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冰雪沈归舟陈穆愉》 第1章 自杀 在床上躺了一会,沈归舟又起身下床。 在屋里仔细转了一圈,见窗户紧闭,炭火正旺,她终于放下心来。 她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那刻内心信心满满。 很好,一切具备,只欠时间。 这次,她一定可以自杀成功的。 ...... “阑儿,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 “怪我的命不好,生了你。怪你的命不好,生在了沈家。若来生我还能再成为你的母亲,我一定好好待你,宠你,爱你。” “砰。” 一声巨响惊醒了噩梦中的沈归舟,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呼吸有点困难,一歪头看到还没燃完的炭火。 她确定自己还没死。 有风拂过她的鼻尖,她抬眼顺着风来的方向看过去。 看着被砸开一个大洞的窗户…… 艹。 哪个王八羔子砸的,害得她又没死成。 这是沈归舟今年第八次自杀,和前面七次一样,以失败告终。 因为不想流血,她对如何死这个问题是经过慎重思考的。 第一次她选择的是上吊,快断气的时候,因为房子太破,房梁断了,没死成。 第二次,她还是选择上吊。为了这个事,她特意用了最结实的木头换了新的房梁。结果,她死一半的时候,旁边邻居来敲门,问她借盐巴做晚饭......没死成。 她不信邪,第三次还是上吊。可惜,有年头的绳子在承受了她三次把玩后,先她一步西去了。 第四次,她打算换成砒霜,破药店......缺货。 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听她说家里闹耗子,就给她推荐了老鼠药。她买了,回去吃完,往床上一躺,第二天醒来啥事没有。那个缺德的老板,卖的是假药,气得她直接向官府把他给举报了。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都因为各种意外没有死成。 第八次,她以为万无一失了,结果...... 早知道死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十一年前她就不应该从棺材里爬出来。 呵呵。 十一年前,沈归舟还有一个名字——沈星阑。 沈星阑出生将门世家,是天楚雄狮沈家军的少将军,世人称其天下奇才。 她十二岁入军营,十三岁组建浮柳营。 浮柳营是她的亲卫军,也是沈家军的先锋营,问世以来,战无不胜。 她十四岁,建百鬼夜行营。后有传言,百鬼一出,天下皆服。 因为沈星阑,互为姻亲的堕落贵族沈府和贺府重新崛起,成为权力中心的新贵。 永盛十五年十一月,有消息传出,天楚帝欲将三公主赐婚给沈星阑,时年沈星阑十七岁。 所有人都在羡慕沈贺两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时,沈贺两家却在担忧一件事情。 沈峰和贺舒窈没有儿子,他们有的从来都是一个女儿。 这本不是个秘密,但是沈星阑为了能够方便在军中行走,就女扮男装。 久而久之,天下皆以为沈家生的就是个儿子。 这个秘密若再揭开,就是欺君之罪。 无论是沈家还是贺家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它们都是百年簪缨世家,族人众多,不能因为一个人毁于一旦。 沈星阑其实早就猜到了贺舒窈已经打算放弃她了,毕竟在那个女人眼里,权力高于一切。 只是她在赌,赌那句虎毒不食子。 很可惜,她赌输了。 赐婚的消息传出还不到半个月,沈家少将军沈星阑伤重不治,后葬于北疆漠苍山顶,自此与天地同寿。 沈星阑的死是天下都知道的事。 可是天下不知道的是,那个曾经打下北疆十八城,叱咤疆场的少年人,死之前在沈家祠堂地底的密室里,遭遇了各种酷刑。 她被钉在棺材里时,血尽骨碎,体无完肤。 沈归舟看着自己的双手,精神有些恍惚。 当时若不是那三个盗墓的财迷心窍撬开了棺椁,今天她也不会在这里。 如此想来,她当时突然睁开眼睛吓到了他们,其实算是恩将仇报呢。 后来,她在棺材里躺了不知道几天,断骨开始长合。 发现能动的时候,她爬了出去,风雪之中,又滚落在山腰处。 她在无人的山林中养了半年伤,开始南漂,一直到了最南边的南泉县的白歌镇。 从此她换了名字,名唤沈归舟。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只知道她是从北边逃难过来,半路还死了相公的可怜人。 她告诉别人她夫家姓韩,从此,大家就唤她韩娘子。至于她的名字,没人问,她也就没说了。 南泉县乃偏隅之地,穷的很,可沈归舟觉得这里很好,打算在这里住到老死。 但是,第九年刚过完,她改变主意了。 她想自杀。 当年她在山中,误食了一种草药,断骨才得以长合。 然而福祸相依,从不单行。 自那之后,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会时不时的突然碎裂,快则一天,慢则半月,骨头又会重新长好,如此往复...... 当年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没有死,却活成了怪物。 这种折磨她忍受了九年,第十年年初,她不想再忍了,决定自杀。 然而,她没想到,当初活下来不容易,现在要死更艰难。 这世道怎么可以这样。 艹。 她正在心里咒骂之际,外面响起敲门声。 “韩娘子,你在吗?” 她不想回话,可是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这让她愈发烦躁。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抓了两把脂粉在脸上胡乱涂了几下,她压着性子打开房门。 敲门的是县衙的捕头李老三,看到沈归舟,他松了口气,“你在啊,那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 忙着死。 沈归舟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老三是县官的小舅子,亲自上门来找她,还是第一次。 她这一问,李老三记起了正事,“快,快去义庄。” “义庄?” “嗯,死人了。” 第2章 令牌 沈归舟初来南泉县的那一天,城里内河中捞出一具尸体。 她看了一眼,断定那人是因为醉酒失足跌入河中,失温溺死的。 因为这事,南泉县令摒弃男女之见,特聘她为县衙仵作。 所以,死人这事,找她倒也不稀奇。 沈归舟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烧的炭火,唉,算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先忙工作,下次再死吧。 南泉县历来治安好,继那个醉酒溺死的人之后,这是南泉县出现的第二起人命案。 随着这尸体的到来,作为仵作的沈归舟和义庄都迎来了高光时刻。 城南义庄没墙,只有几根柱子撑着,上面搭了茅草好挡些雨水。 里面一副棺材都没有,灰尘起码两寸厚。要不是门口那斗大的义庄二字,路过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个废棚子呢。 沈归舟携着满身的脂粉香气踏进义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进鼻腔。 彼时,知县等一众带编人员,一共八人,已经全部侯在那里。 沈归舟看着这情景,不禁有些感慨,幸亏今天没死成。 有生之年,竟还能看见这些个大人物齐聚一堂的场景,何其有幸。 李老三一见知县,激动地甩开沈归舟的手,走上前去,“大人。” 他这一喊,众人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知县眼睛一亮,急步朝沈归舟走来,“你可算是来了。” 这如至亲之人多年不见,终于重逢的场景,差点没把沈归舟感动的热泪盈眶。 “阿嚏。” 知县大人一个喷嚏,感人的气氛被破坏殆尽。 她回过神来,优雅地见过礼,直奔主题:“大人急急将小人唤来,不知有何吩咐?” 知县也不作声,直接拉着她就往前走。 本围做一团的几人动作麻利地散开,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踩在尸体上。 罪过。 沈归舟蹲下身来,看着那张死白的脸有些走神。 十年了,她这仵作终于可以验一回人尸了。 装模作样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喊娘子又动手将尸体翻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经过沈归舟专业地检验,给出如下结论。 死者,男,25-30岁,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应该是剑伤。一剑割喉,没有凶器,也没有看到其他兵器。看尸斑,应该死了至少两天了。xしewen 南泉县地处南方,此时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了腐烂的现象。 她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手掌粗糙,有明显的厚茧子,右手虎口处更是明显,骨骼偏大,此人显然是个练家子。 她又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其他的伤痕。鉴于此处围观的人过多,她也不好把尸体给脱光了,再者她也没有这个习惯。 听了沈归舟的检验结果,知县沉吟了半响,问她:“依你看,此人是死于何故?” 这种事情干嘛问她?她又不是捕快,这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她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小人见识粗鄙,不敢妄下断论。大人断案如神,想必心中已有定论。” 来义庄的路上,李老三已经告诉她死的是个外地人,身上除了衣服,空无一物,想必多半是被城外最近冒出来的土匪给打劫了。 知县用他那双细小却精明的眼睛看了沈归舟一眼。 仅是一眼,大概是觉得沈归舟这张涂脂抹粉的脸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审美,又转头看向尸体。 看了一眼,又将视线往上移,庄重宣布,“本官宣判,经仵作勘验,本官多方查证,死者遭弃岁山上土匪掠夺财物后,被残忍杀害。停尸一日,若无人认领尸体,就埋入乱葬岗吧。” “大人英明。”忙着回去想下次死法的沈归舟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异议,“大人,既然这里没有小人什么事了,小人便先告退了。” 知县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 从义庄出来,有点饿的沈归舟先去了城里唯一一家酒楼翠云轩吃了顿饭。 打道回府时,经过城隍庙,看见两个乞丐坐在门口争吵。 “你不是说那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吗?” “是什么都没有啊。” “那这哪来的?” “我捡的,不行啊。” “狗屁,明明是那死人的东西。我告诉你,一人一半,不然我就去告诉大老爷。” “放你娘的屁。这就是我捡的,凭什么分你。” “……” 沈归舟本能的反头看了一眼,看见两人正在争夺一块汉白玉令牌。 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是那死人的东西? 这小十年,她没有踏出过南泉县,但三年前,有一个游方郎中来到这里,他们偶然相识,她无意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很多外面的消息。 如果那个游方郎中没有胡说的话..... 整个天楚皇朝,乃至整个天下,能用汉白玉做令牌的只有晋王府。 永盛十六冬,沈星阑死后第二年,北疆最大的部族阿哈族叛乱。 沈家少将军沈星阑死后,常胜之师沈家军战力大减,连连败退。 七皇子陈穆愉主动请缨,率十万大军赶赴北疆平叛。他仅用了三个月,便成功平定叛乱,绞杀叛军首领隆罗。 后三年,七皇子镇守北疆,平定各部族叛乱,对抗敌国侵扰,参加大小战役几十次,重新稳定北疆局势。 永盛二十二年新春,天子赐封七皇子陈穆愉为晋王,当朝一品亲王,随后长居京都。 可这里是南境,晋王府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死的那个人是侍卫,还是探子,或者斥候? 难道.....南境要有战事了? 乞丐打了起来,这也让她回过神来。 她揉了一下太阳穴,算了,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还是好好想想下次该怎么死才不会有意外吧。 上吊,服毒,泡水,捂被子,烧炭这些都是失败的。 还有什么不用流血,又不会吓到旁人的死法呢? 活埋? 唉,算了,这种体验有一次就够了,还是换一种吧。 第3章 偶遇 第一次自杀失败的时候,沈归舟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自杀缓冲期。 失败一次,就再多活一个月。 浑浑噩噩过了二十来天,制定下一次自杀的日子还差两天,领俸禄的日子先到了。 这一天沈归舟很兴奋,因为昨晚她终于想到了十分靠谱的死法。 先服毒,再烧炭。双管齐下,必定万无一失。 不过,那破药铺的毒药不靠谱,她决定亲自去山上找。 她住在白歌镇,去县城的途中有一座山。她想着,上午先去山上找毒药,完了再去县衙领响,时间刚刚好。 在山中看到一处清泉,见四周清幽,满身汗水的她只思考了一瞬,便脱衣服下了水。 刚将脸上的脂粉洗净,周边突然传来声响。 她动作一滞,有野兽? 不可能吧,这山荒凉,极少有人来,但这些年,她来过很多次,从未遇到过野兽。 那是有人? 这些年她往返这里多次,也没遇到过人。 林间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还在向这边靠近。 她听着还是决定先上去,刚要动,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她动作一滞,随即那种痛开始蔓延到每一根骨头。 艹,这个时候发作? 不等她有更多反应,丛林中有东西飞出来,然后直直砸在她身边。 水溅起砸到她脸上,她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只见一具头和脖子差点分家的尸体浮上来。 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正好看着她。 咒骂还未在心中形成,丛林中又飞出一个两个身影。 一黑一白,黑的在半空中被一剑割喉。 “砰。” 又被砸一脸血水的沈归舟,心情突然就平静了。 她甚至还注意到那两死人穿的竟然是外族服饰。 沈归舟挪开眼,先看见的是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剑,顺着那把剑抬头看向落在岸边的陈穆愉时,他也正好看着她。 陈穆愉也没想到泉中会有人。 沈归舟裸着肩膀,湿散着头发立在水中,鲜血染红了泉水,模糊了她的身影。 但是不难猜测,她此刻身无寸缕。 两具尸体一左一右环绕着她......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最后还是身体的疼痛让沈归舟先反应过来,快速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至于为什么遮脸......她没有力气起来杀人了,也没有勇气将自己沉到血水里。 她的反应也让陈穆愉反应过来,快速扯下身上的披风朝她扔过去。 同时他飞身朝她掠过去,披风将她罩住时,他的手已经拽住她的手,将她提了起来。 沈归舟飞出水面的那刻,手臂上的那只手环到了她的腰上。 披风没有顾及到的地方,有了皮肤的触感。 她应该杀了他的。 可是,她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 还有,他好像长得很好看欸,这让她怎么忍心下手。 晃神的功夫,两人已经上岸。 脚一着地,陈穆愉就放开了她。 仿佛,她是有什么传染病症一般。 沈归舟骨头痛的她发抖,他突然放手,让她失去了支撑,来不及反应便跌坐在地。 “啊。” 屁股摔在坚石上,她没忍住,叫出声来。 陈穆愉看着她,握着剑的手紧了些。 沈归舟感受到杀气,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想杀她,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将她弄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痛感,将头上的披风扯了下来。 陈穆愉没躲避,就那样看着她露出苍白的脸。 见他如此,她停止了扯披风的手,没再管露出的胳膊和露出的腿,以及身后的空无一物。 林间山泉,清风拂面。 他们一男一女,一坐一立,一人衣袂飘飘,一人衣衫不整。 站着的神色冷漠,坐着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远看,如斯情景,如诗如画。 近看…… 两人对视着,气氛变得比之前还诡异。 两人都在心里思量,杀还是不杀。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惨白的脸上不断有冷汗渗出,最终,他收起了剑。 沈归舟心中诧异,这是不打算杀人灭口了。 “把你今日看到的忘了吧。” 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犹如山涧清泉流动。乐文小说网 沈归舟回过神来,抓住了话中的奇怪之处。 他的语气没有威胁。 他不怕她将事情说出去? 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如此坦荡。 “你不杀我吗?” 因为自身身体不适,她说话有些吃力,落在他人耳里,就像是惊吓过度。 陈穆愉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看了一眼泉中的尸体,如果他知道这下面有人,他或许...... 没有或许。 “你跟他们是一起的?” 什么。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泉中的尸体,猝不及防又对上了那没有闭上的眼睛。 她挪了一下眼,鲜红的血色让她眼睛有些刺痛,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赶紧收回视线,如实道:“我不认识他们。” 陈穆愉并不是真的怀疑她,本就是顺着她的话接的一句话,看着她惊恐的神色更加确定她真的只是不幸被卷进来的无辜之人。 他又问:“你是当地人?” 算是吧。 “我经常来这山上采药。” 陈穆愉一直注意着她的眼睛,没有在里面看到闪躲和心虚。 沉默片刻后,他反问“那我为何要杀你?” 他又不是滥杀之人。 这? 他的理直气壮,将沈归舟给问住了。 难不成她要自己给他送上一个杀她的理由。 她垂眸,没有说话,看着就像是胆怯的小姑娘,弱不经风。 陈穆愉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这就走了? 沈归舟看着他消失在山林间的身影,有些晃神。 真的不杀她? 她看着身上纯白的披风,眼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看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她也放过他吧。 再抬头,那抹身影只剩下几片飘舞的衣角。 犹豫片刻,她朝他喊道:“下山的路在北边。” 他走的方向是没有路的,再走下去,今日怕只能在这山中打转了。 陈穆愉听到声音,有些诧异。 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她已经爬起来,背着他往另一边走去。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裸露的皮肤,赶紧回过头。 “多谢姑娘。” 他还是礼貌回了一声,才朝北边走去。 沈归州听到道谢时,正好抓住自己的衣服。 她动作一顿,嘴角微微扬起。 姑娘......声音真好听。 衣服穿上的那刻,她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看着自己垂着的右手,笑容蔓延到那双狐狸眼里。 好在是现在发作的,不然,这荒山野岭,她就要吓到刚才那位公子了呢。 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所有关节断开的那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一次,她一定要自杀成功。 第4章 再逢 离酉时还差两刻,沈归舟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县衙大门。 她心情很好,她已筹划,待会领到了那三两纹银,就先去翠云轩吃一顿,然后再去红袖楼看看红云,在那留宿一晚,明日再去翠云轩吃个早餐。 此后,她回白歌镇,睡一觉。 这一生,也就走到尽头了。 有时候,祸福真的很难分清楚。 比如今天,洗个澡能被砸两具尸体,明明离死只差一天了,偏偏还让她再经受一次碎骨的折磨。 可是,她在痛的地上打滚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株乌头。 乌头可是好东西,从头到尾,都有剧毒。 她摸着放在衣袖的那株乌头,心情越来越好。 先服毒,再烧炭,她坚信,这一次自己绝对会死。 正准备直奔账房,突然被拦住了去路。她一个刹车不及,差点和那人迎面撞上。 哪个不长眼睛的,有毛病啊。 她抬起头,看到那张见不到眼睛的脸,眼角抽了一下,尽量放柔声音,“李捕头,您这是?”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没事就滚。 “韩娘子,大,大人,有,有事找你。” 她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又死人啦?” 不是吧,她想死就那么难,他们死怎么就这么容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也不是她多想,她一个仵作,知县找她总不会是找她商量国计民生吧。 沈归舟欢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雾,这不会耽误她自杀的大事吧。 她的心思已经滚了一大圈,李老三才磕磕巴巴地回答:“不,不是。” 不是死人。 沈归舟心情瞬间转晴,“麻烦您下次说话先说重点好吗?” 既然不是死人,那应该不会影响她今晚的行程。 李老三被沈归舟这一番抢白弄的更说不出话来了,看他憋红的脸她有那么点心虚。 她正了语气询问:“不是死人,那大人找我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给她发赏钱吧。 李老三估计是知道自己说话困难,反倒不开口了,直接拽过她就往大堂走。 这……虽然她不是个小姑娘,可好歹也是个女的。 她还是个寡妇。 “那个,李捕头,男女授受不亲。” 人微言轻,她的话直接被前面的人忽略掉。 整个县衙还没半亩地,不到一盏茶,沈归舟就被迫来到后院会客厅。 还未看到知县的身影,她先被几个喷嚏吸引了注意力。 沈归舟眨了眨还算大的眼睛,这才发现正堂端坐着一个陌生人。 一袭黑色锦袍,剑眉星目,玉冠束发,长发及腰,墨发和黑衣融入一体。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竟然是他。 山中的‘有缘人’。 她下意识低下了头,想藏住自己的脸。 低头的那一瞬,她想起了自己脸色抹的那半盒胭脂。 藏个屁,她现在和见他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想明白这点,她镇定下来,重新看向他。 只见那放在鼻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陈穆愉后来问过她,当时见到他,她是什么想法。 她诚实道出,那双手如果砍下来摆在家里应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估计比咸菜要下饭。 “阿嚏”。 又一个响亮的喷嚏声让沈归舟灵魂瞬间归位,今天这县衙有贵客啊。 除了首位坐着外,旁边还站了三位。 一个个丰神俊朗,皆是穿着深色劲装,身姿挺拔,大长腿看的沈归舟眼睛一亮。 有点飒风景的是,三人动作统一地捂着鼻子,脸色十分复杂。 这是都感染了风寒? 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坐在下首的知县站了起来。 “韩娘子来了啊,本官正要差人去请你呢?来的好,来的好。” 他似乎想迎上来,最后却皱着鼻子退了一步。 客气的语气,尤其是那“请”字,将沈归舟吓了一跳。 “大人客气了,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小人不知大人有客人,就闯了进来,实乃冒昧。既然大人有事,小人先去旁厅等候,大人您先忙。” 提脚准备走人,离她最近的少年身形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归舟拍着胸口,抬起头,“这位大……侠。” 少年看着知县,“这是仵作?阿……嚏。” 一个喷嚏,他高傲的形象毁之一旦。 沈归舟一向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往后跳开,险险避过了他的鼻涕与口水。 知县这次反应很快,立即指着她向端坐在上首的陈穆愉介绍:“陈公子,这位便是韩娘子,县衙仵作。那日,正是由这位韩娘子验的尸。” 沈归舟转过身,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所有人。 知县又转过头对她道:“韩娘子,这位是京城来的陈沐陈公子,陈公子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听到验尸二字,沈归舟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了。 上个月城西破庙那具无名死尸,还有下回分解啊。 京都来的,姓陈…… 陈乃国姓。 再看上首那人气质,沈归舟心中震惊。 晋王陈穆愉! 难怪当着她的面杀了人也丝毫不见惧色。 沈归舟正考虑着要不要给他见个礼,陈穆愉自己先开了口。 “你是仵作?” 他果然没有认出她。 “这不废话嘛。” 嘴巴比脑子快,等沈归舟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这大厅突然变得有点冷,彼时,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收到了知县一记严厉的眼刀,沈归舟赶紧端正了态度,恭敬回话:“回禀这位公子,小人正是县衙仵作。” 大概是见她态度真诚,又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几人倒是没因她刚才那无心之言迁怒。 陈穆愉从衣袖里摸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掩着鼻子问道:“那人死因为何?” 沈归舟这十年也就验了两具人尸,很快反应过来。 陈穆愉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让她的心也提了几分。 出于对上级的敬重,她还是相当本分地看了知县一眼,以眼神询问是否要如实回答。 知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韩娘子,公子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 瞪什么瞪,她这不是给他撑面子嘛。 她脸上笑得谦卑有礼,“回公子,一剑封喉。” “可有其他伤痕?” “没有。” “可有可疑之处?” 这话问的……她又不是捕快。 沈归舟脸上愈发恭谦:“小人才鄙识浅,未看出其他可疑之处。” 她一直都低着头,不知道他是何神情。 就在她觉得脖子快要折了的时候,站在陈穆愉旁边的陈霄出声。 “今日烦扰大人了。多谢大人体谅我家公子丧亲之痛。” “不敢,不敢。匪患猖獗,本官也是愤怒万分,斯人已逝,还望陈公子节哀。” 知县说的慷慨激昂,不知道的以为死的是他家血亲呢。 “告辞。” 随着话音,沈归舟眼角余光瞥见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大长腿看的她又妒又恨。 几人朝她走来,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阿嚏。” 陈穆愉被她身上的香粉味熏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抬头,担忧道,“公子,风寒可大可小,得赶紧看大夫。” 陈穆愉:“……” 陈穆愉用眼神拦住了身边的人,又冷眼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她说错什么了吗? 陈穆愉那黑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时,她有些晃神。 泉中那两具尸体,后来她捞出来查看了一番。 她在他们身上翻到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的外族文字。 外族人?晋王亲临...... 这南泉县是要有大事了? 知县的叹气声让她回过神来,也提出了告辞。 不管什么大事,只要不影响她自杀就行。 第5章 调戏 出了大堂,沈归舟直奔账房而去,领了她那三两纹银,心情又好起来。 颠着银子出了县衙,门口的衙役看她脚步匆匆,便问她,“韩娘子,走这么急干嘛去啊?” 另一个干的年头多一点的人看着他有点无语。 几乎整个南泉县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每月十五去县衙领俸银,然后直奔红袖楼嫖妓,并留宿一晚。 哪知沈归舟却笑道:“急着去死啊。” 两人:“……” 她的声音不小,语调中的喜悦引起了门口正准备走的陈穆愉的侧目。 他看过去时,只见到一个和她那张脸极不相配的窈窕背影。 是他的错觉吗? 他为何会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 沈归舟出了县衙,直奔金水大街的红袖楼。 心里嘟囔着,一个月没有见到红云,不知这姑娘老了没。 沈归舟一向都是将休管他人瓦上霜作为处事原则,然而陈穆愉的出现,让她心里渐渐的有些不安。 总感觉,这些事情的发生可能会影响她寻死的大事。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杀了人不抛尸荒野,竟然还扔到城里来。 若不是那具弃尸,就不会有这么多后续了。 耳朵已经可以听到红袖楼门口红花和客人调笑的声音,沈归舟摸着瘪瘪的肚子决定还是先去翠云轩搓一顿。 保暖思淫欲,她觉得还是先吃饭比较重要。 踩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步入了翠云轩,一进门她就发现店小二没有趴在柜台睡觉,反倒是托着托盘脚步轻快的在大堂里穿梭。 这太诡异了。 她以名誉担保,这小子绝对是第一次这么热情。 她光顾了这家店十年,来十次有九次他都是趴在柜台睡的昏天暗地,剩下的那次还是在拍苍蝇。 南泉县的人都穷,除了她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事业有成的人几乎没人下得起馆子。所以,翠云轩平均起来一天也不一定有一单生意。 它之所以一直没倒闭,是因为它是这城里唯一一家酒楼,店铺是老板祖产,少东家兼任小二。 更诡异的是,今天这店里竟然坐了三桌,真的是活久见啊。 她先看到的是靠窗的那桌。 那桌只坐了一个人,坐的是刚刚在县衙见到的贵客,陈穆愉。 陈穆愉气质卓绝,往那一坐,这破酒楼当真像是蓬荜生辉。 她心中叹息一声,这是缘分呢,还是孽缘呢。 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他的几个护卫,想必是去办什么事了。 另外两桌,远远地坐在东边墙角。 相较于陈穆愉一人的安静,那两桌气氛很是活跃,他们每人身边或手里还揣着一把大刀。 想了想,沈归舟决定还是明天再来吃。 迈过门槛的右脚又准备退回去,小二却眼尖看见了她。 “韩娘子。今儿怎么过来了?” 小二停下小跑的步伐,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他这一喊,陈穆愉条件反射看向门口。 沈归舟目不斜视,将脚又迈了进去,笑得有些尴尬:“饿了。” “哟,难道红袖楼今晚没有吃的?” 小二笑着问人,那笑容沈归舟怎么看却怎么猥琐。 她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若是平时,她铁定会回一句:“要不你随我一起去看看。” 今日,她老脸有些发红,白了他一眼,“滚蛋。” 她不看也知道陈穆愉在看着自己。 此刻她再转身离去,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她纠结的是,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这破店也就只能摆上四五个桌子,装没看见太假。 装作不认识?上次见面还不出半个时辰,除非自己有失忆症。 可是打招呼,他会不会认出自己就是今日山中那人。 不打招呼,他会不会有意见? 若他向知县告她一状…… 想起知县那谄媚的样子,沈归舟深感只要他们想,绝对有能力让她丢掉这肥差。 这想法刚冒出来,她又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明天她就死了,还要担心这个。 再说她特意上前去,人家却不屑于她,那岂不是太过丢脸。 想是这么想,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个折中的方式,朝他微微颔首。 陈穆愉收回了视线。 沈归舟:“......” 顿了几息后,她淡定地收回视线,“老规矩,三菜一汤,不要素的,再来半斤烧酒。” 扔给小二两钱银子,找了个离其他人最远的桌子坐了下来,等着上菜。 她来的时候,其他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因此她没等多久,小二就端着菜给她送过来。 她拿过筷子,笑着打趣,“今天生意不错啊。” 小二笑了笑,没说话,从他麻溜给她倒酒的动作来看,他心情很好。 只是见他瞥了一眼东边的两桌,笑容中多了份担忧。 “都不是本地人吧,没见过啊”。沈归舟喝了口酒,随意一问。 “都是今天进城的。”小二和她熟络,便聊了起来。 南泉地处偏远,一年也难得有外人来。如此一来,生人进城,不出半天,整个城里都会知道。 “那今晚还得住在这里吧。不错嘛,看来你爹很快就能给你去老伍家提亲了啊。”沈归舟端着酒杯,笑得有些猥琐,“洞房花烛夜啊,要不要姐姐我送你两幅春宫图先琢磨一下。” 小二今年十六,还没娶亲。大小伙子,虽然平时不见得多正经,但在沈归舟这老油条面前还是显得嫩了些。 被人戳破心事,小二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偏偏她还不放过人,又道:“典藏版,手绘版,随你挑?” 眉尾一挑,活像街尾那贼眉鼠眼卖禁书的。 看着他红着脸转身离去,沈归舟刚刚的尴尬一扫而空,心里生出几分得意。 小样,让你拿你姐姐我开涮。 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艹,这死老杨,酒是越卖越假,半斤酒,估计至少兑了三两水吧。 这酒拿出来,也不怕旁边那些拿刀的把他们父子俩砍成下酒菜。 夹了块红烧排骨,竟然咸淡适宜。 沈归舟眉头一挑,看来这老杨头今天真的是赚了不少,心情甚好啊。 正想试试那红烧肘子,她右边的凳子上多出一庞大身影。 歪着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真真是验证了贼眉鼠眼四个字。 回头看了一眼东边,好些人正笑得猥琐地看着这处。 她将视线收回来,“大哥,有事?” 有屁就放,没屁滚蛋,别打扰我吃饭。 络腮胡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哥哥我想和小娘子一起琢磨琢磨春宫图。” 沈归舟差点没被熏死。 心中庆幸,好在她出门的时候特意用上最香的粉,能冲去不少他口中的异味。不然,她怕是不能安然地坐在这里了。 他出口的话更是让她惊讶,这是,调戏? 第6章 相救 作为一个门口清净了十年的寡妇,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调戏了……她没有羞愧,更无气愤。 但是她有些生气。 这个人丑的真的是她都找不到词来形容。 真他妈是瞎了他的狗眼,长得这么丑竟然还敢调戏她。 要不是窗边那里传来好几声咳嗽声唤醒了她,她差点气的郁结吐血。 沈归舟心里生气,眼睛则是满满笑意。 唉,她就想在死之前将想做的事情都最后再做一遍,可是为什么老天就是喜欢给她制造意外呢。 如果她今天动手了,会影响她明日自杀吗? 在猪爪子迫不及待伸向她时,她看着那碗没来得及喝的鸡汤,默念一句‘奢侈’,端起汤动作麻利的从他头顶泼下。 “啊……” 短暂寂静后,惨叫响起。 被泼汤的人尖叫着从凳子上跳起,看着有些癫狂。 至于罪魁祸首…… 看着他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沈归舟捂着耳朵,温柔询问:“大哥,您还想和我一起琢磨春宫图吗?” “臭娘们,你他妈找死。” 男人顶着一脸快速冒出的水泡,龇牙咧嘴,戾气四溢。 和他一道的人,也早已经手握兵器冲过来。 沈归舟这人一向很有眼力,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退后两步。 这般情景,还是让她有些小怕,难得地检讨了一下自己。 刚刚不该如此冲动的。 沈归舟端起鸡汤时,小二正好给陈穆愉上了壶酒。 看着她被人调戏,他们都没有要上前来劝架帮忙的意思。 小二还站在那里调侃她:“整个南泉县的人都知道,从来没有人会调戏韩娘子。不仅是因为她长得丑,更是因为从来都是她调戏别人,男女通吃。唉,果然是外地人啊。” 整个翠云轩一楼也就那巴掌大的地方,最多只能摆五个桌子。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本要围攻沈归舟的人朝他看了一眼,才又回头看当事人。 陈穆愉也看了过去。 本来想着该怎么撤的沈归舟猝不及防和陈穆愉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没什么特别之处,她倒是难得的生出些不自在。 唉,没办法,在长得好看的人面前她就是容易害羞。 络腮胡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一张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烫得还是憋得。 沈归舟抓起最近的茶杯朝小二掷了过去,“闭嘴。” 小二机灵地一躲,茶杯挨着他的头飞了过去,砸倒了陈穆愉桌上那壶酒。 “砰。” 沈归舟:“……” 这不是她的本意。 看着陈穆愉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她挤出了谦卑的笑容,“公子,风寒不宜饮酒,伤身。” 陈穆愉沉着眼,没说什么,被她泼了一头汤水的人已经回过神来。 他一把掀翻了桌子,其余的人也抄着家伙将沈归舟围了起来。 不用这么大阵仗吧,这打坏了的东西谁赔? “大哥,这桌菜我都还没吃呢。”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菜咸淡适中,口味正好。现在全没了,她真的很想爆粗口。 那人也不回话,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沈归舟酝酿好的粗话全又咽了回去,只觉呼吸困难,喉间肿痛。 她看了一眼窗边,小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柜台后面看戏。 心里哀嚎一声,这手欠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若有下次,她一定忍住不做先动手的那个。 看来今天这事,想要和平解决是万万不能的了。 她是想死,但是没想死在别人手里,这也不是她想好的死法。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她发过誓,以后她的生死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沈归舟努力扭了扭脖子,想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右手上抬。 “砰。” “啊,我艹。” 人生处处有意外。 沈归舟刚扭了一下脖子,掐着她脖子的手突然一松,她整个人来不及反应跌坐在地。屁股痛的她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她摸着腰抬起头来,只见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上面穿着一根筷子。 哪位英雄,拔刀相助。 抬头环视一周,只见陈穆愉正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们。 筷子好像就是从他的方向来的。 他竟然会出手帮忙。 沈归舟反应极快,狐狸眼一转,趁着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朝着陈穆愉跑了过去。 她哑着嗓子喊:“陈公子,救命。” 她得罪的人终于回过神来,见她已经跑到陈穆愉身边,迅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陈穆愉看了她一眼,虽然他看人看物从来不会以外表做评论,但是她那张一动就簌簌掉粉的脸让他眼角微抽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扫了一眼全场。 他面色自若,中肯评价,“光天化日,如此行为,未免太过了。” 沈归舟附和点头,说的太对了。 果然,长得好的人,心地那也是极好的。 看来山中她没有放手一搏,让他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又怯怯的往陈穆愉身边靠了靠,和刚刚泼汤的姿态截然相反。 陈穆愉受不了她身上那股浓烈廉价的香粉味,但是现在这情景,还是没让她离自己远点,自己也稳如泰山坐着没动。 有一高瘦汉子看了眼同伴被筷子洞穿的手掌,冲到前面,目光阴狠地看着陈穆愉,质问道:“公子这是要管闲事吗?” 沈归舟看的出来,那阴狠中藏了一份谨慎。 陈穆愉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在下并不喜欢管闲事。” “那。” 他低头抿了口茶,抬起头来,打断那高瘦汉子的话,“只是在下正好认识这位夫人,想向各位好汉讨个面子罢了。” 沈归舟有些诧异,一剑差点割掉人脑袋的主竟然还会说这种场面话。 她还以为他会二话不说,将这些乌合之众直接斩于剑下呢。 这是怕把人杀了,尸体不好处理? 说实话,看他这么温和,虽然挺有魅力的,但是她隐隐还是有些失望。 直接动手不就完事了,动什么口啊,浪费时间。 第7章 跑路 被她弄伤那人想碰脸又不敢碰,手也痛的厉害。 他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的手腕,整个人已经暴走,“面子?今天谁他妈也别想走,老子要把你们全剁了。” 嘴里虽是喊得凶狠,但有之前的教训,又有那高瘦汉子挡着,倒也没有草率的动手。 高瘦汉子按住他,细长的眼睛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面有笑意,一双眼睛却深沉似渊,让人无法看出心思。 高瘦汉子皮笑肉不笑,“公子应该也不是本地人吧?” 陈穆愉没说话,算是默认。 “虽说俗话有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也有老话说,出门在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笑得别有深意。 “尤其是像这种穷乡僻壤,还是明哲保身的好,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被扔在哪个山头,客死异乡了。” 本来想靠窗边看戏的沈归舟一听这话站直了身体。 如今外地人都这么嚣张,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威胁他人。 陈穆愉依旧没有说话,还端着茶品了一口。 高瘦汉子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有些怵。 不过,他面上表现得是多了一份阴狠,“我们兄弟几人从弃岁山来,家里大哥将这些弟兄托我秦三虎照管。如今我这兄弟受了这么大委屈,我若不替他讨个公道,他们心中不平,我也无法和我们大哥交代。” 这人抑扬顿挫的一番话让沈归舟八卦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她听城东头柳树下那群妇女说过不止一次,城外弃岁山上有土匪出没,已经盘踞山头小半年。 秦三虎,就是传说中阴狠凶残,生吃人肉的弃岁山二当家! 天啦!她就吃个饭而已,竟然碰到一群土匪。 不过,传言不是说这些土匪只在弃岁山一带活动吗。 果然,一群无知的大娘大婶传播的八卦不靠谱。 看来,以后出门还是要先看看黄历。乐文小说网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陈穆愉一眼,想知道他的反应。 弃岁山的土匪已经猖狂活动了许久,外地人肯定也有不少听过。 他虽贵为一朝亲王,自是不必怕这些阴沟老鼠,可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若是他此刻要明哲保身,她倒也没什么想法。 毕竟,这是一群连官府都躲着走的土匪。为了自己这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还不至于惹下这种麻烦。 换作是她,她根本就连这个手都不会伸。 陈穆愉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难道他不知道这群土匪。 总不能是衙门的一面之缘就让他不惜代价护下自己吧。 想是这么想,她面上却又柔弱了几分,语带颤抖地求着陈穆愉,“陈公子,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我。” “弃岁山?秦三虎?没有听过。” 陈穆愉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破坏沈归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 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陈穆愉话里的不屑,让她快速有了决断。 天色不早了,战场就留给他们双方吧。 她不动声色地缓缓挪动脚步,悄没声息地退出了包围圈,快速转身从后面绕了出去。 她刚迈下台阶,里面声响大了起来。 不要怪她不地道,这就算是今天他吓到她的补偿吧。 何况,凭他的身份,处理这种事情,会比她方便的多。 她长舒一口气,气吐一半,前面迎面走来三人。 她记得,那是陈穆愉身边的护卫。 见他们也看到了她,整个人一抖,提着襦裙飞快地跑走了。 一口气跑完了整条街,才敢停下来。 许久没这般跑过,停下来时,只觉比被人掐着脖子还要难受几分,小腹隐隐有了抽筋之痛。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上行人倒是还有几个,店铺都已经关门打烊。 她摸着肚子嘀咕:“收摊收这么早,难怪越来越穷。睡觉有钱赚啊?” 缓了口气,她朝直奔红袖楼。 半柱香后,她给了门口揽客的红花一钱银子,迈进了正热闹的小楼。 在大堂里遇到满脸皱纹、花枝招展的老鸨,沈归舟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饿。 隐约又觉得老鸨这个样子有点眼熟。 她朝对方笑了笑,准备上二楼去找红云,却被老鸨给拽住了衣袖。 她一个刹车不稳,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韩娘子,又来找红云啊。”老鸨一笑,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她扶着楼梯,在老鸨看不见的方位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难不成还找你个老妖婆啊。 沈归舟塞给了她二钱银子,笑的温柔可亲:“是啊,花妈妈,有事?” 没事不要挡路。 花妈妈拿着银子,脸上的笑容生动了些,拽着她的手却还是没有放。 “韩娘子,不是妈妈我有事,而是红云她有事。今儿个,她恐怕是不能陪您了,要不,您换一个?” 红云有客人,这倒是让沈归舟有些意外。 整个红袖楼的人都知道每个月的十五她韩娘子都会过来,红云可是她的“老相好”。 虽说她是个女的,但是她照样给银子啊,甚至只比别人给的更多。 没想到自己今天就晚来一个时辰,红云就有客人了? 她有点胸闷,吃饭遇土匪,诳窑子被人抢姑娘,她…… 她淡笑着问,“红云有客人?妈妈,您难道不知道我今天会来吗?” 花妈妈放开她的衣袖,翘着兰花指扶了一下发髻,斜着眼睛看着她。 “韩娘子,这妈妈我还真不知道。您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咱们红云那也是要赚钱的呀。再说,毕竟您也没有包下她不是。” “我这红袖楼敞开门做生意,生意来了,断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沈归舟,今晚红云是陪不了您了,其他的姑娘也没空。您呀还是从哪儿回哪去吧。” 花妈妈说完扭着腰上楼去,上了两阶又回过头道:“对了,您啊,不止是今天,恐怕以后红云姑娘都陪不了您了。妈妈我劝您啊,女人家的以后还是少来这种地方为好。一个女人逛窑子找女人,这么个怪癖,也不怕别人恶心。” 花妈妈说后面那句埋汰话时,已经扭着老腰上楼了。 她也不怕人闯到红云房里去,估计是觉得她还没长这个胆。 沈归舟暴脾气差点没发作。 老娘以前每次往这送银子的时候你这老妖婆可不是这态度啊。 逛窑子怎么啦?谁规定的女人就不能逛窑子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关乎男女。 你丫的开窑子的不嫌自己恶心,反倒嫌客人恶心了,什么逻辑? 再说,谁说上窑子就是来嫖的。她找个粉颜知己,进行心灵交流,不行吗? 庸俗。 她也想找男人啊,可是这穷乡僻壤实在是没个拿的出手的男的啊。 心里虽然不爽,但是沈归舟也没打算和这老妖婆计较。 比起这个,更让她上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以后她也见不到红云了? 什么意思? 她们知道她准备死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不可能,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过。 那就是红云遇到了哪个土豪,被赎身了? 或者红云看上了哪个小白脸,用自己的私房钱赎身,准备和小白脸跑路了? 再一想,沈归舟觉得这些都不可能。这地方应该没有这等土豪,更不可能有让红云愿意倒贴的小白脸。 她环视了一周,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平常十个人有八个是姑娘的红袖楼,竟然有点座无虚席的意思。 她看着那些和姑娘们调戏相互揩油的汉子们,觉得他们的打扮是分外的眼熟。 她差点泪奔,艹,今天难道是弃岁山的土匪放风的日子? 在翠云轩砸场子不说,竟然还组团来狎妓。 第8章 赚钱 在翠云轩砸场子不说,竟然还组团来狎妓。 这也太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吧。 沈归舟挑了挑眉,见他们都忙着没空搭理自己,便提着襦裙上了楼。 红袖楼不大,不是每个姑娘都有一个房间。不过,红云是花魁,花妈妈倒是给她分了个房间,上楼左拐第二间便是。 沈归舟刚提着裙子上楼,便听见了她那有些痛苦但又有些愉悦的尖叫声,同时还夹杂着些男人的喘息声。 沈归舟那张万年不知道羞的脸,今天第三次发红。 古人云:保暖思淫欲。 看来她们这红云姑娘现在是真的很忙。 沈归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知道坏人好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站在那里听了会,里面动静越来越。 这房里两人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 犹豫片刻,沈归舟又转身下了楼。 刚到楼下,正好遇见一长得贼眉鼠眼的汉子搂着两百斤的姑娘上楼。 看着他们留下的酒菜,她随手端了两碗荤的找了个视线好的角落坐下。 动手捻了一块红烧肉扔进嘴里,她差点流下泪来。 他大爷的,终于可以好好坐着祭祭她的肚子了。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红袖楼里那些参差不齐的姑娘被那些个糙汉子急不可耐的拖进房间,砸了咂舌。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素的久了,只要是母的,看在眼里都是天姿国色。 沈归舟在这醉生梦死的氛围中吃了两盘肉,还喝了两壶酒后,楼上红云房间里的动静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是越来越大。 坐在这楼下,她都能清楚听见红云的叫声。 她掏了下耳朵,心中腹诽,这红袖楼的隔音效果未免也太差了。 看来美人今晚是真的没空陪自己了,摸了摸吃的滚圆的肚子,有点小纠结。 今晚自己是干脆回白歌镇还是去后院柴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她心里笑了一声,本来想着最后道个别,没想到,还是想多了。 看来,有些事,还真的是人力不能强求的。 既如此,就算了吧。 “哟,这里还有一姑娘呢?” 沈归舟飘忽的心思被突然冒出的声音给打断。 那人口齿不清,声音哑的比鸭子还要难听十倍不止,“美人,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太可怜了吧。不过,没关系哥哥我,疼,你。” 沈归舟敛起心思,循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穿了一身狗毛的猥琐男人,心情有些复杂。 她竟然在一天之内被调戏了两次。 这可是她二十八岁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奇迹。 那人晃晃悠悠的坐在她对面,贼眼盯着她的脸半天没聚焦,身上的酒味差点把她给熏死。 今晚这红袖楼来了十几个男人,而这楼里算上老鸨自己也就十个可以接客的。 男女比例一失调,自是有些人吃不到肉。 沈归舟记得很清楚,这家伙搂着的姑娘刚刚被人给拖上楼了。 他显然是将她当成了这红袖楼的姑娘。 一天被人调戏了两次,沈归舟按说是应该气愤的。 可是,她又觉得,他们这也算是有眼光。 如此一来,已经快三十的老人家心情真的有点复杂。 “砰。” 一声巨响,男人歪着嘴倒在了桌子上,没了反应。 看着他身后举着酒坛子的红云,沈归舟挑了下眉,佩服地伸出大拇指。 她竟然忘了还可以这样做。 红云翻了个白眼,将手里得酒坛子扔在桌子上,伸出脚踹了那人一脚。 她是想把人给踹开,可惜动作很彪悍,结局不太理想。 那人没被踹开,她自己反倒是腿软得向后踉跄了下。 沈归舟伸手帮了下忙,直接将人拖到地上。 也不知是红云那一酒坛子威力太大,还是他喝的太多,那人愣是没一点反应。 红云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 她发丝微乱,衣裳半解,露出的脖子和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小脸微红,嘴唇红肿,一股情欲的气息在她周身环绕。 沈归舟想着之前听到的叫声,忍不住佩服起眼前这姑娘来。 “之前听你喊的那么惨,还以为你今天下不了床了呢?” 红云咽下茶水,冷哼一声,“老娘那是故意的,你不知道,男人就是喜欢在床上叫的惨的女人。” 红云又斥了一声:“就那种男人,再来三个,老娘我照样应付的了。” 沈归舟投去敬佩,“您老威武。” 她也喝了口茶,只觉透心凉,就又放了下来,“不过,你也悠着点,钱是赚不完的,没必要这么拼命。” 红云连喝了三杯茶才放下杯子,听着沈归舟这话,她笑了。 笑得妩媚多娇,也是无奈凄凉。 “可是不是每天都有这样好的机会啊,你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吗?” 沈归舟没接话。 红云伸出三根手指,妩媚一笑:“三片金叶子。” 那到还真是不少。 沈归舟勾了勾嘴角,问她:“那你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吗?” 红云撩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小嘴轻启:“知道啊,不就是弃岁山的土匪吗?我房里那个喝了两杯酒就说自己是弃岁山的大当家。” 沈归舟倒是不意外她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只是红云这态度让她有些好笑。 “那你难道不怕自己赚了这钱却没命花吗?知道他们是土匪,那你们还不报官。” 红云将右手撑住自己的下巴,深情地看着她。 直到沈归舟快要起鸡皮疙瘩时,她才出声,“我钱都没有,怕什么没命啊。” 沈归舟一时无言以对。 “再说,报官有用吗?就衙门那几个废物,还不够人家砍的。就算他们都被抓进大牢,县衙还未必养的起他们呢。” 沈归舟一听她这话,竟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几十号人若是关进县衙大牢,县衙肯定是没有这个闲钱养他们的。 反推这话,就是报官了也未必有人来。 红云停顿了一会,又道:“再说,今天晚上不是有你在吗?” 这个理由让沈归舟彻底拜服,“你还真看得起我。” 如果上次她寻死成功,今天她是不可能在这里的。 红云在她脸上摸了一下,“不是我看得起你,是我一直记得十年前我们相识时的场景。那天的你,一个人可是干倒几十个土匪。” 沈归舟一直敲着桌子的手指顿了一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哦,是吗?我都已经忘记了。” 红云也不反驳她,“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 沈归舟抬眼,示意她讲。 “如果当时在大荒寨,你就知道我是山下的妓女,你还会出手救我吗?” 沈归舟看着她,沉吟片刻,道:“不会。” 红云的神情不变,似乎并不在乎她的答案。 她依旧笑着给沈归舟空了的酒杯续了杯酒。 “不,你会的。因为当初你救我,并不是觉得我可怜,更不是想要除暴安良,你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她的自信本让沈归舟觉得好笑,后面那句则让她这笑变得有点苦涩。 她看着她的脸,不禁自己也有些怀疑,是她说的这样吗? 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的被她给猜对了。 她当时救红云,无关身份,无关人性,无关心善。 红云见沈归舟不反驳,笑容中有那么几分得意。 她今天的问题有点多,“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这张脸到底像谁,让你不惜背上喜欢女人这种恶心的声名跑到窑子里看,而且还十年如一日。” 估计是说的话有点多,有点渴了,红云又灌了杯茶。 再开口,笑容里多了一份狡黠,“难不成我长的像你那短命的死鬼相公?” 沈归舟端起酒杯豪爽饮尽,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嘴角上扬,眼含深情,压低了嗓子道:“你长得不像我那短命的死鬼相公。” 特意顿了一下,又道:“你长得像我未婚妻。” 第9章 问名 不然她也不会每次准备死之前,都来跟她再见一面。 如她所料,红云听了这话,眼睛瞪大,呆愣当场。 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抛了她一个妩媚的白眼。 沈归舟像个流氓,在红云脸上又摸了两下才把手收回来。 红云知道套不出沈归舟的话,索性也不再追问。 这一闹,沈归舟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花妈妈说,以后都看不到你了。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跟哪个小白脸私奔了?” 红云啐了她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倒是在狗嘴里找个象牙给我看看。” 红云被她这无赖的话气笑了,笑着笑着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后,她道:“我想那个孩子了,我打算去找他。” 她将视线转向了大门口,不知是在看灯火,还是在看黑夜。 “曾经我以为扔掉他才是最正确的,可实际上这十几年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决定去找他,后天就走。” 沈归舟倒是没有想过是这么个理由。 她给红云也倒了杯酒,举杯和她碰了一下,“那祝你顺利。” 红云举杯一饮而尽。 沈归舟没有生出离愁,又不知该聊点什么了。找不到话题,索性也就不说了。 安静地坐了会,她的眼皮和意志开始斗法。 红云突然问她,“以后我们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相识十年,可以留个名字让我当作念想吗?” 困意让沈归舟的反应变得有点慢。 红云又强调了一句,“我说的是你自己的名字。” 她自己的名字? 这十年,每次别人问该怎么称呼她时,她都习惯作答韩娘子了。 如今突然有人问她的名字…… 隐约记得有人说过那么一句话,鸟归息舟楫。 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 以前没人问,现在,将死之人,又何必问名。 许久后,她轻声呢喃,“没必要。” “什么?”声音太小,红云没有听见。 “人都见不到了,还记名字做什么。” 红云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失望,“你是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沈归舟没接话。 “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想自己聪明点,殊不知,这世上的聪明人也是会犯糊涂,而且还不自知。” 红云轻叹了口气,“还有个问题其实困扰我很久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问,索性今天就问了吧。” 没等沈归舟答话,她便道:“你为什么老是把自己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虽说你长得不好看,可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更丑吧。还有,你那身脂粉气,能把百米之内的活物都给熏死。” 她这话题转的忽然,让沈归舟反应不及,感动和气死就在一瞬间完成了转换。 沈归舟眼角余光瞥着桌上剩的那半坛酒,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砸她身上。 什么叫虽说你长得不好看。 她嘴这么毒是怎么在这一行里混这么多年的,她的那些恩客知道她这嘴毒的样子吗?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再说,也没见你这个祸害死了啊。” 经她这么一插科打诨,周围的压抑四散开去。 “哈哈……”红云大笑,眼睛在灯火下勾魂夺魄,“好吧。说实话,我就是喜欢你这无端自信的样子。来,不说这些了,喝酒。” 沈归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没说什么,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将半坛酒喝完时,楼里打杂的小月领着一众衙役出现在门口。 红云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有些错愕,“你通知的?” “嗯。”沈归舟不置可否,“不通知官府,难道看着你们全部去做压寨妇人?” 在楼下等候时,她塞了几个铜板给小月,让她去县衙举报。 只是,这官府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些。 随着衙役来的,还有两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深色锦缎长衫,手持长剑。 他们站在一群参差不齐的衙役之中,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看见他们沈归舟没有意外,反倒是他们看见她时,眼神有些复杂。 她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红云诧异,“那两人你认识?谁啊。” 一天之内见三次,若细算,也勉强可以说是认识吧。 沈归舟笑了一下,没回话。 陈霄和莫焰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沈归舟,更没想到她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李老三喘着粗气指挥着抓人,两人直接朝着沈归舟走来。 两人在桌前站定,陈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低沉,“韩娘子,真是没想到又见面了。你这是?” 跟在他身后的莫焰没有说话,沈归舟在他冷峻的脸上看出一丝嫌弃。 估计是第一次看到女人逛妓院吧。 她大方地朝他们一笑,“无聊,随便逛逛。” “哦,是吗?” 陈霄直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手里的长剑看似随意的往她眼前一放。 “之前在翠云轩,韩娘子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我家公子还以为你是被吓到了。现在看来,是我们想错了。” 沈归舟怯怯地瞥了一眼那把长剑,听这话的意思,陈穆愉是将事情告知了他们啊。 听出他语中的调侃,她脸不红气不喘,“公子取笑小妇人了。” “下午之事,我实在是怕的厉害。当时六神无主,没有感谢陈公子相助就提前离开,很是愧疚。不过,我想陈公子乃心善之人,想必是不会和我这乡野村妇计较的。” 她态度卑微,语含真诚,还带着几分后怕。 “今日有幸得陈公子出手相助,我很是感激。我刚刚还想着明日就去翠云轩找他道谢,不曾想竟然能在此处又遇上您二位,真是太有缘了。” 有缘到人生处处不相逢啊。 沈归舟站了起来,一脸感激地作了个揖,“感谢几位公子今日出手救我性命。” 听她说几位,陈霄笑容多了一抹探究。 她抬起头来,问他:“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明日我就去城外寺庙给公子立个长生牌位,月月跪拜。” “夫人客气了。”陈霄目光深沉,“在下陈霄,这感谢在下愧不敢当。今日之事,出手的是我家公子,夫人要谢的话就谢我家公子吧。” 韩娘子脸上真诚不改,“哪里话,公子几人一看就是好人,既是好人,当然当得起这感谢。” 不等陈霄说话,她话音一转,“当然,那位陈公子我更是应该感谢的。您放心,明日我就去寺里给几位公子都立上长生位。” 如果她能变成鬼,他们又不嫌弃鬼的诚意,她也不介意月月去跪拜。 陈霄盯着沈归舟看了一会,笑道:“夫人放心,在下会将这话转达给我家公子的。” “应该的。” “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夫人何以确定我们明日还会在翠云轩?” 啊? “今日那般凶险,说不定我们主仆几人血溅当场了呢?” 沈归舟脸上笑容有点僵硬。 “今日那酒楼里有多少人围攻我家公子,夫人不会不知吧?” “……” 第10章 剿匪 沈归舟偷看了一眼莫焰,他的眼神中有明显的讥讽。 这是要跟胆小怕事、提前开溜,还甩锅的她秋后算账吗? 她尬笑两声,“公子真会说笑,好人必有好报。” 陈霄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弄的沈归舟都快要招架不住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时,他终于出声。 “之前在县衙听前来举报的人说,是韩娘子让她去举报这红袖楼有土匪?” 他突然说起这件事,沈归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她点头,向官府通告土匪的动向,是一个好百姓的责任。 陈霄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承认,反倒是有些意外。 这时,李老三从二楼砸下来,上一秒还四脚健全的桌子瞬间被砸的粉碎。 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一坨肉,沈归舟呆若木鸡。 她清楚看见,李老三砸下来时,陈霄迅速拿起长剑,和他身后的少年极有默契的往旁边避了避。 她也和红云对视一眼,两人默默地站起来往陈霄身边退去。 红云的房间有人夺门而出,周边衙役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看的让人着急。 她小声问了一句红云:“他就是?” 红云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继续往陈霄身后靠去。 莫焰看着上面发出一声冷笑,身影如惊鸿掠过,眨眼挡在了那人前面。 只见他随意的抬起长腿,那人就从楼上飞了下来。 和他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把带血的大刀。 那人被莫焰踹飞时,大刀脱手。莫焰握剑状似随意一挡,刀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而来,穿过他胸口直接将他钉在地上,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就没了呼吸。 没有闭上的眼睛里面嵌满了不敢置信。 沈归舟下意识伸手挡住红云的双眼,看了眼陈霄,脸色发白的她又往他身后靠。 见他看她,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楼上莫焰看都没看楼下尸体一眼,手中长剑出鞘,划过美丽的光影,那些土匪瞬间成为他剑下亡魂。 他的动作优雅潇洒,赏心悦目。 这个场景看的人热血沸腾,满心崇拜。 沈归舟想起了话本子里说的江湖高手,大概就是这样吧。 莫焰下手干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闹哄哄的红袖楼很快安静下来,楼上楼下一地尸体。 好几个姑娘被吓晕了过去,花妈妈吓得失禁,在混乱中不知被谁撞晕在楼梯上。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人反胃,其余没晕的也是瑟瑟发抖,害怕一出声,成为亡魂的就是自己。 沈归舟着实没想到这事竟是这么个结尾。 她之前还在担忧,大牢能装的下这么多人吗? 县衙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吃饭,知县会不会迁怒她,将她骂上一顿。 想这些时,她有些后悔让小月去报官。 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她正想的出神,一道寒光闪过,莫焰滴着血的长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她吓得脸色惨白,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侠,我不是土匪。” 沈归舟想要扒开那把剑,剑上的血滴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气息和凉意一起传入脑海,她便又不敢碰。 她看着莫焰欲哭无泪,虽说下午自己跑了,将烂摊子扔给他们有些不地道,可是也用不着取她性命吧。 他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她在心里极其不屑地白了一眼,这样欺负一弱女子,还是一弱寡妇,这些人也好意思。 莫焰无动于衷,她将求救的目光转向陈霄。 “阿焰,别闹。”陈霄淡笑着斥了一句,伸手将剑挪开。 莫焰没有反驳,顺势将剑收了回去。 沈归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手还未放下,莫焰又给了她个冷脸。 她手一抖,感觉到了更浓烈的杀气。 虽说下午的事情不至于让他们双方结下以命偿还的仇恨,可看他那手起刀落,杀人和砍白菜一样的样子,沈归舟觉得此刻还是先走为妙。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至于陈霄,也是个笑面虎。 惹不起,她可以躲。 “多谢陈霄公子。时辰不早了,小妇人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慢慢忙。” 话未落音,她拉着脸色惨白的红云跑走。 在这住了近十年,她走路从未用跑的。结果今天一天她就跑了两次。 虽不至于慌不择路,但也是狼狈的很。 她有点怀疑,明天街头巷尾是不是又全部是她的八卦。 这临了临了还得让她出名一回,太狗血了。 陈霄没有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但也没有阻拦。 沈归舟拉着红云跑了半条街才停下来,路上有人看到她们,以为她们是被哪家的恶狗追了。 红云贴着墙壁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斜着那双眉眼问沈归舟:“喂,那陈霄是什么人?你怎么这么怕他?” 沈归舟正贴着墙壁确认有没有人追上来,听这话气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怕他?开什么玩笑。” “那你跑什么?”红云一脸鄙视。xièwèn 这姑娘不信任的眼神伤害了沈归舟。 “不走,你是想去地下陪那些土匪吗?你没看到那个什么阿焰已经杀红了眼,差点将我们当土匪给砍了。” 红云不以为然。 “请注意用词,是差点将你给砍了,不是我们。” “……”沈归舟无言以对。 知道红云嘴巴毒,她小人有大量,懒得和这人计较。 瞪了一眼对面色迷迷盯着红云的酒鬼,直接走人。 红云跑着追上去,“喂,去哪儿?” 沈归舟装作没有听见她的笑声。 一炷香后,二人来到翠云轩。 杨小二趴在柜台上梦周公,下午被破坏的东西已经没有了痕迹。 红云耸了耸鼻子,“这里好像有一股血腥味。” 沈归舟将视线从脚下那抹暗红土地上收回来,“你狗鼻子吗?隔了半座城都还能闻到红袖楼的血腥味。” “滚。” 被她这么一说,红云也怀疑被整的自己都魔怔了。 沈归舟懒得理她,直接将碎银子拍在柜台上。 不知道是梦到了哪家姑娘的杨小二吓得跳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躲在了柜台下面。 柜台前的二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毛病? 对视了一眼,沈归舟捞起柜台上的算盘敲了敲他的脑袋,“杨小二,你干嘛呢?” 那家伙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是她,警惕的双眼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瞪大了眼睛:“韩娘子?” 第11章 狼狈 沈归舟扔掉手中的算盘,“嗯,是我。” 小二见是熟人松了口气,扶着柜台起来。 沈归舟正想要他开两间房,他又瞪大了眼睛,紧张兮兮的朝门外张望。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看什么呢?” 小二不说话,急忙跑过去将大门给关了。 见柜台上摆着花生米,沈归舟抓了把扔进嘴里,“外面有鬼啊?” 杨小二将大门关了个严实,没敢上栓。他转身回来,看着沈归舟神情有点复杂。乐文小说网 他将花生米藏了起来,才回她话,“韩娘子,你怎么又来了?” 这家伙,才多久不见,竟然敢这么对她说话了。 她将手里剩的的两粒花生米直接砸他脸上,眯着眼睛问他,“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又来了?怎么,我给你送钱你还不高兴啊?” 随即掏出银子往他面前一推,“两间上房。” 看见银子,他那双小的只有一条缝的眼睛一亮。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比他爹还奸的守财奴没有第一时间将银子揣怀里,反而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没有房了。” 沈归舟差点笑出声来。 “杨小二,你是和我讲笑话吗?” 她冷笑了两声,“你们家翠云轩自从开在这儿,一个月能有一个住店的就不错了,你现在竟然跟我说没有房了。” 杨小二这话沈归舟是绝对不信的。 作为翠云轩的常客,她非常清楚他家生意如何。 一年到头难得看到两个客人,满店那更是绝无仅有过。 沈归舟寻思,这小子不会是记着下午的事,故意的吧。 有钱不赚,她是真佩服。 杨小二欲哭无泪,“是真的。我骗谁也不骗你啊。” 沈归舟在心里呸了一声,我信你有个鬼。 估计想到她是他家这小破店最稳定的客源,虽然消费不高,却胜在稳定,还是不能得罪的原因,他顶着沈归舟视线下的压力向她解释。 “下午的陈公子一行要了四间房。韩娘子,你也知道的。我们这店上房下房一起也就四间房。” 似乎是为了增加他此话的可信度,紧闭的大门被推开。 沈归舟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不期然地撞进一双如海水般深沉的墨瞳。 那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满眼所见,只有那双眼睛,那张如雕琢过的脸。 “陈公子。” 杨小二立刻狗腿地上前打招呼,和对待沈归舟二人时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这差别待遇看的沈归舟想一巴掌把他拍墙里裱起来。 她回过神来,发现陈穆愉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灯火太暗,容易花眼,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不明显却浓烈的嫌弃。 他身边的护卫也在看她,比起她,他们更是惊讶。 沈归舟有些气闷,陈穆愉那抹嫌弃伤到了她。 不就是看他两眼吗?他那是什么表情。 “诶,口水都流出来了。” 红云偷偷用手肘撞她,压着嗓子蹦出来的话将她吓了一跳。 想都没想,抬手去擦嘴,擦了下才发现被耍了。 她下意识看向对面,只见对面四双眼睛都是嫌弃。 崩溃。 他们是不是在心里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咧嘴尬笑,刚想要解释两句,陈穆愉直接越过她。 红云低着头笑得浑身颤抖,沈归舟瞪了她一眼。 晚上是将她掐死好,还是捂死好。 本来就还没想好到底向陈穆愉道谢还是道歉的她,见他如此反应,索性闭嘴不言下午的事情。 她将目光转向陈霄和莫焰,有些意外他们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仔细想想,好像也正常。 官府既然请了他们去协助,肯定是默许他们杀人,不可能追究他们杀人的责任,至于处理尸体,这种事情肯定不敢再麻烦他们。 如此一来,他们这么快回来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韩娘子,你……” 杨小二欲言又止,沈归舟游走的魂魄收了回来。 她现在相信杨小二没有骗她。 作为这里的老客户,沈归舟很清楚,这破店总共就四个房间,其中三个屋顶还漏雨。 剩下的就只有后院柴房和他们爷俩自己住的。 她看着那几个挺拔的背影眼珠一转,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直接忽视杨小二那厮,扯开挡着自己的红云,伸出手臂快步挡住陈穆愉。 她想和他聊两句,不曾想陈穆愉身后有两人长剑直指她咽喉。 大有她再动一下,下一秒就只能永远躺下的架势。 陈霄没拔剑,却也是满脸戒备。 沈归舟的双臂放也不是,抬着也不是。 “各位,冷静。” 为了避免自己从此以后只能去忘川河边找孟婆聊天,她看着陈穆愉,眼神格外真挚。 “陈公子,我就是想问下您,可不可以让间房间给我……们。” 害怕自己没有说服力,她特意指了指红云。 红云依旧是发髻松散,衣衫不整,狼狈中藏着楚楚可怜。 看沈归舟指向她,红云默契地看向陈穆愉。 幽暗的光线下,她眼神忧郁,就连沈归舟这个女人都看的心痛了下。 她这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估计都想揽在怀里好好安慰几句。 这样的女人有所求,若不满足的似乎都是罪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陈穆愉只是瞥了红云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的眼神之快上让沈归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红云那张脸。 更出人意料的是,他掏出袖中雪白的绢帕捂着鼻子,皱着眉绕过她走人。 脸上堆砌的笑容一僵,她还想再说两句,莫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他也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沈归舟抬头看他,没办法,谁叫他长得高呢。 看来他这是想在气势上打败她,压倒她。 不过,可惜了。 她这个人一向很有眼力,但偶尔也会生出一两根反骨。 譬如,今晚。 这可能是她在这里睡的最后一晚,她不想将就了。 对视了小会,因为抬着头看人实在是太累,她便低下了头。 莫焰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终于知道害怕。 脖子得到放松,头顶那股迫人的视线也没了之前强烈。她迅速转身,拉过红云就往楼上冲。 心中嗤笑,现在的人啊,给面子不要,偏偏傲娇的跟只公孔雀似的。 第12章 抢房 她却连停顿都没有,快速越过陈穆愉直接上了二楼,轻车熟路地推开翠云轩最好的房间。 将红云甩进去,然后自己进门、关门,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看她关门,几人终于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陈穆愉神色看着高深莫测,读不出情绪。 在他身后的三人个个目瞪口呆。 沈归舟靠在门口喘了口气,听到有人走过来。 房门被捶响,带着怒气的语气透进来,“你这个泼妇,竟然……出来。” 她猜测这人是想要骂她的。 可是不知是素养太好,还是从未骂过人,憋了半天,也没骂出一个词来,最终只能凶狠拍门叫她出来。 她不屑一顾,好新鲜,你叫我出来我就要出来啊,我又不是你家丫头。 “这房间写你们的名字了吗?既然没写,谁能证明这房间就是你们定的,我刚刚可是付了钱的,而且若你们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到的这房间。” 沈归舟不管外面的人心情如何,拍了拍手转身朝房里走去。 有了落脚的地方,她的心情多云转晴,直接将外面的聒噪当作娱乐。 “你……”门外的莫焰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听见了门外拔剑的声音,她嗤笑,太不文雅了,怎么动不动就拔剑呢。 “阿焰。”陈穆愉拦住莫焰,给了陈霄一个眼神。 陈霄会意,礼貌地敲响房门,“韩娘子。” “在下陈霄,知道两位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不是我们不肯割爱,只是这间房是我家公子的。” 房里没人说话。 “若两位不嫌弃的话,在下的房间可以让出,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霄的声音温和有礼,说话进退得宜。 可惜,沈归舟就不是个文化人。 作为翠云轩的老顾客,她很清楚这是这小破店最好的房间。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隔着门告诉他,“不如何。” 坐在床沿上的红云有些担忧,“喂,咱们这样不好吧。” 矫情。 她懒得说话,将凉茶一口饮尽,直接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起身,上床,睡觉。 红云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 用力将沈归舟推进去一点,她也躺了下来,“算啦,天塌下来还有你先撑会。” 沈归舟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同床共枕,她想将红云给踹下去。 红云折腾了一天,又受了惊吓,一沾床,睡意就袭了上来,很快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因为沈归舟熄了灯,采取了极其不要脸的无赖政策,外面喊话的人有些抓狂。 “你……你们这群无赖,泼妇。” 沈归舟不理他,自动忽视飘进来的杀气。 他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无赖,泼妇。 反正今天这间房就是她的,有本事,他们就直接闯进来将她们扔出去。 可惜,他们都是斯文人。 心中笑了两声,她再也不管外面,闭上眼睛,睡觉。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一沾床,她才发现累的厉害。 睁眼时,天已微亮,沈归舟翻了个身,正好看见红云轻手轻脚地出门。 她看着那个勾人却单薄的身影,没有说话,再次闭上眼睛。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房里还是不亮堂。 盯着床顶发了会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她这才发现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天空下飘着小雨。 最讨厌下雨的沈归舟,心情很是不美丽。 最后一天也不能让她见见太阳吗? 靠在窗前发了会呆,直到路上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的差不多了,她伸手接过屋檐水洗了把脸,再用手随意的抓了两把头发,打算出去觅食。 打开门时,旁边的门也正好打开。 沈归舟出于惯性偏头看去,正好看到陈穆愉迈步出门。 依旧是一身宽袖锦缎玄衣,头发半束,未曾戴冠,仅簪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白玉簪,气质卓绝。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矣。 沈归舟看着他,这句话又冒上了心头。 这人上辈子是给了阎王送了多少礼,让他有了个这么好的皮囊。 正好陈穆愉也偏头看她,四目相对,不同于她的又嫉又妒,他眼里闪过诧异。 是昨日山中的那个女人。 为何她会在这里。 沈归舟正沉迷美色中,独自嫉妒,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丝情绪变化。 陈穆愉眼睛微眯了一下,“你……” 他没有将话说完。 “咳咳。”沈归舟干咳两声,露出一个自认最温柔迷人的笑容,“早啊,公子。” 沈归舟看着他的眼神太过热烈,这种热烈让陈穆愉有了熟悉之感。他看向房间,诧异变成了戒备。 是她。 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她正沉迷美色中,独自嫉妒,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丝情绪变化。 要不是对方关门声大的有点过了,一时半会,她怕是回不过神来。 “咳咳。”沈归舟干咳两声,露出一个自认最温柔迷人的笑容,“早啊,陈公子。” 陈穆愉神色已经恢复,他将门给关上,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他周身冰冷的气场冻得沈归舟抖了一下,这是记恨上她了? 就一间房而已,不至于吧。一个王爷就这么点气量? 他不说话,她就只能尬笑。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她在揣测陈穆愉时,对方也在揣测她。 见她迟迟不提起昨日的事,陈穆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想继续装傻。 心中冷笑一声,那他就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接近他又有何目的。 陈穆愉收回视线,直接从沈归舟面前走过。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她对刚刚那个问题有了新的看法。 这人上辈子送的礼还是不够,阎王虽送了他一具好的皮囊,但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灵魂。 她看着陈穆愉的背影,伸出脚。 此时,她完全忘记了这破店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 下一秒,她四脚朝地,狼狈至极,楼板上因她而起的灰尘直扑她的双眼。 还没来得及喊痛,先感受到了头顶上方的一道视线。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陈穆愉依旧淡漠的双眼,她郁闷自己为什么没摔晕。 艹。 谁说只有红颜祸水,蓝颜照样祸国殃民。 她撇过头,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陈穆愉没有想要帮助弱小的觉悟,仅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转身下楼。 第13章 真容 为了避免被更多人看到,她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 她边拍灰尘边想,其实他就这样离开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乐文小说网 毕竟她又不是那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只要懂点礼数的男人都会对寡妇避让三分。 何况她还是个一大把年纪的,没有姿色的寡妇。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伸手那才好像更有问题些。 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看到自己的丑状,她才放下心来。 当沈归舟摸着胃到楼下时,除了陈霄,陈穆愉一行已经坐在桌上用餐。 陈穆愉面前摆着一碗白米粥,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勺子,优雅的吃相宛如一幅画。 这画面看的沈归舟都要怀疑他吃的其实是极品燕窝鱼翅。 她在心中腹诽,丫的,长得好的人真是做什么都好看。 看到沈归舟时,其余的人也都愣了下。 那眼神先是平淡,再是呆愣,很快又成了惊讶,反正是相当的复杂。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的脸,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刚刚楼板上灰太厚了,粘脸上没拍干净? 她赶紧伸出手在脸上抹了几下。 短暂的惊讶过后,对方眼神统一变成厌恶和嫌弃,并快速收了回去。 厌恶? 估计是还在记恨她昨天晚上的行为。 看他们如此不爽,联想到他们昨天晚上肯定更加不爽,本来有点蔫的沈归舟就如久旱逢甘霖,好了不少。 心情一好,也就不再和他们多计较,她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来。 陈穆愉喝粥的画面引诱了她,又加上昨晚喝多了酒胃有些难受,便招呼杨小二来半斤牛肉和一碗白米粥。 杨小二看见她傻了一下,“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这装模作样的……一晚上不见,竟还礼貌起来了。 沈归舟翻了个白眼,配合他又说了一遍,“半斤牛肉,一碗白米粥。” 等她慢悠悠的喝完粥,再将剩下的牛肉打包走出翠云轩时,陈霄正好从外面进来。 两人擦肩而过,弄得她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收回来。 走了两步,陈霄突然回头,“韩娘子?” 她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陈霄眼里的疑惑和惊讶。 又是这个眼神,莫名其妙。 这几个人今日都中邪了? 还是说,自己毁容了? 毁容? 沈归舟脑中有光闪过。 她的脸!她洗了脸之后没上妆。 卧槽。 她下意识往陈穆愉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正好也在看她,眼神深邃。 他开始那个眼神……靠,他认出她了。 心头莫名的冒出心虚,她快速转回视线。 她扯出得体有礼的笑容,挥手和陈笑霄打招呼,“早啊!公子这是有事忙啊?那您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一口气将话说完,未等陈霄开口,迅速转身走人,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沈归舟面上镇定,实际是飘着离开翠云轩的。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飞。 他认出她了,为何没有揭穿? 陈穆愉看着她慌乱的离开,眼色沉了些。 她这是知道自己露馅了。 仵作……难道真的是个巧合? 那为何她没有将昨日的事报官? 是害怕的明哲保身,还是不想多管闲事…… 一旁的云泽见他一直盯着刚刚那人,心中一凛,“公子,那位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姑娘。 陈穆愉收回视线,心中冷笑一声,“去县衙打听一下昨日那位仵作。” 云泽不解,怎么好好地提起仵作了。 不过,主子命令,他不会质疑,“是。” 沈归舟出了翠云轩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买了盒胭脂。 找了个没人的巷子给自己好好打扮了番,才慢悠悠的回白歌镇去。 至于翠云轩里的那几个人,终究不过是路人而已,今日一过,他们就再不会有瓜葛,不需费神。 快要出城的时候,遇到摆摊说书的陈瞎子。 好好的道路里三圈,外三圈,她挤了几次都没能过去。 南泉县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这十年来,整个县里最大的事就是县东头的吴老爷竟然有钱娶了个妾。 要知道,就算是知县家可都是没有多余的银子养妾室的。 所以,这吴老爷因娶了个妾一跃成为县里首富。此事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整整被说了三年热度才渐渐淡下来。 这一耽搁,她发现天天拿着吴老爷家小妾说事的陈瞎子,今日讲的竟然是昨日土匪进城的事情。 南泉县素来太平,稍有风吹草动,不出一个时辰,传遍全县。 昨日那么大动静,大家这么快知晓此事也不奇怪。 沈归舟惊讶的是,那陈瞎子讲的绘声绘色,虽有夸张言辞,却也八九不离十。 她不禁怀疑,难道陈瞎子昨日就在现场。 可是,他不是个瞎子吗? 反正没事做,听听说书正好打发时间。 他绘声绘色的演讲,验证了沈归舟昨日的猜测。 昨日她从翠云轩开溜后,对峙的两伙人直接动了手。说打架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一方赢得了压倒式的胜利。 据陈瞎子说,那个气质卓绝的年轻人,连兵器都没亮出来,直接用筷子当兵器,只听‘唰唰唰’之后,十几个土匪全成了尸体。 路过的人目睹了整个过程,赶紧连滚带爬的去报官。 李老三带着衙役刚出县衙大门,那杀人的一行人自己走进了县衙。 有消息灵通之人打听到死的是弃岁山上穷凶极恶的土匪,也惋惜这杀人的倒霉。 虽然死的是土匪,乃为民除害,可是他们不是官差。那么多条人命,怎可随意杀害。 众人都认为这几个外地人必定是出不了县衙了。 一个时辰后,守在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跑进县衙。 没过一会,李老三领着一群衙役和那丫头急匆匆从县衙里出来。 有眼尖的人认出,其中有两个正是下午那一行人之二,一点也不像是杀人犯该有的待遇。 一个经常守在红袖楼后门的乞丐认出红袖楼的小月,震惊的众人又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大家连饭都不回家吃,赶紧追着他们到了红袖楼。 跑得快的喘着气看到莫焰的手起刀落,即使大半的吃瓜群众被吓得魂不附体,回去的时候,却也不忘奔走相告,和三姑六婆、街坊四邻分享讨论今日见闻。 跑得慢的人则看见他们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知县大人亲自将那几人送出了县衙。 和众人想象的不同,一行人毫发无损。 还不到天亮,整个南泉县的人都知道昨天弃岁山的土匪被几个外地人给杀了。 第14章 八卦 只是,最后这个结论沈归舟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更有意思的是,陈瞎子的故事里竟然提到了她。 严格来说,翠云轩的事的确是因她而起,也是她让小月去官府告发的。 她觉得稀奇的是,陈瞎子在说她时,竟然说了句红颜祸水。 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妥,换了个说话——丑人多作怪,听的沈归舟更是别扭了。 她在心里骂了两句陈瞎子,好奇自己此刻冲到陈瞎子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看了一眼,那里三圈,外三圈都是在她的事情上找到共鸣的人,沈归舟理智地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低下头,默默退到最外面。 说实话,陈瞎子说书的能力真的不咋样。 自己虽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可是用词平淡无奇。 要不是这里就他一个干这行,加上这南泉县每天屁大点的事都没有,外加围观的人挡了路,沈归舟都不想在这里听下去。 后面的事情作为当事人她非常清楚,太阳渐大了,她便没了听下去的兴趣。 奋力拨开人群,打算出城回去。 沈归舟本想抄近路拐进旁边的小巷,突然传进耳的话让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娘,下午女儿可不可以邀陈公子去游玩?” 寻声望去,只见知县夫人带着她家那清秀的千金从前面首饰铺里出来。 母女俩身后跟着一婢女,手里捧了好几个锦盒,看的沈归舟有点小羡慕。 有钱人的生活啊,除了吃,睡,打扮之外,只剩花钱一件事了。 “蕾儿,娘跟你说过了,那陈沐你就不要想了,他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 知县夫人有点无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憧憬,双脚不受控制地跟上了她们。 小姑娘娇羞的脸瞬间垮了,气愤和刁蛮浮现出来,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为什么,娘?难道您是觉得女儿配不上陈公子吗?” 沈归舟一听,乐了。 这小丫头是看上人家啊。 陈穆愉不说气质,单那长相就能迷倒一群女人,整个南泉县的男人都拼一起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小丫头眼光不错,只是,未免太自信了些。 就她看来,这小丫头好像没有哪里可以配得上他啊。 小姑娘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追着自己亲娘问:“娘,你和爹不是常说,我是这南泉县最尊贵的人,只有别人配不上我,绝不会是我配不上别人吗?” 这张狂的话语听的沈归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要论身份,这南泉县的确是没有比知县千金更尊贵的人了,可是这不代表你是全世界最尊贵的啊。 掌上明珠一闹脾气,知县夫人也慌了,可是也没失了理性。 “蕾儿,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自然是这南泉县最尊贵的人,配你的也要是很好的。这南泉县你想要谁都是可以的。” 知县夫人这话听得沈归舟差点都感动,只恨自己为何不是她家女儿。 知县千金没有被劝阻,反倒是脾气见长。 “娘,那陈公子为何不行,娘,你也不是说那陈公子仪表堂堂,家世不凡呢。娘,女儿别的都不要,就要陈公子。” 嘿,这姑娘真是执着。 沈归舟摸了摸下巴,回想起陈穆愉那张脸。 确实挺不错,可是太容易惹桃花,收到家里让人不太放心。 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容易被眼前的美好所迷惑。 宠溺女儿的知县夫人一脸为难,“蕾儿,不是爹娘不愿意,是那陈公子不是我们所能高攀的。” 她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怕被旁人听了去,“你爹说。那陈公子是镇北将军,那等人家,哪是我们攀附的起的。” 本来还气呼呼的小姑娘,震惊大喊,“镇北将军?” 知县夫人早有预料,立即捂住她的嘴,见没旁人注意她们松了一口气。 “你爹说陈公子今日上午就会离开,估计这会都已经出城了。” 小姑娘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脸上涌上狂喜,听得这话,狂喜还没布满整张脸,就被不甘和悲伤替代。 人已经离开,小姑娘纵有再多不甘和想法都成了白搭。 看着小姑娘被知县夫人连哄带拖的带走,沈归舟心中感慨,蓝颜祸水! 出城门时,阳光出来了。 沈归舟心情变好,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自杀后的画面。 手下意识往衣袖摸去…… 摸了一下,没有。她赶紧低头查看,之间本应放着那棵乌头的袖子里空空如也。 “艹。” 她忍不住咒骂出声,又不甘心地查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时候丢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昨日的经历乱七八糟,刚刚又在人群里挤了一遭,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想给自己一巴掌,“你真的是长了个猪脑子。” 抬脚就想回去找,可一想到昨日今日去过那么多地方,又将脚收了回来。 算啦,反正家里还有木炭,将就将就吧。 走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回到白歌镇。 郁闷了一路的她,想到家门口那半篓子木炭,她自我安慰,这次先把窗户用木板封死,半篓子木炭足够她死一回了。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还隔着三丈远,她看见了那篓子,仿佛看到了死的希望。 …… “艹。”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篓子也是空的,她的炭呢,她花重金买的炭呢。 “韩娘子,你回来啦?” 邻居家的女人从门里探出头来,看到门口的她,很是热情的打招呼。 看着空篓子的沈归舟还在想她的木炭,没有听到。 “对了,我在你那拿了半篓木炭急用,过段时间再还你啊。” 沈归舟和邻居相处融洽,她们若是缺个什么东西,时常都会来找她借,只要她有的,她也不会拒绝。 要是她没在家,她们先拿,等她回来了再跟她说一声,她也不会责怪。 时间久了,左邻右舍就形成了习惯。 “……”沈归舟终于有了反应,“这炭是你拿了。” 邻居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解释道:“今日我做饭没柴火了,出门看到你那有半篓炭,就先借用了,你不会介意吧。” 沈归舟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说话。 见她不开口,邻居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沈归舟深吸了口气,笑道:“不用了,没事,你用着吧。” 能杀人的木炭不是一般的炭,一篓六两银子。都是穷苦人家,她根本赔不起。 “那。” “吱呀。” 女人还想表示自己一定会还,开门声打断了她。 沈归舟进门,又很快关上门,没再给它说话的机会。 沈归舟背靠在门上,突然有种无力感。 看来这次,她又死不了了。 呵呵! 第15章 无力 沈归舟躺在床上,摸着吃撑的肚子有点难受。 唉,这世上能被一碗阳春面人撑得睡不着的估计也就只有她了。 先人说,饱暖思淫欲。 可是她却没得淫欲可以思。 又要多活一个月的她,闭上眼睛揉肚子,睡不着思维便开始发散。 镇北将军? 永盛十九年冬,七皇子戍边有功,天子大喜,封其为镇北将军。 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人果然是晋王陈穆愉。 自己竟然能在这种穷乡僻壤遇见神话般的传奇人物,沈归舟感觉有点像做梦。 可这南泉县不在北边,也不靠近京都,他怎么就会出现在这极南之地呢? 想不清楚便不想了,反正也是和她这小人物没有什么关系的。 大概是想的有些多了,胃倒是不再撑的难受,翻个身,睡觉。 这一夜沈归舟睡得格外不踏实。 她做了很多梦,梦里的人和事清晰又模糊。 翌日睡醒,梦里的事沈归舟一件也没记住,只有头痛欲裂。 她有些不安,担忧街头巷尾的谈论,会引来弃岁山上的土匪对自己的报复。 越想越是后悔,更后悔没有叮嘱小月别提起她。 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躲一躲。 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 这南泉县也就这么大,就算躲出白歌镇也没有个毛用。 真要躲就只能离开这南泉县,然而她全部的家当也不过是十两纹银,估计还没走出去就先饿死了。 这个问题想的沈归舟头疼,傍晚的时候她决定出去溜达溜达,顺便觅点食。 刚走到街东头,就看见河边的老柳树下,三五个妇人围坐一起,个个笑得跟菊花似的。 凭她对这些街坊四邻的了解,就自己昨天的壮举,她们看到她本人肯定是没完没了。 她刚想绕开她们,她们的对话先一步传进了她的耳朵,闻言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那弃岁山上的土匪真的被剿灭了?” “真的,全死啦。我家那口子的姐姐的小叔子的大舅子亲眼看见的。” “真的死了,我家那口子今日一大早去了县里,说都贴出告示了,土匪全死了,从此又天下太平了。” “真的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这群天杀的终于被收了,以后就又可以上山去打兔子了。 …… 沈归舟从震惊变成欢喜,看来十两纹银又可省下了。 听到后面,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土匪都被灭了,首先想到的是可以打兔子,可太有出息了。 多打只山鸡不好吗?没追求。 沈归舟的心情好了起来,头疼也好了。 听着几个老娘们又谈到了她在翠云轩和红袖楼的壮举,赶紧拿衣袖挡住脸,转身回去。乐文小说网 没了这个隐患,沈归舟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惬意慵懒。 没有死人,县衙再次遗忘了她。要不是街头巷尾的那些大娘大婶一见着她就隐晦地讽刺,沈归舟几乎都要怀疑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陈穆愉,更是不值得她浪费心思记得。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到下个月她自杀之日,自也是不失惬意。 半个月后的某日,沈归舟的愿望碎了。 和所有话本子中写的一样,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这日沈归舟正在梦里倒数着可以彻底解脱的日子,一声凄厉的尖叫将她惊醒。 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外面热闹的有点过了。 窗外通红的火光让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尖叫声、碰撞声等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入耳。 她迅速披着衣服起来,小心打开窗户。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想起那个夜晚。 窗户刚开了一条小缝,沈归舟就看到对面的瞎眼老婆婆倒下去。她甚至清楚地看见老婆婆脖子上喷出的血印在窗纸上,就像冬日里雪地绽放的红梅。 在这平和的夜里,南境千域族毫无征兆的叛乱了。 千域族是南境最大的部落,历史久远,族人居于深山,神秘诡异,百年前天楚建国时划入天楚版图。 这百年间,千域族人依旧居于深山,神秘安静,与世隔绝。 天楚子民怎么也没想到,百年后,它会叛乱。 南泉县,这个离千域族最近的天楚县郡,首当其冲成为了千域族下给天楚的战帖。 战乱开启,没有妇孺可怜,没有百姓无辜。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屠城,便是这场叛乱的开始。 沈归舟还没从对面瞎婆婆的死中回神,自家那脆弱的大门便被人撞开。 她瞥了那摇摇欲坠的门板一眼,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街上,放眼望去,触目惊心。 本该安静宁和的街道上,一群群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在横冲直撞。 他们举着寒光凛凛的弯刀粗暴地踢开了紧闭的门扉,手里火把肆意地点燃房屋。 惨叫声冲破黑夜,响彻天际。 白日里聚集着谈笑的人躺的横七竖八,鲜血都掩不住他们脸上的恐惧,本是青黑色的石板已经被鲜血染透。 火光映出血的颜色,透过黑夜,让人犹如坠入满是寒冰的地窖。 顷刻之间,那些鲜活的生命全都消失不见。 沈归舟感觉有彻骨的冷意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有些恍惚,这小十年仿佛就是一个梦。 此刻,梦醒了,她依旧在那个惨烈的地方。 第16章 叛乱 眼中所见的鲜血让她好像清醒了些。 有些事原来并不是时间可以磨灭的。 这片刻的时间,已经有千域族人发现孤零零的她,好几个人带着狰狞的笑容朝她走来。 有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她寻声朝他们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铺子门口,好几个人将一女子压在身下,她的衣服已经破成碎片被扔在地上。 火光印出那张青春却绝望的脸,那是李郎中家的小女儿,昨天刚和镇东头的黄裁缝家儿子定亲。 傍晚,她路过药铺,藏着幸福的少女满脸羞涩地唤她“韩娘子”。 “艹。” 狠狠地咒骂一句,挡住一只朝自己伸过来的猪蹄子,抬脚狠狠地踹向他腹下。乐文小说网 此刻沈归舟承认,她是迁怒了。 不过,也只能算那人倒霉,谁让他此刻离她这么近呢。 那人疼的手里的弯刀脱落,她伸出空闲的右手接住,快速抬起。 这一刻,她所见之物只是畜生而已,怎配活着。 手中的弯刀划过他们的脖子,她脚步不停,直奔药铺门口,奋力将手中弯刀扔了出去。 弯刀从那人后背插入,贯穿心口。她随后而至,将趴在李家女儿身上的尸体踢了出去,又快速将剩下几人全部撂倒。 刚想要扶起那姑娘,敌人已经反应过来,提着刀朝她砍。 处理掉那些杂碎,再回头,可怜的姑娘正好将一把弯刀插进自己的胸口。 沈归舟伸出手,触手不及。 李家小女有一双水灵清纯的大眼睛,此刻那眼底映着火光,满是绝望。 这一夜,南泉县郡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南境。 这一夜,南泉县郡近两千百姓成了冤魂,死不瞑目。 这一夜,沈归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她连夜奔赴县城,想要求援。然而,一路而来,只有残肢死尸,不见活口。 黎明时,她避开在城中巡视的千域族人,抵达府衙门前。 往日还算威严的府衙,只剩几根房梁还在燃烧着。 晨风一吹,尸体的焦臭味扑鼻而来。 她想起那个有点小鸡贼可还勉强算个好官的知县,那个一年比一年胖的李老三,还有那个不久前还见过的母女…… 阳光照常升起,天空碧蓝如洗,照亮的只剩满城苍夷。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她还没感慨完,就被人发现了踪迹。 沈归舟狼狈地杀出城,狂奔十余里,才甩脱那些讨厌的人。 身上不是鲜血就是炭灰,衣服还有好几处被烧破的地方。头发连梳都没梳,这一夜下来,此刻就像顶着一猪窝。 当在一处溪水处看见自己的倒影时,她差点吓得跌倒在水中。 最惨的就是她那张脸,已经看不清五官。她吓得赶紧掬了两捧水,洗了把脸。 这一夜惊魂,直到现在她才能坐下来,好好喘口气。 强迫自己杂乱的脑子冷静下来,分析起当前的形势。 千域族乃南境大族,十万族人,所居十万大山,绵延千里。 这次他们举兵叛乱,显然是蓄谋已久。 南泉地处天楚南境偏隅,又和千域族毗邻,首当其冲成为了千域族叛乱的牺牲品。 自百年前,千域族归附天楚后,南境再无战事。 南境多是高山峻岭,各城之间不好布防。兵力几乎都放在最外围的几个州城,边防也主要是为了防止邻国后吴陈兵。 长久的太平,让南境防御弱的厉害。 不曾想,外乱未起,内乱先至。 若要等南境驻军救援,估计至少也得是三天之后。 只是,三天的时间,还会出现几个南泉。 千域族叛乱,真的无人所觉吗? 沈归舟突然想起陈穆愉。 身份尊贵的晋王、镇北将军陈穆愉只带着几个护卫低调的出现在南境,不可能是来郊游的吧。 另外,她发现了那日在山中被他杀死的两人穿的就是千域族的衣服。 不过,他是否有想到这千域族竟会直接屠城,如此残忍粗暴。 应该是没有的吧,不然…… 沈归舟还没喘匀气,远处官道上便传来惨叫声和呼救声。 在心中咒骂了一句佛祖他大爷,拔腿就往上面跑。 官道上一小队千域族人,正在抢劫难民的钱财和女人,现场一片混乱。 还未观看清楚局面,一具尸体就朝她当头砸下来。 体力透支的她为躲开那从天而降的尸体差点从坡上又滚下去。 “艹。”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沈归舟提气跃上官道。 看着几个正想对一妇人下手的千域族人,她本来满腔的怒火,可是看清楚那妇人的脸时她心思有点不受控制的跑偏。 满脸皱纹不说,五官连清秀都算不上,因为逃难还一脸的灰尘。 这样的他妈都能下得了手,她着实是佩服的很。 不过,人还是要救的。 随手抢了把刀,刚要冲上去,耳边传来一阵箭矢簌簌之声,那些人就齐刷刷倒下去。 她快速回头,一队轻甲兵从前方的小路上出现。 队伍最前面的竟然是陈穆愉。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这个天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呢? 再见也就罢了,好歹也是缘分。 只是到底是怎样的孽缘,每次见面她都是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低下头,手里的刀也早就扔掉。 她思考着应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哪知,一行人直接小跑着从她身边过去。 他没有认出她! 沈归舟偷着乐了下,准备闪人。刚要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回头看向她。 “韩娘子?”陈穆愉语气是不确定的。 她脚步一顿,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倒不是不想打招呼,她是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实在不适合故人相逢。 不过,故人相逢好像也不适合他们双方。 “陈公子。” 想着他也算帮过自己,还是打了个招呼。 她挤出一个亲和温柔的笑脸,问:“您这是?” 陈穆愉有些诧异,没想到真的是她。 “南泉军情告急。” 他会答话倒是让沈归舟有些意外。 “哦。” 这事是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曾想陈穆愉会亲自前往。 “韩娘子是从南泉来?不知……” 沈归舟打断他的话:“城灭人亡。” 陈穆愉一怔。 “八乡九镇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城里现在到处都是千域族人。” 她平静的话语一出,难民都露出哀戚,有低泣声在人群中响起。 陈穆愉的神情没太大变化,应该是早有预料。 问她,只不过是确认罢了。 他扫视四处,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是朝沈归舟说了句告辞,就带着人急急离去。 她想要叫住他,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南泉已是座死城,可它是天楚的城。 于国而言,它不能丢。 看着那些渐渐消失的身影,她觉得有点冷。 这个冬天好像比过去十年的冬天都要冷些。 第17章 逃难 战乱改变了她自杀的计划。 她原先是想在白歌镇死去,等尸体腐烂,被人发现,望大家能看在十年相识和十两遗产的份上,给她找一个埋骨之地。 现在,她如果自杀,多半是被扔进乱葬岗。 想到那环境,她决定先暂缓执行死亡计划。 从南泉逃出来,沈归舟带着所有的家当——十两银子,一路向北。 想要再找个如白歌镇一样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可惜,现实过于骨感。 沈归舟猜想不错,陈穆愉出现在南泉不是偶然,他是早就收到消息说千域族要叛乱,亲自前往南境,提前做出布防。 死的那个人是他派出的探子。 看到那具尸体时,他已经猜测到事情的走向。 只是,他没有想到域族人会提前起兵,做出屠城这等疯狂之事。 南泉惨案后,他很快出手反击。 陈穆愉年少有为,纵横沙场,镇北将军也绝非浪得虚名,很快就遏制住千域族势力。 只是,处处皆有意外。 据后世野史记载,天楚永盛二十六年十月初二,南境千域族举族叛乱,火烧南泉县郡,做出屠城的疯狂之举。 天楚永盛二十六十月初三,晋王陈穆愉接管南境防卫。 天楚永盛二十六年十月十五,紧邻天楚南境的后吴在南境防线上陈兵十万。 内有域族叛乱,外有吴兵压境。 晋王虽用兵如神,无奈南境多年太平,驻军仅有五万。 朝廷派援兵十万前往,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太平祥和的假象被打破,狼烟四起,赤地千里,白骨露野。 南境局势危矣。 后吴在南境陈兵十万的时候,沈归舟正坐在一个只有顶的茶棚里,举着值两个铜板的粗茶,遥望着前方的新安城。 离开南泉后,她自称沈归舟。 自此,也无人再知晓韩娘子。 她向北行了近半个月,还是没有走出南境。 一路走来,她还能时不时听到许多边境上的消息。 听到陈穆愉已经控制住南境局势时,她并不意外。 毕竟这是晋王亲临。 当听到虽然晋王还是没有平定叛乱时,她也不意外。 南境多丘陵和深山,千域族占据十万大山,占尽天时地利。 陈穆愉不熟悉环境,短时间内想要压下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需要时间,只要给他时间,这场战争的胜利一定属于他。 知晓这些后,她也开始放慢了脚步。 沈归舟早年就听说南境有一城名曰新安,虽不如江南,却也是山清水秀,最重要的是民风淳朴。 她打算去那看看,如果真的如传言那般好,那在那里住下来也是不错的。 她一向都是行动派,翌日就直接转道新安。 听到后吴陈兵十万的消息时,正是沈归舟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日中午。 她端着茶遥望着新安,幻想着那里的风景,幻想着那里的美人,总之幻想着她希冀的一切。 突然,有个不长眼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勾勒的画面。 远方有疾驰的马蹄声响起,扬起一阵尘土,她机敏地闭上眼睛,却没能拯救手里的那碗粗茶。 在歇脚众人的骂骂咧咧中,一人一马绝尘而去。xièwèn 有眼尖的人看清,那人一身带血的盔甲。说与身边人听后,骂咧声渐渐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凄凉。 还没有听到准确的消息,大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归舟又重新要了碗茶,还没喝完,茶棚又来了歇脚的。 后吴陈兵十万的消息随着他们在这简陋的茶铺里传开,周围陷入了死寂。 沈归舟有点忧愁,她的愿望好像要落空了。 晋王再用兵如神也抵不过南境无兵可用。 后吴突然发兵,让南境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南境沿线十城,除陈穆愉亲自镇守的封垚外,其余皆是损失惨重。 一夜之间,三城失守。后吴士兵所过之处,只剩尸骸。 南境千里,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当日在茶棚听到后吴陈兵时,沈归舟本打算在新安城里歇上一晚,再继续北上。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沈归舟踩着刚出头的月光进入新安城,刚找到一间客栈,还没来得及开房,城里就乱了起来。 混乱中,有人高喊,贼人进城了。 她愣了下冲出门去,只见街上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有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她似乎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 想要返身回客栈去躲一躲,一回头,客栈已经大门紧闭。 沈归舟仰天看了一眼,觉得这肯定是菩萨在惩罚她从没有给他们烧过香。 你大爷。 不是说陈穆愉是战神吗?妈的,这才一天一夜,就让后吴越过了南境防线。 沈归舟在心里将陈穆愉骂了一通,想起那张好看的脸,再没有了惊艳。 中看不中用。 这夜,还没得到休整的她,又只能和大家一起赶紧逃命。 只是,南境千里,哪里才是生路? 随着众人还未跑出几步,敌人已经到了身后。 惨叫声在身后响起,让她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休管他人瓦上霜。 她抬脚要走,重叠的惨叫声,张狂的笑声,粗鲁的咒骂声,绊住了她。 耳边有刀风声,沈归舟险险避开,结果,还是迎了一脸的鲜血。 那把被她避开的刀,落在了旁边一位老婆婆身上。 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血脱离了控制,快速涌上喉管。 手比脑子快,快速抬起,夺过了那把刀。手腕再一翻,它原先的主人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她不想当英雄,可无法忽视他们的无辜。 沈归舟每杀一个人,就在心里骂一句陈穆愉废物。 她的行为引来了更多的人围攻,她开始自顾不暇,最终只能仓皇而逃。 然后,她每骂一句陈穆愉后,还骂一句自己。 甩脱敌人已是半夜,不同于之前的混乱,整座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沈归舟踏着尸体躲避着搜城的敌人,心越来越堵。 她花了快十一年都没能解开的结在一瞬间解开。 她终于认清,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离弃的。 前方的小巷传来打斗声,沈归舟改变了主意,稳了下气息,快速奔过去。 黑暗中,几个身穿天楚轻甲的将士狼狈的被后吴士兵围在中间。 面对敌人的嘲讽,狼狈的几人依旧一脸坚决。 尤其是中间那中年汉子,那双不服输红眼让沈归舟有一种熟悉之感。 眼看那人就要死于敌军的乱刀之下,她冲了出去…… 第18章 打算 滂沱的大雨已经整整下了两天一夜,不曾停歇。 沈归舟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的庄稼全部被淹没,替那些辛苦的庄稼人惋惜之余,却自私的希望这场雨下的更大些,更久些。 因为只有那护城河的水漫过了河岸,才能为这南境百姓拖延出一丝生机。 “姚将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她将手伸出檐外,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人道。 沈归舟话音一落,一中年汉子从她身后的大柱子后走了出来。 他倒也是个直爽人,直接问道:“姚某就想问问沈姑娘,这新安城可能保住?” 沈归舟甩掉手中的雨水,转过身来,看着他:“哦,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从哪里来,或者是哪里的探子。” 此时已经是新安城遇袭的第三天,和沈归舟说话的人正是她那天晚上见到的那被围攻的中年汉子。 他那热血不服输的眼神,让沈归舟出手救了他们一行人。 她随着他们几个一路躲避着敌军,顺便出手帮他们解决一些敌人。 一路逃亡中,沈归舟知道他是这新安城的参将姚廉。 那日他们本是要前往封垚支援的,不曾想还未出城就遇上了敌军偷袭。 南境防线兵力一向都少,前些时日因为千域族叛乱,各地精锐又被抽调不少。 如今这新安城兵力加上城主府府兵也不过三百而已。 当知道敌军进城时,姚廉便带了手下士兵抗敌。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好在不畏死,也曾是沙场喋血的汉子,才能苦苦撑到后半夜。 他告诉沈归舟,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还能活着,实乃天不亡他。 他义愤填膺的说着这话的时候,沈归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应该感谢她,什么叫天不亡他。那个时候,老天估计在哪个老相好那里躲着呢,还有空管他。 也不知是他看见了沈归舟翻的白眼还是脑子转过来,随即说更应该感谢她。 沈归舟客气地摆了摆手,一来二去,他的事情她知道了个大概。 他问她名字时,她也毫不扭捏地告诉了他——沈归舟。 沈归舟很大方的主动告诉他,她是从南泉县过来的,救他们完全是恰巧碰上罢了。 至于其他的,沈归舟倒是没想要隐瞒,只是恰巧敌军发现了他们,他们没有了更深入了解的机会。 躲了几条街,沈归舟发现进城的敌军人数并不多,大概也就二百来人。不过这相对于新安城的防卫来说,也算是大敌。 再加上他们来的太快,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又因这城中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才造成了势不可挡的假象。 这一路过来,他们又汇合了几十个散兵。虽都有些轻伤,却还是比普通百姓要强些。 这样一来,他们成了一不小的队伍。 反倒是后吴敌军,因为在城中到处搜索,散了队伍,几人一组行动。 弄清楚这些情况后,沈归舟感到从所未有的憋屈。 他大爷的,他们这一群人竟然就被这么些人追着逃了一晚上。 更可耻的是,两百来人,差点灭了一座城。 此乃大辱。 砍了几个将一大姑娘拖到角落里的畜生,抓了个活口一问,确定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余人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后,沈归舟决定要杀个回马枪。 此时沈归舟并不是想做英雄,她仅仅是觉得被这么几个乌合之众追着跑,实在是太过窝囊。 她和姚廉合计了下,决定借着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关门打狗,将敌人逐一击破。 沈归舟所料不差,借着夜色到城门口时,守城门的人仅有十来个人。 就这十来个人,竟然就堵住了全城人的活路。 沈归舟气愤之余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什么时候,天楚子民竟是如此懦弱,天楚将士竟是如此无能。 敌人不及这满城百姓十分之一,他们却任由屠刀挥向自己,无力反抗。 姚廉打着手势让沈归舟躲起来,打算自己带人偷偷将这十几人解决。 沈归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将手里的匕首朝着城楼上巡视的敌人扔了过去。 沈归舟喜欢死人,因为他们让她有了一份稳定的差事,可以在白歌镇安稳混日子。 可她不喜欢杀人,因为血腥味会让她兴奋。 但是,对于该杀之人,沈归舟从不手软。 今天晚上死在她手里的亡魂已经不少,她也不介意往生薄上再添几笔杀孽。 匕首扔出去的同时,沈归舟抢过旁边一士兵手里的弓箭。 挽弓,搭箭,放手。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姚廉等人目瞪口呆。 看着城楼上的其余三人和那脖子上插着自己匕首的人一起倒下城楼,沈归舟松了口气。 幸亏没射偏,不然她这老脸往哪里放。 不管其余人的反应,她快速地跃上城头,动作麻利地解决了其他人。 沈归舟坐在尸体堆里快将捡的半壶酒喝完时,姚廉才带着人跑上城楼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姚将军,就你们这速度,这反应,难怪只有被人追着打的份。” 以小看大,看着他们,沈归舟深深的为南境的局势担忧。 “……”姚廉看着沈归舟张开嘴,终是没说出话来。 好在沈归舟自觉善解人意,这种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就着地势刚刚已经观察了一下城中情况,夜色掩去了罪恶,可是却没能吹散血腥味。 她一口将手里的酒喝完,和姚廉商量:“姚将军,能否借我几个人。” 姚廉不解:“沈姑娘是想?” “姚将军,要想南境安稳,新安城现在绝不能丢。” 沈归舟沉着眼睛难得郑重地看着他,“现在局势岌岌可危,城主不知所踪,新安城的百姓能仰仗唯有将军。这城楼乃重地,所以还得将军多费心。” “至于,城中其余敌军,如果将军信的过我,我必助将军今晚斩尽敌人。” 其实说这话,沈归舟并不是和姚廉商量。她也没想要征求他得意见,也就打算多和他解释。 至于信我,那也不过是她的一句场面话。 沈归舟早已决定,姚廉的意见并不能左右她的想法。不过,若他能借她几人,自然也是好的。 沈归舟没想到的是,姚廉仅是看着她沉默了会,竟然就将一半人拨给了她。 那一刻,脸盲严重的沈归舟深深记住了这个中年汉子刚毅的脸。 她立即带着人动身,开始真正的关门打狗。 沈归舟离开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当她带着缩水了一半的队伍重新回到城门口时,已经是滂沱大雨。 这雨一下,就足足下了两天一夜。雨水淹没了城外的良田厚土,漫过了护城河,却也阻断了城外的后吴大军。 沈归舟想,上天还是庇佑苍生的。 第19章 守城 或许是那一晚出生入死的情谊,让姚廉与沈归舟成了难友和战友。 她应姚廉的要求留在了新安,一起保护城里的百姓,等待援军。 姚廉对沈归舟极是尊重,并没因她是女子而有所怠慢。 至于其他人,沈归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里藏着敬畏,尤其是那些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出去的人。 她想,一定是她看错了,她这么和蔼可亲好相处的一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害怕和敬畏呢。 不过,沈归舟发现他们这些大老粗都挺有礼貌的,看见自己都会很有礼貌的和她打招呼。 就是一个个的未免太过拘谨,反倒是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众人内心对白,就冲着你杀人的狠劲,我们不敢不恭敬啊。 听沈归舟反问,姚廉刚毅的脸色露出一丝窘迫。 “在下的确很好奇姑娘的来历,不过不是怕姑娘是探子,只是纯属钦佩而已。” 沈归舟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没有穿盔甲,着了一袭红色女式劲装。此刻她的脸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露出了干净的五官。 她算不上绝色美人,五官组合在一起却也是十分好看。 此等背景下,她那不错的五官更是透出了一份英气。 城楼上的风雨有些重,吹乱了她的长发,也让她添了一份魅色。 她这一笑,她的五官似乎组合成了一幅美丽的画,让姚廉神色愣怔了一下。 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继续道:“但是,在下相信姑娘绝对是个好人。” “好人?”他这评价让沈归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个好人。 “是的,好人。”姚廉不懂沈归舟为何发笑,再次给予了肯定。 两人相互沉默了一会,姚廉突然开口问沈归舟。 “不知姑娘可有听说过一个人?” “谁?” “沈星阑。” 他突然说出的名字让沈归舟愣了会神。这个名字,她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同时又是别样的陌生。 姚廉看沈归舟愣神,估计以为她不知道此人,便自已解释到:“他是沈大将军府的少将军,曾经威慑北疆,名震天下。” “哦。”沈归舟已经回过神来,问:“好像听说过,将军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姚廉将视线转向了雨幕,一时间他似乎变得有些伤感。 “在下曾有幸见过少将军一次。不瞒姑娘,你很像他。这也是我那天晚上会选择相信你的原因。” 他见过她?他们认识吗?可为何她对这人没有丝毫印象。 他说的真诚,可是沈归舟却笑了。 “姚将军,你是说我像他?” 姚廉给予了肯定:“是的。” “姚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星阑是一男的吧,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一男的。” 这对于沈归舟来讲是个很严肃的事情。 姚廉听沈归舟这话一愣,终于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大的误会,随即苦笑着解释:“不,沈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的眼神很像他。” “眼神?” “是的,眼神。那天晚上你站在城楼上,你的眼神桀骜不驯,傲视苍生,和当年的沈少将军一模一样。” 沈归舟内心有些许诧异。 “少将军是英雄,我相信,有着和他一样眼神的你也绝对是可以相信的。” 沈归舟想过很多种那天晚上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理由,着实没有想到最终是这样一个原因。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就凭一个眼神,你这未免也太主观了吧。万一,你错了呢?” 这个有着刚毅的脸庞的中年汉子看着沈归舟,良久,他才道:“事实最后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您救了这一城的百姓。” 沈归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重新将视线转回雨幕里。 沈归舟有点恍惚,她还有着那样的眼神吗? 见沈归舟不主动开口,姚廉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焦虑,主动问我:“沈姑娘,依您看,我们能等到援军吗?” 沈归舟回头看着他,问:“援军?哪里的援军。” “……” 姚廉张开嘴,沈归舟抢先打断了他。 “将军作为新安城的参将,想必比我更清楚南境的布防。如今南境烽烟四起,各个地方都自顾不暇,将军觉得南境境内哪里还有可以支援别人的地方。” 姚廉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显然他很清楚沈归舟说的不假,可是他还是不死心。 “南境兵力的确不够,但是我们还有晋王。晋王已身在南境,显然对南境局势是早已有所防范,他肯定不会是孤身前往,必定是带了军队来的,不日定会抵达南境。” 沈归舟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陈穆愉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护卫啊。乐文小说网 姚廉不知沈归舟心中想法,继续说:“退一万步讲,后吴在南境陈兵十万,朝廷想必已经收到战报,必定已经派出援军。所以,只要我们能够撑上一段日子,就还是有希望的。” 沈归舟不得不说,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想事情太过理想化。 “姚将军,你想的一切都很合理,可现实很残酷。” 晋王或许不是一个人来的,但他肯定没有带大军。如果有,这么些日子,再加上南境的局势,他们早就已经到了。 “如今天下割据,北疆战乱不断,根本抽调不出大量兵力跋山涉水来支援南境,何况南境当时还并未有人发难。” “晋王会来,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域族叛乱一事。他或许有猜到后吴会趁机出兵,但是只凭猜测,他是不可能带重兵前往的。” 沈归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再说,作为亲王,你觉得他可以调动北疆大军前往这南境吗?” 姚廉哑口无声。 “至于朝廷,或许真有援军。可就算八百里加急,京都收到战报也得五天后了,再派出援军,要抵达南境至少也是二十天后的事情了。” “那……” “现在据后吴陈兵十万也就第四天而已。你是觉得这场雨能下半个月,还是觉得我们这一百来号人,再加上这满城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抵挡后吴的精兵铁骑半个月。” 看着他越来越没有神采的眼睛,沈归舟很友善地补充:“这半个月的前提还是援军优先支援我们这新安城。” 沈归舟一番剖析,姚廉面上血色全无。 能做到一城参将,定不会是个傻子。 这些或许他之前还未完全想到,经沈归舟这么一说,他已经完全清楚了这新安城的局势。 这座城,已经救不了了。 良久,姚廉才哑着嗓子问沈归舟:“姑娘既然觉得不会有援军,姑娘为何还让我等坚守在此?” 沈归舟回头看着他:“不然呢?弃城而逃吗?” 第20章 好人 姚廉再次哑住。 是啊,这是家国,怎能弃。 沈归舟转回视线,背对着他出声。 “众人皆知,天楚南境十万大山,易守难攻。可是,一旦过了猿猴峰,就是一马平川。”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若是敌军跨过猿猴峰,南境千里,再无天险可守。南境本就兵力薄弱,若再失去天险这道优势。南境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简单几句,姚廉恍然大悟,“而后吴要想攻打猿猴峰,只能借道新安城。所以,只要新安城还在,猿猴峰就能平安。” 姚廉能做到参将这个位置,也是有点本事的,很快他便想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是,沈姑娘,就凭我们这百十来号人能守住这新安城吗?我知道您叫我们砍断吊桥,是想借助这场暴雨为我们拖延时间。可是,这雨终究是会停的。退一万步来讲,猿猴峰易守难攻,但也只有三千士兵,我们拖延的几天时间对他们真的有用吗?” 姚廉对这南境各城的边防布控肯定比沈归舟这小十年都未出过南泉县的人熟悉,只是他这脑袋还是转的太慢了些。 沈归舟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水,想着这几天姚廉也算是无条件的配合她,觉得还是应该给他解惑。 “后吴的赤影军团名动九州,猿猴峰虽有天险,可三千士兵要想抵抗后吴的赤影军队,守住猿猴峰是不可能的。” “赤影军团?”显然姚廉是听过赤影军团的,“姑娘是说这守在新安城城外的是后吴的赤影军团?” 沈归舟把玩着屋檐下的雨水,她想自己刚刚吐词很清晰,他不可能听错。 “赤影军团,传言后吴的赤影军团战无不胜,各个以一当十,他们出现的地方,从来不留活口。” 沈归舟不置可否,这赤影军团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听过它的传说的人还是不少的。 姚廉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到,自顾自的继续说:“如果这城外真的是赤影军团……” 姚廉的思维完全发散,为了避免他的心理防线被自己吓破,沈归舟出言打断他。 “要靠猿猴峰的三千士兵挡住赤影军团是决计不可能的。但是若再加上兰州营,以及猿猴峰的天险,那还是有些胜算的。” 姚廉本来还在自顾自的嘀咕着,突然听到沈归舟这么说先是一愣。好一会儿,他一拍大腿。 “兰州营,对,还有兰州营。我怎么把兰州营给忘了。” 沈归舟被他吓了一跳,有必要这么一惊一乍吗? “兰州营虽不在南境境内,不过从兰州到猿猴峰全是平原,若是快马前行,不出五天便可到达。南境之困,朝廷若要派兵,必定会先选择让离得近的兰州营前来支援。” “其实,姑娘您让我们死守新安城,并不是仅仅为了给猿猴峰拖延时间,更是为了兰州营有足够的时间支援猿猴峰。” 看姚廉终于懂得她的深意,沈归舟松了口气。 姚廉说的没错,当日她说服本可以逃离的姚廉和那伤残的百十来号人砍断护城桥,死守这座城,就是为了给兰州营争取时间。 这场暴雨眷顾了他们,只是,沈归舟不确定,好运会不会一直眷顾着他们,眷顾着这座已经千疮百孔的南境老城。 如沈归舟所料,这场雨在第四天的清晨彻底停了下来。大雨洗去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没能冲散那压抑的死亡气息。 看着护城河里的水快速退去,沈归舟的心反而变得平静。 她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问旁边的姚廉:“都准备好了吗?” 姚廉握着悬在腰间的长剑,“姑娘放心吧。老弱妇孺都已经安全撤出城,城中各处可以设障设伏的地方都已经安排妥当。” 城门外已经可以看见赤影军团的身影,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落在耳里越来越清晰。 这种场景让沈归舟有点熟悉的恍惚。 “姚将军,今日过后,或许只剩尸骨,更甚至是尸骨无存,你会后悔吗?” 姚廉和沈归舟一样,一直注视着城外。 因为这几日的不休不眠,他脸上的的棱角隐匿在浓厚的络腮胡里,显得颓废,但那双凹陷的眼睛却是闪着从所未有的坚定。 “姚某出生军旅,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乃平生所愿。” 他转过视线,看向沈归舟。 “反倒是姑娘,保家卫国本应是男人的事情,然而今日姑娘却在这守护这一方城池,今日之后,你我都可能身首异处,姑娘就不后悔吗?” 沈归舟能听出姚廉话里的豪气与决心,她相信姚廉一定是个合格的军人。 对于他问她的问题,沈归舟思考了一会才回答:“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沈归舟虽然一心想找个不要流血的方式安静地死去,但若是今天她会死在这座城里,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她想她是会很欣慰的。 这个死法,沈归舟不反感。 因为这是她曾经想到过的死法。 巳时三刻,赤影军团整齐列队在护城河对面,旌旗飞扬,能看见的只有人头和马匹。 护城河的河水已经退去,新安城失去了上天给予的护佑。 对面有号角声吹起,遮天蔽日的箭矢越过城墙,一时间杀喊声如惊雷震动着这一方城池。 沈归舟回头看了旁边的姚廉一眼,他的眼睛里除去坚定以外,已经蓄满了杀意。 姚廉的双眼看着前方的赤影军团,手握长剑,挺拔的站在城墙上,如矗立在悬崖上的松柏,不惧任何风霜。 再环视了一眼其他人,他们有的身上挂彩,有点蓬头垢面,但是他们都有着坚定的眼神。 他们深知死亡已经在向他们靠近,他们也同样害怕,可是他们却未想过退缩。 沈归舟重新将视线放下城外,用最大的力气喊道:“兄弟们,想喝酒吗?” “想。”回答她的是异口同声,声音响彻城楼。 沈归舟拿过旁边站着的士兵手里的弓箭,拉开,瞄准矗立在万千敌军中的赤影军旗。 “兄弟们,此战过后,我请大家喝酒,喝最烈的酒。” 最后一个字喊出口,沈归舟松开手里的弦。 对面的旗帜倒下,姚廉拔剑大吼:“还有最美的姑娘。兄弟们,杀啊。” xièwèn 第21章 局势 双方的箭矢如坠落的流星雨,在空中飞散开来。 喊杀声似乎让厚重的城楼都抖了抖,好不容易被雨水冲散的血腥味再次在这座城中弥漫开来。 和名动九州的赤影军团相比,姚廉的这一百多号人就是残兵败将。 敌军刚过护城河,他们就损失一半人马。 然而,这些人中没有一个退怯闪躲。 姚廉身上厚重的盔甲已经被鲜血染红,这个刚硬的汉子反倒是越战越勇。 眼看城门就要抵挡不住反复地推撞,沈归舟朝姚廉使了个眼色,率先下了城楼。 姚廉带着其余的人紧随其后,他们分成几个小队快速隐藏在小街巷里。 就算他们面对的不是后吴最强大的军队赤影军团,他们这一百多号人也毫无胜算。 之前沈归舟还打算让姚廉去城里征些志愿军,只可惜这些人安逸的太久,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选择面对死亡。 尤其是还在有生的希望时。 说实话,面对这种结果让人很失望,可是她亦无法苛责他们。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责任,他们只是平头百姓。 说道起来,其实他们并没有错。 就算他们自己愿意为这座危机四伏的新安城抛头颅洒热血,家中还有需要依托的妻儿父母也是不允的。 能在有生的希望的时候不去刻意选择死亡并不是一种错,错的,是如今的局势。 最终,沈归舟让姚廉安排城里的人全部撤离,后吴兵临城下时,这偌大的城池就剩下他们这些人。 他们都很清楚,如此不过以卵击石,却还是希望能撑的久些。 沈归舟和姚廉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城门一破就将力量分散隐匿在小巷中。 除沈归舟外,其余的人都对这城中的大街小巷熟悉不过。 如今他们无法和敌人正面拼杀,但他们可以“耗”。 敌军很快入城,发现这是一座空城。疑惑之时,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战争此刻开始。 最开始跟着沈归舟的是五个人的小组,一个时辰过去,少了一个人。 一上午过去,跟着她的只剩下一个瘸腿的。 从城楼分开后,沈归舟再见到姚廉是在三个时辰后。 麻雀巷的巷口,沈归舟遇到被十几个人围攻的他。 起初的十人小分队已经没了身影,有的只有满身是血还少一条右臂的姚廉。 沈归舟帮姚廉搞定了堵截,她身边跟着的瘸腿的小跟班却也倒在巷口再也没有爬起来。 沈归舟看着靠着墙壁艰难喘气的姚廉,问:“还可以杀几个?” 离她两步开外的姚廉咧开嘴笑了笑,仿佛不知道痛,“以一当十完全没问题。” 沈归舟也靠在墙上,看着他,两人对视着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二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姚廉突然问沈归舟:“沈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姚廉这突然的问题让沈归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请将士们喝最烈的酒?”姚廉给她补充解释。 沈归舟笑得爽朗,坚定回答:“当然。” 她反问姚廉:“那最美的姑娘算数吗?” 姚廉看着沈归舟的眼里闪过震惊,随即大笑一声,话中豪气干云:“当然。” 他们在这满地的尸体旁相视大笑,表情轻松。 有不小的脚步声从两边传来,沈归舟扯下衣摆扔给姚廉,示意他包扎一下手臂。 她看见姚廉伸出刀接住,朝他拱了拱手,提着剑朝巷尾而去。 他们没有说一句道别珍重的话,因为他们知道那太过奢侈。 他们做出了最重的承诺,和生死无关。 这是沈归舟在这座城里最后一次见到姚廉,但是她知道在他们分别之后姚廉做到了他说的,以一当十。 那一天是漫长的,漫长到沈归舟最后都快要怀疑时间是否已经凝固。 在和姚廉分别后,沈归舟似乎只重复着那几个动作,挥剑,砍下,然后继续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一路下来,她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脸,大街小巷中最多的就是尸体。 黄昏时分,沈归舟站在通往猿猴峰的西城门。 那里已经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恢弘的城门口此时只剩下是残垣断壁。 一鼓作气解决掉守在城门口的一小队敌军,沈归舟随意的在城门口掉的一根残垣上坐下来。 望着眼前的尸横遍野,再看了眼西沉的太阳,她想,四天,整整四天,兰州营应该已经快要到达猿猴峰。 如果四天兰州营还没到,那这些人恐怕是就真会死不瞑目。 沈归舟告诉姚廉,他们只要拖上四天,就可能会给南境数万百姓带来生的希望。 其实她很清楚,姚廉并不是真的相信她沈归舟,他只是不想放弃让这数万百姓活着的希望。 姚廉不知道,沈归舟没有告诉他,她说的希望仅仅是一半而已。 朝廷肯定没有未卜先知命兰州营支援猿猴峰。若无调令,兰州营主动救援猿猴峰希望极其渺茫,毕竟私调军队的罪名可不小。 她压的另一半希望,完全是压在陈穆愉的身上。 沈归舟对这个人并不熟悉,仅有的了解是那游方先生带给那偏远的小城的八卦,是那几次带点巧合的相遇。 陈穆愉年纪轻轻就能成为镇北将军,成为一方霸主,应该还是会有点脑子的吧。 再说,长得那么好看的人,脑子长的也一定不会太差。 沈归舟觉得她能想到的陈穆愉应该也能想到吧。 拖上四天已经是沈归舟所能做到的极限,若是陈穆愉没能和她想到一块…… 沈归舟叹了口气,若真如此,她除了认命,好像也不能怎么着。 只是,那证明陈穆愉那脑子也太配不上他那张脸了。 沈归舟坐下才将近半炷香的时间,就有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她抬头看了眼如残血的夕阳,觉得是真的美。 若是,能来壶酒,最好是那露上白就好了。 夕阳,美酒,最后还能放肆的挥舞手里的剑,这好像是她曾经幻想过的死之前的场景。 曾经以为这愿望不会再实现,不曾想,世事无常,她最终得偿所愿。 就是,若还有一美人,下一刻她就奔赴黄泉,她也死而无憾了。 想到美人,沈归舟眼前竟然浮现了陈穆愉的那张脸。 她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在那张脸上摸两把的,真真是可惜啊。 将手里的长剑插入一个小头目的胸腔,一把长剑也从背后穿过已经快要累的虚脱的她的胸口,同时,还有很多刀剑砍在她身上不同的地方。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从那人身上抽出来,快速一反手,准确无误地划破围攻她的一群人的脖子。 当剑锋划破最后一个人的脖颈时,沈归舟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正好看见不知何时已经悬挂在天边的圆月。 不知怎地,沈归舟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个传言。 如果一个人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那证明他已经死了。 红色的月亮,看来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啊。 在这红色的月光下,沈归舟记起了那句完整的诗。 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 第22章 家国 乌鸦的哀啼声吵醒了沈归舟,她挣扎着睁开厚重的眼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这些乌鸦全给烤了。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那张近在咫尺的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脸让沈归舟这嚣张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一切。 只是,她有点疑惑,她不是死了吗? 可是,若是死了,这地狱怎么和自己死前的城门口一模一样。 沈归舟伸出手想要把那暧昧地靠着自己的脑袋给推开,整条胳膊僵硬的有些不受控制。 她这才发现她是躺在尸体堆里。 不,这个说法还是不够贴切。 估计是她之前倒的太快,那些被她杀掉的敌人竟然全部倒在她身上,彻底把她压了个严实。 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他大爷的,妈的这些人真的是死都死这么齐心。 这一刻,沈归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竟然没有死。 偏过头看了一眼天,月亮还在她晕倒前的位置,正常的颜色。 这样都死不了,看来她真的是个怪物。 那以后,她还有必要浪费精力寻思吗? 她想笑,一张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最终落在自己耳朵里的是怪异的“咯咯”声,真的是比那乌鸦还叫得难听。 全身的痛楚随着意识慢慢回笼,沈归舟实在是不想动,只是那乌鸦啼叫得她脑瓜子生疼。 她挣扎着从一堆尸体下爬出来,借着手边的长剑艰难站起来。 周围除去乌鸦的叫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借着冰冷的月光她能看到的是满地尸体,还有啄食的乌鸦。 这群畜生见到有人站起来,竟然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在那些尸体中啄得欢腾。 沈归舟有点懵,难道她仅仅是晕了一会,这个夜晚还没有过去? 她环视一周,认清是自己想多了。 她虽看不清那些尸体的模样,但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尸体腐烂气息。 这天气,这么大的腐烂味,说明这些人至少死了三天。 沈归舟在心里骂了句卧槽,她竟然在尸体堆里睡了这么久。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又加上环境恶劣,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开始溃烂。 撕了外袍,随意包扎一下胸口的伤口。 这一刻,沈归舟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是个祸害。 都这样了她竟然还活着,真的是他妈的祸害遗千年啊。 算了,既然如此,就先活着吧。 全身痛的她嘴角抽搐,即使是和乌鸦、尸体为伍,她也一点都不想挪地方。 遗憾的是,她全身的伤口溃烂的厉害,若是再不处理,恐怕她再是祸害也会被阎王给收走。 为了不辜负这条好不容易捡回的命,虽然不想动,她还是挣扎着朝城外踉跄而去。 …… “客官,您的酒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沈归舟收回放在楼下街上一曼妙身姿的少女身上的眼睛,对着笑得一脸尴尬的小二扔了点碎银子:“谢谢。” 小二一脸欢喜地接过,讨好地感谢了两句脚步轻快地离去。 沈归舟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肚子饿的厉害,连筷子都省了,直接动手。 她也懒得去管此刻她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把桌上的敌人全部消灭掉。 饭菜入口,没有味道。 她动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扯,很快又恢复正常,继续豪放地吃了起来。 一口气将桌上的菜消灭了一半,沈归舟才终于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过来了。 她开始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分出心思来听听周围的动静。 此刻沈归舟正在兰州的一家客栈。 相对于整个南境的紧张局势,这里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战火的干扰,这家酒楼的座无虚席足可以做最好的证明。 有人的地方必定少不了八卦,若想要听点当下最热的八卦,这酒楼绝对是个好地方。 比如坐在沈归舟对面的三个一脸猥琐的年轻人此刻正说得唾沫横飞。 他们话题的主人公正是那个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晋王陈穆愉。 此时离沈归舟从新安郡里死里逃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从新安郡里出来,沈归舟想要找个地方养伤。 奈何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她沿途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半死不活的沈归舟走在人生地不熟的道上,体力不济,眼神昏花,一个不留神竟然还滚到了一个山谷里。 虽没有死,但是浑身的伤更严重些。 她半走半爬的找了个山洞,做暂时歇脚之处。好在那山洞周围有不少草药,早些年她也认识一些草药。 就这样被她自己这个庸医死马当做活马医,沈归舟的伤竟然慢慢有了好转。 在混混沌沌中过了不知道几日,沈归舟终于可以慢慢走动。 拖着半废的身体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那里竟然山清水秀,到处都是野果,不远处还有河。 若要说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少了换洗的衣服。 考虑到自己那半废的身体实在是走不出那山谷的现实问题,沈归舟安心的占据了那山洞养起伤来。 这一住,她就整整住了将近一个月,才手脚完好的从山谷爬上来。 重新回到凡间,沈归舟才真正领略了一句老话:山中不知岁月。 重新爬上山谷之后,沈归舟发现,她之前用了老命走了一天一夜,竟然还没二里地,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她一个活人也没有见到。 她有些郁闷,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直接在城里躺着,何苦受那个罪。 一个月过去,本已经是只剩残垣断壁的新安郡竟然焕然一新,虽没了以前太平时的热闹,却也是重新有了人气。 当日沈归舟离开时的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仿佛只是一场可怕的幻境。 拉住路边一过路的小哥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哥立马滔滔不绝的给她普及起来。 一个月前,后吴的赤影军团偷袭新安城,参将姚廉率军死守四天后,城池沦陷。 敌军拿下新安城后,又派一万大军直奔猿猴峰,人人自危。 敌军来势凶猛,又势如破竹,猿猴峰虽有天险,但三千将士也是寡不敌众。 就在大家以为猿猴峰也会新安城一般血流成河时,晋王陈穆愉亲率兰州营三万将士赶到支援,和猿猴峰守军前后夹攻。 晋王用兵如神,只用了两天就将一万敌军尽数剿灭。 后吴赤影军团的不败神话,被晋王破灭。 猿猴峰大捷后,晋王率部乘胜反击,十天一连收复失守的三座城池,其中最先收复的就是新安城。 收回新安城后,晋王派人安葬城中牺牲的天楚将士们,还同时派心腹帮助百姓们修复城池,重建房屋。 那些外出避难的人观望了一阵,又慢慢的回了家。 短短一个月,新安城就焕然一新,虽没有恢复以往的富庶繁华,却也是井然有序。 第23章 祸害 小哥还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但无外乎都是对陈穆愉的夸赞。 看他唾沫横飞,满眼崇拜的模样,沈归舟要不是早就见过陈穆愉,都要以为他讲的不是人,而是神。 不过对于陈穆愉,沈归舟倒是有了重新的认识。 看来他不仅长了一张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隐隐觉得这个形容好像有点不对,可是仔细想了想,好像又没有不对。 但是不管怎样,这结果正是沈归舟想见到的,那血洒于此的一百多名将士的鲜血总算是没有白流。 进了城看见一切都井然有序,沈归舟不禁对那小白脸生出几分佩服来。 这人仅靠着南境这薄弱的防守和兰州营的三万兵力在短短一个月内让南境的局势完全逆转,足以显示他卓越的军事才能。 然再观这有条不紊的新安城,又足以窥见他的治理有方。 退一万步讲,至少是帐下能人不少,且能知人善用。 这样的人,能在短短三年内取代沈家征服整个北疆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若这种人成为敌人,或者成为对手绝对是个大麻烦。 有了陈穆愉这尊大神,南境的一切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都慢慢的好了起来。 至于南境的和平,沈归舟想,只要朝廷援兵一到,那也就不远了。 虽说现在后吴势头还猛,但他们失了赤影军团,对他们来说是不小的损失。又有陈穆愉坐镇南境,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这一点,从沈归舟走进客栈到快把一桌子美食解决掉,几乎人人都在说陈穆愉两日前亲率一万将士在南境重镇歼灭敌军两万的伟绩就可以看出。 养了个伤,发现局势又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沈归舟还是很欣慰的。 唯独对于她自己,好像有点脱轨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日的伤太严重,还是她用的草药和她破财的身体不兼容,她失去了味觉。 外伤好了,但她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底子更差了。 在这吃顿饭的空档,沈归舟发现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的陈穆愉,竟还有一巾帼英雄。 隔她两桌之遥的食客举着筷子对同桌人唾沫横飞。 “若说英雄,晋王自是称的上的。但鄙人觉得,这南境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有今日局面,还有一人也是值得敬仰的。” 旁边人接话,“兄长讲的可是那死守新安城城门,被敌人叫做疯子的巾帼英雄?” 食客如找到知音一般兴奋,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正是那位。听说。” 他话还未说完,被人抢白。 “听说那新安城被攻打时,除姚参将带着残部拼死阻挡外,还有一娇俏姑娘助阵。几位兄台说的是那位姑娘吧。” “那姑娘啊。若说那姑娘,那真真是巾帼英雄啊。” 讲到此处,现场开始失控,围观插嘴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讨论了起来。 甲说,那姑娘长相娇俏,却身手不凡,一柄长剑,舞得是炉火纯青,不知多少敌人是死在它的剑下。 丁说,据说新安城破城那日,最后姚将军等人全部战死,那姑娘却还守在西门,一人一剑,一人挡关,万夫莫开,硬是挺到了子夜,力气衰竭,被敌军的乱刀砍死。 乙说,那姑娘绝对担得起巾帼英雄四字,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丙道,据说那姑娘长得风华绝代,最后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真的是可惜了。 甲又惋惜,不知是哪家姑娘,真的是可惜了。以前这新安城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人物啊? …… 沈归舟边听边简练的总结了一下,大致上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长相娇俏,身手不凡,凭着盖世武功大灭敌人威风。一人一剑,死守城门,坚决不让敌军越雷池一步,绞杀敌人无数,直到最后力气衰竭,被敌人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听完七嘴八舌拼奏起来的故事,她在佩服他们的不遗余力地宣扬这种传奇人物之外,更加佩服他们大开的脑洞。 听了几句,沈归舟便听出了他们讲的是她自己,只是再听几句,沈归舟又觉得他们讲的不是自己了。 听到后面,她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讲的是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从敌军攻破北城门开始,她便在大街小巷的断壁残垣里穿梭,虽不说十分狼狈吧,整个人却也是有六分狼狈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自己长得娇俏的。 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脸上蹭了不少的灰。 最重要的是,那天她脸上还被溅了不少的血。挺到最后,她已经是一身鲜血,除了有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沈归舟仔细地想了想,那样的她,即使她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绝对是狼狈至极。 她实在是好奇,那长相娇俏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那日见过她干净模样的人,此刻应该都在忘川河边排着队等孟婆汤吧。 最让沈归舟觉得这个故事失真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最后的结局。 她的结局竟然是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这结局未免也太惨了吧。死无全尸,那她死的时候到底是得多丑。乐文小说网 她可以接受死的结局,但万万不能接受死无全尸的结局。 手脚远离着她的身体,内脏流了一地,甚至可能脑袋都已经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偶尔还夹杂着脑浆,就在她的身体不远处躺着...... 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会是这个样子,沈归舟已经没有了喝水的胃口。 这个所谓传奇女人的故事,她实在是说不出满意。 吃饱喝足,沈归舟去了集市。 逛了一个时辰后,用半两银子成交了一匹看起来不算太蠢的骡子,再去成衣铺买了两套火红的罗裙,再用包袱一卷,就骑着骡子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白歌镇是再也回不去了,这南境的战火短时内估计也不会停。 劫后余生,她对生命有了些新的领域,自杀的欲望暂时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毕竟,她还欠了一顿酒。赖账,可不是好习惯。 可若想要活着,这南境范围内是她这等平凡人万万不能待下去的了。 做出这个决定时,沈归舟难得的有些忧郁。 倒不是因为住了近十年的地方一朝毁于战火,而是她到了下个地方,估计又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差事。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头有点痛,再看自己买的那头骡子,觉得好像有点亏了,这骡子看起来明明蠢得很。 天楚史书记载,天楚永盛二十六年九月底,南境多城陷于战火。 南境多城遭遇屠城,战况惨烈。后有战神晋王陈穆愉如神兵天降,带领南境军民奋死抵抗。晋王用兵如神,最终力挽狂澜。 这场九州皆以为会持续很久的夺城之战很快就出现惊天逆转,仅是一个月,南境战况就得到控制。 天楚永盛二十六十一月初,域族族长多桑被晋王斩下头颅,仅余族人不足千人,后逃蹿大山深处。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二月中旬,后吴与天楚谈和,五万残部皆数退回后吴,并赔款白银三十万两。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初,晋王陈穆愉班师回朝。 第24章 味觉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下旬,江南正是桃花夭夭,碧水盈盈的季节。 自古以来,歌颂江南美景的文人骚客数不胜数。 譬如什么‘四月江南烟雨阔’、‘江南碧如诗画’、‘一川烟絮绕青城’等等。 因为这些诗句美文,一到三四月份,就有不少人慕名前往江南。 江南美景,首选苏阳。 不为别的,只为那句流传甚广的“苏阳女子湖州汉”。 天楚人皆知江南多美人,而苏阳最是盛产美人。 江南多山水,苏阳也不例外。 沿着运河看江南山水也是文人骚客的一种情怀。因此,前往苏阳的人多是走的水路,走陆路的倒是少有。 悠长的官道上,零星的有一些赶路的行人,显得其中一行二十来人的队伍有些打眼。 他们个个都是骑马,队伍中还有好几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很大,马车四周紧闭,能从偶尔传出来压抑的咳嗽声,可以猜测出里面是个年轻男子。 在他的马车后面,还有两辆简单的马车,上面绑了不少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贴了封条,上面用行楷写着天楚户部封条之类的文字。 队伍最前面的年轻人着了一身湛蓝色锦袍,如玉的脸上一脸肃穆,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斜视,但又如黑夜中的猫头鹰一般带着明显的警惕。 最前面那辆马车上驾车的少年,那张脸上的表情比马上的年轻人要冷漠的多,看着实在是不好亲近。 除去他们二人,其他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不俗,脸上僵硬的表情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还有挂在马侧的宝剑,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 这样一个队伍,让迎面而来的行人远远的就自觉躲避开来。 不久前下的一阵细雨让道路有点泞泥,虽不是特别难走,还是让行人多少受了些影响,就连这个庞大队伍也被迫放缓了脚程。 整个队伍安静的厉害,除去马蹄声,和马车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他们的脸上也没有见到不耐烦的神情,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情。看的出来,他们训练有素。 行了许久,空寂悠长的官道上终于见到了一个茶亭,只有寥寥几人坐在那里饮茶,但也让人感受到了烟火气。 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调转马头来到最前面的马车旁,侧身对马车里的人恭敬地道:“爷,前面有个茶亭,我们在那里歇歇脚吧。” “嗯。”马车里传来一声不大的鼻音。 得到允许,年轻人策马回到了队伍前面,带了几人策马先到茶亭去打点。 茶亭的老板看到有客人来,带着风霜的脸马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几位客官,快里面请。”老板的谄媚笑容中又带着一点山里人的憨厚。 他没看老板,环视着茶亭四周。 很简单的地方,摆着几个简单的桌凳。桌凳都泛黑了,同时还混合着厚厚的油垢,看得出来,这些桌凳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 年轻人对这环境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挑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人。 黑衣劲装的少年立马上前将桌椅摆放好,顺便还用自己带的东西将桌凳擦了一番。 一切刚刚做好,其余的人已经到了茶亭前,年轻人赶紧越过老板迎了上去。 因为这一行人看着不凡,茶亭里其余众人一起朝他们看了过去。 “爷,到了。” 赶车的少年停下马车,利落地翻身下来。他将脚踏放在了地上,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在众人的好奇中,一双白色的锦靴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随即是白色的锦缎衣摆,再然后就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扶在门框上,最后落入人眼中的才是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茶亭中歇脚的人多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粗人,看着那样一张脸,他们睁大了眼睛,许久没有想出可以形容的词来。 总之,大半辈子也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 突然他们觉得有股阴寒贯穿身体,不由自主一抖,人也清醒了一些。 这一清醒就发现那站在马车旁的玄衣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样的眼神,冷如冰刀,吓得他们赶紧低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喝茶吃东西。 一会,好奇心又驱使他们偷偷地抬起头来。但少年警觉的厉害,他们刚一抬头,又是一个眼刀过来,射在身上,比之前更加难受。 如此一来,其他人再不敢关注他们,均默契地低下头喝自己的茶。 他们心中却纷纷猜测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茶亭另一角落,有一从山里的家里赶去城里学堂的少年学子。 他颤抖着双手喝了一口茶,想起学堂教习先生前些日子教的一诗句,和那人甚是相配。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所谓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这会,陈穆愉已经走下马车朝茶亭走来,玄衣少年——莫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至于另外那位蓝色锦袍的少年人,名唤云泽,也是晋王的三大侍卫之一。 陈穆愉目不斜视,直接朝云泽所指的位置走去。倒是莫焰,脸上一脸冷漠,眼睛里明显有着不满。 他对云泽道:“为什么不清场?” 说着他又冷冷地环视一下四周,看意思是准备让人清场。 深知他性格的云泽赶紧制止了他那可以冻死人的眼神,道:“莫焰,不要多生事端。” 莫焰听云泽这么一说,有些不满。 可看陈穆愉已经在桌前坐下,又想起他们此行需要低调,最终还是作罢,冷着脸站在了陈穆愉的身后。 云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没有站岗的人也各自找桌子坐下。自己则亲自接过老板煮好的茶水,朝陈穆愉走过去。 他站在陈穆愉身旁,打算将茶碗等用具烫洗一下,却听陈穆愉开口。 “都坐下吧。” 陈穆愉早年间常待在军营,与军营的将士们同吃同睡,对一些细节并不在意。 出门在外,和下属一同入座也是常有的事情。 云泽和莫焰对视一眼,深知他性情的两人也不矫情,分别在两侧坐了下来。 云泽动作熟练的将那粗糙的茶碗烫洗了一遍,先给陈穆愉倒了一碗。 这里没有精致的茶杯,用的都是粗口大碗,十个里面还有九个是缺了口的。 茶就是这旁边山上的粗茶,不是什么名品种。泡在茶水里,色泽黑黄,茶叶粗大,闻着毫无香味,喝在嘴里还有着浓重的苦涩味。 陈穆愉面不改色喝了一口,白衣锦袍,优雅的动作,落在人眼里,就如山中隐士一般高洁无暇。 而那粗糙的茶水被他一喝,倒是让人生出一种天下名茗的错觉来。 在这一点上,云泽和莫焰均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 就连他们都觉得这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可他们出身高贵的主子依旧能喝的面不改色,这能不让他们佩服吗? 陈穆愉放下茶杯,又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云泽有些担忧,“爷,属下刚刚向店家打听了,往西走十里有个镇子,镇上住了个名医,要不今晚我们先去镇上休息一晚上。” 莫焰听云泽如此一说,视线也看向陈穆愉,看似冰冷的眼睛里有一丝希冀。 陈穆愉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喉间不适被他强行压下。 他头也未抬,“我没事,只是风寒而已,不必为此耽误行程。” 第25章 流浪 在这吃顿饭的空档,沈归舟发现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的陈穆愉,竟还有一巾帼英雄。 隔她两桌之遥的食客举着筷子对同桌人唾沫横飞。 “若说英雄,晋王自是称的上的。但鄙人觉得,这南境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有今日局面,还有一人也是值得敬仰的。” 旁边人接话,“兄长讲的可是那死守新安城城门,被敌人叫做疯子的巾帼英雄?” 食客如找到知音一般兴奋,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正是那位。听说。” 他话还未说完,被人抢白。 “听说那新安城被攻打时,除姚参将带着残部拼死阻挡外,还有一娇俏姑娘助阵。几位兄台说的是那位姑娘吧。” “那姑娘啊。若说那姑娘,那真真是巾帼英雄啊。” 讲到此处,现场开始失控,围观插嘴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讨论了起来。 甲说,那姑娘长相娇俏,却身手不凡,一柄长剑,舞得是炉火纯青,不知多少敌人是死在它的剑下。 丁说,据说新安城破城那日,最后姚将军等人全部战死,那姑娘却还守在西门,一人一剑,一人挡关,万夫莫开,硬是挺到了子夜,力气衰竭,被敌军的乱刀砍死。 乙说,那姑娘绝对担得起巾帼英雄四字,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丙道,据说那姑娘长得风华绝代,最后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真的是可惜了。 甲又惋惜,不知是哪家姑娘,真的是可惜了。以前这新安城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人物啊? …… 沈归舟边听边简练的总结了一下,大致上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长相娇俏,身手不凡,凭着盖世武功大灭敌人威风。一人一剑,死守城门,坚决不让敌军越雷池一步,绞杀敌人无数,直到最后力气衰竭,被敌人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听完七嘴八舌拼奏起来的故事,她在佩服他们的不遗余力地宣扬这种传奇人物之外,更加佩服他们大开的脑洞。 听了几句,沈归舟便听出了他们讲的是她自己,只是再听几句,沈归舟又觉得他们讲的不是自己了。 听到后面,她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讲的是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从敌军攻破北城门开始,她便在大街小巷的断壁残垣里穿梭,虽不说十分狼狈吧,整个人却也是有六分狼狈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自己长得娇俏的。 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脸上蹭了不少的灰。 最重要的是,那天她脸上还被溅了不少的血。挺到最后,她已经是一身鲜血,除了有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沈归舟仔细地想了想,那样的她,即使她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绝对是狼狈至极。 她实在是好奇,那长相娇俏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那日见过她干净模样的人,此刻应该都在忘川河边排着队等孟婆汤吧。 最让沈归舟觉得这个故事失真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最后的结局。乐文小说网 她的结局竟然是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这结局未免也太惨了吧。死无全尸,那她死的时候到底是得多丑。 她可以接受死的结局,但万万不能接受死无全尸的结局。 手脚远离着她的身体,内脏流了一地,甚至可能脑袋都已经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偶尔还夹杂着脑浆,就在她的身体不远处躺着...... 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会是这个样子,沈归舟已经没有了喝水的胃口。 这个所谓传奇女人的故事,她实在是说不出满意。 吃饱喝足,沈归舟去了集市。 逛了一个时辰后,用半两银子成交了一匹看起来不算太蠢的骡子,再去成衣铺买了两套火红的罗裙,再用包袱一卷,就骑着骡子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白歌镇是再也回不去了,这南境的战火短时内估计也不会停。 劫后余生,她对生命有了些新的领域,自杀的欲望暂时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毕竟,她还欠了一顿酒。赖账,可不是好习惯。 可若想要活着,这南境范围内是她这等平凡人万万不能待下去的了。 做出这个决定时,沈归舟难得的有些忧郁。 倒不是因为住了近十年的地方一朝毁于战火,而是她到了下个地方,估计又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差事。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头有点痛,再看自己买的那头骡子,觉得好像有点亏了,这骡子看起来明明蠢得很。 天楚史书记载,天楚永盛二十六年九月底,南境多城陷于战火。 南境多城遭遇屠城,战况惨烈。后有战神晋王陈穆愉如神兵天降,带领南境军民奋死抵抗。晋王用兵如神,最终力挽狂澜。 这场九州皆以为会持续很久的夺城之战很快就出现惊天逆转,仅是一个月,南境战况就得到控制。 天楚永盛二十六十一月初,域族族长多桑被晋王斩下头颅,仅余族人不足千人,后逃蹿大山深处。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二月中旬,后吴与天楚谈和,五万残部皆数退回后吴,并赔款白银三十万两。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初,晋王陈穆愉班师回朝。 第26章 四月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下旬,江南正是桃花夭夭,碧水盈盈的季节。 自古以来,歌颂江南美景的文人骚客数不胜数。 譬如什么‘四月江南烟雨阔’、‘江南碧如诗画’、‘一川烟絮绕青城’等等。 因为这些诗句美文,一到三四月份,就有不少人慕名前往江南。 江南美景,首选苏阳。 不为别的,只为那句流传甚广的“苏阳女子湖州汉”。 天楚人皆知江南多美人,而苏阳最是盛产美人。 江南多山水,苏阳也不例外。 沿着运河看江南山水也是文人骚客的一种情怀。因此,前往苏阳的人多是走的水路,走陆路的倒是少有。 悠长的官道上,零星的有一些赶路的行人,显得其中一行二十来人的队伍有些打眼。 他们个个都是骑马,队伍中还有好几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很大,马车四周紧闭,能从偶尔传出来压抑的咳嗽声,可以猜测出里面是个年轻男子。 在他的马车后面,还有两辆简单的马车,上面绑了不少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贴了封条,上面用行楷写着天楚户部封条之类的文字。 队伍最前面的年轻人着了一身湛蓝色锦袍,如玉的脸上一脸肃穆,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斜视,但又如黑夜中的猫头鹰一般带着明显的警惕。 最前面那辆马车上驾车的少年,那张脸上的表情比马上的年轻人要冷漠的多,看着实在是不好亲近。 除去他们二人,其他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不俗,脸上僵硬的表情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还有挂在马侧的宝剑,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 这样一个队伍,让迎面而来的行人远远的就自觉躲避开来。 不久前下的一阵细雨让道路有点泞泥,虽不是特别难走,还是让行人多少受了些影响,就连这个庞大队伍也被迫放缓了脚程。 整个队伍安静的厉害,除去马蹄声,和马车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他们的脸上也没有见到不耐烦的神情,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情。看的出来,他们训练有素。 行了许久,空寂悠长的官道上终于见到了一个茶亭,只有寥寥几人坐在那里饮茶,但也让人感受到了烟火气。 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调转马头来到最前面的马车旁,侧身对马车里的人恭敬地道:“爷,前面有个茶亭,我们在那里歇歇脚吧。” “嗯。”马车里传来一声不大的鼻音。 得到允许,年轻人策马回到了队伍前面,带了几人策马先到茶亭去打点。 茶亭的老板看到有客人来,带着风霜的脸马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几位客官,快里面请。”老板的谄媚笑容中又带着一点山里人的憨厚。 他没看老板,环视着茶亭四周。 很简单的地方,摆着几个简单的桌凳。桌凳都泛黑了,同时还混合着厚厚的油垢,看得出来,这些桌凳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 年轻人对这环境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挑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人。 黑衣劲装的少年立马上前将桌椅摆放好,顺便还用自己带的东西将桌凳擦了一番。 一切刚刚做好,其余的人已经到了茶亭前,年轻人赶紧越过老板迎了上去。 因为这一行人看着不凡,茶亭里其余众人一起朝他们看了过去。 “爷,到了。” 赶车的少年停下马车,利落地翻身下来。他将脚踏放在了地上,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在众人的好奇中,一双白色的锦靴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随即是白色的锦缎衣摆,再然后就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扶在门框上,最后落入人眼中的才是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茶亭中歇脚的人多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粗人,看着那样一张脸,他们睁大了眼睛,许久没有想出可以形容的词来。 总之,大半辈子也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 突然他们觉得有股阴寒贯穿身体,不由自主一抖,人也清醒了一些。 这一清醒就发现那站在马车旁的玄衣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样的眼神,冷如冰刀,吓得他们赶紧低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喝茶吃东西。乐文小说网 一会,好奇心又驱使他们偷偷地抬起头来。但少年警觉的厉害,他们刚一抬头,又是一个眼刀过来,射在身上,比之前更加难受。 如此一来,其他人再不敢关注他们,均默契地低下头喝自己的茶。 他们心中却纷纷猜测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茶亭另一角落,有一从山里的家里赶去城里学堂的少年学子。 他颤抖着双手喝了一口茶,想起学堂教习先生前些日子教的一诗句,和那人甚是相配。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所谓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这会,陈穆愉已经走下马车朝茶亭走来,玄衣少年——莫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至于另外那位蓝色锦袍的少年人,名唤云泽,也是晋王的三大侍卫之一。 陈穆愉目不斜视,直接朝云泽所指的位置走去。倒是莫焰,脸上一脸冷漠,眼睛里明显有着不满。 他对云泽道:“为什么不清场?” 说着他又冷冷地环视一下四周,看意思是准备让人清场。 深知他性格的云泽赶紧制止了他那可以冻死人的眼神,道:“莫焰,不要多生事端。”莫焰听云泽这么一说,有些不满。 可看陈穆愉已经在桌前坐下,又想起他们此行需要低调,最终还是作罢,冷着脸站在了陈穆愉的身后。 云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没有站岗的人也各自找桌子坐下。自己则亲自接过老板煮好的茶水,朝陈穆愉走过去。 他站在陈穆愉身旁,打算将茶碗等用具烫洗一下,却听陈穆愉开口。 “都坐下吧。” 第27章 绕道 陈穆愉早年间常待在军营,与军营的将士们同吃同睡,对一些细节并不在意。 出门在外,和下属一同入座也是常有的事情。 云泽和莫焰对视一眼,深知他性情的两人也不矫情,分别在两侧坐了下来。 云泽动作熟练的将那粗糙的茶碗烫洗了一遍,先给陈穆愉倒了一碗。 这里没有精致的茶杯,用的都是粗口大碗,十个里面还有九个是缺了口的。 茶就是这旁边山上的粗茶,不是什么名品种。泡在茶水里,色泽黑黄,茶叶粗大,闻着毫无香味,喝在嘴里还有着浓重的苦涩味。 陈穆愉面不改色喝了一口,白衣锦袍,优雅的动作,落在人眼里,就如山中隐士一般高洁无暇。 而那粗糙的茶水被他一喝,倒是让人生出一种天下名茗的错觉来。 在这一点上,云泽和莫焰均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 就连他们都觉得这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可他们出身高贵的主子依旧能喝的面不改色,这能不让他们佩服吗? 陈穆愉放下茶杯,又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云泽有些担忧,“爷,属下刚刚向店家打听了,往西走十里有个镇子,镇上住了个名医,要不今晚我们先去镇上休息一晚上。” 莫焰听云泽如此一说,视线也看向陈穆愉,看似冰冷的眼睛里有一丝希冀。 陈穆愉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喉间不适被他强行压下。 他头也未抬,“我没事,只是风寒而已,不必为此耽误行程。” “可是,您的身体?” 陈穆愉的回答云泽并不意外,可看着陈穆愉苍白的脸色,他还是忍不住试图争取一下。 他斟酌着用语,话还未说完,莫焰已经接下话头。 比起他的顾忌,莫焰说话倒是干脆许多,只是说的话颇让人头大,“一个破镇子,能有什么名医?” 云泽头大地斜了他一眼,下意识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莫焰反应过来。 看陈穆愉苍白的脸色,他连忙改了口。 “不过,普通大夫看看风寒也应该是可以的。爷,要不我们还是去住一晚吧,反正苏阳离此处也只不过是一天的行程了。” 莫焰一向不多话,这次说这么多话很是少见。 原因还是和云泽一样,实在是担心陈穆愉。 虽还是觉得小镇的大夫不见的高明,但陈穆愉的确需要大夫。 他们的话没能改变陈穆愉的想法。 “休息好了就走吧。” 他率先站了起来,迈腿朝外面走去。 一行人皆是纪律严明之人,见他起身,其他人也赶紧站起来。 云泽和莫焰无奈对视一眼,只能认命跟上去。 云泽抓紧时间吩咐了几人向店家补给了些干粮和水。 眼看就要追上陈穆愉,云泽突然被店家拦住了去路。 店家拘谨地问着,“几位客官这是要去苏阳?” 莫焰闻言停下脚步,冷漠的视线扫了店家一眼,又和云泽对视。 其中深意,二人已经意会。 云泽看了眼拘谨的有些怪异的店家,又看了眼已经出了茶亭的陈穆愉。 他递给了莫焰一个眼神,莫焰收到眼神,转身跟上陈穆愉。 云泽打量着店家,反问道:“您如何知晓?”乐文小说网 他声音不重,表情也不像莫焰一般冰冷,可也给人压迫之感。 店家粗糙的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看的出来他很紧张,还有些害怕。 不过,他还是壮着胆子答了话,“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能到的只有苏阳城。” 原来如此。 云泽依旧未放松警惕,漆黑的眼睛给店家释放着压力。 许是压力过大,店家脑子难得灵活了一回,赶紧解释,“客官,您千万别误会,小老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各位一下。如果,如果。” 店家有些结巴,看上去似乎还有一些担忧、害怕。 更多的,是犹豫。 ‘如果’了两次后,他终于说出完整的话语,“如果各位要走这这条路去苏阳,还是当心些好。” 云泽没有错失店家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店家这话又勾起他的好奇。 他稍稍缓了下眼神,给人感觉温和不少,“不知您此话是何意?” 店家话都已经开了头,也就不好不继续说。 他看了一眼其他的客人,见没人看他们,就悄声道:“前面十里处的天行道有不少山匪,最是喜爱打劫过路的商旅。这个月,已经有好几支商队遭了殃......” 一盏茶的功夫,店家向云泽透露不少消息。 原来,前方的天行道上最近匪患严重,山贼横行,尤其是一个领头的叫做金刀狼的山贼,最是凶狠。他们不仅抢夺财物,还杀人,极其凶残。 对于此事,官府也无能为力。 半个月前官府发布了悬赏榜,半个月过去,那金刀狼的人头已经从一百两涨到了五百两,还是没有人能拿下。 倒是那金刀狼,这半个月来,又抢了好几个商队,还杀害了二十多条人命,其中不乏身手不错的镖师。 店家看陈穆愉一行,都气质不俗,穿戴也看着甚好,还有两辆装满大箱子的马车。 这一看就是有身家的人,最是容易遭匪。 虽然他们都配着剑,可那些土匪连功夫高强的镖师都给杀了,这些人怕是也要遭殃的。 还带着乡里人的憨厚的他,见他们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才忍不住提醒一番。 知晓了原委,知道店家也是一番好意,云泽有礼道谢后,快步出了茶亭。 陈穆愉早已上了马车,莫焰坐在车前,云泽过来时,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更冷的眼神透露出他已经有些不耐烦。 云泽没看他,站在马车前低声恭敬的对陈穆愉说了店家提醒的事情。 事情说完,他请示,“爷,我们要不要绕道?” 其实,绕道就得多出五十里地。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区区山贼,也不足为虑。若是以往,云泽并不会提绕道的建议。 只是此行不同,他们带了东西,陈穆愉身体也不好。 稳妥起见,绕道更好。 莫焰在一旁也听得清楚,有些不屑。不过,在 陈穆愉面前,他也不会鲁莽插嘴。 陈穆愉的回答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不必。” 第28章 截道 云泽听了,也不再说。 陈穆愉发了话,他也不纠结,果断领命吩咐队伍出发,吩咐众人提高警惕。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时,店家担忧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就是不听劝。 茶亭里有个中年汉子,是旁边镇子的采药人。因为经常在这一带采药,时不时的在这里歇脚,一来二去,和店家也算的上是熟悉了。 他见店家担忧可惜的模样,大声嗤笑了一声,“老张头,不要再看了。他们这些官家人哪用的着你在瞎担心。” 店家听闻此言,不解地问:“官家人?” “是啊,你没看见他们那些箱子上都写着天楚户部吗?” 说完,他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哦,我忘了,你大字不识一个。” 这话明显带着嘲讽,店家也不在意,或者是根本没听出来。 中年汉子说的话并没有让他想开。 “可前面不是也有官差被杀了吗?” 采药人嗤之以鼻,“他们都带着家伙呢,说不定,他们比山贼厉害呢?再说了,就算他们死了,那关我们什么事,你瞎担心什么?那些当官的和山贼还不是一样,都是吸人血的怪物,死的越多才越好呢?就应该让他们互相残杀。” 常年战乱,需要大量的军费,筹措军费,就增加税赋。江南丰饶,朝廷多半的税赋都出自这里,越来越重的税收让穷苦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比起爱国,他们更加怨恨这些做官的不能体谅民生多艰。 他这话实属大逆不道,听见的人都吓了一跳。 店家赶紧示意他别说了,那人见茶亭还有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妥,不再说话。 好在,其余的人也都是些过路的,又都是穷苦人,也没有说什么。 老张头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再担忧那些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声气,就到灶台烙饼去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采药人有句话说得是对的。 他这小百姓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能去操心他人的生死。 死活,都是自己的命咯。 陈穆愉一行皆是骑马,虽因地面泞泥放缓了脚步,可还是比走路的人要快的多。 不过两刻钟,他们已经到了店家所说的天行道。 天行道两边皆是草木茂盛的高山,道路狭窄,陈穆愉的马车堪堪可以通过。 好在莫焰驾车的技术极好,一路行驶着和宽广的道路上倒也是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地势一看就是山贼藏匿的好地方,尤其是那草木里,要藏人绝对是轻而易举。 云泽早就已经吩咐众人提高警惕,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的他早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莫焰虽是驾着马车,所有的感官也已经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周围除了马蹄声,就偶尔山风吹过,引起草木树叶晃动的声音。 和外面的警惕不同,陈穆愉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有些苍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心思。 不过,从以往他的习性推断,他似乎没有一点担忧。 云泽计划快速通过这里,但狭窄的道路限制了他们。为了保证马车顺利通过,还被迫放慢了速度。 前行了一刻钟左右,周围树木晃动变得厉害起来。 还不等云泽有更多想法,不少巨石和木材滚下山来。 一切太过突然,可以活动的空间又有限,众人不能逃离,纷纷弃马闪身躲避那些树木滚石。 好一会,这动静才停下来。 大部分的马匹都已经被砸死,横七竖八得倒在地上,场面有点惨不忍睹。 好在一行人个个身手不凡,仅有几个被石头擦伤了手臂,均无大碍。 让人意外的是陈穆愉所在的马车,因为有莫焰护卫一旁,马车稳当的停留在道上,没有丝毫损坏。 云泽的坐骑也幸免于难,并且还在混乱中逃出了混战区,远远的在前方一棵大槐树下等着,倒像是个看戏的。乐文小说网 还来不及清点损失,两旁的山里就传来阵阵声响。 个个握着长剑警惕起来,不出一会,就见有人从密林中冒出头来。 一个,两个...... 看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大家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真的遇到了土匪。 云泽依旧是气宇轩昂的站在首位,手中握着长剑,气势斐然。 莫焰对于这种情况显得更加淡定,连眼睛都未曾抬一下,依旧是冷冷地坐在马车前。 马车里的陈穆愉,连面都没有露过,咳嗽声也停了下来。 他们的淡定落在那群土匪眼里却是十分怪异。 他们在这条道上劫过不少人,平民,商贾,世家,官僚...... 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但经过他们刚刚上的那道前菜后,再见他们兄弟,无一例外都是两股战战,惊慌失措。 就算是有身手的,看着他们兄弟也是会变一变脸色的。 可是,眼前的这些人……有些不正常。 土匪中为首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看着不像是个好人,也不像个土匪。 此人长得不高,面黄肌瘦,手里拿着大刀,看的让人怀疑他是否能举起它。 但若有人真有此疑惑,那就是大错特错。 此人来历没有几个人能说出一二来,但自从两年前来到这天行道,这条路上就再也没有太平过。 此人名唤金刀狼,这不是他本名,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这么叫他的,等大家知道有这号人物的时候就是这般叫他。 和他那不大起眼的外貌不同,金刀狼在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被他看上的猎物,不管是财,色,命都没能保住。 抢劫,杀人,掠货,奸淫妇女,他是样样榜上有名。 也正是如此,才不过两年,他已经是绿林榜上,和官府的通缉榜上位居前三。 反倒是苏阳知府被他这三天两头的杀人抢劫弄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连后院里那些娇艳明媚的小妾他都没了观赏的心情。 金刀狼的人头赏钱也直接从一百两,一二再,再二三的涨到了白银五百两。 “哟,大哥,又是一群自以为了不起的。” 金刀狼身边的小土匪先沉不住气,用刀指着云泽等人戏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