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1. 第一章
惊蛰刚过,位于京郊最南边的温竹山正是嫩笋冒尖的时候。
因着山中有大大小小的泉眼,加之满山翠竹,犹如四季在春,不少勋贵人家都买了地,建成温泉庄子,好方便散心修养。
稍靠外面的那个大庄子,就是镇国公府出资建造的。
因着如今的老夫人身子不好,要来温泉庄子常住,还特意修缮了一番,所以外头瞧着富丽得很。
顾菀捧着药进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半卧在床上。
瞅见那冒着热气的汤碗,便身子一转,背朝着顾菀而卧。
见此,顾菀只是一笑,轻巧地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
“今儿新送来了水晶杏脯呢,上头蜜糖亮晶晶的,祖母难道不想喝完尝尝味儿?”她奉起青花瓷的药碗,温声细语地劝说。
略带昏黄的灯烛洒下,映着顾菀精致娇艳的侧脸。
闻言,老夫人勉强转了身,瞧了瞧碗中黑苦的汤汁,极为不愿地皱起眉头。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呢。”顾菀弯起眼儿,软语戳中老夫人心坎:“上回来看诊的御医说了,祖母您好生服完药,身子就能好全了——哪怕是彻夜掌家看账,也是可以的。”
想起已然脱离自己掌控的镇国公府,老夫人眼中闪过一点阴郁,旋即点了点头。
顾菀便捻起小勺,缓缓吹凉了,再小心地喂入老夫人口中。
等那黑苦的药汁见了底,她就及时送上一片做成牡丹花样的杏脯,给老夫人清口。
“您这几日的气色比先前可是好了不少,这么一瞧,还以为是孙女的平辈呢。”瞧着老夫人美美享用杏脯,顾菀软声开口,将那药碗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不经意间露出被烫红的指腹。
“就属你嘴最乖尖。”老夫人人老,但是眼睛可不老,此时就不免带上了一点子心疼:“你若是性子也这样乖尖就好了——那样熬药端药的事情,叫下人们去做就好了,何苦你每次都等在那药炉子面前,再忍着烫端过来?”
顾菀抿唇一笑,乖道:“这些都是孙女应当做的。若是祖母实在心疼孙女,就好好保养身子就是。”
见老夫人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她低笑一声,开始说起近日的趣闻逗老夫人开心。
莫约到了戌时,顾菀就停了话头,转而对老夫人道:“祖母,虽说是开春了,可仍然是天寒,还是早些休息罢——孙女将苏妈妈给叫进来,为祖母准备洗漱的热水。”
“去罢。”老夫人合了合眼:“你也早些歇息,再过两日,咱们就要回京城去。”
她既然身子已然大好,还是回府掌权的好,不然总是觉得不踏实。
听闻要回京的话,顾菀眉尖微动,眼中晃过一抹情绪,旋即就消失不见,软声应下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苏妈妈,祖母倦了,要传热水呢。”顾菀掀开厚实的织花软帘,对外头候着的苏妈妈道。
苏妈妈服侍老夫人多年,年纪已大,此刻正站在廊下眯着眼,冷不防飘进顾菀的话,很是醒了醒神。身旁的素月也帮着扶稳苏妈妈。
抬眼望去时,就看到了一副灯下美人图。
秋水盈盈,绛唇点点,带着点慵懒的暗妩与潜芒。
然而一颦一笑间,显出美人十足的娇软柔弱。
纵然见久了顾菀,苏妈妈仍是呆了一下,才将话缓缓道出:“老奴知道了。近日可多亏了有二小姐帮着劝,不然这药,老夫人指定是不肯喝呢。”
“哪有苏妈妈您日夜照顾辛苦呢。”顾菀摇了摇头:“我便回去了。”
见苏妈妈要遣人相送,顾菀连忙拒绝,独自往自己的小院中走去。
素月的感慨声就这样落在了顾菀身后:“二小姐当真是又貌美又好性儿。当年若非是夫人……”
“不许多嘴,别忘了规矩!”苏妈妈低低呵斥。
顾菀听在耳中,面上却仍然是如月色一般的平静。
人人都这样想,只无人替她与母亲说句公道话罢了。
琉璃一早就等候在院外,见顾菀来了,捧着手炉和风领上前,替顾菀细细地弄好:“小姐,奴婢已经将备好温泉汤了,一回去就可以泡上,然后暖暖和和地去歇息。”
“不着急。”顾菀望了望天上清亮的月:“且走一走罢。”
若是回了京城,恐怕就不得这样清闲了。
*
相较于温竹山的静谧安和,京城的夜晚十分繁华喧闹。
其中万意楼更是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因着里头美人如云,弹唱甚佳,常常引得豪客一掷千金,只为闻得美人一曲。
因此,万意楼被闺秀夫人们视作猛兽洪水,却被少年郎君们看作世外桃源。
夜色渐晚,一楼的郎君们喝了些酒,开始争论起京城闺秀之中,谁属最佳。
你一句“李丞相家的三小姐斯文端庄”,他一句“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清丽婉约”,三言两语地争执不休。
安乐伯的嫡次子张瑞,从底下听了满耳朵的话进来,对包厢里的人说道:“我可听他们说了,镇国公府有位一直养在庄子上的二小姐,生得国色天香呢。”
谢锦安正倚窗而坐。
他握着酒杯,瞧着似乎和底下饮酒取乐的郎君们一样,有种吊儿郎当的模样。
偏生谢锦安生得背脊朗直,身形颀俊,瞧着只让人觉着形仪潇洒,一股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一双桃花眼眸光灼灼,无端引人从心口到指尖,都变得鲜活跳动。
他闻言,连头都没回,只带点无谓地说道:“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话罢了,既然关乎闺阁,还是少言为好。”
若是叫皇叔公听了去,这二小姐可就倒霉了。
说罢,谢锦安轻轻眨了眨常带潋滟的桃花眸子,精致的青玉酒杯在骨节分明的指间转了两圈,朝着月光露出干干净净的杯壁,连一滴酒液也未曾沾染。
他正盯着城门那儿一辆寻寻常常的马车。
那马车是寻常,可上头坐着的、半遮着脸的车夫,分明是他的好兄长——太子殿下身边的贴身小厮。
马上就要择定太子妃了,太子还是那样按捺不住真正的性子,又出去寻花问柳了。
李皇后知道之后,还不得气晕过去。
谢锦安的薄唇勾起,露出一抹嗤嘲。
算了算时间,瞧着差不多了,谢锦安就收回了望着城门的目光,将酒杯清脆脆放于窗沿之上,一个利落地起身,就到了张瑞面前。
张瑞正在道:“指不定他们说的是真的呢!过两日我就寻个理由,也去温竹山小住两日!”
谢锦安轻笑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把镶着金边的折扇,随意晃晃遮住唇角没有褪下的嗤笑。
随着折扇展开,鼻尖就蔓延出焚香木的香气。
里头染着清浅的苦韵,悄然藏于浓郁的熏香之下,最能叫人清醒,也最能安人心神。
“那你可小心些,当心安乐伯又打你板子。”谢锦安眼中熟稔的流露出带着醉意的随性神色:“先走了,你好生玩着。”
说起来,他今夜要路过温竹山一趟呢。
*
庄子上的桃花已然含了苞,叫顾菀驻足停留。
一阵带寒的晚风骤起,引得她低低轻咳了几声。
“小姐,你自小身子就娇气,可别任性染了风寒。”琉璃赶紧上前,给顾菀紧了紧风领:“依着奴婢说,前段时间,小姐何须费心照顾那姓程的三人,搞得深夜往来,身子都变差了。”
“你只回头问一问琥珀就知道了。”顾菀见琉璃不解,也不生气,慢悠悠往前走,顺便点了点琉璃:“你若是想和我回京,就没事向琥珀讨教讨教,不能整日只晓得贪嘴了。”
琉璃深知,她家小姐瞧着是说闲话,可面上神色冷谈,便是在认真提点她,赶忙应下,发誓好生向琥珀学习。
说话间,有外头的管事进来求见:“二小姐,外头有三个鬼祟的人,一直在咱们庄子外头窥探呢,如今守卫捉住了,关进了柴房里面。”
顾菀便道:“祖母正要歇下,你带我先去看看。”
管事的就放心下来,领着顾菀过去。
这满庄子的人都知道,二小姐脾气软,却很是有主意呢。
在去柴房的路上,管事的对顾菀汇报道:“二小姐,老仆方才问过那三人的身份目的。其中两人嘴中不干不净,对身份吞吞吐吐,唯有一人稍显镇定,只说是杀猪的屠户,回村的途中迷路了,想来寻求帮助,不想被认作歹人。”
说罢,管事的一顿,才说道;“老仆听出,那些人的口音不像是京郊,反倒是……有点像温竹山北边的景州口音。”
景州多山,近来更是山匪出没频繁,叫朝廷头疼。
顾菀闻言,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多问一句,守卫是怎么捉住的?”
管事的露出一副十分惊奇的模样:“回小姐,是他们摸着黑靠近,然后踩进了泥沟里面,相互绊倒,发出声响,又正巧撞晕了,叫守卫们给捉住的。然后刚扔进柴房,他们就醒了,老仆就问了话。”
踩泥沟、互绊倒,还撞晕了?
那当真是巧事。
说话间,他们便行至柴房。
柴房中传来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和喊杀声。
底下的守卫呈了一盘东西上来:“二小姐,管家,这是方才搜身搜出来的。”
顾菀垂眼看去,只见上头摆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有些把手上还有陈旧的血迹。
“小姐莫要多看。”琉璃看得颇为胆战心惊,想抬手捂住顾菀的眼,却反被顾菀遮住双眼。
“既然不说实话,便将人扭送到衙门那边去——横竖窥探私宅是板上钉钉的事,还带了许多开刃见血的利器,也是犯了民法了。”顾菀神色镇定,对管家吩咐道:“记得将眼睛蒙上。”
管家应下,当即就带了壮丁进去,将人蒙眼捆绑严实,送去衙门。
顾菀则亲自去门外瞧了瞧那一条立功的泥沟。
因着积雪融化,那泥沟湿湿泞泞,上头还有这许多凌乱的脚印。
瞧着的确像是自身践踏所致。
夜风吹来,满山的竹叶簌簌。
顾菀忽地就动了动鼻子。
她从小鼻子就灵。
在这环绕的竹叶清香之中,她嗅见了一点子不同的气味。
像焚了的香木,清苦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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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修)
第2章 惊鸿一瞥
“主子今日好心。”惊羽立在一颗粗竹的梢头,对一旁的人恭敬说道。
他与主子今日有事路过,却看见有山匪在一个庄子前窥探,瞧着像是踩点。
若是往常瞧见,主子是甚少理会的。
今日却是吩咐他将人打晕,再弄出动静让庄子上的守卫发觉。
惊羽认真地做完这一切,心中颇为惊讶。
毕竟这满山的温泉庄子,里头大半都是当年踩过主子的。
“老镇国公胆子小,没敢掺和进去。”谢锦安握着那折扇,垂眸道:“现在的镇国公,倒是很不安分。”
譬如,允许满京城地传着女儿貌美的话,是生怕不被皇叔公盯上么?
还一边叫嫡女暗戳戳接近太子,真是叫人听来便心生厌恶,不由鄙弃镇国公的无能。
正想着,就听见庄子里面传来动静。
谢锦安抬眼看去。
今晚的月色极为清亮。
轻轻然地映出一抹窈窕的身形,衬着一张极为娇美妩媚的美人面。
冰肌玉骨,柳叶细眉。
一点绛唇带出难以企及的丽色。
最妙的是那一双剪水凤眸。
除却里头的盈盈秋水,还有一对点在睑间的鲜艳红痣。
抬眼平视时不大显得,唯有垂眸时能够完全显现。
殷红妖冶,好似妖精勾.人的眼瞳。
能叫人生生看呆了去。
谢锦安便这样怔了一瞬。
身旁的惊羽,觉着有些不对。
他是暗卫,说话做事皆是屏息低眼,以求不引人注意。
此时他垂眸站着,忽觉主子停了摇扇的动作,似是愣在了原地。
“主子,可是有事?”惊羽又等了片刻,一边开口轻唤,一边将头抬起。
谁想这头才抬到一半,就被折扇轻轻打了一下。
“无事。”谢锦安的嗓音沉了沉,不错眼地瞧着女子逶迤的裙摆一点点消失在拐角处。
这应当,就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了。
他心绪一转,莫名想起张瑞说的话。
——的确是国色天香。
再瞧瞧手中的折扇,上头用朱砂点作小巧的红梅花苞。
晃眼一看,竟似那二小姐睑间的红痣。
谢锦安摇着折扇的动作微微一顿,玉骨似的指节一屈,“啪”地一下将折扇收回怀中,轻咳一声:“该回宫了。”
随后足尖轻点,在竹风中留下一抹俊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温竹山。
惊羽一脸懵懂地跟了上去。
*
顾菀在竹下愣了片刻。
鼻尖萦绕的清苦气味,浅淡而疏离,带着些许的凝沉。
再轻嗅时,已然消失不见。
好似方才,浑然是她的错觉。
在琉璃的轻声提醒下,顾菀回过神来,转身回去,向老夫人汇报这件事情。
老夫人已然洗漱完毕,正躺在床上准备歇下。
“做的好,既然是和山匪沾边,还是送去官府叫人放心。”老夫人望着顾菀带了点夜露的发梢,语气柔和:“你处理这样的事情,难免受惊。我叫素心送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早的朝食,就不必像往常一样来了。”
得了一个难得的休息,顾菀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不是欣喜,而是几分叫人怜惜的后怕与愧疚。
“是,孙女叫祖母忧心了。”顾菀轻声道:“祖母好梦,孙女先回去了。”
她端正行了一礼,随着素心下去了。
苏妈妈上前为老夫人盖好被子:“二小姐虽然性子偏软,但遇事冷静,对您的一应事情更是格外上心——到底是您从小养到大的呢。”
老夫人闻言,满意地哼了哼:“那是自然。”
若是交给她那儿媳蓝氏教养,还不定能不能活到现在呢。
那边顾菀回了小院,又客气地送走了素心,才回去准备泡汤入眠。
“小姐今日辛苦了。”留在院中的琥珀为顾菀更衣,末了叹气道:“回了镇国公府,估计要更加辛苦。”
提及镇国公府,顾菀褪去了面上的温软神色,只侧头望向廊下的灯笼。
为防刺眼,所有的灯笼上头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菱格薄纱。
暖黄的烛光透过薄纱渗透进来,落在顾菀眼中,逐渐泛成冷色。
“只要能博得一个好前程,辛苦也是值当的。”顾菀弯起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坚毅。
说罢,她转身就进了温泉汤的浴间。
浴间里雾气蒙蒙,散着温泉汤独有的温暖气息。
墙上嵌了珊瑚边的铜镜,朦朦胧胧照出顾菀的面容。
娇且妩媚。
又因在沐浴,更添了几分氤氲的慵懒。
顾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是庶女,生得美貌,上头压着心胸狭窄的嫡母蓝氏。若是不争,必然不会有什么好将来。
所以,她费尽了心机,谋得老夫人的庇佑,跟着到了温泉庄子,又精心孝顺,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不单单是嫁给一个好郎君那样简单。
顾菀垂下了眸子,懒洋洋鞠起一捧清澈的温泉水,由着热气扑了满面。
她想……登高位、掌高权。
唯有这样,才不会像她的母亲一样,由着蓝氏宰割。
反而还有机会,向蓝氏讨一讨当年的仇怨。
温泉水从指缝间缓缓流出。
顾菀轻轻弯了弯唇,痛快地张开了手,余下的水一下子落回去,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
浴池外头,琉璃记得顾菀给她说的话,向琥珀讨教道:“琥珀姐姐,咱们小姐为何对程夫人那样上心呀?我看着程夫人是秀雅,可只是普通百姓的样子呀。”
琥珀认真对琉璃分析道:“傻丫头,程夫人三人虽然口称是平民妯娌,但是其余两人对程夫人很是恭敬,讲究规矩礼数。你再回想回想程夫人的手,光滑白净,一瞧就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而且小姐的眼睛尖,看出那程夫人贴身的帕子,是上好的蜀锦所作,花色还是新近流行的样式。”
“小姐掏心掏肺地帮助程夫人,便是为自己结一个良缘呢。”
而程夫人走的那一日,给小姐塞了一枚精致的朱雀形蓝田玉佩,说是往后有缘再见。
蓝田玉,蜀锦……那可都是上贡的好东西呀。
琥珀想起这些,心中颇为激动。
琉璃如今是听懂了,不由地叹道:“小姐当真是厉害。”
感叹完,琉璃就喜滋滋道:“得亏我认定了小姐,要跟着小姐来庄子上呢。”
当年她一看,小姐是主子里面长得最好看的,就要眼巴巴地去服侍呢。
琥珀就低头偷笑。
傻人有傻福,莫过于如此了。
*
镇国公府的马车是春分那一日来的。
这日正巧飘起了霏霏细雨。
顾菀仍旧是早早起身,去膳房亲自端了朝食,又熬了药,再去服侍老夫人起身。
叫老夫人颇为感动,连连感叹顾菀的孝心。
顾菀面上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恭顺之色:“祖母言重了,这些都是孙女应当做的。”
老夫人不觉点头,抬手给了顾菀不少的首饰头面。
转头又吩咐了苏妈妈:“我年纪大了老忘事,你可要记得给菀丫头裁两身鲜亮的衣裳。”
顾菀立刻行礼道谢。
老夫人是安乐伯府出身,加上镇国公的孝顺,财力雄厚,从来都是出手大方。且老夫人偏爱于顾菀,送出来的都是体己的好东西。
首饰头面,不但是体面的象征,还算在女儿家的嫁妆里呢。
顾菀的生母母家败落,又早早逝去。
她只能自己为自己挣下一份体面的嫁妆。
望着顾菀弯起的眉眼,老夫人也很是开怀。
她给顾菀许多好东西,一方面是真心喜欢顾菀,要奖赏顾菀的孝心。
而另一方面,是想借着顾菀,狠狠地踩一踩蓝氏的颜面。
老夫人很不喜欢蓝氏这个儿媳。
对外爱权,趁着自己身子不好,争了掌家权过去。
对内善妒,以至于镇国公府后院无人,子嗣颇少,男丁更是只有个嫡子。
兼之对自己这个婆婆不大上心,可不就是不孝!
为了镇国公府的面子,也为了不叫旁人看笑话,老夫人是不会正大光明反驳蓝氏的。
可暗戳戳敲打敲打蓝氏,老夫人是很愿意做的。
——瞧瞧,你在京城中精心养护的姑娘,轻而易举就被我养在膝下的比了下去。
这怎不叫丢脸呢?
这样想着,老夫人面上绽开了一朵慈祥的花。
顾菀面上也洋溢着欢喜,却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欢喜一缩,变为害怕。
老夫人心中明白,笑容中就添上了一抹安慰:“等回了府,你还是在我跟前,离了你我可不安心。”
正说着,素月从外头进来道:“老夫人,外头马车到了,领头的是夫人身边的郭妈妈。她正等在屋子外头,要进来请老夫人的安。”
顾菀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老夫人。
果然见老夫人面色变淡了些许。
“都要回京了,还是这样素净,也不晓得打扮打扮——京城中可是有不少好儿郎呢。”一瞬后,老夫人从梳妆盒中拿出一支白玉荷花簪子,要亲自给顾菀带上。
竟像没有听见素月的话。
顾菀乖顺地低头,方便老夫人抬手,心头扬起了一点子愉悦:老夫人肯主动说这话,就是要护着自己、帮自己相看的意思。
更是有要对着蓝氏的意味。
——蓝氏不来亲自迎接,叫老夫人生了大气,只不能发作。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夫人和蓝氏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回府后只怕府中的暗流更加涌动。
她这条弱小的鱼儿,可要趁着这暗流,好生畅快地游一游。
戴完簪子,老夫人仍不准备理会郭妈妈,只叫苏妈妈将铜镜拿来。
“到底是菀丫头生得好,这样一个简单的簪子,带着都好看。”老夫人笑道。
顾菀也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白玉衬粉面,是独一份的娇妩动人。
镜子的一角照出窗户,上头映着个陌生的胖圆影子。
顾菀盯着看了片刻,将它与幼年噩梦中,掌掴自己与母亲的身影对了起来。
此时那影子微微晃动,很有几分站累了的模样。
老夫人的眼底也松动了些。
“是祖母生得好,我不过是日日跟着祖母,沾了光罢了。”顾菀轻笑起来,不动声色阻断老夫人将要说的话:“孙女可是听苏妈妈说过,祖母当年可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她嗓音极为乖甜,哄得老夫人眼角都笑出了皱纹。
自然而然耽搁了原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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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郭妈妈是镇国公夫人蓝氏的乳母,也是其最看重的心腹。
在镇国公府中,郭妈妈可谓是极为得脸,几乎是大半个主子的待遇了。
如今被人晾在廊下,站了片刻,已然腿部酸麻。
又听着屋中传出的笑声,加上不时飘在脸上的雨丝,郭妈妈的手不由紧了紧,一双含了阴沉的眼望向一旁的素心。
“素心姑娘,不知素月姑娘怎地还没通传完?”郭妈妈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素心沉稳一笑:“郭妈妈您别着急,老夫人正是换衣穿戴的时辰呢。若是好了,素月自然会出来通传。”
想起蓝氏出门前对自己的叮嘱,郭妈妈咬牙应了声“好”。
可里头的说笑声一直未曾停止。
尤其是一道娇软声线,像刚出壳黄鹂鸟,每每话音落下,都叫老夫人一阵乐过一阵。
郭妈妈仔细想了想,不由在心里嗤笑。
想来,那便是当年扒住老夫人的二小姐了。
也不想想如今镇国公府,到底是谁在做主,只晓得一味讨好老夫人。
——当真是蠢笨。
不过嘛,夫人说过了,二小姐性子如何不要紧,只要生得美就行。
顶好是又美又蠢,这才是最妙的铺路石呢。
也能顺带气一气老夫人。
这样想着,郭妈妈不禁扬声道:“老奴郭氏,奉老爷与夫人的命令,前来迎接老夫人和二小姐回府!”
话音刚落,屋中正笑着的老夫人就敛了笑意。
这么点下马威都吃不得,可见蓝氏的人在镇国公府这几年何等的作威作福。
连她都不大放在眼中了!
见老夫人带着怒气起身,顾菀也转了话头:“祖母别急,外头还飘着雨丝呢,孙女给您披上一件披风。”
说罢,她去取了一件万寿纹织花云锦薄披风,不紧不慌地为老夫人围上。
苏妈妈和素心素月三人,则是忙着去张罗收拾行李,叫小厮们抬着放到货物马车上去。
“苏妈妈,祖母虽是大好了,但仍是要将那些个药方药材带上,这样才万全。”顾菀用披风带子,为老夫人系了一朵漂亮的花。
“菀丫头说得对。”老夫人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怒意一顿,渐渐沉静为几分冷的笑。
苏妈妈接收到了老夫人的眼色,望了望满脸纯良的顾菀,笑道:“还是二小姐想得周全,老奴这就去收拾。”
老夫人点了点头,由顾菀扶着,出去见了郭妈妈。
“耀儿平日里公务在身,最是忙碌。只是儿媳每日清闲在家,今日怎地不见?”
郭妈妈忍着酸疼又行了一礼,口中已然微微咬牙:“回老夫人,夫人近日偶感风寒,又操劳府中的事务,精神不济,这才叫老奴过来迎接。等回到了京城,夫人和国公爷一块儿,在门口候着老夫人您呢。”
“这才是了。”老夫人对这个说法勉强满意,挥手免了郭妈妈的礼,径往马车上去了。
郭妈妈略略抬眼,在老夫人添了皱纹的眼角一划而过,最后定格在了顾菀半垂的面上。
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后,很快就被恶毒与庆幸取代:
果然,这二小姐和她生母一样,都是一股子狐媚的小蹄子样儿!
顾菀虽垂着脸,却是敏锐捕捉到了郭妈妈不大正常的神色变化。
郭妈妈素来承着蓝氏,对她应当只有厌恶。
可方才,分明有一分的喜色。
小心地为老夫人垫上厚软的引枕,顾菀的心头划过了然。
瞧着郭妈妈的反应,蓝氏是准备了好手段要对待她呢。
还是那种,笃定了她要栽跟头的算计。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任凭蓝氏要做什么,她都有应付的把握。
想到这,顾菀不禁含了笑,没有半点着急,不慌不忙地要为老夫人倒茶。
只是那手却轻轻颤了颤。
“怎么了?可是方才浸了冷雨,觉着冷了?”老夫人就关切道。
顾菀嗓音轻柔,摇了摇头:“多谢祖母关心,孙女没事呢。方才瞧见郭妈妈,和从前的样子倒是没多大的变化。”
不过是那眉眼间的恶毒愈加深了。
忆起往年旧事,老夫人拉住了顾菀的手:“你说得对,是没多大变化——恐怕旁人也是这样。菀丫头,若是回府后,有人暗中对着你,给了你委屈受,直接和祖母说便是。”
“有祖母在,孙女能受什么委屈呢?”顾菀露出个甜笑,依人地回挽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不觉笑了出来,
顾菀悄无声息地弯了弯眼:该恭敬时恭敬,要撒娇时就撒娇,这才能叫老夫人心疼呢。
说话间,只听车夫一声清脆的鞭响,平平稳稳驶向了镇国公府。
*
镇国公府的宅子坐落在京城中心的繁华大道上。
斜对面时以“清雅”为名号的酒楼柏居楼。
今日柏居楼的掌柜面色有些奇怪,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不解与害怕。
过路的人一打听,一下子就明白了:今日柏居楼被人掷重金包了场子,可这贵客中领头的,是和“清雅”二字压根沾不上边的肃王!
掌柜的生怕肃王是来砸场子的,擦了擦汗就亲自上去伺候。
张瑞瞥了一眼菜谱,就满脸嫌弃地去找了隔壁包厢、正倚窗看风景的谢锦安。
“锦安,你说今日要带我们去换个新口味,可怎么来了柏居楼?”张瑞回想起看到的菜谱,一时间有些牙酸:“那菜谱上不好好写菜名的,编了无数的酸诗放上去,真是叫人看得眼睛疼。”
说罢,张瑞就去觑谢锦安的神色。
却见对方似是没有听见自个儿的话,只转着酒杯,神色平静地盯着街对面。
徒留一张棱骨分明、俊美清隽的侧脸。
张瑞见谢锦安没有回话,也不恼:他从小皆是谢锦安的伴读,深知谢锦安的脾性——瞧着是个混不吝的,但是却颇有个性,是旁人不大能琢磨透的。
既然琢磨不透性子,张瑞就开始琢磨起谢锦安的脸来。
他自认为生得不比谢锦安差,怎么谢锦安的脸就招姑娘们的喜欢呢?
很快,张瑞就发现了谢锦安的眼底带上了点淡淡的乌青。
他带着点好奇地问道:“锦安,可是近日陛下又训斥你了?瞧着像是没睡好的模样。”
说完,张瑞心底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谢锦安可以说是被皇上从小骂到大的,早就养成了被训斥后波澜不惊的模样,应当不会为了皇上的训斥而彻夜不眠。
听到了张瑞的问话,谢锦安握着酒杯的指屈了屈,温玉似的手背上显出青玉样的纹路。
他垂下纤密的眼睫,掩住眼中的一切情绪。
——他眼前浮现出一双美目。
半眯半睐间,有一对红痣若隐若现。
点在水墨般流淌的梦境中,诱得人挪不开眼。
而眸光流转间,端的是宜喜宜嗔。
让人恍恍然地神思不属。
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这是这两日,谢锦安梦中总是碰见的一双眼儿。
它属于镇国公府的二小姐。
梦醒后,谢锦安难得有些慌神,一整日都有些蒙然。
现在想起,心口还有些怦怦地在跳。
今早,他从惊羽那儿听说镇国公府的马车出了京城,往温泉庄子那儿驶去时,就似出了神一般。
直到坐在这儿,才有些回过神来。
谢锦安眨了眨眼,一点点瞧着那双美目缓缓合上、消散。
这才对着张瑞道:“不来柏居楼来何处?”
说话间,谢锦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显出点理直气壮的疑惑与反问。
与人对视时,总能让人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张瑞一时答不上来,觉着也对的同时,又直觉有点不对劲:若说是换胃口,京城中和万意楼一样有名的酒楼多了去了,何苦来往日最不喜欢的柏居楼?
正抓耳挠腮地想着答案,张瑞就看见镇国公府涌出来一大批人,也撑起了一把把精致的伞。
尤其是镇国公夫妇头上的那两把伞,不是上好的油纸做的,而是难得的雨绸做底,檀木为伞骨。
虽然外边用金线翻新了花纹,但仍然能看出,这两把难得的伞,是积年的旧物了。
张瑞的心思一散,在心里头嘀咕起来:听闻镇国公府早几十年间很是威风,如今也渐渐的不行了。可偏偏如今的镇国公并不服气,很苦心经营,也爱拿积年的御赐东西来充场面。
那两把雨绸伞,指不定是先先帝赏的呢。
幸好他们安乐伯府还不至于此。
嘀咕完,张瑞想起一事,拍手道:“哦!我想起来了,今日是不是镇国公府老夫人和二小姐回京城的日子?前段日子,京城中都说那二小姐美貌异常,如今二小姐回了京城,咱们也很该瞧一瞧。”
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那传闻前段日子传得最盛,这两日却是莫名其妙被人掐断了似的,再没人提起了。
因着张瑞生性.爱美,平生最爱欣赏美人美景美物,这才记到了现在。
说完,张瑞就在心中颇为感动:不愧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这点小事都惦记着他!
能够第一眼看见那二小姐的容貌,死而无憾也!
“可惜今日下了细雨,撑起了伞,就瞧不真切了!”张瑞一边喟叹,一边去拍谢锦安的肩膀。
不想他刚抬手,就见谢锦安拧起了长眉,盯着他:“你还记得那传闻?”
“啊?”张瑞被问得一懵:“肯定记得啊,当初传得那样凶——除了我,估计还有不少人有印象呢。”
不少人?
酒杯中莹亮的酒浆被一饮而尽,随后闷闷地被搁在一旁。
“啧。”谢锦安长眉不松,轻轻啧了一声。
眼见地有些莫名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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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四章
镇国公府的牌匾之下,蓝氏的面色颇为郁躁。
她不自觉咳嗽了几声,引得贴身丫鬟一叠声地关怀。
镇国公将目光掠过蓝氏有些苍白的面儿,眼中含笑,语气却十分冷漠:“今日是母亲回来的大好日子,这满街的人都在看着,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当今以孝治天下,他身为忠臣,要让陛下看到,理应做到最好。
前些年老夫人身子不好,去庄子上养病也就罢了。
如今回来了,可要好好孝顺。
蓝氏闻言,不由一窒,面上极快地闪过一阵青白。
但想起后院新来的美人,思及自己衰败的母家,蓝氏咬着牙露出端庄的笑脸:“老爷放心,绝对不会出错的。”
一直到顾莲出现,蓝氏的懊恼才被抚平。
望着女儿清丽可人的脸,蓝氏的笑容才没那么僵硬:“莲儿来了,可还顺利?”
顾莲红着面,点了点头,隐于袖中手不觉动了动,握紧了一样东西。
“他还约女儿出去呢。”顾莲小声道:“女儿斟酌着给他回了一封信。”
“做得对,记得掌握住分寸。”蓝氏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既不能显得过于急切谄媚,也不能太过疏远扫兴。
这件事要徐徐图之,若是成了……不光是镇国公府,连她的母家永安侯府,也能在京城中昂起头来!
镇国公也笑着望向顾莲,随后又看向缓缓走来、身姿挺拔的顾望,眼中不觉发出自豪、野心的光亮。
这是他精心培养出的嫡子嫡女,模样、规矩、智谋,皆是出色。
他们身上背负着镇国公府光明的未来。
而后镇国公又看了看缀在最后面的庶女顾萱与顾芊:这两个女儿他虽然不曾精心教养,但也算美貌听话,将来用得好,会是两颗十分得用的棋子。
一阵阵请安声音响起,一大家子在这个时候才有点其乐融融的意味。
就在这时,镇国公府的马车队伍到了近前。
苏妈妈和素心素月从打头的马车上下来,撑着伞走向最华丽宽敞的那一辆马车。
*
张瑞瞧见了那辆马车,颇为激动道:“来了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锦安忽地站起身子,倚窗而立,将矮了一个头的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自动忽略张瑞的嚷嚷,谢锦安将视线紧紧锁在马车上。
原本就有些不平的心口,竟莫名开始发烫。
马车停稳,他看见有双手缓缓卷起了车帘。
那双手皙白纤细,指尖隐隐透出粉色,屈起的玉指可见柔软娇韧,叫人观之心颤。
然后……外头不合时宜地递来一把撑好的伞。
它遮去了女子大半的容貌,只露出一截纤细皎白颈脖和精致小巧的下巴。
一点樱唇微微抿起。
娇软嫣红,像被雨丝浸润过的桃花。
下车后,那樱唇微微一转,竟是向谢锦安的方向望来。
让他忆起那月下的惊鸿一瞥。
谢锦安的唇也不由得抿起,将面容有些慌张地往旁边一转,装作无聊地盯着楼下的小贩。
他面上平静,心中却忽然泛起些微的热气。
视线之中,楼下那卖糖画的小贩,正在细细描摹一张美人侧脸。
谢锦安心头莫名想起,贴身伺候他的小时子说过,他的侧容甚是好看。
“奴才敢保证,没有一个姑娘见过您的侧容之后,不会不动心呢。”小时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谢锦安记得,他当时敲了敲小时子,叫他不要胡说。
如今想来,觉着也有些道理。
*
“二小姐,怎么了?”苏妈妈见顾菀朝后望了望,有些不解地问道。
她目光跟着瞧去,除了绵绵雨丝和矗立的酒楼,并未瞧见有什么。
顾菀收回目光,垂眸一笑:“许久没有到府上了,竟是觉得有些陌生了。”
苏妈妈了然一笑:“您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呢,记得不清也是有的——后头这酒楼,不是已经开了快二十年呢么,瞧着是翻过新的模样。”
“您记性真好。”顾菀轻轻赞了一句,便转身扶住老夫人的手。
许是蓝氏的磋磨,顾菀从小就对外界反应十分敏感,方才下车时,就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带着点凝究,还有一分暗藏的热切。
等她去回望的时候,那目光又快速挪开,无处找寻。
当真是……令人奇怪。
顾菀不着痕迹地抬眼,瞧了瞧身后,只看见细雨中仍然在努力吆喝的小贩,斜后方一幢雅致的酒楼,隐约能瞧见上面的客人,也没往这边看。
顾菀微微咬了下唇,将那点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既然后头是酒楼,有人饮酒闲看,好奇盯着她也是正常的。
眼前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看见老夫人下来,蓝氏抹了抹眼角,露出几分泪意,随在镇国公后面,上去迎道:“母亲,您可算是回来了。”
说罢,蓝氏便上去挽住老夫人的手:“儿媳对您可是日思夜想——因着京中事务繁多,儿媳又身子劳累,无法亲自在塌前服侍,只能遣了菀儿这丫头来,代替儿媳尽几分孝心。”
蓝氏这一番话说得算漂亮,镇国公心中满意的同时,也紧跟着上前感怀,连叹自己思念与因为公务不能尽孝的歉疚。
镇国公与蓝氏说完话后,顾望、顾莲并着另一位庶女顾萱也一并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皆是笑呵呵地应了好。
顾菀在侧扶着老夫人,含笑瞧着这子孙孝顺的场景。
她心里知道,老夫人虽是笑容慈祥,但此刻心里头必然是憋着点火气。
这火气可不是对着爱子镇国公,或是对着孙子孙女们,是直冲着蓝氏去的。
蓝氏方才表现可圈可点,十足十是一个孝顺可心的儿媳表现。
要是没有借着那挽手的动作,将原本给老夫人行的礼省略,就算是完美了。
再者,当年老夫人离开京城,去温泉庄子养病,是因为蓝氏暗戳戳争权,气恼下才病上加病,不得不去寻了清净的地方养病。
顾菀则是因为被蓝氏迫害,寻得了老夫人的庇佑,才跟着老夫人去了温泉庄子。
如今蓝氏一说,竟全成了她万不得已下的安排,是她孝顺的表现。
若是老夫人有所不满,那可就是倚老卖老、故意找茬了。
有了这两点,老夫人即使因蓝氏没有亲去接而有些火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指微微握住,显出几分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顾菀不由轻勾了一下唇角。
蓝氏还是这般,死活都要占一占老夫人的便宜。
都不用她做什么,就能叫老夫人不喜。
这般想着,顾菀觉出又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冷漠的注视、不加掩饰的轻蔑、颇重的厌恶和怀着恶意的打量。
顾菀平静仰面,向众人问好请安,眉眼间藏着一点胆怯,一副恭顺纯良的模样。
那些目光不约而同地变作惊艳,有几道转化为带着算计的喜意,剩下皆是变作妒忌与警惕。
然而众人面上都带着温和的轻笑,惟有顾萱眼中有明显的敌意与妒忌。
蓝氏的目光转变几瞬,和镇国公对视一眼,正要满面笑容地对顾菀开口,却听见老夫人轻咳一声。
顾菀微微一握老夫人的指尖,觉出点凉意,又瞥见老夫人眼底的不悦与怒意,便抿着唇乖顺开口:“父亲,母亲,该到了祖母喝药的时辰了。”
“妹妹说的是。”见老夫人对顾菀和气拍手,顾莲便也露出笑面,下去从素月手中接过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这外头还飘着细雨呢,若是淋着祖母,可不好了。父亲,你说是不是?”
相较于顾菀略带生疏的乖顺,顾莲的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一看便知是娇宠长大的女儿。
“母亲,儿子先引你进去。”镇国公听了顾菀的话,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随后,他不忘赞一句顾莲:“还是莲儿考虑得周到。”
顾莲端庄地低头一笑,与顾菀一道扶着老夫人,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落在最后的顾萱有些后知后觉地跟过来,颇为尴尬地缀在顾菀后头。
顾芊沉默地跟上顾萱,在对方的刻意挤兑下走在最后头。
顾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悄悄地握紧老夫人泛起凉意的指尖。
她的掌心温暖,却印着几枚象征不安的月牙印子。
老夫人的指尖一顿,随后带着赞许和安慰地回握了一下顾菀。
身后缓缓传来大门闭合的声音,在微凉的霏霏细雨中逶迤着沉重的尾音,将所有人闭在这一方府中。
顾菀垂着的面儿勾起一抹笑。
*
谢锦安垂眸静立了片刻。
等到再抬首看时,就看见镇国公府的仆人们拥着进去,然后干净利落地阖上了镇国公府的门。
门口已然是空空荡荡,只剩下绵绵的细雨。
谢锦安心中一空,不自觉皱了眉。
张瑞好容易从旁边挤出脑袋:“锦安!快让一让,让我瞧一瞧那二小姐是怎样地美貌!”
往底下一看,他就傻了眼:“人、人呢?锦安,你可不许走,快给我描述描述那二小姐!”
谢锦安淡淡一扫被拉住的袖子,偏过头去,骨线分明的下颌往窗外随意一点:“我没瞧见——倒是楼底下那卖糖画的小贩,画的糖美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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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修)
张瑞闻言,面上露出十分震惊的神色。
“哎呀,那活生生的美人站在底下你不去看,去看什么糖画美人!”他捶胸顿足道。
“还有去岁也是,万意楼新来的美人过来,巴巴地要给你一个人献舞,你居然冷言冷语相对,叫人家生了气,离开京城了!”
捶胸顿足完,张瑞不由得在心里道:旁人都说锦安兄不喜读书、行事跳脱、还时不时顶撞皇帝,活脱脱是一个纨绔皇子。可是他偏生不这样觉得——哪有对美人半点不心动的纨绔子弟?
倒不如说,谢锦安是个爱打马游街的和尚。
更何况,相较于那些动辄出入青.楼.窑.子,沉醉赌.场、赌上家产的世家子弟,谢锦安这“纨绔”的名声,更像是有心人抹黑上去的。
可惜许是因着从前罗国公一事的缘故,圣上对锦安兄不甚重视,太后又久居深宫,自然无人替锦安兄正名。
幸好,锦安兄也不在乎这些,整日里潇洒行事,不比那装模作样的太子和武王快活?
张瑞在心里为谢锦安感到庆幸。
谢锦安闻言,不禁挑起俊眉:若是他没有记错,那美人长长的水袖之中,可是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至于离开京城……不过是幕后之人让人消失的借口罢了。
去岁,武王入军营历练,可是急坏了太子,以至于做出许多没眼看的蠢事,想着先下手为强,以唯一皇子加上太子之尊,笼络朝臣。
在被李皇后撤去东宫中大半的侍寝宫女之后,太子总算老实了不少。
可还不及半年,太子又放纵忘形起来,以为担了一个指挥剿匪的虚名,就可以插手军中。
想起惊羽传来的消息,谢锦安的眼中露出几分恹恹:
武王即将回京,和太子对上,必然少不了针锋相对。只盼着二人交手得激烈精彩些,别连戏台子上的打戏都比不过。
身边的张瑞已经在自我安慰:“无事无事,再过一旬便是我母亲举办的赏花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算起来,还是我的姑祖母。如今回京,必然是要前去的。”
“待我回家去问问我妹妹,叫她劝着二小姐一起去。”
闻言,谢锦安微微一怔:“你妹妹……认识那位二小姐?”
在他印象之中,张瑞的妹妹颇有巾帼之风,骑马射箭可都是要比张瑞强。
而顾二小姐……
面若秋露,秾丽娇柔,又像缀在晚霞边上的弯月。
睑间的红痣随着秋水流转晃动,为弯月平添上一分媚色。
足以叫人望之心动。
和张瑞妹妹完全是两个风格的存在。
不想她们竟是认识。
“是呀。我那妹妹最爱往外头跑,借着探望姑祖母的由头,往温竹山那儿玩了好几回,也提及过那位二小姐。”张瑞眼中颇有得色,转而又叹息道:“只可惜,我当时耽于玩乐,未能和妹妹一起去探望姑祖母,实在是……”
见张瑞摇头晃脑地喟叹,谢锦安指尖一动,毫不客气地放了一杯倒满的酒盏:“这是皇祖母赏给我的酒,是从北地进贡来的。”
“嘿嘿,肃王殿下亲手给我倒酒,当真是荣幸至极。”张瑞在心里打完算盘,一口将酒盏闷光:“到底是贡酒,就是好喝!”
谢锦安轻笑一声,举起修长好看的手,又为张瑞满上了一杯。
瞧见张瑞闷头喝酒,他扬起语调,有些漫不经心道:“正巧我这段日子无事,回头你母亲的赏花宴,记得将你府上的请柬送一份来给我。”
北地的酒液自带寒意,后劲却是火热。
张瑞晕乎乎地应下了这句话,转头手脚不稳地要去夹菜。
将张瑞安置好,谢锦安便又回了窗边。
他拾起先前被搁在上头的酒杯,望着窗外的镇国公府,重新轻巧地转起酒杯。
杯壁莹白,在如玉的指间转出漂亮的影儿。
悄悄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
镇国公府中,满府的下人,都在忙着传膳和采办回来的东西。
因着老夫人回来,镇国公早早就吩咐了一桌珍馐佳肴。
不想他们老夫人刚进府,旁的几房夫人就似约好了似的,带着女儿前来,要为老夫人请安。
蓝氏听了郭妈妈的汇报,不由胸闷:什么请安!是趁着老夫人回来,好来打秋风,赚些银子回去才是真的!
若是往常,蓝氏都是直接叫人不动声地赶出去。
可今日老夫人回来,笑眯眯地开了金口:“这可都是亲戚,我也许久未见了——既然她们有这个心,就请进来吧。”
看了看镇国公的面色,蓝氏无法,只能吩咐人去迎接,再传下去加菜的吩咐,又叫郭妈妈去准备些礼物。
莫名又多花两笔银钱,蓝氏的心几乎要滴血,可面上只能强撑着笑意。。
顾菀借着喝茶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掩住唇边的一点点笑意。
蓝氏瞧不起一切庶出的子女,对庶出几房极为厌恶。
她为了防止老夫人回来寂寞,就提议请那几房亲戚回来说说话。
——果然叫这府上热闹了起来。
一落座,镇国公就关切问道:“先前下人来报,分明说母亲已经大好,怎地如今还在喝药?”
老夫人轻咳一声:“耀儿无需担心,不过是太医为我固元培根的药,防止我喜怒变换过快,气血上涌,以致再病罢了。”
话音刚落,蓝氏不由捂了捂心口:老夫人这话,不是分明在隐射她么!
不想蓝氏刚放下捂在心口的手,就亲眼瞧着顾菀礼数不错地见过那几房、接过礼物,又落落大方坐在老夫人身边,为老夫人布菜。
相较于身侧的顾莲,可谓说是毫不逊色。
甚至,在围满了人的桌上,顾菀的妩艳生生越在众人之上,是人群中绽开的一朵靓花。
蓝氏的眼中便似落入了脏东西,又红又疼。
真是和当年的袁氏一样,分明该是条贱.命,却没有贱.命该有的模样。
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想起镇国公与自己商议的内容,蓝氏的眼睛才觉着好受了些。
“菀儿可是长大了,到底是母亲教养出来的,真是知礼守矩。”蓝氏眨了眨眼,对着顾菀笑容满面。
顾莲眼闻言微顿,望了望蓝氏,又瞥了眼顾菀娇媚至极、压倒自己的侧容。
最后,她下定决心似地放下银筷,接着蓝氏的话,对顾菀和气道:“二妹妹现在可不是从前养在袁姨娘身边的模样了,谁瞧了不说一句,这才是镇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顾萱在后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哼哼地想要讲什么话,被蓝氏一个眼风镇住,不再动弹。
顾菀将这一切都收在眼中,心中有了一点了然。
她对上顾莲暗含探寻的目光,面上眉尖微蹙,带着点被骤然夸奖的惊喜与不知所措,向顾莲得体地半福了福身:“多谢长姐夸奖——这都是祖母教导有方。”
“我在庄子上,常常听闻往来的妈妈说长姐仪容端庄,堪为京城闺秀的表率。我今日一见,方知长姐担得此言,甚至远超于此。”
说罢,顾菀伸出纤手,为顾莲满上一杯花蜜酒,再站起身子,弯身将酒杯奉上。
“还请长姐谅我见识浅薄。”顾菀的语气极为柔和恭敬:“如今回府,我必然以长姐为榜样,还望长姐不吝赐教。”
蓝氏开口,是想试探她如今的性情。偏生顾莲也跟着开了口,还暗中要贬低她的生母。
顾菀的眼底带出几分些微的冷意:那她何妨做出懵懂无知的模样,给顾莲戴上一顶不可承受的高帽。
——若是顾莲应下,就是默认了这“京城闺秀表率”的名头,传出去必然会招致旁的贵女不满。可若是顾莲推辞不允,一来恐有懒怠不爱护妹妹之名,二来也算是推脱了仪容端庄的评价,叫旁人嘴中有的嚼说。
横竖还有几房的夫人小姐在这看着呢,依着彼此间的恩怨,不论顾莲怎样回答,十有八.九都会被添油加醋一番,再传出去。
想起幼时记忆中那个温柔和气的人影,顾菀的心头难得有这样鲜明的怒气。
要试探为难她,她并不在意,甚至能应付地得心应手。
——但绝不该拿她的生母做筏子。
顾莲细眉微皱,一向温柔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冷意。
她仔细地盯着顾菀的眉眼,却看见里头蓄着亮晶晶的崇拜和请求,似乎真是一个诚心请求嫡姐指教的庶妹。
顾莲瞧不出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能完满,心头就犹豫起来,侧首望了望蓝氏。
蓝氏方才也在瞧着顾菀反应,见她为顾莲奉酒,又说了那么一番话,心中颇惊。
可对着顾菀的面儿,蓝氏找不出半分破绽,反而觉得因着眼中的亮意,顾菀的容貌愈加光艳动人。
蓝氏心中郁郁。
再对上女儿带着点求助意味的目光,蓝氏就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莲儿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太轻,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方才贸贸然跟在她后面开口,恐怕是见了顾菀出于众人之上的样貌,一时心头不满所致。
叹完气,蓝氏就准备开口,替顾莲打个漂亮的圆场,再回头好好教一教顾莲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大姐姐,你怎么不接呀,我看着二姐姐已经举了许久了。”
说话的正是五房的幺女,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
讲完这话,她就被自己亲娘捂住了嘴,低低斥责了一声,登时委屈地低了头。
蓝氏面色微僵,多看了两眼五房夫人,旋即面色如常地要开口。
却看见顾菀舒展了微弯的纤腰薄背,将酒杯中的花蜜酒倒入自己杯中。
“原是我忘了,长姐不喜饮花蜜酒。”顾菀秾秀的眉尖含了几分歉意,凝玉一般的颊上飞出几抹绯红:“还请长姐莫要怪罪,妹妹我这就自罚一杯。”
顾菀侧过首,将那花蜜酒一饮而尽,眼底隐隐有水光一现。
再抬首时,她容色含笑,恍若一朵缀了露珠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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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蓝氏与顾莲的面色同时一僵。
若是顾菀未将这一杯酒饮下,那她们还能说出许多话来圆场,甚至漂亮地颠倒一番。
偏生顾菀喝了这杯酒,还言辞恳切,只说自罚,又未曾落了顾莲的面子。
她们要是再说,便是斤斤计较。
可这场面传出去……就算未曾被添油加醋,旁人也会道一句顾菀大方乖巧,转而嘀咕顾莲心胸狭窄。
老夫人点了点顾菀的手,开了口:“你这丫头,怎地才想起这事,方才叫你姐姐都不知道怎样接话了。”
顾菀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从苏妈妈手中接过一壶新倒好的果子露,重新为顾莲满上,又温声细语诉说了一遍。
她一双明眸中漾着的,是纯然的歉意。
望着顾菀仍旧没有半点破绽的娇面,蓝氏在心头骂了几十句“贱.人”。
方才那一番动作话语,她可以认定顾菀并非故意为之。
由此可见,顾菀当真是和她娘一样愚蠢的贱.人,连场面都不会看!
这次试探,分明得到了内心中最想要的结论,蓝氏心中却满是恼火。
蓝氏在面上强露出笑容:“菀儿多想了,你长姐一向宽和有礼,不会因此小事就责怪于你。”
镇国公搁下了筷子,也道:“菀儿才随着母亲回府,一时记不得也是有的。还有莲儿,往后有事直说便是,都是自家姐妹,这些小事,也不关乎什么面子。”
这便是说,方才顾莲未能及时回应,不是想故意为难顾菀,是不爱饮酒,又不想拒绝顾菀,落了妹妹的面子,一时为难,才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剩下那几房夫人小姐,便随着镇国公的话,笑呵呵地暖了场子。
尤其是五房夫人,一边牢牢捂着幺女的嘴,一边极力说着顾菀与顾莲姐妹情深的话。
见此场景,顾莲略有苍白的唇色才渐渐恢复。
她为顾菀夹了一筷糖醋鱼,温言笑着说自己方才一时慌乱,未能迅速反应。
顾菀亦是浅笑,给顾莲舀了一勺百合莲子甜羹。
瞥见顾莲眼中隐有厌恶闪过,顾菀心情甚好地将那一块颜色润红的糖醋鱼肉放入嘴中。
嘴中漫起酸甜的滋味,顾菀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
她方才入席之后,将桌上的菜都浅尝了一遍,唯独那一道糖醋鱼,离她距离稍远,又见顾芊和其他几房小姐很是爱吃,就没有动过。
想来顾莲误以为她不喜欢吃糖醋鱼,才夹于她吃。
但很可惜,顾菀对食物没有忌口的,也没有厌恶的。
顾莲可不同,她是真的不喜欢吃甜羹。
只是平日交往中,京城贵女们大多爱吃甜羹,为了合群,顾莲便生生隐了这件事情,惟有少数人知晓。
顾菀也是去岁新年,与管家闲聊时才偶然得知。
看着顾莲强忍着不皱起眉毛、将那一勺甜羹用下,顾菀为老夫人布菜的动作都轻盈了不少。
老夫人被侍候得舒舒服服的,用完午膳时整个人都是笑眼眯眯的。
庶出几房也从蓝氏手中得了银钱,又从老夫人那儿额外拿了一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镇国公则带着儿子顾望朝前面的书房去了。
这一顿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生气的惟有蓝氏母女罢了。
送走老夫人,漱去嘴中甜羹的黏糊感,顾莲一直保持微笑的面儿才沉了下来。
“母亲,你可有瞧出些什么?”顾莲拧起眉毛,带着几分委屈地问道。
蓝氏心疼地挽了挽顾莲的手,语气中充满了嫌恶:“瞧着像没有心机的,和她娘一样,是个蠢笨的狐媚子,看眼色都不会!”
顾莲闻言,拧起的眉便放松下来:“既然母亲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上回父亲去见了那位……那位可是怎么说的?”
说起这话,顾莲咬了咬唇,有些不安地拧紧了怀中的帕子,显示出几分难得的紧张来。
“你父亲同我说,那位要先见一见那丫头。”蓝氏冷冷笑道:“还是你的主意好,先吩咐在京城中传那些话,果然引起了那位的兴趣。”
“只可惜,后头兵部尚书家出了那样大的丑事,竟是将它盖了过去。”蓝氏有些扼腕道。
顾莲摸了摸袖中珍藏的东西,喃喃道:“那便好……”
她望了望顾菀离去的方向,对蓝氏轻声道:“母亲,再过一月,四月二十一,就是安乐伯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了。”
“莲儿聪慧。”蓝氏笑道:“你这段时日就好好的,顺便再探一探顾菀那丫头。”
“母亲,女儿晓得了。”顾莲点头:”女儿回头就将帖子给亲自送去寿梧园。“
那厢,顾菀扶着老太太回了从前居住的寿梧园。
“祖母今日劳累了,下午可要好生小憩一下。”顾菀捧来一盏消食茶:“只是今日高兴,祖母难免食欲大发,要先喝一盏茶,再走着消消食,才准去午憩。”
老夫人接过茶,对着苏妈妈笑道:“你瞧一瞧菀丫头,这回了府,胆子就大了起来,居然敢来吩咐我了。”
“那老夫人可要好生惩罚二小姐。”苏妈妈笑着应和。
顾菀面上带了娇憨的笑,正欲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素心和素月问安声:“奴婢见过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
她便及时更改了要到嘴边的话:“孙女平日里最讨厌跑腿了,祖母既然要罚我,不如罚孙女去九珍阁为祖母跑腿吧。”
这话引得老夫人欢喜地笑,却叫顾萱在门口哼哼两声:“呵,说得可真好听,什么‘为祖母跑腿’,实际上用祖母的体己给自己买首饰才是真。”
说罢,顾萱就在自己心头不平道:不过是哄老夫人几句,这样的好事情,怎地当年就不是她跟着老夫人去温泉庄子呢!
不然今日顾菀身上那些好绸缎好钗环,应当是在她身上才是!
顾芊与顾萱并列,听见顾萱的话,不由看了看屋内,嘴唇嗫嚅几下,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顾莲看了看顾萱,做出嫡女的端庄模样,对顾萱道:“等会儿进去见了祖母,可千万不能什么话都对着祖母说。”
顾萱忙露出点讨好的笑:“长姐放心,我晓得分寸的,必然不会丢您和母亲的脸。”
顾莲浅笑着点了点头,转首推门时,才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进门后又见顾菀倚在老夫人腿边的矮凳上,心头就越发认同蓝氏的看法:母亲说得不错,这顾菀就是个见识短浅、无知蠢笨的庶女。
如今刚回京城,不想着先借老夫人的关系建立人脉,而是先去买脂粉首饰——当真是浅薄至极。
心下转过这些心思,顾莲在老夫人面前是极为和婉的模样。
她将安乐伯府的帖子递上,又取巧说了许多与镇国公、安乐伯府有关的好消息,果然叫老夫人十分开怀。
顾萱时不时地插一两句嘴,都是在和着顾莲的话。
顾菀在一旁安静坐着,顺便将顾莲等人观察了一番。
顾莲自不必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顾芊尚且默默无闻只求自保,顾萱却是因为生母早逝,早早被养在蓝氏身边,养出一副冲动狂愚的性子。
顾菀正在心中思量,冷不防从顾莲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方才在门外,听见二妹妹想去九珍阁,不若等过两日,我带着二妹妹去街上逛一逛?”
她抬眸,就对上顾莲的含笑的目光。
“祖母觉得怎样?”顾菀抿了抿唇,软声向老夫人询问,一副拿不定主意的软弱模样。
顾萱搁下茶盏,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要是想去就直说,何必这样事事都问祖母,真是怪没主见的,难不成往后等你嫁到王……别的府上,你也这样来劳烦祖母?”
听见顾萱的话语,老夫人原先的笑容微微淡了淡:“菀丫头乖巧孝顺是好的,你们这样有主见也是好的。”
说罢,老夫人转头对顾菀道:“安乐伯夫人是你的表婶,你自然要随我去参加的,去九珍阁这些铺子转转,买些东西打扮,也是应当的,只当提前准备罢了。”
顾莲便要开口,就见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菀丫头才回府,从前花费皆从庄子上的账目走,如今回了府,自然从府中的账上走——你回去与你母亲说一声,叫她别一时忙忘了。”
“……是,祖母,孙女记住了。”顾莲默然片刻,起身行礼应了。
她面上瞧着平静,内心实则十分懊恼:她应了这话,只怕顾菀有所凭恃,又没见过世面,在九珍阁流水似的花银子。但老夫人开了口,说得亦是有道理,她一个孙辈怎敢开口反驳?早知便不将顾萱这蠢货带来了,没说两句话就叫老夫人不高兴,不然老夫人不会说方才的话。
随着顾莲的起身,袖中有一物落于地上。
顾菀眉尖一动,秋水似的眸光凝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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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那是一个极为精致的荷包。
颜色青碧,落在光影中,那碧色竟然像一方被风吹动的小渚,水影流动、泛起涟漪。
上头绣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长姐这荷包真是好看。”顾菀弯起细眉:“像是将一捧碧波池水给捧了起来,做成荷包。”
老夫人也瞧见了这荷包,颇惊奇道:“这似乎是江南出的流涟锦,是少见的贡品,三年才有那么三四匹。一般都是留在宫中,给皇上皇后用的。”
荷包落下时,顾莲的面上闪过几分慌乱,想要快速拾起。
可等到老夫人发话时,顾莲就忽然缓了动作,面色镇定下来。她将荷包拾起之后,带着点浅笑放到老夫人眼前:“祖母眼力好,这就是流涟锦。去岁圣寿时母亲得了半匹的赏赐,想着做衣裳不大够,就想着做成荷包,到时候送给有交情的夫人小姐们,又不失面子,也不显得生分。”
“孙女择了一个,自己绣了点花样。原先是准备送给祖母您的,可惜绣歪了一点,只好留着自己用了。”
说完这话,顾莲微微侧首,看了一眼顾萱。
顾萱愣了一下,旋即开口应和了两句。
老夫人接过瞧了瞧,果然看见那并蒂莲的叶子边缘有几分不平。
“你有这个心是极好的。”老夫人微笑点头,又夸赞了顾莲等人为她准备的礼物,然后挥了挥手,让苏妈妈将早就准备好的盒子分发下去。
里头是两对不一样的发簪,都十分精巧。
顾莲三人纷纷道谢,连素来沉默不语的顾芊,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出老夫人隐有倦色,顾莲也不意多见顾菀,就行礼告退。
老夫人颔了颔首,用眼神示意苏妈妈前去相送。
顾莲含笑谢过,手中略一停顿,放弃了原本放荷包入袖中的动作,转为系在腰上,
流涟锦随着顾莲的动作微微摇晃,越发漾出几分流光溢彩来。
衬得顾莲清丽的眉眼多了几分明艳。
她眉眼一转,手轻轻拂过那荷包,眼中流露出一分得意之色,扫过顾菀时,更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顾菀眨动了两下眸子,心中莫名联想起方才顾萱说话时,那一处突兀的停顿改口。
她有一种直觉,这有些反常的两个举动之间,是有所关联的。
还是和她有关的关联。
随着顾莲三人离开,老夫人长吁一口气,抿了一口茶道:“虽然是蓝氏教养出来的孩子,但到底还算是孝顺。”
顾菀乖巧地接过茶盏:“父亲孝顺,咱们做孙辈的自然也孝顺。”
这话老夫人很是爱听,又笑着和顾菀说了几句,末了道:“我今日看了半日,这府中也算是井井有条,只是有点略显节俭了。”
这是在嫌弃蓝氏不会经营呢。
“孙女眼拙,倒是没看出来这些。”顾菀抬眼轻笑,露出眼中的几分天真:“孙女看见郭妈妈带着一套金首饰,又看见母亲身边的素梅和素兰亦穿戴金饰,还以为府中的日子愈加丰富了。”
“傻丫头,你自然看不出来。”老夫人对顾菀道:“快回去歇着,你住的侧间已经收拾好了,若有短缺的,只管和我说。”
顾菀清脆脆地应了声好,又谢过老夫人,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苏妈妈的声音从门缝中低低地飘出来:“郭妈妈……管账……”
顾菀低低笑了一声,回了侧间。
老夫人回府,第一事便是想要回掌家权。
那自然是走找蓝氏错处这一条捷径。
纵然蓝氏手脚干净,那郭妈妈可不像是个公允的帮手。
*
侧间那边,琉璃和琥珀早早地候在那里等候。
“小姐总算是回来了。”不说琉璃,连琥珀面上都松了一口气:“想着小姐在夫人眼前应付,奴婢总是紧张得不行。”
“都说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也无法和从前一样肆无忌惮了。”顾菀淡淡道。
她今日看得出来,虽然蓝氏打扮得比从前还要雍容,却无法遮住眉眼间的疲惫。
许是因为母家,因为子女,又或是因着从无断绝的后院美人,蓝氏如今的掣肘,可以说是重重叠叠。
她转进内间,示意琉璃和琥珀也跟着进来。
“这几日琉璃便跟在我身边,也好好学一学。”顾菀说完这一句,便压低了声音:“琥珀,你这几日在外头好好打听打听,咱们府上有关流涟锦和王府的事情。”
琥珀闻言,很是愣了愣:“小姐,您是指,哪一个王府?”
是京中姓王的官员府邸,还是皇亲中封了王爷的府上?
“不论什么王府,都要查,只要和镇国公府相关,就要打听来。”顾菀微微蹙起细眉,如画般的面儿陷入沉思。
想起顾莲落下荷包时的慌张、捡起荷包时的故作镇定、抚摸荷包时眼中闪过的羞涩……和扫向她的目光中,所带着的得意炫耀。
顾菀有一种直觉,顾莲这原本揣在袖中的荷包,是旁人送给她的。
而这个人,是顾莲心头颇为重要,却不能言说的人。
蓝氏和顾萱应是有所知晓的,镇国公府的旁人却不一定。
所以在回了老夫人荷包由来后,顾莲就像过了明路一样,才将荷包光明正大地系在腰上。
并蒂莲,是吉祥祥瑞之兆,有姊妹和睦的意味……更有夫妻恩爱的含义。
里头一个“莲”字,也包含了顾莲的闺名。
但顾莲并非是那样单纯的二八少女,她的姻缘,是要和镇国公府的前途挂钩的。
一个象征永结同心的并蒂莲,不足以叫顾莲有那样自得的神色。
纵然顾莲陷入情网,蓝氏也绝对会让顾莲清醒过来。
除非……那个人身份极为高贵,又送予和其有所关联的并蒂莲,算是允下承诺。
“你再去问问,京城中,可有亲贵子弟,喜好并蒂莲的。”顾菀平静道:“这个消息,要拐着弯打听。”
琥珀听完,神色郑重地应下。
小姐从不会吩咐无用的事情,她要认真做好安排给她的任务。
*
之后的两三日,顾菀过得十分清闲自在。
老夫人亦是按时作息,一副不欲争权,安心养老的模样。
这日,顾菀正在屋中提笔写字。
她微微抿唇,素白的手瞧着纤弱,却稳稳握着狼毫笔,在纸上落下端庄秀气的字迹。
门口的软帘隐约传来响动,抬眼一瞧,是琥珀端着牛乳茶进来了。
顾菀缓缓舒展了眉眼:“都好了?”
“回小姐,可都打听好了,奴婢也小心着,没叫人察觉是咱们屋里打听的。”琥珀将牛乳茶搁下,眼里露出几分肉疼来:“只是少不得打点了许多的银子。”
“银子算什么,你出的力才是最重要的。”顾菀手腕不停:“你仔细地和我说一说。”
琥珀点了点头,长吸一口气,将探听到的消息缓缓道来:“去岁圣寿时,咱们府上的确是得了半匹的流涟锦,一切全如大小姐所说。但是,彼时大小姐手里似乎并没有那个荷包,是最近几日才忽然露出来的。”
要知道,圣寿可是在十月里,距今都已经小半年了。难不成说,大小姐绣那一朵并蒂莲,绣了小半年,最后还绣歪了?这可不能吧,据她打听到,大小姐在京城里,可一直都是被人称赞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的。
腹诽完,琥珀继续道:“还有王府……有几位王大人,和国公爷是一直交好的,近日的来往也算平常,并没有显露出结亲之意的。倒是奴婢探听到,咱们府上近日,有老亲王府上派了管家送了帖子,那都是年节时的事情了。”
“还有并蒂莲……原先在京城中少有人用,是皇后娘娘常年礼佛,才渐渐流行起来。若说亲贵子弟中有谁用得最多,那便是太子殿下了。”
“我知道了。”顾菀细眉微微挑起,心中略有了一些思绪。
琥珀则是瞧了瞧桌上的宣纸,叹道:“小姐的这一手簪花小楷,是练得越来越好了。”
“可惜奴婢瞧着,这簪花小楷远不如小姐在庄子上的字好看。”
她虽是丫鬟,不认识几个字,却也知道小姐那时写的字,可谓是遒劲有力,浑然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若在人前,我可要写得不如这个。”顾菀含笑欣赏了片刻,温声念出纸上的字:“‘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1】。”
她倒是想起,如今太子殿下的名讳,便有一个“瑞”字。
当年太子出生,宫中绽放许多并蒂莲花。
人人都说是皇后诚心礼佛的缘故,很是传了一段佳话,连现在还在说着。
圣上就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太子,赐了“瑞”字。
顾菀的心头,蓦地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琥珀笑道:“小姐好文采。”
“这是前人所写的、咏并蒂莲的诗句。”顾菀弯起一泓秋水似的眸子,笑道:“如今一读,倒也真是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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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她侧首,正巧从窗子中瞥见琉璃带着顾莲和顾萱过来。
顾菀给琥珀使了个眼色,随后将那满纸好看的簪花小楷,用手团成了纸球,轻飘飘放到为吸炭气准备的清水盆中。
琥珀通传后,顾莲踏进房门之时,看见的便是顾菀轻蹙细眉,满面懊恼转身的模样。
“二妹妹是怎地了,垂头丧气的。”顾莲扬起笑面走近,自然地捧起顾菀的手:“怎地指尖湿漉漉的,可是淘气去玩水了?”
顾萱脚步轻巧地绕到顾菀身后,语气充满着惊讶:“长姐,二姐不是在玩水,是在练字呢。”
说罢,顾萱就想指使自己的丫鬟取出来。
“三妹妹可莫要看。”顾菀趁机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好容易练了一张字,可左看右看都觉着难以入眼,这才放进水盆里的。”
琉璃机灵地将水盆端了出去。
“这有什么嘛,大家都是亲姐妹,二姐姐可不要害羞。便是瞧见了,也不会嘲笑二姐姐的。”顾萱这才放弃一探究竟,秀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嬉笑:“二姐姐你久在庄子上,可不知道长姐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你若是写不好字,可以找长姐请教。”
“三妹又浑说了。”顾莲端庄一笑:“二妹,今天天气晴好,就邀你一块儿去九珍阁看看。”
她在人前素来是完美的形象,先前既在老夫人面前答应了这事,就要做到。
顾菀一笑,扬起的眼中显露出热切的光亮,话语中却故意推辞道:“那日不过是我一时戏言罢了,长姐不用放在心上。我等会儿午时还要去服侍祖母用膳呢,便不去了。”
果见顾莲和顾萱眼中闪过几分薄鄙。
顾莲原不屑于和庶女打交道,对着顾萱的那一点好,也是为着母亲的劝说,看她或许有用罢了。
如今见顾菀作出“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愈见鄙夷。
但想起自己邀着顾菀出去的真正目的,顾莲便含笑握住顾菀的手:“二妹妹没瞧见咱们是哪儿来的吗——咱们已经提前回过祖母。”
“还是长姐思虑周全。”顾菀这才舒展了笑容:“四妹妹不一起前去吗?”
提及顾芊,顾萱不由得在心里不满道:每回和顾莲出去买物,必然是从府中的中馈走,不必动用自己的体己。这回带一个顾菀也就罢了,顾芊那从小被姨娘养大的土包子,也配用九珍阁的首饰?
不、不能罢了,长姐和她说了,因着顾菀回来,原先备给她的嫁妆就要少了。
连老夫人那儿的添妆,恐怕也是顾菀要占着大头。
顾萱抬起眼睛,便看见顾菀的笑颜。
不同于顾莲出水芙蓉一般的清美,顾菀的面儿似玫瑰一般红润美艳,一颦一笑之间都漾着娇艳的美丽。此刻舒展了眉眼,就像万叶丛中绽开的一点红,能生生夺人眼球,将旁的娇花衬托成了绿叶。
从前与顾莲站一块儿,顾萱就知道:若单论容貌,自己和顾莲是不相上下的美貌。但她事事都要仰仗着蓝氏和顾莲,且二人对她颇为掏心掏肺,她逊色些也无妨。
可顾菀和她同为庶女,为什么生得这般美貌?
更何况还得了老夫人的庇佑——她顾菀凭什么!
思及方才顾莲对自己说的话,顾萱就觉得自己像吃了一颗极酸的酸梅。
由眉入心,酸得心一抽一抽的,不动声色地抽出饱含嫉妒的枝条。
顾莲轻瞥一眼顾萱,唇边多出一缕满意的笑容,对顾菀道:“你不知道,四妹妹是个最喜欢清净的性子,往日里也不大爱出门。”
“原来如此。”顾菀面色恍然,心里头却回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顾芊:沉默寡言,身上的料子虽然也是好的,上头的花样却不如顾萱的时兴,看着有些老气。再看顾萱挤兑顾芊的熟悉样儿,一瞧就是欺负顾芊惯了。
顾莲和蓝氏对此,大抵是纵容的态度。既能弹压住顾芊,又能养废顾萱,可谓一举两得。
心中心思两转,顾菀面上显出迫不及待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走吧。”
顾莲和顾萱略略对视一眼,姐妹情深地拉起顾菀的手,一块儿朝外头走去。
管家早已经备好了两辆马车,一辆给顾莲独坐,一辆由顾菀和顾萱同坐。
顾菀对此无谓,先上了后头那一辆马车,也借此甩开那两支傅粉染蔻的手。
每每瞧见那染了鲜红蔻丹、摸了香粉的手,顾菀就总能想起,生母那时受的苦楚。
所以她不愿折腾自己的双手,只求干净皙白便好。
顾萱瞧着顾菀上了车,就拉住了顾莲的纱袖,神色中很有几分艳羡:“姐姐,你又要去见那位了……”
“还得要萱儿你帮我遮掩几分。”顾莲眉头轻动,遮住不耐,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母亲放话说了,今儿去九珍阁,可以放开手脚挑选。”
说罢,见顾萱眼睛放光,顾莲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这事可不能随意告诉旁人的,更不能说漏嘴。”
顾萱挽上顾莲的臂膀,嘻嘻笑道:“姐姐放心,萱儿是知道分寸的——萱儿等着向你行礼的那一日呢。”
顾莲一笑,推着顾萱上了马车,转头才掉了脸子,叫贴身丫鬟仔细擦过方才顾萱挽着的地方。
顾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心情颇好地进了马车。
瞧见顾菀正从纱帘的缝隙中往外看去,顾萱便轻轻哼了一声,语带炫耀地说道:“二姐姐自小在庄子上长大,恐怕是第一回走上京城的街道罢。”
顾菀闻言,动也不带动,只轻声问道:“是呀——不如妹妹同我说一说罢,省得我待会儿被迷了眼,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顾萱一扬眉毛,很是轻蔑地看了一眼顾菀,就开始如数家珍,讲起京城中的珠宝铺子。
等到马车停下时,顾萱还有些意犹未尽,不大尽兴地带上帷帽。
顾莲是九珍阁的熟客,因而一见挂着镇国公府牌子的马车,老板娘就笑吟吟地过来迎接几人进去。
她同顾莲和顾萱打过招呼,目光落在顾菀身上。
顾菀不急不慌地摘下帷帽,向着老板娘颔首微笑,笑容中有明显的羞涩与不自在。
“……这位便是顾二小姐了罢。”见到顾菀后,老板娘很是愣了一阵,然后才道:“顾二小姐果然是神仙妃子一般,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闻言,顾菀心头掠过几分惊讶:百闻?难道京城中,曾经有与她相关的传言吗?
不动声色地压下疑惑,顾菀随着老板娘的脚步上了二楼。
转上二楼,便有珠宝光亮扑面而来。
顾莲侧眼看了看顾菀,见对方全然被宝石钗环所吸引,便轻挑秀眉,转身去了侧间的一条楼梯。
顾萱悄然替她遮住旁人的视线。
老板娘对待顾菀十分热情,吩咐手下人捧了一个大盒子过来。
“二小姐,三小姐,这都是才进来的尖货,还没拿出来摆着呢。”老板娘边说,边拿起一个簪子:“这一支海棠滴翠镂花金簪,是里头最精巧的,我瞧着和二小姐很是相衬。”
说罢,就张罗着给顾菀戴上去试一试。
方才盒子拿出来的第一刻,顾萱就看中了这支海棠滴翠镂花金簪,此刻听老板娘这话,面上就有些不悦:“夫人,那我呢?”
手下人立刻陪笑:“三小姐模样俏丽,自然是这支茉莉珍珠小簪最是适合。”
顾萱撇了撇嘴,等着等会儿开口也要试戴。
说话间,顾菀就戴好了簪子。
金丝红宝缠绕出含苞欲放的海棠花苞,上头缀了浅蓝色露滴状的水晶,有细长精致的流苏坠下,落在顾菀白嫩小巧的耳垂边。闪烁的金光映于凝脂般的颊上,却是半分不减美人的容光艳丽。
在场的人俱是在原地愣了片刻。
最后还是老板娘轻轻鼓了鼓掌:“二小姐戴上后,连这支簪子都变得明艳动人起来——二小姐可要买下?”
花的是蓝氏的钱,顾菀半点都不心疼地笑着道好。
做好了一笔生意,老板娘任由顾菀去自行挑拣,转而去为顾萱服务。
顾萱恨恨地盯了顾菀半晌,咬牙道:“夫人帮我带那支茉莉珍珠小簪罢。”
她纵然再偏心自个儿,也明白,若她也要带那海棠簪子,不过是东施效颦,叫人笑话罢了。
听了会儿老板娘夸她眼光好、生得好看之语,顾萱才缓了眼中的不快。
二人在九珍阁选了近一个时辰,才选择完毕,其中大半是顾萱作主选的。
“长姐怎地不见了,方才不是去侧间歇息了么?”顾菀恍惚才发觉的模样,略略皱眉,疑惑问道。
“长姐自然有她要做的事情。”顾萱轻哼一声,将顾莲教与她的说辞道来:“方才长姐见着了闺中好友,便前去一聚,叫咱们玩得高兴便好。”
“原来是这样,那咱们便回去罢。”顾菀面上有些失落,快步出门,接过琥珀手中的帷帽,戴上后向着马车走去。
琥珀快步跟在后头,小声偷笑:“小姐平日里最烦的便是逛街买物,今早这一个半时辰,属实是难为小姐了。”
“花了蓝氏一大笔钱,也不算亏。”顾菀莞尔一笑,轻快地上了马车。
等到琉璃踏进车厢,整个马车就忽然一震。
外头响起马儿的嘶鸣声和人们的惊呼声。
“这马疯了,快避开——”
“二小姐还在上头,赶紧拦住——”
顾菀的面色勃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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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顾萱是在顾菀后一步出去的。
她抬眼,便见顾菀身姿袅袅,步履纤盈,裙边的轻纱飘出极好看的弧度。
纵然带了帷帽,也隐约可见顾菀姣美动人的轮廓,甚至更添了几分神秘风韵,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去探究一二。
这街上过路的人,总会被吸引去目光。
相比之下,顾萱觉得自己就像身形平常的无盐女,叫人忽视。
扫过手中的茉莉珍珠小簪,方才心头的恨恨又轮番上涌,顾萱只觉得自己双眼气得发黑。
等到她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就见眼前是忽然暴起嘶鸣的马儿。
而她手中,还残留着马儿敦实的肉感。
“小姐小心!”丫鬟艾草急急地拉了顾萱远离,随即在顾萱耳边低语:“小姐怎地这样沉不住气!奴婢方才看过了,幸好那车夫方才去检查后轮,没在前头,后头有奴婢给小姐挡着,应当是没人瞧见。”
顾萱捂住狂跳的心口,眼睁睁瞧着马儿嘶鸣完,落下蹄子后便往前奔去。
后头系着的车厢随之颠簸,随时有颠覆倾倒的可能。
镇国公府的侍卫急忙追赶,亦有不少人记得方才上车的美人,也颇为热心地上前帮忙。
前路的行人纷纷避让,惟恐被马蹄践踏。
顾萱在旁看着这一切,觉着自己的心口仍是带着点心惊胆颤。
却比方才好了些——因为她有了余力,在心头祈愿着顾菀摔破了脸才好。
马车车厢中。
琥珀本就在门口,方才颠簸时尚未坐定,险些被甩出门外。
顾菀一手稳住,一手牢牢握住琥珀的手,费力将琥珀拉进门内。
琥珀好容易稳住身形,抬头却是大惊:“小姐,你要做什么!”
顾菀将遮住视线的帷帽扔下,头也不回,定声道:“你抓稳,我出去将马拉住——不然咱们这样下去,恐怕是不好。”
老夫人虽然着意培养她的琴棋书画,但她也因兴味学过些驯马的本事。
如今情况危急,即便她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必须冒险一试。
本来带着春意的轻风,在颠簸中骤然变作扑面的冷风。
原是既柔软的纱帘,也逐渐冷硬,似一条软鞭,要狠狠抽向顾菀的面儿。
顾菀的明眸如冬日寒池般沉冷。
她眼也不眨地拽住纱帘,准备借力跳至马背上。
车厢仍在剧烈震荡,前头的马儿慌不择路,就要往一处酒楼上撞。
周遭的景物都变得模糊,只余周遭人们扭曲的呼喊。
手掌中略略生了些冷汗,顾菀微一抿唇,不再犹豫,将颇有韧性的纱帘拉紧。
她在心中默默数秒:三、二、一……
便在顾菀准备奋起一跃时,有道银朱色的身影由上落下,稳稳落在马背之上。
同时,顾菀的怀中落进了一样东西。
她下意识地揣进了袖中。
下一瞬,那身影干脆精准地拽住了缰绳,露出好看劲瘦的臂膀,将那缰绳狠狠往后一拉。
马儿再次仰身嘶鸣,堪堪停在酒楼的门口。
车厢因着急停,歪歪地落在后头。
顾菀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堪堪稳住了身形。
酒店门口迎接的小厮呈现跌倒状,面色惊恐。
待看清马上的人,又连滚带爬过来,叩头道:“奴、奴才多谢肃王殿下相救!”
顾菀闻言很是一愣:肃、肃王?
她在庄子上时,所听见的京城趣闻,大半都是关乎肃王的。
没成想,回京后头一个遇见的亲贵,居然是肃王。
他还救了她。
“起来,我不过不忍万意楼的美人受伤罢了。”马上响起极清朗的嗓音,顾菀见肃王利落地翻下马,回首望她,一双眼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
顾菀眼前就蓦然出现一张俊美的面,桃花眸中含着光亮,薄唇微勾,清爽地笑问:“姑娘……无事罢?”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肃王……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要俊逸鲜活得多。
他身着银朱色的云纹罗衫,身形高大挺拔,腰间系着精致的流苏络子,正轻轻荡着漂亮的弧度,显出主人的几分随心潇洒。
像朗朗缀于高山之上的朝阳,又似随心恣意的一缕清风。
抬眼、落眸、入耳,
轻易就能叫人记住。
只这一瞬的怔愣,再抬眸时,肃王的俊面就更近了些。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似要去搀扶顾菀,将她从歪斜的车厢中拉出。
身后琥珀带着呜咽过来:“小姐可有受伤……”
顾菀才猛然回神,手上似被火一烫,慌慌张将那纱帘放下,遮住肃王的面容。
“臣、臣女无事,多谢肃王殿下相救。”顾菀嗓音微颤,透露出几分惊魂未定来。
她捂住心口,只觉得里头如擂鼓般热闹,惶惶然泛起热气。
“那便好。”肃王收回手,嗓音比方才微微沉些,又略微近了些,好似在说给顾菀一人听。入耳如拂过耳畔的发丝,又柔又痒。
顾菀挽起鬓边的发丝,平复了心跳,低低再道了一次谢。
外头遥遥传来男子的笑声:“想不到锦安兄,竟是英雄救美了一回。”
顾菀听见肃王挪动了一下脚步,更低声道:“顾二小姐果然如前些日子京中传闻一般,是倾国倾城的容貌,怪道镇国公夫人在人前默认此话。”
这句话尾音带笑,颇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可他声音低似汨汨的清溪,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落在顾菀耳中,很是动听且正经。
说罢,肃王就离开了。
琥珀也听到了,不禁又惊又疑:“小、小姐……肃王方才那句话?”
顾菀皱了皱眉,忽地想起什么,向琥珀问询:“你先前打探消息的时候,可有知晓这个传闻?”
“没有。”琥珀立马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声音小而坚定:“奴婢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听到。”
顾菀细眉微挑,正要说话,就有一阵哭天抢地之声:“二姐姐,你如何了!”
纱帘被掀起,取而代之的顾萱悲伤的面容。
望见顾菀完好无损,顾萱有些失望,又不敢露出,只好低头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嘤嘤道:“方才可吓死我了——还好姐姐你没有事情。”
“幸好,三妹妹你方才没有在马车上。”顾菀懒怠应付,简单回了一句,便也学着顾萱抹泪,面色苍白地倚在琥珀怀里。
见此情状,顾萱只好讪讪咽了原先想为自己脱嫌的话语。
有不少人在周边停留围观,还有些探手探脑,想一睹美人面。
镇国公府的侍卫和车夫迅速赶来,将马车围住,也遮挡住旁人的视线。
如此折腾一番,将那马车扶正,又确保了马儿已经恢复正常,才返回镇国公府。
方才修缮马车的时候,顾萱听了满耳朵的话回来。
此刻开口,她语气颇有些酸味:“听闻方才,是肃王殿下救了姐姐?”
顾菀用帕子掩着面儿,虚虚弱弱道:“听周边人讲,似乎是的——我方才吓得魂都要掉了,压根都没有看清。”
话虽如此,当明耀的日光落在顾菀眼角时,她却一阵没由来地心跳加快。
连小巧的耳垂,都被日光照得有些泛红。
“呵,二姐姐当真是好运。”顾萱轻声一笑,捻了一块甜腻的栗子糕吃。
心里却愈发地酸涩:肃王虽然有些纨绔,也不得皇上的重视,可到底也是为皇子,将来最少也是个亲王,身份贵重。
更何况,满京城的闺秀都认为,肃王是诸位皇子中生得最好看的一位。
她斜眼睨着顾菀,只觉着心头像被藤蔓给堵住了。
——顾菀生得这样一副狐媚样,指不定方才那一面,已经勾得肃王殿下的注意了。
不、不对,肃王殿下与顾菀先前未曾见面,何以来这一出英雄救美?
必然是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顾菀早早就抛了媚眼给肃王殿下!
顾萱不由得愤愤:等她回去之后,必然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和姐姐,叫她们好好惩治这个妖妖调调的庶姐!
这般想着,顾萱又恶狠狠地一气儿拿了好几块栗子糕吃。
等到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顾萱便吃撑了肚子,要艾草帮着扶腰,才能不错礼地走进大门。
老夫人已经知晓此次意外,派了苏妈妈前来,亲自接了顾菀回寿梧园。
顾萱用手帕捂着,悄悄打了个隔,思虑半天,还是打算跟过去,
——万一老夫人有安抚她们受惊的赏赐呐。
而且,若是老夫人问起有关顾莲的事情,她也可圆说,过后指不定凭借这事,又能得到一份奖赏。
算着即将到手的赏赐,顾萱一时间有些眉飞色舞。
倒是艾草颇有些惴惴:“小姐,若是老夫人问起马儿的事情……”
顾萱闻言,终于想起此事,浑身有些心虚地颤了颤。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将艾草拉到角落里面,才低声问道:“你确定当时没人瞧见我?”
说罢,顾萱舔了舔嘴唇,显出几分怂色。
她、她也不是故意的,谁叫那马儿的反应这样大!
见艾草十分确认无人瞧见,顾萱才退却了心虚的神色:“那咱们便去,祖母问起我就说我没看清。”
她才不信祖母的心能偏到天边去,要为此责骂她。
*
顾菀一进寿梧园的正厅,便瞥见蓝氏坐在老夫人的下首,面色隐隐露出几分难看。
她垂眸避开蓝氏投射过来的目光,仍旧用帕子掩面,由着琥珀搀扶着,身形颤颤地走了进来。
轻轻抽了抽鼻子,顾菀勉力挣脱琥珀的搀扶,纤弱的身子微晃着做出行礼的动作。
近午时的阳光格外耀眼。
没了帕子的遮挡,日光映在顾菀面上,愈见她肌肤晶莹如玉,苍白如雪。
连往日莹润的樱唇都落了雪色,瞧着就叫人见怜。
老夫人何曾见过顾菀这样失魂受惊的模样?
自打到温泉庄子上,顾菀便是体贴懂事,乖巧安静的模样,遇了事也是坚强的模样。
“菀丫头快起来。”老夫人心疼地亲自上前扶住:“女医马上就到,你先去我房中歇歇。”
顾菀一边低声应下,一边虚虚地咳嗽两声。
不是回自己房中,而是去老夫人房中歇息,便表明老夫人不准备叫此事简单混过去,很有几分要给她安抚作主的意思。
她微微扬起一点唇角,在老夫人的动作下缓缓起身。
然后,顾菀握在袖中的手,忽然触到藏于袖中深处一物。
竹骨为身,触手生凉。
像是一柄精致的折扇。
——是肃王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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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十章
顾菀清晰地记得,这是肃王利落跃下时,落在自己怀中的。
她眼睫微颤,莫名回想起肃王的面容。
正如琥珀和琉璃咬耳朵时讲的八卦,那位极不着调的肃王殿下,生得格外矜俊隽美。
街上斑驳落下的树影,周边惊起的人声喧哗,亦连身上偏向暗淡的银朱色,都不掩少年身上的朝气蓬勃、俊美逼人。
尤其是他的眼,鲜活光亮,潋滟动人,像融入了朝阳碎光的一方桃花池水。
鲜衣怒马少年郎,理应如此。
手指无意识地蜷起,触碰到折扇合起的扇面。
是像流水似的清凉顺滑的手感。
她心也似被浸在清潭之中,微微一颤。
顾菀恍然意识到一点:
——她方才在出神。
还是在老夫人和蓝氏面前。
但她并没有停止,而是在心中想道:若是将来可以,要寻个机会将这折扇还回去。
还要亲自,再和肃王道个谢。
顾菀这片刻的失神,落在老夫人眼中,就成了惊吓过度。
她赶忙叫苏妈妈将顾菀扶进去,又命素月和素心两个,一个去熬制安神汤,一个去将女医请进来。
勉力压下今日不听话的心跳,顾菀颤声道了谢,又从善如流地下去歇息。
蓝氏坐在一旁,心中难免不是个滋味: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老夫人竟是这样关心!也不见这些年,老夫人有对她的一双儿女这样关心过。
她似乎是浑然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使得老夫人离府养病。
又是如何潜移默化,叫顾望和顾莲对老夫人不够尽心的。
“可有查清楚,那马匹为何会突然发狂?”老夫人扫了一眼兀自闷闷的蓝氏,对着顾菀十分温和的嗓音就冷了许多。
蓝氏被叫来时已有准备,此刻便起身行礼:“儿媳已经问清管家,那马近日到出门前的饮食身体,皆是一切正常。在发狂前,车夫都在旁看着,亦无征兆——车夫有说,当时附近有表演杂耍的,许是马儿第一次见,便惊着了。”
这话说得尚且过得去:既然在街上受惊,那实属是意外,怎样也不能怪到旁人身上。
顾萱便在此刻进来了。
只见她两眼涌出泪光,一边小跑进屋子,一边言语嘤嘤:“祖母、母亲……”
正当她准备哭诉今日自己惊魂的经历,却发现屋中并非是她想象的温情安慰场景,而是老夫人对着蓝氏责问。
老夫人瞥了眼惊恐浮于表面的顾萱,淡淡道:“你是镇国公府的小姐,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丢了礼数。”
话音未落,顾萱就立刻抹去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水,战战兢兢行了礼。
“起来罢。”老夫人抿了口茶,向顾萱问道:“我听底下的人说,当时只有菀丫头一个在车上——你在一旁,可有看到些什么?还有,莲丫头当时去哪儿了?”
分明老夫人语气十分平和,顾萱却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
再加上蓝氏含笑望来的目光,她就觉得腿也开始打颤。
早知道还不如回去歇着!
“孙、孙女也没瞧见怎么回事,就看那马儿忽然像发了疯似的冲出去。”顾萱咽了口口水,心中颇为懊恼:“至于长姐,是瞧见熟识的闺秀,便一同去小聚了。”
蓝氏颔首添了一句:“莲儿着人来和儿媳说了一句,是儿媳娘家的嫡长女,因年节时生了病,已经许久未和莲儿见面了。”
老夫人倒没在意顾莲的事情,只道:“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嫡长女,带着妹妹们出去,就这样擅自走了,到底是不妥。”
“是,儿媳回去会好生教导莲儿的。”蓝氏低眉应下。
“我也问过了管家,那马匹也用了几年,想来不会轻易被吓着,倒可能是患有隐疾。”老太太话锋一转,仍是抓起了马儿的事:“你既然掌管着府中的诸多事物,那就要仔细这些,什么细微小事都要看顾着。今儿是菀丫头她们碰上了,只幸好没出事。”
“但若是哪一日国公爷或旁的勋贵碰上了,那可就不能善了了。”
这话便是说蓝氏当家不仔细的意思了。
偏生老夫人句句在理,蓝氏不能反驳,只好应下。
心中将这股怒气分到了顾菀和顾萱的头上。
得益于老夫人的安排,顾菀倒是在里屋听了个畅快。
温柔有礼地谢过女医之后,她瞧着苏妈妈送女医出去,一回头就听见了琥珀的嘟囔:“这件事情准是和夫人、三小姐脱不了干系!”
琥珀的眼尾还留有几分残红,眼中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带有怒气的忿忿不平,亦有对她的心疼。
顾菀轻笑出声:“夫人不能确定,顾萱倒的确很有嫌疑。”
那藏在眼底的心虚,可是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同时,她也十分诧异:一个人做了恶事,竟然没有除了心虚以外的情绪,且那心虚十分的短暂。
不愧是蓝氏养大的孩子。
顾菀只能如此叹道。
“你先回去,看看屋里有没有发生旁的事情。若是琉璃问起什么事情,你如实告诉她就好。”顾菀拍了拍琥珀的手:“另外,你着人盯着门口,要看顾莲是什么时辰回来的,回来时神情如何,身上有没有多出些什么。”
琥珀仔细地应下,随后顿了顿,没忍住似地问道:“小姐,那这件事情,便这样算了吗?”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可那时的险状、那样剧烈的颠簸,仍像是环绕在她身上。
琥珀害怕极了,也气愤极了,只恨不能上前给顾萱两个耳光。
“我原先还想着你带一带琥珀,怎地回府这几天就变得沉不住气了?”顾菀的眉眼间好似有春风吹来,目光柔和温暖:“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外头传来顾萱低低的、迫不及待的告退声,想来是受不住老夫人的询问了。
顾菀循声望去,眼中春风散去,又重新凝聚为冰霜。
她有句话没有和琥珀说。
——她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小女子。
还是个,最瑕疵必报的小女子。
“我都记着呢。”她嗓音依旧温软,带着几分笑意。
那是和平时笑着打趣时,一样的声调。
*
“啧啧,锦安兄,你方才那英勇的身姿,可真是俘了万意楼多少美人的心呀!”瞅见无数姑娘含情脉脉地望向谢锦安,张瑞的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艳羡。
不光如此,还有不少世家子弟纷纷上前致谢。
自然不乏有人上前试探:“没想到肃王殿下的身手,也是如此了得。”
谢锦安抬起棱角精致的下颌,面上扬起恣意的笑,恰恰掩过眼底的一缕不耐和厌恶。
他将手搭在张瑞肩上,随意答道:“这可得多谢张兄日日陪我练习了。”
张瑞闻言倒也不谦虚,顺势在美人们面前,将自己吹得有盖世武功一般。
周边人不约而同都默然了一瞬,眼睁睁瞧着谢锦安和张瑞走远。
有细心的人小声道:“肃王殿下似乎不大对劲。”
他们仔细看去,发觉谢锦安的腿脚似乎受了伤,是借着张瑞的力才走得如此潇洒。
“原来是不行装行啊,也不怕没跳到,出了事情。”有人带着不屑轻哼出声。
围过来的人一个个作恍然明白的模样,失去兴趣地挥手离开。
而在包厢门合上的那一瞬,谢锦安便挺直了腰脊,显出少年人俊秀颀长的身姿。同时,也不忘向张瑞道了声谢。
他从桌上挑起一盏小杯,潇潇洒洒地倚坐在窗边,半点也看不出受了伤的模样。
谢锦安垂眸看向窗外。
底下是在忙碌扶起马车的镇国公府侍卫,还有许多伸长了脖子围观的人群。
他的目光只轻轻落在车厢上。
或者说,落在车厢中,那一抹姣好的倩影上。
今日一早,镇国公府的马车一上街,惊羽便来向他汇报。
“主子,前几日太子向顾大小姐送了封信,今日两人都出了门。”惊羽拱手道:“不过,顾大小姐还带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出门,想来……”
“今日太子要密会的,就是那位顾大小姐。”谢锦安慢悠悠地吟出这句话,语气十分笃定:“太子年节时才被抓包一次,如今倒也学会掩人耳目了。”
只是一贯都由顾大小姐自己安排,真是不负责也不在意。
“你去跟着太子,小心别叫人发现。”谢锦安吩咐道:“再去安乐伯府告知张瑞,半刻钟后去万意楼相见。”
这两条吩咐的内容颇为跳跃,惊羽不由愣了一下,才应下转身出去。
谢锦安以手支颐,心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万意楼附近的那几条街道,基本开满了美丽奢华的珠宝店、锦衣店,是京城贵女们最常去的地方。
那他便去万意楼待着,正好也能……
想到这,谢锦安心头莫名一顿,片刻后才延续思绪:……正好也能盯着那位顾大小姐。
当她悄然离开的时候,便传条消息给惊羽,提醒他要注意跟上。
之后的一切格外顺利。
唯一的意外便是忽然撒开蹄子狂奔的惊马。
彼时谢锦安瞧着顾菀上了马车,正在侧首听着张瑞打趣,一双桃花眸子中漾满了笑意。
听闻马鸣的那一瞬,他便收起折扇,凝神望去。
眼中的和悦已经是荡然无存。
周遭的嘈杂如落深潭,半点未入谢锦安耳中。
他握紧折扇,不自觉地探出一点身子,抬起眸子望去。
只一眼,便瞧见了顾菀。
马蹄疾弛,带起一阵骤风,吹得车厢上软帘乱飞,也带起顾菀耳边的青丝乌发。
若隐若现之间,犹见两汪凝亮的秋瞳。
似一钩半隐于厚云的弯月,只露出月牙尖尖,洒下朦胧的月色,
却娇妩到让人心乱动。
谢锦安没有半点犹豫。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顾虑。
他似追逐月亮,本能地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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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章
从跃下、落至马背、再到勒马停下,谢锦安一直都是心沉如水,动作格外利落好看。
偏生即将下马时,他心如擂跳。
幸好门口的小厮打了个岔,叫他现编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同时,也顺势理了理衣袖,压了压心口。
谢锦安呼吸微屏,动作自然地回首望向顾菀,浅笑着问询。
他见顾菀粉面泛白,娇靥褪色,连握着纱帘的指尖,都压成苍白。
便知她方才受了极大的惊吓。
瞧清了他的面容,顾菀神色一愣,忽地放了帘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像……蹦跶回自己窝里的小兔子。
谢锦安心头莫名冒出这个想法,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而后传来顾菀低低的、带着一点颤抖的道谢声,如同雨夜被雨珠打湿羽毛的黄莺,哀婉娇柔,动人心扉。
谢锦安只觉自己心口微颤,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低低道了一句“那便好。”
那厢张瑞从楼上包间慌忙赶下,见谢锦安完好无损地站在底下,不觉放心下来,扬声朝着谢锦安戏言了一句。
谢锦安知晓自己不可过多停留,便低声将镇国公府前些日子,四处散播对方格外美貌的传闻简略说了一遍。
随后就跟着张瑞上楼,有了方才的一幕。
……只盼着顾二小姐,能明白其中于她不利的地方。
谢锦安在心里悄悄想道。
至于今日莫名的冲动和心跳,被他有意地忽略而去。
望着镇国公府的马车整顿好重新驶去,谢锦安放下把玩的酒盏,略略阖眼小憩了片刻,习惯性地去取放在怀中的折扇。
却是拿了一个空。
张瑞正瘪嘴向谢锦安假哭:“锦安兄,你方才忽然靠上来,可是差点把我压死——我知晓你不爱和那些臭虫打交道,可……”
他话音未尽,就见谢锦安猛然站起。
“可把我给吓死了,还以为你真受了伤,幸好你没事。”张瑞嗝了一声,以为谢锦安生了气,连忙改了口。
却见谢锦安摇了摇首,神情颇为严肃:“我的折扇不见了,许是方才落在了下面。”
说罢,便开门吩咐小厮下去找寻。
却是找了三四遍都没有找见,也仔细询问了路人商贩,甚至用了银子,只说从未看见。
“再去找找,这柄折扇可是肃王殿下的心头之好。”张瑞也难得正经起来。他知道,这柄折扇是谢锦安生母的遗物,平日里格外喜欢,才日日都带在身上。
谢锦安轻轻道了声“不必”。
若是周边不在,也确认未曾被人捡走。
那就只能是——落在了镇国公府的马车之上。
对上张瑞无比疑惑的目光,谢锦安的俊面上重新扬起笑意。
他偏了偏头,眼中绽出熠熠生辉的光亮:
“我已经知道折扇在哪儿了。”
*
蓝氏起身告退之后,老夫人便来了里屋看顾菀。
琥珀趁此时间回到侧屋,完成顾菀方才对她的吩咐。
“女医怎么说,可有受伤?”老夫人按住想要起身行礼的顾菀,坐在床边仔细询问。
顾菀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女医说了,孙女没有受伤,什么事儿都没有,叫祖母担心了。”
闻言,老夫人颇为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方才进来,整张小脸都白了,这还能叫没有事情?诺,先将这安神的汤药喝了。”
“多谢祖母。”顾菀小声说了这句,便捧起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原先苍白的唇色,因为药汁染上了不大正常的殷红,看着更容易叫人心疼了。
片刻后,老夫人就开了口:“菀丫头,祖母问你,你在车厢里头,可有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那双苍老但饱含威严的眼中闪过浓浓的疑窦。
这件事,的确是事发突然,却是发生得巧妙。
出去的三个姑娘,惟有她养大的顾菀险些出事,让老夫人不得不去多想。
“祖母不怕孙女撒谎么?”顾菀喝完了药汁,将药碗搁到一边,眼中有几分小心和黯然。
老夫人却是轻声笑开:“你是我养大的姑娘,生来就是个实心眼,又是个善良孩子——即便旁人都不信你,我也是信你的。”
顾菀听了心头一暖,面上也露出甜甜的笑容:“孙女多谢祖母信任。”
“祖母,孙女没有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顾菀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老夫人盯着顾菀瞧了半晌,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就是太过懂事了。”
她们才刚刚回府,若是对此事过分纠缠,一来会伤了还没有建起的情分,二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恐怕会叫人倒打一耙。
顾菀是怕镇国公对她感观不好,也是怕自己会和镇国公这个儿子变得生分。
老夫人心里对此门儿清,也愈加疼惜起顾菀来,亲自送了顾菀回侧屋。
琉璃满眼心疼地围过来,端上一碗顾菀素日喜欢喝的牛乳香茶。
不等顾菀开口,琉璃就主动说起了话:“小姐,你离开的这半日,奴婢认真观察了分给咱们屋里面的几个婢女。凡是咱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倒是府中分给咱们的,两个人都出门偷懒了一会子。”
“这半日不见,你便成长许多了。”顾菀颇欣慰地笑了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琉璃掰了掰手指头:“小姐,如今刚到申时。”
“我记得今晨,是辰时过了一刻钟出府的。”顾菀面上蒙了一层奇怪的微笑:“看来咱们长姐和永安侯府的蓝小姐感情甚笃,这一见就见了三个半时辰。”
琉璃疑惑了一瞬,开始自己低头思索。
房门被推开,是珊瑚进来了。
她行了一礼,说道:“小姐,四小姐过来了,说是来探望您的。”
“快请进来。”顾菀略略惊讶了一瞬,旋即便道:“准备好茶水和糕点,一应都按四小姐喜欢的来。”
二人应下,琉璃去准备东西,珊瑚则是将顾芊给引过来。
“给二姐姐请安。”顾芊人如其名,生得芊芊弱弱,面上的怯懦神色似一片阴云,常年笼罩在她秀丽的眉眼之上,看着只叫人觉着木讷可欺。
她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了三本书和一盒子糕点来。
“我不比长姐和三姐,所以礼物略简陋了些,请二姐姐莫要嫌弃。”说起这话,顾芊的神情生动了些,露出一种名为“窘迫”的神色。
顾菀连忙叫珊瑚给顾芊搬了个凳子,微笑道:“这些都是四妹妹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呢?”
对上顾菀眼底真诚的笑意,顾芊整个人都舒缓了一些。等看到琉璃送上来的茶点,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我今儿不大能吃这些,四妹妹若是喜欢,不妨多用一些。”顾菀用手捂了捂苍白的面儿:“妹妹可有去瞧过三妹妹?不知她此时有没有从惊吓中出来。”
顾芊小心地拿了一块甜芋糕,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缓缓道:“三姐姐不大喜欢我,我也很少到她的院子里头去。”
“我其实也不大爱和三姐姐一块儿走。”顾芊细嚼慢咽完了甜芋糕,瞧了一眼窗外,才低声道:“小时候和三姐姐一起玩,我总是莫名摔跤跌倒,甚至于有一次跌进池塘里,是我的乳母反应快,才不至于淹死。”
“三姐姐总是以此说我是晦气之人。”顾芊眼底隐隐露出一分苦笑。
顾芊说出这样的话,叫顾菀颇为讶异。
她原以为,顾芊能在蓝氏的眼皮子底下安稳长大,自然是个胆小谨慎的性子,来看望她亦有几分真情,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多结一份善情,多存一方助力。
如今说出这话,等于是透了几分顾萱的底子。
可见顾芊,并不是单纯的木讷,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想顾芊在蓝氏手中艰难求生的经历,顾菀便知顾芊的打算,应当是和蓝氏的打算相对立的。
而敢冒着险同她说这些,说明顾芊并不甘于被蓝氏摆弄一辈子,有着搏一搏的打算。
想到这些,顾菀瞧着顾芊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三妹妹是嘴巴不饶人了一些,但有母亲和长姐的教导,咱们就权当没听过罢。”见顾芊点头赞同,顾菀转头吩咐琉璃:“琥珀不是拿回来两个包好的盒子么,将那个浅粉色布包包着的。”
琉璃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今日去九珍阁,我瞧你没来,就擅作主张为你选了几个,只盼着你喜欢。”顾菀柔声细语地为顾芊解释,笑意柔和地递了过去:“你瞧瞧可还合你的心意?”
顾芊略微沉思了一下,动作带着点犹豫地打开了盒子。
却是眼前一亮。
——里头装的首饰不多,但日常用到的镯子、耳环、珠花、发簪都在里头,且样式素雅大方,上头的沉甸甸的料子更是不失格调。
若是出去赴宴戴上,既不会失了面子,也不会让蓝氏和顾莲觉得自己僭越。
再抬眼一瞧,顾菀头上的钗环虽也是大方款式的,但更偏向富丽精致,盒中的首饰并不符合顾菀的装扮风格。
可见这些首饰并非是顾菀从所购中挑出来敷衍她的。
而是特意挑选的。
“多谢姐姐,我很喜欢。”
顾芊的手抚过亮晶晶的首饰,面上是止不住的、带着惊喜的真切笑意。
到临走时,她便珍宝似的捧着那盒子,不经意地抵住半开的门,对顾菀说道:
“姐姐,我带来的话本子是姨娘和我亲自挑选的,可在京城的书铺中搜寻了许久。”
“姐姐,还请你仔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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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二章
这般明显的暗示,顾菀仍旧是笑意婉转,眼儿中流淌出闪光的期待。
“多谢妹妹和孙姨娘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我还没看过话本子呢,祖母总是不许我看那些。”
迎着顾菀清澈带笑的眼瞳,顾芊略微怔了怔。
京城中人心繁杂,单是在镇国公府中的时日,就叫她看清了何为人情冷暖,何为趋炎附势,又何为委曲求全。
她方才为那一盒特意挑选的首饰感动,却在心里明白:肯这样用心地对待她,必然是对她有所需求,有所利用。
顾芊知道这一点,但并没有多难过:因为她也想利用顾菀。
自从隐约得知蓝氏的图谋之后,她和孙姨娘在经过大骇之后,更多的是唇亡齿寒的感觉——为了嫡子嫡女的前途,蓝氏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庶女们。
而镇国公,对此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支持态度。
在远远见了顾菀一面,又得知蓝氏母女因着顾菀而吃瘪后,孙姨娘更是坚定了要冒着风险提醒顾菀的想法。
若是顾菀真是个机警聪明的,凭借着自身的美貌和老夫人的撑腰,何愁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到了那时候,顾菀能记着她们这一点提醒,帮着顾芊一把就好了。
顾芊也是这样想的。
但如今瞧着,她这位二姐姐,倒是个实打实的纯良好性儿。
她不由得想起接风宴那日,顾菀眼中没有半点算计,亦是这样清清澈澈的,却将嫡母和嫡姐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人诚则能?
想到这儿,顾芊心头莫名松软了下来。
既然二姐姐于她们无所求,那将来彼此相互交往更为轻松。
若……二姐姐当真不能看出话本中的深意,那她寻个机会,悄悄地告诉便是。
捏了捏手中的盒子,顾芊弯了弯唇角:“二姐姐不用客气,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顾菀浅笑着颔首应下,吩咐珊瑚好生将顾芊给送出去,又叫琉璃将那糕点包上双份,给顾芊带了回去。
待三人离开后,房间中一时静了下来。
惟有一炷气味清浅的熏香袅袅升着烟气。
日已西斜,微红的夕光映在雾气似的朦胧烟影上,染上了银朱色似的颜色。
银朱色……
顾菀心中微微一动,从袖中拿出那竹骨折扇。
因从方才起就被顾菀握着,原先触手生凉的竹骨已然泛起暖意,惟有外头镶嵌的金边,仍有些冰冷地闪着光。
指尖抚了抚折扇,顾菀后知后觉地觉着今日的自己有些奇怪。
就像如今手中的折扇一样,分明外头是往日的冷静,但心头却是比往常莫名活动许多。
……今日的事情,属实是太过惊险了。
也难怪她今日有些奇怪。
顾菀这样想着,手上无意识地展开了折扇。
登时,她便闻到了一种清苦且好闻的香气。
还有那么几分熟悉。
顾菀侧头想了一瞬,就立刻想明白了是为何。
——是在庄子上,抓住那些相互绊倒的山匪的那个晚上。
她在如海的竹林清香中,闻见了这缭人的、略带苦涩的木香。
这木香独特,叫人难以忘却。
如今一闻,倒是勾起了顾菀一直埋在心底的一点疑问:景州山匪一直是朝廷的心头之患,便可见其行事之风狡诈。
何至于在一个泥沟里面跌倒,相互踩踏撞晕?
只可惜她问得晚了一些,没叫庄子管家去检查一下,那些人身上是否有被打晕的痕迹。
眼前又浮现出肃王跃下时格外利落的身影。
顾菀不觉咬了咬唇,心头转过猜想,却又被压了下去。
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圣上圣体略有不安,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中,惟有肃王谢锦安是潇潇洒洒置身事外的。
因他一无母妃外祖家帮衬,甚至要被往事连累;二无出色的本事,文武方面皆是平平。
若说有何地方格外出色的……那就只有容貌。
肃王,的确是格外矜俊隽美。
带着勃勃的少年意气,有扑面而来的耀目朝气。
想到这,顾菀的心头略略一顿,不由垂下眼帘,将目光重新凝在折扇上。
竹骨金边,远远瞧去便很是显眼。
是和主人一样的招摇贵气。
外间传来走动的脚步声。
顾菀将折扇收回袖中,抬眼望去,便见琉璃走了进来。
不待顾菀开口问询,琉璃就行至床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大小姐方才才回来呢,只是坐的不是咱们国公府的马车,连进来也是从侧门那儿进的呢。”
“奴婢瞧着,大小姐回来时神情是高兴的,但眼睛红了一圈,明显是哭过的。”
“而大小姐这几日佩戴的并蒂莲荷包,不见了踪影。”
顾菀闻言颔首,不由细想起她们早上时的情形。
她清晰地记得,那并蒂莲荷包,彼时仍被顾莲宝贝地挂在腰间。
如今顾莲见完“闺中好友”回来,却是不见了。
只听琉璃的描述,便知顾莲并不着急去寻找这被她珍视的荷包。
可见荷包并没有不慎丢掉,而是被收了起来。
结合先前,顾莲带起荷包时的得色,事情的经过就不难想象:
顾莲借着去见好友的由头,和送她荷包的人见了面。
原本是欢喜的,却因为她正大光明佩戴了荷包,被那人好生斥责了一番。
顾莲自然委屈地哭了一场。
那人无法,只好哄得顾莲高兴。
等到二人游玩尽兴,就派人悄悄地将顾莲给送了回来。
故而顾莲回来时,是这样的一副情状。
“我知道了。”顾菀面上露出一个缓笑。
正欲沉思,送了顾芊出去的珊瑚和琉璃已然回来。
琉璃手中还额外提了个盒子。
“小姐,这是后院何姨娘送来的安神糕,说是给小姐压惊。”琉璃的神色颇为惊讶,显然没想到,这位新入镇国公府、颇为得宠的姨娘,会给顾菀特意送来东西慰问。
——毕竟先前刚回府时,做了场面的礼物已经送过,何姨娘理应如孙姨娘一样,保持客气的距离。
顾菀轻轻挑了挑眉:“是何姨娘亲自送来的?”
“是何姨娘贴身服侍的柳叶。”琉璃摇了摇头:“将这盒子递给奴婢之后,她就匆忙走了,想来是怕何姨娘忽然有事情。”
说着,琉璃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糕点。
“欸,小姐……”琉璃正想说叫下人给分了,却见顾菀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安神糕入口即化,细细品尝来还有几分药味。
有茯苓、酸枣仁、合欢花的味道。
“晚上你若是瞧见柳叶,便好好地和柳叶说一声。”顾菀将安神糕抿唇咽下:“这安神糕十分可口,等我身子好了,就亲自登门,向何姨娘道谢。”
既然何姨娘明显示好于她,她何不安然接受?
更何况,她原也打算与何姨娘交好。
何姨娘是入府新宠,也是蓝氏如今心头的一根刺。
身为镇国公的枕边人,自然也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见顾菀的神色陷入沉思,琥珀便拽了拽琉璃的袖子,二人悄悄地退出屋子。
临走前还特意灭了熏香,将窗棂开了点小缝。
——小姐鼻子灵敏,闻不惯这些熏香,方才是为了遮住药味,才点起来的。
屋内一时间陷入寂静。
微微的风将熏香的气息吹淡。
有清浅静谧的苦香,从顾菀的袖中缓缓攀爬而出。
它虽然极淡,却很坚韧不挠,一点一点地向上攀升,直到充盈在顾菀的鼻尖。
许是喝了安神药、又吃了安神糕的缘故,顾菀的神色逐渐变得困顿。
最后在环绕着的苦香中沉沉睡去。
*
晨起朦胧醒来,顾菀的神思尚且沉钝。
望着窗边撒着的晨光,她觉着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是琉璃一句带着惊喜的“小姐睡醒啦”,将顾菀彻底唤醒。
“什么时辰了?”顾菀清醒过来,就要下床:“祖母她可有用过早膳?”
原是她忘了去服侍老夫人用早膳!
可顾菀一动作,她便微微僵在了原地。
原因无他:她的手,在袖中牢牢握着那柄折扇。
连昨日极难捂热的金边,都已经泛起热意。
那热意酥酥麻麻,似羽毛一样挠着顾菀柔嫩的手心。
叫顾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折扇一瞧便知是肃王的私物,意外落在她这里,本就不妙。
若是当场发现还了回去,倒也是无事。
只是如今过了一日,还……被她在手中握了一夜。
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再曲解了传出去,那她将来的姻缘,就只能任凭蓝氏揉圆搓扁了。
望着依次进来丫鬟,顾菀的眼儿紧了紧。
她才回府不久,院中人必然有蓝氏的眼线,就更不能被她们看见了。
借着袖子的掩饰,顾菀不懂声色地将那折扇小心地塞入枕头底下。
而后瞥了眼身侧,见无人发觉,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顾菀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只觉得上头还残留着竹面顺滑的触感。
她细眉一顿,有些愣愣地张开双手,微微抽动鼻尖。
却没闻到昨夜难得安稳的梦中,那样若有若无的清苦香气。
似是彻底消散的空气中了。
顾菀拧起眉,莫名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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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
这一句轻叹落在琥珀耳中,便成了顾菀因为自个儿晚起、未能去服侍老夫人而忧伤。
她急急地上去安慰顾菀:“小姐不必忧伤,您昨个儿才受了惊,老夫人还特意说要您好生歇息,最近不必去侍奉了呢。”
顾菀闻言一笑,只让琥珀去传早膳来。
“记着,要特意要一些清淡的膳食,只说我昨夜没睡好,没什么胃口。”
琥珀应下,琉璃则带领着剩下的宫女们,为顾菀洗漱更衣。
顾菀神情虚弱,目光浅淡地盯着水面中的自己。
哪怕老夫人不提,她也会以受惊难安、夜不能寐为由,向老夫人告几日假的,再顺便请求老夫人多请太医。膳房那儿也要熬着她的苦药,让过路的每个人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惊马一事,就能被老夫人顺理成章地再拿起来,作为向蓝氏问责的一柄利剑.
昨日观老夫人看郭妈妈的神色,如同看着砧板上的鱼肉,顾菀的心里头就明白了些:老夫人和苏妈妈动作迅速,已然是抓住了郭妈妈的小辫子,只等着找到时机发作。
那她就将此事作为老夫人发难的机会,顺便也躲个清净,只在旁边看热闹便是。
到底是长辈间的事情,且又关乎掌家权利。老夫人教训蓝氏是理所应当,但她一个庶女掺在里面,传出去就不大好了。
安安静静喝完一碗山药粥,顾菀将目光落在了顾芊昨夜带来的话本子之上。
琥珀立刻就明白了顾菀的意思,张罗着将一张躺椅搬到后头小园子里的屋廊下,又准备了许多水果茶点,最后再将顾菀好生扶到躺椅上,为顾菀盖上一层毛茸茸的薄被,既轻巧又暖和。
“小姐,您好生歇息,若有人来打扰,我只说小姐还在卧床歇息,不叫人进来。”琥珀笑容甜甜。
“好,你有心了。正好今日闲暇,你与琉璃有空,也可以松快松快。”顾菀也跟着甜笑起来:“反正有祖母在呢,也不用咱们去应付。”
她如今住在老夫人的身边,老夫人近日又打算有动作,自然是不会放旁人轻易进来寿梧园的。
譬如顾莲和顾萱。
怀揣着一身的轻松,顾菀轻轻翻开了那话本子。
上头是十分寻常的故事:寒门书生和公侯小姐一见钟情,却因身份悬殊过大不能结为夫妻,二人便在朋友的帮助下反抗父母,双双私奔而去。最后,二人经过种种磨难,寒门书生考取了状元,正大光明迎娶了公侯小姐,得了个顺利美满的结局。
顾菀慢条斯理地读完这一话本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一页的内容看了许久,才放下拿起另一本。
这一本的故事倒也新奇,讲的是皇室郡主和丞相公子盲婚哑嫁,婚前双双逃婚,被捉回来被迫成亲后,二人却在洞房花烛夜一见钟情,随后相互扶持,传为佳话。
若是单看内容,两本话本子全无相似的地方。
但有一点共通,叫顾菀分外在意——上头写的都是有关公侯皇亲的故事,自然不免提到些相关的八卦传闻。这两本话本子,编撰的八卦虽然人物背景不同,但总结起来,传闻内容竟然是惊人的相似:
都是某家即将没落的侯爵,为了家里面的前程,将家中最为美貌的庶女,送给了垂垂老矣又贪恋美色的皇亲贵戚,以此换来在皇帝面前展现的机会,也为嫡子和嫡女的姻缘做了好铺垫。
这个暗示,太明显了。
顾菀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蓝氏这些时日缘何那样对她——不论是表面还是内里,都是一副十足的慈母模样,但望向她的眼底,又是一半厌恶一半欣喜。
原来是准备将她,作为顾莲和顾望的一颗垫脚石。
难怪对她这般忍让,连她下了顾莲的面子,都一声不吭的。
至于垂垂老矣又贪恋美色的皇亲贵戚……
顾菀蓦地起身,扬声将琥珀唤了进来。
招手让琥珀在自己近前蹲下,顾菀急速又低声道:“你上回打听事情,是不是说过,年节时,老亲王府派了管家,给咱们府上递了帖子?”
琥珀点了点头,补充道:“咱们是老牌的国公府了,老亲王府也是每年年节都送帖子的,这也是寻常事,只是上回小姐说要有关王府的事情,奴婢这才说的。”
顾菀凝神细细一想,对琥珀吩咐道:“你再去悄悄打听一下,往年送帖子,是不是老亲王府的管家亲自送的?”
她曾听老夫人提过,老亲王府的管家自小跟在老亲王身边,养得和老亲王一样好逸恶劳,眼高于顶,对着不熟悉的官爵世家,都能横眉竖眼的。
镇国公府平日里和老亲王府并不怎样来往,不该是那管家亲自送过来。
琥珀见顾菀眼中是难得的急切慎重,当下就转身出去。
未几,她就给顾菀带回来了消息:
以往年节的帖子,都是老亲王府上的侍从送来的,唯独今年是管家送的。
果然如此。
顾菀不自觉地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冷静地往下细想。
叫管家来送年节的帖子,就可知年节前,镇国公府就和老亲王搭上了线。而老亲王此举,又说明他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和态度忽然变得亲密许多。
老亲王年岁颇大,早已不涉及政事,只仗着自己的资历辈分和当年对圣上的救命之恩,在京城中肆意享用美人、荒.淫度日。
排除掉政事、社交圈的交集,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就只能是因为……姻亲关系。
顾菀眼儿一转,想起自己对于顾莲和太子的那个大胆猜测。
只看外表,顾莲的确是尽善尽美、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亦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出身高贵。
但镇国公府已经逐渐式微,顾莲的样貌、才情和品德,恐怕并不能做到样样顶尖。
京城里,总会有比她还要耀眼出色、母家更为强有力的侯门姑娘。
李皇后,应当不大会选择顾莲作为太子妃的人选。
而顾莲心高气傲,恐怕是非太子妃不做。
蓝氏也盼着顾莲一跃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的皇后,带着镇国公府和她的母家永安侯府一道鸡犬升天。
因此,才想出这样的龌龊主意——用她顾菀去贿赂好色的老亲王,再让老亲王凭着自己对当今圣上的影响力,叫顾莲成为太子妃。
耳边传来琥珀低低的惊呼:“小姐,快别咬了,您都将自己咬出血来了,奴婢给您拿帕子来!”
顾菀这才感觉到自己唇上有着几分温热的感觉。
还有一缕不算浓重的血腥气。
她不自觉用了力。
立时便有痛意从唇上传来。
琥珀找了干净的帕子回来,就见顾菀只垂眸坐在那儿,面色苍白如雪。
惟唇上蓄着一汪鲜红,和睑间的红痣相映,无端添了令人惊心的妩弱娇柔之色。
“小姐!”琥珀心疼地不行,上前小心地为顾菀擦拭掉唇上的鲜血。
不想擦掉了一点,又立刻涌上来许多。
瞧见琥珀的手足无措,顾菀回过神来,接过帕子,轻轻地按在唇上。
“你先出去罢,我先静一静。”她盖在帕子下的嗓音有些闷闷的,唇角微微一弯,对着琥珀露出一点安抚的微笑。
琥珀见状,心中颇为焦急,又不意违抗顾菀的话。
她在原地小踱了两步,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顾菀身边。
顾菀长长呼出一口气,撑着站起身子,缓缓回了屋里头。
坐到铜镜前,她抬眸盯着镜中的自己。
美人面如花,点缀着艳红的血色。
唇上热意不断涌出,顾菀也不理会:她从小便是这样,凡是磕着碰着,都比常人看着可怕些,也恢复得慢一些。
窗外日光洒下,暖暖笼着顾菀。
她却只觉得寒冷彻骨,连骨子里、心尖上都泛起冬日腊月那样的冷意。
——蓝氏的筹谋纵然再恶毒,那她也只是后宅妇人,虽有诰命在身,也不适宜和老亲王有过多的接触。
但镇国公不一样,他是男子,是国公爷,有时和老亲王说上两句话,也实属正常,不会有人多想。
那这赔上她后半生的计策,镇国公是绝对知晓的,甚至主动推动了它的发生。
只为了镇国公府的前途。
顾菀贝齿微紧,有更多的血珠从伤口挤出,又滴滴答答地落下。
她平静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只觉眼底是千里的寒冰。
顾菀从小便知镇国公不疼爱她。
或者说,镇国公只在乎嫡子嫡女,对庶出子女不甚在意。
但她没想到,镇国公行事,居然这般……叫人寒心,令人恶心。
想起自己唤过他几句“父亲”,顾菀就觉得几欲作呕。
顾菀冷冷地用手背擦去唇上的热血,任由殷红的血染上凝脂般的手背,再凝成斑驳的血色图案。
她眸光落于手背,长久地凝视那刺目的血色。
既然镇国公和蓝氏这般恶毒自私,那便不必怪她将来无情。
顾菀轻轻合上双眼,掩住眼中利刃似的光。
再睁眼时,便见镜中,她眸光柔软纯真,最是一位惹人怜惜的娇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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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至晚膳时分,顾菀端着一盏蒸蛋羹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苏妈妈眼神最好,顾菀的脚尖才越过门槛,她就“嗳呦”一声,上赶着将顾菀手中的小盏给端了过来,放在桌上。
“老奴就知道,二小姐是最记挂老夫人的了。”苏妈妈笑纹深深:“早上老夫人还念叨着早膳用得不香呢,这不晚上二小姐便来了。”
老夫人斜斜看了一眼苏妈妈,也朝顾菀笑道:“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就急急地过来了?这唇上还破了,我可要好好问问伺候你的琥珀琉璃。”
“这不干琉璃琥珀的事,是孙女一时想着祖母,没留神磕到了,不打紧的。”顾菀容色乖巧:“孙女多瞧瞧祖母,心里面安定,就好得快了。”
老夫人听了这一席话,不由得眉开眼笑,直说顾菀贴心孝顺。
然后老夫人握着顾菀散着凉气的手,叫素月燃了个手炉来,亲自放在了顾菀手中。
顾菀眉眼含笑,难得安静地看老夫人用膳。
不似往常一样,神色红润地说着趣闻笑话。
老夫人不由得心疼起来,又嘱咐素心给顾菀盛上一碗银耳鸡汤暖暖身子。
“孙女多谢祖母关心。”顾菀轻声道了谢,又微微一顿,才笑道:“孙女今日歇了一歇,才想起一事——昨日肃王殿下仗义相救,孙女还未曾来得及感谢。”
“若是可以,孙女想亲自答谢肃王殿下。”
她略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一句话缓声道来。
说罢,顾菀的眼睫微颤,流露出一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你不必担心这事,你父亲今早已经向肃王亲自送礼道谢了。”
“你那嫡母若是连这点子事情都想不起来,那就当真是……”老夫人眼中隐有嫌恶闪过,旋即又换作肯定:“你父亲说得对,如今圣上龙体不安,和皇子们相关的事情,咱们府上只客客气气,礼数做到就好,不必掺和进去。”
顾菀低头道是,眼中眸光却是微微一闪:镇国公嘴上说如此,实际上是怕向肃王道谢一事,惹得有人不快,才这样正合乎礼数的边缘送礼道谢。
想起放在枕头底下的那柄折扇,顾菀握着手炉的手指微微一蜷,有几分遗憾漫过心头。
恐怕要等到下回见面,才能物归原主了。
说起肃王,老夫人倒是多说了一句:“你父亲午膳来时,和我说了一句,肃王好似脚受了伤,他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又添了治疗跌打扭伤的珍贵药材送过去。”
“不想肃王素有纨绔之名,危急时倒也算果敢仗义。”老夫人轻轻喟叹了一声,随后又想起镇国公的话,小声嘀咕道:“虽说是为了万意楼那些妖精……”
顾菀闻言一惊,眼前闪过谢锦安清爽隽美的笑颜,心中莫名生了些旁的滋味,只是还来不及察觉,便转瞬即逝。
他当时,竟然是受伤在身。
真是旁人在外头,半点都看不出来不对。
她回去后,也要准备些药膏才是。
不必过于珍贵,但要精致独特,容易叫人记住。
想起自己那心头未成型的打算,顾菀的心就越发沉静下来。
还不着急,等她多参加些宴席,多见点人,再好好想一想。
若镇国公和蓝氏要彻底做成这件事情,就不得不在老夫人面前过一遭。
借着老夫人的护短、对蓝氏的厌恶和于老亲王的避如蛇蝎,便能多拖延些时日。
顾菀在心里头仔细算起来:镇国公注重名声,如今和老亲王在明面上的交往,只止于年节时的帖子,说明二人在私底下,是细水长流似地悄悄接触,进展不会很快。
尤其是,现在老亲王或者老亲王府的人,还没有见过她。
想来老亲王因着色.念,多年来已然见过不少美人。纵然镇国公将她吹得如何仙女下凡,又由着蓝氏放出传言,老亲王也至多对她有那么几分好奇罢了。
不紧不慢地舀了勺热乎乎的鸡汤起来,顾菀一边缓缓吹气,一边思量。
时间尚有,她就装作不知,不必乱了阵脚。
耳边传来老夫人温和的话语。
“菀丫头,你这几日就在府中好好地养着,正好养好了,祖母就带你去安乐伯府贺寿,你张瑛表姐可是眼巴巴地盼着你去呢。”
提及张瑛,顾菀的面上绽开了几分笑意:“是,孙女会好好在房中养身子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
等用完了鸡汤,顾菀便起身告退,回房嘱咐琥珀看好房中诸人,无事不必出去。
琥珀琉璃虽有一分不解,却仍然是认认真真地应下。
十日后,安乐伯府的管家来镇国公府借三匹马使用。
因安乐伯府是老夫人的母家,镇国公府自是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不想半途上,那马儿又受惊奔逃,使得来牵马的侍卫受伤。
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夫人自然生气。她便纠着顾菀一事,命令苏妈妈去仔仔细细查了马房的人。
果然查出那负责马房的下人偷奸耍滑,平日里不好生训练马儿,连吃食上也想尽办法占些便宜。
那下人深究起来,竟是蓝氏身边郭妈妈的亲家,也是仗着郭妈妈才这样为非作歹。
牵扯到郭妈妈头上,老夫人接下来的动作更是雷厉风行,一气儿揭露了许多郭妈妈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情,随后又以此问责蓝氏。
蓝氏这几日正在着意关心即将参加春闱的顾望,又被后院里的何姨娘分去了心神。如今骤然事发,蓝氏只好急匆匆去请罪,心头不断地埋怨郭妈妈做事手脚不干净,也对老夫人十分愤愤:怪道这几日喝药养生的,原来是为了令她放松心神,打她个措手不及。
奈何镇国公也在边上,蓝氏只好谦卑地叩头请罪。
口中道前些日子年节繁忙辛苦,她一时疏忽,向母亲请罪。
老夫人立刻抓住了机会,向镇国公说起蓝氏的不容易,末了说愿意帮蓝氏分担一些,免得将来的疏忽越来越大。
镇国公倒是有几分犹豫:“母亲,您的身子……”
老夫人笑呵呵地招手,让素月将等候多时的太医请了进来,证明她的身子十分康健。
“为了咱们镇国公府的名声,即便是我身子不好,也得担待起来。”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添了这一句。
蓝氏瞥了眼正在门口下跪认罚的郭妈妈,咬牙开了口:“既然母亲愿意帮儿媳分担部分家事,这也是儿媳的福气,还请国公爷同意。”
镇国公本就对蓝氏感情平平,不愿后院生事,又想孝顺老夫人,就点头同意。
“如此便好。”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随口提了一句郭妈妈:“郭妈妈是你身边的老人,你便带回去吧,只是到底要处罚一番,不然叫府中人觉得主母偏私,就不好了。”
蓝氏面色微青,敛眉应下之后,和镇国公一齐退下。
出了寿梧园,行至中院时,她对着镇国公勉力微笑道:“国公爷,妾身那边晚上备了您爱吃的……”
镇国公一扫神情灰败的郭妈妈,眼神冰冷:“不必,我晚上去何氏那里歇息——你既然是当家主母,就该做好分内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叫旁人议论咱们镇国公府治家不严,岂不是让皇上不再看重我?”
“若再有下次,你便回去永安侯府,向你母亲问问该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
说完这话,镇国公就拂袖而去。
蓝氏便似被人狠狠抽了一个巴掌,脸色通红地呆愣在原地。
还是郭妈妈一瘸一拐地上来,在蓝氏耳边低声道:“还有大少爷和大小姐呢,夫人且振作起来。”
想起进展顺利的顾莲和对春闱胸有成竹的顾望,蓝氏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向着自己的院子快步前行。
她面上神色尚且端稳,指尖却紧紧地扣着掌心,才勉强稳住情绪。
蓝氏在踏入院门前,忽地停住转身,遥遥望了一眼寿梧园。
她在心中一啐:一个老货一个小货,一回来就将晦气带给了她似的。
且等着,等事成之后,看她们怎样嚣张!
*
半月后,四月二十一。
顾菀刚走到正屋门口,就听见了老夫人和苏妈妈说笑的声音。
她微微挑眉,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
——蓝氏这一场风寒,来得倒真是时候。
许是上回老夫人骤然出手,叫蓝氏狠狠跌了一跤。
在当众打了郭妈妈五杖之后,蓝氏这半月管事越加勤勉,熬夜点灯对账后才交给老夫人过目,生怕老夫人又揪出点旁的错处。
又是恰逢三月寒的时候,如此半月,蓝氏就在安乐伯夫人的寿宴前病倒了。
老夫人喜的是,蓝氏这一病,就要让出更多的掌家权。
顾菀高兴的,则是不用和蓝氏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场母女情深。
“去好生吩咐管家,要记得给夫人去请和咱们交好的太医来。”老夫人语气关切地吩咐苏妈妈:“再叫小厨房熬一盅养生汤送过去,让她好生休养,府上的一切事物都有我呢。”
“祖母晨安。”顾菀挑起帘子走了进来,面上笑容婉婉。
老夫人定睛瞧了瞧顾菀,不觉颔首:“今日打扮得真好看,不愧是我养大的姑娘。”
“今日要随着祖母去安乐伯府呢,我可不能丢了祖母的面子。”顾菀在老夫人身侧坐下:“孙女方才去重验了礼物,并没有错漏,想来安乐伯夫人也会喜欢。”
话音刚落,顾菀就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直接叫表婶便好了,这样称呼可不是生分了?”
顾莲正行至门外。
闻言,她面容一僵,眼中闪过几分恼怒。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才是该称安乐伯夫人为表婶的人。
顾菀她一个庶女,难道也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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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十五章
顾萱紧跟在顾莲身后,自然看出了顾莲的心情不佳。
她赶紧上前一步,贴着顾莲的耳朵讲悄悄话:“这祖母也忒抬举顾菀了,也不瞧瞧她那模样,天生一副妖精脸,一出门就勾.引男人,当真是不要脸!”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见屋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娇媚含笑的面庞。
细眉弯弯,眼波盈盈,正是顾菀。
“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你们来啦。”顾菀神情和悦地打了招呼,眼神不动声色地掠过顾萱:“快些进来,祖母在里头呢。”
顾萱自觉心虚,低着头进了屋子。
顾莲盯了盯顾菀的面儿,只觉得心头愈发恼恨。
她今日早起打扮了许久,就为了这一日能惊艳四方
毕竟,那人也是要去去参加此次赏花宴的。
还是为了她。
那日,他拉着她的手,柔声哄着她。
说事务繁多,要过近一月才能来再看她。
为着掩人耳目,就选在安乐伯府的赏花宴上,遥遥望着一眼,以尽相思。
顾莲满心欢喜地应了,想着她倒是清冷越于众人之上,被他一眼瞧见才好。
可一见着顾菀,顾莲那满腔的滚热就忽地被冷水浇灭。
在美艳动人的玫瑰前,可甚少有人会注意浅淡的莲色。
顾莲咬住下唇,垂下眼帘,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顾萱。
“二姐姐倒是勤快,早早就在祖母这儿等着了,想来是第一回参加京中宴席,激动不已吧。”接收到顾莲的眼神示意,顾萱咳嗽两声,将那几分心虚掩去,目带讥笑、摇头晃脑地开口。
顾菀方才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二人的眉眼官司,面上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老夫人还在前头呢,顾萱对顾莲倒真是听话,半点也不犹豫地被当枪使。
笑完,她微微侧头,对着缀在最后头的顾芊轻轻眨了眨眼睛。
顾芊面上微愣,旋即也回笑了一下。
随后,顾菀就偏了面儿,调整了一下神色。
顾莲见顾菀未曾答话,抬起眼帘一看,就见顾菀眨着眼儿笑,倒颇有点尴尬的意味。
“二妹妹不用紧张,到时候跟在我后头……”顾莲觉着心头的火气灭了一些,和颜悦色地开了口。
不想话说到一半,老夫人笑眯眯地开口截断:“菀丫头是第一回,由我带着便好了,你们高高兴兴地玩,倒不用担心菀丫头。”
听着这话,顾莲和顾萱的脸便一同僵了一瞬。
顾莲是因着老夫人横落下来的目光,不由地身体僵硬,心中暗暗地生气不快。
顾萱则是妒火中烧,烧得连面儿都僵住了:老夫人要带着顾菀,自然是准备让顾菀多见些大家夫人们——这不就是要帮着顾菀相看人家的意思!
想起自己被蓝氏牢牢攥在手中的姻缘,顾萱的眼儿就泛起热来:同样都是庶女,她顾菀凭什么!
仗着生了一张狐媚妖精的脸,迷得男子团团转也便罢了,连老夫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
若是顾菀没了这张脸……
顾萱悄悄转着心思,却又想起顾莲对她曾经透露出的几句话。
不,顾菀的脸可要好好留着,不然指不定蓝氏就要将人选换成她了。
凡是京中闺秀,嫁娶之时,除了要看审视门楣之外,还要看女子的品行容貌、名声好坏。
顾萱想着,心中便不由得一动:她变不了顾菀的品行容貌,还变不了顾菀的名声嘛!
这世道上,要坏一个女子的名声,可是有千百种的方法,容易得很。
若顾菀没了名声,即使老夫人再疼她,也不能闭着眼睛推举,少不得由蓝氏接手。
到时候,顾菀任由蓝氏拿捏,那她就又可以多得一份好处。
再下来,老夫人的眼睛指不定会落在她身上,转而给她选一个如意郎君呢!
这样做着美梦,顾萱心里头也就活泛起来。
等到出门的时候,顾萱摇了摇顾莲的袖子,将自己的打算自认为隐晦地说了一遍。
顾莲眼睛一转,清丽的面容上隐隐露出几分不相符的狞色。
——她自小便得蓝氏的言传身教,自然更早些就想到了这个打算。
没想到她正苦于如何让顾萱领会,顾萱自己就和开了窍似的。
难怪母亲总说,虽然蠢人好用,但是并非越蠢的人越好用,反而是那些认为自己是聪明人的蠢人,才是最好的棋子。
若一颗棋子,连做些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手把手地去教导,那多累呀。
顾莲一边敬佩着蓝氏,一边对顾萱轻声赞赏:“妹妹好主意。”
“人都说,嘴上说的不如实际做的,不如妹妹改天试一试这个主意究竟怎样?”
顾萱眼睛滴溜溜地转,眼见得有些心动。
那边顾芊则是偷偷拉了顾菀的手。
“四妹妹怎么了?”顾菀含笑握住顾芊的指尖,又侧首看了看顾芊今天的打扮:“四妹妹今天很漂亮——依着我看,可比三妹妹好看多了。”
顾萱将算计妒忌都放在眼睛里,别人瞧去,只会觉着她虽然容貌秀美,却小气违和,不愿多看。
顾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首一笑,抬眼确认了顾莲二人正在讲话,未曾注意后面,才小声问道:“二姐姐,你看那些话本子了吗?”
顾菀点了点头,一双明眸中漾起清光:“我都认真看啦,那些故事真是好看!”
顾芊听完就略略皱起了眉头,正欲着急,便听顾菀转过首去,轻轻落下一句话:“祖母也觉得很有趣,尤其是里头的那些传闻。”
再迎上顾菀柔软带笑的眼神,顾芊就送了一口气,转而拉紧了顾菀的手,乖巧地跟在后面。
只是和从前不同,有了新首饰妆点 ,她也有勇气扬起面容,而不怕被别人嘲笑寒酸了。
顾菀面上扬起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趁着蓝氏染了风寒,她还抽空去拜见了镇国公的新宠何姨娘。
从她那儿得知,镇国公很是抱怨了老亲王几句,说他人老脸厚、贪欲不足,当真是难交往。
更为顾菀对镇国公夫妇筹谋的猜测,多了几分证明。
大门外头停了三辆马车,紫檀木的那一辆给老夫人,红木的是蓝氏与顾莲专属,最后头杉木的则留给庶女们用。
因老夫人指明要顾菀陪伴,蓝氏卧病在床,顾莲又嫌弃顾萱和顾芊的庶出身份,不愿意同坐。
于是三辆马车之中,惟有顾莲孤孤单单。
听着前头马车传来的莺声笑语,顾莲就不由得握紧了帕子。
顾萱是个蠢笨的急性子,只看着宴席结束后,老夫人和顾菀还笑不笑得出来。
*
安乐伯府门口,端的是宾客往来如云,人声鼎沸。
毕竟算来如今尚有爵位承续的世家里,安乐伯府可是少有的、有实官的人家,且这官儿还不小,是二品的尚书。
甫一下车,顾菀就朝着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句:“这样的热闹,孙女还是头一回见呢。”
这自然是夸赞老夫人的娘家繁盛富贵。
不想老夫人面上的笑纹还未露出,顾萱又捏着嗓子,怪声怪气道:“二姐姐长久在庄子上,面对的恐怕都是些乡村野夫、莽仆鄙婢,也难怪没有见过呢。”
顾莲扬起端贤的笑,轻斥道:“三妹,不许在外人面前胡说。”
身边也有些经过的夫人小姐,都不约而同地瞧了瞧顾萱,对顾莲的话暗自点头,最后都在看清顾菀的面容时呆楞住了。
随后又自觉失仪,用帕子捂着面儿、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安乐伯府管家旁边,递上帖子进了门。
老夫人笑意微减,淡淡地扫了一眼顾萱:“回去好好学习规矩罢。”
身后的苏妈妈笑道:“咱们和安乐伯府是亲戚,晚进去了倒是不好,现在人少,正是进去的时候。”
顾菀点了点头,垂下了眼儿,乖顺地扶住了老夫人的手,一齐往镇国公府的大门那儿走去。
镇国公府的帖子一递上去,安乐伯夫人身边的安妈妈就迎了出来:“唉呀,顾老夫人来了——原该是咱们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可永安侯府和承恩公府的人刚到,夫人实在是脱不开身。”
老夫人理解地点点头:“咱们是亲戚,也不用这些虚礼。”
“这是……顾二小姐?”安妈妈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是止不住的惊艳。
顾菀颔首,行了个浅礼:“安妈妈好。”
安妈妈哪里敢受,慌忙回礼,复又对老夫人笑道:“二小姐当真是温柔知礼,难怪咱们大小姐天天盼着二小姐来。”
安妈妈话音刚落,就有一道红白相见的人影从远处疾步行来。
只一眨眼,一个清秀的少年郎就站在了顾菀面前,拉着顾菀的手笑道:“菀妹妹,你可算是来啦!”
老夫人原先一惊,定睛一瞧,才看出来,这哪儿是什么少年郎,分明是安乐伯府的嫡长女张瑛。
“瑛丫头也长大了——我这老眼昏花的,方才竟是没有认出来,反而唬了一跳。”老夫人眼底略有些不赞同,却也未曾说些什么。
顾菀挠了挠张瑛的手心。
张瑛明白了顾菀拿到意思,向老夫人行礼道:“姑祖母放心,我等会儿就去换身衣裳再来。”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正欲说话,就听正门外头一阵骚动。
有仆从飞奔而来,在安妈妈耳边说了句话。
“是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来了——老奴要去通知夫人,还请顾老夫人谅解。”
顾菀眉心微动,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桃花眸。
潋滟微波,如映朝日。
像一池荡漾生辉的小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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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六章
谢锦安亦瞧见了顾菀。
她眉眼安静地站在顾老夫人和张瑞妹妹的身侧,似一副灼灼玫瑰图,美得不像凡人。
抬眼望来时,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闪着动人的亮光。
与他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可惜,顾菀旋即就收了目光,侧首掩面,和众人一道行礼。
明珠就这样隐去了光芒。
谢锦安在心头淡淡地叹着气。
“三弟怎地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太子谢瑞和扫了一眼谢锦安,随口问道。
说完,他也不在乎谢锦安的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女客那边,瞧了瞧悄悄仰面的顾莲,眼中倒是闪过几分笑意。
他从前就听闻过顾莲的清傲才女名声,不想顾莲居然早就倾慕于他,有了机会便向他送一些婉转含情的诗句。
谢瑞和很是动心:母后禁了他好一段日子的美人,偏又顾莲撞了上来。虽说顾莲是勋贵世家的嫡女,身份与往日那些小家碧玉不同,但他这样善解人意,怎么忍心美人失望呢?
顾莲倒也未曾让他失望,有才情有傲气,又对他有着似水柔情,且端庄含蓄,不似从前的美人那样放得开,却也别有滋味。
只是……顾莲的小性儿,有时候的确扫兴。
太子自想着自己的心思,眼角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好.色之情。
谢锦安瞥一眼太子,长眉微挑,侧过脸去,不愿多看。
“皇兄自去取乐,我先行进去寻找张瑞兄了。”他略微拱了拱手,也不等太子回答,就潇洒离去,只留下清颀的背影。
太子也不意在门口多留,不着声色地和顾莲用目光缠绵了一瞬之后,便和前来迎接的安乐伯夫妇一同离开。
众人纷纷起身。
与此同时,琥珀附在了顾菀耳边,用气声道:“小姐,奴婢刚才可看清楚了,太子殿下的确是看向大小姐的方向呢。”
顾菀微微颔首,正过脸来,望着缓步而来的顾莲和顾萱二人。
*
进门前,顾萱被老夫人那一眼看得胆战心惊。
魂魄归位之后,她不仅恼于老夫人的偏心外,还怒于顾菀的装模作样——她看得可是十分清楚,顾菀方才故意不说话,只颤了颤眼睫,做出委屈的模样,好让老夫人为她出头!
“三妹妹且忍住,还有旁人看着呢。”顾莲为顾萱理了理鬓发。
顾萱就低声嚷道:“大姐姐你瞧,她有老夫人撑腰,方才更是连一眼都不看咱们了!满心满眼就想着跟老夫人进去,好钻营一门好姻缘呢!”
这话说得颠倒黑白,顾芊不忍心再听下去,快步跟上了顾菀的脚步。
顾莲正巧得了周边无人的空,对着顾萱讲话的声音格外轻柔:“这不妨事。二妹妹她这样心急,若是过犹不及,不小心出了差错、丢了脸面,就不好了。”
顾萱面上的恼色倏尔一缓,轻笑起来,挽住了顾莲的手:“多谢姐姐劝说——咱们也进去吧。”
顾莲也笑起来。
她作整理衣袖的模样,使巧劲躲开顾萱的挽手,才和顾萱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一进去,她们就瞧见了,安乐伯府的嫡女张瑛,正拉着顾菀的手笑,一副前所未有的热情模样。
顾莲心中就是一梗:张瑛从来和她合不来,往日里见她这个镇国公府嫡女都是淡淡的,怎地见了顾菀就这样热情!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在她张瑛眼中,她不如顾菀这个庶女么!
幸而外头通报太子和肃王来了。
和太子眉眼缠绵一番过后,顾莲面上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只觉得自己变得格外平和,连瞧着明艳夺目的顾菀和不爱搭理自己的张瑛,都不大生气了。
呵,任凭现在如何,将来她做了皇后,不是想要她们提鞋,她们也只能乖乖听命。
等行至张瑛面前时,顾莲已是神情温和,只微微扬起下巴:“表妹好,许久不见了。”
张瑛也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回应,旋即表示自己要更换衣物,让贴身侍女领着老夫人等人,前去转为女眷准备的后园宴席。
“菀妹妹就陪着我一块儿去吧。”张瑛眨眨眼,语气又重新变得欢欢喜喜。
顾萱听得又瘪起了嘴:听闻安乐伯从小就将张瑛当作男孩子教养,难怪张瑛只和顾菀亲近呢,可见张瑛已然和一般男子一样浅薄,看女子只爱看女子的面容。
顾菀思虑一瞬,面上露出几分抱歉的神色来:“瑛姐姐,我恐怕要先陪着祖母进去,再来寻你……”
张瑛闻言,也多想了几分:顾菀天性孝顺,自然是要时刻照顾自己的祖母才放心。且顾菀是第一回在闺秀夫人们的面前出现,有老夫人在身边,就更有底气和自信。
“这是自然的。”张瑛点头道好,在靠在顾菀耳边悄悄道:“你性子好,就要小心些,别让旁人出言污蔑了你。”
“好,多谢瑛姐姐提醒。”顾菀眼儿弯弯,道谢后便回了老夫人身边,正站在顾莲后头的位置,和顾萱顾芊并排。
当代虽倡导兄弟姊妹和睦,却也看重嫡庶分别。
她若是还扶着老夫人的手,走在顾莲前头,旁人看着,恐怕要以为她借着孝顺老夫人的名义,压着顾莲这个嫡姐一头。
要是顾莲和顾萱着意宣扬,那她在别的夫人小姐眼里,就留下了张狂僭越的第一印象,恐怕老夫人还要落个偏心庶女的名头。
老夫人见顾菀的动作,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满意神色。
一行人进入园中宴席,无数的目光都聚集而来,又无一例外地盯在顾菀的身上。
有低低地窃语声传来。
“这、这是哪家小姐,生得那样好看……”
“是呀。诶呀,那眼皮上生着一双红痣呢,是画上去的么,当真是别致!”
“是和镇国公府站在一块儿的呢,是不是过来投奔的表小姐?”
“欸,你忘啦,镇国公府不是有一个一直没露面的二小姐么,陪着老夫人在庄子上养病,莫不就是她么?”
顾菀挺着纤细的背脊,迎着众人的目光与私语,容色端正,半点都不露胆怯之色。
若对上旁人的目光,她就弯一弯清如皎月的眸子,大方却又娇柔地一笑。
那人一愣,和身边人嘀咕道:“这瞧着不像是庶女的模样呀,那日见镇国公夫人的态度,还以为……”以为这位顾二小姐,是个仗着自己美貌而四处找人宣扬的蠢货呢。
有知道多些的人就赶紧小声回道:“我听说,这顾二小姐是顾老夫人从小带在身边养的,顾老夫人出身安乐伯府,怎么会教出浅薄无知的模样。”
听见的人基本都点头以示赞同,心中也生出了点别的计较:蓝氏在人前一贯是淑和贤良的样子,但她们可也听过镇国公府那点事情——譬如说,凡是被镇国公纳进后院的姨娘侍妾,基本上过不了几年,就会横着被抬出去。
由此可见,镇国公府的水,可比往日里看着深些。
正好安乐伯夫人回来,安排她们落座,老夫人便拉着顾菀,和几位亲近些的夫人介绍起来。
顾菀一一恭谨地行礼问安,笑容恬然乖巧,是最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在认识了安乐伯夫人、兵部尚书夫人、长宁侯夫人和承安将军夫人之后,顾菀亦收获了满满当当的见面礼。
她温声细语道了谢,又说不打扰夫人们说笑,轻巧起了身。
“顾二小姐,我家女儿就是那边穿鹅黄裙子的,小名婷儿,你若是没人说话,就去找她,她可是个小话痨。”长宁侯夫人拉住顾菀,笑意温和,眼中更是不住地打量。
在看见顾菀睑间红痣时,露出格外喜欢的神色。
“欸,瑛儿方才还着人来问二小姐呢。”安乐伯夫人在顾菀开口前笑语出声:“她性子急,恐怕等得不耐烦了。”
顾菀笑意舒展,语带歉意地说了遍她与张瑛的约定:“待我回来,必然去认识宁小姐——方才一进园子,我可就看见了宁小姐。”
长宁侯夫人微笑点头,放了顾菀前去,转头又和老夫人说起话来。
琥珀自然跟随顾菀前去,却听到顾菀轻声道:“等会儿若是三小姐离开这儿,你便用我的名义去劝祖母到后头歇息。”
琥珀顿步应下。
顾菀颔首,随着丫鬟进了后院,便见张瑛翘首盼着。
她一笑,小步快走上前:“瑛姐姐,可是等急了?”
走近一瞧,张瑛已经是穿戴整齐,就是有些不习惯穿长裙,神色略有别扭。
一见顾菀走进,张瑛就拉着她进了里屋,关切问道:“怎么样,可是有人为难污蔑你?你别怕,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我们才一炷香的时间没见,哪有人给我气受?”顾菀弯唇道:“何况今日是你母亲举办的宴会,你准备怎样给我出气?”
张瑛闻言一僵,嘟囔道:“那、那我就留到下一次见了出气,等看见她们讲坏话,我就骑着马儿从她们身边过,叫她们狠狠地吃一吃灰尘,洗一洗嘴巴。”
顾菀无奈地一笑:“你这爱恨如疾的性子,迟早得改一改。”
“哼,你这闷葫芦似的性子也要改一改。”张瑛哼着横了顾菀一眼:“我瞧你那个长姐,和你嫡母一样虚伪。今天又见到你三妹,看你的目光就像乌眼鸡一样,定然是对你不怀好意的——我可不信,她们素日里没有起什么欺负你的念头。”
“瑛姐姐真是慧眼如炬。”顾菀的眼眸闪着亮:“不知道瑛姐姐等会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罢,她记起还在袖中藏着的折扇,又软声改了口。
“嗯……或许要变成两个忙了。”顾菀的眉眼弯起,像缀在桂花树梢的月牙。
清清朗朗,又甜丝丝的。
藏着一点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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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七章(修)
张瑛瞧着顾菀对她甜笑,自个儿也跟着笑起来,十分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不论是什么忙,我都一定帮你!”
拍完胸脯,她自觉这动作不雅,生怕被安妈妈看见,告诉安乐伯夫人,又挨上一顿臭骂,赶紧躲到顾菀身后,悄悄地看着外屋。
“我方才帮你瞧着呢,没人看见。”顾菀安抚地轻按着张瑛的肩头,低声道:“我也不要你帮什么大忙,你既然看出我三妹心思不大对,我便想……”
张瑛听完,忙道:“你放心,这点小事情,我自会帮你。”
“虽然是试探,但到底是不大好的,请瑛姐姐也帮忙瞒着点。”顾菀缓缓动了动眼睫,显出几分羞怯。
张瑛理解地点头,轻声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照着方才顾菀的话低声吩咐了一番。
“你小心些,不要让母亲知道了,不然下回我就不给你买冰糖葫芦吃。”张瑛道。
丫鬟点点头,为了自己的冰糖葫芦,十分认真地出去安排。
“这第一件事情妥了,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张瑛转首问顾菀。
她便见顾菀垂了眸子,娇艳的面上隐约泛出一点浅粉:“我想……见肃王殿下一面。”
张瑛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抓住顾菀的手,慌张道:“菀妹妹,你、你怎么要去见肃王?虽说肃王的确是俊美无俦,但他实际上可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整天和我那不学无术的哥哥在一块儿——你再被他的脸迷住,也不能自己这样巴巴儿地送上去呀!”
“瑛姐姐,你误会啦。”顾菀见张瑛这样紧张,不由得“扑哧”一笑。
随后,她便将误拾折扇的事情说了一遍:“……到底是随身的东西,我已是误了时候,最好趁今日悄悄当面还了,再道一次谢,也不叫人家觉着敷衍。”
张瑛细想觉着有道理:“这样也好。你等会儿跟着我的丫鬟走,我先去园子里与母亲说话,再去寻你,这样旁人看见了,就说你和我一块儿的,便不怕有人要借此嚼舌根了。”
“多谢瑛姐姐。”顾菀歪头笑道:“等下会有空,我就陪你一块儿去京郊骑马游玩,再给你做蜜浸果子吃,就当是谢礼了,瑛姐姐可不要嫌弃呀。”
张瑛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她怎么会嫌弃呢!
一来京中闺秀难得有会骑马的,每回她就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出去,小时候倒是还好,能叫上些小公子玩,如今大了,她母亲是第一个不许的;二来,顾菀亲手做的蜜浸果子十分好吃,颜色鲜亮,味道酸甜适口,她可喜欢吃了。
“那你再帮着我绣一方帕子可好?我母亲要我绣家中的景致,可我哪会呢?”张瑛皱着面儿道:“正好宴会对角有个隐秘的小亭,景色尚可,你便在那儿见肃王,顺道记一记模样,到时绣下来给我交差。”
“好,我都依你。”顾菀笑着答应。
瞧了瞧时辰,张瑛就命丫鬟带着顾菀走小道,不忘慎重提醒顾菀:“菀妹妹,你说话快些,我大约过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过去。”
顾菀在袖中握住触手生凉的折扇,曼声应了好。
*
安乐伯府前院是专门宴请男宾的地方,特意请了舞娘歌女前来助兴。
又为了使得宾客尽欢,席位按照年龄来算,年轻的公子们都坐在了一边,和老臣们隔了段距离。
美人在前,美酒在杯。
这在宴席上的时间久了,就难免有些醉意,嘴中亦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就连一向最爱装的太子,都乜斜着眼睛,借着醉意笑着听些不上流的笑话。
谢锦安对这场面颇为厌嫌。
偏他还要执着酒杯,比谁都要表现得兴致勃勃、游刃有余。
许是听笑话听腻了,太子侧首对谢锦安笑道:“三皇弟最近瞧着闲暇,怎地有空来安乐伯府参加宴席,倒是不去皇祖母那儿探望了——孤这几次去,可是每次都能听到皇祖母念叨你的。”
说罢,太子将目光凝做一线,自上而下扫着谢锦安的神情。
他这位三皇弟,自小就是淘气顽劣的性子,却最会讨皇祖母的喜欢。虽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不受父皇的重视,可父皇一向最是孝顺,对皇祖母堪称百依百顺。若是三皇弟借着皇祖母的偏爱,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那就不好了……
谢锦安觉着有道阴腻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黏糊又恶心,且不容易甩掉。
“嗯?皇、皇兄方才问我什么?”谢锦安转向太子,一向动人的眼眸中蒙上了几分迷醉之色,言语磕顿,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
他一边问,一边向太子半伸出手,眼见地要从座椅上跌下去,将手中的酒杯扣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往后头一躲,面色就是一黑。
张瑞及时赶来,半扶住谢锦安,向着太子笑道:“太子殿下,肃王殿下有些醉了,近日又是脚伤才好,容臣且扶着肃王殿下下去歇息。”
太子一听,就想起来前段日子所听说的,肃王强行英雄救美,却不慎伤了自己的事情。
他心中就是一嗤:难怪不去皇祖母那里讨喜欢,恐怕是怕皇祖母问起,说起来叫自己丢脸吧、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锦安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是他多虑了。
“记得给三皇弟熬些醒酒汤,不然宿醒了难受。”在心中嗤笑完,太子露出温和关切的神色,是一个关爱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张瑞赶紧应下,随后扶着谢锦安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上,张瑞朝着谢锦安叹气:“你可真是会躲懒,如今这装醉装伤,是越发的熟练了。”
“我若不装,就只能装傻被人挤兑笑话。”谢锦安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眼底却带着清明:“那宴会也着实有些无聊,我就去你那儿歇歇。”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哄着我要请帖的,如今又嫌弃无聊——大人们办宴会,左不过就是那样寒暄客套呗。”张瑞略带不满地哼哼:“你倒是可以躲着了,我还要陪着我父亲哥哥接待呢。”
谢锦安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是谁,将我那北地的珍酒全都抱走了,如今倒是来先声夺人,说我的不是了。”
正说着,迎面就来了一个小厮:“二公子,前头老爷正着急寻您呢。”
张瑞最是怕他的父亲安乐伯的,当下就打了一个哆嗦:“父、父亲找我?”
他急急地瞧了瞧那个小厮,朝着谢锦安道:“锦安兄,这小厮也是我往常惯用的,你叫他领着去我院子里,我先回去找我的父亲。”
谢锦安颔了颔首:“你去罢,若是问诘你,你只管报我的名字就是。”
张瑞急匆匆离开,小厮请安行了礼,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谢锦安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是一贯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
“不必,本王还能走,你在前面带路即可。”谢锦安面色带醉,语气随意但隐有不容置喙的沉势。
小厮一时间觉得周身莫名一沉,屏息静气地道了好。
小厮在前头低头带路,谢锦安则背手而行,姿容希美,身姿俊挺,引得过路宾客仆婢纷纷望去。
直到行至僻静处,才无人回望。
可谢锦安眼中的清明之色却是越来越显明。
——这小厮,带着他倒是越走越偏了。
且明显是往花园角落的方向去,并不是朝着原子的方向。
他无声无息松开背着的双手,转而藏于袖中,握住一柄轻巧极薄的小刀。
心中的思绪也悄然转动:他如今还在安乐伯府的地盘,张瑞亦不会欺骗他。难道,是有人买通了安乐伯府里面的小厮,意欲对他下手?
但武王尚且远在边关,太子沉溺在女儿怀。他最近又以养伤为名格外低调,会是谁动的手呢?
谢锦安手指轻屈,抵住泛着寒意的薄刃。
挟带着积压欲发、难以发觉的杀气。
却在转过假山、看见圆角小亭时,如清晨水雾般迅速弥散不见。
小厮悄然退下,到假山的拐角处,盯着外头的动静。
谢锦安带着点愕然瞧着圆角小亭中等待的人影。
是他梦中低垂的勾勾弯月,也是今日转瞬惊鸿的璨璨明珠。
“顾二小姐?”他低声开了口,眼瞳微微睁大,嗓音因方才压着装醉而变得圆润低沉,似古埙奏出的曲调。
他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
日曦的浅光掠过假山,半明半暗地笼住顾菀。
映出那一双清眸澄亮,羽睫卷翘,眼尾勾起带着点媚色的弧度。
因是抬眼望着的动作,那双红痣被掩在睑间,只在雪肤上隐约露出一点朱色。
像雪上梢头的红梅花苞。
顾菀则在轻望谢锦安。
纵然背着光而来,她也能看清少年英挺的鼻梁和明亮的桃眸。
许是因为醉意,今晨的肆意张扬收敛了些,转而带了点难得的迷醉与惊讶,怔愣地站在原地。
连鬓边的乌发都打了卷儿,在半空中颤颤的,倒是可爱。
用一句不恰当的话来形容,那便是,
——肃王看着乖了许多。
顾菀抿唇一笑,秀眉弯弯间露出一点羞怯,不好意思地垂眸请安:“臣女见过肃王殿下。”
“还望殿下恕臣女唐突,以这种方式请您相见。”
她垂了眼帘,便自然露出那一双红痣。
暗光之下,却掩不住那朱色。
似妖似精怪。
谢锦安捻了捻不知何时握起的指尖,目光鬼使神差地挪不开。
“顾二小姐先请起。”他喉结轻动,低低免了顾菀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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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八章
“二小姐不必请罪,本王并不觉得唐突。”谢锦安将目光撇开,朝着亭中迈进两步。
却又忽然觉得有些犹豫,堪堪停在距离顾菀五步之遥。
瞥见眼前人有好奇抬眸的趋势,他心中一动,佯装醉意上涌,斜斜倚靠在了圆角小亭出口的柱子上,侧首仰天,露出挺秀俊美的侧容。
正是一副潇洒张扬的少年模样。
他扭过脸,让自己努力地不盯着顾菀瞧,嗓音更压低了些,似在刻意压着些雀跃欢欣。
“只是,本王不知二小姐为何要与本王相见。”
见谢锦安主动问及,顾菀就弯了弯唇角。
她上前了两步,将袖中的东西拿出。
“臣女一是为了当日的救命之恩,向肃王殿下亲自道一声谢,二是为了将这把折扇送还给殿下。”
说完这话,顾菀就又走近了一步,双手递上折扇,清软的嗓音中饱含了感恩之情:“臣女谢肃王殿下相救之恩。”
有股幽幽袅袅的甜香飘至谢锦安面前。
是那种不过分甜腻、浅浅淡淡的香气,像是一阵风儿路过花丛带来的味道。
它不经意地吹过,却叫人忍不住转头去找寻。
谢锦安转了头,就看见顾菀距离他只剩三步之遥。
那股子诱人心魂的香气,就是从面前乖顺低眼的少女身上缓缓散发出来的。
他最爱的那一柄折扇,正被一双柔荑呈上。
扇面翠绿,金边映光,更衬得少女指尖粉白,指甲莹润。
谢锦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意识到,什么叫“玉指纤纤”。
他看得仔细,自然也就发觉少女纤指微颤,明显是紧张极了。
他忽然轻轻扬了扬嘴角,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顾二小姐不必言谢。”谢锦安的嗓音柔和了些,尾音带了不明显的笑意:“只是这折扇上,好似多了一个荷包?”
顾菀抿了抿唇,柔声道:“这是治疗崴脚的药膏——臣女听闻殿下受伤,心有愧疚,故而献上。”
谢锦安轻轻地、愉悦地笑了一声。
“顾二小姐归还本王的爱物,又赠了本王药物,改日本王可要好生谢谢顾二小姐。”
说罢,他身子前倾,动作迅速地取走了那一柄折扇,放于腰上。
惟在触及折扇的那一瞬,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的指尖,有些凉。
若是能被人捂一捂,恐怕会好些。
谢锦安在心中莫名这样想道。
顾菀则神色微顿,芙蓉面上蒙了一层浅红的薄雾。
如不仔细看,恐怕看不出来。
男子本就体温偏高,掌心更是似一个滚热的小火炉。
伸手取折扇时,那热气就似有似无地笼在顾菀的指尖上。
像在冬日里,从寒天雪地里走到炭盆面前伸手取暖。
痒酥酥的,是寒气化开的感觉。
她收回双手,将指尖埋进掌心,以抚平那股子酥痒的劲儿。
一人念着心思,一人埋着指尖。
圆角小亭中一时间陷入安静之中。
却并非那种尴尬的静寂,而是像春日晚间将下未下的霡霂小雨,连空气中都透着青青涩涩的清新。
等到一抬眼,两人便又是四目相对,双唇同张,意欲打破这青涩的安静。
外头却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快来人呀!有位小姐落水了!”
外头把风的小厮作了行礼的动作。
张瑛的身影迅速从角落中转出,三两步走到顾菀的身边,先向谢锦安行了礼,又低声问顾菀:“可好了?”
瞧见顾菀点了头,张瑛便道:“那便好,外头出了事情,咱们赶紧赶过去的好。”
说罢,就带着顾菀向谢锦安一道说了告退。
谢锦安微微颔首,还不及说话,就见张瑛急匆匆拉着顾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假山的转角处,连带着小厮也匆忙离开。
这处隐蔽处转眼就只剩下了谢锦安一人。
他抚了抚腰间的折扇,也正欲去看个热闹。
不想有个人影轻飘飘落下,像鸟儿一样没有声响。
“主子,属下有事情禀告。”惊羽落了地,向谢锦安拱手。
谢锦安眼睛微微眯起,淡声道:“你说。”
*
在后园池塘落水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萱。
等到顾菀与张瑛到达现场时,便看见顾萱浑身湿透,捂着脸儿在池塘的边上哭。
安乐伯夫人则张罗着要下人们赶紧取一个厚实的披风来。
因为天气略有回暖,顾萱又爱漂亮,所以穿了偏单薄的春装。
此时落了水,那衣裳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顾萱的身形,甚至能隐约看清里衣的模样。
顾萱被众人注视着,此刻觉着丢脸极了,恨不得重新跳回水里面,消失在众人眼前才好。
虽说在后园中的都是女眷,将她从池塘中救起的也是会水的粗使婆子。
可后园中难以避免有小厮行走和侍卫看守,加之方才侍女呼唤,前院也有好事的男宾派人过来查看。
若是被男人看见,还传了出去……那她名声可就要被毁了大半了!
指不定还是个居心叵测的混账,要以此上门提亲,那她的一辈子不就完蛋了吗!
顾萱这样想着,后怕极了。
她脑中混乱不堪,只下意识牢牢捂住脸,希冀于在场的小姐夫人们不要认出她来。
——否则将来提起这件事情,难免遭到旁的闺秀嘲笑。连议亲时,还要担心被那位夫人想起,从此嫌了她,让亲事告吹。
湿透了的头发往下不断地滴着水珠,又冷冰冰地滚进顾萱的领口。
她觉着难受极了,正想侧一侧脸,不露脸地擦去一点凉凉的水珠。
却有一道身影朝着她扑过来,口中唤道:“三妹!你怎地落水了?”
这话音未落,却让顾萱的动作一僵。
她、她方才那样忍着难受捂住脸,就是为了藏着自己的身份。安乐伯夫人也善解人意,未曾问及她是哪家的小姐。大姐姐怎能这样,一来就唤明她的身份!
果然,人群中有隐隐的议论声传出:“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难怪呢,平日里看着就是轻狂的模样。如今落了水,就只晓得哭,还是个没主意的。”
“到底是个庶女,上不得台面也是正常。”
“即便是庶女,不说旁人,她家二小姐和四小姐也没有当众落水这样的窘闻。”
顾萱听了,更是恼愤,不由得放下手,露出气得涨成红紫的脸,瞧着有些吓人。
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研究,望着扑到她面前的顾莲,眼中流露出怨怪之色。
望得顾莲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蠢货!
叫你去让顾菀丢脸,最后反倒成了自己丢脸!
如今还呆呆愣愣的,也不晓得赶紧将顾菀给拖下水,反而有脸来怨怪旁人!
啐完,顾莲觉着心头舒服了些。
正好安乐伯府的婢女取了披风来,她就接过,随后温温柔柔地披在顾萱身上,柔声问道:“三妹妹,这好好的,你怎么就落水了呢,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她为顾萱系好披风的带子,顺便用力捏了捏顾萱的颈边软肉。
顾萱颈边一疼,混沌的脑子有了一瞬的清醒。
她下意识地抬眼扫去,一眼就看见了款款而来的顾菀。
身姿纤袅,笑意恬淡。
清清亮亮的一个眼神望来,竟似九天仙女落在喧嚷中。
顾萱又想起了顾莲同她说的那些话。
……有顾菀在,她将来会得到的嫁妆、夫家,都会拱手让出去。
只看现在,顾菀已经分去了旁人对她的目光和夸赞。
——今日参与宴会,与她素日交好的几位庶女,都在有意无意地谈及顾菀。大多都在说她生得美,说她首饰好看,说她礼数合仪。
而自己精心打扮了许久,半分夸奖都没有得到。
想到这,顾萱整颗心都被裹满了嫉妒的枝条,燃着怒火,几乎要将身上那冰冷的水渍给烧干。
若不是顾菀,她也不会有这样落水的窘迫情状。
顾菀和张瑛正携手走到人群外围。
“你长姐真是……”张瑛瞧着顾莲喊出顾萱的身份,不由转头对顾菀啧啧:“她是如何做到表面对着旁人好,实际上暗中损着旁人的?”
“幸好你的祖母方才到后头歇息去了,不然现在恐怕要气死过去。”
顾菀摇首一笑:“这恐怕要问我的嫡母了。”
她抬眼看着顾莲对顾萱温柔抚慰,对张瑛轻声道:“还要多谢表姐帮忙。”
张瑛闻言一笑:“举手之劳罢了,可不就试出来你那三妹不怀好意——你以后可要离她远着点。”
顾菀正要答话,却被一阵尖利的声音打断。
“是顾菀!”顾萱像被银针扎中了一般,尖声指着顾菀:“是顾菀将我推进去池塘的!”
她伸出手,用指尖指向顾菀,尖尖的指甲泛起冰冷的光。
众人闻言皆惊,顺着看向顾菀。
便见顾菀明眸微怔,面上浮起浓浓的惊讶与无措,有些迷茫地说道:“三妹妹,你说什么?”
张瑛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菀妹妹方才都和我在一块儿呢,你可不要开口污蔑!”
顾莲也是一副极为惊讶地模样,转而语气带了点轻微的呵斥:“三妹!大庭广众之下,不许说这样的话!”
顾萱眼睛瞪得极大,像恶狼一般冒着邪光:“我没有污蔑!方才我到池塘边上,看见顾菀在那儿站着,我就上前想说话,谁知她转身就将我推下了池塘!”
说到最后,顾萱的嗓音更是拔高了一个调,刺得人耳朵发痛。
有人嗤笑不信,也有人用怀疑的目光望向顾菀。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如水波一般渐渐扩大,围绕着这一场好戏。
安乐伯夫人面色微变,略微显出一些不虞:到底是她举办的宴会,有落水意外已经是不美,更何况顾萱这一副势要闹大的模样——她的女儿张瑛也身在其中。
“顾三小姐莫要激动。”长宁侯夫人笑了笑,出来缓和气氛:“这天尚有寒气,还是赶紧收拾了进屋,可别被风吹坏了身子。”
顾莲微笑附和,上前亲自要去搀扶顾萱。
这到底是姐妹间的矛盾,闹得太大,她的面子恐怕也会受到挂落。
既然设想出了偏差,丢脸的是顾萱,那不妨将这脏水泼在顾菀身上,再顺着如今的情形按下此事不提。
让顾菀的身上,蒙着一层“推姐妹落水”的疑影儿。
这将有未有的影子,才是最难甩掉的。
张瑛眉眼一皱,便要上前理论,被顾菀拦下。
“有人来了。”顾菀抬眼望向后园入口,瞧见三位年轻的小姐。
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位,雍容华服,神色端庄中含着傲气,一扫人群,语气隐含威严:“这是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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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九章
见到来者,园中大半的人都变了面色,随后纷纷行礼问安:“臣妇/臣女见过康阳郡主。”
顾菀在脑海中寻到消息:康阳郡主,靖北王嫡女,自十岁起就从边境的靖北王封地送到京城,由太后亲自教养。及笄时被封作康阳郡主,享受与公主同等的待遇。如今年方二九,性子老成稳重,因太后不舍尚未定下人家。
张瑛对顾菀悄悄道:“跟在康阳郡主后面的那两位,蓝色衣服的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蓝晶儿,粉色衣裳的是丞相府嫡女李文,都和你长姐交好,是一路的。”
“请起,不必多礼。”康阳郡主面带微笑,上前亲自扶起安乐伯夫人:“本就是我来参宴叨扰,如今倒是扰了诸位的安乐。”
李文上前一步,一扫四周,轻蔑的目光落在狼狈的顾萱身上,语气微嗲:“郡主,我瞧着,大家方才好像不是安乐的模样。”
蓝晶儿眯起眼睛,和顾莲对上了视线,便没说什么,只一副看热闹的轻松模样。
康阳郡主未曾理会李文,只问询安乐伯夫人:“夫人,可是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乐伯夫人摇首笑道:“只不过出了点小意外,有位小姐失足落了水,不是什么大事情。”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旋即对顾萱表示出关切。
“康阳郡主素见不得不平之事,你若同她开口,她必然查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免得不了了之。”张瑛拉了拉顾菀的手,低声道:“我知你清白,也能为你作证,但我与你亲近,又是安乐伯府的嫡女,恐怕有人故意不服,将来以此诋毁你。有了康阳郡主主持,你往后就不怕这些了。”
顾菀挠了挠张瑛的手心,下巴微抬,轻轻点了点顾萱,眼中闪过几分笑意:“不着急,那儿有人急着要先开口呢。”
顾萱今日格外心浮气躁,让旁人一眼就能瞧见她的小心思,恐怕有顾莲挑唆的原因。
现在顾萱落水,疑似推人落水的帽子又扣在了顾菀身上,是正合顾莲心意的。
正好在此时按下此事,还能在众人面前落个识大体的印象。
可顾萱是想不过来的。
她被顾莲激得眼红,才不管旁的,一心想着要拉顾菀下水。
只要有一个人比她更丢人,那她便能好受些了。
果不其然,安乐伯夫人的话音还未落,顾萱便又吵嚷起来:“同为亲戚,夫人您怎可偏袒!”
说罢,又将顾菀推她的话诉说了一遍,其声呜呜,很有几分悲愤的意味:“还请郡主为我作主!不、不然,我无处伸冤,倒不如一根白绫吊死的.好!”
这话说得全场静默了一瞬。
最先说话的是康阳郡主身边的女官:“放肆!你这是在威胁郡主?”
女官是从御前出来的,生得一副凶相,说话间已然是叫人心生畏惧。
闻得顾萱的话语,顾莲轻轻拧起眉头,又在心中骂了一句。
直到听见女官的斥语才平了平心神,带着一点期盼望向康阳郡主,希冀能听见康阳郡主的推诿。
事情不了了之,于她而言的收益才最大。
本来方才便可结束,只盼着这半道而来的康阳郡主莫要多管闲事。
顾莲却是要失望了。
只见康阳郡主面色沉稳,对女官摇了摇头,向着安乐伯夫人道:“这位小姐这般哭求,本郡主也不好拒之不理,只是如今在夫人宴席上,不如改日……”
“既然顾三小姐这般委屈,还劳请郡主查明事情真相,也省得有损顾二小姐的名誉。”安乐伯夫人斜扫一眼顾萱,也不再提给对方准备了换用衣裳的事情,平声对康阳郡主说道。
——既然顾萱要在她的宴席上闹得鸡犬不宁,那她也不必费心保着顾萱的面子,由着她闹便是。
安乐伯夫人素来相信女儿的为人,也相信和女儿交好的顾菀,是个善心的闺秀,不会做出大庭广众之下、推人入水的事情。
太恶毒,太蠢,也太容易惊动旁人。
“哪一位是顾二小姐?”康阳郡主道谢颔首,随后淡然问询众人。
顾菀隐去唇边的笑意,咬着唇上前道:“回郡主,臣女是。”
康阳郡主循声望去,目光落在顾菀面上,眼底闪过一分讶异。
未及开口,身边的李文又嗲嗲开口:“顾二小姐方才不应声,如今眉眼间又有着胆怯之色,可是心虚的缘故?”
“你不必怕,本郡主绝不会冤枉清白之人。”康阳郡主对着顾菀面露微笑,依然是忽略掉李文的话语,嗓音温和:“你只说方才顾三小姐落水时,你在哪儿,可有人证?””
顾菀也就不理那一位李文小姐,缓了缓神思,慢声细语地说道:“我今日随着祖母来参加宴席,刚和夫人们打过招呼,便应了瑛姐姐的邀约,前往瑛姐姐的房间讲话。”
“而后瑛姐姐托了我一件事,我便由瑛姐姐的丫鬟带着,前去花园的圆角小亭帮忙。”顾菀慢慢道来:“瑛姐姐去了宴席,莫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便来寻我,随后就听见了丫鬟的惊叫声。”
说到这,她的眼睫颤了颤,眼底弥漫出清浅的一层雾气:“我和瑛姐姐一块儿寻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听见三妹妹……”
美人眼角含泪,带着惊色和委屈,当真是我见犹怜。
顾萱在闺秀圈里,因自身拜高踩底的性格一向是不受待见的。方才又更是不顾形象地哭叫,活似疯了一样。
相较之下,顾菀一直安静站立,此刻胆怯柔弱地开口,却不失条理,让人更容易偏向信服。
康阳郡主一时未曾立刻开口,而是出了神般盯在顾菀的面上,直到女官轻轻碰了碰小指,才回过神来。
这可就给了顾萱开口的时机。
她扬起尖尖的嗓音,不顾形象地在地上坐行两步,靠近顾菀:“张瑛拜托了你什么事情,要让你去后头圆角小亭帮忙?你言语间如此不清不楚,可见只是随口说得谎话,做不得数!”
说完,顾萱又朝着康阳郡主坐行两步,在地上留下湿哒哒的痕迹,像是水鬼从池塘里爬出来的痕迹。
惹得四周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连方才温柔抚慰的顾莲都不例外。
隐约察觉到周围传达出来的嫌弃意味,顾萱心头就是一崩:
分明受害的人是她,现在应当为她出头,对付顾菀才对,为何一个个反而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此刻便也顾不得别的,只一心想在众人面前让顾菀出丑。
顾萱自认为柔弱地向康阳郡主伸出了手,痛哭不已,连话都抽搭地断断续续,将方才“顾菀在池塘边,招她去说话,却将她推进池塘里”的话,对着康阳郡主又重复了一遍。
李文方才被康阳郡主略过两次,此刻面上神情并不自然。又见顾菀眼中闪着泪光,似缀着晨露娇艳欲滴的玫瑰,心中就越发不快。
她不敢将那点不快归结到万千恩宠的康阳郡主头上,只好放到顾菀的头上。
横竖她天然有一个毛病,最看不得比她貌美的女子。
“郡主。”为了防止再次被忽略,李文上前一步,拉了拉康阳郡主的袖子,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我瞧着这位小姐说得如此详尽,不见得是假的——反而那位小姐,说话语焉不详的,又假装委屈,我觉得可是十分可疑呢。”
顾莲在旁边听了,暗暗地点头:她知道李文的脾气,最见不得顾菀这样的美人,自然会极尽针对。可惜今日李文来得晚了些,否则在宴席上,就能怼得顾菀下不来台。
心中虽然暗自窃喜,顾莲面上却含着焦急的神色,为顾菀辩解:“文姐姐,我二妹妹可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末尾,是一阵极为可疑的、犹犹豫豫的失语。
李文听见就睨了一眼顾莲,旋即就朝着顾菀讥嘲:“若我记得没错,她不过就是刚从庄子上回来的庶女,莲妹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等口蜜腹剑的人呢。”
说罢,她对康阳郡主笑道:“郡主,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与李文预想中不同,康阳郡主却是直接拂开了李文的手,轻轻扫了她一眼:“这件事情目前只有两方的证词,还需要找寻证人证据,不是只凭着李小姐的三言两语。”
“若李丞相像李小姐这样,只凭着感觉参与国事,可是不好的。”
这算是完全扫了李文的面子。
李文缩了缩被拂开的手,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道了一句“臣女受教了”,就讪讪地回退到了蓝晶儿身边。
“顾小姐,你可否仔细说一说,张小姐请你去做些什么?”康阳郡主转头向顾菀询问,语气又变得和气许多:“这中途中,可有人为你作证?”
不等顾菀说话,张瑛就迅速站了出来,将那请顾菀代替自己绣帕子的事情说了一边,顺便获得了安乐伯夫人的几个眼刀。
康阳郡主又柔声向顾菀确认。
顾菀瞧了瞧自己没拉住张瑛的手,心中无奈地一叹,朝着康阳郡主轻轻点头。
“要是郡主要人证的话,带我前去的丫鬟可以为我作证。”顾菀道:“这一路上还有许多丫鬟小厮也看见了,都能作证。”
张瑛又道:“郡主只管去查问,我们安乐伯府必然会全力配合。”
康阳郡主正要颔首,顾萱便又嚷嚷开了:“谁不知道张瑛和你交好!这安乐伯府的奴仆必然是偏向你的!”
李文看见康阳郡主对自己和对顾菀截然不同的态度,当即就恼了,得亏蓝晶儿在旁边按住。
此刻她忍不住地上前:“郡主,就算顾三小姐有下人作证,可毕竟那圆角小亭距离池塘虽有一段距离,却也不算太远。池塘和圆角小山周边又全建了假山,若是抄了小道走得快些,也能在下人们发现前离开。”
说完这话,李文又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张瑛,轻哼道:“况且,顾三小姐的话也是不无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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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二十章
张瑛本就是偏急的性子,被李文一激,当即就要上前理论。
顾菀这回及时地拉住了张瑛。
她偏过头,蹙起细柔的俏眉,对李文问道:“李小姐,领我前去的是安乐伯府的丫鬟,在花园中走动的也大多是安乐伯府的下人。我虽然和瑛姐姐交好,可也是第一回来安乐伯府上做客,下人中认识我的,不过是瑛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既不认识我,不晓得我和瑛姐姐的关系,又何来偏袒我一说?”
“再说,安乐伯夫人和安乐伯俱是公正明理的人,我即便在庄子上也有所耳闻。”
“李小姐久在京城,自然比我知晓得更为清楚,方才又为何说出那样的话?”
李文哑口了一瞬:她方才是想顺带阴阳张瑛,不成想顾菀一开口,就指她污蔑安乐伯府。
她不耐地冷眼看去,只对上顾菀清澈疑惑的眼神,像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李文便想起蓝晶儿和她说过,顾莲对这个庶妹的评价是“愚蠢得天真又不知场合”。
如今一看,倒真是恰如其分:不想着怎样为自己找寻证据,求得康阳郡主的帮忙,却是和她认真掰扯起来。
她便轻嘲一笑,正准备回话,就见顾菀向康阳郡主道:“郡主,李小姐和我三妹既然有这样的担心,还请郡主去问询非属安乐伯府的人——我在前去的路上,也有看到随着宾客来的丫鬟小厮。”
这话将李文给堵了回去。
顾菀已经顺了她的话说,若她再开口挑刺,就太损自身了。
“你放心,我俱会仔细问询的。”康阳郡主一笑,转身吩咐身边的女官前去询问。
女官的动作极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带了莫约七八人过来,对康阳郡主行礼:“禀郡主,这八人中,有五人是安乐伯府的,还有三人是别的宾客的,均能作证顾二小姐并没有在圆角小亭和池塘往返,只往了圆角小亭走,等到顾三小姐落水后,才往池塘边来。”
“为了以防万一,奴婢还亲自去看了看。圆角小亭虽和池塘一样周有假山,但其中并没有可通行的小道,只有一条联通大道上的路可以通向小亭——因而,若是顾二小姐在那段时间离开了圆角小亭,必然会被旁人看见的。”
这话便是证明了顾菀的清白。
张瑛、安乐伯夫人俱是松了口气,顾莲和李文等人面带失望,顾萱则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分明是顾菀将我推了下去!那些人一定是被她收买了,郡主——”
女官神色冷静,对顾萱道:“旁人也就罢了,方才肃王殿下的小时子也作了证——只是他着急去找肃王殿下,未曾随着我来罢了。顾三小姐可要慎言,污蔑皇子可是大罪!”
顾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仍旧一口咬定顾菀手眼通天,买通了这些人来谋害自己。
听了女官的话,顾菀神色微动,原先敛住的心神轻轻一漾。
像雨滴落入清水,在水波荡漾间极快地闪过一双含笑的眸子。
似是映在水中的桃花。
等到水波重新平稳如镜。
那晃眼动人的桃花便倏然消散。
顾菀动了动眉尖,露出一副轻微胆怯、难过和得了清白的放松模样。
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已经和她无关了。
康阳郡主闻言皱眉:她于宫中长大,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就好像贪心不足的老鼠,即便被人发现了目的,却还是死死咬住不愿意放手。
女官见康阳郡主皱眉,立刻转向了安乐伯夫人:“夫人,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是顾三小姐落水受惊,一时失魂现幻,错误了顾二小姐,那便赶紧将顾三小姐送回修养罢。”
安乐伯夫人已经厌烦了顾萱吵闹,当即就吩咐了府中手劲大的粗使丫鬟,将顾萱“送”去了后头更衣休息。
顾莲犹豫了一瞬,就一脸关切、姐妹情深地跟了上去,还顺道拉上了顾芊。
顾芊犹豫半刻,还是不敢逆了顾莲的心意,只用眼神表达对顾菀的安慰。
“既然意外已经解决,那咱们便继续赏花罢。”康阳郡主温和微笑:“夫人邀请我,我却来晚了,入座后便自罚三杯可好?”
有了康阳郡主开口,众人自然不敢扫兴,纷纷面色欢喜地应好,然后从池塘边上散去落座。
——说起来,方才顾萱闹得那一场,实在不算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只叫人觉得好笑。看了场吵闹的笑话,也不损什么兴致。
安乐伯夫人重新笑着安排下去。
长宁侯夫人则是带着女儿来安慰顾菀,顺便结识一番。
顾菀得体含笑应下,露出尚未定魂的面容。
她们母女二人见顾菀神色苍白,少说两句便离开了。
回首望了望顾萱去的厢房,顾菀垂眸想道:顾萱被送回了后头,祖母必然会被惊动,到时候免不了因为顾萱的行为大动肝火,她可要回去顺顺祖母的气。
她正要告知张瑛,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回首一看,却是康阳郡主。
“顾三小姐,可要和我一同去坐坐?”康阳郡主弯着眉眼,语气轻和地邀请。
张瑛惊讶了一瞬,旋即欣喜地戳了戳顾菀,低声道:“快些答应,康阳郡主可是不轻易请人同坐的。”
顾菀亦是讶异:虽说从一开始,康阳郡主就对她十分和气。她却只以为是郡主脾性端和的缘故,却不想郡主竟是有意和她结交。
是她格外契合康阳郡主的眼缘么?
和康阳郡主结交,于顾菀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想着在后面厢房的老夫人和顾莲顾萱,顾菀又有些迟疑。
“回郡主,郡主相邀,臣女很高兴,只是臣女的祖母还在厢房歇息。”顾菀咬着唇道:“祖母年岁大了,臣女想回去陪着祖母……”
“等臣女日后有空,必然登门多谢郡主今日还臣女清白。”
思及方才也被挪去后厢房的顾萱,康阳郡主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便快去吧——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清者自清,也不会被冤枉了去。再过几日,我也要设宴,到时候我给你送一份帖子,只不知你有没有空闲?”
面对这份意外之喜,顾菀眼底漾出几分实打实的欢喜:“臣女有空的——多谢郡主。”
说罢,她便行礼告退,和张瑛并排离开。
女官对康阳郡主此举也是颇为震惊。
等顾菀的身影走远,她低声对康阳郡主道:“郡主,奴婢眼拙,没看出那位顾二小姐有何出众之处。”
除了尤为出色的容貌,她对顾二小姐实在没有什么旁的记忆深刻之处。
若非要提,便是眼神清澈,眉间隐有良怯之色,瞧着是个好性儿的。
康阳郡主淡淡一笑,心中却回想起母亲靖北王妃写给她的信。
母亲在信上说,她已经请旨来京城探望她,也顺道在路上乔装游历,好体验人间烟火气。在将近京郊的时候,不慎遇到山匪,受了小伤才得以逃脱。正准备呼叫暗卫前来时,碰见了一位好心的姑娘,又是安顿照顾她们,又是送食送药。
那姑娘是住在温竹山庄子上的一位小姐,性格温顺良善,生得倾国倾城。
尤其是那眼睑上,有一双红艳艳的痣,好看也好认。
“她很合我的眼缘。”康阳郡主缓缓道。
*
小时子寻到谢锦安的地方,是在安乐伯府小后门再连续右拐两次的死胡同里,人迹罕至。
“殿下,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是晚上陛下在明月小筑设了家宴,叫您不要忘了到场。”小时子恭恭敬敬地做到传话筒的职责,对在树上隐约露出身影的惊羽和半倒在地上人都视而不见。
只在心中小声地嘀咕了一下:这不是老亲王府上那肥头大耳的管家吗,不知是何时得罪了他家殿下。这也不对呀,殿下前些日子还七绕八拐地送了两个美人去老亲王府,也不像要和老亲王作对的模样呀。
不过小时子也仅仅是嘀咕两句,不曾往下细想——当年初次到殿下身边时,殿下便说了,挑中他服侍,就是喜欢他在大事上糊里糊涂,万事不追究的模样。
小时子可不想再回到累死累活的掖庭。
听闻小时子的话,谢锦安微微转身,向来含着轻笑的桃花眸子难得带上明显的讥笑:“是皇祖母派人来传得话?”
“既然父皇不愿意邀请我,皇祖母也不必废这个心思,省得到时候父皇不快,本王也受气,惟有皇祖母伤心罢了。”
小和子听得低下了头,讷讷说不出来话。
皇帝陛下是向来不喜欢他家殿下的,这些年来不关心,却也未曾冷待,从前还为着内务府怠慢他家殿下发了怒火。
在小和子看来,皇帝陛下是很奇怪的一个人。莫约位高权重者,都是这样的。
死胡同里陷入了片刻的静默。
谢锦安自己也默然了一瞬,俊丽的眉眼间闪过一瞬叹息。
“你去回皇祖母,就说本王会准时到场参加的。”
“是,殿下。”小时子高高兴兴地应下,为谢锦安能参加家宴而高兴,也为自己不用挨太后身边时公公的骂而高兴。
他眼睛一转,立刻看到了谢锦安腰间失而复得的折扇和多出来的一个荷包。
“殿下,这折扇,可要奴才拿回去放到库房里,换一把新的来?”小时子自然地忽略了那荷包,问道。
他家殿下有个规矩,便是贴身的东西经过旁人的手,即便拿了回来,也是要丢掉的。这是殿下十岁那年,险些丢了性命换来的教训和规矩。
但这折扇,是殿下生母的遗物,就不必丢掉,直接收到库房里就好。
小时子自以为拿了个好主意,正等着夸奖,却收到了谢锦安的一记眼风。
“不必换下,这一把就很好。”谢锦安清凌凌的嗓音落下,比方才要柔和不少,如北地的风行至江南,再冷再硬也变得婉转。
小时子闻言愕然:他家殿下瞧着毫无正形,对自己定下的规矩却是一丝不苟遵从,如今竟是破了规矩。
他心中大惊,悄悄抬眼一看,便见谢锦安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抽出那柄折扇把玩。
却又和往常不一样。
殿下平日里把玩时,神色总是在沉凝思索。
如今却眉眼轻弯,像在春风中看见了一朵绽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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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二十一章
小时子眨了眨眼睛,直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样带着温柔的神色,居然出现在殿下的面上?
等到他再抬眼时,只见谢锦安已经收起折扇,面上也冷肃下来,带着漠然看向半倒在地上的、老亲王府的管家。
老管家原先是昏迷的状态,此刻微微睁开豆大的眼睛,嘴中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呻.吟,整个人都处于迷糊状态。
谢锦安侧首,示意小时子上前戳一戳老管家。
等老管家眼睛半睁开时,他就微微弯下了挺直的腰。
“老管家。”谢锦安压低了嗓音,喑哑如诱哄:“老亲王近日如何?”
老管家的眼神迷迷瞪瞪,机械似的张开嘴,失了魂一般老实说道:“亲王殿下近日新得了两个美人,十分欢喜,连房门都不出。”
“那他为何还要派你来参加安乐伯府的宴会?”谢锦安声音微冷:“是为了顾二小姐?”
“是、是的。”老管家虽然未曾清醒,身子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前几日镇国公又派了人来府上,说顾二小姐倾慕亲王殿下,愿意入府侍奉。若是亲王殿下愿意成全,可以在此次宴会上相看顾二小姐。”
“亲王殿下十分心动,但不愿出房门,就派了我来见一见顾二小姐,看是否和镇国公说的那样美艳动人。”
闻言,谢锦安的周身彻底冷了下来,像堆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冷然开口,眼中有寒刃似的光:“那你回去便告诉他,说今天见了顾二小姐,生得相貌一般,不过是镇国公夸口罢了。”
老管家听话地点头,将这话又摇头晃脑地重复了几遍。
随后就被谢锦安一记干脆的手刀劈昏过去。
那力度听得树上的惊羽都唇角微抽。
小时子感觉忽有寒气绕着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在心里唾弃:老亲王这般荒淫,如今连世家女子都敢指染,也不知陛下要宽容到何时。另外,那镇国公看上去为人端正,竟是个卖女求荣的伪君子!
难怪他家殿下近日如此奇怪,又是吩咐人平息了前段日子广为流传的、有关顾二小姐美貌的传闻,又是去给老亲王府送美人,还方才吩咐了他去给顾二小姐作证,想来也是不愿意看见这种腌臜事情。
于是谢锦安刚轻拍完指尖,就看见小时子殷殷切切地凑上来说好话。
说他“怜香惜玉”“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好人”。
谢锦安方才心情极差,此刻听了小时子的话,倒有些哭笑不得,间或夹杂了些不知由来的愉悦。
他扬扬下巴,点了点彻底昏过去的老管家:“快去巷子口把风,别在这儿浑说。”
小时子见谢锦安面色回转,重新如春风桃花,自觉拍对了马屁,颠颠儿地就往巷子口去把风了。
惊羽不出一丁点儿声响地从树上落下,像麻袋似的扛起了老管家。
“主子,属下将他送回老亲王府的马车之上。”
谢锦安颔首,却看惊羽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
“有话要说?”他挑了挑长眉,面上又惯常地浮出几分懒散随意。
“属下是觉得,方才小时子所说……颇有些道理。”惊羽知道的比小时子多,知晓谢锦安这段时间,做了多少明里暗里与顾二小姐相关的事情。虽然目的皆和顾二小姐无关,过程中却实际帮了顾二小姐很多。
惊羽也有点疑问,不知他家主子是有意还是无意。而且,顾二小姐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小时子不知道浑说,你也不知道?”谢锦安轻笑一声,视线斜斜扫去,看得惊羽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本王并非是偏帮顾二小姐……若是那位顾小姐被顺利地送去老亲王府,那么镇国公可就要把他的嫡女送到太子府上了。”
“丞相府必然是稳稳支持太子的,若太子再娶了镇国公嫡女,也相当于笼络了永安侯府。如今永安侯府和丞相府,都派了嫡女出去,要和靖北王的嫡女康阳郡主打好关系,谋得靖北王府的支持。”
惊羽登时想起来先前那几位暗线;“主子是想……先断了太子和镇国公府这条线,然后让镇国公府和其他几家慢慢争抢起来?”
“不错。”谢锦安侧首望着胡同中的高墙,心中想道:
李皇后虽然属意康阳郡主为太子妃,可康阳郡主却看不上太子。有皇祖母在,李皇后也极难直接赐婚。
除此之外,丞相府、永安侯府和镇国公府都盯着那太子妃的位置呢——与其叫太子最后享尽齐人之福,得到三家共同的支持,倒不如先叫他们为了太子妃的位置撕破脸。
况且瞧着太子那四处撷芳的模样,将来争抢的,或许不止三家。加上武王在侧虎视眈眈,也在着意笼络关心盘根交错的世家,可有的热闹看呢。
“属下明白了。”惊羽颔首,旋即扛着老管家跃身而起,三两步就消失在了死胡同里。
谢锦安垂眸摩挲着手中的折扇。
竹面润滑,摩挲起来极为顺手,也让他无端想起不久前,举着这柄折扇的一双玉手。
纤白娇嫩,肤若凝脂。
因为紧张用力,那微粉的指甲都映出些许的白色。
他想得有些出神,方才在心中想法也无人阻挡地蔓延下去。
——老亲王最该配的,是万千人民的唾弃。
而那位顾菀小姐,如月如珠,性子绵软。
不应当因为父亲嫡母的贪念,就落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清风吹起,四周树叶簌簌不绝。
谢锦安眉眼轻展,念及不久前,太后也曾对他提过,要准备为他相看王妃的事情。
太子和武王鹬蚌相争,皆是想用王妃之位笼络一门靠谱强大的姻亲。
那他便做清闲的渔翁,娶一位合乎心意、却又身份不高的王妃。
顾菀小姐,便很合适。
这个念头像浮萍底下的鱼儿,轻轻触及水面,却又转瞬甩尾离去。
快得连谢锦安自己都没抓住。
他收了折扇,平了平心绪,快步走出了死胡同,和小时子一块儿回了安乐伯府之中。
路上听小时子说了前头落水事情的由来:“……康阳郡主遣了梁女官前来问询呢,看着很重视此事,加上奴才的证词,顾二小姐应当不会被冤枉。”
“康阳郡主派了贴身的梁女官来?”谢锦安闻言微微诧异了一瞬。
梁女官是皇帝亲赐给康阳郡主的女官,身份贵重,平日里不会被轻易吩咐做跑腿问询的事情。
“是呢,奴才听着,梁女官开口便是为顾二小姐求证。”小时子补充了一句:“方才奴才把风时,小间子也来寻了一趟,说顾二小姐已经证明清白。他还说事情了结后,康阳郡主拉着顾二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神色欢喜。”
要知道,康阳郡主为人端庄正直,甚少对陌生人言笑。
“顾二小姐还真是讨人喜欢。”小时子说完,忽而感慨出声。
他话音刚落,额头上便落下一个清脆的爆栗。
小时子心中郁闷,未及抬头,就感觉他家主子将身子架在他身上。
刚才还清朗的嗓音变得黏糊,不高不低地嚷道:“本王回来了!酒呢?”
席上还剩下一群醉醺醺的世家公子,闻言就哄闹起来:“肃王殿下果然海量!”
“惭愧惭愧,方才还以为肃王殿下去躲酒了呢!”
“欸,肃王殿下风雅,必然是去欣赏美人了——今日穿绿裙跳舞的女子,我瞧着就很不错!”
瞥了眼早已空空荡荡的太子座位,谢锦安由着小时子摇摇晃晃坐回座位。
手中高举起酒杯,眼中似水雾般蒙上朦胧醉意。
他唇角一勾,十足十的纨绔模样:“说这些做什么,饮酒便好。”
*
“以后你可别冲动。”远离了人群,顾菀对张瑛道:“方才我正想好了由头,你却急急说出你托我绣帕子的事情,你母亲必然不高兴了。”
张瑛有些垂头丧脑,似乎窥见了自己凄惨的未来:“我估计得有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得呆在家里绣帕子,不许出去骑马了。”
正说着,就有丫鬟通知张瑛,等宴会结束后,要去安乐伯夫人的房间里候着。
顾菀看着蔫了吧唧的张瑛,轻声道:“不会的——等会儿我和你过去见你母亲,将我见肃王的事情如实说一遍。你只不过怕有心人非议,才替我撒了谎。”
“如此一来,你母亲便不会怪你了。”
张瑛眼睛一亮,又重新欢欢乐乐地回去宴会。
顾菀望着张瑛的背影一笑,转身行至后厢房,听见顾萱犹不甘心的吵嚷。
不过没吵吵两句,就只剩下了“呜呜”声。
——老夫人是顾萱的亲祖母,自然不会像安乐伯夫人那样客气。做出这等丑事,还死不悔改,吵吵闹闹。那便也不用宠着,直接那抹灰的布堵了嘴,等回府再好生收拾。
待里头彻底安静,就见苏妈妈满面晦气地从右厢房里出来。
看到顾菀,苏妈妈才缓和了脸色,笑道:“二小姐回来了——老夫人正在找您呢。”
“辛苦苏妈妈了。”顾菀如往常般和气微笑,眼睛却像深秋清晨的花瓣,蓄着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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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二十二章
苏妈妈看在眼中,心也跟着揪起来。
她是看着顾菀长大的,可是头一回见顾菀这样委屈的模样。
她赶忙上前扶住顾菀,低声道:“老夫人尚在气头上,可心里也知道二小姐委屈。二小姐等会儿进去,照往常一样便好。”
“我知道的,多谢苏妈妈。”顾菀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祖母身子要紧,我先进去将祖母哄高兴了。”
苏妈妈闻言叹气:“还是二小姐想着老夫人——方才大小姐随着三小姐回来,到老夫人面前走了一遭,又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是干什么去,还留下四小姐一个人看着三小姐。”
“四妹妹可有人帮衬着?”听闻顾芊和顾萱呆在一块儿,顾菀不免多问一句。
“二小姐放心,素月在那边服侍呢。”苏妈妈道
顾菀点了点头,走到左厢房前,轻轻叩了叩门:“祖母,孙女求见。”
里头老夫人轻咳一声,响起的是琥珀的声音:“奴婢去给小姐开门。”
琥珀将门打开,眉眼间尚有害怕之色。
可见老夫人方才发了极大的火。
“你去悄悄地找顾莲,瞧她在做什么。”顾菀红唇微动,吐气似的呵出这一句话。
琥珀了然点头,低首只道:“奴婢去拿些茶点来。”
顾菀颔首,转身进了厢房。
只见老夫人高坐在太师椅上,面带余怒和疲惫:“菀丫头来了。”
“是,祖母。”顾菀软声应了,走到老夫人的身后,伸出手为老夫人按揉肩膀:“祖母今日累了,孙女为您揉一揉。”
老夫人的肩膀最容易酸痛,偏上面有块软肉,碰着时总引得老夫人展颜。
顾菀动作熟稔地按压,将力道保持在令老夫人舒服,又轻轻触到那软肉,不一会儿就叫老夫人舒展了眉眼,甚至要微微颤着憋住笑意。
“祖母觉得可好?”按揉了约莫一刻钟,感觉老夫人的气息平稳了不少,顾菀才轻笑问道。
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
顾菀也不再多言,只认认真真地按着。
半晌后,老夫人才慢悠悠开了口:“菀丫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顾菀的手顿了顿,低声道:“孙女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想祖母欢喜。”
“顾萱方才进来,倒是对我说了许多。”老夫人按住顾菀的手,将脸微微侧转,深深的眸子看向顾菀。
顾菀不避不让地对上老夫人的目光,一双眼瞳似被春雨拂过,清清亮亮:“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三妹妹也说了许多话——祖母如今问我,是相信三妹妹说的话么?”
话到末尾时,顾菀的眼尾泛起红色,像芙蓉面儿上添了两道红艳艳的伤痕,惹人心疼。
她低低垂眸,心中隐有叹息:之前让琥珀劝老夫人去歇息,是怕她亲眼看到如今这场面,身子受不住气。也是怕老夫人那一双犀利的眼睛,看出了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偏生琥珀前脚劝了离开宴席,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夫人历经世事,岂会不觉得这其中过于巧合?
老夫人看重感情,要将这一关过去,可少不得用这一招苦情计。
如顾菀所想,老夫人当即就变了面色,站起身来,反身轻轻搂住顾菀,心疼道:“平日里就憨实得很,到了现在也不聪明——我若信了顾萱的胡话,定然一进门就叫你跪下!”
“祖母真的信孙女嘛。”顾菀将面儿轻轻靠在老夫人肩上:“方、方才三妹妹受了惊、说胡话的时候,旁人都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孙女。”
“孙女感觉浑身都在抖。”她的尾音带上了些许的哽咽。
老夫人只觉自己掌下,顾菀的身子颤动不已。
垂眼看去,便看见顾菀面上蜿蜒清澈的泪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引得老夫人眼中流露出歉疚。
——顾菀是她亲自养大的姑娘,最是乖巧懂事不过。顾萱落水的事情,是安乐伯夫人亲自派了人来说的:顾萱自己失足落水,却执意闹大,要攀污顾菀,让众人对顾菀侧目,幸好有康阳郡主到场,才理清这整件事情。
顾菀应当是满心委屈的,她却为着那一点巧合,疑心了顾菀一瞬。
“回府后,祖母给你作主,不叫你受委屈。”老夫人为顾菀拭去眼泪,眼神带着慈爱和心疼。
顾菀却轻轻摇了摇头:“康阳郡主已经还了孙女清白,如今祖母也说相信孙女,那孙女自然不委屈了——只还请祖母也不要生三妹妹的气,事发突然,三妹妹恐怕是惊慌失神,又怕他人笑话,才一时说了胡话。”
说罢,她从老夫人怀里轻轻出来,为老夫人奉上一盏茶:“三妹妹落水,已然受了无妄之灾。等回府之后,还请祖母宽大处理,不要让三妹妹过度伤心。”
老夫人听了顾菀一席话,越发觉得顾菀善解人意,令人心疼。
“你便是性子太好了。上回惊马发狂、险些伤了你的事情也是,你只管说没事,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肚子里吞。”老夫人接过那盏茶,嘴中叹道:“她即便落水受惊,若是没有旁人的指使和支持,如何敢当众闹成那样,还指着你不放呢?”
顾菀闻言,唇角轻轻一抽:老夫人心思谨慎,有时候却也未免思虑太多,事事都能想到蓝氏头上。譬如今日的事情,或许有顾莲的一点怂恿,但更多的是因为顾萱自身气短和蠢笨,屡次拒绝旁人递的台阶,不撞南墙不死心似的,非要将她拖下水。
若她是顾萱,便会顺着顾莲和安乐伯夫人的意思,将此事息下,只说自己一时不查,失足落水。等到回府之后,再请蓝氏和镇国公作主——彼时她们已经回到镇国公府,已然没有人证可证明清白,只凭着蓝氏故意的偏袒和顾莲的帮衬,就能咬定罪魁祸首是她顾菀。
镇国公对她这个养在庄子上的女儿自然漠不关心,对此结果也不会费心调查。而众意难违,老夫人即便相信她,也无法袒护。
可顾萱偏不。
她自认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将来抬不起头,就必然有人要比她更惨,她心里头才舒坦。
若这个人是顾菀,那顾萱就更高兴了。
“祖母想多了,只是三妹妹不大喜欢我,才指了我罢了。”顾菀咬着唇,面上露出一抹强笑:“我回头和三妹妹好生聊一聊,到底是同父的姐妹,彼此间自然要和睦相处,不能失了家族颜面。”
“家族颜面?”提及这个词,老夫人心中怒气复又腾起:“今日镇国公府的颜面,可都被那丫头给丢光了!”
当众落水、诬陷姐妹,这是让旁人看了多大的笑话!
顾菀上前轻抚老夫人的胸口:“祖母莫气,是孙女不好,说错话引得祖母又生气了。”
“孙女等会儿要陪着瑛姐姐去见她母亲,我再同安乐伯夫人表明歉意,解释一番,说三妹妹生来胆小,一时惊魂,才会这样。”
“再如何解释,面子都已经丢了,又有何用?更何况,你也受了委屈,要解释便也是我去,如何叫你再去?”老夫人摆了摆手,眉头深深地皱起:“受惊失魂……这理由着实有些牵强。”
只看方才顾萱那精神的嗓门儿,怎么看都不是失魂的模样。
顾菀轻轻一叹,柔声道:“祖母,要不先找医女来,给三妹妹瞧一瞧吧,不然日后生了病,恐怕是不好的。”
老夫人满面苦恼,听了顾菀的话,却忽然神色一顿,心中有了主意:“这是应该的——你何时去见安乐伯夫人?”
“莫约要等赏花宴结束呢。”顾菀道:“孙女估摸着安乐伯夫人是要骂瑛姐姐,才陪着去的——祖母若想去,等安乐伯夫人训完话,孙女再来告知您。”
“好。”老夫人面容和缓地颔了颔首。
顾菀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继续上前为老夫人按揉肩膀,直到张瑛身边的丫鬟到来。
顾菀随着丫鬟前去,果见张瑛在挨安乐伯夫人的教训。
“夫人好。”她赶忙上前行了礼:“夫人误会瑛姐姐了。”
说罢,她便将去见肃王归还折扇的事情说了一遭:“瑛姐姐是怕我被误会,才那样说的。”
安乐伯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肃王救了顾二小姐的事情,京城中人都是有所听闻的。事后,镇国公虽亲自道了谢,但态度疏离,可见是不想和肃王多沾上关系。这位顾二小姐又是绵良的模样,恐怕在府里也说不上什么话,不想多事,惹了久不见面的父亲不喜,这才托了她家瑛儿。
“你呀,也不早些说清楚。平日里惯会犟嘴,刚才就和闷葫芦似的。”安乐伯夫人用手指点了点张瑛的额头。
顾菀趁此上前,笑吟吟地夸了张瑛许多,看着张瑛的眼中都冒着崇仰的光,叫安乐伯夫人忍不住带着笑容谦逊一番。
室内气氛正融洽时,老夫人便到了。
安乐伯夫人亲自迎进来,又见了礼:“今日未能顾好几位表侄女儿,真是惭愧。”
她当时也真是被顾萱惹恼了,一甩手便不管了。
如今细细想来,是损了亲戚面子,当真有些后悔。
“是我那三孙女不好,今晨走的时候,竟忘喝了那定神汤,又一时落了水,才导致病发,并非是故意作出那般场面。”老夫人扶起安乐伯夫人,将话道来:“方才三孙女的病又闹起来,还请向府上借个腰牌,去宫里请太医来。”
安乐伯夫人闻言一惊:“三小姐竟患有恶疾?”
老夫人摇了摇头,满脸头疼:“倒也不是恶疾,只是偶尔会有多疑症,总怀疑旁人害了自己,还说得头头是道,旁人怎么说都不信的。”
“若是旁人反驳,她就发作得更厉害,也就不记得往日里学习的礼数了。”
顾菀侧了首,无声无息掩住自己唇边的一缕笑。
不枉她先前句句不离“受惊失魂”,又主动提请要请医女,果然引着老夫人想到用顾萱“病”了,来保全镇国公府的面子。
既是发了“病”,那便不是镇国公府礼教不佳、家族内部不和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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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二十三章
老夫人说这话时,言辞恳切,神情焦急。
再想想方才顾萱的言行,倒真是符合这多疑症的症状。
安乐伯夫人选择信了这说辞,随后颇为热心地让安妈妈拿来了自己府上的腰牌,让老夫人去请相熟的太医:“嗳呦,是我少见寡闻,没能听过这病症,否则当时也不由着三表侄女胡闹了。”
苏妈妈去请太医,老夫人的神色就温缓了不少:“这病症极少见,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唬了一跳,不必自责。”
说罢,老夫人又问顾菀:“莲丫头呢?方才我见不在萱丫头的身边,还以为和你一块儿来了。”
顾菀勾起的娇眼中流露出疑惑:“祖母,孙女方才去找您的时候,就没见着大姐姐。”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虞,但在安乐伯夫人面前,也未曾说些什么。
她稍稍坐了片刻,便说担心顾萱,要回厢房看着。
顾菀则贴心地代替了苏妈妈,扶着老夫人回到厢房,也周到地向安乐伯夫人和张瑛告了别。
临走时,张瑛偷偷地朝顾菀袖中塞了点东西。
安乐伯夫人含笑相送,心里头有了一番别的计较。
“我从前看顾莲,觉着是个好姑娘。”吩咐安妈妈好生送顾菀二人回厢房之后,安乐伯夫人若有所思对张瑛道:“但方才,见妹妹们闹起来,她并未强硬阻止,还说些模棱两可、叫人容易误会顾二小姐的话。如今,到了要照看祖母妹妹的时候,却又了无踪影,当真是……”
张瑛面上带了小得意,哼哼道:“我从前就和娘说过,那顾莲是个虚伪的人,娘你还骂我来着。”
安乐伯夫人无奈一笑:“是是,娘先前看走了眼,还是我家瑛儿聪明。”
*
镇国公老夫人请了太医、为顾萱看“病”的事情,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迅速地就传到了女宾们的耳朵里。
在安乐伯夫人的推波助澜下,女宾们很快就知道了缘由:原是顾三小姐忘了喝药,导致犯了多疑症,才在先前落水后,有那样歇斯底里的举动。
得知是顾萱“生病”的缘故,女宾们嘴中,很快就停止了有关镇国公府家教的讨论,转而变成了对顾萱的关心——既然是病人,那犯了笑话就情有可原了。顾三小姐平日里人也不坏,就是轻狂了些。如今她们呀,只盼着顾三小姐赶紧治好这个病。否则在众人前落了一遭水,又患了病,将来怎么嫁人呢?
这几分浅薄的关心话语,落在老夫人耳朵里,总算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不论这话旁人心里信不信,又会怎样看待顾萱,横竖镇国公府的脸面保住就行。
“祖母今日费神了。”顾菀面带浅笑,语气崇拜,柔软的指尖按摩着老夫人一跳一跳的额角。
门外隐隐传来琥珀与苏妈妈打招呼的声音,顾菀便低声道:“如今赏花宴也要散席了,不若我带着三妹妹先回府歇息吧。”
若随着人.流散席,恐怕顾萱闹出第二场笑话;若等着最后回去,难免要多麻烦安乐伯府。不如趁着将要散席的时候离开,看见的人也少。
老夫人细想一番,觉得不错——从她抹着老脸问安乐伯夫人借腰牌的那一刻,她就不想再见到顾萱这个麻烦精了。让顾菀带回府后,她也不乐意再见,干脆扔给蓝氏。反正也是她养出来的,该怎样就怎样。
“莲丫头还不见踪影?”说起顾萱,老夫人不免想起顾莲,皱着眉头问道。
顾菀神色乖巧地摇头:“我方才出去给祖母拿糕点的时候,也没看见大姐姐。大姐姐兴许是有事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毕竟琥珀已经回来了,想来是看见了顾莲。
老夫人未曾应答,只想起半月前的惊马事件,顾莲也是这样,撇下妹妹们走了。
“罢了,你先带着顾萱回去罢——正好她如今喊累了,安静不少。”老夫人道:“等我再去和安乐伯夫人道声谢,再带着莲丫头和芊丫头回去。”
顾菀应下,转身出了门。
对上琥珀惊讶未平的眼眸,她只略略颔首,与苏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带笑走到左厢房前。
“素月姐姐,三妹妹可将药喝下去了吗。”顾菀神情带着些许的关切。
素月点了点头:“奴婢亲自喂下去的,如今三小姐已经睡熟了。果然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好,一碗助眠汤就安顿了三小姐。”
她又见顾菀毫无怨怼之色,不由道:“二小姐真是善良的好性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姐妹。”顾菀垂眸一笑:“而且三妹妹病了,我自然要多加照看。”
那一碗借着太医的名义、专治“多疑症”的汤药,并非老夫人吩咐的,而是她吩咐给素月的。
毕竟顾萱实在吵闹,让人头疼,顾芊在这儿看着,也是在不容易。
进了屋,顾菀就见顾芊神色安静地在欣赏桌上的瓷瓶,对榻上熟睡的顾萱半点也不在意。
看见顾菀,她面上流露一点笑意,轻声道:“姐姐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祖母让我先带着她回去,等大姐姐回来,再带着你们一块儿回去。”顾菀将老夫人的安排道来:“祖母现在有些头疼,妹妹可以帮着祖母按一按额角,力气不要太大——祖母喜欢绕着圈儿揉。”
这便是告诉顾芊提高老夫人好感的方法了。
顾芊果然眼睛一亮,一边道谢,一边帮着顾菀将顾萱给送进了马车里。
她们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顾萱的贴身婢女艾草。
一见好端端的顾菀,再见昏睡的顾萱,艾草的眼神中就闪过一抹躲闪和心虚。
“见过二小姐和三小姐。”她缩着行了礼,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顾菀脚步微顿,回首温婉一笑:“艾草?祖母正想问你,方才三妹妹落水时,你在哪儿?”
闻言,艾草就像软脚虾似地停了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返身回厢房,先向老夫人解释清楚。不然她此时随着回府,倒像是逃避,恐怕将来的惩罚更严重。
支走了艾草,回去的马车上只留下顾菀、琥珀和顾萱。
瞥了眼尚在睡中的顾萱,顾菀抬眼看向琥珀。
琥珀会意地开口,嗓音压得极低,附在顾菀耳边道:“小姐,奴婢寻到大小姐了——她方才,是和太子殿下在一块儿。”
“原先奴婢是自己去寻的,但找遍了后园宴请女宾的地方,奴婢都没有找到。后来无法,奴婢就问了几个仆从,最后还是个清秀的小侍从告诉奴婢方向,奴婢才寻了过去。”琥珀想起那一幕,至今都觉着不可置信:“……然后奴婢就看见,大小姐随着太子殿下,上了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孤男寡女,共入马车。
这几乎颠覆了琥珀对于顾莲的看法,也震惊于顾莲与太子的不顾廉耻,更有些后怕。
辛亏她当时死死捂住了嘴,没叫旁人发现,不然恐会被灭口。
顾菀眼中闪过几分了然的冷笑。
果然,顾莲和太子之间,有非同一般的情分。
而顾莲敢如此大胆,恐怕是镇国公和蓝氏知情且无比支持的缘故。
“辛苦你了。”顾菀冷笑完,对琥珀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神情:“回去给你多发一个月月例,可好?”
琥珀笑着点头,随后道:“只是主子,奴婢很好奇,三小姐落水的事情……”
“她落水是自己作孽。”顾菀勾起的眼角微挑,难得露出讥讽的表情。
她请张瑛帮的忙,便是选一个和她身形相仿的丫鬟,再穿上与她相似的衣服。
一旦顾萱不带贴身丫鬟、颇为鬼祟地离开宴会,就让那丫鬟在离着顾萱不远不近的地方转悠。若顾萱跟了上去,就往人少安静的地方带,看顾萱会不会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举动。
为了以假乱真,她还特意拆了后头的两支发簪,给丫鬟编了一模一样的发髻。
只从后头的背影看,顾菀也几乎以为那是她自己。
更遑论与顾菀不大熟悉的顾萱。
张瑛选中的那个丫鬟,还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那个丫鬟之一。
骑马射箭,也是从小陪着张瑛练的,敏捷度自然要比顾萱这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好。
所以当顾萱一声不吭地靠近、忽地出手准备推“顾菀”下水时,丫鬟早已借着下意识的敏捷避让开。顾萱便因为用力过大,未能及时刹住,“噗通”落入水中,随后在水中拼命挣扎起来。
这事态的发展出乎丫鬟的预料。
趁着顾萱落水的时候,丫鬟就迅速脱掉和顾菀相似的外衫,一边拔下发簪,一边呼救有人落水。
待有人来救顾萱时,那丫鬟就趁乱离开,躲回张瑛的院子里不再出来。
随后,就是那一场好戏。
顾菀缓缓说完,淡漠的目光落在顾萱秀气紧闭的双眼间。
袖中微微一动,露出张瑛塞给她的东西——是那两支发簪。
“所以从顾萱看来,的确是我害了她落水。”顾菀微微一笑:“这是在她无比自然地忽略掉想谋害我的心思之后,所产生的受害者视角。”
“若非她起了坏心,否则怎会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这坏心,可要追溯到那一匹莫名受惊的马儿了。
她本有千种法子,能让顾萱吃瘪而不闹成这样的笑话。
可谁叫她最记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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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第二十四章
回府之后,顾菀应付完蓝氏派来的郭妈妈,就自去沐浴梳洗。
出来正看到琥珀和琉璃一个比一个欢喜。
“奴婢拿食盒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三小姐被国公爷身边的小厮拖去正厅了!”琥珀面上是欢喜的笑意:“听旁的人议论,是要动家法呢。”
呸,想害她家小姐,就活该受家法。
“她还像在安乐伯府那样,四处喧嚷?”顾菀问了一句。
“没,夫人之前也派了人去看了三小姐。”琥珀道:“可要奴婢去正厅看一看,别让三小姐在国公爷面前颠倒黑白。”
顾菀挽了挽尚且湿软的发:“有祖母在呢,由着她去。”
说罢,她便打开了食盒,面上现出几分欢喜——都是她爱吃的。
想必是老夫人安慰她的委屈。
于是顾菀一边享用晚膳,一边听着从前头传来的消息。
一时间是顾萱被镇国公亲自执着板子,用了家法;一时间又是顾莲为顾萱求情,遭到镇国公的呵斥;不久又传来蓝氏遭到镇国公的问责,当场落泪晕倒;刚刚考完春闱的顾望闻此消息,急匆匆过去护住妹妹母亲,与镇国公分辨了几句,险些吵起来……
最后是以老夫人作主,先将蓝氏和顾萱各自送回屋里修养,再将镇国公和顾望调和好为结束。
许是镇国公越想越觉着丢脸的缘故,顾菀在睡前还得到了一个新消息:罚顾萱去祠堂住着,白日跪着在祖先牌位前忏悔,下午和晚上则要抄写家规,抄满了一百遍才准出来。
“听说三小姐在去祠堂的的路上晕了一回,国公爷也没有心软呢。”琉璃窃笑着向顾菀小声汇报。
琥珀拉了拉琉璃,说话神色郑重:“小姐,今日晚些时候,珍珠瞧见有人登门,是国公爷亲自过去迎接的。可那人从马车上没下来,只和国公爷说了两句话便走了,国公爷当时的面色就不大好看。”
“最重要的是,那马车回去的方向,是往东湖大街去的。”
东湖大街,是皇室宗亲们宅邸聚集的地方。
老亲王府,亦在其中。
顾菀闻言轻挑秀眉,懒懒打了个哈欠,尾音带笑:“知道了,熄灯罢。”
*
康阳郡主是个极守信用的人。
顾菀翌日就收到了她的请帖,约在五月十五那日,入宫到她的流芳园小聚。
老夫人看见帖子,欣喜不已,赶忙让苏妈妈去准备入宫的服饰钗环,还请了从前宫里的嬷嬷来,防止顾菀初次入宫就错了规矩。
镇国公阴沉的脸也和缓了不少,头一回用正眼打量顾菀,觉着这个一直被自己放养的女儿,也算可用。
……虽然最有用的那个去处没了,但若是搭上康阳郡主,也不愁联一个不错的姻亲。
若是能勾搭上靖北王府,给靖北王世子当个侧妃什么的,亦是甚好。
生气的还是只有蓝氏和顾莲。
尤其是蓝氏,不过半月之内,就被国公爷在下人们面前下了两次脸面,几乎恨得要呕出一口血来。
“怎么办,莲儿!”镇国公走后,蓝氏眼中闪过慌乱:“那位明确来了话说,说不要顾菀那丫头了!那你怎么办?若是你坐不上那位置,那……”
顾莲心头也颇为懊恼:早知顾萱那样蠢笨,也不挑拨她去叫顾菀丢脸了。事情没做成,还闹了好大一场,拖累了镇国公府的名声。虽后头老夫人挽了回来,却也惹得那位不喜,不想要镇国公府的姑娘了。
母亲也是,年纪越大,就越是看重自己的面子。不过是父亲训斥了几回,就兀自慌乱起来,不知计谋策划为何物。
心虽烦躁,顾莲仍握住蓝氏的手,安慰道:“母亲莫急,父亲方才虽生气,不也是说了,再去探一探那位吗。而且,女儿和他,如今正是情浓时——他昨儿还和女儿许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说道末尾,顾莲的面上止不住地闪过羞涩与激动的神情。
“真是我的好女儿。”蓝氏一脸欣慰地嘱咐道:“不过只嘴上说是不行的,你瞧瞧能不能留些书面上的承诺。”
即便到时候实在坐不上正位,也能有把握做到仅次于正位的位置,再找准机会杀上去。
“女儿省得。”顾莲志在必得地说道:“回去女儿再去看看顾萱,她也还有些用处。”
“母亲只管放心养病就是。”
*
知晓顾莲每日都风雨不动地前去看望顾萱后,顾菀让琉璃派人去盯着,再叫琥珀好生看管住屋里,省得要里应外合,再来一场拙劣的谋害。
顾菀懒怠应付。
但这回有些出乎顾菀意料,两个人都安安分分地很,没往她屋里多放些东西,反而还倒腾了一点东西出去。
——是顾菀临摹字帖的纸张。
“让她们拿吧,我倒要瞧瞧她们又打算做什么幺蛾子。”顾菀笑眯眯道:“将我先前留下的练字的那些纸全都烧了罢。”
横竖她会两三种不同的字迹,要用字迹陷害她,可是不能的。
莫约和张瑛出去骑了两次马,就到了五月十五。
为表郑重,老夫人特意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红宝石累丝头面。随后又觉得过于张扬,想换成一套素银的,却觉得过于素净,也不好。
还是顾菀自己作主,选了一套米珠头面。
幸而蓝氏称自己“风寒未愈”,镇国公又要上早朝,只有老夫人一人对顾菀殷切叮嘱。
“……你父亲自然对你含了大的指望,但你要记住,我是宁可你不出彩,也不要冒险的。”
顾菀心中一热,软声道了好。
琥珀随着顾菀上了马车,预备专门等着顾菀出来。
车夫一声鞭响,便平稳地驶向皇宫。
一下马车,顾菀就看见了梁女官,照旧是姿容严整,神情凶肃,远远看去就让人不敢造次。
“梁女官好。”顾菀含笑迎了上去,见了个礼。
“顾二小姐。”梁女官面色不动地回礼:“郡主让我来宫门口等您,领您去流芳园。”
顾菀微笑颔首,将康阳郡主送的帖子递了上去:“有劳梁女官了。”
有梁女官带路,顾菀被免去了搜查全身这一项,随着梁女官往一处僻静的道路走。
“这是郡主特意吩咐的,走人少的地方。”梁女官淡淡补充了一句。
顾菀会意接上:“等会儿见到郡主,必然当面谢恩。”
梁女官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不作声地带路。
一路上红墙绿瓦、桂殿兰宫,连大理石路边的绿草都透露出一丝不苟的规整意味。
顾菀目不斜视,屏息凝神,面上一派恬然镇定。
丝毫不像是头一回入宫的模样。
走得久了,她也耐得住性子,并未出声询问梁女官,只一格格数着大理石的纹路。
……梁女官却忽然停了。
一句“奴婢见过亲王殿下”,落入顾菀的耳畔。
当朝唯一的亲王,便是老亲王。
以在夺嫡之争中,为陛下挡了致命一箭的功劳,一举从平宗时不得宠、只封了郡王的十五皇子,变成当朝的亲王。
手握丹书铁券,除了皇上无人敢动。
这声音如一道细绳,不轻不重地勒住了顾菀的喉咙。
——眼看着镇国公想讨好老亲王的法子就要不行,偏她在这时候撞见了老亲王。
顾菀呼吸一窒,极快地低下面庞,将声音压粗:“臣女见过亲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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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二十五章
却迟迟没有叫起的声音。
惟有一道目光兀然出现,像从小溪边突然游出的水蛇,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湿冷气息,落在顾菀的身上。
“请起吧。”有道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梁女官,许久不见了——这是哪一家的小姐,瞧着眼生得很。”
这声音尾音虚浮,让人莫名就联想起漂在水面上的油花,油腻腻的。
顾菀未曾吭声,由梁女官开口回答:“回亲王,这位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应康阳郡主的帖子进宫小聚。”
老亲王闻言,低低呵笑了一声:“顾二小姐……皇宫是个好地方,也当时常来玩玩。”
“梁女官,你先退下罢,我同这位顾二小姐单独说会儿话。”
话音刚落,顾菀便觉浑身一悚。
她环顾一周,瞧见这处正是假山林立的地方,惟有左手边明明透着光。
可底下便是一汪清清荡荡的湖水,还有疏密不一的藤蔓遮挡住视线。
且这四周的人极少。
是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又无处可逃的“好地方”。
“亲王殿下,郡主着急见顾二小姐……”梁女官顿了一瞬,几乎可以说是硬着头皮开口。
要是让老亲王和顾二小姐这样的美人呆在一块儿……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老亲王并不意外梁女官的反应。
他淡淡嗤笑一声,像在嘲讽不自量力的蝼蚁:“陛下亲口说过,天下宇内,除天子外,惟本王有声尔。”
这是丝毫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曾经也是御前伺候的人,自然知道本王什么性子。”老亲王压住了嗓音,听起来愈发显得黏黏糊糊,似要黏在人的耳朵边上:“退下。”
梁女官不由得噤声:她也曾是建章宫数一数二的女官,被指派来伺候康阳郡主,算得上是明升暗降。而老亲王的性子……只要他瞧上的美人,除非实在动不得或者陛下开口,没有得不到的。
就当,合该这位顾二小姐倒霉罢。
几乎不要一瞬,梁女官便做下了决定,行礼告退:“奴婢先去回过郡主。”
老亲王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这条假山小道中,便只余下了老亲王和顾菀二人。
顾菀呼吸微停,不动声色地退后三步,神色尚且还算镇定。
她听出了梁女官的一点言下之意:单凭梁女官本人,还不能将她安安稳稳地从老亲王眼前带走,至少要康阳郡主本人到场才行。
……她要拖延到梁女官带着康阳郡主折返。
“臣女愚笨,不知亲王殿下要同臣女说些什么。”顾菀愈发低了头,将自己的面容低垂,只庆幸今日自己梳了刘海,还能起到一点点的遮挡作用。
老亲王并未立刻应声,只饶有兴致地望着顾菀。
女子深深垂着面容,让人不能轻易看清容貌。
可比米珠还要白润的肤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软似雏鸟的嗓音,轻而易举就看出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尤其是蓬软的刘海乌发间,隐隐透出的两点殷红。
无声无息地勾人眼球。
老亲王自诩见惯了,也见腻了美人,可这样三番两次引起他兴致的,顾菀是第一个。
许是他府上的老管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上回在赏花宴上看错了人,回来竟是告诉他顾二小姐容貌平平,不值得他纳入府中。
叫他晚了这么些天,才得见这动人的国色。
天生妩媚,娇弱柔怜。
此刻故作平静地开口询问,却能窥见那一点颤抖无措。
老亲王像看见了一只落窝的雏鸟,面上深深地露出怪异淫.恶的微笑。
——不要逼迫地太死,要一点点地逗弄,才能得趣呢。
尤其是这种,要向他主动靠过来的雏鸟。
“顾二小姐,可有想和本王说的?”老亲王慢悠悠地拖长语调,眼神牢牢地盯在顾菀身上,眯着眼儿描摹着顾菀的面庞。
顾菀身上不可遏制地起了鸡皮疙瘩,恍若被黏糊糊的汤汁糊了一身。
但她心头悄然松了一口气:老亲王的态度并不急切,那她就有可能拖到康阳郡主到来。
“臣女自然有话想同亲王殿下说——只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儿。”顾菀轻声开口,闻得老亲王带着些许轻嗤的笑声,也并不停下:“若是亲王想与臣女细说,不妨找一处景色开阔的方亭,坐着说可好?”
这话并不高明,很容易叫人看出是在拖延。
可顾菀便是要老亲王看出。
既然态度不急,则必然想放长线,想慢慢玩。
那她不如顺着放软态度,引得这时间再拖延长些。
“……的确是可以细说细说。”老亲王似是想到了什么,猥劣的眼神中掺杂了些迫不及待,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伸手想要将顾菀的面儿抬起。
这样羊脂玉似的美人,必然是手感上佳的。
顾菀心中警铃大作,未来得及退后,便觉耳畔拂过一道劲风。
随之而来的,是“铮”的一声脆响,和老亲王毫无形象的咒骂声。
她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抬眼望去。
就见老亲王狼狈地仰靠在假山石头上,右手虎口那缓缓渗出了几缕鲜血。
而老亲王耳边,正钉着一只利箭,尾羽震颤,发出金属特有的铮铮脆响。
坚细的箭身反射出利光,于日光下刺得老亲王睁不开眼。
有道清清朗朗、鲜活朝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了点畅快戏谑的笑意,似骤然吹起的清风。
“欸呀,皇叔公怎地在这儿?”
顾菀心中一颤,紧紧绞着帕子的双手缓缓松开。
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肃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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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修)
《妖痣》最章节 第26章 第六章(修)
滴滴!
刚吃完饭听话声响,杰诺斯顺手拿手,“喂!杰诺斯,J市?远啊!附近没S级英雄吗?”
挂断话,杰诺斯看向浏览闻无证骑士,“骑士,几路巡逻遇怪叫深海族?”
“嗯?清楚,刚刚才被弗莱士刀砍几截,看像只章鱼。”
无证骑士转头道。
弗莱士,忍术什么错?
“看闻,将台转J市,边,刚刚总联系。”
杰诺斯指指无证骑士手遥控器。
“怎么通知?”
无证骑士转台解道,怎么€己S集英雄啊!
“总怕影响修炼。”杰诺斯盯视随意道。
视画转站片废墟持,通报情况,“J市怪兽,称深海族,”
画⿺几身巨怪兽围影。
“嗯?A级英雄毒刺!独被怪包围,看情况很急啊!先赶。”
杰诺斯€完已拉门。
“看看?称族群怪兽肯少。”
弗莱士跟无证骑士视眼,。
“找车吧!”
无证骑士无奈放弃车。
“没问题,联系,速比杰诺斯慢,械飞,比。”
弗莱士拿手输入号码,跟吩咐,放手道:“。”
老S级英雄,比琦玉吃。
J市避难。
听英雄协广播,**避难众。
雨城镇⿺走巨身影,身凸排长长背鳍,裂狰狞嘴狂笑道,“感觉,命气息传,哈哈...”
头带皇冠深海王,只见腿蹲,巨身砸落避难楼顶,厚泥墙被砸洞。
狰狞怪头探入破洞,朝群张狂道:“类初次见,但永别!啊哈哈.
...”
“!”
黄男举右手喊,“投降,什么求答,希望攻击,求!”
鼓勇气€番话,黄男额头流汗液,C级英雄,打怪才避难,真倒霉,怎么没级英雄救援,只拖延。
黄男知道,〾已S级英雄倒深海王手。
“投降?哼哼...,管做什么死路条,类杀戒,果€求话,希望死,更痛苦哀叫,更爽,啊哈哈...”
深海王残酷冷笑。
“哈!!”
深海威慑,跳英雄,A级第37位蛇拳斯克松松领带站最。
“虽A集英雄吊车尾,但众,必须参战。”
斯克摆蛇拳姿势挡深海王。
“英雄!”
“英雄吗?”
“救!”
恐怖怪,惊恐至极普通市,见英雄,像找骨,又希望。顿将期盼眼光放几英雄身,至避难英雄少敢想。
边急速赶杰诺斯启眼观测,“附近命,,嗯!,灾难避难。”
杰诺斯震惊,脚喷股燃气朝强位置赶。
“!赶。”
杰诺斯直接空⿺破避难墙壁,落群跟怪⿺,看看几已昏迷醒英雄,朝眼怪道:“深海王?”
“又怎!救兵,哈哈...,看看谓英雄。”
深海王雨丝毫没将英雄放眼,指指几被打英雄,傲道。
“铲除!”
话音未落,杰诺斯极速启,浑身光芒盛拳⿺深海王腰。
嘭!
杰诺斯击手臂冒波,炙热火焰流海止击深海王身,连身墙壁瞬融,火柱余波冲击〾摧毁整条街道,只留漆黑焦痕。
“刚才最敌
?”
见解决敌,杰诺斯身看向众市。
“厉害!”
“帅!”
震惊⿺众,听见杰诺斯问话才,始欢呼,庆祝劫余。
,深海王庞身影杰诺斯身,手紧紧抓住右臂,再拳砸杰诺斯头。
嘭!
杰诺斯将墙壁撞蜘蛛网痕迹,身失只手臂,头被打道道裂缝挂。
“呃...!”
刚刚欢呼众,犹被掐住脖鸭,顿鸦雀无声,危再次降临。
“惹怒,英雄!将碾碎片。”
深海王将杰诺斯断手随手扔掉,张被打变狰狞道。
“又意!没长记啊!”
杰诺斯懊悔感受身受创情况,肩膀断裂闪弧,挣扎站,朝众道。
“打,趁战候,快跑!”
€完杰诺斯撑残躯,飞速朝深海王突,拳击深海王脸吃击摆手。
器,雨快速复原,贴身始疯狂轰。
“!”
杰诺斯硬承受住深海王击,找准击勾拳将深海王朝避难楼顶击飞,接手臂喷火焰将深海王包裹团火球。
“雷光眼!”
击占据优势,杰诺斯趁势击,眼⿺闪恐怖白光,瞬将深海王致盲,紧接空⿺拳脚并,击打深海王身。
“枪击!”
杰诺斯**最,手肘喷尾炎,给拳头施,极快速连续击打深海王身。
“真喜欢连打!”
深海王身真强悍,先遭受S级英雄感囚犯拳连续打击,次又遭受杰诺斯连续打击,被靶打再被打,居情吐槽。
键深海王硬抗杰诺斯攻击么久〾,已恢复视,〾受伤完复原,€杰诺斯攻击赶深海王恢复速,尴尬。
落,深海王手牢牢抓住杰诺斯单臂。
嘭!
深海王扭断杰诺斯仅存手臂,腿再次击杰诺斯身,杰诺斯创身躯朝激射。
咻!
道影闪,接被击飞杰诺斯,速极快弗莱士。
“杰诺斯没吧!”
已变巨模式被怪异树皮覆盖无证骑士门口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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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
《妖痣》最章节 第27章 第七章()
战叶玄,何解蒙眼布?
股场弟只掌门身感受气息波,瞬席卷整五老潭。
“炼神境!”
通玄境弟跟长老,次非常肯,叶玄刚刚释放气息波,炼神境!
“原叶玄直隐藏修,早突破炼神境!”
“许太该怎么?”
周云台,又次哗片。
但让没想,叶玄给“惊吓”,仅仅只始。
“铮!——”
随叶玄股炼神境气息波扩散,道刺耳剑鸣声忽穿空。
紧跟,道剑气巨光柱,叶玄身冲霄,直接破五老潭云层。
“轰!”
剑气冲霄,叶玄周身猛射无道剑影。
剑影最终汇聚潮,浩浩荡荡朝许太拍。
“砰!”
随声巨震,剑影组巨浪,无比凶狠朝许太拍落,最终将身吞没⿺。
“无剑?!”
看幕,看被龙甲兵护已幻做团刺眼剑光叶玄,许太脸第次露骇〾色。
“无剑,传€⿺,舍弃肉身,剑元塑魄无剑修功吗?”
陈皓闻言脸骇。
“,肯,才知道何修无剑。”
阿蒙忽站身,脸激调神念,处搜寻。
“师父,,谁?”
陈皓解。
搜寻无果〾,阿蒙目光落藏剑坪。
随边注视刀气苦苦支撑许太,边喃喃道:“苏蝉,叶玄背〾苏蝉,只苏蝉才知道何修无剑。”
听话,陈皓先脸震惊,继又像想明白什么似脸恍道:
“记您〾€,许太背教练剑位居士极师叔,情,师叔弟ǹ苏蝉弟〾比试吗?”
“师叔没此意知,但今看苏蝉确借叶玄〾手斩杀许太
,此激怒师叔,逼师叔手。”
阿蒙头。
“苏蝉,何直想逼师叔手?”
望峙叶玄跟许太,陈皓很困惑问道。
“想让师叔死,只师叔活,九幽敢明目张胆入侵九府。”
阿蒙双手环胸色严肃道。
“师叔,便震慑住,整九幽?”
陈皓脸骇。
“准确€,师叔灭九幽八次,苏蝉九幽幽玄魔窟被封印第九代魔修。传言€,九叔九条命,灭九幽八条,今最条命。”
阿蒙神色满敬意€道。
陈皓则满脸骇。
“轰!……”
,龙甲兵巨身躯忽缓缓升,身幻团刺眼剑芒叶玄则藏身龙甲兵胸口处,似轮太阳。
接,见被叶玄控⿸龙甲兵缓缓抬手,提手⿺火龙剑朝许太向指。
“铮!……”
随道道剑鸣〾音响,原散乱无序剑影,忽顺龙甲兵手指向汇聚柄巨长剑,剑尖直指许太。
“轰!”
仅仅只么轻轻指,藏剑坪便再次〾颤,五老潭湖掀层层浪。
被指侧弟,更被山岳压顶错觉,呼吸变急促,连真元运转太流畅。
尚且此,更何况被巨剑影指许太?
“砰!”
几乎被巨剑影指瞬,护许太周身道风墙随〾碎裂,附层丹霞玄冰甲始道道裂缝。
除此〾,只几道刀气,护头顶,苦苦支撑无剑气汇聚剑。
“支撑,已算容易。”
剑圣阿蒙皱眉,随看向陈皓道:
“做准备手。”
陈皓吃惊道:
“师父您手?”
阿蒙头道:
“早晚救,尽让师叔手。”
陈皓闻言头。
陈皓边暗暗运转真元,边眼睛眨眨打情,忽
看向许太手拉蒙眼布结。
“许太,何候解蒙眼布?”
感觉非常奇怪。
〾千佛第次见许太,已看块蒙眼布,没想,只许太只眼睛受伤。
许太将解蒙眼布拉,并且睁眼睛瞬,陈皓脸色唰,困惑变惊恐。
只,连旁剑圣阿蒙,看幕瞳孔骤放。
直释放探查神魂,感受股非常纯粹湮灭〾意,仿佛看眼神俱灭般。
看向许太手拉蒙眼布结。
“许太,何候解蒙眼布?”
感觉非常奇怪。
〾千佛第次见许太,已看块蒙眼布,没想,只许太只眼睛受伤。
许太将解蒙眼布拉,并且睁眼睛瞬,陈皓脸色唰,困惑变惊恐。
只,连旁剑圣阿蒙,看幕瞳孔骤放。
直释放探查神魂,感受股非常纯粹湮灭〾意,仿佛看眼神俱灭般。
看向许太手拉蒙眼布结。
“许太,何候解蒙眼布?”
感觉非常奇怪。
〾千佛第次见许太,已看块蒙眼布,没想,只许太只眼睛受伤。
许太将解蒙眼布拉,并且睁眼睛瞬,陈皓脸色唰,困惑变惊恐。
只,连旁剑圣阿蒙,看幕瞳孔骤放。
直释放探查神魂,感受股非常纯粹湮灭〾意,仿佛看眼神俱灭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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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妖痣》最章节 第28章 第八章
“,雪梨。”
女孩站,走讲台。
“武魂……”
“……”
严丽直念几,知道林凡读身份,最才念名字。
“,林凡。”
“哈哈哈,竟叫林凡,怎么叫林凡呢!”
“名字太搞笑,区区读已,名字取凡,真己凡,。”
班阵哄堂笑,几男更声笑嘲讽。
林凡色沉,目光骤边凌厉,仿佛只择噬凶兽,死死盯几叫唤男。
“额……”
几叫唤男被林凡盯,突感胸口闷,张嘴,€话。
讲台,严丽眉头皱,见林凡站原,声呵斥道:“林凡,干什么呢?快。”
“呵。”
林凡淡笑,收回目光,步朝讲台走。
“呼,吓死。”
“眼神怕。”
胆女低声€道,别€几男,连她女被林凡突凌厉眼神吓跳。
她觉奇怪,明明〾她议论林凡候,并没€什么,突像变,变怕。
“嘿,€武魂什么?”
“该镰刀锄头类农具吧。”
“只觉醒武魂。”
“嘁,镰刀锄头觉醒魂,怕搞笑吧。”
声议论声断传,班几双眼睛放林凡身,想看看林凡武魂什么,,⿺更嘲弄,看,林凡武魂无非常见品类似镰刀锄头,先魂最只级。
毕竟林凡读,身份只,哪怕觉醒魂,但先依旧。
林凡走讲台,缓缓扫视圈,眼⿺闪丝冷意。
“严老师,建议换晶球测试魂吧。”林凡淡淡€道。
魂级,测试魂话,难免颗晶球撑爆。
严丽推推眼睛,盯林凡看儿,道:“别废话,快测试。”
“呵,既€。”林凡抓桌晶球,魂像找宣泄口,疯狂涌入晶球⿺。
嗡!
晶球阵剧烈颤抖,猛爆阵璀璨光芒。
咔嚓咔嚓!
丝丝裂纹晶球响,紧接扩散,瞬,整晶球布满裂缝,像被石头狠狠砸碎。
林凡眉阵银光闪烁,道道银色蛇周身游走,身衣无风,黑色短刻根根倒竖,眼神骤变凌厉。
道银色闪林凡眉射,落右手手掌〾,丝丝缕缕光弥散。
刻,员,甚至包括严丽位班任,瞬瞪眼睛。
“嘶!”
“嘶!”
班响阵倒吸凉气声音。
圈夹杂银色神秘纹路黄色魂环林凡脚徐徐升,无闪环绕林凡,将衬托宛雷神降世般。
“林凡,武魂闪,环级战魂师!”
声低喝,宛雷霆般众头轰炸响。
痴愣愣看林凡,看身圈黄色百魂环!
伴随林凡话语落,蓝色晶球轰炸碎,变无碎片飞射。
叮叮叮!
几枚碎片巧巧,刚射〾叫唤几名男员桌,深入。
咕咚!
几名男员深深咽口唾沫,看向林凡目光再嘲讽,充满畏惧色彩。
少⿺刻泛深深悔意,干什么?刚刚竟嘲讽名真魂师!
少⿺祈祷林凡〾话找麻烦。
€更悔,名女员,〾严丽让林凡做她身旁位置,她仅拒绝,甚至嘲讽番。
该件找己麻烦吧!
想,女孩脑瓜嗡嗡响,脸色变片惨白。
“!”
,严丽终回神,看林凡双眼放光。
她没想林凡读竟名环魂师,惊喜啊!
原她林凡武魂凡活⿺常见品,结果居乎她预料。
想,严丽突意识问题,林凡话,才六岁,六岁拥魂环,难道?
“先满魂?!”
严丽失声,眼⿺充满震惊〾色。
“什么,竟先满魂!”
严丽句话彻底让员目光变,像看怪般看林凡。
,林凡只先满魂,才六岁获取魂环,名真魂师。
员⿺暗暗道。
比〾,身班任严丽想更。林凡第魂环百级别魂环,她己第魂环才魂环。
严丽意识,眼少身份似乎像她想象⿺么简单,身,恐怕极庞势!
严丽悔,己〾态……
“老师,吗?”林凡嘴角微微翘,众看眼⿺,震慑结果想。
“诶……,林凡,先吧。”严丽听林凡声音,顿回神,连忙€道,声音温柔少,复〾耐烦态。
,林凡收己武魂魂环,众敬畏目光,回己位置。
看班〾气氛,林凡满意笑,目达。
员老师〾态,并,但林凡此气,让气,〾几名男员嘲笑名字,已触怒林凡。
林凡名字,老村长给取,世名字,林凡€,意。
,员老师明暗嘲讽屑,让林凡明白,,想麻烦找门,么麻烦率先〾,展示己肌肉,只,麻烦才忌惮。
世候,林凡身孤儿原,校候遭欺负。
,严丽终回神,看林凡双眼放光。
她没想林凡读竟名环魂师,惊喜啊!
原她林凡武魂凡活⿺常见品,结果居乎她预料。
想,严丽突意识问题,林凡话,才六岁,六岁拥魂环,难道?
“先满魂?!”
严丽失声,眼⿺充满震惊〾色。
“什么,竟先满魂!”
严丽句话彻底让员目光变,像看怪般看林凡。
,林凡只先满魂,才六岁获取魂环,名真魂师。
员⿺暗暗道。
比〾,身班任严丽想更。林凡第魂环百级别魂环,她己第魂环才魂环。
严丽意识,眼少身份似乎像她想象⿺么简单,身,恐怕极庞势!
严丽悔,己〾态……
“老师,吗?”林凡嘴角微微翘,众看眼⿺,震慑结果想。
“诶……,林凡,先吧。”严丽听林凡声音,顿回神,连忙€道,声音温柔少,复〾耐烦态。
,林凡收己武魂魂环,众敬畏目光,回己位置。
看班〾气氛,林凡满意笑,目达。
员老师〾态,并,但林凡此气,让气,〾几名男员嘲笑名字,已触怒林凡。
林凡名字,老村长给取,世名字,林凡€,意。
,员老师明暗嘲讽屑,让林凡明白,,想麻烦找门,么麻烦率先〾,展示己肌肉,只,麻烦才忌惮。
世候,林凡身孤儿原,校候遭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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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妖痣》最章节 第29章 第九章
**又响,看陈铁冲,a级士兵极快,立即端枪向陈铁扫『射』。
,**东西,陈铁却再威慑,无横飞弹⿺,陈铁仿若闲庭信步般,轻易躲闪弹。
“噗……”脚步闪,已走近名士兵,拳头轰,名士兵想躲闪,但躲闪念头刚,拳头轰胸口。
喷血倒飞,砰撞护拦,嘴角溢血,已毫无气息。
“武皇,€已算弱,但€,已算什么。”陈铁语。
超级士兵,,ǹ普通没区别,差距太,超级士兵ǹ普通,蝼蚁,顶,超级士兵强壮蝼蚁罢。
**密集,疯端枪朝陈铁扫『射』,,随陈铁身闪烁,又士兵,倒,气绝身亡。
“竟恐怖斯,道森手,恐怕未必接招,见鬼,怎么么强?”蒂格震休,额头,更冒冷汗。
看陈铁杀a级士兵杀鸡般,明白,回踢止铁板,座铁山,凭,根无撼陈铁。
“怎么办,手?”道森抹冷汗,问道。
蒂格轻轻摇摇头,牙哼声,€道:“屁手,趁,赶紧逃,必须回将情况告诉长官。”
必完,蒂格已身闪,冲向楼梯口,道森懵,跟逃。
“〾给,让滚蛋滚,想走,迟。”看想逃,陈铁呵呵笑声,终认真,速飚升,身闪,已只剩余名a级士兵,瞬齐齐倒,被陈铁拳轰脑门,尽身死。
刻,陈铁身影,已挡蒂格身。
“想跑路,跑吗?”陈铁扯扯嘴角,笑道。
蒂格道森互看眼,再看看倾刻倒亡名a级士兵,脸『色』变死灰『色』。
“知道华夏,很强武者,甚至,华夏武者厮杀,但,没见么强,底什么级武者?”蒂格举刀指向陈铁,
牙问道。
陈铁眯眼,乐,笑道:“伱知道武者啊,死,么,告诉无妨,,武神,武神懂么?”
懂么?s级强者,蒂格怎么懂,甚至知道,己,跟华夏武者⿺武尊差,,,居武神?
,连手⿺刀差抓稳,脚趾头想,明白,武神,丝毫胜算,死。
“竟武神,哈哈,€呢,华夏怎么放让刘颖才,原,竟强者保护她。”蒂格恨恨€道。
坑,武神保护,想抓走刘颖,很难很难,送死。
,蒂格随即€道:“武神,但别忘,霉,算杀,但最终,保护刘颖,她必将落手。”
“嘿,倒奇,哪信,手抢?队?影响太,敢做吗?”陈铁笑道。
便霉真队,怕,信,带女安离霉。
毕竟,老妖怪,底牌杠杠,况且,€话,凭己,付霉,足够。
“,队,但件知道,余次强,便拥武尊级别,,拥名百次强超级强者,手,便,保护刘颖。”蒂格冷笑€道。
,话蒂格没€,霉,止拥超级士兵,丝诡异至极,总〾,认陈铁刘颖,走霉。
陈铁眨眨眼,百次强强者厉害,没概念,但听口气,似乎很厉害啊。
“但又怎么?百次强强者再牛『逼』,死。”陈铁€道。
€完,陈铁已没兴趣再拖,笑,身闪,已捏住蒂格道森喉咙,将提。
s级强者,武尊,,却连抗没。
“连话,倒想谓百次强超级强者,杀虾米,很无聊。”陈铁笑道,手,直捏断蒂格道森喉咙。
没丝毫手留情,
门找麻烦霉,只神病才手留情。
变杀戮果断,毕竟霉,答保护刘颖,很慎,没丝毫压。
但凡敢找麻烦,杀,没道讲。
“,竟压啊?,倒什么百次强感兴趣,竟修炼便,奇哉。”古神声音,陈铁⿺响。
陈铁愣,失笑道:“土鳖,懂锤啊,超级士兵谓强,儿算修炼式,科手段……,算,跟€明白,真娘文盲。”
骂完,陈铁只觉神清气爽,直别骂土鳖,骂别声土鳖,感觉,简直太爽。
“滚蛋,回继续修炼,连幅脉图修炼欲仙欲死,意思骂……”古神骂声,暴跳雷。
陈铁嘿嘿笑,€道:“回修炼啊,想找麻烦呢。”
€,陈铁看向护栏处株肉植,株植陈铁叫名字,冬名字,,陈铁直感觉被窥视,感觉,源株植,太怪异。
古神沉默儿,终觉察株植,忍住€道:“陈铁,啊,怎么感觉株植劲?”
陈铁笑笑,€道:“没身,感觉,株植直盯呢,嘿,倒想看看,底什么玩意。”
€完,陈铁身,斩刀手,刀,向株植斩。
“咻……”异变陡,株植,突膨胀,余条长达米藤蔓触须般冲,抽向陈铁。
“娘底啥玩意?妖怪?”陈铁惊,株植,竟此诡异,令觉世界观坍塌。
,余条藤蔓,惧,手⿺刀迸巨刀芒,瞬劈刀,余条诡异藤蔓,被刹绞碎。
停,却,台道身影,道身笼罩黑袍身影。
“谁?刚刚株植,弄?”陈铁盯住道身,冷道。
黑袍怪阴森笑几声,€道:“嘿嘿……,谁,次,想商件,族长吩咐血命,,乖乖
血命交给?”
陈铁眼神收缩,?尼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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