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雪》 1. 第 1 章 寿康二十九年,冬至,上京。 朱红色的宫门敞开,一架马车从黑暗中驶出,沿正午街向东去。 小童从后门接过一封信,步履匆匆地顺着曲折回廊向后屋走去。万籁俱寂,雪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分明。 一束腊梅在风中亭亭地立着,冷香傲寒,该是引得人驻足观赏的。这小童倒是看也不看,低垂着头只顾行走。 待走到主屋前,看到门口立着的侍卫,小童短暂稳了稳气息,走到台阶上。侍卫附耳,小童近身说了些什么,将袖里的信交给他。 侍卫眼神一凛,抬手扣门,也不等屋里人回应,将门开了个细缝,侧身挤了进去。小童这时候才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喷嚏,抬眼瞥了瞥纷扬的雪花,摸摸鼻子,揣手,垂眸,在檐下站定了。 屋内地龙烧得火热,饶是冬至日,何非走进来也是被激出一层薄汗。热气蒸腾着本就充斥房间的中药味,更显苦涩。 何非定身,展开信扫了一眼:“侯爷,宫里来人了。” 武阳侯——顾蔚泽,幼年丧父,世袭爵位。本该是在朝堂上谋求官职做出些功绩的年岁,却是上京城里有名的病秧子。坊间有句话,“春旱百姓苦,冬寒侯爷愁”,便是讲的这武阳侯。春天大旱,作物发不出,百姓没有收成自是苦不堪言;冬天寒冷,朔雪纷飞,对百姓来讲意味着明年是个丰收年,可这侯爷倒是极有可能熬不过去。 话语间,从厚重的床帐后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骨骼明显,手指修长,青筋不明显的覆在手背上,是双该执笔握卷的手,困在这层层叠叠的帐幕后,因为细瘦,显出了本质的病弱。 顾蔚泽听过话,也不出声,指尖微微在虚空中点了点。何非会意,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一粒药丸,上面一步进到帐里。 床帐内药味更是明显,几乎已经到了刺鼻的地步,何非面不改色地伸手将掩盖在厚重被褥下的人扶起,将手里的药丸喂入微张开的双唇中。 感受到身下人胸腔剧烈的起伏,明显加重的呼吸,何非心下掠过一丝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领命出门。 走出门,叫醒靠在门槛上被冻得昏昏欲睡的小童文思,俩人一路向侯府大门去了。 方一到门口,刚好碰到宫里来的马车停稳,从上面下来个太监,一手搭在随身的小太监身上,踩着车夫的背,在地上稳稳站住。 好像嫌雪湿了衣衫似的,一个眼神,旁边的小太监识时务地撑起了伞,马夫还跪在地上,替他擦净了脚背上粘上的泥水。 做完这一切,太监成福仿佛才意识到侯府门口还站了两个人,眯缝着眼,嘴角向下,不咸不淡地开口了:“瞧杂家这眼神,竟是没看到侯府的二位。” 文思行了个礼,接上话:“成福公公说笑了,圣上顾念着,麻烦公公亲自跑一趟来探望咱家侯爷,是侯府的荣幸。” 成福睨了一眼,带上些笑意:“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带路吧。” 文思点头称哎,微退一步,迎着人进门后,跟在身后指路。 今年冬至日雪下得格外大,在宫里伺候着皇帝,有暖炉有热茶,不觉得寒冷。来了侯府,府上没甚奴才,竟是连个扫雪的都没有,硬生生让那雪积得能没了小腿肚。 成福心里骂着,被雪冷得哆嗦,稍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被何非扶住。 “公公小心,雪天路滑,”何非侧脸望着紧闭的房门,“这便到侯爷寝房了。” 成福失了面子,抽回手,愤愤地一甩袖子,朝着里面行了个不算妥帖的礼,“侯爷,奴才领陛下的令。” 见无人应答,成福也不等,上手就推门。何非想拦,被文思拉着袖子,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房门大开,满屋的药味混杂着热气倾泻而出。成福被突然的苦涩味扑了满脸,欲做呕吐,抬手以衣袖掩了口鼻,待适应这难捱的味道后,皱眉进了房。 “奴才奉陛下口谕。”成福双手交叉垂在下腹,说完这句便不出声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地龙燃烧的声音。 “奴才奉陛下口谕。” “……” 何非文思上前想说什么,成福转身,盯着二人的膝盖:“还不接旨?” 两人被噎住,还是文思先冷静下来,拽着何非跪在了地上。 床上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如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何非当即就想上前扶:“侯爷!”被成福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按在地上的手在衣袖中捏成拳。 “臣,”顾蔚泽终于挑开床帐,好像这小小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匍一露面,便脱了力般地跪在地上,“领旨。” 成福笑了笑,将拂尘搭在臂上:“近日天寒,陛下挂念着小侯爷身体,特命奴才来替他瞧上一瞧,侯爷露面了,奴才才好回去复命不是。” 又是几声从肺里呛出来的咳嗽:“臣叩谢陛下抬爱。”顾蔚泽断断续续地把这句话说完,额头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地面。 “小侯爷,抬起头来。” 武阳侯府的三人俱是皱起眉来,这狗奴才也太大胆了! 顾蔚泽缓缓抬头,面上覆着一层薄汗,两颊是不正常的潮红,眼球泛黄。 成福被吓了一跳,一招手,身后候着的小太监端上来一个锦盒。成福揭开盖,里面赫然是一粒灰黑色的药丸。“这是国师亲自炼制的丹药,望小侯爷药到病除。” “谢陛下恩典。” “侯爷,请吧。”成福双手交叠,拂尘靠在肩头,垂眼盯着顾蔚泽发顶。 何非的衣袖几乎已经要被抓破了,却仍得隐忍不发。 文思跪在地上前面挪动了几步到成福脚跟前,抬了脸谄媚地笑:“公公,我们家侯爷行动不便,您看奴才代劳可好?” 成福从鼻子里发出个单音,文思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锦盒,一路膝行,至床边小几上倒了碗热水,一并端到顾蔚泽面前:“侯爷,有热水来顺顺。” 张嘴,吞药,喝水一气呵成。 成福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拂尘:“那奴才便回宫向陛下复命了。”说罢,略欠身,转身便走了。 文思忙起身追上,跟在后头:“公公,奴才送送您!你这边走!” 成福一走,顾蔚泽终于是坚持不住,全身失力,摇摇欲坠。何非冲上前稳稳将人接住,却并不将人扶上床。 这边文思终于是将人送出府,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急匆匆地回身往后院跑,路过腊梅花时,急切的步伐惊得树杈上的积雪都落了几团。进屋前,顺路从台阶上抱了一盆花。 从屋内落了锁,文思抱着花跪坐在顾蔚泽面前:“侯爷,人走了。” 话音未落,何非一掌拍在顾蔚泽后心。顾蔚泽受力,刚刚喝的热水连同着御赐的药丸一并呕在花盆中,文思忙轻拍着胸口帮人顺气。 何非轻蔑地嗤笑:“那位现下便等不及了?”文思附和着点头。 顾蔚泽缓缓摇了摇头,“这药没毒,他不过是派人来探探虚实罢了。” “十四年来年年如此,坊间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他到底还有什么怀疑的?”何非愤愤不平,加重了语气。 “何非,慎言。”顾蔚泽淡淡开了口,“我累了,扶我去睡会儿。” 耳边又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呼救声,尸横遍野,一片血雾中父亲抱住了自己杀出一条生路,往密林深处逃窜。 身后追兵咬得死紧,看见前方的人影,父亲泄了一股劲,想说什么,一开口却是涌了满口的血,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身后不知何时早已插满了箭矢。 父亲的面庞逐渐变得陌生,妖异,最后扭曲成了一团黑雾。 顾蔚泽惊醒,咳嗽不住,夜汗浸透了衣衫,这下是再也睡不着了。 何非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侯爷,现在刚进卯时,您不再歇会儿么?” 顾蔚泽摆摆手,接过何非端上的汤药,抿了一口止咳:“不睡了,他们到哪儿了?” “探子说已经到城门外了,接下来属下就想办法安排他们进府中。” “阿爷,这就是上京城啊!”一个身着缀有白色滚毛边的淡青色一口钟的女孩儿抬头仰望着庄严的城门,本就大的眼睛在震惊下瞪圆,显得更大,“确实是比谷中气派。” 被称为阿爷的老人一挑眉:“嗯?” “哎呀,”女孩悄摸吐吐舌头,抬手在肉脸上呼噜了一把,“又说错了,家中,家中。” 老人满意的摩挲了刚长出不久的胡茬,盯着城门上的大字,不知在想什么。 “阿爷,”女孩儿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咋进去啊?” 是啊,怎么进去呢? 身后突然来了一个推板车的小贩,嘴里大吼着:“快让让快让让,拉不住了!” 轰隆一声,滚了满地的土豆,刚好全落在两人脚边。 女孩儿想也不想的帮小贩捡起土豆,一个一个放在箩筐里。小贩连连道谢,称自己要赶南早市,不能多停留,推着板车就跑了。 待人走远,女孩儿才留意到脚下还有个布包,捡起布包举在手里晃,朝小贩离开的方向喊道:“土豆土豆,你的包落下了!” 老人眼睛一亮,一把拿过女孩手里的包,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满意地扬起了嘴角:“就这么进去!”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 2 章 “哎听说了吗,南市来了个江湖郎中,据说包治百病呢?” “包治百病?傻子才信呐,宫里的太医都不敢说自己包治百病呢!”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郎中本人,此时正在南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支摊。左边幌子上写着“包治百病”,右边幌子上写着“药到病除”,一老一少两个人就在摊子后边坐着,大眼瞪小眼。 “阿爷,”女孩儿手托着肉乎乎的圆脸,“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做自砸招牌的事情,明知道包治百病是不可能的嘛。” 老人弹了弹女孩儿的脑门,“你阿爷这叫足智多谋,不然咱们怎么进城?” “哼,你以前还教我拾金不昧呢,现在捡了别人的包倒是不还!” “你,你,你,”老人被女孩儿气得吹胡子瞪眼。 两人就这么在摊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呛声,消磨没生意的无聊。 “请问,您真的是什么病都可以看吗?”一个年轻人走近了摊位,试探着问。 一旁的卖菜大婶见有人上当,想上前阻拦,被自家丈夫拉住,小声说道:“那人是武阳侯府上的小厮,估计是为侯爷求药的。” 文思全当没听见,摸出钱袋扔在桌板上:“我家公子素有顽疾,不便走动,劳烦先生去府上瞧瞧。” 老人接过钱袋,掂掂重量,满意地起身:“那老朽便去瞧上一瞧,丫头,收摊!” “他倒是病急乱投医了,连街边的野郎中都信。”皇帝挥退了前来报信的侍卫,嗤笑出声。 成福瞧准时机送上杯热茶,细声道:“皇上,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估摸着侯爷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接过茶,揭开盖子,苍老的面庞在蒸腾的雾气中看不分明:“武阳侯府,就这一根独苗了。” 窗外,雪如鹅毛。朱墙黄瓦,雕梁画栋,本该是美轮美奂的景色在这洁白纷扬的大雪中,显出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不知先生贵姓?”文思走在前引路,领着一老一少二人踩着雪往侯府走去。 “什么先生不先生,不过一介乡野村夫罢了。”老人走在伞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老朽免贵姓程,单名一个恪字。” “我叫程蕴,”没等文思开口问,女孩儿主动说,“我是他女儿。” 到侯府门口,程蕴收了伞,朝程恪小声嘀咕:“上京城确实是比家里冷,还好你提前准备了斗篷和伞具。” 程恪骄傲地一抬眼:“也不看看你阿爷是谁?” “程先生,这边请。”文思接过程蕴手中的伞靠在墙根上,恭敬地做出个指路的手势。 侯府里有一大丛腊梅树,梅花香气在寒气中更加袭人,是程蕴以前没有见过的。眼睛反射出雪光更是黑亮,惊喜地指着那树问到:“这是什么?” 文思顺着手指瞧了一眼,本来沉重的心情也被程蕴感染得轻松了些许:“姑娘,那是腊梅,我家侯爷小时候亲手种的。” “腊,梅,”程蕴将二字咀嚼一遍,扬起嘴角,笑眼盈盈,“是因为只在腊月开么?” “回姑娘的话,正是。”文思也笑。 “阿爷阿爷!这花好香,我们也在家里种些吧!”程蕴转头,拉着程恪的衣袖央求道。 “蕴丫头,我们家在南方,种不出如此香的腊梅的。”程恪也望了眼腊梅树,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确实香啊。” 三人在程蕴的笑声中往后院走去。刚走过后花园,程蕴吸了吸鼻子,眉间微蹙:“文思,侯爷近日都有在用药吗?” 文思闻言怔了一怔,眼底划过一丝惊讶的神色,面上波澜不惊:“是的,过了立冬便开始用药了,侯爷受不住寒,每年如此。” 程恪继续问道:“用了些什么药?” 文思正欲接话,程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桂枝、吴茱萸、丁香、生姜、胡椒,”她睁开双眸,眉眼舒展,“是温和将养的方子。” 文思眼底的惊讶更甚。 “还少了一味,附子。”程恪揉乱程蕴头顶的发,“蕴丫头还需精进啊。” “阿爷,炮附子在汤药中几乎无味,我怎么可能闻得出!”程蕴不服气的辩解。 “那你说阿爷是怎么闻出来的呢?” 程蕴哑然,找不到回击的话,郁闷地垂下头,手指搅弄着腰间垂落的斗篷束带。 话语间,已行至主屋外,紧闭的房门掩不住苦涩的药味,程恪表情凝重,待文思推开门看清里面的境况后更是神色凛然。 屋内地龙烧的火热,厚重的床帘被挑开,一个清瘦的男人倚靠在床头,衣襟松散,长及腰的黑发未束,随意的铺散在床上。 听见门口的动静,顾蔚泽泛了泛眼皮,但看清来人后,看似了无生机的瞳孔里迸发出一丝光芒。欲开口,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程恪匆忙进屋在床边坐下,把住他的手腕,语气焦急:“我不是给你开了方子么,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不碍事,”顾蔚泽喝了一口热水,肺里的阵痛止住了些,“我有分寸。” “分寸个屁!”程恪把了脉心底暗松一口气,又气恼地把人手腕一扔,“你得是哪天死了才安分!” 顾蔚泽被骂了一通也不生气,就这么淡淡地笑着。 门口立着目睹了全程的程蕴恍然大悟:难怪能闻出来呢,敢情这药方就是阿爷给开的。见顾蔚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心里有些打鼓,佯自挺了挺腰,做出个波澜不惊的神色来。 “她是程蕴?” 程恪转头朝女儿招招手:“蕴丫头过来,”待女孩走近后,站起身双手搭在她肩上,“这便是老夫的独女,程蕴。” 顾蔚泽疑惑,心里有话想问,却按下不表。 “蕴丫头,还不见过侯爷?” 程蕴哦了一声,乖乖地行了个礼。屋内实在是过于暖和,再抬头时,她鼻头已是沁出几滴细汗。 顾蔚泽朝文思使了一个眼色,文思会意,上前一步:“姑娘,屋内燥热,属下把您把斗篷卸下吧。” 程蕴如蒙大赦,解下斗篷双手递给文思:“劳烦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众人闭了嘴。 文思开门一看,是何非,“侯爷,那位收到消息了。” 程恪闻言,转头挑眉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病秧子,顾蔚泽眼神与程恪交汇,露出个笑,眨了眨眼。 程恪接着开口:“乌药、沉香、人参、甘草四味药材,各二钱熬成汤药,头一剂倒掉,只取第二锅,每日三次。” 何非讶然:“这便好了?” 程恪感到有些好笑:“你想用多重的药?” “嘻嘻,”程蕴笑出了声,感受到何非不算友好的注视,忙抬起右手捂住嘴,微微摇了摇头。 “按程先生说的做,”顾蔚泽看够戏发话了,“文思,给两位安排厢房,何非留下。” “是。” “程先生,您住在西厢房,这边请。”安顿好程恪后,文思领着程蕴往另一边走。 “文思,为什么把我和阿爷安排的那么远啊?”只剩程蕴文思两人,她话明显多了起来,走路也不安分,一蹦一跳的。 文思也不再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两手抄在袖里,笑着答:“我看程姑娘仪态,特意将姑娘安排到东厢房,旁边耳室就是厨房。” “厨房!侯府的厨房是不是有很多上京美食?”程蕴笑开,露出整整齐齐一排白牙,一拍手,还没来得及畅想今后的美味生活,瞬间反应过来,“好啊,你是说我胖是吧!” “程姑娘误会了,”文思回头想狡辩,被迎面掷来的雪球砸了满脸。当即蹲下身团了一团雪和程蕴打起雪仗来。 听见庭院中传来的小闹声,顾蔚泽感叹:“侯府多少年没有这种欢声笑语了。” “是啊,平日里都是把心藏在肚子里,” 何非手背在身后捏了捏,复张开,“文思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便学着些阿谀奉承的招式。” 顾蔚泽眼底划过一丝暗色,也不知是对何非说还是对自己说:“快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用过午饭后,程恪带着一包针进了顾蔚泽寝房,只看到何非忙前忙后的端着水盆进出。起先是浓稠的黑血,然后是暗红的血水,最后小半盆是鲜红的血。 文思不懂,只是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程蕴看懂了,悬在心里的一颗心落了地。 屋内,程恪从顾蔚泽胸口拔出最后一根针,在火上烤着:“你小子,对自己挺狠啊。” 程恪用帕子擦了嘴角的血迹,看了一眼,扔进炉子里,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师父说笑了,不狠我怎么活得到现在?” 两人又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期间文思进来看了一眼,看到顾蔚泽脸色大好,眼角迸出几颗眼来。顾蔚泽招架不住,连哄带赶地把人指使去做晚饭了。 “你这两个跟班倒是不错。”程恪看着文思的背影,手又摩挲上了下巴。 “何非和文思都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本该早就送出府自立门户的,看我这幅样子好说歹说不肯走,就这么赖了他们十几年,”顾蔚泽忆起从前,眼底微热,“我也就剩这两个亲人了。”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第 3 章 年关将至,礼部早早的拟定了除夕宴的菜式及大殿的布置,就是这宴请官员拿不准,因而位次坐席迟迟未定,尚书令派左仆射来催了好几次,礼部侍郎被逼得没法,递了道折子上去。 “成福,你认为呢?”皇帝合上了折子,面无表情地问候在身侧的大太监。 成福猛地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开口,是一副惶恐不堪的样子:“奴才哪儿妄议国事!” 皇帝把折子往桌上一扔,撞到茶盏叮咣一声,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说。” “奴才愚见,武阳侯身子不太好了”成福抬眼观察了皇帝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更是请了个乡野郎中到府上,不若趁此除夕宴,请侯爷入宫慰问一番,以示皇恩浩荡。” 皇帝睁眼,昏黄的眼底酝酿了什么,成福忙把头低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头顶上方传来苍老的声音:“朕也有此意。” 文思从后面接过一篮菜,道了谢后转身往耳房走。边走边掏,果然从篮底摸出一封信,展开看了一眼,平静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暗骂了一句,将篮子交给路上遇到的小厮,自己拿着信快步往主屋走去。 何非听到信的内容表情有些凝重,顾蔚泽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再吃一粒药便是。” 何非斩钉截铁地开口:“不可,侯爷体内余毒清除还不到二十日,身子本就还未恢复,理应好好将养的,程先生出门也不知归期,再吃一粒药,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可如何是好?” “何非,我有分寸。” “不可!” “那个,”在一旁给银针消毒,被当成了空气的程蕴小声开口,“我医术不差的,阿爷能治的我也能治。” “不可!”这下拒绝的人换成了顾蔚泽。 程蕴一歪头,疑惑于他的急言令色,“我说真的,你那个毒再吃吃搞不好会死人的。” 何非文思二人看着顾蔚泽,赞同地点头。 “我跟着你们,绝对不乱跑,看到情况不对就悄悄扎几针,不会被发现的。” “……” 三双眼睛就这么盯着顾蔚泽,大有他不答应不罢休的阵势。 侯府的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口,禁卫军例行上前检查:“除夕宴戒备森严,得罪侯爷,还请恕罪。” “无妨。”从车里传来一道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不仔细听都会被雪声掩盖过去。 文思听令,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军长迅速往里看了一眼。 车厢里软塌铺的是软毛狐裘,中间点着香炉,不是熏香,是股难闻的药味。主位上歪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眼睛半睁不睁的,料想就是武阳侯了。次位上坐着个婢女,手里拿着帕子,时时伺候着。 “武阳侯身子不好,陛下特许马车到集英殿外候着呢?” “陛下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谁说不是,当年老侯爷带兵剿匪全军覆没,陛下非但不降罪,还特许小侯爷袭爵!” “王大人,慎言啊……” 议论声远去,程蕴听得心惊胆战,顾蔚泽还是波澜不惊的接着闭目养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睁眼,伸出手搭在程蕴腕上:“扶本侯入殿吧。” 大殿里落座的官员们寒暄着,互相道贺,说着新年的吉祥话,显得有些嘈杂。不知是谁先注意到,暗暗往门口指了指,众人循着看过去,殿里静了。 台阶下缓缓地走来两个人影,身量修长的那个男子几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左侧搀扶着的矮小的婢女身上了。男子精神不够,女子力气不够,因而一步一台阶,走得极其缓慢。 武阳侯久不露面了,席间的官员看见来人都愣住,还有些新入朝的年轻官员大着胆子问周围的人:“这便是武阳侯吗,瞧着身子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还会礼部侍郎先反应过来,行了礼:“臣见过侯爷。”其他官员也纷纷回神,跟着行了礼,“见过侯爷。” 顾蔚泽也不答应,淡笑着轻点了头算作回礼。被搀着的左手指了个方向,程蕴便扶着人往那边去了。 在御座左边落了座,文思出现在身后,拿了个汤婆子塞进郑回怀里,附身间耳语道:“饭菜里没问题。”顾蔚泽了然点头,文思退回,与程蕴一并在他身后候着。 “皇上驾到!”成福站在御茶床前,一挥拂尘宣布。 一众官员纷纷起身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庄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飘出宫门,传向远处。 “众爱卿平身,除夕佳节不必拘礼,快些落座。”皇帝朗声笑道。 顾蔚泽在文思程蕴二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起身坐下,皇帝又叫住他,只好再度起身。 “武阳侯近日身体可好?” 顾蔚泽挥退二人,稳了稳身形,拱手道:“回陛下的话,得到陛下赐药后,臣身体恢复了不少。” 皇帝不说话,就这么阴翳地盯着顾蔚泽,身旁成福额间滑落一滴冷汗,他不敢擦。 待看到顾蔚泽双腿支撑不住地颤抖,才终于满意,换上张笑脸:“武阳侯坐吧,这席上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顾蔚泽终于是坐下了,心力耗费之下又勾出胸腔的剧痛,呛咳不止。 程蕴见状,忙上前蹲下身,从腰间取下热水囊,边喂他边轻拍胸口顺气。 对面有个刚回京的武将见状,喝了口酒,讥讽道:“这武阳侯倒是个会享受的,都病成这熊样了,还不忘软玉温香在侧。” “别说了。”旁边久居京城的官员劝道。 “同他老子一样没用,带兵剿个匪都能全军覆没。”武将继续嘲讽,眼底尽是不屑。 “你可少说两句吧!” 文思耳力过人,隔了十多米也能将二人的对话听个详尽。他垂于身前的手在袖中攥紧,指甲生生嵌进了肉里,眼神落到顾蔚泽后心,担忧道:也不知侯爷听到这些闲话没有? 顾蔚泽情况有所好转,程蕴自觉地退回后侧,与文思站在一排。 三盏已过,宫女进殿呈上美食。“群仙炙、太平毕罗、缕肉羹,”文思小声地报菜名,听得程蕴哈喇子直流,“糖油饼、天花饼。” 程蕴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可以了,你别说了。” “程姑娘,这些侯府的厨子都会做,刚出门的时候侯爷已经安排了,回去就能吃上热乎的。”程蕴不信神佛,但此刻文思顾蔚泽二人的形象就好像寺庙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来普度众生来了,不对,是只普度程蕴一人。 她感激涕零地点头,不引人注意地动了动站得发酸的小腿,掰着指头数时辰。 文思说九盏过后就可以回家了,眼下已经是第二轮乐工奏乐,该是第七盏了,就快回家了。 心头有了期盼,时间也过得快些,加之两个小奴才躲在最后没人注意的时候还可以聊会儿天,枯燥的等待就不那么难捱了。 终于,第九盏。皇帝在龙椅上发话:“成禄,你去给武阳侯斟酒。” 成禄在御座后方遥遥地看过来,手里的拂尘左右晃了晃,领了命款款下台来。 “侯爷,”成禄倒了满满一杯酒,堆了一脸笑:“这可是陛下恩典。” 众官员起身共饮,顾蔚泽也得跟着起身,在站直地一瞬间身形猛地晃了晃,幸好程蕴手快,才不至于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皇帝看到这幅场景,举杯贺词,在抬手喝酒的时候,以衣袖掩盖住面上的嘲讽。 百官下阶,顾蔚泽自是落在了最后。程蕴在扶人的间隙搭了脉,表情不太好地朝文思摇了摇头,文思有些心急,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侯爷背走。 还好何非早有准备。 三人刚一出殿便碰上一直在殿外候着的何非,他抖开手里的斗篷披在顾蔚泽身上,过长的斗篷垂坠在地,遮住了双脚。何非从程蕴手中接过人,与文思一左一右将顾蔚泽架进了马车。 一进车厢,程蕴就从软塌下摸出包银针,找准穴位一扎。顾蔚泽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嘴一张便喷出口黑血,被何非用帕子尽数接住,靠在厢壁上不住喘气。 何非拿出火折子将帕子点燃了,快要烧尽时文思从地上薅起把雪,将余烬也一并融化了。 程蕴看得可谓是目瞪口呆:“你们这也太默契了吧。” 文思面上一红,何非不自然地搓搓手臂:“熟能生巧嘛。” 吐完这口淤血后,顾蔚泽脸色明显好转,程蕴给他喂了一颗自己配的固元丹,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侯府门口时,顾蔚泽已经能自己下地行走了。 何非赞叹道:“程姑娘医术真是高明,往日里侯爷服了毒定是要在床上歇个两三天的。” 程蕴不推诿,接下了这夸赞:“那医术如此高明的程姑娘什么时候能吃上除夕宴呢?” 侯府三人大笑,文思答应道:“程姑娘放心,不会亏待您的!” 话音未落,程蕴身后突然炸响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躲到顾蔚泽身后拎起斗篷的一角遮住脸。顾蔚泽觉得看见她的鸵鸟样子只觉好笑,伸手把斗篷拽回来:“你别怕,这是在放爆竹。” “爆竹?”程蕴从他身后露出半张脸,看到不远处何非站在回廊下,手里拿着个火折子,扬起下巴看着这边,“这就是爆竹啊!那是不是还有焰火?” 顾蔚泽笑得开心:“有的程姑娘,咱们先去用饭,子时的时候放烟花。” 四人有说有笑地步入饭厅,文思并不是唬人的,先前皇宫里的御宴府里都能做出个大差不差,程蕴看着桌上五花八门的菜式只觉腹中饥饿更甚,一心只想快些落座好大快朵颐。 “不过,”程蕴指了指桌上一大盘白色的面点,“这是什么?” “这是角子,状似三角而得名,是用面皮包裹肉馅煮制的。你从前没吃过,快尝尝。”顾蔚泽拉开了一张凳子,手撑在椅背上点了点,“来坐这儿。” “侯爷怎么知道我没吃过?”程蕴虽是坐在了凳上,带上了疑惑,倒是连“你”也不叫开始用敬语了。 顾蔚泽只是犹豫了几不可查的一瞬,若无其事地答道:“你是南方人,若我没记错,除夕夜应当不吃角子吧?” “确实!”程蕴复展露笑颜道,“你们也快坐,一起吃。” 何非文思一并落了座,忧虑了好几天,闻到食物的香味方觉出饥肠辘辘,当即顾不上礼数,闷头开吃。 顾蔚泽是没什么胃口的,一肚子药味,只拿了一枚果脯慢慢的咬,看着三人用饭。这蜜饯腌制的真是到位,明明是吃进了胃里,却从心里也泛出了甜。 何非吃饭一向快,吃完了就去屏风后面弄得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文思,来搭把手。” 听到何非的招呼,文思放下手里的碗也去了屏风后。 程蕴刚往嘴里塞了两个角子,抬头便看到二人抱着一大堆红艳艳的喜庆物件儿从后屋绕出来,本就肉乎的脸在角子的充塞下更显圆润,跟画像上的年娃娃别无二致。 顾蔚泽失笑出声:“这是金彩缕花、春帖幡胜、桃符、年画,都是些过年的吉祥玩意儿,年前下人置办的。” 程蕴咽下角子,喝了口热汤,凑上前去:“每年都会有的吗?” 文思接着解释:“下人每年都会置办,不过往年侯爷身子不好,除夕夜大都不过的。” “去吧,一起去贴桃符,我在厅里坐会儿。”见气氛有变沉闷的趋势,顾蔚泽及时发话。 程蕴文思二人也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分担着怀里的吉祥物,朝庭院颠颠地跑去。何非还记得行礼:“侯爷,属下先去。”顾蔚泽笑着挥挥手。 侯府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 庭院里,灯笼高高挂起,映在雪地上也显得暖意融融,笑闹声隔着几堵墙传进耳朵,不止是谁把谁推进了雪堆里。 天边骤亮,子时已至。 顾蔚泽坐在主位上,看不分明天上的光景,穿堂风吹进,裹住下巴的狐绒被吹得动了几分,暖炉烧出声响。除夕佳节,万家灯火,倒显得这位侯爷更加孤独寂寥。 “顾蔚泽!”理智回笼,顾蔚泽看向门外,程蕴站在台阶上冲他招手,“你毒清完了,身体已然大好,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就是想偷懒。” 顾蔚泽扶额低笑,被跑进来的程蕴强行拉出门:“走啦走啦,今年的焰火格外好看!” 火树银花触目红,接天鼓吹闹春风。 这寒冷的冬日,终究是能看到尽头了。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第 4 章 积雪化冻,淡黄色的腊梅花在水汽的沁润下显出透明,花尖颤颤巍巍地挂着颗水珠。要落不落时,被破空传来的一阵吵闹声震动,终于是脱离坠地。 还没到晚饭时间,程蕴就抱着个陶土坛从屋里悄摸地溜出来往厨房去,刚转过弯就遇上文思,吓得赶紧缩回去。 文思自然是注意到了程蕴,以为她又是想去厨房找好吃的,起了玩心,就在转角处猫着想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以为躲过一劫的程思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文思来了个脸对脸,被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坛子,有些急了:“文思你干什么呀!” 文思也没想到自己把人吓得这么狠,赶紧上前帮着托稳了坛子:“对不住啊程姑娘,我没注意到你手里还抱了东西。” 程思蕴眼睛滴溜溜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伸手冲着文思勾了勾,示意他跟着自己进房间。 文思脸颊浮上两团红,他稍退一步,略偏了偏头,手指揪着衣袖,支支吾吾地道:“程姑娘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女子的闺房,我还是……” 一抬头面前哪儿还有程思蕴的人影,文思也顾不得扭捏,“哎呀”一声,赶紧跟上了。 程思蕴进屋把手中的坛子郑重地放在桌子上,等文思进来后又到门口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别的人看到才关上了门。 “程姑娘,”文思虽说已至舞象之年,但一直在侯府里住着,倒真是从未进过姑娘房间的,刚刚着急忙慌地就跟进来了,现下反应过来,连脖子根都红透了,“你这么小心谨慎的,坛子里装了什么啊?” 程思蕴就好像夏夜里的狸猫,牙齿咬着下唇,瞳孔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朝文思勾了勾手指。 文思往前凑了几步,双眉微抬,眼里尽是好奇:“程姑娘,到底是什么呀,你快别卖关子了。” “文思,你喝过酒吗?”程思蕴揭开了封坛子的红布,一股清甜的粮食发酵香气扑面而来,是文思此前从未闻到过的。 确实没喝过酒。文思在心里回答了她的问题,咽了口唾沫。 这吞咽的动作显然是躲不过程思蕴的眼睛,“快尝尝,是南方特有的,阿爷一直不让我喝。最近他不在侯府,我本来想自己找地方好好享受的,” 她把文思按到凳子上坐好,亲手倒了满满一杯,推到他面前,“这下便宜你啦!” 文思左右也不过十六岁,平日里在外装出一副油嘴滑舌的谄媚样子,在程思蕴面前半分不设防,显露出本质的小孩儿心性。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嘴唇贴近,轻抿了一口。酒液入喉,因紧张而紧闭的双眼猝地瞪大,文思深吸一口气,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是不是与上京寻常酒肆中的不同?”程思蕴将文思的神情尽收眼底,无不骄傲地夸赞起自己的珍藏,“这叫米酒,是用大米酿的,我阿娘酿米酒的手艺可是一绝!每年元宵家里人都会一起喝!” 说着又给文思倒了一杯,顺便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了。 “如此佳酿,我们该请侯爷和何非一起品尝。” “可别!”程思蕴一把摁住说着就要起身的人,“侯爷肯定会向我阿爷告状,到时候你替我挨骂呀!” 文思还尚存一丝理智:“主动告诉侯爷总比到时候被发现好很多的。” 程思蕴满脸微笑,她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未等文思问出口就主动解释:“今日天冷,侯爷不会离开房间,并且他早上把何非派出去了,明天才会回来。” 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殆尽。 何非在暗阁里归置了一天的信件,抬眼看窗外,天色已晚,按照侯爷的意思是该尽快把东西收拾好。 不过,何非合上手里的木盒,拿起佩剑,今日是元宵节,得和家人一起过。 何非骑着马,裹着一身的风雪进了侯府。先到厨房督促着厨子做好晚饭,又去主屋给顾蔚泽找了一件厚狐裘披上。 顺着游廊,两人步到程思蕴屋外。 “这屋里也不点灯,程姑娘在干什么呢?” 顾蔚泽却不好奇,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散开的斗篷:“天冷,她可能睡着了吧,你去敲敲门,轻着些敲,别惊到她。” 还没等何非敲门,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东西倒塌的声音,常年习武的警觉让何非当下就采取了行动,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的场面让他和紧随其后冲上来的顾蔚泽呆愣在原地。 桌子歪了,桌布大半截垂在地上,椅子横七竖八地倒落,刚刚的响声想必就是它们造成的。 程思蕴也不在床上睡觉,她一只手端着空杯子一只手拉着文思,文思被拉着,一只脚上只着单袜,看起来破门的前一刻这二位是在跳舞。 破门的动静不小,四双眼睛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没有动作,还是何非先反应过来。 他捡起地上的鞋子扔到文思怀里,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拖出了屋子。 顾蔚泽身上还带着雪地里的寒气,因此没有离程思蕴太近,但甜腻的酒气还是轻而易举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喝酒了?”他轻轻开口,听不出明显的语气,不过尾音微扬。 程思蕴一向白净的脸这会儿被酒气蒸腾得酡红,闻言露出一个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屋内的酒气似乎更加甜腻。 程思蕴醉得晕晕乎乎的,歪着脑袋盯着顾蔚泽又看了一会儿,笑容垮了下去。她低垂着头,脚尖在地上磋磨着:“侯爷我错了。” 酒香弥漫屋室,熏得顾蔚泽也好像有些醉,身上的寒气已经散尽,他走近了些,佯怒:“错哪儿了?” “我偷喝酒了,”程思蕴抬起脸,眼角润润的,纤长的睫毛也粘连在一处,她抓住顾蔚泽的袖子轻晃:“你别告诉我阿爷。” 见他没有反应,程思蕴晃得用力了些:“求求侯爷了。” 顾蔚泽偏过头偷笑,手握拳掩唇,“侯爷还在生气呢。” 得到句似是而非的回答,程思蕴不满意,她往前跌跌撞撞挪了几步,被皱起的地毯绊了一下,没站稳。 顾蔚泽眼疾手快地把人牵住。皮肉相贴,温热顺着掌纹传到他冰冷的手心,是与地龙全然不同的暖和,引得经脉密密麻麻地发颤。 程思蕴没注意这些,只憨憨地笑:“你都拉我了,肯定不生气了吧?” 顾蔚泽装不下去,把人扶正了,哄道:“嗯,不生气了,你小心着些。” 程思蕴笑得更开,甜甜地道谢,颠颠倒倒地说着元宵节的吉祥话。 “何非应该吩咐了醒酒汤,饭厅已经背好了菜,去吃点儿。”他把自己的狐裘披到程思蕴身上,分量不轻的斗篷带着体温,她舒服得轻哼一声,脸在包围脖颈的长毛中蹭了蹭。 顾蔚泽握得用力了些,稳稳地牵着人走出门。 饭厅点上了烛火,映到屏风上反出暖黄色的光,是片温馨的颜色。 何非站在进门的左手边,文思这会儿已经酒醒了,蔫蔫地跟着立在旁边。 见顾蔚泽牵着程思蕴,身上的披风也换到了她身上,文思张了张嘴,没说话,复低下头,去屏风后面往地龙里再添了一把火。 顾蔚泽引着她坐在椅子上,接过何非递过来的醒酒汤,指尖在碗边摸了一下,温度刚好。他把碗伸到程思蕴面前:“程思蕴,把这个喝了。” 程思蕴脸藏在毛领里,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眼就瞧见顾蔚泽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一个碗,笑得温柔。 但她迷迷瞪瞪的,脑子转不过弯,没有动作。 于是顾蔚泽把碗贴近她的嘴唇,轻轻抬腕:“来,张嘴。” 程思蕴听懂了,将就着顾蔚泽的手,一口一口地喝起来。直到看得见碗底,怕吓住程思蕴呛了水,顾蔚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后面的有药渣。” 程思蕴立马住了嘴,规规矩矩地把双手搭在膝盖上,笑盈盈地盯着顾蔚泽。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乖?”顾蔚泽把空碗搁在桌上,示意何非文思二人入座吃饭,“真怕我告诉你阿爷?” 捕捉到关键词的程思蕴立马来了精神,眼巴巴地问:“那你会告诉我阿爷吗?” “那就得看你表现了。” 程思蕴这时候聪明起来了,也不等顾蔚泽发话,拿起筷子就乖乖吃饭。 不过到底是喝醉了,哪怕是喝了醒酒汤也精神不了多久,吃了几口程思蕴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眼皮要闭不闭,强撑着还在夹菜。 撑不住了,筷子散落在桌上,砸到瓷盘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她头一歪靠到顾蔚泽肩膀上。 顾蔚泽食指竖在嘴唇上,轻摇了摇头,压下了要来扶程思蕴的二人。 他继续把碗底最后一点银耳汤喝完,擦了擦嘴:“你们接着吃,我把她送回去。” 侧身把程思蕴抱起来,颠了颠,“确实是有点重量呢,”顾蔚泽有些发笑,病了这么些年倒是连个小姑娘都抱不起了,看来真得好好调理一番,“不然以后怎么办呢?” 烛光在地上投出光晕,平整的雪地上脚印交错,其中一道格外深,从主屋一路延伸到西厢房。 腊梅花冷冽的香着,有风吹过,一朵刚好掉进脚印里,于是地上也盈润了些许芬芳。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第 5 章 正月眼看着快要过完了,天渐渐回暖了些许,树杈上也已经寻不到几朵腊梅花了。 在程思蕴的照料下,顾蔚泽身子逐渐恢复,加之近日里皇帝没有故意关心,脸色比起之前明显红润了许多,连终年发凉的手脚都有了温度。 “侯爷,里面递了消息出来。” 程思蕴刚为顾蔚泽诊完脉何非就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双唇紧抿,脸色算不上好看。 看见程思蕴在,何非住了嘴,没有接着说下去,把信背到身后,垂手站在旁边。 顾蔚泽却没什么反应,好像这消息不用刻意躲着程思蕴,也不吩咐她出去。 倒是程思蕴识时务地莞尔一笑,立马把脉枕收好,起身道:“没什么问题,我把方子改改,接着喝药就是。”说完便行了一个礼,朝何非微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直接出门了。 何非赞叹道:“程姑娘真是心细,在侯府住了这么几个月,从不主动探听这些。” 顾蔚泽看着程思蕴离开的背影,视线落在她一步一摇曳的淡紫色裙摆上,手托着尖瘦的下巴,听着何非的话,勾唇笑道:“从小便是这样,一股子机灵劲儿。” 何非疑惑,但看出他不欲多讲,没接着问,转回正题,把手里的信呈给顾蔚泽:“那位最近不太好。” 顾蔚泽把信纸抖开看了看,手上移捏了捏眉心:“也不怕把自己毒死。” 皇帝最近确实不太好。 不知是与大臣欢度佳节龙心大悦还是看到顾蔚泽的病秧子模样被逗得开心,总之皇帝是乐极生悲,除夕夜宴结束的那晚就着了病。 西夷进献了个美人,被赐住在云玉轩。除夕夜里趁着酒劲,皇帝本想与之共度荒唐风流一夜,伏在美人身上正是兴致盎然时,突然心口一痛,接着便是呼吸不能,吓得美人赶紧呼救。 偏生她又讲不会中原话,硬是拖了一刻钟才被成福察觉出不对,冲进寝殿时皇帝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脸色乌紫。 那一晚,宫里的太医皆是不得休息。太医院的烛火亮了一整夜,宫里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载着有些早已告老的太医,怕走漏了风声,只能从偏门进出,但还是被何非手下的人探听到消息。 好在是救了回来,太医们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是完好的之后才长松一口气。 皇帝苏醒,睁开了昏黄浑浊的双眼。成福候在一旁,眼尖地赶紧上前扶他,端起一直温在旁边的汤药,嘴里宽慰着:“陛下洪福齐天,自是平安无虞。” 皇帝开口了,不是安排稳定朝堂的国事,不是询问自己的病情,而是焦急地吩咐道:“去,把国师请来!” 国师姓张,单名一个平字,据说曾经是个隐居深山的道人。十五年前主动到宫门口,自称参透天机,有真龙藏匿世间,迹在东北,一路寻来刚好是指向宫门,自己需要面见圣上,顺应天意,辅佐之。 守门的禁卫军是个圆滑的,一听这论调立马通知统领,统领接着通传,一层一层地报上去入了皇帝耳朵,他倒也当真宣了觐见。 在御书房,只皇帝和张平二人,整整一个时辰,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张平出来后就在偏殿住下了。 平日里也不见张平出门,偶尔会在御花园的河池旁边见他打坐,渐渐地宫里的人都快忘了有这一号人物。 直到那日。 皇帝接连半月睡不好觉了,每晚一熄灯就总觉得寝殿内有人窥视,有人窃窃私语,喝了安神汤倒是能睡,但梦里尽是些妖精鬼怪,往往睡不了几刻钟就被惊醒。太医们开了许多方子也不见好,为此还发落了一批人。 张平难得出了门,径直到皇帝寝殿,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盒,里面只装了一枚黑色的丹药,他说:“这是贫道在山中修炼时亲手炼制的丹药,只需一粒,可药到病除。” 成福眼神示意,太医领悟,上前用小刀切了一块含入口中,细细品了品,躬身道:“启禀陛下,这药确实无毒,只是臣技拙,辨认不出都有些什么药材。” 皇帝死盯着张平的眼睛,是一双平淡无波的眼,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有气无力的半张着,也不垂头,就这么安静地与皇帝对视着。 “罢了。”皇帝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浊气,一挥手,“呈上来吧。” 不过这药效倒真称得上一个立竿见影,当晚皇帝便得了个安稳觉,一夜无梦至天明,张平大受嘉赏。 又过几月,皇帝召他到御书房议事,连成福都被挥退,不用服侍左右。当天晚上张平就被封为了国师,是盛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国师,专在宫中替皇帝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 老大臣们上奏反对,说这张平不知来历,留在宫中怕招惹祸端。皇帝不听这些,把所有反对的折子都退回了。 大臣们知道事已成定局,皇帝心意已定无法改变,加之随后的日子张平确实也安分,不常出门走动,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此时得了皇帝的召见,已经许久未出门的张国师找出一件全新的道袍穿上,随成福一道去了寝殿。 “陛下,”张平未行跪礼,只鞠躬,是皇帝特许的,“您身子可还好?” “无碍,”对比起张平的云淡风轻,皇帝却是显得无比焦虑,“国师的长生药炼制的如何?” “臣还在参悟。”张平答。 “国师的药,朕吃了一粒,近一年来都不曾染过病,确实是良药!”皇帝脸上作出了然的笑,先是褒奖一番,然后接着追问,“国师可加快些进度?” “这……” “国师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若是又差了什么药材便告诉朕,朕定举国之力搜寻!” 一阵良久的沉默,龙涎香细烟升到空中,又一缕缕散开。 张平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不再犹豫,长出一口气,拧紧眉头,拱手道:“回陛下的话,确是差了一味药。” “什么药?”皇帝听了这话,心中反而畅快,脸上的终于笑掺了些真实。 “是……是……” 皇帝有些急了,声音也不由得拔高,憋出了几声沉重的咳嗽。成福上前替他顺气,他也不顾,一把把成福往旁边推了推,这时候倒是没有半分病弱的样子了,他急切道:“国师你但说无妨!” 张平腰弯得更低,他被逼问得没办法,一下子跪到地上,头重重地撞到地毯:“是需要龙血做药引啊!” 皇帝一下子僵住,前一刻还在咆哮追问的嘴巴此时滑稽地张着,然后闭上,复笑开,眼角堆出纵横交杂的皱纹:“这有何难?朕回头叫太子取些血便是,国师快些起来吧。” 张平不敢起,保持着叩首的动作,声音颤抖地补充道:“得是心头血啊陛下。” 寝殿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蓦地响起几声沉重的夹杂着痰响的抽气声,皇帝抓起案几上未喝完的汤药狠狠掷向地毯,瓷碗摔得四分五裂,汤药混着碎瓷片溅到张平雪白的道袍上,弄出些难堪的污渍,他没有躲避,眼睛看也不看。 “张平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气得满脸通红,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国师,指尖剧烈的颤抖着,“竟是打起了天家人的注意!” 张平不反驳也不求饶,不怕丢了命似的就那么跪着,听着。成福在旁边也被吓得猛地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 皇帝又发了好一会儿火,一挥衣袖:“滚。” 张平起身告退,快退至门口时又被皇帝叫住。 皇帝倚靠在龙床上,苍老的脸在纱帘掩映下忽明忽暗,又有龙涎香烟雾环绕,愈发看不真切。他叫住人后并没马上说话,沉思良久,终于试探着开口:“长生药,真是只差这一味引子便能炼成?” 张平站在门口,一手拿拂尘一手背身后,门外是冬日少有的艳阳。 他背光而立,影子投射到屋内,扭曲拉长,闻言勾唇笑答:“是。” “退下吧。” 张平出寝殿,侧脸被阳光映照着,嘴唇古怪地一边上扬一边下垂,脸上说不出是喜是忧的表情,在拐角处遇到才从太医院拿完方子的成喜公公,他脸冷下来。 成喜侧身让路,垂头垂手,周正地行礼:“见过国师。” “这张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那位就这么宠信他?”何非接过顾蔚泽看完的信件,放在烛火上引燃,等纸张燃尽的过程中他忍不住发问。 “不知,不过是个有心思的,入宫这么多年也没探出底细。”顾蔚泽盯着燃烧的信,顺着何非的话回答,“只知道是个道士,治过几次病,现在在替他炼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 “延年益寿的东西那不是太医院也会么?无外乎是些人参鹿茸的。”何非感到有些不解,兀自纳罕。 “侯爷,”何非拍拍手里的灰,“您说他和程姑娘比,哪位医术更强?” 顾蔚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窗外,檐下雪水成串滴落,水流击打在台阶上,悦耳灵动,“这还用问吗?” 何非恍然的点点头,眼里是揶揄的笑意:“在侯爷心中,程姑娘自是最好的。” 顾蔚泽脸上扬起轻松的笑容,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嘴角浅窝若隐若现,他纠正道:“不是在我心中。” 程思蕴在哪里都是最好的。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第 6 章 “都说春雨贵如油,”程思蕴欣喜地收回伸出窗外的头,“今年的雨势倒是不错!” 文思正在收纳着穿不住的冬衣,闻言调侃道:“程姑娘还懂得庄稼种植之道?” 程思蕴从矮塌上跳下来,双手抱胸挪到文思身旁,半边眉毛挑高歪着头从下面看向他的脸:“你别不信,山间所有药材的长势我可都是熟知的,庄稼生长自是也大差不差。” 文思放下叠好的衣服,一拱手,双眼笑弯,也是歪着头回看她:“竟不知程姑娘有此等大本事!” 程思蕴被逗得笑出声,右手给了文思一肘。 “程思蕴,”顾蔚泽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语气不像平常一般轻柔,隐约能听出些低沉,“你们在聊什么呢?” 不知为何,程思蕴下意识地往后撤开一步,有些心虚地把右手背到身后,“我在心虚什么?”她有些不解。 文思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也撤开一步,向顾蔚泽行了礼:“见过侯爷。” 顾蔚泽看到两人的举止,语气恢复轻柔,抬脚迈进屋里,“最近下了些雨,想来山间的药材该是发得不错,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还懂这个!”程思蕴欣喜地睁大眼,刚想感叹顾蔚泽深居侯府久不出门对于中医却是有所了解,转念一想脑子里觉察出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时候去山上?” 顾蔚泽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露出一个笑容把这不自然掩饰过去.“还挺机警呢,”他往前走了几步,略弯腰,平视程思蕴的双眼,“当然是你阿爷告诉我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 程思蕴脸上的疑惑被恍然大悟替代,她面上又带起一如既往的甜笑, “哦!原来是阿爷告诉侯爷的,” 细看之下这比以往的笑容更加明朗,“当然要去啦,走吧侯爷!” 却在顾蔚泽背过身带路时眼底划过一丝暗色,阿爷向来不准自己独自外出,因此自己从前都是瞒着阿爷去的,顾蔚泽所谓的阿爷的交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顾蔚泽,我习惯初春上山采药之事你到底是从何得知? “上京城内眼线颇多,”顾蔚泽走在前面,不去马厩,而是径直去了后屋,“因此我俩不能明目张胆的出门,需乔装成侯府外出采买的丫鬟小厮。” 顾蔚泽解释道,抬手指向某间屋子:“你去那间房子换吧,衣服搁在桌子上的。” 程思蕴点头,顾蔚泽看着她进屋关门后,转身去了另一头的屋子换衣服。 程思蕴一进屋就被里面的布置所震撼。满墙的衣物,有长有短,有粗烂布衣也有锦衣华服,有通体雪白的袍子,也有钩针暗纹的夜行衣。最靠里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布包,应该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衣服。 程思蕴换上这件藕粉色的丫鬟布衣,在镜子前照着,满意地转了个圈:“想不到还挺合身,竟是如此凑巧的找了一个身量相似的丫鬟。” 另一头,顾蔚泽换上普通小厮的服饰,何非在一旁盯着瞧,瞧了几眼就抱手侧靠到墙上,投来让人无法忽视的强烈注视。 饶是顾蔚泽背对着他,也感觉身后要被目光灼烧出两个洞来。他无可奈何的一叹气,认命般地闭上眼,转身面对何非:“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得了首肯的何非摇了摇身后无形的尾巴,蹬鼻子上脸地坐到了顾蔚泽对面,大有不审出点消息不罢休的意头。 他夸张的把顾蔚泽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视线落回到顾蔚泽脸上,点点头,开口道:“我家侯爷病了这十余载,身子骨确实瘦削了些,但好在容貌仍是一等一的。”说完从喉头挤弄出一声呜咽,做姑娘状,抬手掩住眉眼。 顾蔚泽手捏紧成拳,他努力地憋出一个微笑,语气中暗含了一丝威胁:“何非,你最好是好好儿说话。” 何非立马收手坐直身子,表情严肃:“是,侯爷。” “侯爷,其实我是想问,您平日里好喝的好吃的好玩的从没断过程姑娘的,她闯祸了您帮忙瞒着程老先生,天好了想着带她出门,连衣服都是亲自写的尺码挑的布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您对她的态度,”何非一一细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面上是纯粹的诚恳,“侯爷,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 “我确实是肖想程思蕴许久了。”顾蔚泽承认了这一点,并用上了一个与自己身份并不相匹配的词语,他踱步到窗口,望向那个已经换好衣服,在屋檐下与文思笑闹的少女。 春日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的面庞,贪恋地抚摸着她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透过微光,发丝在风中飞扬着,有一缕沾到了睫毛上,程思蕴感受到不舒服,下意识地闭紧了左眼。 顾蔚泽小声“哎”了一声,不自然地动了动那双想伸出却又被迫收回的手,收回视线,转身看着何非,继续回答着先才的问题:“但是何非,以我现在的境况,我又怎敢告诉她。” 何非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侯爷……,我” “你不用道歉,”顾蔚泽嘴角带上苦涩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你希望我有个家我也知道,”他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忍耐什么,“对我来说,现下最重要的是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其他的所有,都是次要。” 何非眼眶红了,深深地鞠躬,拱手道:“属下此后都不再提此事了,只追随侯爷彻查当年原委,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顾蔚泽,你在干什么呢?等很久啦!”花园里程思蕴等得不耐烦,冲着顾蔚泽的方向呼喊。 听到声音,顾蔚泽脸上挂起明媚的笑意,松一口气,推开门,迎了满面的温暖阳光,他语气清淡地开口,不知是对何非说还是对自己说:“如此这般,已经很好了。” 早上的雨此时已经停了,地面上水渍未干,马车碾在上面,木质滚轮声明显。 程思蕴许久没出过侯府了,她掀开窗帘,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好奇地打量着雨后的上京城。 上京城内有一条河穿城而过,据说是因为很久之前有位叫莹的女子每年都会在这儿送别自己外出打仗的丈夫,后来丈夫不幸战死,莹就在这河边一直坐着,最终化为了一颗柳树。百姓们口口相传,到如今便称这条河为莹河。 正值初春,柳树抽芽,沿河的柳在微风中招摇着枝条。灵巧的燕嘴里衔着新泥,在屋檐下树枝间蹦跳着筑巢。小贩还未收摊,沿街叫卖着字画、绢扇、油纸伞。 目不暇接的景色占据了程思蕴的所有视线,正兴起时,一股香气钻进她的鼻腔,勾得胃里发出咕噜声。 程思蕴立马捂住肚子,然而为时已晚,车厢内这动静被无限放大,恍惚间竟然好似能听到回声。 顾蔚泽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程思蕴脸瞬间通透,像品味轩里卖的最好的樱花酥。 “饿了?”顾蔚泽轻咳一声,“早上确实没吃多少,饿了很正常。” 程思蕴用力地点点头,尴尬消减下了些。 顾蔚泽素白修长的指节在门框上扣了扣,“何非,旁边是家什么店?” “回公子,是卖馄饨的。” “一碗大份一碗小份,你自己喜欢吃什么也买上些,等会儿出城就买不到了。” 没等多久,何非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碗进了车厢,不知什么时候程思蕴已经把小桌板摆上了,连擦手擦嘴的锦帕都准备好了。 看到满载而归的何非,程思蕴舌尖在下唇上飞快地舔了舔,双手在桌下悄悄鼓了鼓掌。他将碗放在桌上就出去接着赶车了。 顾蔚泽把小碗留在自己面前,大的那碗被推到程思蕴面前:“看你饿得狠了,多吃些。” 程思蕴也不客气,拿起勺子舀了一只,随意吹了几下便囫囵塞进口中,被烫得仰头张嘴冲着车顶,手成巴掌一直扇,嘴里一股一股的热气往外冒。 顾蔚泽也顾不上吃了,伸手接到程思蕴嘴边,焦急道:“吐,快吐!” 程思蕴摆手,牙齿快速地咀嚼了几下,喉头一动,直接咽下去了,一低头,眼角微红,竟是连眼泪都烫出来了。 顾蔚泽又从座位下翻出水袋,拧开木塞递给她:“这里面是凉水,快喝几口,别烫伤了。” 程思蕴接过去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堪称豪迈地用袖子把嘴擦干:“好吃!” 顾蔚泽被气着了,他不懂这小姑娘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明明写药方的时候瞧着是个有脑子的:“你被烫成这样,出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夸馄饨好吃?” 程思蕴愣了一下,也只是一瞬,她眼珠子灵巧地打了个圈,露出讨好的笑:“那,谢谢侯爷递的水?” “你呀!”顾蔚泽伸手,食指在程思蕴额头一点,不是太大的力道,但程思蕴配合着往后重重一仰,显得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她夸张地捂住额头:“侯爷快别罚了,小女子知错了!” 顾蔚泽被气笑了,端走程思蕴面前的大碗放到自己面前。 程思蕴以为他是要没收自己多吃的权利,正欲出口抗议,却见顾蔚泽拿起勺子在碗中搅 弄,嘴里吹气,是想把馄饨快些晾凉。 程思蕴住了嘴,微抿了抿唇,手指扣着腰边的系带,眼睛东望西望,看外面的小贩,看前面的何非,就是不看顾蔚泽。 在城门口三人被盘查了一番,守城的听说是武阳侯府的小厮出城买药,直接放行了,马车一路向东,朝着东岚山去。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第 7 章 “吁!”何非打了一个响亮的哨子,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东岚山脚下的一户农舍外,院落里面隐隐约约能听到犬吠。他上前一步撩开门帘,把顾蔚泽、程思蕴二人扶下马车:“公子放心,此处是咱们家的地,没有问题。” 顾蔚泽环看一圈,将农舍大致扫了一眼,点点头。 对比起这两人的慎重,程思蕴则是显得激动地有点过分了。 马车脚程慢,从侯府到东岚山大概跑了两个时辰。吃过一整碗晾透的馄饨后程思蕴本就有饭困,加上一路上都是晃晃悠悠的,车厢内温暖还带有馨香,一不留神她就直接睡过去了。 还是快到的时候顾蔚泽把她叫醒的,可能是怕在何非跟前失了面子吧。至少程思蕴是这么认为的。 迷迷蒙蒙的困意此时被全然的欣喜所替代,程思蕴环顾四周,眼里充满期待地侧头看着顾蔚泽,手指向前方:“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顾蔚泽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锁骨,程思蕴眼含疑惑,她没懂。 顾蔚泽歪了歪头,抻长脖子,指尖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衣领。 “啊?”程思蕴皱紧了眉,嘴张着,“什么?” 顾蔚泽无奈,撇了撇嘴,走近了些,遮住了她面前的大半阳光,伸手抚平了程思蕴皱折的衣领:“去吧,里面的狗不咬人,别怕。” 程思蕴脸又红了,她顾不上道歉,逃一般地飞快跑进院子里。 早晨才下过雨,上山的路有些泥泞。顾蔚泽一把拉住脚下一个趔趄的程思蕴,把人扶稳后他没有立马松开手,而是抿抿干燥的唇,将她牵得更紧:“可抓紧了,这里路不好走。” “顾蔚泽,你看那个!”程思蕴看向灌木丛深处,鼻尖耸动,确定是什么植物后她轻轻拍了拍顾蔚泽牵住自己的那只手手背,“我去把它采过来。” “路滑,你小心着些。”顾蔚泽在她身后提醒道。 程思蕴点头,一只手提着裙子,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树干,一步一步地摸索着过去。 “你们认识这个是什么吗?”程思蕴从地上薅起一棵草,上面稀稀疏疏地开着些淡紫色花,她高高举着晃了晃,问几米外站着的两人。 何非摇头,顾蔚泽辨认了一番,浅笑了一下:“甘草。” “呀!”程思蕴两三步跨出灌木丛,眼睛里是单纯的惊喜,“你怎么知道的啊?” 顾蔚泽这次留了个心眼,他解释道:“我常年吃的药里有这个,见得多了便记住了,叫甘草。” “味甘,性平,无毒,用以肺热喉痛,生用可使气血平,炙用则补元气而散表寒。”程思蕴摇头晃脑地背诵医经上关于甘草的内容,“想不到侯爷在医术方面还挺有天赋的呢,要不要拜我为师?我一定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顾蔚泽将这四个字在舌尖咂摸了一遍,狭长的眼睛微眯,转而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好啊,希望程姑娘真能倾囊相授。” 微风吹过,何非手臂上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面前的侯爷和程姑娘二人,明明是笑着,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后背发凉呢? 一行三人在程思蕴地带领下向山顶行进着,为了找寻最好的草药,她惯是不走正路的,于是不一会儿衣摆上就沾上了泥土。 “还好今日穿的是下人们的衣服。”何非心疼地看着自家侯爷,记忆里他一向都是干净素雅的,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了。 顾蔚泽对此却不以为然,满是兴致地陪着程思蕴在泥路上找寻着,对她讲解的医经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对!”何非突然耳朵一动,偏头听了一下,向顾蔚泽做出个手势。自己则左手握鞘,右手执柄,时刻准备将剑抽出来。 顾蔚泽一把捂住了程思蕴的嘴,将她拉到一棵树后躲藏起来。 “唔”程思蕴下意识地想挣扎,但她注意到了何非警惕的动作,正想攻击顾蔚泽脉门的手停住,转而轻轻拍拍他手背,示意自己知道了。 顾蔚泽轻轻地松开手,附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一时情急,多有冒犯。” 说话时呼出的气体扰动脸颊边细小的容貌,有些痒,程思蕴不自然地往旁边挪动一步。 顾蔚泽眼神暗了一瞬,嘴角微微下压,偏头望向何非,不再看她。 何非手握着剑,谨慎地往顾蔚泽的方向退。 突然!右侧的灌木丛传来枯枝踩踏的声音,何非猛地抽出剑就要往其中刺去,看待清来人后硬生生止住了攻势,归剑入鞘长松一口气。 来的是山脚下农舍中的看门黄狗。 那口气还没出完,何非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顾蔚泽。 本藏身树后的顾蔚泽此时已是迈步出来,满脸凝重,身后还藏了一个怕狗的程思蕴。 山下的农舍对外一直宣称是一对卖菜农夫所居住,实则不然。这是顾蔚泽情报网中最重要的一环,城外的情报都在这儿由两位农夫接收,藏在卖菜的板车中送入城中米铺,米铺老板借着给侯府送米的由头交给文思或者何非。 大黄狗是从小养在这儿的,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既不看门也不打架。唯一的用处就是当有信鸽来的时候及时提醒农夫。 今日因为顾蔚泽亲自到,未免多生事端将二人提前支出去了。大黄狗看到了信鸽想着提醒主人,没得到回应一急之下循着味道找上山来。 但顾蔚泽的情报大多是用来调查当年老武阳侯的死亡,寻常时候都是由人亲自送信,只有特别紧急不容耽搁的情况会用上信鸽。 此刻来了信鸽,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蔚泽当即做出决断,何非先一步去调三匹快马,通知侯府的人备一辆马车在城门口候着。自己和程思蕴尽快下山,三人骑马回去,快到城门时再换回马车。 饶是程思蕴根本不清楚这错综复杂的情报网与暗潮汹涌的上京城,看到顾蔚泽的表情和吩咐何非做的事,她也猜出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当即把手里的药材往背包里一塞,吭哧吭哧地下山了,速度竟是比起顾蔚泽还要快些。 此时程思蕴也顾不上怀疑顾蔚泽为什么确定自己是会骑马的,一个翻身灵巧地跃上马背,夹了夹脚蹬,找回熟悉的手感后朝顾蔚泽点点头。 三人在何非的带领下朝上京城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急促,身后扬起阵阵烟尘。 同样一封信也送到了侯府后花园,文思出门看到发了新芽的腊梅树上立了只灰色的鸟,心里就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只鸽子。 他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取下脚环将鸟关进笼子,展开纸条一看,糟糕。 菱州坝塌了。 盛国地广,但形状狭长,一条名为黄江的大河自西北流到东南,将盛国分为两半,粮食主要产自黄江南边的菱州地带,黄江下游的菱州坝就是关于收成的要塞。 菱州坝是前朝所建,盛国开国后组织人力修缮过几轮,为了方便管理,当今皇帝即位之后将菱州分封给了五皇子,也就是李明华。 菱州坝塌了,正值春耕时候,坝塌了意味着凡是被水淹住的地方今年都没办法播种,到了秋日里便是颗粒无收。 百姓没有收成自然活不下去,朝廷就需要赈灾,但是相应的国库也无法充盈。西夷一直与盛国交好,但也只是表面现象,之前被老武阳侯打怕了,这十几年一直在休养生息,一旦被西夷抓住机会反扑,盛国再难寻出一位将才,风雨欲来。 但是好在春日里水势一般不会太猛,想来大多农田都会幸免于难。 但当顾蔚泽回京得到宫里面传来的更为详细的情报之后,却是寄的差点犯了病。 今年冬天太冷,河道上积了太多冰,想来五皇子估计是疏忽了,没有及时派人清理。天气回暖之后,冰层融化,加之前日连连下雨,黄江水位迅速上涨。 本来也不是能酿成灾祸的大事,无非是需要将大坝的闸开低些。但坏就坏在菱州坝塌了,从上游喷泻而下的水直接冲没了两侧的田地,约莫是折了一半。 这大概也是底下官员怕丢了命瞒着些报的,实际估计是更为惨烈。 “陛下今早上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火。”文思从后门将三人接到,跟在顾蔚泽身边急匆匆地一路往后屋去,一边回禀着信里的内容。 “五皇子那边现在什么情况?”顾蔚泽从进门开始就没停过脚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此时鞋面上的泥都结成壳,随着步伐震落到地上。 “具体的还不知道,南边的新消息还没递过来。但是里面的人说,陛下已经发话,将五皇子直系全押解入京。” 顾蔚泽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盯着文思,眼睛是惊愕、疑惑还有一丝看不清的情绪。触及到顾蔚泽的目光,文思肯定的点了点头:“五皇子入京了。” 大厦将倾。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第 8 章 刚刚工部的大人火急火燎地加急带了道折子进来,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些什么内容。皇帝看过后气得扔了折子,手一挥将桌子上的茶盏全拂到了地上,碎成了一片。 “陛下,”成福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出声想宽慰几句。 “滚!” 还没等成福把话说完皇帝就大呵出声,成福吓得跪在工部尚书旁边,大气也不敢出。成福从小便是跟着皇帝的,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是出了什么大乱子?莫不是今年的万寿节出了岔子? 还没等成福揣度完,皇帝就接着吩咐,语气里还是十足十的恼怒:“去把兵部尚书叫进宫来!” 成福惶恐地起身,提着衣摆出门,碰上在门外端着热茶候着的成禄。成禄微微福了福身,解释道:“刚在隔壁就听见御书房里的动静,想来陛下是把茶杯摔了,奴才就新烧了一壶热茶,正准备交给成福公公。” 成福这时候没时间教训他生些不该有的心思,从嗓子里夹出一声轻蔑地哼声,手里抓着拂尘步履匆匆地往宫门方向去了。 成禄站在屋檐下,望着他笨拙肥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兵部尚书姓王,他年纪大了,今日本不当朝,正在家里逗弄着才添的幺孙,听到管家通报宫里来了人正在大厅候着要带他进宫,老头子吓得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把手里的拨浪鼓和孙孙一并塞给孙媳妇就走了,后头小孩哭得声嘶力竭他也不停步。 “敢问公公,陛下是何事召见我?”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兵部尚书用衣袖擦了擦鬓角渗出的细汗,试探着问出口。 成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抱着拂尘,也没摸清楚事情的头尾,但他自是不能告诉尚书,于是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说:“大人进宫面圣后自然知道了。” 于是兵部尚书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进了宫,到了御书房门外。 “陛下,”成福扣了扣门,“兵部尚书王大人到了。” “嗯。” 成福将门推开个缝,做出个请的手势,却在王大人进去后直接将门合上了,自己没进去。让王大人本就慌张的心此时更没底了。 皇帝坐在最深处的上位,王大人往里面走,一路走一路看到满地的碎瓷片和水渍,是先才成福没来得及收拾的,他越看越心惊,在看清跪在一旁的工部尚书后彻底沉不住气了,连衣摆都不撩开就跪在了地上,一下磕到了一块碎片上也不敢挪动,硬生生忍住了。 “陛,陛下。”出口是掩饰不住的颤抖,“敢问陛下召见是所为何事?” 皇帝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怒意,他没出声,将一本折子扔到了王大人面前。 王大人眼睛不好,看不清,半趴在地上往前蹭了几步,碎瓷片扎得更深,惶恐与剧痛交织,本就发颤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待一字一句的看清奏折上所述内容后,王大人抖得更是有如筛糠,他满是不可思议的抓起奏折对光看了又看,确定是上面写的确实是“菱州坝塌”四个字后,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王大人把头重重地磕到地上,不敢动作了。 五皇子所属封地,正值春耕之时,最重要的菱州坝塌了,下游近半数的良田被淹,乡村瓦舍皆未幸免于难。 这是今早兵部尚书带进来的折子,从菱州到上京城便是骑快马不眠不休也得跑上五天,这折子到皇帝面前的时候,菱州城下游怕是已经水深火热有如人间炼狱一般了。 “工部,马上带人去菱州探查,务必在下一轮大水之前把菱州坝修好。户部清点被淹良田的数量,受灾农民的数量,算清楚赈灾需要的粮食和钱财。” “兵部,”皇帝狠狠一拍桌子,刚换上没多久的热茶被震得哐当一声,茶水溢出洒了满桌,“去把五皇子给我押回上京,府邸里面的一个人都不能放过!全部,押回来。” 当天下午,上京城门大开,三路人骑快马从中鱼贯而出,工部、兵部、户部,目的不同,终点相同——菱州。 顾蔚泽已经把脏衣服换下来了,骑马呛了些烟尘,加上骑得太快,肺上的病又被勾了出来,喘气不赢。 程思蕴回了侯府直接去厨房端了一碗热汤药出来,前后不过半刻钟。 何非很是惊讶:“程姑娘你都不把脉的么?” 程思蕴端着汤药,脚步不停,小嘴嘟起吹着蒸腾起来的热气:“这药是早就配好制成丸的,为的就是遇上这种情况时可以直接热水化开就能用。” “程姑娘真厉害!” 送进后屋时顾蔚泽还坐在主位上,文思站在旁边,手中是一沓信封,嘴里还在汇报什么。何非跟着程思蕴进来,使了个眼色,文思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顾蔚泽捂住胸口的手动了动,他瞥了一眼何非,淡淡开口:“继续。” “侯爷,”何非往前迈出半步,面上是反对的神色。 “文思继续讲。” 程思蕴大概能猜到屋里这古怪的氛围是因自己而起,她把药放在桌上,烫红的指尖捏住耳垂,悄悄地环看了一圈,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那,我先出去啦?” “过来坐着吧。” “啊?”程思蕴顿住了轻手轻脚地步伐,不可置信地回头,“我不用出去吗?” 顾蔚泽指了指右侧的一个位置,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是想做出一个微笑的样子,但是做不出,只几秒又恢复了之前凝重的样子。 程思蕴便没有多问了,上前去坐在那个位置,乖乖地充当背景。 “兵部、户部、工部三位尚书已经带人去菱州了,最慢七天后五皇子就会进京。东南的探子回报,菱州坝塌了近乎一半,下游的难民已经往西北方来了,五皇子这次,怕是免不了责罚。” “一半?”顾蔚泽手端着只喝了两口的药碗,指尖在碗底摩挲,“明明去年年底才修缮过,这也不过是才入春日,怎么会塌了一半呢?” “莫不是,”何非想了想,“五皇子昧了修缮的料钱,用的是些次品?” 顾蔚泽摇头,触及到程思蕴注视药碗的目光,低头将药一饮而尽。“五皇一向与我父亲交好,他不是这样的人。” 五皇子李明华,年轻的时候被皇帝以修炼心性为由下方当军营,以亲兵的身份跟随武阳侯顾诚驻守西南。皇帝的意思大概是让他当个眼线,监察顾诚的军队。 但是年轻的李明华久住深宫大内的年轻皇子第一次出远门,就碰上了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顾诚,少年人自然是对强者有仰慕之情,再加上他与顾诚年纪相仿,同吃同住好几年,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据顾诚夫人说,连当初和武阳侯定情的绢帕都是李明华翻墙送的。 但是二人对外一向是装作针锋相对的样子,尤其是在皇帝面前,李明华甚至称得上是恨顾诚入骨。“我可是皇子,他居然让我掏马粪!让我烧火!”他在皇帝面前这样说,他逢人便这样说,上京城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上至庙堂下至百姓,都知道武阳侯与五皇子是死敌,互相看不顺眼。 当年武阳侯剿匪战死,还有妄想站队五皇子的官员带着礼物登门贺喜,直言“恭喜五皇子心中尖刺得以剔除,真是天助!” 五皇子收了礼物,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出去,借着东北需要安插人手的由头将他发配去那边陲地方了。 没人知道,顾诚死后五皇子府所谓的夜夜笙歌,其实是他独坐大殿,回忆起当初吹角连营炙肉喝酒,号啕痛哭宿醉天明。 “五皇子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从西南营回上京之后也无心皇位,到殿前说自己胸无点墨只想替皇帝守江山,那位想着他在军营当眼线也算是尽职尽责,便将菱州封给他了,所以他是万万不可能从中昧钱财的。” “那这大坝怎么会塌呢?”何非文思二人皆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了。 “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是有人从中作梗,但是目的究竟是五皇子还是别的什么就无从可知了。” “什么人会对五皇子仇恨至此?”何非回想曾经收集过的所有与西南有关的情报,没有搜寻到一丝有用的信息。 三人俱是陷入了沉思。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在旁边听了全部的程思蕴开口,“现在望闻问都有了,去切一切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为您提供大神 冷涡i 的《上京雪》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