事,嬷嬷看着办就行。” “奴婢知道了。” 想了想,沈雨燃又道:“若是琅嬅宫来了人,问问是什么事。” “好,奴婢都记下了。” 李嬷嬷喂她喝了一杯温水,替她放下了帐子,然后同紫玉一起守在了房门口。 先是宋绮心派了丫鬟过来询问,李嬷嬷依着沈雨燃的吩咐打发了。 没多时便是琅嬅宫来人了,竟是长安。 “总管怎么来了?” “沈奉仪如何?” 李嬷嬷道:“沈奉仪看起来很虚弱,奴婢伺候她躺下了。” 长安点了点头,似乎是看出李嬷嬷心中有疑惑,便道:“今日沈奉仪在西山遇到了恶犬,受了些惊吓。” “恶犬?”李嬷嬷知道西山是赏桃之地,又是皇家园林,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恶犬? 不过,李嬷嬷知道,长安不会再说更多了,只得道:“奴婢瞧着沈奉仪心神不宁,怕是要问医才好。” “嬷嬷不必担心,我已经把御医请来了。” 第60章 第一个要收拾的人 李嬷嬷看着长安身后提着药箱的御医,想起沈雨燃的吩咐,忙道:“稍等,奴婢先进屋瞧瞧奉仪睡着没有。”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进到里屋去,很快退了出来:“里边请。” 沈雨燃披了衣裳坐在榻边,御医替她诊过脉,只说她因着受惊吓过度,心脉受损,需好生调养着,不可再受刺激。 想起她在遭遇猛犬围攻后脑子一片空白,沈雨燃问:“大夫,先前我遇到恶犬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回到东宫后,依旧心悸不止,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便是心脉受损之兆,”御医道,“奉仪的心脉原就虚弱,今日受到如此惊吓,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在只是短暂的状况,奉仪能恢复神志,便可喜可贺。” “那能治好吗?还是说只能慢慢调养?” “奉仪的心脉先天虚弱,谈不上是病,因此没什么治疗的法子。”见沈雨燃愁眉深锁,御医宽慰道,“奉仪放心,长安公公带了许多上等的灵芝、人参过来,都是世间绝佳的益气强心之物,下官即刻便为奉仪开方。只要奉仪按时服药,静心调养,过几日想必就不会再心悸。” “有劳了。” 御医提着药箱去外间开方,长安上前道:“奉仪只管安心休息,若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让李嬷嬷来知会奴才。” “多谢公公。” “奉仪不必谢奴才,都是主子的吩咐,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一提起萧明彻,沈雨燃的眼前又浮现出他的身影。 在那森然的犬牙就要咬破她的喉咙之际,是他如天神降临一般,挡在她的身前,救了她一命。火山文学 说她毫无感觉,那是谎话。 在她心里,依然觉得萧明彻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时,慌乱中扑到了萧明彻的怀里。 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她对萧明彻的爱,应该在前世就已经消磨殆尽、灰飞烟灭了,为何惊吓之后,会选择扑到他怀中呢? 难道以为萧明彻能爱她、能护她吗? 不,萧明彻的心里只有徐宛宁,今日他选择护她,只是因为徐宛宁不在场。 若她和徐宛宁同时置于犬牙之下,他会毫不犹豫的救下徐宛宁,留下她被犬牙撕碎。 不错,上辈子就是这样。 沈雨燃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萧明彻的身影从脑中彻底赶走,淡淡道:“劳烦公公替臣妾谢过殿下。” 长安见她如此冷淡,不知道说什么好。 紫玉却是在此时上前笑道:“我们奉仪是个清华寡欲的人,吃的穿的都不在乎,奴婢倒是想替奉仪求个恩典。” “你说,若能办到的,奴才一定去办。” 紫玉恳求似地望向朝沈雨燃,沈雨燃颇为无奈,微微点了下头,紫玉得她应允,这才道:“咱们这悦春阁离东宫厨房有些远,如今奉仪病了,每日得熬药,又得吃热汤热菜,奴婢想着,悦春阁后边有个闲置的小厨房,能不能把这小厨房用起来?” 东宫厨房现在是秦怀音管着,虽说明面上不敢克扣沈雨燃的饮食,可暗地里使过不少绊子,紫玉和李嬷嬷过去拿东西都没少挨那群婆子的白眼。 既然长安说了伺候着奉仪好吃好喝的,她便斗胆提了出来。 东宫中三位嫔妃的关系,长安自然清楚,眼下萧明彻对秦怀音已有诸多不满,对沈雨燃已然偏爱,长安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沈奉仪如今要养病,的确有个小厨房要方便些。这事奴才便能做主,回头就安排厨娘过来。” “多谢公公。” “奴才告退。” “等等。”沈雨燃喊住了他。 “奉仪还有什么需要?” “今日的事,太子殿下以为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长安神色一凛,没有想到沈雨燃会问这个。 斟酌片刻,长安道:“殿下已经差了傅温书傅大人彻查此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定然逃不过去。” 想着沈雨燃是江南人士,恐怕不知道傅温书的本事,长安又道:“傅大人是京城里头一号的聪明人,破案无数,奉仪可放心。” 沈雨燃当然放心了。 傅温书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前世沈雨燃跟他的关系也不错。 有傅温书出马,沈雨燃的确安心。 “多谢公公告知。” 长安再一拜,告退。 紫玉送走了长安,重新回到里屋,见沈雨燃若有所思,忙道:“奉仪不会责怪我自作主张吧?” 沈雨燃道:“你的确不该自作主张,下回再有什么想法,先跟我说一声。” “我若说了,奉仪才不会答应。”紫玉小声嘀咕道。 “你替我张罗小厨房,我怎么会不答应?” “平常秦奉仪亏待奉仪的吃穿用度,我和李嬷嬷去理论,奉仪总是不赞同。” 是啊。 沈雨燃蹙眉。 她一味低调,只求能尽快离开东宫,过跟上一世不一样的生活,但是从第一天系错腰带开始,就被卷进了漩涡之中,一切都由不得她。 更何况,她要面对的是徐宛宁、秦怀音这样狠毒的人。 退让只会让她们肆无忌惮。 既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沈雨燃看向紫玉:“放心,往后她们再敢缺斤少两,你只管去闹,我一定支持你。” “真的?”紫玉大喜,“说起来宫里刚送了夏衣过来,奉仪原该做四套衣裳的,却只拿了两套,说是料子不够了。” “叫她们补上,明日之前若送不来,你便去告诉长安。” “是。” 李嬷嬷从外头端着参鸡汤进来,正巧听到这两句,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奉仪刚回来时,身上一点精神气儿都没有,奴婢真的担心死了。” 眼下亲耳听到沈雨燃叫紫玉去要衣裳,知道她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比之前更有斗志,顿时欣慰起来。 沈雨燃见她们俩如此欢欣雀跃,心中不由得淡淡的愧疚。 一直以来,她在东宫里以弱示人,李嬷嬷和紫玉应当都受了很多委屈。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她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秦怀音。 第61章 傅温书的坚持 东宫犹如铁桶一般,外人不可能在东宫里对她不利。 躲在暗处的人之所以如此频繁地对她下手,就是因为能准确掌握她的行踪。 秦怀音这个内应必须拔除。 前世秦怀音和宋绮心跟她没什么交集,这一世也没想结仇。 可惜她错判了,秦怀音骨子里跟徐宛宁是一样,些许事情便动了杀心。 既然她不仁,别怪沈雨燃不义。 “奉仪,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紫玉见神情紧绷,关切地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今日的事呢。” “奉仪先别想这些了。药已经熬好了,御医说里头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喝过药睡一觉能好些。” 沈雨燃点了点头,放下了即刻去找秦怀音算账的念头。 算账固然要紧,保养身子更重要。 喝过药没多久,果然有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傅温书踏进了东宫。 太监一路领着他进了琅嬅宫。 “殿下。”傅温书刚从西山桃林策马疾驰而归,风尘仆仆。 不等萧明彻发话,长安便命人进来给傅温书净手洁面,然后退了出去。 屋里除了萧明彻和傅温书,还有今日直面恶犬的暗风和暗月。 “查得如何了?”萧明彻问。 傅温书道:“跟殿下猜得差不多。这些猎犬不是从外头跑进来的,而是一直养在后山猎场里。有些已经驯化了五六年,短的也有两三年,从未从猎场跑出来伤过人。” “养狗的人呢?问过了吗?” “都死了,”傅温书眸色一黯,“臣带着仵作去验过了,在猎犬放出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萧明彻神情阴沉,屈指在书桌上敲了几下。 “好大的手笔啊,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放狗、袭人,便是孤也做不到这一步。” “如果对方目标明确,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以办到。” 萧明彻问:“你觉得他们的目标是谁?” 傅温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暗风和暗月:“你们以为呢?” 暗风道:“依属下愚见,那些疯狗都是直奔沈奉仪而去的。” “不错,属下本来已经挡住前面的狗,沈奉仪也往凉亭那边跑去,可是后面的狗竟然丢下我们,直奔沈奉仪而去。这些狗要扑杀的只有沈奉仪。当时若非主子及时赶到,沈奉仪恐怕已经……” 傅温书徐徐道,“猎犬是养在后山的猎场的,驯兽师已经被人杀害,这些猎犬从后山跑到前山的的路不短,这一路上它们并非袭杀任何人,而是直到跑到沈奉仪跟前才发动袭击。臣以为,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要用这些猎犬杀害沈奉仪。” “谁呢?” 傅温书道:“要查出是谁做的,并不难,但……殿下确定要查下去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明彻冷冷问。 “臣没什么意思,只是作案是需要动机、时机和手法三者……” “谁的动机强?” “沈奉仪是殿下的宠妃,看她的不顺眼的人,自然是倾慕殿下的人。” 萧明彻紧紧盯着傅温书,傅温书神情泰然,眼神并无半分躲闪。 “傅温书,你才查了几个时辰,就准备把罪名扣在宛宁身上了吗?” “臣只负责查案,不会给任何人扣罪名。” 他们是君臣,亦是朋友,傅温书在萧明彻跟前,一向是个硬茬子。 “此事既已惊动父皇母后,又发生在西山桃林,就算孤不想查,他们也会查下去。” 一则,他不相信徐宛宁会跟此事有牵扯,二则,若徐宛宁当真跟此事有牵扯,他必须先于父皇母后一步,向徐宛宁问个清楚,再行定夺。 他不相信徐宛宁会做这样的事。 “臣明白了。” “你那边还需要什么吗?” “臣今日下午已经给西山桃林里的相关人等录了口供,眼下还不清楚贼人的作案手法,还需要找沈奉仪录个口供。” 萧明彻道:“长安。” “奴才在。” “沈雨燃怎么样了?” 长安道:“下午奴才探望时,沈奉仪还很虚弱,说心悸得厉害,御医给了她开写助眠的汤药,恐怕这会儿还睡着。” “那今日便问不成。” 傅温书道:“今日不成,明日也得问,时间拖久了,许多物证或许叫人给毁了。” 萧明彻瞥他一眼:“那你明日再来。” “臣遵旨。” * 萧明彻和傅温书在商讨查案的同时,睿安公主正在储秀宫里坐立不安。 “怎么办啊?母妃,皇兄让傅温书来查今日的事,傅温书那么聪明,他一出手,定然会把今日的事查清楚。” 看着心急如焚的的女儿,慧贵妃倒是一派镇定。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燕窝,不理会坐立不安的睿安公主。 “母妃,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慧贵妃道,“你是公主,金枝玉叶,别说这点小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你父皇替你撑着呢,塌不下来。” “父皇……若是父皇知道这些事……” “知道什么知道?”慧贵妃吃过燕窝,把碗搁在桌子上,又拿帕子擦了嘴。 她父母早亡,娘家不显,十七岁便被送进宫。 她姿容秀丽,又饱读诗书,很得皇帝喜欢。 宫中不断有新人进来,总有人比她更得宠,可皇宫唯一有子有女、荣宠不断的嫔妃,便只有她一人。 细论起来,连皇后都没有她的福气大。 位居中宫又如何,膝下只有一个养子和一个女儿,花花架子而已。 至于温贵妃,虽生了两个儿子,却是两个废物,一个贪图蝇头小利,一个只知眠花宿柳,皇上连看一眼都厌烦。 而她的睿安公主和六皇子萧明恒,自出生起就是皇帝宠爱的孩子。 “不是还没出人命吗?那个沈雨燃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追究什么?” “那可是傅温书啊,他去查,肯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傅温书来查怎么了?狗又不是你放的。” “狗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慌什么。” “狗虽然不是我放的,可是沈雨燃身上……” 慧贵妃眉心一拧:“你插手了?” “我没有插手,可是,可是我今日回宫的路上才知道,宛宁让我的宫女对沈雨燃动了手脚。” “你身边的宫女?你不知情?” 睿安公主眼睛里有了泪,拼命摇头:“女儿真的不知情。” 第62章 初遇傅温书 “你这丫头,真是……”慧贵妃一阵头疼,“本宫把你保护得太好了,结果成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傻子。你瞧瞧,你的贴身宫女居然瞒着你帮宛宁做事?” “母妃,我该怎么办啊?傅温书若查到我这里,他会怎么看我?” 看着睿安公主坐立不安的模样,慧贵妃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狐疑道:“你怕傅温书做什么?莫非你喜欢傅温书?” 睿安公主的脸色骤然间涨得通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知道母妃在说什么?” 慧贵妃盯了她一眼,认真告诫睿安公主,“傅温书的人品不错,出身也好,又聪明过人,可惜不是嫡长子,不能袭爵,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思。” 睿安公主别过脸去:“都说了没心思,母妃说这么多做什么。” “没有就好。”慧贵妃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话锋一转,说回今日的事,“哪个宫女给宛宁帮的忙?” “绿柳。”睿安公主瞅着慧贵妃的神情,不安道,“母妃,绿柳侍奉我许多年了,我离不得她。” “什么离不得,这贱蹄子,居然敢背着你帮徐宛宁做事,光凭这一条就不能留她。” 慧贵妃的眸光中闪出狠厉,睿安公主嗅到了她的杀意,恳求道:“母妃,你想想办法,把绿柳留下吧。” “留下绿柳,你就不怕傅温书查到你了?”慧贵妃横她一眼。 睿安公主闭了嘴。 慧贵妃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本宫从前太骄纵你些,养得你不知人情世故,被人利用也不自知。你身边的人,必须是得忠心于你的人,那绿柳敢瞒着你帮徐宛宁做事,往后有人要她害你,你猜她敢不敢?” “可她是帮表姐啊。” 慧贵妃轻轻一叹,冷笑道:“你这位表姐,可不一般。一个宫女而已,她买通谁不是买通,为何非要买通绿柳?” “为了……拖我下水?” “还算没有笨死。”慧贵妃缓缓道,“那日在白马寺,她对沈雨燃已然有了杀意,本想求我出手杀了沈雨燃,却被本宫拒绝,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动手,可她还是不甘心,到底要把你牵扯上去,先是让你筹办宴会邀请沈雨燃赏花,紧接着更是让你身边的宫女亲自参与此事。如此一来,本宫为了你,不得不为她善后。” “那现在该怎么做呢?” 慧贵妃神色坦然:“放狗的事既然是荣国公府的人做的,罪责自然是他们担,查不到你身上来。” “那绿柳?” 慧贵妃看她一眼,睿安公主低下头。 她明白,母妃不会让人有机会查绿柳的。 “本宫年纪大了,未必能护你一辈子,你得自己长点心,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知道了。” * 御医开的助眠汤药果然厉害,沈雨燃服过之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睁开眼时,感觉心悸已经好了许多。 紫玉听到响动,上前拉开帐子,拿银钩挂了起来,扶着她起来更衣洗漱。 暖阁的小桌上置齐了一顿午膳,有醋鱼、牛肉羹、煮干丝,都是江南风味小菜。 紫玉笑道,“这些小厨房给奉仪做的第一顿饭,厨娘也是扬州人,长安公公说了,若是吃着不合口,再换一个。” 之前秦怀音当家,厨房做菜都是按秦怀音的喜好来做。 她虽是扬州人,却喜好闽越菜系,沈雨燃固然不挑食,但天天吃总是单调。 李嬷嬷见沈雨燃气色大好,顿时欣慰,上前道:“奉仪,早上长安总管遣人来问过,像是有事,奴婢说等奉仪醒了去知会他,是现在就去琅嬅宫吗?” “现在去说吧。”长安找她什么事,沈雨燃心中大概有数。 萧明彻既然命傅温书彻查此事,以傅温书查案的风格,必然会挨个问话查证。 李嬷嬷称“是”退下,沈雨燃不急不慢用膳,等到吃得差不多时,李嬷嬷去而复返。 “奉仪,总管说有位大人领了殿下的旨意,要查昨儿的事,请奉仪去琅嬅宫一趟。” 果然。 “知道了,这就过去。” 沈雨燃没有耽搁,换了衣裳便前往琅嬅宫。 今次连通传都不必,守在门口的太监直接将她领了进去。 傅温书跟萧明彻在书房里说着话,沈雨燃走进去,先朝萧明彻福了一福。 “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语气不冷不淡,眼神不冷不热。 这副姿态,多少令萧明彻有些不爽。 萧明彻冷着脸,翻看起桌上的奏折,一言不发,似乎毫不在意沈雨燃的到来。 沈雨燃将眸光转向傅温书。 说起来,前世她跟萧明彻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却一直跟傅温书的关系很好。傅温书也因为劝说萧明彻认清徐宛宁的真面目多次发生争执。 再见故友,沈雨燃的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傅温书亦是在此时第一次看清这位令太子在意的女子的真面目。 书房两面都是大窗户,春光照在沈雨燃身上,她亭亭立在屋子当中,双眸如秋泉含波,灵动清澈。 他微微一哂。 这般姿容,难怪萧明彻会如此在意。 “臣傅温书给沈奉仪请安。” “傅大人免礼。” “臣奉殿下旨意彻查昨日恶犬伤人一案,有几件事想问问奉仪。” 沈雨燃颔首。 “奉仪遭遇恶犬后的事,臣已经从两位暗卫那里得知了,臣想问问在那之前的事。” “之前?” “出东宫到西山,一路上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沈雨燃垂眸回忆了起来。 其实昨日发生的事情她反复回忆过好多次了,她一出东宫,就跟秦怀音、宋绮心一起乘马车,在马车上连东西都没吃。 等到了西山桃林,又一齐去跟睿安公主说了几句话。 “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平常没有见过的人?” “我跟秦奉仪、宋夫人是一起到西山桃林的,也一起跟睿安殿下说了几句话,睿安殿下说荣安殿下问起了我,出了凉亭,我们便分头行动。” “说说分头行动后的事。” 傅温书的声音清冽,言语有力,似乎给沈雨燃紊乱的思绪指了一条明路。 “我出了凉亭,便询问凉亭外的宫女,荣安殿下在何处,宫女给我指了方向,我便往那边去,半道上那群猎犬就冲了过来。” “仅仅如此?没有别的人?那宫女只指了方向?” 沈雨燃的薄唇动了动,捕捉到了一点她之前没有想过的事。 第63章 一齐破案 傅温书察觉到她眼神的变化,“她还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沈雨燃猛然望向傅温书:“那宫女碰了我的裙摆,很突兀的动作,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裙摆上沾了桃花花瓣,又蹲下身替我整理了裙摆!” 傅温书眸光一凛,沉声问:“那身裙子在何处?” “那裙子里沾了许多污渍,已经穿不得了,丫鬟说要扔了,或许还没扔,我去找找。” 意识到那裙子是解开恶犬袭击之谜的关键物证,沈雨燃跟傅温书对望一下,两个人一起朝琅嬅宫外走去。 琅嬅宫里静悄悄的,静得连掉根针倒地上都能听到。 长安小心翼翼地觑着萧明彻的神色,不敢说话,悄悄替他添了茶水。 他看得出,自打沈奉仪进门跟傅大人说上话,太子殿下的脸色就难看得很。 几乎跟那日朝沈奉仪伸手,结果扑了个空差不多。 主子在气什么? 气沈奉仪回答了傅大人的话吗? 还是气他们俩一起跑跑出去找证据把主子扔在这里呢? 罢了,主子有烦恼,做奴才的就该为他分忧。 长安笑道:“主子,要不要去悦春阁看看?” “孤去做什么?” 萧明彻横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悦春阁? 他不稀得去,更何况,这两人连问都不问就跑了出去,他若再跟着过去,成什么体统? 长安振振有词道:“傅大人毕竟是外臣,沈奉仪的闺房,他怕是去不得的。沈奉仪昨日被吓得六神无主,万一物证有什么损毁,还是得主子过去主持大局才好。” 这番说辞的确有理。 萧明彻犹豫片刻,扔下了手中奏折。 “孤去瞧瞧。” 悦春阁并不偏僻,离萧明彻居住的琅嬅宫也很近。 萧明彻脚程极快,片刻便到了悦春阁门口。 沈雨燃已经不见身影,只有瘦高个的傅温书独自站在那里。 “殿下。”傅温书见他来了,朝他拱手一礼,“沈奉仪进屋找物证了。” 萧明彻拿鼻子“嗯”了一声,信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两个粗使丫头在清扫,见萧明彻来了,只知道行礼,忘记通传。 萧明彻眸光环视,跟琅嬅宫相比,这里自是逼仄狭小,但见庭院洁净,暖日晴云,还算惬意。 正欲往屋子里去,沈雨燃从屋里欣然出来。 “傅大人……” 话才刚说了三个字,她便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萧明彻,眉目顿时肃然。 “殿下。” 萧明彻的心情却在此时狠狠往下一沉。 这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笑靥姣美朦胧,双眸妩媚流波,怎么一见到是他,那抹笑意顿时藏匿起来。 她就想对着傅温书笑吗? 可笑。 萧明彻目光泠然,不带一丝感情地问:“衣裳找到了?” “万幸找到了,丫鬟还没扔掉。” “傅温书。” 院门外的傅温书恭声道:“臣在。” “进来瞧瞧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 傅温书走到两人中间,仔细看着裙摆。 李嬷嬷见三人都站着说话,忙朝沈雨燃使眼色。 沈雨燃故作不知,她不想请萧明彻进屋子去坐。 倒是长安机灵,笑道:“既找着了物证,主子不妨坐下,让傅大人好好看个清楚。” 李嬷嬷见沈雨燃始终不说话,壮着胆子道:“殿下,后院有个石桌,地方还算宽敞阴凉,殿下坐在那边等候,要舒适些。” 她虽是东宫做事的老人,可地位很低,平常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到,今日还是头一回跟萧明彻说话。 一时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贸然开口,惹怒了萧明彻。 谁知萧明彻闻言,欣然点头。 李嬷嬷和紫玉立马去备茶,沈雨燃心中无奈,恭敬地在前领路。 “殿下请。” 悦春阁修得轩敞规整,当中是沈雨燃居住的三间正屋,前院轩敞开阔,两侧是丫鬟仆婢的耳房,穿过正屋两侧的垂花门,便是后院。 前头的庭院沈雨燃没有动过,都是让东宫花匠循例打理。 后院是她每日调脂弄粉的地方,是以后院每一处地方都是她亲自布置的。 原本靠墙植的几株芭蕉挪到窗前,每日晨起在屋里便能望到芭蕉。 石桌没有摆在院子当中,而是挪到了海棠树下。 海棠树的话多和树叶不算密集,暖光透过花瓣和树叶落在身上,不会太阴凉,也不会太晒。 除此之外,院里养莲的石缸、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都经过沈雨燃的调整,放眼望去,花圃亭堂、植木蓊茂,端是个幽静秀致的所在。 “臣记得,以前来过悦春阁,院子没这么别致,想来沈奉仪颇费了一番心思。” 沈雨燃的声音温软:“傅大人谬赞了,我整日闲着无事,瞎折腾罢了。” 萧明彻的记忆中,悦春阁只是个稀松平常的院子,没想到后院被沈雨燃打理成这副模样,原也想说两句,却被傅温书抢了先。 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心中又添了憋闷,沉默着坐到了石桌旁。 紫玉和李嬷嬷很快呈上茶点,一碟松子糖,一碟蜜饯青梅,一碟芸豆糕,一碟鸳鸯卷。 按规矩,萧明彻来了,沈雨燃需要亲自伺候。 她先摆好茶点,又给萧明彻倒了一杯茶。 萧明彻没有看她,随意抬手去接,却抓出了她的手腕。 隔着轻薄柔滑的衣袖,感觉到她手腕纤软,不由心猿意马。 沈雨燃微微蹙眉,他抓着自己手腕不放,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一直专心致志研究衣裳的傅温书高声道:“找到了!就是这玩意儿。” “什么?”萧明彻回过神。 趁着他分心的空档,沈雨燃不动声色地抽走了自己的手腕,将茶杯放在了他的跟前。 “殿下,你看这里,这块污渍。” 裙摆的下方,除了些已经发黑的血污,还有一块褐色的污渍。 “是沾的泥土吗?”沈雨燃问。 “不是。”傅温书果断道,“这东西好比是狗吃的五石散,一旦闻着,便是隔着百丈狗也能闻着味追过来。” 难怪,难怪那些狗只追沈雨燃,不咬旁人。 第64章 开始搞事 弄清楚疯狗追咬沈雨燃的缘由后,傅温书又问起了那个宫女的情况。 沈雨燃向他仔细描述了那宫女的样貌、身形和特点后,傅温书眉头舒展,望向萧明彻。 “事不宜迟,劳烦殿下带臣进宫,只要找到这个宫女,便可揪出幕后凶手。” 萧明彻正在饮茶,听到傅温书这话,着实有些不悦。 他喜欢这方小院,才刚添第二杯茶就要走? 不过这只是片刻的情绪,萧明彻当然知道轻重缓急。 能去西山桃林的宫女,要么是荣安身边的,要么是睿安身边的……的确需要尽快揪出来。 萧明彻放下茶杯,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却见她正含笑向傅温书道谢。 他沉眉不语,径直往外走去。 等到后院清静下来,沈雨燃方舒了口气。 紫玉道:“太子殿下第一次踏足内宅,便是来了悦春阁,下一回奉仪就是该侍寝了吧?” 侍寝? 若要跟萧明彻躺在一张榻上,沈雨燃宁可去睡狗窝。 李嬷嬷亦很欢喜,“自从三位夫人进东宫,太子殿下从来没有传召谁侍寝,也没有踏足谁的院子。今而奉仪是拔得头筹了。” 看着紫玉和李嬷嬷如此欢喜,沈雨燃不忍心扫她们的兴致,不再多说什么,喝过药又去睡了。 如此养了三日,心悸好了许多。 用过早膳,感觉精神不错,命紫玉把宋绮心叫了过来。 宋绮心来得很快。 望见沈雨燃坐在后院若有所思,玉面含怒,她深吸了一口气,恭敬走上前。 “沈姐姐。” 沈雨燃抬眼,眸光落在她的身上,轻轻打量着她。 这一打量,便令宋绮心有些心虚。 “这个时辰你去过秦怀音那边了吧?” 沈雨燃并未叫她落座,而是直接问话。 宋绮心捏了捏手指,笑道:“刚从秦奉仪那边出来,还没走到院里就遇到紫玉了。一直想来探望,今日见沈姐姐气色,想是大好了。” “是好了许多。”沈雨燃扬起下巴,觑着宋绮心的神色,不想再废话寒暄,“自从宋夫人登我的门,我便一直以诚相待。” “沈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我直言了,可你直言了吗?”沈雨燃盯着宋绮心。 宋绮心的眼神没有躲闪,只是脸上带着些歉意。 沈雨燃啜了口茶,沉眉冷道:“你早知道秦怀音想谋害我的性命,对吗?” “我……我只是知道她有所谋划,并不知她的计划。” “我没问你知不知道她的计划,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秦怀音要谋害我的性命?” 沈雨燃的声音不大,语气中没有半分怒意,姿态却令人畏惧。 宋绮心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说辞,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哼,”沈雨燃轻笑,“看来这声沈姐姐,我是担不起了。” “沈姐姐,沈奉仪,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到了这一步,宋绮心只能坦诚道,“那日在畅心园,我的确察觉到秦怀音意在沈奉仪的性命,可是……” “你选择了沉默不语,等着看我有没有被秦怀音弄死。” 宋绮心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喘过几口气,歇斯底里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秦怀音摆明了勾结了外人,能在畅心园里做手脚的外人!我若告诉你,她会来对付我!” “你我称了这么久的姐姐妹妹,难道连知会我一声都办不到?” “你有底气,我没有。若那日秦怀音要对付的人是我!若那日那些疯狗扑的是我?太子殿下不会来救我,我不会像你这般安然无恙地坐在院子里,我会被那些狗撕得血肉模糊、死无全尸!” 沈雨燃眸心闪了闪。 那日萧明彻到底为何会出现,她也想不通。 只是巧合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竭力把萧明彻从自己的思绪中赶走。 “你误会了,我跟你一样势孤力弱。” “可你有太子殿下的宠爱和庇佑。”宋绮心说着这话,神情中带着艳羡。 沈雨燃没有直接否认这个说法。 要彻底将宋绮心收为己用,让她以为萧明彻喜欢自己比不喜欢自己要强得多。 “纵然秦怀音勾结了外人,两次对我下手,都无法伤害我分毫,你怎么选?” 怎么选? 宋绮心眉心一动,顿时大喜过望。 在去西山桃林之前,宋绮心其实是认为沈雨燃斗不过秦怀音的,事实证明,秦怀音对沈雨燃的算计的确狠辣。 但万万没想到,护着沈雨燃的人是太子殿下。 放眼天下,除了皇上和皇后之外,谁还能抗衡太子殿下呢? 沈雨燃养病这几日,宋绮心坐立难安,后悔自己有所保留。 “沈姐姐,你还愿意信我?” 沈雨燃淡淡道:“你我势孤力弱,只要你肯以诚相待,我们还是合作。” “以诚相待,”宋绮心将这四个字在口中默默念了一遍,然后重重一叹。 “不乐意?” 宋绮心苦笑,“我自然乐意,可是我若以诚相待,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怕沈姐姐更不肯信我。” “说来听听。” “我本就不是个好人,自打进东宫,你和秦怀音都是我的敌人,我原来想的便是挑起你们二人之间的争斗,以便坐收渔利。” 沈雨燃当然知道宋绮心不是好人,但宋绮心很聪明,若她真肯帮忙,能省去她不少的麻烦。 “我要你做的,并非对我忠心,你我只需合作,不必似是而非谈什么姐妹。”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的投名状。” 投名状? 宋绮心呆住了。 沈雨燃也不着急催她,不疾不徐喝着茶,片刻后宋绮心方下定了决心。 “沈姐姐要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 “我要你拿到秦怀音贪墨东宫公中银两的证据,去太子殿下跟前告发她。” 宋绮心惊讶的看向沈雨燃。 就在两天前,她的确拿到了一个账本,可以证明秦怀音勾结自家亲戚,利用采买贪墨公中银两。 沈雨燃怎么会…… “沈姐姐要我……” “办不到?”按前世的记忆,宋绮心此时应该拿到了证据才是。 宋绮心垂眸,把心一横,咬牙道:“可以办到。” 第65章 送上门了 宋绮心离开悦春阁后不久,沈雨燃便出了门。 她平常都窝在后院里看书、调脂,今日萧明彻来了后院,令她有些不爽,吩咐李嬷嬷将后院重新打扫,带着紫玉出门闲逛。 外头春光明媚,视线开阔,比窝在后院舒服得多。 沈雨燃摇着宫扇,沿着太液池周遭走了一会儿,至汀兰水榭歇脚。 萧明彻在西山桃林将她从犬牙下救出的消息,当晚便传遍了东宫,坐实了她的“宠妃”之名。 顶着这个名头,沈雨燃不管走到哪里,宫婢仆从们都待她恭敬日常,风头比秦怀音这位掌家娘子更盛。 一进水榭,还未落座,值守的宫女便上前问安,扶着她坐下。 也不必紫玉开口,宫人们鱼贯而入,有人上茶,有人上果品,有人替沈雨燃打扇。 上辈子沈雨燃虽然做过太子妃,仔细回忆,竟没有如此轻松惬意的时候。 还是没心没肺的人活得自在。 汀兰水榭是东宫景致最好的地方,隔着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与皇城遥遥相望,琼花瑶草,水清花媚,如今这时节更是姹紫嫣红,风光无限。 紫玉玩心大起,出去摘了些花枝编成手环给沈雨燃戴上,又拿剩下的枝条编小篮子。 主仆二人玩得兴起,却不想此刻的悦春阁剑拔弩张。 “秦奉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嬷嬷站在院子门口,一脸震惊。 而院门外的秦怀音满面怒容,身后还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和六七个高大的婆子。 “我掉了件要紧的东西,要进去找找。” 秦怀音语气不善,李嬷嬷却没有半分退让:“秦奉仪说得好古怪,你掉了东西,怎么要到悦春阁来找?你几时来过悦春阁?” “我没来过悦春阁,保不齐悦春阁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藏起来。”秦怀音说着,朝身边婆子使了个眼色,当即冲上来两个婆子,想将李嬷嬷架起来。 李嬷嬷倒是眼疾手快,赶紧去关院门,外头人在推门,李嬷嬷招呼院里打扫的丫鬟过来帮忙。 “沈奉仪不在,咱们必须守住院子。” 叫银杏的小丫鬟毫不犹豫地走过来帮忙,另一个叫杨柳却迟迟没有动。 李嬷嬷快要撑不住门了,怒道:“还不快来!” 杨柳道:“秦奉仪是协理东宫事务,咱们不能违抗她的命令。” 非但不帮忙,还将帮忙的银杏拉开。 院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李嬷嬷倒在院子里。 “秦奉仪,你、你就不怕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 怕……秦怀音当然怕。 但她丢了要紧的东西,若是找不到这东西,她和家人的命就没了,顾不得怕了。 “进去,给我搜!”秦怀音一声令下,身后的太监婆子一起闯进了悦春阁,进屋便开始翻箱倒柜。 正在此时,长安出现了。 “秦奉仪这是在做什么?” 秦怀音没想到长安来得这样快,慌忙道:“都停手!” 刚进屋子里的太监、婆子悉数退了出来,一见长安,嚣张的气焰顿时消散了。 “我掉了个要紧的东西在,沈奉仪恰巧不在,我心里着急就想让奴婢们快些找到。” “秦奉仪丢了什么东西?奴才禀明太子殿下,让东宫上下一齐找。” “不必惊动殿下,只是个镯子,不值钱,不过那是我娘亲给我的,所以必须找到。” “的确珍贵,不过奉仪请恕奴才直言,殿下最重视内宅规矩,奉仪擅自在东宫四处搜查,恐怕不合规矩。”长安的目光,看向被推倒在地上的李嬷嬷,“何况,还动用死刑。” “是啊,太不合规矩了,”秦怀音连连道,一边朝旁边使眼色。 刚才还帮忙阻拦李嬷嬷的杨柳顿时会意,扶着李嬷嬷起来。 “长安公公,我也是思母心切,一时情急,此事就不要惊动太子殿下了吧?” 长安道:“奴才奉旨每日来给沈奉仪请安,今日悦春阁被秦奉仪搜查,此事沈奉仪若有不满,奴才自然要将这不满禀告太子殿下。” “不会的,我这就去找沈奉仪解释清楚。” 秦怀音说着,带着人从悦春阁里离开,一转身,便是咬碎银牙、面露惊慌。 “嬷嬷无事吧?”长安问道。 “多谢总管,若不是总管及时赶到,只怕还真让她把悦春阁闹得翻天覆地了。” 长安微微一笑,倒不是他偶然赶到。 殿下如今在意起了沈奉仪,他自然会留双眼睛看着悦春阁的动静。 等着长安离开,李嬷嬷这才疼得喊了几声。 “嬷嬷哪里不舒服?”银杏问道。 “人老了,摔一下都难受,去廊下坐会儿也就好了。” 李嬷嬷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成,我得去找奉仪。” 刚一转身,腰便扭得疼。 她捂着腰对银杏道:“你赶紧去找奉仪,把院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秦怀音这回做得实在太过火了,李嬷嬷不希望自家主子又忍气吞声,放过秦怀音。 “我往哪边找啊?” “奉仪喜欢太液池,你往那边走走。” “知道了。”银杏说着便跑了出去。 跑到汀兰水榭的时候,里头沈雨燃同紫玉一人编了三四个小花篮,又拿花篮盛了鲜花,摆着很好看。 “奉仪,奉仪。”银杏想进水榭,却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挡住。 沈雨燃抬头,见是悦春阁的粗使丫鬟,顿时有些迷惑。 紫玉见状,放下花篮去了门口。 “跑得这么急,这是怎么了?” 银杏道:“方才秦奉仪带了好多人到悦春阁,说要搜查,连李嬷嬷都被她们推倒了。” “什么?搜查悦春阁,她凭什么?李嬷嬷受伤了吗?”紫玉怒道。 “还好长安公公到了,要她来给奉仪赔罪,李嬷嬷让奴婢过来先跟奉仪说一声。” 话音一落,旁边值守的宫女提醒道:“沈奉仪,远处好像是秦奉仪来了。” 沈雨燃微微蹙眉:“拦住她,别叫她进来。” “是。”宫人们都是跟红顶白,沈雨燃得宠,纵然品级一样,也乐意听沈雨燃的。 片刻后秦怀音走到这里,便被拦在门外。 秦怀音勃然大怒:“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搜查悦春阁?”水榭中的沈雨燃冷冷反问。 第66章 一起算账 “你……你敢骂我,”秦怀音愣住,“我、我……” 沈雨燃收回目光,依旧慢条斯理地编着花篮:“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既进了水榭,你想进来,且等着吧。” “我不是进来坐,我是有话问你!” 沈雨燃不再搭话,紫玉和银杏堵在门口,对秦怀音怒目而视。 等到沈雨燃把剩下的花篮编好了,方淡声道:“叫她进来。” 秦怀音在门外站了许久,进来时已经热得满脸通红。 上回徐宛宁想对她略施惩戒,便是让她在汀兰水榭外苦等了一个多时辰,走进来时比秦怀音要狼狈得多。 “不知秦奉仪有什么指教?”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唇边浮着冷笑,让秦怀音的心愈发往下沉。 秦怀音看着她摆了一桌的鲜花和茶点,忍着一肚子的气对水榭中的宫女道:“都退下。” 然而别说紫玉和银杏了,水榭里的其余宫女,也没有挪步,只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眸光沉静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跟自己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相识不到两月,却已勾结徐宛宁两次害她的性命。 若说对宋绮心她是择机利用,对秦怀音她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了。 论品级,两人同为东宫奉仪,平起平坐,论权力,沈雨燃只是个闲散妃子,秦怀音却握着掌家大权。要是论起家世,两人更是天壤之别。 秦怀音家中有做知府的伯父,又有当盐商的爹爹,随便出手打赏仆婢都是数十两。 手握如此好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她过不去。 秦怀音被她这么一盯,心不由自主地咚咚乱跳:“我找你是有事要说。” 沈雨燃慢条斯理地往小篮子里装花,有桃花、有杏花,还有海棠花。 “有话便说,何必屏退宫人?难道有什么不能让下人知道的事?” 秦怀音素来脾气火爆,平常沈雨燃多看她一眼,都会惹怒她,引来连番责问。 今日却是难得的好脾气,被沈雨燃连番回怼,也不敢说话。 “我……” 紫玉见状,忍不住道:“既然你有事想跟我们奉仪讲,那就好好说话。” 秦怀音忍了又忍,竭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了些:“我有事请教沈奉仪,请沈奉仪屏退左右。” 沈雨燃把小花篮放好,望向紫玉,“出去帮我挑几只好看的牡丹,剪了拿回来插瓶。” “是。”紫玉领着其余宫女出门,水榭中只留下了沈雨燃和秦怀音。 “说吧。” 话音一落,秦怀音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的账本,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沈雨燃的眼光依旧温和明丽,听着这声质问,反问道:“秦奉仪一向仔细,连出门放纸鸢都要带上库房钥匙,怎么会弄丢账本?” 秦怀音见她没有否认,顿时大怒:“果然是你!?沈雨燃,你到底怎么偷到的?” 那本记录真实采买状况的账本丢了两日了,秦怀音在自己院里翻来覆去的找,就差把自己的院子掘地三尺了,却一无所获。 她怀疑过、质问过宋绮心,昨儿晚上带着人把宋绮心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找到。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沈雨燃。 在东宫之中,唯一跟她有死仇的人就是沈雨燃。 那账本实在太重要了,不但能扳倒她,甚至可以扳倒秦家。 她带着人呼呼啦啦地去悦春阁想要故技重施,想要直接搜查,把账本搜出来。 谁知长安会来。 她假称要向沈雨燃解释搜查的事,想来试探一下沈雨燃的虚实,没想到沈雨燃竟然没有否认。 看着情绪激动的秦怀音,沈雨燃面色无波。 “你在问我?” 秦怀音愣了愣,面色发白:“你……你偷我的东西,我当然问你!” “那东宫被偷的东西呢?” “沈雨燃!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把账本交出来,你……” “怎么?你还要在东宫里放狗咬我?” 秦怀音听着这话,如遭雷击一般狠狠一颤。 “你别胡乱攀扯,狗、狗咬你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不算,太子殿下命傅温书大人彻查此事,自有他来找你问话的时候。” “哼,”秦怀音故作镇定,狡辩道,“我在跟你说账本的事,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沈雨燃,你确定你要跟秦家斗吗?” “斗不斗的,”沈雨燃摆弄着桌上的花篮,眸子一动,一抹锐利的目光看向秦怀音,“你有资格跟我谈吗?” “你想怎么样?那个账本你要怎么样才肯交出来?”秦怀音的掌心被冷汗湿透,两只手止不住的打颤。 沈雨燃风轻云淡。 “秦怀音,现在不是我求你,是你求我。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秦怀音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顿时大怒。 然而沈雨燃淡声道:“之前你为了筹办太子的生辰宴,从你们秦家拿了不少钱,如今你好不容易拿了当家的差事,自然想快些回本。毕竟,太子一二年间就会大婚,你这个掌家之权也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二年,我说对吗?” 沈雨燃字字句句皆落到了实处,每一句都直戳进了秦怀音的心窝子。 她竭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指甲扣进了皮肉里都不觉得疼。 “你、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若论家世,我的确斗不过你们秦家,可这里是东宫,是非曲直,自有太子殿下判断。太子殿下看了账本,若是动不得你们秦家,那还有皇上和皇后,总有人能处置你们秦家。” 秦怀音的额头上冒出大滴冷汗,她深吸几口气,低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纵然我跟你有仇,你犯不着惹秦家吧?” “我已经告诉你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好,我求你,沈雨燃,沈奉仪,我求你把账本还给我。”秦怀音咬牙道。 沈雨燃的眸色愈发深沉。 “今日你胆敢闯进我的悦春阁,打伤我的宫人,这笔账总得先算。” “我赔你银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银钱? 沈雨燃微微挑眉,她的确需要银钱,不过,在这之前,她要的是另一件。 “我与你无冤无仇,自我进入东宫,你便处处刁难,时刻挤兑。” “是我错了。”秦怀音铁青着脸认错。 这般态度,沈雨燃当然不买账。 “既是错了,那便跪地赔罪。” 第67章 扳回一城 “沈雨燃,你敢!”秦怀音赫然变色,再次撕下了方才低声下气的面具。 沈雨燃当然敢。 何况,让秦怀音下跪,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她依旧端坐着饮茶,仿佛秦怀音的情绪与她无关。 秦怀音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声嘶力竭道:“你一个卑贱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拿到账本你就能拿捏我?” “我并不觉得我比你卑贱。秦怀音,你的父亲不过是个商户,而我的父亲是举人出身,士农工商的道理,你不该不懂?” 秦怀音闻言,瞳孔猛然瞪大。 沈雨燃继续慢悠悠道:“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扳倒你们秦家,不过既然拿到了账本,姑且试试。” 两人目光在空中隔空撞上,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怒火攻心。 秦怀音方才晒得发红的脸庞,此刻愈发泛红。 虽然同样是因为脸庞发热而红,此刻却与太阳无关,仅仅是因为屈辱和怨恨产生的恨意。 她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盯着沈雨燃。 僵持片刻,沈雨燃悠然起身,花篮和手环编了一堆,也该回悦春阁了,没功夫跟秦怀音虚耗。 只是没走几步,秦怀音忽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沈雨燃冷淡地回过头:“还有事?” 秦怀音死死咬着唇,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她只觉得心中剧痛,可丢了账本,意味着秦家的命门被人狠狠拿捏。 她的双亲、兄弟、姊妹、祖父、叔伯都会因此遭难。 “沈奉仪,”秦怀音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她的双膝缓缓落到地上,身子僵硬得如石头一般,“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嫉妒沈奉仪的美貌和荣宠,处处为难沈奉仪,求沈奉仪宽恕。” 沈雨燃倒没想她会真的下跪。 这一跪,多少也令她有些惊愕。 毕竟,秦家多么厉害,是皇后的远亲,又是富得流油的盐商。 秦怀音有这样的家世何须惧怕自己? 要她下跪,是气不过她闯进悦春阁打伤李嬷嬷,想羞辱她一番。 却不想她真的怕了。 看样子,秦家的家族前程才是秦怀音的软肋和死穴。 在她心中,家族荣耀远胜过她个人的尊卑。 沈雨燃忽然没那么着急夺去秦怀音的掌家之权了。 汀兰水榭的门并未关上,站在水榭外的紫玉、银杏以及值守的宫女都看到了素来不可一世的秦怀音对沈雨燃下跪了。 她们一时忘记了宫中规矩,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紫玉。” 听到沈雨燃的声音,紫玉这才回过神,上前将水榭的门带上。 沈雨燃静静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秦怀音,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你想拿回账本,也不是不能商量。” 秦怀音闭了闭眼睛,神情僵冷。 “只要沈奉仪开口,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办。” “你进入闯进悦春阁,打伤李嬷嬷,要向她赔礼。” “好。” “我知道你们秦家在东街有十几个铺面,差不多半条街都是你们秦家的产业。”之前沈雨燃托李嬷嬷的兄长在京城里看铺面,打听出了秦家在京城里有不少。 既然今日秦怀音肯下跪认错,她倒不妨再留她些时日, 在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屈辱过后,秦怀音反倒冷静了下来。火山文学 听到沈雨燃开出的条件,她诧异道:“你只想要那些铺面?” “秦奉仪不是很清楚吗?我只是个孤女,没落世家的孤女,两个铺面对秦奉仪来说是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却很稀罕。” “好,两个铺面。” 别说是两个铺面了,就是那一条街的铺面全拿出来交换那个账本也不为过。 沈雨燃见她应下,当机立断:“今晚天黑之前,我要在悦春阁看到地契,否则,明日账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给你地契,那你几时给我账本?”秦怀音追问。 沈雨燃斜睨她一眼,轻笑着不语,径直推门走出了汀兰水榭。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好几回了,秦怀音根本没有跟她谈条件的资格。 “奉仪。”紫玉和银杏一见她出来,赶忙上前扶着她。 这一会儿的功夫,紫玉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 先是高高兴兴地陪沈雨燃摘花编花篮,接着银杏跑过来说秦怀音要搜查悦春阁,李嬷嬷还受了伤,再然后秦怀音竟然向自家主子下跪了。 自打一进东宫,秦怀音时时刻刻使绊子,主子受了不少闲气,她们这些下人更是时常被秦怀音责骂。 今日秦怀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主子下跪了!? 哪怕紫玉亲眼目睹,也难以相信刚才见到那一幕。 “奉仪,她……她为何下跪啊?” 水榭外的她们并不知道里头的人说了什么。 沈雨燃道:“她胡乱欺负人,自是理亏。” 啊?理亏? 以秦奉仪的性子,只是理亏,怎么可能下跪? 紫玉看着沈雨燃,一脸佩服道:“以前奉仪总说若秦奉仪太过分,必不会退让,奴婢心里总觉得……” “觉得我在嘴硬?” 紫玉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主仆三人说笑着,便回了悦春阁。 “奉仪。”李嬷嬷正坐在廊下歇息,看到沈雨燃回来,本想询问状态,见她们主仆三人神色轻松,顿时知道没有大碍。 沈雨燃见到李嬷嬷,关切地问:“听说嬷嬷伤了腰,严重吗?” “没有伤到腰,就是被她们撞了一下。”李嬷嬷担忧地问,“秦奉仪凶神恶煞地走过来,说要找什么东西,还好长安总管来得及时。奉仪,她还会再过来闹吗?” “晚些时候,她还会过来,不过不要紧,她会向你赔礼。” “啊?”李嬷嬷目瞪口呆。 且不说主仆尊卑有别,秦怀音那性子怎么可能给人低头认错。 见李嬷嬷难以置信,紫玉捂嘴笑道:“你老人家就等着秦奉仪给你赔礼吧。” 说着便跟着沈雨燃进了里屋。 银杏仍留在院子里打扫,李嬷嬷进了屋,便道:“奉仪,那个杨柳果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奸细。” “怎么说?” “今儿秦奉仪过来搜院子的时候,我叫杨柳、银杏跟我一起把院门关上,竟使唤不动杨柳,她非但不帮忙,还把我推开,放她们进来。” “如此,”那杨柳时常偷偷打量沈雨燃,她早就留意道了,今日既抓到了现行,自然不再留用,“紫玉,你把杨柳带去秦怀音那里,说要退回去,你再重新挑个机灵的过来。” 第68章 斗智斗勇 “是。”紫玉今儿亲眼看到秦怀音向沈雨燃下跪,对秦怀音已经毫无畏惧,得了这个命令,跃跃欲试,要去秦怀音那边扳回一城。 “杨柳,过来。” 李嬷嬷瞧着紫玉把杨柳带出了悦春阁,诧异地望向沈雨燃。 “主子跟秦奉仪之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敲打了她一下,她知道自己错了,往后会收敛。” 沈雨燃说得轻描淡写,李嬷嬷却是目瞪口呆,愈发地好奇沈雨燃跟秦怀音之间发生了什么。 出去玩了这么久,沈雨燃也乏了,倚在美人榻上看起书。 李嬷嬷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小厨房里给沈雨燃张罗午膳。 没多时紫玉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一个叫春草的小丫鬟,圆圆的脸蛋很讨喜。 沈雨燃倚着窗前,看着忙活的丫鬟们,只觉得神清气爽。 与悦春阁此时的满室融融相比,秦怀音居住的含香居死气沉沉。 秦怀音刚回来不久,紫玉便带着杨柳过来了,耀武扬威地说杨柳不老实,侍奉主子不忠心,要换一个人。 沈雨燃在她跟前得意也就罢了,紫玉一个狗腿子都在她跟前甩起脸子来了。 秦怀音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 毕竟,她当着紫玉的面向沈雨燃下跪,紫玉的每一道视线,都是对她的嘲讽和羞辱。 她留下了杨柳,任紫玉重新挑了个丫鬟。 她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团火,将她从里到外灼烧着,烧得快要炸开了。 她恨沈雨燃,她恨紫玉,她恨所有在水榭看她下跪的人。 可她能怎么办呢? 两次埋伏都动不了沈雨燃分毫,更是连太子都亲自出手保护沈雨燃。 她一败涂地,只能求着沈雨燃不要赶尽杀绝。 秦怀音痛嚎一声,将屋子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狠狠砸到地上。 * 天快黑的时候,悦春阁里接连来了两拨人。 先是秦怀音上前向撞倒李嬷嬷赔礼,奉上两张地契,紧接着是琅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请沈雨燃去琅嬅宫说话。 秦怀音本想当场向沈雨燃索要账本,听到太子深夜传召沈雨燃,又急、又怒、又妒,却无可奈何,只得灰溜溜离开。 沈雨燃换了衣裳,跟着太监往琅嬅宫去。 萧明彻传召自己,不可能是侍寝。 等到了琅嬅宫,见到殿内站着的傅温书,她立即明白过来了:是为了猎犬伤人的事。 对傅温书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案子,算算时间早该查清楚了。 沈雨燃清楚的知道此事是徐宛宁所为,以傅温书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徐宛宁那里去。 不过,萧明彻会舍得给徐宛宁定罪吗? 沈雨燃心中冷笑。 不。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查的必要。 “殿下。”沈雨燃将目光迅速从傅温书身上收回来,垂眸朝正当中坐着的萧明彻行礼。 萧明彻一袭宝蓝色常服,胸口前绣着的金龙张牙舞爪。 他肤白如玉,面容清逸,着实当得起玉面琼姿四个字。 此时的他,依靠在椅子上,白皙修长的手掌闲散地搁在扶手上,不时以食指轻轻敲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听说秦奉仪去你院里吵吵了?” 长安果然将悦春阁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了,那么汀兰水榭里的事他也应该知道了。 萧明彻不动声色,沈雨燃自然也不动声色。 “秦奉仪说是丢了东西,非要去悦春阁找,臣妾院里的人觉得她没道理便吵吵了几句,不想惊动殿下了。” 萧明彻轻笑:“你倒是有本事,能叫她跪地求饶。” 沈雨燃垂下眼睛,“臣妾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殿下的威仪狐假虎威罢了。若不是长安撞见了秦奉仪搜查悦春阁的模样,臣妾也拿捏不了她。”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谦卑又从容。 饶是萧明彻存了挑刺的心思,亦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萧明彻心中颇为无奈。 沈雨燃看似柔弱,却绵里藏针,每每对上她,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很不得味。 “猎犬袭击你的事情,温书那边已经有了些眉目。” “傅大人,不知幕后主使到底是何人?” 傅温书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他似乎叹了口气,方才道:“那日给沈奉仪指路的宫女,没有找到。” “哦?”沈雨燃故作懵懂,“难道是从外头混进来的?” “那倒不是,给奉仪指路的宫女名叫绿柳,是睿安殿下宫里的人,臣找到宫里的时候,晚了一步,绿柳已经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也不知道绿柳是受何人指使?臣妾身份卑微,睿安殿下自然不可能对臣妾动手,也犯不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如今绿柳已死,看样子,这是桩悬案了?”沈雨燃轻笑道,眸光似不经意地落在萧明彻身上。 傅温书何等聪明,在他手底下绝不会有悬案。 绿柳是睿安公主的贴身宫女,既然绿柳参与了,不是睿安指使的,便只有徐宛宁了。 沈雨燃想得到,傅温书想得到,萧明彻更想得到。 感受到沈雨燃那抹略带嘲讽的目光,萧明彻微微蹙眉。 “奉仪放心,臣还会接着差,宫里的线索断了,马场那边还有线索可循。” “那便交托给傅大人了。” 傅温书垂下眼眸,“都是臣应该尽的本分。” “殿下,”沈雨燃转向萧明彻,“既然这幕后真凶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对方能在西山桃林对臣妾下手,显然是臣妾所不能抗衡的,那日若非殿下及时赶到,臣妾早已身首异处。” 萧明彻是注定要包庇徐宛宁的,从前他是,现在他是,将来他还是。 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靠得住的,但她确定,萧明彻是靠不住的。 沈雨燃有足够的智计去跟徐宛宁斗,但她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猎犬简直毫无办法。 她的身边需要暗风、暗月这样的贴身护卫。 凭她的地位,当然不会有暗卫,但还有别的法子。 “臣妾听闻宫中有会武功的侍婢,斗胆向殿下讨个恩典,求殿下赐臣妾一个贴身武婢。” 第69章 留下来侍寝 萧明彻眸光一沉,没有立即表态。 傅温书当然也没有说话,他是外臣,没有资格议论东宫里的事。 殿内静悄悄的。 沈雨燃也没有把握萧明彻能够答应。 只是萧明彻素来自诩公平,心中偏爱徐宛宁,拉过偏架后也会赏其他人一个甜枣儿。 前世就是如此,每回徐宛宁胡闹过后,他给足了徐宛宁面子之后,会偷摸送些珠宝玉器给沈雨燃,以示安抚。 从前的沈雨燃痴傻,把拿到的珠宝玉器尽数砸了。 如今想想,珠宝玉器多好,比起萧明彻虚无缥缈的情爱实在多了。 “你只是奉仪,依照宫规,院里不能配武婢。” 萧明彻倒不是推脱,宫规森严,什么品级配多少仆婢、配什么样的仆婢都有严格的规定。 譬如萧明彻自己,从前做亲王的时候,身边只有风花雪月四个暗卫,册立为太子之后,才增加为十人。 沈雨燃是八品奉仪,若是配了武婢伺候,便是逾矩。 傅温书想了想,斟酌着开了口:“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眼下的确有人躲在暗处想要谋害沈奉仪的性命,至少在臣破案之前,应该安排人手保护沈奉仪。” 萧明彻还没有言语,长安道:“的确不太合适,若给沈奉仪配了武婢,那秦奉仪必然也要配的。” 琅嬅宫里陷入了沉默。 沈雨燃、长安和傅温书都把该说的话说了,只等着萧明彻决断。 片刻后,傅温书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和奉仪早些休息,臣告退了。” 萧明彻微微颔首。 沈雨燃正欲开口,萧明彻眸光一闪,“你留下。” 丢下这句话,萧明彻折身进了内殿。 沈雨燃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恭喜奉仪,”长安满脸喜色,走到沈雨燃身边,压低声音道,“贺喜奉仪。明儿个一早,奉仪就不是奉仪了。” 经长安这么一提醒,沈雨燃才猛然想起东宫里有一条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嫔妃晋位并不随意,遇到侍寝、有喜、产子这样的大事才能晋封。 她和秦怀音从侍妾晋为奉仪已经是皇后的恩典,若要再晋位分,必得侍寝过后。 萧明彻要她留下,是要她侍寝? 沈雨燃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想为自己求一个强有力的武婢,没想到竟求来了侍寝? 短暂的惊慌过后,沈雨燃平静了下来。 以她对萧明彻的了解,他对徐宛宁情根深种,是不会碰她的。 这样一想,她顿时心无波澜。 至于他为什么愿意给她晋位分,她不知道,也不重要。 长安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进内殿,沈雨燃迈步跟了进去。 内殿的光线比外头要昏暗一些,萧明彻此时已经坐在了榻边,听到沈雨燃的脚步声,眸光朝她望过来。 他身姿挺拔,从来不会弯腰驼背,即使身在寝宫、坐在榻上,依旧如松如柏。 沈雨燃在里他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 “更衣。”萧明彻淡声道。 琅嬅宫的布置,沈雨燃其实是很熟悉的,他的寝衣放在哪里,常服放在哪里,礼服又放在哪里。 然而此时,她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望向萧明彻。 “臣妾手脚粗笨,还是让长安公公来做,妥帖一些。” 萧明彻闻言,本来平淡无波的脸上浮起一抹不耐。 他不明白,她明明是自己的嫔妃,为何她压根不想接近自己? 今夜这种情形,换作其他女子,换作秦怀音、宋绮心,甚至换作徐宛宁,都不该是欣喜万分的吗? 上回在白马寺,徐宛宁自己脱了衣裳,梨花带雨地求他要她。 偏偏沈雨燃…… 冷不丁的,萧明彻又想起上回暗风转述她的那句话,那句“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可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长安说,她这话是在夸他。 后半句的确在夸。 但凭萧明彻对沈雨燃的了解,她绝对不是想夸他,她就是想骂他有眼无珠。 静王说他不享用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是暴殄天物。 她很赞同,跟着说他有眼无珠。 这样一想,她应该盼着侍寝才对,觉得他识货了,有眼有珠了。 怎么是现在这副表情? “别让孤说第二遍。”想到“有眼无珠”,萧明彻的心往下一沉。 “臣妾的确不知殿下日常起居的习惯。” 萧明彻心中莫名烦躁,她的话里明明挑不出错处,偏生她平淡的语气、天衣无缝的说辞,都得激得他恼怒。 甚至他都不知道恼怒的来源。 “长安。”终归是萧明彻退了一步。 一直守在外头的长安走了进来,觑着内殿的情景,呈上了一把。 沈雨燃接过梳子,走到萧明彻的身后。 别的可以说不会,梳头不会,就说不过去了。 她轻轻替他摘下玉冠,放在一旁。 长安默不作声地替萧明彻洗脸、净手,又端来盆子伺候他净足,然后默默退下。 寝宫中,萧明彻一边泡脚,一边闭目养神。 身后的沈雨燃替他散了头发,一下一下替他束着头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为蝗灾忙碌着,又因着婚事跟父皇母后拉锯着,每日不得闲,也不得空,许久没有这样闲适惬意的时候了。 沈雨燃跪坐在他身后,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萧明彻忍不住嗅了一口。 嗯,很香。 沈雨燃的心情跟他完全相反。 重生以来,她是第一回跟萧明彻这样静静的呆着。 这样静静地陪他在琅嬅宫里,是前世的沈雨燃最渴望的事情。 她是太子妃,她是他的妻子,理当陪他住在琅嬅宫,红袖添香,妇唱夫随。 可他偏偏让她失望。 许她太子妃之位,却将妻子该有的东西给了另一个女人。 上辈子没盼到的东西,这辈子她不想要了。 长安把萧明彻的寝衣挂在了紫檀木架子上,另外还有一件蜜合色寝衣,是给沈雨燃备的。 沈雨燃拿起寝衣时,萧明彻站起了身。 她垂眸,拉开他腰间的玉带,替他脱下了宝蓝色常服。 手指碰到萧明彻肌肤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微烫的感觉指尖漾起,然后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 一些沉寂许久的记忆从心底复苏。火山文学 一些还算甜蜜的记忆。 她和萧明彻恩爱欢愉时的记忆。 第70章 难以自持 “怎么了?”萧明彻的声音打断了沈雨燃的思绪。 他的眼神幽深,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看她的时候,并不是初见时的冷漠疏离。 “臣妾突然分神,请殿下恕罪。” “无妨。” 沈雨燃心中苦笑,已经死去了记忆,想又何用? 她收敛了神色,心无杂念地替萧明彻换上寝衣。 他的寝衣是杭绸制的,用同样颜色的丝线绣了龙纹,裁剪得颇为修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的身材。 这般风流模样,也难怪京城里那么多贵女为他心醉。 萧明彻换了寝衣,便上榻坐着,拿起枕头边一本书。 他果然是没有临幸的意思。 沈雨燃松了口气,当然,这种释然里又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拿起另一件寝衣,绕到屏风后,默不作声的更衣。 也是在她转身之后,萧明彻抬眼望了过去。 屏风那边还亮着一盏灯,将她的身形照在了屏风上。 那是个仕女屏风,上头是书画大家云从安画的一个窈窕美人,可沈雨燃的身影落在那窈窕美人的旁边,竟硬生生地衬得云从安的画技粗陋了几分。 萧明彻不禁心神一晃。 若今晚临幸她,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从脑海中冒出来,萧明彻便失了分寸。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并不想像静王那样荒唐风流的过日子,他想娶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与她白首偕老、生儿育女。 东宫里这几个女人都是母后硬塞进来的,他不喜欢,也不想要!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气,将此“邪念”从脑海中摒除。 只是,心魔可以压制,身魔却不能。 萧明彻把书扔在一旁,拉了薄被搭上,依旧掩盖不住身体的变化。 屏风后的沈雨燃换好了寝衣,马上要过来了。 若她知道,自己光是瞧见她换衣裳的影子就已经有了反应,那…… 萧明彻正在天人交战之时,沈雨燃已经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咳……”萧明彻清嗽了一声,翻身侧卧过去。 在他翻身的那一刻,沈雨燃便捕捉到了萧明彻的变化。 躺在那里的人毕竟是萧明彻,是她同床共枕过三年的男人。 她知道他一直都很迷恋她的身子。 上回在白马寺时,他非要褪了她的衣裳,也立即有了反应。 沈雨燃面无表情地解散了发髻,自己净面净足,然后从柜子里重新抱了一床薄被出来。 他们俩都没有做那事的想法,各盖各的,睡得还能自在些。火山文学 同榻,不同衾,是她的坚持。 萧明彻靠里躺着,沈雨燃坐在榻边,拿起金剪子灭了帐子外的灯烛。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明彻松了口气。 他的理智清晰而强大,纵然身体有所反应,他仍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 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但身边女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令他甩不开、逃不掉。 他愈发心猿意马,翻身平躺着,眼睛却望向沈雨燃。 适应了黑暗过后,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沈雨燃闭着眼睛,似乎入睡了。 她的青丝垂散在锦缎枕头上,即使在黑夜里亦如缎子般惹眼。 她身上的寝衣穿得很齐整,连最上头的扣子都扣上了,连锁骨都不曾露出。 萧明彻暗暗咬牙。 寝衣穿成这样,是为了防着他吗? 在她心里,他不是有眼无珠但不做龌龊事的人吗?怎么今日防成这样了? 沈雨燃的呼吸变得绵长和平稳。 她是真的睡着了。 萧明彻的胆子忽而更大了些,他不再平躺,侧身面向沈雨燃躺着。 隔着帐子,又微弱的光从外面照进来,将沈雨燃的侧脸映照得清楚。 她的五官玲珑秀致,眉骨生得极好,睫毛纤长,鼻梁的弧度也恰到好处,嘴唇薄薄的,看起来非常柔软,下巴和脖颈亦是流畅,还有她的胸脯…… 萧明彻胸口一滞,猛然拉起被子盖住脑袋,翻身睡了过去。 * 翌日,沈雨燃睁开眼睛的时候,萧明彻已经不见了。 她坐起身,长安便从屏风旁边露出张脸来。 “承徵醒了?” 听着这个称呼,沈雨燃略微有些惊讶。 “承徵?” 她本是奉仪,若晋一级,该是昭训,怎么越过昭训,直接册封为承徵? 长安看出了沈雨燃的疑惑,多提了一句:“按照宫规,承徵才有资格配备武婢。” “如此。”沈雨燃朝长安感激地望向,“多谢公公。” “承徵谢奴才做什么,这是主子对承徵的眷顾,承徵该好好谢谢主子才是。” 眷顾? 沈雨燃笑道:“公公应该很清楚,殿下真正眷顾的是谁?旁人或许会艳羡我的得宠,但落在公公眼中,应该很可笑才是。” 长安有些讶然。 他没想到沈雨燃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并未追问。 毕竟他整夜值守在外面,既没有听到屋里的响动,也没有看到榻上的落红,应该很清楚两人只是和衣睡了一觉。 沈雨燃压根纠结此事,反是追问道:“公公,武婢几时能到?” 她急需武功高强的人,纵然不如暗风、暗月那样厉害,但有个高手在自己身边,足以自保。 长安没想到她心念转得这样快,忙道:“承徵才刚刚晋位,若是等着奴才们去通传,再等宫中挑选合适人选,怕是要等个七八日。” “如何能快些?” “若承徵想快些,可亲自去掖庭局挑选,遇到的合适的,今日便能带回来了。” 沈雨燃被他说得动心了。 一来,西山桃林的事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希望自己身边能够尽快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再者,掖庭局送过来的人,未必放心。 毕竟,徐宛宁的亲姨妈是贵妃,堂堂贵妃,想在掖庭局动手脚太容易了,搞不好身边混进来一个徐宛宁的眼线。 事不宜迟,趁着旁人还不知道她要挑武婢,今日就把人选定下来。 沈雨燃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下便站起身,要更衣出门。 长安垂眸,正想退下,忽而转过身。 “即便奴才知道承徵并未侍寝,亦不觉得承徵得宠是笑话。” 第71章 沈承徽进宫 长安是萧明彻的贴身近侍,自幼服侍萧明彻,对他最是忠诚,口风甚紧。 他突然说这么一句,的确出乎沈雨燃的意料。 “多谢公公提点。” 沈雨燃淡淡应下,径直去更衣。 长安默默退了出去,站在外头的太监小德子见他出来,忙问:“师父去给沈承徽道喜了?怎么这副模样?没领赏钱吗?我听说沈承徵家世不好,手头很紧,所以拿不出赏钱。” 小德子年纪小,运道却不错,一进东宫便被长安收作徒弟。 “狗东西,少掰扯主子的事。”长安训了一句,小德子缩着脑袋退到一旁。 长安不明白,殿下如此厚待沈承徽,给她晋位分,留她住在琅嬅宫,她竟然一点喜色都没有。 要知道,她可是第一个在琅嬅宫过夜的女子。 长安服侍了主子这么久,见多了姑娘们对主子的趋之若鹜、倾心仰慕,还是头回见到对主子如此冷淡的女子。 沈承徵说主子有眼无珠,心里还是记挂主子的吧? 所以她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主子没有真的临幸她。 长安正在琢磨着,沈雨燃已经从内殿穿好衣裳出来了。 “承徽。”长安上前福了一福,“早膳已经备好。” 沈雨燃有些惊讶,长安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主子特意吩咐的。” 见到长安那一副“看吧,主子真的很宠你”的笑意,沈雨燃颇为无语。 罢了,长安也是好意。 沈雨燃没有再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便去用膳。 琅嬅宫的膳食规格自然比悦春阁高出很多,虽是早膳,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二三十个碗碟蒸笼,光是包子就备了六种馅料的,有荤有素。 沈雨燃喝了碗桂圆莲子粥,吃了个三鲜包子,又尝了些酥炸的鱼圆。 “承徽既要去掖庭局,让小德子跟过去吧,他去过好几回,熟门熟路的。” “好。” 沈雨燃已是承徽,不再是低等嫔妃,在东宫里称得上半个主子。 她要出门,底下人迅速备好车马。 一路走出去,沿途遇到的太监宫女皆躬身退让到一旁行礼。 沈雨燃微微挑眉。 上辈子她明明做了太子妃,怎么处处憋屈,还没如今这个承徽当得威风? 她无奈地登上马车,没多时便到了掖庭局。 掖庭局在皇城外围,是专门为皇宫训练宫女的地方,选秀失败的女子、礼部查没的官眷,都会送到掖庭局,这里的姑姑们会根据每个人的长处、特点,安排她们学习专门的技艺,三到五个月后,若能通过考核,便可进宫当差,若是不能通过考核,就会被扫地出门。 “沈承徽,咱们到了。”待马车停稳,小德子挑起车帘,扶着沈雨燃下车。 长安早已派人知会了掖庭局,得知东宫风头正劲的沈承徵要来挑人,总管太监早早地就在门口迎接了。 “奴才给承徽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沈雨燃正在说话,忽而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转过头,便见一个粉衣女子朝这边策马而来。 皇宫大内禁止策马,虽然此处是皇城外围,能够如此张扬大胆的人就只有公主了。 沈雨燃心下有了猜测,没有进掖庭局,站在原地等候。 片刻后,粉衣女子已至近前,果然是荣安公主。 “沈奉仪?你可大好了?”上回见到沈雨燃,还是在西山桃林。 那天荣安公主亲眼见到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猎犬扑向沈雨燃,虽是有惊无险,却吓得够呛。 “劳公主记挂,养了几日便好些了。”沈雨燃道。 旁边小德子朝荣安公主道:“殿下,咱们主儿不是奉仪,是承徽了。” “哦?”荣安公主听到沈雨燃晋了位分,好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雨燃淡笑道:“今儿早上的事。” “恭喜了,”荣安公主说着便下了马,将缰绳丢给旁边的太监,走到沈雨燃身边,“承徵怎么到掖庭局来了?差人手吗?” “在西山出了那样的事,太子殿下便给了恩典,容我挑一个武婢随身侍奉。” 提到上回的事,荣安公主心有余悸。 “真凶尚未揪出来,的确应该仔细些。我闲着无事,陪你进去瞧瞧。” “也好。”沈雨燃素知荣安公主心性,中宫嫡出的公主,帝后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自然是目下无尘,矜持骄傲的。难得的是,荣安公主心地善良,为人宽厚,从不仗势欺人。 即使不是出于功利的目的,沈雨燃也乐意跟她结交。 两人并肩进了掖庭局。 本来为了迎接沈雨燃,掖庭局的阵仗已经很大了,现下又来了荣安公主,掖庭局上下自然是全员出动。 当闲听差的共有六个武婢,沈雨燃原想挑一个合眼缘的,荣安出了主意,让她身边的武婢出手试一下功夫,几番比拼过后,试出了一个功夫最好的,领到了沈雨燃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沈雨燃问。 那武婢看着年纪颇小,脸上还带着稚气,听到沈雨燃问话,上前恭敬回道:“奴婢灵凡,今年十七了。” 年纪倒是合适,沈雨燃想了想,又问:“你愿意跟着我去东宫吗?” 留在掖庭局,或许会有其他品级更高的人挑中她。 灵凡毫不犹豫道:“奴婢愿意跟随承徽,保护承徵。” “那你便跟着我吧。” 沈雨燃不敢许诺跟随自己的人有什么荣华富贵,但只要是忠心于她的人,她一定不会亏待。 择定了武婢,沈雨燃本该离宫,荣安公主却拉着她,非要留她饮茶。 沈雨燃推辞不过,随荣安公主去了她居住的玉华宫。 落座后,荣安公主吩咐宫人看茶,看见沈雨燃望向不远处的一叠图纸,笑道:“那是公主府的营造图。” “已经修好了吗?”沈雨燃问。 “都布置妥当了,过来瞧瞧,”荣安公主拉着沈雨燃走到书桌旁,展开最上头的一张,“这是总图,这边是寝殿,这边是花园,这边是跑马场。” “还建了跑马场?” “是啊,宫里不许跑马,我每回想骑马,要么……” 说到这里,荣安公主沉默了。 从前想骑马时,要么是跟萧明彻一起,要么是跟徐宛宁一起,如今萧明彻贵为太子,日理万机,而徐宛宁则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第72章 追问 见荣安公主眸色渐渐变得晦暗,沈雨燃继续翻看着图纸,将话锋转开。 “既已经收拾妥当了,公主什么时候搬去公主府呢?” “还得再等等。”火山文学 沈雨燃眉眼一弯,笑问:“要等着择定驸马吗?” 提到驸马,荣安公主不禁红了脸,急忙否认:“不是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父皇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定下来了,等着睿安的公主府布置妥当了,我们俩就一齐搬出去。” 荣安公主和睿安公主年纪相仿,荣安公主只大了月份。 她虽是中宫嫡出,但皇帝对两个女儿是一样的宠爱,至少在明面上不曾有过偏颇。 “怎么睿安殿下那边还没弄好?”沈雨燃瞧出荣安面色不虞,不动声色地问。 “原本早该弄好的,偏生她打听到了我那边的布置,非要改得跟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沈雨燃明白了,睿安是想什么都比着荣安公主来,便劝道:“住在宫里,日日都能见到陛下和娘娘,也是极好的。” “宫里有宫里的好处,只是住在宫里,处处都要遵循宫规,做什么都不方便。就说骑马这事吧,父皇母后虽不在意,总会有其他的风言风语。”说到这里,荣安公主望向沈雨燃,“这些话,旁人听了不明白,沈承徵应该懂的。” 沈雨燃当然懂。 上回在白马寺的山腰放生那只雀儿的时候,沈雨燃和荣安公主便明白彼此是同道中人。 皇宫也好,东宫也好,金堆玉砌,雕梁画栋,却也如黄金铸就的笼子一般,将人困在其中。 “公主不必忧虑,睿安殿下那边再怎么耽搁,至多几个月的时间,不会太久。” 沈雨燃这话不止是在安慰荣安公主,也是在安慰自己。 再等几个月就好,再等几个月,她就可以不做这劳什子东宫宠妃了。 “嗯,等我搬去公主府,咱们要来往也就方便了,到时候你一定得来帮我暖居。” “那就说定了。” 荣安公主重新高兴起来,拿着营造图给沈雨燃介绍着各处的布置,哪里栽什么花、哪里种什么树都兴致勃勃地告诉她。 等到看完营造图,荣安公主又拉着沈雨燃去后院看她新养的一对锦鲤。 半人高的缸里养着一株睡莲,莲叶之下,不时有金色晃动。 沈雨燃拈了鱼食撒到缸中,忽而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该问谁。” “何事?” “好端端的,云姑娘怎么突然离京了?” 上回在畅心园放纸鸢的时候,云颖初对沈雨燃说了许多心事,沈雨燃如实相告,云颖初便说不再迷恋萧明彻。 云颖初想是说到做到,到底沈雨燃还是想问个明白。 荣安公主似乎有些犹豫,想了想,开了口:“颖初跟你投缘,说了也无妨。” “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只是颖初告诉母后,说太子哥哥有意中人,她虽然仰慕太子哥哥,却不愿意勉强成婚。” “皇后娘娘生她的气了吗?” 荣安公主摇了摇头:“母后当时有点生气,不过她很喜欢颖初,过后便没什么了,只是可惜太子哥哥错过了颖初这么好的姑娘。” 沈雨燃心下冷笑。 那不叫错过,那叫高攀,萧明彻根本配不上云颖初。 “云姑娘如今回北疆了吗?” “没有,她难得来中原,自然要好好游历一番,此刻想是到了江南。”说到这里,荣安公主的眼中颇为艳羡,“我还想与她同行呢,可惜母后不肯应允。” “等殿下搬去公主府,想去哪儿就自在了。” “嗯,”荣安公主重重点头,又想起了什么,“沈承徵是江南人士,若将来能有你做向导,带我游玩江南,也是极好的。” 回江南吗? 关于江南的记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的确该回去一趟。 荣安笃定的说:“会有机会的,太子哥哥一直也很向往江南,他去年还说要带我和……” 声音戛然而止。 荣安公主深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沈雨燃刚才的黯然只是思念故乡,跟萧明彻没有半点关系,自然不介意,反而笑道:“太子是说要带公主和宛宁姑娘去江南吧?” “太子哥哥一直对我有求必应,知道我去哪儿都会带上宛宁的。” 话都说到这里,沈雨燃心中一动,想起了一桩困扰她许久的事。 荣安公主跟萧明彻兄妹情深,跟徐宛宁又做了十多年的姐妹,除了萧明彻和徐宛宁之外,他们俩之间的事,应该就属荣安公主最清楚。 “公主,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公主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 沈雨燃在心中稍稍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自从我进东宫,便一直听人说起,太子殿下跟宛宁姑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荣安公主没有言语,静静听着沈雨燃的话。 “太子殿下是储君,我只是送进东宫的侍妾,听到这些当然不会有什么嫉妒,只是跟宛宁姑娘接触了几回,所以好奇了起来。” “你好奇什么?” 沈雨燃弯唇一笑,又拈起了一点鱼食撒进缸中。 只见水波一动,睡莲下闪出一抹金黄的颜色,旋即又消失了。 “我只是好奇,云姑娘白璧无瑕,如空谷幽兰一般,又是那样好的出身,殿下都不为所动。而宛宁姑娘,出身固然高贵,可几回接触下来,并不觉得是个可亲可近之人,殿下为何会对宛宁姑娘如此痴迷,对云姑娘却不屑一顾呢?” “可能这世上的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没什么道理,”荣安公主也很喜欢云颖初,但她更清楚萧明彻对徐宛宁的偏爱。 沈雨燃没有听到想要答案,又道:“这么说来,若是云姑娘自幼生活在京城,或许太子殿下喜欢的人,就会是她了。” “倒也未必。”荣安公主低声道。 沈雨燃心中一动,荣安公主定然是知道徐宛宁为何把萧明彻迷得那么死去活来的! 她忍住心中的狂跳,没有立即追问,只是握着鱼食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深吸几口气后,沈雨燃故作轻松地抛出句话。 “这么说,宛宁姑娘跟殿下是有什么特别的缘分了?” 第73章 静王又来调戏了 荣安公主闻言,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见她神色宁静,眼神恬淡,唇边挂笑,的确像是随口提起模样。 皇兄和徐宛宁的往事,是皇兄信得过她才告诉她的,不能轻易告诉旁人。 想了想,她含糊道:“他们俩相识得早,有些彼此经历过的事,皇兄是个重视承诺的人,当然会坚守初心。” 萧明彻许下了什么承诺? 沈雨燃虽然好奇,却知道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问出来的。 当下没有追问,遂笑吟吟道:“缘分的确是不讲道理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是啊,没道理可讲。”荣安公主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别的事。 坐了一会儿,沈雨燃起身告离。 荣安公主没有再留,只说下回出宫邀她一起去公主府看看。 临近正午,外头暑气正盛,沈雨燃问荣安借了一把宫扇遮阳。 她一手举着扇子,一边朝宫门走去。 出了玉华宫,长长的甬道两旁没有丁点儿树荫,地面被晒得发烫。 沈雨燃穿的珍珠绣鞋,鞋底很薄,踩上去如同走在火炉上一般。 走了片刻,沈雨燃热得无奈,决定从旁边的慈宁花园绕出去。 路是远了些,可一走到树荫底下,立即清凉了许多。 今日没能从荣安公主口中探知萧明彻和徐宛宁的秘密,着实有些可惜。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最难的。 徐宛宁所有的一切,依仗得不过是萧明彻毫无条件的偏爱。 她既然要认真对付徐宛宁,那必须从根源着手,将徐宛宁打得一败涂地。 好在今日的追问没有惹起荣安公主的不快,既然两人还是朋友,往后还有打听的机会。 沈雨燃拿定了主意,继续往前走,余光瞥见有个高大的男子朝她这边走来。 目光望过去的时候,男子亦正看向她。 男子一袭红色绛纱袍,身姿颀长,不是旁人,正是上回在东宫对她出言不逊的静王萧明承。 静王在京城里名声不好,在皇帝跟前也时常受到训斥,但谁都不知道,他看似放荡不羁、花天酒地,却一直在暗中培植了许多势力,一举将萧明彻从东宫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论理来说,沈雨燃跟静王算是同道之人,可惜这家伙见到她,根本不会好好说话。 果然,静王一见是她,那双俊美的桃花眼便毫不避讳地往她身上招呼。 “这不是沈奉仪吗?” “王爷。”沈雨燃神色平淡地朝他行礼。 静王在她跟前站定,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个人陪着,怪招人疼的。” 刚才在甬道那边晒了一会儿,沈雨燃白皙的脸庞微微发红,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薄汗,原本就水灵的杏眼更是氤氲了了一层水雾。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上回在东宫遇见要华贵许多,一袭海棠软烟罗春衫,配着淡若玉色的月华裙,裙摆上那金线绣着瑞草。 风一吹,裙摆如水波般飘然。 “这么热,是不是穿得太厚了?” 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语气和神情全然是调戏之策。 对于静王,沈雨燃其实挺想跟他合作,盼着他早些把萧明彻从东宫撵出去。 上辈子他都能做到,这辈子一定也可以。 而且她还可以提醒静王,一定斩草除根,不要给萧明彻东山再起的机会。 无奈此人太过轻佻,一遇到她,半句好话都没有。 “怎么?是不是改主意了?想跟本王了?” 沈雨燃见他言语间只有调戏,微微扬起下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答了声:“是啊。” 静王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眸光露出几分愕然。 东宫里风头正盛的宠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望向沈雨燃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像是掬着一汪春水。 这双美丽的眼睛,现在正回望着他。 只是,除了美丽之外,他看不出这双眼睛背后的喜怒。 有点意思。 静王喜欢美人,尤其是有意思的美人。 他素来胆大包天,沈雨燃敢接他的调戏,他当然要回应。 “此话当真?本王可不喜欢开玩笑。” 沈雨燃思忖片刻。 以她的身份,不会常常遇见静王,更不会有多少私底下见面说话的机会。 今日若是不试试,恐怕后来再难寻觅机会。 “刚才那句的确是玩笑,请王爷不要在意。”看到静王眼中变色,沈雨燃低声道,“我知道王爷不是传言所说的那样,而是胸怀大志。” “那你说说,本王有何大志?” 沈雨燃微微一笑,眉眼霎时柔软下来,添了几分婉约情致。 “我是真心想助王爷一臂之力,王爷若不信,那就罢了。” 说着,沈雨燃朝静王福了一福,径直朝前走去。 皇宫大内,静王倒也没有如上回那般动手动脚,而是转过身,静静目送着沈雨燃离开。 沈雨燃心中微微舒了口气。 这是她跟静王的头回交锋,不宜说太多。 静王能蛰伏多年,必然城府极深,不可能她一开口就相信了,肯定还会诸多考虑和试探。 但沈雨燃今日说了这几句,便是留下了一个合作的口子,日后静王若真有需要,必然会来找她。 徐宛宁其实并不容易对付。 前一世她能在东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萧明彻毫无道理的偏爱之外,她还有宫中做贵妃的姨母和渐渐势大的荣国公府。 萧明彻、慧贵妃和荣国公府,都是沈雨燃所没有的助力。 要一个一个的拔除,当真有些困难。 静王是一个最理想的合作伙伴,他游离于徐宛宁的这三大靠山之外,又对萧明彻虎视眈眈。 若她帮了静王对付萧明彻,静王或许可以投桃报李,帮她扳倒荣国公府。 沈雨燃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下自嘲地一哂。 梦想很美好,谋划很庞大,但需要她扳倒一个太子、扳倒一个贵妃、再扳倒一座公府。 随便哪一样都不是她区区一个承徽能够办到的。 不过萧明承倒台是既定的,或许扳倒慧贵妃和荣国公府也有可能。 沈雨燃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今日跟静王搭了话,至少是多了一个可能。 第74章 出谋划策 出了宫门,小德子、灵凡都在马车旁等她。 “承徽,”小德子恭敬上前,“奴才在马车里备了汤水和点心,承徽若是累了,先用一点。” 沈雨燃微微颔首,进了马车,招呼灵凡一起进来。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动,沈雨燃喝着清凉的茉莉汤,顺便问起灵凡的状况。 灵凡的父母皆是西北人士,是南来北往走镖的镖师,灵凡自幼跟随父母习武,十一岁那年,父母走镖时遇到了劫匪,不幸遇难,同行的幸存镖师带着灵凡到了京城,几经辗转进了宫。 她有武功底子,年纪又小,所以掖庭局一直让她潜心精进武功,今年刚刚学成,就被沈雨燃挑中了。 灵凡长得一脸稚气,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颇得沈雨燃喜欢。 很快回到东宫,沈雨燃带着灵凡往悦春阁走,半道上呼啦啦走出来五六个人拦住了去路。 沈雨燃眼眸一黯,淡淡道:“秦奉仪,你这是做什么?” “沈承徽,好威风啊,诳了我两张地契,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沈雨燃并不想失言。 从昨儿到今日,她脚不沾地,去了琅嬅宫,早上起来又去掖庭局。 这才刚进东宫,秦怀音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拦住她的路。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磨。 “该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沈雨燃丢下这句,便往前走去。 “沈雨燃!”秦怀音怒火冲天,伸手就去抓沈雨燃的胳膊。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跟在沈雨燃身后的灵凡突然出手,抬手捏住秦怀音的胳膊,将她用力往后一推。 秦怀音连沈雨燃的衫子都没有碰到,整个人便被扔出了半丈远,狠狠砸在石板路上。 “啊——” 秦怀音的背摔得生疼,不禁痛呼起来。 这变故来得极快,连沈雨燃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敢对我动手?!”秦怀音扶着腰想站起来,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带出来的丫鬟婆子想帮忙,却被灵凡一个眼神吓退。 沈雨燃觉得好笑:“你都敢对我动手,我为何不敢?灵凡,我们走。” 说着,沈雨燃带着灵凡回了悦春阁。 李嬷嬷和紫玉听说灵凡把秦怀音一把摔在地上,都佩服得不得了,紫玉还说往后出门都要带着灵凡,好跟着她威风威风。 用过午膳,沈雨燃躺着歇了一会儿,正想着去后院看书,紫玉走了过来。 “宋夫人来了,承徽午睡的时候,她来了两趟,这是第三回了。” 沈雨燃大概想得到她是为何而来。 “叫她进来。” 沈雨燃先去了后院坐着,片刻后紫玉将宋绮心领了进来。 “妾身给沈承徽请安。” 沈雨燃使了个眼色,紫玉忙拉着灵凡一起退下。 宋绮心虽称不上是自己人,好赖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沈雨燃懒得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我已经答应秦怀音把账本还给她了。” “好,我随后就把账本给承徽送来。” “你倒是藏的好,她冲去你院里也没搜出来。” “平常出入她屋子的人就只有我,她首先怀疑的肯定是我,经过这回,怕是她也不肯信我。” “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信不信你,有什么要紧?” 宋绮心很清楚,沈雨燃给萧明彻侍过寝,已经被册封为了承徽,不但是跟她有天壤之别,连秦怀音都难望其项背。 “承徽所言极是。” 沈雨燃轻笑道:“我用那账本跟秦怀音换了两张地契,都是京城里最好的铺面,账本既是你拿的,地契我也给你一张。” 宋绮心稍稍有些不解:“靠那账本,承徵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秦怀音手里拿过掌家之权,何必在意这一张地契?” 沈雨燃没法向她解释,萧明彻很快要倒台,比起东宫的掌家之权,两张京城旺铺的地契要踏实得多。 想是以为自己说了沈雨燃不爱听的话,宋绮心忙道:“妾身鼠目寸光,就是瞎说几句,承徵千万不要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沈雨燃道,“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做姐妹,只要坦诚合作就行。你不必担心言语上得罪我,只要合作顺利,那就绝不会得罪我。” 宋绮心点了点头。 沈雨燃想了想,“其实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妾身能为承徽分忧吗?” 沈雨燃身边有李嬷嬷、紫玉这样忠心可靠的人,又添了灵凡这样武功高强的婢女,可她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够一起商量的事。 很多事情靠她自己琢磨,想到头痛也想不出办法。 宋绮心这个女人正邪难辨,却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不妨听听她的见解? “我有一个很难对付的仇家。” “总不会是秦怀音吧?” 沈雨燃轻轻一笑,继续道:“她的家世很好,不是你我这样的孤女,也不是秦怀音那样的商户之女,她的家族很庞大,在宫中、朝中都有助力,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对付她?” 宋绮心听着疑惑,仔细思索着她的话。 “难道这个仇人就是联合秦怀音对付承徽的人吗?” 这女人果真聪明,只怕再聊下去,她就能猜出自己说的人是徐宛宁了。 也不怕她知道。 徐宛宁要对付自己,本不是秘密。 宋绮心道:“承徽有太子殿下的宠爱,凭着太子殿下,纵然对方在朝中和宫中都有人,又怎么能对付得了承徽呢?” “宠爱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今儿喜欢,明儿可能就不喜欢了。你帮我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 宋绮心想了想,“承徽若是想处处压制对方,那就得在宫中和朝中都有人才行。” 在宫中和朝中都有人? 理是这个理,可是眼下沈家没落了,要不然不会做出把族中女子送进东宫为妾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来。 “青石镇沈家是出了名的诗书世家,那么多人、那么多子弟,难道无人在朝中为官?” “你有所不知,我们沈家的私塾虽然有名,可最近十几年,沈家族中子弟并无人中进士……” 话说到这里,沈雨燃忽然想到了什么。 第75章 萧明彻迟疑了 按前世记忆,明年春闱的时候,沈氏族中会有一位子弟高中进士,位列头甲。 那个人跟沈雨燃一样,也是孤儿,寄居在族中,幼时一同玩耍过。 只不过此时萧明彻已经被废为庶人,各方人等避之不及,沈雨燃怕给人惹麻烦,识趣地没有去寻亲。 后来萧明彻重回东宫,那人正好调回京城,递了帖子来东宫求见时为太子妃的沈雨燃。 沈雨燃想着他已经是朝廷命官,怕留下结交朝臣的话柄,又因为被伯父送进东宫的事耿耿于怀,不想见到沈家的人,因此回绝了。 现在想想,也是犯蠢。 世家之所以会成为大族,就是因为同族之人互相扶持、相互帮忙。 所有缔结的盟约,都不可能比血缘更加牢固。 沈氏族规定下了抚育族中孤儿寡母的规矩,家族庇佑了她,她也应该帮扶自己的家族,在家族强大之后依靠家族。 “沈承徽?”宋绮心见她想得出了神,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沈雨燃回过神,心念电转之间,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对方势力强大,若是要斗,得在宫中、朝中都能压制才行,我一介孤女,沈家又是没落门楣,拿什么跟人争呢!我还是顾着眼前的日子要紧。” 宋绮心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起来,上回你说宋家在京城有亲戚,是做什么的?” 宋绮心道:“有一位表叔在京城居住,他在太仆寺当差,官职不高,只是六品,不过他久居京城,我这一向多得他帮忙。” 沈雨燃颔首:“那你得了地契,倒有人帮忙打理了。” 宋绮心是个一点就透的,闻言道:“承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说一声。” 的确有事要帮。 秦怀音给的这两家铺子位置都挨着秦家其他的产业,况且这铺子不是正常买的,而是从秦家手里硬拿的,沈雨燃要做生意,自然不能在这里继续。 她想的是卖了铺子,用这钱在京城里重新寻个合适的店铺,最好是后面带着小院的,这样既能做生意,也方便居住。 东宫之外,沈雨燃只有李大叔一个帮手,李大叔从前在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跑跑腿买买东西还行,若是买卖店铺,还是得交给其他人来办。 “你那张地契应该是想卖的吧?” “是。”直接从秦家手里夺走的铺子着实烫手,必须得卖掉。 “那就劳宋夫人一并帮我处置了,市价就可。” “好,那我明日便跟表叔递消息,尽快帮承徽办妥。” “有劳了。” 宋绮心站起身,朝沈雨燃福了一福。 正欲转身,又听沈雨燃道:“账本我是答应还给秦怀音了,但是不意味着她往后就能过安稳日子了。” 宋绮心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地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轻声道:“她依然在协理东宫,其实,她的才智、胸襟全在宋夫人之下,我觉得,连殿下也不想让她继续再管下去了。” “殿下若是不想让她协理,承徽劝一劝,殿下肯定把协理之权交给承徽。” 毕竟,现在的沈雨燃品阶最高,交给她管合情合理。 “我并不想管这些事。况且,她跟皇后娘娘沾亲带故,殿下要撤换她,也得有个由头。” 沈雨燃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什么。 宋绮心是个聪明人,不需要她说得太明。 古人有云,穷寇莫追,沈雨燃不想再对秦怀音出手。 但她不出手,别人可以。 “至于那账本,你不必送还给我,你随便想个法子拿给秦怀音就是。” “知道了。”宋绮心应下,转身往悦春阁外走去。 紫玉走过来,将石桌上的茶壶换成热茶。 沈雨燃心情不错,便道:“前儿做好的那些脂粉,拿出来给我瞧瞧。” 之前摘的许多花,沈雨燃一朵都没浪费,全部做了香粉,做的是“珍珠粉”。 宫中女眷以珍珠研碎涂面,民间女子虽亦好美,却无法如此奢侈。 于是民间便以花为材,制作成本低廉的珍珠粉。 这种珍珠粉跟珍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采集紫茉莉花的花实,取出花实中的核仁,蒸熟即成了脂粉。 敷在脸上虽不如真的珍珠粉那般润泽,亦有不错的颜色,深得民间女子喜爱。 沈雨燃前世做小工的那间铺子便是专门售卖珍珠粉。 老板娘见她冰肌玉肤,滑腻似酥,时常让她接待贵客,她借得这机会了解了制作工艺。 她天生肌肤胜雪,这些脂粉涂在她脸上,对她毫无增色。 于是,试脂粉的活儿便交给了紫玉。 紫玉一边往脸上涂粉,一边道:“要我说,就该让灵凡来事,她晒得黑,若她敷上了觉得好,那就一定好。” 沈雨燃觉得有道理,忙把灵凡叫过来。 灵凡自幼习武,从来不涂脂抹粉,自是不愿意,紫玉却越发得了趣儿,跟银杏一起硬拉着灵凡敷粉。 “我不敷粉,要敷,我给你你敷!”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 “就是就是。” 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打闹起来,沈雨燃在一旁瞧着有趣,忍不住也笑起来。 萧明彻跨进悦春阁的时候,便听到了后院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 他朝惶恐跪在一旁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信步穿过正屋旁的垂花门,便瞥见了倚坐在石桌旁的沈雨燃。 潋滟春光透过海棠树枝丫落在她身上,徐徐和风吹动她额间和鬓边的碎发。 她以手支着下巴,眉眼间含笑睇着旁边打闹的小丫鬟们。 她身上穿着鹅黄色春衫,衫子很素淡,没有什么绣花,于她却是淡得恰到好处。 她笑得舒展,那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肆意。 春风吹过后院,海棠树被拂落不少花瓣,同样在拂过萧明彻的心上。 亦不知为何萧明彻脚步稍顿。 堂堂太子,在此时竟生出了迟疑,隐隐觉得他不应该再踏入这方后院。火山文学 就在萧明彻犹豫之时,灵凡瞥见了垂花门下的他。 灵凡从没见过萧明彻,但在掖庭局呆了许久,她辨别得出萧明彻服色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太子殿下。”她赶忙行礼。 萧明彻亦是在此时,看到沈雨燃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殆尽。 第76章 为她心神恍惚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沈雨燃倏然起身,朝萧明彻恭敬一拜。 萧明彻眉峰微动,心中生出种很古怪的感觉。 没看到他之前,这女人神情舒展,笑得比春光还明媚。 一见到他,就笑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萧明彻眸似泓光,紧紧盯着她。 “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迎接,请殿下恕罪。” 沈雨燃声音柔软,一副端庄沉稳的样子,愣是让他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萧明彻心中有气,却不知该如何发。 他索性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 他这一坐,倒是令沈雨燃有些心塞。火山文学 悦春阁后院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方小天地,只想看看书、喝喝茶、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可没想要留他在这里坐。 紫玉、灵凡和银杏见状,忙默默退下。 “殿下有何旨意?” “没有旨意,就不能来?”萧明彻眉峰耸动,反是问道。 沈雨燃的确是个这个意思,只是不能承认。 非但不能承认,还得说些场面话打圆场,“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悦春阁地方狭小,殿下驾到,令臣妾有些惶恐。” 惶恐? 萧明彻可没看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沈雨燃看出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奈之下,吩咐紫玉取了悦春阁里最好的茶具,替他上茶。 “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 萧明彻饮过香茶,看着石桌上那一排香粉盒子,缓声道:“你成日在东宫摘花,就是忙活这些?” 原来他知道自己摘花的事。 也难怪,长安身为总管,对他那么忠心,自然会将东宫里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禀告他。 沈雨燃道:“臣妾不通诗文,白日里无事可做,便做些胭脂花粉来玩,请殿下恕罪。” “花么?种出来便是供人赏玩的,摘些也无妨。”萧明彻说着,眸光落在她那双纤纤素手上,“你成日调脂弄粉,难怪手上那么香。”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了些。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她的手很香,其中自然包含着了很多意味。 沈雨燃当然懂。 但她决定装不懂。 “殿下若喜欢花香,该尝尝这茶,臣妾让丫鬟往茶叶里添了不少花瓣,一冲水,便香气四溢。” 说着,沈雨燃又往他茶杯里添了点茶水。 萧明彻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沈雨燃却浑不在意。 之前几回凑到他近前,只是为了给徐宛宁找不痛快罢了,这会儿徐宛宁又不在,她何苦费心讨好他。 添过茶水,她似不解风情的木头一般杵在旁边,既不给他逗趣儿,也不给他解闷。 两人对坐着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萧明彻沉不住气了。 “上回西山桃林那桩案子,傅温书那边有眉目了。” “哦?”沈雨燃倒是挺关注此事的。 哪怕她知道萧明彻一定会包庇徐宛宁,她也想知道萧明彻最终会拿出什么样的结果来糊弄她。 “傅大人查出真凶是何人了吗?” 萧明彻眼眸一眯。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在说“傅大人”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亲昵了很多。 “查出来了。” “是谁?” 她倒要知道,萧明彻要抓哪个倒霉蛋出来给徐宛宁背锅。 萧明彻故意卖了个关子。 “晚些时候他会来东宫,到时候便知道了。” 晚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这话沈雨燃当然没说出口,她察觉到萧明彻的脸色有些差,心中冷笑。 因为她的事,牵扯到了他心爱的徐宛宁,所以迁怒于她吗? 既如此,何必假惺惺地让傅温书去查? 沈雨燃心中盼着萧明彻快些离开悦春阁,谁知他竟纹丝不动。 眼看着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李嬷嬷上前来请示哪里摆饭,沈雨燃迫于无奈,命小厨房准备两个人的晚膳。 晚膳就摆在了正屋西侧的暖阁里。 萧明彻和沈雨燃走进去的时候,杯盘酒菜已经布置妥当。 小厨房这边食材有限,只出了四道菜,其余菜色是长安从大厨房那边张罗过来。 因着萧明彻在,这顿晚膳的规格比沈雨燃平常用的要好了许多。 暖阁里不甚宽敞,紫玉等人都退到了外面。 沈雨燃见萧明彻自己拿起筷子夹菜,心里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地享用了起来。 她素喜美食,算得上半个饕餮客,吃到喜欢的,忍不住夸赞一两句。 等着吃好了,她才想起身为嫔妃的职责,拿起汤匙替萧明彻舀了一碗鱼汤,递到他跟前。 鱼汤熬足了时辰,汤底白皙,香气四溢。 对萧明彻而言,比起在后院喝茶的尴尬场面,这顿饭吃得颇为惬意。 菜色可口不说,身旁的女人脸上始终挂着笑,还不时点评几句,既不吵嚷,也不过分沉默。 暖阁的四角都掌着灯,灯光给她莹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润泽的光晕,跟午后海棠树下的她又有几分不同。 美自然都是美的。 海棠树下的她,肆意明媚,是不可亵渎的仙子。 灯光下的她,柔软了许多,也妩媚了许多,仿佛是枝头上随风轻颤的花苞,等着人来采撷。 萧明彻冷若寒泉的眼底渐渐变得浓稠。 薄唇似乎变得有些干燥了…… 沈雨燃正常品尝着大厨房精心熬制的鱼汤,余光不小心瞥到了萧明彻身上。 眸光相碰的一刹那,沈雨燃心头猛跳。 几年的夫妻,她当然知道萧明彻这个表情意味着他想干什么了。 她神情微冷,眸光在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萧明彻自然感受到她的变化,那一瞬间的冲动重新被强大而清晰的理智压了下来。 他素来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被沈雨燃这么瞥了一眼,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未平。 他深深后悔自己的失态,又不甘心自己对她的心神动摇。 他深吸了几口气,令自己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沈雨燃重新垂眸,继续喝鱼汤。 暖阁的气氛骤然降了下来,甚至比下午在后院喝茶的时候还要僵冷几分。 正在这时候,长安匆匆走了进来。 “主子,傅大人来了,说是事情已经了了。” 第77章 萧明彻从不让人失望 了了是什么意思? 沈雨燃有些好奇。 以傅温书的性格,他要么不管,若要管肯定会把真凶揪出来,绝对不会随便找人背锅。 他能说事情了了,必定是抓住人了。 “傅大人抓到真凶了吗?” 倒是很期待抓的是谁。 长安道:“是,不过详情还是傅大人才说得清楚。” “如此。” 沈雨燃这番神情,落到萧明彻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这女人一听到傅温书来了,顿时两眼放光,问这问那,看着期待的样子。 他突然不太想让傅温书进门了。 长安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猜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小声提醒:“主子,傅大人还在外头候着呢。” 萧明彻神情冷沉,眸光轻飘飘地瞥向沈雨燃。 见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听他怎么说?”萧明彻问。 按他最初的想法,应该先让傅温书去琅嬅宫,商议好如何善后,等所有事情都落到实处之后,再给沈雨燃一个结果。 但午后无事,不知怎地就想起悦春阁这方宁静恬淡的后院。 他不想一个人坐在琅嬅宫里看书,只想来这方小院坐一坐。 哪怕沈雨燃不怎么言语,哪怕气氛有些凝结,他也不舍得离开悦春阁。 “臣妾的确想快些知道,幕后真凶是何人。” 这个理由很充分。 萧明彻想,她对傅温书那么关注,只是因为想快点抓到害自己的人吧。 他心情轻松了几分,扬眉对长安道:“把他领到这边来。” “是。” 说完,萧明彻似自言自语道:“暖阁有些狭小,不如去后院坐着说吧。” 沈雨燃的眸光闪了闪。 这男人还真是看上她的院子了? 她不想他去后院,偏偏他就要去。 沈雨燃木着脸没有接话,萧明彻也不等她答应,径自地对李嬷嬷吩咐道:“叫厨房做些小食送过来,再温一壶酒。” “是。”李嬷嬷心里为沈雨燃高兴,领了命兴冲冲地忙活去了。 沈雨燃忍不住道:“臣妾这院子狭小,平常臣妾一个人呆着还成,殿下留在这里饮酒,着实有些委屈。” “你是嫌悦春阁狭小,想让孤给你换个宽敞的地方?” 沈雨燃无语凝噎。 悦春阁说大不大,也不算小。她一个人住着很合适。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萧明彻却不是随口一说,而是认真道:“想换也不是不行。孤瞧着福熙阁和映月轩都不错。” 这两处的确不错。 福熙阁院落宽敞,阶柳庭花,赏心悦目。而映月轩跟汀兰水榭一样挨着太液池,坐在院子里便可看见月光倾照在太液池和湖对面的皇城的盛景。 地方是好,距离萧明彻倒台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她才把悦春阁的后院打理得舒服,懒得折腾了。 “殿下误会了,臣妾很喜欢悦春阁,地方虽小些,却安静雅致,只是不方便待客罢了。” 沈雨燃说的不方便待客是指萧明彻,落在萧明彻耳朵里,却以为她在不高兴自己让傅温书过来的事。 “下回不让他过来就是了。” 他? 沈雨燃的睫毛微颤,听出他说的是傅温书,心下翻了个白眼。 傅温书若是要来,她开门欢迎,倒是他…… 想归想,眼下还低他一头,只能陪着笑了下。 “多谢殿下。” 言谈之间,外头银杏通传:“傅大人到了。” 萧明彻和沈雨燃走出暖阁时,刚好傅温书穿过了垂花门。 紫玉和灵凡把后院里的两盏宫灯燃了起来,仍然觉得不够亮,又往海棠树上挂了两盏羊角灯笼。 "殿下,承徽。"傅温书朝他们二人恭敬行礼。 萧明彻丢下一句“坐吧”,自己亦坐在了石桌正中间。 沈雨燃坐在他的左手边,傅温书则在他右边落座。 “如何?”萧明彻开门见山的问。 傅温书望向沈雨燃:“人昨儿抓到之后,用了一夜的刑,已经全招认了,人证物证齐全,现下一干人等都关在刑部大牢。” 抓到了一干人等? 沈雨燃神色清冷,等着看背锅侠是什么人。 “宫里知道了吗?” 傅温书颔首:“御前侍卫统领已经向陛下和娘娘回禀了。” 此时发生在皇家园林里,御前侍卫难辞其咎。 傅温书奉太子之命彻查此案,其实并非他的职责范围,轮不到他进宫复命。 “抓了许多人吗?到底怎么回事?”沈雨燃问。 傅温书正色道:“主犯名叫徐敬,是锦衣卫中的一个千户。” “姓徐?”沈雨燃重复了一遍,眸光瞥向萧明彻。 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罢? 萧明彻感受到她的注视,静静回望着她,眸光深邃,不辨喜怒。 沈雨燃收回目光,看向傅温书,柔声道:“傅大人,我从未跟锦衣卫的人打过交道,亦从没听说过什么徐敬。我与此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害我?” 傅温书道:“承徽的确没见过徐敬,他却知道承徽。” “是吗?京城姓徐的人,我只认识荣国公府的宛宁姑娘,莫非这徐敬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雨燃故意提到徐宛宁,在她说出这个名字的刹那,萧明彻的眉峰猛然耸动了一下。 傅温书倒是神色无波,淡然道:“他们是亲戚,徐敬是宛宁姑娘的堂兄。” “这么说,徐敬要杀我,跟宛宁姑娘有关系?”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萧明彻动了动嘴,似乎要说话。 却是傅温书抢在他的前头开了口:“据徐敬交代,他跟宛宁姑娘兄妹情深,听到宛宁姑娘对承徽诸多抱怨,因此对承徽心生怨恨。他是锦衣卫,对于皇宫和各处园林都非常熟悉,所以便设计了这个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以帮自己的堂妹排忧解难。” 沈雨燃轻轻一笑,“宛宁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表妹也好,堂兄也好,这么关心她。” 萧明彻瞥她一眼,淡淡道:“若无证据,别胡乱攀扯别人。” 沉默了这么久,他终于忍不住出来回护徐宛宁了。 沈雨燃早知如此,到切切实实听到,又是另一番感受。 对萧明彻终归还是报着几分期待吗? 沈雨燃莫名心烦起来。 她希望自己猜错一回,但萧明彻,从不让她失望。 第78章 吵起来了 傅温书听出两人言谈之间的火气,思忖片刻,开了口。 “承徽,臣有话要说。” “傅大人请讲。” “臣查了许久,此事跟睿安殿下的确没什么关系,至于宛宁姑娘,臣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桃林里猎犬袭击承徽这件事的人的确是徐敬,抓获的其余人等也都是这么交代。” 傅温书的话说得很直白,徐敬顶下了所有的罪,牵扯不到徐宛宁。 “如此。” 沈雨燃静静听着傅温书的话,眼睛弯如新月。 但萧明彻和傅温书,都感受不到她脸上有分毫笑意。 不知为何,她什么话都不说,无形中却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萧明彻和傅温书的胸口,压得他们难以开口。 长安立在一旁,眼见得后院陷入僵局,上前道:“主子,今儿宫里送了一只上好的羊羔过来,这会儿夜风凉了,要不叫厨房做了锅子,就着酒暖暖身子。” 萧明彻的神情松了几分,望向傅温书,岔开话题:“你还记不得,上回我们去草原得了只新鲜的羊羔,那次没做锅子,叫牧民烤了吃,那滋味,孤今日都还记得。” 傅温书唇角弯了下,亦无甚笑意。 他觑着沈雨燃神色,起身拱手道:“时辰已经晚了,臣告退。” 萧明彻目光冷凝,终是点了下头。 傅温书转向沈雨燃,行了一礼。 沈雨燃道:“傅大人为抓真凶,忙碌这些日子,辛苦了。” 她刻意将“真凶”二字说得极重,傅温书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在转身之际,仍是多说一句:“对臣而言,查案抓凶,是件简单的事。有时候辨明真相,未必就辨明了是非曲直,让承徽失望,是臣的无能。” “怎么能怪傅大人呢?我知道傅大人已经尽力了。” 傅温书的确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感受得到,沈雨燃的不满是对萧明彻,他惊叹于沈雨燃的聪慧和敏锐,却对此有些无奈。 他可以破案,却无法梳理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是非曲直。 他朝着萧明彻再拜,没再言语,径直转身离去。 长安紧紧盯着萧明彻的神色,见他眉宇紧绷,心道不妙,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殿下,要……传膳吗?” 沈雨燃和傅温书刚才的对话,萧明彻一字不漏,听得分明。 他沉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心中生长出了一根细刺,扎得他有些疼。 这女人话里话外都笃定是宛宁在害她,言语中更是透着诸多言外之意,意在于他。 “你觉得傅温书查案不明?”萧明彻问。 沈雨燃道:“当然不是,傅大人是京城有名的断案高手,他查出来是徐敬做的,就一定是徐敬。” “哼。”萧明彻冷笑,“那你有何不满?” 沈雨燃眉目清冷,对上萧明彻如深渊一般沉邃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惧。 “臣妾想说的话,殿下可能不爱听。” “你今日说的话难道都是挑孤喜欢的说?” 夜风吹过,悬挂在海棠树上的灯笼随风摆动,落在石桌上的光影轻轻摇晃。 沈雨燃道:“惹怒殿下,是臣妾的错,请殿下恕罪。” “沈雨燃!”萧明彻只觉得她不可理喻,“这案子从一开始是孤让傅温书查的,从头到尾孤未曾干预过他,难道你以为,孤在其中做过什么吗?” 听到萧明彻这般理直气壮的回答,沈雨燃倒有些想笑了。 她一直知道萧明彻是待她有情意的。 他那样的人,若是不喜欢的女人,压根不会碰的。 前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哪怕这一世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萧明彻提前注意到了她,还是对她产生了情意。 他愿意给她晋位分,愿意让她在东宫住得好些,愿意踏足她的小院,愿意夸她香,愿意与她同榻。 这一切宠爱的前提是,徐宛宁不存在于两人之间时。 一旦涉及徐宛宁,萧明彻对她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暧昧便会荡然无存。 所谓的宠爱,都抵不过徐宛宁分毫。 她敢说徐宛宁半句不是,萧明彻就会翻脸不认人。 沈雨燃觉得好没意思,也懒得跟萧明彻掰扯,自甘退让,有些疲惫地道:“臣妾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只是臣妾愚笨,觉得有些道理说不通,才会抱怨几句,殿下若是生气,尽管责罚。” “哪个道理说不通?”然而萧明彻非要揪着她说个明白。 “臣妾只是觉得,徐敬既然是锦衣卫的千户,必然不是冲动行事的狂徒。纵然宛宁姑娘跟他兄妹情深,他怎么可能因为宛宁姑娘的几句抱怨而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呢?殿下觉得合理吗?” 她说话的音量不高,眼神也并不凌厉。 她望着萧明彻,仿佛只是真心求教。 萧明彻却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显出了狼狈。 的确不可能。 老实说,在听到傅温书说徐敬认下所有罪责的时候,他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若是徐敬的供词里牵扯到了徐宛宁,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父皇母后必然震怒,徐宛宁在皇家园林纵凶杀人,哪怕只是牵扯,也绝对会受到重罚。 到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保住徐宛宁。 徐敬是锦衣卫,时常出入宫廷,因着徐宛宁的关系,萧明彻待他还算亲切。 他行事沉稳,算得上是荣国公府这一代能顶事的人。 以萧明彻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因为徐宛宁几句诉苦就对沈雨燃布下如此杀局。 看到萧明彻神情变得僵硬,沈雨燃似是自嘲地一笑。 “不过,这个结果也挺好的,若牵扯了宛宁姑娘,事情就复杂了。她一个千金万贵的大小姐,卷进这样的杀人案子里,臣妾倒要惶恐了。” “你惶恐什么?” “臣妾蒲柳之姿,哪里值得宛宁姑娘这般兴师动众?” “沈雨燃,孤说过,若是无证据,不要攀扯其他人。” 沈雨燃本来已经决定不争口舌之快,听到他的话,微微挑眉。 “是殿下问了,臣妾才答。既然殿下不想听,臣妾不说就是。” 沈雨燃倏然起身,朝萧明彻虚拜了一下。 “惹怒殿下是臣妾的错,气大伤身,殿下消消气,臣妾告退。” 说罢,沈雨燃转身,将萧明彻丢在了后院中。 第79章 被气疯的萧明彻 春夜月斜,朗照清影。 明明是晴朗的月夜,萧明彻却觉得心口憋闷。 他着实想不到沈雨燃竟敢就这么把他晾在院子里。 他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酒壶都倒了。 “主子,气大伤身啊。” 这四个字是方才沈雨燃说给他听得,长安又说一遍,萧明彻狠狠瞥向他,直盯得长安后背发凉。 他猛然站起身,大步朝屋里走去,砰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子里紫玉正在给沈雨燃散发,见萧明彻这样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都滚出去。” 紫玉下意识地看向沈雨燃,非常担忧她的处境。 沈雨燃朝她笑了下,示意她出去。 紫玉放下钗环,默默退下。 沈雨燃转过身望向萧明彻,满头青丝披垂,跟平常所见有些不同。 该说的话她刚才都已经说了,见萧明彻全无端方模样,又是踹门又是呵斥奴婢,一脸蛮横地站在屋子里,知道他是被自己说得没理气急败坏了。 她站起身,垂眸道:“殿下,臣妾已经知罪了,若是殿下不肯宽恕,尽管责罚就是。” 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萧明彻觉得胸中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进来自然是要问罪,可他还没开口,她就抢着请罪。 他明白,她这是拿话堵他,又要赶他走。 “沈雨燃,你当真知道自己的罪吗?” “知道。” “说。” 沈雨燃目光沉静,看着萧明彻眼中的锋芒,缓声道:“臣妾的罪责在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宛宁姑娘的名声还重。就因为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空口无凭想胡乱攀扯宛宁姑娘,这就是臣妾的罪。” 她并非信口胡诌,说得全是她的心里话,两辈子的心里话。 沈雨燃在心中微微一叹。 前世丢了性命,她总以为已经彻底放下萧明彻,到头来还是把自己弄得难受了。 “臣妾回屋,并非对殿下不敬,只是不想碍殿下的眼罢了。” “孤几时说你碍眼了?”萧明彻压低声音。 “至少,臣妾碍宛宁姑娘的眼了不是?要不然,她又怎么会向自己的堂兄哭诉呢?” 见萧明彻沉默不语,沈雨燃笑道:“臣妾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殿下,还是容臣妾告退吧。” 说着,沈雨燃往前迈步,想绕过萧明彻往外走去。 萧明彻抬手便拽住她的胳膊。 沈雨燃想要掰开他的手指,他剑眉深拧,索性将她往后一推。 “殿下。” 沈雨燃被他逼得靠墙站着,语气带着几分恼意。 他凭什么拦她? 既然徐宛宁的堂兄设计杀害自己,他都不觉得徐宛宁有罪,他守着他的宝贝徐宛宁去,非要拦她做什么? 难道他和徐宛宁之间的爱情非要拉着她做垫脚石吗? 最初的怒火过后,萧明彻其实也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雨燃的眼睛,耐着性子道:“事实就是傅温书查出来的那样,孤并没有干预。再者,没有人说你的性命不重要。” “是吗?”沈雨燃的神情依旧冷静,语声愈发清冷,“如果那天臣妾死了,给臣妾陪葬的就是徐敬,对吗?” “徐敬他犯了死罪,就算你安然无恙,他也一样会死。” “若臣妾是死了呢?” “没有如果,孤不会让你死。” 不会让你死…… 沈雨燃觉得有些可笑,事实是,她已经在徐宛宁手上死过一回了。 萧明彻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整个人黯淡下来,满是怒火的心突然有些愧疚。 “往后,暗风会一直保护你。” 暗风? 他要让暗风跟随自己? “暗风是谁?”沈雨燃装傻。 “他是孤的暗卫,有他在,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雨燃现在已经有了灵凡在明面,如果暗处还有暗风,的确妥帖了许多。 萧明彻身边暗卫的功夫都是顶尖的,即使徐宛宁再动杀机,她也无需畏惧。 可是暗风是萧明彻的心腹,她不想要萧明彻的人在自己身边。 “多谢殿下,但臣妾是女子,不习惯身边有男人。” 见她终于不再淡漠,萧明彻的心情随之一松。 今日他其实过得挺快活的,午后有她陪着坐在海棠树下饮茶,晚膳有她陪着一起在暖阁里用膳。火山文学 甚至入夜后重新回到后院,他也是在跟她一起赏月。 他很喜欢看她笑,肆意张扬的大笑,温柔淡然的浅笑,都很好看。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的过日子了。 他是储君,站在众人仰望的位置,实在亦是站在风口浪尖。 在他之上,有尚在壮年的父皇,在他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兄弟。 他的母妃早亡,并没有母族支撑,皇后虽然疼爱他,可他们并非亲生母子。 从小到大,他一步一步前行,经历过无数的危机,一步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纵然他已经站在东宫,亦没有一刻松懈过。 因着方才的争执,两人贴在一起站着。 萧明彻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的打量着她,感受到她窈窕的身子,不禁心猿意马,又涌起了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望着她嫣红的薄唇,俯身吻了下去。 然而出乎意外的,他没有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娇嫩,而是碰到了…… 萧明彻直起身子,见眼前的沈雨燃捂住了嘴。 她……竟然在他吻她的时候捂住了嘴?! 萧明彻额间的青筋刹那间爆起。 沈雨燃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看着他的神色一点点恢复平静。 “请殿下恕……” “闭嘴!”萧明彻不想再听她请罪,丢下这两个字,便夺门而出。 长安一直守在外面,悄悄听着里头的动静,见萧明彻突然出来,连忙往前追。 可惜萧明彻走得如疾风一般,饶是长安一路奔跑,亦没有追上。 直到进了琅嬅宫,才看到萧明彻挥袖将桌上的奏折笔墨尽数甩到地上,然后整个人仰面坐到了椅子上。 萧明彻一向冷静自持,长安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敢贸然劝解,缩着脑袋跪在地上,将散落一地的奏折捡起来。 捡到了一半的时候,他听到萧明彻闷声道。 “方才孤想亲近她,她竟躲了。” 第80章 她不领情 长安听闻这话,猛然一震,刚捡起来的奏折又抖落到了地上。 这…… 主子和沈承徽在后院你一句我一句火气旺盛,沈承徽负气回屋,主子怒火冲天的追进去……竟然不是问罪,而是想临幸沈承徽吗? 这样的发展和波折,着实令长安意想不到,太多的信息,他得慢慢消化。 “奴才想,沈承徽还在气头上?”过了一会儿,长安试探着说。 “她气什么!?孤连暗风都答应给她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啊?暗风?”长安吓了一跳。 萧明彻身边的暗卫虽然不少,但只有风花雪月四个人武功最高,也是萧明彻亲自培养的。 这就把暗风给出去了? 长安有些没回过神:“殿下是让暗风继续盯着沈承徽?” 萧明彻闷声道:“不是。” “那是……真给了?” “她不想要!不领情!”萧明彻厉声道。 “沈承徽……沈承徽太不识抬举了。”见萧明彻动了真火了,长安赶忙附和着骂了起来。 萧明彻陷入沉默,长安心中一叹。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萧明彻嘀嘀咕咕道:“捂嘴是吗?孤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捂一辈子的嘴。” 结合主子先前的话,长安明白了。 主子去亲沈承徽,沈承徽捂着嘴不让他亲! 这的确…… 长安眼皮一跳,后悔先前没有留下傅温书。 傅大人要是在,定然能说出一番大道理,他也不必听这些了。 “都已经跟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到底在别扭什么?” 听着萧明彻说这些负气的话,长安觉得颇为新鲜。 更新鲜的,当然是萧明彻对沈雨燃的态度。 上回在白马寺的禅院里,宛宁姑娘向主子投怀送抱,主子是不乐意的。 今日主子追着沈承徽要亲近,却被沈承徽拒绝。 长安咂摸到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其实,奴才倒是能理解沈承徽的心情。” “你懂个屁!” 长安愈发震惊,伺候萧明彻十几年了,还是头回听到他说粗鄙之言。 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他是真想替萧明彻分忧,于是认真分析了起来:“奴才那日虽不在西山桃林,事后听暗风暗月说起,十几条疯犬围追着沈承徽,连他们俩都有些应对不了,若非殿下及时赶到,沈承徽便会丢了性命。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沈承徽自然是心有余悸。” 萧明彻沉默。 长安见他听进去了,大着胆子继续道:“站在沈承徽的角度,她跟徐敬素未谋面,固然难以相信徐敬会对她布下如此杀局。” “可事实如此,是傅温书查出来的。” 长安道:“奴才当然明白,主子对沈承徽的好,只是她当局者迷,对宛宁姑娘又不熟悉,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萧明彻眸光一动。 他认识徐宛宁好多年,把她放在心上也好多年。 可他熟悉徐宛宁吗?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沈雨燃的脸庞来。 “至少,臣妾碍宛宁姑娘的眼了不是?要不然,她又怎么会向自己的堂兄哭诉呢?” “如果那天臣妾死了,给臣妾陪葬的就是徐敬,对吗?” 她的连番质问在他耳边回响。 萧明彻心烦意乱,握拳重重打在书桌上。 “西山桃林的事查清楚了,再派人去查畅心园的事。” 长安有些疑惑:“主子是怀疑?可是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连暗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暗处。” “西山桃林的事是徐敬做的没错,查一查畅心园的布防是什么人,徐敬有没有可能在畅心园动手脚。” 长安会意了。 如果畅心园的事跟徐敬能扯得上关系,说明的确是徐敬对沈承徽动了杀机,连番设下杀局。 如果畅心园的事跟徐敬扯不上关系……那就说明想杀沈承徽的人不是徐敬,徐敬只是负责西山桃林刺杀而已。 主犯另有其人。 * 荣国公府,正院。 徐宛宁坐在母亲姚氏的身边,脸上挂着泪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姚氏是慧贵妃的姐姐,姐妹俩相差一岁多,模样长得很像。姚氏虽是国公夫人,不比贵妃养尊处优,看起来要比慧贵妃大五六岁。 比起徐宛宁的惊慌,姚氏显然要淡定得多。 母女俩沉默地等了许久,终于进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附在姚氏的耳边说了许多话。 姚氏屏退左右,转向徐宛宁道:“徐敬已经全部招认,签了字画了押,谁也翻不了案。” “那他……” 姚氏面沉似水:“他的事我自会料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太子吧。” “娘,女儿……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徐宛宁说着,又哭起来,“荣安已经彻底不搭理我了,睿安那边也因为绿柳的事在生气,我现在哪有法子见太子殿下。” 姚氏瞥她一眼:“瞧你那沉不住气的样子,之前嚷嚷着要杀了那沈雨燃的气势呢?才受了一回挫折就这样。往后你是要当太子妃的人,要应对的女人多着呢。” 徐宛宁撅起嘴:“娘,我还能做太子妃吗?” “其实对你威胁最大的人,就是那个云颖初,眼下她既然知难而退,自然也就构不成威胁,只有殿下心意不便,太子妃之位自然是你的。” “真的?” “当然,不过,往后可不要再节外生枝,跟那个沈雨燃公开闹起来。” “为什么?” 姚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放出一道锐利的光芒:“这女人不简单,有几分本事。之前你想对付她的时候,我没有多问,只是觉得一个区区贱妾不足为惧。但太子能亲自跑到西山护她,这说明她有几分狐媚功夫。” “那怎么办?太子已经被她蛊惑了。” “你眼下要争的,是太子妃之位,等你做了太子妃,多的是收拾她的手段。” “可我不想忍。” 姚氏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不想忍也得忍,当年我为了这个国公夫人之位,隐忍了足足五年,你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就得忍得更多。” “那我还要在家里呆多久?” “谁让你在家里呆着呢?你又没犯错,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赴宴就去赴宴,谁也别怕。你好好想想,下次见到太子,该怎么挽回。” 徐宛宁紧咬薄唇。 “女儿知道了。” 第81章 如何忘掉一个男人 跟萧明彻争执了那么许久,沈雨燃也累了。 叫紫玉伺候着沐浴盥洗过后,便换了寝衣。 可惜心里乱糟糟的,想躺下,压根没有什么困意。 紫玉本想替她灭了灯烛,见她如此烦躁,又把帐子用金钩挂了起来。 “承徽,要不我替你揉肩解乏吧?” 沈雨燃摇了摇头。 她不乏,她就是烦。 紫玉见她有些黯然,便劝道:“承徽别着急,虽然殿下走的时候气呼呼的,不过他明儿一定就消气了。” “你怎么知道他明儿就消气?” “我猜的。”紫玉见沈雨燃乐意说话,索性把自己想的都说了出来,“殿下让人又是备夜宵,又是温酒的,想来是预备在咱们悦春阁多呆一会儿,承徽不想理他,所以他才生气。” 说得通。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纡尊降贵来了悦春阁,她不笑脸相迎,他自然是不高兴。 但沈雨燃没工夫理会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命悬一线,他对幕后真凶坐视不理,还好意思来找她温酒说笑? 想起萧明彻方才要俯身来亲她,沈雨燃心里就堵得慌。 纵然她很清楚,她还没有把萧明彻彻底从心里赶走,也绝不愿意让他来吻自己。 紫玉不知她心中所想,自顾自地劝道:“奴婢觉得太子殿下很在意承徽的,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生生承徽的气,承徽就别烦恼了。” 听着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劝解,沈雨燃倒被她气笑了。 “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好啊。”紫玉用力点头,“承徽放心,奴婢一定老实回答。” “就是,如果想忘掉一个男人,该怎么做呢?” “啊?”紫玉瞪大了眼睛,“承徽你要忘记谁?不会是殿下吧?” “算了,我换一个问题,从前在青石镇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我大伯收的一个弟子,叫什么刘什么……” 紫玉顿时红了脸,“承徽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每回撺掇我出门,都会遇到他。” “原来承徽都知道了。”紫玉丧气道,“那就是个混蛋,明明家里已经娶妻了,还想骗我……骗我跟他……现在想起来都气。” “嗯,别想他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只伤心了几天,之后天天开开心心的?” 紫玉狡黠的一笑:“因为我发现另一个罗公子比他更英俊。” “那你跟我来京城,不是就见不到那位……罗公子了吗?” “见不到就见不到,”紫玉满不在乎地说,“那京城里不是更多王孙公子吗……” 紫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好意思地朝沈雨燃笑道:“反正男人嘛,一个不好,再找一个不就得了?” 再找一个? 真的就这么简单? 沈雨燃舒了口气。 按她的想法,就算离开了萧明彻,她也不打算再沾染任何男人了。 真的要再找吗? 紫玉见沈雨燃像是真听进去了她的话,担忧道:“承徽,你真要找男人啊?” 说到这里,紫玉缩了缩脖子,“你……你可是东宫嫔妃,红杏出墙可是大罪。” 沈雨燃白她一眼,“随口一问罢了。” 她现在确实没法找男人……身旁除了萧明彻,哪儿来的男人? “是气话就好。” 见沈雨燃神情轻松起来,她也放了心,重新放下帐子,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的香料,剪灯离去。 这夜的大吵过后,接下来沈雨燃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 萧明彻没有再踏足悦春阁,沈雨燃每日去太液池边走走散心,颇为自在。 期间不断有消息递过来。 先是那徐敬和一干人等被刑部定了死罪,不日就要问斩,再然后是宋绮心拿了银票过来,说是两座铺子都已经出手了。 这不奇怪,秦家的铺面位置当道,又宽敞,这么好的铺面市面上很难买到,房屋中介那边放出消息很快就有人来出价。 宋绮心给了沈雨燃两千两银子,比市价要高出不少。 沈雨燃没有细问,左右她乐意给,她收着便是。 有了这几张银票,沈雨燃的心骤然安了下来。 之前攒的都是些散碎银子,买了做香粉的材料就没有剩下多少了,现在她突然富了起来,能够在京城买铺面置宅子了。 但她还是缺一个能在外帮掌眼的人。 思量再三,沈雨燃写了一封家书,让族中明年参加春闱的几位族兄族弟提前来京城。 信是托长安送的。 私底下派人送信回去,大伯或许不当回事,走东宫的路子送信回去,扯着萧明彻的虎皮做大旗,他们自然不敢轻慢,会一一照办。 紫玉递了消息去琅嬅宫,长安很快就过来拿信。 “承徽这一向身子可好?” “挺好的,”沈雨燃寒暄过后,简短道,“这是我的家书,劳烦公公尽快送回青石镇。” “奴才得跟承徽说一声,东宫里有规矩,凡是往外送的信件和物件,奴才得查证过后再送出去。” “无妨,只要尽快送出就行。” 长安陪着笑,“承徽放心,送去扬州的信,驿站不敢耽搁,只消三五日就能送到承徽家人手中。” “有劳了。”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长安却还杵在沈雨燃的面前不肯离开。 沈雨燃知道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道:“殿下近来可还妥帖?” “主子这几日就是忙呢,东边的蝗灾刚消停了些,西边的蝗灾又闹起来,主子可真是顾不上睡,顾不上吃的。” 沈雨燃道:“秦奉仪最善熬汤,殿下如此辛苦,回头我让秦奉仪熬了汤给殿下送去。” 长安的笑意僵在脸上,心道沈承徽的气性真不是一般的大,嘿嘿干笑了两声,便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长安,本以为再过几天清净日子,谁知宫里来了皇后的懿旨,要沈雨燃进宫赏花。 皇后召见,沈雨燃不敢拖延,早起便梳妆更衣,早早地踩着时辰进了宫。 东宫的马车自然排在各府的前头,沈雨燃只等了片刻,便有黄门领着往坤宁宫去了。 从宫门往坤宁宫的这条路,沈雨燃前世走过许多回。 第82章 向皇后吹风 因着祖上的关系,皇后待她这个儿媳还算和气,时常召她进宫说话。 比起东宫里剑拔弩张的夫妻关系,婆媳之间倒是颇为融洽。 沈雨燃跟着黄门穿过数道宫廊,不多时走到了坤宁宫前。 她望着眼前雄伟的殿宇,不禁心生感慨。 内侍通传过后,很快便召她进去。 她来时尚早,皇后还没更衣,正在临窗饮茶。 闲居时她穿得简单,但身上的蜜合色宫装依旧价值千金,连系扣都是用的大拇指甲盖大小的南珠。 “娘娘万福金安。” 见沈雨燃来了,皇后笑道:“陪哀家坐会儿吧。”火山文学 “是。”沈雨燃谢恩过后,宫女搬了绣墩过来,放在皇后的旁边。 “听说太子又给你晋了位分?” 沈雨燃道:“是殿下错爱了。” “你不必紧张,这次在西山桃林,你受了大委屈,平素又都是你在侍奉太子,是该给你晋位分。” 沈雨燃知道皇后对她说的这句喜欢不是敷衍。 萧明彻太重视徐宛宁,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皇后都不太喜欢徐宛宁,总觉得徐宛宁拿捏住了萧明彻。 皇后是个宽厚善良之人,纵然不喜欢徐宛宁,至多对萧明彻说几句,提点一下要雨露均沾而已,并没有亲自出手整治过他的后宅。 沈雨燃一向敬重皇后,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忽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对恶人宽厚良善,并不是真正的良善。 反而是对恶人纵容和默许,是助纣为虐。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向皇后。 “委屈谈不上,但着实是吓了一跳。我只是没想到,在天子近前的皇家园林里,竟然有人能避开侍卫的耳目,纵犬行凶。” “你放心,涉及此事的所有人等,无论主犯从犯,皇帝都判了斩立决。” “圣上英明。只是我素来胆小,每每想起此事,总觉得后怕。那天在桃林里,除了我之外,还有秦奉仪、宋夫人,还有睿安殿下、荣安殿下……荣国公府当真是势大,那日在桃林中的人,他们是想杀谁就能杀谁啊。” 沈雨燃刻意加重了“荣安”两个字,果然,她话音一落,皇后的眸光猛然一滞。 是啊,那日荣安也在西山桃林,跟沈雨燃就隔了几丈远。 若是旁人要加害的是荣安,是不是荣安也遭了毒手? 皇后久居中宫,享受着无上荣光和尊崇,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到她。 然而沈雨燃这一句话点醒了她。 她并不是刀枪不入。 她唯一的骨肉也能被人轻而易举地伤害。 沈雨燃小心觑着她的神情,低声道:“那个徐敬是锦衣卫的千户,做起这些事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这之前做过多少害人的勾当。” “是啊。”皇后神色冷沉。 如此顺当在西山桃林安排好了一切,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呢? 沈雨燃见自己的话已经在皇后心中掀起波澜,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陪坐在一旁。 静默片刻后,宫女入内通传道:“娘娘,荣安殿下来了。” “叫她进来。” 荣安公主很快走进殿来,唤了声“母后”。 见皇后和沈雨燃神情端肃,便问:“母后跟沈承徽在说什么呢?” 沈雨燃道:“是我不好,跟娘娘说起西山桃林的事情了。今儿这么好的天气,着实不该再说那些。” “都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荣安公主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抱着皇后的胳膊摇晃着撒娇,“母后,沈承徽说得对,外头的天气可好了,儿臣陪你出去赏花吧。” 看到娇俏可爱的女儿,皇后心中柔软,却愈发放不下沈雨燃刚才说的那些话。 徐敬纵犬伤人,谁能保证,那些疯犬在咬死沈雨燃之后,不会去咬旁边的人? 荣安那日也是跟阎王爷擦肩而过啊! 皇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失去的两个孩子,感觉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母后,你怎么了?”荣安见皇后脸色发白,忙转过身对宫女道,“快传御医。” “是。”宫女匆匆离去。 皇后稳住心神,拍了拍荣安的手背,“本宫没事,你们俩先去御花园逛逛,本宫更衣过后再去。” “母后,你真的没事?” “你们先去吧。” 荣安见皇后的神色平复下来,点了点头,跟沈雨燃一起出了坤宁宫。 一出坤宁宫,荣安迫不及待地问:“沈承徽,你跟母后到底说了什么呀?” 沈雨燃道:“的确是在谈西山桃林的事,也是怪我,不该什么话都对娘娘说,惹得娘娘心烦。” “你说了什么?” 沈雨燃叹了口气,“我不信那徐敬是要杀我的真凶。” 荣安的眸光动了动,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宫女太监,见他们都落后几步,方小声道:“我跟徐敬还算熟悉,他城府极深,的确不是什么冲动之人。” 她其实也不太相信徐敬是听了徐宛宁的哭诉冲动布局杀人。 没有人会相信徐敬是幕后主使者,除了萧明彻。 “可如果不是徐敬,会是是谁呢?傅温书都查不出来,还能是谁?” 沈雨燃眸光微冷。 傅温书并不是查不出来。 只是对方事情做得干净,徐敬又肯顶罪罢了。 “我也不知。” “你觉得是宛宁吗?不会的,宛宁她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到这一步。” 沈雨燃明白,荣安跟徐宛宁自幼一起长大,纵然她如今不喜徐宛宁了,对荣安而言,依旧无法将徐宛宁跟杀人凶手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无凭无据的,我说不上会是谁,只是感觉不是徐敬。” “那倒是。” 沈雨燃和荣安沉默地往前走着,静默了好一会儿,荣安道:“今儿她也进宫了。” “公主说的是宛宁姑娘吗?” “嗯,我从御花园路过的时候,见她正跟睿安在说话。”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御花园门口。 此刻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说说笑笑不好热闹。 守在门口的太监见是荣安,赶忙恭敬地将她们迎了进去。 御花园正当中的八角凉亭里,慧贵妃、温贵妃正闲坐着说话,睿安和徐宛宁站在旁边。 听到太监通传,慧贵妃抬眼望过来,满含笑意地望了过来。 而徐宛宁也在此时回过了头。 第83章 帮公主相亲 “给两位母妃请安。”荣安公主上前福了一福。 沈雨燃跟在她身后,亦是同样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位是……” 荣安拉着沈雨燃的手走到温贵妃跟前,“温母妃,这是太子哥哥身边的沈承徽。” 温贵妃是皇帝在王府时的老人了,年纪比慧贵妃大一些,如今虽不大得宠,但她生育了梁王和静王两位皇子,在宫中地位稳固,仅次于皇后。 她今日穿着鲜艳的胭脂色宫装,衬得气色极好,眸光在沈雨燃身上逡巡了一番,和气道:“近来本宫近来时常听人说起,太子身边有个标致得不得了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比传言里说得还要惊艳。” 沈雨燃垂眸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宫中美人环绕,站在娘娘跟前着实自惭形秽。” “人长得美,小嘴儿又甜,难怪太子会钟情于你。” 听到温贵妃这么说,慧贵妃毫不在乎地冷笑道:“花无百日红,如今虽然得宠,到底还是要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方是长久之计。” “多谢慧贵妃提点。” 温贵妃道:“说起来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了,到时候只怕宫里和东宫都会添新人了。” 荣安不喜欢听她们聊这些,拉着沈雨燃道:“难得今日天气好,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好。”沈雨燃颔首,有荣安带路,她毫无顾忌地就走出八角凉亭。 温贵妃见她们俩并肩离去,瞥向旁边的徐宛宁,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荣安不是一向跟宛宁形影不离么?怎么她跟太子一样,喜新厌旧了呢?” 徐宛宁气得脸色发白,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姚氏在家跟她叮咛了许久,要她隐忍,要她无事发生,她在家里想得好好的,真看到风光无限的沈雨燃,听着旁人的奚落,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自幼得宠,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她有慧贵妃这位亲姨妈庇佑,有萧明彻的青睐,又是坤宁宫的常客,跟荣安、睿安两位公主亲如姐妹,谁都不敢轻慢她,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都怪那沈雨燃! 慧贵妃到底护短,淡然道:“太子一向不近女色,是个心意坚定的人,倒是听说静王府里又添了新人,温贵妃怕是很快就要当祖母了吧?” 静王风流成性,被皇帝训斥过许多回,这番话简直直戳温贵妃的心窝子。 不过温贵妃久经风雨,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失了姿态。 “儿子大了,身边自然得有人伺候。太子从前总不要敬事房的宫女过去,如今皇后替他挑了好的,不也甘之如饴?等六皇子大了,慧妹妹就知道养儿子的不易了。” 荣安公主和沈雨燃走得快,避开了这些无聊的机锋,两人在御花园里闲逛,入目皆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赏了一会儿花,又往假山上去,园子里人多,还是上头清净些好说话。 “定下搬去公主府的日子了吗?”沈雨燃问。 荣安摇头,怏怏道:“父皇没松口,还是说一起搬。” “就为了等着睿安公主?” “也不全是她,”荣安无奈地笑了下,“母后不乐意我这么快搬出去,不帮我说话,还说一起搬才好。” 皇后膝下只得荣安一个亲骨肉,不舍亦是人之常情。 “父皇就是非要逼着我择定驸马才让搬去公主府,”荣安说到这里,重重一叹,“为着这些事,今儿宫里才这么热闹呢。” 不是女眷进宫赏花吗?跟驸马有什么关系? 见沈雨燃面露不解,荣安轻声道:“今日父皇给头甲和二甲的进士授官,之后留他们在北苑游春用膳。” 这话一出,沈雨燃明白了,含笑瞥向她:“那公主还在御花园打转做什么?赶紧去北苑好好瞧瞧呀。” 荣安脸一红,慌忙道:“谁要去瞧了?有什么可瞧的?” 沈雨燃明白她在害臊,也不打趣她,只道:“我想去瞧瞧,公主带我去吧。” “你!”荣安知道沈雨燃是在给自己解围,自是心中欢喜,其实她也希望沈雨燃可以陪自己去,“那我带你去瞧瞧,不过,若是皇兄问起,我可不会包庇你。” 他? 沈雨燃心下无奈,知道荣安最敬爱的就是萧明彻这个哥哥了,没有在荣安跟前说他坏话,笑着混过去了。 两人下了假山,一路往北苑过去。 跟御花园里的花团锦簇不同,北苑依山傍水,地势宽阔,所以风光轩敞大气。 一进北苑,荣安便拉着沈雨燃往右侧走,很快到了一座临湖的阁楼前。 门口宫女见是荣安来了,忙开门将她们迎了进去。 两人上了阁楼的二层,这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小食茶水。 待荣安屏退宫女,沈雨燃忍不住问:“殿下,这里是?” 荣安满脸涨得通红,拉着沈雨燃走到一扇挂着珠帘的窗边。 沈雨燃恍然大悟。 这扇窗户正好对着湖畔的一座庭院,院里三三两两地站着数十人,虽高矮胖瘦都有,但各个都是意气风发,满面春风。 不必询问,便知这些人就是今年科考被点为头甲、二甲的进士。 人群之中,沈雨燃一眼就看到了傅温书。 他身形高大,气质清举,并未同其他人寒暄应酬,而是落单站着边上。 这也难怪,他是侯府公子,又是太子伴读,没做官时便时常进出皇宫和东宫,今日赐宴,对他自是寻常。 沈雨燃放下珠帘,回头笑问:“陛下和娘娘相中的是何人?” 都已经站到这里了,荣安没有什么好害羞的,索性跟沈雨燃和盘托出。 “父皇喜欢状元郎。” 也是,能够参加殿试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学识相差不大,最终排名如何,全看殿试的表现和皇帝的喜好。 能够被皇帝点为状元,自然最得圣心。 “公主见过吗?是哪一个?” “喏,那边,跟傅温书隔着三个人站着的。” 沈雨燃顺着她的眸光望去,见那人个子比傅温书略矮一些,看着是个清骨文质,温润谦恭的人,难怪陛下会点他做状元。 “看起来样貌和气度都是上佳,公主不喜欢吗?” 第84章 萧明彻有点绿 见她不语,沈雨燃猜出了答案。 荣安是嫡出公主,她若相中了状元,帝后必然极力促成,就不会是此刻这般烦恼的模样。 “公主不喜欢他?”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荣安说得简单,却也清楚明了,她对状元郎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老实说,那位状元郎看起来是个四平八稳的人,的确不是那种会令少女一见倾心的风流人物。 见沈雨燃若有所思,荣安突然起了玩心。 “沈承徽,若是让你在底下那些人里挑一个做夫婿,你会挑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公主自己挑去。” “沈承徽,沈姐姐,你说说嘛。”荣安不肯放过她,娇声央求起来。 “公主就非得在他们之中择一个?京城还有那么多公侯之家呢?” 荣安叹了口气:“要是我能从公侯之家挑,就不用拖不到现在了。” “哦?”沈雨燃想了想,“所以眼前这些人,已经是陛下和娘娘给你的最后通牒了?” 荣安不想承认,又不得不点头。 就这么远远的看一眼,就要择定终身,的确有些仓促。 然而一转念,她连萧明彻的面都没见过,便两世都被送给萧明彻为妾,比起天底下盲婚哑嫁的女子,荣安公主已经是何其幸运了。 “沈姐姐,你瞧着谁好一些?”荣安追问道。 沈雨燃压下自己的心绪,重新隔着珠帘望出去。 “这些人里嘛,”沈雨燃认认真真地一个一个打量起来,“嗯……公主是想让我作为自己来挑,还是要以你的立场来挑?” “难道挑出来的是两个不同的人?”荣安好奇道。 “如果是作为公主,状元郎当然是最好的选择,陛下和娘娘提出这个人选之时,肯定查清楚了他的家世和人品,定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又或者说,陛下就是为了让他做驸马,才会点他做状元。 “他跟你一样,是出自名门,清河谢家的嫡子。” 清河谢家跟沈家可不一样。 沈家已然没落,谢家可是如日中天,一门三进士。 不,加上眼前这位,应该是四进士了。 荣安望着沈雨燃,一脸佩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怪太子哥哥那么在意你。” 沈雨燃眉心一跳,没有言语。 好在荣安很快又问:“那如果你就是你自己,不是我,也不是东宫的承徽,现在让你在底下那些人中选择一个做夫婿,你会挑谁?”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体己话,沈雨燃倒也没有太拘泥,随口便道:“这些人里么……我当然挑傅大人了。” 萧明彻往阁楼二层走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他顿住脚步,没有再继续往上。 长安跟在他的身旁,眼见得他本来轻松愉悦的神情骤然间黑了下来,长安顿时后悔自己跟进了阁楼。 楼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傅温书?沈姐姐觉得他好吗?” “不好吗?”沈雨燃反问,她其实也很好奇,为何帝后为荣安择婿,没考虑过傅温书,“傅大人是贵裔公子,出身不必多说,他跟公主自幼相识,学识人品样样可靠。更何况他那么聪明,再复杂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都能轻而易举地破解。” “傅温书是很聪明,可是……”荣安公主撇了撇嘴,“你不觉得他长得不够英俊吗?” 沈雨燃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若论五官,的确算不得多么英俊,不过傅大人身形颀长,气度清举,好似清风冷月一般,令人仰慕。” “夸得这么好?那傅温书和皇兄比,你选谁?”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 若有得选,她还真想选傅温书。 “啊!你!你你你!我要告诉皇兄!”荣安公主见沈雨燃竟然迟疑了,顿时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沈雨燃见她咋呼起来,忙道:“是你让我替你挑的,替你挑了你又闹,看来我还是不说话的好,让你顺顺当当地嫁给状元郎。” “不要,不要。”荣安公主忙道,“状元郎我不要了,傅温书嘛,我也不要了。” “那你到底相中了谁?” 荣安叹了口气,“我谁也没相中。都这个时候了,皇兄怎么还不过来?” 沈雨燃惊讶问“他要来?” “对呀,”荣安原就是想着要让萧明彻陪着自己想看的,只是在坤宁宫遇到了沈雨燃才临时起意。 见沈雨燃的神色突然就沉了下来,荣安问:“沈姐姐,怎么了,你跟皇兄闹别扭了?” 沈雨燃收敛了神情,淡淡道:“我怎么敢呢?只是殿下现在怕是不想见到我。” 想了想,沈雨燃道:“我还是先回御花园吧。” 荣安见她要走,忙拉住她:“别急着走,皇兄说帮我相中了一个,不知是谁,你留下帮我瞧瞧。” “殿下相中的不是状元郎?” “不是,他知道我不喜欢状元郎,说是有一个更好的。” “也在这些人里面?” 荣安点头。 沈雨燃伸手挑开了珠帘,仔细打量着底下那些人,片刻后便已有所得。 “不必等他来,我现在就能帮你参谋。” “啊?”荣安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道,“你知道皇兄说的是谁?” 说着,她凑到窗前,将珠帘拨得更开,“谁呀?” “就那个,青色长衫的,傅温书往左数三个,状元郎往后数四个人。” 荣安张望出去,很快找到了沈雨燃说的那个人。 “如何?相中了吗?”沈雨燃问。 荣安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倒是还算俊逸,不过似乎太瘦弱了些。沈姐姐,你怎么觉得是他?你又不知他的家世来历。” “猜的?” “怎么猜的?” “就……”沈雨燃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含糊道,“猜他就欣赏那样的。” 其实不是猜的,是萧明彻上辈子亲口说的,不管男女,他都喜欢纤细的,白净的。 荣安看看那人,又看看沈雨燃,终于发现了什么:“那个人乍一看去跟沈姐姐有点像哦,都一样细细长长的,也白皙得很。” 沈雨燃没想到荣安真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来,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强自辩解道:“不是,是因为公主想挑英俊的,剩下其他人也只剩下他还算英俊。” “诶,沈姐姐说皇兄喜欢那样的,其实就是想说皇兄喜欢你这样的?沈姐姐好不害臊。” 沈雨燃有口难辩。 上辈子萧明彻说过那样的话,可她真没往那方面去想。 “公主说话好没道理,反正殿下要来了,公主不必我陪着了。” “沈姐姐别走,我不说了。”荣安公主见她真要走,急忙去拉她。 然而沈雨燃动作极快,几步便走到楼梯口,跟站在楼梯上的萧明彻撞个正着。 竟是狭路相逢。 第85章 她竟然还不领情?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接,皆没有躲闪。 缩在萧明彻身后的长安干咳了两声:“主子刚到。”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沈雨燃和萧明彻都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暗骂他蠢货,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自己站在这里偷听的事。另一个则是有些心虚,毕竟刚才百无禁忌说了许多话,也不知道萧明彻听了多少进去。 “皇兄,你可算到了,”荣安公主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作为始作俑者,她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分外有趣。 她笑嘻嘻地走上前,拽着萧明彻的胳膊上来,“沈姐姐一直在帮我出主意呢,就等你了。” 他们兄妹俩站到了窗户边上,沈雨燃本想借着这个空档离开阁楼,然而长安杵在楼梯上,既不上,也不下,显然就是站在那里堵路。 无论沈雨燃如何示意他让开,长安只微微笑着,假装自己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沈姐姐,你快过来呀。”荣安见她站在那边不动,催促了两句,索性走过来,同样挽着她的胳膊回到窗边。 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他们俩这么别扭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皇兄,你之前说的那个不错的人是谁呀?” 萧明彻不冷不热地瞥了沈雨燃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那些才俊,眸光不禁冷了几分。 还没看够吗? 听到荣安的话,他缓缓道:“那个穿青色长衫的。” “还真是他?!”荣安惊喜道,回头看向沈雨燃,“沈姐姐可真是神了,一下就猜出皇兄中意的人选。” 沈雨燃没有接茬。 既是为妹妹择婿,萧明彻暂且撇下那些烦躁,认真道:“他叫盛修远,来自岭南,他们家在当地也是望族,不过这些次要的,孤跟他接触过两回,他这人不止长得好,学识不错,也颇有格局,将来必成大器。” 提起这个名字,沈雨燃一下想起什么来了。 上一世,此人为萧明彻重回东宫出力不少。 萧明彻重新被立为太子后,他立即重用盛修远,举荐盛修远入阁办事。 虽然位居内阁末席,却已然是本朝最年轻的阁老了。 她从前没有留心过政事,骤然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明彻竟然早在被废之前便已经留意到盛修远了吗? “怎么?还是看不上?”萧明彻见荣安不说话,眯起眼睛,“你想要个英俊的驸马,孤可是给你找了。” “远看是不错,他为人真的妥当吗?” “当然,你若不信,改日孤召他来东宫议事?” “皇兄很看重他?”荣安问。 萧明彻没有否认,也没有将话说得太明。 “遇到过两回,闲聊了几句。” 即便他是储君,私交朝臣也是很忌讳的事。 傅温书这样一起长大的情分,皇帝不会计较,但若是别的朝臣,就需要避嫌了。 荣安自幼长在宫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追问。 “那好吧,再等等,若是父皇一直逼我,我就选这个盛修远了。” 前世荣安公主并没有看上盛修远,后来是皇后为她选择了一个公府世子作为驸马,不过虽然定了亲,却迟迟没有大婚,那位准驸马纳了几房小妾,连孩子都生了几个。 直到沈雨燃死的时候,荣安还是独自居住在公主府。 从前她不知其中缘由,现在想想,荣安一直没有找到喜欢的人,最终由帝后为她择定了人选。 后来朝中宫中发生了许多事,萧明彻被废,储位之争愈演愈烈,皇帝心力交瘁,无心再管束荣安的婚事,任由她推脱下去。 不过这些对沈雨燃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萧明彻竟然这么早就跟盛修远有来往了? 在萧明彻被废黜之前,他已经跟盛修远有往来,在他重回东宫后,立即重用盛修远。 那么在他被废的三年之间,他们暗中还有往来? 可萧明彻明明日日饮酒,日日颓废…… 沈雨燃有一种直觉,有什么被掩盖的惊天大秘密,被她揭开了一个角。 “唉,好无趣啊,皇兄,你带我和沈姐姐去骑马吧?” 萧明彻瞥向沈雨燃。 沈雨燃收回思绪,推辞道:“我不会骑马,殿下和公主去吧,不必管我。” “那怎么能不管你呢?”荣安道。 萧明彻轻描淡写的说:“不会骑可以学。” 荣安眉眼一弯,顿时会意,“皇兄的骑术可好了,让他教你,肯定一会儿就学会了。”火山文学 沈雨燃不为所动,迅速想好了推脱之语道:“我身子不好,怕是连缰绳都攥不住,还是不学为妙。” 听到她推三阻四,萧明彻亦有些恼怒,只看向荣安道:“走,去马场。” “那沈姐姐?” “不用管她。”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径直下了阁楼。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气性这么大,有些为难。 “公主最喜欢骑马,赶紧去吧。” “皇兄在气头上呢,别担心,等会儿我去帮你说些好话。” 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沈雨燃柔柔笑道:“多谢公主。” 萧明彻的确在气头上。 上回两人在悦春阁爆发了那么大的冲突,他等了几天没等到沈雨燃来请罪,也就罢了。 今日碰巧遇见,他没有追究之前的事,要教她骑马,她竟然还不领情? 萧明彻怒火中烧,飞快往前走。 荣安几乎是小跑才追上了他。 “皇兄,你别走那么快嘛。”荣安不悦道。 萧明彻听到声音,回过头,却只看到荣安。 “她呢?” “啊?”荣安愣了一下,“你说沈姐姐,她不是说了吗,不去啊。” 得! 长安暗暗想,今儿一天都不能在主子跟前乱说话了。 * 他们兄妹俩走后,沈雨燃在阁楼里乐得清净。 湖边的宴席已经开始了,闻着外头的饭菜香,沈雨燃也觉得有些腹饿。 她坐在桌旁吃了些小食,这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阁楼。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沈承徽。” 她回过头,讶然驻足,竟见傅温书朝她走来。 第86章 她喜欢你 荣安公主嫌弃傅温书的样貌不够俊美,可沈雨燃当真觉得,傅温书气度高华,淡泊平静,虽出身公侯之家,却有一股超脱世俗的仙气,是个良配呀。 “傅大人。” 傅温书朝她拱了拱手:“沈承徽怎么落了单?” “啊?”沈雨燃有些诧异,旋即会意。 她跟荣安公主在阁楼上频频挑帘,旁人或许没有留意,善于破案的傅温书却一定察觉了。 “太子殿下过来了,公主便同他一起去了马场。” “殿下也来了?他是不是?”傅温书没有往下说。 沈雨燃心里有数,知道傅温书怕贸然说出盛修远的事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心里对萧明彻和盛修远的事情很在意,淡淡笑道:“陛下和娘娘为公主相中了状元郎,殿下又为公主相中了盛修远盛大人,不过……” “不过公主都没看上。”傅温书其实跟荣安也很熟悉,虽然君臣有别,但他自幼跟萧明彻同进同出,看待荣安也如妹妹一般,“陛下今日在北苑安排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徒劳无功。” “难道傅大人知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臣当然不知,”傅温书笑得轻松,“公主生性自由,不喜欢旁人给她安排好的东西。若是公主无意间认识状元郎或者盛修远,都有可能相中,但他们是被人领到公主眼前的,那必然不会相中。” 竟是这个道理吗? 傅温书这么一点,沈雨燃顿时觉得说得通。 先前在阁楼上的时候,荣安公主站在窗户前,压根没有仔细瞧,反而跟她扯东扯西的闲聊。 枉费她那么认真的帮忙挑选了。 “宴席未散,傅大人怎么走出来了?” “我受刑部所托调查一桩案子,说好今日要去验尸,所以趁机溜号。” 验尸? 听起来离沈雨燃的生活太遥远了,但又有些好奇,有些向往。 倒真是羡慕傅温书这样的人生。 出身高贵,衣食无忧,身居朝堂,却无需拍马逢迎,只专注于破案断案,谁还能比他更潇洒呢。 “仵作是不是会见到许多吓人的情景?” “见得多了,自然不吓人。” “那倒是。” 两人一边说着,眼看着就要走出北苑,迎面却撞上了睿安公主和徐宛宁。 那两位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春日暖阳映照在沈雨燃身上,仿佛在她身上笼上了浅浅的一层纱光,美得浑不似真人。 而她身旁的傅温书身姿清瘦,温柔持重。 不止是徐宛宁,连带着睿安公主都有些憋闷。 她虽不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但身为皇帝唯二的掌上明珠,她亦是养在金楼玉阙中的天之骄女。 荣安公主目下无尘,谁都看不上。 她未曾表态,但每回父皇母妃问起,她亦是同样回答。 但她说的不是实话。 她喜欢傅温书,很早就喜欢了。 一开始只是淡淡的好感,喜欢追到萧明彻宫里去玩,只为见一见他,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他了。 可她知道母妃不会让她嫁给傅温书的。 慧贵妃出身苦寒,作风十分强势,总是对她耳提面命,不让她有半步行差踏错。 她说没有什么荣华富贵是长久的,但公侯之家的爵位是可以代代相传的。 傅温书不是侯府世子,光这一条母妃就不可能同意。 她知道自己无法违背母妃的意思,于是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没有表露过。 眼看着就要择定驸马了,这份喜欢越发难以压制。 睿安公主只觉得有一团东西堵在胸口,叫她喘不过气。 她勉强笑道:“傅大人怎么同沈承徽走到一处了?” “公主。”傅温书朝睿安公主拱手一拜,淡淡道,“臣奉旨进宫赴宴,出宫的路上碰巧遇到了沈承徽。” 徐宛宁一直沉默地站在睿安公主身后。 今日进宫,她是为了见萧明彻而来。 太监说萧明彻来了北苑,她带上睿安急匆匆往北苑来,没想到沈雨燃也在这里。 这个女人,果真跟毒蛇一样死死缠着萧明彻。 “原来如此,傅大人可遇到皇兄了?” “不曾。”傅温书说完,淡淡道,“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恕臣告退了。” 西山桃林的案子是傅温书亲自查的,虽然最后结案的时只查到徐敬这里就断了,可谁都明白,徐宛宁和睿安公主都脱不了干系。 若说从前,傅温书对她们两还算亲近,经过这回的事,他看到她们,连多说一句话都不太愿意。 睿安公主的目光一直在傅温书身上,立即敏锐得察觉他的变化。 他的眼神一直是锋利清冷的,她喜欢他身上这种清冷,总觉得他像是天生的月亮一般不可攀折。 他固然清冷,但这种冷从来都不是针对她的。 但现在,跟傅温书目光相接的刹那间,睿安感觉像有千百根针扎到自己身上似的。 这种感觉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他讨厌她。 徐宛宁察觉到睿安的异样,不得已,挽着睿安的手道:“公主有事要找殿下说,既然傅大人没遇到,我们再去别处瞧瞧。” 不由分说便拉着睿安匆匆从他们身边绕过了。 傅温书和沈雨燃继续往前走。 因着刚才的事,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西山桃林的案子,其实不能算结案。”傅温书天生刨根问底的性子,这桩案子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了,却被摁头掐断,着实令他意难平。 “除我之外,恐怕所有人都希望就此结案。” “怎么会?至少,臣不是。” “多谢傅大人,可惜……”沈雨燃没有言语。 “可惜殿下不是这么想的。” 傅温书果然还是跟前一世一样,不论亲疏,只问对错。 “殿下自有殿下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也不想左右。”沈雨燃不想再谈萧明彻的事,见傅温书蹙眉深思,忽而道,“傅大人可知……” “可知什么?”傅温书问。 沈雨燃微微一笑,“可知睿安殿下的心事。” 傅温书本以为她要说些西山桃林一案有关的事,见她说睿安,顿时没什么兴致,“不知。” “睿安殿下,她喜欢你。” 第87章 追到马场去 傅温书愕然,惊讶地望向沈雨燃,似笑非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可笑的事。 “承徽说什么?” 沈雨燃见他是一头雾水,只得把话挑明。 “傅大人方才对睿安殿下着实冷淡,若不是徐宛宁强行把她拉走,她会在傅大人跟前哭出来的。” 傅温书回忆了一下方才的状况,的确记起了睿安那副委屈的模样。 但他并不认同沈雨燃的话。 “承徽误会了,睿安公主是天之骄女,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今日臣未曾恭维,所以她会不悦。” 沈雨燃知道他不肯相信,也不打算说服他。 男子怎么会明白女儿家的心事呢? 以睿安的秉性,若有人敢当面对她不敬,她一定会当场发作出来,狠狠折腾对方。 她是皇上宠爱的公主,有这个资本。 她明留意到了傅温书眼中的轻蔑,可她并没有勃然大怒,却是垂眸隐忍。 可见一斑。 说来也怪,这世上那么多男子,睿安都看不上,偏生看上了眼中容不下沙子的傅温书。 慧贵妃和荣国公手腕了得,能够将事情遮掩干净,但瞒得过世人,瞒不过傅温书。 睿安这一段暗恋,恐怕只能无疾而终了。 片刻后,沈雨燃和傅温书便走到了北苑门口。 沈雨燃还要回宫里,傅温书要去衙门,两人就此分别。 “这回西山桃林的事,多亏傅大人帮忙。” “真凶尚未揪出,何谈帮助?” 沈雨燃道:“若不是傅大人出手,只怕他们不知道推个什么阿猫阿狗出来顶罪?此番能抓住徐敬,想必他们元气大伤,不敢再贸然出手了。” “若是这么算,承徽应该感谢的人是殿下。当日若非殿下及时赶到,禁止西山桃林的人擅动,保护了证据。要不然,臣再赶过去,恐怕一切罪证都已经被销毁了破坏了。” 萧明彻…… 沈雨燃想起那日他从天而降挡在自己身前的事,心情颇为复杂,淡淡道:“那是自然。” “臣告退。”傅温书不再多言,拱手离开了。 * 徐宛宁拉着睿安在北苑转了一圈,靠着睿安的面子,到底打听出了萧明彻去了马场。 她催促着睿安即刻套马车赶过去,睿安却是狠狠一甩手。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徐宛宁见睿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她还在为傅温书的态度难受,心里有些不屑,不得已还是劝慰道:“姨妈不会让你嫁给他,同他形同陌路也坏不到哪里去。” “都怪你!”睿安气得花容失色,“要不然你非要把绿柳掺和进你的事里,他不会这样看我。徐宛宁,你就是存心拖我下水!” “怪我?”徐宛宁正为着萧明彻的事情烦恼,心中也窝着火,脱口道,“那上回在白马寺,是你撺掇我去找太子,若不是你乱出主意,我不必这样去找太子解释。” “去杀沈雨燃,是我的主意吗?母妃和我都劝了你,你肯听吗?” 见睿安动了真火,声音也放大了,徐宛宁赶紧赔着笑。 “我知道你委屈,我也委屈,你不高兴就先回宫去吧,我自己去马场。太子跟傅温书那样要好,等我跟太子和好了,请他出面帮你说几句好话。” 睿安垂下眼睛,没有言语,气头过去之后,道:“罢了,我陪你过去吧。” 她即刻命人套了马车,往马场去了。 萧明彻和荣安去的这个马场在京城里边,平时羽林卫和锦衣卫都会在这边操练。 兄妹俩牵着马,飞快翻身上马,一时畅快肆意。 荣安时常在皇城外围骑马,到底担心伤人,不敢骑得太快,而萧明彻这阵子忙于朝政,忙得焦头烂额,亦许久没有纵情驰骋了。 跑过几圈过后,心中堵着的那口气才算松了一些。 “今日那些人,你当真一个都没有瞧中的?” “皇兄在那里偷听了许久,难道不知?”荣安揶揄道, 萧明彻板着脸:“什么偷听,那会儿刚到。” 荣安“嘻嘻”地笑了几声,朝萧明彻眨了眨眼睛,“我不像沈姐姐站得那么远,余光早看到你站在楼梯上了。” 萧明彻不言语。 荣安道:“皇兄,是我让沈姐姐帮我看哪个好的,她才畅所欲言,你可不许怪罪她。” 他倒是想怪罪她,可这个女人一见了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他就算想怪罪也没得机会。 “你跟她倒是亲近,都已经喊上沈姐姐了。” “彼此彼此,皇兄看沈姐姐,不也亲近了许多吗?” 亲近了吗? 萧明彻不觉得,但他的确有些在意那女人。 他耳边回想起她夸赞傅温书的那些话。 对着傅温书她全是溢美之词,什么清风冷月,令人仰慕,对着他就是“有眼无珠”? 萧明彻御马疾行,越骑越快。 徐宛宁赶到马场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萧明彻马随人驰的身影。 只是望一眼,便觉得他气势如虹,威猛矫健。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朝萧明彻策马的方向走去。 荣安先看到她。 “皇兄,宛宁来了。” 萧明彻耳力极佳,纵然耳边风声萧萧,亦听得清楚。 他微微蹙眉,并未立即下马,跟荣安一起沿着马场又跑了几圈后,方才停下。 见睿安和徐宛宁站在场边朝他们挥手,兄妹二人将马匹交给旁边的侍从,坐到了帐中歇脚。 睿安今日虽然跟徐宛宁有了争执,到底是表姐妹,对外素来一致,当下她拉着徐宛宁的手,紧跟着赶到帐子里。 “皇兄,你带荣安来骑马,怎么不带我?”睿安笑问。 萧明彻淡淡道:“你平时不是都跟老六一块儿骑马的吗?” “他的骑术太差了,我想多跟皇兄一起玩。我瞧着,荣安都比我骑得快了。”说着,睿安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起荣安,“好不容易在马场碰到,走,咱们俩跑下场比比看。” 荣安跟萧明彻已经骑了一会儿,本想歇歇,但她明白,睿安是想给徐宛宁制造机会,让徐宛宁得以跟萧明彻独处。 从前,都是她给徐宛宁制造机会。 荣安到底顾念着从小长大的情分,点了点头,跟着睿安一齐往外走。 帐子里只剩下萧明彻和徐宛宁。 第88章 忍到做太子妃那天 她们一离开,一直站在帐子门边的徐宛宁便抬起眼,一言不发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喝过茶后,亦望向她。 说起来两人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徐宛宁自从白马寺之后,一直称病在家,关了这么些日子,从前圆润的脸蛋清减了不少。 “听荣安说,你一直在家养病,可好些了?” 见萧明彻主动开了口,徐宛宁心下大喜,面上却还是一脸忧虑。 “我的病是心病。彻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若是不气了,我的病便好了。” 萧明彻对她一向比旁人都宽厚。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徐宛宁给了他慰藉,陪着他走过那些日子。 但是徐宛宁怎么会跟杀人案子牵扯上关系? 虽然他没有承认过,但傅温书和沈雨燃说得对。 徐敬再是锦衣卫的千户,再是手握权柄,也没有理由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东宫嫔妾设下杀局。 除非是…… “宛宁,孤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据实相告。” 听到萧明彻喊她“宛宁”,而不是“宁宁”,徐宛宁悬着一颗心,鼻子一酸,眼睛里似乎就有了泪意。 “彻哥哥,我几时对你撒过谎?” 萧明彻眸光似水,眉目冷凝:“西山桃林的事,是徐敬一人的主意吗?” 徐宛宁没料到萧明彻如此直言不讳地问,攥紧了衣袖。 “当……当然。”感受到萧明彻眼中的凉意,徐宛宁不敢再跟他对视,捂着脸小声哭起来,“彻哥哥,你变了。”火山文学 萧明彻见她如此,眸光越发深邃。 难道变的不是她吗? 他心目中的宛宁,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姑娘,连花树上的虫子都不忍心伤害。 “不是孤变了,是……” 徐宛宁听到他这话,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急忙道:“彻哥哥,那你没变,是不是?” 萧明彻的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影子。 她今日站在阁楼上,倚窗望着外头的才俊,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纵然北苑春光怡人,在她跟前亦黯然失色。 “彻哥哥?”徐宛宁期期艾艾的声音打断了萧明彻的思绪。 萧明彻望着眼前的徐宛宁,见她容貌秀丽,宛若美玉莹光,很美,可是不及沈雨燃。 谁都不及沈雨燃。 “西山桃林的事,我真的不知情。但……是不是徐敬一人所为,我也不知。” 萧明彻觑着她:“那你知道什么?” 徐宛宁低下头,“彻哥哥,还记得白马寺的事吗?” 当然。 萧明彻没有言语,徐宛宁心急如焚,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咬牙道:“上回我……白马寺的事情过后,母亲便狠狠责罚了我,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彻哥哥,其实我心里很委屈。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为何那样做是错的?” “那是佛门清净之地。” “如果不是在佛门,我们……” “与此无关。”萧明彻打断了她的话。 徐宛宁眼眶里的泪倏然落下。 萧明彻心烦意乱,他明明是想向徐宛宁问个清楚,脑子里却全是沈雨燃的模样。 有她生气的样子,有她冷淡的样子,有她明媚的样子,还有她惊恐的样子。 徐宛宁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事,压根不看自己,一颗心越来越沉重。 她事先在家里想好的说辞都已经全说完了,可萧明彻还是不为所动。 她实在不明白是怎么了? 明明从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她去求萧明彻,萧明彻立即就会答应的。 她把心一横,抹了抹眼泪,带着几分赌气望向他。 “我知道了,彻哥哥,你要毁诺,从前你答应我的事全都不算数。” “不是。孤不会失信于你,可你实在太过分了。” “你冤枉我!你觉得我能做出纵犬伤人那样的事吗?我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想得出那样的计划。” 西山桃林的杀局必然是徐敬布下的,这一点傅温书确认过了。 但是,徐宛宁到底跟徐敬说过什么,萧明彻不知。 “孤再问你一回,只要你说实话,无论真相如何,孤都不会计较。” “真相就是傅温书查的那样,你若不信我,往后就别见我,也别娶我,让我自生自灭去吧。”说到这里,徐宛宁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大哭起来。 萧明彻见她如此伤心,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宛宁猛然一震,一双带着水汽的大眼睛定定看向萧明彻。 “彻哥哥,你还会娶我吗?” 萧明彻眸色深沉,神情似乎比平常还冷一些。 就在徐宛宁从希望到绝望的时候,萧明彻开了口。 “孤既然许诺,自然应诺。” 徐宛宁的睫羽微颤,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挂着泪痕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彻哥哥,我相信你,我会乖乖等着你来娶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萧明彻沉默地点了下头,起身疾步出了帐子。 睿安和荣安还在骑马,见他出来,两人一齐策马向他。 “皇兄,要回东宫了吗?”见萧明彻神色不佳,荣安关切的问。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拂袖离开了马场。 他一走,荣安自然也不想再留,紧跟着就回了宫。 睿安见萧明彻如此态度,顿时有些焦急,忙驱马到了帐子外头。 一进帐子,望见徐宛宁神色淡定从容,稍稍放了心。 “怎么样?跟皇兄谈妥了吗?” 徐宛宁轻轻舒了口气,“算是吧。” “可我见皇兄的脸色不大好。” “他是有些累了,所以才急着回去。他让我安心,说一定会娶我的。” “那就好。” 徐宛宁虽然言语稳住了睿安,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今日她本来在萧明彻跟前哭一哭,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谁知萧明彻始终在盘问她西山桃林的事。 虽然他不说,但徐宛宁知道,他心中已有芥蒂。 娘亲说得对,自己太冲动太急躁了,被沈雨燃逼得方寸大乱。 如今堂兄徐敬已然被关进死牢,荣国公府人心惶惶,不会再有人为她卖命。 她只能忍。 忍到萧明彻把她娶进东宫,忍到她成为太子妃。 到那时,她自有万千方法对付沈雨燃。 第89章 情爱滋味 萧明彻离了马场,脸色阴沉得厉害。 长安不知帐子里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再劝。 眼看着马车要驶到东宫,萧明彻面无表情道:“去平远侯府,找傅温书。” “是。”长安忙命车夫驶向侯府。 萧明彻来得急,侯府上下匆忙迎接。 平远侯和世子常年在外带兵,只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迎了出来。 “傅温书呢?”萧明彻开门见山地问。 侯夫人见萧明彻如此着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道:“他今日进宫赴宴,尚未回府。” 世子夫人道:“二弟早上出门时,说今儿要帮人查案,恐怕出了宫也不会立即回府。” 萧明彻眸色晦暗,不置一词,径直往侯府里走。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不解其意,不约而同望向长安。 长安小声道:“没大事,夫人赶紧派人去把傅大人找回来就是。” “是。”有了长安这句话,侯夫人安了心,着家丁去衙门把傅温书寻回来。 萧明彻从前不是太子的时候,时常进出平远侯府,对侯府的一切都很熟悉,无需任何人领路,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傅温书的院子。 他随意,别人不敢随意。 世子夫人张罗着下人伺候,把府中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萧明彻,又命人上了萧明彻平素喜欢吃的桂花糕。 然而今日,萧明彻望着那桂花糕,却是蹙眉不语。 世子夫人是个极其伶俐的妙人儿,见状,不动声色地将那碟桂花糕端起来交给旁边丫鬟:“这桂花糕看着有些发黄,许是蒸得太久,去换些别的糕点过来。” “是。”丫鬟将桂花糕撤换下去,很快又呈了栗子糕、豌豆黄、芸豆卷和金丝酥上来。 萧明彻看得眼前的人,眸光微微一动:“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为何没进宫赏花?” “母亲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只得向皇后娘娘告罪,在家休养。” 婆婆不舒服,媳妇自然在家侍疾。 萧明彻颔首,世子夫人朝他福了一福,“殿下慢用,妾身告退了。” 萧明彻微微颔首,等到她离开,方才拿起一块糕点。 傅温书是半个时辰后回到侯府的,被家丁从衙门喊出来的时候,他两只手都还放在尸体上扒拉。 听到是萧明彻在找他,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一进小院,见萧明彻的脸上阴云密布,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今日宫里那么热闹,沈雨燃在,徐宛宁也在,萧明彻想不烦都难。 他不着急上前劝慰,朝萧明彻笑道:“殿下,听说悦宾楼新来了个大厨,手艺极好,殿下有没有兴致过去尝尝?” “也好。” 当下萧明彻进了屋子,从里头寻了件鸦青色的衣裳换上,看上去像个俊俏的富家公子。 他从前便时常这样,跟傅温书结伴在京城的街市上游玩。 出了小院,迎面便撞上了世子夫人。 “殿下不在侯府用膳吗?” 傅温书道:“嫂子不必忙碌,我陪殿下去外头转转。” “是。”世子夫人说着,让到了一旁。 “叨扰了。”萧明彻说完这句,跟傅温书一起往侯府外走去。 侯府的位置当道,出了巷子便是大街。 两人在街市上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悦宾楼。 这里的小二是认识傅温书的,见侯府公子前来,即刻把他们俩请进贵客才能进的包厢。 包厢位于酒楼的第三层,并不正对着大街,因此十分安静。 站在窗边,能遥望巍峨的皇城。 两人落座之后,傅温书点过菜,见萧明彻依旧不语,笑着叹了口气。 萧明彻瞥他一眼,傅温书替他斟上酒。 “殿下的心事,臣恐怕无力化解,只能陪殿下喝一杯。” 说着,傅温书自斟一杯酒,不等萧明彻说话,便一饮而尽。 萧明彻眯起眼睛,看向他:“看样子,你的心情也不好。” “一向如此。”傅温书苦笑。 “干杯?” 萧明彻举起酒杯,傅温书亦举杯,碰杯过后,两人一饮而尽。 “今日臣进宫赴宴,在北苑遇到了沈承徽,”见萧明彻眸光微动,他微微弯了下唇角,“还有宛宁姑娘。想来,殿下也都见过她们了。” 萧明彻“嗯”了一声。 “殿下的烦恼便是由此而来?” “傅温书,你会变心吗?” 傅温书眸光微闪,下意识地想要回答,突然意识到了萧明彻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惊讶地看向萧明彻。 他本来以为,萧明彻是在沈雨燃和徐宛宁之间难以抉择,但没想到,已经到变心的程度了? “臣……” “你不会,即使知道你的意中人永远不会同你在一起,你也不会变心。” 傅温书沉默。 于他而言,这的确就是答案。 萧明彻不禁扶额。 想了想,傅温书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臣此刻心意未变,明日或许会变,也未可知。其实,臣倒觉得,殿下未必是变心。” “此话怎讲?” “殿下与宛宁姑娘相识已有十几年了,与臣相识亦有十几年了。” “然后呢?” “殿下待宛宁姑娘一向亲切有加,宫中人尽皆知。臣是殿下的伴读,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臣从未见过殿下为情烦恼。” 萧明彻目光微冷,“那是因为一切顺利,无甚可恼。” “是吗?”傅温书避过他眼中的锋芒,望向远处的皇城,“但臣以为,情爱之所以令人欲罢不能,因它既苦又甜。殿下从前的一切顺利,未尝不是无所求?” 外头小二叩门,进来上菜。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菜肴香气,毫无波动。 是啊,自从认识了沈雨燃,他每日的心情的确会忽上忽下。 会因为看到她的惊恐害怕而下定决心保护,会因为看到她肆意张扬的笑容而随之开心,也会因为她的冷淡疏离而心烦意乱。 这些感觉,的确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殿下,尝尝这三鲜鸭子,臣来吃了几回,怎么都吃不腻。” 萧明彻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鸭肉,然而悬在空中,迟迟没有入口。 他放下筷子,望向傅温书。 “没有这么简单。”萧明彻声音低沉,“孤不会变心。” 他既已对徐宛宁许下了相伴一生的承诺,便不能毁诺。 他不愿意,也不会做出移情之事。 第90章 家书 养心殿内,皇帝刚用过午膳,正在闭目养神。 太监进来传话,说是皇后来了。 皇后难得来养心殿一趟,会来这边,一定是有事。 该是荣安的婚事吧? 皇帝命人请她进来,笑问:“荣安相中了谁?朕即刻赐婚” “臣妾此来,不是为她。”皇后叹了口气,“她这孩子,还是老样子,一个都瞧不上,在北苑呆了一会儿便拉着彻儿去骑马了。她心性未定,婚事不知几时才能定下来。” “皇后勿急,朕的女儿都是主意极大的人,晚些成婚便晚些成婚,也没什么打紧。”说着,皇帝微微一叹,“倒是几个儿子该定下来了,你可有留意着?” 皇后知道他在说萧明彻的婚事。 比起两位公主,几个儿子的婚事更该早些操办。 “这些事的确该早议定,不过今日臣妾过来,不是为孩子们的婚事。” “哦?”皇帝微微露出些诧异,“皇后在为何事烦恼?” 皇后道,“臣妾一直在想西山桃林的事。” “此事的一干人等,朕已经下旨严惩,不日就要问斩,杀一儆百,皇后不必烦忧。” “臣妾不可能不烦恼。陛下可曾想过这事情背后的前因后果?” 西山桃林的事情,皇帝的确有些震怒,但事情处置迅速,真凶很快缉拿,又没有出现伤亡,所以他已经把事情撇过。 “什么样的前因后果?” 皇后道:“前些日子臣妾命人送了三位侍妾进东宫伺候彻儿,其中有一个很得彻儿的喜欢,这次疯犬袭杀的对象,便是这个得宠的人。” 皇帝并未关注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一切都是照章办事,眼下皇后提起,他自然咂摸到了其中的深意。 “徐宛宁这丫头,本宫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得伶俐可爱,性子也活泼,彻儿和荣安都喜欢她,本宫虽觉得她心性不纯,到底没犯过什么错,也一直由着他们。如今彻儿身边出来一个稍稍得宠些的侍妾,还没怎么样呢,便设下这样的杀局。陛下,臣妾想到这些,真是心惊胆战。” “此女不可入东宫。”皇帝作出决断。 “彻儿那边……” “朕自会教训他,皇后不必担忧。” 皇后微微颔首,“彻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软,皇上也不要太严厉了。” “放心吧,朕有分寸。”见皇后似乎欲言又止,皇帝问,“还有什么事吗?” “西山桃林的事,牵连到睿安了,陛下知道吗?” 皇帝眼眸一黯,沉声道:“朕问过睿安了,她毫不知情。” 皇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慧贵妃一向得宠,皇帝也颇心疼睿安和六皇子这两个孩子。 这次的事,查到徐敬为止,除了线索断在徐敬这里,暗地里少不了皇帝的授意。 以他护短的性子,绝不容许自己疼爱的女儿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臣妾也不相信会跟睿安有关系,这孩子固然骄纵,却是个知道分寸。她身边的宫女能犯下这样的事,说明她到底还年轻,容易受人利用。” 皇帝听着皇后的话,喜怒难辨。 “以皇后之见,应该怎么做呢?” “臣妾知道,皇上施行仁政,驭下宽厚,可事情发生的时候,荣安和睿安都在西山桃林,那些猎犬近在咫尺,实在是令臣妾不安。纵然事情止于徐敬一人,其余人也不可不敲打。” 皇帝沉吟片刻,“荣国公府此次作为的确应当敲打。” 皇后不语。 “慧贵妃那边,朕也会有责罚。” * 沈雨燃在御花园里闲逛,结识了几位年纪相仿的夫人,玩了许久,皇后也未曾出现。 也没等着宫中赐宴,便回了东宫。 她一向惫懒,没有宴饮绝不出门,在悦春阁里关门呆了几日后,紫玉将扬州来的家书递给了她。 沈雨燃忙不迭地打开了信封。 信是大伯写的。 得知沈雨燃获封承徽,万分高兴,盼着她保重身体。 两页的寒暄过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如今朝中青黄不接,朝廷急需人才,今年的春闱才刚刚结束,皇帝已经下旨明年加开恩科,再选人才。 族中有两名子弟今年中举,明年可入京参加恩科会试。 大伯以为让他们二人进京备考的主意甚好,族里在筹措银两准备让这两名子弟上京城,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上回沈雨燃寄的家书,为的便是此事。 这两名族弟,一个叫沈宴,一个叫沈凌云,都是沈家年轻一辈中的人才。 前世他们也是一起中举,一起参加了恩科,不过只有沈宴考中进士,沈凌云遗憾落榜。 沈宴自不必说,沈凌云即使没中进士,亦能步入官场。 无论如何,沈雨燃都需要在萧明彻被废之前,提前在宫外布置,光凭一个李大叔办不了大事,她也不能事事都依托宋绮心。 虽然两人合作还算愉快,但宋绮心绝不是什么可靠之人。 置办房产、置办产业这样的大事,还是得自家人才靠得住。 紫玉见沈雨燃一脸高兴,好奇地问道,“大老爷信上说了什么,承徽高兴成这样?” 沈雨燃合上信件,也不隐瞒她,“沈家有两位族弟中了进士,明年要进京参加恩科,我上回写信让伯父安排他们提前进京,伯父应下了,想必他们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进京?”紫玉有些惊讶,“家里使得出这银子吗?” 沈家是清贵的读书人家,虽然带着贵字,可重在一个“清”,跟别的大家族比起来穷得叮当响。 要不然,沈雨燃这个正儿八经的姑娘也不会被扬州知府当礼物送出去。 “我跟伯父说了,在京城的花销我会想办法。” 紫玉想起在扬州的种种,有些为沈雨燃不平:“从前大老爷对承徽那样,夫人还肯帮忙,真是太好心了。” 沈雨燃道:“我也不是为他们,沈宴和沈凌云若能中进士,将来也能帮我的忙。” “那承徽要送他们去书院吗?”紫玉又问。 书院? 沈雨燃一时没想那么多,紫玉一提,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奴婢听说,京城的贵族子弟都在国子监读书,要不夫人去求求殿下,让两位公子去国子监吧?” 第91章 她对他爱搭不理 国子监是本朝的最高学府,监生一百多人,都是从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中择优录取。 沈家没有做官的人,沈宴和沈凌云做不了监生。 但除了正式的监生,有门路的人也可以去国子监旁听。 沈家的族学虽盛,却无法跟名儒云集的国子监相比。 沈凌云前世虽然名落孙山,但沈雨燃小时候跟他接触过,知道他是个聪明踏实的人,若是能得机会去国子监旁听,指不定这一世能够跟沈宴一起考中呢。 若沈家能出两个进士,于她今后在京城立足大有裨益,值得她全力襄助。 只是……要去求萧明彻? 安排两个人去国子监旁听,对萧明彻来说的确是件小事。 但是她因为西山桃林的事情跟萧明彻争执得那样厉害,前几日在北苑又没给他好脸色,萧明彻明显憋着一肚子气的。 现在去求他,他未必会帮忙。 该怎么办呢? 去求荣安殿下帮忙?荣安毕竟是女眷,跟国子监可能从未打过交道,她想帮忙怕是也麻烦。火山文学 去找傅温书? 一则她跟傅温书的交情并不深,二则傅温书来东宫都是找萧明彻的,以她的身份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傅温书。 沈雨燃颇为苦恼,好在沈宴和沈凌云还没到京城,尚有时间准备。 若是实在去不了国子监,好好打听一家书院也成。 眼下能帮忙跑腿的只有李大叔,先请他往各书院问问,有没有位置,要多少束脩。 * 萧明彻这些日子稍稍有些忙碌。 徐敬等人已经问斩,西山桃林的事按说已经尘埃落定,但父皇似乎没有就此放过的心意,将锦衣卫中与徐敬过从甚密的人一应清理出来。 非但锦衣卫中大肆清洗整顿,素日与徐敬相交甚密的朝中官员也纷纷受到牵连,不是寻了错处贬官,便是调任外地。 当然,徐敬是荣国公府的旁支,与徐敬往来最多、最亲近的人的就是徐氏一族。 荣国公府如今有官职的人本就不多,这样一来,徐家在朝中任职的人几乎一扫而空,连荣国公在鸿胪寺领的虚衔都没有保住。 西山桃林的案子关系甚大,萧明彻并不认为这责罚很重,但皇帝把此事交给他来做,背后的用意不可谓不深。 他心里清楚,父皇是在向他昭示自己对荣国公府的不满,也是在提醒他跟荣国公府保持距离。 在养心殿时,父皇说的那些话句句意味深长。 他知道父皇在暗示他的婚事,故意装傻没有接话,明显惹得父皇有些不快。 回到东宫,萧明彻有些疲乏。 不知为何,他颇为想念悦春阁的那方宁静小院,仿佛那是个世外桃源,只是想想,便觉得安宁温暖。 然而他没往悦春阁去,径直回到了琅嬅宫。 “主子。”长安见他有些疲乏,便道,“今晚要不泡个汤吧?” 泡汤的确解乏,萧明彻点了头。 长安又道:“要不要召沈承徽过来伺候?” 她来伺候? 萧明彻的梦境里的确出现过两人共浴的情景,梦里的她,周身肤白若雪,像是面团捏成的人儿,柔若无骨,腰肢细软…… “不必。”萧明彻狠狠掐断遐思。 长安原以为,经傅大人劝解过后,殿下跟沈承徽之间应该毫无芥蒂,怎么自从那日跟傅大人在宫外吃过饭后,殿下反而越发疏远沈承徽了呢? 主子的事,他不敢过问,只得立即张罗晚膳,山药樱桃肉、熏肘花小肚、鸭肉溜海参、肉片焖玉兰,再配上各色时蔬、汤盅、果碟,满满当当一大桌。 萧明彻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忽而想起那日在悦春阁的暖阁里用膳,沈雨燃坐在他旁边,不时点评一二。 她那日其实对他就爱答不理的,可是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她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还肯说几句话。 萧明彻尝了一口樱桃肉。 那天也有这道菜,沈雨燃很喜欢吃,还说做樱桃肉挂糊不能太薄,薄了就挂不住汁儿。 瞧她的模样,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懂庖厨之事? 萧明彻心事重重地用膳之时,暗雪悄然进了琅嬅宫。 长安一见他,顿时神色一凛。 听过暗雪的回禀,长安匆匆回到萧明彻身边,见萧明彻在出神,没有贸然言语,等着萧明彻最终放下筷子之后,上前道:“主子,暗雪那边已经查清楚了。” “说。” “畅心园放纸鸢那天,徐敬并不在京城,非但那天不在京城,前后几日都不在,他当时领了锦衣卫的差事,在外办差呢。” 萧明彻的手掌微微握成拳。 若徐敬那些日子不在京城,那畅心园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徐敬谋划的。 正如沈雨燃自己所想一样,徐敬并不是害她的主谋。 那会是…… 长安觑着萧明彻的神色,低声道:“还有一事,奴才没来得及禀告主子。” 萧明彻瞥他一眼。 “主子之前让奴才多长只眼睛,盯着秦奉仪的动静。” “她干了什么?” “秦奉仪私底下跟荣国公府的下人有往来。” “因何往来?” 长安道:“第一回是秦奉仪丢了东西被荣国公府的主子捡到了,送到了东宫,这是畅心园事情之前的事。后面荣国公府的人没再来东宫,但是秦奉仪掌着家,她身边的丫鬟时常出入东宫,暗雪跟过两回,一回是见秦家的人,一回就是跟荣国公府的人接触。” 顿了顿,长安道:“这回是畅心园之后,西山桃林之前的事。” 萧明彻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着。 “跟荣国公府什么人接触的,暗雪查清楚了吗?” “查了,是荣国公夫人的陪房。” 荣国公夫人? 萧明彻听到这个答案,稍稍释然了些。 他跟徐宛宁亲近,自然与荣国公夫人姚氏接触过不少回。 谈不上印象不好,但姚氏身份低微却能成为荣国公的继室,自然手段不少。 也不止她。 荣国公夫人还有她的妹妹慧贵妃……这回的事跟睿安和宛宁都扯上了关系,必然是这两个女人从中起作用。 “主子,咱们该怎么办呢?此事还要继续查吗?” 萧明彻眸光深敛,“查。” “可案子已经结了,徐敬诸犯,业已伏法,咱们的人也不能直接抓荣国公夫人问话。” “何必抓她?东宫不是有个现成的人证么?” 第92章 大厦将倾 因着想找人打听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沈雨燃眼巴巴地等着宫中再行宴饮,也不知怎么地,素日隔几日就有宴饮,这回却等了足足半月也没有消息。 就在沈雨燃为此苦恼的时候,荣安公主登门了。 她出入东宫,素来跟自己家一样,沈雨燃才刚听紫玉说她来了,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她银铃般的声音。 “沈姐姐,你这院子虽然不大,看着却很舒服呢。”荣安一袭绯色宫装,模样娇俏可人。 沈雨燃笑着迎出去,朝她伸手,拉着她进屋。 “公主谬赞了,我这前院后院加起来,都不及公主的后院大。”火山文学 “未必就是越大越好,我瞧着你这里舒适些。” “公主今儿怎么想着来找我玩了?” “今日我要去公主府瞧瞧,一个人也是无趣,便想让你陪我,怎么样?一起去吗?” 沈雨燃欣然应下。 这些日子她其实过得充实忙碌,既忙着迎接沈家两位族弟,又忙着拾掇脂粉,从早到晚都有事操心。 但一直呆在悦春阁,到底烦闷,能有机会出门自然是极好的。 沈雨燃立即回屋更衣,重新梳了发髻。 因她体弱,紫玉又在衫子外头替她搭了一件披风。 收拾妥当,这才与荣安一起出去。 车驾一直在东宫门外等候,两人登上马车,没多时便到了公主府。 前世沈雨燃并未登门造访过公主府,只在上回看了营造图,对这座府邸也有些好奇。 荣安的公主府早已落成,府中各处已经有人当差,各司其职。 门房见是主子来了,自是上下人等隆重迎接。 荣安带着沈雨燃一路往里走,但见花草繁盛,山石嶙峋,重楼画阁延绵相接,各处风景目不暇接。 如此府邸,除了主人的用心布置之外,足见皇上和皇后对荣安的宠爱。 也难怪睿安会眼馋,非要将自己的公主府改得跟荣安一样。 公主府不像东宫那边挨着太液池,只从外头引了活水进来蓄了个湖,湖面不大,游湖泛舟有些狭窄,因此从东到西修了蜿蜒曲折的栈道。 虽不及太液池碧波荡漾,到底波光粼粼,风吹涟漪。 两人在湖畔的凉亭坐下。 这座凉亭亦是雕梁画栋,沈雨燃仰头,见凉亭的顶上亦有女娲补天的彩绘,五彩斑斓,栩栩如生。 “我可算知道公主为何着急搬出了?我若是公主,只怕一天都不想耽搁。” “可不是么?”荣安得意得笑道。 这座公主府处处都是她精心设计,为此准备足足三年,可不想着早点搬过来么? 坐在凉亭中,暖风从湖面上不断吹过来,令人舒畅。 笑着笑着,荣安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才能松口让我搬过来。” “想是快了。”沈雨燃安慰道。 两人坐在亭子里吃着点心,静静坐了一会儿。 “公主,有件事我有些奇怪?” “什么事?” “平素宫中三五日便有宴饮,这阵子怎么如此平静?” “皇兄没告诉你吗?”荣安问。 他? 沈雨燃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自打上回在北苑碰面之后,她一直没见过萧明彻呢。 再说了,以她和萧明彻的关系,就算见面了,他们也不会说这些事。 “殿下整日忙于朝政,哪里得空同我闲话。” “那倒是。” 听到荣安此言,沈雨燃颇有些意外,萧明彻还真的忙吗?他的忙碌跟宫中停了宴饮又有什么关系? 荣安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这阵子父皇发了很大的火。” 凉亭里只有她和沈雨燃两人,凉亭外站着灵凡和她的贴身宫女,倒没什么不可言的。 “为了什么?”沈雨燃好奇地问。 “就是西山桃林的事。” 西山桃林? 沈雨燃略微有些惊讶,只是神色未变,轻声问道:“这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 “是啊,主犯从犯都已经砍了头,我也以为父皇不会再追究了。” “陛下还在追查吗?”沈雨燃好奇地问。 “倒不是追查,不过跟徐敬有过来往的官员,全部都从重责罚,这件事父皇还是交给皇兄来办的呢。” 交给萧明彻办的? 沈雨燃诧异过后,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是在敲打萧明彻,希望萧明彻可以跟荣国公府的人划清界限。 “不过,这跟宫中宴饮又有什么关系?” 荣安的目光望着湖面上被风吹动的涟漪,淡声道:“沈姐姐还记得在睿安身边的宫女绿柳吗?” “记得,就是她给我指路让我去寻公主,也是她在我的衣裳上动了手脚,让那些疯犬直奔向我。” “那日真是凶险。”荣安不无感慨道,“若不是皇兄及时赶到,恐怕沈姐姐已经……想必沈姐姐的衣裳也会被疯犬扯碎,没人能发现上头的脏东西,也没人能追究绿柳的罪。” 那日萧明彻挡在她跟前的情景,她的确没忘。 “但绿柳失踪,陛下和娘娘能怎么做呢?” “绿柳是跟着睿安从西山回了宫,一切进出都有据可查,她一个宫女,不会莫名其妙地在宫中消失。” “但绿柳跟徐敬一样,线索断在他们那里,攀扯不到背后的人。” 荣安听闻此言,微微叹了口气,拉着沈雨燃的手:“是啊,所以父皇只是狠狠斥责了慧贵妃和睿安,罚她们禁足一月。母后下令后宫嫔妃引以为戒,所以这阵子宫里都没有宴饮。” “娘娘很生气吗?”沈雨燃问。 “当然,可惜就像你说的,线索断在绿柳和徐敬那里,攀扯不到背后的人,所以只能斥责了事。” 区区斥责,算不得什么。 但沈雨燃的心情却因为荣安的这句“当然”变得轻松起来。 皇帝对荣国公府的清算和对慧贵妃的斥责,很有可能是因为皇后的话。 而皇后之所以会去皇帝跟前提这些事,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天她在坤宁宫对皇后说的那些话。 这次的事,徐宛宁的确逃了过去。 但她并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损失惨重。 或许,大厦倾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93章 看上他了 沈雨燃和荣安在公主府坐了许久,闲聊之际,愈发觉得投契。 待到中午,又品尝了府中厨子的手艺。 今儿的菜色偏清淡,羊肉炖菠菜豆腐、熏干丝、黄韭菜炒肉、五香鸡丝、醋鱼、炸春卷,沈雨燃吃着尚可,荣安却不喜欢,嚷着要让父皇给她换两个御厨过来。 用过膳,原本是要告辞的。 难得有机会能出东宫,沈雨燃想去街市上晃悠。 李大叔之前看好了几个带着后院的铺面,沈雨燃一直想亲自过去看看。 然而刚一说要走,荣安拉着她说要跟她一起回东宫。 这些日子里宫中没有宴饮,这位小公主怕是憋坏了,就得拉着人一起玩。 沈雨燃无奈,只好跟她一起返回东宫。 快到东宫门前的时候,荣安挑着车帘往外看,见东宫门外有侍卫在驱赶着什么人,蹙眉道:“什么人呐?居然敢在东宫门前闹事。” 因着门前有人阻碍,荣安的车驾提前停了下来。 侍卫见公主车驾被阻,顿时急了:“方才见你们是读书人才客气一些,你们再不退开,休怪刀剑无眼!” 对方依旧不肯离开。 “侍卫大哥,我们真的是沈承徽的家人,不是冒充。” “无凭无据的,谁能信你们!公主车驾已到,速速退开!” 荣安一直趴在车窗看热闹,听到这对话,顿时回过头,打趣道:“沈姐姐,那两个乞丐一样的人,还说是你家里人呢。” 沈雨燃一怔。 算算日子,沈宴和沈凌风的确该到京城了。 可他们怎么会是乞丐模样? 沈雨燃立即挑开马车的车帘,果然见侍卫正在驱赶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人,已经亮出了白刃。 虽不知是不是沈宴和沈凌风,她立即道:“住手!” 她声量不大,不过她一喊,荣安公主跟着她一起站在马车门口,帮腔道:“都给本宫住手。” 荣安毕竟久居上位,中气十足,她一开口,侍卫们纷纷收刀跪下。 “公主殿下,沈承徽。” 那两个人满身尘土的人见状,欣喜地朝马车这边跑过来,一起朝着沈雨燃喊“五姐姐”。 等到两人跑到近前,沈雨燃看着他们这副落魄模样,惊讶道:“你们怎么这副模样?伯父不是说给你们备足了盘缠吗?我寄回家的信为何不拿给侍卫看?” 这模样简直就是一路讨饭来的。 左边这个略矮一些的是沈凌风,听到沈雨燃问起,忍不住瞪了沈宴一眼:“族叔是给足了盘缠,只是……” 另一个补道:“路上出了些意外,好在有惊无险,我和凌风顺利到了京城。” 万幸,是平安抵达了。 在东宫门口不好问东问西,沈雨燃见荣安公主好奇地打量他们,忙道:“你们俩过来,拜见荣安殿下。” 听到这话,本来神色各异的两人一齐朝荣安恭敬行礼。 “草民沈凌风、沈宴拜见公主殿下。” “你们是沈姐姐的弟弟,不必这么客气,免礼吧。” 沈雨燃见他们来了,有些歉疚地望向荣安:“殿下,我得先安置一下他们,恐怕不能陪殿下玩耍了。” “他们俩这副模样,你要带去哪儿?不如先进东宫让他们洗洗干净再吃顿饭吧。”荣安说着,自己便跳下了马车,帮着沈雨燃张罗去了。 以沈雨燃的身份,是不能贸然把亲戚带进东宫的,即便是族弟,也需要向萧明彻请示。 好在今日有荣安随行,替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沈宴抬手,扶着沈雨燃下了马车。 沈凌风迟疑道:“五姐姐,我们这副样子真的能进东宫吗?” 这副尊容的确…… “既是公主的命令,从命便是。” “是。” “进去后别乱说乱看,先稍事整顿,我想想晚上让你们去何处落脚。” “知道了。” 这两人倒是肯听沈雨燃的话,跟着她一起进了东宫,没再多言。 因着有荣安公主吩咐,再加上沈雨燃这宠妃身份,很快便有管事将沈宴和沈凌风安排去客房梳洗更衣。 沈雨燃不想兴师动众,便命小厨房这边准备膳食,又让紫玉和李嬷嬷把后院清理出来,准备摆饭。 荣安兴致勃勃地在后院里张望着。 “沈姐姐,你这后院当真打理得好,这样吧,改天我让人把公主府的营造图送过来,你帮我看看怎么改动。” “就这么个小院子我都绞尽脑汁了,哪里懂看营造图啊?公主就别为难我了。” 沈雨燃说着,给荣安沏了茶。 “刚才进来的时候,见这石桌上摆了许多瓶瓶罐罐,这是做什么用的?” 沈雨燃道:“我素日闲着无事,自己动手做些香粉胭脂。” “难怪你身上总是很香,有现成的吗?拿给我试试。” “那怎么行?我随意做着玩的,比不得宫中调制的上品。我做的那些珍珠粉,里头一颗珍珠都没有。” 宫中嫔妃使用的珍珠粉,是工匠用一颗一颗上等的明珠磨出来的。 “那有什么打紧,快给我试试。”荣安催促道。 沈雨燃无奈,只好吩咐紫玉进去取一盒出来。 “公主先闻闻气味,若是闻不惯,我再换一盒别的。” 荣安兴致勃勃地打开香粉,用力吸了口气。 “很香,但是不浓郁,恰到好处。” 听到荣安的夸赞,沈雨燃自然欢喜,她以手指轻轻蘸了点香粉,亲自为荣安涂上,仔细为她上妆。 想想,上一次为别人敷粉是前世的事,也不知道几时才能有自己的铺子。火山文学 沈雨燃如同从前在脂粉铺子做小工时那样,把荣安当成自己的顾客, 等到妆成,沈雨燃将铜镜捧到荣安跟前。 “公主瞧瞧吧。” 然而荣安怔怔望着旁边,仿佛没听到沈雨燃的话。 沈雨燃放下铜镜,转过身,见整理过仪容的沈宴和沈凌云已经进了后院,站在不远处等着传召。 沈凌云一袭青色锦袍,沉稳端方,儒雅温和,而沈宴则着了一身白色锦衣,长身玉立,俊目澄澈。 “公主殿下,五姐姐。”见她们俩都望了过来,两人一齐行礼。 “过来吧。”沈雨燃不动声色地说。 眼见得两人走到近前,沈雨燃觑着荣安公主的眼睛,终于确定了她在看谁。 第94章 萧明彻的无名之火 刚才在东宫门前,两人都是落拓模样,分不清彼此,于是沈雨燃重新介绍道:“公主,他们俩都是我的同族兄弟,这是沈宴,这是沈凌风。” “公主殿下。”两人再次郑重向荣安行礼。 荣安目不转睛地望着沈宴。 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庞清逸俊秀,长得跟姑娘一样好看。 尤其那双眼睛,干净、清冽,仿佛是用雪山最纯净的水洗涤过一般,没染上半分尘埃。 荣安见过无数的公侯王孙,但她觉得,只有眼前这人才是她想象中的少年模样。 沈雨燃看着荣安直直盯着沈宴,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好吩咐道:“紫玉,带两位公子去暖阁用膳。” “是。”紫玉有些惊讶,不是准备好了在后院吃的吗,怎么又改去暖阁了。 嘀咕归嘀咕,紫玉麻利地将沈家两人领去暖阁用膳了。 沈雨燃回过头,望向荣安,见荣安还看着沈宴离去的背影。 “咳——”沈雨燃轻嗽一声。 荣安公主依旧没回过神,直到沈宴的背影消失,方才喃喃道:“沈宴?” “公主?”不得已,沈雨燃只得再喊她一声。 这回,她可算回过神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沈姐姐,你叫我?” 沈雨燃听荣安说过几回,说她挑驸马不挑别的,只看样貌够不够英俊。 她总以为荣安是随口说说,现下这样子,莫非荣安是当真的? 小时候沈雨燃跟沈宴一起玩过,那会儿他就是个清秀的毛孩子,时常因着太过秀气被旁的男孩欺负。想不到如今长大了,竟成个罕见的美少年。 只是沈宴跟荣安之间,身份天差地别,压根就不合适。 但荣安什么都没说,她贸然提醒,也有些失礼,只得装作不知。 “等他们俩吃过饭,我还得安置他们,不如公主先回宫去,改日我再进宫找公主玩?” “啊。”荣安不想走,可沈雨燃说得合情合理,她想不到什么借口赖在这里。 她绞尽脑汁,终于道:“母后有几句话让我带给皇兄,我还得等他回来呢。” 沈雨燃明知荣安是在瞎编,又拿她毫无办法,只想着让沈宴和沈凌风快些吃过饭,去京城安顿好。 紫玉倒是很快出来,止不住地偷笑。 “怎么了?”沈雨燃问。 “两位公子可真能吃啊,跟饿了十天半月一样,就这么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先把饭吃光了,还说要再添呢。” 想起头先在东宫门口见到他们的模样,可不是饿了十天半月的模样么? 沈雨燃道:“别给他们添了,叫他们别吃的太急。” “是。” 打发了紫玉,沈雨燃又让李嬷嬷着人把李大叔叫过来。 沈宴和沈凌风初来乍到,对京城一切都不熟悉,还是需要李大叔给他们些指引。 “沈姐姐,那个沈宴是你的堂弟吗?” “不是堂弟,他的爹爹跟我的爹爹是堂兄弟。” “原来如此,可我瞧着你们俩倒像是亲姐弟似的,长得都一样好看。” 沈雨燃不想接这个话茬,只招呼着荣安吃茶点。 荣安托着下巴,既不喝茶,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时,沈凌风和沈宴吃过饭,重新从暖阁里出来。 这回不等沈雨燃说什么,荣安便招呼他们坐到石桌旁喝茶。 沈凌风和沈宴知道她是公主,自然不敢上前。 不得已,沈雨燃让紫玉搬了凳子,叫他们俩隔远些坐着,另外看茶。 “你们在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盘缠没了?”荣安好奇地问。 沈凌风道:“回公主的话,我们上京的路上遇到了水贼,把我们随身带的行囊洗劫一空,所以盘缠没了,五姐姐的书信也没了。” 听到这话,沈雨燃也惊讶了,“水贼?从扬州来京城的运河上那么多往来船只,什么水贼这么大胆?” “还不是怪阿宴?说运河两边的风光太过单调无趣,不坐大商船,非要租一艘渔船走旁边的小水系,这才遭了水贼。” 这…… 沈雨燃顿时头疼,沈宴也太胡闹了。 沈宴听着沈凌风的抱怨,又收到沈雨燃责怪的目光,眉目依旧柔和。 “虽说遇了水贼,可咱们一路所见,不是风光无限吗?” 沈凌风愤愤道:“风光再好,也不值当被洗劫一空啊!” 见沈宴不以为意,沈雨燃拿起了姐姐的威严,提醒道:“钱财是小,安危是大,这回你们是有惊无险,下回切不可再冒险行事。” 荣安一直认真地听着沈宴说话,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能饱览风光,损失盘缠也算不得什么,我也觉得值当。” 出于礼节,沈宴一直未曾直视过荣安,此刻荣安出言附和,他下意识地转过去,给荣安递了个同道中人的笑意。 荣安只觉得沈宴这一笑,仿佛雨过天青、云破月来。 她被这笑意一震,脸上迅速地泛起红晕。 “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先去京城里找一家客栈落脚。”沈雨燃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她当机立断,吩咐紫玉给了沈凌风一袋碎银子。 “是。”沈凌风和沈宴也知道东宫不是久留之地,起身告退。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后院,便见萧明彻的身影出现在了菱花门下。 “皇兄,你回来了。” 沈雨燃没想到他这当口来了,愈发无奈,上前拜迎:“臣妾恭迎殿下。”火山文学 沈凌风和沈宴没想到来京城第一天就遇到了太子,自是惊讶万分,忙朝太子跪下。 萧明彻的眸光在小院里逡巡。 一回东宫,便听到底下人的呈报,说荣安来找沈承徽玩,又说沈家也来了两个人,一身邋遢跟乞丐似的,进了东宫又是沐浴又是更衣。 他许久没见沈雨燃了,有此由头,顺理成章地就来悦春阁瞧瞧动静。 他一进来就闻到了暖阁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进到后院,又看到了石桌上精致的茶具和满满当当的茶点。 萧明彻的心底顿时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合着谁来悦春阁都有热茶热饭招待着,就他没有? 第95章 相谈甚欢 萧明彻的身上还穿着朝服,通身威仪,贵不可言。 沈雨燃见他眉目冷峻,似乎带着怒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沈宴和沈凌风进了东宫的事生气,心中万分后悔,早知就该给他们银子叫他们自己找地方安置。 “皇兄,”荣安自然也发现萧明彻在皱眉头。 这下倒是想起上回在北苑的时候,萧明彻和沈雨燃似乎在闹别扭。 她忙坐到萧明彻身旁,笑着打岔问:“皇兄,今日朝中事情很多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你倒是玩了大半天了,怎么还不回宫?” 沈雨燃道:“公主说有事要跟殿下说。” “我……”荣安没想到沈雨燃这会儿提起这茬,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自己要跟萧明彻说什么。 情急之下,她道:“是悄悄话。” 说完,她捂着嘴巴,凑在萧明彻耳边小声道:“皇兄,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沈姐姐不想让我在这里玩了。你想办法让我多玩一会儿。” 萧明彻无言以对,瞪向荣安。 荣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皇兄,我难得出宫……” 原来她也不是只赶他出去,荣安她也会赶。 如此一想,萧明彻心里那股无名之火顿时消散了。 他微微挑眉,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荣安顿时大喜:“多谢皇兄。” 这一幕落在沈雨燃眼中,自是又不同。 也不知道荣安对她皇兄说了什么,萧明彻本来阴云密布的脸突然又轻松了起来。 这样也好。 沈雨燃不怕得罪萧明彻,但沈宴和沈凌风还在这里,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跟萧明彻之间的恩怨牵连到他们身上。 “殿下,”沈雨燃走上前,替他斟了大半杯茶。 沈宴和沈凌风还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萧明彻存得什么心思。 “他们是臣妾的从兄弟,今年刚中了举人,臣妾想着让他们在京城寻个书院读书,以待明年恩科。只是他们进京的路上遭遇了水贼,臣妾才让他们先进东宫拾掇一下。” “水贼?何处遭的水贼?” 荣安忍俊不禁,狡黠道:“皇兄问的跟沈姐姐一模一样。” 沈凌风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草民等人是在吴山镇遭遇的水贼,当时曾报了官,也不知如今抓到水贼了没。” “吴山镇?”萧明彻皱眉,“你们乘船为何会路过吴山镇?” 沈宴见状,也不推脱,拱手道:“都是草民听说吴山镇那边水系颇为狭窄复杂,河道众多,风光别致,执意租了一条渔船从那边绕道,这才遭了水贼。” 萧明彻的目光落到沈宴身上,见这少年玉面琼姿,虽是初次踏足京城,神态分外舒然,微笑道:“吴山镇的风光的确清幽。多年前孤亦曾路过,有一段河道两旁峰峦叠嶂,长满了杂树,枫叶似火,松柏苍翠,银杏金黄,许多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当真是极美。” “草民本来觉得所见已是极美,听殿下所言,草民仿佛错过了时间。” “四时风光本就不同,想来这时节春水泛涨,山花烂漫,亦是盛景。” 荣安见皇兄跟沈宴聊上了,忍不住插嘴道:“真要是那么美,可以秋天的时候再去。” 萧明彻瞥她一眼。 荣安不服气道:“皇兄,你上回去江南的时候就不带我,现在我长大了,你可没理由不带我。” “行啊,你在母后那边说得通就成。” “你答应了?那我们今年秋天就去。” 沈雨燃心道,到今年秋天的时候,萧明彻可就管不着你了。 “皇兄,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别让人跪着回话了。” 萧明彻颔首:“坐下说话吧。” 沈宴和沈凌风站起身,正要去刚才的凳子上坐下,沈雨燃道:“殿下,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妾想让他们快些出去,找地方落脚,若是晚了,只怕不便投宿。” “你们沈家在京城没宅子?”萧明彻问。 “没有。” 沈雨燃答得干脆。 沈家没落,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荣安眼珠子一转,笑道:“东宫里这么多空着的院子,何必出去住?是吧,皇兄?” “不行,这不合规矩。” 的确是不合规矩。 沈雨燃只是个承徽,她的家人没有资格算作萧明彻的亲戚。 更何况,就算是萧明彻的亲戚,也没道理随便在东宫住下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皇兄是太子,他说的话就是规矩。”见萧明彻眸色不虞地盯过来,荣安讨好地望着他笑。 萧明彻望向沈宴和沈凌风:“你们既已中举,就该好好备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宴只是笑,没有说话。 沈凌风道:“我们是想在京城寻一家书院,在扬州的时候,就听说过鸿阔书院、思源书院、翰藻书院,想着等安顿好,逐家去问问。” 之前沈雨燃还为他们二人读书的问题烦恼过,听到他们早已想好了,心中不觉得安慰。 果然是两个无需她操心的人,找他们俩来京城是走对了。 只听得萧明彻道:“鸿阔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开办的时间也久,不过自从他们的老山长过世之后,已经走了好几位坐馆先生,不如从前。思源书院,无功无过,倒是翰藻书院,今年春闱,成果斐然。” “多谢殿下指点,到时候便先去翰藻书院问问。” “皇兄,你太厉害了,怎么对京城里这些书院了如指掌?” 沈雨燃听着萧明彻这番话,心中亦有些吃惊。 这人当真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知道。 荣安一边感慨,一边想到了什么,“我们认识的人,不都是在国子监读书的吗?为什么不去国子监呢?” 沈雨燃见沈宴和沈凌风都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安排,知道他们俩是能自己拿主意的人,便放下了安排他们去国子监旁听的念头。 于是道:“公主,国子监是从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中择优录取,不是随便就能进去读书的。” “哦。”荣安点了点头。 她认识的人,的确都是王孙公子。 就在此时,萧明彻慢悠悠道:“只是进去旁听,倒不逾矩。” 第96章 是她有求于他 沈宴和沈凌风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国子监里名儒云集,身为读书人自是万分向往。 虽然不能成为监生,能在旁听课亦是受益匪浅了。 “殿下?我们真的可以去国子监旁听吗?”沈凌风激动得有些结巴。 沈宴虽然没说话,但看得出他亦是一脸期盼地望着萧明彻。 荣安见状,立马也看向萧明彻:“皇兄!” 萧明彻本来也已动了心思,对上这么三张期期艾艾的脸庞,轻轻点了下头。 “多谢太子殿下恩典。”沈宴和沈凌风向他郑重一拜。 沈雨燃亦是轻轻舒了口气。 之前困扰她许久的事,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火山文学 这其中,荣安公主功不可没……可她是因为沈宴才这么积极……这倒是另一桩麻烦了。 无论如何,两位从兄弟能去国子监读书,都是好事。 沈雨燃看着萧明彻,亦朝他一拜:“谢殿下恩典。” 萧明彻闻言,抬眼道:“如何谢?” 沈雨燃微微一怔,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又没要他帮忙,他自己帮了,还能向她讨谢? 沈雨燃一时哑口。 倒是站在旁边的荣安“呀”了一声,“这些话你们还是留着自己悄悄说吧,我可不要听。” 沈宴和沈凌风亦抿唇,重新朝萧明彻行礼:“草民告退。” 萧明彻颔首,荣安见沈宴要走,忙起身道:“皇兄,我也要回宫了。” 说着,便走到沈宴的身边去了。 萧明彻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指着他们的背影,望向沈雨燃。 “殿下,两位族弟初来乍到,臣妾送他们出去,顺道叮嘱几句话。” 后院一下就清净了下来。 明明刚才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就这么片刻功夫,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跑吧,总要回来的。 * “五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殿下那边?”沈凌风见沈雨燃追了过来,顿时有些担忧。 沈雨燃笑道:“你不必担心。” 见荣安一直跟在沈宴身边,沈雨燃道:“公主,我请了人带他们俩去京城安置,此刻在侧门等着,便不跟公主同行了。” “啊,”荣安顿时有些失望,可是她的车驾停在东宫正门,的确没有理由再跟着他们了,“那……两位公子好身休息,别着急去国子监,先在京城多游玩几日。” “恭送公主殿下。” 等到荣安走远了,沈雨燃轻轻舒了口气。 “我们走这边吧。”一边走,沈雨燃一边将自己打算说了出来,“在侧门那边等你们的人是我身边李嬷嬷的兄长,叫他李叔就好。” “知道了。” “李叔平常帮我在京城里跑腿办些事,你们初来乍到,对京城里有什么不熟悉问他,若是出门,最好也与他同行。”想了想,沈雨燃又道,“离东宫最近的是春风客栈,不过生意极好,你们先过去问问。” 沈凌风不好意思道:“五姐姐不必为我们费心张罗,我们俩看着办就是。” “也是,”沈雨燃笑了起来,“你们俩身无分文都能平安抵达京城,的确无需我费心张罗。” “这……这也是没办法。” 眼看着走到了侧门前,一直沉默地沈宴终于开了口。 “自从五姐姐离家,我一直都很为五姐姐担忧,只恨自己身无功名,在族中说不上话,今日见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待五姐姐如此亲切,我……才稍稍安心些。” 将家里的姑娘送去给人做妾,不管送到何处,对读书人家来说都是家丑一桩。 沈雨燃跟沈家人前世没有联系,对沈家虽然谈不上恨,却也是回不去的家乡。 此刻听到沈宴如此言语,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沈宴先前衣衫褴褛之时,尚且神情明媚,此刻说起这些,竟然容色哀戚。 沈凌风见状,忙拍了拍沈宴的肩膀,“五姐姐亦是东宫的承徽,过得很好,你也瞧见了,殿下连带着对我们都施恩,可见是重视五姐姐的,别说这些丧气话了。” 沈宴不以为然:“万幸罢了。” 沈雨燃眸光微动,朝着沈宴笑了笑,“左右是我的缘法,既来之则安之,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坦然应对。你们自己也是,若去了国子监,便好生读书,明年你们成了进士老爷,我也好,族中老小也,便不必再仰人鼻息了。” “是。” 李叔果然已经在侧门外等候了,他的模样跟李嬷嬷有些肖似,沈雨燃一眼就看出来了。 叮嘱几句过后,两人离开了东宫。 沈雨燃站在侧门边,静静看着他们走远了,方才叹了口气,往悦春阁走。 她的心情还不错。 沈宴言简意赅,但她听懂了他的担忧和关切。 自从双亲离世,她再也没有感受到这种亲人间无私的关怀。 这种关怀令她觉得很温暖,很舒适。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悦春阁,一进门,紫玉便上前道:“殿下还在后院呢,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刚刚长安总管过去问殿下喝什么茶,都遭到殿下训斥,我和李嬷嬷都躲出来了。” 萧明彻还在? 沈雨燃的思绪骤然被拉回了现实。 也是,刚才萧明彻可没说要走,可他要在这里做什么?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往后院走去。 “殿下。”到底萧明彻承诺了要送沈宴他们去国子监旁听,沈雨燃此刻对他的观感要比平常略好一些。 萧明彻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她态度柔和了些。 他眼眸幽深,声音不自觉地喑哑了几分。 “人已经走了?” “是,他们今晚去附近的客栈落脚。” 半月不见,已至初夏,眼前的她穿得比之前还要清凉,衣衫越发贴合在她的身子上,勾勒出柔美的线条来。 萧明彻不是不想见她,只是在竭力克制。 今日终于见到,他又不舍离开。 “殿下,他们俩几时能去国子监?” 提到那两位族弟,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漾起了浅笑,似乎在讨好他。 萧明彻听到她婉转软语的那一刻,忽而明白了,其实她很想要送两个弟弟去国子监吧。 先前荣安在帮腔,他倒是忘了卖个关子。 今日既是她有求于他,他该好好利用。 毕竟,来都来了。 第97章 那臣妾求求殿下? 初夏阳光明媚,长空湛蓝。 萧明彻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在石桌上,慢条斯理道:“孤的茶水有些凉了。” 站在院子边上的紫玉闻言,正想上前去换茶,却被长安攥住,狠狠使了个眼色。 紫玉不敢动了。 沈雨燃立即想起他先前那句“怎么谢”,原来他不是随口说的,竟在这里等着? 她伸手拿了一个茶杯,重新替他斟茶。 “殿下想要什么谢礼?” 萧明彻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反诘道:“有你这么道谢的吗?既是你要谢孤,不该多费点心思?” 沈雨燃还怕他开口要什么,听得此言,她眼波一动,伸手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了的茶。 “殿下大恩,臣妾无以为报,便以茶代酒,谢……” 沈雨燃话还没说完,萧明彻眸色一变,抬手捏住她的手掌。 他是想让她想法子讨自己欢心,谁知这女人竟然想以茶代酒糊弄过去。 “孤可是帮了你的大忙。” 沈雨燃心里堵得慌,这是想到沈宴和沈凌风之前那副欢喜的神情,不好拿话堵她,只得婉言道:“殿下身份尊贵,是天潢贵胄,什么都不缺,臣妾哪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感谢殿下的?”火山文学 缺,当然缺…… 萧明彻把目光从她的眼睛挪到她的唇畔,旋即飞快移到旁边翠绿的芭蕉上。 “孤当然不要你的东西,只是你这般态度,怎么都不像求人办事。” 沈雨燃本就没有求。 她一时吃不准他的心意,也不想令他不快,便道:“那臣妾求求殿下?” 这话说得甚是无用,偏生她语气柔婉,兼之眉眼带笑,萧明彻便十分受用。 他抬手端起沈雨燃刚斟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缓缓道:“上回在你这儿吃饭,听起来你精通庖厨之道,不如便由你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饭?” 沈雨燃眸光一滞,不禁心中剧震。 她的确会下厨。 却是因着萧明彻被迫去学的。 前世萧明彻被废为庶人,东宫仆从尽散,但萧明彻从前是天潢贵胄,饮食极其精细,吃街市上那些便宜吃食总是容易腹痛,沈雨燃眼见他消瘦,心疼得不行。每日除了出去做小工,还要为他洗手做羹汤。 他这人挑剔,沈雨燃为了他的口腹之欲,厨艺也越来越精进。 上辈子做这些的时候,沈雨燃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臣妾不会下厨,之前只是纸上谈兵,请殿下见谅。” 萧明彻眼见得她神情骤变,本来顾盼流波的眼睛一下就黯然下来,顿时皱了皱眉。 这女人未免脾气太大了些,便是不会做,就不能让丫鬟厨娘帮着一起做,讨他个欢心吗? 想到这里,萧明彻自个儿有了答案。 她从来也没有想要讨过他的欢心…… “如此,”萧明彻的神情维持着惯常的清冷,仿佛对沈雨燃的态度毫不在意,“那便随意吃些东西,算作答谢。” 听着他这话,沈雨燃神情稍缓,只是她不明白,小厨房里的厨娘手艺远不及给他做饭的厨子,他做什么非要来悦春阁吃? “是,那臣妾即刻便去安排今晚……” 话还没说完,萧明彻道:“不是你亲手做的,便请孤用三顿晚膳,菜式不得重复。三顿吃满,你那两个兄弟便可去国子监旁边。” 三顿? 萧明彻见到她眼中的诧异,微微自得,倏然起身,往外走去。 沈雨燃见他要走,忙道:“殿下今晚不留在这里用膳吗?” “孤还有事,改日得空了再说。” 再说? 明明是他说要以三顿饭答谢,这会儿又说没空,难道还指望自己去请去求他来吗? 沈雨燃心中憋闷。 按说三顿晚膳而已,只要三天就能完成,可是他住琅嬅宫,她住悦春阁,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月都不必见面。 他是太子,的确忙碌,要凑齐三顿饭,简直就是刁难。 沈雨燃愁容满面的时候,紫玉却是喜不自胜地走上前道:“恭喜承徽。” 紫玉上回亲眼见到沈雨燃是如何跟萧明彻争执,把萧明彻晾在院子里,又把萧明彻气得踹门,本以为沈雨燃一定完蛋了,谁知太子殿下压根就不在意。 今日殿下过来,对沈家两位公子宽和友善,要安排他们去国子监旁听不说,这么大的人情居然是来悦春阁用三顿晚膳。 这哪里要承徽感谢,分明就是找机会多跟承徽亲近。 “我有些乏了,进屋躺一会儿。” 沈雨燃懒得跟紫玉解释那么多,今日出去在公主府逛了那么久,又张罗着沈宴和沈凌风的事,真是脚不沾地。 紫玉扶她进屋,刚上台阶,李嬷嬷就走了过来。 “李叔他们安顿好了吗?”沈雨燃问。 “承徽放心,刚得了消息,两位公子已经在春风客栈投宿了,他们身上一点行囊都没有,我大哥带着他们去街市上采买些东西。” 这些事情相信沈宴他们自己能办好,沈雨燃就不多过问了。 李嬷嬷跟着她进了屋子,又道:“宋夫人来了,说是要向承徽回禀家事。” “家事?”沈雨燃有些不解。 她的确是乏了,只是宋绮心既已经到了,也不好让她吃闭门羹,遂点了头,坐到窗户边的美人榻上。 紫玉给她呈了刚熬好的梨汤,夏天喝这个最是爽口舒畅。 “妾身给沈承徽请安。”宋绮心一进来,朝沈雨燃恭敬地福了一福。 沈雨燃淡笑道:“宋夫人免礼,李嬷嬷说你要来向我回禀家事,这些事,不是该向秦奉仪回禀的么?” “沈承徽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前儿说皇庄里有账目出了问题,秦奉仪去庄子上查看了,长安公公便说让妾身暂管着内宅之事,只是每日向承徽禀告。” 秦怀音去了庄子上? 不知为何,沈雨燃总觉得有些古怪。 宋绮心见她有所察觉,朝她使了个眼色。 沈雨燃会意,让紫玉和李嬷嬷退了出去,待房门关上,方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98章 与谁合谋 “我说不清楚,但此事透着古怪。” “如何古怪?” “庄子上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东宫里的事。” 沈雨燃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可这回秦怀音不止自己去了,连带着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都去了。”宋绮心道,“而且去得很急,东宫的事情一句也没有交代。” “是长安来找你让你接替她的事?” 宋绮心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见沈雨燃毫不知情,宋绮心道,“我以为是承徽在太子殿下跟前说了什么,殿下才有此安排,因此昨儿未曾知会承徽。” “不打紧。” 好端端的,秦怀音不会自己跑去庄子上,还带着所有的亲信。 必然是被迫的。 在东宫能够逼迫秦怀音的人,只有一个。 萧明彻。 可他为何要打发秦怀音去庄子上呢…… 见沈雨燃若有所思,宋绮心又道:“秦奉仪这趟可真是匆忙,今天秦家的人来东宫找她,压根就不知道她去庄子上的事。” “若此事另有玄机,只怕也不是我们能弄清楚的。” 宋绮心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她把东宫采买都换成秦家商行,从中牟利的事叫殿下察觉了?” 既然是长安出面交代了家事,肯定是萧明彻有所谋划。 但沈雨燃不觉得是牟利的事。 上辈子是宋绮心出面告发,萧明彻才行了责罚。 那时候宋绮心是拿出了明明白白的证据,萧明彻也只是夺了秦怀音的掌家之权,降了她的位分。 毕竟,秦怀音采买秦家商行的东西,最终目的是希望秦家能成为皇商,贪墨的银两其实不多。 如果真是因为此事,萧明彻绝不会带走秦怀音和她的亲信。 这么大的阵仗,事情一定不小。 事涉萧明彻,沈雨燃决定装聋作哑,以免引火烧身。 “既然长安公公这么说,咱们这么办就是,也不必管其他了。” 宋绮心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将她这一日管家的事都同沈雨燃说了一遍。 掌家的权力大,但也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 “我已经把账本都带过来了,外头丫鬟拿着,承徽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沈雨燃不通数算,看着账本就头疼。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 “我也不是东宫的女主子,你不必每日都来向我禀告,长安既然让你管事,必然也是殿下的意思。” 宋绮心淡笑道:“殿下时刻都惦记着悦春阁,哪里会知道我会管家?” 那可未必,萧明彻不是傻子。 他堂堂一个太子,站在云端里的人,却连京城有几家书院,每家书院的优缺点都能说得出。 沈雨燃又有些忐忑起来。 从前的她,一直仰望萧明彻,觉得他是最完美的人,是最好的太子,可具体好在哪里,仿佛说不出来,一切都是她的想象而已。 重活归来,回到他的身边,萧明彻跟她的想象一样,又不一样。 他是很厉害,又厉害在一些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比如西山桃林的从天而降,比如他跟盛修远的提前结识,比如他对京城书院的熟知,又比如秦怀音和亲信的消失。 这些事看似没有联系,但沈雨燃总觉得有。 只是她也说不清。 宋绮心继续道:“可我毕竟身份低微,若是东宫内宅之事都由我做主,只怕别人不服。” “殿下让你管的,谁敢不服?再说了,眼下说的是你帮秦怀音管着,别人说不上什么。”想了想,沈雨燃突然有了主意,“若你担心,我倒是有个法子。” “承徽请说。” “我从前教过紫玉识字,可惜我不通数算,因此她也不懂。眼下你既管着帐,不如让紫玉跟在你身边学一学?” 既是学,亦是放一个耳目在宋绮心身边。 宋绮心自是明白,但也不能推脱。 “这主意极好,紫玉是承徽的贴身丫鬟,那些管事见紫玉在我身边,自然知道我是跟承徽一条心的,不敢造次。” “那你把账本先留下来,我让紫玉瞧着,明儿起她就去你院里学着管帐。” 以后要做生意,身边肯定得有个懂帐的人。 紫玉很聪明,若她能学会,对沈雨燃、对她自己,都是好事。 “就依承徽说得办。” 事情说定,宋绮心起身告退。 沈雨燃把紫玉叫进来,说了学管账之事,紫玉虽然担心自己学不会,还是应承了下来,抱着宋绮心留下的账本去自个儿的耳房里研究去了。 * “主子,该用膳了。” 琅嬅宫里摆好了饭,长安恭敬走到萧明彻的身边提醒道。 萧明彻此刻已经换好蟹青色的常服,冲淡了他惯常的冷傲。 他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起身往饭桌走去。 桌上摆着极丰盛的晚膳,萧明彻却兴致缺缺,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些便又放下了。 “主子,”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味道不好吗?要不奴才让厨房把菜换了?” 他压根没留意菜的味道,他的眼前都是那道修长轻盈的身影。 她今日穿的那身衣裳挺好看的,彩绣叠纱,锦带束腰,她似乎很久没有用锁心结束腰了,其实,锁心结很衬她的腰身…… “主子?” “不必。” 说也奇怪,萧明彻独自用了十几年的膳,还是头一回生出孤寂的感觉。 仿佛用膳时,就该有人坐在旁边,一起吃,一起点评一二。 早知如此,他该留在悦春阁的。 少一顿就少一顿,大不了之后再寻别的借口罢了。 见萧明彻有些烦闷,饭也不想吃了,长安上前道:“主子,暗月和暗雪递回来了。” “哦?” 护送秦怀音去庄子上的人,正是暗月和暗雪。 当然,他们俩此行的职责,可不止是护送。 “秦奉仪和她的丫鬟婆子都已经全招认了。” “这么快?” 长安无奈道:“秦奉仪毕竟是大家闺秀,哪里见过暗月、暗雪他们这种阵仗?都没动刑呢,就吓得全招了。” 萧明彻从没担心过秦怀音会不招,他只是有些担心,秦怀音到底能招出什么人来。 “她招出来是跟谁合谋的了?” 第99章 敢动孤的女人 “招了。”长安觑着萧明彻的神情,低声道,“秦奉仪说,是宛宁姑娘与她合谋的,她告诉宛宁姑娘每回出门的时间,宛宁姑娘负责筹划。” 萧明彻神情未动,似乎并无波动。 然而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长安知道此刻不应该说话,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方听到萧明彻道:“她是跟宛宁当面谋划的吗?” “那倒不是,是她身边的丫鬟彩月和荣国公府的崔婆子在街市上碰面。” “他们在畅心园的计划是什么?”萧明彻声音很轻,却句句问到实处。 长安的眸光闪了闪,显出几分不忍来。 “那日暗风在畅心园里遇到的就是他们的人,一共两人,埋伏在了僻静地方,等着秦奉仪将沈承徽引过去,便将沈承徽……” “如何?” “便将沈承徽玷污,这样沈承徽就没法再留在东宫了。” 萧明彻的手猛然握拳,眉目森冷起来。 长安又道:“那日沈承徽并未听信秦奉仪那番丢东西的说辞,未曾落单,因此计划落空。” “畅心园的事情之前,来东宫找秦怀音的人,是这个崔婆子吗?” “不是,是宛宁姑娘身边的梧桐。崔婆子是在畅心园的事情结束之后,跟秦奉仪身边的丫鬟在街市上碰的面,商议的西山桃林的事,她们一共在街市上见了两回,第二回就是去西山的前一天,奴才猜测,秦奉仪是把她们几时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崔婆子。” 暗月和暗雪办事牢靠,每一桩都审得很清楚。 “不错,只有精确地掌握了她们离开东宫和抵达西山的时间,才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杀人放狗,免得让其他人察觉到猎狗出了事。” 皇家猎场的人手不少,没有人能同时买通所有人,一切都必须在最准确的时间内完成,以免节外生枝。 为了一个沈雨燃,他们竟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长安在萧明彻身边侍奉十多年了,自然猜得出他心中所想,由是劝道:“主子,这案子已经结了,到这份上,要再查下去,也不好查。更何况……” “何况什么?你想说,此事摆明了是宛宁做的?” 长安听得他有些动怒,不敢吱声。 可谁能说不是徐宛宁做的呢? 崔婆子是荣国公夫人姚氏的陪房,梧桐是徐宛宁身边的丫鬟,她们俩出面跟秦怀音搭的线,一切人证都指向徐宛宁,硬说不是,也太牵强了些。 萧明彻扬起下巴,气势威冷:“让暗月和暗雪查下去。” “这……”长安有些不明白了,“秦奉仪该招的都已经招过了,旁的没什么可问。” “继续看管好秦怀音,最好再换个地方,隐蔽一些,对外便说在庄子上病倒了,休养好了再回来。” 长安疑惑道:“主子,关着她们,也蹦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实在不知还能查什么呢?” 萧明彻眸色微黯,喉结轻轻动了动。 “把崔婆子和梧桐抓起来,问清楚到底是谁命她们做这些事。” 抓起来? 这是要直接动荣国公府的人了? 虽然是两个下人,但此举可非同一般。 “殿下,这会不会动静太大?” 萧明彻冷笑:“西山桃林的动静大吗?” “这动静,当然大。” “他们连孤的女人都敢动,孤动两个奴才还动不得了?” 长安赶忙道:“殿下是储君,动谁都能动得,奴才的意思是,殿下是要继续查这桩案子了?” “先抓人,再审,记得录口供。” 长安眼珠子动了动,斟酌一番后,还是道:“奴才知道主子不愿意相信宛宁姑娘跟此事有牵连,奴才的意思是,万一……万一就是宛宁姑娘呢?” 萧明彻迎着他的目光,冷硬地看回去。 “孤是不相信宛宁会做这种事,孤懒得瞎猜,抓了人,审一审不就清楚了吗?” “主子英明,是奴才犯蠢了,奴才即刻传信给暗月、暗雪。” 萧明彻颔首,闭了闭眼睛。 长安知道他累了,又道:“过两日是平远侯夫人的生辰,奴才依着往年的例子给夫人送一份贺礼过去?” 论身份,萧明彻自然不必给一位侯夫人送礼。 但他跟平远侯府素来亲近,平远侯和侯夫人都算是他敬重的长辈,每年侯夫人生辰他都会备一份贺礼送去侯府。 萧明彻正想颔首应下,忽而想起了什么。 “她整日在家无事,让她去侯府凑个热闹吧。” 长安当然知道这个她指是谁。 毕竟,主子金口玉言,说了“她”是他的女人。 “奴才遵旨。” * 沈雨燃没料到,萧明彻会让自己去侯府给侯夫人贺寿。 因着傅温书的关系,沈雨燃对平远侯府的观感尚好。 侯夫人能养出傅温书这样的儿子,想必是个心胸宽广、温和善良的夫人。 她欣然受命,算着时辰乘车前往平远侯府。 侯府门前井然有序。 沈雨燃下了马车,即刻便有人迎了上来。 “妾身穆氏,问沈承徽安。” 来人生得貌美清雅,墨缎般的头发高堆成云髻,妆花缎衣之下是一袭绣着瑞草仙鹤的月华裙,有几分清冷的丽光。 沈雨燃上辈子跟眼前的人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穆亦瑶。 当下只能装作不认识,含笑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不必客气,今日我受殿下之托来为侯夫人贺寿。” 说话间,沈雨燃身后的灵凡呈上了备好的贺礼。 “多谢殿下恩典。” 穆亦瑶跪受了贺礼,领着沈雨燃往侯府中去。 两世以来,沈雨燃还是头回进到平远侯府。 傅家是兴旺了两百年的簪缨世家,原是鄂州望族,当年萧氏祖先揭竿而起之时,傅家独具慧眼,料定萧氏能平息乱局,率领族中子弟投靠,襄助萧氏夺得天下,尔后顺理成章地封了世袭的侯爵。 从龙之功虽已过百余年,但傅家子弟人才辈出,荣宠犹在。 穆亦瑶领着沈雨燃穿过侯府的重轩复道、迤逦回廊,因着初夏暑气渐盛,沈雨燃正觉得暑热,忽然觉得有香风不轻不重地吹到脖颈上,倍感清凉。 侧过头,见穆亦瑶莞尔望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晃动着。 沈雨燃不禁心中一动。 如此妥帖的妙人儿,难怪傅温书会痴恋于她。 第100章 嫂子多情 傅温书喜欢嫂子穆氏的事,自然是萧明彻告诉她的。 前世萧明彻被废黜的时候,傅温书并不在京城任职,而是在于京城远隔千山万水的一个偏僻地方做县令。 沈雨燃跟着萧明彻去陋巷居住的时候,与傅温书亦没有打过交道。 萧明彻时常饮酒,酒醉之时,最喜欢骂的人便是傅温书。 骂傅温书重色忘义,骂傅温书难成大器。 沈雨燃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后来跟萧明彻亲密无间后,才敢问他怎么回事。 萧明彻便咬牙切齿地将傅温书的事告诉了她。 傅温书喜欢的人叫穆亦瑶。 穆亦瑶的爹爹是平远侯手下一员大将,傅温书随平远侯外出游历时,在穆家住了几个月,也就是这几个月时间,他喜欢上了穆亦瑶。 彼时两个人的年纪尚小,便将这些情愫埋在了心里。 傅温书素喜游历,天南海北到处远行,等到一次游历归来时,得知家中为兄长定了亲事,定下的人便是穆亦瑶。 没多久,穆亦瑶便嫁进了平远侯府,做了世子夫人,也做了傅温书的嫂子。 傅温书能够接受穆亦瑶嫁给自己的哥哥,却不能接受自己娶不喜欢的女人。 他的婚事一拖再拖,等到他中进士授了官,他不堪平远侯和侯夫人的逼迫,寻了个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做县令。 直到萧明彻被废后一年,他才想法子调回了京城。 当然,这些故事,沈雨燃都是从萧明彻那里听说的。 她后来见到傅温书,也见到穆亦瑶,两人之间压根看不出来有什么情愫。 除了……傅温书的确一直没有成婚。 眼前所见的穆亦瑶,眼角眉梢尽是沉静温婉,风华万千。 傅温书会喜欢她,的确一点都不奇怪。 平远侯和世子都在军中,因此今日宴请的都是女客,宴席也摆在后宅的暖厅。 一进门,便是一座巨大的松鹤延年屏风,绕过屏风,只见暖厅里已经坐了许多人,正在饮茶闲聊。 穆亦瑶径直将她领到了侯夫人跟前。 “母亲,沈承徽来了。” 侯夫人是一品外命妇,论理不必向沈雨燃行礼,不过因着萧明彻的面子,侯夫人起身拉着沈雨燃坐下,熟络的寒暄了起来。 暖厅里坐的许多客人,有些是之前在宫中见过的,有些并不熟悉。 因她是太子身边的宠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 沈雨燃并不在意,恭贺过侯夫人的生辰之喜,又问起了侯夫人的身体。 侯夫人与她寒暄过后,又为她引荐了在座的其余客人。 侯府往来的当然多是公侯之家的夫人贵女,沈雨燃轻笼衣袖,打起精神一一寒暄,问候,等介绍到一位穿着绯色锦衣的贵妇之时,沈雨燃顿时神色一凛。 “沈承徽,这位是荣国公夫人。” 徐宛宁的生母姚氏! 前世徐宛宁进东宫为侧妃之后,姚氏来过东宫几回,每回都给沈雨燃挖了大坑。 沈雨燃深知这个妇人甚是难缠,恐怕徐宛宁的恶毒和算计皆出自她的真传。 然而此刻见到,姚氏待她颇为和气,对着她一顿夸赞。 沈雨燃想起西山桃林的事,知道姚氏脱不了干系,对着自己竟然能亲热成这样,可见是个狠人。 她一直也想做个这种心口不一的狠人,可惜,她永远没办法像她们这样恶毒这样虚伪。 对着姚氏这张脸,她只觉得胸闷难受。 好在暖厅里客人众多,侯夫人很快打断了姚氏的话,又给沈雨燃引见旁人。 待到一圈寒暄过后,沈雨燃便起身走出了暖厅。 她实在是有些透不过气。 “沈承徽,”穆亦瑶从暖厅里跟了出来,走到沈雨燃身边,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果然很细心,瞧出异样来了。 “我脸色看起来很差吗?”沈雨燃苦笑道。 穆亦瑶微微点了点头。 见沈雨燃不语,穆亦瑶拿起宫扇,凑近了她道:“西山桃林的事,我听二弟提起过,沈承徽受了委屈。” 听到她口中说着“二弟”,仿佛就是寻常嫂子跟小叔子的关系,沈雨燃倒是释然了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不会有烦恼呢? 只不过跟姚氏打个照面而已,往后还有打交道的时候呢。 沈雨燃深吸了口气:“多谢世子夫人关系,今儿实在是有些热,暖厅里人太多,我觉得闷罢了。” 穆亦瑶微微颔首,不再多劝,轻笑道:“暖厅后头还有个凉亭,要不,我陪承徽去那边坐会儿。” “府里这么多客人,夫人不必管我。” “承徽是殿下心上的人,我怎么能不管承徽呢?” 沈雨燃听闻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夫人别胡说了,京城里谁不知道殿下中意的人是荣国公府的宛宁姑娘。” 穆亦瑶笑道:“从前我也觉得是,不过我们侯府有个神探,想必承徽是知道的,他说承徽是殿下心上的人,那必然是我弄错了。” 沈雨燃倒不惊讶于傅温书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是有些奇怪。 按萧明彻的说法,傅温书跟穆亦瑶从前互生过情愫,穆亦瑶应该是知道傅温书心思的,世子常年在外,他们俩不该是恪守礼节,保持距离,注意避嫌的吗? 听着穆亦瑶口中所言,她跟傅温书倒是挺亲密的。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傅大人或许在说笑,夫人当笑话听过便是。” 她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从侯府溜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沈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是荣安。 沈雨燃大喜,循声望去,见荣安正从游廊上往这边走来。 “公主,你也是来给侯夫人贺寿的吗?” “是。”荣安答得飞快,却朝沈雨燃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沈雨燃收到她这目光,顿时察觉到几分微妙。 荣安快步走过来,也不着急进暖厅,唤了声“世子夫人”。 穆亦瑶看出她们有话要说,识趣地回了花厅。 荣安道:“沈姐姐,我在宫里遇到皇兄了,他说你来侯府贺寿,我就跟过来了。” “你来找我?” “咱们……去街市上逛逛?” 第101章 瞒不过傅大人的眼睛 要去街市? 荣安的眉眼中藏着欢喜,耳根子有些微微泛红。 听到她巴巴地从宫里赶到侯府来寻自己,便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雨燃故意装作不知,“殿下命我来给侯夫人贺寿,侯府这么热闹,我又才来,怎好离开?” “沈姐姐,”荣安见沈雨燃没听懂她的意思,她拉着沈雨燃的衣袖,“若要说热闹,街市上人多,那才热闹呢……” 说话间,平远侯夫人匆匆从暖厅里走出来。 “不知公主驾到,未曾出府接驾,还请殿下恕罪。”侯夫人实在没想到荣安公主会亲临侯府,心里知道她不是为自己贺寿而来,大抵有些意外。 好在太子也好,荣安也罢,都跟平远侯府比较亲近,没有太拘束。 “侯夫人不必客气,本宫不请自来,勿要见怪才好。” 荣安虽是临时起意,但并非全无准备,当即命宫女送上了贺礼,只不过她并不想进暖厅里去,只在外头跟侯夫人和穆亦瑶寒暄几句,以示亲厚,便拉着沈雨燃离开了侯府。 今日姚氏也在,沈雨燃当然不乐意留在平远侯府,此举正合她意。 上了马车,她看向荣安:“咱们去哪儿?” “就……坐着马车在街市上随便逛逛,看到哪里好玩就停下来,如何?” 沈雨燃看着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颇为无奈。 荣安虽说穿着常服,可她贵为公主,通身穿戴依旧贵不可言。 而她今日是来赴侯府的寿宴,也穿得颇为隆重。 这副模样怎么能去街市上转悠? “要不还是去公主府吧?” “公主府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意思。”荣安见沈雨燃还不上钩,只好说,“沈姐姐,上回你那两个族弟在京城安顿好了吗?” “他们已经在客栈落脚了。” 荣安眼睛一亮,脱口问:“哪家客栈?”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荣安被沈雨燃这么一反问,脸颊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那……那位公子都是千里迢迢从扬州赶过来投奔沈姐姐,沈姐姐当然得好好安置一下。难道沈姐姐打算把他们扔在客栈不管?” 沈雨燃当然想见沈宴和沈凌风。 那日在东宫实在匆忙,话都没说上几句。 其实跟荣安一起行动,做很多事情都方便。 罢了,荣安会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同样,沈宴会不会对荣安有一样的感觉,也不归她管。 这样一想,沈雨燃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情况如何。” 荣安顿时大喜:“我可巧没什么事做,陪你去瞧瞧吧。” 沈雨燃道:“我们穿成这样,跑去客栈恐怕不太方便。” “我们先回公主府,换了衣裳再出来。”荣安立马做出了安排。 沈雨燃的确不想回去,于是应下。 马车直奔公主府,两人将头上的金钗玉坠尽数卸去,只拿银簪子绾了个髻,换上不怎么打眼的衣服。 望着镜中素净的自己,沈雨燃不禁有些恍惚。 锦衣华服,美玉宫绦,并不是她想要的,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真正洗净铅华,离开这流金之地。 “沈姐姐生得这样美,荆钗布裙也一样好看,快别顾影自怜了。”荣安见她站在镜子前发呆,硬是把她直接拉开,飞奔出门。 车驾辘辘而行,很快到得春风客栈。 沈雨燃为求妥当,没让荣安下马车,派灵凡去客栈里找人。 灵凡很快带着沈凌风过来,让他上了马车。 他本以为只有沈雨燃在,没想到荣安公主也在马车中,正要向荣安行礼,荣安着急地说:“本宫微服出行,不必行礼。怎么只有你?另一位沈公子呢?” 沈雨燃见荣安如此开门见山,一时有些头疼。 沈凌风老老实实地答道:“沈宴嫌我买的纸笔不称手,说要去街市上自己挑,出门好一会儿了。” “他去哪儿采买了?” “我也不知,不过客栈掌柜的说京城西大街那边全是卖文房四宝,他应该去了。公主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看着荣安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西大街找人,沈雨燃只好对沈凌风道:“是我有些事要问他,凌风,你先回去吧。” “是。”沈凌风退出马车。 沈凌风一走,荣安便命车夫立即驾车去西大街。 可马车一停下来,两人便傻眼了,这里有一整条巷子都是卖文房四宝的,少说有二三十家铺子,熙熙攘攘全是人,这可怎么找啊。 “公主,我们还是回客栈等吧,或许他都已经回去了。” 荣安撅着嘴,就是不动。 沈雨燃只好道:“那我们进巷子里去找找?” 荣安依旧蹙着眉:“这么多人,万一错过了可怎么办?” 沈雨燃无奈了。 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 “要不,公主在这里等着,我去巷子里看看?这样,万一我没找着他,他从巷子里出来,肯定能遇到。” 这话一出,荣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沈姐姐,你身子弱,你在这里等吧,我自己进去找。” 沈雨燃见她如此体贴,无奈笑着点了点头。 荣安身边跟着的武婢功夫高强,倒是不必担心。 她正站在巷子口朝里张望着,生怕自己错过了沈宴,荣安还不知道如何折腾。 “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雨燃回过头,见傅温书一袭鸦青色锦衣,正朝他走过来。 此处人多嘴杂,他并未如常向沈雨燃行礼,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问:“承徽怎会在此?” 沈雨燃没料到在此遇到傅温书,想着不便将荣安的心事说出,便道:“我有亲戚要采买些笔墨,公主便帮我去巷子里寻他。” 这番话听起来怎么都怪怪的,沈雨燃不便解释,反问傅温书:“傅大人怎会在此?” “我刚从翰林院出来,见公主的车驾停在这里,便好奇过来瞧瞧。” 沈雨燃懊恼道:“我和公主特意换了装扮,以为能掩人耳目,却瞒不过傅大人的眼睛。” 傅温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她一袭素净的莺黄色衣裙,连绣花都没有,头上亦无金钗花钿,只有一根素银簪子。 他不禁抿唇。 第102章 适合做相公的人 凭她的姿容,无论穿成何等模样,旁人都无法忽视吧。 这个念头从他脑中甫一划过,他立即意识到有些僭越,迅速掐断杂念。 “承徽有亲人来京?” “嗯,”沈雨燃点头,“是我的两个同族兄弟,他们明年要在京城参加恩科,家里便让他们提前入京。” “如此,这条巷子的确是买文房四宝最好的地方。” “傅大人对此地可熟悉?” 傅温书觑向沈雨燃,顿时会意:“莫非承徽是想让我帮忙找人?” 沈雨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有否认。 巷子里这么多家铺子,荣安要挨家去找,得找到几时去。 傅温书思忖片刻,望向沈雨燃:“令弟要采买何物?” “他来京的路上丢了行囊,用惯了的笔没有了,昨儿个买的不称手,今日便又来了。有哪家铺子的专营毛笔的么?” “有倒是有,不过令弟未必知道。” 沈雨燃觑着他的神情,仰头看着他:“傅大人已经有眉目了?” 傅温书被她这样盯着,随之笑了。 “这附近有家商行,专营江南来的东西,也有笔墨纸砚,令弟既是丢了旧物,或许会去那边寻找。” “远吗?” “不远,往前走一段就是。” 沈雨燃身边只有灵凡了,可她若带着灵凡去找人,万一荣安回来没见到人,肯定着急。 傅温书仿佛读懂了她的疑虑。 “承徽的丫鬟留在这里等候公主,我陪承徽过去瞧瞧。” “多谢。”沈雨燃眉眼一弯,顿时笑了起来。 傅温书所说的那家江南商行在另一条街。 走出一段儿,沈雨燃悄悄瞥向傅温书,又想起今日在平远侯府见到穆亦瑶的情景。 若论样貌,论性情,两人自是般配,可惜穆亦瑶已经嫁做人妇,还是傅温书的嫂子……想到傅温书因此一直未婚,沈雨燃不禁有些可惜。 她忍不住道:“今日倒是巧了,我才去了侯府贺寿,出来竟在大街上遇到了傅大人。” “承徽去侯府了?”傅温书稍稍有些意外。 “嗯,”沈雨燃点头,不动声色道,“世子夫人真是温柔,一直陪着我说话。” 她紧紧盯着傅温书的表情,果然,在提到世子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傅温书平静的眼睛里泛起了点涟漪。 果真是喜欢呀。 “嫂子一向细心,就是母亲身子不好,侯府的家事都压在她的身上,很少出门来玩,不然,她跟承徽会是很好的朋友。” 傅温书说起穆亦瑶的时候,语气温柔了许多。 沈雨燃有些感慨,只是这段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也不知道为甚,她总是为傅温书有些不值。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做相公,应该是个极体贴、极可靠的相公。 她想开解傅温书几句,可惜,跟傅温书的交情,远没有到聊这些份上。 纷纷思绪,只得压下。 说话间,两人便行到了傅温书所说的那家商行,一进门,便见沈宴拿着支笔站在柜台前,正跟掌柜争执,白净俊秀得脸都涨红了。 “便是这笔是从江南运来的,贵了三倍也太多了些。” “京城就这物价,买不起就不要买。”掌柜的毫不客气。 沈雨燃见状,便喊了一声:“沈宴。” 沈宴回头,见是沈雨燃,顿时惊讶道:“五姐姐,你怎么出……” “我今日正好有事,便出门来看看你们。” 沈宴见她来了,心中愤愤一叹,转头搁下银子,拿着笔朝沈雨燃走来。 “怎么不砍价了?”沈雨燃笑问。 “五姐姐难得出门,我怎好因着这些事耽搁时间。” 沈雨燃道:“即使寻着趁手的笔了,贵些也无妨,只不要再向上回那般丢了就是。” 沈宴脸一红,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这位是傅温书傅大人。” “傅大人。”沈宴恭敬行礼。 傅温书却是笑问:“怎么丢了行囊?” 于是,沈雨燃又将沈宴贪看风景,绕路遇到水贼的事说一遍。 傅温书听着这段轶闻,打量沈宴片刻,轻笑道:“难怪。” “难怪什么?”沈雨燃望向他。 傅温书笑而不语,朝前方扬了扬下巴,沈雨燃望去,便是荣安公主在马车前一脸焦躁不安的模样。 还是灵凡眼神好,提醒了她。 荣安转过头,见他们走过来,本来乌云密布的脸上浮起娇俏的红。 “沈……”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将后头那个字改成了,“……姐姐。” 荣安快步走上前,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矜持些。 “沈姐姐,你去哪儿,我还担心你出事呢?” “方才遇到了傅大人,他指点我去了一家江南商行,果真找到了沈宴。” 沈宴抱着刚买好的笔墨,好奇地问:“五姐姐,你是特意来寻我的?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还能有什么着急的事? 就为了找沈宴,荣安拉着她在京城里来来回回坐了一大圈马车,亲自找了十几家铺子不说,还搭上一个神探傅温书,才把他找到。 偏生,什么事都没有。 对上荣安可怜巴巴地目光,沈雨燃只好道:“那日在东宫匆忙一见,实在有许多话还没叮嘱,想着再出来瞧瞧你们。” “五姐姐见过凌风了?” “嗯,”沈雨燃点头,“是他说你来这边采买了。” 见沈宴一直没看自己,荣安忍不住道:“你缺笔吗?我那里有好多呢,我都用不上,改日我拿来给你吧。” “多谢公主恩典,我用惯了这家工坊的笔,买到了就好。” 荣安听到这话,顿时撅起嘴。 傅温书在旁边瞧得热闹,想了想,他道:“今日难得在街市上遇到,此刻快到用膳的时间,不如由我做东,去悦宾楼用膳吧。” “好啊,好啊。”荣安正愁找不到话跟沈宴多说,听到这个安排,顿时大喜过望。 荣安的马车宽敞华贵,不过为着避嫌,傅温书和沈宴都在马车外坐着。 很快到了悦宾楼,傅温书是熟客,小二立即安排了他惯常的包厢,麻利的传菜去了。 傅温书站在外头对长随叮嘱了几句,这才关上包厢的门。 第103章 三鲜鸭子 荣安此生从未受过挫折,刚才沈宴拒绝她的笔,她沮丧极了,闷闷坐在沈雨燃身旁,不想说话。 沈雨燃没有察觉到她的失落,询问着沈宴最近的事。 沈宴有问有答,将这几日的事都一一告诉了沈雨燃。 他和沈凌风丢了行李,这几日都忙着在买东西,倒是差不离了。 傅温书走过去时,便听到沈宴问:“五姐姐,我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几时能去国子监旁听啊?” “这个嘛……” 想到萧明彻索要的那三顿饭,沈雨燃顿时头疼。 萧明彻册立为太子之后,皇帝将许多政事都交给他打理,他的确忙碌,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再者,是她自己……昨儿她想着去请萧明彻用膳呢,走到半道上又折回去了。 三顿晚膳,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傅温书在沈雨燃旁边坐下,身姿岿然。 见她面露为难,便望向沈宴:“沈公子打算去国子监旁听?” “是啊,”沈宴道,“原是想着在京城寻一家书院读书,不过想着若能去国子监旁听,自是更好。我和凌风在江南的时候,一直在族学里念,不曾得过旁的老师指点。” “既已安顿妥当,沈公子明日便去国子监吧。” “明日?” 沈宴惊愕了,连带着沈雨燃竟惊讶得张了嘴。 傅温书见他们姐弟二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有些困惑地笑:“怎么了?” 沈雨燃收敛了神情,重新恢复平静。 “他们明日便能去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是我的表舅,我从前也在国子监读书,对那边情况还算熟悉,旁听而已,小事一桩。”昨日傅温书面见萧明彻时,便听萧明彻提起此事,他当即便应下了,只是萧明彻说沈家兄弟初来乍到,还没收拾妥当,过些日子再去。 眼下听到沈宴这样说,傅温书自然顺水推舟。 沈雨燃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中立即雀跃起来。 一方面为沈宴和沈凌风可以去国子监旁听高兴,另一方面却是为自己高兴! 萧明彻借着此事大做文章,非要她陪着吃三顿饭才肯办此事,还说什么菜式要不同? 沈雨燃好容易重活一世,实在没工夫伺候他。 旁边的荣安恰巧抬起了头。 沈雨燃生怕荣安说出萧明彻的事来,想了想,沈雨燃把话岔开道:“今日街市上人似乎格外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傅温书抬手替荣安和她都斟上茶,温和道:“今日城中有庙会,想是京城附近许多人都进城来凑热闹。” “傅大人身居庙堂,对城里的事竟也如此熟知?” “我生性如此,好凑热闹、好打听。” “我也爱凑热闹,”荣安顿时来了精神,摇着沈雨燃的胳膊,“沈姐姐,咱们也去逛庙会吧。” 沈宴一直在跟沈雨燃说话,也不搭理她,她心里憋屈得慌。 想着等下吃完这顿饭,又要分道扬镳。 现下听到有庙会,自是不想错过。 “庙会上人太多,三教九流都有,我一个人恐怕看护不了公主和承徽的安危。” “不用你看护,我的宫女会武功,再说了,也不止你一个人啊。”荣安眨了眨眼睛。 沈宴感受到三个人的目光一起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功夫,不过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傅温书和沈雨燃对荣安的话心领神会。 但沈雨燃多少有些担心。 荣安毕竟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损伤,她担待不起。 “今日出门,殿下是让我去侯府给侯夫人贺寿的,我已经离了侯府,不好耽搁太久,吃过饭,我们回东宫吧。” “才出来一会儿,着急回去做什么?皇兄不会怪罪的。” 傅温书见沈雨燃似乎还要劝,笑道:“先吃饭吧,吃过再说。” 店家很快上菜。 傅温书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头回来悦宾楼,叫店家上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姜汁鱼片、三鲜鸭子、荷叶鸡、明珠豆腐、桂花鱼条、金饼茄子、脆笋腐竹,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沈宴十几年一直生活在青石镇,偶尔去扬州城就算远行。 这几日在京城也一直在收拾安置,只在客栈吃了几顿家常便饭,不是很合口,心中对京城的饮食存了偏见。 今日是傅温书做东,五姐姐和公主也在,他自然不敢挑剔。 然而尝试过后,立即被惊艳到了,连连夸赞。 荣安公主吃惯了御厨的手艺,偶然吃到外头的菜,亦觉得新鲜,两个人一拍即合,一边吃着,一边点评,有来有回,颇为热闹。 傅温书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旁边沈雨燃怔怔看着桌子,吃了两口便举着筷子没有再动,关切道:“是菜式不合口吗?我让厨子换些江南风味?” 并不是不合口味,而是这口味……实在太熟悉了。 她两辈子都是头回来悦宾楼,但这些菜,前世的她已经吃过许多回了。 傅温书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尝尝这三鲜鸭子,这道菜可是连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沈雨燃勉强笑了笑,抬手夹了一块鸭肉。 这道菜虽叫三鲜鸭子,除了鸭子之外,还放了猪肚和咸肉,菜里一粒盐都不放,全仗着咸肉提味,快要炖好的时候,再添进去新挖的竹笋,一口下去,鲜掉眉毛。 萧明彻喜欢,她也很喜欢。 “如何?”傅温书问。 “很好吃。”沈雨燃说着,拿出帕子假意擦嘴,将自己的半张脸蒙住。 前世她要在脂粉铺子做工,整日整日地不在家里,萧明彻颓废沮丧,拿着钱出去喝酒。 她劝过几回,他也不听,只能由着他。 好在他每日都会赶在沈雨燃回家前回来,还时常给她包些热菜回来。 其中便有这三鲜鸭子。 她吃着好吃,问他哪里买的,他说是夜市上专门卖给酒鬼的便宜下酒菜,她竟也信了。 毕竟,萧明彻身上没几个铜板。 原来上辈子她吃的那些菜全都是出自悦宾楼吗? 也难怪,萧明彻那么挑剔,即便离开东宫也不会随意在街边买东西。 若说之前沈雨燃怀疑萧明彻在隐藏着什么,见到这一桌子菜,她完全可以断定,上辈子萧明彻被废之后,那副颓废沮丧、一蹶不振、浑身酒气的样子…… 是装的。 第104章 叫我夫君 从前的她整日忙着做工,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此刻回忆起来,其实也有很多迹象。 沈雨燃生得惹眼,平常在铺子里做工的时候,青天白日的都会有人出言调戏,她那时被逼着泼辣,遇到都会怼回去。 只是每晚下工后,她独自沿着小巷回去心里都很害怕。 她有回跟萧明彻说起自己的担忧,萧明彻还笑话她,以为自己生得多美呢,谁都垂涎她,气得她不想说话。 没过几日,便有两个流氓在巷子里截住了她,快要上手的时候,萧明彻恰巧喝完酒回来,将那两个流氓打跑了。 第二天她去铺子里做工,听说护城河里昨夜淹死了两个人,好巧不巧的,死得就是前一天晚上企图羞辱她的那两个人。 她当时只当是报应,是天道有轮回。 现在想想,哪有什么报应,不过是萧明彻是扮猪吃虎罢了。 至于她为什么被蒙在鼓里…… 沈雨燃眸色恍惚,神情微凉。 显而易见,她是别人眼中唯一陪在萧明彻身边的人,她过得越惨,越能遮掩住萧明彻的真实状况。 罢了,比起后来的那些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雨燃强打起精神,只是心里堵得慌,眼前这些菜,她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傅温书以为她吃不惯京城饭菜,也没多劝,只是帮她添了几回茶水。 等到一碗饭用过,荣安便吵嚷着要去庙会。 “公主今日微服出行,带的人手太少,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为妙。” 见荣安要反驳,沈雨燃抢在她开口前道:“傅大人说得对,庙会上太多三教九流之辈,公主实在不宜过去。”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小了!”荣安气呼呼地说,“要是皇兄在,他肯定答应让我去。” “不错。” 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包厢里的众人齐齐回头。 门被人推开,一袭茶白锦衣的萧明彻就站在门外。 他贵为太子,平常衣着尽皆沉稳贵气,甚少穿着这样清淡,那种天潢贵胄的威压减去了不少,此刻任谁见了,都只觉得是个俊美无俦的浊世佳公子。 “太……”沈宴见是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迎,刚一开口又意识到萧明彻是微服出行,不能暴露身份。 萧明彻一进来,外头穿成小厮模样的长安便将包厢门关上。 “三哥,你来了!”荣安没想到萧明彻真的来了,欢喜地站起身,挽着萧明彻坐到自己和沈雨燃的中间,指着沈雨燃和傅温书愤愤不平地说,“他们俩不让我去逛庙会,你快替我主持公道。” 萧明彻到来之时,其实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傅温书的话当然有道理,偶尔微服出宫在京城里逛逛不算什么,但庙会上实在人太多,不宜前往。 但听到荣安口口声声的“他们两个”,萧明彻心里刺得慌,又想起她从前夸赞傅温书如“清风冷月”一般。 他们,算什么“他们两个”! “想去就去呗,我陪你去。” “真的?” 荣安其实有些忐忑,毕竟萧明彻跟傅温书亲如兄弟,再加上他近来对沈姐姐颇上心。 傅温书和沈姐姐都不想去庙会,皇兄大概也会站在他们那边。 万万没想到皇兄竟然要去庙会! “太好了,还是我的皇……还是我的三哥最好,哪像你们两个,哼,没胆色。” 傅温书感受到萧明彻眸光不善,不以为意,笑问:“殿下在宫里用过膳了吗?要不要叫他们重新上菜?” “不必。” 他在坤宁宫陪着皇后用午膳,听着长安说了悦宾楼的事,匆匆更衣出宫。 荣安见状,忍不住道:“三哥,那我们现在去庙会吗?现在有你,有傅大人,还有沈公子,你们三个保护我和沈姐姐足够了。” 萧明彻扬起下巴,看着傅温书不紧不慢道:“侯夫人今日生辰,你早些回侯府尽孝。” 傅温书目光和他对视片刻,旋即会意:“多谢殿下提醒。” 说着,便起身离开。 出了包厢,长安麻利地将门带上。 傅温书想起萧明彻方才的模样,看向长安,指了指包厢里的方向,轻声问:“不高兴?” 长安皮笑肉不笑。 先前听到傅温书的消息,主子的心情本来不错,走到半道上突然念叨起来“他们怎么会遇到”,脸色旋即阴沉了下来。 这不明摆着吧,主子在吃傅大人的飞醋。 “傅大人还是快回府吧。”长安道。 傅温书颇为无奈地笑了声,转身离开了。 * 沈雨燃看着傅温书离开,动了动嘴,到底没说话。 要说走,她才是真的想走。 她暗暗下定决心,下回不管荣安再怎么吆喝,她都不要跟荣安同行了。 要她跟萧明彻逛庙会,她宁肯关在悦春阁里发呆。 “殿下,我们现在就去庙会吗?” 沈雨燃把心一横,反而催促着快些去庙会。 反正走不了,与其跟萧明彻这么面面相觑地坐在包厢里,不如去街市上。 萧明彻望见她敷衍的神情,眉头一皱:“着急什么,连称呼都不改,去街市上闹出乱子么?” “是。” 荣安见状,笑道:“三哥是萧公子,我是萧姑娘,沈姐姐么……是萧夫人,你就管三哥叫夫君吧。” 夫君? 这个称呼太过久违,。 沈雨燃从前的确这么唤过他,可他呢?装疯卖傻,明明在外头吃香喝辣的,回到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个铜板都不给她,一句真话也不告诉她。 沈雨燃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淡声道:“我的身份自然是丫鬟,服侍公子的丫鬟罢了。” 她的声音过于清冷,以至于包厢里的三个人,都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沈雨燃究竟为何伤心,只是以为她因为自己嫔妃的身份不配称萧明彻为夫君而自伤自怜。 萧明彻见她这般,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女人,果然还是流露出脆弱的时候,要可爱一些。 他清嗽一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微服游玩而已,不必拘着那些俗礼,叫夫君就是。” 第105章 将她堵住 沈雨燃闻言,自哂似地笑了下,神情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她站起身,迎上萧明彻的目光,“公子,请吧。” 萧明彻感受得到,在她的温和顺从之的笑意之下,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每回他想靠近,她总是轻描淡写地把她推开。 萧明彻眸色幽深,旁边的荣安却是兴高采烈,望向沈宴道:“那我们走吧。” 说着,两人便当先出了包厢。 萧明彻深深看向沈雨燃,沉声道:“既是丫鬟,那得紧跟主子,尽心伺候。” 沈雨燃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虞,淡淡笑道:“奴婢知道了。” 她退到一旁,恭敬等着萧明彻走在前头。 男人拂袖出门,她立在包厢里缓了片刻,这才跟上。 庙会离悦宾楼不算远,萧明彻是骑马过来的,而荣安的车驾太过打眼,于是决定步行过去。 微服出游,原就是要体会民风民情,在街市上走走方能感受烟火气。 因为刚才沈雨燃不肯叫夫君的事,沈宴有些难过。 荣安不知他怎么了,不禁撅起嘴来。 她生在皇宫之中,是帝后精心娇养大的掌上明珠,看着尊荣肆意,其实也有很多规矩束缚,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 见到沈宴这般在水乡间野蛮生长的少年,自是心驰神往。 想着他才刚买了笔墨,便问他那笔究竟有什么妙处。 沈宴毕竟少年心性,见她纡尊降贵地来问,不敢轻慢,很快有说有笑起来。 沈雨燃看着他们俩肆意说笑的背影,颇为感慨。 她很想跟荣安一起走,又觉得自己若过去打扰,实在煞风景。 她走在萧明彻身边。 京城原就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日是庙会之期,街市上的人更是接踵并肩。 荣安和沈宴走得极快,很快就跟他们相隔十余人。 “殿……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再往里走,人就更多了。 这会儿萧明彻和灵凡勉强都在她附近,若人更多,只怕会被冲散。 萧明彻侧头看她。 她侧脸的轮廓秀致清晰,黛眉之下,眼尾的弧度流畅而妩媚,睫毛如同孔雀的尾羽一般卷翘。 她张望着附近的人潮,目露担忧。 萧明彻对庙会没什么兴致,不过是随意寻个由头与她一起罢了。 正欲应下,附近忽然杂耍班子敲锣开耍,人群猛然攒动,沈雨燃避之不及,整个人被后头的人往前挤。 灵凡在她身边,眼明手快地去扶。 然而灵凡手快,萧明彻更快。 他伸手揽着沈雨燃的肩膀,将她囫囵个儿拥在怀中,半拽半抱地带着她躲到路边。 这个变化来得骤然,沈雨燃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落进了萧明彻的怀中。 萧明彻本就长得高,比她足足高出大半个头。 她被迫贴着身后的矮墙站着,两人站得太近,他温热的鼻息正好飘到她的眼睛附近。 她压根不能直视前方,目光一正,恰恰对着他的薄唇。 “没事吧?”萧明彻问。 沈雨燃垂眸,别过脸去看旁边的地面。 “多谢殿下,已经没事了。” “又忘记我们在微服出行了?” 沈雨燃心中厌烦得很,淡声道:“没忘。” 萧明彻望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鼻尖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幽微的香味。 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下意识地更贴近她一些。 “那你该怎么称呼?” “多谢公子。”沈雨燃明显感觉到的逼近。 她虽然纤细,但身子玲珑有致,萧明彻往她身上一凑,首先便是碰到那一双峰峦。 换作前世的沈雨燃,跟他什么都做过了,叫他抱一下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此刻的她,还是个黄花闺女,身子从未叫男人碰过。 他这样故意来蹭,沈雨燃顿时感觉胸口那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些细密而又轻微的酥麻,身子便有些发软。 她下意识地去推,眼前的男人却纹丝不动。 “这里人太多了,公子还是先去寻找姑娘吧,我担心姑娘那边有什么意外。” 庙会上的人的确有些超乎萧明彻的想象。 不过离开悦宾楼之时,他已经命身边暗卫跟随在荣安身边,再加上荣安带的武婢,料想不会出岔子。 “无妨。”他答得轻松,手却已经箍着她。 沈雨燃见他铁了心要在这里占自己的便宜,却拿他无法。 两人越发紧密地贴在一起…… 沈雨燃从前对萧明彻是予取予求,他想要,她立即就给。 便是有些不想做的,为着他高兴,也会竭力去做。 如今她不乐意给他了,倒不想,他竟是如此下流无赖之人! 沈雨燃油然生出一种窒息感。 “公子,放开我。” 萧明彻与她近在咫尺,自然看得清她的神情。 听到她这抵触的话,他皱起眉,声音喑哑了几分。 “还在闹脾气?” 身后是喧嚣的人群和熙攘的庙会,过分吵嚷。 怕她听不见,便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说。 “你要的真相,孤会给你。” 真相? 沈雨燃心中一动。 按照萧明彻的意思,他应该以为自己是为他包庇西山桃林的凶手在跟他闹脾气。 所以这句话是在说,他还在查西山桃林的事? 她抬眼去望他,眼睛里似盛了汪清泉一般,神采流动,容光脉脉,看得萧明彻心神一荡。 “殿下还在抓真凶?” 萧明彻听出她的声音明显甜软了一些,既受用,又释然。 原来她真是因为西山桃林的事在生他的气。 她一味躲着他、避着他,不是因为她真瞧上了别的男人,只是以为自己在包庇害她的凶手。 “嗯。”萧明彻颔首。 事情还没了结,不便说太多。 以他平素的习惯,要等事情了结之后才会发话。 若不是她一再无视他,他不会开口。 “殿下觉得真凶是谁?” “孤说了不算,人证物证说了才算。” 沈雨燃听着他的话,半信半疑。 西山桃林的事,直指徐宛宁,他真的在追查吗? 感受到她怀疑的目光,萧明彻颇为不虞。 他毕竟是身居高位的东宫太子,低声下气地哄她,她竟半分颜面也不给,语气自然冷了几分:“沈雨燃,莫非你以为我在说假话吗?” 沈雨燃当然不信他的话。 这可是萧明彻,事事以徐宛宁为先的萧明彻。 第106章 这人是畜生吗 “臣妾不敢,”对上萧明彻深邃的眼眸,沈雨燃到底冷静了几分。 他如今还是权势滔天的储君,跟他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就是不讲道理,就是一面跟徐宛宁谈情说爱,一面又要想她的身子,她也拿他毫无办法。 重活一世,沈雨燃绝不是想跟他玉石俱焚。 男人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她已经有了一种置身火炉的感觉。 她知道,萧明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硬逼他放手,他绝不会放。 沈雨燃深吸了口气,柔声唤道:“公子。” “嗯?”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沈雨燃扬眉,摆出一个承徽对东宫太子该有的微笑,黑白分明的双眸眼波流动:“公子息怒。” “息怒?”萧明彻的眉峰动了动。 她这副态度待他,他如何息怒?又凭什么息怒? 别说其他女人了,就算是在皇帝和皇后跟前,他也不曾这样低三下四? 她倒好,见到他就甩脸子、发脾气,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想归想,她肯用这样甜软的声音喊他,他又受用得很。 他刚松开她一些,便见她飞快地抬起手护住胸口。 萧明彻见她这般羞怯,低头细细看去。 时值初夏,她的衣衫更单薄了,她缩在自己怀中,那薄衫包裹身躯纤细柔美。 他突然就血脉喷张。 两人紧紧贴着相拥而立,沈雨燃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变化。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的庙会上,他居然会想做那事?! 前世做夫妻的时候,萧明彻在这些事上一向都很贪。 沈雨燃没作它想。 毕竟,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年习武,龙精虎猛的。 她爱慕着他,他向她索取,只是甘之如饴,即便他有时冒出些荒唐的想法,她也竭力让他餍足。 但是,不管两人那时候如何胡天胡地,那都是两个人关起门来的事,绝不曾在外胡闹过。 然而此刻,在这满是人潮的街市上,萧明彻居然有了那种感觉? 这人……这人……是畜生吗? 沈雨燃怒极反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殿下,你……” “闭嘴。”萧明彻低声喝道。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京城的大街,他当然知道在他身后有成百上千个百姓。 但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他的理智可以控制的…… 他是想要她,但也没猴急到在大街上就要的份上。 至于他为什么有感觉…… 萧明彻咬牙切齿地看着怀中的女人,看着她款款的身子扭来扭去……还不是因为她! “殿下,你快放开我!”恼怒的沈雨燃再次想要推开他。 他依旧抱着她不肯撒手。 “别动。” 他现在情况难堪,如果就这么走在街上,若有眼尖地立马就能看见他的异样,叫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别乱动,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 荣安和沈宴走了一会儿,便意识到庙会上的人实在太多。 想折身去找萧明彻和沈雨燃,发现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沈宴虽说天性无拘无束,到底知道轻重,忙对荣安道:“我们还是先退出去,等着跟公子他们汇合了再说。” “嗯,好。” 荣安想的就是跟沈宴在一处,至于是往回走还是往前走,她根本不在意。 前头杂耍班热热闹闹地耍了起来,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荣安好奇地望过去,不料有人挤了过来。 “啊——”她忍不住尖叫起来,还好她身后的武婢一把将撞过来的人推开。 “公主,你没事吧。”沈宴关切道。 荣安摇了摇头。 此时,她也意识到了傅温书所说的危险,不敢再逞强。 “我们快去找三哥他们。” “嗯,”沈宴攥住了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前走,“姑娘跟在我身后。” 荣安低下头,看着沈宴修长的手指握着自己袖子的一角,不禁微微脸红,“嗯”了一声,跟着往前去。 逆流而行,自然比来时要满,沈宴小心翼翼地带着她沿街边走,行了一阵,忽而听到身后宫女道:“公子在那边。” 沈宴和荣安抬起头,见萧明彻抱着沈雨燃站在街边的矮墙旁。 “三哥他们可真是……”见此情景,荣安的脸愈发红了。 同时,又有些震惊。 在她心里的萧明彻,一直是克己复礼的端方君子,即使她时常带着徐宛宁去找他,他也从来没对徐宛宁做过任何逾矩的事。 但是现在……他居然就这么站在大街上抱着沈姐姐? 荣安甚至有些怀疑,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女子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太子哥哥。 “姑娘,我们还要过去吗……”沈宴一时不知进退。 荣安不可思议地盯着那边,想了想,到底还是算了。 “我们先出了这条街,再说吧。” 沈姐姐毕竟是皇兄的嫔妃,虽然不该在大街上就做这样的事,到底轮不到荣安来管。 两人正准备低头从旁边走过去,沈雨燃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他们。 她狠狠捶了萧明彻一下,“是沈宴他们过来了,快松手。”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松开了她。 沈雨燃如蒙大赦,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径直往荣安和沈宴身边跑去。 “五姐姐。”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姐姐,沈宴只能装聋作哑,“原来你在这里,我和萧姑娘正在找你呢?萧公子呢?他人呢?” 荣安望着沈宴,见心思简单的他应变如此之快,原本震惊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她也跟着装瞎:“沈姐姐,你看到我三哥了吗?” “没有。”沈雨燃刚才被欺负成那样,想杀了萧明彻的心思都有,“我们走吧,不必等他了。” “啊?”荣安有些惊讶,不过沈雨燃这样说,她自然应下。 皇兄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撞见在街上做这种事,估计也拉不下脸吧。 荣安心中微微一叹,挽着沈雨燃的手径直离开了庙会。 “他们走了吗?”庙会旁边的一条巷子里,萧明彻冷着脸问。 长安瞥了一眼他的衣衫,把脖子缩得极低。 “走了。” 第107章 命悬一线 萧明彻目光敏锐,当然看到了长安的目光瞥向何处。 正欲发火,长安抢在他开口前道:“主子,暗雪递了消息过来,已经将人拿住了。” 徐宛宁的丫鬟和荣国公夫人姚氏的陪房,平常都是深居内宅的,不易下手。 不过,荣国公府既然派她们出门跟秦怀音传讯,这两人自然是不时进出公府的。 暗雪等人在荣国公府周围埋伏了数日,终于寻到机会将此二人拿下。 萧明彻闻言,眸色未动分毫。 “审了吗?” 长安道:“还没审呢,刚抓着人。” 见萧明彻目光幽深,长安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若是审出来,幕后主谋不是徐敬,这……” 萧明彻把脸一沉:“孤几时说过幕后主谋就是徐敬?” 长安讪讪笑着,不敢应声,心里却直犯嘀咕,当初把徐敬定为主谋的时候,主子也没说不是啊。 要不然,沈承徽能跟你闹这么久的别扭么? “主子,庙会的人实在太多,还是回东宫吧?” “嗯。”萧明彻的马还在悦宾楼的后院拴着,要回东宫,还得先回悦宾楼。 荣安的马车也在那边,等下见到沈雨燃的时候,她只怕又是气鼓鼓的呢。 萧明彻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的香味。 他又回味起方才拥她在怀的感觉。 这女人对他的态度又冷又硬,偏生身子又香又软。 这样想着,萧明彻的呼吸又有些沉重起来。 刚才……若是再多蹭一会儿就好了。 * “真不等我三哥了吗?”走出了庙会,荣安顿住脚步问。 沈雨燃忍着恼怒道,“不必等了,他是骑马来的,便是一起回到悦宾楼,也是分头行动。” 理是这个理,但是…… 荣安小心地瞥了一眼沈宴,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若是立即回到悦宾楼,那不是就要跟沈宴分开了吗? “等等吧,别叫我三哥落单。” 沈宴不知沈雨燃跟萧明彻之间的事,想着萧明彻是储君,身为臣民,自是该等。 “要不五姐姐你们先回悦宾楼坐马车,我留在这里等公子,等会儿我走回客栈就是。” 沈雨燃瞧出荣安的心意,只好作罢。 想了想,沈雨燃对沈宴道:“等会儿回了悦宾楼,你记得让小二上几个招牌菜,给凌风带回去。” 荣安和她是直奔着沈宴来的,带着沈宴又吃又玩的,虽不是故意冷落沈凌风,到底不好。 沈宴即刻会意,“五姐姐放心,我记着了。”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有的,之前五姐姐给的,我和凌风一人一半带着呢。” 沈雨燃微微颔首。 那日给的那袋碎银子里头约有十余两,不多,足够他们安置了。 她手头虽有钱,却不想给他们太多。 毕竟京城什么人都有,身上的钱太多,未必是好事。 因着萧明彻尚未到来,沈雨燃左右张望,见附近有家糕饼铺子,便道:“我过去瞧瞧那边的果子。” “五姐姐,我陪你去。”沈宴道。 “灵凡跟我去就是。” 那家糕饼铺子是京城很有名,许多达官贵人都会清早派家丁过来排队购买。 果不其然,沈雨燃走过去一问,最有名的几种都已经售罄了。 她只得挑了几种中规中矩的,绿豆糕、杏仁酥、芝麻饼、豌豆黄,都是京城这边的常见点心。 沈宴和沈凌风初来乍到,称给他们尝尝。 等待掌柜的用油纸把糕饼包起来的时候,沈雨燃感受到有一股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的确有人在望着她。 跟她目光一对上,那人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沈雨燃生得招人,轻狂孟浪之人盯着她看是常有的事。 但沈雨燃觉得那人有些古怪。 刚才目光相接之时,她瞧见那人身着褐色布衣,可身形精悍,瞧着倒像是习武之人,绝不是寻常老百姓。 是萧明彻身边的暗卫吗? 不,他身边最常跟着是暗风、暗月他们几个,上回在西山桃林里,出手的也是暗风和暗月。 那个人她从没见过。 虽然讲不清缘由,沈雨燃总觉得有些不安。 “姑娘,你的糕点都包好了。”掌柜的声音将沈雨燃的思绪拉了回来。 “灵凡。” “是。”灵凡付过前,接过了四个油纸包。 沈雨燃心中不安,快步朝荣安和沈宴那边走去。 街市上有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她看到荣安朝前头挥手,下意识地侧目望去,见萧明彻和长安正往这边走来。 正欲继续朝前,眼前忽然有黑影飞扑而来。 沈雨燃来不及反应,却是身后的灵凡猛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身后一甩。 她摔在地上,浑身生疼,再一抬眼,灵凡已然挥着随身携带的匕首跟那黑影缠斗在了一起。 铁器碰撞出极其尖锐的声音,周围的百姓见此情形,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沈雨燃不禁为灵凡捏一把汗,心中愈发疑惑。 荣国公府为了杀她竟然敢在大街上行刺了? 说不通,可事实摆在眼前。 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爬了起来,正寻思找个地方躲起来。 忽而有一道身影飘到自己身后,将她揽住。 “受伤了吗?” 听着他的声音,沈雨燃稍稍安心。 “没有。” “刺客很多,若是等下走散,你就往悦宾楼跑。” 萧明彻刚嘱咐完这句,沈雨燃只觉得一阵森然的劲风朝自己袭来。 只听见三声兵器撞击的声响,定了定神,才发觉萧明彻手持短刃,挡住了三枚骨钉。 沈雨燃紧紧抓着萧明彻的手,片刻之间,掌心已经尽是冷汗。 “走。”有暗卫冲过来挡在了他们前面,萧明彻抓着这个空档,拉着她往前跑。 他人高马大,腿也长,沈雨燃拼尽全力也跟不上他。 他索性将沈雨燃抱了起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正当沈雨燃感觉松一口气的时候,巷子两旁的屋檐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四个黑色身影。 萧明彻猛然回头,见来时的路上也站了四个人。 被包围了? 萧明彻将她放下,伸手往旁边一推。 “记住孤刚才的话。” 沈雨燃退到屋檐下,惊惧地望向他。 还没说话,那些站在屋顶上的黑影,便如食腐的鹰鹫一般,扑向了萧明彻。 她明白了。 他们要杀的,是萧明彻。 第108章 会错意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雨燃本来因着狂奔而力竭的身躯突然又有了力气。 她望向萧明彻,那些黑影如鹰鹫一般围着他,她几乎看不到他的白色身影。 趁着无人杀她,她拼尽全身力气朝巷子外跑去, 刚出巷子,迎面便撞上了长安。 “承徽,主子呢?” “在里面。” 话音一落,长安身后的数道影子齐齐朝巷子里扑去。 “承徽跟奴才来。” 长安领着沈雨燃往前走。 街市上已经乱成一团,长安领着沈雨燃沿着街边走出一截,便见路边停着一辆青帷马车。 “荣安殿下呢?” “公主无事,她身边有暗卫护着,”想了想,长安道,“对方,也不是冲着公主去的。” “他们是要行刺殿下吗?” 长安苦着脸,没有应声,只道:“马车会带承徽去安全的地方,承徽不必担心。” “那你呢?”沈雨燃关切地问。 “承徽放心,奴才贱命一条,那些人瞧不上的。” 说着,长安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满大街都是乱窜的人,马车行得不快,挨过两条街后,沈雨燃听到外头有卫队行进的声音。 太子当街遭人行刺,怕是有的他们忙。 沈雨燃方才只顾逃生,此刻想想那八道黑影扑向萧明彻的情景,不禁有些忐忑。 他不会交代在那条巷子里了吧? 沈雨燃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爱?应该不多了。恨?好像也没到要看他惨死的地步。 她还等着萧明彻被废,好去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呢。 就这么死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的暗卫立即赶到了。 沈雨燃微微一叹。 万一死了,也是他这一世的命。 她都死过一回,他死一回,才算公平。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起荣安,顺带想起沈宴来。 对方既然是冲着萧明彻来的,应该不会动沈宴。 不过刺客这么多,街市上又那么乱,希望沈宴不要被误伤才好。 还有灵凡,要不是灵凡机敏,恐怕头一个没命的人就是她。 沈雨燃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沈宴和灵凡平安无事。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沈雨燃自己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宅院,看起来十分幽静。 “这里是?”沈雨燃望向车夫。 车夫一袭劲装,跳下来朝她一拜:“承徽,请进府吧。” “进府做什么?不回东宫吗?” “属下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承徽,请。” 对方的身形看起来跟暗风他们极为相似,料想也是萧明彻身边的暗卫之一,只会听从萧明彻一个人的吩咐。 好在,沈雨燃知道,萧明彻无论如何不会伤她性命,平复心绪过后,跟着他进了宅院。 与东宫相比,这座宅子不算宽敞,前后一共两进。 沈雨燃进了最里的那一间正屋,暗卫便退下了。 很快有人给她端了茶水过来,只是随意抓的茶叶冲泡。 屋里陈设简单,虽有床榻、桌椅、博古架,却没有分毫有人住过的痕迹。 刚才跟着那人一路进来,每个十步便有一个值守的人。 看来,这里并非别苑那么简单,而是萧明彻培养的暗卫所在。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沈雨燃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这屋子里约莫坐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像是许多人闯了进来。 她忙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房门被人推开,好几个人一起进来,抬着什么人往榻边去了。 是萧明彻吗? 沈雨燃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还能抬进来,那应该是没死罢。 迟疑之间,又有人进来了,有人提着一个大药箱,还有端着一个盛水的银盆,其余人都给他让出位置来。 也就是在这时,沈雨燃看到了倚坐在榻上的萧明彻。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连薄唇都十分苍白。 今日为微服所穿的白色儒衫却遍布血色。 身旁的人飞快地扒下被血染红的衣裳,替他止血、替他服药。 药粉撒在伤处,剧痛无比,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只能沉沉地“嘶”了一声。 他的余光瞥见了倚在门框上的沈雨燃。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沈雨燃有些恍惚。 屋子里的场景似曾相识。 前世她濒死之时,她似他这般坐在榻上,忍着剧痛跟他说话。 而那时的他,就像此刻的她一样,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痛苦和挣扎。 彼时的萧明彻,是不是也跟此刻的她一样,有那么几分廉价的心疼和同情,更多却是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呢? 不,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萧明彻的身边,有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在竭力保全他的性命。 但她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沈雨燃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继而凝结成了水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放心,孤死不了。”萧明彻的额头冷汗涔涔。 本来用来抑制痛楚的力气,尽数用这里说话上。 略一分神,便大声“嘶”了一声。 旁边的暗卫见状,动作愈发地快,几下便为他包扎好了。 “都退下吧。”长安低声道。 挤在屋子里的人悉数退了出去,长安瞥了一眼默默流泪的沈雨燃,轻声道:“暗卫们粗苯,承徽手轻心细,请承徽为主子擦把脸吧。” 沈雨燃猛然从思绪中剥离出来,回过神,看到萧明彻正深深望着自己,她本能地低下头,擦去脸上的眼泪。 “公公说了什么?” “奴才们手脚粗苯,请承徽为主子擦把脸。” 刚才萧明彻忍着剧痛上药,已经满头冷汗。 沈雨燃竭力压制心绪,走到榻前,从银盆中捞起帕子拧干。 因着心绪未平,手轻轻颤抖着。 萧明彻感受到她的颤抖,脸色虽然苍白,然而目光却亮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明明刚才如千刀万剐一般的疼痛,此时仿佛都荡然无存。 她是江南水乡里长大的女子,是斜风细雨里养大的花朵,何曾见过这样的刀光剑影。 上回在西山遇到猎犬便六神无主,今日见他满身是血,定然吓坏了。 可她为他流泪了。 真好。 第109章 人比花娇 “吓坏了?”萧明彻轻声道。 “啊?”沈雨燃稍稍回过神,重新在银盆里拧了帕子,将他身上没有受伤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殿下伤得太重了。” 那八道黑影扑向萧明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萧明彻浑身上下的刀伤怕是拜他们所赐。 话说回来,在那样的包围和夹击下,能活着已然是奇迹。 萧明彻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小伤? 旁的不说,但是他左手胳膊上那一道伤口,足有五寸长,怕是几个月都不能行动自如。 沈雨燃懒得拆穿他。 “殿下吉人天相,那些刺客自然伤不着殿下。” 替他擦过身上冷汗,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套干燥的衣裳替萧明彻搭上。 他身上那么多伤口,怕是要不停换药,把衣服穿上了反而麻烦。 萧明彻力战许久,又身受重伤,着实使不上什么力气。 偏他仍然抬眼去看沈雨燃。 因着刚刚哭过,她的眸子看起来雾蒙蒙的,眼眶亦微微泛红。 “沈雨燃。”萧明彻唇角微动,声音是极难得的温柔,“没什么可害怕的。” 说着,费力抬手去握她的手腕。 “殿下。”沈雨燃避开他的手,将他手臂按下,“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受了伤,千万不可乱动。” 萧明彻嗯了一声。 瞧出他已经累极了,沈雨燃扶着他躺下,替他拉了薄被盖好,见他闭上了眼睛,方才出门。 长安正在廊下烧水,见她出来,忙问:“主子如何了?” “殿下看起来很累,已经躺下了。” 长安“唉”了一声,神情颇为沉重。 沈雨燃见状,好奇问道:“殿下为何不回东宫?要来这里?” “殿下受伤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东宫里人多嘴杂,若回了东宫,定然会走漏消息。” “可殿下在大街上遇刺,这消息能瞒得住吗?” 长安见她还没有明白,只得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殿下是储君,前朝后宫都盯着这个位置,若是叫人知道殿下受伤,有损皇家威仪。况且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若是回了东宫,殿下身在明处,对方得知殿下重伤,或许会铤而走险,再度下手。” 原来如此。 此处的所有人都是萧明彻培养的死士和暗卫,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更何况,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对方即便追到了这里“原来如此,”沈雨燃颔首,“可公公为何要让侍卫把我带到这里,我也帮不上忙。” “怎么会帮不上忙?”长安道,“承徽瞧瞧这里,全是些粗苯的汉子,没人能照顾殿下?” 沈雨燃心中窝着火,“不是还有你吗?” “伺候主子当然是奴才的本分,只是如今主子重伤,许多事情都要奴才张罗,主子身边也离不得人。” 罢了。 沈雨燃只能认命。 “殿下受的都是皮外伤吗?” “也不尽然,”提到这里,长安又担忧起来,“身上的刀剑伤多是皮肉伤,只是中了一枚骨钉,那骨钉是啐过毒的。” 有毒? 沈雨燃想起在街市上朝她飞来的三枚骨钉,的确带着绿莹莹的光芒。 “那殿下……” “暗卫里都擅长用毒,已经替殿下拔过两回毒了。” 难怪,明明援军已到,萧明彻还是比她晚了半个多时辰到这里。 “那就是无碍了?” 长安摇了摇头:“对方是奔着殿下的性命来的,那毒厉害得很,恐怕已经侵入肌体了,方才已经取了伤处的毒血,若能找出是什么毒,就能对症下药了。” 说话间,铜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长安重新给沈雨燃泡了茶,又给萧明彻留了一半的水放着。 他们俩把萧明彻扶着坐起来,正在给他喂水的时候,暗卫带着平素给萧明彻请脉的御医过来了。 御医仔细查验过后,说他的伤势不轻,尤其腰腹处被利刃刺伤,万幸没有伤及五脏六腑。 至于那枚有毒的骨钉,多亏暗卫处置及时,将其中的剧毒拔除了大部分,虽然还有残余,到底不至于伤及性命,只能慢慢试药拔除余毒,有个一年半载应当就能痊愈了。 听到御医的话,长安终于松了口气。 倘若主子当真伤得重了,恐怕储君之位不保。 皇帝纵然知道他是被害,也绝不会把江山传给一个病秧子。 有了御医的话,长安便吃了定心丸,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众人来。 有的去照方抓药,有的准备药膳,还有的去搜集祛毒方子。 萧明彻仍然在昏睡中,沈雨燃别的事帮不上忙,只能坐在榻边,不时地给他喂水喂药,抑或是拧了帕子帮他擦脸擦身。 如此过了三日。 萧明彻依旧没有清醒,但沈雨燃瞧得出,他的气色一点一点在恢复。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中了剧毒,居然还能或者,也是命硬。 沈雨燃守了他三日,身心俱是疲惫。 吃过早膳,她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筋骨。 已经是初夏了,院子里的海棠快开败了。 沈雨燃想起自己花团锦簇的悦春阁,不禁有些感慨,她不在,紫玉和李嬷嬷应该会精心打理那些花儿草儿吧。 她瞧见博古架上摆着空置的花瓶,一时起意,便走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仍然和来时一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好在暗卫们都极其安静,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沈雨燃旁若无人地走到海棠树下,从已经衰败的花枝中挑了三支看着好的,折了下来。 萧明彻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望见沈雨燃抱着海棠花枝进来。 初夏的阳光清冽明亮,她从那晨光里走进来,仿佛自己身上也带着光似的。 “殿下醒了?”沈雨燃见他睁眼,诧异道。 她手上还捧着花,于是她将那三支花枝插到瓶中,又往花瓶里添了些清水,然后搬到萧明彻的榻边。 海棠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花瓣虽然不再粉嫩娇艳,却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动人依旧。 但比花更动人的,是她。 “殿下稍侯,臣妾即刻去传御医过来。” 见她转身,萧明彻忍着身上的疼痛道:“别走。” 第110章 殿下请禁欲 沈雨燃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他。 她的耳畔坠着那日出门时佩戴的玉坠,长长地自耳畔垂下,随着她转头而轻轻晃动,衬得她脖颈修长。 萧明彻一时望得痴了。 见他不说话,沈雨燃只当他伤迷糊了,径直出了门,叫长安把御医领过来。 听闻萧明彻苏醒,御医来得很快,为他把过脉后,拱手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的脉象已趋平稳,度过危险。” 萧明彻依旧觉得使不上力,但疼痛的确比那日减轻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又问:“孤体内的毒呢?” “尚未查明是什么毒,不过殿下既然醒过来,说明臣给殿下服用的解毒药膏有用,哪怕查不出是什么毒,只要慢慢用药拔除,最终也能解毒。” 萧明彻蹙眉。 “那些刺客剩下活口了吗?” 长安见他问起这个,低头道:“当时留了两个活口,带回去还没有开始审,就都毒发身亡了。” “那就是一个活口都没有?” 京城布防森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当街行刺太子。 萧明彻亲自跟他们交过手,那些刺客训练有素,出手凶猛,绝非寻常,他们一死,线索就断了。 不过,这天底下想要萧明彻性命的人,并不多。 哪怕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幕后凶手左不过他的亲兄弟罢了。 “是,都怪奴才们无能。”长安小心地觑着萧明彻的神色,“主子失血过多,身上又有残毒,还是以主子的安康为重。陛下龙颜大怒,已经命锦衣卫彻查此事了,也说让主子安心养病。” 萧明彻的余光瞥见垂眸站在旁边的沈雨燃,心中稍稍一松。 也是,在她跟前说这些,只怕她会担忧。 于是道:“尽快查出孤中的什么毒。” “臣遵旨。”御医说着,仔细给长安交代了一番,几时换药,几时服药,连带着炉子里的熏香,洗脸的水,都有讲究。 等到说完,御医小心翼翼地看向萧明彻。 萧明彻眉眼未动:“说。” “殿下所中的毒异常凶猛,虽然已经拔除了大部分,但还有残余。” “你不是说了慢慢拔除么?孤已经知道了。” 御医的目光在沈雨燃身上飘了一下,然后迅速收敛。 他低下头,恭敬道:“为了殿下安康,臣不得不再多言一句。” 这回,不等萧明彻发火,长安便斥道:“有话就直说,支支吾吾做什么,殿下还等着休息呢。” “臣以为,在拔除所有余毒之前,殿下最好是禁欲。” “禁……”长安张大了嘴,刚说出一个字便不敢再言。 他转过头望向榻上,看着萧明彻苍白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萧明彻重伤的身体明明只能勉强倚坐,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然僵直了。 “你……”长安暗道不妙,他虽是无根之人,却也知道此事关系着男人的颜面。 这狗御医也真是的,说就说了,为何还当着沈承徽的面说,这让主子的脸往哪儿搁?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凉了下来。 却是沈雨燃柔声道:“有劳太医了,外头的药正煎着,请太医帮忙瞧瞧火候吧。” 听到她这句话,御医如蒙大赦,赶忙道:“臣这就随承徽过去。” 沈雨燃瞥了萧明彻一眼,身姿款款地领着太医往外去了。 长安把头埋得极低,压根不敢看萧明彻,也压根不敢说话。 可萧明彻久久未发一语,他多少有些头皮发麻。 罢了,进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谁叫他是主子的奴才呢,这一刀怎么都得挨到他身上。 “主子别急,御医不是说了么?拔除余毒,最多一年半载,再说了,咱们手底下有那么多用毒高手,肯定能提前解毒,让殿下重振雄风。” “滚。”萧明彻咬牙切齿道。 长安松了口气,麻溜地滚了出去。 廊下的药已经熬好了,沈雨燃刚把药倒出来,便见长安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 “发脾气了?”沈雨燃笑问。 长安见她笑靥明媚,忍不住道:“承徽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吗? 沈雨燃并未收敛笑意,她捧起手中的药盅,“殿下该服药的,公公要进去吗?” “不了,主子才刚命奴才滚,这会儿进去,怕是连药都不肯喝,还是劳烦承徽进去吧。” 沈雨燃并未推辞,捧着药盅推门进去了。 萧明彻听到门开的声音,怒目忘了过来,见是沈雨燃,神情稍稍一松。 然而因为御医的那番话,令他不愿意面对沈雨燃,下意识地便将目光别了过去。 如长安所言,沈雨燃的心情的确很好。 今日在大街上,萧明彻竟然对她起了反应,她一则厌恶,二则十分担忧。 她是萧明彻的承徽,是他的女人,若他动了心思,她哪有理由拒绝侍寝。 一次两次或许能推拒,若萧明彻执意要她,她根本无法抵抗。 现在好了,他重伤又中毒,御医让他禁欲一年,为了活命,他绝不会碰女人。 沈雨燃无比感激起行刺萧明彻的人来。 会是静王吗?极有可能。 虽然差点要了她的命,好歹阴差阳错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希望静王再接再厉,顺利将萧明彻拉下马去,恢复她的自由之身。 到那一天,她愿意去庙里给静王点一盏长明灯。 “殿下,药已经熬好了。” 沈雨燃捧着药盅,径直坐到了榻边。 她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口气,感觉不烫了,这才喂到萧明彻的唇边。 “殿下?” 萧明彻望着她,眼底似有黑云压顶一般。 “你好像,心情很好?” 确实很好,刚才长安提醒过了她,她很想压制笑意,可怎么都压抑不住。 “对啊,臣妾心情很好。” “沈雨燃,你……你……”萧明彻怒气暴涨,饶是他苍白虚弱,也霎时浮起了一身冷厉之气。 沈雨燃一双眼睛顾盼神采,恍若未察觉萧明彻的怒气一般,唇角轻扬。 “殿下逢凶化吉,臣妾自然为殿下欢喜,殿下熬过了眼前这难关,往后便都是吉祥如意了,这叫遇难成祥。” 沈雨燃一边说着,心中一边泛着嘀咕。 现在发这么大脾气,往后还有比中毒和禁欲更难的事呢。 第111章 谁忍不住了? 萧明彻定定盯着她。 只见她笑意清浅,眼神澄净坦荡,丝毫不似作伪,见他盯过来,目光没有分毫的躲闪。 他想起两人在街边相拥时,她拼命抵触的模样。 怕是无人教导她该如何侍寝,她才害怕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萧明彻望着她,又想起她扶着门框为他流泪的模样,旋即弯了唇角。 她虽然处处跟他闹别扭、闹脾气,可真到了要紧关头,心里还是念着他的。 他可以等,可以慢慢来。 沈雨燃就这么看着萧明彻转怒为喜。 这男人的心思可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 “殿下先把药喝了,再等下去就凉了。”火山文学 萧明彻“嗯”了一声。 药很苦,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还是沈雨燃在喂药。 萧明彻静静注视着她。 她脸上一点脂粉都无,饶是如此,肌肤仍然看不出一点瑕疵,身上的衣衫换成了素色,只是不太合身,将她的身子包裹得很紧。 他忽然又有些口干舌燥,赶紧移开目光,默念:禁欲,禁欲。 一盅药很快喝完,沈雨燃见他精神尚可,又问:“殿下,要吃些东西吗?厨房里已经备好了药膳。” 萧明彻一点胃口都没有,他难受得紧,喝了一盅药,肚子里有些翻江倒海,遂摇了摇头。 沈雨燃见状,替他倒了半杯温水,喂他净口。 “殿下躺着歇会儿吧,晚些时候再用膳。”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了。 萧明彻看着她款款的背影,不禁弯了下唇角。 他这回的伤不轻,再加上中了毒,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说话都费劲儿。 他刚闭上眼睛,又听见推门的声音。 她回来了? 萧明彻睁眼扭头望去,看见长安正往榻边走来。 “主子,”长安一进门就先吃了个白眼,又不能退出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宫里来消息了。” 萧明彻听到这话,神色一凛,精神为之一振:“父皇怎么说?” “陛下把巡查京畿的几位将军全都革职查办了。” 萧明彻微微颔首。 刺客青天白日地敢在大街上行刺,兵马司和城防护卫中必然有问题,只是刺客悉数灭口,想要揪出究竟是何人,的确有些麻烦。 父皇此番宁可错杀,不愿放过,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还有别的么?” 长安小声道:“按照主子的吩咐,陛下只知道主子受了刀伤,不知道主子中毒。” 毒的事,可大可小。 更何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毒。 他和父皇虽是父子,却也是君臣。 如果父皇觉得他伤得过重,恐怕也会有别的心思。 “静王和梁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梁王还是老样子,足不出户,静王也是老样子,夜夜笙歌,不过这几日因着殿下遇刺的事,静王府比平常消停些。主子,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吗?” 萧明彻弯了弯唇角,“叫人放出消息,就说孤伤得很重,而且还中了毒,快要死了。” “啊?”长安不解,“可咱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瞒住陛下,这……” “孤自有办法让父皇消除疑虑,你只管把消息放出去,继续盯紧梁王和静王。” “奴才遵旨。” 沈雨燃一直坐在廊下。 这几日身边只有长安能陪着说话,她搬了把太师椅在廊下,跟长安一边守着炉子,一边闲聊。 见长安进去之后,房门紧闭,知道他跟萧明彻在商议要事,她索性泡了壶茶,悠然坐着,听着风声鸟鸣。 院子里虽然站满了暗卫,但他们训练有素,不说话,行动也不会发出声音,沈雨燃已经习惯了无视他们的存在。 “沈承徽。”长安从屋里出来,朝她一拜。 沈雨燃道:“上回请公公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 长安恍然,猛拍了一下脑袋:“瞧奴才这记性,有消息了,昨儿就有消息了。” “如何?” “承徽放心,沈公子和灵凡都平安无恙,灵凡受了点小伤,无碍的。” 平安就好。 沈雨燃松了口气。 “多谢公公。” “承徽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就是。”长安道,“算着时辰,主子该换药了。” “好。”沈雨燃站起身。 京城的初夏已经很热了。 萧明彻浑身是伤,御医叮嘱勤快清理伤口,随时擦身,保持身体的洁净和干燥。 这活儿是细活儿,必须轻手轻脚,否则便会牵动伤口,因此都是长安和沈雨燃来做。 之前萧明彻昏睡着,这活儿做起来还算简单。 但是现在……沈雨燃一进门,便见萧明彻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长安打了水进来,恭敬道:“主子,该换药擦身了。” 萧明彻“嗯”了一声,由着长安把自己扶坐起来。 这回他受的刀伤多在手臂和腰腹,换药还算方便。 长安熟门熟路地换过药,正想另取一张帕子帮着萧明彻擦身,忽然收到了萧明彻的眼刀子。 他顿时一凛,忙道:“奴才去厨房瞧瞧药膳好了没有。” 说着飞快地溜走。 屋子里只剩下沈雨燃和赤膊的萧明彻。 长安可真是萧明彻的好奴才。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的不爽压抑了下去,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 长安能跑,她也能跑。 萧明彻微微抬眉,深邃清幽的目光望着她。 “擦完了?” “擦完了。”沈雨燃神情平淡道,“殿下若是觉得臣妾擦得不好,等会儿让长安公公再擦一遍就是。” 老实说,萧明彻受伤这些日子,沈雨燃一直尽心尽责地照顾着他。 一则她还要在萧明彻手下混几个月,总得做做样子,二则那日在街市上,他的确救了自己。 但他和长安合伙起来耍心眼,她也能耍心眼,谁还不能偷个懒? “孤几日没沐浴了,再帮孤擦擦腿吧。” 这男人衣裳都没穿,就身上搭了薄被,就这样居然想要她擦腿? 沈雨燃没好气道:“殿下忘了自己身上还有残毒么?御医可说了,殿下若不禁欲,残毒立即就发作起来。” 萧明彻目光一沉,一本正经地训斥道:“你在想什么?孤不过禁欲一阵,你就按捺不住了?” 什么? 沈雨燃完全没想到他倒打一耙,说的她不希望他禁欲似的,她无语凝噎,扔下帕子便出门了。 第112章 暗流涌动 亏着萧明彻倒打一耙,沈雨燃下定决心,逼着长安搬了个美人榻放在窗边,自己铺了被子和枕头。 之前萧明彻一直昏迷,睡在一个榻上是为了方便照顾,如今他既醒了,又满脑子坏水,隔得越远越好。 萧明彻自知理亏,接下来几日倒是相安无事,长安也不再有事没事催着沈雨燃去帮忙,反而尽心尽力地让她住得舒服些。 知道她素日无事,便抱了一堆话本子放在桌上。 院里的海棠全凋谢了,屋里的花瓶却每日都插着新鲜的花儿。 还有美人榻临的那扇窗户,原本挂着竹帘,也被换成了天蚕冰丝的纱帘。 萧明彻白天里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过,他似乎有许多事要做,每日都跟长安窃窃私语,只在睡前戏弄沈雨燃几句。 只要不是动手动脚,沈雨燃应付得了。 * 沈雨燃在别院里过着如水般的清静日子的时候,荣国公府却是暗潮涌动。 徐宛宁用过早膳,便去姚氏的正院请安。 正院里的仆婢低着头,个个神情肃凝。 徐宛宁匆忙进屋,见姚氏蹙眉坐在桌前,跟前的早膳一勺也不曾动过。她给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关上门出去了。 “娘,崔妈妈和玉燕还没找到吗?” 姚氏摇了摇头。 “别太担心了,最近京城里不太平,连太子都遇刺了,她们俩可能是出府的时候遭遇意外了。” “没这么简单,”姚氏面露焦虑,冷声道,“她们俩前后差一天出府,几乎同时失踪,这绝不是什么意外。” 崔妈妈和玉燕都是荣国公府的家生子,世代都在荣国公府做事,靠着公府的恩惠,也在京城里置了房子。 所以有时间她们就会出府回家一趟,跟家里人团聚。 徐宛宁心里也有些着急。 “而且,我派人去秦家打探过了。” “秦家?这事跟秦家有关系吗?” “你忘了,崔妈妈和玉燕都跟秦怀音打过交道。” 徐宛宁的心突突跳了起来,“那……秦家的人怎么说?”火山文学 “秦家的人说,秦怀音去了皇庄上打理东宫的一些庶务,许久没跟他们联络了。” “既是去了皇庄,应该不便联络。” 姚氏没有回答,只是不停摇头。她久经风霜,此刻亦有些焦虑。 “娘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人不愿意把徐敬的死当做事情的结束,还在继续挖西山桃林的事。而且……” “而且什么?” “不止西山桃林,玉燕没插手过西山桃林的事,抓了她,一定是为了查畅心园的事。” “可畅心园什么事都没发生啊?就算是沈雨燃自己,恐怕也不知道,怎么查?” 姚氏目光幽深,沉着脸道:“畅心园的安排,秦怀音是知道的。” 秦怀音这条线可以把崔婆子和玉燕串起来。 “沈雨燃她只是个孤女,父母早亡,家族也是个破落户,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事?” “她做不了,有人做得了。” “谁?”徐宛宁下意识道,目光跟姚氏对接的刹那,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会的,不会是殿下!殿下他一向善待荣国公府。” 姚氏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那是从前,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一切就不一样了。” “没有不一样,我问过殿下的,他说他心意不变,一定会娶我的。” “宁宁,你要认清现实,西山桃林里,那么多疯狗扑向沈雨燃,是太子突然出现救了她。” “那是巧合?” 姚氏摇头,笃定道:“那绝不是巧合,徐敬的安排天衣无缝,只要沈雨燃一死,没人能查出蛛丝马迹,是太子出现,不仅护住了她,还拿到了所有的人证物证。” 徐宛宁霎时泪眼婆娑:“那该怎么办?也许,也许崔妈妈和玉燕不会招的。” 姚氏看她一眼,见她还是一派天真,叹道:“她们一定会招的。” 如果是落到了太子手中,有的是手段让她们招。 “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听说这次太子伤得很重,还中了毒,若他死了,此事就了结了。” 死了? 徐宛宁想起萧明彻,讶异地张大嘴,正想反驳姚氏,可一转念,若萧明彻当真还为了沈雨燃追查这些事,那她不就是跟徐敬一样的下场吗? 若真如此,萧明彻还是死了的好。 “可万一,他死不了呢?”徐宛宁小心地问。 姚氏目光幽深,她拍了拍徐宛宁的手背,“娘再琢磨琢磨,再想想办法。” * 皇宫,养心殿。 梁王萧明宜和静王萧明承站在皇帝的书桌前,皇帝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逡巡,一言不发。 本朝开国已有百余年,皇权稳固,皇帝并不需要用联姻的方式来笼络朝臣,因此后宫嫔妃大多是选秀出来的绝色女子,个个国色天香、貌若天仙,名花倾国两相欢。 皇帝是个博爱之人,后宫尤甚花团锦簇,是以皇子皇女们,个个俊美无俦。 梁王和静王是他最不喜欢的孩子,外貌依旧无可挑剔。 梁王肖似皇帝多一些,生得宇颜英振,静王肖似母亲温贵妃多一些,容貌俊逸秀美。 殿内静默许久过后,静王道:“不知父皇召儿臣兄弟两个前来,究竟有何旨意?” “朕的旨意,你们猜不出?” 梁王依旧沉默,头埋得很低,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倒是静王面不改色,还挂着一抹微笑:“儿臣不敢擅自揣测圣意,请父皇明言。” 这个萧明承自幼便狂放不羁,时常出言顶撞。 皇帝眯起眼睛盯着他,他依旧面不改色。 对视片刻,皇帝冷声道:“太子遇刺的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儿臣自然为太子殿下的健康担心。” “只是担心?”皇帝冷笑。 静王道:“自从太子殿下遇刺,儿臣几番去东宫探病,都叫东宫的侍卫拦住,连门不让进,儿臣无奈,只得在家为太子祈福。” 话音一落,梁王道:“儿臣也派人往东宫送了人参灵芝,东宫的人没收。” “父皇,太子殿下究竟情况如何?”静王不动声色,望向皇帝,似漫不经心,“锦衣卫查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行刺太子?” 第113章 她能要萧明彻的命 养心殿中幕帘长垂,龙涎香浓。 皇帝神情威严,看着两个神色各异的儿子,眸光越发幽深。 今天召他们前来,是为试探他们对太子遇刺一事的态度。 没想到,一个一如既往的胆小畏惧,一个一如既往的混不吝,非但没问出什么来,竟然还反客为主,向他刺探起锦衣卫查案的进展来了。 “锦衣卫若查出来了,自然会向朕禀告,”皇帝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他们两个跟前,望向梁王,梁王顿时浑身一抖,将头埋得更低,皇帝暗自摇头,又望向静王,静王下巴微扬,毫不示弱。 相较而言,他偏向静王一些,风流浪荡,好歹有皇子的傲气和骨气。 皇帝在两人跟前来回踱步,目光徐徐在两人身上扫过,沉吟不语。 他们与太子自幼不和,同是皇子,太子遇刺,他们的嫌疑最大。 锦衣卫仔细盘查过了,刺杀前后几日,梁王和静王都没有什么动静,梁王足不出户,静王夜夜笙歌,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饶是皇帝怀疑他们二人,也得讲究证据。 他深深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龙椅上。 “你们俩已至弱冠之年,该收收心,成家立业了。” “儿臣悉听父皇的安排。” 梁王说完,静王没有言语。 “安排?就你们俩这德行,京城哪个世家贵女愿意嫁给你们?” 静王轻笑道:“她们不愿意嫁,儿臣还看不上呢。” “看不上?你王府那一堆莺莺燕燕哪儿来的?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大婚之前,全部送走!”皇帝怒道,“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儿臣早就想收心,可母后偏心,太子不娶,也不让我们娶。” 皇帝脸一沉,咬牙道:“你胆敢对你母后不敬?!” “实话实说而已。太子的婚事迟迟不定,二哥跟儿臣老大不小了,母后也不让我们成婚,儿臣不过收了几房小妾,被母后斥责了多少回。二哥就惨了,二十岁的人,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太子是父皇的儿子,难不成儿臣和二哥是从外头捡回来的么?” 皇帝低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帝后一向感情和睦,皇后为人宽厚,处事大方,他甚少插手后宫之事。 几个孩子的婚事,他一直是说交给皇后来管,皇后以太子为先,倒也没错。 不过,的确拖得太久了。 静王的话说得混账,但有道理。 皇帝转头看向梁王,当初虽做错了事,这几年还挺老实,如今他年岁渐长,再这么压下去,怕是人都废了。 思忖片刻,皇帝道:“明儿起,你去礼部当差吧,跟在崔相身边好好学学。” 首辅崔崇业,国之肱股,正执掌着礼部,皇帝让梁王去礼部做事,显然有勉励重用之意。 梁王大喜过望,屈膝跪下:“儿臣谢父皇恩典,儿臣在礼部一定好好办差。” 皇帝瞥向静王,静王仍然端正站着,笑嘻嘻地等着皇帝发话。 “六部之中,你想去哪里历练?” “儿臣就喜欢工部。” “那就去工部,”皇帝缓缓啜了口茶,颔首应下,“从前你们怎么胡闹,朕可以既往不咎。朕既为你们安排了差事,往后好好当差,不要懈怠,若惹出什么事来,朕决不姑息。” “儿臣遵旨。” 养心殿里的金色瑞兽缓缓吐着香气,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又道:“下月宫中会举行选秀,朕会在其中为你们择定王妃人选。” 从秀女中选择王妃? 梁王默不作声,静王笑道:“选秀不是给父皇充盈后宫的吗?儿臣瞧着宫里都是些老人了,是该添些新鲜的面孔了。” 皇帝狠狠盯向静王,静王挑了挑眉,识趣地闭上了嘴。 “父皇,儿臣有一事启奏。”梁王极为难得的开了口。 “说吧。” “母妃一直在为儿臣物色王妃人选,颇为辛苦,儿臣不知……”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娶妻娶贤,王妃的人选必须由朕来定,至于侧妃,你们母妃定了就是。” “多谢父皇恩典。” “退下吧。” 梁王和静王出了养心殿,沿着台阶并肩往外走。 走出好一段了,梁王压低了声音道:“行刺萧明彻的事,是你干的吗?” 静王脸上半分笑意也无,瞥了一眼梁王:“本王还以为是二哥做的呢?”火山文学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么?”静王嘻嘻笑着,慢悠悠道,“若是本王出手,萧明彻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行刺失败这种事,除了二哥还能是谁?毕竟,二哥在萧明彻手底下不是头一回吃亏了,手下败将而已。” 梁王的脸气得发白,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不是手下败将似的,你若没败,储君怎么不是你?” 静王冷哼一声,目光阴沉。 “二哥骂起本王来,倒真是狠,也不想想刚刚是谁在父皇面前帮二哥说话的。” 梁王闻言,神情缓和了些:“谁让你说话那么难听?” “在萧明彻眼中,咱俩可都是他的仇人,若再不一致对付他,将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本王知道,”梁王小声道,“现在外头都说,他伤得很重,咱们要不要?” “要什么?闯进东宫去杀他?那不是自寻死路?” 梁王的手不自觉攥紧:“现在萧明彻地位稳固,咱们想动他,实在太难了。何况,他还有母后护着。” 静王瞥他一眼,轻声道:“要解决他,必得让他和母后翻脸。” “怎么翻?” 静王没好气道:“二哥自己没脑子么?这做弟弟的还指望着二哥呢。” “你——”梁王勃然大怒,气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拂袖而去。 静王神情不变,继续往前走,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 萧明彻身为太子,协理朝政,羽翼渐丰。 要杀萧明彻,很难。 不管是他,还是梁王,抑或两人联手。 当今世上能够夺取萧明彻性命的人,只有他们的父皇。 想到这里,静王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纤丽轻盈的倩影,耳边随之响起她那婉转轻柔的声音。 “我是真心想助王爷一臂之力,王爷若不信,那就罢了。” 说这话时,她的眸色潋滟,笑意如清泉般明媚。 静王的眼底悄然添了暖意。 听说遇刺的时候,萧明彻拉着她一齐逃走,还因此受了重伤。 若是她想要萧明彻的命,应该能得手罢。 第114章 夺走沈雨燃的一切 院子里晚风柔暖,月光倾泻。 沈雨燃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摇着宫扇,静静望着夜色。 身后的房门紧闭,长安进去了许久,也不知道在跟萧明彻禀告什么要紧的事。 沈雨燃饮过三盏雪梨汤后,长安方推门出来, “承徽,主子请你进去说话。” 沈雨燃有些诧异,这十来天萧明彻一直都是喊长安伺候的,怎么突然又要她了? 她无奈地放下扇子,起身往屋里走去。 “殿下有何吩咐?” 萧明彻坐在榻边,见她进来,淡声道:“伺候孤更衣。” 这些日子,他身上大部分刀口都已经结痂,不像之前那样摸不得、碰不得。 “殿下不穿着寝衣么?还要更什么衣?” 萧明彻扶着榻站起来,许是太久没有站过,身子摇晃了一下。 沈雨燃下意识地伸手去搀他。 萧明彻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神情颇为轻松。 “给孤换件常服。” 说着,他朝她张开了双臂。 沈雨燃满腹狐疑,懒得追问,从旁边柜子里随意拿了件玄色长袍放在一旁,又去脱他的寝衣。 寝衣是宽松披着的,因此并不费力,她一只袖子一只袖子地帮他褪下来。 萧明彻端然站着,趁着她低头,嗅了嗅她青丝间的香气。 察觉到他的动作,沈雨燃猛然抬头,瞪着他:“要不还是让长安进来伺候吧?” “今晚有正事。”萧明彻断然回绝,见她目露凶光,又道,“等下要离开这里。” “现在离开?”沈雨燃惊讶道。 萧明彻“嗯”了一声。 “可是殿下的伤还没好啊?” 他的手臂上、腰身上全是刀伤,大部分已经结痂,还有一处重伤的地方包着白布。 见她盯着自己的腰腹,萧明彻问:“好看吗?” 沈雨燃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老实说,他身上的肌理精瘦紧实,腹部的轮廓线条分明,的确好看。 但对沈雨燃来说没多少吸引力。 毕竟,她早就看够了、摸够了,对他已经心如死水了。 她面无表情地替他穿好衣裳,伸手为他系上玉带。 这个动作似在抱他一般,萧明彻心中一动,故意往前倾了一些。 他比沈雨燃高出许多,自然也重许多,他这么一压,沈雨燃的肩膀登时扛不住了。 “殿下,你做什么?” 萧明彻板着脸,“孤身受重伤,站这么久实在没劲儿了。” 沈雨燃咬牙扛着他,感受到他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腰,便知他是装的。 她怒不可谒,腾出一只手往他腰上戳了一下。 “啊——”萧明彻痛得大喊起来。火山文学 趁他分神,沈雨燃猛然将他往榻上一推。 萧明彻捂着腰,疼得龇牙咧嘴,飞快结了袍子查看伤处。 那里是他全身最重的一次贯穿伤,至今没有完全愈合。 被沈雨燃这么一戳,那里包扎好的白布很快渗出了血。 沈雨燃看着殷红的血,也有点惊讶,可她又不理亏! 所以理直气壮道:“臣妾是为殿下着想,御医说了,殿下应该禁欲,离臣妾远一些好。” 因怕萧明彻借怒算账,赶紧跑了出去。 长安一直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见沈雨燃满脸通红地跑出来,忙问:“承徽,怎么了?” “殿下伤口又流血了,你去瞧瞧吧。”见长安目瞪口呆,沈雨燃道,“我手脚粗笨,公公还是不要叫我去伺候的好。” 长安闻言,急急跑了进去。 沈雨燃重新坐到了躺椅上,看着长安和御医进进出出,约莫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子里才消停下来。 很快,她便见一袭石青色长袍的萧明彻从屋中走来。 她为他挑的那件玄色衣裳染了血,自是不能再穿了。 萧明彻出了门,目光又恢复了惯常的泓邃幽深。 “殿下。”沈雨燃生怕他算账,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殿下的伤势好些了吗?” 萧明彻抬眼,“你干的好事?你不知道?” 沈雨燃惊讶于他的无耻,吸了口气,若无其事道,“臣妾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殿下的伤势?” 萧明彻看着她佯装镇定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愉悦。 不管怎么说,他今晚还抱了她一下不是。 “走吧。”丢下这句话,萧明彻径直往前走去。 沈雨燃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回东宫吗?” “不,去皇宫。” * 萧明彻带着沈雨燃前往皇宫的时候,皇宫西北角的储秀宫里,刚刚通过了初选的秀女们正在聆听女官教导。 站在秀女最末位的女子名叫段清澜,是个戍边的百户之女,却生得貌美清雅,淡雅脱俗。 她低头垂眸,看似乖巧听训,实则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毕竟,这些训话,她上辈子就已经听过了。 上一世,她在大选之期被皇帝相中,将她赐给梁王为妃。 那时候她欢天喜地,没想到自己能给成为王妃。 然而大婚后,噩梦慢慢开始。 梁王并不满意她的出身,骂她是贱妇,骂她毁了他的前程。 他羞辱她,折磨她,对外称病,将她困在王府,还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 那些小妾知道梁王厌弃她,变本加厉地折磨她来讨好梁王。 就在她被折磨得快要死掉的时候,是登基后的萧明彻带人查抄了梁王府,将她救了出来。 她的家人早已被梁王残害,萧明彻便将她安置在慈宁宫,与太妃们住在一起。 萧明彻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天神。 可惜,萧明彻对她的善心仅此而已,她知道,萧明彻不会给她一分一毫的眼神,甚至也不会给其他女人一分一毫的眼神。 她最终死在了慈宁宫,再一睁眼,她竟然回到了十八岁,干瘪枯萎的脸庞变得滑腻如酥。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不是梦,而是老天爷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此刻的她才十八岁,萧明彻也才十九岁。 她要好好筹谋,等到萧明彻被废为庶人的时候,她要抢在沈雨燃的前面,陪在萧明彻的身边。 沈雨燃那个蠢货,有命无福。 空占着位置,害了自己,也害了萧明彻。 她不一样,她会陪着萧明彻登临帝位,凤凰在冠,母仪天下。 第115章 为她铸金屋 夜幕下的皇宫宛如一只沉睡的神兽,宁静、安详却不失威严。 沈雨燃跟在萧明彻身后,自洞门穿过巍峨的城楼,踏着平整的石板一路前行。 之前几回,沈雨燃都是从侧门进宫,看今日这架势,竟不是去后宫? 她不禁有些忐忑。 走到分岔路之时,萧明彻向左而行,没多时便走到了养心殿外。 她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是进宫来见皇帝的。 养心殿的规制远不及皇宫三大正殿,却也修得恢弘堂皇。 最初皇帝搬到这边来,只是为着散心,住着住着,发觉这边比正殿更为舒心随意,索性不回去了。于是偏于宫城一隅的养心殿便成了皇宫中权力中心所在。 御前总管守在殿外,见萧明彻来了,又看见他身后的沈雨燃,稍稍有些意外,旋即笑着将两人请了进去。 皇帝正在批阅内阁送过来的奏折,这些日子萧明彻在养病,他这边便没那么清闲了。 听到内侍通传,他立即放下手中奏折,只见殿内明黄色的帐帘晃动,萧明彻领着个貌美女子走了进来。 皇帝稍露诧异,担忧的神情随之消散了些。 还能惦记女人,看样子外头那些说他伤重的传言的确不实。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雨燃站在萧明彻身后,跟随他一起跪地叩拜。 “平身,”皇帝见萧明彻跪拜之姿如常端方,显然的确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不禁有些心疼,忙命内侍赐座。 “行刺你的凶手迟迟没有抓出来,朕心难安,见你无恙,稍稍得些安慰。” “儿臣谢父皇关怀。” “往后日常进出,身边多带些人,若是没什么好手,可到大内侍卫中挑选。” “儿臣遵旨。” 今日皇帝召萧明彻进宫,是听萧明彻自呈伤势已愈,想宽慰他几句,顺道说些父子间的体己话。 这次萧明彻遇刺,梁王和静王都是嫌犯,但锦衣卫愣是找不出一点证据。 那日梁王和静王来了养心殿,皇帝又一时心软,将他们俩安排去六部当差。 他怕萧明彻心生嫌隙,想着说一下这么做的缘由,没想到萧明彻会把沈雨燃带过来。 皇帝瞥了眼沈雨燃,见她站在萧明彻的身后,恭敬垂首,一副温婉乖顺的模样。 他早听说皇后送进东宫的三位女子之中,有一人很得萧明彻喜欢,想必就是眼前的女子。 沈雨燃感受到皇帝的目光注视,不敢动弹。 听着皇帝同萧明彻寒暄数语,内侍再次入内:“万岁爷,坤宁宫派人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听闻太子入宫,想请太子过去说几句话。” 皇帝看向萧明彻,见萧明彻垂眸不语,遂道:“时辰不早了,叫皇后不必等。” “是。” 内侍离去,萧明彻看向皇帝:“多谢父皇。” “皇后也是担心你,过几日你气色好些了再去看她,今日便早些回东宫歇着。” “儿臣遵旨。” 萧明彻和沈雨燃再次叩拜谢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养心殿。 太监提了灯笼过来,沈雨燃接过灯笼,与萧明彻并肩往宫门走去。 夜风徐徐,吹得灯笼中微晃。 “殿下为何带我进宫?陛下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殿下说。” 萧明彻哑着嗓子道:“若不带你,还不知道父皇要留我说多久的话。” 原来他是故意的,这趟进宫只是为了向皇帝证明,他的身体无碍。 沈雨燃侧头看他,方才在养心殿中还身姿岿然,风姿翩翩的他,眉宇间尽是痛楚。 硬撑到极限了吗? 他的确重伤未愈,出门前还被她戳得裂开了伤口……不过,怪不着她。 * 回到东宫,长安匆忙迎上来,望见萧明彻神色紧绷,顿觉不妙。 关上宫门立即用步撵将他抬回了琅嬅宫。 沈雨燃独自回到悦春阁,一进门,紫玉和灵凡就迎了上来。 “灵凡,我听说你受了伤?” 灵凡笑道:“多谢承徽关心,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早就好了。” “这些日子还算太平吧。” 灵凡动了动嘴,紫玉却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 沈雨燃看向紫玉,不知道这个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紫玉眉飞色舞,硬是不吭声,拉着沈雨燃就往屋里走。 一进屋,沈雨燃立即察觉到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屋子里的桌椅柜架都没动过,花瓶盆栽也都在……但是全都不一样了。 “这屋里的东西换过了?”沈雨燃诧异道。 紫玉朝着她连连点头,喜道:“十日前东宫副总管来了,说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重新修葺悦春阁,承徽不在,我们只能依着安排挪到旁边去住,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悦春阁就变成这样了。” 李嬷嬷亦道:“帐幔窗纱、桌椅柜架全部换成新的了,却跟咱们原来用的样式一样。承徽,你瞧,这帐子的系扣缀着都是珍珠呢。” 不等沈雨燃说话,紫玉拉着沈雨燃走到窗边,指着后院的桌子道:“原来承徽最喜欢的石桌也换成大理石的了,副总管还说,以后咱们院子里的花都五日一换,保证悦春阁四时花开不败。” 沈雨燃看得出来,眼下摆在悦春阁的这些家具,所用的木材都十分贵重,恐怕跟琅嬅宫里用的相差无几,至于窗纱帐幔,用的都是数百金一匹的上品,至于香炉、砚台、挂钩、珠帘,也全是收在东宫库房的珍品。火山文学 从外面看,悦春阁似乎还是原来那个不够轩敞的悦春阁,内里来说,悦春阁已然是一座金屋。 萧明彻为什么这么做? 十日前,他还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倒有心思管这些事。 是长安自己的主意? 不,这么大的手笔绝不是一个内侍能擅自做主的,必然是萧明彻的意思。 他是感激自己对他的照料吗? 沈雨燃觉得不大可能,但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 她明显能感觉到,萧明彻受伤之后,对她的态度柔和了许多,或者说,要纵容了许多。 虽然这些日子照顾他有些劳累,不至于这么隆重的赏赐。 沈雨燃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 左右离他被废也就两三月的时间,金屋也好,银屋也罢,跟草屋没多大分别。 第116章 选秀 那日萧明彻许是真的伤得重了,回到东宫后不曾外出,一直在琅嬅宫静养。 琅嬅宫中内侍环绕,轮不到沈雨燃来伺候。 她在悦春阁里过了十天的清静日子,便有坤宁宫的女官前来传话,说皇后召她即刻入宫觐见。 她不敢耽搁,即刻上了薄妆,更衣出门。 萧明彻遇刺已有半个多月,暑气越发的重了。 皇后也没有住在坤宁宫,而是搬到靠近太液池的霜云殿居住。 沈雨燃品阶低微,入宫无人撑伞,一路走到霜云殿,已是满身薄汗。 她担心仪容不整,又无人替她查看,只得硬着头皮请内侍通传,很快让她觐见。 还没进殿门,便听到里头有说笑声传出来,顿时心中一松。 不是单独召见就好。 一进霜云殿,顿时觉得一阵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殿内的凤座上并没有人,内侍带着她进了偏殿,便见皇后坐在贵妃榻上,正含笑跟荣安公主说话。 “娘娘,沈承徽到了。” 母女俩一起朝她看过来,沈雨燃忙屈膝请安。 “起来,坐下说话吧。” 皇后今日穿得随意,一身赤色常服,既慵懒又不失雍容。 “沈姐姐,你这一向可好?”荣安关切道。 半个多月不见,荣安依旧娇憨可亲,起身拉着沈雨燃到自己身边坐下。 荣安待她亲厚,她却不敢在皇后跟前失了分寸,柔声道:“多谢公主关怀,那日嫔妾并未受伤。” 皇后见她礼数周全,心中颇为赞赏,颔首道,“这些日子你一直侍奉在彻儿身边,着实辛苦。” “母后,既然沈姐姐有功,可不能只是空口嘉奖,得重重赏赐才行。”荣安见状,索性帮沈雨燃讨起赏来。 “你这孩子,”皇后嗔怪地瞥了荣安一眼。 沈雨燃怕皇后误会自己挑唆荣安讨赏,忙道,“伺候殿下本来就是嫔妾的本分,不敢居功。” “论功自然要行赏,不过你的彻儿宫里的人,本宫不想越俎代庖,还是让彻儿来赏吧。” 沈雨燃不敢接话,倒是荣安看出她的窘迫,又跟皇后说起别的事来。 没多一会儿,内侍进来,恭敬道:“娘娘,玉明殿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皇后没有说话,径直起身往里去。 偏殿的茶室里只剩下沈雨燃和荣安。 “公主,娘娘召我进宫是为什么事?”她跟皇后还没到喝茶闲聊的地步。 “上回出宫遇到那么大的事情,母后不许我出宫了,”荣安沮丧道,“我太久没见你了,想着今日宫中有热闹可瞧,便撺掇母后让你进宫来玩。” 就这样? 沈雨燃傻眼了,感慨道:“娘娘当真是宠极了公主。” 荣安颇为自得,又道:“也是我天天吵着要出宫,母后烦不胜烦,只好答应我。” 吵着出宫,只怕也不是想找她,只是想顺藤摸瓜找沈宴罢? 沈雨燃不再追问,问:“宫中有什么热闹可瞧的?” “沈姐姐一直在给皇兄侍疾,想是不知道今日是宫中的大选之期。” 沈雨燃确实忘记了。 “的确是件大事。” 前世大选的时候,皇帝没怎么留人在宫里,倒是给三个大了的儿子都挑了不少人。 想到这里,沈雨燃不禁雀跃起来。 上辈子皇后在选秀上为萧明彻择中的秀女,与沈雨燃性情投契,是她从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等她进了东宫,剩下这两三月的日子就不难熬了。 “公主,承徽,娘娘已经更过衣了,即刻摆驾玉明宫。” 玉明宫其实就在霜云殿的旁边,选秀定在那里,也是因着皇后如今住在霜云殿。 沈雨燃和荣安分别站在皇后的两边,跟随凤驾前往玉明宫,周遭秀女、宫人悉数跪拜,颇有些狐假虎威的阵势。 几十位经过初步遴选的秀女站在玉明宫前的平地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凝神屏息地等待着贵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沈雨燃一眼就看到了何采薇。 何采薇还是如记忆里那般眉目如画,侧颜秀致。 “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温贵妃和另外几位妃嫔已经等候在玉明宫中,慧贵妃尚未解除禁足,是以她并不在场。 “陛下呢?”皇后问。 “养心殿派人来传过话了,陛下还有些朝政要处理,叫娘娘不必等了,可先看着。”温贵妃今日颇有些紧张。 皇帝已同她说过,会在这些秀女中为梁王和静王择定合适人选作为王妃,也不知道皇帝会挑中什么样的儿媳妇。 皇后当然也知道此事,也知道皇帝对梁王和静王迟迟没有定亲的事不虞,她只做不知。 于是便命女官分批召秀女们进殿问话。 玉明宫外的段清澜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今日的大选,她已将身上所有银两都拿出来贿赂女官,请女官帮忙把她的名字换到何采薇的前排。 前世,何采薇先她一步进殿,被皇后看重,留在了东宫。 也不知那女官收了银子会不会办事。 女官先喊了五个人的名字,没有段清澜,也没有何采薇。 这五人进殿后,皇后淡淡扫了一眼,随意问了几句,便叫太监记下了其中两个的名字。 很快,女官又出来喊了五个人的名字,然而既有段清澜,也有何采薇,好在段清澜的名字的确在何采薇之前。 五个秀女依着名字的次序走进玉明宫。 “秀女段清澜,凉州兵马司百户段兆雄之女。” 段清澜深吸了一口气,上前盈盈一拜。 “秀女段清澜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请安。” 温贵妃笑道:“一个百户之女,怎么娶了个如此清雅的名字?抬起头来瞧瞧。” 到这里,一切都跟前世一样,接下来就是翻盘的机会了。 成败在此一举。 段清澜挺直脊背,迎着嫔妃们的目光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清丽脸庞。 沈雨燃?!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她只是东宫里一名寂寂无名的侍妾,她怎么会穿戴得如此华丽,还站在皇后的身旁? 段清澜见此变故,顿时慌乱起来。 与此同时,沈雨燃敏锐地察觉到了段清澜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