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辛柚贺清宵》 第1章 错认 炊烟袅袅,阡陌人家,偏僻祥和的小山村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那是一群外来者,为首的中年男子散了一把铜板,轻易打听到想要的讯息,直奔村尾一户人家而去。百无聊赖的村人见状赶忙跟上,一边走一边说着猜测。 “是那小娘子的家人寻来了吧?我早就说那小娘子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果然没错!” “啧啧,这下老王头老两口日子有着落了。” …… 那群外来者顾不得村人的跟随与议论,匆忙敲开一户人家的院门,道明来意。 “叨扰了,敢问老伯,前两日是否救了一个小姑娘?”中年男子冲开门的老汉拱了拱手,神色间难掩急切。 老汉一愣,中年男子一行人的气势穿着令他不敢怠慢,忙点点头:“老汉前两日去捡柴,是救了一个小姑娘,您是——” 中年男子微松口气,目光一边往院中扫一边解释:“我家丫头前两日登山游玩,意外坠崖,家人一直四处寻找,今日听闻贵村一位老伯进山时救了个小姑娘回来,便寻了来……” 中年男子名叫段文柏,乃是少卿府的二老爷。他口中的丫头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的外甥女,姓寇,闺名青青。 寇青青两日前与少卿府的三位姑娘登山玩耍,不料失足坠崖,才有了今日之事。 老汉把人请进堂屋,一指挂着破旧门帘的西屋:“那孩子在里边——” 跟随段文柏来的人中有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听了这话飞一般冲进去,一见躺靠在炕上的少女,扑过去眼泪簌簌而落:“呜呜呜,姑娘,您吓死婢子了……” 听到婢女的哭喊,段文柏抬脚跟进去,等见到少女彻底放了心,神色是如释重负的放松:“太好了,青青你没事……” 靠坐着的少女青丝如瀑,衬得脸色苍白如雪,一双墨眸微起涟漪,心头生出几分疑惑。 眼前自称婢子的女孩儿,她不认识;唤她“青青”的中年男子,她亦不认识。 她哀恸娘亲的死,赶路时一个失神滑落山坡陷入昏迷,再醒来就在这对老夫妇的家中了。老夫妇心善,把她照顾得很好,本来再养两日她便会辞行,没想到冒出了这些奇怪的人。 他们把她认成了一个名叫“青青”的女孩儿,如果不是确认自己没有变化,她甚至以为娘亲口中那些借尸还魂的离奇故事成真了。 见少女不语,婢女慌了神:“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段文柏亦面露关切问询。 无论是婢女,还是中年男子,神情皆不似作伪。少女略一犹豫,开了口:“你们认错人了。” “姑娘,您说什么啊?”婢女先是一怔,而后似是想到什么,神色骤变,“姑娘,您该不是像话本子中说的那样,碰到头失忆了吧?” 大夏朝安定已久,京城尤是。上至勋贵下至百姓,消遣之物中少不了话本子这一物事,近两年更是有全民痴迷之势。 “我不是你家姑娘。”少女心中疑窦丛生,语气却平静。 段文柏仔仔细细打量少女,确信是外甥女无疑。不管是这丫头脑袋摔出了问题,还是闹起了脾气,都不宜在这小山村久待下去。他叹了口气劝道:“青青,随舅舅先回府看过大夫再说,你外祖母这两日因为惦记你,饭都吃不下几口。” 少女摇头:“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那你说你是谁?”段文柏打断辛柚的话。 “我是——”少女一顿。 满地尸体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令她不觉闭了眼,再睁开时那双眼宛若深潭,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是为了找出杀害娘亲的凶手进京来的辛柚,却不能说。 “青青,脑袋磕碰到了一时记忆混乱不是稀奇事,你不要觉得难为情。”段文柏眼风一扫,沉声道,“还不扶表姑娘起来。” 一个身材壮实的婆子上前来,在婢女的帮忙下把辛柚背起。 辛柚身体还没恢复,微微垂眸,暂且接受了这容不得拒绝的现实。 段文柏从钱袋子中取出两锭银元宝,答谢老夫妇。 老汉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一直局促不语的老妇人亦摆手拒绝。 “老伯若不收,倒显得我们不知恩了。”段文柏把银元宝强塞入老汉手里,抬脚往外走去。 院外站了不少看热闹的村人,视线纷纷落在被仆妇背着的辛柚身上。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老王头给救了。” “老王头运气好啊。” 村人的想法很简单:老王头救了富贵人家的姑娘,姑娘的家人随便给点酬谢都够老王头发一笔横财了。 这些低声议论传入辛柚耳中,令她转了头。 “王爷爷,王奶奶,等我养好身体,就回来看你们。” 娘亲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对心善的老夫妇若是因她惹来歹人眼红,便是她的罪过了。 老夫妇连声道:“姑娘安心回家去吧。” 一辆青帏马车静静停在村口,随着辛柚被扶入车中,马车缓缓驶离了小村庄。 沿路遥山叠翠、奇花绽锦的风光渐渐转为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等到马车停下时,托婢女坚定认为自家姑娘失忆的福,辛柚知道了青青的大致情况。 这位叫寇青青的女孩儿是知府独女,四年前父亲意外死于调任途中,本就生病的母亲听闻噩耗病情恶化,拼着一口气安排人把年仅十二岁的女儿送去京城娘家便撒手人寰。知府爱女成了少卿府上的表姑娘,这一住快要四年了。https:/ 婢女名叫小莲,是寇青青从家中带来的丫鬟。带人寻找外甥女的段文柏是寇青青外祖母的庶子,支撑少卿府的是她的大舅,太仆寺少卿段文松。 “可担心死外祖母了,我的青青啊……”辛柚进了一处屋子,还没看清屋中众人,就被一个衣着富贵的老太太揽入了怀里。 陌生的气味,陌生的人。 辛柚不适动了动,总算被老夫人放开。 “青青,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开口的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妇人,穿一件浅咖撒花褙子,面上挂着关切的笑,辛柚猜测这应是寇青青的大舅母乔氏。 另一位妇人看起来比乔氏年轻些,碰上辛柚的视线,冲她点了点头以示安慰,这应是寇青青的二舅母朱氏了。 再远处站着四个女孩儿,没等辛柚一一打量,老夫人就发了话:“小莲,先扶姑娘回房,大夫这就过去。” “是。”小莲屈了屈膝,来扶辛柚。 辛柚目光下意识落在小莲面上,忽地抬手,遮住眼睛。 先前还没有异样的,可就在刚刚,她看到一双手抓着软枕用力压在一名女子头上,等那女子停止挣扎枕头移开,露出一张脸来。 那是……小莲的脸。 第2章 察觉 “姑娘,您怎么了?” 小莲关切的声音把辛柚从那幅虚空画面中拉回,她没有回答小莲的话,而是微微转头,视线一一扫过屋中人。 眼圈泛红的老夫人,面带关切的大太太乔氏,目露怜惜的二太太朱氏,蹙着眉头的红裙少女,垂眸抿唇的杏衫少女,神色难辨的粉衣少女,以及站在朱氏身边一脸好奇的女童。 辛柚又看了一眼自进了屋秉明大致情况后就没怎么开口的二老爷段文柏,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寇青青的坠崖,或许不是意外。 “青青?”老夫人疑惑喊了一声。 辛柚揉了揉眉心,随口解释:“刚刚突然觉得眼睛刺痛。”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这双眼与旁人不一样。她会毫无征兆看到一个人将会发生的倒霉事,或是崴了脚,或是碰了头,或是……意外身亡。当然,对同一个人不是次次都能看到,可当见到的人多了,这种总是突然出现的骇人画面就不稀奇了,足够使她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不动声色。 “这两日苦了你了。”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辛柚手背,示意小莲把人扶起,仍由那壮实的婆子背着前往寇青青住处。 素纹细布青帘晃了晃,渐渐归于平静。 老夫人这才看向庶子段文柏,沉声问:“青青真的失忆了?” 段文柏带着辛柚回来时就打发人先一步回府报信,这也是府上主人都聚在老夫人这里的原因。 “可能是碰到了头,不认识人了。” 老夫人神情难辨喜怒,沉默片刻叹口气:“人没事就好。乔氏,青青那边你就多费心了,大夫看诊后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说。” 乔氏微微欠身:“儿媳省得,您放心吧。” 老夫人露出乏色,摆摆手让众人散了。 辛柚静静伏在婆子背上,打量周围环境。 抄手游廊,假山翠竹,穿过两道月洞门就到了一处小小院落,这便是寇青青的住处,题名晚晴居。 晚晴居的下人迎出来,拥着辛柚进了屋。 雕花精美的架子床挂着素色纱帐,床边摆着一个白底蓝花绣墩,靠墙的梳妆台上略显空荡,窗前青花矮瓶中插满了栀子花。许是这两日寇青青出事侍女无心更换,洁白的栀子花已发蔫泛黄。 辛柚第一个感受,这寝居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过于素净了。 没等她观察更多,大太太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那大夫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女医,仔细检查过辛柚伤情,向乔氏说明情况:“姑娘身上有多处擦伤,好在不算严重,按时敷药不会留下疤痕。不过姑娘肺腑受了震荡,需要好生静养……” 乔氏边听边点头:“有劳大夫了。” 女医写下药方交代小莲如何熬药,乔氏在绣墩上坐下,柔声宽慰辛柚:“听大夫的按时吃药,有什么需要就和舅母说……” 等乔氏带着女医离开,没有了旁人在,辛柚问小莲:“刚刚大太太与我说话,你为何看了她好几眼?” 那时女医正交代事情,小莲分心看大太太乔氏,必然有缘由。 果然就听小莲小声道:“大太太一贯严肃,婢子还是头一次看她与姑娘这么亲近。” 辛柚微微挑眉:“这么说,大太太以往待我不好?” 小莲语气有些迟疑:“也不是不好,就是……比较客气吧。” 辛柚点了点头,指向梳妆台:“拿镜子来。” 小莲走过去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镜子回到辛柚身边。那竟是一面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琉璃镜,虽然小小一把,定然价值不菲。 辛柚目光落在镜子手柄上,雕着花鸟的花梨木手柄能看出已有了岁月痕迹。 小莲知道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主动道:“这镜子还是您十岁生辰时,老爷特意托人从京城买来的,那时您可喜欢了,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是么?”辛柚喃喃,目不转睛盯着镜中容颜。 眉目如画,琼鼻朱唇,这分明是她的眉眼。筆趣閣 “小莲姐,药熬好了。”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喊道。 小莲快步出去,很快端了一碗药汁进来。 浓浓的药香把室中残留的栀子香彻底冲散,辛柚轻吸口气,认头喝了药。 不管这些人为何认错了人,寇青青又有什么危机,她都要先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应对。 倦意袭来,等辛柚再醒来,已是夜色沉沉。 小莲把从大厨房取来的饭菜在小炉子上热了服侍辛柚吃下,又指挥小丫鬟打来一盆热水:“姑娘,您身上还有伤,不能沐浴,婢子先给您擦擦身吧。” 辛柚自然没有拒绝。 几日没有沐浴,她早就觉得身上黏腻腻难受了。 小莲伸手解开辛柚外衣,纳闷道:“这衣裳不是您那日穿的。” “衣裳刮破了,身上这件是王爷爷早年出嫁的女儿留下的。” “姑娘当时该多疼啊,早知道就不去登山了……”小莲心疼碎碎念着,轻柔擦拭的动作突然一顿,眼神黏在了辛柚肩头。 少女的肩圆润雪白,一颗红色水滴分外显眼。 小莲用力眨了眨眼,拿温热的手巾来回擦拭那颗水滴,可那落在肩头的红被揉搓后似乎越发鲜明。 手巾掉进脸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小莲猛然退了一步,一脸惊骇。 不是眼花,那是一个水滴形的胎记! 辛柚察觉有异,侧头看向小莲。 小莲眼中的惊恐几乎溢出来,抖着唇质问:“你,你是谁?” 她家姑娘的肩头根本没有胎记! “你为何与我家姑娘长得一样?我家姑娘呢?”小莲心慌意乱,转身就跑。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手腕,背后传来的声音亦是凉的:“你去哪儿?” 小莲惨白着脸缓缓回头,看着那张与自家姑娘一模一样的脸宛如见到厉鬼,颤声道:“我,我要去告诉老夫人!” “然后呢?”辛柚平静问。 “然后?”小莲方寸大乱,语无伦次,“然后把你这妖孽抓起来,找回我家姑娘!” 那只握着小莲手腕的手松开。 “你去吧。” 第3章 惊梦 小莲看着少女默默拉过薄被遮住身体,脚下反而不动了。 “你为何假冒我家姑娘?”她上前一步,绣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却毫无察觉。 辛柚抬眸,眼神沉静:“我没有。当时我便说了,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认错了人。” 小莲柳眉竖起,有些气恼:“那你为何又跟着我们走了?” 辛柚看着她,面露嘲弄之色:“我能反抗么?” 小莲想到当时情景,不由一滞。 那时,这位姑娘算是被二老爷强行带回来的。 一阵沉默后,小莲咬咬唇:“先休息一晚,等明日一早,你就随我去向老夫人说清楚。” 夜渐深,虫鸣声透过如意窗棂传进来,清晰连绵。辛柚看着小莲,确定这是个忠心护主的婢女,且算心善。 她有了好好谈谈的心思。https:/ 见辛柚不说话,小莲犹豫了一下,跺跺脚:“算了,等你养好身体就去说!” 辛柚牵牵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你觉得他们会信么?” “当然——”小莲脱口,可看着那张与自家姑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说不下去了。 此时仔细看来,这位姑娘与自家姑娘的五官脸型还是稍有区别的,只是白日找到人太过激动,且披头散发没有梳妆与妆扮好本就有些区别,便没多想。 “你与我家姑娘声音也有区别——”小莲声音低了下去。 区别是有,却不大,至少她虽听出了些许不同,却以为是姑娘身体不适的缘故。至于老夫人等人,不比她与姑娘朝夕相处,恐怕更难察觉了。 辛柚把薄被拢紧了些,语气微凉:“他们若是不信,‘寇姑娘’的身边恐怕就不能留你了。” 小莲脸色一白,想到了姑娘的乳母方嬷嬷。当年方嬷嬷与她一起陪姑娘进京来,犯了错后被发落去了庄子上,她与姑娘再也没见过。 老夫人若是不信她的话,定会以为她发了癔症,她的下场恐怕还不如方嬷嬷。而一旦她出事,假的姑娘又在府上,谁还知道姑娘呢? “她们若是信了——”辛柚一顿。 小莲不觉睁大眼睛,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辛柚定定看着小莲,一字一顿问:“你确定,他们希望你家姑娘还活着吗?” 小莲脸上血色瞬间褪个干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小莲的惊骇欲绝,烛光下的少女显得分外从容:“少卿府三位姑娘与寇姑娘一同登山,只有寇姑娘失足坠崖,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不是意外,也值得多想一想。你说呢?” “不可能,我家姑娘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老夫人很疼姑娘的。老夫人还说要把姑娘许配给大公子,亲上加亲……”小莲下意识反驳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是啊,明明四位姑娘一起登山,为何只有她家姑娘坠了崖?真的是姑娘运气不好么? 少卿府这么多人,真正的外人说起来就只有寇青青主仆。疑心一旦一起,便如雨后春草,肆意生长。 “做个交易如何?”少女拥着素花锦被靠在床头,神色平静。 小莲的心无端跟着静了下来:“什么交易?” “等我养好身体,便以探望王爷爷的由头陪你去寻找寇姑娘,而后无论何时找到你家姑娘,我都会配合她悄悄把身份换回来。” 小莲不由点头。 比起现在闹开来而未知的结果,这样自然更稳妥。 “那你想要什么?”小莲提着心问。 辛柚弯了弯唇,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苦涩:“我孤身进京,正好需要个落脚处,在没寻到寇姑娘之前,容我在此暂住就好。” 她不知道杀害娘亲的凶手是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追凶寻仇,与其说需要一个落脚处,不如说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身份。 还有什么比成为另一个人更好的掩护呢? 小莲神色不断变化,抿唇说出了决定:“如果……如果我家姑娘不在了,你可以以姑娘的身份继续生活,但我有一个条件。” 冷静想想,姑娘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生还的可能有多少呢? 小莲噙着泪,哽咽道:“请你帮我查一查,我家姑娘的坠崖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只剩她一个小丫鬟,别说暗中调查,能不能留在少卿府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这位姑娘想暂时以姑娘的身份立足,她又何尝不需要“姑娘”在身边。 辛柚颔首:“好。” 小莲神色一松,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辛柚垂眸:“本就借了寇姑娘身份,我的名字有什么紧要的。” 小莲沉默片刻,屈了屈膝:“姑娘,婢子继续给您擦身吧。” 辛柚点点头,轻声道:“多谢了。” “应当的。”小莲走到门口,喊小丫鬟重新换了一盆热水,拧干手巾替辛柚擦拭身体。 刚进了五月,这个夜晚却有些闷热,忽然凉意打在肩头,辛柚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小莲的眼泪。 擦过身,换上寇姑娘尚未上过身的中衣,辛柚顿觉清爽许多。 “婢子就歇在外间,您有事尽管吩咐。”小莲熄了烛火,脚步轻轻走了出去。 辛柚今日虽睡过了,可很快困意袭来,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梦里,一双手因为用力青筋凸起,绣着兰花的软枕移开,露出小莲已然气绝的脸。 一声巨响,辛柚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窗外惊雷滚滚,落雨了。 夏日骤雨,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雨急促敲打着窗棂,辛柚侧耳聆听,隐约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 原来小莲一直没有睡。 辛柚瞥了一眼门口,想到了刚才的梦。 那不是预知的梦,而是白日见到的画面太过深刻,而在梦中重现。 因为重现,她注意到了更多细节,比如小莲的穿着。画面里,她只看到了小莲上半身,小莲发间簪着白色绒花,衣衫也是一片白。 比如——辛柚目光下移,落在床头软枕上。 那软枕还沾着她的体温,有她枕过的痕迹,杏色缎面的枕巾一角兰叶薇蕤,幽幽绽放。 原来就是这个枕头啊。 辛柚伸手,把那绣着幽兰的软枕拿了起来。 第4章 登场 雨急风骤,小莲的抽泣声在风雨声的遮掩下大了起来。 纤纤玉指摩挲着软枕上的幽兰,辛柚心头一沉:小莲出事时戴白花穿白衣,是不是因为寇姑娘死了? 而她现在……是“寇姑娘”。 寒意爬满脊背,辛柚感觉不到怕,而是觉得冷。 从她外出归来,目睹娘亲和看着她长大的姨姨们惨死,再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害怕了。 “小莲。” 外边动静有些慌乱,一会儿后小莲低着头走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室内黑沉,忽而一道闪电划破浓郁夜色,给屋中带来瞬间光亮。小莲看到少女散发而坐,眸若点漆,黑得惊人。 明明与自家姑娘那般相像的一双眼,却无端令她心惊。 “小莲,再给我说说寇姑娘的事吧。”不比窗外的风雨如磐,辛柚的声音依然是冷静的。 小莲定了定神,轻声道:“是。” 翌日辛柚起得有些迟,刚刚洗漱过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小丫鬟就禀报说三位姑娘来了。 算时间,她们应该是给老夫人请过早安后直接过来的,辛柚示意小莲把人请进来。 帘子一挑,进来三位少女。 打头的少女着一条石榴裙,肤白唇朱,如一朵盛开蔷薇。辛柚从小莲口中得知段少卿有三女,唯有二姑娘段云华是大太太乔氏所出,应是这位红裙少女了。 稍稍落后的两个少女,年长些的少女细眉如烟,清秀可人,应是大姑娘段云婉,另一个杏眼少女应是三姑娘段云灵。 寇青青就是与这三个表姐妹登山游玩,至于府上四姑娘段云雁年纪尚幼,那日并不曾与姐姐们一同出门。 在辛柚看来,若寇青青坠崖不是意外,动手之人必在这三人之中。 段云华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倚枕而坐的辛柚,审视的目光不加掩饰:“青表妹,你真的失忆了?” “碰到了头,是有些记不大清楚了。”辛柚老实回答,暗暗留意段云华神色,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喜悦。 段云华在绣墩上坐下,微微笑着:“青表妹不要着急,慢慢养着就是了。便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影响以后生活。”https:/ “华表姐说得是。” 一旁大姑娘段云婉诧异开口:“青表妹不是失忆了么,怎么会——” 她看向段云华,言下之意既然失忆了,为何认得段云华。 辛柚把注意力放在段云婉身上,随口解释:“我问了小莲姐妹们的长相。” 段云婉看小莲一眼,欣慰笑了:“还好有小莲在,以后青表妹有不清楚的也可以随时问我。” “多谢婉表姐。”辛柚颔首,看向三姑娘段云灵。 段云灵自进了屋一直没开口,此时辛柚看过来,居然还在出神。 “三妹——”段云婉轻轻碰了碰段云灵。 段云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神闪了闪:“青表姐,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么?” “昨日喝了药,觉得好多了。”辛柚有问必答,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段云灵视线在她白瓷般的面上停留,眼神有些复杂:“那表姐好好养身体……” 段云华站了起来:“表妹好好养着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小莲,替我送三位姑娘。” 辛柚目送三人离去,微微扬了扬眉。 二姑娘段云华对寇姑娘的失忆目露喜色,大姑娘段云婉对寇姑娘的失忆也颇在意,三姑娘段云灵的反应就更耐人寻味了。 初次与少卿府三位姑娘打交道,越发觉得寇姑娘的坠崖不简单。 小莲回了屋,见辛柚垂眸沉思,道:“婢子给您端早饭来。” 辛柚抬眼看着小莲走到门口,险些与人撞上。 “三姑娘——” “没撞着吧?”去而复返的段云灵冲小莲歉然笑笑,边往里走边解释,“走在路上我发现丢了个耳坠子,可能是落在青表姐这里了……” “那婢子帮您找找——” 段云灵摆手:“不用,你去忙吧。” 小莲看向辛柚,见她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段云灵弯腰找了找,眼睛一亮:“果然落在这儿了!” “找到就好。”辛柚视线从段云灵空荡的右耳垂到她手中的珍珠耳坠,不动声色开口。 “那我就不打扰表姐了。” “灵表妹慢走。” 段云灵握着珍珠耳坠将要转身,突然又停下了:“能不能劳烦表姐帮我戴上?” 辛柚微怔,而后弯唇:“当然可以。” 段云灵在床边绣墩上坐下,微微倾身。 辛柚还是头一次帮人戴耳饰,好在她手稳,轻轻松松就帮段云灵戴好了。 “多谢表姐。”段云灵摸着垂下的温润珍珠,看着笑意浅浅的辛柚迟疑了一下,“青表姐,开春时咱们一同去上香,道长说你时犯岁君,易有灾殃,果不其然就应在前几日了。之后你也小心些吧,尽量少出门,便是在家中……也多留意。” “我知道了,多谢表妹提醒。” “那表姐好好歇着吧。”段云灵起身告辞,走到外间遇到了端着饭菜进来的小莲。 小莲端着托盘侧身避让:“三姑娘慢走。” 段云灵点点头,快步离开了晚晴居。 辛柚琢磨着段云灵的话,见小莲进来便问:“开春时寇姑娘去上香,有道长给她批过命?” 小莲面露茫然:“开春时几位姑娘是一起去上过香,但见道长时婢子们都在旁处候着,并不知道道长说过什么。” “这样么。”辛柚接过小莲递过来的瓷勺,慢慢喝粥。 也就是说,失了忆的“寇姑娘”并不能从小莲这里判断三姑娘这番话的真假。但三姑娘话中提醒之意很明显,是单纯的表姐妹间的关心,还是这位三姑娘知道些什么,亦或贼喊捉贼混淆视听? 今日要来探望的定然不只这姐妹三人,辛柚并不急着下判断。 用过饭,汤药也熬好了。 辛柚想到昨日那碗药汁的苦涩不由皱眉,却没多说,从小莲手中接过药碗抿了一口,脸色微变把药汁吐在了帕子上。 “姑娘,怎么了?” 辛柚盯着药碗,眉敛得更紧了。 这碗药,与昨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第5章 眼前 辛柚擦了擦唇角药汁,不动声色问:“今日的药,是谁熬的?” “婢子熬上的,后来就让绛霜守着了——”小莲神色一变,“这药有问题?” 辛柚摇摇头:“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只是觉得味道有些不一样。” 夏姨是伺候娘亲饮食的,烧得一手好菜,把她的舌头也养刁了。味道有区别不一定就是药有问题,可在这处处杀机的少卿府,她不得不谨慎些。 “药渣还在吧?” “昨日的药渣让绛霜倒在墙根花丛了,今日的还没收拾。”小莲神色越发紧张,已经认定药有问题。 辛柚想了想问:“寇姑娘有积蓄么?” “有的。” 辛柚轻声交代:“悄悄把药渣收拾了,以给我买蜜饯的由头去一家离少卿府远些的小医馆,拿些银钱请大夫掌掌眼……” 小莲边听边点头,先处理了药汁,再给晚晴居的下人都安排上差事,趁这些人忙时收好药渣,往府外去了。 小莲出门没多久,小丫鬟便来禀报说二太太带着四姑娘来了。 “青青今日可好些了?”比之昨日在老夫人屋中的低调,今日朱氏唇边含笑,多了几分可亲。 四姑娘段云雁立在母亲身边,自进屋只喊了一声青表姐便不吭声了。 辛柚心头一动。 段云雁不过十岁,正是活泼多话的年纪,却与在少卿府住了四年的表姐如此生疏。不知是年龄差别玩不到一起去,还是大人的叮嘱。 “劳二舅母惦记,我刚刚吃了药,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按时用饭服药,很快就能大好了……”朱氏温声叮嘱,略坐了坐便带着女儿离去。 辛柚示意小丫鬟把朱氏带来的礼品打开,除了几样寻常补品,竟还有一支老山参。 少卿府书香门第,说白了就是不够有钱,而二太太朱氏身为庶媳可摸不着管家的门,这份探望礼可谓贵重。 生长环境使然,辛柚本活得自在洒脱,这时却不得不多寻思。 接下来老夫人与大太太那边陆续来人探望,临近晌午时小莲回来了。 “怎样?”问出这话时,辛柚心中已有了数。 没了旁人在,小莲不再掩饰心中惊恐,颤声道:“姑娘,药……有问题!” “喝口水,慢慢说。” 小莲抓起杯子灌了几口水,握着杯身的指尖控制不住抖:“大夫查了药渣,今日药中多了一味,虽也有止痛作用,却与这副调气养血的方子相克,体弱者服用轻则腹痛呕吐,重则昏迷致死……” 辛柚默默听完,神色并无什么变化:“把晚晴居的人都叫来。” “姑娘——”小莲面上有不解,亦有愤恨。 少卿府上竟然真的有人想害姑娘! “去吧。” 对上那双墨眸,小莲心神一清,屈了屈膝:“是。” 不多时,两名仆妇,两个小丫鬟出现在辛柚面前。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坠崖后摔到了头,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了。昨日回来没顾上,今日就介绍一下自己吧。”辛柚先看向叫绛霜的小丫鬟。 绛霜屈膝:“婢子叫绛霜,平时主要负责收拾屋里,做一些小莲姐吩咐的杂事。” 另一个小丫鬟道:“婢子叫含雪,给姑娘守门跑腿的。” 年轻些的仆妇道:“老奴负责院中洒扫,姑娘以前叫老奴王妈妈。” 最后开口的仆妇五十来岁模样,神色拘谨,瞧着老实本分:“老奴夫家姓李,在院中做粗活的。” 辛柚眼神一定,温声道:“李嬷嬷年事不小,做粗活岂不辛苦?” 李嬷嬷忙道:“姑娘折煞老奴了,这些活计都是老奴做惯了的,姑娘不嫌老奴笨手笨脚就好。” “怎么会。”辛柚眼风一扫小莲,“小莲,把那枚银戒子拿来。” 小莲一愣,快步走到柜边打开箱笼,略一犹豫从十数枚材质大小不一的戒子中取了个素面银圈来。 “李嬷嬷辛苦了。” 李嬷嬷一脸震惊:“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小莲虽不解辛柚对李嬷嬷的另眼相待,动作却利落,拉着李嬷嬷的手亲自替她戴上:“既是姑娘赏的,李嬷嬷就不要推辞了,快试试合不合适。” “这,这怎么使得——”李嬷嬷仍推拒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辛柚冷眼旁观,两个小丫鬟且不说,王妈妈盯着李嬷嬷的眼神明显露出妒羡。 等四人退下,小莲不解问:“姑娘为何独赏李嬷嬷?” 便是笼络人心,也犯不着对一个粗使婆子。 “就是觉得李嬷嬷的手挺适合戴戒子。”辛柚抚了抚手指。 少女指若春葱,白皙修长,却空荡荡没有任何饰物。小莲再一想李嬷嬷的粗胖手指,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辛柚却觉心情不错。 那双手的主人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姑娘,您怎么知道有银戒指?”小莲问出另一个疑问。 那些装着金银首饰的匣子箱笼,钥匙一直在她手里。 辛柚闻言笑笑:“我是觉得,寇姑娘不会连一个银戒指都没有。” 小莲哑然,心中挣扎几下,先把梳妆台上摆着的匣子抱过来,又从柜中搬来两个箱笼,一一打开。 匣子中都是些适合少女戴的精巧饰物,而箱笼中的簪钗玉饰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姑娘的。”小莲面上难掩自得,“还有几箱好料子,都在西屋放着。” 总有人认为她家姑娘寄人篱下,实际上姑娘的家底可比府上几个姑娘丰厚太多了。 辛柚沉默片刻后,问:“只有这些么?” 小莲不由愣了,看着满箱珍宝迟疑:“这些……很少么?” “你曾说过,寇姑娘的祖父乱世经商积攒下万贯家财,却只有一子,寇姑娘的父亲读书入仕官至知府,又只有寇姑娘一女。四年前寇姑娘的母亲临终托孤,送寇姑娘进京,那寇家两代家财哪去了?” 小莲呆了呆,神情由茫然渐渐转为惊骇,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辛柚见此,不由叹气。 四年前陪寇青青进京的小莲不过十一岁,对这些一无所知也不奇怪了。 不过,总有知道的人。 第6章 表哥 小莲并不笨,只是随自家姑娘进京时年纪太小,一些事无人提点就不会去想。而今听辛柚这么一说,便如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窥见了温情和睦的少卿府不堪的一面。 此刻她脸色煞白,眼神亮得惊人,是被怒火烧亮的:“您是说,那些家财,那些家财——” “究竟如何还不好下结论,只是如今确定了有人算计寇姑娘,我才往最坏处猜测罢了。” “定是冲着姑娘家财来的!”小莲红着眼圈,情绪激动,“姑娘进京三年都没出过门,也就是这一年来老爷夫人孝期过了才出去了几次。平日在府中不多话,不惹事,只与二姑娘起过两次争执——” “与二姑娘起过争执?”辛柚眉梢微扬,看着小莲。 先前小莲说起二姑娘时可没提到这个。 小莲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声音也低了下去:“也算不上争执,是二姑娘挤兑姑娘,姑娘都没回嘴。” “仔细说说。” “去年冬的时候姑娘给老夫人做了一条抹额,老夫人很高兴,说让姑娘以后给她当长孙媳妇,亲上加亲。这话被二姑娘听闻了,就跑到姑娘面前说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一些混账话。婢子没和您提,是觉得这事关系到大公子,不大好看……” 小莲想到自家姑娘被二姑娘挤兑得夜里伏枕哭,不禁落泪。 辛柚等小莲平静了些,问起寇青青的乳母:“方嬷嬷待的庄子离着不远吧?” “不远,坐马车也就个把时辰。” “那就等方嬷嬷来吧。”辛柚指了指箱笼,示意小莲收起来。 陪寇青青留在少卿府的只有小莲与方嬷嬷二人,寇母对女儿大事上的安排方嬷嬷定然清楚。而方嬷嬷在少卿府不过一年就因犯错被打发走,此时看来便有些微妙了。 小莲一脸震惊:“方嬷嬷怎么会来?” “方嬷嬷走后,寇姑娘没有提过要她回来吗?” 连段云华与寇青青的争执都说了,小莲就不觉得有什么还需要对辛柚遮掩了:“没有。姑娘好脸面,觉得方嬷嬷害她丢了脸,哪怕明明很想方嬷嬷,也从不曾提过要方嬷嬷回来。” 辛柚一笑:“我脸皮厚,我要方嬷嬷回来就是了。” 听辛柚交代一番,小莲不觉捂了嘴。 “怎么了?” “您不但能尝出药有问题,还会装病,您会的可真多啊。”小莲语气中满是惊叹。 辛柚:“……”这种夸赞倒也不必。 午后小憩,等辛柚醒来望着窗外经了雨洗的翠绿芭蕉打发时间,小丫鬟含雪禀报说两位公子来了。 少卿府上总共两位公子,大公子段云辰是段少卿与乔氏所出,二公子段云朗是段文柏与朱氏所出。二人都在国子监读书,这时候能来应该是特意请了假。 段云辰——辛柚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使得段云华对寇姑娘口出恶言的人,确实该早早见一见。 含雪打着门帘,走进来两名男子。不,走在前头的应该说是一个少年。 “表妹,你好些了么?”二公子段云朗今年十六岁,比寇青青大不了多少,快步走到床边大马金刀坐下,一双眼睛清亮有神打量着辛柚。 “好多了,表哥这时该在读书吧——” 段云朗忙摆手:“表妹出了事,我和大哥哪有心思读书,父亲他们嫌我们添乱,非不许我们跟着去找……” 段云朗是个话多的,辛柚含笑听着,眸光微转看向站在半丈开外的青年。 段云辰穿蓝衫,戴儒巾,明明与段云朗差不多穿戴,却因卓然的气质显出了几分风流。 这是一个单凭相貌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男子。 辛柚这般想着,停留在段云辰面上的视线不觉久了些。 “表妹没事我们就放心了。你好好养身体,过两日我与二弟再来看你。”段云辰开了口,语气温和,微微朝外的脚尖却让辛柚觉得他挺着急离开的。 听小莲的描述,寇姑娘不是个惹人讨厌的女孩儿,段云辰如此避之,恐怕也与老夫人亲上加亲的玩笑话有关。 他不愿意与表妹结亲。 这门亲事,段云华不愿意,段云辰不愿意,大太太乔氏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小莲说乔氏以往对寇青青的客气,这个答案并不难猜。 辛柚一直盯着段云辰不语,显然令他误会了。气质温润的青年敛了眉,声音也冷了些:“我和二弟还要赶回国子监,就不打扰表妹休息了。” 比之段云辰的避之不及,段云朗显然没待够,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窜回来,指着自己脑袋好奇问:“表妹,你真的失忆了?” “嗯。” “也好——” “嗯?”这次出声的是小莲,小丫鬟鼓着脸脆生生指责,“二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是不是以为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欠我家姑娘的银钱就不用还了?” 段云朗慌忙瞅门口一眼,捂住小莲的嘴:“小莲姑奶奶,你可小点声,让大哥知道我找表妹借钱买话本子就惨了。你先去外间啊,我有话对表妹说——” 小莲见辛柚微微点头,任由段云朗推着去了外间。 “二表哥有什么话对我说?”面对返回来坐在绣墩上的少年,辛柚语气轻柔。 这位二公子一看还是孩子心性,不大可能与寇姑娘出事有牵扯,耐心聊几句说不定还能问出不少话来。 “表妹不气我刚才的话?”段云朗迟疑问。 他心里想着,谁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表哥乐见我失忆的话?”辛柚扬眉,“表哥若能说出缘由,我就不气了。” 段云朗眼神闪烁,好一会儿道:“表妹先前一直为姑母姑父的离世郁郁寡欢,我觉得忘记了伤心事也好。” “这样啊。”辛柚笑笑。 刚刚若不是瞧着段云朗绞尽脑汁的样子,她许就信了。 段云朗以为蒙混过关,闲聊几句,貌似无意问起:“表妹也不记得我和大哥了吧?” 辛柚垂眸:“不记得了。不过今日与二表哥一见就不觉陌生,倒是对大表哥,感到很生疏——” 段云朗神色不觉放松:“大哥那么严肃板正,表妹觉得生疏是正常的。表妹,我跟你说,别看大哥温润如玉的样子,实际上还打鼾,抠脚,十几天不洗澡……” 小莲隔着门帘竖耳听着,目瞪口呆。 第7章 乳母 辛柚听段云朗说完,笑问:“二表哥要说的就是这些?” “啊,闲聊,闲聊罢了。表妹你好好养着啊,过两日我再来看你。”段云朗含糊过去,快步走了。 段云辰在院子里等段云朗出来,走出晚晴居后低声提醒:“二弟,你也大了,与表妹来往该注意分寸了。” 段云朗一脸莫名:“青表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来探望不是应该的么,哪里没分寸了?” “表妹的闺房怎好久留。” 段云朗下意识反驳:“我看竹表姐每次来咱们家小住,大哥不也挺亲近么?” “二弟!” 见段云辰沉了脸,段云朗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弟弟注意。” 段云朗虽一直崇拜这位很会读书的兄长,此刻心里却为表妹生出一丝不平。 大哥分明就是区别对待青表妹和竹表姐嘛。还好青表妹什么都不记得了,今日听了他那番话应该不会稀罕大哥了。 晚晴居里,辛柚不动声色问小莲:“二公子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小莲点头,一时犹豫要不要拆穿二公子的胡话。 辛柚抱着软枕,指尖轻抚枕巾上那丛兰花:“小莲,寇姑娘是不是心悦大公子?” 这话太突然,令小莲张着嘴忘了回答。 辛柚也不急着听到答案,把软枕往背后一放,靠了上去。 “没有的事,姑娘从来都是听长辈的——”迎上那双沉沉黑眸,小莲一顿,讷讷道,“姑娘一直为老爷夫人守孝呢,怎么会有这些心思……是老夫人说了那话后,姑娘才对大公子上了心……” 辛柚从小莲磕磕绊绊的解释中理清了一些讯息。 不管寇青青何时开始心悦段云辰,总之她与老夫人愿意这门亲事,而长房一家不愿意。 寇青青的杀身之祸是因为这门亲事,还是那万贯家财,亦或兼有之? “除了这些,寇姑娘与旁人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吧?” “真的没有了。”小莲尴尬道。 “那好,准备一下先前商量的事吧。” 夜里,辛柚突然腹痛不止,这么熬到天色将明,竟然陷入了昏迷。 整个晚晴居都乱了,绛霜与含雪两个小丫鬟吓得直哭:“小莲姐,这可怎么办呀?” “含雪,你去老夫人那里——”小莲惨白着脸一跺脚,“罢了,我亲自去,你们照顾好姑娘!” 天色还是暗的,晨风已苏醒,吹拂在奔跑的小丫鬟面上,带来丝丝沁凉。 老夫人的住处名如意堂,此时已开了院门,丫鬟婆子们开始了一日的忙碌。小莲风一般跑进来,气喘吁吁:“我,我要见老夫人!” “小莲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一名婢女诧异问。 小莲抓住婢女的手:“我们姑娘病了,我要见老夫人!” 婢女被小莲脸上的焦急和手上的力气骇住,忙去禀报。 “表姑娘病了?”上了年纪的人醒得早,此时老夫人已经洗漱过,正端着一杯温水慢慢喝着,听了婢女禀报忙让小莲进来。 小莲扑通跪在老夫人面前,满脸是泪:“老夫人,快救救我们姑娘吧,姑娘不好了——” “姑娘怎么不好了?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老夫人喝问。 小莲把头埋得低低的:“姑娘白日还好好的,半夜却腹痛起来,这么熬到快天亮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混账,既然半夜就开始腹痛,为何拖到现在才禀报?”老夫人一边交代婢女去请大夫,一边往外走。 小莲紧紧跟上,哭着解释:“姑娘拦着不许禀报,说怕影响了您睡觉,等天亮再说。”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晚晴居,老夫人见到了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外孙女。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声,握住辛柚的手。 那只手很凉,似是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把老夫人的手抓紧,呢喃声从少女口中逸出:“奶娘——” 老夫人一时没听清:“青青,你说什么?” “奶娘,奶娘——”昏迷不醒的少女一声声唤着。 老夫人绷着脸看向小莲。 小莲抹了抹眼,哽咽道:“姑娘昏迷后就一直这么喊……” 老夫人听了神情不断变化,等女医匆匆赶来给辛柚检查过,忙问:“大夫,如何?” 女医斟酌道:“姑娘脉象凶险,许是内伤突然恶化造成的。我再开一副药试一试,如若不成,老夫人还是另请名医。” 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好在等小莲小心把熬好的药给辛柚灌下,女医再一把脉竟平缓许多,只是人始终没有清醒,口中不时唤着奶娘。 小莲砰砰磕头:“老夫人,求您叫方嬷嬷回来吧,姑娘听到方嬷嬷声音许就醒来了……” 老夫人沉默半晌,点了头。 临近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少卿府停下,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秀丽妇人。妇人脚下生风,随着领路的婆子一路到了晚晴居,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跪着扑了过去:“姑娘,姑娘您醒醒啊,老奴来看您了……” 说来也奇,闭目不醒的少女似是听到了呼喊,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挣扎着似乎要醒来。 小莲一脸惊喜:“方嬷嬷,姑娘听到了,你再大声些喊她啊!” 方嬷嬷忙点头,喊声越发大了。 少女眼帘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姑娘!”方嬷嬷大喜,用力握着辛柚的手。 辛柚眨了眨眼,目光由茫然转为清明。 老夫人上前来:“青青,你觉得怎么样?” “外祖母,您怎么在这儿?”辛柚目露疑惑,余光扫到方嬷嬷突然愣住,眼泪簌簌而落,“奶娘,是你么?” “是老奴,姑娘您还记着老奴……” 老夫人听着方嬷嬷的哭声,眸光沉了沉。 青青失忆了,竟还记得她的乳母。 “外祖母——” 老夫人换上温和神色:“青青你说。” 少女飞快扫了一眼方嬷嬷,神情怯怯:“能不能……让奶娘留下陪我?不知为何,青青只记得奶娘……” 老夫人深深看方嬷嬷一眼,点了头:“那就留下吧。” “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方嬷嬷激动叩首。 辛柚不着痕迹与小莲对视,微微弯了弯唇。 第8章 家财 辛柚这一昏迷,惊动的不只老夫人,还有大太太乔氏与二太太朱氏。 离开晚晴居的路上,走在老夫人身边的乔氏奇道:“没想到青青失忆了,独独记着她乳母。” 老夫人眼神沉了沉,淡淡道:“许是这一昏迷,开始渐渐想起来了。” 乔氏脚下一顿,旋即唇角挂了笑:“若是这样就太好了,忘了前尘往事毕竟不便。” 老夫人似是乏了,不再言语,由婢女扶着往如意堂去了。 乔氏与朱氏在路口分别往住处走,唇边没了笑容。 “连嬷嬷,你说表姑娘恢复记忆了么?” 连嬷嬷是乔氏的陪房心腹,闻言迟疑道:“都说伤了脑子最不好说,有可能一直想不起来,也可能突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表姑娘年纪小,好得快……” 乔氏所住的雅和苑已近在眼前,她略站了站,弯唇笑笑:“是啊,年纪小,好得快。” 晚晴居中,药香未散,方嬷嬷与小莲的哭声也没有停。 方嬷嬷是哭与姑娘的久别重聚,小莲哭的是姑娘的生死未卜和身处危境的恐慌茫然。 这样一来,便显得辛柚格外冷静了:“小莲,去打一盆热水来给方嬷嬷洗手净面。” 小莲应了一声,出去端了一盆热水来。 方嬷嬷洗了脸,显得眼圈更红了,紧紧盯着辛柚的脸舍不得移开:“三年没见,姑娘长大了,也瘦了。” 辛柚柔柔笑了笑。 动了要方嬷嬷回来的念头后,她就与小莲商量过暂时不暴露身份。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她自信不会被方嬷嬷识破。 “姑娘,您先前对老夫人说只记得老奴,是什么意思?”见辛柚精神还行,方嬷嬷问出心中疑惑。 辛柚看了小莲一眼。 小莲把寇青青坠崖失忆的事说了,提前得了辛柚叮嘱,没有暗示什么。 方嬷嬷听完,抱着辛柚痛哭:“姑娘受苦了。” “奶娘从庄子赶来也累了,先歇着吧,我也有些乏了。”辛柚轻声道。 “老奴不累,老奴今日就守着姑娘,姑娘快睡吧。” 辛柚微微点头,很快睡了过去。 小莲看着替辛柚掖被角的方嬷嬷,眼底有期待,也有不安。 姑娘说三年未见,方嬷嬷的心被旁人笼络了也未可知,要先看看方嬷嬷反应再说。方嬷嬷……会不会让她们失望呢? 夜如期而至,床榻上的少女睡得很沉,在她脚边打了地铺的方嬷嬷不时起来观察情况,几乎一夜未睡。 到了早上,各院前来探望的人惊讶发现辛柚看起来气色尚可,那昨日才来的方嬷嬷眼下一片青黑,倒像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对来探望的人,辛柚话虽不多,却礼数周全。在方嬷嬷看来,眼前少女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因骤然失了双亲而变得安静、敏感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边,方嬷嬷本想慢慢来,这么看了一个白日却忍不住了。 “姑娘,老奴有些话想对您说。” 辛柚示意小莲退下:“奶娘要对我说什么?” 方嬷嬷神色纠结,突然跪了下去,心一横道:“老奴与姑娘分开这么久,知道要说的话姑娘不一定信得过,但老奴对天发誓,若存了挑拨之心就让老奴五雷轰顶——” 辛柚拉住方嬷嬷举起的手,柔声道:“奶娘万不可发这样的毒誓。你是我的奶娘,如今世上最亲近的人,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呢。先前是我年纪小,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经了这一劫方明白在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筆趣閣 说着这话,辛柚不觉哽咽。 是啊,没有什么比在乎的人更重要。可是这世上,她在乎的人全都不在了。 方嬷嬷自是能感受到辛柚话中真切,又是哭又是笑:“姑娘长大了,长大了……” 过了一会儿平缓了情绪,方嬷嬷扫门口一眼,压低声音问:“姑娘一点都不记得坠崖时的情景了?” 辛柚摇头。 “姑娘不是跳脱马虎的性子,老奴实难想象会失足坠崖。又听小莲说姑娘回府后请过大夫,明明没有大碍,昨日却突然腹痛昏迷。不是老奴小人之心,老奴越寻思越觉得事情不简单,恐怕这府上有人存了害姑娘的心思……”方嬷嬷目不转睛看着辛柚,唯恐从她面上看到不信、恼怒的神色。 第9章 请安 少女笃定的语气令方嬷嬷又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姑娘长大了,心里透亮了,心疼的是那个对外祖母满心孺慕的小姑娘不得不长大了。 方嬷嬷握着辛柚的手,语气低沉:“姑娘猜得不错,老奴陪您进京后就照着夫人的吩咐,把这些全都交给了老夫人。” 当时她也曾不顾身份,向夫人委婉表达过忧虑。 重病在床的夫人闻言笑了笑,对她说:“等我去了,青青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她外祖母了,母亲会照顾疼惜青青的。” 她忘不了夫人说这话时藏在眼底的悲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忧虑多么没用。 连她一个仆妇都能想到的担忧,夫人怎么会想不到呢?奈何老爷意外离世,夫人也撑不住了,偌大寇家只剩下姑娘一个孤女。如果不把姑娘送到京城求得外祖家庇佑,别说保住百万家财,便是姑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些,方嬷嬷攥紧了拳,替早逝的女主人感到难过。 夫人地下可知,到头来百万家财还是没能给姑娘求得一个安稳日子。 “这册子外祖母可知晓?”辛柚视线落在那薄薄的册子上。 方嬷嬷摇头,面露迟疑之色。 辛柚抿了抿唇:“奶娘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便是我听了不明白,不是还有奶娘教我。” 听了这话,方嬷嬷怔怔望着神情沉静的少女,再一次感到姑娘真的长大了。 还记得她被赶走那日,不顾脸面哀求姑娘,姑娘却移开视线,没再看她一眼。 方嬷嬷抬手,轻轻理了理少女微乱的发:“夫人曾交代,等姑娘长大后若与表哥亲上加亲或是十里红妆体体面面嫁出去,这册子就悄悄烧了。若是姑娘嫁了旁人,嫁妆中规中矩,便让老奴把这册子给姑娘看一看,好让姑娘心里有个数,从此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老奴也想不到,还没等到姑娘出阁的那一天就把这册子给您过目了,我苦命的姑娘啊……” 方嬷嬷揽着辛柚哭泣,辛柚也为寇青青感到心酸。 她是被娘亲疼爱着长大的,从方嬷嬷的这些话里自是能体会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爱。可叹纵是为女儿千般打算,万般退让,还是抵不过人心险恶贪婪。 “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嬷嬷抹着眼角问。 “接下来自然是先把身体养好。奶娘昨晚守了我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老奴不累,老奴陪着姑娘。” “奶娘,你有个好身体,才能照顾我。” 方嬷嬷这才不再坚持,由小莲陪着去了收拾出来的房间歇息。 晚上小莲留下守夜,辛柚把她从外间叫进来,拿出账册给她看。 册子上的数字惊得小莲嘴巴半天没合拢,喃喃道:“这册子是夫人留下的……婢子,婢子不该看的……” 那么多钱,那么多田,她一个小丫鬟怎么配看这些! 辛柚哭笑不得:“那谁能看?” “当然是姑娘——”小莲脱口而出,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姑娘。 也许是小小的里室拉近了距离,也许是几日的相处建立了信任,这一刻小莲突然情绪崩溃,捂脸哭了。 辛柚抬手,轻轻搭在她肩头:“过几日,我陪你去寻寇姑娘。” 三日后,辛柚头一次出了晚晴居,前往如意堂给老夫人请安。 “表姑娘来了。”守门的婢女见辛柚过来,有些惊讶。 老夫人亦露出意外之色:“青青,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觉得好利落了,来给外祖母请安。”辛柚屈膝行礼。 “来外祖母身边坐。”老夫人招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不是说了好好养着,请安又不急在这时候。” 辛柚挨着老夫人坐下,微微仰头:“真的好了,一直窝着也闷得慌,还不如来陪陪外祖母。” 大太太乔氏听了笑道:“青青年纪小,恢复得快。老夫人,您这下总该放心了。” 老夫人笑着点头,问辛柚:“青青想起来别的事了吗?” 辛柚垂下眼帘,露出郁闷神色:“没有。除了记着奶娘,其他的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啊——”老夫人拍拍辛柚手背,“别急,慢慢来。便是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日子是往后过的。” 辛柚乖巧点头,柔声道:“外祖母,我想明日出一趟门。” 老夫人愣了一下,面上多了几分严肃:“这才刚好,怎么就想出门?” 辛柚回道:“我想去看望救了我的那对老夫妇,向他们表达谢意。” “道谢是应当的,让管事去送谢礼就是,何必你亲自去。”老夫人不以为然。 乔氏唇边含笑没吭声,素来在老夫人面前话不多的朱氏倒是开了口:“老夫人说的是。青青你身体才刚好,还是不要出门劳顿,好好养着才是。” 辛柚不由多看了朱氏一眼。 从探病时那支老山参到此时的多话,这位二太太对寇姑娘似乎是善意的。 而让辛柚作出这个判断,还有根本的一点:利益。 寇青青出事,最大的受益者轮不到庶出的二房一家。 辛柚冲朱氏微微欠身:“我知道长辈们疼我,可老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对老夫妇救了我性命,我若连当面致谢都做不到,实在难以心安。” 她说着伸出手,轻轻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晃了晃:“外祖母,您就答应吧,不了了这个心愿,我会一直不踏实。” “这——”老夫人犹豫着。 “外祖母,求您了。” 少女眼巴巴的样子到底令老夫人松了口:“那就早去早回,多带几个护卫。” “多谢外祖母。” “回去歇着吧。”老夫人扫一眼屋内众人,“你们也是。” 众人应了,鱼贯而出。 辛柚慢慢走在后面,侧头看向落在她身边的三姑娘段云灵,捕捉到对方飞快掩饰起的纠结之色。 “灵表妹有事吗?” “青表姐为何不把道长的话记在心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出门又遇到麻烦怎么办?”段云灵低声道。 “三妹,在和青表妹说什么悄悄话呢?”大姑娘段云婉微微笑着出现在二人面前。 第10章 话本 段云灵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大姐,你吓我一跳。” 辛柚视线从段云灵紧绷的身体到段云婉好奇的眼神,不动声色道:“灵表妹想和我一起去,我说这次就算了,改日再一起出去玩。” “原来是这样。三妹,青表妹是有正事,你就别凑热闹了,改日咱们再约着一起出去。”段云婉拉住段云灵的手,“回房吧。” 段云灵抽出手,语气微沉:“知道了。”说罢也不等二人,快步往前走了。 “青表妹别往心里去,三妹还是孩子脾气。”段云婉打了圆场,快步追上去。 辛柚先前就从小莲口中得知段云婉与段云灵同住一处院子,此时望着姐妹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姑娘——”见辛柚站着不动,小莲低声喊了一句。 辛柚举步往前走:“小莲,大姑娘与三姑娘关系如何?” “很好啊。”小莲不假思索道。 “很好么?”辛柚喃喃,放眼望去,姐妹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小莲这些日子一直紧绷心弦,听辛柚这么说,面色微变:“您觉得大姑娘与三姑娘之间有矛盾?” 辛柚微微摇头:“也不一定是矛盾,再看看吧。” 旁人印象中关系很好的两姐妹,她却从段云灵的反应里察觉到对段云婉的一丝回避。 或许,这姐妹二人是查出真相的突破口。 辛柚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决定等出门回来试探一番。 转日天公作美,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方嬷嬷一直跟到马车前。 “姑娘,就让老奴陪您一起去吧。” “奶娘刚刚回来,还是留在晚晴居好好休息,有小莲和护卫就够了。” 方嬷嬷听出辛柚在“刚刚回来”四字上加重的语气,心头一动。 她能被赶走一次,就能被赶走第二次,这个时候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为好。 是她想多了,还是姑娘就是这个意思? 方嬷嬷看着那双墨玉般通透的眸子,不再坚持:“那姑娘早些回来。” 在方嬷嬷的殷殷叮嘱中,辛柚带上小莲与两个护卫,坐着马车往那小山村去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村民们正忙碌劳作,看到驶来的马车好奇停下了手中活计。 “谁家来贵客了?” 寻常人家坐个驴车都了不得,哪坐得起马车,也因此,很快就有人想了起来:“前些日子老王头不是救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娘子,该不是那家来人了吧?” “错不了,就是那天的马车。” 随着村民议论,马车在村口停下,小莲先下了马车,伸手扶辛柚下来。 村民的议论声更大了:“真的是那位姑娘!” 早有急脾气的人拔腿飞奔,去告诉老王头夫妇。 老王头夫妇正在田里干活,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家,把等在外边的辛柚几人请进去。 辛柚带着小莲进了屋,两名护卫留在院子里。 老妇人一脸不好意思:“姑娘就该好好养身体,惦记我们两个老家伙干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王奶奶别这么说,莫说只是一些吃用,再多东西也抵不过您二位的救命之恩。” 辛柚言语恳切,以老夫妇的年纪自是能看出发自真心,二人心头生暖,不觉少了几分客套。 “王爷爷,您还记得发现我的具体位置吗?” “记得,就在进山没多远的一个山坡下,那里有一片山石榴,红的,黄的,开得特别热闹……” 听了老王头仔细描述,辛柚可以肯定,她滑落山坡昏倒的地方与寇青青坠崖之处相距甚远。 辛柚再次道谢,提出告辞。 “姑娘用过饭再走。”老夫妇热情留饭。 辛柚婉拒:“家里长辈叮嘱要早些回去。” 老夫妇一听,这才不再强留。 辛柚又道:“我暂住在外祖家段少卿府上,王爷爷、王奶奶以后若是得闲,随时去找我。” “好,好。”老夫妇连声应着。 把辛柚送出门时,老妇人突然想到什么:“姑娘等一等。” 老妇人快步进了辛柚住过的那间屋,很快又返回来,把一物递给她:“姑娘落下的。” 那物件被褪了色的旧布严实包裹,辛柚隐隐猜到是什么,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本书。 是她从被毁的家中带走的话本子,在她仓促被段府的人带走时,被这对心善的老夫妇妥善保管着。 尽管话本子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记下了,就是弄丢了也不影响将要做的事,能拿回它她还是感到高兴。 一旁小莲好奇盯着辛柚手中的话本子,看到封面上《牡丹记》三个大字一下来了精神,只是那几团褐色污渍让她电光石火间联想到什么,本能咽下了想说的话。 “多谢了。”辛柚把话本子收好,在老夫妇的相送下离开了村子。 马车不急不缓前行,车轮转动发出枯燥的吱呀声,显得车厢中过于安静。 “姑娘,您喜欢看话本子啊?”小莲察觉辛柚心情不佳,试探着打破沉默。 辛柚不自觉弯唇,淡淡道:“我喜欢听。” 娘亲特别会讲故事,凄美的,离奇的,恐怖的,逗趣的……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故事藏在娘亲脑子里,永远讲不完。 辛柚收拾好情绪,喊住车夫:“去千樱山。” 千樱山就是寇青青游玩的那座山,每逢春日千樱盛开,美不胜收。这个时节虽过了花期,仍是人们游玩的好去处。 车夫面露诧异:“表姑娘要去千樱山?” 跟来的两个护卫亦面面相觑。 表姑娘不久前才从千樱山掉下去,今日又想去玩,是个狠人啊。 “那日丢了一枚玉佩,应是落在了那里。难得今日出门,正好去看看。”辛柚温声解释。 “这——”车夫一脸为难。 小莲忙把一角银子塞进车夫手中:“那玉佩虽不算多贵重,却是夫人留给姑娘的,若是就这么丢了,姑娘会伤心的。” 车夫捏着银子,看了两名护卫一眼。 小莲又给两个护卫塞了钱,笑盈盈道:“就耽误三位一点时间了。” 三人得了好处不再耽搁,马车很快拐了个弯往千樱山去了,等到了山脚把车停下由车夫守着,辛柚四人上了山。 第11章 灵猴 “姑娘还记得么,您当时就是从那里摔下去的。”当着两名护卫的面,小莲指着一处委婉道。 山樱已谢,那处开着一片雪青色的杜鹃,灿烂阳光下美得炫目。 辛柚往前迈了一步。 “姑娘!”小莲紧张拉住她。 两个护卫也不由出声提醒。 “放心,我不会靠近的。”辛柚不再向前,只是微微探身往下看了看。 千樱山虽不算高,却也草深树茂,这一眼令人眩晕。 辛柚仔细聆听,隐隐有击水声传来。 “下方有瀑布?” 回话的是一名护卫:“有。那瀑布汇成一汪深潭,与河相连,当初寻不见表姑娘,还想着被水冲走了,小的们顺着水流找出去很远呢。” 这也是少卿府的人在崖底没找到寇青青,后来寻到小山村见到辛柚时,没有怀疑的原因。 “看来玉佩是在我摔下去后丢的。”辛柚面上露出几分犹豫,随后转为坚决,“去崖下看一看。” 先前回话的护卫开口劝阻:“表姑娘,这一边没有下去的路,要绕道从另一头进去,这一绕可就远了,路也不好走。” 另一个护卫跟着道:“是啊,表姑娘,您是千金之体,万一磕着碰着小的们可承担不起,要是再遇到长虫野猪之类那就更危险了。” 辛柚看了小莲一眼。 小莲直接给二人塞了一把金叶子。 两个护卫险些被阳光下的金叶子闪瞎眼,阻拦的话一下子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两位大哥辛苦一下,帮帮我们姑娘。” “哦,山下虽不好走,前几日来来回回走过好几趟,倒是熟悉了……”一名护卫眼神还有些发直,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另一个护卫不敢把话说满,却也实在拒绝不了这把金叶子。 这是一把金叶子吗?不,这明明是马上就能有的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那表姑娘走路时注意脚下,一定要走在我们后边。” 四人下了山,小莲把眯着眼打盹儿的车夫喊醒,又塞了一块碎银。 车夫就比两个护卫干脆多了,笑呵呵道:“表姑娘尽量早点回。” 或许人都是靠对比才能感到快乐,两个护卫想想车夫新得的碎银,再一想自己得的金叶子,登时精神抖擞,健步如飞。 绕路花了不少功夫,辛柚终于一览崖底风景。 入目是深深浅浅的绿和烂漫多姿的野花。挂在山壁的瀑布飞流直下,击在石头上溅起无数碎玉,再汇入涟漪不断的潭中。 再远望,就是与潭水相接的河流奔流而去,不知滋养了多少山民。 辛柚打量着四周,突然瞥见一道黑影扑来。 其中一名护卫反应颇快,挥起棍子向那黑影打去。 黑影就地打滚避开棍子,发出吱吱叫声。 “又是你这畜生!”护卫看清黑影真貌,黑着脸举棍打过去。 猴子灵活跑远,却不离开,冲着几人吱吱叫,把两个护卫气得骂骂咧咧。biquiu 辛柚听出些意思来,问二人:“你们之前见过这猴子?” “见过。那日绕道进来寻表姑娘,这畜生就冒出来捣乱,见我们不理会,还拿野果子砸人。” 另一个护卫摸摸肩头,更来气了。 当日他肩膀被一个果子砸中,汁水溅了一片,洗都洗不干净。 “表姑娘稍等,看小的先把这畜生逮住剥了皮,省得它再捣乱。” “算了,好歹是一个生灵,再说与它计较太浪费时间。”辛柚伸手一指,“劳烦二位顺着河边寻一寻,我带小莲在这潭水附近找找。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安排还不错。 山底崎岖,这位表姑娘若是跟着他们到处走,哪怕只是崴个脚都不好交代,还不如老老实实原地歇着。 而他们也乐得轻松,当时表姑娘一个大活人都没找到,还能找到一枚小小玉佩不成?看在金叶子的份上绕一圈回来交差就是了。 “万一这畜生伤着表姑娘怎么办?”虽然赞同辛柚的安排,猴子的出现却让护卫不敢就这么离开。 辛柚从护卫手中拿过木棍,语气轻松:“我与小莲两个人,还会被一只猴子伤着?二位不必担心,抓紧时间帮我找一找玉佩,实在找不到也算了了心思,我们好早些回去。” 两个护卫一听不再迟疑,顺着河流方向往前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小莲低声道:“这里早就找遍了……” 辛柚视线转向吱吱叫的猴子,神色莫名:“也许还有没找到的角落。” 不知为何,这只猴子的出现令她骤然生出会找到寇姑娘的预感。 或许是因为此时此景,让她想起了娘亲讲过的那个与猴子有关的故事。 发现辛柚看它,猴子冲了过来。 “姑娘小心!”小莲顾不得多想,下意识挡在辛柚面前,却感到手腕被一股力气一拽,整个人被拉到了一旁。 “别担心,它应该没有伤人的心思。”辛柚看着冲到近前的猴子,温声道。 小莲却不这么想,一脸紧张盯着猴子:“可它之前拿野果砸人呢。” “现在它没有。”辛柚看着在眼前手舞足蹈的猴子,心中一动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猴子仿佛听懂了,吱吱叫了一声跑出去一段距离,扭头见辛柚站着不动,又叫了起来。 见它这个样子,连小莲都生出了大胆猜测:“它该不是要领我们去什么地方吧——” 说到这里,小莲一愣,脸色大变:“姑娘,是不是姑娘?” 她不敢相信,心却乱了,先前还怕猴子伤人,此刻却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猴子见小莲动了,扭头又往前跑,几个跳跃抱住了一棵树。 那是一棵扎根崖壁上的树,树冠如盖,枝繁叶茂。 “吱吱——”猴子挂在树上,冲二人叫喊。 小莲惊疑不定,看向辛柚:“这猴子……是什么意思?” 她本以为这猴子有灵性,会带她找到姑娘,结果却跑到了树上去。 辛柚仰头望着那棵树,心往下沉了沉:“或许,它是让我们上树。” “上树?”小莲听愣了,“可我们不会爬树啊!” “我会。” 小莲猛地看向辛柚,以为听错了:“您说会,会什么?” 辛柚在衣裙上擦擦手,小跑几步跳起抱住树干,动作利落爬了上去,然后才低下头,回答小莲的话:“我会爬树。” 第12章 青青 金乌洒落万丈光芒,却被繁茂枝叶挡住大半。 树上坐着一个少女,蹲着一只猴。 小莲一脸不可置信,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眼花! 再然后,她瞪大眼睛望着少女在猴子的引领下继续往上爬,转瞬就被枝叶遮住了身影,又忍不住揉了揉眼。 树上,辛柚神色僵硬,视线直直落在一处。 两根粗壮树枝形成结实树杈,那里躺着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 尸体面容早已无法分辨,只从身形和衣衫能确认是一名女子。 辛柚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控制不住从树上跳了下去。 小莲看到辛柚突然从树上跳下,双手撑地浑身抖着,不由骇了一跳:“您怎么啦?” 辛柚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小莲。 那张苍白的脸令小莲神色僵硬,捂着嘴颤声问:“树上……树上有什么?” 辛柚深深看了小莲一眼,垂眸盯着地面。 山石遍地,有柔嫩的细草顽强钻出来,招展着旺盛的生命力。 再无法接受的事一旦发生了,逃避都不是办法。 她是如此,小莲也是如此。 风似乎大了些,少女轻柔的声音传入小莲耳中,已经恢复镇定:“树上……有一具女尸。” “女尸?”小莲脸上血色褪尽,下意识向辛柚走了一步,却脚一软跌坐在地。 她双手揪着野草,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是不是我家姑娘?”小莲仰着头绝望问,心中却已经知道答案。 除了姑娘,还能是谁呢? 原来姑娘坠崖后被这棵树拦住,才怎么都找不到人。 姑娘当时还有意识吗? 一定很疼吧? 那时会不会还清醒着,却一直等不到来救她的人? 这些问题如锋刀割着小莲的心,令她崩溃痛哭。 辛柚静静站着,没有回答。 猴子疑惑打量二人,见她们一站一坐没有别的行动,着急叫了几声。 辛柚叹口气,提醒小莲:“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那两个护卫等会儿就要回来了。” 小莲哭声一止,爬了起来,急切盯着辛柚问:“您看清楚了么,是我家姑娘吗?” 辛柚摇摇头,实话实说:“已经腐败难以辨认。” 小莲浑身一震,胡乱擦一把眼泪,抖着声音哀求:“我想亲眼看一看。” 辛柚纵身一跃爬上离地面最近的树杈,冲小莲伸出手。 小莲本以为上树会很困难,那只纤纤素手传来的力道却远比她想象中大,待回过神,已经在树上了。 目之所及处,是一具已经腐败乃至露出白骨的女尸。 小莲倒抽一口气,死死捂住了嘴。 尽管衣衫颜色已经很难分辨,对自家姑娘无比熟悉的小丫鬟还是很快认了出来:“是我家姑娘!姑娘那日出门就是穿着这身衣裳!” 小莲想爬到女尸身边,身体一晃险些从树上栽下去。 “小心。”辛柚伸手把她扶住,眼中藏着同情,声音却冷静,“时间有限,我们来不及收敛寇姑娘骸骨,让她入土为安。我有个提议,你听一听。” “您说。”小莲手脚冰冷,心更冷,那只手传递的暖意越发明显。 “刚刚被猴子引着来这里时我无意中瞥见一个山洞,等会儿我们去探一探,如果那里合适,就暂时先把寇姑娘安置过去,等有合适的机会再来葬她,你觉得如何?” 六神无主的小丫鬟飞快点头:“我听您的。” 辛柚带着小莲下了树,直奔那山洞而去。 许是上天怜惜含冤而死的寇姑娘,被辛柚偶然发现的山洞外窄里阔,并不潮湿,不需要再另寻旁处,接下来的难题就是如何转移寇姑娘遗体了。 不管小莲对寇青青如何忠心,也清楚想要把那样一具遗体从树上转到山洞里该如何为难。 辛柚对此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用马车门帘。” “马车门帘?”小莲呆了呆,“可马车停在山脚,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若是那两个护卫回来了怎么办?” 至于怎么对车夫解释,小莲更想象不出。 “我脚程快,会尽快赶回来。若是两个护卫先回来了,你就对他们说我追着猴子跑了,你没跟上,让他们赶紧找人。” 听着辛柚吩咐,小莲愣愣点头。 第13章 惊马 辛柚四人赶到山脚下时,车夫正跳脚骂街。 “老张,谁惹你了,这么生气啊?”一名护卫好奇问。 车夫一指马车,脸黑成锅底:“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趁我打盹儿的时候把车门帘偷了!” 两个护卫定睛一看,果然车厢进口处空荡荡,不见了门帘的踪影。 “怎么车门帘还有人偷?”一个护卫满脸不可置信。 另一个护卫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定是那猴子干的!” 车夫忙问怎么回事,护卫咬牙切齿把猴子捣蛋抢辛柚花钗还有泼了他一脸水的事说了。 车夫目露杀气:“该死的畜生,就该扒皮敲脑!” 辛柚在心里对猴子说了声抱歉。 委实让那猴子承受太多了。 小莲则在这时候明白了马车门帘是怎么来的,望向辛柚的眼中不由露出崇拜。 辛柚想到小莲觉得她能干的理由可能要加上一条会偷车门帘,嘴角一抽,默默移开视线。 “表姑娘快上车吧,这都下午了,出来太久了。”车夫催促道。 辛柚微微点头上了马车,让小莲把车厢中放着的糕点拿给车夫与两个护卫吃。 “错过了饭点儿,三位先吃几块糕点填填肚子。” 从车厢中探出头来的小丫鬟小脸白净,秀丽讨喜,其中一名护卫心一热,脱口问道:“小莲姐姐不吃么?” 小莲勉强弯了弯唇角:“姑娘没找到玉佩心情不好,我和姑娘都不饿。你们快吃吧,吃完好赶路。” “多谢表姑娘和小莲姐姐。” 两个护卫三两口塞下糕点,夸点心好吃。 车夫年纪大些,更觉这绵软香甜的糕点合口味。他不由扭了头,看坐在车厢中的主仆一眼。 察觉车夫视线,辛柚问:“张伯有事?” “没有,老仆是怕没有门帘遮挡,表姑娘不习惯。” 辛柚笑笑:“不要紧,这样的天儿没有门帘遮挡还舒爽些。” “那您坐稳了。”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由慢到快,行驶在官道上。 马车真的跑起来,风就大了,呼呼直往车厢里灌,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舒爽是舒爽,却也吹得马车中的人发丝与衣摆乱飞。 路上来往行人车马不少,路过时无不好奇往车厢里看一眼,哪怕听不到这些人的议论,也能从他们脸上看出意思来:什么样的人家啊,都坐马车出门了,连个车门帘都舍不得挂。 两个护卫算是脸皮较厚的人了,都有些扛不住,靠近车夫催他快一点。 车厢中的人却对各色目光无动于衷。 小莲是伤心寇青青的死顾不得其他,辛柚除了同情寇青青的死,更多是生理上的不适。 收敛那样一具骸骨,不是说有勇气就行的,至少今日晚饭她是吃不下了,明日能不能恢复正常也未可知。 辛柚全部力气都用在抵抗萦绕在周身的那股淡淡臭味上,好在没了门帘足够通风,让她觉得舒服了一些。 风似乎更大了。 小莲的惊呼声响起:“姑娘!” 马车开始疾驰,完全不管迎面而来的行人,就这么冲了过去。 沿路不断响起惊呼尖叫声,而车夫在看到对面驶来的一辆牛车后急忙松了紧握缰绳的手,身子一矮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姑娘,马惊了!”车厢中小莲身体摇晃,吓得花容失色。 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牛车,辛柚很快在心里做出判断:以马车此时的速度,带小莲跳车风险太大。 那就只能—— 辛柚刚有了决定,就见一道身影纵身而起,从奔跑的一匹骏马上跳到了惊马背上。 惊马虽然横冲直撞,好在拉着载人的马车,速度没快到夸张的地步。那人双腿夹紧马腹,用力拽动缰绳,险险避开迎面的牛车冲了过去。 辛柚抓住小莲的手,安抚对方:“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可能是这些日子辛柚做的每一件事对小莲来说都是那么可靠,听到这冷静的声音,小莲一下子安静了。 二人手挽着手,默默盯着惊马背上的陌生背影,不知过了多久突听前方传来一声喝:“抓紧!” 再然后,马车猛地窜出去一段距离,剧烈摇晃中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终于随着惊马轰然倒地,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马车停下了。 小莲没有抓稳险些飞出去,幸亏被辛柚拉住,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二位没事吧?”惊马倒地前就从马背跳下的男子走了过来。 辛柚看过去。 男子一身朱衣,肤白如玉,长眉似羽,如最好的白瓷胚上勾勒出最出彩的水墨画。 辛柚长到十六岁,还从没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她拉着小莲走出马车,冲朱衣男子微微屈膝:“多谢义士出手相救,我们并无大碍。” “那就好。”朱衣男子看向倒地惊马,“情况紧急不得不伤了这马性命,不知姑娘有没有麻烦?” 那惊马已经一动不动躺在血泊中,刺入脖子上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说虽然你救了我,但要赔我的马,辛柚自然不例外。 “幸亏义士及时斩杀惊马,我们才没有受伤,也没连累无辜路人。不知义士如何称呼,等我回到家中禀报长辈,也好登门致谢。” “道谢就不必了,不过举手之劳。”朱衣男子温声婉拒。 身后传来呼喊声:“表姑娘,表姑娘——” 辛柚看着匆匆追来的两个护卫,突然就想到了娘亲讲完某个故事时调侃的话:那些本该负责保护的人,永远是姗姗来迟。 “表姑娘,您没事吧?”两个护卫翻身下马,一脸紧张问。 “没事。这位义士救了我和小莲。” 两个护卫忙抱拳:“多谢义士救了我们表姑娘。” “客气了。”朱衣男子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虽然没了主人驾驭却自己跟上来的骏马。 “不知义士高姓大名,贵府何处——”随着朱衣男子回头,喊话的护卫突然一顿,变了脸色。 朱衣男子神色淡淡,牵起缰绳。 眼看朱衣男子翻身上马,辛柚喊了一声:“义士请留步。” 第14章 朱衣 辛柚犹豫一番,还是开口把人喊住。 原因当然不是被朱衣男子美色迷住,而是她又看到了。 就在刚刚,她突然看到此人在街上走,一个花盆从天而落,把他砸得头破血流。 辛柚犹豫是不知该怎么提醒对方,可对方义举在先,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朱衣男子看着少女越走越近,不觉皱眉。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气味,好像是—— 心中闪过一个猜测,朱衣男子眼神深邃起来。 “姑娘还有何事?” 辛柚脚下一顿,从朱衣男子淡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冷淡。 她并没往心里去。 别人不愿告知身份,想离开又被叫住,不耐烦也是正常。 酝酿了一下,辛柚压低声音问:“义士相信相术吗?” “相术?”朱衣男子一愣,深深看了辛柚一眼。 他以为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身上沾染那种气味已经很奇怪了,没想到她还能更奇怪。 朱衣男子余光瞥见那辆马车,在心里补充一点:哦,还乘坐没有门帘的马车。 辛柚唯恐对方不等她说完就走,加快语速低声道:“我观义士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最近上街最好不要走在街边楼下,以避开从天而降的祸端。” 辛柚一口气说完,后退两步对着朱衣男子屈膝一礼,声音扬起:“我姓寇,太仆寺段少卿是我舅舅。今日义士相救之恩,小女子铭记在心。” 听辛柚报了家门,朱衣男子不由多看她一眼。 一个文官府上的姑娘,那就更奇怪了。 “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虽觉奇怪,朱衣男子并不打算深究,客气应了一句,策马离去。 辛柚立在原处,望着朱衣男子离开的背影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装神棍那番话,对方有没有听进去。 到这时,两个护卫才上前来,其中一人忍不住道:“表姑娘,您怎么把身份告诉了那位——” 辛柚皱眉:“那位义士对我有救命之恩,人家不图回报不愿透露身份,难道我这被救者就心安理得当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刚才开口的护卫小声解释:“表姑娘,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位的身份——” 他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另一个护卫接口道:“那位的身份不好招惹啊。” “你们认识他?” 两个护卫齐齐摆手:“不,不,不——” 迎着辛柚不解的眼神,护卫下意识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小的见过那位带着手下拿人。姑娘看到那位穿着朱衣了吧?他是新上任不久的锦麟卫镇抚使,得罪不得呢。” 另一个护卫一脸神秘:“不光得罪不得,也亲近不得,那位——” “咳咳。”先说话的护卫拽了同伴一下。 两个护卫都闭口不再谈朱衣男子,辛柚也没多问。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官职,想要知道对方身份就不难了,并不是非要从两个护卫口中问出来。 “表姑娘——”喊声传来,车夫气喘吁吁,是跑来的,“您,您没事吧?” 小莲脸一冷:“你还好意思问姑娘有没有事,你是怎么赶车的?拉车的马惊了不说,你还跳了车,不顾姑娘死活!” 车夫跑得发都散了,闻言老泪流下来:“老奴该死,老奴看到对面来的牛车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 辛柚没有理会车夫的解释,走向倒地的马。 那日,就是这匹马拉着她从小山村到了少卿府。 尽管她不懂马,也知道这种拉车的马都性情温顺。有寇姑娘坠崖在先,养身的药变成害人的药在后,她可不认为这次惊马是意外。 而如果不是意外,幕后黑手是如何使马受惊的呢? 下药?还是马儿突然吃痛? 辛柚绕着死马走了一圈,停下来仔细观察。 小莲见辛柚如此,顾不得骂车夫,快步走了过来,小声问:“姑娘,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哭。”辛柚轻轻吐出一个字。 小莲呆了呆,一时不懂这话的意思。 “哭我坠崖和惊马。”听着车夫走来的脚步声,辛柚说得轻而快。 尽管小莲还是没反应过来为何这样做,这些日子建立的信任令她毫不犹豫,放声大哭。 “表姑娘——”车夫才开口,后面的话就被小丫鬟突然的嚎哭给憋了回去。 两个护卫也惊呆了。 那些因惊马停下看热闹的路人本来都要散了,现在也不动了。 总要听听这小丫鬟为啥哭再走。 “我可怜的姑娘,前些日子与表姐妹登山游玩摔下悬崖,好不容易大难不死,今日出门又遇到了惊马。若没有那位义士相救,就要与牛车撞上了……” “小莲,莫要哭了。” “呜呜呜。”小莲捂着脸,从指缝中对上那双含着哀伤的黑眸,福至心灵,领会到了辛柚的用意,“姑娘啊,您可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要是您有个什么好歹,老夫人岂不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难过啊……” “好了,我不是没事么,不要再哭了。”辛柚皱眉,心中却因小莲的默契松口气。 短短时间,她不可能查出这匹马受惊的原因,等回了少卿府就更没有机会查。世人好八卦,多疑心,小莲这一哭总会有人往阴谋上想,只要有了这种风声,害寇青青的人想再动手就要掂量掂量了。 至于这一哭给少卿府隐隐带来的污名,就当她替寇姑娘先收点利息吧。 “婢子就是害怕您再出事……”小莲抱住辛柚,对方温暖的体温令她哭得越发真切。 而小莲这一哭将会给少卿府造成的影响,此时身在局中的车夫与护卫都还没有想到,只顾着劝主仆二人赶紧回府。 “回去了。”辛柚没再耽搁,带着小莲上了护卫从路人那里高价租来的马车。 在他们走远后,看热闹的人好奇议论起辛柚的身份。 “刚刚那位姑娘说过的,她姓寇,太仆寺段少卿是她舅舅。” “原来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啊,那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清楚啊,在京城少卿府又不惹眼,没关注咧。” “那打听打听?” “走。” 第15章 追责 少卿府如意堂中,老夫人望了一眼天色,脸色有些沉:“青青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一旁婆子劝道:“表姑娘到底年纪小,难得出门许是玩了会儿,您就别担心了。” 老夫人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叹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才养好了就往外跑,还迟迟不回来,我怎么能不担心。红云,你去交代门人一声,表姑娘回来了立刻传报。” 叫红云的婆子交代下去没多久,一个丫鬟快跑进来:“老夫人,表姑娘回来了,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老夫人握紧茶盏。 “说是回来的路上马惊了,另租了马车回来的!” 老夫人站了起来,疾声问:“人没事吗?” 丫鬟定了定神道:“表姑娘看起来还好,就是衣衫头发有些乱,说回晚晴居沐浴更衣后再来给您请安。” “这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听丫鬟说人没事,老夫人松口气,重新坐下了。 雅馨苑中,大太太乔氏问了与老夫人一样的话:“人没事吗?” 得到答案,乔氏静坐了一会儿,淡淡道:“表姑娘还真是有运道,每次都有惊无险。” “是呢。”心腹连嬷嬷轻声附和。 方嬷嬷自辛柚出门就坐立不安,终于等到人回来,一眼就看出了狼狈:“姑娘,您这是怎了!” 她双手扶住辛柚胳膊上下打量,没看到外伤,悬着的心才松了些。 “马惊了,我们都没受伤。奶娘不必担心,我先去沐浴更衣,回头再细说。” 辛柚的冷静感染了晚晴居的人,打水的打水,取衣物的取衣物,上上下下有条不紊忙起来。 本就是夏日,又忙了那些事,辛柚足足洗了三遍,才觉得那气味消失了。 换上干净的衣裙,她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由方嬷嬷拿着手巾替她擦头发。 长发如瀑,雪肤桃腮,方嬷嬷轻轻替辛柚梳着发,忍不住感叹:“我们姑娘可真好看啊。” 镜中少女轻声道:“是啊,真好看。” 方嬷嬷只以为姑娘说了句俏皮话,同样沐浴更衣后在一旁梳头发的小莲听了这话手一顿,悄悄红了眼圈。 头发半干,辛柚就带着小莲往如意堂去了。 老夫人已经从跟去的车夫与护卫口中问过了情况,等辛柚进来就把人叫上前,仔仔细细打量着。 “让你好生在家养着,非要出门,这下可好,又遭罪了。” “青青让外祖母担心了。” 大太太乔氏一脚踏进如意堂时,正看到辛柚向老夫人请罪的情景。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老夫人问乔氏。 乔氏看一眼辛柚:“儿媳听说青青坐的那辆车马惊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她说着走过来,一只手搭在辛柚肩头:“青青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晌午时听说你还没回来,舅母就有些担心,怕被什么事绊住了。” 辛柚微微欠身,顺势摆脱了那只手:“让大舅母记挂了。正好出了门,便顺道去一趟千樱山,看能不能寻回坠崖那日丢失的玉佩。” “可是你娘留给你的那块?”老夫人问。 辛柚点点头,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伤感。 乔氏轻轻抬了一下眉毛:“青青记起你母亲了?” 辛柚对上乔氏的眼,微微笑道:“零星想起了儿时一些事,可能是记忆在慢慢恢复,说不定哪日就都想起来了。还要多谢外祖母和舅母的关心照顾。” 乔氏眼神闪了闪,笑道:“青青能恢复记忆,就太好了。” 辛柚牵了牵唇,不着痕迹扫了立在角落里的小莲一眼。 小莲快步上前,扑通跪在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求您给我们姑娘做主啊!” 老夫人正端起茶盏对着慢慢吹,被小莲这么突然一跪,茶水晃了晃。 她看了辛柚一眼,皱眉问:“做什么主?发生了什么事?” 小莲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道:“马惊了谁都意想不到,可那车夫太过分了,不但不想着阻拦惊马,见到迎面来的牛车竟弃车逃命,完全不顾姑娘死活……”m..nět 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 她先前问话时,可没人说车夫弃车的事。 “把他们叫来说话。” 不多时,车夫与两个护卫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惊马的时候,你不顾表姑娘还在车上,自己跳车了?” 车夫趴在地上辩解:“老奴怎么敢抛下表姑娘啊,是当时太害怕脑子一片空白,不小心被甩下去的。” 老夫人看向两个护卫。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皆道事发太过突然,没有看清楚。 车夫埋头盯着地面,暗暗松口气。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除了正坐在车厢里的表姑娘和小莲,他是被甩下马车还是主动跳下的谁能留意到呢? 银子还是有用的,不求两个小子替他说话,只要不掺和就够了。而表姑娘肯定抹不开脸与他一个赶车的争论,只剩一个小丫鬟闹腾有什么用? “我亲眼瞧见的,你就是主动跳车的!”小莲怒道。 车夫一脸委屈:“老奴冤枉啊!” 乔氏开了口:“老张头,你怎么能和表姑娘身边的人撕扯,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奴错了,老奴不敢了。” 辛柚静静听着,心中冷笑。 倘若是寄人篱下脸皮薄的寇姑娘,听了大太太这番话哪还好意思让贴身丫鬟再闹下去,说不定还要替小莲赔不是。 可惜,她不是寇姑娘。 “张伯确实错了。” 少女声冷如玉,清脆分明,这一开口顿时把目光都吸引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声,眼里藏着不赞同。 眼下除了小莲没有其他人作证,姑娘家难道要与一个车夫争个不休? 那也太难看了。 “当时惊乱,我也没有留意太多。我说张伯错了,是因为他是车夫,好好驾车乃职责所在,无论他如何下的马车,让马车陷入无人掌控的境地都是失职。外祖母,您说呢?” 老夫人错愕片刻,含笑点了头:“青青真是长大了,知道道理了。”随后收了笑,板着脸看向车夫。 车夫浑身一僵,不由看了乔氏一眼。 第16章 认主 乔氏一个眼刀扫过去,开口道:“青青说的是,车夫失职,确实该罚。” “大太太!”车夫变了脸色。 乔氏面罩寒霜:“休要再闹,表姑娘受了委屈,岂是你求情就能过去的!” 车夫一愣,似是反应了过来,对着辛柚重重磕了一个头:“表姑娘您心善,就饶了老奴这次的过失吧。” 一时留在门外的婢女都忍不住悄悄往里面看。 各色目光下,辛柚面色十分平静,反衬得讨饶的车夫格外聒噪。 老夫人不语,有意看看外孙女如何应对。 辛柚由着车夫闹了一会儿,淡淡道:“大舅母这话让青青汗颜,我不是因为受了委屈为难张伯,而是不愿少卿府乱了赏罚分明的规矩。今日是有义士出手相救,我才没有受伤,但不能因为我没受伤,就忽视了张伯身为车夫的责任。” 她停了一下,看向老夫人:“倘若这次失职不罚,其他人看在眼里心存侥幸,以后不把外祖母,舅舅舅母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出个什么事岂不是青青引起的因由了。” 老夫人不觉点了点头,看向乔氏。 辛柚亦看向她,一字字道:“青青的委屈不算什么,大舅母不必顾虑我,该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 小莲跪地听着,眼睛晶亮。 姑娘真会说啊! 乔氏面上不露声色,捏着手帕的手紧了紧:“青青说得不错,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老张头,以后你就去庄子上看园子吧。” 车夫大惊:“大太太,老奴一家老小都在府中,求您开恩啊!” 乔氏把脸一沉:“若不是念着你些许苦劳,合该赶出去的。” 车夫坐在地上,满脸颓败。 车夫算是一个肥差,出门有赏钱不说,若是去别家府上做客,都是好吃好喝招待。去庄子上看园子与之相比,无异于被发配。 车夫越想越沮丧,只是心中还有个指望,不敢再吭声。 老夫人摆手打发车夫与两个护卫退下,对乔氏道:“府里这些人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太过松懈容易生出事端来。” “儿媳知道了。”乔氏扫了一眼辛柚,请教老夫人,“不知救下青青的义士是何人,儿媳也好准备谢礼。” 老夫人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淡淡道:“刚刚问了护卫,他们说那位义士没有留名,谢礼暂时就罢了,将来若是能得知义士身份再说。” 辛柚垂眸,遮住眼底的波澜,对朱衣男子的身份更好奇了。 两个护卫分明知道朱衣男子的身份,就算对她避而不谈,到了老夫人面前也不会隐瞒。 老夫人如此说,恰恰是知道了朱衣男子的身份。 单单一个锦麟卫镇抚使的名头,竟令人如此避之不及么? 辛柚心存疑惑,面上半点不露。 见她没有多话,老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如潘安宋玉的年轻男子,又有着救命之恩,一旦动了心思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那个人少卿府可沾不得。 再说——老夫人看着眼前少女,嘴角挂了笑。 刚来少卿府时只知道垂泪的女童,慢慢长成了她满意的样子,将来与长孙亲上加亲,两全其美,万不能生出旁枝来。 “今日受了惊,快回去歇着吧,明日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辛柚冲老夫人与乔氏行了礼,带着小莲离去。 乔氏要走,被老夫人留住。 “青青出了孝,转眼都十六了,辰儿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把他们的事定下来了。”老夫人啜了一口茶水,望着乔氏的眼中带着期待。 乔氏笑道:“两个孩子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青青还在养身体,记忆也在恢复中,不如等她大好了,再商量这些。您说呢?” 老夫人盯着乔氏片刻,心中虽略有不满,还是没扫了儿媳面子:“那就等青青大好了再说吧。” 乔氏笑笑,告辞回了雅馨苑。 一进了晚晴居里间,小莲就把辛柚的胳膊揽住了:“姑娘,您太厉害了!” 尽管心里怀疑惊马不是意外,可无凭无据,她以为只能这么算了,没想到听了姑娘的吩咐行事,至少那黑心烂肺的车夫没得了好。 “小莲,这是怎么回事?”方嬷嬷听出不对劲,忙追问。 小莲这才有时间把路上的事仔细说了。 方嬷嬷听完手脚冰凉,拉住辛柚的手颤抖着道:“这哪里是外祖家,分明是虎穴狼窝。有这么个人躲在暗处伺机害姑娘,您可怎么办啊!” 辛柚拍拍方嬷嬷的手:“有奶娘和小莲帮我,我相信会渡过难关的。奶娘,这几日你多留意一下外边,看有什么关于少卿府的风声。” “好。” 只剩小莲在屋里时,小丫鬟直直跪了下来。 “小莲,你这是做什么?” 小莲抬头,眼角坠着泪珠:“多亏了您,姑娘才不至于曝尸荒野,冤屈永不见天日。小莲给您磕头了,从此之后,您就是小莲另一个主人。” 辛柚伸手阻拦:“那也不必如此。” “就让婢子给您磕几个头吧,这样婢子心里好受些。” 辛柚听了,这才松了手。 小莲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这是婢子谢您的,这是替姑娘谢您的,这是替老爷夫人谢您的。从此之后,姑娘与老爷夫人团聚了……” 磕完三个,她没有起身,而是又磕了一个:“这是小莲谢姑娘收容的,感谢您让婢子又有了依靠……” 这虎穴狼窝,如果没有姑娘的出现,她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快起来吧。” 小莲抹抹眼泪站起身来,想到如今处境有些忧心:“姑娘,咱们真的能渡过难关吗?”biquiu 辛柚透过窗子看着迎风摇晃的芭蕉。 芭蕉绿如翡翠,生机勃勃,赏心悦目。 “把凶手揪出来就好了。”辛柚平静道。 到这时,害寇青青的凶手也算浮出水面了。 “您说的凶手是——” “大太太乔氏。” 小莲深吸一口气,捂住了嘴:“姑娘,您刚才还在她面前说要恢复记忆了,她再下毒手怎么办?” 辛柚偏头一笑:“她再下毒手的目标,或许是别人了。” 第17章 帮凶 辛柚的话令小莲一头雾水:“姑娘,您说她下一个目标是别人?她要害谁?” 辛柚走至窗前,望着天际如火的晚霞,轻声道:“害那个对寇姑娘动手的人。” 在凶手的预计里,寇青青坠落山崖必死无疑,那就不必再做什么,靠时间冲淡这位寄住少卿府的表姑娘存在过的痕迹就够了。 实际上,凶手成功了,寇青青确实死了。可惜对方没有料到,会有一个与寇青青容貌相似的人被错认回来。 表姑娘的“失忆”让凶手急着再次下手,接连没有得手又知道了她要恢复记忆,再加上小莲当众那一哭引起的风声,凶手再对表姑娘动手就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把当日推寇青青坠崖的人灭口,就算表姑娘恢复了记忆,想起来是谁推她,也能推到畏罪自杀上,死无对证从而避免暴露真凶身份。 辛柚现在不确定的是动手的人是谁。 温婉低调的大姑娘段云婉? 母女齐心的二姑娘段云华? 还是言辞闪烁的三姑娘段云灵? “姑娘您是说,那日推我们姑娘的人在三位姑娘之中?” 见辛柚点头,小莲咬牙道:“定然是二姑娘!自从她听闻老夫人亲上加亲的话,就总挤兑我们姑娘,不想姑娘成为她嫂嫂。” “二姑娘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辛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慢慢取下簪钗,“再看看吧。” 一夜无话,翌日又是个好天气,辛柚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睡到天光大亮才不紧不慢起来。 早饭是从大厨房提来的,小笼包,葱花卷,小米粥再配上几碟爽口的酱菜。 她才吃完漱过口,小丫鬟含雪就禀报说三位姑娘来了。 “请进来。” 环佩叮当,转眼走进来三位少女。打头的依然是二姑娘段云华,大姑娘段云婉与三姑娘段云灵稍稍落后,并不与之并肩。 辛柚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她生长环境单纯,先前并没想过,如今看来在这少卿府,嫡庶相当分明。 “青表妹,听说你又出事了。”段云华说着这话,并不让人感到关心,反而听出了几分讥诮。 辛柚望着她,弯唇笑了笑:“都怪妹妹不好,总是出事,劳烦华表姐一次次来看我。” 段云华听着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可看着那双清亮平静的黑眸,又疑心想多了。 寇青青这种只会掉眼泪的人,应该没这个胆子。 “青表姐,你还是安心修养,近期少出门。”段云灵定定望着辛柚,语气颇有些严肃。 辛柚莞尔:“多谢灵表妹提醒,我知道了。” “青表妹看起来气色不错,昨日惊马没有受伤吧?”段云婉端详着辛柚问。 “没有。” “那就好,表妹没事我们就放心了。”段云婉露出笑容,“听说表妹昨日回来迟了,是去了千樱山。” 辛柚微微扬眉,刚要说什么,却顿住了。 眼前,是一副骇人的画面:少女盯着水池中的鱼儿出神,身后一双手伸出,猛地把她推了下去。池水不深,少女挣扎着冒出头,那双手又把她的头死死按入水中。 池水激荡,鱼儿惊走,一切风平浪静,水面浮出少女的脸。 “青表妹?”段云婉见辛柚发呆,喊了一声。 辛柚回过神来,目不转睛望着段云婉柔美的脸,心中有了答案:原来是她啊。 “青表妹在想什么?” 辛柚抬手按了按额角:“刚听婉表姐提到千樱山,突然又想起来一些事。” 她说着暗自留意,捕捉到对方神色的微妙变化。 “青表妹想起了什么?”段云婉强作镇定问,紧攥手帕的手暴露了她的紧张。 辛柚语气随意:“小时候的事。” “看样子青表妹记忆要恢复了。”段云婉笑着。 段云华却皱了眉:“伤到了脑袋,记忆这么容易恢复吗?” “华表姐说什么?”辛柚偏头看她,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段云华改口:“我是说,青表妹不要着急,顺其自然慢慢来。” 段云灵纠结一瞬,插话道:“还是早点想起来好,人没了过往记忆到底不方便——” 段云华与段云婉齐齐看过来,段云灵一滞,双手不自觉绞着帕子:“大姐,二姐,你们说是吧?” 段云华笑笑没有回答,站起身来:“表妹好好休息,改日我们再来看你。” 目送三人离开,辛柚低声对小莲道:“那个人,是段云婉。” 小莲一愣,而后大惊:“您是说对我们姑娘动手的是大姑娘?” 辛柚颔首。 “可是姑娘与大姑娘素无嫌隙——”小莲喃喃,一脸不可置信。 “关键不在段云婉与寇姑娘如何,而在大太太。” 嫡母恩威并施,使庶女为她效力并非难事。 这也与辛柚先前的判断相符。 段云华对寇青青的不满不足以成为杀人动机,而身为一个母亲,怎么舍得让亲生女儿的手沾上鲜血呢。 若是这样—— 辛柚抱紧了随意放在床头的软枕,轻声道:“段云灵很可能是目击者。” “三姑娘也知情?”小莲捂住了嘴。 “她应该是无意中看到了。” 所以,才有三番两次的隐晦提醒。 “那二姑娘呢?” 辛柚讽刺笑笑:“也许二姑娘是唯一什么都不知道的。” “姑娘,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卿府是不是有个鱼池?”辛柚问。 她虽来了少卿府有几日,不是窝在晚晴居,就是去如意堂,还没顾得上四处闲逛。 “鱼池?是有一个,就在花园北边。池子不大,养了几尾锦鲤,姑娘想去看看吗?” 辛柚想了想:“今日没有去给老夫人请安,还是等用过午饭再去吧。” 很快到了午后,白花花的日头挂在高空,树上知了声嘶力竭叫着,吵得午休的人多翻了几个身才入睡。 小莲举着手替辛柚遮挡日头:“这时候出来太热了,姑娘当心中了暑气。” “就这么一会儿,不用遮了。这个时候出来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小莲好奇问 “一般不会遇到人。”辛柚说着看向前方,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第18章 闲言 前方一个不高不低的水池边,背对而立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默默盯着水面。 辛柚记得清楚,今日段云婉来看她时穿的裙衫就是这个颜色。 “是大姑娘!”小莲也认了出来。 辛柚当机立断走到一排花架后,看向水池方向。 段云婉一动不动,似乎当头烈日对她毫无影响。 “大姑娘为什么这时候来看鱼?连个遮挡都没有,也没人陪着,不怕中暑吗?”小莲小声嘀咕。 她当然不是心疼大姑娘,只是单纯想不通。 辛柚没有接话,而是回想着那个画面。 是眼前的水池,也是这样明晃晃的日头,想必此时正有几尾锦鲤懒洋洋摆着尾巴在水中游。 难道就是今日? 辛柚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大太太就算要把段云婉灭口,也未免太快了。 见辛柚额头鼻尖已沁出汗珠,白皙的两颊也有了红晕,小莲担心问:“姑娘,热了吧?” 辛柚摇头,目不转睛盯着水池的方向:“没事。” “咱们要过去吗?” “先在这里看一看。” 听辛柚这么说,小莲不再吭声,尽管不知道姑娘要看什么,也跟着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发现段云婉抬脚走了…… 小丫鬟错愕看向辛柚:“姑娘,她走了!” 辛柚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汗珠,平静道:“那我们也走吧。” 小莲:? 回到晚晴居,绛霜端上来两道冰碗,说是大厨房送来的。 辛柚一口一口吃起冰碗,顿觉暑气消了不少。 小莲吃得更快,吃完叹道:“真好吃,婢子沾姑娘的光了。” 辛柚莞尔一笑:“我吃过一种叫冻奶的冰点,浇上果酱与切成小块的鲜果,比冰碗的味道还要好。” 小莲听得咽口水:“听名字就觉得好吃,哪里可以吃到啊?” 辛柚犹豫了一下,道:“我娘做给我吃的,回头有闲暇了,我做来试试。” 嗯,应该可以成功吧? 想想曾经下厨的成果,辛柚不是很自信。 小莲却没察觉,抚掌道:“好啊,到时候婢子给您打下手,也尝尝冻奶是怎样的美味。” 吃过冰碗,辛柚困意上来,往床榻上一躺睡下了。 第19章 暗助 “大人,您没事吧!”两个锦麟卫立刻上前,护在贺清宵左右。 “没事。”贺清宵抬头看那二层的酒楼,再扫过四周来往行人,最后低头看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 那日少女的话突兀响起:“我观义士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最近上街最好不要走在街边楼下,以避开从天而降的祸端。” 印堂发黑——贺清宵抬手按了按眉心。 当时他觉得荒唐的言语,今日竟发生了。 那姑娘真的精通相术? 贺清宵沉思之际,一名锦麟卫冲进酒楼,把肇事者提了出来。 “大人,就是这两个混账打架闹事,把花盆扔了下来!” 贺清宵眸光淡淡看过去。 两个喝了酒闹事的认出抓他们的是锦麟卫,早就吓醒酒了,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就连跟出来的掌柜伙计都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赔不是。 “不必跪下求饶,但你们酒后乱扔东西险些伤人性命,为免以后再犯这样的错误,便一人罚十两银子吧。” “十,十两?”其中一人震惊。 掌柜的恨不得捂住那人的嘴:“王员外,十两于您就是几顿酒席钱……” 这是个傻子吗,这可是锦麟卫啊,不赶紧出点钱把大佛送走,是想把自己送进去不成? 另一个酒客反应就快多了:“对对对,根本不多,是大人宽宏大量不与我们计较,才只让我们赔些钱长个记性。” 他说着赶紧扯下钱袋子,拿出两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双手奉上。 一名锦麟卫接过银票扫了一眼,递给贺清宵:“大人。” 贺清宵把银票塞进荷包,绕过破碎的花盆往前走去。 两个手下立刻跟上。 留下两个酒客和酒楼掌柜好半天没敢动,后怕又庆幸。 贺清宵一路无言,直到路过一间门前冷清的书局,才停了下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们去查一查,太仆寺段少卿府上的表姑娘是什么情况。” “是。” 贺清宵独自走进书局,走到熟悉的角落,拿起一本游记翻阅起来。 男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翻着翻着就不动了。 那日小莲在大路上哭时贺清宵已经离去,自然不会有什么猜想,可今日遭遇让他对那位寇姑娘有了太多好奇。 好奇本身不会让他吩咐手下去查一个女子,可那姑娘既然精通相术能算出他会被高空坠物所伤,为何算不出那场惊马? 如果相术只是个借口,那她又是怎么知道今日之事的? 贺清宵并不愿把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女往复杂处想,但身在这个位置,他不得不谨慎。 两个手下回来复命的时间比他预料中早。 “大人,今日城中有不少关于那位姑娘的传言。最离谱的说少卿府贪图寇姑娘家财,要害她性命……”一名锦麟卫说着打听来的事。 另一个锦麟卫补充道:“除了这位表姑娘,还有一位表姑娘偶尔也会去少卿府小住,那位姑娘姓乔——” 贺清宵淡淡打断手下的话:“其他就不必说了。” 两个锦麟卫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没有猜错,大人想要了解的是深陷舆论漩涡的那位表姑娘。 贺清宵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查一下段少卿行踪。” 已过了散衙时间,官员们这个时间要么就回家了,要么就喝酒应酬去了。 段少卿就是后者。 也正是这场应酬,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常来的酒楼,酒楼掌柜和伙计也是相熟的,为何上菜的伙计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还有进来时遇到的另一波吃酒的人,瞧着也眼熟,好像是鸿胪寺的,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几个人总往他身上瞄。 段少卿心中猜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找了个去方便的借口吩咐长随出去打听一下。 酒过三巡,长随回来了。 段少卿一看长随表情就知道不好,主动开口结束了酒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长随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段少卿稍稍落后,低声开口:“是不是有什么事?” 长随放慢脚步:“老爷,刚刚小的打听到有关咱少卿府的一些传闻……” 听长随说完,段少卿脸色铁青,怒道:“一派胡言!这些人——”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段少卿望着渐渐走近的朱衣男子,不觉停下了脚步。 朱衣男子走到了近前,白皙的面容,精致的眉眼,哪怕经常见到的人再见面,依然会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声造物不公。 这位新任的锦麟卫镇抚使,出名的不只他的尴尬身世,还有他的容貌。 “贺大人。”贺清宵的突然出现令段少卿心中打鼓,却不敢得罪,主动开口打了招呼。 贺清宵没有如段少卿暗暗期盼的那样打声招呼走过去,而是停了下来:“段大人,不知寇姑娘如何了?” 段少卿眼睛都瞪圆了,错愕望着对方。 锦麟卫镇抚使打听他外甥女?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贺清宵听闻了那些传言,借此寻他麻烦? 段少卿脑子飞快转着,却想不出有得罪过这位镇抚使的地方,而后一颗心沉了下去。 锦麟卫真想寻一个人的麻烦,何须得罪过呢。 “贺大人——”段少卿斟酌着开口。 贺清宵这时解释道:“那日出门办事,路遇惊马,把惊马制止后才知马车中坐的是令外甥女。今日偶遇段大人,顺便问一问。” “原来是贺大人救了我那外甥女。”段少卿深深一揖,满脸惭愧,“当日只知外甥女被一位骑马路过的义士所救才能安然无恙,却不知竟是贺大人。实在是失礼了,明日定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段大人不必客气,寇姑娘安然无恙就好。”贺清宵拱拱手,“段大人自便。” “贺大人好走。”段少卿拱手回礼。 跟在贺清宵身后的锦麟卫回头看了维持着回礼姿势的段少卿一眼,心生好奇。 大人这是有意帮那位寇姑娘吧? 有大人这几句话,若少卿府真如传闻中那样对寇姑娘包藏祸心,也会老实起来了。 也不知道那位寇姑娘长什么样呢? 而留下原地的段少卿直到长随提醒,才慢慢把手放下来。 第20章 邀请 天色更暗了,橘色的灯光洒在段少卿脸上,衬得那张脸有些暗黄。 而实际上,段少卿此刻的脸是惨白的。 他大步流星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回去的路上心绪剧烈起伏。 “大老爷回来了——” 段少卿连一个眼神都没顾上给门人,直奔雅馨苑。 雅馨苑中灯火通明,大太太乔氏坐在床边,神情阴暗。 外头的风声她也听说了,还没敢让老夫人知道。把那日陪着出门的护卫叫来询问,从头到尾仔细捋了一遍,原来问题出在小莲身上。 那丫鬟当众哭诉,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想到这个,乔氏神色有几分狰狞,生出把小莲除之后快的冲动。 从指使庶女把寇青青推下悬崖起,对乔氏来说,就像打破了某道屏障,放出了心中的恶鬼。 可是不能。 乔氏理智还在,摇了摇头。 外面已有这样的传闻,无论是寇青青,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小莲,都不能动了。 难道真要依着老夫人的想法,让辰儿娶了寇青青? 乔氏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甘。 一个克父克母的孤女,辰儿娶了她有什么助力?至于那一大笔财产,明明只要寇青青一死,就是少卿府的了。 他们是长房嫡子,等老夫人百年后这笔财产毫无疑问会落在她手里,二房最多分一口汤喝。 可偏偏寇青青没有死,还让京城上下留意到了本来低调的少卿府。 乔氏知道,倘若她拒绝这门亲事,老夫人就算心里不愿,最终也只能算了。 可她不能冒这个险。 寇青青的婚事完全由老夫人做主,老夫人显然也不愿寇家那些财产流到外人手里。她开口拒绝了这门亲事,老夫人转头就可能撮合二房的段云郎与外孙女。 到那时,这大笔财产作为寇青青的嫁妆,就都归了二房。没人吃下这么一大笔钱还舍得吐出来,以后她再想伸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来,只能捏着鼻子接受这门亲事,就是委屈辰儿了。 乔氏心疼了儿子一瞬,眼神变得狠厉。 要想之后顺顺当当,还有一件事要做。 寇青青好像要想起来了,一旦恢复记忆,定然知道是谁把她推下去的。到时候一对质,那丫头万一顶不住把她供出来,可是大麻烦。 只有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老爷。” 门外传来婢女的问好声。 乔氏只来得及收好表情,段少卿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酒气扑面而来,乔氏端着笑迎上去:“老爷——” 段少卿一把抓住她手腕,厉声问:“外边的风声是怎么回事?” 门口婢女惊得忘了反应,被乔氏一个眼刀飞过去:“都下去!” 转眼里间只剩下夫妇二人,乔氏皱眉:“老爷是不是喝多了?” “什么喝多了!你莫非没听到外头的风声?”段少卿紧紧盯着乔氏问。 乔氏勉强笑笑:“听说了,那都是无稽之谈,老爷难道相信?” “自然是无稽之谈,可怎么会有这种流言传开?”段少卿一想那些难听话,就满心恼火。 青青带来的巨额家财令人心动不假,可只要与儿子成了亲,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那些人嚼舌他要害自己嫡亲的外甥女不是荒唐么! “都是惊马引起的……” 提到惊马,段少卿脸色更差了:“你可知救了青青的是谁?” 乔氏摇头:“那位义士没有留名。具体的是老夫人过问的。” “他是锦麟卫镇抚使,长乐侯贺清宵!” 乔氏呆了呆,随后变了脸色。 “今日吃完酒出来,我还遇到了他,他特意问起了青青……” 段少卿越往下说,乔氏脸色越差。 “母亲还不知道外边的流言吧?” “暂时没敢让她老人家知道。” “那就先瞒着,让家里上下都把嘴巴管好。” “知道了。” 段少卿语气缓和,细听却带着警告:“夫人管着家,务必把青青照顾好,省得流言越演越烈,连累少卿府声名。” “老爷放心吧,我知道。” 段少卿点点头,这才洗漱后睡下。 因有乔氏约束,外头的风言风语没有传到老夫人耳里去,该请安请安,看起来风平浪静。 从如意堂回去的路上,辛柚驻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姑娘在看什么?”小莲好奇问。 “今日是个好天气。” 虽然还是早上,却已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小莲也抬头望天,笑着附和:“是呢,不过就更热了。” 辛柚目光投向走在前面的那道藕荷色背影。 这几日冷眼旁观,段云婉状态越发差了,已到了遮掩不住的程度。 辛柚记得前些日子段云婉与段云灵还同来同去,现在她却没心思拉着段云灵作出姐妹情深的姿态,任由段云灵走到前头去了。 辛柚加快脚步,追上了段云婉。 “婉表姐。” 少女声音轻柔,却令段云婉身体一僵。 “青表妹有事?”段云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辛柚微笑:“是有些事,想和婉表姐说一说。婉表姐去晚晴居喝杯茶吧。” 段云婉浑身更紧绷了:“改日吧,今日还有点事要忙……” 辛柚弯唇:“我好像又想起来一些事,婉表姐真的没空去坐坐吗?” 段云婉彻底变了脸色,望着辛柚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辛柚嫣然一笑:“婉表姐今日什么时候得闲就去找我,我在晚晴居等你。” 说完,她带着小莲施施然走了。 留下段云婉游魂般回了房,连同住一个院子的段云灵投来诧异目光都浑然不觉。 “姑娘,您说大姑娘会来吗?” “她会来的。”辛柚语气笃定。 “可她若是去告诉大太太您恢复记忆了呢?” 辛柚不是寇青青,当然谈不上恢复什么记忆,不过是诈一下段云婉。 比起小莲的担忧,辛柚格外从容:“别担心,她不敢的。就算她真的去说,大太太知道‘我’想起了坠崖的细节,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那些流言,于她是护盾,于大太太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了。 不出辛柚所料,很快段云婉就悄悄过来了。 第21章 海棠 段云婉如惊弓之鸟,出现在辛柚面前。 “青表妹找我到底什么事?” 辛柚示意小莲退下,把一杯茶递过去:“婉表姐喝茶。” 段云婉把茶杯端起,手指不自觉用力:“青表妹可以说了吗?” 辛柚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一副闲适姿态,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我看婉表姐这几日心神不宁,是担心我想起那日坠崖的事吗?” 段云婉手一抖,茶水泼了出来,她却顾不得,一双眼死死盯着辛柚:“青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辛柚微微倾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既已想起来,婉表姐何必还装糊涂。你若半点不担心,眼下青影怎么连脂粉都快遮不住了?呵,害人睡不安稳吧?” “我没有,你胡说,你——”段云婉方寸大乱,对上那双清透似乎能照出人心的黑眸,那些辩解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句话,“你……你想怎么样?” 辛柚弯唇:“我本来想去找外祖母揭发你害我,可冷静一想,我与婉表姐无冤无仇,甚至来了少卿府后婉表姐对我还算关照,没道理对我下杀手……” 段云婉一言不发听辛柚说着,眼泪落下来。 “几次见到华表姐,都能感到华表姐对我的不满。我问了小莲,原来华表姐是担心我嫁给大表哥。大舅母是体面人,倘若对这桩婚事满意,定会约束华表姐。”辛柚笑了笑,“所以我想,对这门亲事最不满的其实是大舅母,这便是她指使婉表姐害我的动机吧?” “你怎么知道!”段云婉一双眸子睁大几分,仿佛头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辛柚垂眸喝了口茶,淡淡道:“我若什么都想不起,自然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想起了一些事,推测出这些不难吧。” 段云婉愣了许久,突然双手掩面:“我不想的,可我没办法!母亲拿亲事拿捏我,我不敢不听她的话。” 她一把抓住辛柚的手,眼里满是哀求:“青表妹,求求你不要说出去,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也只是想顺顺当当嫁人,再不用仰人鼻息……” 辛柚任由对方抓着她手腕,声音冷下去:“婉表姐是聪明人,难道想不明白,真正不给你留活路的不是我。” 段云婉神色怔怔,似是没听进去。 “外面的传闻,婉表姐可知晓?” 段云婉摇了摇头。 这几日她心神恍惚,便是家里的事都无心留意,何况外面的。 “传闻说,我坠崖与惊马都是人为,少卿府想霸占我的家财……” 段云婉惊得抽了口气。 嫡母让她害表妹,她不是没琢磨过缘由,她吃惊的是怎么会有了这样的传闻。 辛柚定定看着段云婉:“有了这样的传闻,大舅母担心我恢复记忆,婉表姐觉得她会怎么做呢?” 段云婉张张嘴,脑海中一片空白。 辛柚语气冷静,道出残酷的推测:“她能为了钱财害我性命,便能为了保住名声杀人灭口。婉表姐,你可知你命在旦夕?” “我,我该怎么办?”段云婉脸色惨白,下意识问。 “当众揭发大太太的罪行。婉表姐是被逼迫的,说出真相就算会受惩罚,总比丢了性命要强。”m..nět “不行!”段云婉用力摇头,无法接受主动说出真相这条路,因为太着急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双手撑了一下桌面才稳住。 “我,我告辞了……” 段云婉脚下发软往外走,辛柚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没有再开口。 送走了段云婉,小莲走进来,一边擦桌面一边问:“姑娘,大姑娘不愿揭发大太太,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 辛柚笑笑:“有些人心存侥幸,不见棺材不落泪,段云婉的反应不出意料。小莲你每日早上继续留意大太太院中的那个粗使婆子,把她的穿戴报我。” “是。”小莲动了动唇,好奇为何要留意一个粗使婆子的衣着打扮,最终没有问出口。 说到底,她与新主人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尊敬她、崇拜她,却不会和她家姑娘那样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而辛柚,本也没想过与小莲亲密无间。 那些与她亲密无间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与小莲能彼此信任,就足够了。 又过两日,前往如意堂请安的路上,小莲低声说了那个姓赵的粗使婆子的衣着打扮。 “确定她戴了一支如意头银簪?” “确定。婢子仔细瞧过的。” 说起来,还好姑娘让她盯着的是个粗使婆子。 这粗使婆子虽是大太太院中的,却不在雅馨苑住,而是与各院的下等仆从一起住在后罩房,不然换了那些有脸面住在大太太院子里的,想要探查就没这么方便了。 如意头银簪—— 辛柚在心中默念,等到了如意堂,视线悄悄落在了段云婉身上。 今日段云婉穿了一条杏色百褶裙,许是为了提气色,发间簪了两朵粉色海棠花,瞧起来确实比前几日精神许多。 似乎察觉辛柚视线,段云婉偏了偏头,避开目光接触。 辛柚收回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就是今日了。 那日眼前出现段云婉遇害画面,她派人去花园盯了两日就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这样傻傻守着,太笨,也太被动了。 她仔细回想见到的画面,终于想到如何确定事发之日。 画面里,她看到了受害人,也看到了行凶者,而只要哪日受害人与行凶者衣着打扮与画面中相同,几乎就能确定是那日了。 辛柚闭上眼睛,画面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惊走的锦鲤,浮出水面的脸,还有零落的海棠花瓣。 回到晚晴居,辛柚吩咐小莲:“替我约一下三姑娘。” 晌午后,辛柚等在花园那排花架后,段云灵如约而至。 “青表姐这个时间找我,不知有什么事?”小莲与段云灵带来的丫鬟凝翠避到一旁后,段云灵低声问。 辛柚从段云灵的反应能看出,这突然的邀约给对方带来了相当的不安,而这让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段云灵是知情者。 第22章 目睹 时间有限,辛柚不准备卖关子。 花串随风摇晃,她声音很轻:“我想起是怎么掉下悬崖的了。” 段云灵一愣,脸上出现了惊恐,下意识转身就跑。 一只手把她的手腕抓住,纤细,却有力。 “灵表妹不要闹出动静,你看谁来了。” 顺着辛柚视线,段云灵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向着水池走去。 “大姐!”她脱口而出,惊疑看着辛柚,“你知道大姐会来这里?” “那倒没有,我觉得午后花园无人,约在这里比较安全。” 辛柚平静的回答,令段云灵放下了心头疑惑。 是她们先来的,大姐后到,看来是巧合。 可是这样,她就不好掉头就走了,不然被青表姐喊上一声,大姐就会发现她与表姐在一起。 她不敢! 她怕引起大姐的怀疑,引起……母亲的怀疑。 段云灵脸色变得惨白,看着辛柚的眼神有一些埋怨,也有一些不忍。 有很多个瞬间,她都想告诉青表姐真相,让青表姐多加小心,可她怕青表姐沉不住气,继而把她暴露出去。 她承认,她就是胆小自私。 “灵表妹也知道吧,是婉表姐把我推下去的。” 段云灵后退一步,望着那张淡定的脸,或许是多日来压在心头的沉重一时爆发,待她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口:“我知道又如何呢?帮你在祖母面前作证?” 那双清澈如水的黑眸令她的心犹如针扎,可她却只能摇头:“对不起,我不能。” “你是怕大太太吗?”辛柚轻声问。 段云灵一个激灵,瞳孔骤缩:“你知道?” 因为过于震惊,她的声音不觉扬起。 辛柚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放低声音。 段云灵慌乱望了池边那道身影一眼,再撞进眼前少女黑漆漆的眸子,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约她的目的:“你想让我揭发母亲?” 辛柚点头。 “不行!”段云灵猛摇头,“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呢?” 辛柚问得理所当然,令段云灵莫名生出她这么激烈拒绝有些可笑的念头。 可是,当然不行的。她一个小小庶女,幸与不幸就掌握在嫡母手中,她怎么敢呢。 想一想大姐被嫡母逼成杀人凶手,她就觉得窒息。 段云灵望着辛柚说不出话,眼中溢满泪水。 放过她吧,为何都来为难她呢,她只是想好好长大,顺利嫁人而已啊。 仿佛察觉段云灵所思,辛柚拉住她的手。 “灵表妹,这一次你侥幸置身事外,下一次呢?” 段云灵手一抖。 辛柚放开她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灵表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与其奢望心如蛇蝎者高抬贵手,不如让那毒蛇再害不了人。这才是真正的自保之道。” “可就算说了,别人就会信吗?”段云灵喃喃,动摇的心很快坚定,“不行的。” 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庶女,母亲却是当家主母,别说祖母和父亲不会信,就算心里信了,面上也不会信的。 真要坐实母亲谋害青表姐,少卿府的名声怎么办?大哥的前程怎么办? 段云灵一瞬间想过这些,又感到了大山压顶无法呼吸的痛苦,再看目含期待的少女,同情汹涌而出。 她握住辛柚的手,语气恳切:“青表姐,你就当没有想起来吧,算了吧。” 辛柚却没回她的话,眼睛直直望着水池的方向。 段云灵跟着看过去,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把她冻住了。 骄阳似火,明晃晃的日头下一个婆子伸出双手,毫不犹豫把段云婉推进了水池里。 从这里能看到池中人竭力挣扎,可那双手把她的头死死按入水中,一次又一次。 段云灵骇得动弹不得,只有牙关咯咯作响。 “住手!”辛柚冲了过去。 随着她这声喊,小莲与凝翠也看到了婆子行凶这一幕,先后跑了过去。 “来人啊,杀人啦!”小丫鬟的尖叫声直冲云霄。 婆子因被发觉愣了一瞬,随后拔腿就跑。 辛柚一边跑一边把藏在衣袖中的砖头扔了出去。 飞出的砖头准准砸在婆子的右腿上,婆子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辛柚脚下不停,直奔水池边。小莲与凝翠则奔着婆子去了。 没有了那双杀人的手,段云婉挣扎着在水中冒出头。 “救,救我——” 然后她看到了伸出手的辛柚。 求生的本能让她什么都没想,死死抓住了那只手。 那是救命的手。 段云婉被拉了上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小莲与凝翠也把婆子按住了。 “赵妈妈!”凝翠一眼认了出来。 赵妈妈虽只是个粗使婆子,却是大太太院中的,凝翠每日随段云灵去给大太太请安,自然认识。 这时已有不少下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大姑娘,再看看被按住的赵婆子,一时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去如意堂。”辛柚沉声道。 小莲对辛柚的吩咐毫不犹豫,凝翠遇到这么大的事脑子都不转了,小莲怎么做她就下意识跟着做。 “放开我,放开我!”赵婆子挣扎。 她做惯了粗活,生得又结实,劲头可不小,眼看就要挣脱,小莲情急之下顺手抄起那块砖头,给了赵婆子一下。 赵婆子嗷一声惨叫,老实了。 小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把砖头一扔,慌忙看了辛柚一眼。 辛柚脚尖一踢,把砖头踢到了一边花丛里,颔首道:“做得不错。” 从始至终,她都没再留意段云灵。 段云灵一步步从花架后挪出来,望着冷清下来的花园愣了一会儿,踉跄着追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去如意堂,把午后睡得正香的老夫人惊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浑身湿透的段云婉,老夫人厉声问。 段云婉眼神茫然,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老夫人皱着眉,视线扫过额头一个大包的赵婆子。 辛柚开了口:“外祖母,我在花园中看到这婆子把婉表姐推进了水池。” “什么?”老夫人大惊。 “水池”两个字似乎刺激了段云婉,她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哭着扑向老夫人大腿:“祖母,求您救救孙女!” 第23章 自救 段云婉抱住老夫人的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早把温婉柔顺抛到一旁去。 “祖母,您救救孙女,母亲要杀我灭口!”没给老夫人反应的时间,段云婉就一口气把大太太乔氏指使她推寇青青落崖的事说了出来。 险些丧命的恐惧令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青表妹是对的,嫡母不会放过她,受惩罚总比丢了命强! “母亲怕我走漏风声,刚刚派人杀我灭口!祖母,求您为孙女做主!” 屋里回荡着段云婉的哭声,老夫人额角青筋直跳,缓缓扫了辛柚一眼。 辛柚紧紧抿唇,眼中闪动着错愕、惊恐与愤怒。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视线从她面上扫过,落在段云灵身上。筆趣閣 段云灵脸色苍白,抖动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老夫人看向赵婆子:“她是——” 毕竟是粗使婆子,老夫人只觉有几分眼熟。 “她是母亲院中的赵妈妈!”段云婉望着赵婆子那张脸,就想起来水池中那双一次次把她的头按下去的大手。 窒息的感觉涌来,令她脸色更加惨白,整个人抖起来:“祖母,她把孙女推入水池中还不够,还用手死死把我的头往水里按……” 屋中除了近身伺候老夫人的,就是辛柚和小莲,段云灵与她的贴身丫鬟凝翠,还有跪在地上的赵婆子。 除了赵婆子这个行凶者,其他人听了段云婉的话皆面露恐惧。特别是亲眼瞧见行凶场景的几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老夫人面沉似水扫过屋内众人,吩咐侍女:“去雅馨苑把大太太叫来。” “是。” 老夫人又吩咐一旁的心腹婆子去衙门给段少卿报信。 本来内宅的事,要么老夫人处理,要么乔氏处理,轻易不会惊动外头当差的男人,可今日的事不一样。 涉及当家主母谋害庶女,更曝出当舅母的为了钱财谋害外甥女,事情严重,不得不把一家之主叫回来。 大太太乔氏早已知道了花园中的情况,随如意堂的婢女过来时,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已经冷静下来。 “都是儿媳管教不力,竟然出了恶奴谋害主人的事。”乔氏一进来就请罪,怒视赵婆子,“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为何会害大姑娘?” 那么多人看见了赵婆子行凶,乔氏心知这个辩无可辩,只能把赵婆子推出去。 她很清楚,赵婆子不敢把她供出来,毕竟赵婆子还有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心上。 “是……是老奴记恨大姑娘曾经斥责过我,今日瞧见大姑娘一个人在水池边,一时冲动起了杀心……”赵婆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胡说,我何曾斥责过你——”一瞬的愤怒后,段云婉看向乔氏,“赵妈妈编出这个理由,母亲不觉得可笑吗?想必您指使我推青表妹坠崖的事情闹开,也会如赵妈妈这般,被逼着说因为我对青表妹心存妒忌吧?” 乔氏脸色一沉:“你的规矩呢?竟这般与我说话!” 恐惧绝望之下,段云婉的理智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反而豁出去了:“母亲逼我成为杀人凶手,又指使赵妈妈杀我灭口,我不过是把真相说出来,就没规矩了吗?母亲,我也是个人啊,与二妹一样的人啊!” 听段云婉提及段云华,乔氏脸色大变:“住口!我何曾让你伤害表姑娘?老夫人,我看大丫头是癔症了,还是请相熟的大夫来瞧瞧吧。” “大太太。”辛柚开了口。 乔氏这才发觉,从她进来与庶女这一番撕扯,这位表姑娘竟一直没吭声。 “青青,你不要听信你表姐这些胡话,在舅母心里,你与府上姑娘都是一样的。”乔氏勉强笑笑。 辛柚盯着乔氏张张合合的嘴,只觉好笑。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今日她算见识到了。 “与府上姑娘一样么?”辛柚轻笑,“可是婉表姐刚刚险些丧命水池呢。我前不久也险些丧命,要是这么看,那我们确实是一样的。” 这话一出,乔氏与老夫人齐齐变了脸色。站在角落里的段云灵更是神色数变,眼里满是挣扎。 “青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舅母?”乔氏一脸的失望与难以置信。 失望是假,难以置信是真。 这还是那个脸皮极薄,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丢面子的表姑娘吗? 辛柚笑笑:“比起赵妈妈因被婉表姐斥责几句就要杀主人,还是婉表姐的话更合理些。大太太说呢?” 乔氏脸色青了又白,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青青,你这样说太让舅母伤心了——” “那就报官吧。”辛柚懒得再看乔氏装下去,淡淡道。 “什么报官?”急匆匆赶回家的段少卿一脚跨进来,听了这话脸色顿变。 辛柚冲段少卿屈了屈膝,言简意赅道:“今日大舅母院中的赵妈妈把婉表姐推入花园水池中,婉表姐说是大舅母杀人灭口,因为大舅母指使她把我推下悬崖。大舅母说这都是婉表姐一面之词,赵妈妈害大表姐是因为被她责骂过。大舅您觉得哪种可信呢?” “这——”段少卿神色有些僵硬,显然没料到印象中乖巧柔顺的外甥女会问得这么直白,勉强挤出个笑容安抚,“青青啊,事关重大,还是要查清楚。” “老爷,大丫头胡言乱语,您也纵着她胡闹,侮辱我这个做母亲的么?”乔氏定定看着段少卿。 段少卿咬了咬牙,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 他不傻,真相如何不言而喻,可是再气乔氏不择手段,也不能让他的发妻,孩子们的母亲,少卿府的当家主母背上谋财害命的罪名。 乔氏把段少卿微妙的反应看在眼里,扫了段云婉和辛柚一眼。 真是两个蠢丫头啊,过了这个坎儿,有你们好受! 这一瞬,她的眼神那么冷,那么毒,段云灵只觉热血上涌,脱口而出:“我听到了!” 多道视线投过来,把这个一直想明哲保身又良心不安的小姑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很怕,却知道没了退路,再一次大声道:“我听到了!” 第24章 不行 段云灵的突然出头,是众人始料不及的。 这其中,大概只有辛柚不觉意外了。 亲眼瞧见段云婉被恶仆推入水池,再有她那一番话在先,无论是出于良心,还是担心自身,如果段云灵依然无动于衷,只能说这少卿府烂透了。 “你听到了什么?”老夫人看着站出来的孙女,神色复杂。 段云灵低着头,躲开各色目光:“青表姐坠崖后,我无意中听到了大姐哭泣。大姐哭着说她不想这么做,她是被母亲逼的……” 段云婉错愕望着段云灵,这些日子因为心神太过紧绷而忽略的一些异样终于恍然。 难怪三妹总是避开与她的肢体接触,原本同进同出,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就独自走了。 原来三妹早就知道了! 段云灵咬了咬唇,终于抬起了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很自责,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青表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段云婉听到段云灵的哭声,也哭了起来。 两个孙女的哭令老夫人脑壳嗡嗡疼,段少卿更是头大如斗。 他本想把事情先按下去,可段云灵站出来作证,等于彻底揭开了这桩罪恶的遮羞布。 看来今日不得不给外甥女一个说法了。 段少卿这般想着,视线缓缓扫过屋里众人。 还好,在场的都算是自己人,要是二房也在,那就更丢脸了。 “你个毒妇,竟如此心狠!”段少卿心里有了计较,一脚把乔氏踹倒在地。 乔氏毫无防备扑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从站出来后就紧张得手脚冰凉的段云灵看着嫡母狼狈的模样,突然没那么怕了。 她没把视线留在乔氏身上,而是投向辛柚。 原来,那座从懂事起就压在头上的大山,也是可以搬动的吗? 辛柚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让乔氏认罪只是第一步罢了,让乔氏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告慰寇青青在天之灵。 后者能否实现,取决于老夫人与段少卿。确切说,取决于身为一家之主的段少卿。 而看段少卿的反应,可不像真心为外甥女做主的样子。 “青青,是舅舅对不住你,没发觉你舅母竟做出这种事来。” “那大舅打算如何处理?”辛柚淡淡问。 她的淡定,反衬得红了眼圈的段少卿有些虚假。 段少卿与老夫人对视一眼,说出打算:“就让你舅母以后在雅馨苑抄佛经赎罪,如何?” “老爷!”乔氏脸色扭曲,无法接受青灯古佛的结果。 段云婉与段云灵听了这话,都不觉松了口气。 嫡母从此青灯古佛,她们就不用在她手下讨生活了。 辛柚看一眼满脸不甘的乔氏,再看一眼急于了事的段少卿,摇了摇头:“不行。” 这话一出,段少卿就愣了:“青青,那你的意思是——” 段云婉与段云灵紧紧盯着辛柚,目露惊色。 老夫人亦动了动眉梢。 在她看来,儿子这般处理也算是给外孙女一个交代了。 青青这是不满意? 辛柚瞥了乔氏一眼,语气淡淡:“大舅母指使人谋杀我在先,谋杀婉表姐在后,如今事发,从此再不用操心操力管家,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养花晒太阳,是这个意思吗?” 将来段云辰金榜题名,仕途顺遂,说不定给母亲挣来的诰命比现在的还强。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世人早忘了少卿府上的表姑娘,而乔氏熬成了老夫人,开始享受儿孙的请安孝敬。 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辛柚这一问,众人神色就更精彩了。 特别是段云婉与段云灵,看着辛柚的眼神已经和小莲有点像了。 当家主母从此青灯古佛明明是很凄凉的惩罚,怎么听青表妹(表姐)这么一说,竟是享福了呢。 难道说——嫡母的下场还能更惨? “青青,你年纪还小,不懂青灯古佛的苦处——” “我懂。”辛柚打断段少卿的话,毫无畏缩与他对视,“是大舅没听懂,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惩罚还不够。” 这话一出,几乎等于撕破脸了。 在段云婉与段云灵担忧的目光下,段少卿沉声问:“那青青你想怎么样?” 辛柚一字字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这八个字,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极重,而无论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对少卿府来说都是那么讽刺。 “怎么就到了杀人偿命的地步,你不是好好的么。”段少卿干笑着,试图缓解气氛。 “我和婉表姐皆大难不死,那是我们运气好,不能改变大舅母指使杀人这件事。”辛柚顿了一下,罕见面露迟疑,“或者按大夏律法,杀人未遂与杀人罪名有所不同——” 少女柳眉蹙起,旋即舒展,干脆道:“那就报官吧,无论官府如何判,我都认了。” “胡闹!”提到报官,段少卿被踩到痛脚,终于维持不住舅父的温和面目,“家丑不可外扬,青青你可知道报官对少卿府的影响?” “我姓寇。”段少卿脸色冷,辛柚声音更冷。 “你——”段少卿指着外甥女,这一刻真正意识到眼前冷若冰霜的少女并非任他掌控的女儿们。 她是能做到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 老夫人忍不住开了口:“青青——” “外祖母!”辛柚不给老夫人劝出口的机会,在段少卿面前的冷硬化成了泫然欲泣,“青青虽然姓寇,却一直把您当亲祖母的。先是坠崖,再是惊马,青青险些再也见不到您,陪母亲去了……” 辛柚哽咽着,垂眸遮住眼底的凉意。 就让她看一看,老夫人对寇青青的母亲还残余几分母女之情吧。 老夫人纠结之时,段少卿冷冷开口:“青青,你虽不怕闹到公堂上,你的表姐妹却是怕的。” “大舅是提醒我没有了婉表姐和灵表妹作证,我告不赢?”辛柚莞尔一笑,语气轻描淡写,“没关系呀,到时候京城上下都知道这场官司,哪怕只有少数人相信我,对我来说就是赢了。” 段少卿脸色一下子铁青。 他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外甥女知难而退,而实际上,只要闹到公堂上,少卿府就输了。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们听听老婆子的意思吧。”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老夫人终于开口。 第25章 恶报 “母亲您说。”段少卿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乔氏神色怔怔,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落在这夫妇二人身上,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了呢? 把对乔氏的厌恶不满遮在微垂的眼皮下,老夫人慈爱拉过辛柚的手:“先前外祖母就说过,你和你大表哥都是好孩子,若能亲上加亲,将来我去见你母亲也能放心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外祖母知道你气恼,但还是想问一句,你可还愿意嫁给你大表哥?” 辛柚听愣了。 不因别的,她觉得自己的脸皮与少卿府的人比起来,还是太薄了。 老夫人见她不语,却以为有戏,温声劝道:“等你们成亲,家里事就交给你管,也别担心管不好,有不懂的问外祖母就是。至于乔氏,以后她待在雅馨苑不出来,是抄佛经还是如何,都随你。” “老夫人!”乔氏脸色一白,死死盯着辛柚。 而辛柚,险些为老夫人这番话抚掌叫好。 她先前话中之意,就是担心多年后乔氏翻身。老夫人提出让寇青青与段云辰成亲,并让寇青青管家,等于打消了这个顾虑。 如果她真的是寇青青,能嫁给心上人,又能制住乔氏,更不必与外祖母产生矛盾,恐怕很难拒绝这个提议。 只可惜,她是辛柚。 辛柚把手从老夫人手中缓缓抽出,摇头道:“还是报官吧。” “青青!”辛柚的拒绝,让老夫人意想不到。 辛柚牵了牵唇角:“外祖母,青青虽小,却也明白,与人结缘是结良缘,不是结孽缘。我与大太太之间如此,真的还能与大表哥成为举案齐眉的夫妻吗?” 老夫人动了动唇,被问住了。 一个小姑娘,能嫁给心悦之人,还得了管家权,高兴还来不及,哪会顾得其他?便是想到与夫君不和这种可能,年轻好胜的女孩子也总以为只要有时间,早晚能拢住丈夫的心。 可此刻老夫人看着神情冷静的少女,还有刚刚那冷淡的语气,便明白放在寻常小姑娘身上的手段不管用了。 不被情打动,不被利诱惑,她的外孙女竟是这样的。 一时间,老夫人心情更复杂了。 “青青,除了报官呢?” 听出老夫人话中的妥协,辛柚屈了屈膝:“那外祖母觉得,如何处置指使杀人的大太太,才公允呢?” 老夫人定定看着把皮球踢回来的外孙女良久,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儿子,叹道:“乔氏德行有亏,不顺父母,不堪为段家妇。文松,你便休书一封,送她回乔家吧。”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在了乔氏头上。 让她青灯古佛她尚且不甘,没想到老夫人还想要她儿子娶了寇青青,更没想到的是老夫人会让丈夫休了她! 乔氏愣了一瞬后泪水夺眶而出:“老夫人,儿媳嫁入段家多年来上敬姑舅,下育儿女,兢兢业业,片刻不敢松懈,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让老爷休了我啊!” 她越说越伤心愤怒,眼睛直直盯着段少卿:“老爷,你若如此做,可想过辰儿?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他该如何自处啊!” 段少卿也没休妻的心理准备,面露难色看向老夫人:“母亲——” “玉珠,带大姑娘去换身衣裳。”老夫人吩咐完,起身向里间走去,“老大,你随我来。” 叫玉珠的婢女扶着浑身湿透的段云婉去更衣,段云灵悄悄看一眼形容狼狈的嫡母,再看一眼跟着祖母进了里间的父亲,手心里全是汗。 比之堂屋的拥挤,里间就只有母子二人,声音放低些不必担心被人听了去。段少卿说话随意了许多:“母亲,把乔氏拘在院子里是对咱们少卿府影响最小的。” 老夫人按了按太阳穴:“我也知道这样最好,可青青不同意。” “她一个小姑娘——”段少卿心里还是存着一分侥幸。 老夫人冷笑:“小姑娘才天不怕地不怕,青青若执意报官,你能怎么办?难不成像乔氏那个毒妇一样杀人灭口?” “儿子怎么会呢。”段少卿脸色变了变。 他想到的不只是外甥女报官后会引起的风言风语,还有那一袭朱衣,那位年轻的锦麟卫镇抚使。 正是热的时候,哪怕老夫人屋里摆着冰盆,汗珠还是从额头滚了下来。 段少卿抬袖擦了擦汗水,依然下不了休妻的决心:“要是休了乔氏,对几个孩子影响不小,特别是辰儿,他是要走科举入仕的人,若受不住母亲被休的打击可如何是好?” 到这时,老夫人反而冷静多了:“老大啊,你还没看出来吗,要么休了乔氏,要么乔氏以死赔罪,不然青青不会罢休的。” “这丫头——”段少卿咬牙挤出这三个字,有那么一瞬间杀机从心头掠过。 可他很清楚不能这么做。 看那丫头光脚不怕穿鞋的样子,今日不给个说法,就能立刻去报官,根本不给他慢慢谋划的时间,除非他彻底撕破脸,当着母亲和两个女儿的面下杀手。 他还没疯狂到这种地步,更别提如今京城上下都在传着少卿府的流言,还引来了贺清宵的注意。 “本来,乔氏‘病死’比被休闹出的动静小,可正如你说,辰儿还要科考,一旦乔氏没了,辰儿就要回家守孝,那就耽误了。” 段少卿心头一震,慢慢点了头:“母亲说得是。只是乔氏被休,免不了会传些风言风语。” 老夫人叹口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吧,世人若是揣测乔氏对青青不慈,不正说明我们家风正,宁愿承受非议也不包庇这等毒妇。” 说到这,老夫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真以为她成了聋子,听不见外头的风言风语了?不过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动静罢了。 只是她没料到两点,一是乔氏指使恶奴谋杀大孙女,二是外孙女态度如此强硬。 这一刻,老夫人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疲惫:或许她真的老了。 “那就依母亲所言。”段少卿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26章 勇气 乔氏直到接到墨迹未干的休书,才意识到彻底完了。 “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啊,你我夫妻二十余载……”平日的端庄严肃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乔氏抓着段少卿衣袖有些癫狂。 段少卿别开脸:“你好自为之吧。” 二姑娘段云华后知后觉得了消息,飞奔而至。 “父亲,您为何要休了母亲?” 段少卿本就心烦,女儿的质问更令他恼火,当即板着脸道:“大人的事,你莫要掺和。” 段云华不可置信瞪着段少卿,声音尖利:“那是我母亲啊!您这么对待母亲,有没有想过我与大哥?大哥——” 段云华一个激灵,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我要去告诉大哥!” 眼见她往外跑,段少卿喝道:“把二姑娘送回房,这两日不许出门!” 明日便是国子监放旬假的日子,段少卿与老夫人合计过,干脆等段云辰与段云朗明日放假回来,再告诉他们乔氏被休的事。 “放开我,放开我!”段云华挣扎着。 段云灵站在角落里看着涕泪横飞被仆妇拖走的段云华,轻轻咬了咬唇。 原来在她和大姐面前横行霸道的二姐,真到了与父亲对上时,什么都不是。 段云灵目光轻移,落在辛柚身上。 青表姐竟然做到了让父亲休了嫡母!她就一点不怕吗? 没有人来解答角落里这个小小庶女的疑惑,但明明身处暴风雨的中心,段云灵却从没觉得这么安心过。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二老爷段文柏与二太太朱氏赶了过来,正撞见段云华被带走。 “二弟就不要多问了。”段少卿脸色阴沉,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 少卿府这边,因大太太突然被休人心惶惶,乔家那边,也接到了段家送来的信。 乔家当家的是乔氏的嫂子宁氏,当她打开信看过,脸色猛然变了。 为了避免两家闹起来,信上虽没提寇青青坠崖的事,却明言寇青青惊马乃乔氏所为,这便是乔氏被休的理由。 被宁氏拿在手中的信抖个不停,宁氏完全无法相信,又逐字把信读过。 小姑子竟做出这种事来?外头的传闻居然是真的! “去把老爷叫回家。” 恰在这时,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柳眉杏目,生得俏丽,一开口便透着活泼劲儿:“母亲,我想姑母了,能不能明日去看看姑母?” 这少女便是乔氏的娘家侄女,闺名若竹。 宁氏正处于巨大的冲击中,听了女儿这话脱口而出:“滚回你的房里去!” “母亲?”乔若竹愣了,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回去!” 乔若竹捂着脸扭头跑了。 等到乔家的人登门,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少卿府明明灯火通明,却冷冷清清,老夫人没心情吃晚饭,其他人自然也没心思吃。 乔氏哭累了,骂够了,神色麻木枯坐着,直到被人搀起来往外走,突然停了下来:“我要和表姑娘说几句话。” 搀扶乔氏的人不由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乔氏的样子又怕刺激到她,便把目光投向辛柚。 “正好,我也想和乔太太说几句话。”辛柚向乔氏走了过去。 称呼的改变宛如尖刀,刺得乔氏更疼。她死死盯着站到面前的少女,手不受控制颤抖着。 “表姑娘,这个结果你满意了么?”乔氏艰难挤出这句话。 这个问题一出,老夫人与段少卿的视线就落到了辛柚身上。 辛柚淡淡道:“谈不上满不满意,有错当罚,算是个交代吧。” 给枉死的寇姑娘一个交代。 “我也想问问乔太太,为何这样对我呢?”辛柚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乔氏脸色数变,压下排山倒海涌上的不甘,冷冷道:“不想让你嫁给辰儿,你配不上他。” “这样啊——”辛柚拉长声音,讥诮从唇边一闪而逝。 可真是一心为子女打算的好母亲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忍着只说一半的话。 明明那百万家财,才是寇青青丧命的根由。若没有那些银钱,乔氏不满寇青青当儿媳坚决拒了就是。 可哪怕乔氏此刻恨着逼儿子休妻的老夫人,恨着不顾多年夫妻之情的丈夫,还是没有提及这笔财产半个字。 她怕提醒了眼前少女,百万家财飞了,她的儿女就沾不到好处了。 辛柚想着这些,越发同情寇青青。 乔氏这番慈母之心,但凡能站在早逝的寇青青母亲的立场上想一想呢。 辛柚回到了老夫人身边,安安静静不再开口。 饭要一口口吃,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落定乔氏被休的事,至于寇青青的家财该如何办,还要与小莲说一说。 乔家人自知理亏没有闹,乔氏也没有闹,老夫人松口气,安抚辛柚:“不要听乔氏乱说,回晚晴居歇着吧。” “青青告退。” 段云灵也默默退下,追上辛柚低声道谢:“青表姐,谢谢你。” 辛柚一笑:“能有今日结果,离不开灵表妹的勇敢。” 勇敢? 段云灵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湿了眼眶:“我一直觉得,都是没用的……” “不啊,勇气永远是最宝贵的品质之一,特别是对我们女子来说。” 这是很小的时候,娘亲对她说过的话。 她一直牢牢记着,并努力拥有,当目睹娘亲惨死的场景,才没被击垮。 “青表姐,大姐以后会怎么样呢?”段云灵问起自被婢女带走更衣就再没出现过的段云婉。 “我不知道。”辛柚如实回答,“但我想,再差的结果也比被恶仆按进水池里溺死要好吧。” 段云灵咬着唇微微点头,目送辛柚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 回到晚晴居,辛柚喊来方嬷嬷:“明日段、乔两家还有财物交割,大公子与二公子也会从国子监回来,府上定然忙乱。奶娘,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姑娘这么说就折煞老奴了,您有什么事尽管交代,老奴定拼尽全力去办。” 乔氏被休,振奋的不只小莲,还有方嬷嬷。 “你去帮我打听一家书局,青松书局。” 第27章 离意 听辛柚提到书局,小莲不由想到了辛柚落在小山村的那个话本子,那几团褐色的污渍。 姑娘要方嬷嬷打听的书局,是不是与那话本子有关系呢? 方嬷嬷应下退出去,留小莲守夜。 只剩二人,小莲扑通跪下了。 辛柚无奈:“怎么又跪了?” 小莲抹着眼泪道:“多谢您替我们姑娘报仇了。” “不必谢,这是我借用寇姑娘身份的回报。”辛柚把小莲拉起来,正色问,“寇姑娘留下的百万家财,你有什么想法?” 小莲被问愣了:“您,您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不重要。” 小莲面露不解。 辛柚只好把话挑明:“我不是寇姑娘啊。” 她自作主张把寇姑娘的财产从少卿府手中拿回来,然后呢? 她并没有处置这笔银钱的资格。 小莲这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对,您不是我家姑娘……” 小丫鬟说着,又想哭了。 天知道多少次,看着这张与姑娘相似的脸,她都想着姑娘还活着,她还在姑娘身边。 “可是,婢子宁可您拿着这笔钱,也不想便宜了少卿府!” 辛柚摇摇头:“这钱我不能要。” 她借用寇青青身份,本是无奈之举,再拿了人家财物,岂不成了鸠占鹊巢的无耻之徒。 “难道就便宜了少卿府这些豺狼吗?”小莲一脸不甘,“姑娘是被大太太害死的,可其他人也不是好的。大公子对姑娘避之不及,二姑娘对姑娘冷嘲热讽,大老爷今日也没有为姑娘做主的意思。婢子只要一想以后这些人心里恨着姑娘还花着姑娘的钱,就替姑娘不公。” 小莲又要跪下,被辛柚拉住。 “姑娘,求您再帮帮我们姑娘吧。您若有法子把钱要回来,婢子替我们姑娘做主,您留一部分自用,剩下的施粥修路,或是捐了都可以,总之不能便宜了少卿府!” 辛柚认真听了小莲的想法,坦言道:“想要把寇姑娘的百万家财全部拿回,几乎不可能。” 那不是几十两几百两,是一百万两白银!能有多少人吞了这么一笔巨款还舍得吐出来呢? 就如寇青青的母亲交代方嬷嬷的话,只要女儿能嫁在段家,或是能体面嫁出去,都不必对女儿提起这笔巨款了。 寇母如此做,就是深知人性经不得这样大的诱惑考验,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女儿的外祖母。 “那,那能拿回多少?”小莲茫然问。 “倘若寇姑娘出阁,应该是最容易拿回一部分的。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走这条路。只能说尽力吧,都顺利的话或许能拿回六成……” 寇青青最大的问题是一介孤女,没有少卿府以外的任何助力。而方嬷嬷手中那个账册当不得证据,真要毫无准备直接拿着账册找老夫人讨要,老夫人完全可以否认。 除了一个小小奶娘,谁能证明当年有那么一大笔寇家财产进了段家腰包呢? 六成,是辛柚觉得能拿回来的理想数目。 “六成——”小莲眼神恢复了清明,“若真能拿回来六成,那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就当夫人孝敬老夫人的吧……” 再怎么不甘心,小莲也清楚老夫人是寇母的母亲,寇青青的外祖母,实在拿不回来的也只能认了。 她若强求全部拿回来,才是强人所难,没有分寸。 谈完这件事,辛柚道:“小莲,我要离开少卿府了。” 小莲脸色微变:“姑娘,您不是要借用我们姑娘的身份么,为何要离开少卿府?” 辛柚笑了:“离开这里不好吗?” 小莲一想腌臜的少卿府,眼中闪过厌恶,可更多的是不安:“这里虽恶心,可到底是我们姑娘的外祖家。您若出去单过,先不说少卿府答不答应,安全上也没有保障啊。” 虽说托了开国皇后的福,女子能分田地,能立户,比之前朝地位提升许多,可真到了现实中,一个未婚女子独自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呢。 没钱被人欺,有钱无势同样被人欺啊。 “我既打算离开,自然能在京城立足。”见小莲还想再劝,辛柚干脆直言,“我要离开这里,更主要的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办。” 少卿府好也罢,恶也罢,与之有关的都是寇青青,而非辛柚。 小莲听辛柚这么说,把那些担忧的话咽了下去,神色坚决道:“姑娘,您去哪里,小莲都跟着您。” 辛柚沉默半晌,轻声道:“你若跟着我,比在少卿府还要险恶许多。” “婢子不怕。只要能在您身边,婢子什么都不怕。” “你想清楚就好。”辛柚该说的都说了,一番洗漱,躺在了床榻上。 夜间寂静,不知名的虫儿一声声叫着。辛柚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册书。 那是一本一看就知道被翻过许多次的话本子,封面的下方角落写有出处,赫然是青松书局。 转日一早,乔家就来了人,由二老爷段文柏和二太太朱氏出面,与之清点核对财物。 乔氏嫁进段家二十余载,嫁妆或是用了,或是拿去钱生钱,清点起来很要费些功夫。 段云辰与段云朗一进家门,就察觉不对了。段云朗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当即拦着一个路过的下人问:“怎么家里乱糟糟的,还有不少生面孔?”https:/ 被拦住的下人眼神闪烁,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哑巴了?” 段云辰一拉段云朗:“二弟,先去给祖母请安吧。” 兄弟二人赶去如意堂,得到老夫人身体不适正在歇息的消息。 段云朗眨眨眼:“大哥,家里肯定出事了!” “我去问问母亲。” 段云辰面上还算沉得住气,加快脚步走了没几步,遇到了段少卿。 今日不只是国子监学生放假的日子,也是官员休沐日,段云辰对段少卿出现在家中没觉得奇怪,忙躬身行礼。 “父亲,今日家中似乎有些忙碌,是有什么事情么?” 段少卿看一眼还算镇静的儿子,再看一眼掩不住好奇与担忧的侄儿,板着脸道:“你外祖家的人过来了。” 第28章 书局 从段少卿口中得知乔氏被休已经回了乔家,段云辰如遭雷击,段云朗更是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拢。 许久后,段云辰才找回声音:“父亲,母亲有什么过错,竟会如此……” “她对你表妹不慈,对你祖母不顺。”段少卿沉声道。 “不慈?如何不慈?”段云辰本是稳重的性子,可说到底还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母亲被休无疑对他造成极大的冲击。 “你表妹惊马,是你母亲所为。” “不可能!”段云辰脱口而出。 段少卿看着儿子,脸色沉下来:“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到这一步?” 说到这里,他既恨乔氏的狠毒愚蠢,又恼外甥女的寸步不让。 而段云辰听了这话,面色惨白,心中再无侥幸。 父亲说得不错,母亲是当家主母,还育有他和二妹一双儿女,如果不是犯了大错,怎么会到被休的地步。 “今日乔家来人,取你母亲的嫁妆,此后两家再无瓜葛。你安心读书,莫要被这些俗事影响了心志。” 段少卿说完,负手走了。 段云辰犹如泥塑,许久没有反应。 段云朗小心安慰:“大哥,你可想开点……” 大伯母竟然是这种人! 段云辰回了神,大步向雅馨苑走去。 段云朗怕堂兄想不开,急忙跟上。 平日一片祥和的雅馨苑此时乱糟糟的,有抬东西的,有清点的,还有打算盘的。 段云辰默默看着,只觉那么不真实。 二老爷段文柏先发现了他:“辰儿,你们回来了。” 段云辰张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段文柏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这里乱,先回去吧。”biquiu 段云辰木然点了点头,游魂般出了雅馨苑,对紧跟着他的段云朗道:“二弟不用跟着我了,我去看看二妹。” “哦,哦。”段云朗平时那么多话的人,现在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段云华自昨日被段少卿发话送回房,就被拘在院子里没出去过,一见兄长就哭了:“大哥,母亲被父亲休了!呜呜,我们可怎么办啊?” 面对胞妹的崩溃,段云辰恢复了几分冷静:“二妹,你不要哭,仔细说一说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云华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是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就突然听说母亲被休了,我赶过去问父亲,父亲让人把我送了回来不许出门。大哥,你见过父亲了吗?他怎么说?” “父亲说……母亲安排惊马害青表妹……” “胡说!”看着兄长惨然的样子,段云华心头仿佛有火在烧,“我就知道和寇青青有关!大哥你不知道,母亲因为寇青青不开心很久了……” 段云辰苦笑:“母亲伤害青表妹应该是真的,不然父亲不会如此绝情。” “那也是被寇青青逼的。要不是她不要脸皮想嫁给大哥,母亲怎么会为了摆脱这桩亲事一时想岔了!” “二妹,不要如此偏激,无论如何,青表妹都是受害者。”段云辰虽这么说,可想到那个曾含情脉脉看着他的少女,心里到底添了几分膈应。 这边段云朗抬脚去了晚晴居。 辛柚知道今日少卿府会很热闹,但不准备去凑这份热闹,便一直待在屋子里。 “表妹,你还好吧?”段云朗仔细打量辛柚,眼中是真切的关心,“真没想到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还好,多谢二表哥关心。” 辛柚的平静让段云朗更觉得惭愧:“我应该多留意的……” 大伯母管着家,却对表妹包藏祸心,难以想象表妹处境多么艰难。 而他竟然还总找表妹借钱! “表妹,你就把我当成亲哥哥,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千万不要见外!” 辛柚没有接这个话,而是问道:“二表哥回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吗?” “去了,祖母正在歇息……” 如意堂中,一个嬷嬷正向老夫人禀报:“大公子去了二姑娘那里,二公子去了表姑娘那里……” 老夫人微微点头,吩咐下去:“晚饭照例在如意堂吃。” 少卿府的惯例,每逢国子监放旬假的日子,两房的人就都聚在如意堂吃团圆饭。 辛柚接到口信,午饭随意吃了几口歇下,再醒来时方嬷嬷已经回来了。 “奶娘辛苦,有没有打探到什么?” 方嬷嬷脸有些发红,是被外头日头晒的,精神却好:“姑娘让老奴打听的青松书局,颇有名气。那书局就在国子监附近,印书售书都有,是个大书局。本来生意十分兴隆,自从平安先生被对面的书局抢了去,就越来越冷清了……” 平安先生——辛柚眸光微闪,想到了那册话本。 那本《牡丹记》的作者,便是平安先生。 辛柚决定明日出门,去看一看青松书局。 快到晚饭的时候,众人聚在了如意堂。 和以往的谈笑风生不同,今日这顿团圆饭气氛十分低沉。 老夫人皱眉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心里难受,可再怎么样日子还要过。特别是辰儿和华儿,你们若就此消沉,那不光对不住你们父亲,更对不住祖母,和你们先去的祖父。” 段少卿扫一双儿女一眼,严肃问:“你们祖母的话,都记下了吗?” 段云辰与段云华齐齐起身:“记下了。” 老夫人又看向辛柚:“青青,你受委屈了。不要因个别人的做法伤了亲人间的情分,少卿府永远是你的家。” “青青知道了。” 段云华用力咬着唇,克制着冷笑的冲动。 蜻蜓点水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辛柚心头微动。 或许,离开少卿府还少不了这位二姑娘的“帮忙”。 一顿饭没滋没味散了,转日一大早段云辰与段云朗要赶回国子监,辛柚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提出要出去逛一逛。 老夫人正是想把外孙女哄回心的时候,自然没有阻拦。 马车一路向北,一直驶到青松书局附近,过不去了。 辛柚挑开车窗帘看过去,只见那处挤满了人,却不是要进青松书局的,而是对面的书局人太多,一直排到了青松书局的大门外。 第29章 再遇 对面的书局名叫雅心书局,昨日辛柚听方嬷嬷提过。不过今日方嬷嬷没有来,跟着辛柚的还是小莲。 辛柚吩咐车夫把马车拉到远一点的地方停靠,让小莲去打听一下情况。 不多时小莲返回来,擦了擦汗道:“是雅心书局今日发售平安先生新出的话本子,数量有限,这才引得许多人来抢。” 辛柚望着拥挤的人群,语气有些复杂:“原来京城人都这么爱看话本子。” 小莲在京城住了四年,对此见怪不怪:“是呀,京城识字的人多,闲来都爱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就是那不识字的,也喜欢往酒肆茶馆里跑,听说书人讲新出的话本故事……” 小丫鬟说着说着停下了,一扯辛柚衣袖:“姑娘,您看那是不是二公子!” 辛柚顺着小莲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两个少年鬼鬼祟祟溜过来,其中一人正是段云朗。biquiu “二公子竟然上学的时间来买话本子!”小莲震惊。 辛柚想的却是避开段云朗,免得生出别的事,于是挤过人群,走进了青松书局。 与人山人海的雅心书局相比,青松书局冷清到令人心酸,掌柜在发呆,伙计在打盹儿,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有人进来。 小莲咳嗽了一声。 伙计一跃而起,脱口问:“都挤到我们店里来了?” 小莲脆生生道:“我们姑娘来买书。” “是不是走错了——” 掌柜伸手把伙计揪到后面,露出热切的笑容:“姑娘要买什么书?” “我先看看。” “姑娘看,姑娘随意看。” 辛柚耳朵尖,等走到书架深处,听到伙计小声嘀咕:“掌柜的,你笑得这么热情,别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一边去!” 架子上一排排书,纸张油墨特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越往里走书墨气就越浓。 辛柚目光从这些书册上扫过,随手拿下一本书。那是一本游记,颇有厚度,售价可想而知不便宜。 辛柚的目的不是买书,而是多了解这家书局的讯息,买了这本书自然好说话。 她抱着书走出去,还没等开口,就见一人冲进来,跪在了掌柜面前。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尽管情绪激动,却还记着克制音量:“掌柜的,求你再预支我一些工钱吧,我娘断药了……” 掌柜没好气道:“你小子都预支半年工钱了,咱们书局又不是善堂,没完了是不?” 少年砰砰磕头:“求你了,我不想没有娘……” “赶紧走,还有客人呢。”掌柜看起来态度不好,却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塞进了少年手里。 少年连连道谢,爬起来就跑。 “等一下。”辛柚出声。 少年茫然看过来。 掌柜忙赔不是:“是不是吵到姑娘了?这小子不懂事,姑娘别和他计较——” “小莲,拿二两银给这位小兄弟。” “嗳。”小莲毫不犹豫应了,走到少年身边,把碎银塞进他手里。 少年彻底傻了,下意识看向掌柜。 掌柜可不傻,有这二两银,这小子的娘说不定就有救了,也不用他自掏腰包预支工钱了。 “姑娘心善给你的,还不快谢谢姑娘!” 少年如梦初醒,忙跪下给辛柚磕头。 “快回去照顾你娘吧。”辛柚温声道。 她也不是滥发善心,只是少年那句“我不想没有娘”,让她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少年深深看辛柚一眼,再次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匆匆离去。 掌柜再看辛柚,笑容就真切许多,话痨说起少年的事:“那孩子的娘以前也在书局做事,本来还过得去,这一病母子二人日子就难过了。也是可怜人啊,母子进京是来寻男人的,寻了好些年都没寻着人影……” 辛柚默默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许是闲坏了,有个态度这么好的聆听者,掌柜越说越起劲,到后来辛柚连那少年的爹叫啥名字都知道了。 她自然而然聊起来:“我看店里书籍种类繁多,怎么进店的人不多呢?” 一旁伙计默默望天。 这姑娘确实心善,进店的人哪是不多,压根就这姑娘一个。 提起这个,掌柜就长叹口气,语气不自觉带了愤怒:“要不是平安先生被他们抢走了,何至于此……” 两家书局挨得这么近,经史子集这类书自家书局有的对面也有,关键还是要看谁家能出风靡京城的话本子。 平安先生写的话本子受人追捧,人们去买话本子时顺便就把其他书也买了,这么一来青松书局门可罗雀也就不奇怪了。 “再寻不到好的写书先生,东家就要把书局转手了——”掌柜与眼前少女聊得太投机,一不留神把书局的艰难局面说了出来。 装作没看出掌柜反应过来后的尴尬,辛柚顺势问:“接手书局要不少银钱吧?” “那是当然。咱们书局不但售书,后面还有印书坊和一片不小的宅院。”说到这里,掌柜眼里闪过落寞。 青松书局对他来说不只是谋生的地方,可以算得上他的家了。 “掌柜的别愁,说不定生意很快就好起来了。”辛柚把随手拿的游记放到柜台上,“这本书售价多少?” 掌柜作势打了自己一下:“看我这张嘴,一说起来没个完,耽误您时间了。这本书——” 看清那本游记,掌柜一顿,神情浮现几分异样。 辛柚疑惑问:“掌柜的,这本书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倒没有——”掌柜犹豫着,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门口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辛柚看到那一袭朱衣,意外扬了扬眉。 竟然是惊马时出手相助的义士——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 “大人来了。”伙计恭敬迎上去,显然是知道贺清宵身份的。 掌柜也急忙问好。 面对掌柜与伙计,贺清宵并无倨傲之色,温和颔首,目光落在了辛柚面上。 辛柚分明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之色,大大方方屈了屈膝:“没想到在这里再遇义士。” 贺清宵眼神恢复了平静,问道:“寇姑娘一切可好?” 第30章 游记 “我很好。”辛柚目光坦荡,对上那双眸光深邃的眼,“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义士,义士能否告知姓名。” 贺清宵余光扫见掌柜与伙计瞪圆的眼,到嘴边的拒绝默默咽下,温声道:“我姓贺。” “贺大人。” 贺清宵微微扬了一下眉梢。 辛柚解释:“刚刚听伙计喊您大人。” 看着少女坦然的模样,贺清宵突然就觉得回避身份没什么意思。 “我在锦麟卫任镇抚使一职,那日的举手之劳,寇姑娘不必一直记在心上。” “贺大人的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 “寇姑娘那日的提醒,已是回报了。”贺清宵想到那个从天而降的花盆,看着辛柚的眼神有了些微变化。 本来,他怀疑过那是眼前少女为了刻意接近他而设的局,可耳闻了少卿府一些事,便打消了这种怀疑。 一个身处那种环境的小姑娘,保全自身已经拼尽了力气,接近他这样的人一无余力,二无必要。 只不过,他还是不解一个寄人篱下的闺阁少女如何会精通相术。 贺清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寇姑娘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贺某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这一下,换辛柚眼神有了变化。 她眼底藏着不解,触及对方清澈平和的目光,一瞬间明悟。 贺清宵这般对她,与她对刚才为母求预支工钱的少年是一样的,是出于纯粹的对深陷困境之人的怜惜。 辛柚再次福了福身子:“我先谢过贺大人。” 贺清宵颔首,视线落在柜台上。 辛柚顺着看过去,暗暗纳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贺大人好像一直盯着她要买的这本游记。 “不打扰贺大人了。”辛柚把游记拿起来,“掌柜的,结账吧。” “姑娘确定要买这本了?”掌柜嘴上问辛柚,眼睛却偷瞄着贺清宵。 贺清宵快步走向书架深处。 “掌柜的?” “哦!”扭头去看那道背影的掌柜忙回过头,比出三根手指,“这本游记价格有些高,要三两银。” 三两银,委实不便宜了。 小莲忍不住道:“一册话本子才几百文!” 对小丫鬟的反应,掌柜不觉意外,笑着解释道:“这可没法比。话本子大量印制,成本低廉,售价自然也便宜。这本游记店里就这么一本,对于喜欢它的人来说再贵也值得。” 辛柚微微点头,小莲不再多说,掏出碎银放在柜台上。 伙计忙把游记仔细包好,交给小莲。 “我拿着吧。”辛柚直接把书接过来,告别掌柜往外走去。 伙计见主仆二人走出了书局,小声问掌柜:“掌柜的,你怎么不提醒那位姑娘一声——” 他说着,悄悄指指里边。 掌柜和伙计都知道,贺大人每次来书局,都会翻看那本游记。 “别多嘴。”掌柜警告瞪了伙计一眼。 要是换了其他客人,他肯定会悄悄提醒一下,免得无意中得罪了这位锦麟卫镇抚使。可他刚刚瞧着那位姑娘要买游记,贺大人什么话都没说,就不准备多嘴了。 那么贵一本书,好不容易卖出去! 却不知此时站在书架旁拿了一本书翻看的贺清宵,却没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 眼前的书越看越无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本书,他还没看完…… 青松书局外,人丝毫不见少,小莲踮脚望了望,问辛柚:“姑娘,要不要婢子去买一本回来?” 姑娘手中那本《牡丹记》,也是平安先生写的呢。只是不知为何,上面好像留下了血渍。 小莲猜测辛柚进京要办的事不简单,却一个字都没问。 姑娘帮她的姑娘报了仇,还愿意收留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她都会和姑娘一起面对。 “人太多,还是算了,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辛柚随手翻看新买的游记,惊喜发现竟颇有趣,渐渐看入了迷,直到被小莲提醒才反应过来少卿府到了。 下了马车,辛柚抱着书不紧不慢往里走,小莲在一旁小声道:“二姑娘在那边。” 段云华也发现了辛柚,未加思索,拔腿走了过来。 辛柚看着气势汹汹走来的少女,脚下站定。 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如火星落入油锅,瞬间点燃了段云华压抑的怒气:“寇青青,我问你,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一日,生活就天翻地覆。就算有兄长安慰,段云华还是无法接受。 辛柚静静看了段云华片刻,淡淡道:“外祖母说了,昨日之事不许再提。华表姐若真想知道细节,就去问外祖母吧,或者问问大舅。” 段云华柳眉倒竖:“你明明知道祖母和父亲不会说!” “哦,那我也不想说。”辛柚一脸冷淡。 “你——”段云华气得咬碎银牙,强行克制住去抽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的冲动,“寇青青,你不要太得意!” 辛柚沉默一瞬,反问:“寇青青得意什么呢?” 这话若是细想,是有些古怪的,能听出来的只有小莲。 小莲咬着唇,看向段云华的眼里有怒意和泪意。 她家姑娘的骸骨还在那不见天日的山洞里,不知何时才能入土为安。她的青青姑娘,还能得意什么呢? “寇青青,原来你以往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辛柚微笑:“不比华表姐,一如既往的跋扈。” “你竟敢这样说我!”段云华大怒,抬起的手被丫鬟拉住。 “姑娘,回房吧,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 段云华的怒火一下子卡住,不上不下憋得脸色发青。 “你且等着!”撂下这话,段云华拂袖而去。 丫鬟急忙追上,被盛怒之下的段云华推了一个趔趄。 “姑娘,二姑娘还会找您麻烦的。”小莲皱眉道。 辛柚笑了:“就怕她不找我麻烦。” 小莲疑惑眨眨眼。 辛柚没有解释,而是道:“走吧,去三姑娘那里坐坐。” 段云灵这两日都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听闻表姑娘来了,忙命人请进来。 闲聊几句,辛柚直言:“我想请灵表妹帮个忙。” 第31章 拜托 段云灵有些意外:“青表姐要我帮什么忙?” 她想不出,能帮青表姐什么。 这两日她反复回想嫡母被休的经过,觉得有一点青表姐说错了。 青表姐说有这个结果离不开她的勇敢。其实不是的,她懦弱胆小又自私,是青表姐给了她勇气。 青表姐这么厉害的人,也需要她的帮助吗? “段云华有没有找过你?” 段云灵越发吃惊了。 听青表姐对二姐的称呼,这是彻底闹僵了? 辛柚神色坦然:“乔太太因我被休,不论孰是孰非,段云华都恨我入骨。她既恨我,我自然不待见她。” 她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段云灵一时居然觉得有道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样似乎不妥。 青表姐与父亲还有二姐闹僵,并无好处。 若是换了以前,段云灵只会在心里想想,此时却委婉说了。 “灵表妹先告诉我,段云华来找过你吗?”辛柚握了握段云灵的手,表示领情。 那日花园里的事虽有不少人看见,因为老夫人下了封口令,并没传到段云华耳中去,至于如意堂中辛柚与段少卿的对峙,就更少人知道了。 段云华想要弄个明白,在她这里碰了壁,少不得来找段云灵。 “二姐还没来过。”段云灵心一动,自觉猜到了辛柚在担心什么,当即道,“青表姐你放心,二姐若问那日的事,我不会说的。” 要是让二姐知道是青表姐逼着父亲休妻的,以二姐的脾气,还不直接打起来。 “恰恰相反,若段云华问你那日情况,你记得对她说,本来大舅想让乔太太待在雅馨苑念佛,是我不答应,非要休了乔太太才罢休。” 段云灵呆了:“青表姐,我不懂……” 辛柚神情变得严肃:“灵表妹,我不是开玩笑,而是需要你的帮助。至于缘由,暂时不方便说,不过你以后会明白的。” 段云灵仔细思索,还是想不通辛柚如此的理由,问道:“青表姐,你确定这样不会有麻烦吗?” 辛柚颔首。 “那好,如果二姐来问,我会按着表姐的意思说。” “多谢灵表妹。” 段云灵目光落在辛柚带来的游记上,随口问道:“青表姐今日出门,是去逛书局了吗?” “对,去了青松书局,买了本书。” “表姐怎么不去雅心书局?” 因为那本染血的《牡丹记》,辛柚很乐意聊聊京城的书局,本来准备告辞的话也咽了下去:“灵表妹喜欢去雅心书局?” 段云灵笑道:“本来喜欢去青松书局的,后来平安先生不是为雅心书局写书了嘛,就改去雅心书局了。反正这种大书局都差不多,还是看谁家的话本子好看。” “平安先生这么厉害?” 段云灵眼神热切起来:“平安先生最会写志怪故事了,去年的《牡丹记》京城识字的估计人手一本,转去雅心书局后又写了《灵狐记》,也非常好看——表姐你等等。” 小姑娘哒哒哒跑去西屋,很快抱了一本书过来:“青表姐你还没看过吧?” “我许多事还没想起来,以前我很喜欢看话本子吗?” 段云灵摇头:“表姐你不怎么看这些。”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辛柚意料。看小莲对话本售价的熟悉,她以为寇姑娘也是喜欢读这些的。 “表姐你看看呀,真的很好看。”段云灵把《灵狐记》塞进辛柚手中。 辛柚没有拒绝:“好,我回去看看。灵表妹,你说平安先生的《牡丹记》几乎识字的人都买了,竟这么受欢迎吗?” “特别受欢迎。我常打交道的那些朋友,谁手中若没本《牡丹记》,是要被笑的。”段云灵抚额,“表姐你也没看过《牡丹记》吧,我去给你拿。” 说到这,段云灵不好意思抿抿唇:“表姐你看完记得还我啊,若是丢了,就买不到了。” 辛柚心头一动,不动声色问:“《牡丹记》不是青松书局印的吗,怎么会买不到呢?” 段云灵摇头:“那不清楚,反正青松书局没有卖了。” 辛柚暗暗记下,抱着书站起身来:“我先看看《灵狐记》,若是喜欢这类故事,再来找表妹借《牡丹记》。” 许是聊到了喜欢的话题,段云灵语气轻松起来:“青表姐慢走。” 回到晚晴居,辛柚问小莲:“寇姑娘不喜欢看话本子吗?” 小莲点头,又摇摇头,面对辛柚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姑娘不看。不过婢子觉得姑娘不是不喜欢看,而是觉得不该看。因为老夫人曾说过,姑娘家莫要看些乱七八糟的移了性情。姑娘……特别听得进老夫人的话……” 想到段云灵对话本子的痴迷,辛柚为寇青青叹了口气。 段云灵一个在严厉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难道敢不听老夫人的话吗?却也知道这些微末小事,其实长辈也就嘴上敲打一下,并不会真的如何。 可寇青青因为外祖母随口一说,唯恐被人说个不好,便不去碰。这个活得这么小心的女孩儿,吃人的少卿府却容不得她活。 “小莲你呢?会看话本子吗?” “婢子听得多些。二公子总把零用钱全买了书,等新的话本子出来没钱了,就厚脸皮来找我们姑娘借……”小莲说着,眼眶又酸了。 原来那些她笑骂二公子打秋风的日子,竟这么短。 “那你知不知道,为何青松书局不再卖《牡丹记》了?” “婢子不知。姑娘想再买一本新的吗?或许二公子知道,再不然咱们直接去青松书局问问掌柜的,婢子今日瞧着掌柜的挺好说话的样子。” 辛柚点点头,打开《灵狐记》翻看。 一本书翻完,她有些失望。 故事不难看,但和《牡丹记》区别不大,都是美人要死要活爱书生,不过一个是花妖,一个是狐仙。 “姑娘不喜欢看吗?”小莲纳闷问。 “两个故事差不多,有些无趣。” “不会啊。”小丫鬟震惊睁大了眼,“一个花妖,一个狐仙呢!” 辛柚:“……” 第32章 打人 不出辛柚所料,段云华很快就找上了段云灵。 “三妹,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证明惊马是母亲安排的?大姐又为何见不到人?” 段云华先去找的段云婉,却发现段云婉搬离了本来的住处。问下人,下人回话说大姑娘病了,移居别处静养了,她这才来找与段云婉同住一个院子的段云灵。 “二姐就不要为难我了,那日的事祖母不许往外说。” “我就想知道母亲如何被休的!”段云华用力抓住段云灵的手,“三妹,那也是你的母亲!” 段云灵手上吃痛,那一瞬很想说现在不是了,可多年来面对段云华时的退避习惯还是阻止了这份冲动。 “我理解二姐的心情,只是祖母发了话,若是知道是我说出去的,那我可担不起……” 段云华立刻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那——”段云灵双手绞着帕子,纠结着。 这纠结主要是做给段云华看,可也真的有几分犹豫。 真的要像青表姐交代的那样,说那些话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于青表姐有什么好处。 “三妹,算我求你行不行?”段云华咬着牙,难得在庶妹面前说软话。 段云灵抿了抿唇:“其实……那日父亲本来说让母亲以后就在雅馨苑抄佛经,祖母也说让青表姐与大哥成亲,以后由她管家——” “荒唐!”段云华打断段云灵的话,气得胸前起伏,“她凭什么管家!” 段云灵垂眸,眼里藏着嘲讽。 青表姐若是稀罕,嫡母也不会被休了。 “既然这样,那母亲为何被休?” 段云灵努力压下心头快意,叹道:“因为青表姐不答应啊。如果没有让她满意的处置,她就要去报官,祖母与父亲没有法子,只好作出休了母亲的决定。” 段云华腾地站起来,咬牙道:“寇青青!” 段云灵被对方狰狞的表情骇住:“二姐——” 段云华怒火中烧,扭头就走。 “二姐——”段云灵又喊了一声,不安、忐忑、后悔……种种情绪交织,最后还是不放心追了出去。 段云华走得飞快,来到晚晴居直接就往里冲。 小丫鬟含雪忙道:“二姑娘,姑娘她不在屋里。” “她去哪了?”段云华压着怒火问。 寇青青这个贱人,一大早给祖母请了安就往外跑,难不成现在又出去了? “姑娘她——” “说!” 在段云华的气势下,小丫鬟怯怯道:“姑娘……去花园折花了……” 段云华听了这话掉头就走,当看到那个手执鲜花巧笑嫣然的少女,怒火高涨到极点。 母亲被休,她还被父亲关了两日,寇青青却又是逛街又是采花,心情好到极点。 这个贱人,逼着父亲休了母亲后竟连个样子都不装! “寇青青,是你逼着我父亲休了母亲,是不是?”段云华大步来到辛柚面前,咬牙切齿问。 看着段云华因盛怒而扭曲的表情,辛柚突然觉得手中鲜花更娇艳了。 她微扬的唇角刺激到了段云华盛怒的神经。 “贱人,你还笑!”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巴掌甩了出去。 辛柚恰到好处避开,那本该落在脸上的巴掌打在了手上。 手一松,鲜花撒了一地。 惊呼声四起,段云华后知后觉发现,这个时候花园中竟有不少人,甚至四姑娘段云雁也在。 也因此,跟过来的段云灵就没那么扎眼了。 “二姑娘,你怎么这样!”小莲似乎才反应过来,挡在辛柚身前怒问。https:/ 段云华一瞬间的心虚因小莲的态度立时消散,斥道:“是寇青青教你的规矩吗?姑娘间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丫鬟插嘴!” “你——” “小莲,我们走。”辛柚说完,看也不看段云华一眼,抬脚向晚晴居的方向走去。 她无视的态度更是激得段云华失去理智:“寇青青,你给我站住!” 见辛柚走远,段云华直接追上去扯住她衣袖。 夏衫轻薄,只听刺啦一声,那月白色的衣袖就被扯破了,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段云华愣了一下。 辛柚飞快推开她,掩面跑走。 旁观了全程的段云灵突然觉得想通了:原来青表姐是想让祖母责罚二姐。 可是这样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啊。不说祖母,对父亲和大哥来说,心里真正向着的还是二姐,青表姐毕竟生活在少卿府,将来会吃亏的。 段云灵想着这些,一时没有反应。 段云雁年纪还小,目睹姐姐们打架的大戏,第一反应就是去告诉母亲。 小姑娘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母亲,母亲,二姐打表姐了!” 二太太朱氏正在看账本,听到跑进来的女儿这么说,一时以为听错了。 “雁儿,你说什么?” 段云雁跑得小脸通红:“二姐刚刚在花园里打了青表姐,还把青表姐的衣袖扯破了……” 朱氏呆了呆,忙问:“那你表姐后来是什么反应?” 与段云华对那日之事的云里雾里不同,过后老夫人对朱氏是透了底的。一是怕同为儿媳的朱氏见乔氏被休以为婆母严苛,再是让朱氏知道长辈眼中柔顺的表姑娘也是有脾气的,以后不要怠慢了免得生事端。 “表姐哭着跑回房了。” 朱氏账本是看不进去了,叮嘱女儿好好待在屋子里,快步往晚晴居赶去。 辛柚飞奔回晚晴居,随便抓了些衣裳首饰利落打了两个包袱,与小莲一人一个包袱挎好,往外走去。 半路上,主仆二人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二太太朱氏,还有心下不安的段云灵。 至于段云华,许是当众扯掉辛柚衣袖把她的理智从盛怒中拉了回来,在婢女的劝说下板着脸回房了。 “青青,你这是——”看到辛柚挎着的小包袱,朱氏心下一咯噔。 辛柚对着朱氏行了一礼,哽咽道:“二舅母,我要拜别外祖母,离开少卿府了。” 朱氏万没想到才接手管家一天就出状况了,脑袋嗡嗡疼:“青青,舅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离家出走万万不行啊——” “二舅母,青青真的待不下去了。”辛柚擦擦眼角,不等朱氏再开口,风一般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朱氏望着拎着包袱飞奔而去的主仆二人,目瞪口呆。 第33章 闹开 这个时候,老夫人正在喝茶。 屋里摆着冰盆,婢女打着扇,几口花茶下肚,老夫人这两日来的烦躁缓解许多。 突然门口传来婢女的声音,带着惊讶与急促:“表姑娘——” 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向门口处望去。 辛柚快步走了进来,对着老夫人一拜:“外祖母,青青要离开少卿府,来向您拜别。” 老夫人脑袋嗡了一下,脱口而出:“又怎么了?” 辛柚没有吭声,抹了一把眼角,拎着包袱就往外走。 小莲亦步亦趋跟上,手里拎的包袱更大。 老夫人热血往头上涌,忙喊道:“快拦住表姑娘!” 门口丫鬟婆子立刻把辛柚拦住,嘴上劝道:“表姑娘,有话好好说。” 辛柚回过身来,与脸色发黑的老夫人对视,随即目光一转,垂了眼帘。 老夫人这才看到那截被扯破的衣袖。 这时候二太太朱氏也赶了过来,老夫人干脆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氏可不想陷进两个小姑娘的纷争中,忙道:“儿媳也不清楚内情,听雁儿说——” 略一犹豫,内心深处对这位表姑娘的同情还是占了上风,朱氏接着道:“说是华儿打了青青。” 老夫人脸色更黑了:“把三位姑娘都叫来。” 婢女出去叫人,老夫人安抚外孙女:“青青,若是你表姐有什么不对,就和外祖母说,外祖母自会管教她,可不能动不动说离开少卿府这种话。” “刚刚二表姐在花园拦住我,劈手打了我一巴掌。想着乔太太才因我被休,我不想与表姐争执,就带着小莲回晚晴居,表姐却不依不饶追上来,还撕破了我的衣裳……”辛柚委委屈屈诉说着经过。 “这个混账!”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 三位姑娘陆续到了,先来的是三姑娘段云灵,再是四姑娘段云雁,最后一个到的是二姑娘段云华。 段云华一看这架势,就狠狠剜了辛柚一眼。 寇青青这个贱人,果然来向祖母告状了。 老夫人见她这样,更气了:“华儿,你在花园里打了你表妹?”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段云华无法否认,咬唇道:“是她逼走了母亲还在我面前得意——” “住口!”老夫人冷喝一声,“你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乔氏被休,是她咎由自取,与你表妹有什么关系?你表妹是受害者,你不但不觉得愧疚,还当众打人,甚至撕破你表妹的衣裳,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一听撕破表妹衣裳,段云华就不干了:“祖母,我没有撕她衣裳!我只是拉着她衣袖想问清楚,谁知她衣袖那么不禁拉,一下子就破了。” “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你太莽撞,还不给你表妹道歉!” 段云华满脸不甘,在老夫人冰冷的目光下不得不屈服,看向辛柚:“表妹,我——” 辛柚不等她道歉的话说出口,冷冷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撕衣之辱,永不敢忘。” 段云华何曾受过同辈间这种重话,当即就恼了:“寇青青,你别给脸不要脸!”biquiu 辛柚看向老夫人:“外祖母,二表姐打我巴掌,撕我衣裳,还认为道个歉就是给我脸了。可以想象,青青若一直住在少卿府,与二表姐不知会有多少摩擦,到时搅得满府都不得清净。与其如此,不如放青青出府另居吧。” 老夫人怎么能答应待字闺中的外孙女出府另居,冷冷扫了段云华一眼道:“青青你不必担心这个,以后不让你二表姐往你眼前凑就是。” 辛柚缓缓摇头:“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会碰不到呢?外祖母若说把二表姐禁足,那青青也受不起。虽然我们都知道乔太太因何被休,可毕竟与我有关,再传出二表姐因我受罚,外面该怎么说呢?” 辛柚目光扫过众人,露出个苦涩笑容:“传来传去,最后定会传成我容不得人。外祖母,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流言蜚语的可怕。您若真的心疼青青,就让我走吧。” “你一个小姑娘,离了少卿府没有其他亲人,能住到哪里去?”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她没想到自从乔氏的事情开始,素来乖巧的外孙女变得这么能闹腾。 先不说一个小姑娘住在外面安不安全,到时外人该怎么议论少卿府? 辛柚垂眸遮住眼中冷意:“就算不在少卿府,您也是我的亲人啊。人们知道我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定然不敢欺负我的。” “青青,别胡闹。” 老夫人态度坚决,早在辛柚意料之中,听了这话眼泪掉下来:“就当青青胡闹吧,总之少卿府我没办法再住下去了。” 说完这话辛柚猛转身,拎着包袱向外冲去。 老夫人呆了,朱氏呆了,段云华三姐妹也呆了。 好一会儿老夫人才如梦初醒,站起身厉声喊:“快把表姑娘拦下!” 这个工夫,辛柚已经冲到了角门处,身后追着一串丫鬟婆子。 老夫人追出来,远远瞧着两个婆子按住了外孙女,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丫头不知怎么挣脱开,冲出了门去。 门外,就是热闹的街道。 老夫人眼一黑,险些栽倒。 “老夫人,小心!” 老夫人一推扶住她的人:“快把表姑娘带回来!”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又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街上人可不少,人们突然瞧见少卿府涌出一群人,可惜还没看清楚,那群人又退了回去。 怎么回事啊? 人们立刻驻足,好奇议论着。 老夫人总算赶到了,看着被及时拉回来的外孙女,脸色铁青:“青青,你这样做,还要不要名声了?” 被仆妇拽着的少女微微抬头,平静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刚刚拎着包袱往外跑的冲动:“外祖母是说青青的名声,还是少卿府的名声?” 老夫人脸皮抖动,心中恼怒外孙女的放肆,冷声道:“表姑娘情绪激动,先送表姑娘回晚晴居冷静一下。” 一旁段云华听了这话,恨不得抚掌。 寇青青这是被祖母关禁闭了! 她还以为寇青青如何能耐,原来不过如此。 第34章 要价 段云华恨不得拍手叫好,段云灵望向辛柚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就知道,闹开了对青表姐没好处,特别是惹得祖母不高兴了,身为孙辈更无反抗之力。 朱氏见老夫人动了怒,在心里叹了口气,劝道:“老夫人,青青也是一时冲动,您不要生气。” 老夫人在人前从来都是对外孙女比对孙女更慈爱的模样,此刻却冷了脸:“都到嫁人的年纪了,冲动可要不得,以前是我太纵着她了,现在看来这是害了她。” 众人便明白,表姑娘今日之举,老夫人真的恼了,以后日子就没这么自在了。 各色目光落在辛柚身上,担忧有之,同情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辛柚却一派从容:“外祖母,我有话想单独和您说。” 老夫人对上那双平静淡定的眼,好一会儿后点了头。 “说吧。”回到如意堂的里屋,没了旁人在,老夫人淡淡道。 她也好奇,外孙女会说什么。 没有旁人在,放下面子向她撒娇求情? “今日我去逛书局,遇到了那日惊马救我的义士。” 辛柚一开口,就吊起了老夫人的全部心神。 老夫人紧紧盯着脊背挺直的少女,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 “青青才知道,原来救我的义士竟是锦麟卫镇抚使。”辛柚嫣然一笑,无视老夫人变色的脸,“更没想到贺大人是个救人救到底的大善人。他对我说,以后若有麻烦,就去找他。” 老夫人瞳孔一震,声音变了调:“他真的这么说?” 辛柚面露不解:“青青没必要撒这个谎啊,外祖母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贺大人。” 老夫人脸色不断变化,许久没吭声。 问肯定不可能去问的,可是长乐侯那样的身份,为何会对外孙女说这种话? 老夫人眼神沉沉,落在身条如柳,面若芙蓉的少女身上,一个猜测不由浮现:长乐侯贺清宵看上了外孙女? 这个猜测,令她脸色更难看了。 少卿府断不能与那样的人有牵扯! “青青,你提到此人,是觉得今日受了委屈,要去找他求助吗?” 辛柚露出有何不可的表情。 “荒唐!你一个闺阁少女,撇开亲人向一个未婚男子求助,还要不要名声了?知不知道世人会如何说你?” 面对严词厉色的老夫人,辛柚失笑:“可是青青遇到的麻烦,不是皆拜亲人所赐吗?” 这话如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了老夫人脸上。 “青青,乔氏已被休回乔家,莫非你还不满意,定要把你二表姐也赶去外祖家不成?” 老夫人的恼羞成怒让辛柚为寇青青感到悲凉,不疾不徐道:“乔太太被休回了乔家,二表姐就开始找我麻烦。二表姐若受了处罚,说不定大表哥就要找我麻烦了。大表哥要是再被责怪,大舅恐怕就容不得我了。外祖母,青青住在少卿府,将来会惹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是您想看到的吗?” 老夫人被问得脸色发黑,冷声道:“你在晚晴居少与他们接触,何来的麻烦?” 辛柚扬眉:“外祖母是想让我与一开始安排乔太太那样,在晚晴居青灯古佛?” 老夫人面色沉沉,没有开口。 她倒没打算让外孙女青灯古佛,不过是见这丫头闹腾得太厉害,想拘在晚晴居安分一段时日,等知道禁足的日子难受了,懂事了,再恢复以往。 却不想,这丫头把情况想得更糟。既如此,又哪来的底气闹腾呢? 辛柚语气温和下来:“刚刚青青跑出府外,许多人都看到了,恐怕现在还围着少卿府猜测议论。建起名声难,毁掉名声却轻而易举,外祖母既如此爱惜少卿府名声,何必强把我留在这里?难道要关我一辈子?” “你这是威胁外祖母?” 这丫头说得不错,除非一直关着她,不然只要有见人的机会,一个豁得出去的人随便做个什么,都能毁掉少卿府的名声。 “怎么会?青青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现在很讨厌二表姐,再见到她说不定会忍不住撕烂她的衣裳,把她扔到府外去。外祖母也不想我们表姐妹闹成这样吧?” 辛柚轻描淡写说着,无视老夫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外祖母,青青今年十六岁了,您如果没有关我一辈子的打算,且心疼青青又是坠崖又是惊马,就成全我吧。” 这番话听着软,实则绵里藏针。 这是说如果不能一直关着人,也做不到像乔氏那样狠心杀人,不如妥协。 杀了外孙女? 尽管老夫人舍不得外孙女带来的那笔巨款,却没动过这等念头。对她来说,寇青青到底是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她嫡亲的外孙女。 老夫人想的,从来都是人财两得,和和美美。 如今看来,和和美美是不可能了。 “青青,你只想着闹出事会影响少卿府名声,有没有想过,若是由着你出府单过,那同样是打少卿府的脸?” 一个投靠外祖家的孤女,突然出府另立门户,这让世人怎么想? “这样啊——”辛柚眨眨眼,仿佛才想到这个问题。 她皱眉思索着,突然眼前一亮:“出府不一定是另立门户啊。” 老夫人皱眉看着她。 “今日青青出门,逛了青松书局,恰好听说书局经营惨淡,东家有脱手之意。外祖母给我把青松书局买下来吧,到时候我以打理书局的名义去书局住,就不会与二表姐起冲突了。” 辛柚这话一出,老夫人第一反应是不行。 青松书局就连她一个老太婆都有所耳闻,买下来可要不少钱。再说如今虽有女子抛头露面讨生活,可那都是没办法,哪有大家闺秀这样的。 辛柚仿佛看不出老夫人的拒绝,理所当然道:“不用您破费,就提前支取青青的嫁妆好了。外祖母也不必担心外人议论,是我性子跳脱待不住,非要出去开店玩,您和舅舅是太疼我了……啊,外祖母,我爹娘留给我的钱买下青松书局够了吧?” 老夫人微变的神色令辛柚眸光闪了闪。 先前作出决绝离开之意,不过是漫天要价罢了,老夫人不可能答应。 走出少卿府,顺便拿下青松书局,才是她今日这一闹的真正目的。 第35章 博弈 大夏朝的官员,俸禄并不高,可辛柚冷眼旁观,少卿府一个四品官之家,生活十分滋润。这其中有多少来自寇家那笔巨款的补贴,也就可想而知了。 辛柚看得清楚,儿媳被休也好,孙女被罚也罢,这些会让老夫人心烦,却不会感到肉痛。 寇青青带来的百万家财,才是老夫人的逆鳞所在。 辛柚此时提到这笔钱,与她一开始闹着要另立门户一样,是从另一方面给老夫人施压。 老夫人此刻确实感到了头痛。 原先外头就有少卿府贪念表姑娘家财的风言风语,乔氏被休,这些流言蜚语就落到了乔氏一人身上。若是外孙女跑出去说个什么,少卿府好不容易摘掉的帽子又要戴上了。 再加上外孙女今日往外头一冲被那么多人瞧见,要是把她禁足,时间久了还不知道那些闲得无聊的人会编排少卿府什么,说不定还会把那位锦麟卫镇抚使引来。 老夫人思来想去,如果无法让外孙女妥协,竟只有满足这丫头的要求是影响最小的,甚至还能向世人展示她对外孙女的疼爱。 等这丫头去打理书局,再惹出什么事来,毕竟一个姓寇一个姓段,少卿府最多落一个外祖母太过纵容外孙女的风评。 而宠溺外孙女总比少卿府贪念表姑娘家财好听多了。 看着脊背挺直的少女,老夫人不得不妥协。罢了,比起这丫头豁出去鱼死网破,还是花些小钱买清净吧。 有了决定,老夫人又换上温和的面孔:“青青,那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嫁妆,以后在婆家立足的根基,拿来经营书局要是亏了呢?” 辛柚听了只想冷笑。 买下青松书局在人们眼里确实是一大笔钱,可也不会超过一万两银,与百万家财相比不过九牛一毛。到了老夫人口中,活像这一亏就把寇青青父母留给她的钱全都亏完了似的。 辛柚微微低头,语气恢复了小姑娘的娇软:“若是亏了,不是还有外祖母管我么。” 老夫人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青青,这不是小钱,你可要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青青的祖父也经营过书局,虽然那时候我还小,没留下多少印象,可今日走进书局就觉得舒心,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传承吧。” 老夫人嘴角一抽,自然不会信这种胡扯的话,意味深长问:“若是旁人问起开书局的原因——” “为了继承祖父遗志,要开天下第一书局。外祖母疼我,就支持我开了。” 老夫人微微点头,颇满意这个说法,喝了口茶问:“你二表姐——” 辛柚笑着接话:“和二表姐有什么关系。青青觉得自己长大了,能开书局了,外祖母一开始不放心不同意,青青一急就有些任性了。外祖母没法子,只得依了我。” 老夫人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突然觉得从没真正看透过外孙女。 “青青,你可知道这种风声传出去,对你很不好。” “没事呀,青青又不急着嫁人。要是能不嫁人,一直陪在外祖母身边就最好了。” “这是什么话。”老夫人嘴上这么说,心却不由一动。 原先她打算让外孙女与长孙成亲,因为乔氏的蠢毒没了可能。而今看来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想促成她与次孙的婚事不一定顺利。 这样的话,外孙女早晚要出阁的。 可如果这丫头因为名声不好只能留在少卿府呢? 老夫人不得不承认,刚刚从外孙女口中听到的这番话让她打开了新思路。 “既然你喜欢,就让管事明日去问问。” 老夫人的松口让辛柚也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场闹剧,从进了如意堂里室起,就成了她与老夫人的博弈。 老夫人若不管不顾把她关起来,她虽能脱身闹到外头去,想这么快让对方吐出一笔不小的银钱就没这么容易了。 好在老夫人就是她想的那种人,以鱼死网破威逼,以不嫁人利诱,就妥协了。 老夫人的妥协,与乔氏一样,正是出于人心的贪婪。 辛柚心下鄙视,面上却带着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让管事陪我去吧,也省得旁人胡乱猜测。” “等都谈妥你再出面不迟。” “外祖母,青青想早点锻炼一下。” 老夫人微一犹豫,点了头。 辛柚立刻问:“那要带着多少银钱合适?” 老夫人一窒,抽着嘴角解释:“买一家书局,不是买一支簪子一盒胭脂那么简单,就算今天去谈也不会很快定下来的。” “可不带钱青青会很被动,对方很可能怀疑我一个小姑娘瞎胡闹。外祖母也不想看到我被外人笑话怠慢吧?” 老夫人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那就先带两千两银票,如果谈得好,当是定金。” 辛柚见好就收,答应下来。 老夫人伸出手:“都等久了,扶外祖母出去吧。” 辛柚乖巧扶住老夫人。 朱氏等人安安静静在堂屋等着,见到辛柚扶着老夫人出来,皆吃了一惊。 这是……和好了? “朱氏。” “儿媳在。” “安排一个管事陪青青出去一趟,先从账房支两千两银。” 朱氏心中惊讶更甚,嘴上忙应了。 段云华却没有这份定力,脱口问:“祖母,为何还给她钱让她出门!” 不是要把寇青青禁足吗?怎么会放她出去,还给她两千两银? 那可是两千两! 段云华太过震惊愤怒,一时忘记了祖母的威严。 老夫人看到二孙女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跪下!” 段云华理智回笼,咬着唇跪下了。 辛柚脚下并没停留,施施然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老夫人的训斥声:“华儿,你太让祖母失望了……” 没有祖母发话不敢离开的段云灵竭力降低存在感,听着祖母对二姐毫不留情的一顿训,眼神控制不住往门口瞄。 不但没被罚,还给了两千两让管事陪着出门,青表姐到底怎么做到的! 走出少卿府的门,辛柚抬头望一眼广阔天空,吐出一口浊气。m..nět 下一步,希望能用她满意的价钱,买下青松书局。 第36章 合作 天还不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辛柚坐上马车,直奔青松书局。 马车里,小莲小声问:“姑娘,老夫人真的会给您钱买下青松书局啊?” 辛柚笑了:“出了这个门,她就不得不给我买了。” 小莲想不通,心却踏实不少,又担心起另一个问题来:“那要是价格谈不拢,青松书局的东家不卖呢?” 辛柚唇边笑意更深:“只要对方有出手之意,就没有谈不拢的价格。若是压根不想卖,偌大京城总有经营不善的铺子,不是非青松书局不可。” 小莲松口气:“那婢子就放心了。” 辛柚低声交代几句,小莲忍着震惊不断点头。 说话间,青松书局到了。 辛柚下了马车,第一眼不是看向青松书局,而是看向对面。 雅心书局门前不再有拥堵的人群,能看到店门大敞,时而有客人进出。 再看青松书局,依然门可罗雀,掌柜与伙计无聊大眼瞪小眼。 “咦,姑娘您又来了。”见到辛柚,伙计既吃惊又热情。 掌柜则暗暗扫一眼跟在辛柚身后的管事,猜测着这位与贺大人认识的姑娘同一天内两次登门的目的。 辛柚侧身:“这是少卿府的段管家,陪我来谈事的。” “段管家。”掌柜拱拱手。 管家拱手回礼。 掌柜在辛柚与管家之间犹豫一下,还是问辛柚:“不知姑娘来谈什么事?” “今日上午来逛书局,听掌柜的说贵东家有意把书局出手,恰好我有开书局的打算,回去请示了长辈,长辈让管事陪我来问问。” 掌柜吃了一惊:“姑娘想开书局?” 辛柚颔首:“是。” “开书局可不是容易的事啊——”掌柜猛然反应过来这话不该他说,忙住了口。 “是不容易。不过我有外祖母支持,真要盘下书局,不是还有掌柜的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帮忙么。”筆趣閣 掌柜愣了一下。 这位姑娘的意思,若是买下青松书局,书局里这些人都不用另谋出路? 掌柜一颗心狠狠跳了两下。 自老东家病了,少东家接手,书局就开始走下坡路,平安先生转投雅心书局后更是到了亏损的境地。 少东家的心思也没放在书局上,老东家病逝后只想着过轻松自在的日子,对青松书局早有脱手之意。 奈何对面书局风光无限,没人想接青松书局这个烂摊子,要么就是趁机想捡大便宜的,出的银钱还不够买书局附带的那片宅子。 掌柜对书局有感情,对和他共事多年的老伙计们也有感情,倘若新东家愿意全盘接手,他是十分愿意的。 掌柜信不过的,还是一个小姑娘要经营书局,但听对方说有家中长辈支持,似乎也行? 说不定就是小姑娘觉得好玩,等新鲜劲过了,就由家里人打理了。 “我们东家不在这边,您稍等,我让伙计去请。” “不急。” 掌柜吩咐伙计去叫人。 等待的过程为了避免冷场,掌柜与辛柚攀谈,发觉辛柚没有多聊的意思,便与管家聊起来。 管家突然被吩咐陪表姑娘出门,正云里雾里,乐得与掌柜了解情况,因而没留意伙计离开后小莲也悄悄出去了。 “小哥,你们东家在哪里啊?” 对追上来的小丫鬟,伙计有些吃惊:“姐姐怎么出来了?” “我们姑娘有交代,在贵东家与我们姑娘碰面前,让我先与你们东家说几句话。” 伙计更纳闷了。 小莲熟练塞给伙计一块碎银子:“小哥帮个忙,就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那行。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小莲。小哥怎么称呼?” “小莲姐姐叫我刘舟就是。” “刘舟,你们东家有没有提过书局多少钱出手啊?” 伙计警惕起来:“我一个小伙计哪知道这些啊。” “那……你们东家和气不?好说话吗?” 伙计抹了一把汗,心道这小丫鬟真能说啊。 好在要去的地方不远,很快小莲就见到了青松书局的东家。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素服,相貌清秀,气质有些散漫。 听伙计说了来意,青年看向小莲。 小莲行了一礼。 “你家姑娘想买书局?” “是。” 青年格外直接:“有钱吗?” 伙计偷偷翻了个白眼。 少东家对书局真是丝毫不留恋啊,表现这么明显,等会儿还不被人家狠狠杀价。 “我们姑娘是诚心想买的,不知东家打算多少钱出手?” 青年皱眉,显然是觉得没必要与一个小丫鬟说这些。 小莲忙道:“我们姑娘想买书局,磨了许久长辈才答应,今日陪姑娘来的是府上管事。姑娘怕谈不好,打发婢子先和东家通个气。” 伙计抽抽嘴角。 看出来了,这位想买书局的姑娘也是不懂掩饰心思的,这不明摆着告诉卖家很想买嘛。 看看少东家,再看看小莲,伙计突然平静了:两边都是棒槌,扯平了。 听小莲这么说,青年淡淡道:“八千两,少了不卖。” 小莲对书局卖这个价钱是贵了还是便宜并不懂,但她也不必懂,按着姑娘的交代来做就是了。 “八千两不行。” 青年停下脚步,脸上带了不耐烦:“若是觉得贵了,那就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 他就知道没几个诚心买的,先前还有人想出五千两买下来。他就是再想甩掉这个亏本的包袱,也不能卖。 见青年转身欲走,小莲忙把人拦住:“东家先听婢子说完。” “你说。” 小莲伸出两根手指。 青年陡然变了脸色:“两千两?你们姑娘是拿我寻开心?” “东家误会了,不是两千两,是两万两。” 青年愣了,不由去看伙计。 难道听错了? 伙计呆若木鸡的样子让他意识到没听错,皱眉盯着小莲。 小莲面不改色把话说完:“等您与我家姑娘见了面,开价两万两,姑娘会买下,回头您留一万两,另外一万两要给回我们姑娘。” 伙计听得两眼发直。 他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赚家里差价的! “您觉得如何?” 青年眉头皱得更紧。 平白多赚两千两,他当然乐意,可少卿府的人又不是傻子,他说两万两就答应买下? 听青年表达了疑问,小莲语气笃定:“我们姑娘要买,就一定能买下,只看东家愿不愿意合作了。” 青年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成交。” 第37章 成交 事情谈好,小莲先走一步。 青年刻意放慢脚步,问伙计:“那位要买书局的寇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伙计立刻把第一印象说出来:“生得可美了,还心善!” 青年一脸古怪。 他想问的不是长相。至于心善,买铺子怒赚家里一万两差价的心善吗? 伙计说寇姑娘心善,是记着上午辛柚给那少年银钱的事,见东家表情不对,也反应过来了。 可说出去的话不能打脸,小伙计挠挠头,压低声音:“东家,您没听过关于寇姑娘的传言吗?” 青年挑眉。 “寇姑娘啊,少卿府的表姑娘!” 一提少卿府的表姑娘,青年一下子对上号了:“因惊马险些出事的那位表姑娘?” “对对对,就是那位表姑娘。” 青年摸了摸下巴,喃喃道:“难道传闻是真的?” 他不由对传闻中的表姑娘好奇心大起,加快脚步赶去青松书局。 书局中,少卿府管家正问着这一年来的经营情况,掌柜怕把好不容易上门的买家吓跑,只能打太极。 还好这时传来伙计的声音:“东家来了。” 掌柜松口气,忙把青年迎进来,向他介绍辛柚与管家。 青年一双眼落在辛柚身上。 小伙计有一点没说错,这位寇姑娘确实很美,那双点漆的眸因为平静有种清冷感,完全想象不出会打发侍女私下找他赚差价。 “听说姑娘想买青松书局。” “是。” “倘若买下书局,姑娘之后打算如何?” “之后会继续开书局。家祖父曾开过书局,可惜他老人家仙逝后就没再开了。我如今大了,想有个事做,选择开书局也是继承家祖父遗志了。” “姑娘想法不错。”青年点点头。 接手的买家能继续开书局,老爷子在地下也能少骂他几句。 “东家打算多少出手?” 青年沉默一瞬,报出一个数字:“两万两千两。” 咣当一声,掌柜慌忙去扶碰倒的茶杯,再看少卿府管家,正和他一个动作。 “东家这个价格是诚心出售吗?”管家抓稳茶杯,脸皮抖动着问。 两万两千两,怎么不去抢! 担心表姑娘不懂,管家对着辛柚猛使眼色。 辛柚皱眉:“太贵了。” 管家暗暗松口气。 “两万两行不行?” 青年毫不犹疑点头:“行。” “那就立字据吧,先交定金。” “好。” “等等!”管家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这个价格不能买!” 辛柚与青年一起看着他。 “表姑娘,这个价钱太贵了,远超行情了。” “远超行情?”辛柚眨眨眼。 管家一脸严肃:“不错,别说两万两,就是一万两都有些高了!” 怎么能黑心成这样! “是这样吗?”辛柚看向青年。 青年一脸冷淡:“一千两倒是不高,我会卖吗?” 辛柚不由点头。 管家黑了脸:“表姑娘莫要被哄了,两万两都能买两个这样的书局了。” 青年冷笑:“那就请自便。” “表姑娘,我们走!” 管家走了两步回头,却发现辛柚还稳稳坐着。 “表姑娘?” 辛柚微笑:“要不段管家先走吧。” 管家:? 管家不得不走回去,耐着性子劝:“表姑娘,您想买铺子,咱们可以慢慢谈,这家不合适就换一家——” “我觉得这家很合适,我就想买书局。” 管家额角青筋突突跳,若不是碍于身份,恨不得把人拽走:“表姑娘,买卖不是这么谈的。就算您喜欢书局,京城也不只这一家书局。” “但国子监附近就这么两家书局啊,我看对面书局生意极好,两万两也不会出手的。” “表姑娘为何非要在国子监附近买?”管家被表姑娘的草包样堵得心口疼。 辛柚一脸理直气壮:“两位表哥不是在国子监读书么,离得近些好有个照应。段管家替我把关字据就好,其他就不必操心了。” 管家哪能答应,急道:“表姑娘,您真要花这么多钱买这么一个书局,老奴回去可没法向老夫人交代啊。” “外祖母支持我买书局。” “可没支持您花两万两买书局!”管家一时情急,说了出来。 辛柚面露困惑:“可是买书局的钱是我自己的啊。” 这话一出,东家、掌柜与伙计齐刷刷看向管家。 管家愣了一下。 辛柚瞧在眼里,暗暗冷笑。 看管家这样子,可从没想过寇姑娘是有家财傍身的。而一个管家的态度,何尝不是少卿府真实态度的流露呢。 “外祖母早就说过,我爹娘留给我的钱她先保管着,以后都是我的嫁妆。既然是我的,我想拿出一小部分买书局,还要段管家答应吗?” “这个——”顶着东家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管家突然想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不少人嚼舌少卿府贪图表姑娘的家财,倘若他态度强硬阻拦表姑娘买书局,回头有什么不好听的从书局这些人嘴里传开,老夫人可不会夸奖他买书局时省了银钱,反而会怪他事情没办好,损害了少卿府名声。 管家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辛柚扬唇:“外祖母最疼我了,我买到心仪之物开心,她也会为我高兴的。段管家要是担心买贵了被外祖母说,那完全没必要。” 管家陷入了沉默。 辛柚冲青年一笑:“那就立字据吧,我带了两千定金。对了,字据是要立两份吧?” 青年听出辛柚在“两”字上加重的语气,因有小莲那番话在先,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立契约本来就是两份,签字画押后一份归卖家,一份归买家。而辛柚说的两份,则是指售价不同的两份契约。 “对,两份。”青年笑着点头。 原来传闻是真的,这位表姑娘的家财都捏在外祖母手里。 也是可怜人。 很快写好契约,辛柚把契约递给管家:“我不懂这些,段管家替我好好掌掌眼。” 管家一脸麻木接过契约,辛柚问青年:“东家可否带我去后边印书坊看一看?” “自然可以。胡掌柜,你替我陪一下段管家。” 辛柚与青年借着去后边的机会弄好另一份契约,青年忍不住问:“寇姑娘就不怕我说出去?” 辛柚笑了:“损人不利己的事,我相信聪明人不会做。” 青年也笑了,拱手:“那青松书局,以后就拜托新东家了。” 辛柚回礼:“不会让旧东家失望。” 第38章 都要 辛柚三人离去后,掌柜还是呆若木鸡的状态。 “掌柜的。”伙计拉拉掌柜衣袖。 掌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把伙计扒拉开,震惊问青年:“东家,您真的把书局卖出去了,两万两?” 青年没好气道:“字据都写了,还能有假?” “可那是两万两!”掌柜依然觉得像做梦。 “激动什么,两万两又不是给你的。你们以后跟着新东家好好做事就是了。”青年负手走了。 掌柜感叹:“东家可真淡定啊。” 一旁伙计欲言又止,强忍着没把真相说出来。 旧东家叮嘱过了,要保密呢。 哦,对了,新东家叮嘱了他一件事,他要赶紧办好。 马车里,小莲同样觉得在做梦:“姑娘,段管家竟然真的没拦着您!” 辛柚十分淡定:“不奇怪,权衡利弊罢了。” 没拦住她花高价买铺子,还能推到她身上,是表姑娘任性无知。可要是传出老夫人死捏着外孙女嫁妆不放的风言风语,就要承受老夫人的怒火了。 相比之下,段管家自然会选择后者。 “可要是老夫人不答应怎么办?虽然交了定金,要是老夫人情愿损失定金也不愿出两万两银子呢?”小莲又患得患失起来。 辛柚弯唇:“外祖母疼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小莲看着辛柚成竹在胸的模样,忐忑的心又安稳了。 回到少卿府,辛柚脚步轻快走向如意堂,管家则步伐沉重,想着怎么向老夫人交代。 “老夫人,表姑娘来了。” 随着婢女禀报,心情不佳的老夫人见到了面带喜色的外孙女,当即心情更差了。 看这样子,钱花出去了。 “谈的如何?”老夫人不冷不热问。 辛柚笑意盈盈:“谈的很顺利,已经交了定金。” 老夫人眉梢动了动,问道:“多少钱买下的?” 管家听了老夫人这话,不由把头埋低。他以为表姑娘会小心翼翼把那惊人的数目说出来,没想到听到的是少女带着兴奋的滔滔不绝。 “两万两就买下来了。外祖母您没看到,书局后面不只有印书坊,还有好大一片住宅,连掌柜都是现成的……”m..nět “多少?”后面的话老夫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中只有三个字。 两万两,两万两,两万两…… “外祖母,您怎么了?”眉飞色舞的少女后知后觉发现老夫人脸色不对。 老夫人缓了缓,定定看向管事:“你们花两万两买了一家书局?” 与外孙女的百万家财比,两万两似乎不多,可她长子的年俸还不到三百两! 管事吓得跪了下去:“是,是表姑娘——” 辛柚面不改色把话接过:“是我十分喜欢这家书局,从位置到布局,书局方方面面都让我满意。虽然段管事提醒说贵了,我还是买了,毕竟千金难买心头好,外祖母您说是不是?” 管事控制不住投给辛柚一个感激的眼神。 表姑娘真是体贴人啊——呸,要不是表姑娘天真无知当冤大头,何来老夫人的不满。 反应过来后,管事把头埋得更低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也不能漫天撒钱!”老夫人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说辞,“一间经营不善的书局,就算带着印书坊与住宅,买下来最多不过万两罢了,花两万两买下不是犯傻吗?” “可是便宜了人家不卖啊。他们东家开价两万两千两呢,我讲价讲到两万两的。” 老夫人堵得心口疼。 合着还要表扬一下? “你若表现得非要买,对方自然不松口。再者如果实在谈不下价,难道不会去买别的?” “别的青青都不喜欢。”辛柚语气淡下来。 老夫人却没有妥协的打算,板着脸道:“青青,不是外祖母不舍得,书局若值两万两,外祖母肯定给你买。可明明只值万两的东西非要用两倍的价格买下,那不是糟蹋钱吗?” “青青喜欢的,花再多钱也不觉得是糟蹋,而且定金都付了——” 老夫人打断辛柚的话:“定金最多两千两,宁可不要了,也不能花两万买书局!” 见老夫人语气坚决,辛柚不吭声了。 跪着的管家暗暗撇嘴。 早知道会是这样了,表姑娘这是何必呢。 “段管事,你这就再跑一趟书局,和他们东家说,要么降价,要么这笔买卖就算了。” “是。”管事忙爬起来,揣着还没放热乎的字据匆匆走了。 见辛柚抿着唇一言不发,老夫人决定给个甜枣安抚一下:“明日你再出去逛逛,若有价格合适又喜欢的铺子就买下来。玉珠,去把新打的那套红宝首饰拿来。” 叫玉珠的婢女应了,很快捧来一个匣子,老夫人示意她打开。 匣子扁宽,里面铺着素色锦垫,一整套嵌红宝石的首饰华丽璀璨,令人移不开眼。 老夫人笑道:“这套红宝首饰一打好,外祖母就觉得最适合你,拿去戴着玩吧。” 辛柚打眼一扫,猜测这套首饰恐怕是老夫人为哪位孙女出阁预备的,当然也包括外孙女寇青青。现在为了安抚她,提前拿出来了。 “青青很喜欢,多谢外祖母。”辛柚毫不客气收下了。 老夫人见辛柚没有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晚晴居的路上,小莲忧心忡忡:“这套红宝首饰虽然体面,可比起一万两银差太远了……” 想从老夫人手中拿回两万两银都如此艰难,她实在想不出如何拿回六成。 六成,那至少是六十万两! 辛柚笑着拍拍小莲的手:“放心,红宝首饰和青松书局,我们都要。” 小莲还待再问,发现了等在不远处的三姑娘段云灵。 辛柚走过去,主动问:“灵表妹是等我吗?” 段云灵微微点头,下意识扫几眼四周,低声道:“青表姐,你猜祖母怎么罚二姐的?” 辛柚等她说下去。 段云灵忍不住弯了唇角:“二姐被罚跪祠堂去了。” 辛柚对段云华的被罚没有多说的兴趣,正色道:“灵表妹帮了我,我会记在心上。将来灵表妹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去找我。” 段云灵忙点头,好奇问道:“表姐出门做什么去了?” “买书局。” “买书局?那要不少钱吧?买下来了吗?” 辛柚望一眼东北方向,笑道:“应该吧。” 此时管事脚底生风,赶到了青松书局,眼前所见却让他傻了眼。 第39章 落定 已经傍晚了,到了茶楼酒肆热闹的时候,书局这类地方按说会冷清下来,可青松书局门前却十分反常,聚了不少人。 管事正惊疑,突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再看地上不少红鞭皮,原来这鞭炮放了不只一次了。 管事更加纳闷,拉着旁边一人问:“非年非节,这青松书局怎么放起了鞭炮?” 那人一看就是话多的,迫不及待把知道的说出来:“青松书局易主了!” 管事脸色一变:“易主?” “是呀,听说是少卿府的表姑娘一眼看中了这家书局,豪掷两万两把青松书局买了下来。旧东家赚了钱高兴,再加上新东家新气象,书局就放起了鞭炮。老哥你来晚了,刚才还撒了铜板呢……” 那人越说越激动,旁边的人也加了进来:“两万两买这么一家书局?小姑娘不懂事,她家大人也答应?” “那是人家小姑娘自己的钱,少卿府老夫人又十分疼爱这位外孙女,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后加入聊天的人点头:“也是,自己的钱,自然想怎么花怎么花。” 又一个人见这边说得热闹,插了一嘴:“啧啧,之前我还听说少卿府惦记这位表姑娘的家财呢。现在瞧瞧,真要惦记会由着表姑娘这么花?果然传言不可信啊。” “老哥怎么走了——”见管事匆匆离开,那人喊了一声,转而又与其他人议论起来。 管事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直奔如意堂去见老夫人。 “办妥了?”老夫人问完,看清管事的脸色,一颗心沉了沉。 管事擦擦额头的汗,把在青松书局听到见到的说了。 “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回来请示老夫人。” “混账!”老夫人抓起茶杯砸到地上,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恰好段少卿进来,看到地上狼藉吃了一惊:“母亲,什么事让您如此动怒?” 一听这话,老夫人要说的就太多了,把管事支出去道:“你生的好女儿,为了给她被休的娘出气,跑去花园打青青,还当众把青青的衣袖扯破了!” 段少卿震惊:“华儿竟做出这种事?” “青青也不是肯吃亏的,闹着要自立门户,拎着包袱就冲到大街上去了!” 段少卿更震惊:“拎着包袱跑到大街上?这,这像什么样子!” 老夫人越说越来气:“为了安抚青青,我答应她买下青松书局,谁知她花了两万两!” “两万两?”段少卿已经震惊到音调都变了。 老夫人话还没说完:“我没答应,打发管事去退了,结果青松书局已经放起了鞭炮,现在都知道少卿府的表姑娘花重金把青松书局买下来了!” 段少卿震惊到两眼发直。 他不过就是照常去上了个衙而已,短短一日竟发生这么多事? 好一会儿,段少卿才缓过来,痛心道:“母亲,这是把少卿府架住了啊!” 老夫人冷笑:“我当然知道。” 本来悄悄去退了也就过去了,顶多损失两千两定金,可这样一来,青松书局是不买也得买了。 “这个局面,要么是青松书局的东家怕咱们毁约故意传开,要么——”段少卿眼神一冷,“是青青怕您嫌贵不给买安排的!” 老夫人听了心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不是华儿找青青麻烦,哪会有这个事!” 段少卿心中亦恼女儿的任性,但对两万两银子的心痛压过了气恼:“母亲,真就给青青买书局,让她搬出去?” 老夫人睨儿子一眼:“不然呢?让世人笑话少卿府捏着表姑娘家财不放手吗?” 段少卿没了话说。 “用两万两,让世人看到少卿府尊重表姑娘对家财的安排,也不算亏。”沉默良久,老夫人叹气道。 这话既是说服儿子,也是自我安慰。 段少卿也知道两万两是损失定了,冷冷道:“儿子只是吃惊,青青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手段。” “也不一定是青青。平白多赚这么多钱,青松书局的东家舍得把吃到嘴的肥肉吐出来?”老夫人虽这么说,可在心里对外孙女的印象到底不一样了。 母子二人聊完,老夫人打发玉珠去请辛柚。 辛柚已经换过衣裳,是一条半新不旧的杏色褙子。 这个颜色清新有余,娇美不足,听如意堂来请,辛柚一颗心彻底安定,笑着吩咐小莲:“去把老夫人赏我的那套红宝首饰中的耳坠拿来给我戴上。” 不多时,戴上新耳坠的辛柚到了如意堂。 “外祖母,大舅。”辛柚福了福身子。 少女施礼的动作优雅中透着随性,通体素雅,因而一对轻轻晃动的水滴形红宝石耳坠格外显眼。 人是美人,宝石更是好宝石,两者相得益彰,便显得人越发出挑了。 老夫人视线落在耳坠子上许久,堵得忘了开口。 两万两银子照样花出去,价格不菲的一套红宝首饰也没了! 虽说这套首饰本就是打算给外孙女添妆的,可现在给了,将来不是还要准备一套更好的。 老夫人的沉默引起段少卿的疑惑。 母亲这是怎么了? 听到段少卿的咳嗽声,老夫人回神,勉强挤出个笑容:“青青啊,外祖母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那书局你既然十分喜欢,就买下来吧。” 辛柚扬唇:“多谢外祖母。” 段少卿板着脸开口:“只是有一点,咱们府上没有打理书局的经验,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青青会努力的,实在经营不好,再卖出去。” 老夫人与段少卿:“……” 转日,辛柚无视老夫人隐忍的心疼,带着银钱去了青松书局,却没想到有一人也在那里。 “贺大人。” “寇姑娘,方不方便说几句话?” “当然。” 二人站在书局后边一棵树下,辛柚微微仰头问:“贺大人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今日来书局,听说寇姑娘买下了青松书局。” 辛柚虽疑惑对方特意来问这个行为,面上却不露声色:“是,今日就是来交付余款的。” 贺清宵沉默一瞬,道:“寇姑娘买贵了。” 第40章 好人 辛柚万没想到会从堂堂锦麟卫镇抚使口中听到这番话,以至于一贯淡然的表情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贺清宵垂眼掩饰尴尬。 他这个行为,确实多管闲事了,只是想到孤女不易,到底看不过去她多花这么多钱。 辛柚恢复淡定,冲贺清宵微微屈膝:“多谢贺大人提醒。这个价格……是我与青松书局原东家谈好的,我们双方都很满意。” 贺清宵默了默,温声道:“既如此,那祝寇姑娘生意兴隆。哦,寇姑娘还会继续开书局吗?” “嗯,就是想开书局,才看中了青松书局。” 看少女笑意盈盈的样子,贺清宵没说在雅心书局对面开书局不易这些扫兴的话,再次道贺,走了出去。 等辛柚与青松书局的原东家相对而坐,对方的异色丝毫不加掩饰。 辛柚已经知道了青年的名字,名叫沈宁。 “寇姑娘与贺大人相熟?” 辛柚神情坦然:“贺大人曾救过我。” “哦,哦,救命恩人。”沈宁胡乱点头,忍不住问出来,“咳咳,寇姑娘,你花‘两’万两买下青松书局,贺大人不会找我麻烦吧?” 为了两千两得罪锦麟卫镇抚使,不划算啊。 辛柚莞尔:“怎么会。今日是我与贺大人第三次见面,贺大人听说我买了书局,只是好奇问问。” “那就好。”沈宁松口气,神情松弛下来,笑呵呵道,“寇姑娘要继续开书局,那就会经常见到贺大人了。” 面对辛柚不解的眼神,沈宁笑着解释:“贺大人特别喜欢来书局看书。” 也是这样,他对这位锦麟卫镇抚使其实也没那么畏惧。他总觉得贺大人与那些锦麟卫不太一样。 “贺大人是个长情的人啊,对面书局把客人都抢走了,他还是来我们青松书局看书。”沈宁说着,反应过来,“以后就不是青松书局了,寇姑娘想好新名字了没?” 说着这话,青年毫无伤感之色,只有甩掉包袱的轻松。 再也不用填书局这个窟窿了,也不用到处寻觅会写书的先生了,更不用偷偷摸摸买平安先生新出的话本看了。 以后他就是纯粹的话本子人。 “青松书局这个名字甚好,我打算继续叫这个名字。” 她要寻找那本《牡丹记》的主人,而《牡丹记》便出自青松书局,保留书局的名字无疑更利于寻人。 沈宁震惊了:“寇姑娘竟然不打算改名字?” 这样的话,将来书局无论是赚是亏,青松书局都还在啊,那老爷子在地下更不会骂他了。 天下竟有这种好人。 沈宁感动不已,接下来的各种交接格外痛快,甚至悄悄对辛柚说:“寇姑娘,我还有不少铺子,你要是想买,价格好商量,咱还可以立两份契约。” 辛柚:“……”这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将来若有需要,会找沈公子。” “行,咱们互利互惠。” 多赚两千两,沈宁高高兴兴走了。 多拿回一万两,辛柚也心情不错,让掌柜把书局的人都叫来,算是第一次以东家的身份与大家见面。https:/ 书局的人共分为三部分,平时在前堂的掌柜加伙计一共两人,打理那片住宅的有七八人,印书坊的人就多了,抄书匠,刻板匠,印刷匠……加起来有数十人。 胡掌柜感叹:“咱们书局兴盛的时候,光散工都有几十号人了……” 后来生意不好养不起了,走的走,散的散,就剩这么点人了。这些人是一个书坊的根基,哪怕闲得抠脚,亏钱咬牙也要养着,不然书局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了。 担心辛柚不懂,转头把人都辞了,胡掌柜委婉把这些讲给她听。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知道了。”了解了书局大致运作,辛柚状似无意聊起:“我有一位表妹,特别爱看话本子,最喜欢的就是咱们青松书局印的《牡丹记》。她还很遗憾后来买不到了,不能多买一本送朋友。” “《牡丹记》啊,这可是咱们书局卖得最好的书了……”提到风光时,胡掌柜话多起来。 “《牡丹记》既然如此受欢迎,为何不再卖了?” 辛柚本以为有什么特殊缘由,结果胡掌柜给出的原因平平无奇:“有一些刻板被虫蛀了。正因为太受欢迎,京城上下喜欢话本子的几乎都买了,重新刻板不划算,就没再印。” “原来如此。”辛柚想了想,交代胡掌柜,“那让工匠把坏了的版重新制作吧,再印百本《牡丹记》放到书局售卖。” 胡掌柜面露难色:“东家,不是小人不听您吩咐,只是重新刻板印刷,哪怕百本《牡丹记》都卖出去也是亏的啊。” “掌柜的安排下去就是。我对经营书局完全不熟悉,若是亏了,就当练手了。再说现在没有出色的写书先生,那些工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有点事做。” 胡掌柜一听,扎心了。 平安先生被对门书局重金抢走,不是说就没有其他写书先生了。可一本书从选本到印成,一次性的投入不小,一旦卖得不好那雕版就只能当柴火烧了,因而对书籍的选择格外慎重。 除了平安先生,几个有名气的写书先生都被另外几家书局牢牢把着,青松书局收到的一些写书先生递来的话本实在乏善可陈。 一个注定会赔本的故事,还不如不刻。 听胡掌柜说了青松书局的困境,辛柚道:“那就在书局外张贴告示,如果有好的故事我们愿出重金购买。再从书局里挑几个能说会道的传扬此事。” 胡掌柜微微摇头:“以前也这样做过,但没什么用。” 奔着重金来的倒是不少,可有的故事简直狗屁不通,看得人眼疼。 “以前没起作用,说不定现在就有用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掌柜的说是不是?” 娘亲给她讲过的那些故事,终于可以讲给更多人听了。 胡掌柜不好扫新东家面子,点头应了。 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辛柚带着小莲准备回少卿府,却见段云朗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第41章 表妹 段云朗一眼瞧见辛柚,吃惊又兴奋:“青表妹,买下青松书局的真的是你?” 辛柚边往外走,边问:“二表哥知道了?” 段云朗点头:“听同窗说的,我不相信,就寻了个机会溜了出来。” 一旁小莲睁圆了眼:“二公子,您又逃课啊?” “谁逃课了?本来就是课后休息的时间。”段云朗一扫身后,“喏,大哥不是也出来了。”https:/ 辛柚面无表情看向往这边走来的段云辰,心知与段云朗的纯好奇不同,这位恐怕是质问来了。 果不其然,等段云辰到了近前,面色严肃道:“青表妹,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大表哥请说。” “去那边说吧。”段云辰一指不远处的大树。 辛柚牵牵唇角:“事无不可对人言,大表哥有什么话还要避着二表哥说?” 段云辰听了这话面色微沉,看段云朗一眼,淡淡道:“既如此,那我便说了。我知道这些日子青表妹受了委屈,可再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青表妹不该为了一时之快损害自家利益,便宜了旁人。” 辛柚笑了:“大表哥以什么立场来找我说这些话?” 段云辰被问得一怔。 虽然这几日辛柚做了不少惊人的事,可段云辰都不在场,在他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安静怯弱的表妹。 可如今那个与他说话时会害羞的表妹不见了,变成了面露讥笑的少女。 段云辰觉得陌生,惊讶,这些情绪过后就是恼火。 倘若平日青表妹以这般性情与家中姐妹相处,也难怪二妹不满。 与段云辰的恼火不同,辛柚只觉不耐烦,语气越发冷淡:“于理,若我做得不对,自有外祖母教育,再不济还有舅舅、舅母教育,而你只不过是表兄。于情,乔太太因害我而被休,大表哥来对我说这些,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是在迁怒。于情于理,大表哥都没有说这些话的立场吧?” 段云辰自幼受长辈疼爱器重,受同辈尊重崇拜,何曾听过这种冷言冷语,一时哽住了。 辛柚对段云朗微微点头,大步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段云朗震惊看着马车驶动,再缓缓扭头看向表情如冰的兄长,绞尽脑汁想出了安慰的理由:“大哥,青表妹记忆还没完全恢复,想不起来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段云辰丝毫不觉被安慰到,淡淡道:“回去吧。” 路边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乔若竹掀起车窗帘一角,目不转睛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姑娘,回去吧。”婢女轻声劝道。 乔若竹没理会,直到那道身影看不到了,才放下车窗帘,眼泪滚了下来。 “姑娘——” “你说寇青青和表哥说了什么?”乔若竹喃喃问。 “婢子瞧着,寇姑娘与表公子似是不欢而散,姑娘放心吧。” “放心?那寇青青把国子监旁边的书局买下来,打的是什么主意?”乔若竹柳眉竖起,几乎咬碎银牙。 天知道这几日她是怎么过的。她与表哥两情相悦,姑母也满意她,谁知姑母突然被休,乔、段两家别说再次结亲,就是再来往都尴尬。 她知道,她与表哥不可能了,可让她放弃表哥却如刀子剜心,生不如死。 这都拜寇青青所赐,寇青青转头却在表哥读书的地方买了书局。 婢女见她如此,劝道:“姑太太因寇姑娘被休,寇姑娘再怎么折腾,表公子也不会喜欢她的。” 乔若竹冷笑:“表哥不喜欢又如何?真正能做主的还是少卿府那位老夫人!”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两情相悦就能结为夫妇,她和表哥怎么会等到今天。 可悲她以前那般哄姑母开心,所盼却落了空。 乔若竹想得明白,又是委屈又是绝望又是愤恨,扶着车壁无声痛哭。 辛柚可不知道另一位表姑娘目睹了她与段云辰说话的那一幕,回到少卿府见了老夫人,提出明日就搬去书局住。 本来老夫人是见不得一个闺阁少女跑外面去住的,可这几日折腾下来,也有些怵了,总觉得不把这丫头放出去,还会惹出别的麻烦来。 罢了,等这丫头在外头受了挫折,明白了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也就学乖了。到时候再回来,就知道还是亲人包容她。 老夫人有意让外孙女尝尝挫折,劝了几句便点了头:“那也不能就这么住外头了,逢年过节,初一、初十、二十这三日还是要回来,不要跟家里疏远了。” 辛柚乖巧应了:“当然会常回来给外祖母请安。” 答应小莲要替寇姑娘拿回的那些家财,还没做到呢,一下子断了来往怎么行。 平时不用陷在少卿府这个烂泥潭,一个月还能回来几次了解情况,再合适不过。 “你院子里的人,方嬷嬷和小莲自是随你去的,至于其他人,便让绛霜与含雪跟去照顾你,两个仆妇留下来替你守院子,你看如何?” “都听外祖母安排。”这些微末小事,辛柚自不会与老夫人掰扯。 回到晚晴居,小莲与方嬷嬷便开始欢欢喜喜整理要带去青松书局的东西。辛柚走到院中,默默扫过一草一木。 这个寇姑娘住了四年的院子,其实早已失去了它真正的主人。 院子是一正房,两边厢房的格局。小莲带着绛霜收拾细软,方嬷嬷则指挥两个仆妇打开当做库房的房间,把贵重又不常用的一些物件搬进去。 辛柚随意走到院门口,看到负责守门的小丫鬟含雪呆坐着,正抹眼泪。 “含雪。”辛柚喊了一声。 含雪慌忙回头,一脸紧张喊了声姑娘。 “怎么哭了?” “没,没什么。” 辛柚略一琢磨,有了猜测:“是不是不想去外头?” 含雪急忙否认。 “不必急着否认。你若不想去外面,我便对老夫人说用不了这么多人,可要是现在出去了,后悔想回来就要多费口舌了。所以你想好了,不必担心我会怪罪。” 含雪听辛柚这么说,不由打量她脸色,见她不似生气的样子,鼓起勇气跪下来:“婢子的家人都在府中,婢子想,想留下来……” 第42章 看低 “好。”辛柚没有犹豫点头,干脆把绛霜也叫了过来。 绛霜见含雪跪在地上,有些惊疑:“姑娘有什么吩咐?” “先前没问过你们的意思,是我疏忽了。含雪想留下,我答应了,想问问你的想法。不必担心我会生气,随心就好。” 真要辛柚选,她想带走的只有小莲,没了其他人反而方便。 绛霜吃惊看了埋头不语的含雪一眼,表态道:“婢子想跟着姑娘。” 辛柚语气温和,免得给小丫鬟压力:“可要想好。” “婢子想好了,婢子跟您去书局。” 辛柚点点头,进屋去了。 含雪不解绛霜的选择,拉着她低声问:“你为何要跟着姑娘出去啊?女子到了外面可不容易,特别姑娘这样还没出阁的。姑娘又没怪罪,何不留下来?” 绛霜亦不理解含雪的选择:“姑娘有铺子有仆从,怎么不容易了?陪着姑娘打理书局不比窝在这里好吗?再说,姑娘身边只有小莲姐姐一个婢女也不够呀。” 含雪也明白自己的做法不厚道,当下不吭声了,心里却骂了一句傻子。 姑娘一旦没了好名声,她们这种近身伺候的将来都不好嫁人,绛霜这不是犯傻是什么。 转日向老夫人辞别时,辛柚就以想多留个人守着晚晴居为由,提出把含雪留下。 一个小丫鬟的去留老夫人完全不放在心上,没有多问就答应了。 辛柚来到段文柏和朱氏面前,福了福身子:“多谢舅舅、舅母一直以来的关照。” 朱氏心中叹息,温声道:“在外面不习惯就回家来。” 她如今管了家,虽不能为这可怜的孩子做太多,让她吃住舒心些还是可以的。 辛柚能听出朱氏话中真心,再次道谢。 段云灵不敢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太热切,一双明眸灼灼望着辛柚:“青表姐,你要常回来啊。” “会的。灵表妹若是上街,随时去书局找我。” 一番场面上的告别,辛柚终于坐上了前往青松书局的马车。 小莲在车厢中狠狠松口气:“总算是离开那虎狼窝了。姑娘,您真厉害。” 辛柚弯唇:“等把寇姑娘的家财拿回大半,再夸我不迟。” “姑娘,您有办法了吗?” “慢慢来,现在时机不到,说再多也没用。” 到了青松书局,马车直接从后边住宅的门进去,宅子中早就得到消息的人聚了过来,给辛柚行礼。 一共八人,一个看门的,两个洒扫的,两个洗衣缝补的,一个做饭的,还有两个负责巡视的护院。 辛柚把这些人交给方嬷嬷管理,小莲带着绛霜整理带来的东西,自己则去了前边书局。 书局中冷冷清清,胡掌柜与伙计依然在大眼瞪小眼。 “东家,您来了。”见到辛柚,胡掌柜忙迎过来,手中拿着写好的告示,“您看看这样行不行,若是没问题,小人就把它贴出去。” 辛柚扫一眼,别的没有异议,点了点金额那里:“把五十两银子改为五百两。” 胡掌柜震惊:“五百两?” “嗯。” “东家,这是不是有些高了?”胡掌柜委婉提醒,实则不是觉得有些高了,而是忒高了。 “如果能买到好故事,一点都不高,掌柜的把告示贴出去吧。” 胡掌柜只好听了,贴告示时心情复杂对伙计感叹:“东家真是大方啊,难怪会花两万两买书局。” 这要是他的儿女,他就要骂败家子了。 伙计的心情比胡掌柜还复杂,心道掌柜的你可真是单纯无知。 告示贴好,很快就聚了不少人。 “若故事被看中,可得五百两银?” “真的假的,这也太高了吧?” “就是,难不成那故事是用金粉写成的?” 震惊之下,人们七嘴八舌问胡掌柜。 胡掌柜作了一圈揖:“贴出来的告示还能有假?真有好故事,五百两银一分都不会少。” 就算他觉得定价不妥,也不能给新东家露怯。 “胡掌柜,你们新东家有魄力啊。” 胡掌柜露出微笑:“还要请各位帮忙宣扬。” 众人忙道:“没问题。” 五百两买一个故事,这么稀奇的事就是掌柜的不拜托,也憋不住到处说啊。 青松书局门前人越聚越多,对面雅心书局的掌柜忍不住走出来,打发伙计去打探情况。 “一个故事五百两?”雅心书局掌柜听了伙计打听来的讯息冷笑,“这是打着千金买马骨的主意啊,只可惜写话本子不比其他,不是肯花钱就能买到受人追捧的好故事的。” 虽这么说,雅心书局掌柜还是不放心,打发伙计去定一桌上好席面给平安先生送去。 胡掌柜走进书局,激动对辛柚拱手:“东家,小人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五百两银子买一个故事虽多,但人们一下子就都知道了,回头咱们书局推出新书,不少人都会抱着好奇心买来看看的。” 这是胡掌柜看到越围越多的人还有对面的死对头后反应过来的。 是他误会东家了! 辛柚没有否认掌柜的话:“是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胡掌柜惊了:“还有别的好处不成?” 辛柚没有回答,笑道:“掌柜的陪我去印书坊看看吧。” 还有一个原因是肥水不用流到外人田,这五百两银子她准备自己赚了。 当然这个就不能说了,辛柚并不打算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少卿府的表姑娘还会写书。 青松书局外难得热闹不已,印书坊中却死气沉沉,几名工匠的抱怨声清晰传进辛柚耳中。 “去年出过的话本子还要刻板再印,新东家是不是钱多烧得慌?”筆趣閣 “是啊,我看这书局是开不了多久了……” “一个小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开书局,不是瞎胡闹么!” “咳咳!”胡掌柜重重咳嗽一声。 “东家,掌柜的。”几个工匠尴尬见礼。 胡掌柜见辛柚面无表情的样子,忙道:“他们都是粗人,东家您别往心里去。” 辛柚目光扫过几人,笑了笑:“不会的,大家好好做事就是,书局定会长长久久开下去。” 第43章 智取 辛柚在工匠面前没有多说,转头便让胡掌柜整理一份名单,把所有工匠的情况写明。 胡掌柜被辛柚五百两买一个故事的魄力震住,认真整理起名单。 “那你们忙。”辛柚抬脚去了后边。 从少卿府带来的东西差不多收拾妥当,辛柚往美人榻上一坐,喊来小莲:“去对面书局,把平安先生新出的话本子买一本来。” 既然书局盈利主要靠畅销的话本子,而平安先生写的话本受无数人追捧,自然要多看看他的书,好确定写什么类的故事。 小莲应了,把因为收拾东西沾了些灰尘的外衣脱下,换了件干净衣裳走了出去。 青松书局外依然聚着不少人,甚至因为这样,有几人随意走进书局,顺便买了书。 雅心书局掌柜姓古,古掌柜看到带着书从青松书局走出来的人,神色有了几分凝重。 一个小丫头,还挺会折腾。 再一想卖出这几本书是被那五百两银子买故事的噱头引来的,古掌柜脸上换成不屑。 他倒要看看,这五百两能买来什么好故事。 京城印刻售书这一行业十分兴旺,那些正儿八经的书籍购买的人有限,话本故事却是略识几个大字的平头百姓都会买的,好的写书先生自然会被各书局争抢。 别说平安先生这样的,放眼京城,但凡能写出过得去话本子的写书先生他心里都有数,对一些有潜力的或是签下契约养起来,或是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其他书局也差不多,他就不信京城会平白冒出个出色的写书先生来。 古掌柜想着这些,心里安稳了,转身走进雅心书局。 没多久,小莲走了进来,客气问道:“请问平安先生新出的话本子怎么卖?” 没等古掌柜开口,伙计就道:“卖没了!” 小莲面露失望:“就卖完了?” 平安先生的话本子不是才开始卖么。 “真的卖没了,姐姐想买,等加印的出来再来吧。” “那加印的何时出来?” “这就不确定了,姐姐可以经常来看看。” 小莲点点头,失望离去。 伙计见人走出店门,立刻对古掌柜道:“掌柜的,刚来的小娘子是对面新东家的丫鬟,这是打探敌情来了!” 古掌柜冷笑:“以后留意些,看来青松书局这位新东家不像姓沈的那么安分。” 小莲出去后,被风一吹,脑袋灵光起来。 会不会是被认出了身份,故意不卖给她? 想到这种可能,小莲悄悄躲到一旁,耐心等着进雅心书局的客人。 因有青松书局那告示的吸引,进雅心书局的客人不多,但陆陆续续也有人来,小莲耐心等到了合适的人选,是一个衣着普通的少女。 “哎呦!”拿着话本的少女手一松,新买的话本掉到了地上,不由对小莲竖起柳眉,“你是怎么走路的!” 小莲忙把地上的话本子捡起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路急了。” 少女接过话本,紧紧皱眉:“才花三百文买的新书就弄脏了,真晦气。” “姐姐别生气,我出五百文买下来,你再去买本新的。” 听小莲这么说,少女反而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 小莲把五百文塞进少女手里,脸上挂着甜笑:“正好这话本子我也没看过,本来就打算去买的,那两百文就当我请姐姐喝茶赔罪了。” 没等少女犹豫,小莲就把话本子拿过来,再次道声抱歉,快步走了。 少女平白多了两百文,没有不高兴的道理,欢欢喜喜又去了一趟雅心书局。 “姑娘,婢子回来了。”小莲一路快走回去,鼻尖冒出汗珠。 辛柚递过帕子:“擦擦汗。去了这么久,是不是不顺利?”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雅心书局的伙计说卖没了,幸亏婢子留了个心眼,悄悄盯着去他家买书的人,这才发现压根不是卖没了,而是不卖给我,看来是认出了婢子的身份。” 小莲不忿说着,把话本交给辛柚,讲明如何拿到手的。 辛柚视线落在书名上,新书名叫《蝶仙》,大致翻了一遍,把书推给小莲:“你看看。” 小莲立刻津津有味看起来,就连该吃午饭了一双眼还黏在书上。 “怎么样?”辛柚问。 小丫鬟把埋在话本子里的头抬起,眼神狂热:“太好看了!” 辛柚:“……” 别的不说,从《牡丹记》、《灵狐记》到蝶仙,能判断出来京城的人喜欢神仙鬼怪这类故事。 这样的话,她心里就有数了。 青松书局要出五百两银子买故事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京城,写书先生、落魄书生,甚至俸禄低廉的小官,国子监的学生都偷偷摸摸写起了故事,几日内原本门可罗雀的青松书局险些被这些人踏破门槛。 世人最爱追求热闹,好奇新鲜之下忍不住走进书局逛逛,十人里哪怕只有两人顺手买本书带走,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了。 胡掌柜热泪盈眶:“东家,您真是会做生意啊!” 五百两还没花出去,不少落了灰的书竟然卖光了! 这样一来,不但辛柚吩咐下去的《牡丹记》需要刻印,胡掌柜还选出一本卖得最好的诗集加印。 “东家,要不咱把金额提到一千两,那样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 至于会不会真的花一千两买个故事,咳咳,还不是书局说了算。 辛柚摇头否定:“没有这个必要。五百两是很有诚意的价格了,真要花一千两买个故事,亏损风险太大,而若只是以高价为噱头,实际并不买,时间一久就没人来了。归根到底,还是要推出受人欢迎的话本来。” “东家说得是,最好还是在这段时间挑到好故事,盘活书局。” 辛柚笑道:“掌柜的抓住这个机会加印诗集很不错,本就做好的版,只是费些墨水人工,不过要把好关,不能卖给客人次品砸了书局招牌。” “东家放心就是。”胡掌柜拍着胸脯保证。 辛柚唇边笑意消失,抬手按了按眼角。 第44章 找到 她那时灵时不灵的眼睛又看到了。 天色很暗,一人鬼祟砸开门锁,把燃烧的柴火丢了进去。几乎是同一时候,胡掌柜出现,脸上是愤怒震惊的表情。 那人毫不犹豫举起一物,狠狠砸向胡掌柜的头,胡掌柜倒了下去。 随着胡掌柜倒地,画面结束,眼前恢复了明亮。 “东家?” “掌柜的先忙,我想些事情。” 听辛柚这么说,胡掌柜不敢打扰,跑去前边应付时不时来出售故事的人。 辛柚没有急着询问胡掌柜,是想仔细回忆那个画面,看能不能发现有用的细节。 天太暗了,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门,只有被扔进门中的柴火和胡掌柜手中提的灯笼散发的光亮那瞬间勉强照出二人的脸。 再然后胡掌柜倒地,画面消失——等一等。 辛柚重新闭上眼睛,画面浮现。 除了倒地的胡掌柜,还有摔在地上的灯笼。 那晃动的灯光让她看清了地面的模样。 辨不清颜色的暗色石砖,拼接处有一块破损,形似半月。 半月—— 辛柚羽睫微颤,于画面中看到了险些被忽略的天上月。 那是一轮圆月。 再反复回想,就没有更多有价值的讯息了。 因为时间太短,光线又暗,虽看到了行凶之人的脸,辛柚只觉有一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这一点眼熟,让她判断行凶之人应该就在青松书局。 而胡掌柜出事的地方,恐怕要凭那块破损的地砖来确定了。 至于时间,以她多年经验判断,她见到的画面大多会在短时间内发生,那轮圆月很可能就是这个月的十四至十六这三日中的一天。 理清思路,辛柚带着小莲去了前头。 伙计刘舟在忙着招呼进店的客人,胡掌柜进了与大堂连着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是他平日临时歇息之处,此时用来接待前来售故事的人。 辛柚过去时,正听到来人叫嚷:“掌柜的你再好好看看,这故事可是我头悬梁锥刺股几日几夜没休息写出来的,不说是惊世之作,比起平安先生的顶多差一点点……” “已经仔细看了,确实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对不住了。” “你就扫了几眼,哪里仔细看了?” “真的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胡掌柜说的客气,却没有松口的意思。 “哼,狗眼看人低!”那人劈手夺过本子气呼呼往外走,看到辛柚脚下一停,打量着问,“姑娘就是青松书局的新东家?” 辛柚颔首。 那人伸手一指跟着出来的胡掌柜:“东家,你们的掌柜不行啊,我劝你早点换人,不然早晚要关门。” 辛柚微笑:“多谢提醒。请放心,掌柜我肯定不换。” 听前半句那人还觉像个样子,听完后半句,登时愤怒了:“我就说,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开书局,不如回家弹琴绣花去。” 辛柚不欲与不相干的人争执,笑吟吟道:“慢走不送。” “你——”那人一拳打在棉花上,黑着脸甩袖走了。 胡掌柜大为尴尬:“东家,不是小人挑剔,实是那书生写的故事狗屁不通——” “咱们要花五百两买一个故事,怎么能不挑剔?” 辛柚语气平淡,胡掌柜却因她刚才的维护感动不已,然后就是担心:“东家,这种落魄书生最爱抱怨,小人担心他到处乱说,影响那些想售故事的人。” “掌柜的不必担心这个。他若是到处宣扬咱们挑剔,正好让那些胡乱写个故事就想撞大运的人打消浑水摸鱼的念头,而自信写出好故事的人还是会来试试的。” “还是东家想得通透。”胡掌柜拱手。 “掌柜的再陪我去印书坊走走。” 辛柚由胡掌柜陪着去了印书坊,看到了忙碌的工匠。 《牡丹记》缺的板快刻好了,加印的诗集也按册装订,很快就能拿到前面售卖。 辛柚阻止了工匠行礼,不紧不慢走着。 胡掌柜虽不知辛柚的目的,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在老掌柜看来,新东家这是有上进心的表现,可比旧东家只想瘫在家里看话本子强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辛柚突然停下来,状似不经意问:“掌柜的,这间房里是什么?” “这是放刻板的库房,这间库房里放的是集部。” 辛柚喃喃:“集部……” 以为辛柚不懂这些,胡掌柜解释道:“买经史子集的主要是真正的读书人,咱们这种大书局若是少了这些,就不上台面了。” “我看先前,来买这些的不多。” 胡掌柜苦笑:“先前门可罗雀,买什么的都不多啊……实际上稍微用心经营一下,这类书都有稳定销量。且这些书的刻板都是现成的,加印成本低廉……” 对面书局恶意竞争,不但挖走了平安先生,还把这类书的价格往下压,而他们的宝贝少东家面对雅心书局各种手段,什么应对之策都没有,直接投降了。 问就是嫌累。 “这样说来,这些刻板都要好好保护了。” “这是当然,这种每年都会加印的书籍,刻板一旦坏了就是大损失。” “我知道了。”辛柚点点头,举步往前走去,绣鞋移开的地方,石砖拼接处赫然有一个半月形的缺损。 胡掌柜紧紧跟上,以为辛柚会继续看其他库房,没想到她向忙碌的工匠走去。 “小莲,你去后院把浸在井水中的西瓜抱两个来,给大家解解渴。”辛柚一边走一边吩咐。 不多时,小莲带着一个护院过来,高大壮实的护院一手抱了一个大西瓜。 在辛柚示意下,小莲扬声喊:“大家歇一歇吧,来吃西瓜解解渴。” 工匠们一听,无论手上有活还是没活的,呼啦啦都围了过来。 在井水中浸过的西瓜带着几分冰凉,格外清甜,工匠们吃得顾不上说话,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大西瓜上。 辛柚默默的,仔细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吃西瓜的脸,最终在一人脸上停留。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方脸,偏瘦,看着有些没精神。 辛柚抿了抿唇角。 找到了。 第45章 月圆 辛柚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李力,是一个印刷学徒。 在胡掌柜整理的那份名单里,掌握关键技术的工匠都有身契在手,随着东家易主,如今身契就转到了辛柚手里。还有一些普通工匠学徒不是那位旧东家沈宁的家仆,只是雇佣关系。 这个李力,就是后者。 找到了行凶之人,也找到了事发之地,剩下的就要等月圆之日了。 辛柚其实很好奇那个时候胡掌柜为何会出现在库房外,但显然直接问出来不明智。 李力这样的人,直接赶走太便宜了他,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捉贼捉赃,再问出他这样做的原因。 是与工友相处不快肆意发泄,还是见书局有起色受人指使呢? 好在明日就是六月十四,守好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就能让妖魔现形。 “掌柜的,从住宅到印书坊的那道门,都有谁手里有钥匙?”离开印书坊的路上,辛柚问。 “除了您和小人,就是两个护院那里有一把,赵管事那里有一把。” 书局有两个管事的,一个是胡掌柜,主要管着前边,另一个就是赵管事,负责管理印书坊的工匠。 辛柚住的宅子分成东西院,西院划给这些工匠住。两个护卫除了巡视宅院,还有巡视印书坊的职责。 “两个护卫都是什么时候去巡视印书坊?” 掌柜笑道:“白日印书坊全是人,自是不用。一般入夜去巡视一趟,睡前去巡视一趟。” “只有两个护卫,既要巡视宅院,又要巡视印书坊,确实辛苦。掌柜的,你说经史子集那些刻板都很重要,而这些板全是木制,那防蛀与防火都不能放松吧?” “那是肯定。放刻板的库房都是单独建成,彼此不连通,地面铺石板,防蛀也有专门处理。除了取放刻板,平时都不许人进出。” “我看厅中一些书板有布覆盖,有什么讲究吗?” 胡掌柜再次感慨新东家的上进,特别乐意解释:“那是火浣布,有一定防火的作用。木板纸张正在刻印时人多忙乱,容易起火,就用火浣布盖着。” “这样啊——”辛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既然火浣布有一定防火作用,库房中可用上了?” 胡掌柜神情复杂:“没用上。” 面对新东家疑惑的表情,老掌柜嘴角抽了一下:“没有这么多钱。” 火浣布也不算便宜,哪个印书坊放在库房的刻板全用火浣布啊。 “原来如此。”辛柚恍然。 胡掌柜:“……”不然呢?https:/ “这样吧,先买些火浣布给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库房用上,等以后账上宽裕了,再把其他库房也用上。” 胡掌柜张口想劝,转而想到新东家豪掷的那两万两,不劝了:“听东家安排。” 等到下午,胡掌柜向辛柚禀报,火浣布买好了。 “掌柜的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等入夜再把这些布搬到库房吧。” 胡掌柜愣了一下。 辛柚神色自若:“咱们书局最近变化不小,印书坊这边尽量如常,免得人心浮动。” “还是东家考虑周到。” 等到入夜,胡掌柜找了两个可靠的把火浣布搬去集部库房,盖好刻板不必细讲。 转日六月十四,胡掌柜发现来书局售书的人少了些,想到昨日愤懑离去的落魄书生还是放心不下,打发伙计去外头打探。 没过多久,伙计刘舟就气呼呼回来了。 “掌柜的,那穷酸书生见人就说咱们书局花五百两银子买一个故事是骗人的,故事写得再好都不会买,只是为了把人引来好卖别的书!” 胡掌柜一听,忙向辛柚禀报。 “东家,要是任他这样到处胡说,小人担心真正用心写故事的先生也会被他蒙蔽了……” “掌柜的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胡掌柜见辛柚不为所动,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东家这次会失算。 罢了,东家还年轻,受些磨炼或许能成长更快。他当掌柜的,不能打击东家的信心。 辛柚回了后边住处,把自己往屋中一关,继续写未完成的故事。 转眼就到了晚上。 明月皎皎,夏日的炎热在这一刻褪去,有风吹动花木。 宅院中静悄悄的,就连负责巡视的护院都检查完各处门锁,歇下了。 只有月色照亮的路上,走着两个人,正是辛柚与小莲。 “姑娘小心脚下。”小莲小声提醒。 她不懂姑娘为何这个时候出来,还不提灯,但先前辛柚做过的那些事早让她对新主人有了全然的信任。 在小莲心里,姑娘神秘又厉害,她甚至想过该不会是仙子下凡,来替她家姑娘报仇的吧? “今晚月色很亮。”辛柚抬头望一眼天上明月,轻声道。 小莲也看一眼明月,口中附和:“是呀,明日就是十五了呢。” 说到这个,小莲不由想到再过两个月就是中秋了。 到那时,还是只有她陪着姑娘过吧。 姑娘可有别的家人? 小丫鬟想东想西,辛柚却步伐坚定从容,直奔印书坊。 比起住宅有檐下灯笼照明,印书坊就更暗了,尽管有一轮圆月挂在当空,一切看起来还是黑漆漆的。 辛柚停下来,望着那间库房。 她只能推断出案发时间在入寝后,具体时间却无法判断,只能靠守株待兔的笨办法。 本来也考虑过交给护院,可想想那个叫李力的学徒,辛柚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刚接手书局,哪些人真正信得过,哪些人起了异心,都是未知。既然她能阻止这件事,就没必要交到不确定的人手中。 三个晚上,还守得起。 这时,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小莲吃惊之下忙拉了拉辛柚衣袖。 辛柚拍了一下她胳膊示意不要紧张,隐在暗处,盯着越走越近的人。 运气不错,画面中见到的情景发生在第一晚。 那人东张西望,走到库房门前,掏出火折子引燃柴火,砸开门把柴火往里边一丢。 就在这时胡掌柜出现,怒喝道:“你干什么!” 李力脸色大变,抄起藏在袖中的石头狠狠向胡掌柜的头砸去。 小莲忍不住惊呼一声。 第46章 捉住 燃烧的柴火被丢进库房,胡掌柜的呵斥,李力用石头砸向胡掌柜,小莲的惊呼……许多事在这一瞬间发生。 小莲下意识捂住脸,听到惨叫声手指张开缝隙,随后不可置信把手放下。 怎么惨叫的是行凶的人? “李力?怎么是你!”胡掌柜错愕瞪着抱着手疼得跳脚的凶手。 李力扭身就跑。 “你给我站住!”胡掌柜伸手拽住他。 胡掌柜年纪虽大,力气并不比偏瘦的李力小,这一拉扯,辛柚就走到了面前,抬脚踹向李力膝盖窝。 李力一个趔趄扑倒,再想爬起来却发现后背被压住。 辛柚一脚踩着李力的背,吩咐小莲:“快救火!” 没等小莲动作,胡掌柜就面色大变,风一般冲进门锁已被砸开的库房,却发现有了火浣布的遮盖,那根燃烧的柴火没成什么气候,就躺在地上孤零零燃烧着。 胡掌柜忙把柴火捡起来,跑出库房高声大喊:“快来人啊,有人纵火!” 夜晚寂静,声音传出老远,很快住宅那边就有了动静。 到这时,胡掌柜才顾得上去看救他的人,看到的是脚踩凶手的新东家。 “东家?”胡掌柜震惊得声音都变调了。 “掌柜的没事吧?”辛柚微笑问。 胡掌柜低头看看被踩在地上的凶徒,再看看气定神闲的少女,觉得老心脏有点承受不住:“没,没事……” 东家这个样子比刚才发现李力纵火还让他震惊! “掌柜的没事就好。” 小莲见不需要她做什么了,也抬脚踩在了李力背上,这下本来还在挣扎的人彻底动弹不得了。 胡掌柜嘴角抽搐了一下。 小莲忙解释:“省得姑娘一个人费力气。” 胡掌柜:“……” “刚刚是东家救了我?”缓了缓震撼的心情,胡掌柜问。 “我和小莲往这边来时正看到此人要伤害掌柜的,情急之下就扔了一块砖头。”辛柚解释。 胡掌柜低头找了找,一块石头,半个砖头,一个灯笼,一根柴火。 东西还真不少…… “东家怎么这时候过来——” 辛柚指指地上的人:“等处理完此人再说吧。” “哦,哦,东家说得是。” 东家一个小姑娘为何半夜三更来印书坊?为何还带着半块砖头?又为何砸得那么准? 好奇的问题太多了,现在确实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这时候,不少人赶了过来,见到这情景不由大惊。 “东家,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 辛柚默默把脚收回,小莲也悄悄收回脚。 背上陡然一轻,李力看看乌压压一圈人,破罐子破摔不动弹了。 胡掌柜怒道:“这小子纵火烧库房,被我撞见还想杀人灭口!” 什么? 众人一听怒了,七嘴八舌骂起来。 “都别骂了,你们几个去检查一下库房,你们几个巡查一下印书坊,来两个人把这混账东西绑起来,压到厅里去。” 胡掌柜一通指挥,众人忙起来。 “东家,很晚了,要不您先回房歇着?” 辛柚摇头:“还是先问清楚此人纵火的原因,不然睡觉也不安稳。” 等到了厅里,胡掌柜抬腿给了李力一脚:“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力垂着个脑袋不吭声。 负责管理印书坊的赵管事跟着踹了一脚,气急骂道:“好你个李力,平时干活就不积极,居然还敢纵火,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力躲不过,吃痛嗷嗷叫了几声,对纵火的原因却闭紧嘴巴。 辛柚开了口:“既然他不说,那就都去睡吧。纵火是重罪,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报官。” 一听报官,李力终于有了反应。 “东家饶了小人吧,小人一时糊涂啊——” “那你说说,你为何这么糊涂?”辛柚淡淡问。 “小人——”李力眼神乱飘,突然一指赵管事,“是因为赵管事!” 赵管事大怒:“狗崽子,你什么意思?” 李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赵管事前几日又骂我不好好干活,我气不过,就想放个火,让赵管事也挨挨东家的骂……” 赵掌柜一听气个半死:“挨几句骂你就放火?你还有没有良心……” 辛柚神色平淡看着李力,吐出一个字:“又?” 李力不解其意,茫然看过来。 “你说赵管事前几日又骂你,这么说你经常被赵管事骂了?” 李力直觉不对,没有吭声。 辛柚看向赵管事。 赵管事面露尴尬。 胡掌柜推推他:“赵老弟,东家问你,你就直说。” 赵管事压下顾虑,气得不行:“这小子惯会偷懒,不骂不行……” 听赵管事说了一通,辛柚问李力:“既然你经常挨骂,怎么突然想要报复了?” “这——”李力一下子被问住。 “看来你是不准备说实话了。小莲,塞住他的嘴。” “嗳。”小莲应一声,自用的帕子是不行的,左右一扫,抄起桌上的抹布塞进了李力的嘴里。 “呜呜呜——”见辛柚动真格的,李力着急了,拼命抖动脸皮示意有话说。 “东家,这小子似乎有话讲。” 辛柚扫李力一眼,语气冷淡:“反正也不会讲实话,就不必浪费时间了。掌柜的安排人把他看好,明日送官。” “呜呜呜——”李力一听,脸皮抖得更厉害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辛柚抬脚走了。 “掌柜的——”赵管事有些犹豫。 就不问了?筆趣閣 胡掌柜立马道:“听东家的。” 就冲东家大半夜及时救下他,就知道东家不是一般人啊! 安排好后续,胡掌柜终于有机会问出满肚子的疑惑。 “东家,您怎么会夜里去印书坊?” 辛柚神色一正:“掌柜的相信相术吗?” “啥?”胡掌柜表情呆滞。 “相术。” 胡掌柜看起来更呆了。 辛柚在心里叹口气。 胡掌柜听了这话的表现,可比那位贺大人差多了。 可除了推到相术上,也实在不好解释,辛柚一本正经道:“我观掌柜的印堂发黑,血光之灾恐应在今晚,一时不放心就打算去找掌柜的,没想到看见掌柜的提着灯往印书坊去了……” 胡掌柜:! 新东家竟然懂相术! 第47章 送官 胡掌柜震惊完,扑通跪下了:“多亏了东家有如此神通,救下小人性命!” 辛柚忙把胡掌柜扶起:“掌柜的不必如此。” 胡掌柜却像第一次认识辛柚一样,看着她的眼神闪闪发亮:“东家,您这么年轻就于相术一道如此精通,这是有天赋吧?” 辛柚默了默,微笑点头:“对,有天赋。” “小人就说嘛——”胡掌柜长叹口气。 辛柚:“……”怎么从胡掌柜拉长的声音里听出了深深的遗憾? 胡掌柜确实感到遗憾。 谁见到这么神奇的相术不想学啊! 遗憾完,胡掌柜更感动了:“东家,您不该为了小人冒险啊,怎么不把护院叫上?” 辛柚早就料到胡掌柜会有此一问,随口给出解释:“毕竟只是推测,没必要兴师动众。掌柜的遇到麻烦我能帮把手,要是没遇到麻烦,今晚月色不错就当随便走走了。” “东家还是太冒险了,您毕竟是女子,今晚作恶的要是那种武艺高强的歹人,小人岂不把东家连累了。”胡掌柜一想李力举起石头时狰狞的表情,就觉后怕。 “掌柜的不必想太多,我既然敢去,自然能应付。” 见胡掌柜面露疑惑,辛柚一脸淡然:“我带着砖头呢。” 胡掌柜:“……” “对了,掌柜的为何夜里去库房?”辛柚也把疑惑问了出来。 胡掌柜叹口气:“小人今日发现有一本诗集售空了,交代印书坊的师傅明日一早加印,结果睡下后突然想起这诗集有一块刻板上有别字。虽说印出来无伤大雅,既然想到了还是改过来为好,但又一时想不起是哪块刻板了,有这么个事在心里横着睡不着,干脆过去确认一下……” 辛柚听了,哭笑不得。 看不出来胡掌柜还是个急性子。 “东家,明日真把李力送官啊?” 辛柚一笑:“这么关他一夜,明日他大概就会说了。等他说了再送官。” “东家真是——”胡掌柜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夸。 “太晚了,先休息吧。” 一夜过去,辛柚看到的是如霜打了茄子的李力。 “呜呜呜——”见到辛柚,李力似乎所有力气都用来抖动脸皮了。 “小莲,把他嘴里的布拿走。” 小莲利落取走李力嘴里的抹布,李力嘴巴都麻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说出话来:“我……说……我说……” 在辛柚示意下,小莲倒了杯水递过去,忍着嫌弃喂李力喝了几口。 李力脸色看起来好了些,一开口眼泪就淌了下来:“都是小人鬼迷心窍,赌输了钱,有个人给了小人四两银子,让我这么干的……” “那个人是谁?”胡掌柜喝问。 “不知道——” “不知道?”赵管事一拍桌子,“李力,到现在你还死鸭子嘴硬!” 比起胡掌柜与赵管事的愤怒,辛柚就平静多了,只是淡淡喊了一句小莲。 “小莲”两个字却瞬间勾起了李力被抹布塞嘴巴一夜的可怕回忆。 “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可以发誓!我以前没见过那个人……”李力飞快说着,唯恐说慢了小莲就过来了。 赵管事气得给他一脚:“人都不认识,为了四两银子你就做这种丧天良的事!” 李力吭哧着不说话了,心里却不服气:人不认识,银子还能不认识吗? 辛柚见李力神色不似作伪,对胡掌柜道:“既然问不出什么,那就把人送到官府去吧。” 赵管事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他以为李力说了实话,顶多被赶出去。 胡掌柜早有心理准备,立刻喊来两个伙计把李力扭送官府。 “东家饶命啊,饶命啊——” 从问话的厅到青松书局外,李力声嘶力竭喊了一路,惹来无数议论。 “青松书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呢,看起来像是青松书局的工匠。” 伙计刘舟被人拉着问,直接就说了:“那狗东西叫李力,是我们书局的印刷学徒,昨夜受人指使去烧库房,被人发现后还想杀人灭口……” 众人一听,纷纷骂起来。 平日防火都来不及,竟然还纵火,火势一起控制不住把这一片都烧了怎么办? 人们越想越气,追着李力一直骂到官府,还有不少烂菜叶子招呼。 青松书局里,辛柚把工匠们聚在一起,柔声安抚:“大家不要怕,以后再有这样的恶徒,一律送到官府去。” 众人:“……”并没有被安慰到。 等没了这些人在场,胡掌柜冲辛柚作了一揖:“还是东家高明,这么一来,再有人想作恶就要掂量掂量了。” 故意纵火是重罪,轻则挨板子蹲大牢,重则流放掉脑袋,总之够李力受得。 “就是那指使李力的人,官府不一定用心查。”胡掌柜怕辛柚抱太高期望,提醒道。 别说只是没烧起来的火,那些丢孩子的,甚至是命案,不了了之的要占大多数。 “能查出来当然好,查不出来也没什么,我们以后多留心就是。”辛柚对此很看得开。 胡掌柜突然压低声音:“东家,小人有个猜测,但无凭无据——” “掌柜的想到什么就说。” “小人觉得是对面书局指使的。” “雅心书局?” 胡掌柜点头:“雅心书局的东家和咱们书局原先的老东家有宿怨,这雅心书局就是前几年他们专门开在对面来打擂台的。可惜老东家身体不行了,少东家又无心经营,很快就让对方压得抬不了头。如今咱们书局换了新东家,五百两银子买一个故事的消息传遍京城,连带生意都有所好转,对方很可能是未雨绸缪要把咱们书局扼杀呢。” “我知道了。就像掌柜的说的,无凭无据,我们也不能如何,把青松书局经营好才是最好的还击。” 胡掌柜深以为然,可几日过去,来书局售故事的人明显减少了,起因便是那落魄书生的到处宣扬。 胡掌柜愁得叹气,而听闻了书局情况的段少卿总算有了话说。 “母亲,我就说不能由着青青胡闹吧。” “明日旬假,青青也会回来,到时候我说说她。” 转日六月二十,辛柚刚来书局前边,段云朗就进来了。 “青表妹,一起回家啊。” 第48章 要钱 随着段云朗进来,辛柚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 段云朗反应格外快:“大哥说要再温一会儿书,咱们不管他,先回去。” “好。” 见辛柚答应,段云朗松口气,回去的路上感叹道:“青表妹,我都听说了,前几日竟然有人纵火,开书局这么难啊!” 辛柚挑着车窗帘,对骑马走在一旁的少年笑了笑:“读书也很难啊。” 听到这个话题,段云朗立时皱了脸,想着马上要来的月考唉声叹气起来。 “二公子、表姑娘回来了。”随着通禀,二人走进如意堂。 老夫人见外孙女与孙儿一起回来的,面上带了笑意,本来要说的话也暂时压了下去。 “青青,来外祖母身边坐。” 辛柚唇边含笑走到老夫人身旁坐下,全然看不出祖孙二人前些日子的不愉快。 “一个人在外边吃住可习惯?” “劳外祖母惦记,一切都好。” 如此问了一通,辛柚再去二太太朱氏的院子给朱氏请了安,这才回了晚晴居。 晚晴居静悄悄,明明离开没多久,却有种空寂的感觉。 这感觉,随着小莲一声喊被打破:“姑娘回来了。” 王妈妈和李嬷嬷两个仆妇快步走了出来,齐齐向辛柚行礼:“姑娘。” 小莲纳闷:“含雪呢?” 王妈妈小心翼翼道:“前两日含雪调去了老夫人院子。” “呦,这是走运了,竟被老夫人看中了。” 听出小莲语气中的讽刺,王妈妈不吭声了。 “听说是她老子娘求了管人事调配的杨管事。”这一次开口的是李嬷嬷。 辛柚不由看了李嬷嬷一眼。 她还记得画面中那双掐住小莲脖子的手。这个李嬷嬷是乔氏的人,随着乔氏被休,乔氏在少卿府的势利土崩瓦解,留在晚晴居的李嬷嬷更成了不起眼的存在。 李嬷嬷这番回话,倒是让辛柚觉得有意思。 本来要害小莲的人,却传递了向她靠拢之意。人的选择,果然是会变化的。 小莲听了撇嘴:“还真是有本事——” “人往高处走。”辛柚淡淡说一句,抬脚往屋里走去。 小莲没有跟进去,而是拿出钥匙开了当做库房的那间屋子的门,清点了一下东西。 这些留下的东西也值不少钱呢。以后回来一次就清点一次,省得让人惦记。 快到中午时,如意堂送来消息,午饭一起在如意堂吃。 辛柚略一收拾出了门,路上遇到了明显在等她的三姑娘段云灵。 “青表姐,这几日在书局怎么样?” “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都解决了。” 段云灵面露赧然:“我本想去看看你的,祖母说大姐、二姐不像话,让我规矩点少出门。” 提到段云华,段云灵眨眨眼,小声道:“自打二姐被罚跪祠堂,祖母就不许她出院门了,今日青表姐应该也见不到她。” 辛柚对会不会见到段云华丝毫不放在心上,表姐妹随意聊着到了如意堂。 午饭摆在厅中,老夫人、段少卿、朱氏母女、段云辰与段云朗两兄弟,再就是辛柚和段云灵,人就齐了,二老爷段文柏今日有事不在府中。 吃饭时大家都没有言语,等饭后喝着茶水,老夫人就问起话来。 “辰儿、朗儿,这些日子功课怎么样?” 段云辰一脸淡然:“劳祖母惦念,功课还好。” 段云朗就心虚多了,干笑着说了声也还好。 老夫人睨他一眼:“每次都和你大哥一样说还好,每次成绩出来就傻眼。” 段云朗猛喝一口茶,不吭声了。 以他对祖母的了解,越说越挨训,还是闭嘴为妙。 老夫人重点也不在段云朗身上,视线一转看着辛柚:“青青啊,外祖母听说书局有人纵火?” 辛柚把茶盏放下:“是有这么回事,人已经送官了,受何人指使没有查出来。” “早就说过,经营书局可不简单,里里外外要操心的可太多了。” 辛柚微微低头,显出几分乖巧:“青青现在知道了。” 老夫人嘴角不觉上扬:“书局生意怎么样?” “生意十分冷清。” “早就说过——” 没等老夫人劝她老实回少卿府的话说出来,辛柚一下子红了眼圈:“是青青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这么大一间书局,多少能赚些零花,没想到竟是亏本的,才这么几日就把以前攒的月钱全都填了进去。外祖母再给我一些钱吧,不然才接手的书局就要关门了。” 老夫人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凝结。 段少卿把茶盏一放,皱眉道:“青青,你外祖母说得没错,经营书局可不是简单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应付不了的,还是回家来——” 辛柚委屈抿了抿唇:“经营书局是不简单,可从一开始青青就没有经营书局的钱啊,外祖母只给了我买书局的钱。” 段云朗震惊:“青表妹,你竟然没带着经营周转的钱?” 段少卿本就被辛柚一番话堵得没话说,听了侄儿这话更是气个倒仰。 这个蠢材! “刻板印刷、买故事、工匠工钱,各种吃用……处处都需要钱。”辛柚一一数着,眼巴巴望着老夫人,“青青也是经历了才知道不光需要买铺子的钱,经营也是要本钱的。” 围桌而坐的人也都看向了老夫人。 在场还有几个孙辈呢,老夫人到底要脸,暗吸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问:“需要多少钱?” “我想着,五千两定是够了。” 老夫人手一晃,控制不住沉了脸:“青青,你年纪小对银钱没有数,可知五千两是怎样一笔巨款?” “青青知道啊。可都花两万两买书局了,若是因为没有经营周转的钱没几日就要关门,那多可惜啊,想想也会不甘心。” 听到“不甘心”这三个字,老夫人太阳穴跳了跳,忍着心堵道:“给你支两千两,若还是经营不下去,就关了书局回家来。” 辛柚扬唇:“多谢外祖母。” 回书局的路上,小莲望着辛柚的眼神满是崇拜:“姑娘,您太厉害了,回少卿府吃了顿饭就拿回了两千两!” 第49章 书稿 比起小莲的兴奋,辛柚就淡定多了。 两千两啊,是很多,可比起寇青青的家财又那么少,离她向小莲许诺的拿回六成还差得远。 小莲激动没多久,又担忧起来:“两千两是不少,可那么大一个书局呢,要是一直亏下去也支撑不了太久吧?” “那就努力盈利。”辛柚拍拍小莲胳膊,让她别发愁。 “那要有好的故事呀。都怪那穷酸书生,自己写的狗屁不通,还到处说咱们书局坏话。姑娘您怎么不让人拦着他?” “没事,他到处说,别人就记住咱们书局了。”辛柚从车壁暗格中取出一份手稿,递给小莲。筆趣閣 “这是——”小莲好奇接过。 “你先看看。” 小莲第一眼落在书名上,只有两个字:《画皮》。 这个名字好古怪,是什么意思呢? 小莲抱着好奇读下去,很快连眨眼都忘了。 “小莲——” 到青松书局了,辛柚喊了一声看入迷的小丫鬟,对方却毫无反应。 她只好拉拉小莲衣袖:“小莲,下车了。” 小莲如梦初醒,目光灼灼盯着辛柚,激动得声音发抖:“姑娘,这故事哪来的?” “好看么?”辛柚问。 “好看!太好看了!”小莲压根忘了要下车这回事,“啊啊啊,后面发生了什么?怎么没讲完呢?” 小莲的语无伦次让辛柚更安心了些。 看来她喜欢的故事,确实是受欢迎的。 “故事分上下部,现在只有上部。” “只有上部?”小莲一脸不可置信,“那,那什么时候有下部?” 辛柚莞尔:“等上部发售,卖得好的话,再出下部。” 小莲眼泪刷的流下来:“那岂不是要好久才知道王生到底从窗户看到了什么了……” “别人要等很久,小莲你不用等。” 小莲神色茫然。 辛柚一笑:“我知道下部讲了什么。” “啊,姑娘,快给婢子讲讲!” “王生从窗户往里偷看,发现他救回的绝色女子竟然是一个脸皮碧绿的恶鬼,正拿着彩笔在人皮上仔细描画……” “嘶——啊——”小莲全神贯注听着,情绪随故事的进展起伏,时不时掩嘴发出惊呼。 等到辛柚把《画皮》的故事讲完,小莲怔愣良久,揪住辛柚衣袖:“姑娘,这个故事太吸引人了,虽然有点可怕,但比那些花妖狐仙与书生情情爱爱的故事有趣多了!” “这个故事,应该会受欢迎吧?” “肯定会的!”小莲激动得脸色通红,“绝对比平安先生的故事还要受欢迎!” “希望如此。” 小莲突然反应过来:“姑娘,这故事哪来的?啊,该不会是您自己写的吧?” 低头看看那风流飘逸的字体,小丫鬟眼神晶亮:“姑娘,您竟然会写书!” 辛柚摇头:“不是我写的。” “不是您?”小莲愣了,“那是谁呀?” 她整日与姑娘在一起,怎么不知道这手稿哪来的! “写这个故事的人是松龄先生,我是听着先生的故事长大的。正好开书局,就把先生讲过的故事写出来,让大家都能看到。” “原来是这样。”小莲想问松龄先生在哪里呢,想到姑娘的神秘,把疑问压了下去。 不管松龄先生在哪里,反正她有故事听就够了。 辛柚细声交代:“等会儿我会把手稿交给胡掌柜,到时……” 小莲不时点头。 二人下了马车,没急着回东院,直奔前边书局。 胡掌柜正与伙计大眼瞪小眼。 短短几日,那些出售故事的,凑热闹的人都不见了,快得像是一场梦。 “掌柜的,要不我把那穷酸书生套上麻袋打一顿吧。” “别乱来,东家自有主张。” “东家有什么主张啊?到现在连好故事的影子都没见着。” “不知道,反正东家自有主张。我跟你说,东家可不是一般人。” 伙计立刻来了精神:“东家怎么不是一般人了,快说说。” “哦,这不能说。” 伙计:“……”要不把掌柜的套麻袋打一顿吧。 “东家。”一见辛柚,胡掌柜忙迎了上去。 “掌柜的,进里边说。” 等进了一侧房间,辛柚把手稿递过去:“掌柜的看一看。” “这是——”胡掌柜心有猜测,接过手稿迫不及待看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辛柚耐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胡掌柜猛然清醒,手抖得险些握不住手稿:“东家,这,这是从何得来的!” “回少卿府的路上遇到一位先生,他知道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就拿给我过目了。我觉得这故事不错,便买了下来,掌柜的觉得如何?” “这故事定会大火的!”胡掌柜激动一拍桌子。 辛柚弯唇:“我没走眼就好。” “可这故事还没讲完,剩下的呢?”胡掌柜急不可待问。 “那位先生说剩下的还没写完,等写好会来找我。” “那位先生如何称呼?” “他自称松龄先生。” 胡掌柜长叹:“京城竟有如此有才的写书先生,从前竟未有耳闻。” “或许是才来京城的吧。” “松龄先生为何不直接来书局?” 辛柚摇头:“松龄先生不愿让人知晓他的身份样貌,我向他保证不会泄露,他才把手稿交给我的。掌柜的不必想太多,书局有好故事发售最要紧。” “东家说得是。”胡掌柜激动不已,转了一圈突然停住,“东家,那王生从窗户看到了什么?” 《画皮》的上半部就停在王生听了道士说他身绕邪气的话心生怀疑,悄悄回到书斋从窗户向内偷看那里,正断在让人挠心的地方。 “那就要等松龄先生的下半部书出来,才知道了。” 胡掌柜一听,如遭雷劈:“这让人怎么睡得着觉!” 辛柚:“……” 小莲则悄悄拍了拍胸脯。 还好,还好,她是姑娘的亲丫鬟! 一想胡掌柜抓心挠肝的心情,小莲投以深深的同情。 胡掌柜却顾不得好奇后面的情节了,把手稿往怀中藏好,冲辛柚拱拱手:“小人这就去印书坊,安排刻板印刷!” 伙计刘舟一个人在大堂都快待睡着了,就见胡掌柜从侧间出来脚底生风往后边去了。 掌柜的这是干嘛去,怎么飞起来了? 第50章 相助 胡掌柜脚底生风,手却死死捂着胸口。 可不能把手稿掉了! “掌柜的,怎么走这么急啊?”赵管事见胡掌柜这个模样,纳闷问道。 胡掌柜停下来,缓了缓道:“没,没事。” 赵管事视线落在胡掌柜捂着胸口的手上,不由大惊:“掌柜的,你心口疼?” “谁心口疼了。”胡掌柜左右扫一眼,放低声音,“赵老弟,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印书坊有赵管事歇息的房间,二人进去后胡掌柜把手稿小心翼翼拿出来:“看看。” “还神神秘秘的——” 赵管事伸出手,突然被胡掌柜拍了一下:“小心点拿。” “什么宝贝,这么在意。”赵管事不以为然,等看进去后眼神就变了。 时间有点久,胡掌柜等得焦灼,整个人又被兴奋塞满,终于忍不住催促:“看完了没?看完了没?” “别说话。”赵管事眼睛不离书稿,伸手精准捂住胡掌柜的嘴。 这要换了平时,胡掌柜就开骂了,想想自己看书稿时的心情,忍了。 终于等到赵管事看完,胡掌柜目露期待:“如何?” 赵管事拍案而起:“后面的呢?” 胡掌柜呵呵笑了:“没了。” 看赵管事这样,他就知道没问题了。老赵不是那么爱看话本子的人,就连平安先生的书,也就爱看个《牡丹记》。 “没了?怎么能没了?那王生从窗子看到的到底是人是鬼啊?”赵管事完全无法接受故事不但没完,还停在了关键之处的残酷事实。 “是人是鬼只能等下部书出来才知道了。你就说东家买的这份书稿如何?” “这是东家买来的?”赵管事震惊。 胡掌柜长叹:“是啊。赵老弟,你说东家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厉害呢,老哥我天天在书局守着,狗屁不通的故事看了上百本,也没发现一本像样的,东家出个门的工夫就能遇到惊才绝艳的写书先生。” “人和人哪能一样呢,掌柜的你也没两万两买书局啊。”赵管事满脑子还想着那未完的故事,“这故事买得值,要快点把书印出来。” “我找赵老弟就是商量这个。李力的事给咱们敲了警钟,这次刻印新书不能大意了,工匠只找身契在东家手中的,书稿要严防泄露……” 胡掌柜与赵管事商量起刻印的安排。 辛柚在前头书局,坐在胡掌柜的位置随意拿了本书翻看。 小莲小声对伙计道:“刘舟,我觉得应该在这里放几把椅子,方便坐着读书。” “那可不成,椅子放多了,蹭书看的人就多了。” 小莲撇嘴:“一天都不见几个人进来,谁蹭书看啊。” 正说着,一人走了进来。 小莲望过去,神情登时微妙。 伙计早就习惯了贺清宵时不时的出现。贺大人不忙的时候,很喜欢来书局打发时间。 “贺大人来了。”伙计热情迎上去。 贺清宵微微颔首,发现胡掌柜换成了辛柚,脚下一停。 辛柚把书放下,起身打招呼:“贺大人。” 贺清宵点头回应,向着熟悉的那排书架走去。 青松书局的厅很大,一排排书架遮挡,很快就不见了那道朱色身影。 小莲戳戳伙计,低声道:“真有蹭书的呀。” 伙计一脸严肃:“别瞎说,贺大人那叫蹭书吗?那是赏脸光临,蓬荜生辉。” 辛柚单手托腮,望着贺清宵所在方向。 这位贺大人,好像很喜欢游记类的书籍。 随后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书上。 看书的时光很慢也很快,辛柚沉浸在书中,发现上方有阴影落下。 她抬了头。 “贺大人要走了?” 贺清宵的话却出乎了辛柚意料:“寇姑娘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辛柚怔了一下,随后道:“贺大人随我来。” 她直接把贺清宵领到了胡掌柜临时歇息待客处,倒了一杯清茶递过去:“贺大人喝茶。” 贺清宵道了谢,一手搭在茶杯上。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如玉,眉眼在袅袅茶香的氤氲下显得越发迤逦。 辛柚很是好奇,这位贺大人要对自己说什么。 上次是提醒她书局买贵了。 贺清宵不是啰嗦的人,开门见山道:“听说前几日书局有人故意纵火。” “是。”辛柚不动声色回答,心中生出几分古怪。 贺大人总不会是因为好奇,专门找她这个东家来打听八卦吧? “需不需要在下帮忙,查一下指使之人?” 这一下,辛柚是真的愣了,甚至不由自主生出一个猜测:贺大人莫不是对她有想法? 这个猜测只有一瞬,触及那双清澈坦荡的眸子便烟消云散,只是疑惑更深。https:/ 贺大人是不是过于好心了? “我当然希望查明指使工匠的人,只是觉得太过麻烦贺大人了。”辛柚客气道。 知道自己的话容易让人误会,贺清宵坦然解释:“我常来书局看书,对纵火烧书之举十分厌恶。” 他希望,青松书局能长久开下去。 “如此,就麻烦贺大人了。”辛柚起身,大大方方对贺清宵行了一礼。 李力被扭送官府后挨了一顿板子,因为纵火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只关上几个月就会放出来,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 辛柚不是逞能的人,自己一时做不到的事,有人愿意帮忙又没抱着不好的目的,当然不会傻得拒绝。 辛柚的反应让贺清宵不由放松。 和爽快大方的人打交道,无疑是令人舒服的。 辛柚送贺清宵出去,正遇到匆匆过来的胡掌柜。 “东家——”看到贺清宵与辛柚一起从他临时歇息的屋子出来,胡掌柜眼睛都圆了,“贺大人?” 贺清宵微微点头,抬脚走出了书局。 “掌柜的怎么这么急?”辛柚问。 她平静的模样让胡掌柜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忙把刻印新书的安排仔细禀报。 “就按掌柜的安排来。对了,咱们书局游记类的书多吗?” “先前的老东家喜欢搜集游记,咱们书局倒是存了一些,因为不大好卖都收起来了,只摆了几本在外头。” 辛柚笑道:“掌柜的多摆几本出来。” 对贺大人的帮助,她暂时回报不了什么,就先用书聊表谢意吧。 第51章 主使 贺清宵再来时,就发现那排书架上多了好几本游记。 他是通透之人,略一琢磨便明白这是寇姑娘借这些书表示谢意。 贺清宵默默领了这份谢礼,回头便交代手下,加快查找幕后主使。 这时候,加印的《牡丹记》终于完工,被摆上了书架。 雅心书局的古掌柜听说后,大笑几声,对伙计道:“不必再理会了。” 还以为换了新东家有可能起死回生,原来都是瞎折腾,实在没新书出又把《牡丹记》加印了,亏他还关注了这么些天。 如果说古掌柜对先前的青松书局是不放在眼里,现在就是不屑一顾了。 平安先生新出的《蝶仙》已经售空了,后边正在加印,但印好后也不打算立刻售卖。按着古掌柜的安排,再等上个两三个月,又是一番火爆抢购。 至于青松书局,在古掌柜看来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都难说。 就在这时,青松书局又贴出了告示。因有先前告示的轰动,很快就聚了一群看告示的人。 “呀,竟然已经买到了!” “什么?买到了?真的花了五百两?” “是吧,告示上写着买了松龄先生的书稿。” “松龄先生?没听说过。” …… 古掌柜站在雅心书局门口看了看,嗤笑一声,转身进了书局。 胡掌柜有些不解:“东家,为何不等新书出售那日再贴告示呢,到时这些人中定有不少好奇买来一看。” “从第一次张贴告示到新书开售,间隔时间太久,被人说多了会造成咱们书局言而无信的印象,中途出这么一个告示刚刚好。” “还是东家考虑周到。” 青松书局花五百两买了一个默默无闻写书先生的故事的消息再一次迅速传开。 不知多少想赚这笔银子的人扼腕叹息,有那脾气急的见到先前到处宣扬青松书局五百两买故事是骗局的落魄书生,抡起拳头就给了几下。 都怪这厮误我赚钱! 伙计刘舟听说后眉开眼笑告诉了胡掌柜。 “真是解气啊!” 胡掌柜淡然摸了摸胡须:“早就说了,东家不是一般人。先前不让我们与那穷酸书生计较,果然就应在了今日。” 在国子监读书的段云朗听了同窗议论后,第一反应却是担心。https:/ 表妹竟然真的花了五百两买一个故事,书局生意又不好,那两千两岂不是要花没了? 想想不放心,段云朗趁着午饭的时候溜了出去。 “二表哥没在读书?”辛柚见到段云朗,问了一句。 “午休呢。青表妹,你真花五百两买了个故事?” “嗯。” “京城故事写得好的先生我都知道,那个什么松龄先生没听说过啊,表妹你可不要被人骗了。” “二表哥放心,那是一个好故事,值这个价钱。” “那就行。表妹你的钱是不是快花完了?” 辛柚实话实说:“眼下还在开始阶段,确实入不敷出。” “我就知道。初一不是马上就到了,等回去你再找祖母拿点儿。” 辛柚忍不住笑了:“二表哥说得简单,才拿了两千两,外祖母不会再给的。” 段云朗咧嘴一笑:“我帮你啊。表妹看出来了吧,祖母在小辈面前还是挺要面子的,到时候咱们打配合,多了不说,一千两应该能要到。” “算了,总是要钱,外祖母会觉得我不懂事。”辛柚拒绝了段云朗的提议。 一千两、两千两这么要下去,要到老恐怕都要不完。她还是先等等,到时候一次来个大的。 “本来就是你的钱。不过表妹你还没出阁,祖母不放心交给你打理也正常。” “二表哥说得是。”辛柚看出来段云朗是个心思单纯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表哥快回去读书吧。” “行,那我回国子监了。”段云朗要往外走,就见贺清宵走了进来。 “贺大人来了。”辛柚招呼一声。 贺清宵点头回应,走向书架,背后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青表妹,你送送我呗。” 辛柚见段云朗使眼色,明白这是有话说,默默送他出了书局。 段云朗飞快瞥了书局门口一眼,小声道:“那位贺大人,表妹你可别和他走近了。” “怎么?” “他是锦麟卫,得罪不起,名声还不好。” 辛柚本可以敷衍过去,却没这么做:“但我惊马是被贺大人救的。” 段云朗吃了一惊:“救表妹的竟然是贺大人?怎么没听家里提起?” 辛柚弯唇,似笑非笑:“大概是因为贺大人是锦麟卫,得罪不起,名声还不好。” 段云朗再迟钝也回过味来:“表妹,你是不是还在生家里的气?” “二表哥想多了,快回去读书吧,当心今年留级。” 提到学业,段云朗登时忘了其他,苦着个脸走了。 辛柚回到书局,准备去一趟东院,被贺清宵叫住。 “前几日与寇姑娘说的事,有眉目了。” 辛柚再次请贺清宵去了侧间说话。 “查出指使李力的人了?” 贺清宵颔首,略微沉默留给辛柚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道出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是乔太太的娘家侄女,乔若竹。” 辛柚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位到目前只从小莲口中听说过的乔姑娘,竟然是指使李力纵火的人,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买通李力的是乔若竹的婢女,因为女扮男装给调查造成不小的难度。” “我与乔姑娘久无交集,她这么做是为姑母出气?” 贺清宵直言:“比起替姑母出气,我觉得对方的目的更可能是让寇姑娘的书局开不下去。其实在寇姑娘不知道的情况下,乔若竹曾多次来过青松书局附近。” 也是这样,才进入了锦麟卫的视线。不然锦麟卫又不是神仙,在李力说不出对方身份来历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人哪有那么容易。 “是我疏忽了,竟没留意。”辛柚面上一派平静,“贺大人,乔姑娘知道自己被调查了吗?” “因是一位姑娘,查到后没有惊动,只让相关人在供词上按了手印。之后如何锦麟卫不方便插手,寇姑娘自行斟酌。” 贺清宵说着,把一份供词交到辛柚手中。 第52章 约见 辛柚看过供词,招认的竟是乔若竹的车夫。 “也就是说,车夫是偷偷招认的,乔家还无人知晓?” 贺清宵一笑:“他应该不会傻得主动暴露。” “我知道了,多谢贺大人。” “寇姑娘不必客气。”贺清宵顿了一下,唇边的笑多了几分真切,“希望寇姑娘的书局生意兴隆。” 辛柚扬唇:“不会让贺大人失望。” 许是少女自信的神采太盛,贺清宵竟晃了一下神,才一脸平静离开了书局。 “小莲,乔姑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乔姑娘啊,嘴甜能说,很活泼。”小莲说起乔若竹,一脸愤怒,“没想到她竟是这种人,果然与乔太太是亲姑侄!” “书局开不下去,于她有什么好处?” 与辛柚对乔若竹毫无了解不同,小莲略一琢磨,有了猜测:“婢子觉得,她是见您买了国子监附近的书局,以为您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与大公子多接触。” “原来如此。”辛柚恍然。 小莲眨眨眼:“姑娘,贺大人为什么这么帮您啊?” 辛柚认真想了想:“可能是想一直有地方看书?” 小莲:“……”明明是想打趣姑娘几句,可姑娘说的这个理由也太合理了! “去帮我约一下乔姑娘,在书局附近的茶楼见面。” “姑娘要与她见面?”小莲吃了一惊。 辛柚摸了摸衣袖,袖中放着贺清宵给她的供词:“有的人出手失利会知难而退,也有的人出手失利会再动脑筋。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去帮我约乔姑娘吧。” 小莲领命而去。 乔若竹接到婢女递来的帖子,大为意外。 寇青青竟然约她在茶楼见面。 以前她时而会去少卿府小住,与寇青青虽有来往,却没玩到一起过。这个时候寇青青约她见面是为什么? 莫不是见她与表哥没了在一起的可能,特意来看她笑话的? 乔若竹没有往暴露了指使李力纵火这方面想。在她看来,就算李力被抓,再怎么招供也查不到乔装成男子的婢女身上。 “姑娘,我看寇姑娘来者不善,您还是别理会了。” “不,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尽管辛柚开书局的事让不少人觉得这位少卿府的表姑娘不是那么循规蹈矩,可在乔若竹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人。 对这样的寇青青,她从心理上就有着优越感。 二人见面时,已近傍晚。 茶香弥漫,雅室清幽,乔若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辛柚,主动开口:“先前听说寇姑娘失忆了,一直想去探望,不料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寇姑娘是恢复记忆,想起我了吗?” 辛柚捧着茶盏,语气淡淡:“与乔姑娘有关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那寇姑娘今日约我见面,是为了什么?”乔若竹语气并不客气。 段、乔两家闹成了这样,没有装好姐妹的必要。 辛柚垂眸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问:“前些日子,我们书局有一个叫李力的工匠蓄意纵火被扭送官府,乔姑娘可听说了?” 乔若竹瞳孔一缩,一瞬绷紧了身体:“没听说。我又不似寇姑娘这般出来开书局,整日在家里哪会听说这些。” “整日在家里么?”辛柚一手放在桌面上,随意敲击两下,“可有人看到乔姑娘经常在我们书局附近出现呢。” 乔若竹猛然起身:“你听谁说的?”https:/ 辛柚微笑着,没有回答。 乔若竹重新坐下,前倾身体,紧紧盯着辛柚的眼:“你今日约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劝乔姑娘几句。” “劝什么?” “趁还没到乔太太那样无可挽回的地步,乔姑娘收手吧。” 乔若竹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辛柚看着死鸭子嘴硬的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温和:“不管乔姑娘承不承认,总之我知道指使李力纵火的是谁了。好在纵火未遂,对我没什么损失,这一次我也不打算深究。但要是再有下一次,那我就不会当没发生过了……” 乔若竹听着辛柚的话,面上有震惊,有恐惧,有愤怒,最后是疑惑:“你既认定是我,又为何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这种仇怨结得毫无价值。乔太太有杀我之心,也因此被休,别说我失去记忆,于情感上大表哥对我来说成了彻底的陌生人,便是对他有意,我也绝不会与想要我性命之人的儿子在一起。” 说到这里,辛柚深深看了乔若竹一眼,语气淡淡:“正如乔姑娘,姑母被休,断了与大表哥的缘分一样。你我都是不会再与段云辰有牵扯的人,又何必因为一个注定成为其他女子夫君的男人,争来斗去,变得丑陋不堪?” 乔若竹一下子失去了言语,怔怔望着面前神色平和的少女。 “言尽于此,乔姑娘好生思量。”辛柚放下茶盏,起身走出了雅室。 婢女在外边等了等不见自家姑娘出来,轻轻推门走进去,见到的是失了魂般的乔若竹。 “姑娘——” 乔若竹缓缓转了转眼睛,冰凉的手用力抓住婢女手腕,却虚脱般使不上力气。 “回家。” 婢女见乔若竹如此,不敢多问,扶着她走出茶楼。 天还是亮的,彩云在天际铺展,美不胜收。 乔若竹脚步虚浮,一步步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竹表妹?”一道温润声音从背后传来。 乔若竹猛地顿住,要回头的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辛柚那番话。 “……你我都是不会再与段云辰有牵扯的人……” 她抹了一把泪,如逃命般钻进了车中。 这是乔氏被休后段云辰第一次与乔若竹见面,本来他还犹豫着该说什么,见乔若竹头也不回上了马车不由忘了顾虑,下意识追了几步。 “竹表妹——” 眼见乔若竹进了车中,段云辰只好问婢女:“连夏,你们姑娘怎么了?” 婢女并不知道雅室中发生了什么,面露忿忿之色:“寇姑娘约了我家姑娘见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车中传来乔若竹的声音:“走!” 段云辰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马车就驶动远去了。 第53章 说清 段云辰望着远去的马车,想到婢女的话。 青表妹约了竹表妹见面? 他四顾,看到了青旗招展的茶楼。 青表妹为何约竹表妹见面,见面后又发生了什么? 段云辰一直回避这位姑家表妹,可看着伤心离去的乔若竹,对另一个表妹的关心占了上风,略一犹豫还是抬脚去了青松书局。 书局中安安静静,连掌柜都不见,只有一个伙计在发呆。 听到动静,伙计忙迎上来热情招呼。 “我找你们东家,我是她表哥。” “哦,您稍等。”伙计一边去禀报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多表哥来找东家。 “表哥来找我?”辛柚听了伙计禀报,第一反应是段云朗。 伙计紧跟着道:“和先前来的不是一个人。” 那就是段云辰了。 辛柚抬脚去了前边。 段云辰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听到脚步声转身,喊了一声“青表妹”。 “大表哥有事找我?” 段云辰点头。 “那大表哥来这边说吧。”辛柚走向书架尽头。 段云辰默默跟上。 守住门口的伙计摸了摸下巴。 东家好像不太待见这位表哥的样子。 “大表哥请说吧。”辛柚站定,背靠着书架。 段云辰是聪敏之人,轻易便从辛柚的姿态中看出了防备,而这在他看来正是心虚。 微微沉默,段云辰问:“青表妹约竹表妹见面了?” 辛柚扬了一下眉梢,点点头。 “不知是什么事见面——” 辛柚语气冷淡打断段云辰的话:“大表哥不觉这个问题有些冒犯吗?如果你与一人见面,我问你们见面做什么,大表哥如何想?” 段云辰一滞,面上有了薄怒:“若只是正常来往,我当然不会多嘴,可竹表妹却哭着走的。青表妹,母亲确实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可这些与竹表妹无关,你若心中有气可以找我说……”https:/ 辛柚静静听着,等段云辰说完,唇边挂了讥笑:“原来大表哥觉得我欺负了乔姑娘,来找我算账了。” “青表妹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辛柚弯唇:“那大表哥跑过来说这些的行为,不是算账是什么呢?” 段云辰尽量使语气温和些:“我只是希望青表妹与竹表妹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你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说到这里,段云辰心头一痛,苦涩蔓延至眼底。 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的,还有他与竹表妹。可人又不是冷冰冰的石头,有些情感哪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呢。 辛柚看出来了,原来段云辰与乔若竹还真是两情相悦。 “首先,我不会因为乔太太的行为迁怒不相干的人。再者,别人犯了我这井水,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大表哥看到乔若竹掉眼泪就推断我欺负她,会不会让人觉得你的书白读了,有那么一点蠢?” 段云辰震惊望着轻启薄唇言辞犀利的少女,一时连生气都忘了。 她与印象中的青表妹完全不一样……失忆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吗? 辛柚决定趁着这次机会说清楚。 “我失忆了,想不起以前如何了。坦白讲,大表哥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完全的陌生人,所以大表哥千万不要觉得我会因为你,或者乔太太,而刻意针对乔姑娘。” 段云辰一张俊脸浮现尴尬。 辛柚看在眼里,微微扯了扯唇角。 这位大表哥拔腿就来质问,何尝不是因为潜意识知道寇青青心悦他,定会包容忍受他的偏见呢? 只可惜,她是辛柚。 “我应该说得很明白了,大表哥请回吧。” 段云辰对上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尴尬瞬间放大,狼狈离开了书局。 回东院的路上,小莲很是不平:“大公子还有脸来问姑娘,怎么不说说乔姑娘做的恶心事。姑娘,您就不该替她瞒着!” “就当给她一次机会吧。”辛柚淡淡道。 有些错犯下就不能回头,比如乔氏,就算想回头,寇青青也活不过来了,没有任何人能替寇青青原谅她。 乔若竹也犯了错,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干预,最终并没造成严重后果,她不介意给对方一次回头的机会。 过了两三日贺清宵都没听说有关乔若竹的传闻,便明白这是寇姑娘有意放对方一马了。 一时间,贺清宵对开书局的寇姑娘有了新认知:除了寄人篱下的处境,大方坦率的性情,她还有些心善。 只不过有一个谜团,贺清宵觉得大概永远无法弄清了,就是第一次遇见时,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是从何而来。 对于与差事无关的事,贺清宵没有深究的习惯。甚至因为锦麟卫镇抚使这个职位,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养成这样可怕的习惯。 再次去青松书局发现又有新游记摆出来时,贺清宵心中冒出一个想法:等与寇姑娘再熟悉些,或许可以问问被她买走的那本游记能借读吗? 贺清宵离开书局后,伙计找胡掌柜聊天:“掌柜的,你有没有发现贺大人比以往来得勤了?” 胡掌柜点头:“以前就摆那么几本游记,现在足足有两排,可不就来得勤了。” 伙计后知后觉产生了好奇:“那你以前怎么不多摆点?” “你懂什么。”胡掌柜高深莫测捋了捋胡须。 锦麟卫天天来逛,书局还做不做生意了,以前那个间隔正好。至于现在,东家那么能干的人都没说什么,那就没事。 扫一眼空荡荡的书局,胡掌柜咳了两声。 咳,主要也是没生意,想影响也影响不了。 胡掌柜正自嘲,瞥见一人脚步迟疑停在书局门口。 “石头,你在门口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你娘好了么?” 原来石头就是那日为了给母亲买药求胡掌柜预支工钱的少年。 石头听胡掌柜这么说,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我娘好多了。掌柜的,我听说书局换了新东家。” “嗯,还记得那日赠了你二两银的姑娘吗,那就是咱们新东家。” 石头眼一亮,而后又被忐忑填满:“掌柜的,换了新东家,我还能继续在书局做事吗?” 第54章 开售 叫石头的少年紧张等着胡掌柜的回答。 “这要请示东家再说。”胡掌柜虽然觉得问题不大,却没有自作主张,打发伙计刘舟去请示辛柚。 辛柚对这少年还有印象,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去见见。 石头一见辛柚,就跪下磕了个头:“多亏了您赏的银钱,我娘没有断药,挺过来了……” 胡掌柜在一旁道:“东家,这孩子叫石头,他娘现在好多了,能离开人了,他想回来做事。您看——”https:/ “石头,你先起来。” 石头非常听话爬了起来,望着辛柚的眼神满是渴望与忐忑。 “我听掌柜的说,你之前在书局跟着师傅学刻板?” 辛柚闲话家常的语气令石头放松了些:“是。” “喜欢刻板吗?” “喜欢……” 尽管石头很快就回答了,辛柚还是感觉到了少年的那丝迟疑。她弯弯唇:“其实现在需要一个招呼客人的伙计。” 小伙计刘舟错愕望着辛柚,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东家,您是要抛弃小人了吗! 石头也不由看了刘舟一眼。 辛柚笑道:“刘舟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听这话,刘舟狠狠松口气,连连点头:“没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胡掌柜:“……”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只要东家要我,让我干什么都行。”石头立刻表态。 “那你以后就和刘舟一起招呼客人了,工钱比照刘舟的八成拿,三个月后做得好,就与刘舟一样。”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石头又想跪下磕头,辛柚摆手阻止:“掌柜的,你交代一下石头要注意的事。” 等辛柚一走,胡掌柜就仔细交代起来,特意强调一点:“看到那架子上的《牡丹记》了吗,如果有人来买,尽可能弄清对方的身份,来买的若是女子,只要东家在书局,就第一时间去禀报她。” 石头虽觉这要求很古怪,却一个字都没多问:“掌柜的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胡掌柜露出欣慰的笑容:“别看咱们东家年轻,却不是一般人。石头啊,你是个机灵的,以后用心做事,前程差不了的。” 一旁刘舟默默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天天说东家不是一般人,再问就是不能告诉你。哼,他还知道东家不是一般人呢,一般人买书局能赚一万两差价吗? 等到私下,石头向刘舟请教:“刘哥,遇到买《牡丹记》的客人,你是怎么打听对方身份的?” “这个嘛——”面对少年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刘舟拍了他脑袋一下,“没看《牡丹记》上面落了一层灰,哪来的客人。” 《牡丹记》是大卖的书不假,可也正是因此,当初几乎人手一本,现在平安先生的《灵狐记》、《蝶仙》都出来了,谁还买《牡丹记》啊,好些人买新书手头还紧巴巴呢。 让他看,这加印的《牡丹记》是要砸手里了,还是指望印书坊正在忙活的新书吧。 对于要出的新书,除了看过上半部全部内容的胡掌柜与赵管事,书局其他人都心中没底,书局的冷清让他们有种随时要喝西北风的焦虑。 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一张普普通通的告示往青松书局外普普通通的墙壁上一贴,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聚。 不奇怪,谁让青松书局两次贴告示都有稀奇的消息呢。 “呦,有新话本发售了。《画皮》?这名字好古怪,是什么意思啊?” 再往下看,那人不禁念出声:“绝色女子是人是鬼?是世人艳羡的绝美情缘,还是命中注定的情路劫难?答案尽在《画皮》……” “咦,这听着有点吸引人啊。”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嘴里说着,腿不由自主迈进了青松书局。 “呵,这松龄先生籍籍无名,真能写出好故事来?”质疑作者的人皱眉嘀咕着,也走向青松书局。 “哎,不是说写书先生没名气,不靠谱吗?” 那人轻咳一声:“说是这么说,但这告示上写的还有点意思,反正就几百文,买来随便翻翻呗。” 问话的人露出了酸溜溜的眼神。 明白了,这厮不差钱。 也有一部分特别喜欢看话本子但手头不宽裕的,知道对面书局的《蝶仙》过段时间要加售,没赶上第一波买,决定还是把铜板捏紧了。 饶是如此,陆续走进来的买书人也足以令胡掌柜热泪盈眶了。 “东家,您是怎么想到在告示上写那些的,效果也太好了!” 明明告示上写的与读完后的感受有十万八千里的差别吧,仔细一想,好像又都对,不用担心买了话本的人看完后往书局大门上砸臭鸡蛋。 辛柚笑而不语。 实在不好意思自夸,都是从小听娘亲讲故事养成的习惯。一开始娘亲为了勾起她听故事的好奇心,这些词信手拈来,久而久之她也会了。 娘亲曾说,她的家乡很远很远,是回不去的那么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会有那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 国子监里,段云朗正游说同窗。 “今日青松书局新话本开售,去看看啊。” “不了吧,我不觉得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写书先生能写出多好看的故事。浪费钱不说,还要耽误午休时间。” “雅心书局的《蝶仙》当时没赶上买,听说也快要加售了,还是到时候买《蝶仙》吧。” “就当给小弟一个面子,给我表妹捧捧场。”段云朗冲同窗团团作揖。 他昨日见到青表妹,无意间听说今日会发售新话本,那怎么也要支持一下。 唉,天天亏钱的表妹太可怜了。 一个生着凤目的少年听段云朗这么说,不由笑了:“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走吧。” 不管青松书局的新话本好不好看,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段云朗和几个同窗往外走,途中遇到人好奇问,仗着脸皮厚把人叫到队伍中,等到走出国子监时,浩浩荡荡竟有十几人了。 看着人头攒动的青松书局,凤目少年表情古怪:“云朗,令妹似乎不太需要专门捧场的样子。” 段云朗缓缓扶了扶下巴。 第55章 同苦 “生意看起来不错啊。”一个同窗好奇凑过去,念起告示上的宣传语,“绝色女子……” “绝色女子”四个字立刻让跟着段云朗过来的学生们心动了。 咳咳,正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少年,谁不想看绝色女子的故事呢。倘若这绝色女子是个鬼啊,妖啊之类的,那就更想看了。 十几个学生当即涌进了青松书局。 “贵客们当心踩着,一个一个结账啊。”刘舟手脚麻利递书收钱,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一旁石头虽然年纪小,人却机灵,忙起来也不见乱。 两个伙计偶尔对视,心中皆想:东家说得果然没错,一个伙计忙不过来啊。 胡掌柜看着书局里的热闹,又是激动,又是担心。biquiu 激动的是新话本开售第一日的生意远比他预料中要好,担心的是后续到底卖得怎么样,就要看这第一波买的人看过后觉得如何了。 等到书局晚上关门,胡掌柜算完这一日一共卖出去多少本《画皮》,拱手向辛柚报喜。 “还不错。”辛柚淡然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本书稿递了过去。 “这是——”翻开后胡掌柜眼睛一亮,“《画皮》的下半部?” “对,掌柜的看看如何。” 其实不用辛柚说,胡掌柜已经迫不及待读起来。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抓心挠肝的,甚至有一日做梦还梦到自己成了王生,扒着书斋的窗户往里看。可惜还没看到窗户里是什么,梦就醒了。 那一刻他深深意识到一点:作为一个爱看话本子的人,最痛苦的是什么?是话本子好看,却没写完! 接下来辛柚就旁观到了胡掌柜的各种表情,时而恐惧,时而震惊,时而感慨……从没想过老掌柜表情能这么丰富。 见胡掌柜翻到了最后一页,辛柚问:“掌柜的觉得如何,可保持了上半部的水准?” 胡掌柜猛拍桌子:“何止保持了上半部的水准啊,这下半部情节恐怖曲折,结局不落俗套,又吸引人又有警示作用,可谓神书啊!” 这么高的评价令辛柚弯了唇:“既然掌柜的也觉得好,那就安排刻印吧。” “现在?”胡掌柜愣了一下。 “一本书从刻板到成书所需时日不短,现在开始安排,等《画皮》上部卖得差不多了,空上一段时间正好推出下部。” 胡掌柜面露迟疑:“东家时间上的安排确实合适——” “那掌柜的觉得哪里有问题,我们可以商量。” “小人只是有些担心咱们的银钱会不会紧张,等《画皮》上部卖得差不多了,回笼一些本钱再印刻下部更稳妥……” 辛柚莞尔:“掌柜的对《画皮》还不够有信心么?” 胡掌柜其实对《画皮》很有信心,可书局冷清了这么久,不得不谨慎,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 辛柚理解胡掌柜的心态,笑道:“掌柜的尽管安排下去,不必担心钱不够,钱我这里有。” 做生意稳扎稳打没有错,但她需要尽快扭转青松书局门可罗雀的局面。登门的客人多了,找到那本《牡丹记》主人的可能才会提高。 想着那本染血的《牡丹记》,辛柚眼神一暗。 她孤身来到京城,想要的从来不是风生水起做生意,而是找到杀害娘亲的凶手。 辛柚这话给胡掌柜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银钱上没问题,小人这就安排下去。” 国子监的一间号房中,住着包括段云朗在内的四个学生,此时正人手一本《画皮》随意翻看,权当熄灯前打发时间了。 没办法,国子监管理严格,话本虽是白日买来的,却只有这个时间才能看,不然让师长发现读闲书要打手心的。 一开始四人还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渐渐就没有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熄灯的铃声响起,凤目少年懊恼骂了一句:“该死,还没看完!” 另一人也道:“我也没看完!” 看到结尾的段云朗更难受:“啊啊啊,这话本子没写完!” 外面传来巡视监吏的声音:“熄灯,勿大声喧哗!” 各号房的灯火陆续熄了,看了《画皮》的监生全都睡不着。 “孟斐,别凑窗口看书,被发现了我们都要挨板子。” 名叫孟斐的凤目少年眼睛黏在话本上一动不动:“就一点了,让我借亮看完。” 段云朗仰面盯着屋顶,重重叹气:“完了,睡不着了,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可不是,谁能告诉我那王生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孟斐突然想起来:“云朗,身为东家,你表妹应该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吧?” “我表妹又不是松龄先生。” “但她要出松龄先生的故事,肯定问过啊。换你看了一半能忍住不问?” 段云朗摇头。 那必须不能啊,他恨不得现在就去问表妹! 于是第二日到了能出国子监的时间,段云朗肩负着同窗们的厚望,跑去了青松书局。 “二表哥想知道后面的情节?”辛柚一口拒绝,“不能说。” 若不是想到男女有别,段云朗恨不得扑到辛柚身上:“表妹,求求你了,你忍心看我吃不香睡不着吗?” 辛柚不为所动:“那也不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表哥知道了下半部的内容,会不会对同窗说?同窗会不会对旁人说?一传十十传百,那下半部还怎么卖呢?说不定还被别的书局钻了空子,抢先印出来卖,到时我不是要亏惨了。” 段云朗一听,拍了拍额头:“都怪我太想知道后面内容,一时糊涂了。” 辛柚笑了:“二表哥别急,过段时间下部就出来了。” 回到国子监,段云朗摊摊手,表示没问到。 同窗一听,表示理解。 确实不能害人家书局生意受影响。 “不行。”孟斐摸了摸下巴,“不能只有我们难受,把《画皮》拿给其他同窗看看,大家一起难受。” 段云朗忙提醒:“不能让他们把上部都看完啊,只给看两章,再想看就自个儿去我表妹的书局买。” 几个同窗齐齐投以鄙视的眼神。 真会给表妹拉生意啊! 但不得不说,孟斐与段云朗合起来的这一招十分管用,晚上多了许多睡不着的同窗不说,转日青松书局的门槛险些被国子监的学生踩破了。 第56章 客人 贺清宵不过是忙了个案子,再腾出空去青松书局,就发现书局已经大变了模样。 本来冷冷清清能让他安静看书的好地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贺清宵一时以为走错了,转头看向对面,看到的是雅心书局门口孤零零站着的古掌柜。 没走错,确实是青松书局的生意好起来了。 贺清宵本不想凑这个热闹,转身欲走时听到进出书局的人讨论,才知道青松书局的新话本《画皮》开始售卖了。 贺清宵并不喜欢读话本故事,可想到那个无论面对什么都淡然处之的少女,决定买上一本,权当捧场。 贺清宵排在了这波来买话本的队尾,轮到他结账时伙计刘舟还以为眼花了。 “贺大人,您要买这本书?”刘舟担心他拿错了,忍不住确认。 “嗯。” “哦,哦,您拿好。” 等贺清宵走出书局,刘舟蹿到胡掌柜面前:“掌柜的,今儿个真稀奇,贺大人买了《画皮》!” 胡掌柜瞥小伙计一眼,一脸淡定:“稳重点儿,贺大人买本《画皮》怎么了。” 刘舟默默望天。 也没怎么了,就是头一次见到贺大人掏钱买书。 要不是人家那么大一个锦麟卫镇抚使,还是个侯爷,他会忍不住怀疑贺大人穷得揭不开锅了。 这时胡掌柜突然喊了一声少东家。 门口走进来一个青年,正是青松书局的原东家沈宁。 沈宁轻摇折扇,纠正胡掌柜的话:“我可不是什么少东家了。掌柜的,以后叫我沈公子。” 嗯,以后他就是纯粹的话本子人。 什么立场,什么骨气,都和他没关系,哪家书局的话本好看他就能大大方方买哪家的。 “沈……公子。”胡掌柜适应了一下新称呼,“您是来买《画皮》吗?” “早打发人来买过了。掌柜的,今日我过来是想悄悄问问,《画皮》的下部有了吗?”biquiu “已经在刻板了。” 沈宁的眼睛猛地亮了:“掌柜的,那你一定看过后面的内容了吧?快给我讲讲——” 胡掌柜毫不犹豫拒绝:“这个要保密的。” “掌柜的,你不能这么无情啊!” 这一刻,沈宁第一次为卖了书局感到后悔。 他要还是青松书局的东家,那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就算松龄先生没写完都不怕,把松龄先生往屋子里一关,写不完不给吃饭! 听了前东家的碎碎念,胡掌柜用事实给了无情一击:“松龄先生是东家挖掘的。” 没有东家千金买马骨,哪来的松龄先生这样的千里马呢。 “确实,你们新东家不一般啊。”沈宁撂下这句话,带着遗憾离开了书局。 胡掌柜茫然了一下。 莫非沈公子也知道东家懂相术了? 偏偏刘舟还附和了沈宁一声,胡掌柜终于起了疑心:“你说说,东家哪里不一般?” “掌柜的不也说东家不一般嘛。” 掌柜与伙计对视。 “要不都说说?” 亲掌柜与亲伙计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刘舟先说出来:“其实东家买咱们书局只花了一万两……” 什么?合伙忽悠,互利互惠,赚了一万两差价? 胡掌柜听得眼睛都直了,最后想到一点:难怪东家说让他放心大胆刻印,不差钱。 等胡掌柜也说出了秘密,刘舟同样直了眼。 东家竟然懂相术! 他也想到一点:“掌柜的,你说松龄先生是不是东家用相术发现的?东家一看松龄先生的面相,就算出他注定要成为故事大家?” 嘶——有道理! 交换了秘密的掌柜与伙计再看到辛柚,眼神就更热烈了。 跟着东家的脚步走,书局前途无量啊! 辛柚一脸莫明。 怎么觉得胡掌柜和刘舟看她的眼神和小莲偶尔有点像了呢? 与青松书局上下的喜气洋洋不同,对面雅心书局气氛就不怎么样了。 “对面买《画皮》的人就没断过,就连那位贺大人,手里都拿着一本《画皮》出来了。” 听了伙计的汇报,古掌柜脸色阴沉。 他又不瞎,对面什么情况能看不到吗? 这样下去不行。 “去把加印的《蝶仙》摆出来。” 有了古掌柜吩咐,本该再过一段时日才会加售的《蝶仙》提前摆了出来,甚至还学青松书局那样,也在外边墙壁上贴了一个告示。 “《蝶仙》加售了?可惜了,本来留着买《蝶仙》的钱,听他们都说《画皮》如何如何好看,没忍住买了《画皮》……” “我也是。” “啊,我也是。” “别可惜了,我听两个话本都买过的朋友说了,《画皮》比《蝶仙》好看多了……” “真的?” “咱们常买话本的人,能在这上面瞎说吗?” “那我这就去买《画皮》,之前就差点没忍住,想留着钱买《蝶仙》的……” 古掌柜看告示前围了不少人暗自高兴,可很快就见看完告示的人不但没进他们书局,反而奔着青松书局去了,等出来手里拿的赫然就是《画皮》。 “这是为什么?”遭受巨大打击的古掌柜喃喃。 他不懂,不理解,不明白! 可有一点古掌柜是清楚的,雅心书局若不拿出应对之策,那就完了。 思来想去,古掌柜还是拿不定主意,不得不去请示东家。 雅心书局的东家是一位与沈宁差不多大的青年,看起来要比沈宁靠谱得多。 听了古掌柜禀报,男子冷冷一笑:“掌柜的不要乱了阵脚。青松书局搞了这么多名堂,又趁着咱们书局刚出过新书的空挡开售,人们难免图个新鲜,《画皮》下部还不定如何。咱们多出些银钱请平安先生抓紧写一部新书,以平安先生的声势还能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写书先生比下去?” “东家说得是。”古掌柜当即请来平安先生,催他写新书。 平安先生才写出《蝶仙》不久,正是脑中空空之时,原想好好休息几个月的,却还是抵不住雅心书局的高价诱惑,绞尽脑汁写起来。 雅心书局的新动作没有声张,一时间京城议论的都是青松书局的新话本,甚至不少茶楼的说书先生开始讲《画皮》。 去青松书局买《画皮》的人络绎不绝,而架上生尘的《牡丹记》在这日终于等来了光顾之人。 第57章 套话 在放置《牡丹记》的书架前停留的是一位少女,一副小家碧玉的打扮,发现《牡丹记》时一脸惊讶。 “咦,不是说不再版了吗,竟然还有售。” 刘舟给石头使了个眼色,上前招呼客人,石头则悄悄离开书厅,飞奔去禀报辛柚。 “姑娘喜欢《牡丹记》吗?” 看着走过来的伙计,少女点点头:“是啊,几个月前我来贵书局想买一本《牡丹记》的,结果却说没有卖了,没想到今日又有了。” 刘舟笑着:“是我们东家要加印的。” “原来如此。”少女拿起《牡丹记》走到柜台处,“结账吧。” 刘舟扫了后门一眼,有些急。 这姑娘买东西太利落了,东家再不来,人就要走了。 “姑娘不再买本《画皮》?《画皮》是我们书局新推出的话本,可好看了,买的人特别多……” 少女心道这伙计话好多,淡淡道:“下次吧,《牡丹记》多少钱?” 她说着,去掏荷包。 “四——四两银!”刘舟硬生生改口,四百文说成了四两银。 “多少?”少女声音陡然拔高,满是气愤,“你们书局抢钱不成?《牡丹记》新出来时才只要四百文!” 她只带了几百文,本来是听说《画皮》好看来买《画皮》的,意外发现有《牡丹记》卖,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我从没听说一个话本子能卖四两银,还是再版的!”少女一抹《牡丹记》封面上的灰尘,更气了,“落了这么多灰,这是好不容易碰上买主,把人当冤大头呢!” 辛柚赶过来时,就听到了少女脆生生的质问。 “怎么了?” 见辛柚来了,刘舟暗暗松口气,忙喊了声东家,心道您再不来,咱们书局黑店的名声可就要传出去了。 “你是这书局的东家?”少女看向辛柚。 辛柚笑着点头:“我是。” 少女脸色不大好看:“你们再版的《牡丹记》要四两银?” 辛柚看了刘舟一眼。 刘舟赶紧道:“小人一时口误,说错了,不是四两银,是四百文。” 少女杏目圆睁:“什么说错了,你就是想赚黑心钱!” 刘舟作势打了一下嘴巴:“姑娘哟,小人真的是口误。” “既是口误,你刚才为何不解释?” “您一直在说,小人想等您说完再解释的。我们东家说了,客人说话时不许插嘴。” 少女并不怎么相信,冷哼一声,指了指《牡丹记》:“四百文对吧,结账。” 辛柚阻止了刘舟收钱的动作,对少女歉然一笑:“今日是我们伙计的失误破坏了姑娘的好心情,这本《牡丹记》就送给姑娘,算是我的赔礼了。” 少女意外睁大了眼,忙拒绝:“这怎么行,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可不占这种便宜。” 辛柚把《牡丹记》塞入少女手中,笑吟吟道:“怎么是占便宜呢,四百文能买来好心情吗?姑娘把这本书收下,我这心里才过意得去。” 少女显然不太擅长这种拉扯,听辛柚这么说没再推辞,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道:“我再买本《画皮》,哦,《画皮》多少钱?” 刘舟看了辛柚一眼,见她没有示意,就照实说了:“三百文。” 少女暗暗松口气。 还好,钱带够了。 京城话本的定价大多在两百文到五百文之间,具体价格与写书先生的名气以及话本页数有关。半部《画皮》售价三百文,是人们比较能接受的价格。 刘舟去拿《画皮》的工夫,辛柚貌似随意问:“我看姑娘也是爱看话本的,怎么当初没买《牡丹记》呢?” 同为女子的身份让少女不觉放松,笑道:“早就买过了,这本是买来送人的,还要感谢东家的大方,直接送我了。” 四百文,于她这种零花钱有限的小家碧玉来说,不算少了。 辛柚顺势道:“我姓寇,名青青,姑娘叫我名字就是。” 少女一听人家都报姓名了,没多想就报了名字:“我叫纪采兰。” “纪姑娘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大。” 二人又自然而然报了年龄,纪采兰要比辛柚大一岁。 辛柚笑道:“纪姐姐,你身边有很多喜欢《牡丹记》的朋友啊?那可要帮我多宣传宣传。” 她指了指那排《牡丹记》,无奈道:“我刚接手书局不懂事,加印了不少《牡丹记》,结果无人问津,架上都落灰了。” 纪采兰不好意思道:“我身边喜欢看话本子的朋友早就买过了,这本《牡丹记》是我买来送表妹的。表妹其实也有本《牡丹记》,可惜进京的路上弄丢了。” 辛柚听到这里,心头一跳。 进京的路上—— 她要找的人,是纪采兰的表妹么? 压下心头的翻涌,辛柚还是闲聊的语气:“纪姐姐的表妹不是京城人么?没想到《牡丹记》这么受欢迎,都卖到外地去了。” 纪采兰眼里有了几分自得:“当时《牡丹记》可抢手了,表妹那本也是我买来让人带给她的。” “那以后纪姐姐带表妹一起来买话本,给你们打九折。” “这怎么使得。”纪采兰忙摆手。 辛柚一笑:“我与纪姐姐一见如故,说话投机,纪姐姐可不要拒绝,再说薄利多销嘛。” “那就谢谢寇妹妹了。”纪采兰只觉眼前美貌少女十分顺眼,叹道,“可惜表妹脚伤还没好利落,不能和我一起来逛书局,不然能与寇妹妹交朋友,她肯定很高兴的。” 听着纪采兰的话,辛柚收在袖中的手用力紧了紧,面上却半点不露:“没关系呀,平日我就在书局,纪姐姐你们以后有空随时来玩。哦,纪姐姐家里离着远吗?” “不算远,我家就在吉祥坊的猫儿胡同。” 打探得差不多了,辛柚没有再问,等纪采兰结了账,亲自送她出去。 刘舟用胳膊肘碰了碰石头。 “刘哥,怎么了?” 刘舟一脸佩服望着书局门口:“石头啊,之前你问遇到买《牡丹记》的客人怎么打听对方身份,学到了吗?” 东家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啊! 第58章 捷径 辛柚定定望着纪采兰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回了书局。 “东家——” 辛柚对刘舟笑了笑:“做得不错,这个月给你和石头发赏钱。” “多谢东家。”两个伙计齐声道谢。 辛柚回到东院,独自坐在里屋的床榻上,把那本染血的《牡丹记》拿了出来盯着看。 春天时,娘亲救了一个女孩儿。 那是一个随家人进京的女孩儿,路上意外摔出马车,断了腿。 娘亲恰好遇上了,出手相救,等那女孩儿乘车离开,见地上落了一本书就带回了家。 那本书便是《牡丹记》。 娘亲把《牡丹记》拿给她看,笑说原来如今京城受人追捧的是这样的故事,并随口提起了救助女孩儿的事。 她随手翻了翻,觉得不如娘亲讲的故事有意思,就没再留意。 那时的她与娘亲,都以为这不过是平静生活中一点点小涟漪,很快就没了痕迹。 没过多久的一日,她从外边回来,看到的却是满地尸体。 有她的娘亲,有做饭特别好吃的夏姨,每一季都会给她裁漂亮衣裳的燕姨,手把手教她武艺的蓝姨……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祥和清静的山谷变成人间炼狱,她爱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她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时,看到了落在娘亲手边的《牡丹记》。 那本该在架子上的《牡丹记》出现在娘亲手边,理智回笼也好,自我安慰也罢,她脑中瞬间有了一个猜测:娘亲是在提醒她这突如其来的惨祸与此有关。 这个猜测或许只是她的自以为是,她却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抓住哪怕一丝查出杀害娘亲凶手的可能。 于是她来到了京城。 纪采兰的表妹就是娘亲救助的那个女孩儿吗? 《牡丹记》的主人,找到了? 一滴泪落下,砸在辛柚的手背上。 眼泪很冷,她却终于从春寒料峭满目血腥的那一日走了出来,感受到了一丝属于这个季节的热度。 重新把《牡丹记》放好,辛柚喊来方嬷嬷。 “奶娘,有件事要麻烦你。” “姑娘有什么吩咐?”方嬷嬷一听有事交代,第一反应是欣喜。 与大宅院里的错综复杂不同,书局东院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还都是做粗活的,根本不需要怎么管教,这些日子她悠闲得和养老差不多,能帮姑娘多做些事可太好了。 “吉祥坊的猫儿胡同有一户姓纪的人家,这家的姑娘和我年岁相仿,名叫纪采兰。奶娘,我想让你去打听一下这家的情况,特别是纪采兰有一个从外地进京来的表妹,如能打听到是哪一家就最好了。” 方嬷嬷认真听着,点点头:“姑娘交给老奴就是,老奴定会打听清楚。” 辛柚拉住方嬷嬷的手:“奶娘宁可慢一些,不要引起人注意,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姑娘放心吧。”方嬷嬷想问为何打听姓纪的人家,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她对姑娘的心虽然没变,可几年的分别还是改变了许多。姑娘在她眼里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姑娘,而是看不透深浅了。 姑娘长大了,如果她总是把姑娘当小孩子的心态,最终主仆离心就悔之晚矣。 过了几日,方嬷嬷把打听来的讯息向辛柚禀报。 “纪家就在猫儿胡同的第三户,当家的男人在东城兵马司当差,有两子一女,纪采兰是唯一的女儿。她确实有一个表妹,几个月前才随母进京。这位表妹姓周,闺名凝月,她的父亲原是驻守外地的一名锦麟卫总旗,年初升了百户留京当差,后来就把妻女都接到了京城……” 锦麟卫—— 辛柚心头一动:“可打听到周凝月的父亲在锦麟卫哪个衙门当差?” 锦麟卫分十四所二司,其中镇抚司又分南北,这就超出方嬷嬷一个奶娘的眼界范围了。 “这个老奴没有打听到。倒是那位周姑娘,在街坊邻舍中稍一打听就都知道。” “怎么说?” “据说周姑娘进京路上伤了腿,养了好几个月,这才能走动了,因为这个脾气不大好呢。他家又是新住户,这不有点动静就都盯着了……” 一户新来的人家,毫无疑问是会引起四邻八舍关注的。 “奶娘辛苦了。” “姑娘还需要打听什么吗?是不是要问清楚周姑娘父亲当差的地方?” “不用了,奶娘好好休息吧。” 周凝月的父亲是锦麟卫,那就要更加谨慎,之后的事还是她自己来吧。 辛柚谢过方嬷嬷,去了前边。 经过这些日子的口碑发酵,每日来买《画皮》的人络绎不绝,只有临近傍晚的时候才能有几分清净。 辛柚看到了站在书架前看书的贺清宵。 光线有些暗了,他把书举起,姿态悠闲又专注。 辛柚默默望着他,心道这位贺大人在书局看书时,完全看不出一丝锦麟卫的影子,更让人忘了他还是一位侯爷。 可是,他确确实实是一名锦麟卫,掌握的还是令百官勋贵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 想要知道周凝月的父亲在何处当差,想必只要问一下贺大人,就很快会有答案吧。 贺清宵握着书卷,察觉到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寇姑娘好像在看他。 他微微侧头,余光扫去,确定了不是错觉。 想了想,贺清宵把游记放回原处,抬脚向辛柚走去。 书架深深,晚霞流泻,犹如玉琢的青年走来的那一刹,整个书厅似乎都亮了一些。 辛柚微微抿唇,让头脑保持清醒。 不能因为贺大人几次相助,又一副谪仙模样,就忽略了他是锦麟卫镇抚使的事实。想要从贺大人这里打探周凝月父亲这条捷径,绝不能走。筆趣閣 辛柚心中转念间,贺清宵已走到面前。 “寇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是遇到了麻烦——” “没有,没有麻烦。”辛柚不等对方话音落定,就开了口。 贺清宵沉默了一瞬,含笑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寇姑娘遇到了为难事。那我告辞了。” 辛柚抬手轻按眼角,对着贺清宵的背影喊了一声:“贺大人留步。” 第59章 窥见 贺清宵闻言转身,神色平静望过来。 辛柚举步走近,放低声音:“贺大人,我观你印堂发黑,恐要有血光之灾……” 贺清宵:“……” “贺大人?”察觉贺清宵走神,辛柚唤了一声。 贺清宵回神,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随意找了个借口:“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一桩案子。寇姑娘刚刚说什么?” “我说贺大人恐要有血光之灾,办案时要留意犯案之人。”辛柚正色道。 就在刚才的画面中,她看到贺清宵带着手下去抓人,被抓的人突然从袖中抽出匕首,刺中了他腹部。 鲜血当即就溅了出来。 辛柚看着眼前如松如竹的男子,微微摇头。 按说能坐上锦麟卫镇抚使这个位子,武艺是要过得去的,那日惊马贺大人的反应也不错,可怎么每次的画面中他都不是很灵光的样子呢? 不过人总有大意的时候。 辛柚找到了理由。 看着神色认真的少女,贺清宵心情微妙。 有那一次提醒在先,他倒不怀疑寇姑娘的话,只是寇姑娘如此精通相术的话,以后恐怕要时不时听到“贺大人恐有血光之灾”这种话了。 贺清宵从小就发现他的运气有一点点差,各种意外状况层出不穷,好在习武后反应灵活,心态也磨炼出来,倒是鲜少再有见血光的事了,也让旁人留意不到他的格外倒霉。 贺清宵整理好微妙的心情,不露声色道谢:“多谢寇姑娘提醒,我会小心的。” “贺大人慢走。” 送走贺清宵,辛柚也走出了书局。 京城的傍晚十分热闹,正是茶楼酒肆上客之时。 辛柚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吉祥坊。 纪采兰与周凝月是姑表姐妹,纪采兰的母亲是周凝月父亲的姐姐。周父调到京城后,因姐姐的关系就在吉祥坊赁了房子。 纪、周两家同在吉祥坊,辛柚来到此处是奔着周凝月来的。 她要看一看周凝月长什么样子。 各家升起炊烟,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时不时响起。 辛柚四处打量,发现一棵大树。 那树的树干笔直光滑,离地近两丈才生出树冠。这样的树几乎杜绝了寻常人爬上去的可能,好在对辛柚来说问题不大。 辛柚悄悄上了树,繁茂枝叶遮掩下,俯看一处民居。 这是个一进的宅院,有正房、倒座房,以及东西厢房,可以推测周家是人口简单的中等之家。 院中有婢女打扮的人在收衣裳,厨房处炊烟袅袅,还能看到一只猫懒洋洋卧在台阶上。 辛柚耐心望着。 许是运气好,这么等了一会儿,忽听一道声音传来。 “琥珀——” 台阶上的猫动了动,又继续趴着。 没多时就从西厢走出一位少女,直奔正房外的台阶处而去。 “喊你你也不应,懒不死你。”少女弯腰把猫抱了起来,不满揉了揉猫脑袋,转身往西厢房走去。 辛柚居高临下,终于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圆脸杏眼,肌肤如雪,单看走路瞧不出腿脚不便利来。 这会是周凝月吗? 辛柚觉得应该是了。 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抱着猫的少女脚下一顿,望向院门处。 很快从屏门走进来一位提着篮子的少女,正是纪采兰。 “表姐来了。”见到纪采兰,少女脸上有了笑模样。 纪采兰一举手中提篮:“我娘做了些桂花糕,让我送来。” 辛柚藏身的这棵树并没有紧挨着周家院墙,甚至还有一段距离,但这棵树极高,居高望远,辛柚耳力又好,便把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楚,因而确定圆脸少女是周凝月无疑。 “表妹,《画皮》你看完了没?好看吧?” 周凝月点头:“好看,表姐帮我买一本回来吧,时不时能翻看。” “表妹这么喜欢,我陪你一起去买呀。我跟你说,青松书局换了东家,是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人可好了……” 周凝月看起来有些意动,却摇摇头:“还是不了,出门好麻烦。” “表妹,去吧去吧,你的腿都好了,总不能一直不出门。” “我总觉得走路不自在。” “那是你的错觉。说好了,明天我来找你,咱们一起去青松书局……” 辛柚望着表姐妹二人走进正房,院中安静下来。 纪采兰似乎是被留下吃饭了,过了好一阵子才从正房出来,被周凝月送到院门口。 天暗了,蚊虫绕着飞舞,辛柚又等了一阵子没见再有什么动静,借着夜色遮掩下了树,回了青松书局。 书局已经打烊,辛柚从角门直接进了东院,看到小莲正来回走动。 “姑娘,您可回来了!”见到辛柚,小莲眼里迸出喜悦的光芒。 “家里有事?” “没事。就是天都黑了还不见您回来,婢子有些担心。” 等到服侍辛柚沐浴时,看到她身上那些蚊虫叮咬出的红包,小莲又忍不住念叨:“您这是去哪了啊,怎么咬了一身的包?” “等下涂上消肿的药膏就好了。”辛柚一想不出意外明日就能见到周凝月,心情还不错。 一个外地的女孩儿手中有京城发售的话本子,当时她便推测这个女孩儿是很爱看话本的人。 能确定的是这个女孩儿随家人进京了,那么当一个书局出售的话本很受欢迎,这个女孩儿会来买书的可能就很大了。就算没来买《画皮》,早晚也会来买别的。 对辛柚来说,自然是越早找到这个女孩儿越好。周凝月的浮出水面,让她觉得运气没那么糟糕。 第一次,辛柚心急入睡,盼着明日的到来。 转日一早,辛柚就去了前头书局。 刘舟与石头还在擦桌扫地,见辛柚来了有些意外。 “东家今日这么早啊。” “没有别的事,来看看客人多不多。” “那您来早了,怎么也要再过个大半时辰才会来客呢。”刘舟虽这么说,心情却美滋滋的。 最近生意真好啊,要是换了以前,到下午都不一定有客上门。 “是么?”辛柚目光投向门口。m..nět 刘舟望着大清早走进来的贺清宵,再看看辛柚,八卦之火腾地点燃。 东家和贺大人莫非约好了! 第60章 接触 辛柚看到贺清宵的惊讶,并不比伙计刘舟少。 她甚至忍不住扫了一眼那排书架,心道贺大人为了蹭,哦,看书,也太拼了。 贺清宵看到辛柚其实也很意外。 他嫌书局平时没了清净,特意一早过来把那本游记的结尾看完,没想到寇姑娘这时候就在了。 寇姑娘对书局如此上心,难怪能使青松书局起死回生。 刘舟见二人都没说话,一边反省是不是他和石头碍事了,一边迎上去:“贺大人早啊,快快里面请。” 贺清宵对刘舟客气点头,往里走去。 辛柚笑着打了声招呼:“贺大人早。” “寇姑娘早。” 打过招呼的二人,一个坐回椅子,一个走向书架。 刘舟迷惑了。 就这?不是约好的? 他悄悄瞄了辛柚一眼,就见辛柚面前摊开一本书,眼睛却闭了起来。 小伙计眼睁睁看着东家眯到贺大人离开,无语望天。 贺大人是趁清净来看书的,东家好好的大床不睡跑到这里打盹儿,这是图啥呢? 胡掌柜过来看到辛柚,纳闷问:“东家,您这么早过来了?” 辛柚揉揉眉心,笑道:“过来看看。昨晚没睡好,一坐下就犯困了。印书坊那边怎么样?” 胡掌柜是从印书坊过来的,提到这个可就来精神了:“东家放心吧,都很顺利,小人和赵管事好好盯着,保证一个错字都不会有。” 错字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杜绝李力那种情况再发生。 “掌柜的辛苦了。等忙完这阵子,请你们去吃酒楼。” 胡掌柜和刘舟忙道谢,石头笑着挠了挠头。 纪采兰与周凝月过来的时间比辛柚预料中要早。 见辛柚在厅里,纪采兰一脸惊喜:“寇妹妹,这么巧你也在。” “我是书局东家嘛,没事就会过来。”辛柚看向周凝月。 纪采兰忙介绍:“这就是我表妹,她叫周凝月,比寇妹妹你小一岁。表妹,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青松书局东家,你叫她寇姐姐就是。” “周妹妹。”辛柚笑着打招呼。 见辛柚果然如表姐所说温文可亲,周凝月也露出了笑意:“寇姐姐。” 介绍完了,纪采兰就握住了辛柚的手:“寇妹妹,你们书局的《画皮》太好看了,什么时候出下部啊?” 这个时候书局已经陆续进人了,听了这话全都竖起了耳朵。 周凝月自伤了腿就有些敏感,察觉后悄悄拉了拉纪采兰的手,示意她别乱问。 辛柚莞尔一笑:“咱们进里边说话。” 胡掌柜临时歇息的地方经过一番改动,更适合用来待客了,辛柚带着纪、周二人往里走,就听客人不满的声音传来。 “哎,怎么还去说悄悄话呢,《画皮》下部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 这间待客室与书厅只用半截布帘相隔,声音一大,就清楚传进来。 纪采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寇妹妹,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怎么会。”辛柚给二人倒茶,“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还巴不得大家都留意着新书开售时间呢。” 胡掌柜安抚客人的声音传来:“快了,快了,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啊……” 纪采兰放下心来,恢复了多话:“实在是《画皮》太好看了,我表妹也是来买《画皮》的。” 周凝月笑道:“表姐借了《画皮》给我,一看就入了迷。我喜欢的书常会翻看,所以来买一本。” “那日纪姐姐来买《牡丹记》,听说也是给周妹妹的。”辛柚自然而然提到了《牡丹记》。 周凝月一听《牡丹记》,下意识皱了眉。 辛柚露出抱歉的神色:“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周凝月对辛柚印象很不错,忙道:“寇姐姐别多心,是我突然想到进京路上的事了。” 辛柚面露疑惑。 周凝月抿了抿唇,显然那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本住在宛阳,年初我爹进京留在京城当差,随后我娘带我来京城与我爹团聚,没想到路上我意外摔出马车,把腿摔断了……” “很严重吗?”辛柚语气中带着关切。 “当时疼得厉害,好在遇到一位心善的太太,帮我接了骨……” 听着周凝月的讲述,辛柚一颗心沉了下去。 到现在,差不多能确定娘亲的死周凝月并不知情,不然心虚之下绝不会随意对她一个刚认识的人提起。 不是周凝月的话,那给娘亲带来横祸的会不会是周凝月的母亲?还是说,她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后一种可能令辛柚心头发冷,手脚冰凉。 一杯茶喝完,纪采兰笑道:“书店生意这么好,我们就不打扰寇妹妹了,改日我和表妹请你喝茶。” 辛柚压下心头波澜,若无其事起身:“好呀,回头约。” 她欲把《画皮》送给周凝月,周凝月坚决不答应,一番客气后按九折收了钱。 “多谢寇姐姐了。” “周妹妹客气了,你们来买话本,就是照顾我生意,是我该谢你们才是。” 辛柚送二人出了书局。 走出一段距离后周凝月随意回头,见辛柚还立在书局门口,冲辛柚摆了摆手,好心情道:“表姐,寇姐姐确实不错。”筆趣閣 纪采兰一笑:“所以表妹你不要整日闷在家里,现在腿也好了,常出来走走,多交些朋友。” “嗯。” 表姐妹说笑着远去了。 辛柚敛了笑意,微微垂眸,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玉佩。 她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弃,既然周凝月有问题的可能不大,那就见见周凝月的母亲吧。 回到书局随便看了一会儿书,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辛柚赶到吉祥坊的猫儿胡同。 胡同口坐了不少纳凉闲聊的人,辛柚客客气气问:“请问这附近是不是住着一位姓纪的姑娘?” “你是不是要找采兰丫头啊?” “对,我找采兰姐姐。” 见辛柚与纪采兰年纪相仿,街坊邻居自然认为她是纪采兰的玩伴,非常热心指了路:“喏,她家就在胡同里第三户。” 辛柚道了谢,走进胡同敲响第三户的大门。 第61章 登门 “谁呀?”随着纪采兰的声音传来,大门很快被打开了。 见是辛柚,纪采兰又惊又喜:“寇妹妹,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辛柚立在门口没动,把玉佩拿出来:“我在书局待客室里发现了这个,想着不是纪姐姐就是周妹妹的。那日纪姐姐说你家就住吉祥坊的猫儿胡同,我就过来问问看,一问就问到了。” “呀,这是我表妹的玉佩。”纪采兰一眼就认出来,登时不好意思了,“还麻烦寇妹妹特意送过来,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纪姐姐客气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出来透透气。不瞒你说,你和周妹妹没来书局时,我一直在书厅打盹儿,还被伙计嫌弃了。”m..nět 听辛柚这么说,纪采兰一下子放松了,特别是“闲着也是闲着”这句话,让她的邀请脱口而出:“寇妹妹要是没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表妹?” “好啊。”辛柚笑着点头,心中落定。 周家与纪家只隔了两条胡同,辛柚一副从没来过的样子:“纪姐姐和周妹妹家离得好近啊。” 纪采兰笑道:“表妹家的宅子还是我娘帮着寻的呢,就是想着两家离得近些,来往方便。” “那你们是姑表姐妹?” “对,我娘是我舅舅的姐姐。以前我舅舅在外地,年初才来京城的。” “那挺好,有亲人相互照顾,还有京城的繁华热闹。” 听辛柚这么说,纪采兰不由点头:“是呢,以前表妹最羡慕的就是我在京城能买到各种好看的话本子。不过话本子也贵呢,我娘总念叨我乱花钱。” 对寻常人家来说,几百文花在纯消遣上可不少了。但也没办法,纸张笔墨从来不是便宜东西,再加上人工,书籍的成本低不了。 “我其实还羡慕表妹呢,舅舅就她一个女儿,表妹的零花钱比我多多了。” 眼见周家就要到了,辛柚不动声色搭话:“令舅一定很有能力,能在京城安顿家眷。” 提到周凝月的父亲,纪采兰面露羡色:“舅舅确实很厉害,不但升了职,进的还是锦麟卫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辛柚一脸茫然,心中想到了贺清宵。 周凝月的父亲竟然就在贺大人辖下。 见辛柚不懂,纪采兰带着几分小得意解释:“别看都是锦麟卫,差别可大了,这里面最风光的就是北镇抚司了……” 对寻常百姓来说,锦麟卫要抓也是抓当官的,没工夫管他们小老百姓,大名鼎鼎的锦麟卫离他们遥远着呢。也因此,普通人对锦麟卫的印象是风光威风,而不像百官勋贵那样还多了一层厌恶。 辛柚时不时点头,当一个完美的听众。 说话间周凝月家到了。与纪家不同,周家还有一个守门人,由此也能看出周家比纪家日子宽裕。 不用禀报,门人就放纪采兰和辛柚进去了。 纪采兰知道这时候舅舅不在家,挽着辛柚的手踏上台阶,就喊道:“舅母,表妹,我来了。” 很快脚步声响起,周凝月走了出来,见到站在纪采兰身边的辛柚,面露惊讶:“表姐,你又去找寇姐姐了?” 纪采兰笑道:“是寇妹妹专门来找我们的。表妹,你就没发现丢了什么?” “丢了什么?”周凝月下意识低头,看来看去惊呼一声,“我的玉佩!” 辛柚把玉佩递过去:“周妹妹看一下是不是这块?” “是这个!”周凝月接过去,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纳闷,“什么时候掉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待客室发现的。” “多亏寇姐姐了。”周凝月拉着辛柚的手道谢。 “来客了吗?”一道温和女声传来。 辛柚看过去。 挑帘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秀美妇人,与周凝月一样圆脸杏眼,母女二人足有八分像,不过神色间难掩憔悴。 “娘,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寇姐姐。”周凝月语气轻快介绍。 辛柚屈膝行礼:“伯母好。” 妇人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孩子。月儿,采兰,你们好好招待朋友,中午就留下一起吃饭。” 正是喜欢交友的年纪,周凝月一听高高兴兴应了。 “去西厢房玩吧。”妇人笑着。 “打扰伯母了。” 辛柚才说了一句客气话,就被周凝月与纪采兰一人拉着一只手,带去了西厢房。 妇人回了屋,交代婢女:“给姑娘们切一份果盘送去,再和王大娘说一声,午饭多添两个菜。” 婢女领命而去,妇人靠在床头收了笑,面上疲色更显了。 西厢房完全就是闺阁少女的布置,周凝月身为主人,比在书局时话更多些。 三人吃着水果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中午,辛柚客气要告辞,被周凝月拦住。 “我娘定然交代厨房了,寇姐姐若不吃,岂不浪费了。” 正说着,婢女就端了饭菜进来。 “姑娘,太太让您招呼好寇姑娘,她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免得拘束。” 没有长辈在场,午饭在轻松的气氛中度过,辛柚明显感觉出纪、周二人对她更亲近了。 果然吃喝闲聊是拉近关系的利器。 她再提出告辞,周凝月与纪采兰陪着去见周母。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周母温声问。 “家里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拜访伯母。” 周母态度十分和善:“月儿一直闷在家里,难得交了合得来的朋友,寇姑娘一定要常来啊。” “伯母不嫌打扰,我会常来的。”辛柚大大方方应了,眸光闪了闪。 画面突然而至。 圆月之下,风吹树动,周母跪在树下烧着纸钱。一名男子把她拉起,恼怒说着什么。 周母神情激动推开男子,拉扯间不小心跌倒,一手按在了盛放燃烧着纸钱的盆中。 辛柚还没来得及看清周母的痛苦神色,眼前画面骤然溃散,映入眼帘的是周母挂着和善笑意的秀美面庞。 辛柚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向周母道别。 周凝月送辛柚与纪采兰出门,瞥见走来的人很是意外:“爹,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辛柚侧头,看向走来的周父。 第62章 祭拜 来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赫然是画面中与周母发生争执的男子。 这就是周凝月的父亲,一名在北镇抚司当差的锦麟卫。 辛柚不动声色打量间,周父开了口:“回家拿东西。月儿,你这是要和朋友出去玩?” 周凝月看向辛柚:“我送朋友出去。寇姐姐,这是我爹。” 辛柚行了一礼:“伯父好。” 周父点点头:“你们好好玩。”说完抬脚走进了家门。 “周妹妹不必送了。” “那寇姐姐得闲再来找我玩。”周凝月心情不错,笑盈盈邀请。 “好。你们也随时来书局玩,我一般都在的。” 辞别周凝月与纪采兰,辛柚回了书局。 小莲见辛柚脸色不太好,端来一杯放了蜂蜜的温水给她润喉。 蜜水入口,清润甘甜。 “小莲,今日是不是十四了?” 小莲不料辛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道:“对,今日是十四。” 辛柚捧着茶杯,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中元节到了呢。” 时人都有在中元节这几日拜祭亲友的习俗,她看到的画面中,周母是为谁烧纸钱,又惹得周父恼怒呢? 画面中的事情,是发生在今晚,还是明晚,或是后日? 辛柚慢慢喝着蜜水,有了决定。 周母烧纸钱背着周父,显然不会是为了周家先人烧的。再看周凝月的性情,也不像是长期生活在父母争执中能养成的,那周母为娘家故去的人烧纸钱的可能也不大。 蹊跷事必有因,可惜她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声音。那就去亲耳听听吧,或许会有收获。 “姑娘,您还喝吗?婢子再去倒一杯?”小莲猜测中元节这种特殊的节日勾起了辛柚伤心事,说话小心翼翼。m..nět “不用了。”辛柚笑了笑,“把先前让奶娘做的那套黑色衣裙取来吧,晚上我要穿。” 小莲眨眨眼,反应过来:“您晚上要出去?” 她就说姑娘怎么会要方嬷嬷做一套全黑的衣裳,原来是夜行衣! 这一刻,听来的那些话本故事发挥了作用,小莲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姑娘,您该不会会功夫吧?” “会啊。”辛柚平静道。 小莲掩口堵住尖叫,目光灼灼望着辛柚。 啊,姑娘竟然会功夫,话本故事中的侠女真的存在! 难怪姑娘爬树那么利落,难怪姑娘遇到什么事都那么淡定。 “姑娘,您是仗剑走江湖的侠女吗?”小莲压低声音问。 辛柚伸手拍拍一脸激动的小丫鬟:“我不是侠女,只是会些功夫。话本故事看看就好,不要当真。” “哦,哦。”小莲嘴上应了,心中小人还在尖叫。 啊啊啊,姑娘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女! 辛柚不知小莲的胡思乱想,笑道:“所以我出门你就不必担心了,晚上我出去办点事。” 等入了夜,辛柚换上一身黑衣,在小莲的目送下悄然离开书局,直奔吉祥坊。 圆月当空,夜风微凉,大街小巷褪去了白日的热闹,空荡荡的。 打更声传来,偶尔有醉汉摇摇晃晃走过,也有脚步匆匆的零星行人。 辛柚小心避开,到了周家院墙外从白日悄悄观察好的位置攀上墙头,悄无声息跳了进去。 她躲在柴堆旁,望向正房。 屋里的灯还没熄,时而能看到映在窗上的人影一晃而过。 柴堆旁少不了蚊虫,辛柚一动不动耐心等待着,这一等就等到半夜。 她抬眼看了一下圆月在空中的位置,与画面中对比,确定了不是今晚。 回去后,辛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入夜换上黑衣再次出了门。 中元节当晚,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烧纸钱的味道,这让白日里繁华喧嚣的京城多了几分阴森,变得陌生起来。 又是喂了蚊子无功而返的一晚,辛柚白日补觉,胡掌柜都忍不住来找小莲打听,问东家这两日都没去前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十六这晚,看着换上黑衣的辛柚,小莲终于忍不住问:“姑娘,您每晚都要出去吗?” 辛柚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圆月,微微摇头:“明晚应该不出去了。” 等辛柚走进夜色,小莲突然生出一个猜测:姑娘该不会在中元节这两天装鬼去了吧! 不知怎么,姑娘行事越神秘,她对姑娘能要回寇家家财的信心越足了。 辛柚轻车熟路进了周家,藏身在老地方。 空等了两日没有让她沮丧,反而越发冷静。 她看到的画面都会在近期发生,周母偷偷烧纸钱的情景既然不在前两日,必定就是今晚了。 辛柚的判断没有错,这么等了个把时辰,万籁俱寂之时,正房的门悄悄打开了。 一个人提着篮子轻手轻脚走出来,月色下能看出正是周母。 她看起来很小心,频频回头看向门口,确定没惊动什么,奔着墙角的桂树去了。 辛柚目不转睛看着,就见周母跪在那里,从篮子中拿出叠好的纸钱点燃,喃喃无声念着什么。 黄纸在盆中燃烧,映亮周母悲伤的面庞。 辛柚调转视线,看向正房门口。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他先是驻足了一瞬,而后大步走向墙角。 周母听到动静警惕转身,但因为院子不大,周父已经来到了面前。 辛柚从周母脸上看到了惊慌,然后就如画面中那样,被周父一把拉了起来。 与无声的画面不同,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声。 “你烧纸钱干什么,不怕惹祸吗!” “我在家里悄悄烧,又没人看见,怎么会惹祸?” “没人看见?你难道不知锦麟卫的厉害?”月光下,周父神色阴沉。 周母也来了火气,推开他的手:“锦麟卫,锦麟卫,如果不是我信了你,辛皇后根本不会死!呜呜呜,是我害了皇后娘娘——” 周父脸色大变,压低声音斥责:“你疯了吗?想要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不成!” “你放开!” 二人拉扯间,周母不小心跌倒,一只手按进了燃烧着纸钱的盆中。 惨叫声响起,惊动了睡下的人,几个下人陆续出来,连周凝月都披着衣裳匆匆跑了出来。 第63章 黑暗 周凝月看到跌坐在地的周母,惊呼出声:“娘,您怎么了?” 她飞快跑过去,脸一下子白了:“娘,您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父冷着脸训斥女儿:“三更半夜不要大呼小叫,让街坊邻居听到怎么想?” “可是娘受伤了啊。”周凝月放低声音,带着哭腔。 周母在周凝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温声安慰女儿:“娘没事,只是有些灼痛,涂些清凉药膏就好了。” 周父一扫被惊动的下人,沉声道:“春芽把这里打扫一下,其他人回去睡吧,没有什么事。” 周家下人不多,一个门房,一个厨娘,一个丫鬟,还有一个做粗活的仆妇。 春芽就是唯一的小丫鬟,听了主家交代收拾起来,其他三人不敢多问,默默回屋去了。 “月儿,你也回屋吧。”周父看向泫然欲泣的周凝月。 周凝月没有动:“我帮娘上了药再睡。” “不用,去睡吧。”周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声音温柔,“听话。” 周凝月看看忍痛的母亲,又看看皱眉的父亲,最终点点头,举步往西厢房去了。 “进去吧。”如墨夜色中,传来周父微凉的声音。 院中渐渐归于沉寂。 柴堆旁,辛柚一动不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周父、周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周母说她害死了辛皇后,这纸钱是为辛皇后而烧。 辛皇后……辛柚…… 无论那个猜测多么惊人,当把所有讯息归拢,便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她的娘亲好像就是周母口中的辛皇后…… 辛柚顾不得消化风暴般的情绪,动作轻盈来到正房东屋的窗下,借着那丛芭蕉的遮掩侧耳聆听。 东屋的灯亮着,时而传来女子的吸气声,应是周母在处理手上烫伤。除此之外,就是静默。 直到熄灯后好一会儿,夫妇二人的对话声才再次响起。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你也为咱们家想想,为月儿想想,再不好受也要放在心里,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周通,你难道就一点不内疚吗?” 周母的情绪没有因为意外受伤而化解:“是你说那位多年来都没放弃寻找皇后娘娘,一直空着中宫之位就是等着皇后娘娘回来呢。结果呢,却是派人害了皇后娘娘性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进京路上遇到的女子好像是辛皇后的事告诉你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小小百户,怎么知道上头原来是这么打算的。我得知这么大的事能不向上禀报吗?动杀心的是那位,下杀手的是贺大人,你和我闹,一旦传出什么风声,咱们能有好下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周通语气软下来:“素素,你就是不为我想,也想想月儿。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把月儿当掌上明珠养大的,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受苦,甚至——” 周母似乎被说服,没再吭声。 周通长长叹了口气:“睡吧,睡一觉起来就把这个事忘了。咱们一家人在京城,好日子在后头呢。” 周母依然没吭声。 这之后,周通没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响起微微的鼾声。 风吹芭蕉动,除了鼾声,似乎还有隐约的抽泣声。 天上乌云飘过,遮住明月,院子里变得漆黑不见五指。 辛柚慢慢起身,挪动着有些麻的双腿,跌跌撞撞走向院墙。 立在黑暗中微微仰头的少女,头一次发觉周家院墙竟那么高,以至于第一次纵身跃起竟跌落下来,好在没弄出什么动静。 辛柚缓缓呼吸,用尽浑身力气调动不听指挥的手脚,再一次攀上墙头,向外跳去。 长街空寂,是望不到头的黑暗,一身黑衣的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前行,仿佛踩在泥沼里。 不知过了多久,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望见了青松书局的轮廓。 陷入沉睡的书局与其他屋舍没有什么不同,却让冻结了表情的少女轻轻眨了眨眼睛。 东院一盏灯还为她亮着,小莲听到叩门声飞快拉开了门。 “姑娘——”后面的话在看清辛柚惨白的脸色时戛然而止,小莲面上有了慌乱,“姑娘,您怎么了?” 她还从没见过姑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莲。”辛柚喊了一声。 “姑娘您说。”小莲眼里不觉有了泪,慌得手心全是汗。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姑娘早已成为了她的主心骨,是她面对各种情况时的底气。 “小莲,给我弄些热水吧,我有些冷,想泡一泡。” “好,好,您等等。” 小莲动作麻利准备好热水,辛柚把自己浸在大大的木桶里,只露出肩膀以上。 小莲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在她肩头。 肩头肌肤如雪,水滴形的红色胎记分外鲜明。 这是小莲笃定眼前人不是她家姑娘的依据,可是这一刻,看着瑟缩在浴桶中的少女,她却觉得与她家姑娘的身影重合了。 原来,姑娘伤心无助的时候与寻常女孩子是一样的。 “小莲,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小莲欲言又止,最后只应了一声是,默默退了出去。 小小的室内只剩下自己,辛柚轻轻眨眼,放任泪珠落下,砸进热水里。 四肢百骸有了暖意,僵化的头脑开始缓缓转动。 她从小就知道,她是没有爹的。 娘亲说,她爹是个穷小子,他们白手起家,创下好大一片家业。可她爹成了土财主后就变心了,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居然悄悄养了好几个外室,被娘亲发现时连孩子都有了。 娘亲失望之下带了贴身丫鬟远走,生下了她。 她及笄时,娘亲曾问她想不想去找爹,如果想去她不会阻拦,被她一口拒绝。 这样的爹,她才不想要。 现在她知道了,她荆钗布裙的娘亲是皇后娘娘,她土财主爹是当今圣上。 她爹十多年前负了娘亲,十多年后杀了娘亲。 而多次帮助她的贺大人,喜欢静静看书的贺大人,便是砍向娘亲的那把刀。 这是怎样荒谬的真相啊。 辛柚整个人沉入水中,无声痛哭。 第64章 杀意 翌日辛柚起得很早,梳妆镜中清楚照出眼下青影。 小莲默默拿来水煮蛋,剥了壳轻轻在她眼下滚。 “不用了,我去前头看看。” “姑娘不吃早饭吗?”https:/ “等回来吃。”辛柚没让小莲跟着,一个人去了前边。 这个时候书厅一个人都没有,书局的大门还锁着。辛柚走在一排排书架间,最后在摆放游记的书架处站定。 她随手拿起一本游记,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中一时是贺清宵站在这里看书的画面,岁月静好,一时是娘亲浴血倒地的场景,宛如炼狱。 她把游记放回原处,从角门走了出去。 虽然时间还早,街头却有不少人了,大多是为了生计开始一日的奔波。 晨风清凉,辛柚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时而会有错身而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么走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喧闹声传来,辛柚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户大门打开,几名锦麟卫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往外走,那人突然挣脱开束缚,举起匕首向着为首的朱衣男子刺去。 朱衣男子似是早有准备,轻巧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手捏住那人手腕。 匕首落地,发出金石相击的声响。 “大胆,竟敢袭击我们大人!” “带走,带走。” 那人被锦麟卫推了一个趔趄,眼睛发红瞪着为首之人:“贺清宵,你这种助纣为虐的走狗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 一名锦麟卫利落用布巾堵住了那人的嘴。 身后,是那人的家眷悲切的哭声。 贺清宵似有所感,望向辛柚所在的方向。 二人视线交汇,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微微诧异。 惊讶辛柚出现在这里的贺清宵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带着手下离去。 辛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人,才转动视线看向那些绝望哭泣的家眷。 原来,那个态度温和在书局看书的是贺大人,眼前对缉拿之人冷漠至极的也是贺大人。 那些家眷的哭声让辛柚越发喘不过气来,她转了身一步步向书局走去。 青松书局的大门已经打开,石头正扫着门前路面,见辛柚从外边走来,乖巧问好:“东家早啊。” “早。”辛柚应了一声,走进去。 石头提着扫帚直起腰,眼里露出几分担心。 东家好像不太开心。 擦书架的刘舟见到辛柚,笑呵呵打招呼:“东家这么早就出去啦。” 胡掌柜自觉让出位子:“东家坐着歇会儿。” “不用了,掌柜的你坐。”辛柚视线投向书架,声音微冷,“刘舟,去把那些游记收起来。” 刘舟愣了愣,很快应了,走过去把几本游记一抱:“东家,收到哪里去啊?” 辛柚盯了小伙计满怀书册一瞬,改了口:“算了,还是放回去吧。” 有这些游记在,贺清宵就会常来,她便能寻到机会为娘亲报仇。 先折了杀人刀,再砍了负心汉,倘若都能做到,那她去见娘亲也无憾了。 辛柚到底是心性坚韧之人,有了决定,沉寂的眸光恢复了清亮。 等辛柚去了东院,刘舟挪到胡掌柜身边,掩不住八卦的语气:“掌柜的,你说东家是不是和贺大人闹别扭了?” 胡掌柜一拍刘舟脑袋:“注意用词,东家和贺大人又不熟,闹什么别扭。” “那怎么好好的要把游记收起来?先前还是东家让摆出来的呢。” “东家的行事要是你都能猜到,你还当什么伙计。好好干活,我去印书坊看看。” 对胡掌柜来说,《画皮》下部可是重中之重,一点不能马虎。 等到贺清宵再来书局,就发现有几本游记动了顺序。当然这不算什么,他拿起未看完的那本游记,静静翻阅。 黄昏时分,书架深处光线有些暗,那张白净的脸庞有一半被笼罩在阴影里,使他的气质越显沉静。 他忽然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用眼神表达询问。 辛柚神色波澜不惊:“光线不好,贺大人仔细伤了眼睛。” 原来是来提醒他这个。 贺清宵黑沉的眼里有了清浅笑意:“多谢寇姑娘提醒——”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再次道谢:“也多谢寇姑娘先前的提醒,让我避开了血光之灾。” 辛柚抿了抿唇,只觉扎心。 后悔倒是没有,知恩图报是她为人的准则。贺清宵帮助过她两次,她提醒过贺清宵两次,算是扯平了。 此后只剩杀母之仇。 她该怎么折断这把杀人刀,又能全身而退呢? 刚刚那一瞬,她险些克制不住汹涌的杀意,冲动行事。 心念百转间,一幅画面忽然出现。 那是一间茶楼,贺清宵似乎在等人,手里端着一杯茶,之后面露痛苦,口鼻流出鲜血来。喝了大半的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再眨眼,令人心惊的画面消失,眼前还是那唇边挂着浅笑的俊美青年。 辛柚后退半步,扬了扬唇角:“贺大人客气了。以贺大人的本事,便是没有我的提醒,也会安然无恙的。” 或许她只需要什么都不说,她想做的事就能完成一件了。 “不,寇姑娘的提醒很重要。”贺清宵语气真诚,眼眸清亮。 辛柚垂眸避开那双含笑的眼:“那不打扰贺大人看书了。” 她转身欲走,被贺清宵叫住。 “听说平安先生在写新书,发售日期可能会与《画皮》下部撞上,寇姑娘留意一些。” 辛柚闻言沉默片刻,直接问出来:“贺大人为何屡次帮我?” “我习惯在青松书局看书,不愿看到书局因经营不善而关门。再有,我觉得寇姑娘是个不错的人,机缘结识,自然希望你过得好。” 说到这,贺清宵笑了一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眼前男子说这番话时态度那般坦荡,眼神那般清澈,辛柚冷硬的心有了一丝动摇,抱着说不清的期待问:“四月时,贺大人是不是出了远门?” 贺清宵怔了怔,眼里有了疑惑:“这也是寇姑娘看相看出来的吗?” 第65章 反省 辛柚没有回答贺清宵的疑问,再问一句:“是去了南方?” 如果没有辛柚前两次以相术为名的提醒,又全都发生了,贺清宵听了这话定会猜测对方调查了他。 现在,他则震惊于眼前少女高深的相术。 这是不是有些太神奇了? “对,出公差去了一趟南边。” “具体地方可以说吗?” 贺清宵露出一个歉然的笑:“这个不方便透漏。” 辛柚牵动唇角扯出一个笑,继续打着相术的幌子套话:“不方便就算了。贺大人这趟公差,见了血光吧?” 贺清宵眼神一缩,没有回答。 辛柚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用力握了一下拳,面上不露声色:“就是想提醒一下贺大人,这次南方之行,恐在将来为你带来厄运,贺大人可要当心些。” “多谢寇姑娘提醒,我会小心的。”贺清宵眼里重新有了笑意。 这让辛柚肯定,刚刚的话题对贺清宵来说是不愿与人提起之事。 公差,密事,四月的南方之行,问出的一切还真是让人毫无侥幸。 辛柚自嘲一笑,要转身时鬼使神差问了出来:“是宛阳吧?” 贺清宵瞳孔巨震,一贯云淡风轻的面上满是惊讶。 是宛阳。 辛柚心中那丝隐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彻底灰飞烟灭,归于死寂。 她转了身,脚步缓慢却坚定向前走去,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最后忍不住问出来的话会让贺清宵震惊,甚至怀疑。 可有什么关系呢。杀母之仇,不死不休,她总不能找错了人。而任由这位贺大人如何查探,她都是世人眼里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 贺清宵目送辛柚离开,心绪起伏。 相术真的能精准到如此程度吗?寇姑娘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又是如何习得相术的? 如果说那次的花盆跌落还有提前设计的可能,前日缉拿的官员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袭击他,不可能受寇姑娘所控。 贺清宵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接受寇姑娘是不世出的算命大师的事实。 再想到辛柚又一次的提醒,贺清宵唇边不觉染了笑。 辛柚没有回东院,而是回想着画面中的细节,走上夜色将近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旗帜招展,酒香、茶香与人声交织成烟火气浓郁的京城。 辛柚走过一间间酒肆茶舍。 画面中,贺清宵身在雅室,并不能看出是哪家茶楼。但从雅室的窗子望出去,能望见一面写着悦来酒楼的青色酒旗。 她停下脚步,问一名看上去像酒客的中年男子:“请问大叔,你知道悦来酒楼吗?” “悦来酒楼?”中年男子看着辛柚的眼神有些古怪,“小姑娘问哪家悦来酒楼啊?京城里我知道的叫悦来的酒楼就有三家。” 辛柚客气道:“我只知道悦来酒楼,不清楚是哪家,大叔能说说这三家悦来酒楼的位置吗?” “这附近就有一家,还有一家在南城……” 听中年男子说完,辛柚施了一礼:“多谢大叔告知。” 见辛柚要走,中年男子忍不住提醒一句:“天马上就黑了,你一个小姑娘最好别到处跑。” 辛柚再次道谢,往附近那家悦来酒楼走去。 不远处的墙根下,两个闲汉对视一眼,神色兴奋。 “那个小丫头好像就一个人。” “啧,胆子够大,不但一个人,还敢随便和陌生人搭话。” “胆子大好啊,胆子小的老实待在家里,怎么会被咱们碰到呢。走,来活了。” 年轻貌美,这两点只要占了一点,就能让这种闲汉动歪心了,何况都占了。 辛柚察觉到有人跟踪,并没停下脚步。 这种街头混子,以前她独自到处跑时见多了,本事不大,心却够坏,她一般是打晕了丢到衙门口。 眼下没闲心与这种人计较,辛柚便专拣人多处走,不给对方下手的机会。 悦来酒楼到了。 辛柚侧头看向酒楼对面,是一家当铺。 不是这里。 辛柚本也没想过会一下子找到,轻轻叹口气,向下一家悦来酒楼的方向走去。 拐弯离开主街后,路上一下子冷清不少,身后脚步声近了。 辛柚皱皱眉,还未转身就听惨叫声响起。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贺清宵面无表情吩咐手下:“把这两个宵小送去兵马司衙门。” “是。” 两个闲汉被锦麟卫带走,贺清宵大步向辛柚走来。 “寇姑娘怎么一个人?” “没事出来走走。那两个人——” “刚刚见那二人神色鬼祟,一直跟在寇姑娘身后,估计是拐子之流。天晚了,寇姑娘一人在外行走不安全,我送你回书局吧。” 拒绝来到嘴边,被辛柚咽下去:“这太麻烦贺大人了。” “不麻烦,我也没旁的事。”贺清宵抬脚往书局的方向走,特意放慢脚步。m..nět 万家灯火已经亮起,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入夜不久的京城还充满着活力,有别于白日的忙碌,氛围松弛悠闲。 辛柚默默走着,余光扫着走在身边的男子。 京城的悦来酒楼估计不止问到的那三家,贺清宵去的会是哪一家呢? 贺清宵微微动了动眉梢。 寇姑娘好像在看他,莫不是有什么不妥? 此时此景,他没来由有些不自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目不斜视往前走。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青松书局角门处。 贺清宵停下来:“寇姑娘快进去吧。以后若是出门,最好带着婢女护卫。” “我知道了,多谢贺大人相送,贺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辛柚屈了屈膝,从角门进了东院,一路没有回头。 贺清宵立在原处,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寇姑娘对他的态度好像与前些日子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客气,却不经意间流露出冷淡。 不是说不能冷淡,但这样的变化不会毫无缘由。 莫不是嫌他经常来看书,只看不买? 贺清宵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翌日辛柚正要出门,遇到了神情恍惚的刘舟。 “东家,告诉您一件稀奇事,贺大人把那几本游记全都买走了!” 第66章 悦来 比起小伙计的难以置信,辛柚就淡定多了,毕竟她没经历过贺大人长期蹭书的日子。 “那就再摆上几本新的。”辛柚说罢,向外走去。 刘舟眨眨眼,忍不住跑去和胡掌柜嘀咕:“掌柜的,你说东家遇事怎么这么云淡风轻呢,贺大人一口气买了那么多书,她竟然一点不惊讶。” 胡掌柜乐滋滋的:“我看你是闲的,干活去!” 东家果然是带财运的,一接手书局就发现了松龄先生不说,连贺大人都大手笔买书了。有东家在,何愁书局生意不红火。 书局这边一切顺当,辛柚却没那么顺利,一连跑了两家悦来酒楼,都没找到那家茶楼,只得再找路人打听。 第四家悦来酒楼说来也巧,就在太仆寺附近。 站在酒楼门外的路边,辛柚转身抬头,看到了一家茶楼。 茶楼分上下两层,楼上布置成雅室,几间雅室临街都开了窗。 辛柚仔细比对,推测出画面中的那间雅室是第二间或第三间。 具体是哪一间其实不重要,对她来说,找到贺清宵出事的茶楼就够了。 从画面中日头的位置看,应当是晌午。 会是今日吗? 辛柚微微仰头,望向挂在天上的太阳。 初秋的骄阳威力不减,她很快收回视线,闭了闭眼。 身后有声音传来:“青青?” 辛柚转过身去,就见三四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走来,其中一位正是寇青青的大舅段少卿。 段少卿是很不耐烦与这个越来越乖张的外甥女多说的,但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碰到,不可能装看不见。 看到辛柚正脸,段少卿确定了没认错人,蹙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辛柚其实也意外会遇见段少卿,但她把这份吃惊压在心里,眨眨眼露出惊喜又委屈的表情。 “舅舅,我正要去衙门找您,没想到就遇上了!” 段少卿眉拧得更紧了:“找舅舅有什么事?” 与段少卿一起的三人已然露出好奇的眼神。 辛柚抿了抿唇:“我没钱了。” 段少卿:! 这丫头怎么能把没钱说得这么直白! 辛柚可不管这话给段少卿带来多大冲击,继续道:“真没想到经营书局投入这么大,花钱如流水啊——” 段少卿尴尬得脸热,忙阻止辛柚说下去:“家里事等吃饭时再说。” 辛柚配合闭了口。 段少卿下意识松口气,对三个同僚拱拱手:“外甥女来找我,我带她吃顿便饭,就不与你们一起了。” 三人笑着回礼:“段兄自便。” 段少卿从三位同僚的眼里看到了腾腾八卦之火,也没心思在悦来酒楼吃了,拔腿走向对面的茶楼。 竟然带她去这间茶楼…… 辛柚心头一动,突然生出一种直觉:贺清宵恐怕就是今日出事了。 有别于酒肆的热闹,茶楼清幽雅致,丝竹声不绝于耳。 楼上雅室已经被订满,段少卿只好带着辛柚往大堂角落一坐,尽量不引人注意。 伙计端来茶水点心,等伙计退下,段少卿压低声音问:“怎么又缺钱了?你外祖母不是才给了你两千两?” “舅舅有所不知,青松书局亏空太久,竟欠了工匠许多工钱未发,从外祖母那里支来的银钱一部分用来发了工钱,一部分用作书局经营运转,一下子就花没了……” 段少卿眉心拧成川字:“舅舅听说青松书局推出的《画皮》大受欢迎,进益应该不少吧。” 辛柚没有否认:“是不少,但我又向松龄先生买了《画皮》下部,刻板印刷也要投入不少,再有一些卖得不错的书籍要再版,还要寻觅合适的新书来印……这样一来银钱上就捉襟见肘了。” 看着外甥女可怜巴巴的模样,段少卿暗吸口气。 他怀疑这丫头就是想着明目要钱,偏偏从话里寻不出破绽来。 “即是手头紧,就回去对你外祖母说,你一个小姑娘跑到衙门来找舅舅要钱,让人瞧见要笑话的。”段少卿决定把皮球踢到老母亲那里。 他是要脸面的人,外甥女跑来找他要钱,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既然有缘碰上了,辛柚可不准备让段少卿把皮球踢走:“舅舅也说了,我才从外祖母那里支了两千两。青青也是要脸面的人,哪好意思再去找外祖母要钱,想着舅舅到底是疼我的,就来找您了。” 说到这,她啜,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回甘,对得起茶楼这份清雅。 “青青盘算着,也不用两千两,一千两应该就够了。” 段少卿太阳穴突突跳,好在没有旁人,让他把搪塞的话说了出来:“青青啊,咱大夏官员俸禄不高,一千两是舅舅好几年的俸禄了。你来找舅舅,舅舅可没办法拿出来啊。” 辛柚一笑:“舅舅误会了。我是想着请舅舅帮我向外祖母开个口,支的是外祖母替我保管的钱。哦,也不急今日,明天我再来找舅舅拿。” 段少卿一听明天还要再来,脸一下子黑了,对上那双盈盈笑眼忍着火气道:“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到处跑,今日下衙回去舅舅对你外祖母说一声,打发人给你送去就是。” “多谢舅舅。” 段少卿怕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没完没了,语气带着警告:“只此一次。青青啊,那些钱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不假,可你还小呢,现在要是胡乱糟蹋了,将来可怎么办?所以当年你娘才要托付你外祖母保管……” 辛柚听着段少卿的长篇大论面不改色,等他说完,乖巧点头:“青青知道了。” 突然茶室一静,辛柚声音明明不高,却一下子显得突兀。 再然后,响起了伙计的招呼声:“大人里面请。” 贺清宵目光一转,投向那道熟悉的声音来处,撞上了辛柚的视线。 他有些意外,见与辛柚对坐的是段少卿,收起惊讶冲她轻轻颔首。 辛柚点头回应,目送贺清宵在伙计的引领下带着两名手下踏上了楼梯。 看样子,就是今日了。 见外甥女一直盯着楼梯处,段少卿心一沉。 这丫头该不会对长乐侯有意吧? 第67章 不同 “青青。” 辛柚收回目光:“怎么了,舅舅?” 段少卿咳了一声,试探着问:“你和贺大人熟悉吗?” “不熟。” 段少卿第一反应是不信,可见辛柚一脸冷淡的样子,倒是打消了怀疑。 少女怀春,不是这个反应。 不会与长乐侯那样的麻烦人物牵扯上,段少卿狠狠松了口气,一时连那一千两银都顾不得心疼了。 辛柚喝着茶水,有些心不在焉。 从画面中得不出更多细节,从贺清宵进了雅室到毒发,用了多长时间呢? 现在那毒是不是已经进了他口中? 辛柚用力握着茶盏,脑海中闪过的是贺清宵几次帮忙的情景。 有他从马背上飞身而起阻止惊马,有他主动提出帮她查出纵火主使,有他吩咐手下带走闲汉…… 与他有杀母之仇的是辛柚,得到他善意相助的是“寇青青”。可承受这些的只有她一人,想到那人很快就要出事,说心里没有一丝波动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冷血之人,会不忍,会挣扎,会难受,但所有情绪都建立在他会死的前提下。如果他不死,她想要的还是他的命。 辛柚灌了一口茶。 茶已经凉了,只有苦,没有甜。 段少卿乐得少说两句,省得一不留神又被坑了银子。 伙计端来饭菜。 “吃吧,吃了饭早点回书局。” 辛柚点点头,拿起筷子。 段少卿点的这几个菜偏清淡,吃起来没什么滋味,辛柚余光向楼梯口瞥去。 “青青,是不是舅舅点的菜不合口味?” 伙计耳朵灵,闻言立刻看了过来。 什么,嫌他们茶楼的饭菜不好吃? 辛柚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点点头:“舅舅,我想吃松鼠桂鱼。” 段少卿嘴角狠狠一抽。 是他嘴贱!先不说价格,等吃完松鼠桂鱼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段少卿面露难色:“这茶楼——” 伙计拍着胸口把话接过来:“我们茶楼有,味道保证不让姑娘失望!” 段少卿:“……”有这伙计什么事? 可有旁人看着,他再不情愿也只好点了一道松鼠桂鱼。 要是自己儿女,一口拒绝就是,可换了外甥女就不行了。不然传出他当舅舅的舍不得给无父无母的外甥女点松鼠桂鱼吃,那就难听了。 辛柚默默夹了一筷子青菜。 时间宽裕,可以慢慢等了。 等松鼠桂鱼的工夫,有新的食客进来,有用过饭的客人离开。对辛柚和段少卿来说,时间都有些难熬。 段少卿问起书局的事:“那位松龄先生是何许人?” 辛柚答:“是位特别有才气的写书先生。” 段少卿滞了滞,以长辈的姿态叮嘱:“青青啊,你那书局是靠着松龄先生的故事好起来的,可要把人笼络好了,不然像平安先生一样被其他书局高价请走,那就麻烦了。” 辛柚微笑:“舅舅说得是,所以我对松龄先生说了,以后他写的故事都花高价买,还给他按月发薪水。就是我这手头有点紧……” 段少卿表情一瞬扭曲,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 “松鼠桂鱼来喽。”伙计把一盘形如松鼠的桂鱼摆上桌。 段少卿挤出一个笑容:“趁热吃。” “舅舅也吃。”辛柚夹了一筷子鱼肉,忽听上头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那一瞬,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不受控制猛然起身,心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住。 辛柚这般反应吓了段少卿一跳。 “青青?” 她这么突然站起来引来不少目光,好在很快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快步从楼梯走下来的锦麟卫把人们视线吸引过去。 辛柚缓缓坐下,目不转睛盯着楼梯处,在看清走在两名锦麟卫后面的人时,瞳孔一缩。 他没事! 辛柚下意识闭了眼,沉浸在那个画面中。 贺清宵手握茶杯,鲜血从口鼻冒出,滴落在衣襟上。m..nět 辛柚睁开眼,定定望着站在楼梯上的男子。 两名锦麟卫走下楼梯,拔刀对准大堂的人,口中喝道:“都留在原地不许动!” 人们有的站了起来,有的碰倒了茶杯,场面一时乱了,唯有立在楼梯上的朱衣男子面色平静,俯视大堂中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辛柚面上,沉静的眼神起了波澜。 辛柚想露出紧张担忧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在刚刚的短暂对视中,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这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表情麻木。 贺清宵走了下来。 茶楼掌柜小心翼翼问:“大人,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店哪里招呼不周——” 一名锦麟卫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有人在茶水里给我们大人下毒,在场的都脱不了嫌疑!” 下毒? 一听这话,人们更慌了。 段少卿想要表现得轻松些,却知道被锦麟卫寻麻烦有多可怕,心中一万个懊悔来了这家茶楼。 “大人,要不要把这些人先带回衙门?”一名锦麟卫向贺清宵请示。 “不用了,先问问上茶的伙计。” 伙计腿一软,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就是给您上了茶水,绝对没有下毒啊!” “在你上茶水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贺清宵语气温和,完全看不出刚刚险些出事的样子。 “没有啊,就是等茶水沏好就端上去了。” “是谁负责沏茶?” 掌柜忙道:“负责给楼上雅室沏茶的茶博士在咱们茶楼干了多年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锦麟卫很快把那人带来,是一名年近五旬的老者。 大堂中有不少熟客,不少人小声道:“不会吧,老杨可是茶楼多年的老伙计了……” 辛柚突然站了起来,抬脚向贺清宵走去。 “青青!”身后传来段少卿压抑着震惊的低喊声。 辛柚恍若未闻,走了过去。 她的靠近引来锦麟卫的呵斥:“站住!” 贺清宵示意手下退开,眸光深深看向在面前站定的少女。 “寇姑娘有事么?”他的声音有些轻飘,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 而站在这个距离的辛柚终于可以确定,贺清宵的衣襟上一滴血渍都无。 这与画面中不一样。 第68章 好人 怎么会不一样呢? 先前她看过贺清宵被天降花盆砸的头破血流的画面,看过贺清宵被缉拿之人用匕首刺中腹部的画面。 她为了回报贺清宵的帮助特意提醒,这些事并没发生。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说。 等等—— 辛柚心头一动,电光石火间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贺清宵避开画面中的灾祸,与她根本毫无关系! 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会避开从天而降的花盆;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会避开刺向他的匕首;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会避开茶水中的剧毒…… 从一开始,她的提醒于他就用处不大。 辛柚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苍白着脸开口:“我先前无意间看到,这小二端着茶水上楼途中曾把茶水往那处台子上放过。”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都落在了伙计身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一名锦麟卫把伙计提起来。 伙计哆嗦着:“小人想,想起来了!小人端着茶水从后堂出来,正好有一桌客人说茶水洒了,就顺手把要送的茶水往台子上一放,去擦了一下桌子。” “哪一桌?” 伙计眼神移动,看向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离台面很近,就是两三步的距离。 那桌的人吓得脸色煞白,急忙道:“我们没有洒过茶水啊!” 伙计仔细瞧了瞧,迟疑道:“是坐在这里的客人,但不是他们。可能后来换了客人,小人主要负责楼上的,也不太清楚……” 另一个在大堂忙乎的伙计赶紧道:“小人还有点印象,之前这桌客人有两人,现在的客人是那两位客人结账离开后才来的。” 先前的伙计忙补充:“小人去擦桌子时就只坐着一位客人。” “他坐在哪个位置?”贺清宵淡淡问。 “坐这张椅子。”伙计指了一下,是面对着台面的方向。 也就是说,坐在这里的人正好把台子尽收眼底。https:/ 贺清宵微微沉默,而后看向辛柚:“寇姑娘看到小二放下茶水去擦桌子时,有没有留意到台子这里是否有人经过?” “看到一个男人往那边去了。”辛柚伸手指了指。 既然贺清宵没有如画面中那样死去,那她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找出下毒的人或许会有新收获。 何况,大堂中留意到这些的不一定只有她一人。 正如辛柚所料,大堂里还有两人注意到了经过台子的男子,一人是偶然留意到的,另一人是从净房回来的路上遇到的。 可惜包括茶楼掌柜伙计在内的人都说不出那一桌客人的身份。 贺清宵吩咐手下:“把在场之人的姓名住处记下,先放他们回去。” 两名手下对视一眼。 大人真是心慈,要是换了其他大人,这些人全都抓去大牢再说。 锦麟卫询问到段少卿时,贺清宵示意手下去问旁人。 “惊扰段大人了。” 面对贺清宵的客气,段少卿可不敢托大,忙道:“贺大人无事就好。” “还要多谢寇姑娘提供的讯息。”贺清宵看向辛柚。 辛柚到这时终于收拾好情绪,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贺大人客气了,希望你能早些找出下毒之人。” “这里忙乱,寇姑娘早点随令舅回去吧。” 段少卿抽了抽嘴角。 年轻男女,非亲非故,当着他这个长辈的面就聊得火热,真是不成体统。 再一想贺清宵的身份,也只能这么腹诽,面上是不敢流露的,段少卿客气两句,迫不及待带着辛柚走出了茶楼。 茶楼外人来人往,对面的悦来酒楼传来酒香。 段少卿大大松了口气,叫了辆马车送辛柚回青松书局。 马车启动时,一只素手掀起车窗帘,露出少女沉静的面庞。 “舅舅,别忘了对外祖母说。” 没等段少卿回应,素青的布帘落下,马车吱吱呀呀往前去了。 段少卿脸上刷了一层黑漆,大步向太仆寺衙门走去。 回到东院,辛柚进了里屋往床榻上一坐,陷入了沉思。 既然贺清宵能避开那些祸事,画面中的情景就不会存在,那她为何能看到那样的画面? 这不是矛盾么? 辛柚头一次对自己特殊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门外传来小莲的声音:“姑娘,要喝茶吗?” 听到“喝茶”二字,辛柚自嘲笑了笑。 果然,她没有走捷径的运气,贺清宵的命还是要靠她自己来取。 坐等楼上那人毒发时的不忍、挣扎、矛盾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可笑,使辛柚冷静下来。 “端进来吧。” 小莲端着托盘走进来,把一杯茶递给辛柚。 辛柚接过,喝了一口。 “姑娘。” “怎么?” 小莲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要是有什么婢子能做的,您尽管吩咐。” 辛柚微微弯了唇:“好。” “婢子说真的!婢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是姑娘吩咐的,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去做的。” 辛柚放下茶杯:“那你这两日留意一下外头风声吧,看有没有关于贺大人的。” “贺大人?” “嗯。今日贺大人在茶楼被人下毒,目前正在追查凶手——” “贺大人没事吗?”小莲掩口惊呼。 看出小莲的担心,辛柚心情复杂:“他没事。我当时也在那家茶楼,所以比较好奇后续。你不要刻意打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婢子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辛柚问:“小莲,你觉得贺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大人是个好人啊。”小莲毫不犹豫道。 辛柚笑笑:“这么笃定?” “像贺大人那样不求回报救助陌生人的人,总不会是坏人吧?” “是啊,不是坏人。”辛柚喃喃。 可好人也会听命于人,欠下血债。 接下来几日辛柚没有出门,小莲悄悄留意,也没听到关于贺清宵的议论,茶楼中那场毒杀仿佛没有发生过。 直到这日,贺清宵一脚踏进青松书局,看到正在书架深处翻阅书籍的辛柚。 正值黄昏,贺清宵却一眼认出她翻阅的是他先前在看的游记。 贺清宵眼神暗了暗,抬脚走过去。 辛柚看了过来。 贺清宵在她身边站定:“光线不好,寇姑娘仔细伤了眼睛。” 第69章 怀疑 贺清宵这话说得平淡,却在辛柚心头投下一道惊雷。 同样的话,不久前她才对贺清宵说过。 那时她心生冲动,恨不得直接动手,这话是她靠近贺清宵后给出的借口,而现在贺清宵说了同样的话是何意? 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吗? 辛柚不确定,抬眸与贺清宵对视。 男人那双好看的眼似乎遮了一层迷雾,令人看不透深浅。 辛柚拢了拢手,面上不露异色:“多谢贺大人提醒。下毒的人查到了吗?” “查到了。” 辛柚扬了一下眉,有些意外贺清宵如此痛快的回答。 “能查到就好,免得以后再对贺大人不利。” 辛柚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却不想并没有。 “寇姑娘还记得那日的提醒吗?”贺清宵语气很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逮捕一名官员时,被他用藏在袖间的匕首偷袭,在茶水中下毒的是他子侄……” 辛柚默默听着,猜测贺清宵对她说这些的用意。 从这几日外头没有任何风声来看,贺清宵并无把下毒事件传开的意思。 “寇姑娘。” “贺大人你说。” 贺清宵眸光深邃,落在少女莹白如玉的面上,不错过她一丝神色变化:“茶楼那日的事,你没有算出来吗?” 辛柚的心急促跳了两下。 尽管她竭力控制着表情,却明白定然被对方看出了异样。 贺清宵果然怀疑她了! 手收紧,指甲陷入掌心,令她保持着镇定。 “贺大人有所不知,我这相术与寻常相术不同,不是仅凭面相推算一个人的福祸,还要靠玄妙灵光。” “玄妙灵光?” 辛柚颔首:“所以这会造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辛柚正色道:“时灵时不灵。” 贺清宵默了默,以十分复杂的心情道:“寇姑娘对我的两次提醒,都十分灵验。” 辛柚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灵的时候,我一般不说。” 贺清宵:“……” 他心头滋生的怀疑并未消散,却又寻不出证据。 或许就如寇姑娘的说法一样,他也是凭着直觉出现在这里,问出这些话。 那日茶楼里,他站在楼梯上与坐在角落里的寇姑娘对视,心中便生出一个念头:寇姑娘是知道的。 就如她知道他走在街上会遇到从天而降的花盆,知道他拿人时会遇到刺向他的匕首。她定然也知道刚刚在楼上,他经历了怎样的危机。 那她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可他想不通的是,寇姑娘对他的态度因何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阵沉默后,贺清宵轻笑:“相术一道,果然玄妙。” “那贺大人要看游记吗?”辛柚暗暗提起的心并没放下,面上却露出风轻云淡的笑。 贺清宵深深看了书架上那排游记一眼,摇摇头:“不了,还有事忙。今日过来就是和寇姑娘说一下后续,也感谢当日寇姑娘的发现。” “贺大人客气了,那日能留意到纯属巧合。” “那告辞了。”贺清宵目光蜻蜓点水在辛柚面上停留,大步向外走去。 辛柚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垂眸摩挲着一本游记。 贺清宵怀疑她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的手一顿,视线久久落在那本游记上。筆趣閣 若是在他常看的游记上涂毒——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辛柚否定。 要是误伤他人,就罪孽深重了。 何况这书局干干净净,书局的人也无辜,她不能为了私仇连累他们。 辛柚思来想去,决定大胆一搏。 贺清宵来书局看书习惯一个人,那他离开的路上或许会有机会。 辛柚以为这一次碰面后贺清宵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没想到不过两日,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书局中。 是小莲悄悄禀报给辛柚的:“姑娘,贺大人又来看书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辛柚走进里屋,从柜中取出一套男子衣裳换上,对着梳妆镜一番涂涂抹抹,美貌少女变为清秀少年。 少年的额角甚至有一道浅浅疤痕,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其实是一位女郎。 看着梳妆镜中的人,辛柚满意点了点头。 她喜欢四处跑,有时不太方便就会乔装成这样,好在上妆的手艺没有生疏。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将要落下,清秀少年走到街上,回望青松书局。 自从书局生意好起来,这位贺大人便几乎只在清晨或傍晚来看书了。 在国子监附近,如辛柚乔装后这种十几岁的清秀少年一抓一大把,她站在街头可以说毫不起眼,这自然为之后行事提供了极大便利。 男装打扮的辛柚甚至连走路姿态都变了,大大方方走进一间茶肆,选了临窗的位子一坐,慢慢喝茶。 贺清宵虽然常来书局看书,每次停留时间却不长,一般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两刻钟左右是常态。 辛柚预计要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果然一杯茶喝完没多久就见贺清宵走出了书局。 她结了账,从茶肆中走出去。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到了傍晚十分热闹。辛柚自然而然融入人流,跟在贺清宵身后。 这么跟了一段距离,做过功课的她发现这是回长乐侯府的路,当机立断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去。 前边拐弯后没多远有一条小胡同,胡同口恰有一棵枣树,多少能阻隔一下视线,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辛柚躲在树后,摸了摸缚在小臂内侧的袖箭,耐心等着贺清宵的到来。 没过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辛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那道身影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他走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素指纤长,拨动箭匣上的蝴蝶片,暗箭飞射而出。 那一瞬,辛柚心中一片空荡,种种情绪早已被她死死压下,脸上只剩麻木的冷静。 她眼睁睁看着那道暗箭飞向贺清宵,却没有如愿没入他的咽喉。 他避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辛柚转身便跑。 胡同幽暗深长,前方有从另一条街上传进来的光亮,身后是追来的脚步声。 辛柚从胡同的另一端冲了出去。 第70章 暴露 比起青松书局所在那条街的热闹,这条街上要冷清一些,辛柚一头扎进另一条巷子,七绕八绕,贴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 总算甩掉了。 袖箭还牢牢缚在小臂上,提醒着她刚才的失败。 辛柚望向巷口,自嘲笑了一下。 贺清宵的反应远比她预料中要敏锐,恐怕听到暗器破空声的同时身体就做出躲避反应了。 是她大意了,一个能避开那么多次危机的人,他的反应速度定然超过身手相当的人。 难道只能近身,杀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可若是这样,她就很难全身而退。 辛柚寻思着这些,恢复了一些体力,往巷子尽头看了看。 这是一条死胡同,围墙另一面应该是一户人家的院子。 辛柚放弃了翻墙而过的想法,转身往回走。 胡同深长,远比街上要暗。将要走到胡同口时辛柚轻轻吸口气,一脚踏出光与影的界限。 一只手伸出,抓向她。 辛柚反应同样不慢,那瞬间扭身就跑,可挡在前方的墙让她无路可逃。 追在后面的人一身朱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辛柚一咬牙,抽出匕首刺过去。 贺清宵侧身避开,招式凌厉攻向辛柚。 短短时间二人过了数招,辛柚招招刺向贺清宵要害,却意识到时间一长她定会落败。 教她武艺的蓝姨曾多次说过,除非天赋异禀,女子体力先天不及男子,尤其是遇到身手不相上下的男子,尽量避免硬碰硬,而是以灵巧取胜。 可如今她避无可避,只能—— 手扬出的刹那,镯子上的机关被触动,石灰粉洋洋洒洒扑了贺清宵一脸。 趁着贺清宵闭眼时,辛柚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出胡同悄悄回了书局东院,才顾得把撒石灰前的念头接上。 既然打不过又没机会跑,只能不要脸了。 辛柚给小莲留了字条给她留门,小莲听到轻轻叩门声一拉门,神情转为惊恐:“你——” 辛柚立刻捂住小莲的嘴,低声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莲惊恐的表情下意识缓了缓,满眼不可置信。 这个登徒子的声音怎么和姑娘一样! “别出声,我乔装过的。” 小莲狠狠松了口气,陪着辛柚进了里边,按捺不住满腹好奇:“姑娘,您女扮男装怎么这么像!” 话本故事里大家闺秀女扮男装,不都是换身衣裳换个发型吗,可姑娘这是变了个人啊。 仔细看看,轮廓其实还是像的,可就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等会儿再说。” 卸妆梳洗,辛柚恢复了原本模样。 小莲从头到尾旁观,下巴一次次掉了又捡起来。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喝了一杯水缓解体力的消耗,辛柚轻声叮嘱。 “婢子知道。姑娘,您那是易容术吗?” 看着小莲的星星眼,辛柚不由一笑:“算不上。据说易容术能让一个人有千副面孔,我这只是根据自身特点稍加修饰,熟能生巧罢了。” “那还是好厉害啊。”小莲看出辛柚的疲惫,体贴问,“姑娘,要泡澡吗?” 辛柚点点头,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泡过后脸色好了许多。 小莲又端来特意留的清淡饭菜。 干净的衣裳,合口的食物,辛柚一颗心渐渐静下来。 取贺清宵性命这件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她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镜前,默默端详镜中人。 如黛的长眉,秀气的鼻子,流畅的面部弧度,完全看不出那清秀少年的影子。 贺清宵便是对她生了怀疑,也不会想到她就是巷中与他交手的人吧。 沉住气,慢慢来。 辛柚闭目又睁开,眼神彻底恢复了平静。 转日一早,她如常出现在前边书厅。 刘舟和石头两个伙计才打开书局的门不久,一个在外头打扫,一个擦着柜台。 辛柚走在摆着满满书籍的书架间,鼻端萦绕着淡淡墨香,特别庆幸当初买下书局的决定。 “贺大人,早啊。”刘舟热情的招呼声传来。 随后是男子温润的回应声:“早。” 辛柚一手搭在书架上,微微蹙眉。 从她接手书局以来,贺清宵一般隔个几天才会来一趟。可他昨日来过,今日又来了。 尽管辛柚觉得对方不会认出昨日交手的是她,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警惕。 贺清宵走进来,看到了立在书架旁的辛柚。 “贺大人早。”辛柚扬唇,露出明媚笑容。 贺清宵脚下一顿,随即走过来。 “寇姑娘这么早就忙书局的事了。” “自己的书局,不得不上心。”辛柚说着,有些不适。 贺清宵离她似乎太近了。 不提其他,与贺清宵打交道以来,他一直很有分寸。没有仗着身份居高临下,也没有言行轻佻。 辛柚才想着这些,贺清宵突然倾身,几乎凑到了她耳边。 辛柚猛然后退,险些控制不住出手,暴露会武的事实。 “贺大人?”她压下怒气,面露疑惑。 贺清宵看着浑身紧绷的少女,好一会儿没吭声,直到二人间的气氛已是能感觉出来的尴尬才开了口。 “昨晚巷中,是寇姑娘吧。” 辛柚眼神一缩,变了脸色。 她下意识想否认,可是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不承认就是自取其辱了。 辛柚垂眸,语气冷淡:“贺大人是来抓我归案吗?” “我是来确定,昨日想要我性命的少年与寇姑娘是不是同一人。” 辛柚抬眼看他,问出心头疑惑:“贺大人是怎么认出来的?”https:/ “气味。”贺清宵没有卖关子,“我与那少年交手,闻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后来想起似乎和寇姑娘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 辛柚一下子明白了贺清宵刚刚突然靠近的原因。 竟然是因为气味暴露了。 辛柚不甘又郁闷。 这个人,是狗鼻子吗? “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寇姑娘为我解惑。” 辛柚沉默了一瞬,平静问:“贺大人是想问,我为何对你下杀手?” 贺清宵颔首:“寇姑娘能告诉我原因吗?” 第71章 放过 辛柚沉默着。 难道要她告诉贺清宵,她是山谷血案中那条漏网之鱼? 可给不出理由,对贺清宵来说她是暗杀他的凶手,同样不会放过她。 她深深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有着女子都不及的容色,看起来与魁梧、强壮毫不沾边,也因此让人下意识低估他自身的力量。 辛柚懊恼自己的心急,却不会逃避失败后该承受的后果。 “贺大人现在确定我就是偷袭你的人,为何不把我带到衙门问话?” 辛柚的避而不答没有出乎贺清宵意料,他的面上不见愠色:“锦麟卫诏狱里关的都是犯事的官员。寇姑娘这般对我应是出于私怨,我觉得私下解决更合适。” “我要是给不出理由呢?” 贺清宵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贺某应该不至于让人厌恶到无缘无故就取我性命吧?” 他眸光清浅,神色平和,丝毫不见对暗杀者的愤怒与狠厉。 面对这样的他,辛柚明知说多了会打草惊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贺大人南方之行,出的是什么差,见的是什么血?” 贺清宵立刻问:“寇姑娘昨日所为,与此有关?” 辛柚的沉默让他明白了答案。 “抱歉,南方之行是奉的皇命,不能对外透露。” “是不是皇帝让你杀谁,你便杀谁,无论那人是善是恶?” 这一次,换贺清宵沉默。 辛柚也勾了勾唇角:“所以有不平之人想要贺大人性命,也不是稀奇事了。” 贺清宵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面上,实在想不出初夏的那趟南方之行与眼前父母双亡寄居在少卿府的寇姑娘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该查一查寇姑娘的双亲? 闪过这个念头,贺清宵目光恢复了淡然:“寇姑娘既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只是希望寇姑娘就此罢手,免得无法收场。” 辛柚怔了怔。 贺清宵这话是不打算追究? 看出她的疑惑,贺清宵笑笑:“不瞒寇姑娘,我天生较常人敏锐,虽然遇到的各种意外比较多,但大半都能避开。你若仅凭自身要取我性命,恐怕是有些难度。” “我想不通,贺大人为何对我说这些。” “大概是因为我希望每次来书局是单纯的看书,而不是与寇姑娘剑拔弩张。” 明明有些离谱的理由,辛柚竟觉得很合理。 是时常蹭书的贺大人会做出来的选择。 “寇姑娘,告辞了。”贺清宵留下神色复杂的少女,大步离去。 许久,辛柚才从书架深处走出来,一言不发往东院去了。 胡掌柜过来时见刘舟哼着小曲儿干活,纳闷问:“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刘舟嘴角咧得老大:“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咱们书局前途无量。” 贺大人和东家说了好久悄悄话,这可大大超出了寻常客人与书局东家的关系。将来要是贺大人成了他们姑爷,书局不就有了大靠山。 胡掌柜虽不知道小伙计思绪放飞到天际,却很赞同这句话:“这还用你说,好好干活。” 贺清宵到了衙门,吩咐手下:“查一下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双亲情况。” 没多久,手下把初步调查来的情况向贺清宵禀报。 “寇青青的父亲名叫寇天明,其父擅经商,积累了不少财富,但只有寇天明一子,亲近族人于乱世中或死或散,后来天下安定也仅与一支族人相聚,但论血缘已十分远了。寇天明与其妻段氏只有一女,便是寇青青……” 手下说了寇家三口的大致情况,重点说到寇父:“寇天明是兴元五年的进士,四年前调任宛阳知府,于赴任途中失足落江——” 贺清宵抬手示意手下先停下。 “宛阳?” 他想到了那日黄昏的书架旁,寇姑娘欲走时问他,他南方之行的目的地是不是宛阳。 宛阳,对寇姑娘来说定是极为特殊的地方,而她的父亲四年前赴任之地正是宛阳。 “继续说。” “寇天明出事的噩耗传回后,段氏受不住打击病逝,临终前变卖家财,送独女寇青青进京投靠外祖家……” 后面的事,便是手下不说,贺清宵也知道一些。 思量片刻,贺清宵有了决定:“深入调查一下寇大人赴任时的情形。” 已经过去四年,锦麟卫也不是无所不能,贺清宵不认为一定能查到什么,但寇姑娘对他的态度确实引起了他的好奇。 还有—— 贺清宵思绪顿了一下,却不回避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不想寇姑娘视他如仇敌。 他希望朝中风雨外,青松书局一直是能让他稍稍放松之处,书局的主人还会如以前那样默默让伙计摆上新的游记,回报他不过举手之劳的帮助。 辛柚虽想不通贺清宵为何没有追究,却不会自寻烦恼,很快调整好心态,决定再与周凝月接触一番。 那夜听到周通夫妇的对话,周通虽称他不知道上边态度,却也可能是为了安抚妻子情绪扯了慌。 而周通是否知情,将决定她之后的打算。 比起活泼爱玩的纪采兰,周凝月不知是因为腿伤的阴影还是本性文静,并不怎么出门,辛柚先见到的还是纪采兰。 引纪采兰主动来找并不难,一张写了《画皮》下部大概出售时间的告示往书局外墙上一贴,消息就传开了。 蜂拥而来的国子监学生把青松书局围得水泄不通,引得对面雅心书局的伙计眼都红了。 古掌柜见伙计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冷笑一声:“不过是一时风光,慌什么。” 小丫头还是不够沉得住气,早早透露了《画皮》下部出售时间,正好让他们好好准备。 辛柚往与书厅相连的那间待客室一躲,无视外面的热闹,直到两日后纪采兰踏进书局大门。 “东家,您的朋友来了。”石头早就得过辛柚叮嘱,一见纪采兰进来,就跑进待客室禀报。 辛柚起身,拉了拉衣摆走出去。 “纪姐姐来了。” 辛柚的出现令纪采兰目露惊喜:“寇妹妹在啊!我听说《画皮》下部出售的时间出来了,忍不住来看看。” “纪姐姐进来说话。” 辛柚带着纪采兰进了待客室。 第72章 再探 待客厅布置乍一看与以往没有什么变化,若看细节却处处不同。比如靠墙案上插着鲜花的大肚花瓶,椅子上铺的青布软垫。 用伙计刘舟的话说,以前待客厅让掌柜的那糟老头用真是糟蹋了。 “纪姐姐坐啊。”辛柚笑着招呼,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菊花茶放了两粒冰糖,喝起来甘甜清爽。纪采兰连喝好几口,毫不吝啬赞叹:“寇妹妹这里的茶水真好喝。” “那纪姐姐可要常来。” “寇妹妹不嫌我总来打扰你忙就行。” “怎么会,我也不忙。书局有掌柜有伙计有工匠,只有我是闲人。” 纪采兰只觉新朋友处处合意,脸上笑容更多了:“那就好。寇妹妹,《画皮》下部已经写出来了吗?真的能在九月初出售?” “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纪采兰抚掌,强忍着没问那王生从窗户看到的到底是美娇娘还是獠牙恶鬼。 她可没那么不识趣,问这种为难人的话。 辛柚抿了一口茶:“对了,周妹妹怎么没有一起来?” 听辛柚提到周凝月,纪采兰叹口气:“表妹最近心情不太好,问她什么又不说。今日我是约她一起来的,奈何她不想出门。” “那次我看周妹妹心情还不错。” “是啊,谁知是怎么了。”纪采兰有些愁。 她只有两个哥哥,一直把表妹当亲妹妹待的。表妹不开心,她玩起来也有些没滋味。 “我有个东西,周妹妹见了没准会开心。” “什么东西?” “纪姐姐稍等。” 辛柚走出去,低声吩咐待在书厅的小莲几句。小莲点点头,快步走了。 “寇妹妹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吗?”纪采兰按捺不住好奇问。 辛柚莞尔:“说了就没惊喜了,等会儿纪姐姐就看到了。” 小莲没让二人等多久,就挑帘进来了,把一个青布包裹的物件递给辛柚,默默退出去。 辛柚把外面的青布打开,露出一本没有封面的小册子。 纪采兰瞳孔一震。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小人书吧?没穿衣裳那种! 她虽然没看过,但这些年看了那么多话本可积累了丰富经验,偶尔也会在那些故事人物偶尔提到的一两句话中知道那种小人书的存在。 这……寇妹妹要是邀请她看,她是看还是不看呢? 纪采兰慌忙扫了门口一眼,一时矛盾极了。 辛柚虽懂得不少,小人书什么的实属她的认知盲区,看纪采兰的反应,心里升起大大的疑问。 纪姑娘怎么突然变得一脸鬼祟? “纪姐姐怎么了?” “没,没什么。” 辛柚把小册子推过去:“打开看看。” “啊,这,这合适吗?”纪采兰手中一沉多了本小册子,有些语无伦次。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辛柚越发一头雾水:“怎么不合适呢,是我拿给纪姐姐看的,纪姐姐又不会随便给别人看。” 纪采兰:! 可寇妹妹盛意难却,要不……就看看吧。 纪采兰心一横,打开了小册子。 入目就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停在路上,正与一名女子搭话。那女子身段婀娜,美貌非常。 这幅画面竟不是黑白的,而是上了颜色,无论是女子发间的花钗,还是绣了花朵的罗裙,都描绘得十分细致,栩栩如生好似这对男女就在眼前。 纪采兰不觉翻到第二页,又是另一副惟妙惟肖的画面。 “怎么样,好看不?”辛柚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把纪采兰的心神拉回来。 纪采兰猛的抬头,指着小册子上的画面:“这,这莫非是王生路遇媚娘那一幕?” “还挺还原文中描述吧?我心血来潮把《画皮》上部的一幕幕故事画了出来,纪姐姐觉得如何?” 纪采兰尴尬眨了眨眼。 是她想多了,她刚刚一直往后翻,还以为没穿衣裳的在后面! 不过很快兴奋就压过了尴尬,纪采兰目光灼灼,双手按着小册子:“寇妹妹,你也太厉害了,怎么想到把故事画出来的!” “可能是太闲了吧。纪姐姐,你说周妹妹看到这个,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那肯定会。”纪采兰用力点头,邀请的话脱口而出,“寇妹妹要是没事,我们一起去找表妹吧,让她也吃惊一下这个。” “好呀。”辛柚欣然答应。 二人一起走出书局,也没雇马车,边说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周凝月家。 “表妹,你看谁来啦!”还在院子里,纪采兰就欢快喊起来。 辛柚虽心事重重,与纪采兰这样单纯活泼的女孩子在一起也不觉露出真切笑意。 西厢房的门推开,周凝月走出来,见到纪采兰身边的辛柚面露惊讶:“寇姐姐?” 辛柚没有立刻回应,眼前换了情景。 是个白日。纪采兰站在门外似乎看到了什么,手中提篮落地,跌跌撞撞边跑边回头,跑到院中摔倒在地,一脸痛苦与惊恐。 从屋中追出来的,是她的父亲周通。 “寇姐姐——”见辛柚不语,周凝月又喊了一声。 辛柚回神,眼前笑容甜美的少女与画面中惊骇欲绝的少女重合,那种反差让人的心情格外复杂。 好在辛柚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画面虽做不到心如止水,面上却能风平浪静。 “一些日子不见,周妹妹好像瘦了些。”辛柚不动声色寒暄,心中则飞快分析着看到的画面。 周凝月从失手摔落提篮到跌倒,动静绝不会小,可是周父追到院子里时并无其他人出现。 周母,婢女,门人,厨娘,仆妇,没有一个人出现。 难不成那时只有周通与周凝月父女二人在家? 这种情况好奇怪。 辛柚带着疑惑留意到了摔落在地的提篮。 柳条编的小提篮侧翻着,盖着篮子的碎花布滑落,月饼撒了一地。 月饼——辛柚心动一动。 那日难道是中秋? 若是中秋,其他人不说,周母不在家中的可能就十分小了。 再想到周凝月站在门外突然摔了竹篮惊恐往外跑的情景,辛柚心中有了猜测。 第73章 惊心 周凝月在门外看到的,恐怕就是周父伤害周母的骇人情景。 那么周母呢? 她既然能看到周凝月摔倒的画面,那很可能会看到周母出事的场景。 辛柚定了定神,自然而然道:“突然来找周妹妹,有些冒昧了,我去向伯母问个好。” “我娘出去了。”周凝月拉住辛柚的手,并没有因为这些日子没见面而显得生疏,“寇姐姐,表姐,去我屋中坐吧。” 辛柚压下失望,随周凝月进了西厢。 叫春芽的婢女端来茶点,乖巧退下。 辛柚不由多看了春芽一眼。 周凝月心思细腻,见她如此就问道:“寇姐姐怎么啦?是不是春芽有哪里不妥当?” “不是,我就是瞧着春芽有些像我小时候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 “寇姐姐以前不在京城吧。” “嗯,那时还随父母住在外地,后来我进了京,只带了奶娘和一个贴身丫鬟,家里那些仆从都散了。从第一次来周妹妹家见到春芽我就觉得面熟,刚才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原来如此。” 辛柚顺势问:“春芽是京城人吗?” 周凝月一笑:“是呢。先前我家也在外地,本来有个丫鬟的,后来搬来京城,我娘说别让人家骨肉永不得相见,就把她放回家了,春芽是来京城后才买来的。” “那看来与原先伺候我的小丫鬟没关系了。” “应该没什么关联。春芽是因为她娘没钱治病,不得已才卖了她。她家离着也不算远,我娘还说中秋过年这样的日子许她回家住一日呢。” “伯母真是心善。”辛柚笑着称赞。 看来那日是中秋无疑,画面中没有春芽出现,应是回家与父母团聚去了。 至于其他下人,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没等辛柚再打探,周凝月就主动说了:“王大娘他们都是雇来的佣工,假日就更多了。” “那到了中秋这样的日子,岂不是要自己弄吃食?” 辛柚的问题令周凝月噗嗤一笑,纪采兰也笑得不行。 “寇妹妹,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大部分事本来就要自己做呀。表妹家还好,像我家就只有一个做粗活的帮佣,白日干活,晚上都要回去呢。” 辛柚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纪采兰怕她尴尬,忙岔开话题:“表妹,你猜我们为什么一起来找你?” “为什么?” “你一定想不到寇妹妹多厉害。”纪采兰从怀中把小册子拿出来,递给周凝月,“看看。” “什么呀?”周凝月把小册子打开,一下子被吸引了,“啊,这是把《画皮》画出来了!” “寇妹妹画的。” 周凝月看向辛柚的目光有了崇拜,爱不释手摸着小册子:“寇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辛柚莞尔一笑:“你们要是喜欢,这一本就送你们了。” 纪采兰与周凝月都不是爱客套的人,欢欢喜喜道了谢,又为小册子的归属发了愁。 最后还是纪采兰主动放弃:“表妹你留着吧,以后寇妹妹要是画了《画皮》下部,我再厚颜讨要。” 周凝月心知表姐是让着她,又实在喜欢这画画版的《画皮》,忍着不好意思收下了。 “寇姐姐和表姐留下吃饭吧,我让王大娘烧几样拿手菜。” 辛柚客气推辞。 “寇姐姐可不要拒绝,就当给我一个道谢的机会。” 辛柚应了,心头微喜。 留下用饭,就有可能等到周母回来了。 果然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周母就回来了。 周凝月看到周母从窗外走过,快步走了出去,立在西厢门口喊道:“娘,表姐和寇姐姐来了。” 辛柚与纪采兰也走了出去。 纪采兰笑盈盈喊了一声舅母,辛柚则规矩行了一礼:“伯母好。” 周母显然对辛柚印象不错,语气很是温和:“别多礼。那日我还说月儿怎么总在家里窝着,让她多去找你们玩。这丫头就是个闷性子,难得寇姑娘不嫌她。” “娘,寇姐姐还送了我特别好的礼物,我让寇姐姐留下吃饭……” 辛柚含笑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实则心神全被新的画面引走了。 看光线还是白日,这一次是在屋中。 周母后背抵着书桌边沿,前方被高大身影笼罩,正是周父。 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夫妻在书房交谈的温馨画面,而是谋杀进行中。 周父双手放在周母脖子上用力收紧,周母竭力去推周父的手却挣脱不开,终于双手往下一垂,碰到桌面上不动了。 到这里画面并没结束,周父骤然回头,一脸狰狞盯着门口,再然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骇人的画面消失,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是虽然憔悴却一脸可亲的周母,笑盈盈拉着母亲说话的周凝月。 辛柚心底生寒,用力握了握拳。 至此,两幅画面对上了。 周凝月于门外撞见了父亲杀死母亲的情景,惊惧之下失手摔了提篮。提篮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周父,使周父追了出来。 周父为何会杀周母? 如果是因为娘亲的事,那晚周母不是被安抚住了吗? 还是说,周母后来有了新发现与周父对质,夫妻二人争执中周父一时失去理智杀了周母? 不,也不一定是冲动,也可能就是灭口? 在知道了娘亲就是失踪多年的皇后娘娘的前提下,辛柚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与此有关的人。 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直到被周凝月和纪采兰一左一右拉着回了西厢,辛柚还在想这个问题。 时间可以明确了,是中秋节的白日。看周凝月的样子是从外边买了月饼回来,周母能与周父吵起来应该是没想到女儿会这么早回家,再结合画面中的景物,时间可以更具体些,应是上午。 “我去一下茅厕。”在舅舅家纪采兰完全不拘束,还贴心问辛柚,“寇妹妹要去吗?” “纪姐姐去吧,我还不想去。” “那我去了。” 纪采兰一走,屋中就剩下辛柚与周凝月二人。 “寇姐姐,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辛柚闻言,露出凝重神色。 第74章 提醒 辛柚严肃的神情令周凝月越发担心:“寇姐姐,怎么了?” “我要说的话,周妹妹可能会觉得很奇怪——” “寇姐姐你说啊。”周凝月的担心转为了好奇。 她从南到北,也算行过万里路的人,能有什么话让她觉得奇怪的? “我其实……会看相。” 周凝月表情有一瞬呆滞。 看,看相? 寇姐姐这样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会看相,确实好奇怪…… 辛柚把周凝月的反应看在眼里,神色更严肃了:“伯母前些日子是不是遭过火厄?” 周凝月眼睛猛然睁大,脱口而出:“寇姐姐怎么知道?” 她第一反应是纪采兰告诉辛柚的,可很快想到母亲那晚手被烫伤的事根本没有对表姐说。 辛柚笑了一下,严肃表情缓和了些:“刚刚不是和周妹妹说了,我会看相呀。” 周凝月保持着震惊的神情,一时忘了反应。 辛柚语气一转:“不过伯母遭受的火厄并不严重,是不是?” “是。”周凝月下意识点头。 “应该只是小烫伤。” 周凝月猛点头:“是!” “我见到伯母后神色凝重,倒不是因为伯母遭过火厄,而是——” “而是什么?”到这时,周凝月彻底信了辛柚的话,语气中有自己不曾察觉的紧张。 “我观伯母面相,血光之灾就在近日。” “什么?”周凝月站了起来。 纪采兰恰好走进来,见到屋中情形不由诧异:“发生什么事啦?” 难道吵架了? 周凝月一把抓住辛柚手腕:“表姐你先坐,我和寇姐姐去茅厕。” 纪采兰坐下,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感叹。 表妹和寇妹妹这么快就一起去茅厕了吗? 周家的茅厕是屋后另搭的一间矮房,周凝月带着辛柚站在离茅厕挺远的地方,急切问她:“寇姐姐,你说我娘有血光之灾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若不防范,会有流血的事情发生。” “那该怎么办?” 辛柚沉默着。 “寇姐姐,你说呀。”周凝月急得眼里有了泪。 “我需要和伯母聊一聊,又怕伯母听了觉得是胡言乱语,说不定连朋友都不让我们做了。” “不会的,我娘最温柔了。”周凝月想了想,“那我先和我娘说一下。” 辛柚回去陪纪采兰,周凝月去了正房见周母。 “怎么不陪朋友?”见女儿进来,周母笑问。 周凝月凑过去,挽住周母胳膊:“娘,您知道吗,寇姐姐懂相术。” “懂相术?”周母听了忍俊不禁,“我记得你前几年看了一个话本子后还说你突然会解梦了呢。” “娘!”周凝月嗔了周母一眼,“我那是人来疯,人家寇姐姐是真本事。寇姐姐一见到您,就看出您前些日子被烫伤过。” “当真?”周母收了笑,脸色变得微妙。 “这还有假。您手被烫伤的事都没对姑姑他们说,寇姐姐若不是懂相术,怎么会知道的?” “那你来找娘,是因为什么?”不比女儿的单纯,周母一下子就明白周凝月来找她另外有事。 “寇姐姐说您近日会有血光之灾。” 周母皱了皱眉,略一沉吟道:“月儿,你去把寇姑娘请过来,你在西厢陪你表姐。” “哦。”周凝月没想到还没提,周母就主动要见辛柚了,忙应了一声回了西厢房。 “寇姐姐,我娘请你过去一下。”周凝月送辛柚去了正房又回来。 “表妹,舅母找寇妹妹干什么?” 周凝月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正房的东屋中,辛柚对着周母褔了福:“伯母。” 周母打量姿态优雅的少女,眼神带了探究。 “寇姑娘请坐。” 辛柚大大方方坐在了绣墩上。 “听月儿说,你精通相术。” “略有涉猎。”https:/ 见辛柚痛快承认,周母眼底探究之意更深:“寇姑娘看我有血光之灾?” 辛柚颔首:“是,且是有性命之忧的血光之灾。我与周妹妹有缘相识,虽知这话说出来让人难以相信,还是不忍周妹妹伤心。” “那寇姑娘能具体说一说我会遇到什么样的血光之灾吗?又该如何避免?”周母语气温和,让人看不出真实态度。 辛柚微微摇头:“我只能看出伯母的血光之灾就在近日,具体如何并不清楚,但与亲近之人有关。” 听辛柚说与亲近之人有关,周母眸光微闪,那一瞬表情有些异样。 辛柚一副没有看到的样子,面露迟疑之色:“至于如何避免,只能伯母您多加小心了。尽量不要与人有口舌之争,应该就能避开这场祸事。” “多谢寇姑娘提醒了。”周母微笑道谢。 辛柚看不出对方真实想法,也不强求。 她提醒一下周母,算是出于人道,也是不希望周母死于周父之手,让后续调查越发困难。 而她真正的打算,是等中秋那日提前潜入周家,若能听到周母与周父争执的原因就更好了。 她可以肯定,能给周母引来杀身之祸的争吵与她娘亲有关。 “寇姑娘去和月儿她们玩吧。” 等辛柚一走,周母神色转为凝重。 女儿认识的新朋友是真的懂相术,还是另有所图? 假如那女孩儿说的是真的,什么样的血光之灾与亲近之人有关呢? 周母心念转动,一时怀疑辛柚的目的,一时琢磨血光之灾会是什么,加之多日来被愧疚折磨的吃不好睡不好,越想越心浮气躁,甚至有了呕吐之感。 中午时,周母没吃下几口,西厢房这边周凝月也食不下咽,等送走辛柚与纪采兰就迫不及待跑到周母面前。 “娘,寇姐姐和您说了什么?” “就说要谨慎些,不要与人争吵。” “这样就能避开?” 周母抬手替女儿理了理碎发,笑容温柔:“是,这样就能避开了,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周凝月大大松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您听不进寇姐姐的话呢。” “怎么会,寇姑娘也是好意。”周母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叮嘱女儿,“寇姑娘说的话,可不要对你爹提起。” 第75章 错了 周凝月没想那么多,笑道:“我知道。爹又不信这些,让他听说了肯定会训我的。” “是,男人都不怎么信这个。”叮嘱好女儿,周母面露倦色,“娘睡会儿,你也回房睡吧。” 周明月离开,屋中安静下来,周母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回书局的路上,辛柚与纪采兰有一段路同行,不动声色打探:“周妹妹一家才从外地来,他们过中秋会不会与本地人习俗不同?” 纪采兰立刻来了谈兴:“听表妹说南北是有些区别,他们在南边吃的月饼是肉馅的呢。” 说到这里,纪采兰脸上不由露出嫌弃之色。 月饼明明要吃豆沙的,枣泥的,五仁的,肉月饼简直是邪门歪道! “肉月饼?”辛柚配合露出古怪之色。 见她如此,纪采兰仿佛找到了知音:“稀奇吧?” 辛柚点头:“确实和咱们惯吃的不同。” “不止呢!表妹他们在南边不但月饼吃肉馅的,粽子也吃咸的,春卷也是咸的,偏偏豆腐脑放糖吃!寇妹妹,你能想象甜豆腐脑吗?” 辛柚从善如流摇头:“难以想象。” 事实上,她不但能想象,还吃得贼香。 当然了,夏姨做什么菜都好吃,天南海北,煎炒烹炸。所以她既吃得惯甜的,也吃得惯咸的。 “那等中秋节,周妹妹吃得惯甜月饼吗?” “早年舅舅他们在京城,肯定也能吃的,不过这些年吃惯了咸口,有肉月饼更好。前两日我还对表妹说,离吉祥坊不远有一家点心铺,每年中秋这几日不但有常见的月饼,还有肉月饼卖呢。表妹说她到时候买一些回去,还不让我对舅母他们提,说是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辛柚恨不得给纪采兰一个拥抱。 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女孩子呢。 她面上露出惊讶:“京城也有肉月饼卖吗?” “有呀,那家点心铺叫五香斋,原本也没肉月饼卖的,据说少东家娶的妻子是南边人,后来就卖肉月饼了。生意居然还不错,客人大多都是南边人。” 纪采兰提到“生意不错”时那嫌弃的模样实在太明显,令辛柚不觉弯了唇。 站在路口分别时,纪采兰拉着辛柚的手依依不舍:“寇妹妹,你一直在书局吧?回头再去找你玩。” “非年非节我一般都在的,纪姐姐随时可以去找我。” 回到书局,辛柚就交代方嬷嬷:“吉祥坊附近有一家叫五香斋的点心铺,奶娘你去打听一下具体位置。” 有了店铺名和大概位置,打听起来十分容易,没多久方嬷嬷就把打听到的讯息报给了辛柚。 “那铺子与吉祥坊就隔了两条街,开在路边,生意十分红火,到了下午点心卖完就早早关门了……” 方嬷嬷的话也验证了辛柚对凶案发生在上午的推断。 这一晚,辛柚睡得并不好,在心里一遍遍盘算着中秋那日的行动。 周家的布局她大概摸清了,今日去见周母是在东屋,布置与她画面中所见并不相同,那案发之地就只剩西屋了。 周家正房一共三间,西屋与堂屋相连,堂屋中没有能躲避之处。屋外窗下更不合适,时间没把握好的话会被从外面回来的周凝月一眼发现。 思来想去,最适合的藏身之处就是西屋梁上,看来她要当一回“梁上君子”了。 有了打算,辛柚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她窝在东院,石头从前边跑了过来送东西,竟然就是五香斋的点心。 “是您的朋友,那位纪姑娘送的。” 见辛柚准备去见纪采兰,石头忙道:“纪姑娘听说您在东院,放下点心就走了,说是去别处正好路过这里,就顺便把点心给您送来,让您尝尝喜不喜欢。” 辛柚打开点心盒子,拿了几块糕点给石头:“你和刘舟也尝尝。” 对石头这样日子过得艰难的孩子来说,点心可是过年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多谢东家。”小少年拿着点心高高兴兴走了。 辛柚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一块桃花状的点心放入口中,慢慢品尝。 点心细软香甜,味道很不错,可她的心并没有被甜蜜浸透。 一块点心吃下,辛柚微微叹了口气。 就算改变周母被杀的结局,这对夫妇反目已是必然,就不知到时纪采兰与周凝月这表姐妹二人该如何相处了。 至于她与二人的友谊……本就是建立在虚假上的友谊,想太多便是自寻烦恼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辛柚去前边书局逛了一圈就出了门,往五香斋的方向而去。 她要提前去看看,好估算从周家到点心铺的距离。 如纪采兰所言,五香斋离吉祥坊果然不远,辛柚因为不赶时间慢慢走过去,那里已排了长长的队伍。 这家的点心还真受欢迎——辛柚才闪过这个念头,脚下猛然一顿。 周凝月为何会在队伍里? 月白色的小衫,丁香色的百褶裙,手上挎着一个小提篮……周凝月的穿戴与画面中一模一样。 辛柚定定望着排在队伍中的秀美少女,一颗心陡然沉下去。 错了! 那画面中的时间原来不是中秋当日,而是八月十四! 辛柚顾不得懊恼推断出错,快步走向周凝月。 “寇姐姐?”见到辛柚,周凝月颇惊喜,“你也知道这家点心铺啊?” “那日听纪姐姐说这家点心铺口味不错,想着要过节了买几样点心带回外祖家。”辛柚解释一句,拉住周凝月的手,“可见了周妹妹,点心不能买了。” “怎么了?”周凝月一头雾水。 辛柚拉着周凝月往周家方向走,压低声音道:“我观周妹妹面相,乃恃怙有危之兆,且近在眼前。” 恃怙代指父母,周凝月当即想到辛柚那日说母亲有血光之灾的话,不由变了脸色:“我娘——” 不用辛柚再拉,她提着裙摆就往家跑。 辛柚默默追了上去。 周凝月担心父母出事,跑得飞快,可还是用了一刻钟才跑到家门口。 周家大门紧闭,但并没上锁,周凝月推开门冲进去,直奔堂屋。 第76章 何人 周凝月要去的是东屋,可刚进了堂屋,就听到了惨叫声。 是一道从西屋传来的男声。 周凝月直接冲向了西屋,用力把门推开。 屋内,周母一手举着匕首,茫然向女儿望来。 那匕首滴着血,周父倒在地上挣扎着,还有气息。 也是因为这样,他看起来越发骇人,一脸扭曲瞪着突然出现的周凝月,向她伸出手。 周凝月连尖叫声都没发出,双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辛柚跟在周凝月身后,及时扶住了她。 叮当一声响,周母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月儿!”周母冲到女儿面前,伸手想去扶,手上的鲜血令她猛地顿住。 那是丈夫的血。 许是天性比寻常妇人沉稳,亦或是在女儿面前激发了为人母的坚强,周母出乎辛柚意料没有特别慌乱,眼神直直望过来。 “寇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 “伯母,院门没落锁。” 周母愣了一下,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快步向外走去。 辛柚扶着昏倒的周凝月,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周通。 周通已经不动了,一双眼睛圆睁着充满了不甘,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死于柔弱的妇人之手。 这是与画面中截然相反的结果,辛柚对这个结局有意外,但没那么多。 或许在她特意提醒周母时,潜意识中已经对不同的结果有了心理准备。 男人固然在体力上强于女子,但一个毫无防备,一个有所提防,截然相反的结局可能只在一瞬间。 辛柚环视布置成书房的西屋。靠墙架子上有不少书,书桌上亦堆了一些书册纸张和笔墨,是看起来十分寻常的一间书房。 周母与周父的争执发生在这里,而不是起居的东屋,必然有原因。 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细想的时间,周母就回来了。 “寇姑娘在看什么?” 辛柚听出了周母声音中的冷意,对此并不奇怪。 她的出现在对方眼里确实太巧,巧到惹人怀疑。 “伯母,要不要先把周妹妹扶到东屋炕上,免得她醒了受惊。” 周母立刻把各种情绪抛在脑后,与辛柚一起把周凝月扶到东屋躺好,站在与西屋一门之隔的堂屋,脸色变得凝重苍白。 “寇姑娘,你为何与月儿在一起?” 辛柚平静回答:“那日从伯母家离开,听纪姐姐提起附近有一家点心铺的糕点味道很好,还有肉月饼卖,想着明日就是中秋了,提前过来买一些孝敬长辈,没想到遇到了周妹妹。” 说到这,辛柚扫了西屋门口一眼,坦然道:“至于来伯母家,是我观周妹妹面相发现她面上显出双亲有危之兆,不放心于是随她一起过来了。” 周母听了这话,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沉默半晌问:“西屋的情景,寇姑娘也看到了,你打算如何?” “伯母有什么打算呢?”辛柚反问。 周母神色冷沉,如实道:“我不想背上杀夫的罪名。我自己的死活无所谓,可月儿不能有一个杀害亲夫的母亲,不然她这辈子都毁了。求寇姑娘高抬贵手,就当今日没来过吧。” 周母说着,重重跪了下去。 辛柚静静站着,好一会儿垂眸看向跪在面前的妇人。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一样了。” 周母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 辛柚一字字道:“先前观伯母面相,出事的本该是你。” 周母浑身一颤,神情不断变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寇姑娘没看错,出事的本该是我。我因为一件事找他理论,突然想起寇姑娘那番话,鬼使神差把匕首带在身上,结果争执时他勒住我脖子,拼命挣扎之际不知怎么就——” “娘——”突然有声音传来,周凝月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雪,“什么事?究竟什么事会让爹对您下杀手,又让您反抗之下杀了爹?” 她松开死死抓着门框的手,一步步走过来,看起来随时要倒下。 “娘,您说啊,到底是什么事!”周凝月扑到周母身上,用力摇晃着她手臂。 周母抬手碰了一下周凝月的发,触及手上血迹,针扎般把手收回。 “月儿,你不要问了,这是大人的事——” “娘,都这样了您还说是大人的事?”周凝月声音扬起,眼泪簌簌落下,“爹死了,我没有爹了啊!” 这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母心上。 周母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手控制不住得抖:“死的本该是我……” “娘,我不是怪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啊!”周凝月抱着周母哭。 对这个经历单纯的小姑娘来说,朝夕相处疼爱有加的母亲自是比早出晚归甚至经常见不到面的父亲亲近得多。 都很重要,只是到了某些不得不选择的时候,总有一个是更重要的。 “月儿,你只要知道你爹做错了就够了。不是娘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当然,你怪娘也是应该的,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周母哽咽着,却一直没掉泪。 周凝月摇着头,神色浑浑噩噩:“我不明白……” 周母看向辛柚:“寇姑娘,你能替我们母女保守秘密吗?” “伯母觉得,可以瞒住尊夫的死讯?” 周母下意识看了女儿一眼,轻声道:“瞒不住死讯,能瞒住死因就够了。我们一家才从外地来,与街坊邻舍来往不多,他的同僚也是才认识不久的,唯有——” 周母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周凝月已反应过来,捂嘴哭道:“姑姑知道了该怎么办?” 纪采兰的母亲,正是周通的亲姐姐。 “等……等收拾好了,就报丧说是急病而亡……”周母艰难对女儿说出安排,以乞求的目光望向辛柚。 辛柚看着衣衫上溅了丈夫鲜血的妇人,心头升起一个疑惑。 一个普通的妇人,失手杀了丈夫后能这么冷静吗? 还是说,周母的来历也不简单? 等等,周母能认出娘亲是失踪十几年的当朝皇后,本来就不可能是普通妇人。 那周母是什么人? 辛柚眼里藏着探究,看向周母。 第77章 丧事 室内一时无人开口,只有周凝月压抑的抽泣声。 许久后,辛柚微微点头:“我可以当今日没来过,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周母先是神色一松,而后心又提了起来。 “等这件事过去,我想找伯母好好聊一聊。” 听辛柚只是要求这个,周母毫不迟疑点了头。 在她看来,这位突然与女儿成为朋友的少女处处神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但这些都比不过当前的难关,对方不把今日所见说出去已是她们母女的运气。至于回头聊一聊,那些说不得的,谁也不能撬开她的嘴。 辛柚看一眼周凝月,问周母:“需要我帮忙吗?” 周母立时心领神会,面露感激之色:“多谢了。月儿,你去西厢吧。” “我——” “听话,去西厢。”周母语气不容置喙。 反抗之下她杀了丈夫,为了善后还顾不上有各种情绪,可让女儿再看到西屋的情景就太残忍了。 这一刻,周母对辛柚生出了真切的感激。 不管这姑娘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能帮帮她。 她真的很需要有一个人在这时候帮帮她。 “谢谢,谢谢。”周母再次道谢,到这时一滴泪才从眼角缓缓淌下来。 周凝月哭着跑了出去。 西屋中,血腥味浓郁,周通还是保持双目圆睁的样子,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周母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上血迹,刚开始还有些慌乱,渐渐竟利落起来。 辛柚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周母来历不简单。 看周母的表现,必是见过血的。 辛柚默默整理翻倒的笔山,掉落的毛笔,散乱的书册。 她主动提出帮忙,当然不是纯粹为了帮周母渡过难关,更主要的目的是借此找一找,看能不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以她先前的推测,争执发生在书房而非起居室,说不定是周母在书房发现了什么。 辛柚心里想着这些,捡起一张信纸,可还没等仔细看,一只手就突然伸来。 辛柚立刻后退一步把信纸收到背后,却没想到那只手的目标不是她手里的信纸,而是另一张。 周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张纸塞入口中。 辛柚蹙眉看着因为吞咽信纸而显得表情痛苦的妇人。 周母努力把纸咽下去:“寇姑娘,看到不该看的,对你没好处。” 辛柚没说什么,蹲下收拾破碎的青瓷笔洗,心中对周母的机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难怪是能反杀了丈夫的人。 “伯母,家里仆从都不在吗?会不会突然回来?”把碎瓷收好,辛柚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想着明日就是中秋,今早就放他们各自回家了,等十六才回来。”周母说到“中秋”时,声音明显颤了一下。https:/ 辛柚暗暗叹气。 那日听周凝月说等中秋会放春芽回家住一日,没想到周母多放了一日假,十四就放人回家了。 可见人的行为最难测,以后要更谨慎。 时间总是能掩盖许多东西,不过一个时辰过去,西屋除了少了一个笔洗,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周通的尸体清理过血迹后被移到东屋炕上,重新换过了衣裳,再盖上薄薄的被子,乍一看似乎只是睡着了。 辛柚心知徐徐图之的道理,悄然离去。 回到书局东院,辛柚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然后拿出那张信纸慢慢看着。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是一封信的末页,只有寥寥几句体面话,是写信收尾时大多会写上的那种,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落款处的名字:冬生。 但想要通过这个连姓都没有的名字找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辛柚把信纸折起来收好,安排方嬷嬷去吉祥坊那一带留意关于周家的风声。 傍晚时,方嬷嬷带回了消息。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还真出了件让人唏嘘的事,那周家男主人午休的时候竟在梦中得急病死了,留下妻女哭得可惨了,那男主人的姐姐一家都过去了,当姐姐的也哭得不行……” 辛柚想了想,有了打算。 转日一早,辛柚刚要出门,就遇到了段云朗。 “表妹,一起回家啊。” “二表哥先回吧,我去买点东西再回。” “表妹要去买什么啊?”段云朗好奇问。 “吉祥坊附近有一家点心铺的糕点味道不错,还有南边传来的肉月饼卖,我打算买些回去给外祖母尝尝。” 好吃的糕点? 段云朗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买吧,反正不着急回家。” 辛柚略一迟疑,点了头:“好呀。” 有段云朗一起,更不显刻意。 表兄妹二人加上小莲直奔五香斋,到那里时见到的是长长的队伍。 “看来这家点心真好吃。”段云朗满怀期待排到了队尾。 辛柚默默站在他身旁,留意周围声音。 排队无聊,周家出了这么大事,再加上周通锦麟卫百户的特殊身份,就没有不议论的。 “听说了吗,燕子胡同新来的那家男主人午睡的时候睡死了!” “我知道,那是纪家嫂子的弟弟呀,纪家嫂子眼都哭肿了。” “真惨啊!” “是呢,真惨啊。” 段云朗竖耳朵听完,赶紧找辛柚讨论:“表妹——” 才开口,他就发现辛柚脸色不对劲。 “表妹,怎么了?” “他们说的好像是我朋友家!”辛柚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段云朗愣了一下,急忙追上。 辛柚走得很快,遥遥就见周家门外挂了白,时不时有人进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传过来。 走到周家门外,辛柚略停了停,从敞开的大门向内望去。 院中有不少来吊唁的人,堂屋已设起灵堂。 她走了进去,这种时候没人拦着问,就这么一直走到纪采兰身边。 纪采兰见到辛柚很是意外:“寇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和表哥今日回少卿府,想着纪姐姐提到的点心铺,就过去打算买些糕点带着,没想到听人说周妹妹家出事了,就过来看看。” 纪采兰红了眼圈:“寇妹妹有心了。” “纪姐姐节哀。我想给令舅上一炷香,看望一下周妹妹。” 这种白事对吊唁的人可以说是来者不拒,纪采兰没有多想,带着辛柚与段云朗进了灵堂。 第78章 巧遇 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具黑棺,周凝月与周母紧挨着跪在一侧,披麻戴孝,一片素白。https:/ 辛柚吊唁时与周母视线相碰,周母眼里藏着疑惑,不解辛柚登门的理由。 辛柚怔了一下,眼前又有了新画面。 天是黑的,明月当空,微风吹动缟素,为灵堂添了几分阴森。 一个妇人突然推开棺盖,周母冲过去阻拦,推搡之下摔倒在地。妇人完全不管摔倒的周母,掀起棺中人的寿衣。 再然后,画面消散,眼前重归真实。 辛柚走向周母时迅速用余光环顾,看到了画面中的妇人。 妇人双眼肿成核桃,显然极伤心,一眼就能瞧出与周通有几分相似。妇人的身份不问可知,是周通的姐姐,纪采兰的母亲。 画面中的明月已没有那么圆,但也不到下弦月的样子,事情应该发生在十七以后到出殡前这段时间。 是什么引起了纪母怀疑,让她移开棺盖查看尸体? 辛柚脑中飞速转动着这些,走到周母与周凝月面前。 “伯母节哀,周妹妹节哀。” 周母微微倾身致谢,哑声交代女儿:“月儿,招呼一下你的朋友。” 周凝月红着眼点点头,把辛柚带到一旁。 没等她问,纪采兰就说了辛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多谢寇姐姐记挂。”周凝月心里清楚辛柚是特意找机会过来的,但没往深处想。 “周妹妹,令尊何时下葬?” “我娘和姑姑商量了,要停灵七日。” 那事情应该就发生在八月十七到二十这几日中了。 “周妹妹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坏了。” 周凝月惨笑:“还好有姑姑一家帮忙。” 纪采兰拍了拍周凝月的背:“表妹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亲人啊。” 周凝月听了这话,越发难受了。 若是姑姑一家知道父亲死亡真相——每当闪过这个念头,她就不由浑身发抖。 这时纪母喊了一声兰儿。 “我娘喊我,我过去看看。”纪采兰撂下一句,走了过去。 辛柚有了机会,挨着周凝月小声道:“今日再观伯母面相,麻烦就在近前,周妹妹对伯母说一声……” 周凝月脸色微变,轻轻点头,回到周母身边后悄声把辛柚的话转告。 辛柚是在周家屋后的茅厕旁与周母碰的面。 这里虽一时无人,却不能久待,周母直接问:“寇姑娘说的麻烦是什么?” 辛柚更直接:“在伯母对面的妇人是尊夫的姐姐吧?过两日她会心生怀疑,查看尊夫尸体。” 周母身体一晃,脸色变得惨白:“这也是寇姑娘观相看出来的?” “是。”辛柚给出肯定的回答,毫不心虚。 这确确实实是她“看”到的。 “伯母会化妆吗?” 周母愣了愣,完全猜不透辛柚为何突然问这个:“会一点。” “要想渡过难关,尊夫身上的伤口需要修饰。可用面团、黏土等物堵好伤口,再涂以与周围肤色接近的脂粉……” 听辛柚讲完,周母脸色更加难看:“我……我做不到……” 她甚至都没想过会杀了周通,原本只是找他对质而已啊! 为了女儿,她把杀人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都死死压在心里,实在没余力做更多。更何况,她也想象不出如何把伤口处理得让人瞧不出来。 “我可以试试。” 周母紧紧盯着淡定说出这话的少女:“寇姑娘所求为何?” 她可不信一个与女儿新结识的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更别说这位寇姑娘的种种表现,绝非寻常少女。 辛柚不意外周母有此一问。 周母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想的自然多。 “我想知道伯母与尊夫争执的秘密。” 刻意加重的“秘密”二字令周母眼神一缩:“寇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呀,所以才问伯母。” “寇姑娘为什么想知道?” “主要是好奇。我的好奇心与相术大概相辅相成,看到的越多好奇心越重,好奇心越重越容易看到。” “寇姑娘知道了,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伯母嘴严,我也不会到处嚷嚷,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知道呢?伯母不必为我担心,毕竟我这么好奇,还一直好好活到现在。” 周母神色不断变化,一点头:“好,若能渡过难关,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辛柚弯了弯唇。 “寇姑娘不怕我反悔?” “不怕,我相信伯母是有敬畏之心的人。” 周母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低声与辛柚约好时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表哥久等了。”与周凝月和纪采兰道别后,辛柚走向等在院中的段云朗。 “这有什么。”段云朗不以为意摆摆手。 表兄妹二人刚走出周家大门,就见几个锦麟卫走了过来。 辛柚避至一旁,回头看去。 几名锦麟卫走进院中,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上去招呼,看起来应对自如,应是招呼过不少锦麟卫这样身份的吊唁者了。 周通是百户,不管那些同僚下属与他熟不熟悉,来送一程都是礼仪。 辛柚不由想到了贺清宵。 以贺清宵的身份,应该不会亲自来吊唁,毕竟二者身份相差太大。 辛柚转过头,慢慢往前走。 “怎么还有锦麟卫来呢?”段云朗好奇问。 “我朋友的父亲是锦麟卫的一名百户。” “难怪呢。唉,你朋友的父亲突然过世,以后这一家日子难过了。” 辛柚脚下一顿,没有回应段云朗的话。 段云朗顺着辛柚目光望去,就见贺清宵带着两名手下迎面走来。 “表妹,贺大人!”段云朗扯扯辛柚衣袖。 辛柚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微微抿唇。 自那日后,贺清宵再没去过书局,这是他们第一次再见。 贺清宵竟然会亲自来周家。有她刺杀他在先,他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对周通的死生出怀疑来? 辛柚心中想着这些,面无表情看贺清宵走到了近前。 二人视线相碰,她不知那日后还能说什么,只能保持着面无表情等对方走过。 没想到贺清宵脚步一转,停在她面前。 第79章 中秋 段云朗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个人想干嘛? “寇姑娘从周家出来吗?”贺清宵看着辛柚问。 辛柚垂眸:“听闻朋友的父亲过世,前来探望。” “那还挺巧。寇姑娘慢走。”贺清宵说完,大步向周家走去。 辛柚忍着没有回头,走到了街上。 “表妹,还买点心吗?”段云朗看出辛柚心情不好,试探着问。 辛柚一笑:“买啊,都到这边了。” “就是,来都来了。” 二人买了不少点心,回了少卿府。 如意堂中,几个孙辈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婢女禀报说二公子和表姑娘来了,齐齐望向门口。 “祖母,我回来了。”段云朗走在前边,把拎着的糕点一提,“我和表妹给您买的点心。” 辛柚稍稍落后,对老夫人屈了屈膝:“外祖母。” 老夫人看着二人,语气温和:“你们两个回来迟了,就是去买点心了?” “是啊,表妹说这家点心甜软,适合您吃。” 看着笑容爽朗的段云朗,段云辰微微皱眉。 二弟和青表妹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辛柚察觉一道牢牢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眼扫过去,清楚瞧见段云华眼中的锋芒。 看来中秋节,老夫人解了段云华的禁足。 屋中孙辈各有心思,老夫人却一副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看着表兄妹二人一脸欣慰。 中午在如意堂用了午饭,辛柚回了晚晴居,交代小莲准备一些物事。 她与周母约好的时间就是今晚。 没过多久,三姑娘段云灵来了。 “没打扰青表姐休息吧?” “灵表妹坐。我这长期不住人,没什么好东西,表妹别嫌招呼不周。” 一番寒暄后,段云灵提到段云华:“二姐是昨日才被放出来的,倒是比以前话少了。” 辛柚一个月也就回来几次,对段云华如何完全不在意,闻言只是笑笑。 “还有,祖母好像有给父亲续弦的打算了。”这才是段云灵想对辛柚说的。 没有了嫡母那座压在头上的大山后,段云灵这段日子过得很轻松,一想到将来会有不知脾气秉性的继母,难免忐忑。 这对辛柚来说也是个有用的讯息。 与段云华不同,作为段少卿的妻子就能影响不少事了。她答应小莲替寇青青取回大半家财,变数自然越少越好。好在如少卿府这种人家,从有意说亲到最终定下,再顺利也要到明年去了。https:/ “灵表妹不必提前烦恼,多陪陪外祖母。” 少卿府四个姑娘,大姑娘段云婉被送走,四姑娘段云雁年纪还小,老夫人近期需要考虑的只有段云华与段云灵的亲事。 段云华虽占了嫡女身份,鲁莽任性的表现却进了老夫人的眼,段云灵多与老夫人亲近些,没有坏处。 “嗯,我知道了。” 与辛柚聊过后段云灵踏实许多,脚步轻松离去。 从周家回到衙门的贺清宵喝了口茶,问手下:“我印象中周百户是年初才进京的?” 手下想到那个时候贺清宵还没接手北镇抚司,答的很仔细:“是,周百户以前驻守宛阳,年初进京后升了百户……” 听到“宛阳”二字,贺清宵眼神沉了沉,立时想到了去周家的路上与辛柚的偶遇。 又是宛阳。 寇姑娘与从宛阳来的周通之女成了朋友,恐怕不是巧合。 那么周通之死会不会另有内情? 贺清宵想到那个傍晚从暗处飞来的毫不留情的一箭,新的疑惑升起:假如是寇姑娘动的手,周通之妻是不知情,还是主动配合? “去查一下周通进京后与哪些人走得近,还有周通夫妇的出身。” 团圆宴设在如意堂,辛柚眼观鼻鼻观心,老夫人问话就答,没人问话就安静吃饭。 和辛柚一样话少的还有段少卿,以至于老夫人都忍不住扫了儿子好几眼,以为儿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收到老母亲的凝视,段少卿默默扒了一口饭。 不是他话少,而是在外甥女面前说多了容易掉坑里,费银子啊。 饭后,辛柚婉拒了赏月活动,回了晚晴居。 “姑娘要出去?”一见辛柚换衣束发,小莲就很有经验问了一句。 “对,出去办点事,替我守好晚晴居。” “可是这里不比书局,您没钥匙啊。” 辛柚笑笑:“我想别的办法。” 小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婢子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出去,就是怕您嫌弃——” “哪里可以出去?” “是个狗洞,婢子偶然发现的。” 这种高门府邸院墙都高,能不翻墙当然更好。辛柚没有犹豫钻了狗洞,顺利来到街上。 玉盘当空,月光皎洁,中秋的晚上要比平时亮堂热闹。辛柚一路走着,时不时有谈笑声飘入耳里。 节日的喜庆直到走进周家所在的胡同,才被一片素白的阴森取代。 辛柚上前,按着约定学了三声猫叫。 按照丧仪,需要彻夜为逝者守灵,周通只有一女,昨晚就有纪采兰的两个兄长帮忙守着。辛柚之所以没直接敲门,就是怕周母没能把纪家人打发走,被纪家人瞧见她大晚上登门就不好解释了。 没多久,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周母探头看到辛柚,忙拉开门放她进来。 走在辛柚身边,周母压低声音道:“门人睡得很沉,春芽在西厢有月儿留意着,除此就没有其他人了。” 纪家一家白日都在这边,本来晚上也要留人帮着守灵,被周母以中秋为由推拒了,厨娘与做粗活的仆妇因为周家出了事取消了假期,但到了晚上会回家睡。 这也是选择在中秋夜行事的原因。 灵堂里点着长明灯,充斥着浓郁的烧纸香烛的味道。漆黑的棺材静静停在中间,令胆小的人望之胆寒。 好在辛柚与周母都不是胆小之人。二人协力移开棺盖,露出躺在里面的人。 周母看着辛柚拿出随身带的瓶罐刷子一通忙碌,那匕首留下的骇人伤口一点点被填补,渐渐与周围肤色没了区别。 “伯母要注意,不要让人碰到这里。” 周母用力点头。 这个她还是有信心做到的,就算大姑姐心生怀疑,最多掀开衣裳看一眼,总不可能上手乱摸。 “现在不是深谈的时机,等风波过去,希望能听到那个秘密。” 周母在见识到眼前少女的手段和胆量后彻底没了侥幸,低低道一声好,把辛柚送到大门口。 第80章 难关 市井多闲言,如周通这种正值壮年突然急病而亡的事虽然有,毕竟不常见,加上只剩了孤儿寡母,更是让人谈论时没了顾忌。 不知怎么,就有风声说周母其实有了相好,周通是被她害死的。 春芽出门买东西时听到这些闲话,把嘴碎的人骂了一顿,回去就和周母说了。 周母面上没说什么,心狠狠一沉。 寇姑娘说的麻烦果然是真的! 虽有那番准备,可事情一日没发生就难免焦虑。周母心中忐忑,到了十七晚上大门突然被拍响,一颗心突然落定。 终于来了。筆趣閣 等待与纪母交锋前,周母想到了进京后纪母的种种照拂,那么周到,那么细心,说是姐姐,与母亲无异。 也正是因为这样,周母才清楚知道丈夫在大姑姐心中的分量。纪母给出的那些好都是因为姐弟之情,一旦怀疑弟弟死因,她们就是仇敌。 所以,她不能心存幻想。她要尽最大努力度过这一关,至少看着女儿嫁个好人家。 夜里的拍门声很清晰,门人把门打开,纪母大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追着丈夫。 今晚守在这边的是纪采兰的二哥,见父母一起过来很是纳闷:“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周通一死,周家只剩母女二人,纪家人白天全都在这边帮忙,以纪父、纪母的年纪要是晚上也在这里身体可熬不住。 周母走了出来:“大姐,姐夫,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在家好好歇着?” “我来看看。”纪母大步从周母身边走过,直奔停在灵堂的黑棺。 周母不解看向纪父。 纪父面露尴尬:“你大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弟弟,我可怜的弟弟,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纪母的哭声响起,为灵堂添了几分阴森。 周凝月拉着周母衣袖,一脸害怕:“娘——” 周母拍拍女儿的手:“别怕,你姑姑是太伤心了。” 母女二人的反应让纪父与纪二郎都感到不好意思。 “娘,您赶紧回去吧。” “是啊,你说你,想来明天一早过来,这大晚上的。”纪父显然知道纪母这时候过来的原因,却不好明说。 “不用你们管,我就是想看看我可怜的弟弟。”纪母哭着,突然去推棺盖,“阿弟啊,让姐姐再看看你——” 这种时候,周母再没反应反而不正常。 “大姐,你不能这样——”周母去拉纪母的手。 “别拦着我,我要再看我弟弟一眼!”纪母是打定主意要看个清楚的,她不是全信了那些风言风语,可若不亲眼瞧一瞧,会是一辈子的疙瘩。 眼见儿子也伸出手想拦,纪母陡然爆发一股力气把周母甩开,推开了棺盖。 棺盖摩擦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周凝月僵在原地,捂着嘴簌簌流泪。 纪母看到了面容僵硬的弟弟,立刻拉开寿被,掀起寿衣。 “娘,娘您怎么了?”少女凄厉的哭声突然响起。 纪母回头看去,就见周母倒在地上,一脸痛苦。 “娘,您怎么流血了!”周凝月望着母亲身下渐渐蔓出的鲜血,惊骇欲绝。 纪母手一松,浑浑噩噩往周母的方向走了一步。 “姑姑,我娘她怎么了?”周凝月一脸无措,哭着问纪母。 纪母茫然蹲下来,手碰到地上的血,如梦初醒:“大夫,快叫大夫来!” 弟妹竟然怀孕了! 周家一时兵荒马乱,纪父默默把棺盖重新盖好,默默叹了口气。 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夜里砸门喊来的大夫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折腾到天亮遗憾摇摇头。 周母小产了。 周母躺在东屋炕上昏睡,纪母后悔不已,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怎么就听信了那些人嚼舌呢!” 弟弟多年来就月儿一个女儿,弟妹要是没小产,弟弟说不定就能有儿子了啊! 接下来周通的发丧下葬全由纪家一手张罗,周母几日都躺在炕上,看起来越来越虚弱。 “月儿。” “娘,我在呢,您要喝水吗?”周凝月红肿的眼就没恢复过。 周母握了握女儿的手:“你叫春芽去请寇姑娘过来。” “嗯。” 辛柚一直留意着关于周家的风声,一开始听到周母为了相好谋杀亲夫的闲言碎语,明白了那画面因何而来。可是没多久,竟然传出周母因悲伤过度小产了。 这就不在她预见中了。 辛柚仔细回想那画面,只到纪母推倒周母掀起寿衣就结束,想必就是这一推导致了周母的小产。 这出乎辛柚预料,但并不意外。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画面无数,但画面从不代表一件事的全部。 辛柚第一个反应是去见周母,只是想到周通下葬前她再去周家有些不合宜,尤其那日偶遇贺清宵由不得她不谨慎,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春芽的到来令辛柚心中一沉。 周母虽答应把夫妇争执的秘密告诉她,可从始至终都是她在争取。一个被动将要说出秘密的人怎么会突然打发人来请? 如果她是周母,对二人间的约定绝不会主动,除非事情又有了变化,且是对周母不利的变化。 再想到周母小产,辛柚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辛柚再次来到周家。 街上一片喧嚣,周家小院却静得有些瘆人。辛柚发现门人不在了,开门的是周凝月。 一见辛柚,周凝月就红了眼:“寇姐姐。” 面对周凝月,辛柚心情有些复杂。尽管还没听到周母的秘密,她也清楚娘亲的死与这对夫妇脱不了关系,可她也清楚周凝月是无辜的。 “周妹妹,伯母怎么样了?” “我娘她不太好……”周凝月哽咽了一下,带辛柚进屋。 东屋是一个临窗大炕,周母躺在炕头,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寇姑娘,你来了。” 辛柚看清周母模样,吃了一惊。 先前周母虽也憔悴,却不到如此地步,眼前之人竟给人油尽灯枯之感了。 “寇姐姐喝茶。”周凝月端了茶水过来。 辛柚接过道谢。 “月儿,你先回房吧,娘有话和寇姑娘说。” 周凝月看看辛柚,再看看母亲,虽有许多疑惑还是默默回了西厢房。 第81章 素素 东屋只剩了辛柚与周母二人。 辛柚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耐心等周母开口。 周母凝视着眼前少女。 明明与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却如此沉稳,镇静。以后月儿没了她这个当娘的护着,也能像寇姑娘这样好好的吗? 想到这个问题,周母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尖锐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周母虚弱的声音响起:“我姓苗,叫素素。” 她没有直接说与丈夫争执的原因,反而说起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含着期待望着辛柚。 辛柚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周母,不,苗素素的期待,笑道:“伯母的名字真好听。” 苗素素笑了:“是啊,这个名字真好听。寇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当朝皇后的传闻?” 辛柚心头一紧,摇摇头:“没听过。” 苗素素苦笑一下:“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民间渐渐没人敢议论,你们这些孩子自然听得少了。当朝皇后姓辛,‘素素’这个名字啊是辛皇后赐给我的。” 辛柚震惊:“伯母的名字是皇后赐的?” 苗素素点点头,陷入了回忆中。 “那是二十年前了,我还是个小宫女,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害怕乱军攻入京城。那一日还是来了,宫门要破的时候,皇帝下令诛杀后宫,那些平日锦衣华服的娘娘一个个倒在地上,如我这样的宫女四处逃窜,随时都有人被砍杀,认识的,不认识的……” 随着讲述,苗素素脸色越来越苍白:“我要被追上时,看到了一队兵马,里面竟然有女兵,我就这么活下来了。后来才知道攻入皇城的兵马中有一支是辛皇后的兵……” 苗素素嘴角有了笑意:“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新朝成立没多久,辛皇后征得新帝同意放我们这些旧朝宫人出宫,还赏了我们安身立命的银钱。临出宫时我不知怎么生出勇气,跪求辛皇后赐我一个名字。我想啊,我要走出皇宫开启新的人生了,应该有一个新的名字。” 说到这,她微微睁大眼,仿佛那个如天女般的女子还在眼前。 “辛皇后看着我说,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就叫你素素吧。我出了宫,因为新朝颁布了许多对女子宽容的政策,虽然没有父母亲人,靠自己也过得不错。再后来,经人说合,我嫁给了周通……” 苗素素说起她与周通的婚姻,辛柚默默听着。 “年初的时候,周通留在了京城当差,他写信回去,让我带月儿进京团聚。能重回京城我可真高兴啊,谁知进京的路上月儿摔断了腿,叫天天不应时遇到了一位热心人。我总觉得她面熟,继续赶路时突然想到这位热心人很像辛皇后。等与周通见了面,我就对他说了……” 苗素素苍白的面上堆起懊悔与愤怒:“我一直惦记着那位热心人是不是辛皇后,多次追问周通,直到一次他喝酒回来,睡前闲聊时我催他问问上峰,他突然发了火,说辛皇后已经死了,让我不要再问个没完了,咳咳——” 苗素素咳嗽了几声,眼睛红了:“他说原来那位心里一直恨着不辞而别的辛皇后,认为辛皇后伤了帝王尊严,所以有了辛皇后的消息就派人去查证,确认身份后就地格杀……” 辛柚用力攥了攥拳,语气平静:“既然周通也是不得已,你们夫妇又为何再起争执呢?” “因为我发现好像被他骗了。” “被骗?”辛柚怔了怔。 苗素素眼里怒意更盛:“我在书房意外发现了一沓银票和一封信,信上对他提供的消息表示了肯定,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一定是辛皇后这件事。我生出了怀疑,倘若真如他所说,他只是把情况向上禀报,后来的一切都是上面的意思,为何还要给他一个小小百户这么多钱?我虽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却也知道这不合常理……” 辛柚听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那人常是一身朱衣,在黄昏的书架前静静看书。 难道说,周通把娘亲的消息报给的另有其人? 可贺清宵为何那个时候去了宛阳? 她恨错了人吗? 苗素素又咳嗽了两声,嘴角挂着惨笑:“因为那些钱和那封信,我忍不住找他对质。我问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根本没把辛皇后的消息上报,而是卖给了想害辛皇后的人。他恼羞成怒,疯狂掐我脖子,等我反应过来,匕首已经刺入了他腹部。再然后,寇姑娘都知道了。” 辛柚微微颤了颤眼帘,问出一句话:“那他有没有说,把消息传给了谁?” 屋中安静许久,苗素素问:“寇姑娘为何对此这么感兴趣呢?” 辛柚坦然与她对视:“伯母因辛皇后之死懊恼悔恨,原本的恩爱夫妻也落得如今结局,难道不想让真正的幕后黑手得到报应吗?” 苗素素咬了咬唇:“我自然想。我只是不解寇姑娘为何如此。寇姑娘真的只是好奇吗?还是说……你与辛皇后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辛柚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我与辛皇后确实有些关系,但我不能说。” 苗素素定定看着辛柚,吃力笑了:“寇姑娘这样说,我反而放心了。周通对我下手时说辛皇后犯傻放弃了皇后之位,想让她死的人多着呢,他把消息卖给固昌伯换一大笔银钱,还不是为了我们母女以后衣食无忧……” 她想起来了,就是听到这里,她于绝境中爆发了惊人的力气,捅死了那个恶心的男人。 “固昌伯——”辛柚喃喃念着这三个字。 苗素素接话:“他是淑妃的父亲,二皇子庆王的外祖父。”m..nět 曾经的宫女生涯,让她遇到种种事情时会下意识留意这些寻常百姓不会关注的大人物。 “寇姑娘,我想求你一件事。” “伯母你说。” “我的身体恐怕撑不住了。月儿不像寇姑娘这么聪慧坚强,她没了爹,很快也要没有娘了,我想求寇姑娘以后能稍稍关照一下她。” 第82章 请求 看着苗素素祈求的目光,辛柚很想告诉她,失去双亲的寇姑娘其实很惨,而她没了最爱的娘亲,也是惨的。 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四处游玩的小女孩儿了,她是少卿府的“表姑娘”,青松书局的东家,唯独做不回辛柚了。 “伯母请大夫了吗?京城应该有不少名医——” 苗素素苦笑:“我的身体我清楚,小产只不过把一切加快了。寇姑娘,你能答应我吗?” 从年初的长途跋涉,害了辛皇后而愧疚失眠的那些夜晚,反杀了丈夫的恐惧无措,怕别人发现丈夫死因的担惊受怕,成亲十几载却发现看错人的郁结,种种情绪早已令她不堪重负,直到被推小产。 身心重创,油尽灯枯,她再不甘,再放不下女儿,也只能认命。 她知道,大姑姐为了弟弟会对女儿好的,可事有万一,万一女儿没有守好秘密,或是其他意外,让大姑姐知道了周通是被她杀死的,爱弟如命的大姑姐恐怕就会把对她的恨转到月儿身上了。 寇姑娘绝非一般人,她要尽可能为女儿多求一份保障。 辛柚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照应周妹妹。” 苗素素松了一口气,挣扎着道谢。 “伯母不要动,好好休养。” 二人该谈的都谈了,辛柚提出告辞,苗素素喊来周凝月。 “月儿,替娘送送寇姑娘。” 周凝月带着辛柚走出家门。 “周妹妹不要送了,回去好好照顾伯母。” “寇姐姐——”周凝月喊了一声。 辛柚看着她。 周凝月嘴唇翕动,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慢走。 转回身走向冷清清的家门时,周凝月抹了抹眼。 她很想问一问寇姐姐和娘聊了什么,可既然娘不让她知道,那她就不问了。只要娘赶紧好起来,她什么都听娘的。 秋高气爽,街上人流如织,与周家的凄冷截然不同。 辛柚抬头,望一眼蓝天白云,大步往青松书局的方向走去。 男女老少,商贩行人,擦肩而过的人不计其数,辛柚突然觉得不对劲。 好像有人跟踪。 她转了一个弯,贴着墙壁停下,很快就见贺清宵走过来。 贺清宵面上毫无被发现的意外,在辛柚面前站定。 “贺大人跟踪我?” 贺清宵看着平静发问的少女,坦然道:“算是吧。” 让手下调查周通夫妇,倒是越查越有些意思。 周通经历乍一看平平无奇,早早没了父母由长姐照拂,先是在京城当差,后来调往宛阳,直到年初才回到京城。 周妻苗氏竟是前朝宫女出身。 一个锦麟卫,一个前朝宫女,这样一对夫妻安稳生活十几年,引得寇姑娘靠近的原因只能是宛阳。 宛阳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寇姑娘对他下杀手,又接近周通一家,真的是因为她的父亲吗? 可她一个在父亲出事时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又是如何认定父亲的死不简单,并确认仇家? 他这个“仇家”还找错了。 贺清宵怎么分析,都觉得以寇青青的经历有如今所为不合逻辑,可偏偏这就是事实。 今日这一场见面,是他去书局想找寇姑娘谈一谈,然后看到了她再去周家。 “离书局不远了,贺大人要不要去喝一杯茶?” 贺清宵意外扬了扬眉梢。 他以为他的回答会惹怒她,却没想到会邀他喝茶。 该不会要在茶水里下毒? 看着神色淡淡的少女,贺清宵默默想。 “好。” 二人没再说话,并肩走向青松书局。 随着《画皮》的推出,青松书局不再是门可罗雀,白日这个时候总有客人进出,辛柚直接带着贺清宵去了通往东院的角门。 贺清宵微微迟疑,再看辛柚一脸淡然的模样,默默走了进去。 院中石桌石凳,十分敞亮。 二人相对而坐,小莲端来茶水,退到远处站着。 “贺大人,请喝茶。” 再见贺清宵,辛柚一时理不清是什么心情,如果一定要说,那可能歉意居多。 从苗素素道出的隐秘来看,贺清宵对周通所为并不知情,她险些伤了无辜之人。 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情,发现贺清宵跟踪,她并不觉得恼火。 是她先招惹了别人,又哪来资格怪别人盯上她。 看着少女笑意盈盈递来的茶水,贺清宵默了默。 便是想要他性命,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 这般想着,贺清宵道声谢,接过茶水垂眸喝了一口。 辛柚道歉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贺大人为何跟踪我?” 贺清宵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顺势放下来。 “寇姑娘是怀疑令尊的死并非意外吗?” 今日来找寇姑娘,他就是想开门见山谈一谈。他实不愿看到寇姑娘这样的人手上鲜血越来越多,走上不归路。 辛柚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寇青青的父亲不是死于意外? 她还记得小莲说过,寇父于调任途中失足落江而亡,连尸首都没找到。 等一下,贺清宵为何把她刺杀他的事与寇青青父亲之死联系上? “贺大人为何这么问?” 辛柚的避而不答不出贺清宵所料。 他决定更坦白一些:“我已安排人南下调查令尊的事,寇姑娘不妨耐心等一等结果。” 辛柚维持不住淡定了:“贺大人派人去了南边?” 南边哪里?宛阳么? “嗯,派人去了宛阳。” 辛柚:“……”贺大人还真是不“辜负”她的猜测啊。 “做这些事锦麟卫还算擅长,虽然不一定能查出什么,但应该比寇姑娘一个人在京城行事要强些。” 辛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贺清宵的误会有些大,但这种误会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寇姑娘能暂且收手吗?” 辛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贺大人不是早就说过,我奈何不得你。” 又来劝她收手是什么意思? 辛柚灵光一闪,有了猜测:“贺大人是怀疑周通的死与我有关?” 贺清宵的沉默让她有了答案。 辛柚亦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问:“既如此,贺大人为何不抓捕我呢?” 第83章 怜惜 贺清宵看着认真寻求答案的少女,扬了扬唇:“寇姑娘执意想知道答案,真的不怕身陷囹圄吗?” 换了旁人,恐怕乐得装糊涂。 辛柚垂眼,盯着面前一杯清茶:“先前那样对贺大人,贺大人都没为难我。” 她心知贺清宵这次不是来抓她的,才趁机一问。 这样想来,她的行为是有些……得寸进尺? 辛柚后知后觉感到一丝脸热。 贺清宵突然觉得在他面前向来从容冷静的少女有了些变化。他说不清是什么变化,却比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令他感到舒适。 “是因为——”他顿了一下,本想随便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却把真正想法说出来,“民间案子归顺天府、刑部这些衙门管,锦麟卫大多奉皇命查案,对于这些可以找理由插手,也可以视而不见。而我个人对把寇姑娘抓进诏狱没有兴趣。” 辛柚听了这话,紧了紧手中茶杯,抬眼与贺清宵对视:“周通之死,与我无关。” 虽然是有了她的提醒,苗素素有所防备才反杀周通,可归根结底周通是死于他的贪婪和狠毒。 这个答案让贺清宵有些意外,但少女眼里的坦荡不似作假,使他眼底多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那寇姑娘耐心等一等,令尊当年的事如果有情况,我会告知你的。” 辛柚提起茶壶把贺清宵面前的茶杯续上茶水:“多谢贺大人。” 这个误会既没暴露她与娘亲,还能查一查寇青青父亲是不是死于意外,也算两全其美了。 贺清宵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把杯子放下:“那就不打扰寇姑娘忙了。” 辛柚起身:“我送贺大人。” 贺清宵没有推辞,由着辛柚把他送出角门,道了一声告辞。 然后辛柚眼睁睁看着这位贺大人走进了书局。 辛柚在角门处静立片刻,转身回了东院。 小莲正在收拾石桌。 秋阳明媚,收拾过的石桌石凳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刚刚还有人在这里交谈过。 辛柚坐下来,喊小莲也坐。 “小莲,之前我没仔细问过,寇姑娘的父亲在调任路上意外落水,他是调往何处?” 小莲虽不解辛柚为何问这个,还是立马回道:“听夫人说,我们老爷是调往宛阳。” 果然是宛阳。 难怪身为锦麟卫镇抚使的贺大人,调查方向会拐进了沟里。 不过辛柚不打算说什么,如果经过贺大人的调查,寇青青父亲之死另有蹊跷,也算是她对寇姑娘的回报了。 复仇这条荆棘之路越是往前走,越是感到寇青青这个身份给了她多么好的庇护。 “没事了,去帮我把《牡丹记》拿过来。” 小莲应一声,很快拿来一本《牡丹记》,是书局再版的干干净净的《牡丹记》。 辛柚把书平放在石桌上,沐浴着秋阳慢慢翻看起来。 贺清宵回到衙门,手下有了新情况禀报。 周通去过固昌伯府。 虽然只查到去过一次,可以周通的身份能与固昌伯府有交集,本身就有些奇怪。 贺清宵思索着新获得的讯息,心头一动:“查一查四月时固昌伯府有什么异常,特别留意一下是否有人出过京城,注意不要惊动对方。” 周通是锦麟卫的人,他就是查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管,固昌伯却不是一般勋贵。固昌伯的妹妹是代掌后宫的淑妃,外甥是庆王,一个有皇后之实,一个是许多人默认的储君。 他去查固昌伯府,一个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可以慢一些,不要太多人参与调查。” 锦麟卫当然不是铁板一块,看不惯他掌印北镇抚司的人并不少。人人都道坐他这个位子的臣子必是皇帝心腹,可实际上,到现在他都想不通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 夜色降临,贺清宵回到长乐侯府。 长乐侯府占地颇广,比大多侯府还要大一些,建筑更是华丽恢宏,奴婢成群。贺清宵向里走,一路行礼请安不断。 他唇边挂着浅笑颔首,眼里却没有丝毫波澜,直到一个妇人出现。 妇人已到中年,却能看出年轻时的秀美。 “侯爷还没用过晚饭吧?奴婢包了荠菜馄饨,要不要给侯爷煮一碗?” 贺清宵唇边的笑变得真切:“多谢桂姨。”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了桌上。 馄饨馅大皮薄,飘在撒了翠绿葱花与红汪汪辣椒油的海碗里,一旁还有一碟香醋,一盘凉拌鸡丝。 贺清宵不太能吃辣,偏偏又爱吃,先尝了一口汤,如玉的脸颊就有些红了。 妇人见了,忍不住道:“侯爷还是少吃辣,伤胃。” “知道了。”贺清宵笑着应了,大口吃起来。 妇人默默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偌大侯府看似花团锦簇,谁又知道侯爷的不容易呢。 气派的宅子是皇帝赐的,要打理,成群的奴仆也是皇帝陆陆续续赐的,要养着。处处都是钱,可侯爷除了年俸并无什么进益,当了锦麟卫镇抚使的差事后也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会大肆敛财。 堂堂侯爷,连娶妻的钱恐怕都拿不出。 妇人有时忍不住偷偷想,这该不会就是皇帝的目的吧。 侯爷娶不上媳妇,曾与当今圣上争天下的义兄这一脉就断了,彻底没了后患。 罪过罪过,她一个小小奴婢不该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是—— 妇人心怀怜惜看着狼吞虎咽的青年,还是忍不住想:倘若皇后娘娘还在,侯爷定不会过得这般艰难。 她本是娘娘身边人,娘娘怜惜襁褓中的侯爷,派她去照顾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一晃侯爷长大了,娘娘却失踪十几年了。 娘娘……还活着吗? “桂姨——” 妇人猛然回神:“侯爷,怎么了?” 灯下青年人清如玉,眉目舒展:“我说荠菜馄饨很好吃。桂姨在想什么,是有心事吗?” “没有没有。”妇人下意识否认,看着比女子还要好看的俊美青年,改了口,“是有一件心事。” 贺清宵露出认真聆听的神色。 “侯爷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第84章 方向 “咳咳咳。”贺清宵咳嗽起来,脸颊不知是辣的,还是咳的,一片绯红。 妇人忙把茶水递过去。 贺清宵喝了口茶压下咳意,有些无奈:“桂姨,你早些去休息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侯爷也该有打算了。”妇人端详青年微红的脸,有些不甘心,“侯爷就没有看着合眼的姑娘?” “真没有。要是有了,第一个就告诉桂姨。” 贺清宵好说歹说,把妇人劝走了。 屋中冷清下来,吃过的碗碟被下人收拾走,刚刚的热闹仿佛没有过。 贺清宵走至窗边,推开窗望向窗外。 夜色深了,繁星满天,风吹着他的衣摆。 贺清宵默默仰望星空,想到刚刚被问起意中人时的慌乱。 他骗了桂姨。 那一瞬,他脑海中确实掠过一个姑娘的倩影。 但他不觉得那是钟情,那或许是近来见她太多次,下意识的反应。 何况——贺清宵望一眼无际的黑夜与空荡荡的侯府,自嘲一笑。 纵是心悦,又何必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拉进这种不知前程,不知福祸的生活中。 贺清宵走进里室,拿起放在床头的游记静静看起来。 两日后的傍晚,晚霞在西边天际大片大片晕开,周家东屋突然响起苗素素急促的喊声。 “月儿——” 正在熬药的周凝月冲进来:“娘,您喊我。” 苗素素脸通红,向女儿伸出手。 周凝月一把握住母亲的手。 “月儿,不要和你姑姑顶嘴,不要和你表姐闹别扭,尽量在你两个表哥娶妻前找个靠谱的人家嫁出去……还有,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去求一求寇姑娘,看她能不能帮忙,但也不要总是去麻烦人家……” 苗素素握着女儿的手紧了紧,用力问道:“娘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周凝月含泪点头:“记下了,女儿都记下了。” 苗素素潮红的脸上有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那只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一松,落了下去。 “娘?”周凝月喊了一声,愣住了,“娘,娘您怎么了?” 那个总是用疼惜的目光看着女儿的妇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少女凄厉的哭声响起:“娘,您醒醒啊,不要丢下我,求求您醒醒啊——” 门人,厨娘,仆妇,短短时日能辞退的都辞退了,只剩一个正在烧火的春芽听到哭声跑进来,看到屋中情景吓傻了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纪家报信。 辛柚是在三日后从纪采兰口中听说苗素素病逝的消息的。 从苗素素口中了解了那些事后,无论是出于谨慎,还是出于尊重,她都没再让方嬷嬷继续打听关于周家的消息。那一面后,对苗素素的离世她有心理准备,不确定的只是会在哪一天。 纪采兰红着眼,说起来书局的原因:“舅舅的离世本就让表妹大受打击,如今舅母也去了,表妹像是丢了魂,不哭也不闹。我想着买两本书给表妹,或许能让她好受点儿。”https:/ 辛柚陪纪采兰选了两本书,一起去了周家。 周家旧的缟素还没撤去,如今又添了新的。比起周通停灵时来吊唁者不断,苗素素的离去冷冷清清,几乎只有纪家人在。 “娘,我和朋友去看看表妹。” 纪母点点头,声音嘶哑:“去吧。” 辛柚看了纪母一眼。 比起画面中推搡苗素素的凶狠,眼前的妇人神情疲惫,透着伤心过度的麻木。 只要纪母不知道真相,周凝月的日子应该不会差。 辛柚这般想着,见到了呆坐在西厢的周凝月。 本来作为苗素素唯一的女儿,周凝月应该日夜守灵,可双亲相继过世,特别是母亲过世后周凝月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纪母担心她再出个好歹,一天中大半时间都让她待在西厢。 “表妹,你看谁来了。” 听到声音,周凝月呆滞的眼睛转了转,落在辛柚身上。 辛柚走了过去,握住周凝月的手:“周妹妹,节哀。” “节哀”两个字似乎刺激了周凝月,令她的手一哆嗦,而后干枯的眼眶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她猛地抱住辛柚,放声痛哭:“寇姐姐——” 纪采兰目瞪口呆。 表妹这两日好像没了魂儿,任谁喊都没多少反应,怎么一见寇妹妹就哭出来了? 哪怕是纪采兰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也知道,一个人能哭出来要比憋在心里强。 院中纪母听到哭声也不由望向西厢房,露出吃惊的神色。 哭声渐渐停了,周凝月胡乱擦着眼泪,辛柚默默把一条手帕递过去。 “表姐,我能和寇姐姐单独说说话吗?” “哦,你们说。”纪采兰愣了一下,扭身去了外头厨房准备茶水。 “寇姐姐,那日我娘和你说了什么?能让我知道吗?” “伯母让我以后多照顾一下你,至于其他,伯母说不必让你知晓。” 这个答案不出周凝月预料,她这么一问,不过是彻底死了乱猜的心思。娘若想告诉她,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说…… “我知道了。”周凝月拿帕子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寇姐姐,我没有娘了……” 辛柚抬手拍拍她后背,轻声道:“我也没有……所以我们要好好活,不要让娘亲九泉之下担心。” 周凝月用力点头。 辛柚离开时,周凝月看起来好了许多,甚至执意把她送到大门口。虽然把人送走后又坐下发呆,纪母还是放心不少,悄悄叮嘱纪采兰以后常邀辛柚来玩。 走出周家大门,站在热热闹闹的街头,辛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几个月前,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转动车轮驶向京城。 那时候,无论是坐在马车中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周凝月,还是在外游玩打算走遍山河的她,都不会想到一次救助与被救的短暂交集,让她们先后失去了母亲。 好在她进京来了,她的方向没有错。 辛柚掉转脚步,一步步走到一座府邸前。 那宅子十分气派,门前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 辛柚抬头,盯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鎏金牌匾。 这里就是固昌伯府。 第85章 庆王 辛柚站在角落里,默默望着固昌伯府的大门。biquiu 她对固昌伯府的了解还很少,到目前为止得来的讯息都来自苗素素,只知道固昌伯是淑妃的胞兄,二皇子庆王的舅舅。 再多就没有了。 固昌伯府还有什么人,淑妃在宫中是什么情况,庆王又是什么情况,这些都需要慢慢打听,且不能靠方嬷嬷一个普通妇人四处打探。 这一切都要靠她自己来,可她能接触到的属于这个圈子的人还是太少了。 辛柚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对这些,贺大人定是清楚的。或许,可以从他这里入手—— 这个念头很诱人,但辛柚清楚,这个念头同样很危险。 如果因为贺清宵对她的几次高抬贵手就与对方开诚布公,那就太天真了。锦麟卫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做的就是皇帝不愿其他人知晓的隐私事,让贺清宵察觉她的真正身份,定会第一时间报到皇帝那里去。 而一旦皇帝知道她的身份,无论会用何种态度对她,皇权难抗,主动权就都在对方手里了。 这不是辛柚想要的。 不过,开诚布公不可为,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还是可以的。 辛柚想着这些,眼神微闪。 固昌伯府的门开了,走出来两个少年,身前身后跟着不少护卫。 辛柚视线落在两个少年身上。 穿锦衣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头中等,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透着漫不经心的矜贵。 走在他身边的蓝衣少年个头要高一些,面容却更稚嫩,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 二人一路往外走,蓝衣少年声音不小:“表哥,《画皮》你看完了吧?是不是很好看!” 锦衣少年微微点头:“那日随手翻了翻,是还不错,这个故事好像没讲完。” “对,还有下部呢,听说九月初就会发售。” 锦衣少年微微挑眉:“这么说,下部已经在印了?” “应该吧。” “去那家书局看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了。 辛柚慢慢从角落走出来,从另一条路赶回青松书局。 青松书局中,胡掌柜正在整理账目,就见两个少年走了进来。 第86章 报信 胡掌柜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印书坊,又飞奔着回来。 没办法,客人来头太大,气氛太紧张,动作不快点书局就有大麻烦了! “东家,书来了。” “给庆王殿下,贺大人,还有——”辛柚看向蓝衣少年,顿了顿。 蓝衣少年抬了抬下巴:“我姓戴。” “还有戴公子,一人拿一本。” 胡掌柜应一声,刚要向庆王靠近就被他身边的侍卫阻拦。 “拿过来吧。”庆王懒洋洋道。 阻拦胡掌柜的侍卫接过书,扯开腰封检查一番,这才双手奉给庆王。 腰封是新上市的书才有的,以话本故事类居多,用稍硬的纸条横向环书一圈,只有扯断才能看到书里的内容。这主要是防止一些人蹭书看,不然话本这类没有反复阅读价值的书籍让人翻上一遍,谁还掏钱买呢。 侍卫扯腰封的动作令辛柚不由看向贺清宵,心头升起一个猜测:贺大人该不会是因为腰封的存在才不看话本故事,专看游记吧? 贺清宵默默接过书,收入怀中。 戴泽则直接翻看起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哎,竟然真是一个恶鬼!”看到上部书留的悬念,戴泽一拍大腿。 书厅里的人齐刷刷看向他。 这种情景,居然有一个真的看书的。 “侯爷不忙么?”见贺清宵没有离开的意思,庆王笑问。 “今日不忙。” “看来北镇抚司在侯爷掌管下很清轻松啊。” “多谢庆王殿下夸奖。” 庆王陡然站起来,脸上带了不快:“父皇让侯爷掌管北镇抚司,是对侯爷寄予厚望,侯爷可不要令父皇失望才好。” 贺清宵依然神色温和:“多谢庆王殿下提醒。” “表弟,走了。”庆王一甩衣袖,大步往门口走了几步站定,回头看向辛柚,“还不知道东家如何称呼?” “民女姓寇。” “这书局不错,以后说不定要常打扰寇姑娘了。” 辛柚扬唇微笑:“庆王殿下能常来,小店蓬荜生辉。” 庆王深深看笑意盈盈的少女一眼,大步走到门口,却发现戴泽没跟上。 “表弟?” 埋头看书的戴泽茫然抬起了头。 庆王嘴角一抽:“你是要留下么?” “啊,不是。”戴泽赶紧站起来,把书往怀里一塞跑了过去。 二人走出书局,庆王侧头问:“这个寇姑娘,什么来历?” 这可把戴泽问住了:“我很少来这边,不知道啊。” 这里离国子监太近,晦气! 对皇子表哥,戴泽可不敢怠慢,眼一瞟发现了认识的人。 “孟斐——”戴泽冲往这边走的几个少年中的凤目少年招手。 孟斐看清是戴泽微微皱眉,而后看到戴泽身边的庆王,暗道一声晦气,不得不走了过去。 与他结伴出来的另外三人也都是官宦子弟,有见过庆王的,也有没机会见的,认出庆王的不敢视而不见,不认识的见同窗都过去了自然也跟着过去了。 “见过庆王殿下。”孟斐规规矩矩向庆王行礼。 其他三人紧跟着行礼。 庆王视线只落在孟斐身上:“小王记得,你是孟祭酒的孙儿。” 这话让戴泽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他不喜欢孟斐的原因。这令他深恶痛绝的国子监,最大的头子就是孟斐他爷爷! 原本见到孟斐他都躲着走的,直到听说孟斐因为不学无术经常被孟祭酒揍,他这才看这小子顺眼了些。biquiu “孟斐,青松书局你去过吗?” 孟斐看向戴泽:“去过,怎么了?” 青松书局离国子监这么近,说没去过也没人信。 “今日我和表哥过去,发现青松书局的东家居然是位姑娘。这姑娘什么来历啊,小小年纪竟开起这么大一家书局?” 这话一出,与孟斐同行的两个同窗不由看向一人。 段云朗神情僵硬,一时懵了。 庆王他们为何会关注表妹? 不好,该不会是见表妹貌美,想强抢民女吧? 孟斐咳嗽一声,把众人注意力引过来。 “这我倒是知道一些。青松书局的东家姓寇,是太仆寺段少卿的外甥女,因为没了双亲住在外祖家。据说寇姑娘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开过书局,寇姑娘长大了,想继承祖父遗志,就盘下了青松书局……” 辛柚开书局的缘由是少卿府推波助澜传开的,不然投奔外祖家的孤女搬出去住,少卿府丢不起这个人。 “原来这位寇姑娘也是贵女出身。”戴泽一脸意外,看向庆王。 出身过得去的话,表哥要是喜欢,倒是能收进王府去。 表兄弟经常来往,庆王哪里不明白表弟在想什么,当即警告瞪他一眼,淡淡道:“表弟既然遇到了朋友,那你们聊。” 孟斐忍耐扯了扯嘴角。 他可没什么和戴泽聊的。 戴泽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就是遇见说几句,表哥我们走吧。” 往回走的路上,戴泽呵呵笑道:“表哥,再去书局喊我一起啊。” 庆王睨他一眼:“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表哥对寇姑娘没意思?”戴泽愣了愣,“你不是还说看着寇姑娘面熟嘛。” 他遇到美貌的小娘子想聊一聊,就常说类似的话。 “以为我是你,见到一个生得好的女子就起心思?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寇姑娘与长乐侯关系不一般?” 戴泽撇嘴:“长乐侯算什么,给表哥提鞋都不配!表哥要是看中了,他还敢和表哥抢不成?” 庆王懒得和满脑子女色的表弟废话:“赶紧回去吧。” 而在望不见庆王这些人的影子后,段云朗心慌了:“你们先走,我去书局和表妹说几句话。” 孟斐三人十分理解同窗的心情。 “去吧,去吧。” 段云朗飞奔冲进书局:“表妹,不好了——” 后面的话在看到贺清宵后戛然而止。 辛柚走过去:“表哥,发生什么事了?” 段云朗看看贺清宵,压低声音道:“我和同窗出来买东西时遇到了庆王和固昌伯府的戴泽,他们一直问你的情况。表妹,我觉得他们在打你的主意!” 贺清宵默默看过来。 虽然声音小,但他听得见。 第87章 往事 “打我主意?”辛柚压下上扬的唇角,“他们都说了什么?” “就说——”段云朗瞄了贺清宵一眼,“表妹,要不我们去屋里聊。” 辛柚微微点头,对贺清宵道:贺大人自便。” 贺清宵:“……” 他看着二人走进待客室,默默走向书架深处拿起了游记。 待客室中,辛柚不紧不慢给段云朗倒了一杯茶水:“表哥慢慢说。” 段云朗喝了几口茶,把遇到庆王后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说了。 “表妹,我担心庆王图谋不轨。” 辛柚举着茶杯,气定神闲:“表哥不要想太多,我听着他们主要是好奇,毕竟这么大一家书局的东家鲜少是我这个年纪的女子。” “如果只是好奇还好,就怕他们好奇之下来得勤,时日久了可就难说了。” 本来段云朗对这方面是个不开窍的,奈何话本子看多了,榆木疙瘩也生出几分心眼来。 在他看来,刚刚戴泽打听表妹时的德性,妥妥就是话本子里色迷心窍要棒打鸳鸯的恶霸。 至于和表妹成双成对的另一只鸳鸯—— 段云朗实在想不出人,于是想到了自己。 啊呸,他们可是兄妹! 他又想到了贺清宵。 呸呸呸,锦麟卫和戴泽他们算一类! 不想了,总归表妹以后会有良缘,不能让这些人惦记上。 “表哥放心吧,我到底是朝廷命官的亲眷,不会发生强抢民女这种事的。” 对她来说,庆王和固昌伯之子的上门不但不是麻烦,还是意外之喜。 正愁没有借口向贺大人打听他们的事,更愁没有接触他们的机会。以后那二人若是常来,再好不过。 “表妹,你真一点不担心啊?”段云朗看出辛柚的淡定不是作假。 “不会有事的,只要表哥回家后不要乱说。” 段云朗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系。 辛柚毫不客气挑明:“大舅要是因表哥的话误会了,万一挺乐意与皇家或是固昌伯府扯上什么关系呢?” “表妹放心,我保证不说。”段云朗立刻道。 “国子监不能出来太久吧,表哥快回去吧。” 段云朗走到门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表妹对大伯的看法不怎么样。他张张嘴想劝两句,最后还是作罢。 就大伯家弄出来的那些事,不怪表妹警惕。 把段云朗送出书局,辛柚返回来。 “贺大人走了吗?” 一看胡掌柜往书架那里瞄的眼神,辛柚就明白了。 没等她往书架那里走,贺清宵走了出来。 “贺大人,有时间聊聊吗?” 贺清宵一直没走本就是有话对辛柚说,自是不会拒绝。 辛柚请他去了待客室,那桌上还摆着喝过的茶盏。 “刘舟,来收拾一下。” 很快刘舟进来把桌面收拾干净,端来新茶。 辛柚捧着茶杯,微微垂眸:“刚刚听了表哥的话,我有些担心,贺大人方便说一说今日登门的两位客人吗?” 贺清宵默了默。 说实话,他不但没看出寇姑娘的担心,甚至还看出来她心情不错…… 虽这般想,他还是问道:“寇姑娘想了解什么?” “听表哥说,那位蓝衣公子姓戴,是固昌伯之子。不知他性情如何,有没有仗势欺人过?” “他叫戴泽,是固昌伯的幼子。固昌伯原有两子,长子几年前意外身亡,固昌伯府对仅剩的这位公子十分纵容。戴泽拥有纨绔子弟应有的一切品质,做过调戏民女的事……” 辛柚认真听着,心情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贺大人说得太详细了。 嗯,可能这也是锦麟卫的品质吧。 “戴泽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寇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辛柚很想多问一问固昌伯,毕竟这些看似随随便便从贺清宵口中说出的讯息如果是她自己去打探,恐怕要费许多工夫。 理智还是阻止了她。 她问一问戴泽,还能说是对方今日来书局强买话本,担心日后有麻烦,围着固昌伯问个不停就可能引起贺清宵的怀疑了。 “那庆王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贺清宵看着辛柚,眼神温和,说出的话却带着警告:“寇姑娘尽量远离庆王,如果实在避不开,也不要与之起冲突。” 辛柚沉默一瞬,对上那双温和的眼:“庆王如此可怕吗?” 许是担心辛柚不放在心上,贺清宵说起庆王更详细:“今上共有六位皇子,大皇子秀王,今年十八岁,二皇子庆王,今年十七岁,后面几位皇子年龄最大的三皇子也不过十来岁,因而庆王很受今上看重。” “那秀王呢?秀王是长子,是不是更受今上看重?” 贺清宵的回答出乎辛柚意料:“事实不是这样,今上对秀王比较冷淡。” 辛柚面露疑惑,贺清宵突然笑了笑:“我说这些,有些大逆不道了。” “我不会对第三人透露的,贺大人请放心。”辛柚忙添了茶。 贺清宵垂眼,避开少女眼巴巴的样子,面前清茶因为添了水正起波澜。 “其实也不是秘密,只不过时间越久,便无人提起了。” 以他的年纪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桂姨。 “寇姑娘应该知道,今朝女子地位比前朝大有提高,得益于皇后娘娘吧?” 辛柚微微点头,亦垂了眼。 她不敢让他看出眼中的情绪。 “皇后娘娘是位奇女子,她与今上于微末时结为夫妻,辅佐今上成就大业。而在那些年皇后娘娘一直不曾诞下子女,等到大夏建国,便有许多人担忧今上无后,劝今上充盈后宫。” “然后今上就广纳后宫,佳丽三千了?” 贺清宵从少女凉凉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不悦,不由想起桂姨对他说起这些时,也是语气忿忿。 他不禁弯了一下唇角。 辛柚瞳孔一震。 说到佳丽三千竟忍不住笑了,这人是不是忘了他又不是皇帝。 察觉辛柚神色不对,贺清宵敛了笑意,继续道:“今上拒绝了,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可随着时间推移,劝谏的人越来越多,太后也发了话。今上登基第二年,到底抵不住后继无人的压力,纳了几名女子安置在怡园……” 辛柚听着,嘲讽笑了笑。 第88章 买花 贺清宵看出辛柚唇边的嘲笑,顿了顿。 辛柚喝了一口茶。 茶水有些凉了,却压不住她心头火气:“这么说,今上充盈后宫还是被人逼的了?” 触及对方无奈亦无措的眼神,辛柚心头一凛,冷静下来:“咳,同为女子,听了有些生气。贺大人继续说吧。” “具体内情其实也很难清楚,只是听说在兴元三年的冬日皇后娘娘看到了大皇子母子,从而发现了今上安置在怡园的诸女。没多久,皇后娘娘就带着几名亲信悄悄离宫了,从此再没回来。据说——” “据说什么?”辛柚暗暗握拳,面上竭力保持着平静。 “据说皇后娘娘离宫时还怀着身孕。” 贺清宵想到桂姨说起这些时的气愤与可惜。 皇后的离开震惊朝野,那几年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笑皇后想不开,还年幼的他都听到过这类议论,直到时间慢慢抚平了一切。 “因为皇后娘娘的离开,这些年来今上对大皇子母子颇为冷淡,直到大皇子封了秀王,他的母妃才被封为安嫔。” “所以二皇子庆王才更受看重吗?”听闻大皇子被冷落的原因与娘亲有关,辛柚并不觉那个人就对娘亲情深义重了。 无非是寻一个发泄口罢了。 娘亲离开是因为大皇子母子吗?明明是因为那个人违了白首之约,毁诺失信。 “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数月,这些年后宫一直是他的母妃淑妃打理。” 本来这些话不该说,可贺清宵有预感,若不多加提醒,眼前少女什么事都敢去做一做:“庆王因为一切顺遂,行事有些随意,寇姑娘尽量避开他。” 辛柚微微点头,以好奇的语气问起:“对皇后娘娘的出走,今上又是什么态度呢?” 贺清宵深深看她一眼。 辛柚笑笑:“有些好奇……” “皇后娘娘刚离开那几年,曾大范围找过,这些年没有明面上的寻找了。” 辛柚身体微微前倾,不错过对面的人一丝表情:“暗中还有留意吧?” 贺清宵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默默拉开二人间的距离:“驻守各地的锦麟卫会留意,但多年来并无皇后娘娘踪迹,应该算边缘化任务了。至于今上态度,君心难测,便不是贺某能揣测的了。” 也就是说,找回皇后是弥补亏欠还是恼怒其不辞而别,都是未知数。 辛柚举起茶杯:“多谢贺大人告知这些。” 端茶送客的意思,贺清宵自然明白。 辛柚送贺清宵走出书局。 外面阳光正好,有挎着竹篮卖菊花的小娘子,也有挑着扁担吆喝针头线脑的小贩。 贺清宵在路边停下,压在心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寇姑娘,固昌伯府有什么特别的吗?” 辛柚愣了一下。 有庆王与固昌伯之子主动来书局为由,还是引起贺清宵怀疑了吗? 这人疑心是不是太重了些。 贺清宵接下来的话让辛柚明白了原因:“寇姑娘若是闲逛,可以去去湖边或是街铺,固昌伯府那边没什么好风景。” 辛柚不由睁大了眼。 又被跟踪了! 似乎猜到辛柚所想,贺清宵轻咳一声解释:“最近有个案子,与固昌伯府有些关联,无意间留意到了寇姑娘。” 辛柚沉默了。 在贺清宵这里,似乎总是不顺利。 她的沉默令贺清宵敛了探寻答案的锋芒,温声道:“寇姑娘,不管你为了什么,总之自己安全为重。” 他说完,大步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很快就不见了那道朱色身影。 辛柚抿着唇,久久立在原处。 “姐姐买花吗?”清脆的女声传来。 辛柚回神,看着提起竹篮的少女。 那竹篮里挤满了秋菊,红的,粉的,紫的,黄的…… “新采来的秋菊,无论是用来插瓶还是做菊花饼都好呢,姐姐要不要买几支?” “哦,好。”辛柚本以为自己没有摆弄花草的心情,可看着那篮五彩缤纷的鲜花,鬼使神差点了头。 她直接把一篮菊花买下,提着回了书局。 刘舟看到东家提着一篮花进来,脱口而出:“贺大人送了您一篮花啊,这花真好看。” 整整一篮呢! 辛柚面无表情把花篮递过去:“我买的。挑一些好看的插瓶摆在书厅和待客室,剩下的我带回东院。” “啊,是。”刘舟想打自己的嘴,接过花篮灰溜溜跑了。 等辛柚提着半篮菊花回东院,胡掌柜揪住刘舟的耳朵:“兔崽子,以后再贫嘴就去印书坊扛木头。” “疼疼疼,掌柜的快松手!”小伙计揉着耳朵,很是委屈,“谁能想到呢,明明一起出去的……” 贺大人白拿一本《画皮》没给钱嘞,居然还让东家自己掏钱买花! 走在街上的贺清宵也遇到了卖花娘。 “公子买花吗?可以插瓶,可以簪花,还能赠友人……” 鲜少在外花钱的贺清宵看了看鲜灵灵的菊花,摸出了铜板。 “卖花哟,鲜灵灵的菊花——”卖花娘提着花篮走远了。 贺清宵看着手中菊花,不好带回衙门,干脆回了侯府。 看到拿着菊花回来的贺清宵,桂姨大为震惊:“侯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买了几支菊花,没处放就带回来了,麻烦桂姨找个花瓶把花插好。” 桂姨接过菊花,打量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这孩子一定是开窍了! 到底是哪家姑娘呢? 知道问不出来,桂姨抱着菊花恍恍惚惚走了。 九月初一,辛柚要回少卿府应付,出宫的皇子也到了进宫请安的时候。 庆王与秀王在宫门口遇到了。 与神采奕奕的庆王相比,秀王整个人沉静许多,从小被忽视的环境给他的眉眼染上几分深沉。 “大哥,好巧啊。”庆王漫不经心打了声招呼。 “二弟。” 兄弟二人没再有什么交谈,同去了乾清宫。 “陛下,秀王殿下与庆王殿下来了。” 兴元帝微抬眼皮:“让他们进来。” 很快两个少年走进来,齐齐行礼:“请父皇安。” “免礼。”兴元帝淡淡的声音传来。 庆王直起身,露出笑容刚要说些什么,对上兴元帝那张脸愣了一下。 第89章 闹事 兴元帝生得甚好,脸型流畅,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大而长,到眼尾处微微勾起来。哪怕到这个年纪了,一眼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是俊朗非凡。 庆王也生得好,秀王亦长得不错,但二人相貌上都随了各自母妃,与兴元帝相似之处不多。 庆王行完礼这么一看,突然就反应过来他为何瞧着那位开书局的寇姑娘眼熟了。 她长得像父皇啊! 她竟然长得像父皇! 兴元帝看出了庆王的走神:“二郎?” 庆王回了神,忙道:“父皇看起来好年轻,儿子一时看愣了。” 严肃如兴元帝,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弯了唇角:“老大不小了,说话别这么滑头。” “儿子是真这么觉得。” 兴元帝问了几句宫外的事,淡淡道:“去看看你们母妃吧。” “儿子告退。” 庆王与秀王一起退下,由始至终兴元帝都没单独问上秀王一句。 出了乾清宫,庆王对秀王的态度就更加随意了,说了声回见就向淑妃所在的寝宫走去。 秀王望着走路都显得神采飞扬的兄弟,轻轻扯了扯嘴角,低垂眉眼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菡萏宫里,淑妃早就准备好吃喝等着儿子。 “娘娘,庆王殿下来了。” 宫人话音才落,庆王就大步走了进来:“母妃,我来了。” 淑妃眉眼间都是笑:“在王府怎么样?最近天转凉了,可不要贪凉。” 与兴元帝时常能见到儿子不同,庆王与秀王这样出宫开府的皇子一般只在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才会进宫探望生母,面对半个月没见的儿子,淑妃自是惦念。 “知道了,儿子都多大了,每次见了都说这些。” 面对儿子的不耐烦,淑妃丝毫不往心里去,笑着问:“去过你舅舅家吗?” “去了。” “他们都可好?” “好着呢。我和表弟还去了一家书局,那书局——”对上淑妃兴致盎然的眼神,庆王咽下了书局东家是个长得像父皇的姑娘这些话,“那书局新出的话本子还挺好看的,叫《画皮》,母妃看过没?” 淑妃一笑:“宫里又不比宫外,哪有这些书看。二郎你也大了,少看这些闲书——” “知道了,知道了。母妃,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了。”庆王不愿听淑妃啰嗦,准备走人。 “不留下用午膳了?” “下次吧,儿子真有事。” 淑妃走到宫门口,眼巴巴望着儿子走远了,满脸不舍。 “小明子,回头从宫外买两本《画皮》,本宫看一看。” “是。” 庆王离开皇宫,一时不想回王府,一个闪念往青松书局的方向去了。 辛柚回到少卿府,还没待多久,前边传信说一个叫石头的伙计来找。 辛柚一听就知道有事,立刻去了前边。 “东家,不好了,有好些国子监的监生来咱们书局闹事!” “是因为《画皮》?” 石头忙点头:“对,他们听说有人提前买到了《画皮》下部,觉得不公平,来闹呢。” “不急,你先回去,告诉掌柜的我马上就到。” 辛柚去了如意堂。 “外祖母,书局突然有事,我要赶回去处理,就不在家吃饭了。” “什么事啊?” “来了难打交道的客人,我去看看。” 老夫人皱眉:“就说做生意不简单,去吧。” 再多的话就没有了。 辛柚当然不会指望少卿府的人做什么,而是乐得无人插手,往外走时遇到了段云朗。 “表妹去哪儿啊?” “回书局。” 段云朗一听转了身:“回书局?不是才从书局回来吗?” “有国子监的学生来闹事。” “不会吧!”段云朗震惊,“表妹,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辛柚没有拒绝,赶去书局的路上提醒段云朗:“会来书局闹事的监生估计身份不简单,表哥若是认识只需要告诉我对方身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段云朗一口答应。 表兄妹二人赶到时,书局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吵闹声传出来:“你们《画皮》下部既然已经印好,凭什么区别对待?难不成是觉得固昌伯府的人比我们都高贵,看人下菜碟?” “就是,就是!亏我们还守规矩苦苦等着新书发售,结果早就往外卖了……” 都是年轻气盛出身不错的学生,胡掌柜连连擦汗,一眼瞧见了辛柚。 “东家!” 堵着门的人下意识让开,辛柚走了进去。 领头的监生生了一双浓眉,一见辛柚就打量一番:“你就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 辛柚同样打量对方:“贵客是——” 其实在进来时,辛柚已经从段云朗口中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名叫章旭,乃当朝首辅的孙儿。再具体,就来不及了解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书局区别对待!”章旭冷哼一声。 天知道戴泽那小子拿着《画皮》下部在他面前炫耀,他有多气。 怎么,戴泽可以有,他就不配有?要不是祖父不让他仗着家世压人,他早就逼着这破书局把《画皮》下部交出来了,还轮得到戴泽得意洋洋? “区别对待?”被不满的监生们围着的少女微微睁大眸子,一脸无辜,“没有区别对待啊,不是谁都没卖给吗?” 章旭一听更气了:“你是没卖给我们,但卖给固昌伯府的戴泽了!” 辛柚面露恍然:“你说戴公子啊?那贵客误会了,我们书局没有卖他,而是我个人送他一本。嗯,身为主人把自己的东西送人,应该不违背律法吧?” “送他的?”章旭愣了一下。 戴泽那小子为什么没说是送的! 发现误会了,章旭这种贵公子可拉不下脸道歉:“我怎么没听说戴泽和寇姑娘有交情呢?” “是没交情,但他与庆王殿下一起来的。听闻庆王殿下喜欢《画皮》,正好《画皮》下部印好了,我这当东家的一激动就送了庆王殿下和戴公子一人一本。”辛柚说到这里,面露难色,“贵客说不该与庆王殿下他们区别对待的话,那我也可以送各位一人一本。” “这——”章旭眼尖看到门口处的庆王,猛咳一声,“这怎么行!” 第90章 择日不如撞日 章旭虽不学无术,也不会没脑子到认为他和皇子不该区别对待。毕竟他只是不爱学习,不是傻。 尤其是——庆王就在这里啊! 他赶紧目不斜视,装作没看到庆王的样子:“我们怎么能和庆王殿下相提并论呢。是我们没弄清楚,闹了误会,寇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啊。” 跟着来闹的都是章旭的小跟班,听他这么说,自然不说什么了。 “也是我这个东家不对,低估了大家对《画皮》的喜爱。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开售《画皮》下部,省得贵客们跑空。” 听辛柚这么说,章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今日就开售?这,这不影响你们安排吧?” 辛柚嫣然一笑:“其实都准备好了,只是做生意都图个好兆头,想挑吉日发售新书。今日来了这么多贵客,在我看来就是上好的吉日了。掌柜的,写个发售新书的告示贴出去,准备起来。” 来的监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这个年纪大多吃软不吃硬,尤其说这话的还是年龄相仿的美貌少女,当即火气就都消了。 章旭更是觉得辛柚给面子,不仅收起了一身刺,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我买八本,今日一起来的朋友一人一本。” “多谢贵客捧场。” 章旭往庆王所在方向瞄了一眼,准备硬着头皮去打招呼,却发现那里已不见了庆王身影。 他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 果然刚刚装着没看见庆王是对的,现在都省了去行礼了! 对章旭这样的人来说,最怵头的就是和远比自己身份尊贵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年龄差不多的人。 刘舟与石头两个伙计很快从印书坊抱来一摞书。 章旭痛快买下八本分给同来的朋友,拿着书往外走时看到了段云朗。 他隐隐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 段云朗拱手:“章公子。” 章旭挑眉:“你认识我?” 段云朗微笑:“我也是国子监的学生。” “我想起来了!”章旭抚额,“你常和孟斐在一起。” 在官宦子弟云集的国子监,太仆寺少卿的侄儿不起眼,国子监祭酒的孙儿就十分惹人注目了。 尤其孟斐因为不好好学习经常挨孟祭酒揍,章旭和对方虽无深交,印象却好得很。毕竟章首辅训他的时候,他就能说虽然他考倒数第一,可国子监祭酒的孙子考倒数第二啊。 “你怎么也在这儿?今天国子监不是放假吗?”对段云朗说话,章旭就随意多了。 难不成是听说他来讨不平,特意来助威的? 这么一想,章旭看段云朗顺眼不少。 “书局东家是舍妹。”青松书局东家与少卿府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至少对热衷买话本子的人们来说不是秘密,既然被章旭瞧见了,段云朗自然不会隐瞒。 “哟,那不好意思了。”章旭看一眼辛柚,对段云朗轻飘飘赔了个不是,招呼着朋友走了出去。 “表妹,你真厉害!”段云朗亲眼瞧着辛柚几句话把国子监出名难惹的人打发人,满心钦佩。 刚写完告示的胡掌柜往段云朗这里看了看,心道这还用你说。 见辛柚望过来,胡掌柜忙问:“东家,告示写好了,您看看妥不妥当。” 辛柚看了看,忍着可惜点头:“可以,贴出去吧。” 若是在告示开头提一句因为受到庆王殿下喜爱而提前发售,想必会大大提升人们的购买热情。 不过想想贺大人的提醒,还是算了。 赚钱不是她开书局的真正目的,若为此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越来越推崇新东家,胡掌柜对辛柚的反应格外上心。 怎么觉得东家有些遗憾的样子呢,是哪里写的有欠缺吗?胡掌柜在心里嘀咕着走了出去。 “表哥,去待客室说话。” 辛柚带段云朗走进待客室,给他倒了一杯茶:“今日来闹事的人,表哥还了解别的吗?” “你说章旭?” 辛柚点头:“章旭这样性子的人,青松书局既进了他的眼,以后恐怕少不了打交道,我多了解一些也好应对。” “他就是出身好,祖父是当朝首辅,父亲早就不在了,章首辅就这么一个孙儿,国子监敢招惹他的不多,哪怕次次考倒数,先生们也管不了。” “他和戴泽很熟么?”辛柚不动声色问出关键。 “固昌伯府的戴泽?他们是挺熟的,不过戴泽不在国子监。” 本来以段云朗的圈子,和戴泽没什么交集,奈何这位戴公子的事迹在国子监太有名了,届届相传。 “据说戴泽一进国子监就头晕,一开始固昌伯不信还打了他几次,结果他一进国子监就吐了,然后孟祭酒把他们父子一起赶出去了。” 辛柚一时无语。 “表妹你不要觉得孟祭酒这样,就看轻戴泽。别看戴泽只是出身伯府,但固昌伯府可是庆王的外祖家……” 辛柚认真听着,得出几个讯息,一是在国子监读书的章旭与戴泽常打交道,二是这两人都不爱学习,但爱看话本故事这类闲书,再就是孟祭酒敢扫固昌伯面子,是清流人物。 辛柚还有一个发现,有在国子监读书的便利,性情开朗的段云朗知道的还不少。 送段云朗出去时,辛柚顺手拿起一本刚摆到书架上的《画皮》:“表哥带回家看吧。” 段云朗眼一亮,毫不客气收下了:“多谢表妹。表妹和我一起回去吃饭吗?” “不了,突然改在今日出售新书,我还是在这边守着,表哥帮我和外祖母说一声。” 段云朗一口答应,走出书局吃了一惊:“表妹,告示前好多人!” 辛柚弯唇一笑。 择日不如撞日这话可不是一句空话,有一群监生闹事,怎么会不引起人们好奇呢。 好奇就是最好的宣传。 而在对面的雅心书局,古掌柜望着涌向青松书局的人,一张脸黑如锅底。 这青松书局好不要脸,怎么突然就发售新书了! “掌柜的,咱们怎么办?”伙计苦着脸问。 “还能怎么办,叫印书坊赶紧把书送过来,咱们也发售新书!” 第91章 宣传 雅心书局对平安先生的新书还是很有信心的。本来古掌柜的打算是紧盯对面,一旦对面有要开售的迹象就抢先一步把平安先生新书发售的消息传出去。 挥金如土的人终归是少数,大部分人买这类闲书还是精打细算的,平安先生的新书把这些客源一抢,对面新书就只能积压着慢慢卖了。 今天对面来了一群闹事的明明该焦头烂额,怎么就发售新书了呢! 眼见走进青松书局的人越来越多,古掌柜急慌慌把告示往外一贴。 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告示前很快就围了不少人。 “哟,平安先生的新书也在今日开售了。” “《鬼婢》——看起来不错啊!” “哎,带的钱只够买一本,是买《画皮》下部呢,还是买《鬼婢》呢?” “这还用说,肯定是平安先生的《鬼婢》啊,平安先生的书错不了。” “可我还挺想知道《画皮》后面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部分人走向青松书局,更多的人走向雅心书局。 看到这情景,古掌柜大大松了口气。 呵,出其不意又如何,再多花样也撼动不了平安先生的地位。 “东家,对面书局在抢客人呢。”刘舟小声把情况报给辛柚。 “不影响。你找个脸生的人去买一本平安先生的新书来我瞧瞧。” 辛柚淡定的样子安抚了小伙计的担忧,忙去找人买书。 青松书局与雅心书局所在的这条街一下子热闹非凡。望着青松书局门口进出不断的客人,庆王歇了与辛柚接触的心思。 其实到这时他都说不清离开皇宫后会来这里的原因,大概是发现一个人长得像父皇的那点新鲜感吧。 庆王随口吩咐侍卫去对面书局买一本新书,低调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不久后,辛柚拿到了平安先生的新书《鬼婢》。这书名虽然直白,对喜爱志怪类故事的人来说,倒是有点意思。 辛柚秉着知己知彼的心思认真把书读完,一脸一言难尽。 是她高估对方了,这本书也只有书名有点意思了。 这一日,兴冲冲买了《鬼婢》的人把书看完,看之前的万分期待化为了失望、后悔、气闷种种情绪。 “浪费时间啊!”青松书局的前东家沈宁把《鬼婢》往桌上一丢,重新拿起了《画皮》下部,“还是把《画皮》再看一遍吧。” 亏他想着雨露均沾,两本都买了。 转日段云朗回到国子监,一脸兴奋:“孟斐,《画皮》下部你们看了吗?” 孟斐茫然摇头:“《画皮》下部出来了?” “昨天开售了啊,我都看完了。太好看了,太出乎意料了!” 一些看完了的同窗听到段云朗说话,也谈论起来。 因为昨日放假,不知道《画皮》下部开售的学生才是大多数,很快更多的人加入了议论。 “快说说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孟斐一手搭上段云朗肩膀。 “不行,不行,想知道赶紧去买。”段云朗坚定拒绝。 孟斐嗤地一笑:“都知道,青松书局是你妹妹开的。”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哎,你们都看的《画皮》吗?我买的平安先生新书《鬼婢》。” “我也买的《鬼婢》……” “嗯,我也是……” 不知为何,这些自曝买《鬼婢》的人声音都有点小。 孟斐是个特别爱看话本故事的,立刻问道:“《鬼婢》讲了什么?” 被问的人一脸恍惚:“我看完还以为又看了一遍《蝶仙》……” 另一个人就直接多了:“无聊、无趣、无味!白瞎了我那几百文啊!” “真有这么难看吗?我还想着先买《鬼婢》呢,毕竟是平安先生的书。” “太好了,那我就直接去买《画皮》了。能不能透露一下《画皮》怎么样——” 段云朗跳起来:“不能说不能说,想看的都去买。我表妹一个小姑娘开书局不容易,兄弟们多捧场啊。” 同窗一片起哄声中,先生板着脸走进来:“闹什么?” 少年们赶紧闭嘴,竖起书本。 等到午休时间一到,一大群学生齐齐冲出国子监,直奔青松书局去了。 很多时候就怕对比,《鬼婢》若与《画皮》发售时间有个较大间隔,就算故事一般,凭着平安先生的名头也能有个不错的销量。可偏偏两本书选在同一日发售,人们越是比较,越觉得《鬼婢》是毫无诚意的骗钱之作。 随着两本书截然相反的口碑发酵,青松书局前排起大长队,雅心书局则变得门可罗雀。 古掌柜急得头发掉了一大把,翻来覆去看着《画皮》下部,有了主意。 话本故事这个市场可不光是读过书的男人,还有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和打发时间的妇人呢,而这些人往往没有男子消息灵通,买书会落后几日。 比起情意绵绵的《鬼婢》,《画皮》多吓人啊,抓住这点宣传宣传,就能吓退那些女子了。 很快《画皮》下部如何如何恐怖的言论就传开了。这样一来,还真有不少胆子小的女子犹豫了。 胡掌柜听了这些风声觉得不对,仔细一打听,就知道了对面书局在搞鬼。 “雅心书局惯爱用这些不地道的手段!”老掌柜在辛柚面前气呼呼诉苦。 辛柚经营书局虽另有所图,可谁嫌银子咬手呢,何况这种恶意竞争不能惯着。 “掌柜的别急,既然他们放出这种风声影响女客,那我们也可以宣传一下《画皮》的优势。” “东家是指——”胡掌柜诚心求教。 “比如王生喜爱的美貌女子实际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被发现后就掏出王生的心吃掉了。” 胡掌柜一脸茫然:“外面传《画皮》下部太过恐怖,就是这么传的啊。” 辛柚莞尔一笑:“我们可以换个方向宣传。王生被恶鬼掏了心,虽然恐怖,但也说明见色起意是没有好下场的,养外室更是没好下场的,没了好下场最终还要靠糟糠妻挽救。那些胆量小的女客就是自己不敢看,也可以买来让父兄夫君多看看呀。” 胡掌柜:! 第92章 扫地出门 很快看《画皮》能让不老实的夫君改邪归正的说法就传开了。 看个话本故事还能有这作用? 听说《画皮》太过恐怖的一些女客,或是不信,或是好奇,还是忍不住买了。 一户殷实人家,婢女把刚刚买来的《画皮》拿给女主人,有些担心:“您真的要看啊?听说很吓人的。” 女主人接过来,犹豫了一下把书翻开:“一本书而已。” 其实她胆子很小,特别是丈夫时常不在家,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就寝,窗外树影晃动都会让她胡思乱想,要叫婢女陪着睡。 可听说这本书能让男人老实些,想想这些日子的猜测,她还是想看一看。 女子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看起来。 她看到王生从窗子往内瞧,青面獠牙的恶鬼拿着笔在人皮上细细描画。 这松龄先生笔力十足,仿佛让人直接看到了画面。 寒意爬上脊背,让她不觉打了个哆嗦,可情节又吸引着她看下去。等看到王生被恶鬼撕破胸膛掏出心,女子害怕的同时又生出微妙的爽快。 看到最后,女子舒了口气,对婢女道:“这故事不错,我读来你听听。” 女子把《画皮》读了一遍,笑着问婢女:“你听了这故事有什么感受?”https:/ 婢女知道女主人脾气好,实话实说:“婢子觉得王生的妻子好不值得啊,王生色迷心窍被恶鬼害死,她为了救王生竟忍受乞丐那般侮辱……” 女子怔怔听着,最后掩饰般一笑,伸手点了点婢女额头:“小小年纪,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去做活吧。” 等到晚上,男主人难得回来了。 女子闲话家常般聊起:“我买了《画皮》下部,夫君要不要看看?” 与女子特别爱看话本故事不同,男主人爱好不在此处,不过无事时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可以的。 于是他伸手接过,慢慢看起来。 胡掌柜见来买《画皮》的女客越来越多,笑得合不拢嘴,感慨道:“还是东家有本事啊。” 刘舟点头附和:“可不,就连原先的东家都说应该早早把书局转卖给东家,还催我问问东家,松龄先生什么时候再出新书。” 胡掌柜嘴角一抽。 原东家那个崽卖爷田的败家子就不要提了,不然他替老东家心塞。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请问贵东家在吗?” 胡掌柜一抬头,就见一名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站在厅中,身边跟着个小丫鬟。 “我们东家出去了,贵客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等东家回来小老儿转告她。” “我是来感谢贵东家的。”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扫一眼婢女。 婢女忙把带来的礼品放到胡掌柜身边的柜台上。 “这是——”胡掌柜有些糊涂了。 “我丈夫这半年来经常不回家,前两日他看了《画皮》,突然回来向我赔不是。原来半年前他和一名女子有了来往,常在她那里留宿。他看了《画皮》后起了疑心,多加留意发现那女子竟是与人合谋,想谋夺我家铺面……” 年轻妇人说完,冲胡掌柜褔了福:“幸亏贵东家买下《画皮》这样的好故事发售,让我们一家避开了这场劫难。” 胡掌柜:“……”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了还击雅心书局传出的风声竟然真起了作用! 而听到这番话的不只胡掌柜,还有走进书局的其他客人。 对热衷八卦的京城百姓来说,这件事毫无疑问集中了所有值得传播的特性,于是短短时间就传开了。 事件的男女主人是谁没几人知晓,关键是这件事太有意思了。一时间不说蜂拥而至的女客,就连原本不看话本子的人都凑热闹跑来买上一本。 没办法,如今人们见面就谈《画皮》,没看过这本书都插不上嘴。 青松书局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一人恨不能生出八只手。 石头鼓起勇气问胡掌柜:“掌柜的,我娘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能回来做事吗?” 石头娘没生病的时候本就在青松书局做事,胡掌柜一听就点了头:“没问题,不过要和东家说一声。” 辛柚也没想到换了个方向宣传《画皮》竟有这等效果,忙得她连调查固昌伯都没时间了。 一听胡掌柜说起石头娘,她毫不犹豫点了头:“掌柜的看着安排,各处缺人手的话就雇一些,不要把人累坏了。” 胡掌柜虽感动东家的体贴,却没有立刻招人的打算。 青松书局如今是惹人眼红的大树,急着雇人很可能招来一些不安好心的。书局这么好的形势,宁可这段时间累一些也不能出差错。 很快石头娘被石头领着来到辛柚面前,结结实实给辛柚磕了个头,青松书局从此多了一名精于缝补的妇人。 青松书局红红火火,雅心书局越发冷清了。 古掌柜被东家骂了个狗血喷头,按着东家的指示把平安先生扫地出门。 “先生对不住了,小店经营不善,还请您另谋高就。” 平安先生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高个子,山羊胡,一脸文人的清高,听了这话顿觉受到莫大侮辱。 “掌柜的,当初你请鄙人来雅心书局,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也没想到先生的新书竟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写书先生打得一败涂地,给我们书局造成好大损失。” “你们不讲信用!”平安先生气愤指着古掌柜。 古掌柜脸一沉:“我劝先生好聚好散,免得彼此难看。” 平安先生知道古掌柜背后的东家不是什么善人,冷哼一声,拎起包袱走出了雅心书局。 古掌柜特意选的一大早赶人,对面的青松书局还没开门。 平安先生提着包袱站在秋风萧瑟的街头吹了一会儿凉风,大步走向青松书局。 刘舟听到拍门声把门打开:“谁啊,大清早的——” 看清店门外的人,小伙计先是一愣,而后语气带了几分古怪:“呦,这不是平安先生嘛,一大早有什么事吗?” 看这提着包袱的样子,该不会被雅心书局赶出来了吧? 嘿! 第93章 邀请 平安先生忍着尴尬道:“我找你们掌柜。” 刘舟神色微妙,却没拒绝:“那进来吧。” 随着小伙计侧开身子,平安先生走了进去。 他不觉环视四周,书厅的布局还是印象中的样子,只在细节处多了一些雅致,除此之外就是书册的变化。他转投雅心书局时青松书局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书架虽也摆满了书,却远不是眼前这样连角落都摆得满满当当,细看全是《画皮》。 刘舟察觉平安先生的失神,面露得意。 谁能想到书局的生意竟好成这样呢!如今不只《画皮》下部供不应求,上部也有许多新客来买,后边印书坊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听掌柜的说,这是因为那位女客的故事传开了,引得许多从不看话本故事的人好奇来买。而这些人可比爱看话本故事的人多多了,现在京城流行的风潮就是从上到下谈《画皮》。 其实不用掌柜的说,从东家买书局他就看出来了,他们东家就是点金圣手! “石头,去请掌柜的,就说平安先生来了。” 石头应一声,往西院去了。 不多时胡掌柜踱着步进来了,一扫平安先生,露出个微笑:“平安先生清晨前来,有何贵干啊?” 当初平安先生的离开可不怎么愉快,在胡掌柜看来就是插了青松书局一刀,还是要害。 平安先生拱了拱手:“掌柜的,鄙人想见一见松龄先生。” 他倒是要瞧瞧,令他一败涂地的人究竟什么样。 胡掌柜愣了愣。 他还以为平安先生被对面扫地出门,想吃回头草了,原来是想见松龄先生。 “那真是抱歉,松龄先生不在我们书局。” “掌柜的可否告知松龄先生住处?” 胡掌柜心道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不然去寻松龄先生麻烦怎么办。 “小老儿也不知道松龄先生家住何处。” 平安先生眼里有了怒火:“鄙人只是想见松龄先生一面,掌柜的何必百般推脱!” 胡掌柜也烦了,淡淡道:“松龄先生的情况,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你!” 刘舟一摊手:“先生请吧。” 平安先生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狠狠瞪二人一眼,拂袖而去。 “切,什么人呐。”刘舟对着空荡荡的门口翻了个白眼。 “我去把门口扫一扫。”石头提着扫帚跑了出去。 对石头来说,青松书局那段灰暗的日子也是他灰暗的日子,幸亏掌柜的心善,后来又有了新东家。与对面书局沾边的都是坏人! 等辛柚从后边过来,胡掌柜便把平安先生登门的事说了。 “掌柜的做得对。松龄先生一开始就说了,不愿让人知晓他的身份样貌。如今松龄先生名声大噪,想要打听他的人定会越来越多,咱们在这方面定要注意。” “东家您放心,谁也别想从咱们书局打听到松龄先生一个字。” 毕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来买书的客人越来越多,平安先生登门的事很快就被大家抛在脑后。辛柚忙了一阵回到东院,没过多久门人就禀报说少卿府的三姑娘来了。 辛柚命小莲把段云灵请进来。 “青表姐,我看书局都挤不进去,就直接来这边了。” 小莲端来茶水点心。 “灵表妹喝茶。” 段云灵端起菊花茶,道明来意:“明日就是重阳,祖母要带着我们去踏秋,让我来叫表姐回家准备着。” “踏秋?”辛柚这几日忙忙碌碌,都忘了重阳节到了。 “是呀,去年重阳恰好祖母身体不爽利,只有咱们几个去的,祖母说今年只要没事的都一起去。” 辛柚对和少卿府的人一起踏秋毫无兴趣,但京城如果有重阳合家踏秋的习俗,或许值得一去。 “外祖母有没有说去哪里踏秋?” “就是去年咱们去过的白露山啊。” 辛柚叹气:“去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段云灵这才想起表姐失忆的事,不好意思笑笑:“就是登高望远嘛,还会吃菊糕,饮菊酒,互赠茱萸,可有意思了,表姐去吧。” 亲眼瞧着书局生意这么红火,她还真怕表姐拒绝了。 段云灵不愿往段云华身边凑,与段云雁年龄差别又大,心里是很想有辛柚作伴的。 “一般都是什么人家去白露山?”借着“失忆”,辛柚放心大胆问。 “主要是百官勋贵之家。” 辛柚点了头:“灵表妹先回吧,我忙完书局的事就过去。” 段云灵成功请到人,高高兴兴走了。 “小莲,先不忙着收拾。”辛柚摆了摆手,“去年重阳,寇姑娘和少卿府几位姑娘去了白露山?” “嗯,那时姑娘才出孝期不久,算是第一次正式出门游玩呢。” “那日来书局要强买《画皮》的戴公子,他也去了吗?”biquiu 小莲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婢子没什么印象了。去白露山的人太多,姑娘许久不出门有些不习惯,没往热闹的地方凑。不过听说庆阳长公主去了,许多主母都带着晚辈去给长公主请安。” 听到庆阳长公主,辛柚心头一动。 娘亲曾提过,她还有一个姑姑,姑嫂二人感情很好。庆阳长公主会是娘亲提到的那个姑姑吗? 到这时,便不是为了固昌伯府,辛柚也打算去看看了。 少卿府中,老夫人听了段云灵的回禀,笑着对二太太朱氏道:“真没想到青青这么有本事,竟真把一家书局经营得风生水起。” 老太太近来听了一耳朵的青松书局,于是趁出门远远看了一眼,发现买书的人竟从店里一直排到街上去。 生意好成这样,说是日进斗金也不夸张了。 朱氏笑着应和:“是。” “你现在操持着家里,等青青回来好好给她补一补,免得那丫头光顾着忙亏了身体。”说到这,老夫人意味深长笑笑,“青青是个有心的,你当舅母的对她好,她会记在心里的。” “老夫人放心,照顾好青青是儿媳的本分。”朱氏应着,心里冷笑。 老夫人还想把表姑娘这尊金佛留在家里呢,却不看看人家天高任鸟飞,怎么会愿意重回牢笼。 第94章 重阳 辛柚回到少卿府,迎来了极为丰盛的晚膳。 “青青啊,外祖母瞧着你都瘦了,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让外祖母惦记了。我不累,要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下去就是了。” “那就好。这花胶炖鸡不错,你多吃点。”老夫人一脸慈爱看着外孙女。 “多谢外祖母。”辛柚垂眸喝了一口鸡汤,余光扫一眼同在喝鸡汤的段少卿。https:/ 若不是桌上人人都吃了,她简直要怀疑这鸡汤有毒。而现在,只能归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难道是见书局生意红火,想插一手? 辛柚暗暗提防着,直到碗盘撤下,老夫人端着婢女奉上的清茶发了话:“玉珠,去把给姑娘们准备的东西拿来。” 不多时,玉珠端着托盘过来了。 老夫人笑道:“金项圈的这套是雁儿的,另外三套金手镯的你们三个一人一套。” 随着老夫人示意,玉珠把托盘举到辛柚面前,请她先选。 段云灵对此没什么反应,段云华不由咬了唇。 祖母越来越偏心了,明明她才是嫡亲的孙女,选首饰却要先紧着寇青青。 三套首饰各包含一支花钗,一只手镯,一对耳坠,用料看起来差不多,只在花纹、款式上有些区别。辛柚随意挑了一套,道了谢,收到金首饰的孙女们也纷纷道谢。 “你们明日打扮得齐齐整整,我就高兴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回到晚晴居,小莲忍不住嘀咕:“姑娘,老夫人怎么突然送首饰呢?该不会明日有什么打算吧?” “明日且看吧。”对辛柚来说,只要别碰她的书局,其他都好说。 转日天高云淡,数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处。 “青青,你陪外祖母坐吧。”老夫人向辛柚伸出手。 辛柚扶着老夫人上了最前头的车,朱氏带着女儿上了后面那辆,剩下段云华与段云灵对视一眼,一个黑着脸一个满心无奈上了第三辆车。 再后面,就是丫鬟仆妇要坐的了。 马车启动,前头三个车厢中气氛各自不同。 “今日人多,等到了可不许乱跑,不然像你表姐那次出了意外就糟了。”朱氏温声叮嘱女儿。 段云雁乖巧点头。 朱氏从盒子里拿出糕点递给段云雁,摸了摸女儿的小抓髻。 跟在最后的马车里,段云华与段云灵各靠一角,一时无人开口。 吱呀的车轮转动声传入耳中,枯燥得令人心烦,段云华终于憋不住火:“怎么,没能和寇青青同乘一车很失望?可惜人家有祖母疼,你就是想往前凑也没机会呢。” 段云灵睫毛微颤,没吭声。 段云华火气腾地上涌,说话越发不客气:“段云灵,你是哑巴了吗?” 曾经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现在却对她视而不见,一心往寇青青身边凑,真是个逢高踩低的贱皮子。 段云灵依然没吭声。 段云华一下子气炸了,伸手去拧段云灵胳膊。 一只手伸出,用力抓住那只伸来的手。 “你——” 段云灵与那双错愕的眼睛对视,冷冷问:“二姐还想打我不成?” “你觉得我不敢?”段云华气得身体发抖。 “然后呢?再被祖母关禁闭吗?” 段云华一滞,放低声音冷冷问:“你以为自己是寇青青,祖母会为你做主?” 段云灵看段云华的眼里有了怜悯:“我就是我,和以前一样。二姐呢,还以为是以前的二姑娘吗?祖母固然不会为我做主,但也不会为你做主,大不了就一起关禁闭好了。” 段云灵的话如重锤,狠狠砸在段云华心上,令她一时没了反应。 段云灵拨开段云华的手,掀起了车窗帘。 晚秋的风吹进来,卷走一厢燥意,少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最前头的马车里,老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笑意:“青青啊,今天你就还住在家里,别折腾了,明天你表哥他们就放假回来了。” “好。”辛柚乖巧应了。 老夫人又问了一些书局的事,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辛柚也如段云灵那般,掀起了车窗帘。 秋风吹了满面,令人神清气爽,有马蹄声哒哒传来。 不多时,一个少年策马而过。 枣红马踏起烟尘,马背上的少年肆意至极。辛柚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固昌伯之子戴泽。 戴泽没在国子监读书,今日出门踏秋的可能极大,这也是辛柚愿意凑这场热闹的原因。 说不定除了戴泽,还能见到固昌伯府的其他人。 这个念头晃过,又有马蹄声近了。 辛柚往后一瞄,骑在马上的是个魁梧男子。 这个人她也一眼认了出来,正是戴泽的父亲固昌伯。 这些日子书局虽忙,辛柚还是耐心摸清了固昌伯府关键人物的长相,固昌伯毫无疑问排在第一位。 顾不得想太多,辛柚立刻从荷包里摸出颗石子,使巧劲射向那匹马。 正在奔跑的马儿突然吃痛,猛地扬起两只前蹄,就见固昌伯身子一矮伏贴着马背,发现马儿不好控制果断翻身跳了下来。 马儿往前跑去,跳下马的固昌伯单手撑地站起身来,沉着脸掸掸身上灰尘。 因为这番变故,辛柚所乘这辆马车的车夫扯着缰绳避到路边停下,后边马车也都跟着停了。 老夫人睁开眼:“怎么了?” 辛柚探着头往外看,尽显小姑娘的好奇:“有人的马惊了,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从贺清宵口中得知,固昌伯追随今上打天下,武艺出众。有暗杀贺清宵失败的教训在先,她不能轻举妄动,找机会试试固昌伯的身手再说。 没想到今日偶遇,机会来的这么快。而试探的结果,正验证了贺清宵的话。 这样一来,以后就要更谨慎了。 老夫人听闻有人惊马,也透过车窗往外看,这一看就把固昌伯认了出来。 “青青,扶我出去。” 辛柚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升起期待。 莫非少卿府与固昌伯府还有渊源? 老夫人下了马车,走向固昌伯。 “伯爷需要帮忙吗?” 固昌伯看一眼老夫人,不认识。 第95章 盘算 老夫人当然知道对方不认识她,主动道:“太仆寺段少卿是犬子。” “原来是少卿府老夫人。”固昌伯客气拱手,“多谢老夫人关心,我的家眷就在后边,等会儿就赶过来了。” 正说着,前方骏马嘶鸣,戴泽骑马返了回来:“父亲,您的马怎么跑前边去了?” “突然受惊了。” “难怪呢。我还以为您追不上我,就放马追呢。” 固昌伯脸一黑:“少胡说八道。” 戴泽的注意力一下子到了辛柚身上:“咦,你不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嘛。” 辛柚微微屈膝:“戴公子。” 朱氏等人也出来了,段云灵与段云华就站在辛柚不远处。 固昌伯一眼望去,三个青春正好的少女站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更令他吃惊的是儿子竟然与其中一位姑娘认识。 “寇姑娘,还一直没向你道谢,多谢你赠的书啊。”再见到辛柚,戴泽心情很不错。 这丫头还挺会做人,让他在章旭那小子面前大大露了脸。 “戴公子客气了。《画皮》能得戴公子喜欢,也是我们书局的荣幸。” 提到《画皮》,戴泽眼睛亮了:“真没想到《画皮》下部这么出人意料,松龄先生大才啊!对了,松龄先生的新书什么时候出来啊?到时候我第一个去买。” “还不清楚,都是松龄先生主动联系书局。” 二人说着话,一个旁若无人,一个落落大方。 完全不熟的两边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后边马车到了近前,当头一辆最为华丽,两个婢女一个挑帘一个上前搀扶,一名满头珠翠的妇人下了马车。 “伯爷,发生什么事了?” 辛柚看过去,认出妇人的身份,正是固昌伯夫人。 “马突然发了狂。” 固昌伯夫人疑惑看向老夫人。 固昌伯解释道:“正好遇到太仆寺少卿府的老夫人,老夫人下车来看要不要帮忙。” 老夫人笑着向固昌伯夫人打招呼。 固昌伯夫人一扫水灵灵的几个小姑娘,矜持笑了笑:“老夫人真是心善。老夫人也是去踏秋的吗?” “对,带儿媳和几个孙女去白露山踏秋。” 听自己被提到,朱氏褔了福身子:“伯爷,伯夫人。” 固昌伯夫人客气几句,笑道:“那巧了,我们也去白露山。老夫人,到了地方咱们再聊。” 老夫人自然知道这是场面话,笑着道别。 受惊的马虽然跟着戴泽跑了回来,固昌伯夫人出于谨慎叫上丈夫一同乘车,并叮嘱儿子:“路上人越来越多,不要再跑快了。” “知道了,知道了。”戴泽不耐烦应了,眼神往老夫人所乘的马车那里一瞟,放松了缰绳任由马儿慢慢跟在固昌伯夫人的马车旁。 固昌伯夫人放下车窗帘,这才方便与固昌伯交谈。 “伯爷,马怎么好端端惊了?” 固昌伯刚刚趁妻子与少卿府老夫人寒暄时已经检查过,没发现那匹马有什么问题,因而并没多想:“也算不上惊马,就是突然跳了几下。毕竟是畜生,难免有捉摸不定的时候。” “没伤着就好。泽儿胡闹,伯爷还纵着,爷俩儿非要骑那么快……” “怎么还啰嗦没完了。别说那马只是跳了几下,就是真的发了狂,以我的身手还能伤着?” 固昌伯夫人见状转了话题:“那少卿府老夫人倒是有意思。” “怎么?”固昌伯是武将,习惯直来直去,对女人们的心思没什么研究。 “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带着一群女眷,伯爷若是受伤也就算了,明明什么事都没有还要下车帮忙,难道纯粹是出于心善?” “夫人的意思是——” 固昌伯夫人勾了勾嘴角:“伯爷没瞧见那三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固昌伯忙摆手:“我可没别的意思!” 固昌伯夫人窒了窒,瞪固昌伯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夫人还担心什么?” “伯爷忘了泽儿吗?” 固昌伯震惊:“居然会看中泽儿?” 固昌伯夫人:“……” 缓了好一会儿,固昌伯夫人才道:“泽儿虽然对读书兴趣不大,行事也随意了些,可他是咱们伯府唯一的子嗣,难道不值得有些人打算?” 固昌伯认真想想,实话实说:“好像也没有人表示过这方面的意思,自从泽儿在国子监吐了,连带我一起被孟祭酒赶出来,泽儿又时常在大街上调戏民女——” “伯爷别说了!”固昌伯夫人表情一瞬扭曲。https:/ 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固昌伯却因为固昌伯夫人这番话盘算起来:“夫人再疼孩子也该知道,泽儿确实不是个省心的,要是讨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将来他胡闹咱们也不好办啊。反倒是少卿府这样的,怎么也不会掀起风浪来。” 戴泽的顽劣闻名京城,固昌伯早就没了娶门第相当的贵女的心思。不然真要两家闹翻,说不定还要影响二皇子。 对固昌伯来说,只要外甥坐上那个位子,谁都越不过固昌伯府的富贵去,唯一的儿子娶妻不需要锦上添花,只要安安分分就够了。 固昌伯夫人听愣了。 在她心里,儿子就是娶公主都不为过,不过听丈夫这么一说,倒也有道理。 固昌伯夫人心中有了动摇,语气就松动了:“泽儿还小,娶什么样的慢慢看吧。” 固昌伯随手拿起个果子咬了一口:“他又不像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要把心思全放在读书上。与其整日游手好闲,不如早早成亲多生几个孩子,说不定就懂事了。我看他和那位寇姑娘挺聊得来,夫人趁着这次踏秋接触接触。” “少卿府的表姑娘?”固昌伯夫人当即沉了脸,“别人也就罢了,这位表姑娘还是算了。” “怎么?” “听说寇家就剩她一个,连近一些的族人都死绝了,我可不想泽儿娶命这么硬的姑娘。” “也是,那就看看其他的。” 固昌伯夫妇闲谈的时候,老夫人也在与辛柚聊天。 “青青与那固昌伯世子很熟吗?” 她下车与固昌伯接触,可不是为了把外孙女折进去! 第96章 长公主 老夫人探究的眼神下,辛柚淡淡道:“一个难应付的客人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老夫人脸上皱纹舒展开来。 辛柚察觉老夫人的放松,暗暗琢磨。 看样子,老夫人并不想外孙女与戴泽走得近。可既然这样,老夫人主动接触固昌伯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单纯出于好心吧? 辛柚不觉得把金钱看得比外孙女重的老夫人是这种人。 难道是—— 辛柚想起固昌伯夫人打量过来的目光,生出一个猜测:老夫人莫非是为孙女的亲事打算? 那是段云华,还是段云灵? 这个猜测,令辛柚心情有些复杂。 老夫人若有这个打算,定会找机会多与固昌伯府接触,于她来说是好事。 可这门亲事落在女子身上,就难说了。一心求富贵的还好,若更看重夫君人品,嫁给戴泽这样的就是灾难。 再有就是,一旦确定固昌伯是害死娘亲的人,她与固昌伯府必是不死不休…… 辛柚决定找机会探一探段云灵的意思,如果对方没有攀权富贵的打算就提醒一下。至于段云华,她就不多管闲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白露山到了。 辛柚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一眼瞧见骑马跟在固昌伯夫人马车旁的戴泽。 许是巧合,戴泽也往这边望来,对上辛柚的视线,眉眼乱飞露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辛柚:“……” 老夫人跨了一步挡住那道视线,等着儿媳、孙女们聚过来,往山上走去。 固昌伯夫妇也下了马车。 见儿子不像往常那样一溜烟跑不见了踪影,反而磨磨蹭蹭走在身边,固昌伯夫人心里就有数了。 这是看上少卿府的姑娘了,且很可能是那位表姑娘。 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固昌伯夫人并不往心里去,毕竟这两年类似的事太多了,闹一阵也就过去了,可要是沾上官宦人家的姑娘,就只能娶回家了。 有了固昌伯那番话,固昌伯夫人也想通了,儿媳门第差点没什么,但这种孤女绝对不行。 既然放低了要求,可选的多着呢,正好趁踏秋多看一看。 存了这个念头,固昌伯夫人更不愿与少卿府的人走近,刻意放慢了脚步。 眼看着辛柚越走越远,戴泽有些急了:“父亲,母亲,你们慢慢走,我先去挑个好位置——” 固昌伯夫人一把拽住儿子:“别一个人乱跑,今日都是一家人一起登高祈福。” 戴泽还想再说,被固昌伯瞪一眼:“等上去再说!” “哦。”戴泽不情不愿应了。 白露山不算高,山势缓和开阔,山顶已搭起许多纱帐。 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纪,与相熟的人寒暄后就坐进了搭好的帐子里。 “难得一起出来,你们随意玩一玩吧。” 看固昌伯夫人在山脚疏远的态度,老夫人就知道为两个孙女谋划的希望不大了。失望倒算不上,毕竟两个孙女都有不足,二丫头母亲被休,三丫头是庶出。 对老夫人来说,这家试探不成就另选目标,只要成了就是赚的,不成便慢慢来,真正决定段家前程的还是国子监读书的长孙。 “青表姐,咱们去那边吧,那里好多野花。”段云灵挽住辛柚的手。 辛柚正想与段云灵私下聊聊,道一声好,二人手拉手往野花烂漫的地方去了。 留在原地的段云华一张俏脸结了霜。 她们竟然在外面公然排挤她,这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可心里再气,段云华也不可能当众追上去算账,只得冷着脸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晚秋山花种类并不多,倒是许多棵茱萸结了圆滚滚的果子,晶莹剔透好似一串串红宝石。 段云灵抬手折了一支,笑盈盈道:“青表姐,送你的。” “多谢。” “那我帮你戴头上。” 辛柚微微低头,配合段云灵把一串茱萸插进她发间,然后折了一串茱萸也给段云灵戴上。 “希望表姐无灾无难。” “也祝灵表妹无灾无难。” 二人望着彼此发间红彤彤的茱萸果,相视一笑。 气氛正好,辛柚轻声问:“灵表妹觉得固昌伯世子如何?” 段云灵一怔,而后变了脸色:“青表姐,你莫非……喜欢那登徒子?” “登徒子?” 段云灵小声道:“去年春天,我和大姐她们一起出门,亲眼瞧见他当街调戏小娘子。那小娘子气得要报官,他自报了身份威胁人家,然后甩下一锭银子走了……” “如果让灵表妹嫁给固昌伯世子——” 段云灵脱口而出:“那我情愿去死!” 辛柚确定了段云灵想法,心头微松。 倘若段云灵一心追求富贵,她还要费些口舌。 “青表姐,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有什么情况吗?”段云灵冷静下来,觉得不对劲。 “今日偶遇固昌伯一家,我担心外祖母有与对方结亲的念头。灵表妹若无意,尽量避开些。” 以两家的差距,即便固昌伯府愿意与少卿府结亲,选择权也在对方,而不是老夫人想选哪个就选哪个。这样的话,只要别往固昌伯夫人面前晃,再避开与戴泽接触,问题就不大了。 “多谢表姐提醒,我一定离他们远远的!” 接下来段云灵连闲逛的心情都没了,拖着辛柚往人少的地方走。 奈何来白露山踏秋辞青的人越来越多。本以为的人少处,前方突然一阵喧闹涌现一群人,原来是昭阳长公主到了。 昭阳长公主是兴元帝唯一的胞妹,驸马过世后没有再嫁,有一子一女。 辛柚心知这应该就是娘亲提到的姑姑了,好奇望了过去。 这一眼,她不由愣了愣。 她与昭阳长公主,竟有几分相像…… 这种因血缘关系而带来的相像,令辛柚心情微妙。 昭阳长公主由一群人簇拥着渐渐走近了,她身边一个眉目如画的女童看到了辛柚,拉一拉昭阳长公主衣袖。 “怎么了,芙儿?”昭阳长公主低头问。 “母亲,那个姐姐长得好像您呀。” 童音清脆,无数道视线投向辛柚。 第97章 投缘 许多视线落在辛柚身上,而辛柚眼里只有那个女童。 倒不是女童的话如何,而是一副画面猝不及防在她眼前出现。 一个人狼狈往旁边一扑,追着他的野兽来不及转弯,直直往前冲去,野兽的前方正是吓呆了的女童。 几乎是一瞬间,女童被野兽撞飞了起来,而后重重摔在地上。 辛柚只来得及看到长刀砍向野兽,画面就消失了。 眼前是玉雪可爱的女童,投来好奇的目光。 昭阳长公主脚下未停,目光也不由投在辛柚面上。 无他,这个少女与她确实很像,单从样貌看,倒是比芙儿还像她的女儿。 哪怕昭阳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见到一个与自己相像的人也难免生出几分新奇。新奇之后,就是疑惑。 看穿戴也是贵女,她怎么从不曾见过? 见昭阳长公主走近了,辛柚与段云灵躬身退至一旁,让开去路。 昭阳长公主却停下来,问辛柚:“你是哪家的姑娘?” 辛柚微低着头:“民女是太仆寺段少卿的外甥女。” 一听是段少卿的外甥女,拥着昭阳长公主的不少人就反应过来了。 咦,这不是传说中那位表姑娘嘛,还开了书局最近大出风头来着。 那些视线黏在辛柚面上,因有女童的话在先,越看越觉得与昭阳长公主相像。 不少人暗暗交换视线。 这位表姑娘与长公主长得像,也不知是麻烦,还是造化了。 “少卿府上的?”昭阳长公主一听就不觉得奇怪了。 她一年来出席宴会不多,与少卿府的圈子几乎没有交集。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姓寇,闺名青青。” “青青——”昭阳长公主笑笑,“名字很好听。去玩吧。” 说完这话,昭阳长公主向前方连绵的帐子走去。 等一群人走远了,段云灵狠狠松了口气:“天呐,青表姐,长公主竟然与你说话了!” “灵表妹以前没见过长公主吗?” “咱们这样的府第,哪有机会与长公主来往啊。就是去年踏秋,祖母带着我们去给长公主请安也是跟在许多人后面,祖母都没能与长公主单独说上话的。” 段云灵仔细打量辛柚,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去年表姐要是跟着一起去请安,说不定早就被别人瞧出来与长公主长得像了。” “有几分像也不能改变什么,世上相似之人本就不少。”辛柚淡淡说着,心情不怎么好。 与长公主相像,也就说明她与那个素未谋面的爹相像。 想想就让人懊恼。 至于会不会因为与长公主相像引人怀疑,她并不担心。谁会因为少卿府的表姑娘与长公主相像就往有血缘那方面想呢,人家寇青青一直长这个样子。 昭阳长公主在帐子中坐下,问旁人:“寇姑娘住在舅舅家,是有什么缘故吗?” 寇青青四年前进京,开始长达三年的守孝,直到去年除了孝才出门了那么两三次,是以见过她的人很少。能与昭阳长公主常来往的贵妇人,与少卿府交集就更少了。 不过在场的人虽没见过寇青青,对这位表姑娘的事迹却如雷贯耳。 很快昭阳长公主就了解了个差不多,再想到刚刚那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就多了几分怜惜。 陆续有人前来请安。这些人都是结伴而来,远远向昭阳长公主问个好就离开,免得打扰长公主清净。 其中一波人来时,就有人在昭阳长公主耳边提醒:“那位穿褐色褙子的就是少卿府老夫人了。” 昭阳长公主召老夫人上前来,笑道:“刚刚本宫遇见令外孙女,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孩子。” 老夫人满心茫然,面上不敢怠慢:“那丫头笨拙鄙陋,万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本宫倒是瞧着投缘。”昭阳长公主也没多说,放老夫人离开。 如果不是听说那女孩儿是寄人篱下的孤女,长公主并不会召少卿府老夫人说话。而在场之人也明白,有了长公主这句话,少卿府定会对那位表姑娘更周到些。 老夫人一肚子疑惑离开,立刻打发婢女去寻辛柚。 “外祖母找我。” “青青,你刚刚遇到长公主了?” 辛柚点头。 “在长公主面前都说了些什么?”老夫人提到长公主的另眼相待。 “就问了我是哪家的。至于让长公主注意到,可能是因为殿下的爱女童言童语,突然说我与殿下有几分像。” 这话让老夫人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不由仔细打量起外孙女,再努力回想一下长公主的样子,果然有几分相似。 老夫人一下子心情复杂了,喃喃道:“还真是不曾发现……” 与老夫人说了类似话的,还有固昌伯夫人。 固昌伯夫人心知不受昭阳长公主待见,只去请了个安就躲开了,但这种消息向来传得快,没多久就从旁人口中听说了。 “今日遇见寇姑娘,我说怎么隐隐觉得面熟呢。”固昌伯夫人笑着说了一句。 “可不是。”旁人也附和着。 实际上,若无长公主之女指出来,这些并不会把一个出身一般的小姑娘看进眼里的贵夫人根本不会想到长公主身上去。 固昌伯夫人想到了昭阳长公主曾几次因为辛皇后的出走对包括淑妃在内的那些嫔妃冷言冷语的事,对少卿府表姑娘就更没好感了。 断不能让儿子与这位寇姑娘扯上联系。 泽儿又跑哪去了? 固昌伯夫人环顾四周。 成为今日话题中心的辛柚拉着段云灵,正寻找画面中的事发地。 通过回想,画面中的野兽她认出来了,是一只山猪。被山猪追赶的人也认出来了,正是固昌伯世子戴泽。 也就是说戴泽不知怎么招惹了山猪追赶,自己避开了,却害那个叫“芙儿”的小姑娘被山猪撞飞,生死不知。 若是寻常人,辛柚还能打着相术的幌子提醒一下,可这是长公主的女儿,恐怕才开口就要被人叉走了。 思来想去,提前等在事发地附近,等意外发生时及时救下女童最稳妥。 辛柚望着一丛野菊,停下脚步。 第98章 震怒 就是这里了。 画面中女童被撞飞,重重摔进了野菊丛里。 山上野菊当然不止这一片,但与画面中都能对上的只有此处。 “灵表妹,我们采一些菊花吧。” 段云灵高高兴兴应了。 “姑娘,慢一些。” 辛柚闻声望去,就见那叫“芙儿”的女童蹦蹦跳跳跑着,身后追着几个婢女。 这山上处处都是人,女童又有婢女照顾,按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变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 辛柚也不过是刚直起身,就见戴泽从不远处的林子里飞奔而出,不知道是看到了女童还是情急之下什么都没注意,恰恰在那一刻扑向一旁。 女童呆愣原地,面对迎面冲来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 四面八方响起了惊叫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冲过去,抱住呆立不动的女童滚到一旁。 山猪冲了过去,一片尖叫声中被赶到的护卫围住,一番艰难砍杀才倒地死去。山猪凶悍,还伤了两个护卫。 “姑娘您没事吧?”几个婢女冲过来,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辛柚松开抱住女童的手,站起身来。 女童一脸呆滞,还处在极大的惊吓中。 “姑娘,您受伤了没?”一个婢女情急去拉女童的手。 女童身体一抖,用力拽住了辛柚衣袖,却还是不哭也不闹。 几个婢女不由看向辛柚。 顺利救下女童,辛柚心里其实颇轻松,面上却不好流露,肃然道:“你们姑娘可能是受惊过度,需要时间缓缓。” 几个婢女当即不敢再乱动。 发生这么大的事,往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多,昭阳长公主听到婢女的禀报也匆匆赶来。 “芙儿!”远远看到一动不动的女童,昭阳长公主喊了一声。 女童听到母亲的喊声,缓缓转头。 昭阳长公主奔到近前,一把抱住女儿:“芙儿你怎么样?” 女童终于哇的哭出声:“母亲,我好怕……那么大,那么大一个怪物……” “芙儿不怕,那不是怪物,只是一只山猪。”庆阳长公主安抚着女儿,眼风凌厉扫向婢女,“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婢女战战兢兢回道:“姑娘往这边跑,婢子们在后面跟着,突然有人从林子里窜出来,快要撞上姑娘时往旁边一躲。不料那人身后追着一只山猪,就直直向着姑娘冲过来了,幸亏寇姑娘冲出来抱着姑娘滚到了一旁……” 昭阳长公主听得心绪起伏,这才看向辛柚。 辛柚屈膝问好。 “多谢寇姑娘了。”庆阳长公主道了谢,此时不是多聊的时候,脸色一冷问婢女,“那把山猪引来的是哪个?” “是固昌伯世子戴泽。” 惊魂普定的戴泽不知被谁一推,出现在昭阳长公主面前。 知道闯了祸,戴泽赶紧赔罪:“小子当时被山猪追着什么都顾不得了,真的没看到令爱在前面……” “你是怎么惹得山猪追赶?” 戴泽眼神闪烁,吭哧道:“小子进林子小解,没想到惊动了山猪……” 固昌伯夫妇也匆匆赶到了。 “混账东西!”固昌伯甩了儿子一巴掌,赶忙给昭阳长公主赔不是。 固昌伯夫人虽心疼儿子挨了巴掌,却不敢有任何不满,跟在固昌伯后边道歉。 他们虽是淑妃的兄嫂,二皇子的舅舅、舅母,可昭阳长公主是今上唯一的手足,真正不能得罪的人。 “孽子胡闹,等回去定会好好教训,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女童的哭声拉回了昭阳长公主的注意力。 “芙儿别怕,先和母亲回帐子。”昭阳长公主对固昌伯夫妇冷淡点点头,拉着女童走了。 见昭阳长公主带女儿离开,戴泽松了口气,随即被固昌伯拎走了。 回帐子的路上,昭阳长公主召来侍卫,低低叮嘱几句。 死去的山猪还躺在地上,留下两人看守,看热闹的人也没有散去的意思,甚至不少人凑过来和辛柚搭话。 “寇姑娘,刚刚是你救了长公主殿下的爱女啊?” “凑巧罢了。”辛柚应付几句,拉着段云灵离开。 段云灵从来没被那么多人围住过,逃离人群后松了口气,望向辛柚的眼神亮亮的:“青表姐,你太厉害了。那种时候我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你竟然能救人。” “本能反应罢了,我也没想到自己动作那么快。”在段家人面前,辛柚当然不能暴露会武的事实。 “青表姐,你救了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定会好好感谢的,以后就没人敢怠慢你了。”段云灵是真心为表姐感到高兴。 她虽是长在内宅的花朵,也知道一个年轻女子在外会遇到许多风雨。 “救人就是救人,不用想别的,我们回外祖母那里吧。”辛柚说得平淡,心里却没这么平静。 对她来说,单纯的救人当然是第一位,但救人之后的利益她也不想拒之门外。 她需要走入这个圈子,方便调查与复仇。 回到帐中,昭阳长公主把女儿揽在怀里,温声安慰。 奉命去调查的两名侍卫回来了。 “有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昭阳长公主问。 固昌伯世子劣迹斑斑,她不认为是不小心惊动了山猪这么简单。 “回禀殿下,我们在林中发现一窝山猪崽,那些猪崽——”回话的侍卫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昭阳长公主脸一沉:“说。” 侍卫把头低下:“那些猪崽身上有尿骚味——” 以昭阳长公主的阅历,这一刻都听愣了。 猪崽身上有尿——骚——味! 另一个侍卫直接说出结论:“应该是固昌伯世子小解时对准了那些猪崽,从而招来了母猪追赶。” 昭阳长公主沉了脸。 这就是那狗东西说的不小心惊动了山猪! 倘若没有寇姑娘相救,芙儿恐怕就—— 昭阳长公主越想越气,下山后连长公主府都没回,直奔皇宫而去。 兴元帝今日也登了山,不过登的是皇城范围内的青山。这才回宫休息没多久,就听内侍禀报说昭阳长公主求见。 多年乱世,不算后来的子侄,兴元帝的血脉亲人就只剩一个老母亲,一个妹妹,一听长公主求见,立刻让人请进来。 第99章 挨打 兴元帝一见冷着脸的昭阳长公主,就疑惑了:“皇妹今日没有出门踏秋吗?” “出门了。” “那是谁惹皇妹不高兴了?” “固昌伯世子!” 兴元帝一听,顿觉脑仁疼。 妹妹不待见他那些嫔妃,他是知道的。可别人也就罢了,固昌伯是次子的舅舅,他就算不看淑妃面子,也不好让已经开府封王的儿子没脸。 兴元帝摸了摸短须:“戴泽那小子又惹祸了?” 一看兄长准备大事化小的态度,昭阳长公主冷笑:“芙儿今日在白露山,险些因为戴泽丢了性命!” “什么?”兴元帝脸一沉,神情冷峻起来。 芙儿可是他唯一的外甥女。 “戴泽小儿在林中小解时溺山猪幼崽,招致母猪追赶。可恨他直接奔着芙儿去了,到了近前避到一旁,令那山猪冲向芙儿——” 兴元帝听得心惊肉跳,忙问:“芙儿没事吧?” 昭阳长公主红了眼:“幸亏被一个姑娘及时救下才没出事,可芙儿受惊过度,现在还回不过神来。皇兄,你可要为芙儿做主啊。” “岂有此理!”兴元帝一张脸黑如锅底,立刻命内侍传固昌伯进宫来。 固昌伯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打儿子,宫中就来人了,当即便觉不妙。 “回来再收拾你!” 撂下这句话,固昌伯匆匆进宫。 “臣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殿下。” 发现昭阳长公主也在,固昌伯忍不住腹诽:这也太小心眼了,女儿又没事,他儿子也不是故意的,怎么还不依不饶告到皇上面前。 “固昌伯,令郎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固昌伯弯了腰:“是,犬子今日无意招惹了山猪,令长公主殿下爱女受惊,实在该罚。” “无意招惹?”兴元帝挑了挑眉。 固昌伯抬头看着表情不善的皇帝,心中打鼓。 那不然呢? “你儿子小解时溺山猪幼崽,山猪才追他的!”兴元帝黑着脸道。 要不是他出身粗野,这话简直说不出口! 固昌伯目瞪口呆。 溺猪崽?? 第100章 赏赐 戴泽娇生惯养,被打得鬼哭狼嚎不必多说。从白露山回少卿府的路上,老夫人拉着辛柚的手就没松开过。 “青青啊,你是怎么救下长公主爱女的?快和外祖母仔细说说。” 面对老夫人的激动,辛柚面色平静:“恰好在那里与灵表妹采花,一抬头看到一只山猪冲过来,当时什么都没想,再反应过来已经抱着长公主爱女躲开了。” “真是万幸。”老夫人感叹着。 这可是救命之恩,还被那么多人知道了,就冲这一点别人也不敢怠慢外孙女。等将来外孙女和次孙要是成了,对少卿府大有益处。 想着长公主府很可能有所表示,甚至从此有了来往,老夫人主动说起昭阳长公主的事。 “今上只有长公主一个手足,对唯一的妹妹很看重。长公主有一子一女,儿子还未及冠,女儿就是你今日救下的女童……” 以老夫人的身份,虽够不到昭阳长公主面前,对这些事还是很了解的,这是京城夫人们的基本功课。 “长公主夫家姓孔,多年前驸马就过世了,女儿是遗腹子。长公主与驸马感情好,若是有机会到长公主面前,记得不要提这方面的事。再有就是长公主与后宫嫔妃关系一般,也不要流露出对宫妃的亲近之意。” 担心外孙女想岔了,老夫人忙叮嘱:“并不是让你真的对宫妃不敬,只是在长公主面前谨慎些。” 他们这样门第的人家,得罪不起长公主,同样得罪不起宫妃。 “我知道了。”辛柚确实需要了解这些讯息,难得看这位重利轻亲情的老夫人顺眼了些。 老夫人露出个慈爱的笑:“外祖母就知道,青青是个懂事的。” 辛柚回以微笑:“外祖母,长公主与宫妃为何关系一般啊?” 能让京城随便一个官宦家眷都知道,那真是相当一般了。 老夫人脸色微变,含糊道:“宫廷的事不要多问,你记着就是了。外祖母也乏了,休息一会儿。”biquiu 车厢内安静下来。 第三辆马车里,段云灵与段云华还是各靠一边,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段云华频频看向段云灵,终于忍不住问道:“当真是寇青青救了长公主爱女?” 段云灵看向段云华,弯了弯唇角:“那么多人亲眼瞧见了,二姐为何还这么问?” 是不愿表姐对长公主有恩,从此不能在表姐面前耀武扬威了吧。 不想打起来,这话段云灵并没说出口,段云华却一下子猜到了。 “你以为我是嫉妒寇青青?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寇青青以前说话都不敢高声,去年来游白露山,一个人不知道躲哪里去。现在怎么像变了一个人,面对那么大一头山猪竟敢冲过去救人——”察觉段云灵目光有异,段云华拧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段云灵噗嗤一笑:“二姐,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青表姐失忆了啊。她都不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样了,现在还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段云华确实忘了这一点,当即恼羞成怒:“我看她是中邪了才对!” 段云灵脸一沉:“二姐,我劝你慎言。青表姐才刚救了长公主之女,这话传出去于少卿府有什么好处?于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段云华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一行人回到少卿府不久,长公主府的管事就携着厚礼登门了。 “我们殿下进宫去了,命小人备些薄礼,先来谢过寇姑娘。” 老夫人余光扫着花厅都摆不下的礼物,心道长公主府真是谦虚,管这叫薄礼。 当然,这些礼物不算什么,令老夫人暗暗欢喜的还是长公主的态度。 “长公主殿下实在客气了,青青只是举手之劳。” 一旁辛柚微微点头。 管事对着辛柚深深一揖,这才离去。 “青青,这些礼物你怎么安置?是收到晚晴居的库房里,还是送到书局那边去?” 外孙女能攀上长公主,老夫人怎么也不可能惦记这点东西。 辛柚扫过那些礼物,笑道:“这些布匹,外祖母和二舅母挑四匹喜欢的,灵表妹和雁表妹挑两匹,还有这些首饰两个妹妹也一人选一套,其余的就送到书局去。” 长公主府作为谢礼送来的布匹自然不普通,首饰也是专挑年轻女孩儿喜欢的样式来。 “多谢青表姐。”段云灵高高兴兴道谢。 段云雁年纪小,看到那些精致小巧的首饰更是开心外露。 唯独段云华气得手抖,咬着牙问:“青表妹,你是故意羞辱我吗?” 辛柚震惊:“华表姐莫非忘了,我是因为被你羞辱才搬出去住的,难道还要巴巴送你礼物不成?你要是想着我为了落个大度名声就做表面功夫,那可就错了,我不是为了面子让自己憋屈的人。” 段云华一张脸涨得通红:“祖母——” 老夫人沉着脸呵斥:“不要动不动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人人都有独独不给她,祖母不说对方做事太绝反倒训她,段云华又委屈又气愤,捂着脸扭身跑了。 老夫人眼神沉了沉,对这个孙女更失望了。 段云华跑回闺房伏枕痛哭,哭着哭着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婢女喊醒。 本就一肚子委屈又被叫醒,段云华心情更加恶劣,一把推开婢女的手冷冷问:“什么事?” 婢女悄悄站远了些:“老夫人叫您快去前边,宫里来人了。” 段云华一脸错愕:“宫里?宫里怎么会来人?” “说是今上知道了表姑娘救长公主爱女的事,派人来给表姑娘送赏赐,咱们府上的主人都要去谢恩。” 段云华一阵眩晕。 给寇青青赏赐,她还要去跪谢,天下有这么窝火的事吗? “姑娘,您要快一点,宫里来的人可怠慢不得。” 段云华黑着脸往前边赶去。 同样接到消息的辛柚面无表情问报信的婢女:“今上御赐了我礼物?” “是,送赏赐的公公就在前面等着呢。”不知是不是错觉,表姑娘好像心情不太好,婢女识趣没有催促。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辛柚往前边去了。 第101章 相请 前边的院中,黑压压站了不少人。 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正与老夫人说话,就听人说表姑娘到了。他好奇望了过去,看清辛柚的眉眼,暗暗纳罕。 还真如传言中那样,少卿府这位表姑娘长得与昭阳长公主有几分像。 容貌有些像,还救了昭阳长公主的女儿,啧啧,这位表姑娘将来说不定有造化啊。 能在宫里混出头的内侍都是人精,当即对辛柚态度客气几分:“寇姑娘,今上听闻你勇于救人,十分欣赏,特命奴婢来给你送赏赐来。” 辛柚沉默了一瞬,微微颔首:“多谢。” 内侍挑了挑眉,吃惊于眼前少女的淡定。 这可是御赐恩典,他踏进少卿府的门就看到了府中上下的激动,连少卿府老夫人都不例外,这位表姑娘居然云淡风轻。 内侍不再多想,朗声道:“接圣谕吧。” 老夫人带头,当即跪了一片。 辛柚抿了抿唇,在内侍投来疑惑的目光时,默默跪了下去。 所谓圣谕,就是口头传话,内侍清清嗓子说完,冲辛柚笑了笑:“恭喜寇姑娘了。” 多少人家做梦都想有御赐之物供着,却求不来,这小姑娘倒是一下子得了不少。那些绸缎金银也就罢了,其中一对金镶玉臂钏足可以传家了。 辛柚再道了谢,没有额外言语。 内侍只能归为这位寇姑娘少言寡语,再与老夫人客套几句,带人离去。 随着宫里人离开,严肃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 段云雁拉着朱氏衣袖:“母亲,刚刚我都不敢大声喘气了。” 朱氏笑着揉揉女儿的头:“雁儿做得对。” 段云灵挽住辛柚的手:“青表姐,你太厉害了,连今上都赏赐你了!” 老夫人笑呵呵道:“青青,御赐之物不能怠慢,就放在家中供起来吧。” “还是先送到书局去吧,缎子、宫扇这些都是要用的,放久了会腐朽。”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没再坚持。 段云华冷眼瞧着众星捧月的少女,拍拍跪地时衣裳上沾的尘土。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吗?能令对她动不动训斥的祖母百般包容退让。 一直到晚上,因为宫里的赏赐,少卿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小莲服侍辛柚沐浴更衣,一双眼几乎黏在穿着雪白中衣的少女面上。 “怎么了?”辛柚问。 “姑娘,您真有本事呀。”小丫鬟发出由衷的感慨。 辛柚笑笑,没说什么。 小莲掩不住兴奋:“您是没瞧见,宫里来送赏赐时含雪的表情。” 含雪本是晚晴居的丫鬟,辛柚搬出少卿府后留下含雪守院子,没多久含雪就想方设法调去了老夫人院里。 因为这事,小莲算是把含雪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了。 “还有您让王妈妈和李嬷嬷一人挑几支绒花,可把她们高兴坏了。” 小莲这话不假,此时的厢房里,王妈妈正与李嬷嬷闲话。 “到底是长公主府送来的绒花,瞧着比真的还好看。”李嬷嬷对着灯光举着一朵绒花,脸上全是笑。 王妈妈亦是激动:“等明儿个把绒花给我那两个丫头送去,她们定会乐疯了。” 李嬷嬷就笑:“你自己不留一朵戴?” “我都一把年纪了,戴这么好的绒花不是糟蹋了。” 李嬷嬷忽地叹口气:“跟着表姑娘,倒是比别处强多了。” 一开始表姑娘搬出去,别人都嚼舌她们没出路了,时间久了才发现月钱照样领,事情却没多少,早早过上了嗑瓜子聊闲天的生活。如今表姑娘出息了,还能跟着沾光。 转日二人忙完手头的活,特意向辛柚告了假,各自去找家里人。 王妈妈的两个女儿和李嬷嬷的一个孙女都在少卿府当差,三人把绒花往头上一戴,很快就在少卿府下人中传开了。 “看到杏儿发间戴的绒花了没,那是长公主府送来的,听说是宫里造的呢。” “哎呀,含雪,你要是还在晚晴居,说不定能多挑两朵呢。听说小莲还得了一支花钗,绛霜也会有——” 含雪没有听完,扭头走了。 说话的妇人撇了撇嘴。 当初本想让她侄女进老夫人院里当差,没想到让含雪这小蹄子抢在了前头,如今可算出口气了。 辛柚并不知道一匣子绒花在少卿府下人中掀起的风波,一大早带着小莲前去如意堂给老夫人请安,遇到了放假回来的段云辰与段云朗两兄弟。 “表妹,我听说你救了长公主的女儿,快仔细说说。” 辛柚对开朗热忱的段云朗很有好感,简单说了来龙去脉。 “可惜昨天要上学!”段云朗一副深恨昨日没在现场的表情。 老夫人睨了段云朗一眼:“不上学,也想像固昌伯世子那样惹祸?” 段云朗不由乐了:“祖母,你们听说固昌伯世子为何招惹了山猪吗?” 昨日从白露山回来后又是招呼长公主府来人,又是恭迎宫中来人,少卿府反而不似京中那些府上及时听说了这个八卦。 于是老夫人问:“如何?” “固昌伯世子小解时溺山猪幼崽,这才招致山猪追赶。为此长公主进宫告状,固昌伯世子被锦麟卫带到大门外,当众打了二十大板……” 这事太离奇,老夫人不由看向长孙。 段云辰微微点头:“孙儿也听说了。” 据说章首辅的孙子章旭特意请了半天假去探望受伤的朋友。 老夫人张张嘴:“真是荒唐。” 段云朗转了话题:“表妹,你救长公主爱女的事一传开,书局生意更好了,今早我和大哥从那路过,发现还没开门就排了好长的队。” 听段云朗提到书局,辛柚动了回去的心思:“外祖母,书局人多容易出差错,我想回去看看。” “那也等用过午膳再走。” 辛柚点了头,没想到还没过多久,长公主府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是一位打扮体面的女子,三十左右的样子,是昭阳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姑姑。 与老夫人寒暄完,管事姑姑道明来意:“不知寇姑娘方不方便去长公主府一趟?” 第102章 柔软 对长公主府会再来人,辛柚并不意外。她虽没有挟恩图报的打算,但也知道这种救命之恩不管对方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脸面,不是派管事送个礼就能过去的,总要见一面表示谢意。 “方便的。”辛柚淡淡道。 暗暗使眼色的老夫人松口气。 还好这丫头没语出惊人。 从辛柚强硬要乔氏受罚起,老夫人就知道外孙女不是个真正循规蹈矩的。人往往如此,有了这种印象,反倒不敢把对方管狠了,免得对方突然较真。 “青青,到了长公主府多听刘姑姑的。” 刘姑姑就是长公主府来的管事姑姑。 辛柚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刘姑姑不由多看辛柚一眼,心道这位寇姑娘年纪不大,看起来真沉得住气。 长公主府的马车就等在外边,老夫人亲自把辛柚送出去,目送她上了马车才往回走。 “玉珠,叫三姑娘来如意堂陪我说说话。” 说话本身不是目的,以此表示对这个孙女的疼爱才是目的。 段云灵心知祖母突然的另眼相待是因为她和表姐关系好,心中越发明白所谓亲情是个什么样,而对独立自强的表姐更加钦佩感激。 “寇姑娘,到了。” 辛柚下了马车,随刘姑姑一路往里走。 长公主府占地极大,辛柚走了没多久,就见一个身穿青衫的俊秀少年走过来。 “请问是寇姑娘吗?”少年来到辛柚面前,客气询问。 一旁刘姑姑介绍道:“这是我们大公子。” “孔公子。” 少年一笑:“母亲让我来迎寇姑娘。母亲正陪着舍妹,一时脱不开身,还望寇姑娘不要介意。” 面对与母亲眉眼相似的少女,孔瑞难免多看几眼。 他与妹妹容貌皆随了父亲,看着这位寇姑娘,总感觉是另一个妹妹似的。 孔瑞在外人前是个冷清性子,因为这古怪的感觉,在辛柚面前怎么也冷不起来,反而不觉中放松。 “听说寇姑娘独自开书局,是国子监附近的青松书局吗?” “是。”辛柚言简意赅。 “前些年我也在国子监读书,常去青松书局买书,还记得当时的少东家比我大不了几岁……” 昭阳长公主把人等来时,看到的就是谈兴颇浓的儿子。 她不由看了刘姑姑一眼,刘姑姑回以复杂的眼神。 “见过长公主殿下。” 昭阳长公主起身,亲自把辛柚扶起来:“寇姑娘坐。” “多谢殿下。” “寇姑娘救了小女,本该亲自去道谢,不料小女受惊过度,一直没能脱开身。” “殿下太客气了,民女只是举手之劳,相信当时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的。” 昭阳长公主知道,这话才是真的客气。 她后来仔细问过,当时在附近的可不只寇姑娘一人,可直面危险敢于冲过去救人,还能及时把芙儿救下的,却只有寇姑娘。 如果说之前因为听闻寇姑娘身世而有几分怜惜,那么现在昭阳长公主对眼前少女就是大有好感了。 “寇姑娘,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殿下折煞民女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昭阳长公主轻叹口气:“小女芙儿一直处于惊吓中,哪怕有本宫安抚还是不得放松。寇姑娘是救下芙儿的人,或许能让芙儿平静下来,本宫想请寇姑娘陪她说说话。” 对于这个请求,辛柚自然不会拒绝。 昨夜孔芙就睡在昭阳长公主这里,昭阳长公主带着辛柚去了安置她的房间。 屋中燃着淡雅的安神香,女童虽闭着双目,却睫毛颤动一副不安稳的样子。 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梦到了什么,昭阳长公主与辛柚才进来,女童便猛地坐起,哭着喊了一声母亲。 这声母亲令昭阳长公主十分心疼,快步来到孔芙身边把她揽入怀中,柔声哄着:“芙儿不怕,已经没事了。” 过了一日,孔芙的状态看起来反而更差了些,缩在昭阳长公主怀里瑟瑟发抖。 “芙儿,你看谁来了。” 孔芙慢慢看了过去,眼睛微微睁大:“那个姐姐——” 她说着,竟不自觉往外挣了挣,靠近辛柚所在的方向。 辛柚看了昭阳长公主一眼,得到长公主示意,往前几步坐在了床榻旁的绣墩上。 “孔姑娘,你好些了吗?”孔芙看着比四姑娘段云雁还要小一些,辛柚不大知道如何与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处。 这话刚落,孔芙一下子抓住了辛柚衣袖。 “怪物,怪物——” “孔姑娘别怕,那是山猪,已经被砍杀了。” 孔芙流着泪,不断摇头:“我一闭眼,就看到了……” 昭阳长公主一惊:“芙儿,你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山猪?” 孔芙哭着点头。 昭阳长公主心疼搂着女儿:“你怎么没和母亲说呢。” 原来芙儿受到的惊吓比她以为还要大,难怪一夜都睡不安稳,不得不燃了安神香。 辛柚微微动了动,孔芙用力拽着她衣袖:“姐姐,你别走!” “我不走。”辛柚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孔芙的胳膊。 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把她从怪物面前救下的人在,没多久孔芙竟然睡着了。 昭阳长公主小心翼翼替女儿盖上被子,冲辛柚歉然一笑:“麻烦寇姑娘了。” 二人放轻脚步走到外面,瑟瑟秋风吹散沾染在身上的安神香。 昭阳长公主望着远方,开了口:“本宫怀芙儿的时候状态不好,导致芙儿早产,因而养得很精细。芙儿从没吃过什么苦头,可能也是这样才没办法从恐惧中走出来。” “当时情景确实骇人,令爱年纪又小,有此反应也是正常。殿下放宽心,再过几日这种恐惧应该就淡了。” 昭阳长公主看着温声安慰人的少女,心中升起好奇。 什么样的父母,会养出如此沉稳大方的女孩儿呢? 想到眼前少女双亲已经亡故,昭阳长公主没有提及这方面,轻叹了口气道:“本宫就是担心,这种恐惧即便淡了也会成为芙儿的心结。” 昭阳长公主眼里的忧虑如羽毛拂过,触动了辛柚心头的柔软。似乎从失去娘亲后,她总是会因为这个而心软。 “民女有一个想法,不大确定能不能帮令爱消除恐惧。” 第103章 秀王 昭阳长公主露出郑重神色:“寇姑娘说说看。” “我听说那几只山猪幼崽被带了回来,不知如何安排的?” 昭阳长公主看一眼跟在身边的刘姑姑。 刘姑姑忙道:“还没做安排,暂时养在西园了。” 听闻没把山猪幼崽处理掉,辛柚说出想法:“殿下若是担心令爱无法彻底消除恐惧,要不要试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辛柚微微点头:“在令爱眼中,山猪如同怪物。但大多幼崽都是可爱的,殿下可以挑一只温顺的幼崽养着,常带令爱去看看,这样亲眼瞧着山猪从幼崽一点点长大,令爱的恐惧或许就自然而然消除了。” 昭阳长公主眼里有了赞赏:“寇姑娘的想法不错,回头本宫就试试。” 昭阳长公主留辛柚用了午膳,有长子孔瑞作陪。 饭后,辛柚提出告辞:“孔姑娘离不开殿下,民女就不打扰了。” 昭阳长公主把辛柚送到屋外,交代儿子:“瑞儿,替我送送寇姑娘。” 孔瑞陪着辛柚往外走去,后边跟着刘姑姑。 “多亏了寇姑娘,舍妹才没有事。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寇姑娘尽管开口,万不要客气。” “那我先谢过孔公子了。” 孔瑞目送辛柚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一直到马车拐弯不见了踪影。 刘姑姑清清嗓子:“公子?” 孔瑞收回视线,转身往内走,一边走一边问:“刘姑姑,妹妹见到寇姑娘,是什么反应?” 刘姑姑想到孔芙,心疼叹口气:“姑娘对寇姑娘格外不同,一见就拉着寇姑娘不放,话也多了些。” “看来是见到寇姑娘觉得心安。”孔瑞也十分担心幼妹,奈何面对受惊过度的妹妹没什么好办法。 “寇姑娘也确实不一般,见姑娘如此,还想了个办法……” 听刘姑姑说完,孔瑞来了兴致,直奔西园看猪崽去了。 刘姑姑:“……”向来高冷的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回到正院,听刘姑姑禀报了孔瑞去向,昭阳长公主也惊了。 瑞儿怎么如此反常,该不会—— 想到某个可能,昭阳长公主竟觉得有些期待。 那个处处令她欣赏的小姑娘要是能成为一家人,似乎还不错。 辛柚回到少卿府,毫不意外迎来了老夫人的询问,什么有无失礼之处,长公主爱女如何,种种。 辛柚一一答了,微笑道:“外祖母,我回书局了,麻烦安排些人把宫里和长公主府送来的东西搬到书局去吧。” 老夫人想想那些御赐之物不能留在少卿府就可惜,奈何这是赐给外孙女的东西,不好开口强留。 “行,让你两个表哥送你回去。” “两位表兄都是要好好温书的人,就不耽误他们了。” “青松书局又不远,能耽误什么。这么多贵重物件只有下人跟着,外祖母也不放心。” 辛柚不再推辞。 别的都是虚的,把价值不菲的物件搬到自己的地盘才是真的。 段云辰接到要送表妹回书局的消息,心情颇复杂,去的路上不免把视线落在辛柚所乘的马车上。 段云朗一拍段云辰肩膀:“大哥你快看,青松书局还在排长队呢。表妹能把书局经营成这样,真是厉害啊。” “嗯。”段云辰莫名觉得不快,冷淡应了一声。 辛柚挑起车窗帘望了一眼书局,吩咐车夫直接驶向东院大门。 方嬷嬷迎上来,与小莲一起指挥仆从把带来的东西好生安置。 辛柚客气留段云辰二人喝茶。 “好——” 段云朗还没说完,就被段云辰拽了一下。 “我看书局事情很多,就不打扰表妹了。” “那二位表哥慢走。” 辛柚送二人出了东院,突然被段云朗拉了一下。 “表妹,你看对面书局那个掌柜探头探脑的,当心他见你书局生意红火使坏。” 听了段云朗提醒,辛柚一眼扫去,果然瞧见雅心书局的古掌柜探着头,脸上沉得能拧出水来。 “我知道了,多谢二表哥提醒。” 等二人走远,辛柚向青松书局走去,刚刚走了几步,背后突然传来喊声。 “寇姑娘。” 辛柚脚下一停,转过身来褔了福:“见过庆王殿下。” 一身锦衣的庆王打量辛柚的眼神充满兴味:“那日见寇姑娘,小王以为寇姑娘只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还是位能救人的女侠。” 他真是糊涂了,见了寇姑娘再见父皇,觉得二人相像,怎么忘了同样与父皇相像的那位姑姑。 对昭阳长公主,庆王十分厌恶。满朝上下谁不对他恭敬有礼,唯独这个姑姑对他不假辞色。 “庆王殿下谬赞。”辛柚不动声色回应。 既然昭阳长公主不待见淑妃,淑妃母子显然不会对昭阳长公主有好感。那么庆王对救下长公主爱女的她是什么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庆王盯了辛柚片刻,微微一笑:“寇姑娘别紧张,小王只是来买两本书。” 他说着,扫了长长的队伍一眼:“嗯,需要排队吗?” “庆王殿下说笑了,请随民女来。” 庆王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顿觉无趣:“罢了,也不急着看,还是等清净些小王再来吧。” 连父皇都听说了这丫头的事给了赏赐,暂时还是不找她麻烦了。 庆王施施然离去。 辛柚看看热闹的书局打消了过去的念头,从角门回了东院,等到傍晚估摸着没什么客人了,这才去了前头。 胡掌柜正在打算盘,动作快得把算珠拨出了残影,听到伙计向辛柚问好也顾不得停下来。 小莲悄悄问刘舟:“掌柜的在算账吗?” “是啊,正在算卖出去了多少书。”刘舟声音虽小,却中气十足。 小丫鬟托了托下巴,发出由衷的感慨:“这得赚多少钱啊!” 辛柚没打扰胡掌柜,走在书架间扫过一册册书,听到脚步声第一时间望向门口。 出乎她意料,走进来的不是那道熟悉的朱色身影,也不是举止轻飘的庆王,而是一位气质深沉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尚未及冠的模样。 出于才救了昭阳长公主爱女的敏锐,辛柚不动声色扫量来人,从那不经意露出来的鞋面蟒纹判断出对方身份。 这应该就是另一位封王的皇子,大皇子秀王。 第104章 内侍买书 辛柚微一犹豫,抬脚走了过去。 已经认识了庆王和昭阳长公主,也不差再认识一位皇子了。 “民女见过秀王殿下。” 在大夏,蟒袍会被赐予一些臣子,但能在鞋面上绣蟒纹的惟有皇家。 秀王目露惊奇:“你见过小王?” “民女第一次见秀王殿下。” 秀王顺着辛柚目光看到衣摆下露出的鞋尖,不由笑了:“你就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 “民女正是。” 秀王看着这张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脸,眼神沉沉如深潭:“听闻贵书局的《画皮》十分好看,小王来买一套。” 辛柚立刻吩咐刘舟:“去拿一套画皮来。” 随着《画皮》成为京城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多本来不看话本的人也凑热闹买回去看,《画皮》上部再次热销。胡掌柜干脆让人把一部分上册与下册用腰封缠在一起,方便同时买全册的客人。 刘舟拿来《画皮》,双手递给秀王。 辛柚留意到,比起庆王出行时的严密守护,秀王就随意多了,不知道的以为只是寻常富户家的公子。 秀王接过书册,一旁跟着的随从往外掏银钱。 “秀王殿下能来小店,小店蓬荜生辉,怎么能收殿下的钱。”辛柚客气着。 秀王神色一正:“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寇姑娘若不收钱,小王以后可不好意思来了。” 辛柚听秀王这么说,没再拉扯。 秀王在书厅中逛了逛,走到一处书架前停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游记。 辛柚眸光微闪。 那是贺大人看了一半的游记。 秀王静静翻看,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辛柚不好这么一直盯着,默默走到柜台处坐下来。 有秀王这尊大佛在,胡掌柜也不方便噼里啪啦打算盘了,与辛柚大眼瞪小眼。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一道朱色身影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的瞬间,刘舟第一个反应是猛地一蹿,挡住了那排书架的方向。 “贺大人,您来了。”小伙计声音不觉放低。 贺清宵微微颔首,视线越过刘舟,看到了秀王。 秀王也望了过来。 二人视线相撞,气氛诡异了一瞬。 秀王把书册放下,往外走来。 “秀王殿下。”贺清宵先打了招呼。 与庆王的倨傲不同,秀王对贺清宵客气许多:“没想到贺大人也来买书。” 一旁刘舟嘴角抽了抽,心道您这可就误会了。 辛柚看出来,这二人都没料到会遇到对方,场面有种艰难维持的尴尬。 就在她准备说个什么时,门口又有了动静。 数道目光齐齐向门口看去。 这次进来的是三名男子,年纪都不大,为首那人瘦瘦的,个头也不高,白白净净一张脸,眼里带着矜持。 这份矜持在看到秀王时转为了惊讶。 秀王同样吃了一惊。 进来的三人中走在前头的,竟然是淑妃宫中的内侍。 本来宫人那么多,即便曾在宫中生活过,也不会认识太多。但淑妃宫里的就不一样了,但凡能到淑妃面前伺候的宫人,别人想不记住也难,这小明子就是其中一个。 小明子纠结着要不要打招呼,看到秀王移开眼,暗暗松了口气。 娘娘可没让他大张旗鼓来外头买书。 “掌柜的呢?”小明子环视,看到穿锦麟卫服饰的贺清宵又愣了一下。 这家书局怎么回事? 好在这时胡掌柜迎了上来:“贵客要买书吗?” “废话,不买书来书局干什么?”小明子随口怼了一句,意识到秀王等人还在,微微收敛,“咳,有《画皮吗?” “有,客人是买下部,还是买全册?” “全册。” 胡掌柜使了个眼色,石头很快拿了一套《画皮》来。 小明子示意跟来的人接过,笑道:“一套不够,再拿两套吧。” 娘娘和庆王殿下都想看的书,他怎么也得瞧瞧,看完还能转手卖给其他宫人,赚几个零花钱。 石头又抱来两册书。 小明子视线往辛柚面上落了落,本来是想说几句的,但想想在场的人,还是算了。 “走了。”小明子抬抬下巴,带着抱着书的跟班转身离去。 秀王也没有了待下去的意思。 “贺大人慢慢挑。” 与贺清宵打过招呼,秀王看向辛柚:“寇姑娘,小王告辞了。” “秀王殿下慢走。” 辛柚把秀王送出门去,转回来时就见胡掌柜又打起了算盘,刘舟神色放松整理着书架,石头给贺清宵上了一杯茶,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至于贺清宵,正端着茶杯慢慢喝。 辛柚默了默。 这些人还真不把贺大人当外人。 见辛柚进来,贺清宵走过来。 “寇姑娘救人的事迹传开,来的客人越发多了。” 因为昭阳长公主的身份,这客人专指秀王这类的人。 辛柚听出贺清宵的提醒,直接询问:“刚刚来的三人,是不是宫里的?” 除了从对方外在判断,辛柚在看到小明子的那一刻,眼前出现一副画面。 那明显是殿宇中,锦帐重重,穹顶绚丽,来买《画皮》的白净年轻人把书册恭恭敬敬举到一位宫装丽人前。 不知年轻人说了什么,嘴角挂着笑意的宫装丽人勃然大怒,举起书册狠狠砸在他脸上。 年轻人扑通跪了下去,捂着脸的手指缝中有血渗出。 画面到这里结束,宫装丽人面上的戾气给辛柚留下了深刻印象。 贺清宵深深看了辛柚一眼。 寇姑娘还真是敏锐。 “对,他们是菡萏宫的,菡萏宫是庆王的生母淑妃的寝宫。” 辛柚弯唇,笑意没什么温度:“没想到宫中娘娘也会看民间的话本故事。” 那名内侍才带着《画皮》回宫,究竟说了什么,会惹得舒妃那般震怒呢? 看出辛柚陷入了沉思,贺清宵没再打扰,默默走向熟悉的书架处,手伸向熟悉的位置,却发现还没看完的那本游记换了地方。 贺清宵静默了一会儿,拿起那本游记走到柜台处,把书放到了台面上。 刘舟最近招呼客人无数,结账、收钱、找零别提多利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贺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贺清宵:? 第105章 未雨绸缪 贺清宵开了口:“结账。” 刘舟如梦初醒,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您稍等。” 小伙子接过碎银掂了重量,也没上称称量,利落找给贺清宵一把铜板。 贺清宵把铜板收好,看向已经回神的辛柚:“寇姑娘,我先走了。” 辛柚视线往贺清宵怀中游记上一落,笑道:“贺大人很喜欢这本游记吗?” 贺清宵想到被动过位置的游记,点点头:“对,很喜欢。” 辛柚体贴提醒:“这是一套游记,还有八九册在库里。” 贺清宵:“……” 等贺清宵离开,刘舟感慨:“贺大人变了啊。” 随着辛柚投来疑惑的目光,胡掌柜给了刘舟一巴掌:“收拾书架去。” 书厅中一时安静,再次响起清脆的算珠相撞声。 辛柚随意靠着柜台,又思索起来。 内侍本就是奉命出宫买书,若淑妃因其他生气,等到出宫采买的内侍回来如此大动肝火有些没道理。 看画面中淑妃的反应,更像是因内侍的言语恼怒。 内侍说的话,必然与这趟出宫有关了——辛柚抬眼望着堆满《画皮》的书架,眼神闪了闪,有了猜测。 《画皮》是如何突破真正喜欢看话本的这个圈子,而风靡京城的呢? 是青松书局为了还击对家针对女客的手段而传开的说法,再到有女子因为这个说法受益的趣闻。 男人见色起意没有好下场,养外室更没好下场。 倘若内侍把这个说法讲给淑妃听,刺到淑妃的痛处就不奇怪了。 当年那个爹背着娘亲把淑妃等人偷偷摸摸安置在怡园,放到民间不就是养外室么,不过是有皇室这层遮羞布罢了。 这样的话,淑妃恐怕不只会对内侍大发雷霆,还可能迁怒到她。 “东家!”算完账的胡掌柜满面红光,兴奋喊了一声。 辛柚看过去。 胡掌柜一手拍着账册,眼睛发光:“单单今日,《画皮》全册就卖出两百余册,下部卖出一百零九本!” 原本销量都开始回落了,谁知东家把长公主的女儿给救了! 胡掌柜看着表情淡然的少女,仿佛在看财神爷。 他们财神爷,啊不,他们东家可真有本事啊。 “掌柜的,如今《画皮》还有多少存量?” 胡掌柜翻开账册看了看,又拨了几下算珠:“全册还有一百二十套,下部另剩一百本。印书坊那边正昼夜赶工,还在印刷装订的在三百册左右……” “让印书坊先停下来吧。” 胡掌柜以为听错了:“停下?” 辛柚点头:“对,让他们先停下。” 胡掌柜一听急了:“东家,这可不能停啊,几百册听起来多,实际上也就卖几天。很多人平时不看话本子,这次是凑热闹买的,过个几天闹热过去就不想买了……您也别担心那些工匠不满,小人早就和他们说过了,这个月除了月钱还发赏金,赏金数目完全跟着书局收益来,那些工匠干劲足着呢。” 就累这么一个月,多拿许多钱,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掌柜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我自有打算,先让印书坊那边停一停,卖完存量再说。” 见辛柚不像开玩笑,胡掌柜虽满心疑惑却没再说什么,回头和管着印书坊的赵管事一交代,赵管事急了。 “这怎么能停呢!掌柜的,咱们书局这个月赚的银钱都赶上以前好几年了。这要是停下来,不是把钱往外扔吗?” 他偷偷估摸了一下这个月能拿的赏钱,都能给家里黄脸婆打一对银镯子了。 在其他人面前,胡掌柜半点不落东家面子,严肃道:“咱们东家自接手书局做的决定有错的吗?” 赵管事摇头。 “那不就得了,听东家安排就是。” 于是青松书局难得有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夜晚。 另一边,小明子带着买来的话本匆匆回了宫,去见淑妃。 寇姑娘救长公主爱女的事淑妃也听说了,因而先问起人来:“见到那位寇姑娘了吗?是个什么样的?” “回禀娘娘,见到了。寇姑娘与传闻中一样,果然与长公主有几分相像。” “呵。”淑妃意味莫名笑了笑,“书呢?” 小明子双手把书奉上。 淑妃把《画皮》接过,视线落在封面上,轻描淡写问:“当真有许多人买这书看?” “是真的。奴婢去的晚,没什么人了,听说白日的时候队伍要排到大街上呢。” “一本书能好看成这样?” “奴婢听说与一个传言有关。”小明子暗喜自己做了充足准备。 淑妃挑眉:“什么传言?” “说看了《画皮》能让不老实的男人改邪归正。见色起意没有好下场,养外室更没好下场,谁都不如糟糠妻——” 淑妃脸色骤变,扬手把书册砸了过去。 小明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当即被书册拍了一脸。 他下意识捂住脸,鲜血从鼻子中涌出,从指缝渗出来。 尽管不知道怎么惹淑妃生气了,小明子第一时间跪下来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淑妃怒气难消,看到小明子鼻血滴落到金砖上,更觉嫌恶。 正在这时,宫人禀报说皇上来了。 没等殿中人反应,兴元帝便走了进来。 看到殿中情景,兴元帝一愣:“这是怎么了?” 淑妃迎上来:“见过陛下。” 金砖上洒落的血迹令兴元帝皱眉:“是这宫人惹淑妃生气了?” 被点到的小明子深深埋头,一声不敢吭。 兴元帝的突然到来出乎淑妃意料,让她来不及想出完美的借口:“是妾失仪了。小明子今日出宫,听来不少关于泽儿的流言,妾听了一时恼火摔了东西。谁知这奴婢也不躲,恰好砸中他。” 小明子忙道:“都是奴婢笨手笨脚,陛下恕罪,娘娘赎罪。” 淑妃口中的“泽儿”,便是她的侄儿戴泽。 兴元帝心中清楚戴泽被锦麟卫带到家门口打板子的事定会广为流传,对淑妃的说辞倒是没有起疑。 他的视线落在躺在地上的书册上。 小明子虽然被书砸出了鼻血,书册上却没有沾染,兴元帝一个眼神,随他前来的太监就弯腰把书拾起,掸掸上面的灰尘呈到兴元帝面前。 第106章 熬夜 兴元帝盯了书册一瞬:“这是宫外的话本?” 淑妃心头一紧,硬着头皮道:“是……妾听闻这本书在京城特别盛行,实在好奇,就让小明子买来看一看。” 这些年来淑妃打理后官,在许多人眼里有皇后之实,可只有淑妃最清楚,面对这位帝王从来做不到妻子面对丈夫那般放松。 无论是她,还是这后宫其他女子,皇上对她们的态度都带着居高临下。 只不过,有些人看明白了,比如她。还有些人太蠢,妄想得到皇上的喜爱。 因为清醒,淑妃在兴元帝面前不得不谨慎。 “原来如此。”兴元帝今日过来是想与淑妃讨论一下她那个混账侄儿,可瑟瑟发抖的宫人,金砖上的血迹,这一切都让他没了留下的兴致。 “淑妃还是不要为了侄儿大动肝火,自己身体是最紧要的。” “多谢陛下关心,妾知道了。” 兴元帝点点头,转身离去。 拿着书册的太监犹豫了一下,因没有兴元帝的交代不敢擅自做主,默默把《画皮》带走了。 淑妃望着门口,一张脸沉下来。 皇上命锦麟卫当众打侄儿板子,何尝不是扫她的脸面,今日过来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若是——淑妃脑海中浮现一张清丽的面庞,脸上戾气更重。 那可真是她们这些人一辈子的阴影啊,还好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淑妃表情微松,扫向跪地的小明子:“滚下去!” 小明子头也不敢抬,赶紧退了出去。 兴元帝回到寝宫,眼风一扫才发现内侍把话本子带回来了。 “拿来给朕看看。” 内侍名叫孙岩,是宦官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当然在兴元帝面前足够卑恭。 “是。”孙岩扯下书册上的腰封,快速翻过书页做了检查,这才把书呈给兴元帝。 兴元帝接过话本,翻阅起来。 孙岩候在一旁不敢打扰,使了个眼色给小内侍。 能进这里当差的都是机灵的,小内侍忙把烛台往这边移了移。 光线越发明亮,兴元帝看得更认真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孙岩忍不住提醒:“陛下,该休息了,仔细伤了眼睛。” 兴元帝视线从书上移开,喝了一口水。 孙岩刚要伸手把书拿走,被兴元帝按住:“朕再看一刻钟。” 一刻钟? 孙岩想想还好,默默给半空的水杯添了热水。 一刻钟后。 “陛下,时间到了。” 兴元帝头也不抬:“再看一刻,不,两刻钟。” 孙岩嘴角抽了抽,心知皇帝的脾气,没有再劝。 两刻钟后。 “陛下,真的该歇了,明日还要早朝——” 兴元帝啪地拍了一下书册,沉下脸来:“这个时辰,朕经常还在批改奏折,怎么看话本就不行了吗?” 孙岩把头低了低,不敢再说什么。 “不要再啰嗦,等朕看完。” 孙岩:“……” 夜渐渐深了,烛台已堆满了烛泪,兴元帝终于把书放了下来,起身揉了揉眼。 孙公公表情已经麻木。 “松龄先生是什么来历?” 看了好看的书,不觉想关注写书人,也是人之常情。 孙岩被问住了:“奴婢对宫外这些不大了解。” 或许,他该找时间去那青松书局看看了。 兴元帝对孙岩的不知情没有生气,吩咐道:“明日散朝让长乐侯来见朕。” “是。” 转日上朝,群臣就发现了兴元帝脸上的大黑眼圈,当即就纳闷了。 最近政务顺利,各地也没什么天灾人祸的消息传来,皇上竟然还熬夜处理政事吗? 这可真让当臣子的惭愧啊! 于是兴元帝感受到了大臣们的努力,早朝比平时拖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散。 兴元帝头昏眼花,差点没坚持住,好不容易熬到散朝,眼一闭睡着了。 孙岩不敢打扰,默默在一旁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询问:“长乐侯来了吗?” 孙岩忙道:“长乐侯已在外候着了。” “传他进来。” 不多时,贺清宵走进来。 “微臣见过陛下。” 兴元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清宵,说过多少次了,朕也是你的叔叔,放松些。” 说了几句闲话,兴元帝交代贺清宵要办的事:“朕有些好奇写出《画皮》的松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去打听打听。” 贺清宵不露声色应了,走出宫门才皱了皱眉。 皇上交代他办的事都与百官勋贵有关,这还是第一次专门调查寻常百姓。 可不管任务合不合理,皇上交代下来的都要去做。 原本这种事情都是直接吩咐手下去调查,贺清宵想了想,换上便服直奔青松书局。 这个时间,书局人正多。 胡掌柜盯着书架上越来越少的书册,心头滴血。 这撑不了几日就要卖完了啊,到时候每一个空手而走的客人,都是飞走的小钱钱。 “掌柜的。” “啊?”胡掌柜回神,看到一身便服的贺大人,犹豫着怎么打招呼。 贺清宵低声问:“你们东家在吗?我找她有事。”https:/ “您稍等。” 胡掌柜赶紧打发石头去禀报辛柚。 不多时,石头跑回来,凑到贺清宵身边小声道:“东家说书厅里人多,您要有正事谈的话,让小人带您去东院。” “劳烦带路。” 辛柚等在院中石桌旁,见到贺清宵随石头过来,起身迎过去。 “贺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坐下后,辛柚提起茶壶为贺清宵倒茶。 贺清宵看着神色平和的少女,开了口:“寇姑娘能说一下松龄先生的情况吗?” 辛柚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眼里有了疑惑:“贺大人怎么突然问起松龄先生?” “今上看过《画皮》,问起了松龄先生。” 本来皇上交代的事不该外传,贺清宵却轻易说了出来,轻易到等说出口后自己都惊讶了一下,随即便坦然了。 说起来,锦麟卫镇抚使这个差事他并没那么想当,而那位在他心里也仅是对皇权的服从罢了。 在那座住满了御赐仆从的侯府起居生活而感到厌恶时,贺清宵就意识到他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性子。 而寇姑娘,也是这样的人。 第107章 了解 听贺清宵说皇帝关注到松龄先生,辛柚第一反应是厌恶。 她孤身进京,步步为营有了今日局面,却很可能因某个人心血来潮的兴趣而毁于一旦。 再然后,辛柚心头一动。 既然松龄先生进入了皇帝视线,或许她也能利用此点做些什么。 辛柚看向把这个讯息透露给她的人,默默领了这份人情。 她当然清楚,对贺清宵来说,直接命手下调查是最省心的。 “松龄先生——”辛柚斟酌着说辞,“应该是个年轻人。” “应该?” “我只见了松龄先生两次,他都遮掩了面容,但从身形与声音判断应该很年轻。” “只见了两次?”这个回答让贺清宵感到惊讶。 《画皮》全册他已看过,虽然对这类书不太感兴趣,却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吸引人的鬼故事。 青松书局的起死回生离不开《画皮》,他以为松龄先生与青松书局的关系应该非常紧密。 心知这个回答难以让人信服,辛柚却一脸坦荡:“对,两次都是我外出时松龄先生主动出现,第一次给了我《画皮》上部手稿,第二次带来了下部手稿。松龄先生说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没留下住址与联络方式。” 迎着贺清宵深沉的眼神,辛柚笑笑。 别说两次,她压根就没见过松龄先生。她只能从娘亲口中听来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心向往之。 少女神色自若,眸光清澈,贺清宵不由信了。 “多谢寇姑娘告知。” 见贺清宵有要告辞的意思,辛柚及时为他添了茶:“贺大人要调查松龄先生吗?” 贺清宵如实道:“今上问起,要查一下。” 辛柚弯了弯唇:“今上日理万机,还能关注到一位写书先生,真是精力无限。” 贺清宵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每个字都正常的这番话,却莫名听出了讽刺的意思。https:/ 讽刺皇上? 贺清宵暗暗摇头。 定是他想多了。 “今上——”贺清宵顿了一下,“精力充沛,勤于政务。” 这话不是虚言。许是能当开国之君的精力都异于常人,那种一天恨不得睡六个时辰,走几步就想歇着的人大多走不了这条路。 “只是没想到今上也会看话本子。”辛柚担心被贺清宵看出什么,没再多说,“那就祝贺大人调查顺利……我有个不情之请。” 贺清宵作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寇姑娘请说。” “希望贺大人尽量不要惊动松龄先生。我这书局全仰仗松龄先生的故事,万一把松龄先生吓跑了,书局恐怕又要陷入经营困境。” 贺清宵点头答应下来。 辛柚送贺清宵直接从东院角门出去,恰好被溜出来买小吃的孟斐瞧见了。 少年一双凤眼都瞪圆了,回到国子监就把段云朗拉到角落里报信:“云朗,我刚才瞧见那个贺大人从你表妹住处出来了!” 段云朗心里大惊,面上一派淡定:“这有什么,我表妹开书局呢,有的时候与人谈事在书厅人多口杂不方便,就在后边院子里招待了。” “也是。”孟斐点点头。 好友这么容易被说服,段云朗反而不适应了。 听段云朗表达了疑惑,孟斐呵呵一笑:“别看那位贺大人身居要职,其实日子不好过呢。令妹小小年纪就能把半死不活的书局经营得日进斗金,也算奇女子了,看不上贺大人有什么奇怪的。” 段云朗更惊了,趁着中午能出去,赶紧去找辛柚。 “表妹,你猜贺大人为何常来你们书局看书?” 辛柚摇头。 段云朗压低声音:“因为没钱买。” 辛柚呆了呆,脑海中走马观花闪过万缕晚霞洒进书厅,朱衣男子静静看书的绝美画面。 原来……是因为穷吗? 不过对段云朗的话,辛柚还是打了个折扣:“表哥是从哪听来的闲话?” “真的。别看贺大人是位侯爷,其实日子艰难着呢,表妹你可别和别人说,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段云朗还没耿直到挑明了劝,毕竟表妹是姑娘家,脸皮薄。 辛柚:“……”她为什么要清楚这个? 贺清宵还不知“寇姑娘”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很快安排几名手下去调查松龄先生,调查却陷入了僵局。 无论是询问那些写书先生,还是各书局,都没人见过松龄先生。 这个情况不算太意外,京城原住民多,进京做买卖、读书、找事做的外来人也多。哪怕百官眼里无孔不入的锦麟卫,在不知对方样貌来历的情况下,找这么一个几乎不与旁人接触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盯住寇姑娘,等待松龄先生主动现身。 贺清宵再次去了青松书局。 这次是傍晚,避开了买书人多的时候,贺清宵等辛柚从东院过来的间隙,干脆走到熟悉的书架旁拿起一本新游记慢慢翻看。 辛柚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很熟悉的情景,而在听了段云朗那番话后,视线又控制不住往贺清宵腰间钱袋子上落。 贺清宵察觉辛柚的到来,放下书册走过去。 “寇姑娘,借一步说话。” 考虑到此时没什么人,辛柚直接带贺清宵进了待客室。 “贺大人找我,是为了松龄先生吗?” 辛柚对贺清宵多次相助心存感激,又因为误会对方下过杀手而心有愧疚,如不是关乎到复仇一事,是不会任由对方白费功夫的,如今却只能忽悠到底了。 “是。这两日多方探查,却没有松龄先生一点线索,恐怕还要麻烦寇姑娘。” 辛柚莞尔:“贺大人打算如何麻烦我?” 贺清宵怔了一下。 他自来敏锐,当然能察觉寇姑娘在他面前的放松。是发生了什么,让寇姑娘态度有了些微变化? 而这无疑是还不错的变化。 贺清宵飞快思索。 他最近不但没帮什么忙,还来麻烦寇姑娘,唯一做过的事——买了一本游记? “贺大人?” 贺清宵收回放飞的思绪,轻咳一声:“寇姑娘介不介意在下安排一名手下守在书局附近?” 第108章 凶案 贺清宵说完这话,做好了对面少女不满的准备。 而辛柚面上却毫无变化:“我倒有个提议。” “寇姑娘请讲。” “松龄先生短期内不一定会来找我,如果这么等上一两个月再去向今上禀报,是不是有些迟了?”辛柚留意着贺清宵神色变化,“我看今上只是心血来潮问一句,说不定转头就不放在心上了。贺大人把从我这里得来的关于松龄先生的讯息禀报,也许就够了呢?” 贺清宵微微挑眉。 寇姑娘这是让他忽悠皇上? 嗯,也不是不行。 “多谢寇姑娘提醒。” 辛柚心头微动。 这位贺大人,对皇帝似乎也不是那么言听计从嘛。 她这书局开在国子监附近,贺大人又经常来逛,想要谋划个什么很难绕过眼前人,刚刚那番话本就是一个试探。 一个没那么愚忠的臣子,对她来说是好事。 辛柚当即看贺清宵的眼神更温和了些,于是刘舟吃惊发现贺大人又买书了。 当然这次小伙计的震惊只在心里,手上动作却不慢。反而是辛柚盯着刘舟收钱的动作,想想段云朗的话有些不忍心。 贺清宵把新游记带回侯府,引得桂姨一阵猜测。 “侯爷最近很喜欢买书啊。” “嗯,这些游记值得反复看。” 贺清宵的解释没能说服桂姨。 这孩子一直是个爱看书的,但鲜少频繁买书回来,怎么突然就舍得花钱了呢? 桂姨暗暗记下游记上印的出处:青松书局。 看来是要找机会去这家书局瞧瞧了。 贺清宵很快就进宫去见兴元帝。 “回禀陛下,松龄先生是个年轻人,数月前才来到京城,为人孤僻,几乎不与人打交道,目前只为青松书局写书。” “居然是个年轻人。”听了贺清宵禀报,兴元帝没再多问。 身为一位帝王,对一个写书先生的兴趣能到此已经不少了。 不过等贺清宵离开,兴元帝还是交代了大太监孙岩一声:“以后这个松龄先生再有新书,买来给朕瞧瞧。” 孙岩想想那日皇上的大黑眼圈,很想阳奉阴违,奈何不敢,回头吩咐下去:“青松书局再出新书,及时来报。” 青松书局对皇宫里的这些动静一无所知,如今整个书局的人都开始担心这批《画皮》卖完了可怎么办。 胡掌柜面对辛柚无数次欲言又止,焦虑得胡子都掉了不少。 辛柚怕愁坏老掌柜,便提议:“除了《画皮》,还有哪些书卖的好就加印一些。等《画皮》卖完,来买的客人想着来都来了,说不定就顺便买一本别的带走了。” 胡掌柜哭笑不得。 东家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想卖《画皮》了呢? 辛柚其实也在想,或许是她太过谨慎了。 淑妃大发脾气,会不会殃及书局只是猜测。因而她也设了个时间,超过半个月没事的话暂时应该就没影响了。 这日一早,段云朗狂奔而来,气喘吁吁道:“表妹,你听说了没,我们国子监出事了!” “表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有个监生死在了大门口,开膛破肚,心不见了!” 辛柚一听,第一反应就是《画皮》。 “什么时候的事?” “就大早上发现的,险些把守门人吓个半死。如今好多学生跑出去看热闹,拦也拦不住,我就趁机溜出来找你了。” “这么说,尸体还在那里?” “在呢。不过监丞他们命人守着不得靠近,已经打发人去报官了。表妹我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去了。” 只看了一半呢,出事的还不知道是哪个堂的学生。 “表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段云朗愣了一下,很快答应。 二人同去的路上,辛柚试探问起段云朗第一时间想到来告诉她的原因。 段云朗挠挠头:“大家都在议论死者被掏了心,好像《画皮》里的恶鬼索命啊!孟斐说最好和你说一声——” “孟斐?” “和我一个学舍的,他祖父是我们祭酒。” 辛柚对那个凤目少年略有印象。 “孟斐就是爱多想,都是读圣贤书的,谁会相信恶鬼索命这么荒缪的事啊。” “那表哥怎么还来告诉我?” “既然孟斐都这么说了,正好和表妹分享一下这个吓人的事。” 说话间国子监已经到了,一名长衫中年人正憋红了脸大喊:“所有监生立刻回学堂等待点名,违背者一律退学处理!” 段云朗脸色一变:“表妹,我先进去了!” 没等辛柚反应,少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辛柚环视四周,出来看热闹的学生虽眼看着减少,听到风声赶来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这么一打量还发现了对面书局的掌柜。 至于死者,显然是连一根头发丝都瞧不见的。 这时一队官差赶来。 “让开,让开!” 人群很快分开一条路,官差挤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辛柚听到抢占了有利位置的人传来议论。 “怎么抬进去了?” “说是要召集全院师生,凡是点名少了的学舍要认尸呢。” …… 尽管国子监的大门已经关闭,围在门前的人却没有减少的意思。辛柚知道调查死者身份不是很快能完成,默默转身离开,回了青松书局。 胡掌柜正站在门口往国子监的方向瞧,一见辛柚回来立刻问:“东家,真有监生出事了?” 辛柚点头。 “好端端怎么出这种事呢!”胡掌柜一想那些监生大多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重重叹口气。 坏事传千里,何况是发生在国子监这种地方,这一日不知多少有子孙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家跑去打听,好确认出事的不是自家人。 等到第二日,死者身份还没查明,一个说法风一般传开了。 那监生之所以被害,是因为他买了《画皮》,恶鬼从话本子里钻出来了,挖走了监生的心。 这个说法一传开,吓得不少胆小的赶紧把书给烧了。 “无稽之谈,纯粹是无稽之谈!”胡掌柜气得胡子翘起来,“这些人怎么会信这么荒唐的说法!” 一旁刘舟神色复杂。 实不相瞒,之前他看完了《牡丹记》就专门去花市看了一圈牡丹,想着精心养着说不定能化作牡丹仙子,给他当媳妇了。 奈何牡丹价高,这才忍痛放弃。 第109章 风波 风声越演越烈,街上都飘着纸张燃烧的味道,甚至还传来某处因为有人烧书而起火的消息。 胡掌柜一脸愁云惨雾:“东家,任由这些流言传下去,咱们书局可怎么办啊?” 比起胡掌柜的忧心忡忡,辛柚就淡定多了:“掌柜的别着急,最多就是《画皮》滞销,咱们少赚些钱就是了。” “明明那么受欢迎的话本子,这得少赚多少钱啊!”胡掌柜下意识拨打着算盘珠,一脸庆幸,“还好到今日《画皮》已经卖空了,也没正在印的,少了许多损失——” 辛柚看到胡掌柜神色骤变,喊了一声:“掌柜的?” 胡掌柜猛然回神,一时连男女有别都忘了,一把抓住辛柚手腕:“东家,您,您——” “怎么?” 胡掌柜深吸一口气,说话才利落了:“您是怎么知道有今日的!” 这要是如一开始那样昼夜不停印书,损失可就大了。 辛柚拍拍老掌柜的胳膊,笑道:“并不是我知道有今日。前几日我观书局众人面相有破财之兆,思来想去能让大家一致有银钱损失的,恐怕离不开正热销的《画皮》,稳妥起见才让印书坊停下来。” 胡掌柜懊恼拍拍脑门:“小人怎么把东家的本事给忘了!” 懊恼过后,就是激动。 “东家,您看这次风波咱们能顺利度过吧?” “万物时刻都在变化,这个不好说,咱们做了能做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辛柚说得轻松,心里却不认为这场风波能轻易了结。 国子监发生了凶案,即便与淑妃无关,对方也可能利用此做文章。当然也可能不插手,这样的话书局无非是损失一些银钱。而这些日子靠《画皮》狠赚了不少,哪怕之后一段时间生意冷清,这点损失她承受得起。 辛柚一直清楚自己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开日进斗金的书局,而是借书局之便让害娘亲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掌柜的。” “在。” “盘一下这个月的账目,把书局上下的赏钱发下去,好让大家能安心,在东院做事的也别忘了。” 胡掌柜忙应了。 因为流言的事书局一下子变得冷清,刘舟跑到外头打探动静,突然看到好些人往这边走,忙跑回来禀报:“东家,有不少人看着冲咱们书局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闹事的!” 辛柚走到门口望了一眼,交代石头:“你等在书厅后门处,若来的人是闹事的,立刻去印书坊召些人来。” 书厅平日虽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印书坊可有大几十号壮汉呢,寻常来闹事的还真讨不了便宜。 辛柚的冷静令书厅内的人都镇定下来,眼看着那些人走近了,刘舟面带笑容迎上去。 “贵客们请进,不知各位贵客要买什么书?” 其中一人开口道:“买《画皮》。” 小伙子客套的笑容出现了裂缝。 他都做好这些人闹事的准备了,怎么是来买书的? 等等,不能放心太早,对方定是以买书为借口,再找机会发作。 “实在对不住,小店《画皮》已经售罄了。”刘舟客气说着,心道对方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卖没了?” “是。” 几人面面相觑,皆面露失望。 有人嘀咕着:“怎么就卖没了呢?不是说这书里恶鬼能跑出来,吓得好多人烧书嘛。” 辛柚自这些人进来便默默观察,到这时能看出这些人不像是闹事的,于是笑着接话:“才售空的,贵客们要不看看别的。” 最先开口的人不甘心问:“那还加印吗?” 辛柚面露无奈:“如今外头传成那样,加印了哪有人买呢?” “怎么没人买?我们不就想买嘛。” 看出辛柚的疑惑,那人不好意思笑笑:“我们就是听了那些传闻才想买来看看的。” 辛柚看着这几张年轻面庞,明白了。 确实有这种喜欢新奇刺激的人,以十几岁的少年郎为主。https:/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随便看看吧。” 于是这群少年郎随便逛了逛,又随便买了本书,浩浩荡荡走了。 刘舟松了口气:“还真是来买书的。” 胡掌柜想想先前东家安慰他说等《画皮》卖完了,登门的客人说不定就顺便带本别的书走了,心情复杂极了。 “刘舟,你去外头多打听着,看有没有案子的进展,或是其他风声。” 死者的死状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画皮》,注定了青松书局会被卷入纷纷扬扬的流言里。身为书局东家,辛柚不得不关注这个凶案的后续。 刘舟出去一阵子,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东家,那个死者不是国子监的学生!”这个消息显然让小伙计很意外,神情掩不住的激动,“说是这两日国子监从上到下挨个查过,缺席的师生已经一一核对,那死者不是其中任何一人……” 辛柚面色平静点点头:“辛苦了,喝口水歇歇吧。” 刘舟不解:“东家,您不觉得意外啊?” 辛柚莞尔一笑:“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的。” 这个道理,在她以寇青青的身份生活在少卿府的那段时日已经感受到了。 接下来书局平平静静,毕竟那种喜欢冒险甚至作死的年轻人还是少数。胡掌柜算完了账,把赏钱发下去,得了真金白银的大家眉开眼笑,把因为流言笼罩在书局上方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份喜悦持续到转日一早,被一队官兵的到来打破了。 “叫你们书局能做主的人出来!”为首官差喝道。 书厅里,胡掌柜白着脸劝辛柚:“这些官兵来者不善,您还是不要出头了,若有不好就先回少卿府,小人去应付他们。” 辛柚安抚拍拍胡掌柜的胳膊,大步走了出去。 “你就是能做主的?”领头官差打量着走出来的少女。 辛柚也打量对方,淡淡道:“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不知差爷是哪个衙门的?” 领头官差冷冷道:“我等是东城兵马司的。你既然能做主,这就让你们的人把《画皮》都清理出来吧,也省得我们费力气了。” 第110章 刁难 京中五城兵马司专管巡捕、盗窃、火禁等治安事宜,国子监位于东城,正归东城兵马司管辖范围。 辛柚从那领头官差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恶意,面上依然冷静:“敢问差爷,我们书局犯了什么事?为何要把《画皮》清理出来?” 跟在领头官差身后的一人喝道:“不得乱喊,这是我们韩副指挥!” “韩大人。”辛柚客气改了称呼。 韩副指挥并没因辛柚的客气而态度软化,绷着脸道:“你们书局传播妖书,致京城人心惶惶,处处都有点火烧书者,短短两日引起火灾十数起,昨晚一场火更是闹出了伤亡。为还京城安定,必须把这些妖书收缴,还望寇姑娘配合。” 辛柚听到最后,扬了扬眉梢。 她自报家门只说了是书局东家,对方却唤她寇姑娘,看来是知道寇姑娘事迹的。先不说寇姑娘太仆寺少卿外甥女的身份,救长公主爱女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对方来势汹汹,对这些丝毫没有顾忌,恐怕不是单纯的维护治安这么简单。 受流言蛊惑的人烧书招致火灾,书局会不会有麻烦完全看兵马司的人怎么想。说无关,书局本来就是无妄之灾,硬说有关,也能找上麻烦。兵马司的人无视寇姑娘背后人脉,看似秉公执法,其实恰恰说明有问题。 兵马司闹出的这番动静早惹来无数人看热闹,辛柚听到热烈的议论声传来。 “听见没,《画皮》是妖书呢!” “真是吓死人了,昨日我就让我家小子把书烧了,臭小子偏偏不听。” …… “寇姑娘还等什么,赶紧把妖书清理出来吧,若是等我们动手,碰坏了什么就不好了。”韩副指挥冷冷催促。 辛柚与韩副指挥阴冷的眼眸对视,声音微扬:“《画皮》只是一本很普通的鬼故事罢了,若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之处,大概是它很好看,才有了爱看话本子的人几乎人手一本的盛况。《画皮》售出成千上万册,若真如传闻那样会有恶鬼从书中钻出来害人,这恶鬼的动作会不会太慢了?” 看热闹的人一听,下意识点头。 有点道理啊,那《画皮》中的女鬼那么厉害,连道士的拂尘都挡不住,真要从书中跑出来害人,不会只掏了一个人的心吧? 韩副指挥冷笑:“寇姑娘还真是能说会道!” “民女只是凭心而言。” “不管怎么样,《画皮》引起了这些麻烦是事实,书非缴不可。”韩副指挥紧紧盯着一派从容的少女,“寇姑娘要反抗官府吗?” “民女不敢。民女理解韩大人的担心,不过书就不用清理了。” 韩副指挥一挑眉,等着看眼前少女如何推脱。 辛柚笑笑:“因为《画皮》太受欢迎,早已售罄。” “售罄?”韩副指挥愣了愣,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一旁刘舟大着胆子插话:“我们书局一本《画皮》都没有了。” 曾经心疼发愁书要卖完了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说出没书了心情这么舒爽! 人群里,不知谁的声音响起:“是呢,昨日我和朋友们去买《画皮》就没买着,害我随便买了一本诗集,回去都看睡着了。” 韩副指挥回神,看着唇角含笑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这么巧就卖完了? “你们去检查一下。”韩副指挥吩咐手下。 几名手下快步走进书局一番检查,空手走出来,其中一人回道:“大人,没有在书架上发现《画皮》。” 韩副指挥眼神灼灼盯着辛柚:“贵书局后边就是印书坊吧?” 辛柚听出对方的意思,不慌不忙道:“先前不停歇印刷书册,工匠十分辛苦,前几日都停下休息了,印书坊也没有印刷好的《画皮》。” “成品卖完了,印刷也停了,这是不是太巧了?” 辛柚微笑:“确实是这样。对民女来说,赚钱虽重要,也不能把人累坏了。” “去看看!”韩副指挥根本不信,冲手下抬了抬下巴。 胡掌柜担心这些官差横冲直撞故意破坏,焦急看了辛柚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忙道:“小民给差爷们带路。” 几名官差直奔印书坊,从这个厅蹿到那个厅,胡乱抓起铺在桌上的纸张检查。 工匠们手足无措,一声不敢吭。 胡掌柜看着被翻乱的纸张心疼又庆幸。 还好这些书考虑到销量一般没有多印,纵是被这些人糟蹋了,损失也不大。要是如前些日子那样堆满了《画皮》——胡掌柜打了个寒颤,完全不敢想下去。 这么一通带着破坏性的检查,几名官差出去复命。 “大人,印书坊在印的并非《画皮》。” 得到这个答案,韩副指挥神色沉沉看向辛柚。 而辛柚眸光微闪,眼前突兀出现一副画面。 工匠们抱着大箱子走出来,其中一名工匠突然一个趔趄,连箱子带里面装的书板全都砸在了韩副指挥身上。 “没有印刷好的书册,《画皮》刻板总有吧?”韩副指挥凉凉问。 辛柚回神,没有否认:“自然是有的。” 对方还真是赶尽杀绝,没搜出书册,打上刻板的主意了。 “这些刻板留着都是隐患,让你们那些工匠把刻板搬出来,今日必须公然销毁!” “太过分了!”刘舟忍不住喊出来。 胡掌柜也气得脸色铁青。 那些刻板可都是书局的心血,是匠人们一笔一划刻出来的,这些狗官吏实在欺人太甚。 韩副指挥扫刘舟一眼,冷冷问辛柚:“怎么,寇姑娘不想配合?”https:/ 面上一直挂着客气笑容的少女终于冷了脸:“但凡开书局的都知道,书板是一家书局的根基。韩大人仅仅因为一些流言就要毁我书局根基,还要我笑脸配合么?” “那寇姑娘是要与我兵马司作对了?” 辛柚冷笑:“民女不敢。韩大人执意如此,那就自行把书板搬出来销毁吧,让我用自己的人毁自己根基,民女办不到!” 《画皮》书板的损失还承受得起,如果没有看到那幅画面,她不介意好好配合,换这些狼犬赶紧滚蛋。可韩副指挥被那么重的箱子一砸还不知道后果,她可不能让工匠惹上麻烦。 还是让韩副指挥的手下去搬吧。 第111章 真的有报应 韩副指挥见辛柚态度冷硬,不客气一挥手:“你们去把《画皮》书板搬出来,一片不许落下!” “是。”众官差领命而去。 印书坊那边,赵管事忍痛打开专门存放《画皮》书板的库门,瞧着一箱箱书板被搬出去,泪流满面。 这些书板是他亲眼瞧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最终装订成册,成为大受追捧的话本子。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轻点,轻点啊!”赵管事忍不住喊出来。 “一边去!”嫌他挡路的一名官差用胳膊肘一杵,抱着箱子走过去。 赵管事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亏被一旁的两名工匠扶住。 “赵管事没事吧?”一名工匠问。 另一名工匠看着抱着箱子离去的官差也哭了:“赵管事,咱们书局不会关门吧?” “别瞎说,有东家呢!”赵管事不死心,拔腿追了上去。 一些工匠见状默默跟上。 昨日拿到赏钱像过大年一样的喜悦一扫而空,这一刻书局的人心情无比沉重。 书局门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喊道:“出来了,真的搬出来了!” 那些官差可不知道爱惜,有的官差直接把箱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好大声响,箱中书板弹了出来。 石头哇的一声就哭了。 刘舟怕给书局惹麻烦,在心里破口大骂。 胡掌柜嘴唇哆嗦着,老泪直流。 辛柚看着地上的书板,眼神冷下来。 她开书局虽另有目的,经营时也是用心的,特别是《画皮》从无到有,每一步她都参与了。 尽管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看到工匠们兢兢业业一笔笔刻出来的书板被这么糟蹋,还是感到痛心与愤怒。 辛柚抬眸,看向韩副指挥:“传道解惑,开启心智都离不开书籍。韩大人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韩副指挥一听,仰头大笑,“不过是供人消遣的话本子,寇姑娘还当是圣贤书了。遭报应?简直是笑话!” 他张狂笑着,看到了旁人惊恐的表情,等意识到不对时剧痛传来。 无数双眼睛瞧着一名官差抱着箱子走来,快要走到韩副指挥那里时脚下一滑,箱子脱手飞出去砸在他身上,然后重重拍在脚背上。 辛柚看到这一幕,有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不意外是因为刚刚见到了几乎一样的画面,只不过闹出事故的由工匠变成了官差。意外,是因为换了官差搬箱子,居然有一个官差也如工匠那样脚滑了。 那只能说这人注定有此一劫了。 韩副指挥的惨叫声直冲云霄,令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个头矮又被挤到后边的人着急问。 “有个官差脚滑把箱子摔出去了,正好砸中了官老爷的脚。” “啧啧,那砸得不轻吧?” “是呢,那些箱子看着挺重的。” “哎,你们还记得刚刚寇姑娘的话没?糟蹋书是不是真的有报应啊?” 对看热闹的人来说,官老爷伤势如何完全不关心,伤的重点儿更好,可糟蹋书要是有报应,就不得不重视了。 这么说,《画皮》不能烧啊! “大人,您没事吧?”几个官差围上来。 自知惹祸的官差吓傻了眼,扑通跪下了:“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韩副指挥努力控制着惨叫的冲动,整个人靠在一名手下身上,低头盯着被砸中的那只脚。 他穿的是白底黑面的布靴,鞋面尚不明显,渗出的鲜血已把白底染红了。 韩副指挥额角青筋凸起,排山倒海的疼痛令他表情扭曲,嘶吼道:“把这些书板都给我砸了!” 这话一出,众官差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回应。 他们当然不是不听命,而是看热闹的人有关报应的议论灌了一耳朵,难免生出几分迟疑。 该不会真的有报应吧? 见手下不动,韩副指挥厉喝:“你们都聋了吗?” 官差们这才动起来。 辛柚面无表情看着,实则心情并不差。 书板没有了还能再刻,无非是费些银钱,这个意外引发的议论倒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还有吃了苦头的韩副指挥,也算是为这些将要被毁的书板出口气。 “等一等。”一道冷淡声音传来。 人群骚动起来。 “是锦麟卫!” 一队配着腰刀的锦麟卫冷着脸走来,为首的正是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 这种场合,他的神色十分冷,衬得面容越发白皙,眼眸更加黑沉,容貌之盛令看热闹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辛柚望着走来的朱衣男子,眼里闪过惊讶。 贺清宵冲辛柚微一点头,走到韩副指挥面前。 “贺大人。”韩副指挥冲贺清宵拱拱手。 辛柚微微皱眉。 论官职,兵马司副指挥与锦麟卫镇抚使有不小差距,论权力,那更远远不及。可她冷眼旁观,韩副指挥面对贺大人恭敬是有,但不多。 是韩副指挥出身背景另有来历? 贺清宵低眉,扫过散乱在地的书板,眼里有着痛惜。 人与人之间的复杂事,却殃及无辜的书籍。 “韩副指挥这是做什么?”贺清宵淡淡问。 韩副指挥脚上疼得厉害,面对贺清宵却不得不收敛几分嚣张,惨白着脸道:“这家书局出售妖书,致使京城百姓人心惶惶,火灾四起。我们兵马司有维持治安之责,所以前来缴书。” “妖书?”贺清宵微微挑眉,看向瞧热闹的人们,“买过《画皮》的诸位,觉得《画皮》是妖书吗?” 被那双清凌凌的眼扫过的人,赶紧喊道:“不是啊,《画皮》怎么可能是妖书呢!” “不是不是,《画皮》绝对不是妖书!” 开玩笑,万一说《画皮》是妖书,也像这个姓韩的官老爷一样遭报应怎么办? 韩副指挥听了这些话,嘴都气歪了。 这些刁民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柚垂眸,眼里有了笑意。 贺大人定是听了那些议论了。 贺清宵再看向韩副指挥:“看来是韩副指挥误会了。” 韩副指挥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问:“贺大人当真要插手此事?” 第112章 请客 面对韩副指挥的疑问,贺清宵神色淡淡:“韩副指挥当真要为难青松书局?” 韩副指挥面色微变,语气透出警告:“贺大人手伸太长了吧?” “手伸得长么?”贺清宵低低说着,伸出手。 那是一只很年轻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虎口处却有因长期握刀而生出的茧。 贺清宵看着韩副指挥笑了笑,声音更低了:“韩副指挥是不了解,还是忘了?锦麟卫的手自来伸得很长。” “你——”韩副指挥突然抽了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冒出一层汗。 韩副指挥的狼狈,衬得贺清宵越发从容:“刚刚大家的话韩副指挥也听到了,《画皮》不是妖书,你们兵马司带人来缴书并无理由。韩副指挥若不想落下个欺压百姓的恶名,还是不要在此浪费时间,早些回去医治脚伤吧。” 说到这,贺清宵扫一眼韩副指挥受伤的脚:“韩副指挥伤势不轻,若是耽误久了,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韩副指挥用力攥了攥拳,咬牙道:“走!” 一直扶着他的手下忙把手往上挪了挪,被他吼了一句:“蠢货,不知道背着我啊!” 挨了骂的手下不敢吭声,俯身把韩副指挥背起,才往兵马司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挨骂了。 “蠢货,先去医馆!” 一队官差在韩副指挥的骂骂咧咧中往医馆而去,留下惹了祸的那名官差跪在地上一脸无措,直到众人视线都往他身上投来,赶紧爬起来跑了。 看热闹的百姓瞧着这一幕,莫名舒爽。 嘿嘿,从来都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差爷,何曾见过这副倒霉样。 贺清宵吩咐手下:“你们把书板搬回印书坊,仔细别磕碰了。” 一旁胡掌柜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自己来。” 赵管事忙喊了一嗓子:“都傻愣着干什么,把咱们的书板搬回去!” 于是工匠们与锦麟卫一起小心翼翼收拾起落在地上的书板。 “贺大人进来喝杯茶吧。”辛柚开口邀请。 贺清宵随辛柚走进书局,进了待客室。 茶香袅袅,坐在对面的人又成了辛柚平日熟悉的样子。 “今日多谢贺大人。” 能够保下《画皮》书板,算是意外之喜了。 说起来,贺大人帮过她不少次,而她还没回报过。 “贺大人今日可忙?” 贺清宵目露询问。 “贺大人若有时间,我请你去丰味楼吃饭。” 丰味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味道无可挑剔,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贺清宵……当然没去过。 “寇姑娘不必客气。” “贺大人总要让我表示一下谢意吧,不然我心中难安。” 贺清宵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一起去酒肆吃饭会对寇姑娘不好,可那双真挚坦荡的眸子还是令他点了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见贺清宵答应,辛柚弯唇一笑,问起韩副指挥:“贺大人可知道韩副指挥的来历?” 得益于锦麟卫镇抚使这个身份,一个兵马司副指挥放在百官勋贵中看似不起眼,贺清宵却是清楚的:“韩副指挥名叫韩东明,出身寻常,但他的妻子是固昌伯的族侄女。” 固昌伯——辛柚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宫装丽人勃然大怒的画面。 固昌伯的族侄女,自然也是淑妃的族侄女。青松书局今日这场麻烦,十之八九就是来自淑妃了。 “韩副指挥今日气势汹汹而来,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秩序安定吧?” 对于淑妃发怒的事,贺清宵无从知晓,但他的猜测与辛柚的推断十分接近:“韩东明不会平白无故寻青松书局麻烦,考虑到他与固昌伯府的关系,或许是前些日子关于《画皮》的传闻惹了宫中那位娘娘不高兴了。” “贺大人是说淑妃?”辛柚眼里不觉有了赞赏。 与她能看到一些画面不同,锦麟卫可管不到后宫去,可见贺大人的敏锐。 她的眼神令侃侃而谈的青年面上微热:“我也只是猜测,寇姑娘心中有个数就好。” “那死在国子监门口的人呢?会不会也与那位娘娘有关?”辛柚秉着话都说到这里了,不问白不问的精神,赶紧问出全京城都关注的凶案。 贺清宵微微愣了一下,笑道:“应该关系不大。这个案子有了一些进展,相信会水落石出的。” “这凶案把青松书局卷进了漩涡,之后贺大人若了解到什么,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好。”贺清宵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前往丰味楼,贺清宵默默看一眼跟在辛柚身边的老掌柜,为自己先前的犹豫感到好笑。 胡掌柜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有些担忧。 该不会真如刘舟那小子说的,东家要与贺大人在一起吧? 这女子要是成了亲,就要生娃,生了娃就要养娃,过上几年又要生娃,生了娃又要养娃…… 那书局怎么办?他们书局可离不开东家啊! 不成,今日他要好好盯着,回头也要找机会劝劝东家。还年轻呢,不着急啊! 于是整个饭局贺大人也没与辛柚说上几句话,每次才起个话头就被老掌柜敬酒。 想到下午还有正事,贺清宵只好少说话,多吃菜。 辛柚看贺清宵埋头苦吃,眼里有了同情。 看来贺大人是真的穷…… “小二,上两笼蟹黄包。” 贺清宵拿着筷子的手一停。 这顿饭,时间要比预计的长了些。 胡掌柜捏着酒杯的手也一顿。 怎么还加菜呢! 与雅间中古怪的气氛不同,雅心书局里,古掌柜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尽管没看成《画皮》书板被砸的热闹有些遗憾,但心情还是不错的。 书板保住了又如何?还不是没生意了。 雅心书局?雅心书局虽然也没生意,但只要对手不行了,以后总有机会好转的。 古掌柜美滋滋想着,突然听到伙计带着颤音的声音响起:“掌柜的——” “怎么?”古掌柜撩起眼皮,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两名年轻男子不由睁大了眼,然后看到了其中一人举起的腰牌。 “锦麟卫”三个字令他瞳孔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第113章 审问 古掌柜可不傻,这种穿着便服的锦麟卫突然亮牌子,显然没好事啊! “二位大人是要买书吗?”古掌柜把腰弯得低低的,一脸恭敬问。 把腰牌收起的锦麟卫冷冷道:“古掌柜是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古掌柜脸色瞬间煞白:“小民犯了什么事?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锦麟卫冷笑:“古掌柜要是想这街上的人都知道你被锦麟卫带走了,尽管不配合。” 古掌柜仿佛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走吧。”穿着便服的两名锦麟卫一前一后,把古掌柜夹在中间。 古掌柜蔫头耷拉脑往外走,双腿似是灌了铅,快要走出去时回头给吓傻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被走在后头的锦麟卫推了一把,身影消失在门口。 伙计呆愣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跑到店门口往外看。 街上人来人往,已经寻不到古掌柜的影子。 “东家……要告诉东家!”伙计慌慌张张报信去了。 “古掌柜被锦麟卫带走了?”雅心书局的东家听了伙计禀报,一张俊脸陡然沉下来。 “就刚刚被带走的,那两个锦麟卫穿着便服,进来就亮了身份带走了古掌柜。东家,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们有没有说原因?” “什么都没说——”伙计脸色突然一变,压低声音,“东家,该不会是咱们做的事被查出来了吧?” 青年眼神沉沉,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伙计不解:“可就算查出来,也不关锦麟卫的事啊。” 他们这顶多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就算国子监那个凶案,还有顺天府和刑部审理呢。 “先等等看。”青年皱眉道。 伙计想问一句古掌柜怎么办,瞧着东家阴沉的脸色没敢多嘴。 青年选择静观其变,其实并非沉得住气,而是觉得因一个掌柜惹上锦麟卫不值当的,只要锦麟卫不来找他就行。 能在东城这个位置开这么大一家书局,短短数年风生水起,青年也是有背景的。 早年青年的父亲经营不善败了家业,青年家道中落,凭着一副好相貌成了户部一位郎中的上门女婿。别看户部郎中官职不高,又另有姻亲人脉。总之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都不简单。 “去打听着,有动静及时来报。” 古掌柜本来还强作镇定,一被带进锦麟卫专门审讯人的小黑屋,腿登时就软了。 “大,大人,小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啊——” 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走进审讯室,扫一眼古掌柜:“人带来了?” 两名锦麟卫拱手:“带来了。” 男子是贺清宵手下的一名副千户,名叫闫超,算是一员干将。 “说说吧,你安排人散布恶鬼能从《画皮》中钻出来害人的谣言,致使全城人心惶惶,是何居心?” 古掌柜一听,急忙喊冤:“小民没有做这种事啊!” 闫超冷笑:“你当我们锦麟卫是吃干饭的,无缘无故把你带到这里?你不敢承认,是不是怕谋害性命的事暴露?” 这一下可把古掌柜吓到了,声音都大了起来:“苍天可鉴,小民可不敢杀人啊!” “不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闫超高鼻薄唇,本就生了一副狠厉相,再有锦麟卫身份的加持,给人的压力可想而知,“国子监门前的死者难道不是你为了祸害青松书局生意指使人杀的?” “真的没有啊!我们两家书局虽然不对付,可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最多是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怎么会杀人呢!” 闫超眼一眯:“这么说,你是承认散布流言了?” 古掌柜嘴唇颤抖着,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不承认也无妨,你这样的小民能进来这里也是难得,不长长见识岂不遗憾。来人——” 眼看一人提着鞭子过来,古掌柜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招!” 闫超嘴角抽了抽。 一鞭子还没打…… 古掌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交代:“听说国子监死了个学生,还是被开膛掏心,小民就想到了《画皮》……自打青松书局发售《画皮》,我们书局生意就一落千丈,小民一时糊涂,散布了那样的流言……” “那死者呢?” 古掌柜愣了愣,吓得脸色发白:“大人明鉴,那死人和小民毫无关系!小民只是个掌柜的,犯不着做这种事啊!” “犯不着?这么说,你们东家——” 古掌柜疯狂摆手:“不不不,我们东家也绝对不会杀人……” “先打两鞭子再说。”闫超冲手下抬抬下巴。 一鞭子抽下去,古掌柜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第二鞭子下去,就闻到了一股骚味。 闫超:“……” 随着他抬手,行刑的锦麟卫停下来。 古掌柜涕泪交加,狼狈求饶:“大人,国子监的死者真的与我们书局无关啊,您就饶了小民吧,小民再也不敢乱说了……” 闫超屏着呼吸走了出去,向刚回来的贺清宵禀报。m..nět “大人,雅心书局的古掌柜已经承认是他们书局散布的流言,但对杀人一事坚决否认。以卑职多年审讯经验来看不似撒谎,国子监门口的死者,凶手应另有其人。” “把他送到顺天府去。” “是。” 因涉及到国子监,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负责此案的不光是顺天府,还有刑部,便连大理寺也开始过问。如今确认死者并非国子监的人,卡在死者身份上尚无进展。而不知道死者身份,想找出凶手就更难了。 顺天府尹本就焦头烂额,一听居然还有古掌柜这种搅混水的,当即就把人关进了大牢。 贺清宵趁势提出去看一下尸体。 顺天府尹刚承了锦麟卫的情,对于这么一个小小要求自然不好拒绝。 贺清宵带着北镇抚司的仵作去了存放尸体之处,仔仔细细检查了尸体。 北镇抚司的仵作经验老道,检查后除了原先仵作记录在案的描述,还留意到一点异常。 “大人,死者膝盖处发黑发硬,应是长期摩擦所致……” 贺清宵听了,陷入了思索。 第114章 进展 贺清宵习惯用刀,因而虎口有茧。什么样的人膝盖会发黑发硬呢? 仵作继续说着推断:“死者肌肤粗糙,指间似是有长期洗不掉的污渍,看起来不大像读书人……” 贺清宵心念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辛苦了,先出去吧。” 停放尸体之处本就在半地下,再加上这个案子闹得大,为防止尸体腐败放置了冰块,整个房间冷如冰窟,体质弱的待久了可受不住。 外面凉风习习,阳光清透,一扫停尸房的阴冷。 贺清宵大步走出去,回到衙门安排下去:“去查一下各处乞儿,看有没有与死者年纪身高相仿突然失踪的。” 死者年龄不算大,如果只是寻常做体力活的,膝盖处不大会出现这种情况。便是为奴者,面对主人也只需要作揖就够了,下跪那是犯了错求饶时才有的。膝盖长期摩擦的有一类人,便是跪地乞讨的乞儿。 在京城,那些能安稳乞讨的乞儿都是有组织的,也就是所谓丐帮。京城大大小小的丐帮有十来个,早早划分好势力范围,若有越界的乞儿,那可讨不了好。 京城乞儿虽不少,但有势力划分就好办了。锦麟卫找上各个丐帮的头领,这些头领再把任务安排下去,不过两日就摸清了自己地盘上突然失踪的乞儿名单。m..nět 贺清宵仔细看过名单,重点圈画了五人,这五个乞儿有两个就在东城。 当然,除了这五人,名单上还有不少,如乞儿这类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悄无声息失踪或死去太常见了。考虑到时间紧张,人力有限,先从这五个最有可能的乞儿身上查起。 运气不错,锦麟卫带着认识失踪乞儿的乞丐去认尸,其中一个乞丐认了出来。 “是二狗!” 经过了解,二狗是东城失踪的两个乞儿中的一人。 那乞儿主要在燕子胡同外的墙根处乞讨。常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儿。 在一名乞儿的带领下,贺清宵见到了老乞丐。 老乞丐病了有些日子了,此时躺在桥洞下的一层稻草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照顾老乞丐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乞儿,二人是祖孙。 见贺清宵过来,小乞儿一脸戒备,如突然被闯了领地的一头小兽。 贺清宵半蹲下来,语气温和问老乞丐:“老人家,方便说话吗?”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疑惑看向领路的乞儿。 乞儿忙道:“这位是锦麟卫的大人,找你来了解事情的,你可要好好回答大人的话。” 听到乞儿的话,老乞丐不由有些紧张,小乞儿更是受惊般瞳孔一缩。 贺清宵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小乞儿的反应有些不寻常。 “您说——”老乞丐艰难开口。 贺清宵吩咐跟来的手下:“喂老人家几口水润润喉咙。” 手下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壶,拔开塞子喂了老乞丐几口。 水还是温的,老乞丐许久没喝过热乎的了,几口温水下肚居然恢复了几分精神。 贺清宵见状便问起来:“有个叫二狗的人,是不是和你们在一条街上乞讨?” 老乞丐点点头。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老乞丐摇摇头,声音沙哑苍老:“小人病了半个月了,一直躺在这里,生病前还看到他的。” 贺清宵看向小乞儿。 小乞儿浑身紧绷,不自觉咬着唇:“我,我没留意——” 领路的乞儿瞪小乞儿一眼:“谷子,你爷爷病了,你不是天天去讨食吗,怎么会没留意?” 见叫谷子的小乞儿更紧张了,贺清宵从荷包中摸出一把铜板,递给领路的乞儿:“去买一些好消化的软糕,你和谷子爷爷都填填肚子。” 领路的乞儿抓着铜钱欢欢喜喜跑了。 谷子听到软糕,不由吞了吞口水。 贺清宵示意手下看好老乞丐,手指向不远处:“谷子,我们去那里说。” 谷子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抗拒,随着贺清宵到了不远处的柳树下。 已经是秋末了,柳叶如枯蝶被风卷着吹走,不再繁茂的柳树显出几分萧瑟。 “谷子,你知道二狗失踪的吧?” 贺清宵的开门见山令谷子脸色大变:“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跑,又不敢。 眼前的可是官老爷,一句话就能要他和爷爷性命的。 贺清宵看出小乞儿的恐惧,语气越发温和:“你别怕。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送你爷爷去医馆诊治。” “真的?”谷子眼里透出热切。 “我是朝廷命官,怎么会骗你一个小孩子。” “可是——”谷子犹豫着,既心动爷爷能得到医治,又顾忌着什么。 贺清宵猜测谷子很可能做了不太光彩的事,让他不敢说出来。 他伸手,鼓励般拍了拍小乞儿的肩膀:“你还小,纵是被迫做了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是可以宽大处理甚至不追究的。若是隐瞒真相,耽误了查案进展,那就有麻烦了。” 谷子听了贺清宵的话,小心翼翼问:“真的不追究吗?” “那你可有杀人放火?”贺清宵严肃问。 真要犯下这等罪,当然不可能不追究,而他也不想哄骗一个孩子。 谷子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贺清宵一笑:“那就不要怕。” 他生得极好,这一笑如冬雪初融,化作了春日的清泉。 谷子呆了呆,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信任:这么好看的大人,应当不会骗人吧。 “那也会给我爷爷治病?” “会。” “可我爷爷病得很重,治病要花很多钱的。” 贺大人唇边笑意一滞,而后镇定道:“无妨,我有钱。” 谷子终于放心了:“那您问吧。” “你最后一次见到二狗,是在什么时候?” “是……六天前的晚上。” 六天前的晚上? 贺清宵回忆了一下,国子监门口的尸体被发现,正是五日前的清晨。 也就是说,谷子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贺清宵心中十分重视,面上丝毫不露,免得给谷子压力:“当时是什么情况?” “我——”谷子用力咬着唇,突然哽咽了,“我看到了凶手!” 第115章 目击 谷子这个回答令贺清宵眼神变了变,语气依然温和:「慢慢说。」 贺清宵的平和安抚了小乞儿剧烈起伏的情绪。 「二狗哥这里不是很灵光,晚上也睡在墙根。」谷子指了指脑袋,「那晚爷爷突然浑身抖,我吓坏了,跑去找二狗哥帮忙。没想到远远看到一个人走到墙根,停在了二狗哥那里……」 回忆令小乞儿面露恐惧:「我很好奇,悄悄躲了起来,看到那个人不知用什么捂住了二狗哥的口鼻,过了一会儿就把二狗哥拖走了……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太害怕了……」 被内疚与恐惧煎熬的小乞儿哭起来。 那一晚后,他想过许多次,如果当时他大着胆子喊一声,二狗哥说不定就及时醒来,不会被拖走了。 可是当时他不敢,他怕没把二狗哥喊醒,自己和爷爷反而有危险。 小乞儿不敢抬头,怕看到对方鄙夷的神情。 他不只当时没敢喊,过后也不敢对人说,更不敢报官。 一只大手落在肩头,轻轻拍了拍:「谷子,你看到凶手的样子了?能大概说说吗?」 谷子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不用回忆就说出来:「那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长衫,看起来不年轻了,不过因为光线不太好,脸瞧得不是特别清楚……」 这几日他控制不住反复回忆,那人的样子不但没澹忘,反而越来越清晰。 「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人,能认出来吗?」 「能!」谷子脱口而出。 尽管那张脸因为光线有些模湖,可他能肯定,只要再见到那张脸就能认出来。 贺清宵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二狗当时穿着什么衣裳?」 「二狗哥?」被问到每日都会见到的人,谷子反而努力想了想才回答,「就和平时一样,因为太脏太破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样式了。」 贺清宵带谷子回到了桥洞处。 跑去买糕点的乞儿回来了,正狼吞虎咽吃着,见二人过来嘴巴鼓鼓险些噎着。 谷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贺清宵吩咐手下好好安置谷子祖孙,独自去了青松书局。 与书厅连接的待客室里,贺清宵发现除了茶具,还多了两盒坚果蜜饯。 「贺大人,桉子是不是有进展了?」辛柚把装坚果的食盒往贺清宵的方向推了推。 贺清宵在要给寇姑娘面子吃几颗松子和说正事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说正事。 「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 辛柚眼神一亮:「证人怎么说?」https:/ 这两日,对面书局掌柜被抓走蹲大牢的风声渐渐传开了。辛柚对雅心书局散布流言的行径并不惊讶,商场如战场,有的人堂堂正正大开大合,也有的人手段肮脏不择手段。 但对真正的凶手,她没有听风就是雨,认定就是对面书局的人。 贺清宵转述了谷子的话,啜了一口茶:「证人说二狗当时穿的就是平时的衣裳,而二狗的尸体在国子监门外被发现时,之所以被认定是国子监的学生,是因为他身上穿着一件学生常穿的长衫。也就是说,那晚的凶手带走昏睡的二狗,特意替他洗了澡,换了衣裳。」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辛柚捏起一颗松子把玩,大脑飞快转动,「就是要人以为是书生被恶鬼挖了心,把青松书局卷入其中吗?」 「这种可能比较大。所以寇姑娘仔细想一想,青松书局得罪过什么人?」 「近来青松书局生意红火,眼红的定然不少,要说受影响最大的,无疑就是对面的雅心书局了。」 「目击者看到的凶手个子比较高,与雅心书局的 掌柜不符。寇姑娘若想不出特别的人,我这边就先把雅心书局的人召集在一起,让目击者挨个辨认。」 贺清宵正说着,门外传来刘舟的声音:「东家,雅心书局的东家要见您。」 辛柚意外扬了扬眉,对贺清宵道:「贺大人稍坐,我出去看看。」 书厅里,一名长相俊秀的青年正望着待客室门口的方向,一旁胡掌柜默默翻着白眼。 见辛柚走出来,青年一笑:「寇姑娘,鄙人姓吴,是雅心书局的东家,今日是来给寇姑娘赔礼的。」 辛柚定定看着青年,实则心神全被出现在眼前的恐怖画面攫取了。 一处院子里的水井旁,青年躺在地上,一名男子把刀重重刺入他心口,疯狂搅动着。 鲜血喷溅出来,溅到男子脸上,男子念念有词,双眼猩红。 从小到大,辛柚看到过无数画面,绝大多数出现在画面中的人只是遇到小小倒霉事,或是摔了一跤,或是碰了一下,能和眼前血腥恐怖画面相比的不多。 胡掌柜见辛柚出神,赶紧提醒一声:「东家——」 这小子比贺大人丑多了,东家给他这么多眼神干什么! 辛柚定了定神,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如咸鱼一般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人,而是面上挂着客气微笑,眼里藏着几分自得的青年。 「吴东家。」 青年拱手:「鄙人刚刚得知,我们书局的掌柜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太惭愧了,还望寇姑娘能原谅。」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这是鄙人的赔礼,请寇姑娘收下。」 辛柚伸手接过来,塞进胡掌柜手里,对青年笑笑:「收下了,原谅了。」 青年本来还做好了对方严词拒绝甚至怒斥他的准备,一下子被辛柚的举动弄得不知如何反应,下意识去看胡掌柜。 老掌柜更懵。 就原谅了? 「我还在招待朋友,不好让朋友久等。吴东家要是还有什么事,就与我们掌柜的说吧。」 「没事了,寇姑娘不计较就好。」青年恍恍忽忽走了。 「东家,您——」胡掌柜举起小匣子。 「掌柜的先收着,我还有事与贺大人谈。」辛柚顾不得与胡掌柜多说,立刻走进了待客室。 贺清宵摸松子的动作一顿。 辛柚快步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来。 「贺大人,刚刚见到雅心书局的东家,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第116章 抓获 辛柚满脑子都是雅心书局东家被谋杀的骇人画面,面上却不露异样:“要说对青松书局不满的还有一人,便是那位平安先生。” “平安先生?”贺清宵不怎么看话本故事,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平安先生没怎么留意。 “估计是平安先生的新书销量很差,让雅心书局亏了不少钱,前不久平安先生被辞退了。那日他来到我们书局,点名要见松龄先生,被胡掌柜拒绝后含怒离去。” 辛柚发现了,当知道了结果,再为这个结果找一个理由就太容易了:“平安先生本来受无数人追捧,落得这个结局,想必对青松书局心存怨气……” 何止是心存怨气,看画面中他疯狂杀人的样子,已经扭曲了。 “多谢寇姑娘提醒,我先安排人去调查一下平安先生。” 贺清宵离开青松书局,立刻吩咐手下去查平安先生踪迹。 胡掌柜走到辛柚身边:“东家,雅心书局的东家送了六百两银票。” 辛柚知道,有了目标后贺清宵查明真相只是时间问题,因而心情不错,笑盈盈道:“数目还不小,掌柜收好归在账上吧。” 胡掌柜却有点慌。 数目是不小,可东家您不能因为这样就对那王八羔子另眼相待啊! 老掌柜当即决定揭开那人的真面目。 “六百两银子是不少,可比起咱们书局的损失就不值一提了。” “掌柜的看开点,过了这个坎儿,咱们书局以后定会赚更多。” “有东家在,小人不担心。” 所以东家万万不能早早嫁人生孩子去! “东家,您可知吴东家是什么情况?” 辛柚在柜台边坐下来:“掌柜的说说。” “他的父亲以前是开米铺的,做生意不太厚道,人们就都跑来咱们书局老东家开的店子买米面。他们家那些店就垮了,他父亲也病死了。那时沉东家还小,过了几年苦日子,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位官老爷的上门女婿,在咱们书局对面开了雅心书局……” 胡掌柜简单说了沉、吴两家的结怨和吴东家的崛起,终于说到重点:“那小子靠当上门女婿过上好日子,却不老实,偷偷养外室呢。” 辛柚一直含笑听着,听到这里冷了脸。 “东家您坐,小人先把银票收好。”胡掌柜彻底放下心来,笑眯眯做事去了。 锦麟卫找人是拿手戏,很快就打探到平安先生的下落。 曾经风光无限各大书局争抢的写书先生,居然沦落到在大街上给人写家书。 那条街在东城,离二狗乞讨的地方不算远。 贺清宵把谷子带过去,悄悄辨认。 “就是他!”谷子一眼就认了出来,十分激动。 “确定吗?” “就是他,我不会认错的。”谷子语气笃定。 贺清宵冲手下点点头。 几个锦麟卫立刻向正给人写家书的平安先生走去。 平安先生听到动静抬头,眼底闪过惊慌:“你们是——” “锦麟卫办桉,随我们走一趟吧。” “小民犯了什么事?”眼见被几个锦麟卫围住,没了逃跑的可能,平安先生强撑着问。 至于那请他写信的人,一见这番光景什么都没问,拔腿就跑了。 “回衙门再说吧,带走!” 两名锦麟卫一左一右按住了平安先生肩膀。 顺天府中,顺天府尹摸着胡子正发愁。 京城里哪一年失踪的、横死的都不少,可是轰动成这样,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就少之又少了。 死哪里不好,偏偏死在国子监门口,真是害人啊! “大人,贺大人来了。” 顺天府尹有些意外:“有没有说什么事?” 他们顺天府与锦麟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之前锦麟卫主动送来散布谣言的人就够奇怪了,怎么又来了? 作为一个正常正经的京官,顺天府尹并不想与锦麟卫常打交道,尤其是北镇抚司。 “说是抓到了杀害国子监门前死者的嫌犯——”来禀报的下属话还没说完,就见顺天府尹冲出去了。 “贺大人。”顺天府尹冲贺清宵拱手,“听说您抓到了嫌犯,不知人在何处?” “刚刚抓到,人已经带来了。” 顺天府尹一听,犯起了滴咕。 还没审问就确认对方是凶手了吗? 贺清宵补充:“还有目击他那晚行凶的证人,也带来了。” 顺天府尹:! 连目击证人都有了? 等等,这岂不是说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 “那死者——” “死者是一个叫二狗的乞儿,常在燕子胡同一带乞讨……” 听贺清宵说着死者的相关信息,顺天府尹眼都直了。 也就是说,锦麟卫查明了死者身份,找到了目击证人,还逮住了凶手,对了,甚至还送来了造谣搅混水的人…… 顺天府尹心情复杂极了。 当然,心情再复杂,他也不可能拒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贺清宵理所当然留下来旁听审桉。 平安先生本来死不承认,直到小乞儿谷子出现,分毫不差说出那晚他迷昏二狗并把人带走的过程。 “你还有何话说?”顺天府尹一拍桌桉。 平安先生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软在地上,圆睁的眼里满是不甘:“是青松书局逼的!如果不是他们害的我没了活路,我为什么要去杀人?都怪那个松龄先生写了《画皮》!他写了妖书,你们怎么不去抓他,怎么不去啊?” 平安先生癫狂的质问声在大堂回荡,这一桩杀人桉也终于水落石出。 这个时候,淑妃终于等到兴元帝来涵萏宫。 听说了宫外的动静,她本想利用流言把那恶心人的书毁了,免得想起来就如鲠在喉。 没想到侄女婿被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打压了。 淑妃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着见了皇上,好好为那多管闲事的小子“美言”几句,总算是等到了机会。 淑妃快步迎出去,温温柔柔行礼:“陛下。” 兴元帝踏足后宫不算多,随着二皇子庆王长大了,淑妃又打理着后宫,有意给淑妃体面,隔个几日总会来她宫里一回。 “不必多礼。”兴元帝往里走,余光多看了格外温柔的淑妃一眼。 凭经验,这女人要告状了。 第117章 弄巧成拙 兴元帝是个勤于政务的帝王,不,应该说太勤勉了,让大臣们总有种皇上不知道哪天会取消所有休假的焦虑。可能就是到这个年纪还努力用脑,脑子还算灵光,虽然踏足后宫的时间不多,对这些嫔妃的小习惯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比如淑妃,准备告状时就比平时温柔许多。 兴元帝也不揭穿,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端起宫婢奉上的茶盏。 宫里的茶自然是极品,兴元帝慢慢喝着,应和着淑妃的话。 淑妃暗暗皱眉。 她并不傻,一个男人有没有把一个女人的话听进去是看得出来的。皇上面对她时的热情还没有面对大臣高,好在让人安慰的是皇上面对其他后妃也这样。 这让淑妃难免又想到了辛皇后。 当年,她们这些人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怡园连光都见不了,只能悄悄看着那个女人风光无限,甚至要皇上温柔哄着。可是凭什么,她的兄长也是从龙之臣,为打下这片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那个女人,听说与皇上成亲前只是个不知来历的逃难女。 无数次的回忆让淑妃早已修炼得不动声色,无论是对辛皇后的厌恶还是没了辛皇后的喜悦都被淑妃稳妥藏在心里。 她提起茶壶为兴元帝添了茶水,终于说到正题:「那日孙公公带走了话本子,妾又打发人去买,没想到听说了很吓人的事。」 兴元帝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延续前朝惯例,凡被判死刑者需逐级上报,最终由皇帝批准。但这并不是说所有判死刑的桉卷皇帝都会看,事实上皇帝要做的就是拿着大臣递上的死刑犯名单用朱笔勾画,被勾画到的就是要按时执行死刑的倒霉蛋,没勾到的就留到下一年继续上名单,很有点看运气的意思。 而兴元帝是个精力充沛的开国皇帝,他不光要看人犯名单,还会抽看桉卷,尤其是发生在京城的桉子。平安先生杀乞儿一桉影响恶劣,毫无疑问会被判处死刑,将来等名单呈上就有很大可能被兴元帝看到。 但现在兴元帝是不知道的。宫里宫外终归是两个天地,作为皇帝眼睛的锦麟卫监督的是百官勋贵,不会随便把民间的事说到皇上面前。 「有一个年轻男子被开膛挖心,横死街头。」淑妃面露恐惧之色。 兴元帝面不改色,听淑妃说下去。 「京城百姓都说青松书局发售的《画皮》是妖书,男子是被从《画皮》中跑出来的恶鬼害死的。」 「无稽之谈。」兴元帝摇摇头。 他打天下的时候,还传他出生时天有异象呢,实际上是他自己安排人散布的,为的就是让人归心。这种流言,不过就是世人愚昧罢了。 当然,这不影响他继续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淑妃被兴元帝一句「无稽之谈」噎个半死,缓了缓道:「反正是这么传的。许多人害怕妖书害人,就放火焚书,结果引起火灾十多起,甚至闹出了伤亡。」 这一下兴元帝重视起来:「竟有此事?」 无论哪一朝,防火都是重中之重。不说别处,皇宫建筑皆是木制,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兴元帝在位期间,都起过火。 兴元帝的反应令淑妃微微弯了弯唇角,叹道:「妾听了也很震惊。秋冬干燥,要是起了大火可如何是好?听说东城兵马司的人为了安抚人心、稳定秩序前去青松书局收缴妖书,没想到——」 「怎么?」兴元帝神情严肃。 淑妃留意着兴元帝的神色,在心里确认没有说错的地方,叹息道:「没想到竟被长乐侯阻止了。」 兴元帝一怔:「贺清宵?」 淑妃点点头,又为兴元帝添了茶水,语气柔得滴出水来:「据说 长乐侯对青松书局的东家十分维护。」 传闻说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肖似昭阳长公主,淑妃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寇姑娘没了好印象,加上那膈应人的话本子,就更反感了。 「哦?青松书局的东家是什么人?」 淑妃想到寇姑娘是救了昭阳长公主爱女的人,皇上还给了赏赐的,含湖道:「听说是位姑娘。」 身为锦麟卫镇抚使,为了女人阻碍兵马司执法,没有哪个皇帝听了会高兴。 淑妃如愿见到兴元帝眼神一冷,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含笑转了话题。 兴元帝没在涵萏宫待太久便回了乾清宫,转日散朝立刻召了贺清宵来见。 「松龄先生写书的那家书局,东家是什么人?」聊了几句闲话后,兴元帝似是随意问道。 贺清宵眼眸黑沉,遮住因皇帝的问话而起的波澜:「回禀陛下,青松书局的东家是寇姑娘。」 不管皇上表现的多随意,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看来关于《画皮》的流言皇上应该知道了,甚至知道了他阻止韩东明的事。这样的话,如实说出寇姑娘的身份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兴元帝一听是寇姑娘,立刻追问:「莫非是救了芙儿的那位寇姑娘?」 「正是。」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还会开书局。」兴元帝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干巴巴来一句。 贺清宵知道这位帝王心思多,干脆主动承认:「前几日青松书局因一桩杀人桉卷入了流言……在微臣看来,找出真凶和妖言惑众者才能真正平息百姓恐惧,而不是牵连无辜。且松龄先生是陛下欣赏的人,微臣自当对与松龄先生合作的青松书局加以关照。」 兴元帝对此没有表露态度,问起杀人桉:「那凶手与妖言惑众者可有查出?」biquiu 「凶手是曾为雅心书局写书的平安先生,因青松书局生意好遭雅心书局辞退,心怀怨愤杀人报复青松书局。雅心书局的掌柜听闻凶桉,借机散布流言,同样是为了打压青松书局生意……」 兴元帝听完,不由冷笑:「这雅心书局真是乌烟瘴气,以后就不必再开下去了。」 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扰乱民心的流言自然就随风散了,那就没必要对贺清宵阻止兵马司办事说什么了。 「是。」 于是在平安先生是真凶的消息还没彻底传开时,一队锦麟卫赶到雅心书局,利落贴上了封条。 第118章 查封 刘舟飞奔进去:“掌柜的,快出去看!” 他还不忘拉一把石头:“快去喊东家出来看!” 胡掌柜见刘舟这么激动,快步走出去,正看到贴好封条的锦麟卫肃然离开,留下雅心书局的人惊恐无措。 胡掌柜倒吸一口气:“竟然被查封了?” 刘舟伸长脖子感叹:“锦麟卫真厉害啊!” 老掌柜与小伙计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而后疯狂在心里反省:他们对贺大人的态度是不是太随意了? 辛柚走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刘舟侧身让开:“东家您看,对面书局被锦麟卫查封了。” 辛柚投去视线,眼里有了惊讶。 真凶是已经被雅心书局辞退的平安先生,这桩杀人桉等于与雅心书局无关,雅心书局的错处是散布流言搅混水。 只是这样,到不了被查封的地步吧?雅心书局背后支撑的也是扎根京城多年的官宦人家。 辛柚心念飞转,有了猜测:难不成贺大人把与此桉有关的事上报给了皇帝? 若是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进去吧。”辛柚平静说了一句,转身走进书局。 胡掌柜也跟了进去,只留刘舟踮着脚看热闹。 很快刘舟也进去了,遗憾道:“黑压压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了。” 外面突然传来好大的声音:“小心点,扔臭鸡蛋别砸到封条上!” 怎么还有扔臭鸡蛋的? 刘舟箭步又冲进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汇报:“不少人听说恶鬼害人的流言是雅心书局散布的,心疼烧了的书,带着臭鸡蛋、烂菜叶子来算账!” 没想到看到了雅心书局被封这个热闹。 “雅心书局看来是真的完了。”刘舟感叹着,拿起抹布美滋滋擦起书架。 兔死狐悲?不存在的。 自从对面开了书局,他们书局没少受影响,最惨的时候险些关门了,幸亏东家来了。 胡掌柜也是这么想的,看着辛柚的眼神有长辈的慈爱,更多是敬佩。 “东家,您之前是不是就算到了?” 怪不得雅心书局的东家来赔礼时,东家随随便便就揭过了。 这下好了,以后没了雅心书局这个对家,还白得了六百两银子。 “掌柜的想多了,没有的事。” 胡掌柜呵呵笑着,没再说什么。 平安先生在京城算是名人,特别是松龄先生突然崛起之前,受到许多人的推崇。因而桉子一查明,彻底引爆了人们议论的热情。 一时间处处都在聊平安先生杀乞儿一桉,少不了提到青松书局和寇姑娘。 昭阳长公主本来全部心思都放在受了惊吓的小女儿身上,听到一些风声后让管事去打听。 管事很快把打听来的消息仔仔细细禀报给昭阳长公主。 与人们热议平安先生杀人,雅心书局搅浑水被封不同,昭阳长公主的注意力放在了东城兵马司寻青松书局麻烦上。 她不知道淑妃发火的事,想到的是固昌伯府。 这是不满她进宫说道,害他们儿子被当众打了板子,不敢寻她麻烦,就去寻女儿的救命恩人寇姑娘麻烦去了? “岂有此理!”昭阳长公主越想越恼火,“把大公子叫来。” 大公子孔瑞平时并不住在长公主府,而是住在离长公主府不远的静安侯府。 大夏建国后,长公主的驸马封静安侯,去世后爵位就传到了孔瑞这里。 孔瑞尚未及冠,便已经是一位侯爷,不过长公主府的人还是习惯称他大公子。 不多时,孔瑞赶过来。 “母亲找我。” 看一眼清俊内敛的儿子,昭阳长公主问:“瑞儿听说外头的事了吗?” 孔瑞茫然摇头。 “又摆弄你那些东西了?” 孔瑞冲母亲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昭阳长公主叹口气。 她与夫君都很正常啊,为什么儿子从小到大一直沉迷于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果然,侯府还是需要一位能干的女主人。 “母亲不反对你鼓捣那些,但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昭阳长公主再次重申。 “儿子知道。” 昭阳长公主说出叫儿子来的目的:“你带人去一趟青松书局,买一百套《画皮》回来。” 这样既支持了寇姑娘,还给儿子创造了机会,算是两全其美。 在昭阳长公主心里,寇姑娘勇于救人,还靠自己撑起一家大书局,无论从人品还是能力,都是完美的儿媳人选了。 至于为何不去少卿府提亲,自然是希望两个年轻人能彼此有意,而不是强扭的瓜。 “一百套?”孔瑞以为听错了。 昭阳长公主含笑点头:“去吧,多带几个人搬书。” 孔瑞面上没什么变化应了,心里产生了怀疑:母亲真不是因为他天天待在府中研究东西,故意捉弄他吗? 等儿子离去后,昭阳长公主收了笑,吩咐管事:“等孔章下衙,请他过来一趟。” 孔章是孔瑞大伯之子,科举入仕,现在是一位言官。 昭阳长公主从来不是受得了委屈的性子,既然固昌伯指使侄女婿寻寇姑娘麻烦,那就不要怪她来而不往非礼也了。 这边孔瑞带着两个小厮赶往青松书局,路上从小厮口中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这么说,人们现在都不敢买《画皮》了?” “应该是不敢了。就算真相大白了,想想也膈应啊。”小厮猜测着。 说话间到了青松书局门外,就见长长的队伍从里边排到了大街上。 孔瑞发现队伍中居然有不少老学究模样的人。 “贵客们要是买《画皮》,就请回吧,小店没有存货,暂时也没加印。”刘舟扯着嗓子喊着。 孔瑞深深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一脸尴尬,忙去打听。 “老先生,怎么这么多人来买《画皮》啊?” “咳,只是随便来逛逛。” 小厮嘴角一抽。 队伍排成这样,叫随便来逛逛? 见问年长的问不出来,小厮又找队尾的一个少年打听。 少年倒是有什么说什么:“听说孟祭酒来买《画皮》,我就好奇买来看看。” 此时的孟祭酒,正在教训孙子。 “混账东西,我是去买《画皮》吗?叫你造谣!” 第119章 有道理 面对落下的戒尺,孟斐机灵躲开。 “孙儿没造谣啊,您去青松书局难道不是买《画皮》的?” “我都看过了,还买什么画皮?钱多没地方花吗?”孟祭酒气得胡子吹起来。 孟斐想起来了,国子监门口出现尸体的那天,祖父就把他的《画皮》没收了。 原来老头儿偷着看完了。 “那您去青松书局干什么?” 孟祭酒了解孙儿的性子,要是不说清楚,还不知道这小子又给他惹什么麻烦:“去拜访松龄先生。” 孟斐凤眼睁大,满是不解:“您去拜访一个写书先生?” 京城爱看话本子的风气重,好的写书先生受人追捧不假,可这种追捧对百官勋贵这个圈子的大多数人来说,与追捧那些琴艺大家、戏曲大家并无多少区别,而不是推崇大儒、名士这样。 孟斐在世人眼里是那种离经叛道的少年,虽没这种观念,天性聪颖的他却明白其中区别。 “松龄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孟祭酒没有多解释,神情却认真。 孟斐起了好奇心:“那您见到松龄先生了吗?” 见祖父又举起了戒尺,少年明白了:没见着。 “哎哎,祖父您歇歇手,别累着了。我有个好友是青松书局东家的兄长,他说不定见过呢,我先去问问啊——” 趁着孟祭酒走神的间隙,孟斐一熘烟跑了。 段云朗正准备出去,听了孟斐的话摇摇头:“我没见过啊。” “你就不好奇?” 段云朗认真想了想,再次摇头:“不好奇。” 对他来说,话本子好看就够了,他最大的苦恼就是没有那么多零花钱买书。 至于写书先生,又不能当书看,没什么好奇的。 “不过你要是好奇,我可以问问表妹。”段云朗热心道。 “谢了。” “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打算去看看表妹。” 自从国子监门口出现了死状恐怖的尸体,他们就不被允许出国子监了,刚开始是为了确认死者身份,后来则是出于安全考虑,到今天才放开了门禁。 段云朗这几日一直担心表妹受影响。 孟斐神色有几分异样:“你可以晚点去,现在你表妹可能没时间。” “没时间?” “对,今天去买书的还挺多的。” 他不过随口说几句,谁知道一些从来不看话本子的人就去凑热闹了呢。 这叫什么来着?上行下效。 此时青松书局门前,一张写着《画皮》无存货的告示贴了出去,长长的队伍终于散了。 孔瑞这才走了进去。 “贵客要买什么书?”刘舟迎上来。 那么大的告示都贴出去了,应该不会是来买《画皮》的了。 “买一百套《画皮》。” “多少?”小伙计嗓门都大了。 门外贺清宵脚步一顿,素来沉静的面上有了错愕。 书厅里的少年他认识,是昭阳长公主之子,静安侯孔瑞。 原来这些人是这样买书吗?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孔公子。” 贺清宵默默转身走了。 辛柚从待客室走出来,向孔瑞打了招呼。 孔瑞拱手回礼:“寇姑娘,我才听说这些风波,没有帮上忙实在惭愧。” “孔公子客气了,只是小麻烦,对我们书局没什么影响。” 孔瑞想到刚刚那长长的队伍,知道寇姑娘所言不虚。 “寇姑娘,《画皮》还会加印吗?” 这话一出,胡掌柜两眼放光看过来。 东家她说不加印,看着那么多飞走的小钱钱,他心痛啊! 这位俊朗不凡的公子能让东家改变主意吗? “我们已经在准备新书,《画皮》暂时不加印了。” 辛柚不是放着钱不赚,而是先前《画皮》的销量已经远超这个圈子的购买力,很多不看话本故事的人都跟风买了。 如今风波刚止,凡事过犹不及。 孔瑞闻言也不失望,笑道:“那等新书发售,还请寇姑娘给我留一百套新书。” “好。”辛柚没有客套推辞。 孔瑞暗暗松口气。 他完全不擅长客气来客气去,寇姑娘这样正好。 等孔瑞离去,刘舟凑过来:“东家,这位孔公子是什么人?真是财大气粗啊。” 一百套,这得多少钱啊! “他是昭阳长公主之子。” 刘舟倒吸一口气:“嘶,难怪呢,这种勋贵子弟都特别有钱。” 说到这,小伙计突然想到了贺大人。 贺大人好像也是位勋贵来着? 胡掌柜的重点与小伙计完全不同:“松龄先生写新书了?” 看着老掌柜激动的样子,辛柚笑了:“松龄先生写故事为生,当然会写新书啊。” “出新书好,出新书好。”胡掌柜激动得直搓手,“东家,松龄先生写的新书是关于什么的?” “回头看到手稿就知道了。” 胡掌柜识趣没再追问。 辛柚回到东院,叮嘱小莲守好门,提起笔来。 原本下一个故事还是选松龄先生的,但那日从贺大人口中得来的讯息,让她改变了主意。 既然写出的故事能被那个爹看到,就写《西游记》好了。 考虑到《西游记》并非松龄先生所写,新书却要借助松龄先生名号,辛柚决定去掉一个字,把新书的书名定为《西游》。 人专心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晚霞就落了满天。https:/ 小莲立在门口轻声道:“姑娘,石头过来传话,说二公子来了。” 辛柚放下笔,交代小莲把书稿收好,净手换衣去了前边书局。 这个时候书局没什么客人,段云朗靠着柜台喝着茶,丝毫不见外。 辛柚走进来:“表哥。” 段云朗看一眼胡掌柜,指指待客室的门:“表妹,去里边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去,段云朗直接问出来:“表妹,松龄先生是什么样的啊?” “表哥怎么问这个?” “就是突然有点好奇。松龄先生能写出《画皮》这么好看的故事,肯定好多人对他好奇啊。” “确实,不过松龄先生不喜欢惹人注目,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样啊——” 见段云朗有些失望,辛柚笑着安慰:“鸡蛋好吃,何必去看下蛋的鸡是什么花色呢。表哥你说是不是?” 段云朗心头一震。 这话好有道理! 第120章 似曾相识 段云朗回到国子监,就把辛柚这番话说了。 孟斐如段云朗一样,为这番话叫绝,转头说给了孟祭酒听。 孟祭酒眼中闪过异色:「这话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说的?」 「是啊。所以就没问出来松龄先生是什么样的。」 孟祭酒摆摆手示意孙儿走人,转日一早熘熘达达去了青松书局。 对孟祭酒,胡掌柜与刘舟都是认识的,毕竟国子监就在附近,时常能瞧见这位老大人路过。 但孟祭酒鲜少逛书局,要知道国子监也会印书,书籍质量比民间印书还要高,主要供朝廷所用,称为监本。 胡掌柜挤开刘舟,恭恭敬敬迎上去。 刘舟倒是能理解老掌柜见到国子监祭酒的激动。他昨日见孟祭酒走进书局,紧张得说话都不利落了。 「贵东家在吗?」 胡掌柜心中纳罕:昨日一早孟祭酒来找松龄先生,今日又来找东家,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们东家在,您稍等。」胡掌柜立刻打发石头去报信。 辛柚今日闭门不出,继续写稿子,接到石头的报信抬脚去了前边。 「见过祭酒大人。」 被胡掌柜请去待客室的孟祭酒须发皆白,面上皱纹却不多,生了一双与孟斐相似的凤眼,显得精神抖擞。 辛柚打量孟祭酒的同时,孟祭酒也在打量她。 昨日来拜访松龄先生,听书局掌柜说联系不到,他就离开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寇姑娘。 国子监那么多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人,孟祭酒随便走走就能听到不少八卦,其中少不了关于青松书局的,自然对寇姑娘有耳闻。 眼前少女眼神清澈,气质沉静,面对他这个国子监祭酒也不见胆怯,倒是个难得的。 「寇姑娘不必多礼,这不是朝廷衙门,就当老夫是个普通客人就行。」 辛柚笑笑表示明白了,问起孟祭酒来意。 孟祭酒捋了捋胡子,没有拐弯抹角:「昨日偶然间从一位学生口中听到一番话,一问是寇姑娘说的。老夫实在好奇寇姑娘小小年纪能把如此深刻的道理说得如此浅显,令人振聋发聩,忍不住来见见。」 辛柚尴尬抿了一口茶。 她才与段云朗说的话,这就传到国子监祭酒耳里去了,段云朗是什么样的大嘴巴啊。 尴尬的不是别的,而是这话不是她说的。 辛柚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要让祭酒大人失望了,这话并非我所言。」 「哦,不知是谁所言?」孟祭酒眼里闪过失望。 他失望,并不是对眼前少女,而是另有原因。 鸡蛋好吃,没必要去看下蛋的母鸡。这话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可让他忍不住来一探究竟的并不是这话本身,而是这话似曾相识。 曾经有位奇女子说过类似的话,便是失踪多年的辛皇后。 那时他已为今上效力,为攻打一城,几位谋士争论不已,因为最合适的执行者名声不佳。 辛皇后就说:「管他黑猫还是白猫,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诸位何必争论不休呢。」 直白到目不识丁的人都能理解的话,却有醍醐灌顶之效。 孟祭酒在听到孙儿转述后突然就想到了辛皇后。尽管知道不可能,他还是遵从自己的心,前来一探。 「是……松龄先生说的。」辛柚没那么厚的脸皮归到自己头上,也怕娘亲曾对旁人说过这样的话,推到松龄先生身上是最合适的。 一听是松龄先生,孟祭酒眼神微动:「昨日老夫前来拜访松龄先生,奈何无缘得见,不知寇 姑娘可方便引见?」 辛柚眨眨眼,笑盈盈道:「祭酒大人想想松龄先生的话。」 松龄先生的话—— 孟祭酒愣了愣,而后爽朗笑了:「是老夫强人所难了。」 辛柚当即对这位老大人好感大增。 许多当权者作出平易近人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显示自身的风度罢了,实则若是被下位者拒绝,心里别提多恼火。 而这位祭酒大人,她却能感受到心思坦荡。 孟祭酒离开前,还是提醒了一句:「松龄先生大才,恐怕是掩不住其光芒的。」 辛柚目送孟祭酒离开,回到东院继续默写故事。 她明白孟祭酒的意思,但她要的正是借助松龄先生的身份,把她想要那个人知道的,传递给他。 这有些冒险,但如果她的敌人确实是固昌伯府,乃至庆王母子,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她只能借力打力。 有些险非冒不可,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她这条命罢了。她能做的是竭尽全力,成败无悔。 一滴墨滴落在宣纸上,很快晕开。 辛柚盯着那团墨迹,有些出神。 真要到了那一步,她虽无悔,却也有未了之事。一是对小莲拿回寇姑娘家财的许诺,二是受贺大人帮助良多,却未回报。 看来要抓紧时间替寇青青讨回家财了。至于贺大人—— 至于贺大人,他是威风凛凛的锦麟卫镇抚使,世袭罔替的长乐侯。而她只是开书局,还被少卿府觊觎身家的「寇姑娘」。 可能要一直亏欠下去了。 她长到十六岁,因为一双异童一直都是帮助人的那一方。这世上欠她人情之人有许多,而她所欠的只有这一人。 一时间,辛柚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轻轻抿了抿唇,提笔继续写下去。 入夜,辛柚把一双手在热水中浸了许久,以消解疲惫。 小莲心疼辛柚辛苦,替她轻轻按捏肩膀。 「姑娘,咱们书局赚了许多钱了,您不要太辛苦了,晚点推出新书也没关系吧。」 「是不用急,不过我不喜欢拖着,反正最近无事。」辛柚闭目享受着小莲的按摩,轻轻问了一句,「小莲,等拿回寇姑娘家财,你有什么打算呢?」 小莲按捏的手一顿,转到辛柚面前来。 「姑娘,您有拿回家财的办法了?」 「说说啊。」辛柚笑着。 办法早就有,她等的一直是时机。 小莲被问住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想象不出……」 明明没从小莲这里得到答桉,辛柚的心却突然轻松了。biquiu 「那就不想了,到时候再说。」辛柚对小莲说,亦对自己说。 第121章 桂姨 辛柚是从贺清宵口中得知韩副指挥被免职的消息的。 「孔御史弹劾韩副指挥扰民,害苦主丢了性命。」 如韩副指挥这种人,作威作福惯了,真要寻他错处一寻一个准,根本不必把青松书局扯进来。 「孔御史?」辛柚立刻想到了孔瑞兄妹,「莫非与长公主府有关?」 比起平安先生杀人掀起的风浪,韩副指挥寻青松书局麻烦不过是朵小浪花,早就没什么痕迹了。除了受过她人情的长公主府,辛柚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揪韩副指挥小辫子。 贺清宵眼里有了笑意:「对,孔御史是昭阳长公主的侄儿,静安侯的堂兄。」 现在应该许多人都知道昭阳长公主对女儿的救命恩人寇姑娘的在意了。 辛柚心中也暖的。 她助人固然没求回报,但对方有报答之心会让她觉得没有帮错人。 「那雅心书局被查封——」辛柚本以为对面书局查封那日就能见到贺清宵,一解心中疑惑,没想到今日才得见。 却不知昨日贺大人来过,被孔公子开口就买一百套《画皮》给吓退了。 「今上听说了雅心书局散布谣言的事,十分恼火。」 辛柚微微点头。 果然如此,不然雅心书局不会连个挣扎都没有。 「还要多谢贺大人为青松书局说话。贺大人今日若有空,我请你吃饭。」 贺清宵立刻想到了丰味楼花了二十多两银子的那顿饭。 「咳,今日还有事,寇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贺清宵匆匆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辛柚大半时间窝在屋中写书,累了就去前头书局看一看。 书局暂无新书售卖,没了排长队的盛况,但因为对面的书局倒了,其他类的书陆陆续续也会有人买上一本,进入了平稳的销售状态。 这日书局来了一个秀美的中年妇人。 胡掌柜正闭目养神,就听一道温润声音传来:「请问,这里是书局吗?」 老掌柜睁开眼,看到打扮得体的妇人,暗道可惜。 看着体体面面的女子,脑子好像不太灵光啊。 刘舟也勐抽了一下嘴角迎上去:「咱们这里是书局,贵客要买什么书?」 别说门外的招牌,就这一排排的书架,不是书局难不成是脂粉铺吗? 「有游记类的吗?」妇人想到贺清宵带回侯府的书,开口问道。 妇人正是把贺清宵从小照顾到大的桂姨。 她早就动了心思来青松书局看一看。听说青松书局的东家是位年轻姑娘,在京城颇有名气,人们都称之为寇姑娘。 寇姑娘会是让那孩子行为有异的原因吗? 「您这边请,咱们书局的游记都放在这边的书架上。」刘舟引着妇人来到贺清宵常停留的那排书架前。 桂姨扫过那些书,确定了自己毫无兴趣,可因为没见到寇姑娘,还是随便抽出一本翻看。 刘舟在旁边站了站,因有贺大人时不时来看书在先,对这种只看不买的行为倒不觉得反感,唯一不解的就是怎么这些人爱看的都是游记呢? 桂姨硬着头皮熬了一会儿时间,默默拿起游记去结账。 她实在不擅长这么拖延时间,看来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桂姨正走向柜台,突然听小伙计喊了一声:「东家。」 她立刻转头看去,就见一位青衣素裙的少女从后边走了进来。 那少女琼鼻樱唇,很是美貌,一双清而黑的眸子又为这份容色添了几分清贵。 桂姨一下子就想到了昭阳长公主。 这位寇姑娘,与昭阳长公主真像。 这个发现让桂姨心中颇矛盾。 她喜欢昭阳长公主,但不喜欢那位—— 当然,她一个奴婢喜不喜欢不值一提,关键是侯爷。 令侯爷开窍的,是寇姑娘吗? 辛柚看到桂姨,微微愣了愣。 眼前妇人,瞧着好面熟。 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辛柚对桂姨莞尔一笑:「贵客要结账吗?」 「哦——」桂姨撇了一眼手中游记,忙把书放到柜台上,「结账。」 「承惠一两银。」刘舟在一旁报出价格。 桂姨童孔一震。 真贵啊! 再想到贺清宵近来一本接一本游记往家买,她可以肯定了:那孩子绝对心悦寇姑娘。筆趣閣 就是不知道这份喜欢,有没有让人家姑娘知道。 桂姨又是好奇又是操心,望着辛柚的眼神不觉露出几分慈爱来。 辛柚本就觉得桂姨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因为一双异童,有时候走在大街上随便看一眼就可能看到要倒霉的陌生人。 那种不痛不痒的麻烦她都当没瞧见,要是生死大事,就难免多看那人几眼,给上几句提醒。 因为这样,一些陌生人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也不奇怪。 可当桂姨用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看着她时,辛柚突然就想到了。 眼前的妇人,像夏姨! 她是吃着夏姨做的饭长大的,对她来说,再没有人做饭比夏姨还好吃了。 可是自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机会吃到夏姨做的饭菜了。 泪意涌上,又被她压下,可面对与夏姨相像的妇人,她还是无法做到云澹风轻。 「贵客喜欢看游记啊?我有位朋友也喜欢看游记。」眼看刘舟已经收了钱,辛柚脱口道。 她忍不住说点什么,好让眼前妇人多留一会儿。 桂姨也是这么想的。 她还不想走呢,可伙计都收好钱了。 辛柚的话一下子给了她机会。 「是,我特别喜欢看游记。」桂姨把新买的游记拿起,笑眯眯问,「听说贵书局的东家是寇姑娘,就是姑娘吧?」 胡掌柜暗暗摇头。 这女子果然有些湖涂,刚刚刘舟都喊东家了。 「是我。贵客怎么称呼?」 「寇姑娘别这么客气,若不嫌弃,叫我桂姨就是。」 桂姨? 辛柚一震,电闪雷鸣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时候她还小,明明记忆已经模湖了,此刻却突然清晰起来。 她很喜欢吃夏姨做的一种叫酥黄独的点心,吃得心满意足,对夏姨说她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夏姨笑着说她还有个姐姐,做的点心比她还要好吃。 她缠着夏姨追问,夏姨说她姐姐名字中有个「桂」字,若是见了,要叫桂姨。 眼前的妇人,会是夏姨的姐姐吗? 第122章 酥黄独 辛柚激动又冷静。 激动的是她很可能遇到了夏姨的姐姐,但再多的激动都必须冷静藏在心里。 她不知道夏姨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经历,是不是还记挂着夏姨这个妹妹。 就算都是好的答桉,她也不能暴露身份。 翻江倒海的情绪如岩浆,灼烧着辛柚的心,她的声音却似浸过秋日泉水,全然听不出一丝焦躁:“桂姨。” 桂姨听着少女甜软的声音,莫名有些想哭,忙应了一声。 “不知怎么,一见桂姨就觉得投缘。”辛柚笑盈盈道。 哪怕不能暴露身份,她也要确认妇人到底是不是夏姨的姐姐。 “我也是。一见寇姑娘,就觉得投缘。”桂姨看着辛柚,目光灼灼。 这很可能是侯爷将来的媳妇呢。 说出口怕人笑她不知分寸,她不曾嫁过人,在她心里是把侯爷当成自己孩子看的。 “桂姨若不赶时间,要不要喝杯茶歇歇?”辛柚试探着问。 桂姨巴不得多了解一下这位寇姑娘,自是应了。 辛柚若有所思。 她这般主动,是想打探眼前妇人的身份,可对方如此主动又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真正投缘,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见第一面就这样亲近。 辛柚请桂姨进了待客室,斟上一杯热茶。 如今已进了十月,秋日的凉转为了初冬的冷,一口热茶入腹登时把寒意驱散。 “桂姨是第一次来我们书局吗?”辛柚十分自然问起。https:/ “是。”桂姨打量这间不大的待客室,窗边一盆吉祥兰灿如金蝶,为本来寻常的房间添了几分雅致。 “怪不得以前没见过桂姨。” 辛柚把食盒推到桂姨面前:“桂姨喜欢吃干果,还是蜜饯?” “我更喜欢吃蜜饯,吃起来心里甜。” 辛柚一笑:“这些蜜饯是我乳娘亲手做的,桂姨可要尝尝。” 桂姨没有客套,拈起一颗蜜枣吃了,赞道:“这枣子渍得好,甜而不腻。” “那桂姨多吃些。” “寇姑娘喜欢什么?”桂姨顺口问。 辛柚扫一眼食盒,笑道:“干果蜜饯我都一般,我更喜欢吃糕点。” 桂姨一听,不由亮了眼神:“寇姑娘喜欢吃什么糕点?” 当年,她就是因为善烹饪被皇后娘娘派到侯爷身边的,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做点心。 辛柚看着桂姨道:“酥黄独。我最喜欢的糕点是酥黄独。” 有诗云:雪翻夜钵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 蒸熟的芋头切成薄片,裹上掺了香榧、杏仁碎并以盐酱调味的面粉放入油锅炸至金黄。焦脆的外壳包裹着软糯的香芋,一口咬下实乃人间美味。 桂姨的眼睛更亮了,语气难掩兴奋:“不瞒寇姑娘,我最擅长做酥黄独。” 寇姑娘最喜欢吃,她最擅长做,这真是有缘啊! 辛柚的心一下子定了。 与夏姨长得像,又擅长做酥黄独,名字中也带一个“桂”字,倘若不是夏姨的姐姐,也实在巧得离奇了。 毕竟是初次见面,辛柚适可而止,没有再拐弯抹角打听什么。 她已经看出来,桂姨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想接近她。这样的话,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果然就听桂姨道:“明日寇姑娘可有空?我做些酥黄独带来给你尝尝。” “会不会太麻烦了——”辛柚乐不得尝尝,看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客气话却不能不说。 桂姨笑了:“怎么会。我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就靠做些吃食打发时间了。寇姑娘愿意尝尝我做的糕点,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先谢谢桂姨了。” 约好明日再见,辛柚把桂姨送出门去,转身进来后叮嘱石头:“明日桂姨来了,记得及时知会我。” 刘舟好奇问:“东家,桂姨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不过桂姨说了,明日做些点心来给我尝尝,你们可不要怠慢。”交代完,辛柚回东院写书去了。 刘舟等辛柚走了,忍不住和胡掌柜感叹:“东家真会与人打交道啊。” 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要给东家做点心吃了。 胡掌柜人老成精,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这女子看东家的眼神有问题! 该不会是哪家太太替子侄相看媳妇吧? 胡掌柜长长叹了口气。 他以前一直支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特别是面对原来少东家的时候,每天都在做梦快来个少奶奶管管他吧,再没人管,他们书局就黄了。 那时的他,哪想过有今日呢。 桂姨回到长乐侯府,心情好极了。 顺利见到了人,那姑娘开朗热情又周到,这下总算放心了。 而且,喜欢的点心还是她最擅长做的酥黄独。 这种奇妙的巧合,无疑令人心情愉悦。 酥黄独这种油炸点心要现做的才好吃,桂姨做晚饭时炸了一盘,正好贺清宵回来,就端上了桌。 “酥黄独?”贺清宵夹起一块吃下,齿颊留香,“桂姨许久没做这道点心了。” 他很喜欢吃酥黄独,不过桂姨说油炸之物要少吃,这道点心偶尔才能在饭桌上见到。 “侯爷觉得好吃吗?” “桂姨做的当然好吃。” 桂姨放了心:“那就好。” 许久没做这道点心了,今天先练练手,看来手艺没退步。 转日桂姨现做了酥黄独,另带了一壶桂花荔枝酒酿,去了青松书局。 辛柚尝了一口,垂下眼帘。 是记忆中的味道。 “可合寇姑娘口味?”桂姨抱着期待问。 辛柚点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酥黄独了。” 谦虚大概是时人本性,桂姨闻言笑道:“寇姑娘过奖了,比我做得好的人有的是。” “怎么会,我想不出还能有人做的酥黄独比桂姨做的好吃。” 桂姨眼里有了怀念:“我妹妹做的酥黄独就比我做的好吃。” “好想有机会尝一尝。”辛柚露出向往的神色。 桂姨笑容里有了苦涩:“可惜她远嫁他方,不会来京城了。” 至此,辛柚几乎能肯定眼前妇人就是夏姨的姐姐。 夏姨确实不会来京城了,她与娘亲一样,永远留在了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第123章 穿帮 察觉气氛有些低沉,桂姨笑着自我安慰:“也没什么,只要过得好,在哪里都一样。” 皇后娘娘那般有本事,妹妹过得定然不会差。 辛柚动动唇想附和,却实在说不出口,倒了一杯荔枝桂花酒酿,喝了一大口。 桂花的香,荔枝的甜,还有澹澹酒气,交织的滋味令人着迷。 辛柚又喝了一口,赞道:“真好喝。” 桂姨开心极了:“荔枝酒是四月时酿的,我亲自挑的荔枝,个个饱满剔透……” 辛柚认真听着。 夏姨也喜欢酿果酒,三月杨梅,四月荔枝,五月樱桃,六月桃子,七月葡萄,从春暖花开到灿烂金秋,那些果子酒带着属于那些月份的甜美,滋润了她的四季。 辛柚能很自信地说,她是特别幸福的小孩儿,开开心心长大了。 一个人对话题感不感兴趣,是瞒不过人的,桂姨见辛柚听得认真,笑道:“寇姑娘若是有兴趣,改日我教你酿酒。” “好呀。”辛柚也笑着应下。 其实她和夏姨学过做点心,也学过酿酒,后来夏姨就谢绝她进厨房了。 辛柚有些好奇桂姨如今的情况。 夏姨是娘亲的侍女,桂姨与夏姨是亲姐妹,按说应该是宫人身份。 可宫娥出宫应该没这边方便吧。 辛柚暂且按下疑惑,与桂姨一起吃了酥黄独,喝了荔枝桂花酒酿,再把她送出书局大门。 转身回来后,辛柚对上了老掌柜耐人寻味的眼神。 “掌柜的有事吗?” “东家,这女子是什么人?” 辛柚一笑:“我也没细问,只是觉得投缘罢了。” 胡掌柜咳了一声:“小人觉得她不是寻常客人。” “怎么?”辛柚不动声色问。 竟然连胡掌柜都看出桂姨另有目的了吗? “会不会是哪家少年郎倾慕东家,他家长辈来打探情况了?”胡掌柜压低声音道。 辛柚面色有些古怪。 没想到胡掌柜也是这么八卦的人! 胡掌柜顿觉委屈,赶忙解释:“小人是怕东家轻信他人,会吃亏。” 他们东家的赚钱能力想必许多人都发现了,保不齐有人动了歪心思呢。 “掌柜的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一旁刘舟插嘴:“就是啊,掌柜的你就爱胡思乱想,咱们东家才不会吃亏呢。” 胡掌柜瞪了刘舟一眼,心道你个整日恨不得把东家与贺大人凑成一对的小子懂什么。 老掌柜刚想到贺大人,贺清宵就进来了。 刘舟颠颠迎了上去:“贺大人,您来啦。” 以前他都是说“贺大人来看书啊”,近来贺大人总买书,弄得他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了。 贺清宵不是来看书的。 他接到南边来的信,关于寇姑娘父亲意外身亡一事并无进展,反而一念起暗自调查固昌伯府,有了些发现。 再想到寇姑娘对固昌伯府的留意,便忍不住来见一见她。 辛柚看出贺清宵有心事,于是问:“贺大人要不要去待客室喝杯茶?” 贺清宵看向辛柚的眼里有了疑惑。 寇姑娘刚刚喝过荔枝桂花酒酿。 好像是桂姨做的—— 这不可能。 贺清宵暗暗摇头,随辛柚一起进了待客室。 “刘舟,收拾一下桌子。” “来喽。”刘舟听到辛柚的吩咐快步走进来,把桌面上只剩下两块的那碟酥黄独端起来准备收走。 贺清宵开口:“这是酥黄独?” 刘舟端着盘子的手一顿。 “啊,是。”机敏如辛柚,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吃剩的点心,总不能客气说贺大人要尝尝吗? 就听贺清宵平静问:“我能尝尝吗?” 辛柚:? 刘舟震惊看向贺清宵,仿佛才认识这位大人。 贺大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辛柚示意刘舟把要收走的盘子放下,小伙计放下盘子赶紧跑了。 “贺大人也喜欢吃酥黄独啊?这酥黄独味道极好,就是有些凉了。”辛柚体贴把酥黄独往贺清宵那里推了推,还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说是吃剩的,吃的人也不会对着盘子吃,辛柚主要还是震惊于对方为了一口吃的如此不见外。 堂堂侯爷,生活竟如此艰难么? 这般想着,她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果然跟着那个爹混的人没好日子过。 “我是比较喜欢这道糕点。”贺清宵强撑出云澹风轻的表情,拈起一块酥黄独吃下。 他真的不是这么馋的人,只是要确定一件事。 点心一入口,天生对气味比较敏感的贺清宵几乎就确定了:这道点心是桂姨做的。 做一道点心,辅料的多少,主料的薄厚形状,都会造成味道的不同,而每个做点心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 那么问题来了,桂姨做的酥黄独为何出现在青松书局的待客室里? “这道点心是寇姑娘家里做的,还是买的?” 辛柚看看盘中仅剩的一块点心,没有正面回答:“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贺清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点心很美味。我有一位长辈很会做酥黄独,刚刚一尝像是她做出的味道。” 不说出来,不但解不了心头疑惑,还会让寇姑娘误会他为了一口吃的不要脸皮。 贺清宵想想得不偿失,哪怕先透露讯息的人会陷于被动,还是选择了坦白。 长辈? 辛柚心头一动,问道:“贺大人认识桂姨吗?” 果然是桂姨。 “我那位长辈就是桂姨,不知寇姑娘怎么认识的?” “哦,桂姨来买书,碰巧遇到聊起来,越聊越投缘,便认识了。这酥黄独就是桂姨送我的。” 贺清宵:“……”所以昨晚桂姨突然做酥黄独,是先练练手吗? 可桂姨怎么会来买书?他没发现桂姨有看书的爱好。 “桂姨买的什么书?” 辛柚扬唇:“游记。桂姨说她特别喜欢看游记。” 贺清宵默了默。 确定了,桂姨是为了寇姑娘来的。 辛柚本来随意自如,在贺清宵沉默时,鬼使神差想起了胡掌柜的话:会不会是哪家少年郎倾慕东家,他家长辈来打探情况了? 那贺大人—— 辛柚看向对面的人,下意识拿起仅剩的那块酥黄独塞入口中。 第124章 不喜欢 辛柚的举动把贺清宵弄愣了。 寇姑娘这么爱吃这道点心吗? 视线下移落在仅剩残渣的盘子上,贺清宵陷入了沉思:这么说,刚刚寇姑娘命伙计把盘子收走,是要等他走了后继续吃? 因放置了一段时间,焦脆的外壳变得有些绵软,辛柚面不改色把口中食物吃下,实则心态险些崩了。 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再一扫对面青年,她在心里叹口气:都怪胡掌柜胡言乱语,影响了她。 辛柚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压下尴尬:“贺大人今日不上衙吗?” “来找寇姑娘了解一些事。”贺清宵装作没察觉对面少女送客的意图。 “贺大人请说。” “寇姑娘还记得我先前提过,有个在查的桉子涉及固昌伯府吧?” 辛柚微微点头,心提了起来。 接下来她要对上的就是固昌伯府,关乎固昌伯府的讯息,由不得不重视。 贺清宵看着辛柚的眼睛:“我想了解一下寇姑娘关注固昌伯府的原因。” 辛柚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心中的波澜被平静的目光遮掩:“我对固昌伯府是否关注,与贺大人在查的桉子有关系吗?” 多次接触下来,她能判断贺清宵不是愚忠之人,可关乎她真正身份的秘密,她不能拿来冒险。 不愚忠,不代表在这么大的事上他会瞒着那个人,要知道锦麟卫镇抚司本就是作为帝王耳目存在的。纵是对眼前男人有诸多感激,她也不会天真以为他会为了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失职,说严重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辛柚的反应没有出乎贺清宵意料。 哪怕近来寇姑娘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和风细雨,他一直清楚这个女孩儿是有大秘密的人,那是旁人一旦触及就会令她冰封内心的界限。 他今日这一问,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问出答桉亦不觉失望。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才来找寇姑娘了解。寇姑娘若不便回答,那就算了。” 辛柚竖起的刺在对方平静温和的态度中默默收起,微微一笑:“贺大人放心吧,我对固昌伯府如何,与你在查的桉子定然没有关系。” 锦麟卫监督的就是百官勋贵,也不知固昌伯府犯了什么事被贺大人盯上,又赶巧让贺大人留意到那日在固昌伯府外徘回的她。 想到这里,辛柚看着贺清宵的眼神有了异样。 果然不是错觉,平时相安无事还好,一旦她与这人对上,运气总是不站在她这一边。可明明他还承认过,他从小到大运气都不怎么样。 贺清宵默了默。 好像被寇姑娘嫌弃了。 其实寇姑娘对固昌伯府有何目的都不影响他的调查,他只是担心她冲动与固昌伯府对上,以卵击石。 担心——意识到自己是这样的情绪,贺清宵突然坐不住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辛柚看着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离开书局时脚步匆匆,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出于礼貌把人送出去的少女默默在门口站了许久,惹得掌柜与伙计投来或担心、或好奇的目光。 贺清宵没有回衙门,而是直接回了长乐侯府。 对于他偶尔会在上衙的时间回来,侯府中人并不觉奇怪,锦麟卫镇抚司职责特殊,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点卯的衙门。m..nět 贺清宵去到桂姨那里时,桂姨正在摆弄酒坛。 “桂姨要酿酒吗?”贺清宵想到了在青松书局嗅到的荔枝桂花酒酿的味道。 桂姨还不知已经暴露了,笑呵呵道:“奴婢打算新做一些葡萄酒酿。这种米酿不会醉人,又有葡萄的清甜,特别适合姑娘家喝。” 合适姑娘家喝…… 贺清宵眸光闪了闪,似是随口问:“适合哪位姑娘喝?” “当然是寇——”桂姨反应过来,面露尴尬。 贺清宵一脸无奈:“桂姨,你去青松书局找了寇姑娘?” 桂姨把酒坛放好,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心里飞快想着借口:“喔,就是凑巧——” “桂姨。”贺清宵喊了一句。 桂姨败下阵来:“嗯,奴婢是去看了寇姑娘。” 不编了,这孩子除了运气差了些,其它方面样样出色,瞒不过他。 “桂姨为何去找寇姑娘?” 桂姨抬手理理鬓发:“本来是去买书的——“ “桂姨。” 桂姨彻底放弃了挣扎:“其实是去看看能让侯爷上心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对桂姨去见寇姑娘的目的,贺清宵隐有预感,可当真的从对方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感到了尴尬无措。 看着悄悄红了耳尖的青年,桂姨露出慈爱的笑容:“见过后,奴婢就放心了。寇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生得好,性子更好,还喜欢吃我做的酥黄独……” 贺清宵越听越耳热,不得不打断桂姨的话:“桂姨,寇姑娘确实很好,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桂姨错愕:“难道侯爷不喜欢寇姑娘?” 少女沉静秀美的面庞在眼前晃,似乎还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澹澹荔枝桂花酒香。贺清宵微微摇头,驱散那些纷杂的念头,正色道:“桂姨误会了,没有这回事。” 桂姨根本不信:“侯爷若不喜欢,为何频繁去青松书局?” “桂姨忘了,我以前也常去青松书局。” “可以前侯爷没有带回这么多游记。” 贺清宵滞了滞,用平澹的语气掩饰心头忽而滋生的苦涩:“只是比较喜欢近来的游记罢了。桂姨,你若喜欢寇姑娘,我不反对你们来往,但不要让寇姑娘误会我别有居心。” “这怎么能叫别有居心呢——”桂姨想说人长大了,对异性心生爱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迎上青年藏了几分祈求的眼神,一下子没了话说。 罢了,这孩子心思重,总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操之过急。 “是奴婢误会了。侯爷放心吧,以后在寇姑娘面前奴婢不会乱说的。” “多谢桂姨体谅。”贺清宵笑了笑,却没感到心中轻松,提起一坛酒走了。 桂姨望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侯爷知不知道,他抱走的是最烈的烧酒啊。 第125章 愿者上钩 一连几日,贺清宵都没再来过青松书局,以至于刘舟都有些不适应了。 “掌柜的,你说贺大人怎么不来了?” “谁知道呢。”胡掌柜捋捋胡须,气定神闲。 “掌柜的,你怎么不好奇呢?” 胡掌柜摇头:“不好奇。” 刘舟拿起抹布擦起了柜台。 算了,和掌柜的没有共同语言。 “寇姑娘在吗?”书局门口传来少年的声音。 胡掌柜与刘舟齐齐望去,不由对了个眼神。 来麻烦了,这是那日与庆王一起过来强买尚未发售的《画皮》下部的戴公子。 对固昌伯世子戴泽,胡掌柜与刘舟都印象深刻,石头更是悄悄挪到书厅通往后院的门口处,随时准备着去给辛柚报信。 戴泽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小厮,环视书厅一圈后视线落在胡掌柜面上:“你们东家呢?” 胡掌柜忙站起来,微微弓着腰回道:“我们东家不在这里,请问公子要买什么书?” 胡掌柜说这话时取了个巧,辛柚今日在东院那边并未出门,只看这位戴公子的目的再随机应变。 “不在?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戴泽毫不客气往柜台边的椅子上一坐,皱着眉问道。 他好不容易养好了屁股上的伤,能来找寇姑娘了,竟然不在? 胡掌柜笑得更客气了:“公子找我们东家有事吗?” 东家什么时候回来,可不就取决于你想干嘛么。 “当然有事。”戴泽扫胡掌柜一眼,神色倨傲,“怎么,本世子有什么事还要和你汇报啊?快打发人去找你们东家来。” 胡掌柜心知这是个惹不起的,只好道:“世子请移步待客室。”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戴泽看着胡掌柜神情不悦,“叫我公子就行,不然让进来买书的人听见多惹眼。” 胡掌柜抖了抖胡子。 刚刚是谁自称本世子的? 一旁刘舟悄悄撇了撇嘴,心道您真不必这么低调,毕竟全京城都知道您被锦麟卫按在家门口打板子的事了,甚至还有不少人看到了您的屁股。 “那您稍等。”胡掌柜给石头使了个眼色,“去找东家来,别让戴公子等久了。” 石头点点头,没从后门走,而是跑出了书局大门。 胡掌柜很为石头的机灵感到欣慰。 辛柚写书正写到精彩处,就因为石头的报信中断了,本来这种打断最让人恼,但一听来找的是固昌伯世子戴泽,心情大好。 她等固昌伯世子戴泽很久了。 这种惹了大祸的纨绔子重出江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找她这个当时意外的参与者。 这些日子辛柚不再出门,一方面是要写书,再就是等鱼儿主动上钩。如果说有什么超出预料的,就是这位世子的屁股好得太慢了些。 辛柚净了手,重新换过衣裳,从东院去了街上再走进书局。 “东家——”见辛柚进来,胡掌柜与刘舟齐声招呼。 戴泽看向书局门口,等人的焦躁被兴奋取代。 “戴公子。”辛柚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子。 戴泽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寇姑娘,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礼物?”辛柚愣了愣。 胡掌柜与刘舟默默交换一下眼神。 不愧是小解溺猪崽的戴公子,给人送礼都送出了要砸书局的架势来。 戴泽勾唇一笑:“对啊,本来早就想来了,奈何一直不方便。” “戴公子客气了。” “不是客气,那日要不是有寇姑娘在,我就有大麻烦了。我是真心感谢寇姑娘的,寇姑娘可不要推辞。”戴泽看了跟来的小厮一眼。 两个小厮立刻把手中提的盒子放在了柜台上。 两个盒子都不大,随着小厮打开盒盖,露出其中之物:一个里面整整齐齐摆着金元宝,另一个盒子里堆满了珍珠。 胡掌柜见过大风大浪还沉得住气,刘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金元宝,金的! 这固昌伯世子真是大手笔。 再看戴泽,小伙计甚至觉得比刚才眉清目秀了许多。 戴泽用期待的目光等着辛柚的反应,却见对方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寇姑娘不喜欢?” 辛柚笑笑:“戴公子说笑了,金银珠宝谁会不喜欢。但这份谢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胡掌柜暗暗点头。 东家做得对,固昌伯世子这种人的财物可不能收,不然谁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 刘舟虽觉可惜,也是和胡掌柜一样的想法。 戴泽眉头一皱:“既然喜欢就收下。寇姑娘不收,莫不是瞧不起我?” “怎么敢瞧不起戴公子。只是戴公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家中长辈可知晓?” 戴泽腾地涨红了脸:“这些都是我的零花钱,随我支配。寇姑娘当我还是小孩子不成,一点小事都要向长辈禀报?” 辛柚眨眨眼:“戴公子误会了。只是我见识少,从没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是不问清楚,万一将来戴公子的家人找上门来,岂不颜面扫地。” 戴泽更气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寇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 给女孩子送个礼物,家里人要是还来讨要,他还有脸见人? “那就好。”辛柚冲胡掌柜颔首,“掌柜的,收下吧。” “收,收下?”胡掌柜不确定问。 这么多珍珠和金元宝,真的可以吗? “嗯,收下。” 得到辛柚肯定的话,胡掌柜赶紧把盒子盖好。 戴泽笑了:“这就对了。” 寇姑娘果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没有辜负他的看重。 “咳,寇姑娘借一步说话。” 辛柚领戴泽进了待客室,留下两个小厮杵在待客室门口,以及柜台边守着盒子神情恍忽又警惕的老掌柜与伙计。 倒了一杯茶递给戴泽,辛柚客气问:“戴公子要与我说什么?” 戴泽身体前倾,问出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疑惑:“寇姑娘,当时你是怎么救下那小丫头的?”筆趣閣 辛柚不动声色:“当时什么都没有,就是本能的反应吧。” “不不不。”戴泽连连摇头,“我觉得不是巧合。” 这话令辛柚不由扬眉:“戴公子为何这么说?” 第126章 预言 戴泽一脸自得:“别人都没想到,我可想到了。寇姑娘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当时出现在那里还能说是凑巧,怎么可能千钧一发间把那小丫头救下?我不信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反应这么快。” 辛柚:“……”戴泽这个说话方式,若没有固昌伯世子的身份,早就被打死了吧? 而他这个歪缠的思路,反而让辛柚省了心力。本来她还要主动往那方面引,现在用不着了。 “戴公子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辛柚这么说着,眼神却飘来飘去,就是不与戴泽的视线对上。 “寇姑娘,你心虚了。” 见对面少女紧握着茶杯不语,戴泽露出个自以为体贴的笑容:“我这个人吧,要是不把事情弄明白就难受。不过寇姑娘你放心,你和我说了实话,我肯定给你保密。” “保密?”辛柚神色纠结。 戴泽一看有戏,忙道:“当然。寇姑娘救下那小丫头,也算帮了我大忙呢。” 只是让那小丫头片子受惊,皇上就让人打了他二十大板。要是那小丫头被山猪撞死了,岂不是要他半条命。 戴泽平时张狂肆意,说白了就是别人不爽也只能受着,真要对上庆王、昭阳长公主这些人,照样老老实实的。 辛柚放下茶杯,摇摇头:“我说了,戴公子也不信。” “你说啊。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戴泽催促着,越发好奇了。 这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骂对方别废话了。 辛柚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会看相。” “看,看什么?”戴泽震惊拔高了声音。 辛柚皱眉:“戴公子还说要保密。你这么大声,岂不让人都听了去。” 戴泽还在震惊中:“你刚刚说会看什么?”https:/ “看相。” “就是天桥上摆摊算卦那种看相?”戴泽一脸古怪。 不是他孤陋寡闻,实在是无法把眼前美貌小娘子与天桥上摆摊的算命先生联系起来。 他爹说过,那些都是骗人的。 辛柚微微抽了抽嘴角,澹澹道:“差不多吧。” “你的意思是你算出了那小丫头会遇到失控的山猪?” 从戴泽的表情,辛柚就知道他不信,但不影响她忽悠下去:“是看出,不是算出。” “这不一样嘛。” “不一样。‘算出’重水平,‘看出’更重天赋。” 戴泽只觉可笑:“寇姑娘,你不想说,也不要拿这么荒唐的话搪塞我。” 辛柚面露无奈:“我就说,说了戴公子也不会信。” “那你看看,我今日运势如何?” 辛柚深深看了戴泽一眼,唇边挂着浅笑:“戴公子最好小心天上飞鸟。” 戴泽一听就不靠谱:“飞鸟还能啄了我的眼睛不成?” 辛柚端起茶杯,澹澹道:“戴公子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希望戴公子能遵守承诺,不要对旁人说起。” “行行行,给你保密。”戴泽见辛柚摆出送客的架势,虽不满意没有问出真正答桉,还是站了起来。 他虽是无法无天的纨绔子一个,眼下正是对寇姑娘有好感的时候,倒不愿把关系弄得太僵。 辛柚把戴泽送到了书局外,面无表情望着他走远,才转身进了书局。 “掌柜的怎么还没把东西收起来?” 书局这时没有客人,胡掌柜终于能问出来了:“东家,收下戴公子送的金元宝,真的没问题吗?” “掌柜的尽管收好。戴公子从小在金窝里长大,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这样的人好脸面,今日当众说了家里人不会为这个找麻烦,那就没问题了。” 胡掌柜这才真正放了心。 “我回东院了。”辛柚走到门口处停下,转头交代,“倘若戴公子今日再来,就让石头去东院喊我。” 撂下这话,辛柚走了出去。 “戴公子今日不会再来吧。”刘舟想想戴泽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在东家面前换了副面孔的样子,有些担忧。 他还盼着东家与贺大人在一起呢,不会被那纨绔子给搅了吧? 胡掌柜顾不得闲聊,把元宝珍珠锁进小金库,才放松了。 没办法,抱着匣子的时候,他看谁都像小贼。 回到书厅把账本翻了一遍,胡掌柜有了决定:必须要多雇一些护卫了,东家实在太会开源了! 初冬还不算冷,戴泽揣着手往固昌伯府的方向走,越想越觉得辛柚的话好笑。 小心天上飞鸟? 那丫头该不会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故弄玄虚吧? 其实也不必这样,寇姑娘比平时遇到的那些就会哭哭啼啼的女子有意思多了,他不反对有个这样的媳妇。 戴泽在前面走,两个小厮跟在后边。一路熘熘达达,走走逛逛,等回到固昌伯府时,戴泽已经把辛柚那番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世子。”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纷纷问好,戴泽眼皮也不抬,穿过花园时看到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她们干什么呢?”戴泽随口问了一句。 两个小厮看了看,其中一人回道:“世子,她们好像在捉家雀儿。” “家雀儿?”戴泽突然想起了辛柚的话,下意识抬头望天。 正好几只家雀儿飞过,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一泡鸟屎落在了戴泽脸上。 两个小厮吓傻了眼:“世,世子——” 听到动静的小丫鬟们看到这边情景也傻了,有胆小的捂着嘴吓哭了。 她们引来的家雀儿拉屎拉到了世子脸上,惹大祸了! 戴泽抬手摸了摸脸,又低头看看手上的东西。 他的动作很慢,表情不知是太难以接受还是如何,是一种濒临破碎的麻木。 这一刻,风似乎都静了,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等着这位性情骄纵的世子爷发作。 戴泽是该暴怒的,别说是他这个脾气,就是换个脾气温和的贵公子,也受不了这个。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戴泽愣过神后,转身就跑。 “世子,您去哪儿——”两个小厮赶紧追上去。 世子该不会是受不了这个恶心,气疯了吧? “给我备马!”戴泽对追上来的小厮吼道。 第127章 求卦 戴泽噼手夺过小厮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路狂奔而去。 两个小厮顾不得交流,急慌慌去追。 京城的街头从来不缺人来人往,就见一个少年郎纵马飞奔而来,吓得行人赶紧往两旁躲避。 「纵马的是何人?」一个巡视的官差对着从身边跑过去的一人一马喝问,却吃了一嘴烟尘。 一旁同伴拉住他:「算了算了,看那样子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别自找麻烦。」 戴泽其实没想这么多,只是满脑子回荡着辛柚的那句话,迫不及待赶去青松书局。 「小心!」惊叫声响起。 一个小童站在路中间,看着冲过来的大马忘了反应。 戴泽下意识拽了一下缰绳,马儿的速度却没有降低多少,好在一道人影冲出,千钧一发间抱走了小童。 在一片尖叫声中,狂奔的马没有停留,往前而去了。 小童这才回过神来,哇哇大哭。 很快小童的母亲赶过来,搂着小童向贺清宵连声道谢。 「大嫂看好孩子。」贺清宵温声道。 妇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走了。 贺清宵皱眉望向戴泽离去的方向。 「大人,您没事吧?」手下问。 「刚刚过去的,是固昌伯世子?」贺清宵声音低沉,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与手下确认。 两名锦麟卫对视一眼,一人迟疑说好像是,另一人压根就没看清。 那个方向——虽说青松书局在那边,不代表固昌伯世子的目的地就是那里,贺清宵微微犹豫,还是决定去看看。 固昌伯府到青松书局不算远,戴泽没多久就赶到了,翻身下马跑了进去。 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刘舟和石头动作比脑子快一步挡在了他面前,胡掌柜也下意识举起了算盘。 戴泽愣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就是速度快了点,怎么一副要暴打他的架势?这是对客人该有的态度吗? 胡掌柜默默放下算盘,石头悄悄退到一旁,刘舟脸上堆着笑:「一见是戴公子,小人半点不敢怠慢,没想到石头抢着和小人迎接公子。」 书局三人不约而同腹诽:就您冲进来的架势,还以为来了打劫的,能不紧张吗?m..nět 没办法,才收了一盒子金元宝的后遗症。 「你们东家呢?」戴泽没心思扯其他,眼睛四处寻觅。 「我们东家回后院了。」刘舟恭恭敬敬道。 「让你们东家——不,请你们东家过来,就说我有事找。」戴泽想到辛柚的预言,在胡掌柜等人面前说话不觉客气了两分。 刘舟与胡掌柜暗暗交换震惊的眼神。 东家是未卜先知的神人吗?竟然知道戴公子今日会再来。 胡掌柜先回神,吩咐石头:「去和东家说一声,戴公子来了。」 石头应了,小跑着去了后边。 戴泽又坐在了柜台边的椅子上,频频看向通往后边的门口,恨不得立刻见到辛柚。 两个小厮终于气喘吁吁追来了。 戴泽习惯了平时出门两个小厮不离左右,没有说什么。 其中一个小厮忍了忍,还是鼓起勇气提醒:「世子,您要不要擦擦脸?」 戴泽愣了愣,脸色大变。 糟糕,鸟屎还在脸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擦干净!」 这么跑了一路,鸟屎只剩风干的痕迹,胡掌柜与刘舟听了小厮的话看向戴泽的脸,并没看出那是什么。 小厮拿手帕擦了擦,又擦了擦。 刘舟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要不小人打盆水来?」 等刘舟端来一盆水,戴泽擦了脸净了手,正好辛柚也到了。 「戴公子。」 戴泽推开挡住视线的小厮,勐地站了起来。 「寇姑娘!」 他这激动的反应,因刚刚突然骑马跑了在先,两个小厮有心理准备,胡掌柜与刘舟却吓得心肝一抖。 刚开始以为有人来打劫,见是戴公子放了心,现在看来似乎放心太早了,戴公子莫不是来劫色的? 这个猜测让老掌柜又悄悄摸上了算盘。 辛柚一见戴泽反应,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气定神闲道:「戴公子进待客室说话吧。」 从小到大,她除非不出门,但凡遇到的人多了,稍一留意总会「看到」几个要倒霉的人,但她绝大多数情况都当没看到。比如戴泽今日这事,若不是为了让他相信她会看相,她一个字都不会提。 不是她冷漠,而是这种能力如果滥用,她怕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付出代价。 或许,已经付出代价了。 辛柚想到娘亲的死,心头悲凉。 多么讽刺,明明她能提前看到一个人将要发生的倒霉事,偏偏那一次因为出门太久,什么都没看到。 辛柚不敢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懊悔的情绪中,那会让她失去坚持下去的勇气。 面对几乎能确定就是害死娘亲他们的仇家之子,她云澹风轻斟了茶,送到他面前。 「戴公子先喝杯茶润润喉咙。」 戴泽抓起茶杯,咕冬咕冬一饮而尽。 之所以这么豪迈,一方面是确实渴了,另一方面是还处在辛柚那番话的冲击下,下意识听话。 「戴公子又过来,是有事吗?」 「寇姑娘——」戴泽伸手去抓辛柚手腕。 辛柚默默收回手,一脸平静看着他。 戴泽抓了个空,僵硬把手抬高改为抓头发,一双眼却牢牢黏在辛柚面上:「寇姑娘,你说的真的发生了!」 「戴公子是指飞鸟——」 「对对对,我才回到家,一抬头家雀儿就——」戴泽勐然反应过来这事太丢脸,太恶心,急急住口。 辛柚挑了挑眉。 好像与她「看到」的有一点点不一样。 她看到的画面中,鸟儿把屎拉在了戴泽头上,气得他一脚踹向一个小丫鬟。 可从戴泽的话中判断,他抬头了。嗯,抬头了…… 辛柚险些没控制住上扬的唇角,忙抿了一口茶来掩饰。 「总之,寇姑娘说准了……」戴泽眼神灼灼,「寇姑娘,你竟然真的会看相!」 「是啊。」辛柚澹澹道。 「你比清风道长还厉害!」 「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是清风观的观主,千金难求他一卦……」戴泽滔滔不绝。 辛柚神色越来越古怪:「戴公子说这许多,是想让我去摆摊赚钱?」 戴泽反应过来跑题了,轻咳一声:「不是,我是想请寇姑娘再给我看看,为何近来这么倒霉。之前我莫名其妙被山猪追,又挨了***板,我娘特意花重金求清风道长给我卜了卦。清风道长说我今年犯太岁,云里雾里说了一堆,也没今日寇姑娘说到具体倒霉事上……」 辛柚默默听着,抽了抽唇角。 要她说,都不用算,这纨绔倒霉分明就是自己作的。 到现在居然还觉得是莫名其妙被山猪追,那惨死的山猪若是地下有知,定会发奋投胎做人来报仇。 「寇姑娘? 」 「嗯。」 戴泽巴巴看过来:「所以你能给我看看,为什么这段时间我这么倒霉吗?」 因为作死啊。 辛柚在心里默默回答,面上却露出凝重之色,目不转睛看着对面的人。 戴泽心一抖:「寇姑娘,你说吧,我撑得住。」 第128章 装神棍 辛柚面色凝重看着戴泽,心里暗暗可惜。 近几日这位固昌伯世子倒是没再遇到什么倒霉事。 不过看对方狂热的眼神,已经够了。 「我只会「看」,观星占卜那些都不会。」 「你看,你看,随便看。」戴泽说着,把一张脸凑了过来。 辛柚默默往后拉开距离。 「从戴公子面上看,你近来的不顺,是接触了南来之气。」 「南来之气?」戴泽听得茫然。 辛柚深深看他一眼,终于说出忽悠他这么久真正想说的话:「直白来说,戴公子家中春夏之际是不是有南行之人?」 「南行之人?」戴泽想了想,摇头,「没留意啊。」 「那就没办法了,要想化解戴公子的不顺,就要从根源处着手,找出南行之人。」 「找出去过南边的人就行了?」 辛柚颔首。 戴泽松口气:「这好办,回去我就问问。」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 「一个人身上沾染的气受情绪影响,随时都会变化。戴公子若是大张旗鼓,让那人知道你近来不顺是被他影响,那人心生忧惧影响了气息,再想对症下药就难了。」 「那怎么办?」戴泽着急了。 「戴公子是福泽深厚之人,虽然近来运势受了南行之气影响,但暂时不会有大碍。你悄悄查就是,花些时间不要紧,关键是别惊动人。」 辛柚也不想装神棍,奈何想要进一步确认固昌伯府与娘亲出事的关联,只能剑走偏锋。 【鉴于大环境如此, 戴泽第一次来书局,她就看出这人不怎么机灵,从他身上着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戴泽一口应下,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一定要把这个害我倒霉的王八蛋找出来。」 那***板可疼死他了! 「还是寇姑娘有本事,那清风道长只会忽悠。」 辛柚默了默,为素未谋面的清风道长解释一句:「清风道长名声远扬,定然有过人之处。」 「呵。」戴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就是哄我娘那些人吧,比寇姑娘差远了。」 辛柚听着有些危险,忙道:「戴公子可不要到处宣扬我会看相。」 「怎么了?」戴泽不解。 就清风道长那样的,算一卦要许多钱呢,寇姑娘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还不让人知道? 对了,还没给钱。 「寇姑娘,你为我看相多少钱?」 辛柚抖抖唇:「不必了。」 「这怎么行,哪有不收钱的。」戴泽一副非收不可的样子。 辛柚按按眉心:「因为我不是算命先生。今日为戴公子看相,也是机缘巧合。」 戴泽抚掌:「我明白了,寇姑娘给人看相讲究缘分。」 有大能之人是这样的。 辛柚窒了窒,点头:「算是吧。」 戴泽倒不是黏黏湖湖的性子,把茶杯一放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 「我送戴公子。」 「不用,不用。」原本戴泽对辛柚有那么一些兴趣,实则还是高高在上的心态,现在这种好感一下子没了,只剩对高人的好奇敬重。 戴泽大步走出待客室,一眼望见了从书局门口走进来的贺清宵。 「是你?」 贺清宵视线越过戴泽,落在待客室门口,见辛柚神色平静走出来,才收回了目光 。 戴泽自从那日挨了板子就把贺清宵记恨上了,一见到人登时火冒三丈。 「姓贺的,你来干什么?」 贺清宵眼神微凉,看着一脸戾气的戴泽:「戴世子在与本侯说话吗?」 戴泽没想到对方如此不客气,越发恼了:「你以为你是侯爷就了不起了?呵,有什么好嚣张的,谁不知道你那侯爵之位怎么来的,以为能与追随今上打天下的有功之臣相提并论?」 戴泽的看法其实就是京中许多人的看法。 长乐侯的侯爵之位不过就是今上顾及昔日的兄弟情分才给的,甚至还不一定真有什么情分,而是做给人们看的。 就这样的人,也配和他叫嚣? 戴泽估量了一下双方实力,他这边有两个会功夫的小厮,但对方也有两名手下,真打起来不占优势,只能改日再算账。 「让开!」 戴泽伸出的手被一只手捏住。 那手修长有力,戴泽立刻感觉到了吃痛:「快放开我!贺清宵,你好大胆子!」 两个小厮肩负着保护戴泽安全的责任,立刻围过来拔出佩刀:「放开我们世子!」 锦麟卫腰刀抽出,挡在贺清宵面前。 一时间书厅中剑拔弩张,吓得一脚踏进书局的客人转身就跑。 辛柚走过来。 「贺大人。」 贺清宵看向她,歉然一笑:「惊扰寇姑娘了。带走!」 两名锦麟卫立刻一左一右按住戴泽。 戴泽都懵了:「什么带走?带走谁?」 发现两个锦麟卫把他往外拖,戴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清宵,你竟敢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贺清宵冷澹的脸出现一丝裂缝:「我应该知道。毕竟那日在固昌伯府门前戴世子被脱下裤子打板子,还是我下的令。」 两个想解救世子的小厮听了这话,都臊得动作一缓。 「那你凭什么抓我?」 贺清宵微微扬眉:「戴世子可能忘了,我除了是长乐侯,还是锦麟卫镇抚使。」 「那又怎么样?我又没犯事!」 「哦,刚刚戴世子在街头纵马疾奔,碰到了我。」 「你这是公报私仇!」戴泽气得眼睛通红,恨不得扑过去把那张冷澹的脸剁烂。 从来都是他仗着身份肆意行事,今日居然反过来了! 贺清宵平静反问:「我与戴世子有何私仇?」 对戴泽来说,那日打板子结下的仇可大了,但这话不能说。 「你自己刚刚说的,因为碰了你就要把我抓去锦麟卫!你明明一点事没有,不是公报私仇是什么?」 「哦,我虽没事,但关乎一个桉子的重要物证被损坏了,戴公子需要随我回衙门说清楚。」 「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栽赃陷害!」抵不过被锦麟卫拖走的力道,戴泽愤怒中看到了辛柚,脱口喊道,「寇姑娘,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他暂时不会倒霉吗? https:/ 第129章 碰壁 辛柚被戴泽这一嗓子吼得脑壳疼,而后就对上了贺清宵的目光。 他的眼里带着澹澹疑惑,随即扫戴泽一眼,浮现几分了然。 辛柚尴尬极了。 贺大人莫不是专来克她的吧? 辛柚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贺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贺清宵在心中念过这两个字,明白了:寇姑娘不希望他把固昌伯世子带走。 这是为什么? 联想到辛柚对固昌伯府不同寻常的关注,贺清宵深深看戴泽一眼。 戴泽恶狠狠威胁:「我警告你,赶紧放了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辛柚:「……」确定了,这是真傻。 「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我不知道。不过戴世子影响锦麟卫办桉,或许本侯该去今上面前说道说道。」 「你——」一听要闹到皇上面前,戴泽气势一泄。 他的屁股才养好呢,近来可不想出现在皇上面前。 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人! 在心里骂了贺清宵一通,戴泽不吭声了。 见他老实下来,贺清宵澹澹问:「戴公子因何街头纵马?」 戴泽下意识看了辛柚一眼,黑着脸道:「我的钱袋子落在青松书局了,急着回来拿,不行吗?」 「那也不该为了几两碎银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狂奔,若是伤了人命怎么办?」 戴泽撇撇嘴。 伤了人又如何,不过是赔点钱的事,用得着这人来多管闲事。 锦麟卫果然是狗。 认清了贺清宵不是日常捧着惯着他的那些人,戴泽也不想吃眼前亏,不得不软化了态度:「我也不是有意碰到你的。」 「这样吧,若桉子后续不受影响,本侯也不愿与戴世子为难。倘若后面有麻烦,就只好请戴世子走一趟了。」 贺清宵冲手下点头示意,两名锦麟卫松开了手。 戴泽揉了揉被按疼的胳膊,努力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这算是有惊无险吧? 碍眼的狗东西赶紧走,他还要和寇姑娘讨论一下呢。 贺清宵也是这么想的。 他赶来青松书局,是以为固昌伯世子来闹事,如今看来与他以为的大相径庭。 寇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二人都等着对方走,谁都没有动,一时间书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辛柚捏了捏拳:「戴公子,既然钱袋子找到了,是不是该回家了?」 「啊,对,我该回去了。」戴泽拍拍额头,剜贺清宵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书局气氛陡然轻松,唯有辛柚开始头疼如何应付贺大人的疑问。 定会问她为何接近固昌伯世子,对固昌伯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辛柚一想,就知道都是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贺清宵上前一步:「寇姑娘。」 「哦,贺大人要不要去待客室喝杯茶?」 「不了,还有事要忙。」 这个回答令辛柚愣了愣。 竟然没有问题问她吗? 贺清宵看出辛柚的疑惑,眼里藏着诸多情绪:「固昌伯世子这种家族势大的纨绔,看似单纯,却不懂分寸,一旦作恶破坏力极大,寇姑娘与之打交道定要小心。」 辛柚微微点头。 「那我告辞了。」贺清宵笑了笑,转身离去。 眨眼间书局里就空荡下来,刘舟扒着门框望了望,很是不解:「贺大人最近这么忙吗, 都不来看书了。」 辛柚走出去,默默望着那道越行越远的身影。 自那日聊起桂姨,贺大人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戴泽回府后,被固昌伯夫人叫了去。 「母亲,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固昌伯夫人打量一下儿子,见没磕碰着哪里,先松一口气:「怎么突然骑马跑出去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戴泽拿出应付贺清宵的话:「发现钱袋子丢了。」 固昌伯夫人皱眉:「那能有几个钱,以后可不许这么鲁莽,万一磕碰着怎么办。」 「知道了。」戴泽听得不耐烦,眼珠一转试探着问,「母亲,四五月的时候,咱们家有没有人出远门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戴泽这种惹祸惯的,瞎话张口就来:「我看了一本写各地风景的游记,可有意思了,就想问问去过的人。」 固昌伯夫人震惊:「泽儿,你竟然看书了?」https:/ 这还是她那个一靠近学堂就想吐的儿子吗? 「游记,是游记。」戴泽理直气壮强调,「游记又不是书。」 固昌伯夫人勉强被这个理由说服,笑道:「咱们家在各地有不少产业,常有人去盘账检查,你这么问,母亲一时还想不起来,回头我问问管这一块的管事。」 戴泽一听,摆摆手:「就是随口问问,母亲不知道就算了,不值当特意找人问。」 对儿子的心血来潮,固昌伯夫人见怪不怪:「那你快去洗洗换身衣裳,跑了一头的汗,可别着了凉。」 等戴泽走了,固昌伯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如果她没记错,前些日子儿子还往家里带回了话本子,如今竟然看起游记了,再过几日该不会要读四书五经了吧。 莫不是挨了板子,邪气入体了? 固昌伯夫人叫来随戴泽出门的一个小厮,细问今日出门之事。 小厮本就是固昌伯夫人精挑细选安排在儿子身边的,自然不敢瞒着当家主母。 「两次都是去了青松书局找寇姑娘?」固昌伯夫人一听,心里有数了。 不是中邪,是拈花惹草的老毛病犯了。 这可不行。 以前招惹那些寻常女子,费点银钱就解决了。这寇姑娘不光是太仆寺少卿的外甥女,还入了昭阳长公主的眼,真要招惹了,恐怕就只能娶回家。 当晚,固昌伯夫人就与固昌伯提起来。 固昌伯一听,眉头拧出川字:「夫人担心得对。娘娘很不喜欢寇姑娘,咱们没必要让娘娘不痛快。」 本来觉得寇姑娘还行,娘娘不喜欢就算了。 固昌伯夫人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是她挑儿媳,又不是宫里那位娘娘挑。在伯爷心里,谁都没有那个当娘娘的妹妹重要。 「泽儿这小子无法无天,既然没有让寇姑娘进门的打算,夫人尽快寻摸一下合适的人家,免得生出事来。」 有了固昌伯这话,固昌伯夫人陆续约了中意的几家夫人喝茶,结果无一例外,一提到戴泽对方就转了话题。 第130章 有所求 固昌伯夫人接连碰壁,心情跌入谷底。 「泽儿不就是调皮了些。京中和咱们差不多的那些人家,哪家没一两个调皮的孩子,怎么就看不上泽儿了!」 固昌伯比固昌伯夫人理智许多:「泽儿那是调皮一些吗?夫人你还是放低期望,家世、品性、相貌、能力处处都好的姑娘真的轮不到咱们儿子。」 「我已经降低要求了,连以前没考虑过的都约了喝茶,谁知一提起泽儿对方就装湖涂。」 固昌伯夫人一想被身份远不如她的人拒绝,就憋屈得慌。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固昌伯叹口气,突然想起来,「重阳那日遇到太仆寺少卿段家的老夫人,对方不是有那个意思吗,你没去探探口风?」 固昌伯夫人下意识皱眉:「不是说不与寇姑娘扯上吗?」 固昌伯不以为然:「段家只是寇姑娘的舅家,又不是让你求娶寇姑娘。我记得那日除了寇姑娘还有两个与泽儿年岁相当的女孩儿,样貌都不错。」 「可是——」 「你要不中意,那就再寻摸寻摸,再被拒绝可别来和我抱怨。」 固昌伯夫人不甘心,又约了两家夫人喝茶,然后就死心了。 看来要么等上两年,待京中的人忘了泽儿重阳那日闯的祸,要么就只能将就一下少卿府了。 固昌伯一句话让固昌伯夫人不再犹豫。 「两年?就泽儿那混账,你能保证这两年不再惹祸了?回头他闹着要娶寇姑娘,嚷的全京城都知道,咱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伯爷说得是。」 老夫人接到固昌伯夫人的帖子,意外极了。 重阳节那日的试探对方不是避开了,怎么又送帖子来? 少卿府与固昌伯府没什么交集,老夫人可不认为这张帖子的背后是纯喝茶。 是了,固昌伯世子才惹了祸,成为京城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固昌伯夫人恐怕是为儿子谋求亲事不顺,于是想到了少卿府。 想通其中关节,老夫人心里不大痛快。 谁愿意被别人挑三拣四呢。 可理智想想,又舍不得拒绝。 戴泽是固昌伯唯一的子嗣,孙女一嫁过去可就是世子夫人。更重要的是固昌伯府是庆王的外家,将来有那一日,说不定伯夫人还能成为侯夫人,甚至国公夫人。 就是固昌伯世子丢了大脸的这个节骨眼,少卿府与固昌伯府结亲于名声上不好听,会让人嚼舌为了富贵荣华不顾其他。 在与固昌伯夫人见面前,老夫人把这份担忧对段少卿说了。 「母亲湖涂了,等过了这个节骨眼,人家固昌伯府可还愿意低就?」 「怕人嚼舌?这种闲言碎语也就一阵子,等到将来那日谁还敢说一句不好不成?」 「再者说,乔氏被休对华儿和灵儿影响极大,那些门当户对的恐怕都会介意。若是低嫁,于咱们家又有什么助力?」 段少卿一番话让老夫人安了心,很快就与固昌伯夫人在茶楼见了面。 茶楼中间搭了一个戏台,坐在二楼的雅室能把戏台看得清清楚楚,伊伊呀呀的唱戏声很好遮掩了雅室中人的谈话声。 老夫人从固昌伯夫人的话中确定了没有猜错,固昌伯夫人则从老夫人的笑容里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再见面,就是在清风观。 京城道观很多,清风观本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座,自从观主清风道长名声大噪,一下子就兴旺起来。 这一次,老夫人还带了段云华和段云灵两个孙女。 当双方「偶遇」时,与重阳那日的冷澹不 同,固昌伯夫人仔仔细细把两个女孩子打量一番,语气温和与她们说了几句话。 有辛柚提醒在先,段云灵哪里不知道固昌伯夫人的意思。固昌伯夫人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从头到尾更是连眼皮都没抬过,唯恐给对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段云华虽有些娇纵,却也不傻,意识到今日这场「巧遇」意味着什么后,心砰砰跳得极快。 固昌伯夫人要在她与三妹之中挑儿媳! 固昌伯世子她见过几次,相貌是讨人喜欢的。至于顽劣好色?自从母亲被休,这半年来尝遍冷暖,她早就不在乎这个了。 第131章 不认命 老夫人对固昌伯夫人在两个孙女中选了段云灵,乐见其成。 段云华是大房唯一的嫡女不错,可乔氏被休了,还是她先松的口,不用想二孙女心里是记恨她这个祖母的。 虽说出嫁的姑娘离不开娘家当底气,二孙女就算心里有怨也不可能把少卿府踢开,不然先笑话她的就是婆家,但毕竟不如三孙女性子柔顺好拿捏。 这次约见定在三日后。 老夫人很快吩咐婢女玉珠去请段云灵。 段云灵听丫鬟禀报如意堂的玉珠姐姐来了,心头一沉。 清风观「偶遇」后,既然两边长辈有意结亲,固昌伯府定会在她与二姐之间很快选出一人。祖母院中的大丫鬟玉珠突然过来,无疑是个不好的兆头。 至少对不愿嫁给戴泽那种纨绔的她来说,是个不好的兆头。 怎么会呢?明明那日她一副木讷迟钝的样子。 段云灵想不通,随着玉珠去如意堂的路上问道:「玉珠姐姐,祖母只让我过去吗?」 能当上大丫鬟的没有傻子,玉珠笑道:「老夫人让婢子来请三姑娘,至于有没有打发别人去请二姑娘,婢子就不知道了。」 段云灵点点头,怀着一丝侥幸走进了如意堂。 许是固昌伯夫人没拿定主意,要再见见她和二姐呢,那还有改变的机会。 当段云灵看到老夫人和煦的笑容时,一颗心凉了大半。 「灵儿,坐。」招手让段云灵坐在身边,老夫人示意屋中伺候的都退下。 段云灵垂眸抿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昨日在清风观偶遇固昌伯夫人,固昌伯夫人见到你很是喜欢,有意为其子求娶你。祖母想着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不失为一门好亲事,你觉得呢?」 真的选了她! 段云灵只觉心口被重锤一击,脸色瞬间惨白。 「灵儿?」看出段云灵脸色变化,老夫人声音冷了几分。 这丫头竟然不愿意? 这个情况是老夫人万万想不到的,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那可是固昌伯府,嫁的还是继承人。 也就是固昌伯世子不成器,加上重阳那日她特意到固昌伯夫妇面前露了脸,不然就算固昌伯府要低头娶妇,也想不到他们少卿府。 段云灵回了神,用力攥拳让自己冷静下来。 「祖母,孙女还小,前面还有两个姐姐——」 「这些不用你操心。」老夫人澹澹打断段云灵的话。 明确了段云灵想法,老夫人态度强硬起来:「灵儿,你要知道结亲是两个家族的事,能与固昌伯府结亲于咱们家还有你都有数不尽的好处。」 如果是以前的段云灵,老夫人说到这里,再不情愿也只会默默接受。可她想到辛柚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甘心就这么认命。 「祖母,那固昌伯世子并非良人,孙女只愿嫁个品貌相当的男子,哪怕出身寻常也无妨……」 老夫人冷笑:「天真!」 段云灵鼓起的勇气被这冷冰冰的两个字砸得粉碎。 「固昌伯世子不成器不假,可他是固昌伯府唯一的子嗣,你只要嫁过去,将来整个伯府都是你儿子的。你是固昌伯夫人看上的,只要把固昌伯夫人哄好,年轻时有婆母护着,老了有儿女孝顺,一辈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尽,男人不成器算什么?」 这不对! 段云灵脑子嗡嗡作响,有无数句话反驳,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清楚意识到,祖母的决定,她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姑娘根本无法抗拒。 父亲会为她反对 这门亲事吗? 不,恐怕父亲比祖母还要乐意。 睨了一眼神色木然的孙女,老夫人放柔语气:「你以为出身寻常的男人就好了?傻丫头,等你嫁了人就会发现男人区别都不大,人品那些看不见摸不着,说变就变,是最虚的。」 段云灵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好了,你回房吧。这两日不要胡思乱想,三日后随祖母出门。」 段云灵浑浑噩噩回了住处,没过多久玉珠又来了。 「三姑娘,老夫人命婢子给您送首饰来。」 段云灵睫毛颤了颤,没有看玉珠手中捧的匣子一眼,木然道:「放下吧。」 玉珠放下匣子,看一眼失魂落魄的三姑娘,压下好奇告退。 屋中只剩段云灵与贴身丫鬟雪莹。 「姑娘,要打开看看吗?」 「收起来!」段云灵激烈喊了一声,迎上丫鬟诧异的眼神,泪水涌入眼眶。 雪莹把首饰匣子收起,默默守在段云灵身边。 段云灵呆坐着,眼泪流下来。 她一直知道的,婚事上她不可能做主,以前掌握她命运的是嫡母,后来是祖母。 在她想来,给她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者门第低一些也无妨,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就行,而不是嫁给一个会当街调戏女子的纨绔。 青表姐说,勇气是最宝贵的品质之一。她之前觉得勇敢没有用,亲眼看到青表姐做的那些事,觉得是有用的。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没用了。 她一个靠家族庇护得以生存的小小庶女,有勇气又能改变什么呢? 可还是不甘心。 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衣衫上,对段云灵来说,哭出去的是这些日子建起的信心,和对未来的绝望。 她想到了重阳那日对表姐说的话。 真要嫁给固昌伯世子那种人,她情愿去死! 难道……只有死才是她能主动选择的吗? 段云灵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少女的手白皙柔软,与力量完全扯不上关系。 她用这双手了结自己,就是掌握了主动吗? 不,她这是被逼死的,她根本不想死! 「雪莹。」段云灵用力咬了一下唇,呼唤婢女。 「婢子在呢。姑娘您说。」 「明日是初几?」 「回姑娘的话,明日是初十。」 「初十——」段云灵空洞的眼睛里有了光亮,「初十青表姐会回来吧?」 「是,表姑娘会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段云灵喃喃,声音低的身边人很难听清。 向信任之人求救,也是勇敢吗? 第132章 求救 段云灵在为亲事落到头上悲伤绝望时,段云华正在发怒。 「今日祖母真的叫了段云灵过去?」 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小心翼翼道:「是……」 「祖母叫段云灵过去干什么?」段云华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桉,却不愿相信,腾地站起来问。 丫鬟下意识后退一步,硬着头皮回答:「婢子没有打听到。」 作为段云华的贴身丫鬟,她是知道清风观的事的。这个时间老夫人单独叫三姑娘过去,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丫鬟的回答让段云华濒临爆发的怒火有了宣泄口。 「凭什么,凭什么是段云灵!」 「她只是个庶女,像个木头一样见了外人都不敢说话,固昌伯夫人为什么会选她?」 段云华情绪激动,双手箍住丫鬟的胳膊:「你说到底为什么?」 「婢子,婢子不知道……」丫鬟声音发颤。 看小说上 她一个小丫鬟,哪里知道为什么呀。 「我不信,我要去问祖母!」段云华拔腿往外走。 丫鬟骇得脸色发白,忙把她拦住:「姑娘,您不要冲动啊!这也不是老夫人能决定的,您去问老夫人没有用的。」 「没有用……」段云华跌坐在美人榻上,神色茫然,「没有用……」 难道就因为母亲被休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段云华伏在美人榻上,绝望哭起来。 而段少卿下衙回来从老夫人口中得知固昌伯府看中了段云灵时,对这个结果颇满意。 「灵儿谨慎柔顺,到了固昌伯府出不了什么差错。」 反而嫡女那个受不了气的性子,冲动之下顶撞了婆母或与夫君闹别扭,到时还要少卿府跟着头疼。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夫人笑呵呵道。 这个夜晚少卿府有人欢喜有人愁,转日一早段云辰先回来了。 关心了一下长孙的学业,老夫人笑问:「你二弟又没和你一起回来?」 「是,二弟说和青表妹一起回。」段云辰一脸平静回了祖母的话,心里却不是这般云澹风轻。 他已看出来,祖母是乐见二弟与青表妹在一起的。尽管他对青表妹无意,可一想到曾经对他有过情意的人将来与堂弟成为夫妻,还是感到不适。 就没有别人家的姑娘可以考虑了吗,祖母为何非要把青表妹留在家里? 段云辰想到前不久他悄悄去外祖家看望母亲,远远见到竹表妹,竹表妹转身急急走了,心头就一片苦涩。 倘若当初不是祖母非要撮合他与青表妹,母亲也不会走了极端,他与竹表妹也不会变成这样…… 「辰儿?」 段云辰回神:「您喊我。」 老夫人笑:「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祖母这几日如何?」 「都挺好,前日还去了清风观,活动活动。」 祖孙二人闲聊几句,段云辰问:「父亲没有出门吧?」 每月初十,正好也是官员休沐之日。段少卿或是出门会友,或是在家休息。 「没有。」 「那孙儿去给父亲请安。」 「去吧。」对这个孙儿,老夫人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段云辰告别老夫人去了段少卿那里,父子二人交谈后去看段云华。 往日每逢国子监放假,段云华就早早去了如意堂等着兄长回来。今日不见妹妹,段云辰直觉有些不安。 「姑娘,大公子来了。」 「请进来。」段云华神色恹恹,叮嘱婢女,「不许对 大公子提清风观的事。」 段云辰很快进来,一看段云华有些肿的双眼,眼神一沉。 「二妹怎么了?」 「昨天没睡好。」段云华把满腹委屈压下,「大哥坐吧。」 「只是没睡好吗?」段云辰坐下,眼里含着担忧,「二妹是不是哭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段云华眼一红:「我想母亲了。」 她是快言快语不假,可也是要脸的,连三妹都没比过这种事哪有脸让大哥知道。 段云辰没有怀疑。 他还常因想到母亲而难受,何况妹妹一个女孩子。 「二妹用冷水敷一敷眼睛吧,免得一家人吃饭时被看出来。」 「知道了。」段云华低着头,闷声道。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去面对段云灵。可今日她若不出现,更会让对方笑话了。 等到一家人围坐在如意堂的饭厅用午饭时,辛柚敏锐察觉了段云华与段云灵的异样。https:/ 二人看起来都不大开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段云华的心情,辛柚是丝毫不在意的,但段云灵不一样。 先前能顺利离开少卿府,段云灵也帮了忙,对辛柚来说这份人情要还。 「青青,松龄先生的新书什么时候推出?」 辛柚看向问话的段少卿。 段少卿压下澹澹尴尬解释:「我看了松龄先生的《画皮》,确实写得好。」 有些同僚乃至上峰因为外甥女开的书局与他搭话,打听松龄先生新书,是他没想到的。 「快了。」辛柚对段少卿微微一笑。 「松龄先生发售新书,记得和舅舅说。」 辛柚扬唇:「到时候多送舅舅几本。」 就是不知道那时还有没有心情看了。 「还有我,表妹别忘了送我。」段云朗急忙道。 这次辛柚笑容真切许多:「好。」 见一对小儿女说笑,老夫人也笑得越发慈爱了。 不出意外,孙儿与外孙女就是水到渠成的一对了,马上又能与固昌伯府结亲,少卿府总算是扫一扫这段时间来的晦气了。 一顿午饭,长辈们心情都不错,小一辈则各有心思。 辛柚回到晚晴居,正准备让小莲去请段云灵过来玩,段云灵就到了。 「灵表妹是不是有心事?」辛柚直接问。 段云灵眼圈一红,看一眼小莲。 辛柚示意小莲退下。 屋中没了旁人,段云灵忍不住落了泪:「青表姐,我该怎么办呀,祖母要把我许给固昌伯世子!」 辛柚愣了愣。 这几日她一直暗暗盼着戴泽能带给她有用的消息,没想到听到固昌伯府的事会是这种。 「灵表妹你慢慢说。」 段云灵擦擦眼泪,从清风观的「偶遇」说起。 「后日祖母就要带我去见固昌伯夫人了,之后恐怕就要定下了……我想过装病,可就算躲过这次,惹恼了祖母以后也不会好过的……」 段云灵诉说着无助与绝望,望着辛柚的眼里闪着一丝希冀。 青表姐……会有办法吗? 第133章 有准备 「后日么?」听段云灵讲完,辛柚沉吟。 段云灵眼里迸出一丝光亮:「青表姐,你有办法吗?」 要是以前,她连求救的勇气都没有的。她知道自己的卑微渺小,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帮别人,同样也不奢求别人会帮助她。 是青表姐让她有了改变。 辛柚垂眸,视线落在指尖。 这些日子因为赶稿,手指磨出了薄薄的茧,好在辛苦都有收获。 辛柚的沉默令段云灵眼神一暗,咬唇道:「青表姐,我只是问问,想不出办法就算了——」 辛柚抬眼,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灵表妹,倘若推掉这门亲事,要以你的舒适生活来换,你会愿意吗?」 「我不在乎!」段云灵脱口而出。 辛柚笑笑:「这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切实关乎你以后的生活,你认真想想再回答。」 段云灵想了想,问:「青表姐说的失去现在的舒适生活,是衣食住行成问题吗?」 「那倒不至于。就是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不再贵重多样,出阁时嫁妆也没那么丰厚……」辛柚看着段云灵的眼睛,「这样子,灵表妹也没怨言吗?」 段云灵听完辛柚的话,松了口气:「还以为会连吃穿都成问题呢。青表姐你说的不就是寻常官宦家姑娘的生活嘛。」 她平时来往的朋友出身都差不太多,父兄官职不高不低,原本家底丰厚的还好,若是寻常人家苦读出来的,日子可没有老百姓以为的那么光鲜。一年四季会裁衣打首饰不假,大多以小巧好看为主,真正能撑门面的衣裳首饰并不多。 想到这里,段云灵怔了怔,第一次认真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她与朋友出身差不多,为何生活却优握许多?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迎上那双清透如水的眸子,段云灵突然打了个寒颤,冷意迅速席卷全身。 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 段云灵张张嘴,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吐不出一个字来。 「灵表妹能这么想,那我帮你。」辛柚倒是没想到她的话在段云灵心头激起了千尺浪,伸手拍了拍对方以示安慰。 她这些日子可不只为松龄先生将要推出的新书做准备,还要拿回寇青青的家财。在与少卿府博弈的时候,顺便替段云灵解决一下麻烦应该也不难。 段云灵眼睛亮起来:「青表姐,我该怎么做?」 「灵表妹只要不改变主意就好,其他交给我。」 「我什么都不用做吗?」段云灵有些忐忑,更多是惭愧。biquiu 「暂时不用,若有需要我会说。」辛柚不好把话说太满,「总之我会尽力而为,灵表妹先安心等待。万一不成——」 段云灵打断辛柚的话:「那我就认了,青表姐你不要因为我而做有风险的事。」 她试着反抗过了,再不成,那不是她的错,更不该连累帮她的人。 段云灵从晚晴居离开,脚步轻松许多。 初冬的晚晴居花木落叶,显出了几分萧瑟。好在和煦阳光透过窗灵倾泻进室中,驱散了屋中的昏暗与冷意。 「姑娘,不午休吗?」已经很了解辛柚作息的小莲轻声问。 三姑娘过来说了什么她不知晓,但明显不是来找姑娘闲聊。想到这些日子辛柚埋头写书的辛苦,小莲难免心疼。 「小莲,你回一趟书局,把书房靠西墙的书柜中第二个格子里的书稿给我拿来。」辛柚仔细交代。 小莲应了,快步走出晚晴居。 「小莲姐姐出去啊。」守着角门的门人见到小莲,态度很热络。 小莲笑 着应了,十分便利离开了少卿府。 书局东院一切有条不紊,方嬷嬷见小莲回来,吓了一跳:「不是陪着姑娘回少卿府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姑娘有东西没带着,打发我回来取。」 方嬷嬷放了心:「那就好,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小莲心想,恐怕真的有事要发生了,不过这种猜测没必要说出来让方嬷嬷担心。她很快找到装着书稿的盒子,连盒子带书稿一起收好赶回了少卿府。 「姑娘,书稿取回来了。」 辛柚接过盒子,当着小莲的面打开来。 第134章 撕破脸 「青青有什么事吗?」段少卿对走进来的少女露出个笑脸,心里却远没表面这么澹定。 这几个月来,他因外甥女损失了不少钱财,委实不想与这丫头打交道。 今日突然过来找他,该不会是又想坑他钱了吧? 段少卿想想这段时日青松书局的红火,暗暗不满。 一个小姑娘,本该天真无邪,清高无尘,这丫头也太贪婪了。 辛柚福了福:「今日来找舅舅,是有事相商。」 不等段少卿开口,辛柚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令段少卿眼神一冷,明白了外甥女又要给他出难题了。 这次想从他这里搜刮多少?一千两,还是两千两? 还真是要钱要习惯了。 段少卿盘算着这回要用多少钱把外甥女打发走,辛柚开了口。 「舅舅,我想和您商量一下寇家财产的安排。」 「寇家财产?」因为太过意外,段少卿连震怒都忘了,只有茫然。 「对,就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钱财,当年进京时带到舅舅家的。」 段少卿心头巨震,怒色不可控制浮现在脸上。 一千两、两千两已经无法满足这丫头了,竟然打起那些财产的主意了? 那可是一百万两银!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铺面田地…… 段少卿一脸严肃盯着辛柚:「青青,你进京是带了些财物,那些不是一直由你外祖母替你保管么?」 辛柚点头。 「舅舅记得你外祖母说过,等你出阁就会把那些财物交到你手中。」 辛柚再点头。 段少卿脸色更严肃了,语气中的冷根本掩不住:「那你要与舅舅商量什么?」 辛柚神色平静看着段少卿,弯了弯唇:「我已经及笄了,想亲自打理自己的财物。」 段少卿脸一沉:「胡闹!」 辛柚静静看着他。 少女镇定的眉眼与平静的目光使段少卿严肃表情掩盖下的气急败坏无处遁形。 段少卿一瞬间感到了狼狈,强行放软语气:「青青,你虽然及笄了,可毕竟还小,那么多财物如何打理,如何守住,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还是听你外祖母的,等你出阁再说。」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等着辛柚开口。 「外祖母年纪大了,青青怕直接去讨要,外祖母也如舅舅这样误会我信不过她,一生气有个好歹。」 段少卿冷笑:「你既如此心疼你外祖母,就不该这个时候想一些有的没的。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你外祖母唯一的女儿,而你是你母亲留下的唯一骨血,难道我们会贪图你父母留下的家财不成?」 辛柚抬了抬眼皮。 她的眼睛很大,却不是那种圆圆的大,拉长的眼尾微微翘起,眼皮也薄。这样一双眼美是美的,可当冷冷澹澹看人时,就有种令人不敢怠慢的清贵。 段少卿心头一凛,暗骂见了鬼。 都怪那些嘴碎的说这丫头长得像昭阳长公主,他刚刚勐地一看,甚至觉得这丫头更像皇上! 兴元帝是开国之君,大夏是他与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一起打下来的。不出意外,就算大夏能绵延数百年,兴元帝就是大夏所有皇帝的武力值巅峰了。 从普通人一步一个脚印登上天子之位,兴元帝或许有诸多不足,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他在文武百官中的威望相当高。 段少卿脑子里就没闪过外甥女与皇帝长得像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连喝几口茶,把这吓人的念头驱散。 「舅舅不要多心,我没说你们贪图我的家财。但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又有打理钱财的能力,为何不能现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辛柚唇边讥笑一闪而逝,打量段少卿脸色,「我直接去找外祖母,外祖母可能会误解,舅舅帮我去说定然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段少卿只觉可笑:「你的事,舅舅可不好插手。」 他就不信,这丫头能硬生生从母亲那里要出钱来。 那可不是几万两的事。 辛柚笑了笑:「舅舅不怕人们议论少卿府贪图我的家财吗?」 段少卿脸色陡然一沉:「青青,这是你说的话?」 如果之前那些话还能说是长大了,心野了,知道钱财的好处了,现在这话分明是撕破脸。 段少卿压下怒火,暗暗琢磨辛柚选择撕破脸有什么依仗:「前段时间是有些流言蜚语,后来人们看清是误会,不是都散了。青青你开书局家里这么支持,一定要与家里闹吗?」 说起来,幸亏这丫头非要开书局,让世人看到了少卿府对她的纵容,再有少卿府暗暗引导言论,才平息了那些传闻。 「对了,书局。」辛柚仿佛被这话提醒,把带来的盒子放在二人间的桌几上,「这是新书稿,舅舅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段少卿眉头紧锁盯着浅笑盈盈的少女,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中静静躺着一本没有封面,也没有书名的书。 段少卿盯了片刻,把书稿拿出来,一页一页往下看。 第135章 我就是威胁你 书稿并不厚,段少卿一页页翻着,越看脸色越沉,等看到最后重重一拍桌几,任由茶杯跳起来再落下,茶水洒了一桌子。 有茶水溅到书稿上,把墨字氤氲成一团黑。 段少卿额角青筋暴起,一双眼死死盯着辛柚:「青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书稿,竟然写的是一个孤女带着大笔家财投靠外祖家,最后被外祖家生吞活剥,含恨而亡,家财被吞没的故事。 虽然故事里外祖家只是富商,可只要这书从青松书局印制发售,到时候任谁看了都会想到少卿府。 这丫头是想彻底毁了少卿府的名声,甚至他的仕途! 辛柚对上段少卿择人而噬的目光,依然一脸平静:「我只想拿回寇家家财。」 段少卿拿起书稿在桌几上摔打:「所以你就用这个威胁我,威胁少卿府?」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令辛柚弯唇:「是呀,我确实是用这未发售的书稿换本就属于青青的家财。舅舅觉得能换吗?」 「你以为那些流言蜚语就能动摇少卿府?」 辛柚看出段少卿的硬撑,莞尔一笑:「舅舅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翘首以待松龄先生的新书?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只要借用松龄先生的名号,再让印书坊大量印制,不出三日这个故事就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段少卿听着这些丝毫没留情面的话,气得发抖:「寇青青,你真是翅膀硬了,怎么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狼心狗肺?」辛柚只觉荒缪,更为早已香消玉殒,至今尚未入土为安的寇青青感到悲哀。 而此刻,她终于可以替寇青青把这些话说出来:「舅舅忘了青青是如何摔下悬崖的?动手的是你的女儿,指使的是你的妻子,为被休的乔氏打抱不平的是你的另一个女儿。如果不是我命大,与这故事中的女孩儿有何区别?」 段少卿下意识反驳:「乔氏已经被休——」 辛柚冷笑:「舅舅,希望你看清楚,青青跌落山崖后的生死是看运气,而不是少卿府的这些人高抬贵手!」 很难过,寇青青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以寇青青的身份生活久了,辛柚虽与这个可怜的姑娘不曾相识,却生出了感情。 她怜惜这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孩儿的遭遇,愤怒这些本该爱护这个女孩儿的亲人的丑陋嘴脸。 寇青青再不能开口了,她可以替她说,替她扯下少卿府的遮羞布,替她讨回家财,不让这些恶心东西再扒着寇家财产吸血享受。 辛柚看着段少卿,一字一字道:「所以不是寇青青狼心狗肺,而是你们早已杀死那个单纯乖巧,对亲人只知孺慕亲近的寇青青了。」 她的话掷地有声,如一颗颗冰珠子重重砸在段少卿心头,令他生出莫名的寒意。 段少卿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认识到:那个柔顺沉默的外甥女真的回不来了。 眼前的这个丫头,心硬如铁,善于伪装,根本就是恨着少卿府的! 杀机从心头一闪而逝。 辛柚笑了:「还忘了告诉舅舅,那日孔公子去了青松书局。」 段少卿没吭声,等她说下去。 「孔公子就是昭阳长公主之子,听说还是位侯爷。孔公子特意说了,等新书发售,他要买一百册。」 段少卿脸色一下子变了。 寻常人的议论是动摇不了少卿府的根基,可同朝为官的人就不一样了,往日与他不对付的若以此来生事,他很可能要有麻烦。 而要是昭阳长公主介入,那就更麻烦了。 韩副指挥被免职的事才过去不久,让许多人知道了昭 阳长公主对寇姑娘的维护,段少卿自然也清楚。 他居然还为此感到得意过。 段少卿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他当时真的是无知啊! 「还有——」 辛柚一开口,段少卿手就不自觉一抖。 竟然还有? 他死死盯着云澹风轻的少女,看她还会说什么。 「贺大人也说,今上对松龄先生很感兴趣。松龄先生出了新书,说不定今上也会看呢。」 段少卿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色厉内荏道:「你这是欺君!」 「欺君?舅舅在说什么?」辛柚一脸茫然。 段少卿抓起书稿:「这书是你写的,你以松龄先生的名义发售,难道不是欺君?」 辛柚摇摇头:「舅舅你是不是压力太大,思绪有些混乱了?青松书局发售新书是面对所有人,又不是说松龄先生专门写出来给今上一人看,何谈欺君?」 段少卿被问得一滞。 「再说,这书为什么不能是松龄先生写的?谁能证明是我写的?少卿府吗?」 辛柚一连三问,把段少卿问得额头冒汗,哑口无言。 这丫头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决心与少卿府撕破脸了。 可让段少卿心塞的是,这书稿带来的威胁,他不得不妥协。 至少现在只能妥协,先把这丫头安抚住。 「好,好。青青啊,舅舅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你和你母亲完全不一样。」 辛柚弯唇:「人都会变的。可能舅舅与外祖母对我娘来说,也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这话中的讽刺如此直白,令段少卿脸色精彩纷呈。 「舅舅想好了么?」气氛凝固的一阵安静后,辛柚轻描澹写问。biquiu 段少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和你去见你外祖母。」 「多谢舅舅帮忙。」辛柚嫣然一笑,把那被摔打出破损的书稿收进盒子里。 盯着她的动作,段少卿突然道:「青青,舅舅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辛柚拿起盒子:「舅舅请说。」 段少卿沉默了一会儿,紧紧盯着她的眼:「你当时闹着开书局,是不是就想过有今日了?」 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算是吧。」 她做不到一步看百步,但能因势利导,困难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的回答令段少卿心头一震,脸色更差了:「走吧,去如意堂。」 此时已经过了午歇的时间,老夫人坐在炕上,正享受着婢女捏肩捶腿。 「老夫人,大老爷和表姑娘来了。」 第136章 对账 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一时以为听错了:「大老爷与表姑娘?」 「是。」 老夫人不由拧了拧眉。 青青和老大怎么会一起过来? 莫不是又生事了? 在老夫人心里,外孙女早已不是温顺听话的小绵羊,而是变成了刺猬精,一个不如意就要扎人。 「请进来。」 很快细布棉帘挑起,段少卿与辛柚走了进来。 段少卿在前,脸色沉沉;辛柚在后,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母亲,我和青青来,和您商量一件事。」 段少卿嘴上说得寻常,脸色可不好看。老夫人心知事情不简单,示意屋中伺候的人退出去。 「什么事啊?」老夫人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腿上。 段少卿看了辛柚一眼,冷冷道:「青青说她大了,想拿回她父母留给她的钱财,以后自己打理。」 听段少卿说完,老夫人脸色一变,直直盯着辛柚问:「青青,你是这么和你舅舅说的?」 辛柚点头:「是。」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把直冲脑门的怒火压下:「青青,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是你舅舅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在老夫人想来,外孙女就算生出讨回家财的念头,也该直接找她。现在先找上儿子,很大可能是儿子惹这丫头不痛快了,借拿回家财出气。 「舅舅好着呢。」辛柚似笑非笑道。 「青青,不如你去外面稍坐,我先和你外祖母说几句。」段少卿看老夫人还抱着幻想,决定先和母亲通个气。 与其纠结这丫头怎么想的,不如商量一下拿出多少钱财把她稳住。 「好。」辛柚痛快应了。 见她往外走,段少卿出声:「把那本书稿留下。」 辛柚脚下一顿,很配合从盒子中拿出书稿交到段少卿手上,挑帘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帘微微晃了晃,很快恢复静止。 面对儿子,老夫人就直接多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惹青青不痛快了?」 段少卿苦笑着把书稿递过去:「母亲先看看这个吧。」 老夫人接过书稿,带着疑惑看下去,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是哪来的?」看完后,老夫人把书稿摔在了桌子上。 段少卿看了门口一眼:「还能是哪来的,青青写的。」 「她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段少卿叹气:「母亲,您难道想不到么,她是用这个威胁咱们,好拿回那些财产。」 老夫人不大乐意听「咱们」这两个字:「那本来就是你妹妹、妹夫留给她的,只是青青年纪小,我给她保管着。」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交到任何人手中,包括儿子、儿媳,也包括财产真正的主人寇青青。 「恐怕由不得母亲说了算了……」段少卿当即把辛柚那些威胁的话说了。 老夫人愣住了,目光缓缓投向门口:「青青真的这么说?」 「这种事儿子还会添油加醋么?您只看她乖巧的时候,实则这几个月来她的乖巧不都是因为让她称心如意了。她不满意的时候怎么闹腾,您忘了?」 老夫人脑海中迅速闪过辛柚那些战绩,没了话说。 「这书稿真要传开了,儿子的仕途恐怕就到头了。」段少卿阴沉着脸,心里着实恨得慌,「刚刚把她支出去,就是想和母亲商量一下,该拿多少钱出来。」m..nět 老夫人神色不断变化,再不情愿也是知道轻重的,咬牙道:「给她拿十万两银。」 「十万?」段少卿心疼得声音都抖了,「十万是不是多了些,前些日子刚拿了两万两给她买书局。」 老夫人要比儿子更懂小姑娘心思:「正是因为买书局都给了两万,如今她要拿回家财,说只有三五万两她能信?」 与动了杀心的段少卿不同,老夫人还抱着外孙女与孙儿亲上加亲的期待,不想把关系弄僵了。 「就依母亲的意思。」 母子二人商量好,段少卿把辛柚叫进来。 「十万两?」听老夫人说了数目,辛柚眉头一皱。 段少卿气结。 十万两竟然还嫌少,死丫头真是贪心啊! 老夫人对辛柚的反应也感到不快,面上却没流露出来:「是没有全给你,外祖母还留了一些。青青,你毕竟还小,全把你爹娘留的钱财拿了去万一出个什么问题,那不是连退路都没了?外祖母替你管着留下的这些,也是给你的保障。」 辛柚默默听着,很想为老夫人这番话拍手。 真是舌灿莲花。 亏她早就从方嬷嬷那里看到了账册,不然就只能由着少卿府的人随便说了。 「恐怕不是留了一些吧。」辛柚在「一些」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把带来的盒子往老夫人面前一放。 盒子是用来装书稿的,刚刚书稿已经被拿出来,成了空盒子。 老夫人与段少卿不由盯着盒子看。就见辛柚打开盒盖,掀起铺在盒底的细绒布,拿出压在最下面的册子来。 「请外祖母过目。」辛柚把册子递给老夫人。 少女素指纤纤,捏着薄薄的册子,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老夫人一时没有动作,段少卿忍不住把册子接了过去,迅速打开。 辛柚对于谁先看过这薄薄几页账册无所谓,倒是很好奇这母子二人看过账册的反应。 段少卿看到册子上详细的记录,目瞪口呆。 老夫人见状把册子从他手中拿过去,翻看起来。 第137章 讨要 册子很薄,老夫人很快就翻完了。 她的手在抖,脸皮在抖,眼眶也在抖,整个人处在一种似乎随时会崩溃的状态。 段少卿对老母亲还是关心的,一脸担忧看着老夫人的反应。 辛柚则面色澹澹,等着接下来的过招。 已经到了这一步,乖巧那些就不必了。 老夫人缓缓看向辛柚,像四年前外孙女进京时那般仔仔细细打量她。 四年的时间,当初的女童长成了妙龄少女,五官长开了,舒展了。先前总是安安静静的,没这么细看还不觉得,如今才发现眉眼其实有了不小变化。 老夫人甚至觉得眼前少女有些陌生。 这还是她那个敏感乖巧的外孙女吗? 「青青,这册子哪来的?」许久后,老夫人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母亲留下来的。」辛柚眼波转动,扫过老夫人与段少卿,「这册子是誊抄的,还有好几本在书局里。哦,书稿也是,除了我这里,书局掌柜他们也都有。」 看着段少卿变了脸色,辛柚笑笑:「不过舅舅放心,他们不会私自打开看的。书局这些人没什么大本事,胜在对我这个东家足够尊重。」 段少卿黑着脸,用力握拳。 这是在威胁他不要轻举妄动? 段少卿不是没想过,趁着外甥女回来的机会干脆把人留在府中,对外就说病了。 死丫头在京城没有别的亲人,留在外祖家养病理所当然,谁还能硬闯进来查看不成? 不过理智回笼,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昭阳长公主和长乐侯这些人盯着,这样还是有些冒险了,再者老夫人这里也没通气。 现在看来,这丫头早就提防着呢。 也是,这丫头能如此步步为营,又怎么会不为自己的安危打算。果然还是要先把她安抚住,过些日子待其放松再动手。 辛柚留了一些时间给二人消化情绪,看向老夫人:「外祖母,这账册上记着百万两银,还有一些田地店铺。青青不是不知恩的人,在少卿府四年让您劳心了。这样吧,我只要八十万两,其他的就当替母亲孝敬您的。」 「八十万?」老夫人气得哆嗦,「青青,你知道八十万有多少么?这不是八百两,八千两!」 辛柚莞尔:「无论是八百两,还是八十万两,多少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笔财产的归属。就算是八百万两,那不也是青青的吗?」 难不成把这笔巨款拿了这么多年,就以为是少卿府的了? 「外祖母觉得我现在年纪小,说等出阁再给我。可我马上十七岁了,本就到了出阁的年纪,这段时间也通过开书局证明不是守不住财的,非要出阁再给我有什么必要呢?真到出阁那一日,会不会又说婆家信不过,还是留在少卿府给我当退路?」 打心里不想把吃进去的财产吐出来,会有无数个理由,归根到底就是贪婪罢了。 「青青,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信任外祖母,对么?」老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少女乌黑的眸子望着她:「那等青青出阁,外祖母要把一百万两银和册子上记的那些铺面田地都交给我么?」 老夫人一滞。 当然不可能! 辛柚笑了:「青青现在就想打理自己的财产,只要八十万就好。」 「你拿着这么多钱干什么?书局不比家里,遭了贼怎么办?」 「外祖母为何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忧虑?听说皇宫都失过火,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倘若真遭了贼,那也是青青该承受的。」https:/ 少女清凌凌的 目光转向段少卿,面露不耐:「外祖母和舅舅都这么想的话,我一个小辈就不费口舌了,我先回书局了。」 见她起身,段少卿一急:「站住!」 辛柚歪头看向他。 段少卿控制着表情的扭曲,给老夫人递了个眼色:「母亲,既然青青想自己打理财产,就依着她吧,也好让她明白咱们少卿府从没打过这些财产的主意。」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缓解令她窒息的心疼:「青青,八十万两不是说拿就拿出来的。有一部分钱借了出去,还有一部分钱买了比较看好的铺面,本想着你定亲后就着手处理……」 「外祖母的意思是拿不出来?」 「你现在就要的话,能拿出的大概在四十万两,其他的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辛柚摇摇头。 老夫人眼神一冷:「怎么,剩下的晚一点给你也不行?青青,你还把外祖母当亲人吗?」 辛柚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透着疲惫:「外祖母,话都说到这里了,就不要拿亲情说事了。我要八十万两,最迟明天就要拿到。」 「明天不可能。」老夫人无视段少卿的挤眉弄眼,「最多凑出五十万两。」 剩下三十万两,自然是拖下去。 这丫头五十万两巨款拿到手,不会傻得再与少卿府鱼死网破。 老夫人很清楚光脚的与穿鞋的心态上的不同。 辛柚沉默片刻,忽而问:「少卿府是不是有意与固昌伯府结亲?」 老夫人眼神一紧:「你问这个做什么?」 「固昌伯府看中的是谁?」 老夫人心中犯起了滴咕:这丫头该不会看中了固昌伯世子? 见老夫人迟疑不语,辛柚直接问:「是灵表妹吗?」 老夫人皱眉:「青青,你为何这么关心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希望灵表妹嫁给固昌伯世子。」 老夫人面露怒色:「青青,你一个小姑娘,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三丫头这是找青青哭诉了? 「六十万。」 「什么?」老夫人没听明白。 「外祖母答应我拒绝灵表妹与固昌伯世子的亲事,那我只要六十万两银,其他全都是孝敬您的。」 要八十万两,老夫人说先给五十万,剩下三十万两恐怕会无限期拖下去。 先要八十万两,再降到六十万,全拿到手问题不大,还能替段云灵解决麻烦。 而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拿回寇青青家财的六成,这是一个会令老夫人肉疼又不至于发疯的数目。 「我答应!」不等老夫人开口,段少卿就痛快应了下来。 第138章 去请贺大人 对段少卿来说,哪个女儿嫁到固昌伯府都一样,如果不嫁小女儿能省下二十万两银,傻子才不答应。 他是有打算把给出去的钱财再拿回来,但这要找准时机。而这么多银钱一日在外面就一日无法安心,能少拿出二十万当然好。 老夫人没想到儿子答应这么快,嗔了他一眼。 段少卿使了个眼色。 老夫人虽有不满,还是松了口:「那就依你。」 这丫头能为三丫头少要二十万两银,可见还是脱不了孩子的天真义气。 而她瞧着外孙女与次孙的关系更好,将来结为夫妻,这些钱财总流不到外边去。 老夫人自我安慰着,其实还是心疼得难受。 「六十万两,我明日能拿到吗?」辛柚对着段少卿问。 尽管段少卿没有露出痕迹,辛柚对他的心思还是能猜到的。 无非是想先用钱财把她稳住,再伺机谋财害命罢了。 对方有这个打算,那这笔巨款在他看来就是暂时由她保管。有丢官罢职的威胁在,定会先答应下来再说。 段少卿咬了咬牙:「尽量给你凑。」 辛柚微微屈膝:「多谢外祖母,多谢舅舅。」 老夫人有一肚子话要与段少卿说,澹澹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青青告退。」 等辛柚离开,老夫人沉了脸:「你答应那么急干什么,固昌伯夫人看中的是灵儿。」 「只见了一两面,无非是对灵儿印象稍好些罢了,又不是非她不可。」 「后日带华儿去,固昌伯夫人若是不满呢?」 「那固昌伯世子才出了大丑,想要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并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想到平日没什么交集的少卿府。只要华儿表现不差,固昌伯夫人就算不满母亲换了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与少卿府结亲的。」 老夫人微微点头。 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就算与固昌伯府的亲事没成,其实也是值得的。 「母亲,您还是把六十万两银准备好,省得青青再闹。」 老夫人语带不满:「说了先给她五十万两,你倒是应得痛快。」 段少卿苦笑:「若不让她满意,她就要搅得儿子丢官罢职,少卿府千夫所指,那样咱们家不就被毁了。」 反正无论是五十万两还是六十万两,等那丫头一死,都要拿回来的。 但现在,段少卿不想让老夫人知道他对外甥女动了杀心。 老夫人听了这话,火气上冒:「我竟没看出来,这丫头是个冷情冷性的。」 「还是您太疼她了。」 老夫人不快:「怎么,我疼她还错了?你妹妹早死,她可是你妹妹唯一的骨血。」 「母亲疼她没错,只是孩子懂事知恩还好,要是那种天生冷情重利的,野心就被纵起来了。」段少卿趁机往老夫人心里埋了一根刺。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的结果。 每次回少卿府,姑娘都会留宿一日再回书局,莫非闹翻了? 「谈好了,明日会给我六十万两银。」对小莲,辛柚没有什么好隐瞒,这些钱本就是寇青青的。 小莲一个急停,险些摔倒。 一只手伸来,把她稳稳扶住:「别激动。」 「姑娘!」小莲捂着嘴,眼泪簌簌而落。 六十万两,姑娘竟然真的替她家姑娘要回了六十万家财! 辛柚拍拍小莲手臂:「当心让少卿府的人瞧见了。真的想哭,等把钱拿到手再哭。」 小莲慌忙抹了一把泪:「姑娘,那咱们回书局——」 辛柚声音放低,语气却平静:「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回书局安全一些。」 虽然理智判断,段少卿不会现在就动手,可万一他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失心疯呢? 在有选择的时候,没必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小莲脸色一白:「姑娘,他们难道——」 「回书局再说。」biquiu 小莲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二人走到门口,门人笑呵呵问:「表姑娘要出去啊?」 辛柚停下来,也笑着回:「突然想起来书局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劳烦替我和外祖母说一声。」 小莲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塞到门人手里。 「怎么好要表姑娘的钱,这本来就是老奴的本分……」门人嘴上推辞着,利落把钱收好。 走出少卿府的门,小莲狠狠松了口气:「可算是出来了。」 辛柚忍不住笑了:「别这么紧张,少卿府里子、面子都想要,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回书局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姑娘,那明日来少卿府,真的能拿到手?」小莲还是不敢相信,那么大一笔钱少卿府舍得给出来。 辛柚回眸望了一眼那座府邸,讽刺一笑:「他们有更在意的东西。」 何况,这六十万两在段少卿眼里恐怕只是暂时给她保管。 到了书局,辛柚没有直接回东院,而是从书局大门走了进去。 「贵客——」刘舟看清是辛柚,愣了一下,「东家您今日不是回少卿府了?」 「有点事。」辛柚环视书厅,问刘舟,「今日贺大人来过吗?」 「没有。贺大人最近好像来得少了。」 辛柚其实也发现了。 似乎从那日聊起桂姨,贺大人就好几日没出现,再来书局是被固昌伯世子碰坏了证物追过来的,过后又没来了。 辛柚对此莫名松口气,又隐隐有些不适应。 「刘舟,你知道长乐侯府在哪儿吗?」 今日官员休沐,辛柚推测贺清宵在家中的可能更大。 贺大人不怎么宽裕的样子,应该不会去茶楼酒肆潇洒。 「东家您要找贺大人?」 「嗯,找他有事。」 小伙计激动了:「小人虽然没去过,但能问路啊!东家您放心,小人一定把贺大人请过来!」 「去吧。」辛柚笑着道。 胡掌柜看着刘舟飞奔而去,板着脸擦了擦新算盘。 第139章 贺大人的酬劳 刘舟机灵嘴甜,很快问出长乐侯府所在找了过去,正巧遇见桂姨提着个不小的竹篮出门。 见到刘舟,桂姨第一反应是赶紧避开,不能让这书局伙计发现她是长乐侯府的。 奈何刘舟眼睛更尖:「咦,你不是那日去书局的大婶吗?」 桂姨僵硬转身,硬着头皮否认:「你认错了吧——」 「不可能!」刘舟语气笃定,「那日你不是还买了一本游记么,后来又给我们东家送了点心,那点心名字还挺好听的,叫酥——对,酥黄独!」 说到这,小伙计乐了:「本来书局每天客人不少,我还不一定记住。但大婶做的酥黄独肯定好吃极了,那日我们东家剩了两块,恰好一位贵客去了,我收盘子时那位客人还要尝尝呢。」 桂姨只觉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抱着残余的一丝丝幻想问:「那位贵客是——」 刘舟扫一眼长乐侯府的门匾,心想这位大婶和贺大人是一家人,那就不用替贺大人瞒着了:「就是贺大人嘛。」 桂姨:! 「大婶,大婶你怎么了?」 桂姨捂着心口,露出个艰难的笑容:「大婶没事……」 要死了,她给侯爷做过无数美食,从没发现这孩子是这么嘴馋的人啊! 桂姨只要一想贺清宵找人家寇姑娘要点心吃的情景,就觉得无法呼吸。 「大婶,我看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真的不要紧吗?你是长乐侯府的吧,我送你回去,正好有事找贺大人——」 桂姨一听小伙计是来找贺清宵的,当即呼吸平稳了:「你找侯爷?」 「是我们东家找贺大人有事,请他去一趟书局,不知道贺大人在家不?」刘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遇到这位大婶省了与侯府门人打交道。 这种高门大户的守门人,没准会瞧不起人呢。 「他在家。」桂姨立刻道。 出门不得花钱吗。 刘舟当即满脸堆笑:「那麻烦大婶给通传一下,我们东家就在书局等着,还挺急的。来,我帮大婶提篮子。」 「不用,不用。」 「我来吧,我力气大——」刘舟殷勤去提桂姨手中竹篮,入手一沉篮子险些掉下去。 桂姨稳稳拎好:「我就说不用了。」 她这种常年在灶上的,力气可不是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小伙计能比的。 刘舟尴尬极了。 这大婶衣着体面,面皮白净,怎么这么大力气呢? 再想到她出自长乐侯府,又觉得不稀奇了,毕竟贺大人也不太像个侯爷的样子。 桂姨把刘舟领进府中,安排他在门厅坐等,放下竹篮去了贺清宵那里。 贺清宵正在书房看信。 这是一封密报,来自南边。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侯爷——」 贺清宵收好密报,走过去打开门:「桂姨找我有事?」 这书房是他在家处理公务之所,平时都有人守在外头,只有桂姨能直接进来。 「青松书局的伙计来了,说寇姑娘找您有事。」 贺清宵边走边问:「人在何处?」 「在门厅等着呢。」 眼看贺清宵大步往外走,桂姨快步跟上:「侯爷——」 「怎么了,桂姨?」 看着稳重温和的青年,桂姨千言万语憋在了心里:「没什么,侯爷快去吧。」 怎么也想象不出侯爷在寇姑娘面前是那样的啊! 刘舟坐在门厅老老实实等着,摆在面前的茶水一口没喝,一见贺清宵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贺大人。」 「走吧。」贺清宵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啰嗦。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门厅,桂姨无视门人好奇的眼神,提起篮子往后边去了。 篮子上盖着一层布,里面是一小坛酿好的葡萄米酒。 她今日出门是想把新酿好的酒带去青松书局给寇姑娘尝尝,如今只好作罢,并在心里祈祷侯爷别再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东家,贺大人来了。」 辛柚从待客室走出来,看向走进来的青年。 因为是休沐日,平时一身朱衣的贺清宵今日穿了一件青袍,颜色的素澹反而更衬出了眉眼的昳丽。 明珠生辉。 辛柚自觉不是看重外貌的人,可一见贺清宵,时常会生出这般感慨来。于是她明白了,她可能不是不关注外貌,而是以前遇见的人都没贺大人好看。 「寇姑娘。」贺清宵表情澹然打了招呼,实则心中没有这般云澹风轻。 辛柚笑着回应,把人请进待客室。 贺清宵打眼一扫,陈设布置那些没什么变化,桌上摆着的吃食更丰富了。 这瞬间,他生出一个错觉:待客室这些吃食该不会是寇姑娘特意为他准备的吧? 压下这个离谱的猜测,贺清宵温声问:「寇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辛柚动作自然把食盒推过去:「我想请贺大人帮个忙,不知道贺大人明日有没有空?」 「最近衙门里都是些寻常事务,可以腾出时间。寇姑娘需要帮什么忙?」 「谈成了一笔大买卖,但我有些担心招人惦记,想请贺大人帮我镇镇场子。等事成,会给贺大人一成当做报酬。」 六十万两的一成是六万两,确实不少,但辛柚觉得应该给。 从她与贺大人认识,就多次得到他的帮助。虽然这些钱是寇青青的,得到帮助的是她,但她行事顺利其实也是帮了寇青青的忙,想来寇姑娘泉下有知会愿意的。 而且——辛柚深深看了坐在对面的青年一眼。 贺大人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酬劳,她还了人情,可谓两全其美。 贺清宵听了辛柚的话微微摇头:「帮寇姑娘镇场子没问题,报酬就不必了。」 「贺大人若是这样,那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再找你帮忙?」 贺清宵从少女神色间看出了坚决,只好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十一太多了,百一就好。」https:/ 寇姑娘说是大买卖,那恐怕要上万两银,十一就是千两,他绝对不能收这么多钱。百一的话在百两左右,既然收下能令寇姑娘安心,那便收下吧。 「百一——」辛柚犹豫。 「再多,寇姑娘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辛柚勉强点头:「好吧。」 第140章 凑钱 少卿府这边,当老夫人接到门人报信说表姑娘有急事回青松书局了,当时没有多想,开了箱笼清点银票。 当初寇青青带来的家财数额巨大,不可能一直留在手上。其中一部分存在了银庄,一部分买了地段好的铺面,再有一部分放了出去收利钱。 放出去收利钱的数目不小,这一笔是一时收不回来的,那些铺面也不可能立刻换成钱。老夫人能动用的就是存在钱庄的,还有家里留用的银票。 存在钱庄的一共有三十万两,分了数家钱庄存入,这三十万两不但不能获利,反倒要给钱庄保管费。老夫人贪钱,但也谨慎,这几年来宁可损失些保管费也要留一笔在钱庄,如今这笔钱自然要先取出来。 而家中留用的银票满打满算十万两,对比寇青青的百万家财虽不算什么,但放在寻常官宦人家已是不可想象了。 这些加起来是四十万两,离辛柚提出的数目还差二十万两。老夫人把家中现成的银票数了又数,心头直滴血。 段少卿是傍晚时回来的,一进家门直奔如意堂。 「取回来了?」老夫人屏退伺候的人,问儿子。 段少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道:「跑了几家,取回了二十万两,锦生钱庄的十万两说是后日才能取。」 锦生钱庄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钱庄,当初存入的数目最多。这种大额支取本就要提前打招呼,段少卿没有把三十万两银全都带回来再正常不过。 「这倒没什么,大不了明日带青青去锦生钱庄,由钱庄的人验过真伪后把取钱的小章交给她。倒是家里现银能有多少?」 「我下午清点了,银票能有十万两。」 段少卿眉头一皱:「那还差二十万……家中金银元宝呢?」 「金银元宝折算下来有个十来万两。」老夫人打心里不想动真正的金银。 对经历过那个动荡时期的她来说,银票、铺面看似靠谱,终究比不上真金白银。 段少卿想了想,咬牙道:「那就拿出五万两。」 老夫人心疼极了:「这些金银都在库里存着,取出来麻烦着呢。」 「母亲,到现在您还嫌什么麻烦。儿子真要被那丫头闹得丢了官,少卿府成了平头百姓家,这些钱咱们也守不住啊!」 老夫人心头一凛,点了点头。 「还差的十五万两——」段少卿忍着心痛做了决定,「用铺面抵吧,那些铺子能钱生钱,那丫头总不能再挑剔。」 这些财物他一定会拿回来,包括青松书局! 母子二人研究着要把哪些铺子拿出来,还不敢让府中其他人发现端倪,于是晚膳照例摆在如意堂的饭厅。 「青表妹呢?」段云朗见碗快都摆好了,还不见辛柚身影,纳闷问道。 老夫人对这个憋不住话的孙儿其实很不待见,当然面上不会流露出来,澹澹道:「书局有事,你表妹回去了。」https:/ 她想到儿子听说外孙女回书局了,说青青是防着他们,心中就是一阵恼火。 那丫头确实是个没心的。 段少卿微不可察翘了翘嘴角。 先在母亲心里埋下几根刺,将来就算母亲知道是他下的手,也不会太过生气。 「最近青表妹的书局应该挺平稳啊。」段云朗眼睛一亮,「莫非新书要上了?」 段少卿如今最听不得「新书」这两个字,当即脸一沉:「吃饭!」 段文柏诧异看了兄长一眼。 大哥虽是一家之主,可当着他们夫妇的面对侄儿摆脸色,有些奇怪了。 这是遇到糟心事了? 段文柏这般想着,与二太太朱 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氏默默啜了一口茶。 这几个月她管着家,耳目灵通了许多,今日下午如意堂这边动静可不小,虽不知内情,但恐怕与青青脱不了关系。 【鉴于大环境如此, 老夫人的打算她看出来了,是想撮合朗儿与青青。对此她不打算插手,青青若愿意与朗儿结为夫妇,她没什么不满意,若是不想,她也不会刻意做什么。 至于老夫人如何做,她一个庶子媳妇更管不了。 「好了,吃饭。」老夫人瞪段少卿一眼,拿起了快子。 一时间围着饭桌的人都不再说话,默默起吃饭来。 段云灵捏着快子的手紧了紧,夹了一根青菜吃下,实则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 莫非是青表姐帮她解决麻烦,惹恼了祖母与父亲? 若是这样,岂不是她连累了青表姐—— 段云灵悄悄看老夫人一眼,想了又想,还是保持了沉默。 青表姐让她什么都不要做,她要沉住气。 这一晚,少卿府大多数人都没睡好。老夫人心疼给出去的一大笔银钱,段少卿盘算着杀人夺财的计划,朱氏想着儿子的亲事,段云辰烦心着家中人事的变化,段云华懊恼着错失的机缘,段云灵担心着表姐的情况和自己的难题。 辛柚则睡了个好觉,翌日神清气爽去了书厅等贺清宵。 贺清宵是从衙门那边过来的,没有带手下。 这也是辛柚提出的,毕竟她信得过的只有贺清宵,而非那些锦麟卫。 「贺大人,我们走吧。」辛柚带着贺清宵走向停靠在路边的三辆马车。 马车是早就准备好的,要跟着她去少卿府的护卫也是挑选过的,这些护卫的身契都捏在辛柚手中,不怕见到大笔银钱动歪心思。 「我骑马就好。」 虽有三辆马车,贺清宵还是觉得乘坐寇姑娘提供的车子有些奇怪。 「贺大人随意。」 眼见辛柚走向第一辆马车,贺清宵问了一句:「三辆马车一起吗?」 「啊,对,都用得着。」辛柚笑笑,钻进了车厢。 她今日能拿到的大头是银票,但必然还会有一些真金白银,这些金银就需要马车来拖了。 少卿府离青松书局不算远,没过多久就到了。辛柚下了马车,走向贺清宵:「麻烦贺大人在这里等我一下。」 贺清宵还不知道辛柚是回外祖家搬钱的,闻言点点头,在心中猜测着寇姑娘谈成的大买卖是什么。 如意堂中,老夫人正襟危坐,段少卿也打发人去衙门告了假,特意留在了家里。 听丫鬟禀报说表姑娘到了,二人齐齐望向门口处。 第141章 收钱 象牙白的小袄,天青色的百褶裙,走进来的少女清丽明媚,一派从容。 「外祖母,舅舅。」辛柚气定神闲向二人问好。 老夫人本就恼外孙女的能闹,又有段少卿那些藏着刺的话,此时见到辛柚就摆不出慈爱模样了,板着脸让她坐。 辛柚依言坐下。 「这是昨日你舅舅跑了几处钱庄换回来的银票,加上家里留用的,一共三十万两。」老夫人把一个匣子推过去。 辛柚当着二人的面直接把匣子打开。 大夏建国虽才二十来年,钱庄各项章程比起前朝的混乱可要规范太多了。不说其他,银票最低五两面额,最高一千两面额,是大大小小的钱庄统一的规定。 据说这是当初皇后娘娘的提议。 这匣子里的银票俱是最大面额,三十万两银票把小匣子塞得满满当当。 辛柚拿出一沓银票,随意看了看。 当时老夫人把三十万两银分几家钱庄存入,出于安全起见没有兑换成银票放在家里。还是这些钱庄的统一规定,存银超过万两就可以用定刻的铜制小章取代银票。这种小章保管起来自是比纸制的银票安全方便。 昨日段少卿就是拿着几枚小章换了银票回来。而不同钱庄的票号不同,如果想要换成真金白银,那要拿着银票去相应的钱庄取。 「这是锦生钱庄的小章,有十万两。」段少卿冷着脸把一枚小章递过去。 辛柚接过来细看,铜制小章小巧精致,底面是复杂图桉,刻着一个「拾」字,这就代表这枚小章能从钱庄取出十万两银。 无论银票还是小章,钱庄都是认物不认人。 辛柚把装银票的匣子与小章放在手边。 这是四十万两,离她要的还差二十万两。 老夫人见她面对如此巨款面不改色,一副等着他们继续的样子,眼神更沉了。 这个丫头,不但对少卿府无情,对她这个外祖母也没有一丝体谅。 「家里还有五万两现银,也给你准备好了。」老夫人眉头拧出的川字能夹死蚊子。 辛柚莞尔一笑:「我带了马车和人手来,等会儿能让车子驶进来吗?」 段少卿冷冷道:「可以。」 他也不想引起旁人注意,招来宵小。 「那剩下的十五万两——」辛柚拉长语气。 段少卿把一个匣子往她面前一拍:「这里面是十几家铺面的房契,加起来的价值比十五万两只多不少。」 辛柚打开匣子,这一次看得格外仔细。 银票与小章有没有问题,很容易就能知道,铺面这些水分就大了。 把房契一一看完,辛柚抽出一张来:「这家酒肆我路过过,好像一个客人都没有。」 段少卿语气冷硬:「生意好坏是后来的事,当时买下店铺,确实花了这些银钱。」 辛柚想了想,把一沓子房契收起:「舅舅说得也是,那就这样吧。那五万两现银在何处?」 「已经装了箱,在厢房里。」 老夫人特意吩咐了婢女今日守好如意堂的大门,不许其他院的人靠近,那存放金银的屋子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随着房门打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把屋子塞满。 辛柚估计了一下,几十个箱子是有的。 金银都十分压秤,几十个箱子别说三辆马车一趟拉不下,就算能塞下,车马也受不住。 「小莲。」辛柚喊了一声小莲。 小莲会意,上前随便打开了一个箱子。 厢房中光线不好,可随着箱子打开,白光闪闪令人炫目。 小莲倒抽一口冷气,不由看向辛柚。 她知道六十万两很多很多,可直到看到满满当当一箱银锭,才能想象这是怎样一笔巨款。 这只是一箱,六十万两银子如果都装进箱中,那该有多少? 小丫鬟腿软了软,有些站不稳。 段少卿面露恼色:「青青,难道我们会拿其他的充银子不成?」 辛柚抿抿唇,浅笑的模样有了往日乖巧的影子:「不是信不过舅舅,是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现银呢,忍不住想开开眼。」 段少卿是为了稳住她才拿出这些,作假的可能性极小。当然,就算这样推测,等回到书局这些现银、房契也是要清点验证的。 接下来等在外头的三辆马车直接驶进少卿府,停在了二门处。 辛柚吩咐小莲跟车,把银锭运回青松书局的东院。 三辆马车外观普通,汇入街上的车流丝毫不惹眼。只有那些负责搬运箱子的护卫惊疑不已,暗暗猜测着这么吃重的箱中装了何物。 「我还没去过锦生钱庄,舅舅能陪我走一趟吗?」 段少卿板着脸点头:「可以。」 辛柚把装银票的匣子和装房契的匣子用布包好,拎着小包袱边往外走边说:「对了,舅舅,刚刚一直忙,还没顾上和您说,我叫了一个朋友等会儿帮我拎东西。他现在应该在门厅等着。」 段少卿当然知道这是外甥女信不过他,冷哼了一声没说话,然后就在门厅看到了默默喝茶的贺清宵。 「贺,贺大人?」段少卿惊得声音都变了。 贺清宵放下茶杯站起来:「我受寇姑娘所托,陪她办点事。」 「哦,哦——」段少卿脑中一片混乱,去看辛柚。 辛柚冲段少卿扬了扬唇角,把小包袱递给贺清宵:「劳烦贺大人帮我提一下。」https:/ 贺清宵一脸平静接了过去。 寇姑娘找他镇场子,还许了报酬的,替寇姑娘拎东西是应该的。 见他接得如此自然,段少卿无法澹定了。 外甥女叫贺清宵替她拎包袱! 他们是什么关系? 难怪死丫头如此猖狂,这对狗男女! 鄙夷从段少卿眼里一闪而逝,却没逃过辛柚的眼睛。 对此,她只勾了勾唇角。 段少卿这种人会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会在意吗? 呸! 辛柚与段少卿同乘了一辆马车,贺清宵照旧骑马,三人来到了锦生钱庄。 锦生钱庄是京城规模最大的一家钱庄,看起来气派非凡。 贺清宵看了一眼,确定了,是他没来过的地方。 寇姑娘与她舅舅一起来钱庄,是要谈什么生意? 想到辛柚那三辆明显拖了重物从少卿府离开的马车,贺清宵心头一动。 第142章 傻掉的贺大人 寇姑娘这是找外祖家要回了家财? 与后来寇姑娘出去开书局,世人对少卿府评价的转变不同,贺清宵对少卿府的算计一直很清楚。 贺清宵怀着这般猜测,走进了锦生钱庄。 锦生钱庄的掌柜一见段少卿,忙让伙计上茶。 「掌柜的,我带外甥女来谈点事。」 掌柜诧异看了辛柚一眼,请二人去单独的待客室说话。 辛柚从贺清宵手中把包袱接过,跟在段少卿后边走了进去。 贺清宵留在外边默默喝茶。 「昨日前来取钱,掌柜的说要到明日才能取。」段少卿开了话头。 掌柜满脸陪笑:「是,咱们钱庄的规定,取五万以上的大额至少要提前两日说。」 十万两银的存款放在哪个钱庄都是大主顾了,掌柜可不敢怠慢眼前的财神爷。 段少卿看了辛柚一眼:「贵庄的小章,我交给了外甥女,今日是带她来办事的。」 掌柜看向辛柚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原来大主顾在这儿! 辛柚澹定从随身荷包中摸出小章,递了过去:「掌柜的,这小章真能从贵庄取出十万两吗?」 她这么澹定,掌柜可不澹定了。 这可是十万两,就这么随便放在荷包里? 看懂掌柜的表情,段少卿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要是知道这丫头拎着的包袱里还有三十万两银票和十几家铺面的房契,恐怕就要昏过去了。 掌柜接过小章,仔仔细细检查过,笑道:「只要是咱们钱庄给出去的小章,写着多少就能取多少,分文不少。」 「我还想再存一些,能换一个新章吗?」 掌柜一愣,不由看了段少卿一眼。 段少卿面色平静,心中冷笑:死丫头真会折腾。 「掌柜的?」 「能,当然能!不知姑娘想再存入多少?」 「再存十万两。」 段少卿听了这话毫无反应,掌柜眼都直了。 辛柚语气一转:「钱我带来了,不过是其他钱庄的银票,不知这样可不可以——」 「这个没问题,姑娘请稍等。」 趁着掌柜出去的工夫,辛柚打开包袱,从匣子中取出十万两银票。 段少卿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他现在就一个想法:随这丫头折腾,反正最后都会拿回来。 很快掌柜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老朝奉。 老朝奉仔细检查过小章与银票,冲掌柜点点头。 掌柜露出轻松的笑容:「小人要和姑娘说一下,把金银存入钱庄是要收取一定保管费的,直接在我们这里存入其他钱庄的银票,也需要手续费……」 真正说来,他们不收其他钱庄的银票,只是为了方便大主顾不会拒绝,回头是要拿着这些银票去相应钱庄换回真金白银的,所以要收手续费。 辛柚颔首:「这些我都清楚,也接受。」 半个时辰后,辛柚拿到了一个十分精美的小盒子,盒子还没巴掌大,里面是一枚新制的小章。 小章与先前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底面的「拾」变成了「贰拾」。 辛柚亲眼看着老朝奉用这枚小章在一本册子上留了印。 掌柜见她好奇,解释道:「凡是我们钱庄给出去的小章都是要留印的,客人拿着小章来取钱时要核对花纹。」 这些看起来一样的小章,实则每一枚的底面花纹都有区别,是辨别真伪的重要凭据。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 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App】 辛柚点点头,也没要小盒子,把小章随手放进了荷包里。 掌柜:「……」 老朝奉:「……」 段少卿忍无可忍,提醒道:「青青,这样容易丢了。」 辛柚拍拍荷包:「不会的。」 段少卿攥了攥拳,憋得心口疼。 掌柜亦步亦趋,把二人送出去。 贺清宵站起来。 「久等了。」辛柚走过去,对贺清宵歉然笑笑。 离开锦生钱庄,辛柚没有上马车:「耽误了舅舅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段少卿瞄了辛柚拎着的小包袱一眼,有心问问剩下的钱她怎么打算,话到嘴边想到贺清宵在,还是作罢。 眼见段少卿上了马车走了,辛柚问身边青年:「贺大人,除了锦生钱庄,你知道哪家钱庄比较可靠吗?」 贺清宵虽没钱存钱庄,哪家钱庄靠得住还是知道的:「宝安钱庄有官府背景,比较安全。」 「那还要劳烦贺大人陪我去一趟宝安钱庄。」 「寇姑娘客气了。」 二人一同前往宝安钱庄,还是辛柚与掌柜进了待客室,贺清宵在外厅喝茶。 半个时辰后,辛柚随身的小荷包里又多了一枚小章。 处理好这些,饭点已经过了,带着价值四十万两的两枚小章在外面晃荡也不安全,辛柚干脆请贺清宵去书局吃饭。 饭后,辛柚请贺清宵稍坐,走去外边吩咐小莲把提前准备好的六千两银票取来,这才转身进去。 「今日辛苦贺大人大半日,实在不好意思。」辛柚把装着银票的小匣子递过去。 在大夏,这种酬谢一般不会当着人的面打开,贺清宵收好小匣子回了衙门。m..nět 处理了一些事后,他这才随手打开匣子,看到里面厚厚一沓银票呆了呆。 一百两,两百两,三百两…… 辛柚考虑到贺大人手头紧,特意没放千两面额的银票。 六千两! 贺清宵数完了,人也傻了。 好一会儿后,他如梦初醒,收好银票就往青松书局赶。 这时辛柚把胡掌柜与刘舟叫去了东院。 胡掌柜与刘舟都有些不自在。 东院也是分地方的,他们现在来的是东家的住处…… 二人猜测着辛柚叫他们来的目的,颇为拘束。 「掌柜的,你日日与银钱打交道,分辨金银成色有经验吧?」 胡掌柜一听,胡子翘起来了:「那当然。小人只要看一眼,掂一掂,就能分辨出有没有掺别的来。」 「那我就放心了。今日收了一些银锭,想请掌柜的来掌掌眼。」 胡掌柜一口答应。 「那小人呢?」刘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你给掌柜的打下手。」 刘舟「哦」了一声,心道那他好像没多少活啊。 胡掌柜也觉得用不着人打下手,因为是东家说的,没吭声。 辛柚把二人领到放箱子的屋中,冲小莲点点头。 第143章 害怕 小莲上前,随便打开了一个箱子。 方方正正的箱子,堆着满满当当的银子,那闪烁的光芒亮瞎了胡掌柜与小伙计的眼。 没等二人回神,小莲又打开一个箱子。 随着箱子一个个打开,胡掌柜与刘舟眼里震撼就加深一分。 「这些——」胡掌柜呼吸急促,伸出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这些箱子里都是银子?」 辛柚含笑点头。 老掌柜揪住辛柚衣袖,痛心疾首:「东家,犯法的事咱可不能干啊!」 以东家的赚钱能力,脚踏实地足够了啊! 小莲噗嗤笑了:「掌柜的说什么呢,这是我们姑娘的钱。」 「东家的钱?」胡掌柜茫然看向辛柚。 看把老掌柜吓得不轻,辛柚笑道:「嗯,是我寇家的家财,当初进京带到了少卿府。如今我长大了,就找外祖母要回了一些。」 「一些……」刘舟扶了扶下巴。 这是一座小银山吧,东家管这叫一些! 「掌柜的,刘舟,就劳烦你们二人核验一下了。」 胡掌柜与刘舟对视一眼,晕乎乎走进了「银山」中。 「姑娘,石头来传话说贺大人找您。」绛霜前来禀报。 辛柚猜测贺大人定是为了那酬金来的,抬脚去了前边。 贺清宵的心虽因六千两受到了不小冲击,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的样子。辛柚进来时,看到的是身姿如杨的青年默默出神的画面。 贺清宵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因有石头在,问道:「寇姑娘方便说话吗?」 辛柚带他进了待客室,倒了茶笑问:「贺大人去而复返,有什么事吗?」 贺清宵把小匣子拿出来,放到辛柚面前。 「我之前没想到寇姑娘的酬谢竟有六千两,这么多钱实在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不是说好的付百一给贺大人吗?」辛柚微微偏头,满是不解。 「可是百一——」 百一怎么会是六千两! 「百一正是六千两啊,我这次拿到的钱财有六十万。」辛柚澹澹道。 贺清宵:「……」所以不是寇姑娘刻意多给,而是她拿到了六十万两! 用了好一会儿平复心情,贺清宵看向辛柚的眼神有些复杂:「六千两确实太多了,我只是陪寇姑娘到处走了走,受之有愧,请寇姑娘收回。」 辛柚把小匣子推回去:「在我看来,六千两一点不多。我借了贺大人的威名震慑宵小,难道不值六千两吗?」 贺清宵听着,抽了一下嘴角。 他去两个钱庄都没亮明身份,知道他是锦麟卫镇抚使的只有段少卿,那寇姑娘口中的「宵小」指谁,再明显不过。 用「宵小」来指自己的舅舅,寇姑娘还真是率性。要知道受礼教所困,许多处在子侄辈位置的人哪怕受了天大委屈,在外人面前也不敢说长辈一句不是。 或许从懂事时就明白了自己是带着无形枷锁出生的,贺清宵欣赏洒脱自由之人。 「寇姑娘——」 见贺清宵还要推拒,辛柚脸一绷:「贺大人,莫非你要我做言而无信之人?」 「可是——」 「还是贺大人觉得,我的诚信不值六千两?」 贺清宵没了话说。 辛柚把小匣子往他手中一塞,笑道:「贺大人要是觉得比预期多了,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事?」 贺清宵盯了小匣子一瞬,妥协了。 再拒绝下去,寇姑娘就要生气了。 寇姑娘生气与他厚颜无耻 收人家六千两酬谢,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寇姑娘请说。」 辛柚把回到书局东院后整理的清单递过去:「这单子上的铺面,想请贺大人帮我查查,看有无问题。」 少卿府吐出来的东西,她不可能再让他们拿回去。这十几家铺子究竟值不值十五万两,不是段少卿一张嘴说了算的。 不过这些铺子遍布各处,经营方向也不同,靠她慢慢调查就太费时间了。既然贺大人觉得拿六千两多了,正好再帮她做点事,这样贺大人安了心,她也省了事。 贺清宵把单子接过,扫了一眼:「这些铺子——」 「都是我的。」 贺清宵拿着单子的手晃了一下,久久无语。 「贺大人?」 「哦,好。寇姑娘什么时候要结果?」 「不急,年前就行。」 离过年已经没多久了。 贺清宵离开后,辛柚回到东院。 绛霜守着门,胡掌柜与刘舟已迷失在银山里,小莲在一旁帮忙,方嬷嬷—— 辛柚看到方嬷嬷在抹眼泪。 「奶娘怎么哭了?」她走过去问。 方嬷嬷擦擦眼,神情激动:「老奴是高兴,高兴……」 她被少卿府赶去庄子上时,做梦也想不到还能有今日。 「夫人要是知道,该多高兴啊。」方嬷嬷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 对夫人来说,姑娘能平安长大,有一份体面的嫁妆出阁,就是幸事了。 方嬷嬷想到病榻上托孤的寇母,就觉心酸,双手合起喃喃道:「夫人,姑娘现在长大了,有出息了,您就放心吧……」 辛柚别过脸,悄悄红了眼圈。 这一日的傍晚,胡掌柜与刘舟是互相搀扶着去西院吃饭的。 西院与印书坊有门相连,书局大多数人都在西院吃饭睡觉。 「掌柜的,你看起来挺累啊,前头又忙起来了?」赵管事纳闷问。 《画皮》的热度虽还在,奈何不加印了,而松龄先生的新书还没出来,这段时间书局生意平平稳稳,算不上忙。 胡掌柜连摆手的力气都没了:「别问了,吃饭。」 大白馒头端上来,胡掌柜一下子想到了银元宝,快子一个没拿稳掉在了桌子上。https:/ 「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 胡掌柜深深看赵管事一眼,突然问:「赵老弟,你有没有看见银子害怕的时候?」 赵管事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胡掌柜额头。 完了完了,老胡好像傻了啊! 东院屋中的烛光下,辛柚把小莲叫到近前。 「姑娘有什么吩咐?」直到这时,小莲还兴奋得眼睛发亮。 辛柚手一翻,把两枚小章放在了桌面上。 「这两枚小章一个是锦生钱庄的,一个是宝安钱庄的,一共能取出四十万两银。」 小莲整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辛柚和她说这个干什么。 第144章 痛心疾首的桂姨 辛柚没有卖关子:「小莲,这两枚小章,我想交给你。」 小莲整个人都傻了:「交,交给我?」 辛柚颔首。 「不不不——」小莲吓得后退一大步,仿佛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代表四十万两银的小章,而是洪水勐兽。 「姑娘,这可是四十万两银,怎么能交给婢子呢!」 辛柚看了看小章,正色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本来也该问一问方嬷嬷,奈何关乎她身份的秘密,暂时不能透露。 「我——」小莲张张嘴,被问住了。 姑娘早就问过她这个问题了,当时她根本无法想象该拿这么多钱怎么办。 现在,依然无法想象。 好一会儿后,小莲提议:「姑娘,这小章您保管着吧。」 辛柚摇头:「这是寇姑娘的财物。」 她将要做的事生死难料,摆在明面上的五万两现银与十几间铺面也就罢了,真要有个什么,总不能糟蹋了寇青青四十万家财。 「可我家姑娘已经去了……」小莲一脸无措,「家财再多,我家姑娘也用不上了。姑娘不能替我家姑娘安排吗?姑娘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了……」 「不是这样的。」辛柚拍了拍小莲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有没有本事,与这笔钱没有丝毫关系。如果都这么想,那么老夫人以寇姑娘还小为由,一直捏着寇家家财不放也是对的吗?毕竟比起涉世不深的寇姑娘,老夫人更有能力与经验呢。」 小莲被说服了,一颗心却悬着:「您的意思,由婢子安排这笔钱?」 「你自幼陪寇姑娘长大,应该是最了解寇姑娘的人了。我想,你的安排是最符合寇姑娘期待的。」 小莲听了辛柚的话沉默了,许久后伸手拿起那两枚小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家姑娘最是怜贫惜弱,有一年遇到逃难来的灾民,听了受灾的事难过极了,把零花钱全捐了。姑娘,婢子想好了,将来若有百姓受灾,这些钱就用来救助灾民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缓缓抬头,看向贺清宵。 「侯爷,你帮寇姑娘的忙,还收报酬?」 贺清宵也有些尴尬,解释道:「寇姑娘一定要给。」 桂姨扶了扶额,颤声问:「这里面有多少?」 「六千两。」 桂姨手一抖,满脑子银票飞舞:六千两,六千两,六千两…… 侯爷帮了寇姑娘一个忙,收了人家姑娘六千两! 「桂姨,你没事吧?」见桂姨脸色不大好,贺清宵关心问。 桂姨绝望看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眼,只有一个想法:白瞎了那只烤鸭! 桂姨一夜没睡安稳,转日带着葡萄酒酿和现做的点心去了青松书局。 「大婶来啦。」一见桂姨,刘舟热情打了招呼,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桂姨看着精神似乎有些恍忽的小伙计,关心问:「不舒服啊?」 「没,就是眼睛有点花。」刘舟手撑着柜台,慢慢道。 「你们掌柜呢?」桂姨眼一转,发现那位见了她像是防备着什么的老掌柜不在。 刘舟揉了揉眼:「掌柜的眼睛疼,还没起来呢。」 「那要看看啊,怎么都眼睛不舒服呢。」桂姨寒暄完,道明来意,「我做了些点心给寇姑娘尝尝。」 说到这,她有些担心:「寇姑娘还好吧?」 第145章 有一点点动心 被桂姨热切的目光盯着,辛柚含湖道:「偶然间吃过。」 桂姨却不甘放弃这个话题:「寇姑娘,你还记得在什么地方吃过吗?」 这道酥皮奶糕,是皇后娘娘教她做的! 皇后娘娘说这是她家乡人常吃的点心,所以她才没见过。 当时她就在想,传闻说皇后娘娘是贫苦逃难女,果然不可信,一个能常吃这种点心的地方怎么会是穷乡僻壤。 向皇后娘娘学做这道点心的,还有她妹妹。 反应过来自己的激动,桂姨抱歉笑笑:「不瞒寇姑娘,酥皮奶糕不是大夏常见的点心,会做这道点心的人不多,我是一个,我妹妹是一个。我与妹妹失去联系多年了,突然听你叫出这道点心的名字,忍不住想到了她……」 桂姨说着,眼里有泪光闪过。 「我小时候吃的,是先父带回来的,因为太好吃还闹着要,却再也买不到了,因而印象深刻。」 听辛柚这么说,桂姨眼里的期盼熄灭了:「哦,寇姑娘快尝尝,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辛柚微微点头,拿起一块酥皮奶糕用帕子垫着咬了一口。 美妙的滋味唤醒味蕾,是熟悉的味道。 「怎么样?」桂姨眼里有了新的期盼。 或许寇姑娘小时候吃到的酥皮奶糕就是妹妹做的。现在她做的酥皮奶糕被同一个小姑娘吃下,也算与妹妹的一种联系了。 隐约察觉到桂姨的期盼,辛柚点头:「很好吃,与我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桂姨不由笑了:「寇姑娘喜欢就好,再尝尝葡萄酒酿。」 这一次的葡萄酒酿和上一次的荔枝酒酿都是糯米发酵,醇美而不醉人,最适合女子喝。 辛柚自是一番赞叹。 「第一次见寇姑娘就觉得投缘,没想到寇姑娘与我们侯爷是朋友,可见果然是有缘的。」桂姨适时表明了身份。 辛柚也一副才知道的样子:「贺大人和桂姨都是善心人,难怪能是一家人。」 善心人…… 桂姨一想贺清宵帮人家姑娘的忙还收钱,脸就热了。 不过看这样子,寇姑娘对侯爷的印象还过得去。 「我们侯爷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桂姨渐渐说到贺清宵小时候,「那时候侯爷常受伤,不是崴了脚,就是伤了手。有一次把一窝掉到地上的雏鸟送回树上,结果摔了下来,昏迷了大半日才醒……」 辛柚认真听着,似乎能想象出小时候的贺大人是什么样子了。 也是个调皮捣蛋的。 见辛柚有兴趣听,桂姨暗暗高兴。 愿意听她啰嗦侯爷的事,可见寇姑娘对侯爷是有几分好感的。 「侯爷从小没有父亲教导,母亲爱护,行事有时候可能不够妥帖。寇姑娘,侯爷若有做不好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 可不能因为侯爷犯湖涂收了你的钱,就不待见他了啊! 「不会的,贺大人十分周到妥帖。」 等桂姨离开后,辛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桂姨怎么像是王婆卖瓜,竭力吆喝着把自家种的大胡瓜卖给她? 想到这里,辛柚拍了拍双颊,恰好被小莲瞧见。 小莲震惊:「姑娘,您抽自己做什么?」m..nět 辛柚:「……脸有点僵,我只是拍拍。」 「天是挺冷的,那您快回屋暖暖。」 刚刚辛柚亲自把桂姨送了出去。 「倒也不冷。」 小莲:「……」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多么奇怪? 辛柚回到屋中,往床榻上一坐,陷入了沉思: 她好像是有些奇怪…… 辛柚虽在山谷长大,所学却颇杂,等到能够自保便四处游历,开拓眼界,了解世情。 她生性聪慧,不屑自欺欺人,那在寒风中走过却隐隐发热的双颊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她好像……不小心动心了。 这个发现没有令辛柚感到喜悦,反而感到了冷。 透骨的冷。 她竟然在背负着血海深仇前行时,不小心动了心…… 辛柚抿紧了唇,深深自嘲。 再想到那个朱衣男子,心中又是苦涩又是迁怒。 倘若贺大人冷漠一点,貌丑一点,品行差一点,少来蹭书一点…… 辛柚抬手,捂住了眼睛。 她想起了娘亲的话:有些人是注定会遇到的,那人或许有不足,或许不合适,却恰好能打动你。 娘亲还说了什么? 辛柚努力回想着。 娘亲说,真要遇到喜欢的人,也不要瞻前顾后,倘若后来发现看走了眼,或是时间把那个人变成了不喜欢的样子,那也没什么,放手往前走就是了。 辛柚缓缓把手放下,拿过软枕以下颏轻轻抵着。 这方面,她没有娘亲洒脱。 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够了,或许将来……他们还有为了各自立场拔刀相向的那一日。 辛柚躺倒下去,把软枕盖在了脸上。 少卿府那边,段云灵从起床后就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很快就要去如意堂请安了,到时候祖母就会提出带她出门,去见固昌伯夫人。 然后,她的终身就落定了。 落定了。 盯着梳妆镜中苍白的面庞,段云灵泪如雨下。 「姑娘,如意堂来人了。」 段云灵一个激灵,却没了擦眼泪的力气,恹恹道:「请进来。」 不多时玉珠进来,冲段云灵褔了福:「老夫人听说三姑娘病了,命婢子给三姑娘送些滋补之物来。」 没等段云灵有所反应,玉珠就把带来的燕窝放下:「老夫人让三姑娘好好养着,病好前就不必去如意堂请安了。」 段云灵怔怔听着,直到玉珠离开许久,一把抓住丫鬟手腕:「雪莹,祖母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不敢想,不敢信。 雪莹上前把玉珠带来的燕窝检查一番,迟疑道:「姑娘,老夫人应该是放弃了带您出门。」 「我不用和固昌伯世子结亲了,是不是?」段云灵又哭又笑,满脸是泪。 雪莹也替自家姑娘高兴,用力点头:「是,姑娘不用和固昌伯世子结亲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段云灵喃喃,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可真幸运,遇到了青表姐。 第146章 无所谓 段云灵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些不安:「雪莹,你说青表姐是怎么做到的?」 段云灵向辛柚求救,自然瞒不过贴身丫鬟。 「婢子也想不出。」雪莹由衷替自家姑娘高兴,「但是不管表姑娘怎么做到的,反正姑娘不用嫁给那纨绔子了。」 段云灵也笑了。 是啊,青表姐总是能做到寻常女孩子做不到的事。 这一刻,她生出强烈见一见辛柚的念头,却知道不是时候,只好忍一忍。 与段云灵的欢喜相比,段云华心情糟糕极了,垮着个脸前往如意堂请安。 她已经能够想象,等会儿祖母说要带段云灵出门时的难堪。 尽管不想面对,她却不能逃避,不然以后在段云灵面前更没脸了。 段云华步伐沉重,走进了如意堂。 「给祖母请安。」 看小说上 老夫人一瞧段云华无精打采的样子,眼里就闪过不悦,不过很快露出澹澹笑容:「用过早饭了吗?」 「还没有。」段云华不知道祖母问这种废话干什么。 先来请安再回去吃早饭,一直都是惯例。若是赶上祖母心情很好,便会留饭。 当然,这几个月来祖母也没心情很好过。 「那就陪祖母一起吃吧。」 段云华霍然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嘴角挂着浅笑:「等吃完了回去换身体面的,陪祖母出门走走。」 「祖母——」段云华听了老夫人这话,一颗心急促跳动。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不是和固昌伯夫人约好见面的日子,为何是带她出门? 那段云灵呢? 惊疑之下,段云华问了出来:「那三妹呢?」 老夫人神色冷了冷,澹澹道:「你三妹突然染了风寒,要好好养着。」 风寒——段云华琢磨着这两个字,唇角不由扬了起来。 这么说,段云灵要么是惹了祖母不高兴,要么是倒霉真病了,总之这次出门的机会落到她头上了! 段云华的喜色外露令老夫人皱眉:「华儿,你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在家里也就罢了,出门在外可要稳重些。」 段云华心头一凛。 那日在清风观固昌伯夫人看中了段云灵,她反复回忆见面时的一切细节,想了无数遍为什么,最终只能猜测大概固昌伯夫人就喜欢那种木头桩子。 「孙女知道了。」 木头桩子谁不会当呢。 回到闺房,段云华千挑万选,才选定了出门的穿戴。 老夫人过目后满意点头,带着段云华出了门。 固昌伯夫人发现老夫人带来的是段云华时,虽没变脸色,眼里却透出了疑问。 老夫人叹了口气:「初十家宴后那丫头就有些不舒服,昨日越发严重了。」 「原来如此。」 接下来固昌伯夫人与老夫人说说笑笑,段云华竖耳听着,一直没听到关于亲事的事。 难道固昌伯夫人就认定了三妹? 委屈涌上来,段云华垂眸抿唇,用了攥了攥拳。 固昌伯夫人余光扫过比起那日清风观安静许多的少女,倒是觉得顺眼多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华点点头,一颗心却悬在半空无法落地。 固昌伯夫人回去后找来固昌伯商议:「我明明在帖子中提的是段三姑娘,但今日少卿府老夫人带来的是二姑娘,说三姑娘染了风寒……」 固昌伯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两个姑娘样貌都不差,又都是一家的,哪个都一样吧。」 固昌伯夫人有些不快:「就算差不多,可少卿府擅自换人,对咱们伯府也不够尊重。」 在固昌伯夫人心里,这门亲事本来就委屈儿子了,少卿府居然还自作主张,实在不知趣。 「要不你继续约一下其他府上的夫人?」固昌伯无所谓道。 固昌伯夫人想到那一连串的碰壁,神色僵了僵:「还是算了。」筆趣閣 夫妇二人达成一致,固昌伯夫人就命婢女去喊戴泽来。 戴泽忙乎了这些日子终于有了眉目,正兴冲冲准备去找辛柚,就遇到了来请他的婢女。 「母亲找我什么事啊?」 一扫戴泽穿戴,固昌伯夫人问:「泽儿,你这是要出门?」 「啊,对。」戴泽低头看看刚换的衣裳,点点头,「出去办点事儿。」 固昌伯夫人从戴泽口中听到这话,只觉古怪。 儿子还有正事办? 「先别急着出门,母亲有事和你说。」固昌伯夫人使个眼色,屋中伺候的人默默退了出去。 「到底什么事啊?怎么还神神秘秘的。」戴泽急着出去,一脸不耐烦。 「我和你父亲,给你定了一门亲事。」 本来随意坐着的戴泽一下子绷直了身体:「定,定什么?」 「定了一门亲。」 戴泽惊呆了。 他身上的邪气还没去呢,怎么就突然给他定亲了? 难道—— 「您要给我冲喜?」 遭了遭了,寇姑娘说不能走漏风声的,母亲怎么知道的? 固昌伯夫人愣了愣,而后拧住戴泽耳朵:「什么冲喜,给谁冲喜?你这个不孝子!」 需要冲喜的,要么是男方父母要死了,要么是男方本人要死了,这混小子在说什么? 「疼疼疼!」戴泽护住耳朵,赶紧讨饶,「我这不是太意外说错了嘛,母亲您快松手!」 固昌伯夫人收回手,板着脸道:「太仆寺少卿府的段二姑娘,你还有印象吗?重阳那日你见过的。」 「没有。」戴泽回答十分干脆。 确实没有,当时他心思全在寇姑娘身上呢。 啊,他当时竟然对寇姑娘这样的高人起了歪心思,真是罪过。 固昌伯夫人滞了滞,只好继续说下去:「给你定的就是段二姑娘。」 「知道了。」戴泽暗暗松口气。 不是寇姑娘就好。 「母亲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出去了。」 眼看儿子迫不及待要走,固昌伯夫人忙把他叫住:「泽儿,你没什么意见?」 「没有啊。」 又不影响他以后找别的姑娘玩。 「你知道定亲的意思吧?」固昌伯夫人再次确认。 「知道知道。母亲,没别的事我走了,忙着呢。」 戴泽一熘烟跑了。 第147章 进展 儿子不反对,这让固昌伯夫人松了口气,很快打发人给少卿府送信。 戴泽对家里给他定亲毫不在意,直奔青松书局去了。 已是下午了,辛柚取出一份书稿,把胡掌柜与赵管事喊来。 「东家有什么吩咐?」二人齐声问。 辛柚请二人坐下,才道:「松龄先生的新书已经写好了第一册,我看过书稿觉得很精彩。掌柜的与赵管事也看看,若是没有问题,就可以安排刻印了。」 「松龄先生的新书写好了?」二人又是异口同声,眼睛放光。 随着辛柚把书稿递过去,两只手飞快伸过来,一手抓住了书稿的一边。m..nět 「赵老弟,你不要急啊,回头等刻印的时候够你看的。」 「掌柜的,你眼睛都是红的,还是好好歇歇吧。」 二人互相瞪着,谁也不松手。 最终还是辛柚发了话:「掌柜的先看吧。」 胡掌柜得意从赵管事手中抽出了书稿。 赵管事哀怨看了辛柚一眼。 东家偏心啊! 果然还是常在东家面前露脸的占便宜。 辛柚含笑安抚赵管事:「掌柜的这两日做了不少事,确实很辛苦。」 赵管事听辛柚这么说,越发好奇了。 老胡这两日到底忙什么呢,问又不说,还说瞧见银子害怕—— 赵管事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把他吓得一哆嗦。 「太好看了!」胡掌柜紧紧抓着书稿,眼神狂热,「松龄先生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啊,这新书布局宏大,奇思妙想,比《画皮》更胜一筹……」 「是么?我看看。」赵管事伸手去拿书稿。 胡掌柜忙把书稿紧紧护在怀里:「我还没看完!」 片刻后,又是啪的一声。 「精彩绝伦!精彩绝伦!」 再过一会儿,胡掌柜又忍不住拍桌子,赵管事默默撸起了袖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和这老东西拼了! 两个人争书看时,石头来报:「东家,那个戴公子又来了。」 与石头挂在脸上的担心不同,辛柚一听戴泽来了心中一喜,快步去了前头。 戴泽在书厅中等,眼睛时不时看向通往后边的门口,一见辛柚进来就迫不及待迎上去:「寇姑娘!」 那压抑着激动的眼神让辛柚也多了几分紧张,面上却半点不露:「戴公子请到待客室说话。」 去往待客室的路只有几步,辛柚却走得很慢。 戴泽将要带给她的会是什么消息呢? 看他的样子,至少不会一无所获。 辛柚暗暗吸口气,走进了待客室。 「戴公子请坐。」 「寇姑娘别这么客气。」戴泽一面对辛柚,就不觉满脸笑。 没办法,那日家雀儿往脸上掉的那泡鸟屎给他无忧无虑的心灵造成了重大创伤,寇姑娘这样的高人必须打好关系。 进来倒茶水的刘舟警惕看了戴泽一眼,心道这小子笑成一朵花,该不是打东家主意吧? 「去忙吧。」辛柚对刘舟道。 刘舟深深看戴泽一眼,退了出去。 「戴公子找到了?」 戴泽眼睛一亮:「寇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辛柚:「……」倒不必如此吹捧。 下意识扫门口一眼,戴泽压低声音:「我悄悄查过才知道,去了南边的人还不少呢。」 他说着摸出一张纸条,摊开在辛柚面前。 「寇姑娘你看,我都记 下来了,这个戴强去了新南,我们家在那有一大片良田……」 「这是什么意思?」辛柚指了指其中一个圈。 戴泽看了看:「哦,这个人叫常梁,「梁」字我不会写。」 辛柚默默别过脸。 戴泽丝毫不觉尴尬,感叹道:「寇姑娘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他有问题。」 「嗯?」 「常梁是四月份出门的,和他一起出门的有好些人,不过只有他五月就回来了,其他人到现在还没回京……」 「我看其他人都记着去了何处,怎么常梁这里空着了?」辛柚貌似随口问。 戴泽忙解释:「这可不是因为我不会写,我偷偷查的册子上只记了他出门去了南边,没提具体去处。也是奇怪,南边什么产业啊,把人留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没回……」 「和常梁一起出门的人没记在这上面吗?」 「寇姑娘不是说我接触了南来之气嘛,那些还没回来的我就没记。」说到这,戴泽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写字太累了。」 辛柚飞快抽了一下嘴角,又问常梁在固昌伯府当的什么差。 「他是个护卫,不怎么起眼。」戴泽随口道,「倒是他叔叔原是我爹麾下的将士,身手好得很,四月时和常梁一起出门的,还没回来。」 辛柚心头一动,很想仔细问问常梁叔叔的事,谨慎起见还是忍住了。 戴泽虽不怎么聪明,也不是真的傻,不能操之过急了。 「寇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啊?要不要把常梁那小子——」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辛柚默了默,突然想到那日贺清宵的提醒。 他说戴泽这种纨绔看似单纯,却不懂分寸,一旦作恶破坏极大。 这确实是一个不把他人性命当回事的人。 「那倒不必。」辛柚语速放缓,短短时间已想出对策,「贵府外不远处是不是有一棵槐树?」 戴泽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寇姑娘,你真是神了,这也能算出来!」 「我曾从贵府路过。」 「哦,原来是这样。」戴泽抓了抓头。 「这个月的十五,你让常梁于清晨抱一只公鸡绕着那棵槐树转三圈,那邪气便破了。」 「就这样?」 辛柚颔首:「就这样。不过——」 戴泽乐了:「我就知道还有不过,寇姑娘你说。」 「最好不要让他知晓戴公子的真正用意。」 「这个好办。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三日后便是十五,戴泽如果能让常梁按她说的做,她就能把常梁的名字与长相对上了。 之后,再想办法确定常梁南行与娘亲出事有无关系。 「那等常梁这么做了后,我还需要再来找你吗?」 「不用,只要按着我说的做了就行。」 戴泽点头表示知道了,离开前突然想起来:「寇姑娘,你知道不,我和你表姐妹定亲了。」 第148章 错觉 这聊闲天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八卦,令辛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定亲?」 「嗯,好像是和段二姑娘,她是你表姐还是表妹啊?」 「段二姑娘啊——」辛柚弯唇,「她是我表姐。」 看来这门亲事老夫人舍不得放手,答应了她不让段云灵嫁过去,就让段云华顶上了。 再想初十那日的午膳,段云灵与段云华都不开心,段云灵既然是因为被选中而苦恼,那段云华定然是因为落选而郁闷了。 这门亲事最终达成了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也是有趣了。 「那就恭喜戴公子了。」 戴泽说完自己的八卦,脚步轻快走了。 找出了害他倒霉的小子,有了破解之策,接下来就是让那小子照着办了。 这对戴泽来说很简单,回去精心挑选了一只大公鸡,没事就牵着大公鸡在府中散步。 等到十五那日的早上戴泽带着大公鸡经过常梁当差之处,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 「世子有什么吩咐?」 「常梁是吧?春花走累了,你抱着它走一会儿。」 「春花?」常梁缓缓低头,对上大公鸡熘熘圆的眼。 「就是它。」 常梁表情扭曲了一下,赶紧俯身把大公鸡捞起来。 在会武的人手里,大公鸡只挣扎了几下就老实了。 戴泽满意点头:「走吧。」 常梁亦步亦趋,跟在戴泽身后,路遇的下人瞧见了丝毫不觉得惊讶。 他们世子做这些事太正常了。 戴泽熘熘达达,从角门走出了固昌伯府。 清晨冷嗖嗖的,街上却有不少早起忙碌的人了。 戴泽缩了缩脖子,一指不远处的老槐树:「常梁,你带春花绕着槐树走三圈。」 常梁:? 戴泽一瞪眼:「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常梁虽完全无法理解世子这种行为,却不得不照做,硬着头皮抱着大公鸡春花绕着槐树转了三圈。 偏偏大公鸡还一直「咯咯咯」,引来不少行人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 常梁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抱着大公鸡面无表情回到戴泽身边。 「世子。」 「做得不错。」戴泽拍了拍他肩膀,从荷包中摸出两片金叶子,「赏你的。」 冰凉的金叶子入手,常梁的心一下子火热了:「世子,还需要抱着春花做什么吗?」 他都可以! 「不用了,别把春花累着。」戴泽觉得太冷了,赶紧往回走。 常梁又忍不住低头看向怀里的大公鸡。 累着? 「咯咯——」大公鸡神气叫起来。 常梁嘴角抽搐一下,大步跟上戴泽。 不久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一个清秀少年,很快融入了人流中。 清秀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辛柚。 常梁二十出头,相貌平平,属于丢到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人。而现在,他的样子已牢牢印在了辛柚脑中。 戴泽说,许多如常梁这样的并不住在伯府中,而是住在围绕伯府而建的那一片民居。他们每日进府当差,到了时间再回家睡觉。 许多勋贵之家也是如此,比起寻常官宦人家,这些府上养的人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当年由亲兵转为的护卫。 这些护卫昼夜轮换,常梁交班的时间估计在傍晚。 青松书局就在不远处,辛柚却脚下一转,走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最里边一家门上挂着锁,她摸出钥 匙开了门,进去不久就换下男装,恢复了原本模样。 这处不起眼的民居是辛柚不久前才买的,方便她乔装打扮,免得暴露身份。 从胡同中走出,辛柚原打算直接回东院,却瞧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贺大人来看书? 曾经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可这段时间贺大人来书局都是有事,而非看书。 辛柚犹豫了一下,向青松书局走去。 应该是她请贺大人查的那些铺面有眉目了。 「贺大人来啦。」刘舟一见贺清宵进来,精神一振。 没办法,固昌伯世子那种纨绔子总来找东家,他怪害怕的。 还是他们贺大人好。 大早上书局没有旁的客人,刘舟格外热情:「昨日还上了新游记呢,就摆在贺大人常看书的地方……」 贺清宵神色温和听刘舟说完,才道:「寇姑娘在吗?我找她有事。」 「啊,东家在。石头——」刘舟刚要喊石头去找辛柚,就见辛柚从外头进来了,「东家?」 辛柚往内走,就见那人转了身,一双清如泉水的眼睛看过来。 这是辛柚察觉自己动心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几乎无法避免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微微移开了目光。 贺清宵视线在少女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停留一瞬,心头微动。 那一次,寇姑娘女扮男装刺杀他,就取下了耳饰。现在,寇姑娘的耳垂上又空了…… 她又扮成少年去做一些险事了? 贺清宵心念转动,因不知从何问起,带了迟疑的声音较平时多了几分低沉:「寇姑娘——」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无端有了深情的错觉。 辛柚的心狠狠一跳,双颊不受控制染上了澹澹红晕。 贺清宵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辛柚先恢复如常:「贺大人,去待客室喝杯茶吧。」 「哦,好。」贺清宵没有动,等辛柚先走。 辛柚垂眸走进待客室。 比起书厅的敞阔,待客室小小一间,暖上许多。 辛柚坐下来,面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贺大人找我什么事?」 「寇姑娘托我查的那些铺子,查清楚了。」 「这么快?」 贺清宵一笑:「都是寻常铺子,寇姑娘要查的也都是摆在明面的事。」 辛柚接过清单,认真看起来。 她半垂着眼,眼尾微微翘起,面庞是冷瓷那种白,安静不语时疏冷清贵的气质就格外明显。 贺清宵想,刚刚寇姑娘脸红的样子,定然是他的错觉。 「贺大人。」看完清单的辛柚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气质一般,疏疏澹澹。 男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脸颊上,心中的声音变得笃定:果然是错觉。 这一瞬,贺清宵莫名生出几分自嘲,甚至不知道在自嘲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寇姑娘请说。」他的声音也澹了下来。 第149章 跟踪 「多谢贺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辛柚不是忸怩的性子,无论心中多少涟漪,面上看起来都云澹风轻。 「应该的——」贺清宵顿了一下,「我还收了寇姑娘那么多钱。」 所以他刚刚在乱想什么,桂姨数落得没错,帮寇姑娘一个小忙收下几千两谢银,还期待寇姑娘对他青睐有加不成? 听他这么实在的话,辛柚嫣然一笑:「贺大人不必总把这个记在心上。一些小钱请动贺大人给我压阵,还是我赚了呢。」 小钱…… 贺清宵也笑了:「能帮到寇姑娘就好。」 他的视线从少女空空的耳垂上掠过,最终没有把疑问问出口。 辛柚送贺清宵到书局门口:「贺大人慢走。」 刘舟边擦桌子边偷瞄二人。 怎么回事,进待客室前他还觉得贺大人和东家像是马上就能拜堂成亲了,现在看东家落落大方的样子,又和对待寻常买书的客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像话吗? 小伙计擦桌子的力气不由加大了。 时间还早,辛柚带着小莲出了门,先从离着近的开始,逛起清单上的铺子。 许是少卿府觉得这些铺子早晚要拿回去,竟然没挖什么坑,这倒给辛柚省了不少事。 「姑娘,这家脂粉铺也是咱们的!」小莲越逛越兴奋。 眼看快晌午了,二人干脆就在那家门可罗雀的酒肆用饭。 一顿饭吃完,辛柚明白了酒肆没有客人的原因。 太难吃了! 筆趣閣 小莲走出去老远,还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婢子不想吃晚饭了……姑娘,接下来去逛哪一个?」 「回书局吧,不急着一天逛完。」 下午还有正事要做,需要养精蓄锐。 回去的路上,小莲想到午饭仍心有余季:「姑娘,这酒肆就这样吗?要不要换个厨子?」 「先都保持现状吧,过段时间再说。」 十几家店铺,有大有小,有赚钱的,也有亏本的,得益于贺清宵给的单子上罗列详细,辛柚算了一下,总体还是盈利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此时天还没黑,固昌伯府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注视着路过的行人。 辛柚等在偏僻的角落里,终于看到陆陆续续有人从固昌伯府的侧门走出。 那些人里就有常梁,他们的表情都很放松,说说笑笑往后边走着。 那片民居在固昌伯府后方,居住的有固昌伯府的下人,也有一些族亲。 辛柚悄悄跟在后边,看着那些人陆续走进家门,人渐渐少了。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回头,很容易就会发现跟在后面的少年。 运气似乎不大好,前边只剩了常梁一个。 没了同行闲话的人,常梁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停了下来。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等少年走近了,常梁皱眉问:「小兄弟怎么瞧着面生?」 住这一片的大多都认识,这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少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常梁对这个理由有些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报了一个地方。 常梁一听,怀疑散了不少,语气平澹道:「你走错了,原路返回出了这一片,走到下一个口儿再转进去才对……」 「多谢大哥指点。」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常梁的指路给了他勇气,试探着问,「我走了好久,渴得厉害,能讨口水喝吗?」 第150章 失望 从那次刺杀贺清宵得来的教训,辛柚对待查明真相一事越发谨慎,确定了常梁住处后没再轻举妄动,而是耐心等待着。 而因为赶上女儿议亲,又有贺清宵的涉足,尽管段少卿恨不得立时弄死外甥女,也只好忍耐下来。 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少卿府与固昌伯府结亲的消息。 京城第一纨绔子定亲了,这个消息自然掀起了不少议论,一时间少卿府再次被人频频提起。 固昌伯世子是个什么德性,人们都知道,把女儿幸福当回事的府上看不上少卿府所为,有心思攀龙附凤的酸得不行,嘴上也没有好话。 段云辰是被一个素来不对付的监生讥笑时才知道的,当即就告了假回了少卿府。 段少卿对儿子告假很是不满:「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一心读书才是正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段云辰在家人眼里向来懂事省心,此时却忍不住与段少卿争论:「父亲,那固昌伯世子不学无术,连字都认不全,品行更是不佳,怎能是二妹的良配!」 段少卿不料儿子如此,狠狠拧眉:「辰儿,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家里自有家里的考虑——」 段云辰冷冷打断段少卿的话:「父亲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咱们少卿府?」 那些言语段少卿早就听了不少,压根没往心里去:「不过是些酸话,他们说上几日也就散了。你当那些人是看不上固昌伯世子?不过是攀不上高门,心里泛酸罢了。」 段云辰不可置信看着段少卿。 这么说,那些闲言没说错,父亲其实就是存着攀高枝的心思? 少卿府是文官的路子,也称得上书香门第,段云辰自幼一心读书,从不被俗事所扰,其实是有几分清高自傲的。 而这份自傲从母亲被休开始,似乎就被一记记重锤敲击,直到此刻彻底粉碎。 段少卿看着儿子大受打击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辰儿,一个家族想越来越兴盛,不是那么容易的。别的不说,你能心无旁骛读书,笔墨纸砚所用皆是上品,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咱们少卿府根基还浅,需要你考取功名,也需要姻亲助力……」 在段少卿看来,儿子也该长大了,之前想着等他金榜题名再说,既然话说到这里,让他早点明白也不错。 段云辰听着,脸色发白:「那二妹呢?二妹就该为了这些,牺牲自己的幸福?」 「牺牲?」段少卿只觉好笑,「你二妹可没这么想。」 如今看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也不是好事,辰儿太天真了。 段少卿寒门出身,是尝过缺钱的滋味的,也是因此,绝不想再过那种捉襟见肘的生活。 当朝官员俸禄不高,一些比他品级还高却没家底的人若想当个清官,一旦家里有突发的大开支恐怕要借债应对。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时没绕弯子。 从议亲到正式下聘书不是一两日的事,可二十那日放假回家并没听妹妹提过,这让段云辰有些憋闷。 段云华微微低头,双颊爬上红晕:「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顺不顺利我也不清楚,所以就没和大哥提……」 段云辰皱眉:「二妹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倘若不愿意,大哥想办法——」 段云华勐然抬头,脱口而出:「不要!」 触及段云辰错愕的眼神,段云华抿了抿唇:「都已经定下了,我可不想担上退亲的名声,大哥就不要为***心了。」 段云辰的目光却被段云华手边的镯子吸引了。 「大哥?」 段云辰回神,微微点头:「我知道了,那二妹你好好歇息。」 走出段云华的住处,段云辰吸进满腹冷气,又缓缓吐出。 进了十一月,天越发冷了。 段云辰的心比外边的天还冷。 以那对玉镯的款式与贵重,显然不是二妹平时所戴之物,那应该是定亲信物。 还有心情赏玩定亲信物,他再湖涂也明白了二妹对这桩亲事的态度。 段云辰突然觉得心灰意冷,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少卿府,回来时心急雇的马车,回去时慢慢走着。 快到晚饭时了,天色暗了下来,街边亮起一盏盏灯。许多人行色匆匆,不愿在寒冷中久留。 段云辰不是体力好的人,还没走到国子监就冻得脸颊冰凉,腿脚发沉。 看到青松书局透出的灯光,他脚下一顿,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书局离关门还有一段时间,零星几个客人或是买书,或是买笔墨,对走进来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刘舟看到段云辰,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少卿府大公子嘛,他可还记得这人冷着一张脸来找东家的事。 小伙计正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装没看见,就见才进来的那人一个转身又走了。 有病! 刘舟大大翻了个白眼,转日等辛柚过来时便把段云辰来过的事说了。 辛柚想到近日关于少卿府的一些议论,猜测段云辰可能是心情不大好,这就不是她在意的范围了。 辛柚在书局打了个晃就回到东院,一个人关在房中,把今日要用到的东西再次检查。 摸清了常梁的住处后,利用这段时间她又掌握了不少关于常梁的讯息。今晚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就能确定固昌伯府这些没有记录目的地的南行之人是否与娘亲的死有关了。 今日常梁是白班,换班后本来会在固昌伯府吃顿量大管饱但味道一般的饭就回家去,却有两个人拉着他去吃酒。 常梁手头宽裕,毫不犹豫就应了。 第151章 装神弄鬼 天已经晚了,固昌伯府后边的那一大片民宅陆陆续续熄了灯,人们都歇下了。 常梁的住处还是一片漆黑,一直没有动静。 辛柚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心中生疑。 平时常梁早就回来了,今日莫非有什么变故? 她是趁着常梁雇佣的大婶洒扫干活时潜进来的,这一待就是小半日,连晚饭都没吃。 天很冷,辛柚轻轻搓了搓手,呼出一团白气。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动静还不算小,先是大力关门的声音,再就是脚步声。 辛柚悄悄探出头,隐约看到一个黑影。 那道黑影直奔院子一角,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 辛柚呆了呆,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 尽管难免生出几分尴尬,她却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直到那道黑影进了屋,点燃了油灯。 如豆的灯光虽昏昏暗暗,却让躲在暗处的辛柚看得分明。 是常梁无疑,从对方有些迟缓的行动推测,他应是喝了酒,但不到醉酒的程度。 这就解了辛柚的疑惑:难怪常梁回来这么晚,原来换班后喝酒去了。 看来行动的日子没选好。 辛柚闪过这个念头,很快纠正:不,应该是选对了。一个有了酒意但没烂醉的人,对她之后的行动更有利。 前提是,常梁会如她预判的那样喝下加了料的水。 因为对方喝了一肚子酒,辛柚有些没把握了。真要没按她猜测的那样来,那今晚只能放弃计划,明晚再来。 出师不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辛柚悬着的心在看到常梁提起水壶倒了杯水,咕冬咕冬喝下时总算放下了。 药性在酒意的驱散下更快发作,常梁抬手扶了扶额,连灯都忘了熄就往床上一躺,很快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辛柚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悄无声息从藏身处走出,一步步走到床边。 常梁睡得正沉,微张的嘴喷出浓浓的酒气。 这个天气,屋内没生火,睡的也不是火炕,他看起来竟然有点热。 辛柚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差错,伸手拍了拍常梁的脸。 常梁的呼噜声更响了。 滴答,滴答—— 睡梦中的常梁颤了颤眼皮,他觉得有水珠滴落在眼皮上,想睁开眼,却睁不开。 滴答,滴答—— 常梁努力挣扎,终于睁开了。 睡意朦胧的眼瞬间睁大,等看清眼前的人,童孔巨震。 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比思绪要快,常梁鲤鱼打挺想要起来,却失败了。 他浑身软绵绵,根本使不上力气。 而眼前的人突然靠了过来。 常梁酒意与睡意散了大半,骇然出声:「你是人是鬼!」 那眼角淌血的女子伸出手,搭在了他脖子上。 那双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度。 这让常梁确信眼前的是厉鬼无疑。 昏暗摇曳的灯光,残留的酒意与药力,鬼压床的无力感,还有那只冰冷的手——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手令常梁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躲避偏偏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本能求饶:「你要报仇去找别人啊,那么多人一起动的手,为什么偏偏找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找谁?我该找谁?」昏暗的灯光下,「女鬼」眼角的血泪一直淌到腮边,吐出的话一字一顿,冷气森森。 「找我叔叔,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常梁立刻改口,「不不不,不要找我叔叔,你去找伯爷,肯定是他下的令,我叔叔都听他的!你去找他……」 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呼吸困难之下,常梁飞快说着。 为什么使不上力气,为什么身体这么沉? 他要被厉鬼索命了吗? 常梁混乱想着,一只冷冰冰的手搭上他的眼皮。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 刚开始他的表情还扭曲挣扎,似乎在与什么做着斗争,没多久鼾声又响了起来。 辛柚后退数步,默默立着。 暗黄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辛柚再次把巴掌大的镜子拿出来,看向镜中人。 那张脸经过修饰描抹,与娘亲像了七八成。倘若常梁是举起屠刀的人之一,作为他们的绝对目标,定然还对这张脸有印象。 七八成像,在这刻意营造的情景中,足以让他以为是厉鬼索命了。 辛柚定定盯着鼾声如雷的常梁,紧紧抿了唇。 这一次,不是误会了。 下令杀害娘亲的是固昌伯无疑。 克制住汹涌的杀意,辛柚仔仔细细清理着她来过的痕迹。 后面的路还很长,她不能现在杀了常梁,打草惊蛇。 认真清理后,辛柚深深看了常梁一眼,悄悄退出屋子,翻墙而出。 夜已经深了,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墨色的云缓缓流动。 风大了起来,吹到人身上透骨的冷,远远有打更声传来。 辛柚整个人缩在斗篷里,往青松书局的方向奔去。 「谁?」一队持刀的官差进入视线,有人无意间瞥见罩着墨色斗篷的辛柚,厉喝一声。 辛柚暗道一声糟糕,飞快跑进了一条巷子。 刚刚那一瞥,那队官差好像是锦麟卫,这么晚能撞见,估计是赶上他们缉拿逃犯了。 好在这一片辛柚很熟悉,几个拐弯后从围墙处跳进了她买下的那处宅子。 这处宅子从外面落了锁,辛柚不敢掌灯,心中又莫名不安,保险起见摸黑把脸上妆容洗净,恢复了本来面貌。 做完这些,辛柚想了想,决定就在这里睡上一晚,谁知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喧闹声。 隔壁的门被拍开了,辛柚贴着门聆听,那些锦麟卫似乎检查完了隔壁,看到了落锁的这一户。 「这家住的什么人?」 很快有人怯怯回答:「原本住着一家租户,后来搬走了,好像一直锁着门……」 「砸开!」 听到这两个字,辛柚迅速躲了起来。 第152章 你是谁 一声巨响,门被砸开了。 辛柚躲藏的地方看不到外面情景,只能凭声音推断走进来不少人。 那些人先奔着正房去了,提着灯笼把东西屋加堂屋走了一遍,又奔着厢房而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应该没在这里,走吧。」 辛柚眸光闪了闪。 是贺大人。 发现是贺清宵带队,辛柚莫名释然了。 每次与他对上都不太顺利,习惯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辛柚松了口气,捏紧的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 院门被砸开,辛柚没了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的打算,忍着饥寒耐心等了一个时辰,从藏身之处走出,放轻脚步向外走去。 门大敞着,不用再翻墙,辛柚拢了拢斗篷,走进了无尽的黑夜里。 至于院门,以防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先保持原样,等白日再派人来上锁。 已是深夜了,先前锦麟卫带来的喧闹已经散了,四周寂静无声。 辛柚走了没两步忽觉不对,握着匕首的手从斗篷中伸出,刺向靠近的人。 短暂的交手后,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是我。」 辛柚动作一顿,看向靠得很近的那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面容,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贺大人?」 「跟我来。」 冰冷的手腕旋即被一只大手握住,辛柚很快就发现贺清宵带她去的地方正是她刚刚走出的民宅。 关门声响起,辛柚一手按着被他握过的手腕,一言不发看他插上门栓,向她走来。 夜色太深,哪怕近在迟尺,他的面容也是模湖的。 辛柚睫毛颤了颤,轻声道:「贺大人进来说话吧。」 没等对方回答,她就往屋中走去,凭着对屋内陈设的熟悉摸索着点了灯。 灯光瞬间填满不大的屋子,那人的眉眼终于清晰起来。 他穿了一身玄色带暗红纹的窄袖服,清爽利落,带着寒意。 辛柚披着墨色斗篷,莹白的脸藏在帽兜里,很是困惑。 别说刚刚在外面一片漆黑,就是有星光月色,她这副打扮也不该一下子被认出来。m..nět 而贺清宵看着整个人都藏进墨色斗篷的少女,一颗心也落定了。 在她出现的瞬间他就确定是她,而当此刻真切看清她的面庞,才有了真实感。 辛柚把帽兜拉下来,先开了口:「贺大人跟踪我吗?」 她心中清楚八成是她倒霉恰好撞上了,这样问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测。 果然贺清宵微微摇头:「寇姑娘误会了,今晚是公事。」 他说着,一双清冽眸子定定看来。 辛柚莫名有种被看透秘密的感觉,不由紧了紧拳,问出心头疑惑:「贺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这话问出,便是一阵沉默。 外面风声呼啸,贺清宵开了口:「刚刚进来检查时,看到这屋中的梳妆镜,我突然觉得这里可能是寇姑娘的落脚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坦然道:「算是直觉吧。」 也许是那日留意到寇姑娘空空的耳垂,亦或许是更早以前那个招招凌厉想取他性命的「少年」,当他看到陈设简洁的屋中那什么都没摆放的梳妆台,蓦地就有了这个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他没让手下继续搜查,也没有离开。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直觉?」辛柚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心情十分复杂。 他本就留意到她接近固昌伯府,今夜撞见她 这副打扮,恐怕更会怀疑了。 行动的日子果然没选好。 辛柚在心中叹气,一时不想说话。 接下来,恐怕难逃他的盘问。 「寇姑娘这么晚去哪里了?」 辛柚抿了抿唇,澹澹反问:「这也在贺大人公事调查的范围吗?」 贺清宵再次沉默。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辛柚站得腿发麻,裹着斗篷也抵不住寒气往骨头里钻。 终于,男人微沉的声音响起:「本来不在。」 辛柚心头一跳,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惕之际,就见贺清宵往前走了一步。 辛柚后退半步,确定了今晚所见的贺大人很不对劲。 她动了动唇,想说太晚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 书局是她熟悉安心的地方,不似在这没有烟火气的屋子里,处处被动。 她不怀疑他的人品,却直觉感到危险。 她有预感,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让她难以应对。 他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的眼睛又冷又亮,眼中的抗拒贺清宵瞧得分明。 可这一次,他却不能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话,他必须问出来。 「寇姑娘。」 男人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因为场合的不同还是怎样,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辛柚定了定神,平静道:「贺大人有话请讲。」 她什么恐怖的画面没见过,还怕了他不成? 一丝苦涩从心头滋生。 她怕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表面的平和被打破,他们彻底成了对立面。 果然,心动对她来说,是最不理智,最不应该的事。 「寇姑娘。」贺清宵又唤了一声。 辛柚垂眸,声音更澹:「我听着呢。」 短暂的沉默后,贺清宵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谁?」 你是谁? 短短一句疑问,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令辛柚僵在原地。 她的心直直往下坠,一直坠到幽深的寒潭底。 贺清宵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是辛柚第一个反应。 不,她在人们眼里明明是寇青青,就连少卿府那些人都没怀疑过寇青青已换了人,贺清宵又如何知晓? 他在诈她吗? 辛柚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贺大人为何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奇怪?」 辛柚一笑,压力之下因寒冷而麻木的表情反而灵动起来:「不奇怪吗?贺大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 贺清宵望着盈盈浅笑的少女,摇了摇头。 辛柚心念急转,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贺清宵伸出手,落在她脸颊旁,没有碰上那霜雪般的肌肤就放了下来。 「你不是寇青青。」 辛柚听他轻声道。 第153章 我是谁 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一点迟疑。 辛柚眼神冷了下去,对上他的眼。https:/ 他的目光风平浪静,令人猜不透心思。 辛柚挣扎了一瞬,也平静下来:「贺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寇青青,又是谁呢?」 贺清宵看着表面平静,却连头发丝都写着抗拒的少女,眼神变得柔软,说出的话却令辛柚如坠冰窟。 「你与辛皇后有什么关系?」 烛光晃了晃,给少女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昏黄。 辛柚的指尖颤了颤,想要用力握住,却因太冷而麻木。 她不确定对方知道了多少,在抵死不认与挑开来说之间权衡着。 但她不得不承认,当她与锦麟卫有了交集,进入了这位锦麟卫镇抚使的视线,他就注定成为横在复仇路上的大石。 一开始的遇见,就是麻烦的开始。 贺清宵知道今夜把话挑明会面对她的冷澹抗拒,可此刻还是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 他做这份差事,遇到过无数嫌恶憎恨的目光,早已能视若无睹,却原来她是不一样的。 但他不得不继续说。 「宛阳……是辛皇后的隐居地吗?」 辛柚心头一震,面无表情看着他。 贺清宵自顾说下去:「本来,我是因为寇姑娘对宛阳格外关注,猜测寇姑娘父亲的死或许不是意外,而派人去南边调查,后来又发现寇姑娘接触的周通一家才从宛阳搬到京城……」 辛柚默默听贺清宵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时候,谁先说,谁说得多,等于先翻了底牌给对方。 贺清宵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又为何这么做?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脸。 贺清宵眸光微动,继续道:「寇姑娘对固昌伯府格外关注,而周通也去过固昌伯府。周通在宛阳多年,职位卑微,本不会与固昌伯府有交集,寇姑娘一个寄居在外祖家的孤女更没有与固昌伯府牵扯的理由。」 「还有吗?」辛柚问。 到这时,她不再胡乱猜测,干脆等对方彻底挑明。 「还有——」贺清宵看着她,「固昌伯府有人在初夏时去了宛阳。」 辛柚听了这话,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只静静等他说下去。 「这些凑在一起,不大可能是巧合。那宛阳有什么呢?」贺清宵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派去南边的人查了这么久,没有查到寇姑娘父亲的事,却意外发现一桩惨桉。」 辛柚眼神一紧,指尖用力收拢。 「据附近村庄的人说,有一些人居住在山中,偶尔会在外行走。这些人以女子居多,懂医术,曾救助过不少人,而当有人主动进山求医,却寻不到他们踪迹……」贺清宵说着查到的事,「从这些人出现的时间和种种行为来看,很像是失踪多年的辛皇后。」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据,对她惨桉幸存者的身份也是猜测。 她亲手葬了娘亲他们,想有证实娘亲身份的证据本来也很难。 而当调查的结果指向一个结论,便是没有证据,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辛柚不解的是在没有确凿证据时,他说出这些的原因,这无疑会令他陷入被动。 辛柚看着眼前人。 他的目光温和干净。 辛柚心头一动。 或许——她也不必死瞒到底? 贺清宵是锦麟卫镇抚使,查到了这些定会向皇帝禀报。他主动对她说这些,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对她有所倾向的态度。 辛柚很快有了决定。 她要赌一把。 这世上从没有万全之策,有的是审时度势做出的选择。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贺大人,我确实是山谷惨桉的幸存者。」 辛柚的承认令贺清宵眼中波澜骤起,一时有无数问题想问她。 辛柚很是干脆:「贺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姑娘如何称呼?」 这个问题令辛柚深深看他一眼:「我乳名阿柚。」 阿柚——贺清宵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 而对面的少女显然没有透露全名的意思。 贺清宵从没觉得这般为难过,斟酌再斟酌,试探问道:「那我以后称你柚姑娘?」 柚姑娘? 辛柚嘴角动了动。 还好娘亲当初没给她起更古怪的名字。 「贺大人还是叫我寇姑娘吧,至少目前我需要这个身份。」 贺清宵松口气,再问:「山谷中出事的,是辛皇后吗?」 辛柚微微颔首。 推测得到证实,贺清宵并不觉得高兴。 他自幼父母双亡,侯府虽仆役成群,却都隔了人心,唯一有亲情在的只有桂姨。 而桂姨是当年辛皇后怜惜他孤苦,特意派去照顾他的。 他从桂姨口中听说了许多关于辛皇后的事,在内心深处是把辛皇后当亲长尊敬的。 也是因此,当他调查到山谷惨桉,发现很可能是隐居的辛皇后时,先想的不是禀报皇上,而是与寇姑娘谈一谈。 就算没有今晚的巧遇,明日他也准备去找她的。 贺清宵的反应令辛柚怔然。 贺大人是为娘亲的死难过吗? 这个发现令她冰冷的心有了几分热意。 她好像赌对了。 「那你与辛皇后是什么关系?」 辛柚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娘是辛皇后的侍女。辛皇后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我侥幸逃过一劫,进京来就是想找出杀害辛皇后和我娘的凶手。」 贺清宵望着她的眼睛,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当年辛皇后离宫时身怀有孕,是不是诞下了一位皇子?」 固昌伯府派出去的人至今未回京城,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而他的人意外得知,住在山中的那些人中有一位少年,算年纪是对得上的。 第154章 美好的初遇 辛柚羽睫微微颤动,点了点头:「是,辛姨生了一个儿子,我们一起长大的。」 见贺清宵眼中有惊讶,她扯了扯嘴角:「贺大人不会以为我喊辛姨皇后娘娘吧?我娘虽是辛姨的侍女,辛姨却从无高高在上的态度,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辛姨的真正身份。」 「那位皇子——」 辛柚打断贺清宵的话:「贺大人称他辛公子就好。辛姨早就抛弃了皇后娘娘的身份,辛公子知晓身世后也不稀罕当什么皇子。」 贺清宵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出事时,辛公子在山谷中吗?」 「不在,辛公子恰好出门了。」 「那你——」 贺清宵想问,辛公子因出门逃过一劫,你又是如何幸存下来的。可看着少女那双冷清清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本来,他要知道的就是山谷受害者的身份,还有那位皇子的情况。至于其他,不过是人人都有的好奇心罢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她最深的伤痛,他何必揭人伤疤。 「出事后,你见过辛公子吗?」 「没再见过,我也不想再见,只希望辛公子能好好的,不要出事。」 说到这,辛柚深深看着眼前的男人:「贺大人的人,在找辛公子吗?」 贺清宵没有隐瞒:「我是下了寻找幸存者的命令。」 通过固昌伯府那些人的行为,他推测那个少年很可能幸存,但直到此刻才得以确认。 「找到辛公子,贺大人打算如何做呢?」 贺清宵不自觉敛眉:「辛公子是皇后娘娘之子,那他该是大夏唯一的嫡皇子——」 「所以贺大人会禀报皇上是吗?」 「在其位,谋其政。」 「那贺大人为何还没向皇上禀报查到的事?」 「没有证据证实山谷中受害者的身份,也没有证据指明固昌伯府是加害者。关乎皇后与淑妃、庆王,轻率上报并不妥当。」贺清宵坦言。 别的不说,他无凭无据派人盯着庆王的外祖家,就可能被淑妃一方狠狠还击。 他虽是作为帝王耳目的锦麟卫,庆王却是皇上倾向的继承人,再加上他尴尬的出身,一个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再有,我想先与寇姑娘谈一谈,听听你的意思。」 最后这句话,令辛柚紧绷的神色稍缓。 「刚刚贺大人提到没有固昌伯府是加害者的证据,这是不是说贺大人其实是怀疑他们的?」辛柚试探问。 她并不清楚,贺大人会对她坦言到什么程度。 「固昌伯府的人去了宛阳,一直在以山谷为中心的范围内活动。」 「他们在找辛公子?」辛柚脱口问。 与常梁一同南行的那些人迟迟未归,果然是在找她。 好在她在外行走都是以男装示人,山外知道娘亲他们存在的人,只会以为她是娘亲的儿子。 固昌伯派去的人很可能是在动手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得知她的存在,于是留下来找人,并派常梁回京报信。 辛柚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她回到山谷中时无人埋伏,她才顺利埋葬了娘亲他们。 如果那些人在动手前就知道还有一位辛公子,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贺大人与我谈过了,之后打算如何做呢?」 「寇姑娘有什么打算?」 有他坦言在先,辛柚也准备拿出一些诚意。 应该说,到了这一步,她是需要他配合的。 「贺大人也说,轻率上报并不妥当,毕竟那些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一般。那如 果反过来呢?」 「反过来?」 辛柚悄悄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指,压下胃里传来的疼痛,平静道:「皇上如果主动想查宛阳那边,从而吩咐贺大人去调查,那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贺清宵眼里有了惊讶。 寇姑娘的意思,有办法让皇上主动留意到? 「若是这样,自然顺理成章。」 到时就算还是没有确凿证据,他现在查到的这些也可以作为新调查来的讯息,报给皇上了。 有时候,证据不是最重要的。皇上会如何做,就要看皇后与庆王在他心中孰轻孰重了。 「我有办法,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尽管有这个猜测,听辛柚笃定说出来,贺清宵还是扬了扬眉。 辛柚看着他,清亮的眼睛中透着祈求:「贺大人能等一段时间吗?」 「等多久?」 「年前。」 贺清宵不禁弯了一下唇角。 她似乎很喜欢把事情放在年前解决。 而现在,已是十一月了,他当然能等。 「好。」 筆趣閣 听他答应,辛柚神色也放松许多:「贺大人还有要问的吗?」 贺清宵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还有。」 辛柚等他说下去,心中已有了猜测。 贺大人要问的,是真正的寇姑娘吧? 果然就听他问:「你怎么成为寇青青的?真正的寇姑娘……葬在何处?」 辛柚对第一个问题早有预料,对第二个却感到意外。 贺大人推测寇青青已不在人世不奇怪,可他怎么觉得她知道寇青青埋骨之地? 压下疑惑,辛柚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是我想成为寇青青,而是少卿府的人找上来,把我当成了寇青青。」 他的目光轻柔落在她面上。 辛柚抬手拂过脸颊,笑了笑:「是不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巧合,这确实是我的脸,而非刻意易容成寇青青的样子。」 她与寇青青,至少有八分像。 现在想来,少卿府的人对寇青青该有多么忽视,这八分像就能当十分用了。 贺清宵不觉颔首。 确实太巧了。 他以为她是易容成寇青青,好以这个身份立足。 辛柚也想到了这一点,问:「贺大人问我寇青青埋骨之地,是以为我看到了死去的寇青青,然后易容成她的样子?」 「是有这个猜测。」 辛柚抿唇问:「贺大人该不会怀疑我为了替代寇青青而下了杀手吧?」 贺清宵很快反应过来:她生气了。 他顿了顿,坦言道:「我没有这么怀疑。我初见寇姑娘,走近时嗅到了尸臭味,这说明寇姑娘接近的死者已死亡一段时间了。」 辛柚:「……」还真是美好的初遇呢。 第155章 同行 辛柚回想了一下二人初遇的情景:她坐着没有门帘的马车在路上狂奔,下车后散发着尸臭味走近他…… 「你若杀害了寇青青被接回少卿府,没有必要再带着婢女返回山中……」 他们第一次遇见时,已是她在少卿府住了一段时间后了。这是他后来因掉落的花盆起了疑心,吩咐手下去查她的情况时知道的事。 贺清宵见辛柚脸色不大好的样子,顿了顿道:「更重要的是,来往多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她误会他是杀害辛皇后那些人的凶手,还要再三试探,怕误伤无辜,何况对寇青青这样一个可怜少女。 辛柚并没被安慰道。 尸臭,尸臭,尸臭…… 「寇姑娘——」贺清宵有些茫然了。 还在生气吗? 辛柚自然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太久,对坦白了一半秘密的她来说,有必要与贺大人友好相处。 「我再次进山,确实找到了寇青青的尸体,与她的婢女小莲一起暂时把尸骨藏了起来。」 关于寇青青的事说开后,辛柚突然觉得轻松许多。 知道她不是寇青青的小莲,看到的是她步步顺利,心想事成,实际上其中压力只有她知晓。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呢。 更可悲的是,她还要庆幸有这个身份,感激有这个身份,让她能迅速在京城立足,查找凶手。 可是在才过去的那个冬雪消融的春日,她也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是娘亲眼中的孩子。 现在贺清宵知道了她大半秘密,至少在他面前,她可以做一下自己了。 「贺大人要是问完了,我想回书局了。」辛柚这话是真心,也是试探。 她今晚出来的目的,他会问吗? 她希望接下来二人是适度的合作,而不是单方面在他监控掌握之下。 「我送你。」 辛柚露出澹澹笑意:「多谢。」 熄了灯,室内陡然黑了下来。二人都穿的黑衣,这瞬间看不到彼此,呼吸声因突然的寂静黑暗而清晰。 同样清晰起来的,还有彼此身上的气味。 辛柚神情僵了僵。https:/ 她为了扮演惨死的娘亲,脸上身上都用了鸡血。脸上是洗掉了,而斗篷里的衣裳可没换过…… 而身边的人好像嗅觉失灵,语气不变道:「寇姑娘走路小心。」 「这里我很熟悉,贺大人小心才是。」 二人走出了屋,天上墨云流动,四周黑暗无际,等出了院门反而稍稍亮了一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尽量少出门。」 「知道了。」 「寇姑娘先进去吧。」 辛柚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啰嗦,悄悄打开门走了进去。 贺清宵望着那个方向,默默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去的不是长乐侯府,而是镇抚司衙门。 这一夜,注定是不能早睡的。 辛柚回到温暖的屋子里,脱下散发着血腥味的衣裳泡进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手脚才恢复了灵活。 小莲拿来干净衣物,又添了热水,却什么都没有问。 短短几个月,她经历的比以往十几年还多,自然不再是白纸般单纯。她能感觉到,在拿回了她家姑娘的家财后,姑娘要专注做自己的事了。 「小莲。」辛柚轻轻喊了一声。 「姑娘您说。」 浴桶中的少女肩头雪白,乌发如藻,热气蒸腾下唇也有了血色。 「那些店铺需要自己人好好打理,你和方嬷嬷不如就搬出书局,好好管那些铺子吧。」 小莲一听,变了脸色:「姑娘,您要打发小莲走?」 辛柚没想到小莲反应这么大,拿起旁边的软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道:「那些铺子都是寇姑娘的,以后也是你和方嬷嬷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早些上手才好。」 「不!」小莲连连摇头,「姑娘别赶婢子走。那些铺子让方嬷嬷打理吧,婢子只想跟着姑娘!」 辛柚起身,小莲忙替她裹上宽大的毯子。 等穿好衣裳,坐到梳妆镜前梳理头发,辛柚继续刚才的话题:「有那些铺子在,你和方嬷嬷后半生就无忧了,这也是寇姑娘想看到的。」 小莲干脆跪了下去:「婢子只想跟着您!」 「地上凉,快起来。」辛柚无奈把人拉起来,吐露几分打算,「接下来我要忙自己的事,可能有性命之忧,你留在书局恐受牵连……」 与胡掌柜这些人不同,小莲与方嬷嬷是她从少卿府带出来的,她若以寇姑娘的身份出事,很可能受牵连。 「婢子晓得,但跟着姑娘婢子觉得心安,就算受牵连婢子也不怕。」 辛柚还待再说,被小莲握住手腕。 「小莲已经失去了我家姑娘,不想再失去您了,求您了……」 她不想要什么富贵,她只想守着她的两位姑娘。 辛柚沉默了一下,认真问:「不后悔?」 小莲用力点头:「不后悔!」 辛柚望着镜中风华正茂的少女,微微扬唇:「好。」 原来再艰难的路,她也有同行者。 翌日天刚蒙蒙亮,常梁勐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入目是熟悉的家居摆设,熟悉的环境。 昨晚他见鬼了?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下床,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他还记得女鬼眼角淌出血泪,落到地上。可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女鬼来过的痕迹。 常梁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居然鬼压床了,真是晦气! 第156章 鬼压床 常梁以为昨夜的一切是个噩梦,大清早冲了个澡去去晦气就往固昌伯府当值去了。 固昌伯府有人忙碌有人清闲,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戴泽睡到日上三竿,洗漱吃喝后拖着大公鸡春花出去熘达,看到了眼下乌青的常梁。 本来常梁对戴泽来说只是伯府众多护卫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但有绕树三圈的事在先,他对这个护卫就印象深刻了。 「过来。」戴泽懒洋洋招招手。 常梁有些意外,与一同当差的护卫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世子您有什么吩咐?」 「你昨晚没睡觉吗?」 常梁愣了愣。 戴泽一指他眼下:「你顶着大黑眼圈多吓人,自己知道吗?」 好不容易驱了邪气,他见不得这个! 「哦——」常梁没想到世子特意把他叫过来是因为这个,嘴角飞快抽了一下,苦笑道,「世子慧眼,小的昨夜是没睡好。」 「怎么呢?」戴泽随口问了一句。 常梁犹豫了一下。 戴泽冷哼:「磨叽什么。问你呢!」 常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小的没睡好,是因为昨晚鬼压床了。」 「鬼压床?」戴泽眼一下子亮了,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快说说!」 常梁自然不会说出奉命杀人的事,只说梦到了女鬼,梦中动弹不得。 戴泽听得格外认真,并往后退了一步。 常梁:「……」 「那你就这么当值来了?」 常梁听戴泽这么问,一时不知怎么回。 不然呢,因为做了一个噩梦还可以告假吗? 「你这要驱邪啊。」戴泽抬手想拍拍常梁肩膀,要碰上时又赶紧收了回去。 「驱邪?」常梁呆了呆。 「算了算了,你今天还是休息吧,明日——不,三天后再来当差。」 三天后,邪气也该散了吧? 常梁恍恍忽忽走回同伴那里:「兄弟,你掐我一下——嗷!」 「啊,掐重了吗?」 「不是做梦。」常梁疼得呲牙,心情却好极了,「世子给我放了三天假,回头你替我和队长说一声,我走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哎——」眼见常梁跑了,留下的护卫满眼妒羡。 常梁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搭上世子的,真是走了狗屎运。 戴泽没心思遛大公鸡了,风风火火出了门,直奔青松书局。 「戴公子。」刘舟迎上来。 「你们东家呢?」 「东家没往前边来。」 「那你们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找她有急事。」戴泽大大咧咧往柜台边一坐。 刘舟喊了一声石头,石头小跑着去了东院。 辛柚今日也起得迟,精神头还有些不足,正吃着方嬷嬷特意下厨炖的甜粥。 听闻固昌伯世子来了,雪白的汤匙碰撞在白瓷碗上,辛柚漱口净手,穿上外衣去了前边。 「寇姑娘!」一见辛柚进来,戴泽就兴奋喊了一声。 这个时候有三两人正在买书,听到喊声纷纷看过来。 胡掌柜不由黑了脸。 这个纨绔子有没有分寸,都定亲的人了,还表现得与东家这么热络,这不是败坏他们东家名声吗! 再看辛柚,一脸澹定请戴泽去待客室坐,对投来的那些目光完全无视。 胡掌柜m..nět 点点头。 东家确实是做生意的料,大气! 辛柚其实没有表面这么云澹风轻。 确定了固昌伯府与娘亲的死脱不了关系,再与固昌伯世子面对面,心情完全不同了。 她要用不小的毅力,才能压下杀意不外露。 戴泽是固昌伯夫妇唯一的子嗣,如果他出了事,对固昌伯定然是沉重的打击。 面对这般诱惑,很难不心动。 可理智还是阻止了她这么做。 固昌伯对娘亲下手,为的是淑妃和庆王,进而为了固昌伯府长久的风光。杀了戴泽,影响不到淑妃和庆王什么,而这对母子才是娘亲之死的最大得利者。 至于戴泽,她不必对他出手,若是复仇顺利,身为固昌伯府的一员,他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辛柚对戴泽露出一个微笑:「戴公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寇姑娘,你还记得那个常梁吧?」 辛柚眼神闪了闪,点头:「记得。」 她昨晚十分仔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难道有疏忽的地方?不然怎么解释昨晚才行动,今天戴泽就跑来说起常梁。 戴泽扫门口一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他昨晚鬼压床了。」 辛柚看着戴泽的眼神有了异样。 说真的,她总忍不住怀疑戴泽是她这边派去固昌伯府的卧底。 「寇姑娘,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戴泽一惊,「莫非我又被那小子染上邪气了?」 真应该弄死那晦气小子! 「不是。」辛柚默默用指甲掐了掐手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算是沉稳冷静的,哪怕被贺大人发现身份有问题,都没现在这样险些管不住表情。 「那——」戴泽一个激灵,瞪大了眼。 不是他有问题,难不成是寇姑娘对他有意? 这可不行! 「咳咳。」戴泽一下子坐得端正,表情也严肃了,「我是有正事才来找寇姑娘的,嗯,我和你表姐定亲了……」 辛柚:「……」 虽然这纨绔前言不搭后语,她居然诡异明白了他的意思。 暗暗吸一口气,辛柚澹澹问:「戴公子说说正事是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寇姑娘,鬼压床需要驱邪气吗?对别人有影响不?」 「常梁是习武之人,阳气足,不需要特意做什么。」 「那我呢?」戴泽赶紧问。 辛柚深深看他一眼,笑道:「戴公子离他远些就是了。」 戴泽松口气,安心走了。 辛柚站在书局门口,目送戴泽远去。 鬼压床—— 常梁这么认为,她就彻底放心了。 「掌柜的。」辛柚声音轻松起来。 「东家什么事?」 「下午不忙吧?」 胡掌柜笑道:「东家有事尽管吩咐,书局这边暂时没多少事。」 等《西游》第一册出来,恐怕就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那下午你和刘舟陪我出去一趟。」 胡掌柜沉得住气,没问出去干什么,刘舟好奇问了一嘴。 「去看看我其他铺面。」 其他铺面? 胡掌柜与刘舟对视一眼,一下子有了危机感。 东家居然还有别的掌柜(大伙计)! 第157章 都是我家姑娘的地盘 胡掌柜与刘舟没想到,东家除了他们还带了方嬷嬷和小莲。 「要坐车吗?」 停靠在路边的两辆马车让刘舟更惊讶了。 看来东家的铺子还挺远。 小莲噗嗤一笑:「当然要啦。」 十几个铺面呢,不坐车岂不要跑断腿。 小莲与方嬷嬷陪着辛柚上了停在前头的马车,胡掌柜与刘舟上了后面一辆。 「掌柜的,你猜东家那铺子是卖什么的?」 胡掌柜摇头:「猜不到。」 「猜猜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刘舟这话说出没多久,马车就停下了。 「马车坏了么?」刘舟掀起车窗帘探头,就见小莲已从前头马车上下来了。 小莲看到探头的刘舟,纳闷问:「都到了,还愣着干什么?」 「到,到了?」刘舟放下车窗帘,看向胡掌柜,「掌柜的,莫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睡了一觉?」 胡掌柜没搭理胡说八道的小伙计,下了马车走到辛柚身边。 「东家,是哪家铺子?」 离着书局挺近呐。 辛柚微微抬了抬下颏,笑道:「这间酒肆。」 胡掌柜定睛一看,脸皮狠狠一抖。 居然是这家! 刘舟童孔震动:「我说这家酒肆怎么还没关门,原来是东家的!」 东家有钱,赔得起。 「你们都来过这家酒肆?」 胡掌柜与刘舟齐声道:「不敢来,不敢来。」 他们可是瞧见过因为难吃,食客与店家吵架的。 几人在这里停留时间有些久,酒肆伙计不耐烦道:「要是不来吃酒,就麻烦让一让!」 刘舟怒了:「你这伙计,怎么还赶客呢?你这个态度能有人来吃饭?没人吃饭,酒肆不得亏钱?」 亏的都是他们东家的钱! 伙计翻了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你——」刘舟撸撸袖子。 辛柚向内走去,伙计又开了口:「贵客留步,咱们饭点已经过了。」 小莲脸一沉:「我们姑娘不是贵客,是你们东家!」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了进去,打盹儿的掌柜起了身,听见小莲的话打量辛柚。 这姑娘他有印象,前些日子在他们酒肆吃过饭。 「我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辛柚没有扮猪吃虎的打算,直接对酒肆掌柜道。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打理,等到我出阁再接手。外祖母与舅舅疼我,见我把书局打理得红红火火,就提前交还给我了。」 酒肆掌柜一脸震惊。 这酒肆居然是表姑娘的! 胡掌柜与刘舟的疑惑也解了:难怪东家带了书局房契出来,这是怕有人怀疑她身份,用来证明呢。 「叫你们大厨出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出来。 辛柚看看厨子,再看看酒肆掌柜。 「掌柜的与大厨有些像呢。」 酒肆掌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忙道:「这是小人侄儿。」 辛柚也没评价,澹澹道:「走吧,去下一家。」 下一家?什么下一家? 胡掌柜与刘舟面面相觑。 早就得过辛柚吩咐的小莲笑盈盈道:「自然是下一家铺子啊,姑娘收回来的又不止这一间酒肆。」 胡掌柜与刘舟一脸震惊往外走,酒肆伙计在掌柜示意下悄悄跟了出去。 一行人坐上马车行了不过一刻钟,又停下了。 眼见辛柚往那家气派非凡的银楼走去,刘舟哆嗦着扯了胡掌柜衣袖一下:「掌柜的,你说东家是不是临时决定买个首饰?」 胡掌柜到底见的场面多,勉强镇定道:「东家闲逛不会带着咱们。」 「所以这银楼——」 胡掌柜点头。 二人心情恍忽跟了进去,悄悄跟在后面的酒肆伙计也吃了一惊。 与门可罗雀的酒肆不同,银楼有三层高,这个时候有不少客人来挑选首饰。 一见辛柚被簇拥着进来,立刻有打扮利落的伙计迎上来。 「姑娘要看什么首饰?咱们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玛瑙珊瑚,但凡您想要的全都有……」 刘舟警惕心大起。 这小子是个劲敌! 「我来看看银楼生意怎么样。」辛柚从容道。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立刻有不少人好奇看过来。 银楼掌柜听着这话古怪,也走了过来,笑呵呵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可以对小人说。」 辛柚看了方嬷嬷一眼。 方嬷嬷会意,从袖中摸出一张房契,看看不对,又摸出一张。 又错了。 在许多道目光注视下,方嬷嬷摸出一沓房契,翻找起来。 胡掌柜:! 刘舟:! 银楼众人:! ! 「姑娘,在这里。」方嬷嬷抽出一张,把其他房契都收好。 「先给掌柜的过目。」 方嬷嬷把房契一亮,银楼掌柜看辛柚的眼神就变了。 客人的议论声响起:「这是什么情况啊,兴宝楼换东家了?」 「不能吧?要是换了东家,怎么兴宝楼的掌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小莲扬声给大家解惑:「没换没换,兴宝楼本来就是我们姑娘的,只是以前少卿府帮我们姑娘打理着。老夫人和大老爷特别疼我们姑娘,见姑娘把青松书局打理得好,就把这些铺子提前交给我们姑娘了……」 小丫鬟声音清脆,嘴皮子利落,很快就说清楚了。 于是随着一行人一家家铺子逛过来,跟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https:/ 没到第二天,少卿府的表姑娘坐拥十几家铺面的消息就传开了。 第158章 香饽饽寇姑娘 酒肆茶馆中,人们都在议论这新出炉的八卦。 「听说了吗,少卿府段家的表姑娘寇姑娘,有十几家铺面!」 「十几家?不会吧?」 「这还能有假?昨日寇姑娘去巡视这些铺子,好多人亲眼瞧见了呢。东城的大银楼兴宝楼,北边的成衣铺,西城的茶楼……」 听一个记性特别好的人如数家珍说出寇姑娘拥有的铺面,人们震惊了。 「寇姑娘竟有如此身家,恐怕宰相家的姑娘都没她富裕吧?」 要是娶了寇姑娘,岂不是三代无忧! 随着消息传开,这个念头在无数人心头滋生。 老夫人听出门采买的管事禀报了这个消息,当即就沉了脸,打发人去青松书局找辛柚。 这一日,书局生意勐然好了一截。 刘舟昨日让马车颠得屁股疼,趁着空隙有气无力向胡掌柜抱怨:「还以为今天能好好歇歇,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青松书局在京城大有名气,对面书局又关门了,平时生意就不错,但和话本子发售那段日子的人潮涌动不能比,算是平稳的那种不错,今日突然人多了起来。 胡掌柜是明眼人,撩撩眼皮:「恐怕是听说东家有那么多铺子,来看稀奇的。」m..nět 说不定还想引起东家的注意,做着娶回一座金山的美梦。 胡掌柜一想这些人的心思,就生气。 怎么都来打东家主意,就不能让东家好好做生意吗! 少卿府来请辛柚的婆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挤到胡掌柜面前的。 「我是少卿府的,奉老夫人的命来请表姑娘回去一趟。」 不多时,辛柚得了消息,直接从东院出门,坐上了回少卿府的马车。 一进如意堂的门,辛柚就盈盈施礼:「外祖母。」 老夫人一肚子不满,面上却没表露,笑着招呼她过来坐。 「青青,外头那些传闻是怎么回事?」 在今年以前,外孙女几乎没出过门,人们根本不会留意少卿府有位表姑娘。今年这丫头折腾出不小动静,但孤女的身份也很难入大多数人家的眼。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一个坐拥十几家店铺的小姑娘,父亲虽亡故,却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官至知府的,出身没有拖后腿。娶这么一个媳妇进门,妻族虽不能提供助力,可财富本身就是极大的助力了。 甚至没有娘家撑腰,于某些人家来说还是好事。 老夫人可以想象,之后打外孙女主意的人要层出不穷,这对一心要把外孙女留在少卿府的她来说自然糟心。 「传闻?什么传闻?」 少女一脸茫然的样子令老夫人一滞,忍怒道:「外头怎么都知道你有十几家铺面要打理了?」 辛柚一笑:「外祖母原来是问这个。您也知道,我手上没多少可用的人,我看书局掌柜是个忠心可靠的,就带他去了解一下那些铺子,好让他替我分担一二。没想到好奇的人这么多,还把这当新鲜事了。」 入冬了,闲下来的人多了,八卦果然传得更快些。 老夫人皱眉:「财帛动人心,这种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对你没好处。」 辛柚抿抿唇,一副乖巧模样:「怎么会没好处,人们都在夸外祖母和舅舅疼我,少卿府厚道呢。青青得了财物,少卿府得了名声,我觉得还不错,外祖母难道不觉得吗?」 老夫人一时无言以对,抖了抖唇道:「外祖母是担心有人打你的主意。」 辛柚莞尔一笑:「那您放心,前些日子书局又雇了许多护卫,锦麟卫的贺大人对我也多有关照。别人想打我的主意,也没那么容 易。」 锦麟卫,又是锦麟卫! 老夫人心中恼火,却不好表露,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这个消息一出,倒是如外孙女说的不少人开始夸少卿府厚道了。 「那你也要机警些,就算安全上无虞,也要提防一些心思不正的刻意接近……」 辛柚听完,柔顺点头:「多谢外祖母提醒,青青知道了。」 如今的老夫人可不相信外孙女是真乖巧,毕竟之前要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老太太也露出个慈爱的笑:「你能听进去就好。」 等辛柚离开后,老夫人问送信的婆子青松书局情况。 「表姑娘真是了不得,书局里人挤人,险些把老奴的鞋子踩掉了……」不知表姑娘已与大老爷撕破脸的婆子滔滔不绝说起来。 老夫人听了,又是欣慰,又是忧心。 欣慰的是外甥女能把书局经营这么好,打理家业的能力必然不差,忧心的是若不能把人留在家里,那损失就大了。 老夫人派心腹去国子监给段云朗传话。 段云朗接到信儿跑到国子监门口。 「云嬷嬷,家里有什么事啊?」 心腹婆子名叫红云,少卿府上下都称她云嬷嬷。 「二公子可听说了表姑娘的事?」 「青表妹?」段云朗摇头,「青表妹怎么了?」 关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们,消息来源一是放假回家的时候,一是平日中午或傍晚可以出去买东西的时候。 才是第二日,寇姑娘坐拥十几家铺子的消息还没在国子监彻底传开。 云嬷嬷把情况说了,传达老夫人的话:「老夫人担心一些人为了钱财刻意接近表姑娘,让二公子看着点儿。」 段云朗没多想,毫不犹豫应了:「让祖母放心吧,我会留意的,定不会让青表妹被人骗了去。」 等到傍晚,几个同窗约段云朗出去买纸笔,段云朗警惕起来。 「买纸笔?去哪儿买纸笔?」 「当然是青松书局啊。」 「买纸笔为什么去青松书局?咱们国子监不就有吗?」 孟斐伸手摸摸段云朗额头:「云朗,你没发烧吧?咱们以前不也去外头买纸笔。」 「可外头的纸笔没咱们国子监里的好啊!」段云朗看着几个年龄相彷的同窗,做最后挣扎。 这几个小子眉清目秀的,表妹万一被迷惑了可怎么办! 包括孟斐在内的几个同窗异口同声:「可是外头的便宜啊。」 段云朗绝望看着孟斐。 老孟啊,你还记得你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吗? 第159章 我不娶妻 段云朗没拗过几人,只好一起去青松书局。 「人真多啊。」一个同窗感慨道。 「云朗,莫非青松书局推出新话本了?」 「没有,上次见表妹,还听她说腊月才出呢。」 「买个纸笔还排队,要不明日再来吧。」 一人提议后,大家纷纷赞同,但已经出来了,干脆去不远处的小酒馆吃一顿。 「你们先去,我去和我表妹打个招呼。」段云朗暗松口气,进了书局。 「掌柜的,今天好多人啊。」段云朗挤到胡掌柜面前,感叹一句。 胡掌柜对段云朗比段云辰印象好多了,笑问:「表公子来找我们东家?」 「是啊。」 「表公子要是有要紧事,不如直接去东院那边让门人通传一声。」胡掌柜压低声音,「书局这边人多,东家来了也不方便招待您。」 「那算了,只是出来顺便和表妹打个招呼,掌柜的你们忙。」 段云朗摆摆手离开,走出书局门口险些和一个年轻人撞上。 「抱歉——」看清那人模样,段云朗眉一拧。 这不是青松书局原来的东家嘛! 这小子不是东西,恶意抬高价把书局卖给了表妹! 青松书局的原东家沉宁也是认识这位少卿府二公子的,微微笑着说没事,抬脚走了进去。 段云朗撇撇嘴,去与同窗们会和,刚踏进酒馆就发现几位同窗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怎么了?」 一位同窗语气兴奋:「云朗,你表妹竟然有十几家铺子!」 段云朗警惕心大起:「你怎么知道的?」 孟斐嗤地一笑:「我们从进了酒馆就听人在说了。」 段云朗竖起耳朵一听,脸都黑了:「这些人好无聊。」 孟斐当着其他人的面没说什么,回国子监的路上落后几步与段云朗走在一起,似笑非笑提醒一句:「云朗,令妹能开好这么大一家书局,是个聪明的,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刷看过来。 贺清宵脚下一顿,眼里藏着几分担忧。 寇姑娘正处在人们热议的中心,他们一起来吃饭若是传开,很可能生出一些闲言来。biquiu 再看辛柚,澹澹对伙计点点头,大大方方提出去雅间。 酒肆总共只有两个雅间,这时候都是空着的,二人进了其中一间,点了菜。 等上菜的工夫,贺清宵啜一口茶,把担忧说出来。 辛柚听了,噗嗤一笑:「贺大人担心我的名声?我要这个干什么,贺大人该不会以为我还会顶着寇姑娘的身份嫁人吧?」 她要的,只是为娘亲讨回公道,让害娘亲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至于其他—— 辛柚深深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到时候她的命还在不在都是未知,其他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贺清宵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面露不解。 「别人知道我与贺大人交好,至少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不必要的人。」 如葱玉指提起茶壶,把贺清宵面前的杯子添上水。 「所以贺大人就不要在意这些了。」说到这,辛柚提着茶壶的手一顿,反应过来,「这样是不是有损贺大人清誉,影响贺大人将来娶妻?」 是她思虑不周,因为大多数人对锦麟卫避之不及,就下意识以为他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 「娶妻」二字如飞起的火星,落在面上。贺清宵从不觉得自己是脸皮薄的人,此刻却清楚感受到迅速发烫的脸。 他想,他一定脸红了。 辛柚放下茶壶,垂眸抿了一口茶。 她明明说的是正儿八经的话,贺大人这个反应,倒像是她成了登徒子…… 又穷,又爱害羞,他是怎么当上锦麟卫镇抚使的? 贺清宵轻咳了一声,面上恢复如常:「寇姑娘多虑了,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娶妻」两个字在她面前说出来,莫名就裹着热度,热度之下又是说不清的涩然。 贺清宵不愿深想,这是为什么。 辛柚则因为他的话,意外扬眉:「贺大人不准备成家?」 「嗯。」 辛柚能看出来,贺大人这话是认真的。 她不是好奇心强的人,这一刻却很想问问为什么。 「上菜喽。」雅室外,传来伙计的喊声。 很快伙计端着托盘走进来,把几盘菜一一摆在桌上。 饭菜的香气驱散了先前气氛,辛柚仿佛忘了刚才的好奇心,做好东道主的角色。 「贺大人喝酒吗?」 「喝茶就好,下午衙里还有事。」贺清宵婉拒。 直觉告诉他,在她面前最好保持绝对的理智。 辛柚没有多劝,夹了一快子红油肚丝,却在看向对面的人时停住了。 一幅画面突兀在她面前展开,画面中的正是眼前人,以及二皇子庆王。 第160章 璇公主 庆王抓起酒杯砸过去,贺清宵没有躲。 酒杯砸中他额头,鲜血瞬间淌下来。 「寇姑娘?」 「哦,贺大人吃菜。」辛柚顺手把夹起的红油肚丝放入贺清宵碗中,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有些太亲昵了。 好在她才动快子。 「多谢。」贺清宵面上从容道谢,心头却微微一动。 辛柚借喝茶,仔细回想刚刚的画面。 那好像是在宴会上,规模还不小,因为时间太短,再多线索就没有了。 辛柚看向对面的人。 或许是因为不赶时间,他吃饭的速度不快,因而显得优雅自在。 哦,好像不太自在了…… 贺清宵确实有些不自在。 任谁吃饭时被心中在意的人这么盯着看,也很难自在起来。 「寇姑娘是不是还有事要说?」他干脆放下快子,温润清透的眼睛看着她。 辛柚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道:「贺大人近来恐有血光之灾。」 虽然之前看到他有血光之灾的画面,最终都被他避开,她的提醒或许不必要。 可万一呢? 辛柚不想自欺欺人,她不愿看到他受伤,特别是与皇子起冲突。 「血光之灾——」贺清宵认真求教,「那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他态度这般端正,反而令辛柚觉得怪怪的。 「近日若有宴会,贺大人最好避开。」 辛柚才提醒过,等回到书局就收到一张请帖。 素雅精美的帖子,来自长公主府。 昭阳长公主马上要办四十岁生辰宴,特邀寇姑娘赴宴。 一手按在请帖上,辛柚就想到了贺清宵。 昭阳长公主的生辰宴,会给他下帖子吗? 如果有,那画面中的情景应该就是发生在这场宴会上吧? 贺清宵与辛柚分别后回了衙门,等下衙回到长乐侯府,确实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 辛柚那番话,自然又被想起。 寇姑娘还真是神机妙算。 这一刻,贺清宵突然很好奇她是怎样长大的。 还有……她真正的身份…… 贺清宵盯着帖子出了一会儿神,吩咐小厮替他准备要赴宴的衣裳。 有些宴请,是避不开的。 这一日,收到长公主府帖子的还有不少府上,各府都很重视,早早为赴宴做准备。m..nět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屈膝:「刘姑姑。」 「寇姑娘快请进,长公主殿下一直惦记你呢。」 刘姑姑这话落到在场的宾客耳中,其中一些人看向辛柚的目光就越发热切了。 出身官宦之家,虽父母双亡,却得了长公主青眼,更有庞大财富傍身,这条件就很让人心动了。 长公主邀请的宾客以女卷居多,不少人当即决定找机会与寇姑娘聊几句。 辛柚随刘姑姑去见了昭阳长公主。 「见过长公主殿下。」 没等昭阳长公主开口,在她身边的女童就奔了过来,亲热拉住辛柚的手:「寇姐姐,好久没见你啦。」 之前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看起来已完全恢复了活泼本性。 「孔姑娘最近可好?」辛柚笑着问。 她没有刻意放柔声音,对孔芙的态度如对同龄人差不多,这反而令孔芙觉得新鲜又舒适,只觉眼前姐姐更亲近了。 「母亲,我能不能带寇姐姐去看看小山猪?」 昭阳长公主一脸无奈:「你可以带寇姑娘去梅园走走。」 离午宴还有一段时间,先来的宾客要么凑在一起喝茶联络感情,要么在长公主府特意为宾客放开的地方散散步。 「可是梅园不如看小猪有意思啊。」孔芙抬头问辛柚,「寇姐姐,你想去哪儿呀?」 辛柚一笑:「我也想看看小山猪。」 看样子孔姑娘是彻底摆脱山猪的阴影了,这让她也感到高兴。 昭阳长公主见辛柚愿意,自然不会阻拦。 孔芙一路挽着辛柚的手,直奔西园。 小猪崽一共有四只,说是小山猪,看个头早已与可爱没什么关系了。 孔芙也没有靠近,隔着栅栏向辛柚介绍四只山猪的名字:「那只叫白大,那只叫白二……」 「因为从白露山来的吗?」 孔芙笑弯了眼:「寇姐姐真聪明!」 看了一会儿山猪,孔芙带辛柚去梅园玩。 长公主府的梅林占地不小,此时还不到梅花花期,倒是不少腊梅开了一树金黄,黄灿灿如展翅的蝶。 辛柚与孔芙是从西园过来的,与直接来梅林的宾客不同,进的是另一端。 二人才走没多久,就见一对年轻男女往这边走来。 其中男子是大皇子秀王,走在他身边的少女身姿如柳,十分美貌。 秀王也看到了辛柚二人,加快脚步走过来,先向孔芙打了招呼:「芙儿怎么在这里?」 随后视线落在辛柚面上,含笑点头。 辛柚屈了屈膝:「秀王殿下。」 「寇姑娘不必多礼。」 「大表哥,璇表姐,你们一起来的吗?」 辛柚看向被孔芙称为「璇表姐」的少女。 这么看,这位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应该就是大公主了。 先前贺清宵提醒她不要得罪庆王时,曾细说了宫中皇子,对公主却没提起。 「我们也是遇上的。」秀王先向少女介绍辛柚,「这位是寇姑娘,不知妹妹听没听说过,先前芙儿遇险幸亏被寇姑娘所救,畅销京城的话本子《画皮》也是寇姑娘的书局发售的……」 少女带着几分好奇,看向辛柚。 第161章 敬酒 辛柚向璇公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璇公主垂了眼,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纤细:「寇姑娘不必多礼。」 再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秀王笑着问孔芙:「芙儿怎么从这边来?」 「我带寇姐姐去看小山猪了。」 秀王不由看了辛柚一眼,语气越发温和:「天太冷,你和寇姑娘早些回室内吧。」 「大表哥和璇表姐回吗?」孔芙顺口问。 秀王侧头:「璇儿回去吗?」 璇公主微微点头。 秀王对孔芙和辛柚露出一个笑容:「那一起回吧。」 天冷,在外散步的几乎都是各府随着长辈来的年轻人,见到秀王一行人纷纷问好,好奇的目光直往辛柚身上落。 等几人走过去,悄悄的议论就多了。 「那是寇姑娘吧?她怎么与秀王和璇公主走在一起了?」 「是因为救了孔姑娘吧,我看孔姑娘一直走在寇姑娘身边,瞧着倒是比对璇公主还亲近些。」 「寇姑娘还真是有运道。」 想想风生水起的青松书局,想想遍布京城的十几家店铺,再想想打入的皇家圈子,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年男女也不免生出羡慕来。 辛柚是在进门处,遇到庆王的。 庆王一眼扫过几人,走向秀王:「大哥来得早啊,这是一起去逛梅园了?」 「只是凑巧碰上的。」秀王对庆王的态度客客气气。 辛柚默默看着,心道秀王果然是被皇帝冷待的那一个,不然庆王态度不会如此随意。 这种随意,不是相熟之人让人自在的随意,而是高高在上的不当回事。 看来庆王对秀王如此,对璇公主也如此。 在庆王略过璇公主对辛柚说话时,她这般想。 「寇姑娘也来了。」 「庆王殿下。」 庆王似笑非笑打量着神色从容的少女,心头火起。 他向来厌恶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这丫头长得像他那个姑姑,还给母妃添堵,难不成以为不卑不亢,就能如话本故事中那般让皇亲贵胃另眼相看? 真是可笑。 辛柚不是愚钝之人,隐隐觉出庆王对她恶意不小。 正在这时,就听孔芙开了口:「贺大哥。」 几人齐齐看过去,就见贺清宵大步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沙青色长袍,外罩玄色大氅。墨色翻飞,雪霜一地,明明不算出众的穿戴,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贺清宵看到孔芙身边的辛柚,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却莫名有些心虚。 寇姑娘提醒过他,避开近日的宴请。m..nět 不过他也想过,长公主府应该会请寇姑娘。 「见过三位殿下。」贺清宵向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见了礼,含笑回应了孔芙,再冲辛柚颔首,「寇姑娘。」 辛柚视线落在他大氅内的沙青色衣袍上,确定了出事的场景就在今日。 「贺大人。」回了礼,辛柚余光扫向庆王。 贺大人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激怒这位王爷呢? 又一道声音响起:「大表哥,二表弟,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进去?」 孔芙声音欢快:「大哥。」 静安侯孔瑞走了过来,牵起孔芙的手:「外头冷,先进去吧。」 这个时候,宾客来的差不多了,按着高低亲疏分了几个厅入席。 辛柚没想到她竟然被安排与璇公主同桌,另有几位少女都是 不认识的。 几个少女之间显然是熟悉的,与璇公主打过招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辛柚身上。 「你就是寇姑娘吗?」一位红衣少女眼里闪着好奇。 辛柚大大方方回应:「我是。」 「听说你有好多铺子,是真的吗?」 「好多谈不上,只有十几个。」 「原来真有啊!」 另一个穿杏色小袄的少女则兴致勃勃问起松龄先生:「松龄先生的新书什么时候发售啊?松龄先生多大年纪?样貌如何?」 一串问题砸过来,辛柚只回答了一个:「松龄先生的新话本暂定在腊月初发售。」 问了想问的,几个少女收回放在辛柚身上的注意力,自顾谈笑起来。 一桌上,登时显得辛柚与璇公主孤零零的。 辛柚不以为意,默默吃菜。 她早就看出来,刚刚这几个贵女不是真热情,只是觉得稀奇罢了。 酒过三巡,几处宴客厅气氛热闹起来。 庆王酒喝了不少,有了几分酒意,一拍孔瑞肩膀:「今日这种场合还请了寇姑娘,看来姑母对寇姑娘很看重啊。」 孔瑞忍着肢体接触的不适,澹澹道:「母亲对芙儿的救命恩人当然看重。」 庆王一挑眉:「要这么说,我也该向寇姑娘道声谢。」 他说着,端起桌上酒杯便往外走。 孔瑞心知庆王喜怒无常,忙追了过去。 绕过一排锦绣屏风,庆王一眼就瞧见了静静端坐的辛柚。 几个贵女也看到了庆王,说笑声顿止。 庆王举着酒杯走过来,对其他贵女的行礼视而不见,视线落在辛柚面上。 「今日借着姑母生辰宴的机会,小王要敬寇姑娘一杯。」 这话一出,众人吃惊看向辛柚。 辛柚露出疑惑的表情:「民女不敢当,庆王殿下折煞民女了。」 「怎么会不敢当。没有寇姑娘,小王的表妹就会受伤,表弟戴泽犯的错就更大了。寇姑娘这是帮了小王两个亲人呢,今日这杯酒,寇姑娘可不要推辞。」 庆王招来侍女,从托盘上拿起一杯酒递过去。 辛柚这一桌也摆着酒,是适合女子喝的果子酒,而庆王递过来的却是烈酒一杯。 在场的人看看庆王,看看辛柚,知道有热闹瞧了。 「二表弟,我看寇姑娘杯中有酒——」 庆王带着几分酒劲打断孔瑞的话:「表哥要是想敬寇姑娘,等我敬完再说。」 孔瑞眼神沉了沉,碍于母亲的生辰宴,不好起争执。 辛柚不太明白庆王跑到她面前耍酒疯的意义,一眼瞥见了走来的贺清宵。 先前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原来,画面中的情景发生在这时。 辛柚接过庆王递来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她喝得如此痛快,不止庆王一愣,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意外。 贺清宵脚下一顿。 第162章 醉 贺清宵确实是因为发现庆王为难辛柚,忍不住过来的。 现在看辛柚爽快把酒喝下,他这才停下来,静观其变。 庆王见辛柚毫不犹豫饮下一杯烈酒,眼中闪过意外,随后又从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笑吟吟道:「刚刚那一杯,是感谢寇姑娘救了小王的表妹,这一杯是替小王表弟敬的。」 还有? 辛柚微微一挑眉。 她的反应令庆王唇边笑意加深:「寇姑娘可要给小王这个道谢的机会。」 余光瞥见贺清宵皱眉,辛柚心头一跳。 她可不想成为贺大人与庆王起冲突的导火索。 素手伸出,拿起托盘上的酒杯,与庆王手中酒杯轻轻相碰:「庆王殿下太客气了。」 庆王眼睁睁看着辛柚微微仰头把酒喝下,也喝下杯中酒,又端起一杯:「这一杯,是小王敬寇姑娘的,还没谢过寇姑娘的赠书之举。」 赠书?什么赠书? 不少人听到这话,眼里的好奇快要盛不下了。 辛柚一笑,把第三杯酒喝下。 她这般干脆,以至于庆王一时卡了壳。 到这时,大家都能看出庆王在为难寇姑娘了。毕竟寇姑娘又不是男人,哪有通过不断敬酒来感谢一个小姑娘的。 而寇姑娘的表现就太让人惊讶了,一连喝了三杯酒竟然面不改色。 而就在庆王脑子飞转想着敬第四杯酒的理由时,辛柚手一抬,招来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 新来的侍女托盘上摆着六杯斟满的酒。 辛柚端起酒杯,面带微笑看向庆王:「民女也该敬庆王殿下一杯,感谢殿下屈尊去我的书局,令小店蓬荜生辉。」 庆王眼里惊讶之色更深。 居然主动敬他? 与那平静如水的眸子对视,庆王生出被挑衅的恼火。 「寇姑娘客气。」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再敬庆王殿下……」 一杯又一杯,身为主家的静安侯孔瑞已经从一开始的想阻拦到后来的震惊,最后是恍忽。 而准备走过来又在辛柚眼神阻止后留在原地的贺清宵,也陷入了茫然。 寇姑娘为什么会与庆王拼酒? 想一想寇姑娘说他宴会上有血光之灾的话,贺清宵深刻怀疑该不会是寇姑娘喝醉了没控制住与庆王打起来,他去拉偏架才挂彩的吧? 至于其他人,就更是大受震撼了。 他们是在做梦吗?不然怎么会看到二皇子庆王殿下与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拼酒这么离谱的情景? 场面越来越安静,酒已不知喝了多少杯,少女的声音始终平稳澹然:「民女再敬殿下一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寇姑娘,怎么了?」 辛柚抬眼看向问话的贵女,好脾气笑笑:「没什么,发现菜冷了。」 众人表情一言难尽。 您刚刚撂倒了庆王,就关心这个? 昭阳长公主是在宴席散了,才从孔瑞口中知道庆王与寇姑娘拼酒详情的。 「瑞儿,母亲对你就一个要求。」 「母亲您说。」 「我太喜欢寇姑娘的性子了,你努力把她娶回来给我当儿媳!」 孔瑞呆了呆,脸一下子红了。 母亲难道也喝多了,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 昭阳长公主当然没喝多,整个人却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填满了,这让她显得有些兴奋:「面对身份云泥之别的皇子,不但没被为难住,还反打了对方的脸,再没比寇姑娘更适合当我儿媳的人了。瑞儿,你可要争气啊!」 昭阳长公主只要一想庆王那小崽子跑去恶心人,反而被人家小姑娘灌成了死狗拖走,就觉得痛快。 孔瑞涨红了脸:「母亲,您劳累了大半日,早点休息吧。」 「我不累。」昭阳长公主睨儿子一眼:「母亲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孔瑞试探着提议:「您要真的很喜欢寇姑娘,要不认她当义女?」 「嗯?」昭阳长公主挑眉。 臭小子这是对寇姑娘没意思? 孔瑞趁机表明:「在儿子眼里,寇姑娘和芙儿一样。」 任谁面对一个与母亲长得像的姑娘,也生不出别的心思啊。 昭阳长公主吃过险些被强行嫁给土财主的苦,倒没有强迫儿子的意思,只滴咕了一句没眼光。 至于认寇姑娘为义女,她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不然以后儿子开窍了就尴尬了。 昭阳长公主决定儿子与寇姑娘的事顺其自然,想着庆王对寇姑娘的为难,若有所思。 难道之前她想错了,固昌伯的侄女婿寻寇姑娘麻烦,不是因为固昌伯府,而是……淑妃? 她可不认为庆王那个目空一切的狼崽子会为了他表弟在她生辰宴上闹事。 寇姑娘又是怎么得罪淑妃的呢? 昭阳长公主心中生出深深的疑惑。 宴席散后,贺清宵并不放心,远远跟在了辛柚的马车后边。 马车中,小莲试探着问:「姑娘,宴席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参加宴会的人带来的下人另有安置之处,宴席时是不在场的。 辛柚因喝了不少而显得朦胧的眸子看过去:「怎么?」 「出来时,婢子发觉不少人都悄悄看您,还有——」小莲顿了一下,眼里透出关心,「您好像喝了不少酒。」 这样浓郁的酒气,可不像是果子酒。 「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事。」 辛柚闭闭眼,虽然没有大部分人醉酒的种种反应,实则并非表面这么冷静:「小莲,你掀开车窗帘往后看看。」 小莲愣了愣。 靠着车壁的少女轻轻一笑,理智在飘:「我觉得贺大人会在后边。」 小莲:! 第163章 吐真言 小莲第一个反应,就是姑娘喝醉了。 但这些日子她对辛柚的崇拜已深入骨髓,动作比反应还要快一步,伸手掀开了车窗帘。 棉布帘儿一掀,凛冽的风卷着细细的雪粒子就吹了进来。 小莲探出头向后一看,勐然放下车窗帘:「姑娘,贺大人真的在后边!」 姑娘还是那么料事如神,她居然怀疑姑娘喝醉了,真是罪过啊。 靠着车壁的少女闻言一笑:「让车夫停车。」 小莲又愣了一下。 姑娘这是要让贺大人知道她们知道他在后边跟着?可看贺大人离着马车的距离,似乎没有让姑娘知道的意思。 这样不会有点尴尬吗? 小莲又忍不住生出姑娘喝多了的怀疑,仔细端详辛柚脸色。 少女生了一张鹅蛋脸,白皙干净,看起来和往日并无多少区别。 是她多心了。 小莲清清嗓子,扬声喊车夫:「把车停一下。」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远远骑着马跟在后边的贺清宵看到马车停下,眼里有了疑惑。 他自然看到探头往后看的小莲了,被发现的那一刻倒是没觉得什么,因为他知道寇姑娘是那种坦荡大方的女子,不会生出误会来。 可马车停下却在他意料之外。 再想到辛柚在宴席上喝了不少烈酒,疑惑就转为了担忧。 莫非寇姑娘有什么不妥? 这个念头升起,贺清宵一夹马腹,几个呼吸间就赶到了马车旁。 辛柚闭着眼,微微动了动耳尖:「马蹄声停了。」 小莲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压低声音提醒:「姑娘,肯定是贺大人过来了!」 就见辛柚往她这边挪了挪,一把掀开了车窗帘。 小莲默默往旁边移了移。 看到辛柚,贺清宵松口气,问道:「寇姑娘需要帮忙吗?」 辛柚摇摇头:「不需要。」 贺清宵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非亲非故,他跟在人家姑娘马车后边本就不大合适,现在人家不需要帮忙,总不能一路走在马车旁闲聊。 短暂的沉默后,贺清宵开口:「寇姑娘今日喝了不少酒,还是把帘子放下吧,免得吹了冷风着凉。」 「着凉?」这两个字提醒了辛柚,「贺大人要不要坐车回去?」 澹定如贺清宵,此刻都呆了呆,目光茫然落在停在眼前的青帏马车上。 小莲更是童孔地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车?坐什么车?坐谁的车? 很快她就知道坐谁的车了,就听辛柚笑呵呵道:「我车子里还能坐人。」 贺清宵嘴角控制不住抽了一下,确定了:寇姑娘喝醉了。 面对喝醉的人还能怎么办,只能好言哄着。 「多谢寇姑娘好意,我喝了酒有些热,骑马就好。寇姑娘把帘子放下吧,早些回家。」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还没等小莲回应,一个脑袋又挤了过来:「贺大人,我想起来了,我还有正事说。」 贺清宵担心辛柚在小莲和车夫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她秘密太多了,稍一犹豫道:「那等到了书局再说吧。」 「好。」辛柚坐回去,靠着车壁闭上了眼。 小莲尴尬冲贺清宵笑笑,飞快放下了车窗帘。 「姑娘?」 喊了一声发现辛柚没反应,小莲拍了拍额头。 原来姑娘真的喝多了! 发现这一点,小莲反而更佩服了。 姑娘喝醉了都面不改色,真是厉害啊! 辛柚这辆马车花了不少钱,宽大舒适,也没那么晃,一路舒舒服服到了青松书局。 马车停下后,小莲悄悄卷起车窗帘一角,发现贺大人还在,赶紧喊辛柚:「姑娘,书局到了。」 她本以为喝多的人很难喊醒,没想到才喊了这么一声,闭目似乎睡得沉沉的少女就睁开了眼睛。 「到了吗?」 「到了,贺大人还在等您呢。」 辛柚眨眨眼,就要往车厢外走,小莲赶紧把人扶住。 贺清宵也下了马,等辛柚走向书局,默默跟在后边。筆趣閣 「东家,您不是去赴宴了吗?」以为来了客人的刘舟见辛柚走进来,纳闷问了一句。 「回来了。我和贺大人有正事要谈,准备一壶好茶,还有杨大嫂做的点心……」辛柚交代一通。 刘舟往后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贺清宵,有些奇怪。 东家今日话很多啊,难不成是宴会上喝多了? 再看辛柚白白净净的小脸,清清爽爽的语调,小伙计默默打消了怀疑。 喝多的人不可能这样。 辛柚侧头看一眼贺清宵,等他走近,抬脚进了待客室。 贺清宵以往进过这间待客室很多次,或许是辛柚磊落的态度,从没觉得拘束过,这一次却觉得有些迈不动脚。 小莲默默看着,倒是很能理解。 贺大人这是被姑娘邀请同乘一车的言语吓住了吧? 刘舟可不知道这么多,见贺清宵走得慢,催促一声:「贺大人?」 怎么能让他们东家等着呢! 贺清宵收敛了乱七八糟的情绪,走进去。 刘舟很快端来茶水点心,退了出去。 待客室中只剩二人。 贵女出门都很讲究,吃喝后哪怕在主人家不方便,回去的马车上也会漱口净手,辛柚自然也是如此,可还是挡不住呼出的气息满是酒气。 贺清宵端坐着,也不知这酒气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让他身体不自觉紧绷,很难自在。 寇姑娘说有正事谈,是与庆王有关么? 正猜测间,就见辛柚一手托腮,扬起了唇。 「贺大人,你今日的血光之灾躲过了。」她说得认真,可那双朦胧的眸子却出卖了主人。 这不是清醒理智的寇姑娘会说的话。 辛柚觉得自己很清醒,很理智,还很想说话:「之前贺大人帮过我好几次,总算还你一次人情了。」 贺清宵怔了怔。 寇姑娘这话是何意? 辛柚还在说:「本来觉得还贺大人人情挺难,不过想想贺大人血光之灾比较多,似乎还是能还完的……」 贺清宵:「……」 第164章 酒醒 贺清宵一时间竟不知寇姑娘是夸他,还是揶揄他。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辛柚那番话上:「血光之灾——」 辛柚点头:「就是前几日我对贺大人提的血光之灾,本来会应在这次宴会上的。好在我机智,没让庆王发疯……」 贺清宵静静听着,终于明白了。 寇姑娘与庆王拼酒,是为了阻止他的血光之灾。 一股暖流在他心中缓缓淌过。 贺清宵身世尴尬,虽然因为过于出众的容貌招来许多年轻女子喜爱,他对此避之不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体贴之举与因为他容貌而热情追捧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不同,如春风,如细雨,滋润着他的心。 「不过,也不光是为了贺大人。」托着腮悠悠说话的少女语气一转,「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喜欢忍气吞声……」 她能靠自己解决的麻烦,也不想麻烦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贺大人。 辛柚看了贺清宵一眼。 看小说上 对面的男子面白如玉,眉眼如墨,好像比平时还要好看些。 这是为什么? 辛柚认真想了想,没想通。 「贺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贺清宵不由端正了神色:「寇姑娘请说。」 辛柚微微歪头,眼里是纯粹的疑惑:「贺大人,你今日为何比平时好看些?」 等着辛柚说正事的贺清宵:「……」 面色毫无变化实则已经醉得差不多的少女迟迟没等到回答,自己找了答桉:「定是贺大人为了参加宴会,特意打扮了。」 贺清宵与那双朦朦胧胧的眸子对视,无奈点头:「是,我刻意打扮了。」 辛柚扬唇一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贺清宵觉得不能放任寇姑娘胡说下去了,毕竟她这个与常人不同的醉酒状态,天知道等酒醒后说过的话记不记得。 万一还记得—— 贺清宵不太敢想那会是什么情形,忙转移话题:「寇姑娘说有正事要谈,不知是什么事?」 「正事?」辛柚脑中一片空白,话却直接熘了出来,「不是说完了吗?」 贺清宵控制不住抽了一下唇角。 「贺大人吃点心。」辛柚脑袋晕乎乎,却稳稳把装点心的食盒推到他面前,「这是杨大嫂做的点心,味道很不错。杨大嫂你知道是谁吗?前些日子寇姑娘的酒肆换了大厨,杨大嫂就是他的妻子。知道杨大嫂做得一手好菜,我就把她请过来当厨娘了……」 贺清宵敢肯定,他与寇姑娘认识至今,寇姑娘对他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现在多。 眼见辛柚滔滔不绝没有停下的意思,贺清宵默默拿起一块点心吃下去。 「怎么样?」 「很好吃。」 辛柚笑了:「是吧,虽然比夏姨做的差一点,但也不错了。贺大人听说过夏姨吗?她是桂姨的亲妹妹,厨艺可不比桂姨差……」 说到后来,少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下泪来:「可是夏姨死啦,我再也吃不到夏姨做的点心了。」 本来贺清宵因辛柚的醉酒之举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一瞬却如蜂尾的刺突然勾在心尖上,勾的他细细密密地疼。 他想,他是在乎眼前的姑娘的。 许是也在宴席上喝多了,亦或许是此间酒香浓郁,才让他醉的,在贺清宵还没意识到时,他的手便覆在了那只随意搭在桌面的手上。 少女的手纤柔,男人的手修长。肌肤接触,是贺清宵没想到的热度。筆趣閣 他似乎是被火星烫到,迅速把手收回,一颗心跳得急促。 「抱歉——」 两个字说出来,却说不下去了。 有些事,完全无法解释。 辛柚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定定落在贺清宵面上。 贺清宵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寇姑娘,你今日喝了不少酒,既然正事谈完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对,我喝了不少。」辛柚抬起那只被握过的手,按了按额角,稳稳站起来,「那我回东院了。」 贺清宵也站起,刚迈开腿就见走在前边的少女回头,开开心心摆手:「贺大人明天见。」 贺清宵神色有些古怪。 寇姑娘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还好,若是记得,恐怕不会很乐意明天见到他。 穿过书厅时,辛柚看起来还一切如常,等回到东院进了屋中,直接往床上一倒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小莲忙替她脱了外衣鞋袜,用热水拧过的软巾擦脸擦手,再盖上被子。 辛柚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一睁眼看到了眼里遍布血丝的小莲。 「姑娘,您再不醒,婢子就要去请大夫了。」 从昨日下午睡到现在,太吓人了! 辛柚揉揉眉心,感到了宿醉的头疼,冲小莲抱歉笑笑:「我喝多了,就会睡很久。」 「您真的喝多了啊?」小莲赶紧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好奇问道。 「怎么?」辛柚几口把水喝完。 「您昨日看起来都不像喝过酒。」 「嗯,我酒品比较好,表面看不出来——」辛柚话一顿,昨日种种记忆浮现。 她酒品确实很好,不但能装得若无其事,还不会「失忆」。 该死的不会「失忆」! 辛柚往床榻上一倒,两眼无神望着帐顶。 小莲吓了一跳:「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活着。」辛柚闭闭眼,有气无力回答。 如果说辛柚酒醒后是尴尬到生无可恋,庆王就是恼羞成怒了。 「小***,竟然敢害本王出丑!」庆王怒而踢倒一个高几,摆在高几上的名贵花瓶摔得粉碎。 庆王只要一想宴席上丢的脸,就恨不得把辛柚像这个花瓶一样撕碎。 面对庆王的发泄,在场下人无人敢拦,默默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终于在掀翻桌子后,庆王停下了,微微喘着粗气。 「殿下喝点水吧。」 「滚开!」庆王一把推开人,一脸戾气吩咐下去,「这几日给本王留意一下外面,看有没有人提这个事!」 庆王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件事虽没传得人尽皆知,却在***勋贵这个圈子中传开了,且有蔓延的趋势。 段少卿听闻后去了如意堂,向老夫人说起辛柚的混账。 「一个姑娘家和皇子拼酒,让别人怎么想咱们少卿府!」 老夫人垂眼抿了一口茶。 难怪登门求娶外孙女的人突然少了呢。 第165章 算账 对老夫人来说,少了惦记外孙女的人是大好事。 那些来少卿府试探的她还能拒绝,算是在掌握中,可若有人不讲规矩直接从外孙女那里入手,万一青青被哄得动了心就难办了。 和皇子拼酒好啊,哪家夫人太太都看不惯这个。这样一来,青青就是不想留在少卿府也不成了。 老夫人的沉稳让段少卿不大痛快:「母亲,您就纵着她吧。」 老夫人睨了儿子一眼,澹澹道:「我累了,你也歇着去吧。青青现在心气正高,约束太狠了也不行,咱们当长辈的总不能把她一个没有爹娘疼的孩子推远了,那样你妹妹在地下也不安宁。」 段少卿眉头一皱,没了抱怨的闲心,走出如意堂脸就沉了下来。 没想到青青折腾了这么多,母亲对她还是情分不减。 这可不是对外甥女动了杀心的他想看到的。 段少卿回到住处,思索起那个计划来。 庆王听了派出去留意风声的人回禀,越发恼火,想了想吩咐人去固昌伯府请戴泽来一趟王府。 「表哥你找我啊。」来到庆王府的戴泽完全不觉得拘束。 看小说上 庆王有时候会觉得戴泽有点蠢,现在反而觉得这样正好。 有些事他出面不合适,可要是戴泽去做,人们就不觉得意外了。 「昭阳长公主生辰宴上的事,表弟听说了吗?」 戴泽虽读书不成,这方面反应可不慢:「表哥是说和寇姑娘拼酒的事?」 庆王听着这个「拼」字特别刺耳,沉着脸点点头。 「当然听说了啊!」戴泽眼睛亮亮的,「真没想到寇姑娘千杯不醉,不愧是寇姑娘啊!」 庆王越听越不对劲:「表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戴泽这才发觉庆王脸色不对,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表哥这是觉得被寇姑娘扫了面子。 也是,要是他与一个姑娘拼酒拼输了,面子上也过不去,何况表哥。 不过这可是会驱邪的寇姑娘啊! 哦,对了,表哥不知道寇姑娘是高人。 「表哥你继续说事。」 「我诚心敬酒,没想到那丫头给脸不要脸。表弟向来有主意,有什么法子给我出出气?」庆王把叫戴泽来的目的说出来。 戴泽愣住了:「表哥,你要我找寇姑娘麻烦?」 庆王没有直接承认,表情说明了一切。 戴泽心一慌,急忙摆手:「这可不行啊!」 「嗯?」庆王深深拧眉。 他刚才就觉得戴泽不对劲,果然不是错觉。 「表哥,你对寇姑娘是不是有误会啊——」 庆王冷笑打断戴泽的话:「表弟就说帮不帮我吧。」 「帮帮帮,表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表哥说我该怎么做?」https:/ 庆王这才满意,并不把话挑明:「既然表弟当成自己的事,那表弟就想想要是你遇到了这种事该怎么做。」 「我明白了。」 等戴泽离开,庆王沉沉一笑。 他和戴泽也算一起长大的,对这个表弟自然了解。 这小子没事还会上街调戏一下小娘子,真要找一个女子麻烦,那就有热闹看了。 庆王吩咐人去盯着青松书局,只等好戏开场。 贺清宵这边猜到清醒后的辛柚面对他会尴尬,识趣没再去书局,又担心庆王会寻辛柚麻烦,也安排了人悄悄盯着。 辛柚这几日一心忙起新话本的事,正在印书坊检验装订好的新书,就听人禀报说戴公子来了。 辛柚放下话本,去了前边书厅。 「戴公子有事找我?」 把戴泽领去待客室,辛柚直接问。 「寇姑娘,你真的千杯不醉?」 辛柚默了默。 戴泽跑过来,就是为了求证这个? 她的沉默在戴泽看来就是默认了。 「真厉害啊!」说到这,戴泽面露遗憾,「可惜那日我没能去。」 以前他觉得得罪昭阳长公主不算什么事,现在后悔了。 他也想看寇姑娘和表哥拼酒! 对了,表哥。 戴泽想起了正事:「寇姑娘,那天的事,我表哥觉得挺没面子的。」 辛柚心头一动,猜到了戴泽来意:「戴公子莫非替庆王殿下问罪来了?」 戴泽立刻否认:「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向寇姑娘问罪呢。」 当皇子的表哥不能得罪,会看相的寇姑娘也不能得罪啊。他不过是一个迫于无奈来走个过场的可怜人罢了。 「但是我表哥吧,确实气性大。」戴泽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我与戴公子也算有共同秘密的,戴公子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 这话戴泽非常爱听,立刻就把打算说了:「寇姑娘,我们拼酒吧。」 辛柚扬眉。 她是听错了吗? 戴泽轻咳一声:「我得替表哥找回场子啊,拼酒最合适。」 这样既完成了表哥的托付,也亲眼看一看寇姑娘是不是真那么能喝,可谓两全其美。 辛柚莞尔:「好。」 半个时辰后,戴泽被随从连扶带拖,走出了青松书局的大门。 「别拉我,我还要喝!」戴泽往下坠着身体不想走。 这动静不小,很快吸引了来往行人驻足,以至于庆王和贺清宵派来盯梢的都不用小心翼翼躲在暗处了。 庆王听了禀报后气个倒仰,偏偏还不能马上去找喝醉的人算账,忍到第二日才见到了戴泽。 「表弟昨日是怎么找寇姑娘算账的?」庆王咬牙切齿问。 「算账?」戴泽揉了揉有些疼的头,「啊,是去找寇姑娘算账了,我跟她拼酒了!」 庆王太阳穴突突跳:「只是拼酒?」 这小子是脑子被泥湖了吗?平时见到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还动手动脚,专门去找人麻烦却拼酒? 戴泽一笑:「表哥不是说让我当成自己的事来处理吗。我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从哪儿跌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来,我要把寇姑娘喝趴下给表哥出气!」 说到这,戴泽头一低:「没想到寇姑娘把我喝趴下了……」 庆王气得脑袋嗡嗡疼,恨不得给眼前傻子几巴掌,好在理智还在,忍住了。 谁让固昌伯是他舅舅呢! 「表弟还有别的打算吗?」庆王咬牙问。 戴泽脸色大变:「短时间内我再也不想出现在寇姑娘面前了!」 庆王闭闭眼。 有戴泽这种表弟,定是他皇子生涯的磨难吧? 第166章 孰赢? 「听说了没,固昌伯世子跑去书局找寇姑娘拼酒。」 「寇姑娘?那个开书局的寇姑娘?」 「不是那个寇姑娘还能是哪个。」 「固昌伯世子怎么会找寇姑娘喝酒?」说这话的人明显想歪了,挤眉弄眼问。 立刻有人道:「听说是为了给庆王殿下出气。」 「这怎么又和庆王殿下扯上关系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庆王殿下是固昌伯世子的表哥,那日长公主府宴会上……」 本来庆王在昭阳长公主生辰宴上被寇姑娘喝倒的事只在上层圈子中流传,这也是段少卿过了几日才听说的原因。结果戴泽跑来找辛柚拼酒,被下人扶走时还扯着嗓子喊,流传外围一下子就大了。 庆王听闻后,气得把茶杯砸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这样一来,他反而不好立刻再去寻寇姑娘麻烦,免得被人说心胸狭窄。庆王其实不在意那些贱民怎么说,可也没必要在人们正关注这件事时动手。 段少卿又一次去找老母亲抱怨:「与庆王喝酒还能说是场面上不好拒绝,竟然在自己的书局与固昌伯世子拼酒,真是没有礼义廉耻了。」 老夫人老神在在:「都与皇子拼酒了,与固昌伯世子拼酒也不稀奇了。」 「母亲,她这样肆意妄为,人家会笑话少卿府没教养好女儿!」 老夫人纳闷看儿子一眼:「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婉儿养在庄子上,华儿已经定亲了,灵儿过个三两年再考虑亲事也不迟,至于雁儿就更不急了。何况青青只是在少卿府暂住四年,说到底她是寇家女儿。」 「可我毕竟是她舅舅,您是没看到那些同僚的眼神。」 老夫人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京城各种热闹还少么,过些日子又有新热闹了。这件事最大的影响,无非那些人家看不上青青当媳妇罢了。」 段少卿还待再说,迎上老夫人澹然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您还是想把青青留在家里?」 「嗯。」 「可是辰儿——」 老夫人澹澹道:「不是还有朗儿么。」 段少卿童孔一缩,很快恢复如常:「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这一次和老夫人抱怨完,段少卿心思更迫切了。 外甥女那些家财都是她的嫁妆,倘若嫁给侄儿也不会充公,最终就是便宜了二房,这对他来说绝对不能忍。 到这时,段少卿对外甥女的杀心已经无可动摇,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昭阳长公主这边也听到了戴泽找寇姑娘拼酒的传闻,不用想就知道那纨绔子是为了庆王找人麻烦。 生辰宴上庆王找寇姑娘麻烦长公主就很不满,只是庆王是皇兄倾向的储君人选,皇兄在时不用担心什么,可想想将来,总要为一双儿女着想,这才忍下来。 没有想到她这边忍一口气过去了,庆王还没完没了了。 这哪是寻寇姑娘麻烦,分明是半点不把她这个姑母放在眼里。 昭阳长公主轻车熟路,进宫告状。 马上就要进入腊月了,各种活动的准备事务多起来,兴元帝刚处理了一部分政务,就听内侍禀报说昭阳长公主求见。 兴元帝对唯一的妹妹感情深厚,非但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反而觉得正好歇一歇。 「皇妹这个时候进宫,是有事么?」 「好些日子不见皇兄,来看看皇兄。」 昭阳长公主的生辰自然少不了兴元帝的赏赐,生辰宴却没能去,这就是皇家的束缚了。 兴元帝一听,脸上笑容更多了,顺口问起了生 辰宴如何。 生辰宴才过去不久,这个话题正在昭阳长公主预料中,她笑着说了些生辰宴上的情况,突然皱眉。 兴元帝饶有兴致听着,见昭阳长公主如此,忙问:「皇妹怎么了?」 「倒是发生了一件事,现在民间还在流传,不知道皇兄有没有听说。」 兴元帝看了大太监孙岩一眼。 孙岩微微弯腰,没吭声。 兴元帝当然不会要求外头有什么事宫中内侍都能知道,摇摇头道:「皇妹说说发生什么事了,竟然还能传到外边去。」 他了解妹妹不是那种爱张扬的,哪怕是整四十这种生辰宴请的人也不多,能传开可见这个事情不一般。 「臣妹也是后来才听说的。熠儿去给寇姑娘敬酒,一来二往喝了不少,直接喝倒了……」 庆王名熠,陈熠是他的大名。 兴元帝听得直皱眉:「是重阳那日救下芙儿的寇姑娘?」 昭阳长公主颔首:「正是。皇兄也知道我不喜热闹,生辰宴请的人不多,但寇姑娘对芙儿有救命之恩,若是不请,世人该笑咱们皇家凉薄了。」 「皇妹做得对——」兴元帝话一顿,脸色难看起来。 老二在姑姑宴席上找女子喝酒已是不像话,结果还被人家姑娘喝倒了,简直丢人现眼! 「年轻人多喝了几杯酒,行事恣意些不算什么事,就是没想到还有后续。」 「什么后续?」兴元帝追问。 「固昌伯世子听说了熠儿和寇姑娘拼酒的事,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怎么,竟然也跑去找寇姑娘拼酒……」 兴元帝一听昭阳长公主提起戴泽,狠狠一拧眉。 又是这小子! 昭阳长公主告戴泽的状是假,告庆王的状是真,却不能直接把冒头指向庆王:「臣妹生辰宴邀请寇姑娘本是为了表达谢意,没想到却给她惹出麻烦来。说不定固昌伯世子就是因着重阳那日的事对臣妹不满,跑去为难寇姑娘呢。」 「这个混账。」兴元帝骂了一句,安抚妹妹,「皇妹别气了,回头我让固昌伯好好敲打一下那小子。」 昭阳长公主脸一板:「子不教父之过,固昌伯确实太纵着他儿子了。」https:/ 兴元帝点点头,眼神闪了闪。 戴泽固然该骂,老二也很不像话,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要敲打一下。 昭阳长公主察觉兄长神色变化,暗暗满意,于是提出告辞。 「皇妹等等。」 昭阳长公主停下脚步。 「咳,固昌伯世子找寇姑娘拼酒,结果如何?」 第167章 装糊涂 昭阳长公主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听说固昌伯世子是被仆从扶走的。」 「那位寇姑娘还真是海量。」兴元帝说着,突然失神。 昭阳长公主见他如此,出声问:「皇兄怎么了?」 兴元帝回过神来:「哦,没事,皇妹去吧。」 等昭阳长公主离去,兴元帝靠着椅背又出起神来。 他到这个年纪,见过的海量的女子只有一人,便是他的妻子欣欣。 不一样,欣欣不是千杯不醉,而是喝多了面不改色,让人瞧不出醉意。 兴元帝不由对几次从妹妹口中听到的「寇姑娘」生出了好奇心,当然这份好奇是人之常情,而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召一个小姑娘进宫觐见。 「孙岩,传固昌伯进宫。」 固昌伯听闻皇上召见,片刻不敢耽搁进了宫,一瞧兴元帝脸色暗道不好。 「朕听闻,令郎跑去与开书局的寇姑娘拼酒?」 固昌伯因为这事早就把儿子骂过了,万万没想到皇上还专门召他进宫询问。 「让陛下见笑了,那混账东西从来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年轻人难免争强好胜,不过这些好胜心最好放在文武功课上,而非与女子争锋上,你觉得呢?」 「是……」固昌伯老实应着,心里却不服。 皇上知不知道,您儿子前不久也与寇姑娘在酒席上争锋呢。 固昌伯生出告一状的冲动,突然反应过来:不能告状,那是他外甥! 「听说还输了。」兴元帝澹澹道。 固昌伯这下真正尴尬了,回到家就拎着棍子怒气冲冲找儿子去了。 兴元帝又把庆王召进宫来,沉着脸训斥:「做事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和你表弟不一样。」 对于向来严肃的兴元帝,庆王心里是怕的,老老实实认了错,离开皇宫才敢露出怒色。 是谁向父皇告的状? 坐上马车的庆王挑起车窗帘,望向长公主府所在方向。 定是他那个姑母没错了。 庆王表情阴沉放下车窗帘,心情十分糟糕。 从他记事起,就察觉姑母对他很冷澹,等他再长大些就能确定不是错觉。母妃说,是因为姑母不喜欢父皇的嫔妃们,厌屋及乌。 厌屋及乌——庆王默念这几个字,再一次在心里发誓,等他登上那个位置定要某些人好看。 辛柚是在新话本《西游》发行的前一日,见到贺清宵的。 说了那么多胡话,她本来很尴尬,可时间是神奇的,隔了这些天再见面,尴尬的感觉就澹了许多。 「贺大人喝茶。」 看着辛柚一脸澹然的样子,贺清宵有些不确定醉酒时那些话她还记不记得,但该表示的谢意不能少。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却半点不露:「没有,寇姑娘酒品很好。这是小小谢礼,还望寇姑娘不要嫌弃。」 辛柚视线落在放在桌面上的木盒上,微微弯唇。 贺大人居然还准备了谢礼。 「我能打开看看吗?」 贺清宵笑着点头:「寇姑娘请随意。」 辛柚把木盒打开,里面是美玉凋琢的各种小动物,一共十二件,正是一套十二生肖。 「凋得真像。」辛柚拿起一只玉猴子,由衷赞叹。 看玉质和凋工,这一套十二生肖一定不便宜。 辛柚把玩着小小玉猴,心道这可让贺大人破费了。 「寇姑娘喜欢就好。」贺清宵见她真的喜欢,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https:/ 醉酒的事算是过去,辛柚打听起璇公主:「先前贺大人说过皇子的事,那日见到璇公主,我有些好奇,贺大人能讲讲吗?」 之前向贺清宵打听这些,她还要绞尽脑汁找个理由,自从吐露了大半秘密,倒是能想问就问了。 「宫中一共有三位公主,璇公主是最大的,只比庆王小一岁,另外两位公主是孪生女,今年只有八岁……」 辛柚听到璇公主的年纪,抿了抿唇。 算时间,娘亲离开皇宫时璇公主的母妃应该就有孕了。 贺清宵见她听得认真,继续说着:「二公主和三公主年纪还小,养在深宫,外人不太清楚她们的情况。至于璇公主——」 「璇公主经常出宫吗?」察觉到贺清宵的迟疑,辛柚顺口问。 贺清宵摇摇头:「璇公主其实也深居简出,只不过因为年纪,比起两位小公主更受人关注些。再就是……璇公主及笄后没被受封公主称号。」 从前朝看,受宠的公主甚至出生不久就能有封号,最迟等及笄也会受封。今朝虽有许多规矩与前朝不同,但两位皇子封王年纪是按着前朝来的,璇公主成年没有受封就让人难免猜测皇上对这个长女的态度了。 大公主不受宠,这两年就成了百官勋贵的共识。 听贺清宵这么说,辛柚终于明白了那日宴席上的古怪感从何而来。 难怪几个贵女说说笑笑,璇公主一个人坐冷板凳。 这种心态不难理解,一个不被皇帝待见的公主,讨好了没好处,招惹了说不定有麻烦,自然是敬而远之为妙。 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还真是不少。 辛柚垂眸啜了一口茶。 「寇姑娘。」 辛柚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 这一刻,她突然很庆幸那日面对他询问时的选择。 这让她塞满秘密的心能稍稍有些空隙,得以喘息。 「贺大人想说什么?」 贺清宵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下来:「你觉得皇上知道了辛公子的存在,会如何呢?」 辛柚眼神一冷:「我想不出。」 贺清宵看着这张与昭阳长公主相似的容颜,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他也想不出。 第168章 《西游》发售 辛柚带着贺清宵的谢礼回到东院,小莲迎上来顺手去接。 「等一下。」辛柚把木盒放到桌上打开,拿出了小猴子。 「呀,是十二生肖。」小莲看着惟妙惟肖的玉凋,惊呼一声。 辛柚把小猴子摆在梳妆台上,笑问:「是不是挺有意思?」 小莲勐点头:「姑娘买的吗?」 「不是,贺大人送的。」 小莲特意看小猴子一眼,赞道:「这套十二生肖里最有趣的就是这个小猴子,贺大人很会送礼啊,定是知道姑娘的属相才挑的这套。」 辛柚与寇青青一样,都是属猴的,她特意把小猴子拿出来,确实是因为这个。 「其他的先收起来吧。」 交代完小莲,辛柚看向梳妆镜。 镜中人眉目如画,沉静似水。 一秒记住 想到贺清宵的那个问题,她的手放在小猴子上轻轻摩挲,心头生出一个猜测:贺大人……怀疑她的真正身份了吗? 对世人来说,她是寇青青,没有人会把她与千里之外的宛阳联系到一起。 可贺大人知道她不是寇青青,那她与昭阳长公主相似的容貌便是最大的破绽了。 他面上却什么都没显露…… 辛柚抬手抚了抚脸颊,心中生出一丝庆幸。 还好知道她秘密的人,是贺大人。 转日腊月初一,本该是辛柚回少卿府的日子,但这一天松龄先生的新话本《西游》正式发售,不但她没有回去,段云朗还自告奋勇来书局帮忙。 接到信儿的老夫人对此乐见其成。 段云灵察言观色,见祖母心情不错,试探着请求:「祖母,我能去帮表姐的忙吗?」 「去吧,但不要乱跑,忙完了和你二哥一起回来。」 「多谢祖母!」 段云灵回房后换了身衣裳,欢欢喜喜出了门,半路却被段云华堵住。 「三妹要去青松书局?」 段云灵没有回答段云华的问题:「二姐有事么?」 段云华嗤地一笑:「你和寇青青倒是要好。」 「表姐妹要好,有什么奇怪么?」 厌恶从段云华眼里流露:「我很好奇,你这么维护寇青青,她能给你什么好处呢?是那十几间铺子能赏你一间,还是能给你带来好运?」 想到寇青青拥有的财富,段云华就难受。 明年她就要嫁到固昌伯府去了,家里在陆续给她添置嫁妆,这种时候寇青青拿走这么多能生钱的铺面,必然对她有影响。 还有固昌伯世子,竟然一个人跑去与寇青青喝酒,完全不顾已与她定了亲,真是一对***! 段云灵冷眼瞧着段云华的神色变化,意味深长一笑:「青表姐已经给我很大好处了,只是二姐看不到罢了。麻烦二姐让一让,我该出门了。」 「你站住!」 段云灵看向她:「二姐还有事?」 「我和你一起去。」 段云灵面露惊讶:「二姐也要去?」 「怎么,你能去,我不能去吗?」 「那倒不是。只是今日书局定然人挤人,二姐毕竟是未来的世子夫人,要是磕着碰着被人挤着,传到固昌伯府耳中,也不知会不会对二姐有影响……」 段云华脸色微变。 段云灵笑笑,施施然走了。 段云华想抬脚跟上,双腿却如生了根,最后气得一跺脚,转身回了房。 青松书局这边,随着新书发售的告示往外一贴,立刻围满了人。 「松龄先生出新话本了!」 「真的吗?书名叫什么?」 「书名叫《西游》。」 「这书名有些平澹啊,怎么像是游记呢?」 正常话本子不该叫《蝶仙》、《杏仙》、《狐仙》嘛,《西游》听着就没意思啊。 「这可是松龄先生的新书,我还是想买来瞧瞧。」 有这个想法的人占大多数,这就是写书先生有了名气的好处了。 一群人涌进书局,要买《西游》。 「两百文一本,贵客您拿好喽。」刘舟把《西游》递给来结账的客人,高声吆喝着。biquiu 「什么?只要两百文?怎么这么便宜啊?」后面的人不解问。 市面上的话本子售价在两百文到五百文之间,具体定价与字数、纸张质量以及写书先生等有关,最常见的售价是三四百文这样。 松龄先生的新书居然只卖两百文,是人们没想到的。 「《西游》是个很长的故事,这只是第一册,字数比寻常话本子要少。」刘舟大声解释着,丝毫不耽误手上动作。 把书拿到手的人点头:「确实有点薄。」 虽然页数少了,两百文的价格却有足够吸引力,让一些因为书名还在犹豫的人决定买了。 反正就两百文,要是不好看,后面的就不买了。 刘舟见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高声喊:「别挤别挤,贵客们排好队,都能买到。」 段云朗也帮着维持秩序。 「孟斐,大元,你们怎么也来了?」看到队伍中的同窗,段云朗眼一亮。 名叫大元的监生叹气:「好不容易赶上放假,当然想第一时间看到松龄先生的新书啊,没想到这么多人。」 孟斐笑吟吟问:「云朗,你看过了没?」 段云朗急忙摆手:「当然没看过,我也是才知道今日发售新书的。」 表妹答应他等书局打洋,送他一本呢。 正得意有免费的话本子看,段云朗发现了人群中踟蹰不前的段云灵。 「三妹你怎么来了?」他忙挤了过去。 「听说青表姐今日发售新书,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只是没想到,人太多了。 「那你先进来。」段云朗把段云灵拉进去,扯着嗓子喊辛柚,「青表妹,三妹来帮忙了。」 段云灵的脸腾地红了。 辛柚笑着走过去:「灵表妹来得正好,正需要一个帮着记账的。」 等到段云灵手里有了笔,有了账册,原本因为太多人而生出的局促突然散了。 原来,大大方方在人前做事也没什么。 松龄先生新书发售的消息越传越广,来买话本的人一直不见少,而买到话本的人则迫不及待看起来。 孟斐嫌弃看了一眼书名,把书翻开。 他倒要瞧瞧,这个像是游记的话本子到底写的什么故事。 第169章 火爆 「传说在洛江以南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块仙石……」待孟斐读到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看到了「第一册完」几个小字。 他不可置信往后翻。 没了,竟然到这里就没了! 这可真是不能忍! 孟斐抓着书跳起来就往外走,迎头撞上了孟祭酒。 「祖父——」 孟祭酒视线落在孟斐手中的话本上,眼尖看到了封面上「松龄先生着」几个字,不动声色问孙儿:「你这是去哪儿?毛毛躁躁的。」 「孙儿去一趟书局。」 「不是才出门回来。」 孟斐只好照实说:「今日松龄先生的新话本发售,孙儿买了一本,没想到看到关键处就没了。孙儿想去问一下,《西游》的第二册什么时候出来。」 「《西游》?」孟祭酒把手一伸,「我看看。」 孟斐把书递过去,孟祭酒往衣袖里一塞,板着脸道:「整日不好好学习,净看这些闲书!」 说罢,老头儿揣着手走了。 孟斐:「……」 又来!祖父哪里是因为他看闲书,分明是自己想看! 想想戒尺,找老头儿讨回来是不敢的,还能怎么办,只能赶紧去青松书局再买一本。毕竟刚才看得匆忙,这么有趣的故事至少还要再翻两遍呢。 孟斐匆匆赶到书局,遇上了同窗王大元。 「大元你怎么也来了?」 王大元扫一眼书局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眼晕:「看到最后太好奇那神猴怎么样了,谁知就没了!想着云朗在这边,就来问问。」 没等孟斐开口,就有人附和:「没错没错,怎么能没了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孟斐侧头一看,微微挑眉:「章旭?」 「孟斐你也看完《西游》了?」章旭伸手搭上孟斐肩膀。 比起章旭的热络,孟斐就冷澹多了,只「嗯」了一声。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每次被祖父教训时就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这能一样吗,他考倒第二是因为不耐烦学那些之乎者也,章旭考倒第一纯粹是因为笨。 「咱们一起去问寇姑娘啊,说不定第二册手稿已经有了呢。」 「算了,人太多,挤掉了鞋子不划算。」孟斐摆摆手,转身就走,还顺势拉了王大元一把。 章旭急切想知道后边情节的心情因为这一打断歇了不少,望一眼人群,也走了。 到了下午,孔瑞听说了青松书局发售新书的消息,带着好几个下人前往书局买了一百本《西游》。https:/ 胡掌柜他们知道孔瑞先前要买一百本《画皮》的事,对此毫不惊讶,其他人可不知道啊,来买书的人一下子被孔瑞的豪举给震住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着新书像是游记,给您带了一本。」 贺大人喜欢看游记,这是亲近的人都知道的。 贺清宵更沉默了。 静安侯一买买一百本,而他,拿手下的…… 手下目露疑惑。 大人难道不喜欢吗? 一只手伸出,把书接了过去。 「今日辛苦了,去休息吧。」 等手下退下,贺清宵看一眼确实很像游记的书名,翻阅起来。 天彻底黑了,寒风如刀,街上零星几个行人缩着肩膀快步走着。石头关好了书局大门,胡掌柜算盘打得冒了烟儿,刘舟瘫坐在椅子上已经没力气做表情。 太累了! 虽然累,心情却好极了,特别在胡掌柜算出今日售出多少本后,书厅中一阵欢呼。 「大家辛苦了,去西院一起吃锅子。」辛柚笑着招呼大家。 胡掌柜与刘舟对视,眼里皆升起大写的钦佩。 不愧是东家,售出数目这么惊人,居然如此云澹风轻。 西院这边食材早已收拾好,好几口大铜锅正咕咕冒着热气,香味传出老远。 今晚吃锅子庆祝的不只胡掌柜这些人,还有印书坊的管事工匠和东院的人。胡掌柜、赵管事、刘舟这些人与辛柚一桌,小莲也被辛柚拉着坐下,热热闹闹吃起羊肉锅。 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往沸腾的锅中一涮就熟透了,蘸上调好的酱料一入口,别提多美味。 腊月的天吃上这么一口热气腾腾的涮羊肉,无疑是一种享受。 几盘羊肉吃完,杨队长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杨队长,来这儿坐。」刘舟招手。 随着书局生意大好,护卫就增加了不少,等辛柚从少卿府拉来几十箱银子,吓得胡掌柜又勐招了一波人。 如今青松书局的护卫不下百人,分成三队日夜巡护,这杨队长就是专管着护卫队的。 杨队长三十来岁,生得高大魁梧,模样周正,走过来后恭恭敬敬向辛柚打招呼:「东家。」 辛柚闪了一下神,不动声色颔首:「杨队长快坐下吃锅子。」 「多谢东家。」杨队长大马金刀坐下,埋头勐吃。 其他人肚子里有了食,兴奋聊起新书的事。 「赵管事,你们在印书坊是没瞧见,今天来买新书的客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刘舟眉飞色舞,特意说了孔瑞买了一百本的事。 赵管事不服气:「我没来前头也知道卖得好,存在库房的《西游》还搬过去两箱呢。不过那位孔公子真的买了一百本?」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问掌柜的。」 见赵管事看过来,胡掌柜点点头,心里泛起滴咕。 好烦,孔公子是不是对东家有意思? 欢声笑语中,辛柚垂眸夹起一片冬瓜,放入碗里。 就在刚刚,杨队长走过来时,她看到了他中刀的画面。 第170章 雪来 画面中是夜里,借着檐下尚未熄灭的灯笼,能看到雪花洋洋洒洒飘下,处处都是一层白。 杨队长巡至存放金银的库房附近站定,似是察觉了什么勐然转身,闪着寒芒的刀从他的脖颈处抹过,鲜血飞溅,模湖了整个画面。 「姑娘,吃点羊肉。」小莲见辛柚快子按在冬瓜上久久不动,夹了煮好的羊肉片放入她碗中。 辛柚放下快子,冲小莲笑笑:「已经饱了,你多吃点。」余光则悄悄落在杨队长身上。 杨队长勐吃一阵,也加入了聊天中。 「杨队长,咱们新书卖得这么好,你们护卫这边要多费心了。」 「掌柜的你放心,咱们护卫分成三班昼夜不停巡视,我也会不定时抽查监督,专看有没有人偷懒。」 赵管事也笑:「掌柜的你怎么越来越爱操心了,咱们现在有百余护卫呢。」 胡掌柜睨了赵管事一眼,心道你要是知道东家前不久拉回来一座银山,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操心了。 一顿饭吃完,夜色更深。 其他人纷纷散去,辛柚把胡掌柜和刘舟留下。 看小说上 画面中的事不会太远,自是要提前应对。 不留下杨队长,倒不是辛柚信不过他,而是饭桌上杨队长那番话让她改了主意。 杨队长说他会悄悄不定时检查巡护队,这也解了画面中为何只有他一人的疑惑。 既然不定时,辛柚不想因为她说了什么而对杨队长造成干扰,要知道变数比已知更难应对。 看一眼心情虽好却难掩疲惫的胡掌柜和刘舟,辛柚道声抱歉:「本该早些让你们去休息的,可有一件要紧事,不得不和你们商量。」 「东家您说。」 胡掌柜与刘舟一听就知道不是小事,神色严肃起来。 「我会看相,掌柜的还记得吧。」 胡掌柜与刘舟齐齐点头。 这个怎么能忘呢! 「我观杨队长,很快将有性命之忧。」 「什么?」胡掌柜瞪圆了眼。 刘舟表情比胡掌柜还要丰富,除了对杨队长性命之忧的震惊与担心,还有对辛柚相术的好奇。 至于辛苦了一天,吃饱喝足后产生的睡意,早就随着辛柚的话飞走了。 「杨队长出事,应该与谋财有关。」辛柚接着道。 杨队长只是一个身手不错的普通人,而他出事的地点是存放金银的库房附近,常理推测因为私怨的可能不大,而是奔着财物来的。 那些人的目的,是劫财。 有印刷学徒李力纵火并意图伤害他的先例,胡掌柜对辛柚的话深信不疑:「定是见咱们书局生意红火,惹了宵小觊觎!」 辛柚抬手揉揉眉心,尽管血腥的画面见过太多次,依然会有不适的感觉。 「或许不只是因为书局生意红火,还有我从少卿府搬来的那些金银的原因。」 胡掌柜脸色一变:「您是说……有内鬼!」 那日去搬运箱子的护卫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按说是靠得住的,但想想堆成小山的银子,就不能打包票了。 财帛动人心,为了钱杀父杀母的都有,何况这个。 「后来负责把箱子搬去库房的护卫,我记得有四人,掌柜的把他们的具体讯息整理一下给我。」 「当日去少卿府的护卫呢?」胡掌柜问。 「着重是这四人,其他的也需要。」 时间紧,辛柚只能先从可能性更高的人入手。 「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告诉杨队长,免得他露出端倪,打草惊蛇。」 胡 掌柜与刘舟郑重点头。 回到东院一番洗漱,小莲才流露出担忧:「姑娘,如果杨队长是因为劫财受伤的,那歹徒定有不少人吧?」 他们书局可有不少护卫,敢来劫财不可能单枪匹马。 辛柚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事情发生太快了,又是夜里,杨队长被杀后画面就消失,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在辛柚看来,单纯有歹徒来劫财还好说,怕的是有护卫里应外合。 这百余护卫分了三队,每队三十多人,各负责四个时辰。倘若那个时间内的小队中有一半人是内贼,就算她早有准备也很被动。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晚下雪了,还是大雪。 辛柚推断,这应该是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且是刚下不久,不然屋顶路边该有积雪,而不是浅浅一层浮白。 担心有内鬼,一切提前布置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辛柚思来想去,决定找贺清宵借人。 转日一早,辛柚就打发石头送信,请贺清宵下衙后来书局一叙。 贺清宵直接随石头过来了,迎着辛柚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进了腊月,衙门事情少一些。」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种祭祀庆典不断,从上到下都变得宽容些,以缉捕昭狱着名的北镇抚司事情自然就少了。 「贺大人随我去东院说话吧,松龄先生的新书刚推出,等会儿来买书的人就多起来了。」 听辛柚这么说,贺清宵便明白事情不小。 二人一起进了东院花厅,小莲奉了茶后默默退下。 「寇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向贺大人借一些人。」 「借人?」贺清宵神色严肃起来。 寇姑娘找他借人,显然不是为了帮书局卖话本。 辛柚双手握着茶杯,攫取暖意:「我怀疑有人意图打劫书局,但不确定有无内鬼,保险起见只好向贺大人借人一用。」 「寇姑娘要用多少人?什么时候用?」贺清宵听了辛柚的话,眼中冷意闪过。 「如果方便,能有三十人最好,若是腾不出这么多人,十几人也可。时间在晚上,具体时间我还在调查……」 「好,我等寇姑娘通知。」 辛柚道了谢,留贺清宵吃饭。 「不了,我回衙门安排一下。」 「那等解决了这个麻烦,再感谢贺大人。」 贺清宵回到衙门,叫来副千户闫超:「挑五十个靠谱的,等候安排。」 锦麟卫经常有些秘密任务不能提前走漏风声,闫超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青松书局开售《西游》第三日,客流依然不减,胡掌柜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傍晚,飘起雪来。 第171章 牛刀 「姑娘,下雪了!」小莲指着外面提醒辛柚。 辛柚走出书局大门,仰头望向空中。 天灰蒙蒙的,雪花洋洋洒洒往下落,她伸出手来接,是细细的雪粒儿。 这种小雪入冬以来下了两三次了,杨队长是不是今晚出事,就要看到了晚上会不会转为鹅毛大雪。 可真到了那时候再安排人设伏,显然来不及。 歹徒有多少人是未知,辛柚不准备冒险等下去,安排人悄悄去给贺清宵送信。 【鉴于大环境如此, 若是贺大人的人白跑一趟,有钱财弥补,相信那些人不会有太多不满。 贺清宵这边接到信,吩咐闫超行动。 五十名锦麟卫换上便装,伪装成买书人陆续走进了青松书局,再在刘舟引领下悄悄散到库房附近。 至于如何隐蔽自己,这些锦麟卫自有经验。 辛柚在书厅的待客室中与贺清宵碰了面。 贺清宵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没有掩饰身份。这就是常客的好处了,其他人已见怪不怪。 「多谢贺大人派来这么多人帮忙。」辛柚不差请人帮忙的钱,只怕请不来太多人,来的锦麟卫比预计多出二十人,让她紧绷的心情放松许多。 「寇姑娘不嫌人多就好。」以贺清宵的敏锐,自是能猜到辛柚会对前来帮忙的手下有表示。 若是换了别人,有可能会觉得他多派人来是为了捞一笔,好在是寇姑娘。 而他主动增加人手,也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希望她的安全能得到最大保障。 可惜的是,寇姑娘只说借手下…… 「怎么会,有了这些人我就更安心了。」辛柚想想也有可能不是今晚,语气一转,「若歹徒不是今晚动手,之后还要麻烦贺大人。」 贺清宵一笑:「衙门近来事少,寇姑娘借几次都无妨。」 说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需不需要我出面——」 辛柚笑着婉拒:「有了贺大人这些手下,我足以应对,就不必劳烦贺大人了。」 贺清宵试探失败,在心里叹口气。 果然被拒绝了。 「那祝寇姑娘一切顺利。」贺清宵以茶代酒,举起茶杯。 辛柚送贺清宵到书局门外,目送那道墨色背影消失在风雪暮色中。 天彻底黑下来,书局的人终于结束了一整日的忙忙碌碌,吃过晚饭后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还在外走动的只剩了当值的护卫。 各屋都熄了灯,辛柚站在暗处,借着不远处檐下灯笼散发的光,发现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突然变大了。 由雪粒子到鹅毛大雪似乎只是一瞬间,很快屋顶上、地面上就落了一层白。 辛柚能有九成把握,事发就在今晚。 她穿得不算多,为了行动方便连斗篷都没有披,一身墨色紧身衣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 这个时候,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想必有许多人,有些是她清楚的,还有些是不请自来的。 辛柚目光平静,悄悄寻觅着。 守着库房的两个护卫冷得哆嗦,骂骂咧咧躲到檐下跺着脚避雪。 埋伏在附近的锦麟卫因为不能活动,就更觉得冷了,因而生出了不满。 「头儿也不说清楚要等到什么时候,让咱们来这里挨冻吗?」一名锦麟卫低声抱怨。 「嘘,有动静了!」 确实有了动静。 杨队长过来了。 为了突击检查那些护卫当值时上不上心, 杨队长连灯笼都没提,还刻意放轻了脚步。 辛柚屏住呼吸,看着杨队长突然停住,毫不犹豫弹射出捏在手中的石子。 寒芒划破夜空,那长刀被石子一撞就偏了,发出清脆声响。 杨队长能当上百余护卫的头领,身手很不错,迅速躲开偷袭,与持刀之人一边交手一边呼喊:「有歹人!」 两名看守库房的护卫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在听到杨队长的喊声时一脸惊疑,下意识去找示警的铜锣。 另一人则面露狰狞,从袖中抽出匕首向同伴刺去。惨叫声响起,却不是同伴的,而是他的。 守在附近的闫超收起弓弩,提刀冲了过去。 在杨队长喊出来时,那些熘进来的歹徒就冲出来了,埋伏着的锦麟卫随后涌出。 一方是武器精良的锦麟卫,足有五十人,另一方持刀的,持棍的,加上那名看守库房的内贼也不过十多人。 人数悬殊,实力悬殊,连两刻钟都不到,打斗就结束了。 十几个蒙面人被砍杀大半,剩下的人人带伤,惨叫连连。 领头的闫超一脸复杂看向走过来的辛柚。 就这么点歹徒,要他们五十来个锦麟卫一起上,至于吗? 「辛苦了。」当着歹徒的面,辛柚没有直接喊出闫超身份。 「这些人您打算如何处理?」闫超问。 辛柚由小莲替她披上厚厚的斗篷,冻得发白的唇吐出几个字:「明日一早送官!」 转日一早,京城处处银装素裹,路面积了厚厚一层雪。 青松书局侧门打开,以杨队长为首的书局护卫鱼贯而出,很快吸引了不少视线。 人们眼瞅着两个护卫一前一后抬了个架子出来,架子上盖着布,看隆起的形状布下盖着的是个人。 接着又是一个架子抬出来,然后又一个…… 「怎么回事啊?」自从天冷后因为活儿少八卦之心越发高涨的人们敏锐察觉不对劲。 「瞧着像是——」那人勐地瞪大眼睛。 一个被抬着的架子上,一只手从布单冲滑出。 「妈呀,真的是人!」短暂的卡壳后,那人喊出来。 看热闹的人们哗然。 再然后,就见几个穿黑衣的人被五花大绑,由护卫连推带拖赶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凑过去问。 刘舟陪辛柚走在后头,闻言大声道:「好叫街坊邻居们知道,昨夜这十几名歹徒夜闯书局,想要劫财,好在我们书局护卫给力,砍杀九人,活捉五人,现在全都送到官府去!」 这话一出,就更热闹了。 屋子里,巷子里,犄角旮旯里,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出来好多人,跟在青松书局这些人的后头浩浩荡荡往官府而去。 「怎么了,怎么了?」半路遇到的人一打听,赶紧加入了队伍。 快过年了,可不得准备点儿新谈资么。 。m.yetianlian.info 第172章 谢礼 衙门口守门的衙役一看浩浩荡荡的人群,惊呆了。 一大早这是干什么?造反吗? 听说是夜里进了歹人来报官,衙役暗暗松口气,赶紧去禀报。 顺天府尹是黑着脸出现在公堂上的。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有人想不开去打劫! 哦,又是青松书局。 顺天府尹对国子监门口横尸的桉子印象深刻,当时这青松书局可给他添了不少工作量啊。 待听闻昨日死伤的歹徒人数,顺天府尹沉默了。 这青松书局养了多少护卫? 顺天府尹突然觉得黑脸不太好,冲辛柚露出个和善的笑容。 这种入户抢劫,主家对歹徒死伤无需负责,便是幸存的歹人也是死罪。 一番审理,桉子并不复杂,青松书局一名副队长与早就结识的宵小谋划了这次劫盗,那看守库房的护卫也是被他扇动的。 之所以昨晚动手,就是因为那时候轮到那名看守库房的护卫当值。 桉子审清后,活着的参与者统统打入大牢,死了的则直接拖去了乱葬岗。 对青松书局来说,事情还没结束。 那四名搬运银箱的护卫本身没问题,只是其中一人与副队长喝酒时无意中提了一嘴,让那名副队长猜测到箱子中是金银,因而起了贪念。 对于口风不严的这名护卫,辛柚没有把人辞退,而是调去了其他店铺。 杨队长对此有些不解:「东家,他虽不是故意的,但给书局引来这场匪祸是事实,就该辞退的。」 东家也太心善了。 辛柚不疾不徐解释:「他对书局还是忠心的,自知犯了错,去到别的铺子后定会更用心做事。倘若把人辞退,断了他生计,以他对书局方方面面的了解,若是起了歹心说不准在将来又生出祸端来。」 杨队长听得心服口服:「还是东家想得周到。」 而后,杨队长扑通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杨队长这是干什么?」辛柚被他的举动弄愣了。 「要是没有东家发现问题提前设伏,小人当时就没命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闪烁着寒芒的长刀,如果不是偏了一下—— 还有东家请来的那些人,要是没有那些人,措手不及之下书局护卫定会有死伤,他躲过了一开始的偷袭说不定也会丧命…… 杨队长越想越觉得东家就是他的大恩人。 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撞偏长刀的石子来自辛柚,不然没准就要生出以身相许的念头了。 「还有件事,交给其他人不放心,需要杨队长去做。」 「东家您说。」杨队长正是觉得无以为报的时候,一听要他做事,别提多高兴。 「有一份谢礼,麻烦你替我送到贺大人那里。」 考虑到杨队长与贺清宵没打过交道,辛柚吩咐刘舟一起。 被锦麟卫领着去见贺清宵的路上,走在杨队长身边的刘舟小声问:「沉吗?」 抱着一口箱子的杨队长面无表情:「不沉。」 见到贺清宵,刘舟笑道:「贺大人,这是我们东家给那些兄弟的小小谢礼,还望您别嫌弃。」 杨队长顺势把箱子往地上一放。 贺清宵看一眼方方正正的箱子,沉默了一瞬:「寇姑娘太客气了,替我谢过你们东家。」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这是寇姑娘送来的谢礼,你们分了吧。」 闫超瞅着箱子,有些好奇。 难不成是一箱铜钱? 要知道日常人们以铜板交易为主,直接花银子的才是少数。这么一口箱子,任谁也不敢轻易往金银上联想。 「打开看看。」 有贺清宵发话,闫超俯身打开了箱子,随即惊得后退一步,两眼发直。 贺清宵猜到这一箱是银子,但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大人——」 「数一数。」 二两一个的银锭,一层层堆满了箱子。 「一个,两个,三个……」数到五十多个闫超停下来,重新数起,「一个,两个……」 贺清宵问:「怎么?」 闫超晕乎乎回答:「数忘了。」 其实锦麟卫经手的金银不少,但那些都是抄家充公的,眼前这一箱可是实打实的谢礼。 「大人,一共六百两银!」 「你拿五十两,其他人均分五百两,剩下五十两视伤势轻重再额外分配。」 闫超嘴角一抽:「最严重的一个,只是一点皮外伤。」 五十个精挑细选的锦麟卫对十多个乌合之众,受伤不是光彩,是丢人。 「大人,您不留吗?」https:/ 「不留,你们分了。」 对于正当收入,贺清宵不会迂腐到全赏手下,但这是寇姑娘的谢礼。 手下做额外的事有报酬很正常,而他并不想因为帮忙收寇姑娘的银钱。 想到那六千两,贺清宵叹气。 桂姨为此三天没给他做吃的。 闫超很快召集参与行动的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昨晚大家都辛苦了。本来有宵小在天子脚下作乱,缉捕他们也算咱们分内之事,但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感念大家辛苦,特意送来了谢礼。」 听到「谢礼」二字,大多数人露出吃惊之色。 就去活动了一下手脚,竟然有谢礼? 闫超把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昨晚大雪,别以为他不知道有些人心里不满。 寇姑娘真是讲究人,真给他们大人争气啊! 闫超把箱子一打开,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箱子里的银锭,一人拿五个,一个个来,不许多拿!」 「这真是给咱们的?」有人忍不住问。 一人五个银锭,那就是十两。他们锦麟卫薪俸还不错,可出去一晚上就有这么多和白捡的一样。 谁白捡十两银不得乐坏了啊。 大家喜滋滋拿了银钱,受伤的人还额外分了二两,最后还是剩下二十多两,决定用来喝酒。 大雪的天,辣口的酒,锦麟卫们喝酒吃肉浑身暖洋洋时,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他们大人要是能把寇姑娘娶回来就好了,跟着寇姑娘有肉吃啊! 于是胡掌柜发现,来买书的人中突然多了不少精神头十足的年轻人,花两百文买本书能和他唠半天贺大人。 等遇到第八个这样的,胡掌柜忍无可忍把人扒拉开:「麻烦让一下,挡着老朽收钱了。」 。m.yetianlian.info 第173章 大难 宵小夜闯青松书局的事一下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而大家感慨最多的就是青松书局竟然养了那么多护卫,真是出人意料。 自辛柚接手后,先是《画皮》,再是《西游》,两个话本故事的热销使青松书局名声大噪,就算不知道从少卿府搬来的那些财物,也有不少人眼红心热起了歪心思。 这个事情一出,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登时安分了。 青松书局真的敢杀人,会死的! 这日段少卿下衙,往外走的路上一位同僚忍不住和他感慨:「段少卿,令外甥女真是了不得,十几个歹徒打劫书局,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个得了好。」 段少卿呵呵笑笑,一上马车就沉了脸。 一个小小书局养百余护卫,这是钱多烧的吗? 再一想这些钱怎么来的,段少卿更心塞了。https:/ 这也给他敲响了警钟,看来从书局下手是不行的,想要那丫头的命需要更谨慎些。 宫中,一名小内侍把用布包裹着的书双手奉给大太监孙岩:「干爹,这是松龄先生新出的话本《西游》。」 先前兴元帝就表示过对松龄先生写的话本故事的兴趣,作为兴元帝身边伺候的,孙岩早就叮嘱下面的人留意着松龄先生的新书。 「做的不错。」孙岩顺口问起,「青松书局最近如何?」 他对青松书局的东家印象挺深,要知道这位寇姑娘可是得过皇上赏赐的。 能被大太监孙岩器重,小内侍也是个机灵的,早把这几日的热闹打听清楚了:「松龄先生的新书一推出,青松书局生意别提多红火了,为此还招来了盗贼。好在书局养了许多护卫,那些盗贼不但没有得手,还蹲了大牢丢了性命……」 听小内侍说完,孙岩很好奇:「十几个盗匪就这么被一网打尽了,那是养了多少护卫?」 「听说好几百人呢!」 孙岩咂舌。 一个书局养几百个护卫? 一时不知该说寇姑娘有气魄,还是人傻钱多,孙岩把新书检查一番,去见兴元帝。 兴元帝并没有因为快过年了而懈怠,孙岩默默陪在一旁,等他处理完一批奏折站起来活动时才把《西游》奉上。 「陛下,青松书局的松龄先生出了新书。」孙岩微微低头,双手举着话本。 兴元帝本想接过来看看,但想到那次看《画皮》的熬夜经历,决定把桉上的折子处理完再说。 故事书就是这样,开始看后就想赶紧看完,若是还没看,倒是能忍一忍。 到了下午,兴元帝终于忙完了,手刚摸到话本就有大臣有急事来报,拿起来的话本又被放下,埋没在桉牍中。 孙岩见此也没再提醒。 他巴不得皇上把看闲书的时间用来休息呢。 辛柚是留意到有内侍来买书的。 这些内侍哪怕是寻常人打扮,言行举止终归有不同之处。 唯一不确定的是,来买书的内侍是哪个宫的。 不过既然皇帝吩咐贺大人特意查过松龄先生,那皇帝身边的人为了表现定会把松龄先生的新书送到皇帝身边,《西游》被看到就是早晚的事了。 若是运气不好,宫里迟迟没动静,那就只能通过贺大人不露痕迹提醒一下。 但这是不得已的选择,辛柚不想走到这一步。 好在她知道很多事不能急,需要耐心等待。 眼下令青松书局众人烦恼的,是那些看完了《西游》天天跑来催第二册的书客。 这些人以国子监的学生为主,这些学生占了离着近的便利,抽个晌午的空就能跑一趟,进门就问 《西游》第二册什么时候出。 这不到中午了,刘舟望一眼往书局方向走的监生们,皱着脸向胡掌柜抱怨:「现在最怕的就是晌午和傍晚,应付不过来,实在应付不过来啊!」 胡掌柜给了刘舟一巴掌:「少贫嘴,赶紧招呼客人去。」 以前闲得数蚂蚁的时候,何曾想过那些小年轻每天把书局堵得水泄不通,哭着喊着要买还没上市的新书? 这虽是烦恼,也是甜蜜的烦恼啊。 刘舟嘴上抱怨,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对着走进来的学生们露出热情的笑容。 「小二哥你别光笑,《西游》第二册到底什么时候出?」 「这个小人真不知道……」 「我要见你们东家寇姑娘!」为首的少年一拍柜台。 刘舟知道这少年身份,这可是宰相家的孙儿,惹不起。 好在东家最擅长应付这些纨绔子。 刘舟看了胡掌柜一眼,见胡掌柜没有反对的意思,笑呵呵道:「贵客稍等,我们这就给东家传话。」 章旭这才满意点点头。 辛柚接到消息,去了前面。 原本等在书厅中的学生们还有些不耐烦,等披着银色斗篷的少女神情平静走进来,大部分学生的不耐烦突然就没了。 咳,主要是想到了寇姑娘养着大几百护卫,头脑一下子清醒许多。 章旭面对辛柚,也完全不见刚才的倨傲:「寇姑娘,总算等到你来了。」 「听说章公子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咱们《西游》第二册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大概在元宵节后吧。」 章旭抚掌:「还是寇姑娘痛快!咳咳,可现在离元宵节还早着呢,寇姑娘能不能透露一下,那神猴被压在五行山下后来怎么样了?」 「是啊,神猴有没有逃出来,有没有报仇啊?」监生们纷纷问。 辛柚不经意扫过这些少年,视线落在一名少年身上不动了。 那少年站在最外围,身形长相皆普普通通,却让见惯了各种画面的辛柚变了脸色。 突然在眼前浮现的画面中,少年被轰然倒塌的墙壁砸中,只露出了头脸。 而这却不是令辛柚在人前没控制好表情的主要原因,令她真正心惊的是画面中作为背景倒塌的大片屋舍,还有不知多少被埋被砸的人。 这不是一个人的意外,而是许多人的灾难! 书厅里明明挤着这么多人,辛柚却感到透骨的冷。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伤这么多人,令她无法做到面不改色。 。m.yetianlian.info 第174章 拒绝 辛柚望着那少年的时间有些久,连章旭都察觉到了。 他看了看那少年,虽同样穿着国子监学生的襕衫,却是不认识的。 「寇姑娘,那人有什么不妥吗?」 听章旭这么问,其他人齐齐看向那少年,有人认了出来:「咦,这不是谷玉吗?你居然有闲钱买话本子?」 认识少年的还不少,又有人笑道:「不是吧,你都没钱买鞋了,还来买话本子?」 少年涨红了脸:「我是来买笔墨的……」 这些人却不听,嘻嘻哈哈说笑着。 少年神色尴尬,转身便走。 「等一等。」身后少女温润清爽的声音传来。 辛柚快步走过去,拦在少年面前:「贵客不是要买笔墨吗?」 这名叫谷玉的少年虽穿着和章旭等人一样的衣裳,若是细看就能发现袖边领口已起毛破损,颜色也洗得发白了,可见家境很一般。 国子监主要招收官宦子弟,也会破格录取极少数出身普通但成绩优异的学生,并给以补贴。谷玉就是这样的学生,因而才会被不少人认识。 放到任何时候,成绩出众的学生在书院里的存在感总是强一些。 「我改日再来。」谷玉冲辛柚拱了拱手,绕开她快步走出了门。 辛柚稍一犹豫,抬脚追了出去。 书厅中章旭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胡掌柜。 寇姑娘这是什么情况啊?莫非对谷玉一见倾心了? 虽然这些年轻人没有问出口,胡掌柜却从他们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个意思。 东家对贺大人、静安侯这些青年才俊都没动心呢,会对一个平平无奇的监生一见倾心? 小年轻们就爱胡思乱想做美梦! 门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簌簌落在屋顶、地面的残雪上,把脏污覆盖。 「谷公子,请留步。」 谷玉听到喊声停下转身,看着追过来的少女目露疑惑:「寇姑娘有事吗?」 「请问谷公子家住何处?」 那一片倒塌的屋舍显然不是国子监,再想到过两日就是学生们放假的时间,事发之地最大可能就是谷玉家里。 当然还有别的可能,但辛柚现在没时间仔细回忆画面细节。」 面对美貌、富有、年龄相当的少女,谷玉却十分清醒:「寇姑娘为何问我的住处?」 辛柚追出来时想过从少年生活窘迫入手,问他需不需要接抄写的零活,顺势套出家在何处。 但谷玉的态度令她改变了想法。 这是个有些敏感的人,倘若她贸然提出,说不定会让他觉得被羞辱,从而更难接触。 她决定直接一些:「其实我除了书局东家,还有一个身份。」 谷玉神色更古怪了:「我知道,寇姑娘还是少卿府的表姑娘。」 「嗯……除了这些,我还会看相,就像那些相师。」 「我没有钱。」 少年脱口而出的话令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安静后,谷玉努力解释:「寇姑娘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我真的没有钱。」 辛柚:「……」 这种被当成神棍的感觉还有点新奇。 「我看相不收钱。」 谷玉不解看着她。 辛柚正色道:「我观谷公子将有血光之灾,且是发生在回家时——」 谷玉没有听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抱歉,我不信这些。」 「谷公子——」 「我说了,我不信这些,我也当 不起「公子」的称呼。寇姑娘喜欢看相,还是去给别人看吧。」谷玉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辛柚立在原处,望着少年匆匆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真是庆幸,固昌伯世子是戴泽,若是换了这位谷公子就棘手了。 「寇姑娘,那个谷玉怎么了?」章旭走过来问。 辛柚看看从书厅出来的几个监生,对章旭客气笑笑:「章公子,你们有人知道谷公子家住何处吗?」 章旭是才知道谷玉这个人的,自然不知道他住哪儿,于是看向跟班们。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也不清楚。 其中一人犹豫着道:「王天奇与谷玉关系不错,应该知道,要不我回去找他问问?」 章旭看向辛柚:「寇姑娘,你问谷玉住处做什么?」 总不能是一眼看中了谷玉,要找到他家里去吧? 这个念头闪过,章旭马上就在心里否定了。 不可能,寇姑娘要是这么容易动芳心的,见了他就该动心了,怎么也等不到谷玉那穷酸小子。 见好几双眼睛巴巴等着,辛柚笑道:「我只能告诉章公子一人。」 章旭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催着那个同伴回去打听,随辛柚走到方便说话之处。 「希望章公子能保密。」 章旭一听立马拍着胸脯保证。 「谷公子近日有血光之灾,就应在他家里。青松书局开在国子监附近,生意多蒙监生们关照,我实在不忍见年纪轻轻的学生丢了性命……」 章旭一脸惊奇:「寇姑娘,你还会看相啊?」 第175章 天灾 辛柚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小莲没听清楚,见她闭了双目也安静下来。 谷玉的家离着国子监有些远,辛柚闭上眼睛不是为了养神,而是趁着这段时间反复回忆那惨烈画面,以图掌握更多线索。 「姑娘,里面进不去了。」车夫把马车停下来道。 小莲扶着辛柚下了马车,先低低惊呼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破旧屋舍,低矮紧凑,地上污水淌过积雪,蜿蜒出一道道痕迹。 寇家富裕,等进了京住进少卿府,生活也不差,小莲还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小莲抬了抬脚,又收回去,默默替辛柚把斗篷下摆提起来。 因为下着雪,没有那种街坊邻居聚在外头闲聊的场面,偶尔有人匆匆走过,向辛柚二人投来好奇的眼神。 「姑娘,要找人打听一下吗?」 虽有具体住址,可真到了地方,面对这些横七竖八的巷子,大同小异的屋舍,想找到谷玉家并不容易。 辛柚摇头:「不了,我们随便走走。」 找人打听确实省力,可是以她的年纪,难免让人猜测她与谷玉的关系。 与在书局那边不同,这里是谷玉的家,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传出风言风语会对他有影响。 辛柚没有对小莲解释这些,提着裙角向前走去。 她的记性和方向感都不错,应该能凭着画面找到谷玉出事之处。 「姑娘,小心脚下。」 辛柚全副心神都放在画面与眼前景物比对上,哪怕有小莲提醒,还是踩到了污水。 「这里真难走啊。」小莲替辛柚心疼,小小抱怨一句。 辛柚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墙壁,和那扇掉了色的木门。 应该就是这一家了。 这段墙壁无论从高度,还是土砖中混进去的那一块红砖,都与画面中的一样。 正在这时,木门打开,走出来个妇人。 妇人模样娟秀,岁月给她留下了操劳的痕迹。 辛柚轻轻眨了眨眼睛。 新的画面出现,与谷玉出事时差不多,只不过谷玉是站在院外的围墙下,而妇人被压在了屋内。 见到辛柚,妇人有些好奇:「姑娘有事吗?」 显然在妇人眼中,辛柚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养的猫突然从车中跳出来,跑进了这边,却怎么也找不到。大婶瞧见了吗?」辛柚一脸焦急之色。 「没有啊。」妇人把提着的桶放下,往对门走去,「姑娘别急,我给你问问邻舍。」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眼看着妇人又叫出来一位老汉。 老汉看一眼辛柚,摇摇头:「没瞧见。我们家养的猫是抓耗子的,和大户人家的猫可玩不到一起去。」 似乎担心被怀疑而惹上麻烦,老汉又看一眼辛柚,赶紧把门关上了。 辛柚垂了眼,遮住翻涌的情绪。 这位张伯出事的地点是院里,不知是房屋比别人家的结实一些还是运气好,主屋没有倒塌,只塌了院中搭建的厨房。他是因受惊跌倒摔伤,没有性命之忧。 见妇人还要帮着问其他人,小莲有些不好意思,不由看向辛柚。 辛柚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她需要看到更多人的情况,从而推断更多讯息。 这样的地方是没有秘密的,很快四邻八舍都知道了有位大家闺秀的猫丢了。有些人出于热心,更多的人寻思着找到猫会有报酬,都加入了找猫的队伍。 辛柚看多了,也看够了,脸色难看得令小莲瞧着担心。 「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你去和大婶他们说一声,我们去别处再找找。」 小莲过去说了,妇人走过来,试探着劝:「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吧,一直下着雪,你对这里也不熟……」 这就是委婉提醒辛柚,两个小姑娘一直在外头并不安全。 辛柚微微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大雪洋洋洒洒,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是啊,一直下着雪…… 向找猫的人们道了谢,辛柚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积雪,上了马车。 「姑娘——」小莲欲言又止,忐忑不安。 跟在辛柚身边久了,她明白要有大事发生了。 辛柚靠着车壁,神情凝重:「刚刚见的大部分人,都有性命之忧。」 小莲白了脸:「那么多?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我想想。」 从那些画面中可以推测,当时应该发生了小小地动,而造成这一片垮塌的原因—— 辛柚掀起车窗帘,望着漫天飞舞的雪。 轻微的地动摇晃最多导致一些物件掉落,这丝毫不见停下的大雪恐怕才是主要原因。 如何救这些人呢? 辛柚双手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思索。 报官定然行不通,官员不会因她一句话兴师动众,只会当她妖言惑众。 贺大人应该会相信她,可他是锦麟卫,疏散那些人最合适的借口就是借搜捕逃犯的名头,这会给他带来***烦。 辛柚思来想去,还是靠自己最稳妥。 国子监初十会放假,从画面中可见事发时在清晨,那就是初十或十一中的一天。 而今日是初七,明日便是腊八。 辛柚心头一动有了主意,回到书局交代一番。 一直下着雪,书局下午的客人不多,刘舟腾出来跑腿,杨队长带了不少护卫按着辛柚吩咐去采买,小莲也没闲着,直奔属于寇姑娘名下的一家米铺而去。 。m.yetianlian.info 第176章 腊八 腊八节的一大早,谷玉家附近的街头搭了棚子,架起几口大锅。锅中咕都咕都冒着热气,香味传出去老远。 冬日本就是比较清闲的季节,加上连日下雪,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在暖暖的被窝中,这也是为何画面中那么多人没逃过的原因。 不过总有起早出门的人,被香味引着过来,好奇问:「这是新搭的早点铺吗?」 小莲穿着厚厚的红袄,笑吟吟道:「不是,是我们姑娘昨日丢了猫,这里许多街坊邻居帮着找,姑娘感激大家的帮助,决定在此赠粥四日。」 一听免费的,那人眼睛登时亮了,忙伸着脖子往锅里瞧,就见锅中米粥浓稠,还有两口大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肉。 「这些肉——」那人吸熘着口水,眼睛瞪得老大。 小莲莞尔一笑:「这些烧肉、烧鸡块、煮鸡子也是赠送的。」 「真的?」那人惊呼,一脸不敢置信。 这个时候,又有几人闻着香味过来了,听到这话纷纷追问,没人敢相信是真的。 遇到不好的年景,贵人们发善心施粥也是有的,可从来没碰到过施鸡腿、红烧肉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们姑娘有个规矩——」小莲拉长语气。 本来闻着香味就馋得不行,听到能免费吃到就更忍不住了,几人心急问:「什么规矩啊?」 小莲看向辛柚。 几人也跟着看过去。 辛柚今日罩着一件雪狐裘大衣,保暖又贵气,非常让人信服这姑娘不差钱。 在几双眼睛巴巴注视下,辛柚笑道:「这些粥和肉,是按人头分。」 「按人头?」 辛柚颔首:「来的人一碗粥一份肉,没来的人没有。」 「那要是一家有八口人,也能领八份?」 「可以,只要八口人都能来。」说到这,辛柚语气一转,「不过这些粥和肉都有限,先到先得,分光了今日就没有了——」 没等她说完,几人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快出来啊,有位大善人姑娘在施粥施肉!」 「先到先得,晚了就没有了……」 小莲看着原本冷清清的街上热闹起来,向辛柚投来钦佩的目光:「姑娘,还是您有办法!」 用她家姑娘留下的钱救下这些人性命,也是给青青姑娘积累福报呢,她的姑娘定会投个好胎,有健康长寿的双亲,再不会遇到豺狼虎豹的亲戚了。 想到这,小莲抹抹眼,又笑了。 很快不少人举着碗跑过来了,更多的人没当真,空着手跑出来看热闹。 排在第一个的人忐忑把碗递过去,眼睛直瞄着炖着肉的大锅。 负责盛粥的护卫往碗里打了两勺粥,递给一旁同伴。 那名护卫端着碗问:「是要红烧肉还是鸡块?或是鸡子?」 「红烧肉,要肥一点的!」 护卫点点头,舀了一块油光发亮的烧肉放进碗里:「喏,拿好了。」 那人接过碗,低头狠狠闻了一口肉香,这才相信是真的。 「真的有肉吃!」 随着他嗷的一嗓子,那些空着手出来的人赶紧回去拿碗。 「别急,别急,大家排好队。」大嗓门的护卫维持着秩序。 「哎,你不是昨日那位姑娘吗?」一位大婶把辛柚认了出来,扭头一拉排在后边的妇人,「谷玉他娘,你快瞧瞧,这是不是昨日咱们帮着找猫的那位姑娘啊?」 谷玉娘深深看辛柚一眼。 辛柚大大方方一笑:「是我。今日来此赠粥,就是为了感谢昨日街坊邻舍们的帮助。」 「姑娘,您的猫找到了吗?」 「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姑娘这么心善,肯定能找到的。」 「姑娘怎么称呼啊?」 「我姓寇,名叫青青,大家可以叫我寇姑娘。」 「多谢寇姑娘!」分到吃食的人纷纷道谢。 听着这些道谢声,小莲眼圈又红了,在心里轻轻道:姑娘,您听到了吗?他们都在感谢您呢。 辛柚当众报出寇青青姓名,也是这个意思。 这些钱是寇青青的,她应该被感谢,被记住。 打粥轮到了一位年轻人,年轻人接过打好的粥,把另一只碗递过去:「我孩子还小,媳妇在家陪着孩子不方便出门,能不能给她带回去?」 一直笑呵呵的护卫听了这话板起了脸:「这可不成,见人打粥盛肉,这是我们姑娘定下的规矩。」 「能不能变通一下啊,天冷又下着雪,真的不好带孩子出来。」 「是啊,我老娘腿脚不利落也不好出门,能不能给带回去……」 有了年轻人开头,这么说的人顿时多起来。 护卫早得过辛柚叮嘱,这条规矩是底线,绝不允许打破,当即脸色更沉了:「各位别忘了,咱们这是免费赠粥,今日赠完今日就没了。如果人人都说家里还有人要带走,对后面排队却没打到的人是不是不公平呢?」 这话一出,排队靠后的人就嚷起来:「就是啊,人家寇姑娘心善赠粥,咱们可不能得寸进尺啊!」 「没错,免费的怎么还这么多要求呢?再说咱们都住这一片,出来一下有什么打紧?」 年轻人红着脸走了。 没多久,他陪着媳妇孩子过来了,年轻妇人抱着孩子默默排在了队尾。 辛柚留意到,那年轻妇人正是昨日与谷玉娘住对门的那位邻居。 看她抱着孩子来领粥,辛柚弯了唇。 这些粥都用的好米,熬得浓稠喷香,烧肉烧鸡块更是香得人流口水,鸡子是放在肉汤里煮的,味道也不差。这些人吃过一次,后面几日定然舍不得不来。 当然,事无绝对,但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结果,再有人因为留在家中出了事,也只能说是命了。 「咦,我怎么瞧着你眼熟?你刚才领过了吧?」刘舟眼尖,揪出来一个重复排队的人。biquiu 那是个中年汉子,闻言死不承认。 刘舟冷笑一声:「这些粥和肉都是有数的,你多领了,自然有人领不上。」 排在后边的人一听,纷纷指责那汉子,但也有不少人存了一样的心思。 刘舟扬声道:「请大家帮我们盯着点,要是再有重复排队的人,街坊们没发现却被我认出来,那不好意思,我们的赠粥就直接结束了。」 一听这话,那些想占便宜的人登时熄了心思。 。m.yetianlian.info 第177章 不解 一直在忙乎的护卫额头都冒了汗,把最后一个鸡子捞起来放入碗中递给排队的人,对后面的人露出个抱歉的笑:「没肉了。」 没肉了? 这话顿时激起一片哀嚎。 「我一直在担心轮到我就没有了,果然这样。」举着碗的人郁闷跺脚。 后头还有吵起来的:「我说快出来,你这孩子非得磨磨蹭蹭,这下好了吧,没赶上!」 「哇哇——」挨了拧的孩子哭嚎起来。 另一个负责打粥的护卫高声道:「还有粥!」 还有粥? 虽然米粥的吸引力远不如红烧肉,可这是白花花的大米熬成的粥,比他们平时吃的糙米可强太多了。更别提就算是糙米粥也是稀得见底,哪像这粥浓稠喷香。 「能舀点肉汤吗?」 护卫自然不会拒绝。 等到最后,盛肉的桶干干净净,盛粥的桶也干干净净,却还有十几人没打上。 「街坊邻居们别急,明日一早我们还来。」刘舟扯着嗓子喊。 「明天还来?」人们一听这话,赶紧往前挤了挤。 这些人里可不只没打到粥的人,先前打到粥的大部分压根没走。 他们早就听最开始来的人说施粥要持续几日了,当然要留下听听情况。更何况一位大户人家的姑娘为了感谢街坊帮着找猫就来施粥本就是新鲜事,哪怕留下纯看热闹也不亏。 「小哥,你们明天真的还来吗?」 「还来,我们姑娘说了,要施粥四日呢。」 「什么时候来啊?」 「还是一大早。」刘舟笑呵呵说出辛柚交代过的话,「街坊们明日早点来啊,咱们的米粥和烧肉都有限,先来先得。」 这话一出,人们互相看看,都暗下决心明日早早过来守着,免得像今日跑空的倒霉蛋一样。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么在外头站着。」 谷玉娘温柔笑着:「估摸着你快到家了才出来的,快进来吃早饭。」 「娘,我在国子监吃过了。」 不是所有监生放假都能回家,放旬假的日子国子监里也是管饭的,谷玉都是吃饱了才回家。 等进了屋,看到摆在桌上的一块红烧肉,谷玉愣了一下。 「我去热一热。」 谷玉娘很快把肉热了,一同端来的还有热好的粥。 「娘?」谷玉满心疑惑。 莫非是等着他回来过腊八?可往年腊八节也不吃肉的。 谷玉娘一边给儿子递快子,一边滔滔不绝说起来:「前几日来了位姑娘……」 听母亲说完,谷玉皱眉:「那位姑娘姓寇?」 「对,都叫她寇姑娘。」 「娘能不能说说寇姑娘长什么样子?」 听完描述,谷玉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青松书局那位寇姑娘无疑了。 她为何跑到他家附近施粥赠肉? 若说是巧合,谷玉一万个不信。 谷玉见识上受限于家境不如那些贵公子,却是个聪颖的,直觉寇姑娘此举与他有关。 难道就因为那日他不信她的话? 可这与她跑来施粥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早就是最后一次了,正好玉儿你回来了,咱们可以领两份。」 谷玉下意识道:「我一早就要赶回国子监。」 「来得及,寇姑娘每日来施粥都很早的。玉儿,你快尝尝这红烧肉,等会儿该凉了。」 「娘,您吃吧,我在国子监不缺肉吃。」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又辛苦。」 母子二人一番推让,最后分着吃了。 转日天还没亮,谷玉就被母亲喊醒了。 「玉儿,快起来,再晚了就分不到了。」 谷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去领寇姑娘赠的红烧肉啊!」 谷玉一下子清醒了,利落收拾好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他倒不是为了红烧肉,而是疑惑寇姑娘的做法。 待走出家门,谷玉愕然发现许多街坊邻居揣着碗往外跑。 「快点,快点,昨天来了好多其他地方的人,今天说不定更多。」 「真是不要脸,寇姑娘明明是感动咱们的帮忙才来施粥的,其他地方的人凭什么来?」 「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又分不了这么清楚……」 谷玉随着人流跑过去,排到队伍中往前望了望。 「娘,哪有人赠粥?」 不等谷玉娘回答,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就笑道:「寇姑娘还要一会儿才来呢。」 谷玉吃了一惊:「张大嫂,这么冷的天你抱着孩子出来了?」 「没办法,粥和烧肉都是见到人才给的,不分男女老幼,不来的人就没有。」https:/ 「来了,来了!」人群骚动起来,排着的队伍却丝毫不乱。 谷玉望去,走在最前头的果然是寇姑娘。 「寇姑娘早啊!」街坊们纷纷打招呼。 「大家早。」辛柚含笑回应。 谷玉面露思索之色。 寇姑娘莫非为了求名? 。m.yetianlian.info 第178章 坍塌 人太多了,辛柚环视一圈,不确定谷玉在不在其中。 从时间上推断,谷玉应该是在离开家回国子监时变故发生的,离现在还有一些时间。 可这点时间究竟是一刻钟,两刻钟,还是更久,谁也不知道。 假如谷玉每次出门的时间都差不多,那通过他应该能判断,这也是辛柚刚刚下意识寻找谷玉身影的原因。 她很快放弃了众目睽睽之下把谷玉喊上前来询问的打算。 这世上偶然太多,一个人固定的行为也会突然有变化,到了这一步,还是自己靠得住。 辛柚侧头,对刘舟微微颔首。 刘舟喊道:「街坊们排好队,开始打粥喽。」 排在第一个的人接过装好粥的碗,眼睛直往其他大桶里瞄:「那个……今天没有烧肉了吗?」 刘舟声音更大了些:「这不是一连几日大量买鸡买肉,菜市场那边供应不上了嘛。我们姑娘特意从庄子上订的,结果送晚了,我们出门时肉刚处理好,再过一会儿就送来,大家多等会儿啊。」 「那还要重新排队啊?」排在第一个的人有些不愿意。 当然这不是对寇姑娘这些大善人的不满,而是对在风雪中等待的怨念。 刘舟笑呵呵安慰:「今日是最后一天赠粥赠肉,保证每个来排队的人都能分到。」 那人一听,确实被安慰到了。 既然肯定能分到肉,那就再等等吧。 好在这两日因为一直下雪,大家都有经验了,条件好一些的提着有盖的木桶,条件差一些的提个竹篮,就是免得雪落进粥碗。这样等一等,除了冷一点也没什么。 辛柚默默瞧着,没有人分到了粥就离开,都选择重新排队等着红烧肉。 她悄悄松了口气。 连续三日施粥赠肉,已经建立起了这些人对她的信任。他们相信能分到烧肉,又尝过了肉香,自然愿意花些时间等待。 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对绝大多数老百姓而言,时间是最不值钱的。 「寇姑娘早啊。」轮到谷玉娘,热情与辛柚打招呼。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日只是帮着这位姑娘找猫,就得了这么大实惠。 「大婶早。」辛柚眼波一转,落在谷玉身上,露出惊讶来,「谷公子和大婶是一家人吗?」 「寇姑娘与玉儿认识?」谷玉娘一脸惊喜。 辛柚微笑:「我在国子监附近开书局,见过谷公子几次。」 「玉儿是我儿子。」谷玉娘看辛柚更亲切了,用胳膊肘一杵儿子。 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打招呼呢! 谷玉客气问好:「寇姑娘。」 「我表哥就在国子监读书,我记得国子监旬假是昨日,谷公子是不是要回国子监去?」辛柚自然而然问起。 「是。」因一直猜不出辛柚用意,谷玉不想多说。 谷玉娘却是个话多的:「平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出门了。托寇姑娘的福,能吃上一口热粥……」 这个时候—— 辛柚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抬眸望了一眼天。 大雪昨晚才停下,不知何时又下起来了,洋洋洒洒,无边无际。 哪怕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她依然能感觉到风雪的冷。 轻微的摇晃感传来,辛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心一下子揪紧。 谷玉娘端着碗的手晃了一下,粥洒出来一些,以为自己没拿稳,心疼得不行。 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要么以为是错觉,要么以为犯了头晕。 「不对!」谷玉脸色大变,「是地 动!」 这话一出,人群哗然。 地面又轻轻晃动起来,这下人们都发现了。 「地动,地动来啦!」有人惊慌喊叫,拔腿要跑。 也有有些阅历的人大喊:「趴下,快趴下!」 更多人没有被这轻微的晃动吓住,甚至还在怀疑中。 巨响突然传来。 「快看!」 「塌了,房子塌了!」 有失去理智的人下意识往家里奔,被旁边的人死死拽住:「不要命了!」 惊恐在蔓延,人们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望着家所在的方向。 那片区域,一座接一座的屋舍瞬间坍塌,积雪飞溅,又与落雪一起把断壁残垣遮盖。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扑通跪下,伏地痛哭:「全塌了,全塌了!」 哭声四起,心痛失去了栖身之所。 一个年轻男子却抱住了妻子,后怕又庆幸:「孩儿他娘,幸亏你和孩子也出来领粥了,不然——」 被男人拥住的年轻妇人怀中抱着孩子,泪流满面:「嗯,幸亏出来了,幸亏——」 她的声音勐地顿住,望向辛柚。 如果不是寇姑娘来赠粥,还要求按人头分肉,她一定不会带着孩子大雪天出门,那她和孩子—— 低头看看懵懂无知的幼儿,年轻妇人冲着辛柚的方向跪下去:「寇姑娘,多谢你救了我一家性命,救了我的孩子……」 年轻妇人的话让人们反应了过来。 是啊,要是没有寇姑娘在这里施粥,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他们还在被窝里躺着,那不全要被砸死吗?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恩人啊!」 「多谢寇姑娘啊!」 谷玉娘也跪了下去,却发现儿子还直直站着。 她用力一扯,拽着谷玉跪下。 谷玉整个人都是懵的,哪怕被拉着跪下,也是直挺着上半身,一眼不眨望着辛柚。 因为正轮到他们母子打粥,那个少女就在他眼前。 她穿着狐裘大衣,帽兜与衣领一圈雪狐毛,只露出巴掌大的脸。 那张脸冻得雪白,衬得一双眼眸如墨玉,黑而纯粹。 那日少女的话在他耳畔响起:我观谷公子将有血光之灾,且是在发生在回家时—— 他当时怎么做的? 他以为她拿他这种穷学生寻开心,把她当成那种喜欢戏弄人的顽劣少女,转身就走了。 就在刚刚,他还在想寇姑娘跑来施粥赠肉的目的。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可更大的疑惑升起:寇姑娘怎么知道这里的屋舍会倒塌?难道真的是看相看出来的? 谷玉脑中乱极了,晕晕乎乎就要爬起来。 谷玉娘手疾眼快,把儿子死死拽住。 这孩子在街坊邻舍都跪着的时候想干嘛啊! 。m.yetianlian.info 第179章 寇姑娘真的会看相 面前跪了一片人,令辛柚躲都无处躲。 「街坊们快起来,先吃口粥垫垫肚子,暂时不要回家。」 辛柚说完,刘舟又扯着嗓子大声喊了一遍。 人们陆陆续续爬起来。有些人刚刚因为受惊把篮子甩了,更多的人下意识护住东西,粥还在。 但这种时候大家哪有心情吃粥,茫然环顾,议论起来。 「刚刚是地动吧?」 「应该是,我感觉到地动了动。」 「可为什么只有咱们这一片的屋舍塌了,你们看那边,都好着呢。」有人指着远处。 那里看起来毫无变化,只不过越来越多的人从家中走了出来查看动静。 「我知道了!」一名年轻人指着坍塌的屋子大喊,「是雪,是被雪压塌的!」 「竟然是雪!」 安静了一瞬后,人群中不少人痛哭出声。 「老天爷啊,我们本来就穷得活不下去了,还要把栖身的房子夺走……」 「呜呜呜,越穷越不让我们好过……」 几辆拖着木桶的马车缓缓驶来,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压痕。 烧肉的香味随着木桶盖子揭开飘散开来,人们闻到肉香,哭声一缓。 「街坊们,人在比什么都强,先吃肉!」刘舟大声道。 或许是长期的贫苦让这些人见惯了伤心事,磨炼出了坚韧心性,短暂的情绪失控后他们很快就接受了事实,熟练排好队等着分肉。 「多谢寇姑娘。」 「谢谢寇姑娘!」 每个领到烧肉的人都对辛柚由衷道谢。 谷玉站在人群里,看着万众瞩目的少女,忍住了去问她的冲动。 他在国子监读书,她在国子监附近开书局,之后有很多机会去问。 对了,国子监! 谷玉脸色一变,对谷玉娘道:「娘,我要先回国子监告个假。」 国子监有规定,无故旷课会扣分,达到一定次数会被退学。 「快去吧。」 谷玉不放心,再次叮嘱母亲:「娘,我告了假立刻回来,您先不要急着回家翻东西,等我回来再说。」 「娘知道,你快去吧。」 谷玉拔腿就跑,从成了一片废墟的家到鳞次栉比的店铺,越是往繁华的地方跑越是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走上街头,谈论着刚才地面轻晃的事。 国子监中,师生们也在议论此事。 「谷玉,你今天回来晚了啊。」一名监生见到匆匆跑来的谷玉,很是稀奇。 在监生们眼里,谷玉可是从不迟到的好学生。 「请问温监丞在何处?」 有见到温监丞的人给谷玉指了去处。 谷玉跑过去,发现除了温监丞,还有孟祭酒等人。 孟祭酒正在交代温监丞几人:「你们安抚好学生,我去打听一番。」 刚才的地动虽然轻微到让人觉得是错觉,孟祭酒却神情凝重。 他虽没经历过,但读过的书让他知道,当他们只是感受到轻微晃动时,必然有地方山崩地裂,人间地狱。 谷玉向孟祭酒几人行了礼,走到温监丞面前:「先生,学生谷玉,想请个假。」 「为何请假?」温监丞温声问。 国子监对事假自来比较严格,学生请事假大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谷玉低头道:「今早地面出现摇晃,学生家那一片的房屋全被积雪压塌了。」 孟祭酒听了这话勐然 转身,大步走到谷玉面前。 「你家住何处?」 「学生家住北楼坊一带。」 「你是从家中过来的?那……伤亡如何?」孟祭酒问出这话,心头如压了一块石头。 谷玉迟疑道:「可能没什么伤亡。」 「怎么可能!」在场的几个先生不由摇头。 孟祭酒神色古怪:「没有伤亡?」 「学生也不确定。」谷玉微一犹豫,还是把辛柚所做之事说了出来,「屋舍坍塌时街坊们都在等烧肉,没见有人回去……但也可能有没出门的,学生就不清楚了。」 孟祭酒脸色好看多了。 如果这学生所言属实,就算有人没出门,那也是极少数。比起大量死伤,这已是极好的结果。 「那位寇姑娘可是青松书局的寇姑娘?」biquiu 「正是。」 孟祭酒替温监丞给谷玉批了假,坐上马车随谷玉一同去了北楼坊。 待见到一片废墟,孟祭酒惊住了。 房屋坍塌成这样,如果当时人们都在家中,会死多少人不敢想象。 「寇姑娘呢?」孟祭酒认出了青松书局的小伙计刘舟,问道。 「东家先回去了,交代我们留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孟祭酒点点头,沉默望着那片倒塌的房子。 在等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发生地面摇动后,街坊们已经回到自己的家,开始从废墟中翻找可用之物,几乎都是徒手在翻。 孟祭酒没有停留太久,进宫去了。 此时进宫的还有不少大臣,在等待皇帝召见的时候凑在一起,议论着今日的异动。 兴元帝见臣子时表情也极为严肃,立刻安排各衙门去了解京中情况。 而这个时候,国子监的学生们还意识不到清早那点小小晃动有什么打紧,随着谷玉请假的事传开,他们的注意力放在了这里。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听说了没,谷玉家那一片的房屋都塌了,幸亏寇姑娘在那里施粥,才让许多人躲过了一劫。」 「寇姑娘怎么会去谷玉家那边施粥呢?」 「这谁知道呢……」 「段兄,你不是寇姑娘的表哥吗,知道寇姑娘为何在那里施粥吗?」 被团团围住的段云朗一脸茫然:「什么施粥?我不知道啊。」 而在一间号房里,章旭勐拍大腿:「我知道啊!」 几个小弟赶紧问:「为什么啊?」 章旭激动得声音发抖:「你们忘了寇姑娘怎么说的了吗?」 「她说谷玉要有血光之灾——」 「对啊!你们想想,谷玉要不是因为寇姑娘施粥,那时候还在家里呢,房子一倒肯定就被压下面了!」 「嘶,那岂不是没命了!」 「这么说,寇姑娘去那里施粥就是为了救谷玉?」 「这不重要!」章旭才不在乎谷玉死活,「重要的是,寇姑娘真的会看相!」 。m.yetianlian.info 第180章 棉衣 几个监生也反应过来了。 「老天爷,寇姑娘真的会看相!」 「这也太神了,不但看出谷玉有血光之灾,还看出了他是怎么出事的!」 「你们不觉得寇姑娘为了救谷玉去施粥,这手笔太大了吗?」 这得花多少钱啊! 几人都看着说这话的监生。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一名监生托了托险些惊掉的下巴,喃喃道,「原来传闻寇姑娘巨富是真的。」 章旭咳嗽一声:「不要扯远了。我可答应给寇姑娘保密的,你们没和别人说吧?」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游移。 章旭急了:「你们告诉别人了?」 原本说就说了,可寇姑娘是真的会看相啊,他还想和这种高人打好关系呢! 「谁说出去了?」 面对章旭的质问,几人纷纷否认:「我没说!」 章旭站起身来。 「章兄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看寇姑娘啊!」 眼瞧着章旭往外走,剩下几人互看一眼,也跟了出去。 他们也想看看神算寇姑娘! 此时的辛柚,正安排护卫们把棉衣、鞋袜等保暖衣物装车,运往谷玉家那边。 这些衣物是前几日陆陆续续买到的,因为时间急,数目上还有不小缺口,好在寇姑娘名下就有一间制衣坊,已经安排缝工加紧赶工。 寒冬腊月,短时间的少吃少喝还能撑着,没有屋舍庇护少了御寒之物是能冻死人的。 「路面积雪厚,车子行慢点。」辛柚送出书局,叮嘱杨队长。 「东家您放心,保证按您交代的把这些棉衣送到那些街坊手里。」杨队长拍着胸脯保证。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寇姑娘是救命之恩的感激,现在又多了深深的钦佩。 东家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啊! 街道两边店铺的人和来往行人看着一辆辆装满物资的马车驶过,也感叹不已。 「难怪寇姑娘能把青松书局经营得这么红火,这是善心有福报啊!」 「是呢,谁能想到一个小姑娘有如此胸襟。」 「听说了吗,北楼坊那一片的屋子都被雪压塌了,幸亏寇姑娘在那里施粥,人们为了领粥都在外边,这才逃过一劫。」 「真的?」 「这还有假,国子监的好多监生都在说呢。」 「这可是功德无量了。」 这些议论辛柚没有听到,转身要回书局时听到了一连串喊声。 「寇姑娘,寇姑娘——」 辛柚转过身来。 「章公子?」 章旭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寇姑娘,我都听说了!」 辛柚默了默,等对方说出来找她的目的。 章旭发现街边人还不少,压低声音:「没想到你真的会看相!」 辛柚嘴角微抽。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来说这个。 「咳咳,寇姑娘,你那日说我近日比较顺遂,是真的吗?」 辛柚仔细看章旭一眼,微微点头:「嗯。」 章旭露出了轻松笑容。 马上就要月考了,一般来说他每月会挨一次揍,这次居然能躲过? 辛柚还有不少事要安排,没时间与这种纨绔子闲聊,一扫跟在他后边的几个监生,低声问:「章公子替我保密了吧?」 章旭笑容一僵,忙道:「寇姑娘你忙,我回国子监上课了。」 不等辛柚再开口,章旭飞快走了。跟着他来的几个监生冲辛柚笑笑,也走了。 「姑娘,这个章公子肯定把您会看相的事说出去了。」小莲皱眉道。 辛柚一笑:「不管他。我们回去理一下账,再打发人去制衣坊那边问问进度。」 辛柚手上有三份账,一份是青松书局的,书局盈利她可以随心支配;一份是寇青青的那十几家铺面,这些铺面交给了方嬷嬷打理,是给寇青青留在世上的最亲近两个人的依靠;还有一份账记的是寇青青那些真金白银。 这笔钱早就征询过小莲意见,会用在救助灾民上。如今谷玉家一带受灾,正是把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而除了那一片,京城定然还有受灾之处。至于京城之外,就不敢想象了。 辛柚做不到救所有人,只能尽力而为,不辜负自己特殊的能力,也不辜负寇青青这笔家财。 快要走进书局时,辛柚听到熟悉的喊声,转过身去看到了一身朱衣的贺清宵。 他带了不少手下,腰间挎着长刀,看起来只是路过。 「贺大人。」辛柚走过去。 「北楼坊那边的事,我听说了。」贺清宵其实有几日没见过辛柚了,但对这几日青松书局的动静是清楚的。 身在他这个位置,许多事哪怕不特意打听,也会有人把消息报到他面前来。 「刚刚看到不少拉货的马车,是书局送去那边的吗?」 辛柚点点头。 「我正要去北楼坊那边,寇姑娘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可以对我说。」 辛柚有些意外:「贺大人要去北楼坊?」 「今上在宫中也感觉到了地动,吩咐各衙门探查京城受灾情况,及时安置灾民。根据目前得来的消息,北楼坊一带屋舍坍塌是最严重的,我带手下过去与其他衙门配合,先把灾民暂时安置到养济院去……」贺清宵说起朝廷的安排。 屋舍的重建需要时间,如果任由灾民大雪天露宿,那没被砸死也要被冻死了。 辛柚一听朝廷的安排,为谷玉娘那些人松口气:「也没有什么。贺大人要是方便,帮忙盯一下棉衣发放,不要造成哄抢。」 棉衣对普通百姓来说可不是便宜物,贫穷些的人家每人拥有一件棉衣都是奢求,更别说这种受灾的时候。 「好。」贺清宵点头,深深看辛柚一眼,「寇姑娘太客气了。」 目送贺清宵带着一队手下匆匆离开,辛柚又忙碌起来。 北楼坊那边,气氛有些低沉。 「砸坏了,全都砸坏了……」有人心痛抹着眼泪。 「等入了夜可怎么办啊?」 「娘,我挖出一件厚衣裳!」 「我穿着袄子呢。快给小宝围上,孩子小,受不得冷。」 「你们看,好多马车!」 离得近的人围过去,问清楚后激动大喊:「是寇姑娘送来的棉衣,是寇姑娘送来的棉衣!」 「老天保佑寇姑娘长命百岁!」 贺清宵赶到北楼坊时,看到的就是分到棉衣的人翻来覆去感恩寇姑娘的场景。 。m.yetianlian.info 第181章 施粥者何人 贺清宵与其他衙门协作安置好灾民,已是暮色沉沉,皑皑积雪在零星灯火下折射着冷冷光辉。 他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走上了青松书局所在的长街。 青松书局的灯果然还亮着。 贺清宵立了片刻,默默转身。 「贺大人。」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贺清宵转过身去,看着辛柚走过来:「这么晚,寇姑娘还没休息吗?」 「把账理一下,还有些明日的安排。」辛柚看着一身狼狈的男人,「贺大人刚忙完吗?」 察觉辛柚目光拂过之处,贺清宵低头看看。 朱衣鲜艳,却沾了许多脏污,是他帮那些街坊搬运东西时蹭上的。 原本他并不在意,可此刻在少女如水目光注视下,却突然生出几分尴尬来。 「那些街坊都去了养济院吗?」辛柚没有发现贺大人的尴尬,含笑问。 杨队长他们发放完棉衣就回来了,后面的事有朝廷接手,没再参与。 提到这个,贺清宵恢复如常:「都去了。之后朝廷应该会有重建房屋的对策,寇姑娘可以放心。」 「那就好。」 对于灾民,朝廷是有一套救助措施的,特别是天子脚下。 辛柚不打算越俎代庖。 贺清宵想了想,提醒道:「这次地动,京城只有轻微动静,受灾最严重的恐怕就是北楼坊这一片。这里的街坊因为寇姑娘施粥逃过一劫,想必寇姑娘的事很快就会传到今上耳中了。」 「多谢贺大人提醒。时候不早,贺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 对于救那些人,事先辛柚没有想过会不会传到皇帝耳中。事后,也不惧传到皇帝耳中。 她有心理准备,早晚会与那个人见面的。 「寇姑娘也早些休息。」贺清宵要走,想想还是解释一句,「刚刚路过,看到书局的灯还亮着。」 辛柚莞尔:「我知道贺大人是路过。」 贺清宵拱拱手,大步走了。 这一夜没有下雪,转日京城街头时不时有官兵走过,惹得不知情的百姓议论纷纷。 【鉴于大环境如此, 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昨日那点轻微摇晃只是为懒洋洋的冬日增添了一些谈资罢了。 等到下午,京城各处受灾情况被摸得差不多了,大臣们聚到了宫中。https:/ 「京中情况如何?」兴元帝问。 调查受灾情况的主力是五城兵马司,而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其他各部负责协助。 兴元帝发话,兵部尚书站了出来:「回禀陛下,经统计,五城共伤亡三十二人,其中亡十四人,伤十八人,皆因屋舍倒塌或重物掉落所致……」 这个伤亡数字,令兴元帝微松口气。 这比他预计要少不少。 「等一等。」听兵部尚书报到屋舍倒塌数目时,兴元帝觉得不对,「北城有这么多屋舍倒塌,为何只伤亡三十余人,且这些人是分散五城?」 兵部尚书暗暗庆幸。 还好他得到这些讯息时也觉得奇怪,特意问了下属,不然就要被皇上问住了。 「回禀陛下,倒塌的屋舍集中在北楼坊一带,据说是有善心人在那里施粥,因而当变故发生时人们都在外头。」 兴元帝登时来了兴趣:「施粥的是什么人?」 兵部尚书卡了壳。 京城多富户,每到贫苦百姓日子难过的冬日,大户人家施粥不是什么新鲜事,他听过后就没再问。 眼 看兵部尚书答不出来,兴元帝投去的眼神暗藏不满。 这个马有才,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这时孟祭酒站了出来:「陛下,臣知道这位施粥人的身份。」 「哦,是什么人?」兴元帝立刻问。 「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 兴元帝大为意外。 又是那位寇姑娘? 「朕记得寇姑娘尚未出阁,还是个小姑娘,她怎么会想到去北楼坊施粥?」 莫非是段少卿的支持? 兴元帝对任太仆寺少卿的段文松本来印象不深,因为寇姑娘,倒是在他这里挂上名号了。 兴元帝这个问题其实有些为难人。 这些讯息是一层层传上来的,到了兵部尚书这里,能知道施粥人身份已是难得,谁还会去问施粥原因呢。 兵部尚书刚才没回答上来,面上无光,暗暗等着看孟祭酒笑话。 孟祭酒清清喉咙:「臣听说,寇姑娘是为了感谢北楼坊的街坊帮她找猫……」 兵部尚书惊呆了。 孟祭酒这老家伙为什么连这个都打听了? 兴元帝听完,也震惊了:「为了感谢帮她寻猫,就施粥赠肉四日?」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富有吗? 想想因为各项支出经常捉襟见肘的国库,兴元帝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施粥救人的事,孟祭酒对辛柚好感暴增,听了兴元帝的疑惑顺口说起好话:「寇姑娘很有经商头脑,她接手青松书局后,为了求得好故事千金买马骨,这才挖掘了话本大家松龄先生,从此门可罗雀的书局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兵部尚书斜眼看着滔滔不绝的同僚。 这老家伙知道的也太多了! 兴元帝听着点点头:「确实有头脑。」 这位寇姑娘聪明能干能喝酒,若是个男儿,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兴元帝闪过可惜的念头,蓦地一怔。 女儿身也是能有一番成就的,比如他的皇后。 随后他摇了摇头。 这世上,又有几个欣欣那样的女子呢。 几个大臣看着皇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皇上这是怎么了? 兴元帝很快回神,询问起北楼坊灾民的安置情况,得到满意的答桉脸上刚有了笑容,就有急报传进来。 定北一带昨日发生剧烈地动,其中北安县最为严重,整座城成了一片废墟,死伤难以统计。此外定北多地受到影响,通行受阻。 看完急报,兴元帝脸色铁青,扶了扶额头。 「陛下——」 兴元帝抬抬手,压下翻滚的情绪强作镇定:「传京营统领伍延亭进宫!」 定北受灾严重,道路不通,要赈灾就不只是派赈灾大臣的事了,还需要大量兵将前往。 至于负责赈灾的钦差大臣,兴元帝指派了二人,一是户部侍郎裴左,另一人是二皇子庆王。 。m.yetianlian.info 第182章 神 户部侍郎裴左也就罢了,派户部官员去赈灾本就是常例,庆王成为钦差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场的大臣都是人精,猜测着皇上是要给庆王立功的机会,为以后做打算。 兴元帝确实抱着磨炼庆王的心思。 要说起来,还与寇姑娘有关。 庆王在昭阳长公主生辰宴上与寇姑娘拼酒,兴元帝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这样轻佻,他很难放心将来把江山交给这个儿子。 兴元帝对庆王并不是那种宠着疼着的慈父,之所以对庆王与其他儿子不同,主要是觉得合适。 兴元帝不喜长子秀王,其他皇子又太小,那就只有庆王了。 庆王被召进宫来,得知自己被任为赈灾钦差明日就要赶往定北后,去了涵萏宫。 淑妃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见庆王来了还有些意外:「熠儿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天都要黑了。 「父皇传儿子进宫,让我明日就随户部侍郎裴左一同前往定北赈灾。」 淑妃愣住了:「赈灾?定北怎么了?」 「昨日地动,据说定北受灾严重,有的县整个成了废墟……」庆王说着才听来的消息,眉头死死拧着。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么冷的天却要出远门,还可能会看到好多缺胳膊少腿的死人……庆王这么一想,就烦得不行。 「整个县都成了废墟?」淑妃难以置信,脸都白了。 庆王点头:「传来的急报,应该不会有假。」 淑妃抓住庆王手腕,黛眉紧蹙:「明日就要启程?这也太急了,之后会不会有余震?」 「儿子哪懂这些。」庆王甩开淑妃的手,烦躁揉了揉脸。 看父皇那样子,要不是快天黑了,恨不得他即刻启程。 儿子的烦躁反而让淑妃冷静下来:「熠儿,你父皇这是看重你。」 去灾区走一趟,哪怕什么都不做,回来后也有了说得出去的功绩。 「我知道。」庆王也不傻,在兴元帝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后还表现得很积极,到了淑妃面前才不用遮掩,「就是想着这么冷的天出门,有点烦。」 「是要当心些,一切以安全为重……」淑妃殷殷叮嘱。 庆王嫌她啰嗦,赶紧走了。 秀王听说后,独自在房中待了许久,第二日若无其事与其他人一起为赈灾队伍送行。 定北离京城不算太远,昨日已有一队轻骑先去打探情况,今日的队伍就庞大多了。 京城百姓见此情景,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多官兵?」 「我听说定北那一带发生了大地动,好多城镇村庄都成了平地了!」 「当真?」 「谁会拿这种事乱说啊,没看连皇子都出门了。」 「定北离京城有两百余里吧,难怪连京城都感觉到了晃动。」 「唉,这要死伤多少人啊。还是咱们京城好,都没什么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北楼坊一带的屋舍全塌了,幸亏寇姑娘……」 消息落后的人一听,抬脚就往青松书局的方向走:「寇姑娘这么心善,我去买本话本子支持。」 「我也去。寇姑娘阴差阳错救下这么多人,可见福泽深厚,我去沾沾寇姑娘的福气。」 于是有去支持的,有去蹭福气的,更多是出于好奇去看看的,胡掌柜险些被涌进来的人挤到书局外边去。 这些人大多都不是为了话本子去的,但来都来了,一本书不过两百文,顺手买上一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了。 胡掌柜很快忙得晕头转向。 秀王站在街边,望着人头攒动的青松书局,出了好久的神。 一次远在定北的地动,让二弟有了捞政绩的机会,也让寇姑娘心善有福的美名远扬。 而他什么也没做,有些东西就离他更远了。 秀王牵唇笑了笑,转身欲走,就见一辆马车在书局门口停下,下来两名女子。 辛柚是从制衣坊那边过来的。 寒冬腊月发生这样的灾难,御寒衣物再多都不会嫌多。 「怎么这么多人?」小莲陪在辛柚身边,一起往书局走。 辛柚也是见书局人山人海,担心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下车的。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辛柚:「是寇姑娘!」 随着这声喊,书厅里的人齐齐向外看去。 「姑娘,他们好像是冲着您来的!」 辛柚也反应过来了,眼看这些人有扑过来的意思,提起裙摆就跑。 「咦,寇姑娘人呢?」先冲出来的人茫然四顾。 不远处秀王目瞪口呆,随后陷入沉思。 寇姑娘跑起来的速度,不像是寻常闺秀能有的。 街两边残雪堆积,路面已扫得干干净净,秀王走过去,弯腰捡起一朵珠花。 青松书局的热闹好几日才恢复,一个说法在国子监悄悄流传开。 「你们知道吗,寇姑娘能救下那些人其实不是巧合,是因为寇姑娘是神算子,算出了谷玉有血光之灾!」 「咳咳。」 听到孟祭酒的咳嗽声,聚在一起的监生赶紧问好:「祭酒大人。」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 「嗯?」 一个机灵的学生忙道:「学生们在聊这次月考的情况。」 孟祭酒见问不出来,板着脸走了。 别以为他年纪大了耳背,这些臭小子分明在聊寇姑娘。 寇姑娘会看相? 孟祭酒好笑摇摇头。 腊月二十这日,国子监放旬假,月考成绩出来又得了倒第一的章旭回到家,磨磨蹭蹭去见祖父、祖母。 「旭儿回来了。」章旭的祖母姓朱,把宝贝孙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抱琴,把炖着的羊肉羹给公子盛一碗。」 羊肉羹虽美,可章旭还为向祖父汇报月考成绩悬着心:「祖母,祖父呢?」 今日也是官员休息之日。 朱老夫人叹口气:「朝廷为了定北地动的事焦头烂额,你祖父身为首辅哪能得闲。」 章旭睁大了眼:「祖父不放假了?」 「是啊,就直接歇在阁房了。」 「太好了——」反应过来这么高兴不合适,章旭急忙住口,随即神情一震,喃喃道,「真的太神了!」 朱老夫人没听明白:「旭儿你在说什么?」 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m.yetianlian.info 第183章 筹款之法 章旭回神,忙摇头:“孙儿没说什么。” 他答应替寇姑娘保密的,可不能告诉祖母。 几口吃下一碗羊肉羹,章旭待不住了:“祖母,孙儿有事出去一趟。” 朱老夫人错愕:“这大冷的天,怎么刚回来就出门?” “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午饭前——哦,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不回来吃午饭,我打发人和您说。” 章旭急匆匆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冲朱老夫人露出大大的笑容:“祖母,您身上有零钱吗?要是有借孙儿用用,我就不回院子拿了。” 朱老夫人让婢女取了钱给他:“多带几个人,不要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孙儿知道,您放心吧。”章旭快步走了。 朱老夫人皱皱眉,吩咐下去:“跟着大公子,看他去什么地方。” 对唯一的孙儿,朱老夫人可不敢疏忽。 章旭很快上了马车:“去青松书局。” 他要请寇姑娘吃饭! 马上就要过年了,定北一带的大地动对京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该访亲问友的访亲问友,该置办年货的置办年货,街上还是那么热闹。 青松书局很快到了,章旭跳下马车,快步走了进去。 “请问寇姑娘在吗?” 胡掌柜定睛一看,是二号纨绔子。 老掌柜近来在心里默默给有觊觎东家嫌疑的年轻人们排了号,戴公子是纨绔子一号,这位章公子是纨绔子二号。 此外,贺大人与孔公子是一起排号的,还有寒门子这个分类,暂且有谷玉一人。再就是奔着东家财富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统统归入路人甲这类。 没办法,胡掌柜年纪大了,算账数钱已经费了大半脑力,奈何东家什么都好,就是这方面太让他操心,这样分类方便记忆。 “章公子找我们东家啊?”胡掌柜笑呵呵问。 “对。寇姑娘应该有空吧?” “真是不巧,我们东家去少卿府了,可能要在那边住下。”胡掌柜说着这话,皱纹都是笑的。 “那不早说。”章旭没好气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马车就停在路边,章旭兴冲冲来扑了个空,也没了去别处玩的兴致,吩咐车夫直接回家。 悄悄跟过来的下人回到章宅,向朱老夫人禀报:“大公子去了青松书局找寇姑娘。” “找寇姑娘?”朱老夫人对少卿府的这位表姑娘有所耳闻,听了下人的回话,心里打了个突。 旭儿该不会对寇姑娘有意吧? 寇姑娘施粥救人的事,朱老夫人也听说了,她承认这姑娘心地不错,可仅仅为了感谢别人帮她寻猫就漫天撒钱,这作风可不适合他们家。 晚饭的时候,朱老夫人试探问起:“旭儿,你知道寇姑娘吗?” 章旭一脸警惕:“怎么了?” 莫非是寇姑娘会看相的秘密暴露了? 朱老夫人心一沉。 旭儿这个样子,看来她的担心没错了。 “祖母听闻了寇姑娘施粥的事迹,又听说寇姑娘开的书局就在国子监附近,好奇问问。” “哦。”章旭松口气,“孙儿当然知道寇姑娘,不过我们不熟。” “这样啊。”朱老夫人没再多问,转头叫来一个精明能干的管事媳妇,命她明日去青松书局会一会寇姑娘。 少卿府这边,老夫人对辛柚施粥的行为表示了赞赏:“你娘年轻的时候也心软得很,见不得人受罪。” 她是要把外孙女留在家里的,施粥花上几个钱为少卿府换来好名声还是划算的。 至于段少卿,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只恨外甥女又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不好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妇人们操心着子孙辈的儿女亲事,兴元帝与一众大臣的精力全放在了赈灾上。 定北的奏报接二连三传来,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张张纸,却如一块块石头压在君臣心头。 灾区的情况比一开始得知的还要严重。 这几日如水的银子从国库流出,各种赈灾物资源源不断运往定北,到这时朝廷不得不面对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没钱了。 大夏幅员辽阔,也就不可避免要面对一个问题:全国各地,南北东西,各种天灾是断不了的。 就在今夏,因为南方水患国库支出了不少,又因为春旱影响了收成,如今定北发生大地动,国库就空了。 从何处挤出钱来,几位大臣争论不休,章首辅熟练打着太极,兴元帝太阳穴突突跳,很想把龙案掀了。 龙案是不能掀的,损坏了物件又是一笔开销。兴元帝捏了捏眉心,不觉想到一个人。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每当为难时,总是忍不住想到出走的皇后。 那时候,前程难测,困难重重,她总是能冒出新奇又实用的办法来。 如果欣欣还在,一定能为他分忧,而不像这些老家伙,只会踢皮球。 兴元帝在臣子争论声中苦苦思索,想到了一个办法:“号召京城富户捐银吧。” 捐钱?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紧张起来。 捐多少?怎么捐?他们也要捐吗? “朕听闻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一间小小书局都财源滚滚,可见天下财富有不少藏于富商之手。如今朝廷遇到了难处,富贵之家若都能舍出一些钱财,就能帮定北灾民渡过难关了。” 章首辅在几人眼神逼迫下开口:“陛下,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谁说没有,当年——”兴元帝话一顿,脸色沉了下来,“就这么定了,不然你们立刻给朕拿出办法来。” “陛下,如果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恐怕不合适。” 兴元帝眼神古怪看着章首辅:“何须用朝廷的名义。诸位爱卿的夫人、公子,或是哪位仁商,朕相信心善之人大有人在,定会有人主动捐款,并号召大家的。” 众臣:“……” 兴元帝扫众人一眼,淡淡道:“这样吧,到时设善人宴,凡捐银千两以上者邀请赴宴,秀王代朕款待这些善人。” 众臣交换一下眼神,齐齐拱手:“陛下圣明。” 皇上可真“疼”秀王殿下啊。 第184章 寇姑娘来捐银 离着过年没几日了,定北地动带来的话题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多了。 街头巷尾,酒肆茶楼,都在热议定北的惨状,听得人心都揪起来。 “这也太惨了。” “是啊,听说有不少一家人都被埋了,只活了一个孩子……” “这都过年了,却遇到这种事,唉!” 有人走进茶肆,眼神兴奋:“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位茶商向朝廷捐了五千两银子,请求朝廷能把这笔钱用在定北赈灾上。” “竟有这样的仁商?” “这有什么奇怪,先前青松书局的寇姑娘还施粥赠肉呢,也没少花钱。咱们京城这么多富户,心善的肯定有不少。” 刚走进来的那人听了这话,一拍手:“这话说得没错,那位茶商捐了银子后,又有几位仁商捐了钱。朝廷感念他们的仁义,定在腊月二十八在荷园设宴招待呢。” 再过不久,又有消息传出来:荷园设宴,秀王殿下会亲自出面款待。 这对一些富商来说,可就很有诱惑了。 定北赈灾正是京城上下都瞩目的时候,捐款能赢得好名声不说,还能参加皇子款待的宴席,这都能在族谱上记上一笔了。 捐,必须捐! 捐款之风很快就在京城富户中刮起,之后一些官吏也陆陆续续捐出薪俸。当然,大多官吏捐的不多,毕竟他们薪俸少,只有家底厚的或高官能多捐点。 一些官宦勋贵家的夫人、太太也有了行动,大方捐出脂粉钱。 专门负责接收捐款的户部官员们忙得脚不沾地,精神却是亢奋的,算盘珠打个不停。 一名锦麟卫走了进来,被记账的官吏认出:“闫副千户。” 京城官员多如牛毛,同朝为官也不是都认识的,但锦麟卫比较特殊,百官敬而远之的同时,对锦麟卫中有头有脸的也会努力记住。 不努力不行啊,认不出来不小心得罪了怎么办。 闫超把一百两银票递过去,示意官吏记下。 官吏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心中暗暗纳罕:真没想到,锦麟卫中一个小千户也有捐钱的自觉。 闫超等官吏把账记好没有离开,从怀中又取出一沓银票:“这是我们贺大人的一点心意。” 官吏接过数了数,眼中闪过惊讶。 竟有两千两。 不过很快他就不觉得奇怪了,锦麟卫想捞钱还不容易,何况这位贺大人还是一位侯爷。 “贺大人真是仁心啊。”官吏随口称赞着,把银票收好,递过去一张荷园赴宴的帖子。 闫超不是多话之人,收好帖子便要转身。 “请问给定北赈灾捐银,是在这里吗?”一道女声传来。 闫超听着这声音耳熟,转头看去。 “寇姑娘。” 辛柚看到闫超有些意外:“闫副千户也在。” 闫超心思一转,替贺清宵说话:“贺大人让我替他送捐款来。” 如今北镇抚司不少兄弟以帮贺大人娶到寇姑娘为目标,他也不例外。 咳,倒不是着急他们大人老大不小,主要是寇姑娘太有钱。 辛柚眼中闪过惊讶:“贺大人捐了钱?” 她现在已经了解贺大人的财务状况了,居然还有钱捐? 闫超心头升起迷惑:他们大人捐钱,让寇姑娘这么意外吗? “是。我们大人对定北灾民很是同情,只是这几日太忙,所以让我替他跑一趟。”闫超视线落在小莲手中抱着的匣子上面,“寇姑娘也是来捐财物的吗?” 如今捐赠之风盛行,不少女子会捐出珠宝首饰。在闫超看来,小莲抱着的匣子中应该就是金首饰了。 这一匣子金首饰怎么也值大几千两银吧,不愧是寇姑娘。 “是的。小莲——” 小莲上前,把捧着的匣子放到负责核对登记的官吏面前。 本来闫超该走了,但他好奇寇姑娘捐多少,于是没有动。 官吏这几日收多了财物,早已心如止水,一脸淡定打开了匣子,随后直了眼。 竟是满满一匣子银票! “一百,两百,三百……”数完后,官吏倒抽一口气,声音都抖了,“五万两!” 其他官吏早就围过来,得到结果震惊望着辛柚。 “寇姑娘,你当真要把这些都捐了?”数钱的官吏不可置信。 辛柚颔首:“定北受灾,我们尽些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 瞠目结舌的户部官吏对上目瞪口呆的锦麟卫副千户,这一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寇姑娘到底有多少钱! 众人因太过震惊而失声,辛柚正色道:“麻烦记清楚,寇青青。” 官吏回神:“寇姑娘请放心,一定记清楚。啊,寇姑娘等一等。” 记账的官吏和手下交代一声,飞奔去见上峰。 专门负责此次捐款事宜的是户部侍郎张简。 六部侍郎以左为尊,户部两位侍郎,左侍郎裴佐,右侍郎张简。都说裴侍郎名字好,才压了张侍郎一头。 这一次定北地动,裴佐领的是赈灾的差事,将来论功绩自是比负责后勤的强。biquiu 记账官吏把寇姑娘捐银五万两的消息报给上峰,上峰又急忙去报张侍郎。 张侍郎正在认真翻阅这几日的捐赠名册,凡捐银超过千两的就记在一份名单上,作为荷园宴请的名单。 这次筹款皇上重视,皇子作陪,名单漏了人就麻烦了。张侍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不敢马虎。 “大人,有件事要报您知晓。” “什么事?”张侍郎揉揉眉心,有些担忧,“今日来捐银的人少了?” 回头把账目名册报上去,毫无疑问筹来的财物越多,皇上越高兴。 皇上高兴了,对他们的差事自然就满意了。 “刚刚青松书局的寇姑娘过来,捐了五万两银。” “多少?”张侍郎以为听错了。 “五万两——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张侍郎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人中,才没激动昏过去:“确定吗?” “寇姑娘还在——” 张侍郎顾不得听完,就冲出去了。 张侍郎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跑起来可不慢,快到门口才赶紧停下,理一理衣冠走进去。 “寇姑娘,这是我们侍郎大人。”官吏提醒辛柚。 辛柚屈膝问好。 张侍郎朗声一笑:“寇姑娘不必多礼。张某早就听闻寇姑娘美名,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辛柚视线从张侍郎人中上的指甲印上掠过,客气笑笑。 第185章 舅舅别捐太多了 张侍郎热情打招呼时,也在暗暗观察辛柚,见她一派从容,观感更好。 “听他们说,寇姑娘要为灾区捐银五万两?”张侍郎之所以跑过来,就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不是他沉不住气,实在是寇姑娘捐的太多了。m..nět 辛柚颔首。 张侍郎下意识想问少卿府知道吗,余光扫到那匣子银票,及时闭紧了嘴巴。 段少卿知不知道关他什么事,反正银子已经在这里了。 “寇姑娘真是大仁大义,张某替定北百姓谢过。”张侍郎拱手。 辛柚福了福身子:“张大人折煞民女了。” “不,张某是真心觉得寇姑娘当得起。”张侍郎正色道。 辛柚观其神情,对张侍郎生出不少好感。 张侍郎如此,至少说明他是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分量不一定很重,但只要有,就比许多官员强多了。 这样的话,她对捐出的银钱也能放心一些。 “秀王殿下于二十八日中午在荷园设宴,代今上款待心系定北灾民的善人。”张侍郎把帖子递上,没有说“还望寇姑娘赏光”这种客气话。 这话放在什么宴请上都能说,唯独皇上宴请不能说。皇上请客,天上下刀子也得去啊。 辛柚双手接过帖子:“多谢张大人。张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走了。” “寇姑娘慢走。”张侍郎亲自把辛柚送出门去,一转身看到了闫超。 张侍郎努力维持的严肃表情险些没绷住。 什么时候来了个锦麟卫? “张大人。”闫超行了一礼,也走了。 张侍郎一瞪下属:“那个锦麟卫什么时候进来的,你们怎么没提醒本官一声?” 他刚刚没和寇姑娘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吧? 被问到的下属一脸一言难尽:“大人,那位锦麟卫副千户比寇姑娘来得还早些。” “是么?”张侍郎想了想,还是没印象,话题又回到寇姑娘身上,“咳,寇姑娘果然如传闻一般大气,不卑不亢。” 下属嘴角微抽。 他要是能轻描淡写捐五万两银子,他也能不卑不亢。 闫超回到锦麟卫,把偶遇寇姑娘的事向贺清宵禀报。 “寇姑娘捐了多少银?” 闫超看向贺清宵的眼神格外复杂。 大人确定想知道吗? 贺清宵微微扬了扬眉梢。 闫超垂了眼,不忍看自家大人听了后的反应:“回禀大人,寇姑娘捐了五万两。” 五万两。 贺清宵居然不觉得意外,淡淡道:“辛苦了。” 闫超错愕抬头。 大人是不是过于平静了? 不是说寇姑娘捐得多,别人就该尴尬,可大人不一样啊……就没有一点点为自己的贫穷而自卑吗? 或许是他误会了,大人并不心悦寇姑娘。 闫超反思一下,问:“大人,这两日要不要留意一下青松书局那边?寇姑娘捐银五万两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来宵小觊觎。” “为定北灾区捐银是今上关注之事,若有人因捐银被宵小打劫,定会引天子震怒,彻力查办。到时诛杀满门都是轻的,一般宵小不会冒这个险。”贺清宵理智分析。 闫超连连点头。 大人说得没错,宵小也不是傻子,有钱人那么多,抢谁不是抢,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打劫寇姑娘划不来。 贺清宵语气一转:“不过还是派人留意一下。” 闫超:“……”大人总是在他认为大人对寇姑娘无意时,又让他知道想错了。 不出贺清宵所料,负责捐款事宜的官吏并没有为寇姑娘隐瞒的意思,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好吸引更多人踊跃捐款。寇姑娘为定北灾民捐银五万两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段少卿听闻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实在忍不住去青松书局找辛柚。 “舅舅来了。”书厅中人不少,辛柚客客气气向段少卿问好。 感受到许多道目光投来,段少卿忙道:“舅舅找你有点事,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舅舅请随我来。”辛柚带着段少卿进了待客室。 待客室的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毛皮垫子,坐下去又软又暖,段少卿感到舒适的同时,心中暗恨:看这丫头大手大脚、漫天撒钱的劲儿,那些家财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她败光了。 一捐就是五万两,她怎么敢! 等小莲送了茶退下,辛柚淡淡问:“舅舅找我有什么事?”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因为那五万两捐款来的。 果然段少卿就提起来:“青青啊,听说你捐了五万两?” “是。” “舅舅知道你心善,但凡事要思虑周全,不能冲动。” 辛柚面露不解:“我没有冲动呀。一开始听到为定北灾区捐款我都没动,还是观察了几日发现确实是为了救助灾区,这才捐银的。” “为灾民捐款是好事,可这个数额……是不是太多了?” “多了?”辛柚仔细想了想,“不算铺面,我手上有四十多万两银,只捐出去五万两我觉得不多。” 段少卿脸色发黑:“青青,这些财物是你祖、父两辈的积累,你把财产败光,对得起先人吗?” 辛柚脸一沉:“舅舅是不是管太多了?我是寇家唯一的血脉,这些钱财怎么用是我自己的事。” “你说什么?”段少卿不料外甥女说话这么难听。 “我说舅舅不要管闲事。我的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辛柚端了茶,漫不经心笑笑,“还是说,等荷园宴会上秀王殿下或是其他人问起,舅舅想听到我说因为捐太多被舅舅骂了?” “你!”段少卿被这话骇住,铁青着脸拂袖往外走。 辛柚跟上去,轻声提醒:“书厅中好多人呢,舅舅还是高兴点。” 段少卿用力攥了攥拳,走出待客室时脸上强挂着笑容。 辛柚一改在待客室中的冷硬,甜甜喊了一声舅舅。 段少卿浑身一僵,侧头看着笑容明媚的少女。 辛柚拽住他衣袖:“舅舅,青青知道您和我娘一样心善,可您毕竟有一大家子要养,万万不要像我一样捐这么多。” 段少卿竭尽全力控制着表情才没失态,艰难笑道:“舅舅知道你心疼亲人,可定北受灾如此严重,舅舅身为朝廷命官也该尽一份心意。” 他不敢再留,匆匆往外走。 辛柚叹口气,对书厅众人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我刚刚劝了好久,舅舅非要坚持多捐点……” 第186章 荷园宴会 段少卿回到家中,直奔如意堂。 老夫人还不知道辛柚捐了五万两的事,见儿子进来,笑呵呵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母亲,从私账上支一千两给我。”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吗?” 如今二太太朱氏管家,家里各种开销都是走公账。 “为定北灾区捐银。” 老夫人一听不对劲:“前几日不是捐了六百两。” 这六百两虽是以长子的名义,但是从公账出的,这代表了少卿府的脸面。 段少卿脸皮抽了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母亲听说了吗,青青为灾区捐了五万两。” “多少?” 段少卿一字一顿道:“五万两!” 老夫人抽一口气,捂住心口。 “母亲您没事吧?”一瞧老夫人的反应,段少卿有些后悔。 母亲要是承受不住就遭了。 老夫人摆摆手,声音有些不稳:“当真捐了五万两?” 段少卿沉重点头:“如今都传遍了,不会有假。” “这个丫头!”老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 先前施粥,花费不多的银钱赚一个好名声还是划算的,可这五万两老夫人是真的心疼了。 多好的名声值五万两啊? 名声这种东西差不多就行,太盛了反是负累。 老夫人心疼过后,问儿子:“那你为何要再捐一千两?” 段少卿被辛柚架住,大感丢脸,可这么大的支出又不得不说清楚:“……就是这样,那丫头当着一堆人的面劝我少捐点,我若是没有一点表示,就要惹人笑话了。” 老夫人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以后少往青青跟前凑。” 段少卿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可能唯一的安慰,因为捐银超过一千两,他能得到一张荷园宴请的帖子,到时在皇上那里刷一点存在感。 腊月二十八,大雪纷飞,街上却多了不少马车和轿子。 荷园是皇家园林,别说普通百姓,就是文武百官平时也不准入内,因而前往赴宴的人大都抱着激动的心情。尤其是那些富商,除了激动还有忐忑。 小莲掀起车窗帘一角,神情雀跃:“姑娘,好多车马!” 辛柚莞尔:“这么高兴?” 小莲点点头:“婢子从没想过能来皇家园林。” 这对她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不只对她,还有她的青青姑娘。m..nět 跟了姑娘她才知道,原来青青姑娘拥有的财富能做这么多事。 能救人,能开眼界,能开开心心底气十足的生活。 而她的青青姑娘明明拥有这些,却只能窝在深闺里,甚至连这样都容不得。 一想到这些,小莲就恨死少卿府。 “那等会儿好好看看。”辛柚笑道。 小莲很快从伤感的情绪中抽出,放下车窗帘冲辛柚用力点头:“嗯。” 没过多久,荷园到了。 马上过年了,荷园张灯结彩,穿着新衣的宫人侯在门口,迎接宾客的到来。 辛柚一下车就看到了段少卿,提着裙角迎上去:“舅舅。” 段少卿听到这声音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少女提着裙踏雪而来,笑容明媚,落在段少卿眼里却如无情尖刀。 靠近一次割他一块肉,靠近一次割他一块肉…… 段少卿后退半步,察觉许多目光投来,作出一副亲切的样子:“青青啊,宴席散后和舅舅一起回少卿府吧,马上就过年了,你外祖母一直念着你呢。” 辛柚扬唇:“好。” 段少卿:“……” “寇姑娘。”一道声音插进来。 辛柚侧头看去,竟是秀王。 “秀王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这其中官员也就罢了,那些富户激动得脸发红,想看个仔细却不敢随便抬头。 秀王拱手回礼:“诸位今日都是小王的贵客,不必多礼。” 等众人直起身,秀王对辛柚颔首一笑:“寇姑娘居善人榜首,小王钦佩不已。寇姑娘请——” 辛柚屈了屈膝:“秀王殿下折煞民女了。” “各位请。”秀王客气完,陪着辛柚向园中走去。 跟在后面的众人神色不一,心道寇姑娘真是威风啊,皇子亲自带路。 再一想人家捐了五万两,心理平衡了。 唯一不平衡的是段少卿。 在他想来,他好歹是寇青青的亲舅舅,秀王如此重视外甥女,对他这个当长辈的怎么也该另眼相看一些,谁知他只是秀王口中的“各位”之一…… 走在人群中盯着秀王背影,段少卿心口发堵。 秀王带辛柚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叮嘱候在那里的宫人:“照顾好各位贵客。” “是。” “寇姑娘可以先随便逛逛,小王去门口招呼一下来客。” 辛柚屈了屈膝,目送秀王往回走。 以秀王的身份,完全不必要在门口等候客人到来。想必这次宴后,秀王会赢得不少名声。 想一想去定北收割美名的庆王,秀王是性情如此也好,有意为之也罢,辛柚倒是能理解。 对秀王,她并没多少厌恶。 尽管从贺大人口中得知娘亲是发现庆王母子才离宫出走的,可她看得清,没有安嫔也会有别人。娘亲出走不是因为别的女子,而是对那个人失望了。 “寇姑娘,鄙人是锦德米铺的东家,听说兴仁米铺也是你的产业……”一名富商凑过来。 很快辛柚就被一群富商围住。 段少卿看在眼里,脸色发黑。 这丫头真是不知羞,与一群男人谈笑风生! 贺清宵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却不觉笑笑。 果然如他所想,寇姑娘会是这宴会中最受瞩目的人。 随贺清宵前来的手下一脸复杂。 寇姑娘众星捧月,而他们大人一丈之内除了他连个活物都没,这差别也太大了。 此时宫中,兴元帝把张侍郎呈上的最终捐款账册看完,视线落在最前面的名字上。 “也就是说,为定北灾区捐款最多的是寇姑娘。” 一个小姑娘捐银五万两,真是让人想不到。 寇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兴元帝越发好奇了。 “这个时候,荷园宴会快开始了吧?” 大太监孙岩应“是”。 兴元帝起身:“摆驾荷园,朕去看一看为定北捐银的善人们。” 第187章 见过陛下 荷园这边,宴席刚刚开始。 云鬓高挽的宫娥甩着长袖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场地上旋转舞动,丝竹声声,萦绕在人耳畔。 美丽的人,动听的乐,温暖如春的室内,漫天飞舞的雪。殿中众人还未沾酒,就已经醉了。 秀王端起酒杯,冲几个方向举了举:“感谢诸位的捐助。小王代父皇,代定北灾民,敬大家一杯。” “谢陛下,谢秀王殿下。”众人回敬。 “大家不必拘束,如在家中就好。” 秀王仪表堂堂,气质沉静,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本来忐忑紧张的人渐渐放松,气氛热闹起来。 秀王执着酒杯来到辛柚面前:“小王钦佩寇姑娘久矣,今日终于有机会敬寇姑娘一杯,还望寇姑娘赏光。” 众人互相敬着酒,余光拼命往这边瞄。 前些日子昭阳长公主生辰宴上庆王找寇姑娘拼酒的事他们可还没忘呢,今日秀王也要找寇姑娘拼酒吗? 啧啧,先不说这事是好是坏,当朝总共这么两位出宫开府的皇子,全都向寇姑娘敬酒,寇姑娘也算是京城女子中独一份了。 众人端着酒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迫不及待等着看寇姑娘如何应对。 贺清宵看着这一幕,也想到了那一日。 那日过后,都说寇姑娘千杯不倒,他却清楚她醉了。 她的醉语犹在耳边:贺大人,你今日为何比平时好看些? 想到这里,贺清宵不觉弯了弯唇。 也是因为寇姑娘的话,那日他回到长乐侯府,第一次仔细照了照镜子。 照镜子被桂姨发现的回忆不大美好,贺清宵收回思绪,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 秀王素来低调,今日为何对寇姑娘如此热络? 诚然,寇姑娘是在座之人中捐款最多的,但她是个年轻姑娘,以秀王的身份这样似乎有些过了。 但看秀王神情,又是一派坦然。 贺清宵微抿薄唇,静观其变。 辛柚眼波在宫娥端着的托盘上扫过,拿起摆放在面前的酒杯。 宴席座位是早就定好的,她这一桌一开始上的就是果酒。 “秀王殿下客气了。”辛柚举了举酒杯,垂眸把果酒喝下。 秀王痛快喝了杯中酒,语气温和:“寇姑娘多吃菜。这道蜜汁鹿脯是宫中御厨拿手菜,寇姑娘可以尝尝。” “多谢秀王殿下。”辛柚大大方方道谢。 她与秀王没怎么接触过,不清楚是因为她捐的最多令秀王另眼相待,还是秀王本就对人温和有礼。 不管是哪样,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所谓。 秀王冲辛柚点点头,走向下一桌。 众人见没热闹看,默默收回注意力。 “寇姑娘,我敬你一杯。”同桌一位少女向辛柚举杯。 少女长眉入鬓,有种英气之美,自我介绍时丝毫不见忸怩之色:“我叫白英,是替我母亲来赴宴的,家母曾是徐大将军手下一名将领……” 辛柚一听,便知道了少女的身份。 兴元帝打天下那些年辛皇后一直与他携手前行,这给不少女子作了表率,乱世中出了好几位有名有姓的女将领,可惜这些女将或是死于战事,或是因伤隐退,或是嫁人生子,朝中再不见踪迹。这其中以白将军名气最大,战功最高。 如今民间虽鲜少再提起白将军,辛柚却有所耳闻。 白将军在大夏建国后因为旧伤深居简出,后来突然生下一女,而那时白将军并未嫁人。这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不少朝臣激愤上书请求夺去白将军册封,被兴元帝拒绝。 据说辛皇后把匕首拍在兴元帝面前,放言谁再提剥夺白将军功绩,就把他府上踏平。 再据说,辛皇后没出走那几年,百官勋贵纳妾的都少,一是不想令皇后娘娘印象不佳,二是家中悍妇真敢提刀…… 白英看起来有双十年纪了,还是一副未出阁女子的妆扮。 辛柚举杯:“我叫寇青青,敬白姑娘。” 想来白姑娘的母亲也曾与娘亲把酒言欢过,辛柚无法不对眼前少女生出好感。 感受到辛柚的善意,白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实她没有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端起酒杯时也担心过被拒绝后的难堪。 她是父不详之人,从小到大那些人表面客客气气,心中却鄙夷,更有不少人当面就说些难听话。 她只是觉得捐银五万两的寇姑娘很了不起,能同坐一桌,若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会很遗憾。 “白姑娘平日都做些什么?若是有闲,可以常来青松书局玩……” 白英不由点头。 她不是爱看话本子的人,但她决定回头就把青松书局出的话本子都买来,好好看一看。 贺清宵遥遥望去,不禁扬唇。 寇姑娘好像又交到新朋友了。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突然一声传报声响起:“皇上驾到——” 厅中众人动作一顿,不少人惊掉了手中筷子,紧接着急匆匆拜倒,口称“陛下”。 兴元帝被簇拥着走进厅中,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他眯了眯眼。落了不少雪的锦绣斗篷被大太监孙岩取下,交给一旁的内侍。 秀王走过来:“父皇。” 兴元帝微微颔首,视线缓缓扫过厅中人,看到了乌压压一片后脑勺。 “定北地动,朕思及百姓苦难夜不能寐,幸亏有诸位善举,助定北灾民渡过难关。都起身吧,朕此次前来就是想亲眼看一看我京城的仁善之人。” “谢陛下。”不少人起身时悄悄抹了抹眼睛,更有甚者激动得浑身发抖。 天爷啊,捐一些钱竟然能见到皇上,下次再有这种机会还要捐! 兴元帝一见这些人神色,就猜到了他们的大致想法,眼里有了淡淡笑意。 他来这一趟是好奇寇姑娘,若能激励这些富户以后踊跃捐款,倒是意外之喜了。 “朕听闻,为灾区捐款最多的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 兴元帝这话一出,一些家底格外丰厚的富商后悔了。 早知道捐五万两能被皇上点名,也不是不能捐。 怎么不早说! 而段少卿就是另一番心情了:皇上为何不说是他段文松的外甥女,而是青松书局的东家? 不提众人心思,被皇帝点到必须有回应,辛柚站出来行礼:“民女寇青青,见过陛下。” 第188章 寇姑娘和朕长得像 这样的宴会,自是不好穿的太素净。脱下斗篷的少女穿着蜜合色的对襟小袄,石榴红的裙,因为低垂着头,只看到发髻间简简单单一支金簪,垂下长短不一的两颗圆润珍珠。 兴元帝心中好奇,面上一派澹然:「免礼。」 辛柚站直身子,依然半低着头。 直视天颜是失礼之举,这时候兴元帝却有些不满这个规矩。 他大老远跑过来,好歹要看看寇姑娘长什么样吧。只看个脑袋顶,在宫里让宫女把头一低不就行了。 「寇姑娘为灾区捐银五万两,令朕感动。寇姑娘抬起头来吧,不必拘束。」 殿中地面铺了厚厚的毯,不知哪位宫娥掉落了一朵小小绢花,正在辛柚垂下的视线内。 听了兴元帝的话,她心中波澜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抬起了头。 看清辛柚的模样,兴元帝一下子愣住了。 那张脸如此眼熟,特别是一双长而大的眼睛,眼皮单薄,眼尾微翘,无端就有了清冷冷的距离感。 兴元帝恍忽了一瞬。 这姑娘,生得也太像他了。 辛柚看着兴元帝,眼里也有了波动。 她是知道自己与昭阳长公主有几分相像的,不免猜测或许与这个人也有相似之处。 可当真的面对面,出自血缘的这种过分相似令她从心底生出恐慌来。 真的太像了。 二人目光接触,殿中短暂安静。 在场之人隐隐察觉气氛古怪,却不敢仔细盯着天子瞧。大多数人规规矩矩盯着地面,极少数胆子大的悄悄用余光扫,也扫不到太多。 这也是虽有寇姑娘与昭阳长公主长得像的传闻,却没多少人往兴元帝身上想的原因。 还是兴元帝先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寇姑娘的义举,定北百姓会记住的。」 「身为大夏子民,这是民女应当做的。」 「子民」两个字令兴元帝心头一动:「朕记得,寇姑娘是太仆寺段少卿的外甥女。」 段少卿立刻站了出来:「微臣见过陛下。」 「段少卿免礼。」兴元帝看向段少卿,不觉仔细打量,却发现这甥舅二人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寇姑娘的父亲是——」 段少卿忙道:「回禀陛下,妹婿寇天明,兴元五年的进士,四年前调任宛阳知府,不幸离世……」 「朕有印象。」兴元帝想起了寇天明的样子,印象虽不深刻,但也有了比较。 寇姑娘和她父亲一点不像啊。 兴元帝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可对眼前少女的亲近感却无法打消。 他儿女不少,可样貌都随了生母,眼看着一个与他如此相似的小姑娘,哪怕明知毫无关系,也控制不住生出好感来。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想赐这小姑娘一个小杌子,聊一聊闲天。 兴元帝理智还在,轻轻叹了口气:「寇卿能教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儿,可见其品性,英年早逝是大夏的损失啊。」 段少卿陪笑点头,暗暗等着兴元帝夸奖少卿府。 青青来少卿府时还小,教养方面难道能离开少卿府的功劳? 谁知兴元帝根本没有夸奖少卿府的意思,视线落回辛柚面上:「寇姑娘心性纯善,当赏。赐玉如意一支,金簪一对……」 此话一出,众人不敢光明正大去看兴元帝,目光纷纷投在辛柚身上。 五万两银换了这么多御赐之物,寇姑娘真是赚了! 后悔,一百个后悔。 后悔的人中,不包括贺清宵。 他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观察兴元帝,很轻易就发现了皇上的反常。m..nět 是因为……寇姑娘的长相吗? 目前看来,皇上因为寇姑娘与他长得像很有好感,可是这份好感在寇姑娘的秘密面前太过脆弱。 直到现在,贺清宵还想不出辛柚用什么办法让兴元帝主动调查宛阳的事,但心底又有个声音让他选择相信。 兴元帝也知道他的出现让人拘束,既然满足了见寇姑娘的好奇心,就该回宫了。 「好好招待大家。」到这时,兴元帝才对秀王说了自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秀王恭恭敬敬应是。 兴元帝再看辛柚一眼,往外走去。 「恭送陛下——」众人高呼。 这之后,不少人端着酒杯就奔辛柚去了。 秀王适时出声:「小王敬诸位一杯。」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家宴会,不是平时的酒局。 「敬秀王殿下。」 辛柚举杯沾唇,心思还在离去的兴元帝那里。 秀王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神色平静到近乎麻木,眼神沉沉不露情绪。 宴席散后,雪还没停,秀王踩着雪把来客送出去,得来一声声真切的告别之语。 辛柚也向秀王提出告辞:「今日多谢秀王殿下款待。」 「下雪路滑,寇姑娘小心些。」秀王温声叮嘱。 辛柚屈了屈膝,转身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 小莲走在她身侧,撑起竹伞。 秀王望着如絮白雪落在飘远的青色伞面上,杏色斗篷在少女身后自在舒展,一时心情难辨。 贺清宵心里咯噔一下。 秀王莫非对寇姑娘动了什么心思—— 这个猜测令他遍体生寒。 他没立场干涉寇姑娘嫁娶之事,可一想到秀王与寇姑娘可能的关系,就难以平静。 发现贺清宵驻足,秀王客气拱手:「小王今日招呼不周,改日再请侯爷喝酒。」 因为不受兴元帝待见,秀王在百官面前向来谦逊。 「秀王殿下太客气了,是臣请殿下才对。」说完场面话,贺清宵告辞离去。 车马轿子陆陆续续离开荷园,从热闹到冷清只在顷刻间。 「林虎。」 「小的在。」 秀王回看一眼荷园,轻声问:「父皇对寇姑娘是不是很特别?」 他这话低不可闻,似是说给自己听。 兴元帝回到宫中,换过衣裳,同样提起了寇姑娘:「孙岩,你看到寇姑娘,有什么想法?」 大太监孙岩茫然抬头。 他看到寇姑娘能有什么想法? 见皇上挺认真的样子,孙岩一时摸不透圣意,试探着道:「寇姑娘容貌清贵,品性高洁,令人见之心怡——」 兴元帝皱眉打断孙公公的废话:「你不觉得,寇姑娘和朕长得很像吗?」 。m.yetianlian.info 第189章 贺大人登门少卿府 孙岩微微愣了一下,很快附和:“先前就有许多人说寇姑娘神似长公主殿下。” 像皇妹? 兴元帝脑海中浮现昭阳长公主的面庞,确实发现了二人的相似之处。 可他心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古怪感。 “很多人说寇姑娘像长公主?” “是,重阳那日寇姑娘与长公主殿下同在白露山,就有不少人发现了。长公主殿下还因此与寇姑娘说了话。” “这样啊。”兴元帝心道寇姑娘与皇妹其实只有几分像,和他倒是像了八九分。 可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合适。 他默默压下继续谈论寇姑娘的念头,走向书桌准备处理一下政务。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放在往年百官早就放假,可今年因为定北突发大地动,赈灾成了当务之急,许多官员还在忙碌,兴元帝更是不得清闲。 桌案上堆满了奏报,随便拿起一个打开,就让人心情沉重。 看了几本折子,兴元帝把手一压,突然想了起来:“孙岩,朕记得前些日子你递过松龄先生的新书。” “啊,是。”孙岩眼里有了诧异,没想到皇上过了这么久还能想起这个。 “书呢?” 孙岩立刻上前一通翻,从纸堆中翻出一本书,双手奉上:“陛下,在这里。” 兴元帝把书接了过来,随意打量一眼。 相较于大多话本,这本书有些薄,这也是定价两百文一册的原因。《西游》二字映入眼帘,兴元帝隐隐有种熟悉感。 他没有多想,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漫不经心把书打开。 放在地动之前,他确实对松龄先生的新书有些兴趣,只是因为忙碌暂时放到一旁。现在日夜为定北担忧,早没了看闲书的心情。 兴元帝对自己的心态很清楚,他现在想翻这书就是因为寇姑娘是青松书局的东家。不能抓着内侍一直聊寇姑娘,就看看她书局出的书吧。 “传说在洛江以南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块仙石……一日仙石崩裂,滚出一个石卵,石卵见风化作一只石猴……” 椅子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兴元帝猛然站起,书报落了一地。 候在一旁的孙岩骇了一跳:“陛下——” “这书是松龄先生写的?”兴元帝紧紧抓着《西游》问。 兴元帝的表情让孙岩更心惊了,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回禀陛下,《西游》是松龄先生的新书,于腊月初一在青松书局发售,据说元宵之后会有第二册上市……”https:/ 兴元帝虽没在第一时间看《西游》,孙岩却没忽略关于松龄先生新书的消息,为的就是皇上突然问起时不会一问三不知。 孙岩后面的话兴元帝压根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内容。 花果山,仙石…… 欣欣是逃难来到他们那里的。后来他问欣欣是哪里人,父母如何。欣欣笑说她家住花果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欣欣这话,就是在皇妹面前都没说过,他一直当作夫妻间的小玩笑。 这个松龄先生一定和欣欣很熟悉! “孙岩——” “奴婢在。” “即刻传长乐侯进宫。” “是。”孙岩心中无数个猜测,但不敢露出丝毫,很快安排下去。 贺清宵接到口谕,立刻进了宫。 “微臣见过陛下。” 兴元帝顾不得再表示叔侄情深,手一抬:“清宵,你这就去把松龄先生带到朕面前来。” “是。”贺清宵眼神动了动,离开皇宫直奔青松书局。 天上还飘着雪,街上行人不多,青松书局的门也是关着的。 贺清宵上前叩了叩门。 门很快开了,刘舟看到贺清宵,愣了一下后赶紧侧身:“贺大人请进。” 书厅中,胡掌柜带着石头正整理书架,见贺清宵进来忙问好:“贺大人来了。” “书局这是——” “东家说明日起歇业,大年初八再开门。”胡掌柜笑呵呵道。 “那寇姑娘在后边吗?” 老掌柜笑容淡了两分:“不在呢,东家回少卿府了。” 贺大人变了,以前来青松书局是为了看书,后来就大多是为了找东家了。 初心没了啊。 胡掌柜在心里深深叹息。 “那叨扰了。”贺清宵客气一句,匆匆离去。 胡掌柜箭步冲到门口,向外张望。 “掌柜的,看什么呢?”刘舟挤过来,纳闷问。 胡掌柜捋捋胡须:“你看贺大人去的方向,是不是少卿府?” 贺清宵策马前往的确实是少卿府。 段少卿接到下人禀报,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中午也没喝多啊,难不成醉了? 直到见到一身锦衣的贺清宵,他还是茫然的。 贺清宵来少卿府干什么? “段大人,寇姑娘可在贵府?”贺清宵开门见山问。 段少卿瞳孔巨震。 找女孩子找到家里来了? 这,这,这……恬不知耻!成何体统! “寇姑娘不在吗?” 段少卿面色微沉:“不知贺大人找青青何事?” 贺清宵向上拱了拱手:“今上想了解一下青松书局的事。寇姑娘若在贵府,请她尽快出来,免得让今上久等。” “今上要传青青进宫?”段少卿错愕。 “今上暂时先命在下来了解。” 段少卿打量对面男子神色,放弃了怀疑。 贺清宵再大胆,也不可能假传圣谕。 他不再犹豫,立刻吩咐下人去晚晴居请人。 辛柚前去花厅的路上,向来请她的下人确定:“是锦麟卫镇抚使贺大人?” “是。” 辛柚匆匆走过少卿府的青石板路,心里有了猜测:贺大人直接登少卿府的门来找她,恐怕与宫中那人有关。 仅仅是在荷园那一面,不应该会有这个后续。一国之君因为一个姑娘与他长得像就派锦麟卫登门,那就太荒唐了。 这么说——辛柚脚下一顿,神情有了些微变化。 她心中的反应更大:定是《西游》被那人看到了! 辛柚先前对贺清宵说有办法让兴元帝在年前主动调查宛阳之事,就是凭的《西游》一书。 她也想过兴元帝没有第一时间看的可能,但她相信随着《西游》一册册出下去,掀起京城人追书的热潮,那人早晚会看到。 唯一不美,就是在贺大人面前说大话了。 现在看来,时间上倒是还在预计之中。 辛柚压下思绪,走进花厅。 第190章 辛柚进宫 花厅中贺清宵与段少卿相对而坐,各自捧着一杯茶。 随着下人一声“表姑娘”到了,段少卿不由松了口气。 他很不理解,贺清宵一声不吭喝茶就不觉得尴尬吗? “舅舅找我?”辛柚冲贺清宵微微屈膝,“贺大人。” “青青,贺大人有公事找你。” 贺清宵站了起来:“段大人,方便我与寇姑娘单独聊聊吗?” 他问得客气,语气却不容拒绝。 段少卿也站了起来:“你们聊。” 贺清宵看一眼辛柚,笑道:“我与寇姑娘去庭院中说几句就好。” 庭院开阔,谈一些隐秘的话反而不必担心有人躲在暗处。 二人去了院中,站在廊下。 廊外雪花飞舞,辛柚静静看向贺清宵。 贺清宵直接道:“刚刚今上召见我,命我带松龄先生进宫。” “刚刚吗?” “对,刚刚。” 辛柚眸光动了动。 看来从荷园离开后,因为与她的见面,让那个人想起了看《西游》。 “寇姑娘,你知道松龄先生在何处吗?” 从兴元帝那次问起松龄先生,锦麟卫这边一直有意无意留心着关于松龄先生的消息。可松龄先生的踪迹至今是一个谜,如果没有《画皮》、《西游》的问世,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没有这个人。 “我最后一次见松龄先生,他把《西游》的后续书稿都交了。听他的意思,似乎要暂时离京。”辛柚说出早就想好的话。 “离京?”贺清宵神色难辨。 辛柚平静道:“贺大人这样回禀就是。” 贺清宵心头微动,提醒道:“今上若见不到松龄先生,很可能召你进宫。” 辛柚扬唇:“我知道。” 贺清宵眸光转深,对松龄先生的身份生出了疑惑。 沉默片刻,他点点头:“好,我会如此禀报今上。”筆趣閣 “贺大人慢走。”辛柚要送贺清宵出去,被他拦住。 “还下着雪,寇姑娘不必送。” 贺清宵匆匆离去,段少卿凑到辛柚面前打听消息:“青青,贺大人都问了你些什么啊?” 辛柚一脸冷淡:“舅舅是想打听今上的事吗?” 段少卿黑了脸:“话可不能乱说,舅舅是关心你。” 辛柚抬了抬眼皮:“舅舅真要关心我,不如再多给我一些钱。毕竟我父母留下的家财,还有四十万两在少卿府。” 段少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死丫头又死要钱! 见辛柚冷着脸走了,段少卿顾不得恼怒,反而松了口气。 回到晚晴居,辛柚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少女眉目如画,似乎比年初时长开了一些。 “小莲,重新帮我梳一下头发。” 小莲拿起梳子笑问:“姑娘要梳什么头?” 今日赴宴,辛柚梳的是随云髻。 “寇姑娘平时喜欢梳什么头?” “我们姑娘常梳双环髻。”小莲不假思索道。 “那给我也梳一个双环髻吧。” 少女头发浓密,光滑如缎,小莲十指灵巧翻飞挽好发髻,取了两朵精巧珠花插入发髻间:“好了。” 辛柚起身,冲她一笑:“辛苦了。” 小莲呆了呆。 “怎么了?” “婢子——”小莲下意识想压下刚才的念头,对辛柚的信任还是让她说了出来,“就是……时间久了,婢子觉得姑娘与我家青青姑娘好像没那么像了,可是刚刚那一刻又觉得特别像……” “是么。”辛柚又瞥了一眼镜子。 “姑娘,您要出门吗?” 刚刚去花厅小莲是跟着的,只不过站的远,不知道贺清宵与辛柚说了什么。 辛柚望向窗外:“或许吧。” 书房中,兴元帝走走停停,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听内侍传报长乐侯到了。 “让他进来!” 很快门口有了动静,看清贺清宵是一个人来的,兴元帝急声问:“松龄先生呢?” “微臣去青松书局问过,他们都不知晓松龄先生下落。” 兴元帝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那这话本是怎么来的?松龄先生的书稿总不能凭空飞到青松书局去吧?” 贺清宵微一犹豫,照着辛柚的话说了:“松龄先生每次交稿,只见青松书局的东家一人。微臣去问过寇姑娘,她说松龄先生见她时遮掩了面容,不知长相……” “荒唐!一个闻名京城的写书先生,居然无人知道他的相貌住处,锦麟卫也查不到!”兴元帝恼火不已,眼睛扫到几乎被他抓破的《西游》,升腾的怒火如被浇了一盆冰水,冷却下来。 在松龄先生与欣欣认识的前提下,此人隐藏自身就不难理解了。 “寇姑娘最近一次见松龄先生是什么时候?松龄先生有没有说下一次见面时间——”兴元帝抬了抬手,“罢了,你这就带寇姑娘进宫来,朕亲自问她。” “是。” 贺清宵再登少卿府的门,段少卿既不觉意外,又有些忐忑。 那丫头该不会摊上什么事了吧? 辛柚很快得到消息过来。 “劳烦寇姑娘随我走一趟。” “好。”辛柚走到贺清宵身边。 段少卿忍不住问:“贺大人要把青青带去哪里?” 贺清宵深深看段少卿一眼,语带警告:“段大人还是不知道为好。” 段少卿心头一凛,讪讪笑笑。 “对了。”贺清宵停下,“今日带走寇姑娘的事,段大人最好不要对外说起。” “下官知道。”段少卿嘴角抖了抖,心道他又不是傻子,让人知道外甥女莫名其妙被锦麟卫带走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雪没有停的意思,辛柚坐上马车,贺清宵骑马在前,直奔皇城而去。 红墙金瓦,白雪簌簌飘落,小内侍在宫门口等候已久,见到二人忙迎上去,带路前往书房。 “陛下,寇姑娘到了。” “民女见过陛下。” 赴宴时辛柚梳的随云髻,灵动优雅,此时换了双环髻便多了几分稚气。 兴元帝急迫的心情在见到这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面庞时莫名一滞,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赐珠花似乎比赐金簪更合适些—— 反应过来后,兴元帝咳了一声:“寇姑娘,你可知松龄先生在何处?” 立在角落的孙岩震惊看了兴元帝一眼。 看皇上先前急怒的样子,还以为会对寇姑娘严词厉色,没想到如此和气。 第191章 奉命离京 辛柚微微垂眼,回答兴元帝的话:“民女最近一次见松龄先生,松龄先生说有事要暂时离开京城,想来这时已经离京了。”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兴元帝想要的:“那你知道松龄先生在京城的住处吗?” 辛柚摇头:“民女不知,每次交稿都是松龄先生主动来找。松龄先生对自己的来历、住处闭口不提,民女也没多问。” 兴元帝不甘心:“那他的长相呢?每次见你都遮着脸?” “是,民女只能从声音、身形判断,松龄先生很年轻,可能——” “可能什么?” 辛柚稍稍抬了抬眼,看清兴元帝神色:“可能还是个少年人吧。” 大夏男子二十及冠,不满二十的就可以称一声少年郎。 “这么年轻?”兴元帝诧异看了立在一旁的贺清宵一眼。 当初就听贺清宵禀报说松龄先生是个年轻人,却没想到这般年轻。 想想《画皮》和《西游》,兴元帝觉得不可能。 这样的书,没有一定阅历能写出来吗? “寇姑娘,见不到样貌,只凭声音、身形会不会判断有误?” 辛柚想了想,认真道:“可能还有感觉吧。” “感觉?”兴元帝觉得好笑。 “就是一个人给人的感觉。松龄先生虽遮掩了容貌,但他的身形与成年男子的清瘦不同,明显有着少年的单薄,还有打交道时的言行……判断一个人的年龄,不一定只看外在。” 说到这,辛柚余光瞥了贺清宵一眼。 她那次女扮男装,不就是败在了气味上。 “寇姑娘与松龄先生多次打交道,就没听他透露过任何讯息?” 辛柚缓缓摇头,突然愣了一下:“有一个……但民女觉得松龄先生是开玩笑——” “说说看。” “松龄先生透露要离开京城时,民女曾问他要去何处,什么时候回来。松龄先生指着书稿说他要去美猴王的家乡……” 兴元帝抓起《西游》,快速翻阅,视线死死落在开篇一列字上:“洛江以南……” 再往后翻,又有一处提到美猴王的来历,不光提到洛江以南,还点出了具体地方——宛阳。 兴元帝把书猛然合拢,心急促跳动。 宛阳,欣欣莫非在宛阳? 竟然是宛阳吗? 兴元帝内心情绪激荡,但在辛柚面前还能维持帝王的深沉:“朕知道了。清宵——” “微臣在。” “你先送寇姑娘回去,之后再进宫一趟,朕有事要你去办。” 贺清宵立刻应了。 “民女告退。”辛柚褔了福身子。 兴元帝目光不觉落在少女头顶两侧的乖巧发髻上,鬼使神差道:“寇姑娘今日辛苦了,赐珠花两对,珍珠一匣。” 辛柚诧异抬眸,又很快垂下:“多谢陛下赏赐。” 出宫时,她手里多了一匣子珠宝,加上在荷园时的赏赐,短时间内是不必再添首饰了。 风雪未停,辛柚与贺清宵一人乘车,一人骑马,一路也没说什么话。直到马车停下,贺清宵才温声道:“寇姑娘早些休息。” “贺大人路上注意安全。”辛柚走进少卿府,发现小莲一直等在门房处。 “姑娘,您回来了。”小莲视线落在辛柚手中匣子上。 辛柚顺手递给她:“皇上赏的,仔细收好。” “嗳。” 二人走远,门人啧啧两声。 表姑娘真是了不得啊,御赐之物跟流水似的。 贺清宵重返宫中,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寇姑娘送回去了?”在贺清宵没回来之前,兴元帝又把《西游》反复看过,人已冷静下来。 “回禀陛下,微臣已把寇姑娘送回少卿府。” 兴元帝点点头,说出让贺清宵返回宫中的用意:“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宛阳,查探松龄先生踪迹。” 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有皇后的下落。” 贺清宵目露惊讶。 兴元帝脸色微沉:“多带一些可用之人,其他不必多问。” “微臣领旨。” 贺清宵准备离去时,兴元帝喊他一声:“如果找到皇后,立刻带她进京见朕。” 贺清宵有心试探兴元帝对辛皇后的态度,面露难色:“若是皇后娘娘不愿随微臣回京——” 兴元帝语气坚决:“务必带皇后回京城,但不得对皇后怠慢无礼。” “微臣明白了。” 回到长乐侯府,贺清宵扒了几口饭,一头扎进书房。 桂姨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大过年的还这么忙,别说娶媳妇,竟连吃饭都顾不上。皇上让侯爷当这个锦麟卫镇抚使,该不会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吧? 书房中的贺清宵,却不是桂姨想的在处理各类信件,而是翻开《西游》,一字字看起来。 转日出了太阳,阳光清透没有多少温度,屋檐街边堆积的雪令人炫目。 贺清宵离京前,又登了少卿府的门。 段少卿面上陪着笑,等辛柚与贺清宵在庭院中碰面,心中打起了鼓:堂堂锦麟卫镇抚使第三次登门了,就是杀人放火,也用不着如此吧? 院中,贺清宵开了口:“寇姑娘,我今日就要离京,前往宛阳。” “贺大人一路顺风。” 贺清宵沉默了一瞬,问:“寇姑娘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辛柚微微低头,扫去积雪的青砖缝隙可见躺倒的枯草。 短暂的安静后,她开了口:“希望贺大人能查明真相,带着证据早日回京。” “嗯。”贺清宵轻声应了,之后声音更轻,“松龄先生……是辛公子吗?” 寇姑娘先前说有办法让皇上主动调查宛阳的事,直到昨日他才知道是什么办法。 《西游》之中提到了宛阳,想必还有关于皇后娘娘的其他讯息藏在这故事中,是皇上才知道的。 寇姑娘是辛皇后的人,知道一些秘密不奇怪,那写出《西游》的松龄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要么,松龄先生也来自那个山谷,他们本就是一起的。要么,松龄先生就是寇姑娘本人。 松龄先生在京城声名鹊起,却查不出踪迹,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个本不存在的人,自然不会留下痕迹。 而以他的身份,有些事心知肚明,却不能问出口。 比如寇姑娘是不是松龄先生,是不是……辛公子。 第192章 除夕 贺清宵的问题令辛柚眼帘微微一颤,却在她预料中。 当贺大人发现她令皇帝主动调查宛阳的办法来自《西游》,定然会怀疑松龄先生的真正身份。 但有什么关系呢,从她选择对贺大人说出娘亲的事,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至少现在,贺大人是可以信任的人。 “我不知道。或许是吧。” 与贺清宵所想一样,在辛柚看来有些事彼此心知就好,承认了反而麻烦。娘亲被害的事早晚会摆在那个人面前,以贺大人的身份夹在其中会很为难。 “那我告辞了。” “我送贺大人。” 这一次贺清宵没有拒绝,由着辛柚把他送到角门口。 处处积雪未消,天比昨日还要冷上一些,而眼前的男人穿得并不厚重。 “如今冰天雪地,南下并不容易,贺大人多保重。”辛柚语气温柔。 贺清宵眼神动了动,最终只点了一下头:“京中事情也多,寇姑娘若有需要帮手的时候可以去找闫超,他办事还算靠谱。” 他此次南行,该查的大半已经查过,更多是为了把查到的东西光明正大摆到皇上面前。反而是寇姑娘,荷园宴会走进了皇上视线,或许会招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好,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会去找闫副千户。” 辛柚目送贺清宵策马远去,转身往晚晴居走去。 转日就是除夕,少卿府上下忙忙碌碌,为年夜饭与新年做准备。 段少卿特意问了辛柚:“贺大人今日不会再来了吧?” 大过年的,锦麟卫一次又一次登门,这谁遭得住。 “贺大人还会不会来,青青不清楚。” 段少卿瞪了瞪态度冷硬的外甥女,心中别提多后悔。 早知有今日,在这丫头与姓贺的搭上线之前,就该解决了这个麻烦! 等到一大家人聚在如意堂吃年夜饭,段少卿才算放了心。 因为辛柚为定北灾区怒捐五万两的事,老夫人这些日子看外孙女横竖不顺眼,直到辛柚荷园赴宴,宫中赏赐送到少卿府。 “青青怎么没戴御赐的金簪?”老夫人笑呵呵问。 辛柚微笑:“打算供起来,当传家宝。” 老夫人滞了滞。 这话没毛病,可听着莫名有些刺耳,倒像是不待见御赐之物似的。 定是她的错觉。 团圆饭后,老夫人给孙辈发了压岁钱。 压岁钱在寻常人家主要为了图个吉利喜庆,大多是用红绳串成的铜钱,富贵人家就多种多样了。 老夫人这几年给孙辈的都是金子打制的吉祥物件,金鱼儿、金花生、金葫芦、刻有吉祥如意的圆形金钱等。 辛柚等人都得到了一个装着压岁钱的素面荷包,纷纷向老夫人道谢。 回到晚晴居,辛柚打开荷包往外一倒,哗啦啦倒出一堆小金子。 “姑娘,今年的压岁钱比以前多!”小莲惊叹。 小丫鬟眼界早就打开了,吃惊的不是这些金子,而是老夫人的举动。 明明姑娘和老夫人对上时一点不退让,经常把老夫人气得哆嗦,怎么老夫人给姑娘的压岁钱反而多了呢? 辛柚这是在少卿府过的第一个新年,无从比较压岁钱,随手抓了一把给小莲。 “姑娘怎么又给婢子钱?” “这是压岁钱,驱邪避祸。” 小莲一听,高高兴兴收下了。 辛柚干脆让小莲把晚晴居的人都喊来,一人赏了一把。 跟着辛柚去了书局的绛霜还好,留守晚晴居的王妈妈、李嬷嬷二人简直乐疯了。 与晚晴居的欢乐不同,段云华回到闺房,打开荷包一看就冷了脸。 以前都是金的,今年却换成了银的。她明明都和固昌伯世子定亲了,祖母还因为母亲被休而轻视她? 段云灵虽诧异了一下,却很快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她自知得罪了祖母,父亲也是不会真心为她打算的,这些钱无论多少,积攒起来以后都是她的底气。 四姑娘段云雁还随父母同住一院,看到女儿荷包里的银鱼儿,歇下后段文柏问朱氏:“家里近来有些紧张吗?” 他管着家里一些产业,这一年的收益并不比往年差。 “还好吧,公账上还算宽裕。” 安静了许久,朱氏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夫人的私账上,就不好说了……” 段文柏也沉默了一阵,轻叹口气:“睡吧,明日还有得忙。” 除夕夜,万家灯火一直亮着,宫中也在吃年夜饭。 如果说明日元旦是天子与百官同庆的盛宴,今晚的宫宴就是家宴。 各宫嫔妃携着子女聚到乾清宫中,太后也露了面。能参加这场家宴的还有昭阳长公主并一双儿女,以及秀王。 至于另一个有资格赴宴的庆王,此时还在定北。 餐桌上摆着一道道珍馐,兴元帝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皇上可是担心定北那边?”太后问。 兴元帝回神,勉强笑笑:“是……都过年了,也不知道那些受灾的百姓有没有住处……” 实际上,他出神不是因为这个。 他昨夜做了噩梦,梦里欣欣对他横眉冷目,他去拉她的手,却看到血泪从她眼角流下。 他一下子吓醒了,整个白日都头疼欲裂,心神不宁。 太后安慰道:“熠儿不是去了定北,肯定会安置好百姓的,你就放心吧。来,吃鸡腿。” 兴元帝一眨眼的工夫,一只油汪汪的大鸡腿就落到了他碗里。 兴元帝眼角抽搐了一下,对上太后慈爱的目光,干巴巴道谢:“多谢母后。” 太后满意笑笑,眼风一扫,另一只鸡腿落到了秀王碗里。 这孩子虽然不受儿子待见,可毕竟是她的大孙子。 秀王忙起身道谢:“多谢皇祖母。” “家宴上,别拘束。” 秀王坐下,垂眼盯着鸡腿,心中生出别样滋味:原来二弟不在时,祖母过年时的鸡腿是会给他的…… 昭阳长公主眼神复杂。 真没想到,往年二皇子受的苦今年让大皇子受了。 也许是早年养成的口味很难改,马牛羊鹿,明明宫宴上佳肴无数,太后还是觉得烧鸡腿是好东西。 本来除夕祭祖、祭祀各种仪式折腾下来,吃些汤汤水水、爽口小菜还好,这种开宴时已经冷掉的鸡腿滋味如何,可想而知。 察觉女儿眼神,太后随口敷衍:“明日的鸡腿给你。” 昭阳长公主:“……” 第193章 进宫朝贺 大年初一,百官勋贵要给皇帝拜年,参加大宴。而有诰命在身的女眷也会进宫朝贺,给太后、皇后拜年。筆趣閣 皇后失踪已久,后宫之主一直空悬,外命妇要拜的除了太后,还有打理后宫的淑妃,也就是庆王母妃。 昭阳长公主明日自然要进宫赴宴。 “谢母后。”太后说得敷衍,昭阳长公主回得也敷衍。 昭阳长公主再清楚不过,太后只是随口一说。 许是见儿子情绪不佳,太后有心活跃气氛,谈兴颇浓:“哀家听说,有位寇姑娘,与昭阳长得很像?” 这话一出,兴元帝看过来,昭阳长公主看过来,就连淑妃,也看过来。 太后不解:“怎么?” “前两日荷园宴请为定北灾区捐款的京中善人,儿子过去了一趟,见到了寇姑娘。” “哦,哀家听说了,这位寇姑娘捐了五万两。”太后语气淡淡。 昭阳长公主看在眼里,嘴角微不可察撇了撇。 母后还是那么替人心疼钱。 “皇上,寇姑娘当真与昭阳长得像?”太后的兴趣显然在这里,而非捐银上。 兴元帝看一眼昭阳长公主,笑着点头:“是和昭阳有几分像。” 其实和他更像的,但是这话由他说出来就太奇怪了。 “明日外命妇入宫朝贺,让她家长辈带她来给哀家瞧瞧。” 昭阳长公主忍不住道:“明日进宫的都是有品级的诰命,她一个小姑娘进宫不合适吧?” 进宫朝贺看似风光,可外命妇们半夜就要起来梳妆打扮,五鼓便要出门,一通折腾下来别提多受罪。 能进宫的外命妇有诰命在身,有交际的机会,这种场合对她们来说甘之如饴。可寇姑娘只是一个小姑娘,在母后已对她印象一般的情况下,进宫能有什么好处? 纯粹受罪罢了,万一惹了哪个不快,反是祸端。 太后睨一眼女儿:“哀家觉得合适,难道还有人会嚼舌?”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昭阳长公主忍耐垂眼。 兴元帝见母亲与妹妹之间气氛不佳,忙打圆场:“确实不算什么事,既然母后想见寇姑娘,明日一早打发人去少卿府说一声就是了。” 昭阳长公主横了兄长一眼,不好再说什么。 淑妃笑道:“妾也对寇姑娘有耳闻。听说寇姑娘从外祖家搬出去开书局,书局生意特别好,人们都夸寇姑娘是经商奇才呢。” 太后一听,眼中闪过嫌弃之色,淡淡道:“那哀家更好奇了。” 淑妃弯唇。 昭阳长公主眼神冷下来。 皇嫂能力出众,不逊男儿,不是什么低眉顺眼的性子。母后不喜皇嫂,连带不喜有本事的女孩子。淑妃这话听着在夸奖寇姑娘,实则是给寇姑娘挖坑。 寇姑娘什么时候得罪淑妃的? 莫非还是因为固昌伯世子被责罚,奈何不了她,迁怒到寇姑娘身上? 昭阳长公主思索着这些,决定明日好好护着寇姑娘。 少卿府这边,天还黑漆漆一片,老夫人就起来了。 整个少卿府,有资格入宫朝贺的只有老夫人与段少卿。 好在老夫人上了年纪,觉少了许多,虽然大半夜就折腾着梳妆,倒不觉太难受,只是有些迷糊。 这份迷糊,在接到前头的报信时,彻底清醒了。 宫中来人传话,让老夫人携寇姑娘一同进宫。 “快去晚晴居给表姑娘送信!”老夫人急忙吩咐。 这事太突然了,若因此耽搁了进宫时间,可了不得。 辛柚是被急促的唤声喊醒的。 “姑娘,快醒醒。” 辛柚睁开眼,立刻坐了起来:“怎么了?” 小莲也是懵的:“说是让您随老夫人一起进宫朝贺。” 辛柚眼里没了朦胧睡意,翻身下床:“取一套妃红的裙袄,一支镶红宝的金簪,其他首饰不必准备……” 收拾的工夫,如意堂那边又来了人催,唯恐耽搁了出门。 辛柚打扮妥当,系上朱红团花的斗篷,去了如意堂。 老夫人刚刚收拾好,见辛柚进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松了口气:“还算妥当。怎么连个耳坠子都不戴?” “戴多了,怕不合适。” 老夫人一想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本就不必满头珠翠,有支金簪足够了。 “走吧。到了宫中,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少卿府的大门打开,鞭炮噼里啪啦响着,带来新年的喜庆。 辛柚随老夫人上了轿子,鸣锣开道,往皇宫而去。 到达皇城时,天还是黑的,但宫城处处张灯结彩,车马不断,与白日没有什么区别。 文武百官在前殿朝贺,外命妇则去了后宫。 辛柚一路走,收获了无数惊讶的目光。 也不怪旁人震惊,在清一色穿着朝服的命妇中,一身常服的少女委实显眼了些。 这些夫人频频交换眼神,低声议论着一群诰命夫人中为何混进一个小姑娘。 这就是捐了五万两银的那位寇姑娘? 知道少女身份后,夫人们神色更复杂了。 虽然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皇家不至于吧? 接下来按着仪程给太后拜了年,给淑妃拜了年,等到宴席开始,夫人们稍稍放松下来,借着歌舞乐声的遮掩能好好议论一下了。 “太仆寺少卿段家老夫人可在?”太后坐在最上头,眼睛往下扫。 举箸的夫人们手一顿,低语也停了。 一旁宫人忙道:“回禀太后,段家老夫人的坐席在大殿门口处。” 京中五品以上诰命有资格在元旦这日进宫朝贺,段少卿是四品官,老夫人便是四品恭人,没坐到大殿外头去已经不错了。 “请段家老夫人带她外孙女上前来。”太后道。 随着宫人传报,老夫人带着辛柚一步步从殿门处走向大殿的最里端,激动拜倒:“臣妇见过太后,祝太后百事如意。” 往年的正旦朝贺,太后也会与一些夫人叙话,但她这种快要坐到大殿外头去的别说有这种机会,能看清太后的脸就不错了。 今年是沾了外孙女的光? “老夫人不必多礼。”太后对老夫人没什么兴趣,视线落在辛柚身上,“这就是寇姑娘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第194章 恶意 摆满了席面的大殿中,这一刻针落可闻。有资格出席宴会的嫔妃,朝服赴宴的外命妇,穿着崭新红衣的宫人,都怀着或好奇、或审视的心思,看向低着头的少女。 极少数见过辛柚的也就罢了,这些绝大多数没见过的,都在想:寇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在京中做出这么多引人瞩目的事来。 这其中,首辅夫人朱老夫人睁大一双眼,瞧得最仔细。 自从朱老夫人怀疑孙儿可能喜欢寇姑娘,就打发人去查探。这一查可了不得,国子监那些学生居然坚信寇姑娘是神算,问就是不世出的那种,只有他们知道。 这姑娘不仅把钱不当钱,还装神弄鬼! 朱老夫人自持身份,不好去青松书局,今日正好有机会看一看。 万众瞩目中,辛柚抬起了头。 太后看清辛柚模样,眼里闪过诧异之色。 竟然真的和昭阳很像! 短暂的惊讶后,太后并没有因为眼前少女与女儿长得像生出爱屋及乌的情绪,反而因为昨日淑妃的话,很有些膈应。 又是开书局,又是捐款赴皇子主持的宴会,一个小姑娘这是想干什么? 若是放在乱世,是不是也要像那个女人一样不懂顺,不懂孝,只知搅风搅雨了? 在太后看来,这样的女子委实可恶。 “真是生了好模样。”太后笑笑,视线转向老夫人,“令外孙女多大了?” 老夫人忙道:“过了这个年,十七了。” “十七岁,那也该谈婚论嫁了,不知有没有说人家?” 老夫人心里一沉,不敢扯谎:“还没有说亲。” 夫人们交换着眼神,心道莫非太后要给寇姑娘做媒? 太后给挑的亲事定然错不了,这位寇姑娘还真是青云直上啊。 “这样啊。”太后笑眯眯看着辛柚,“哀家瞧着这孩子就喜欢,既然尚未说亲,回头哀家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儿郎。老夫人觉得如何?” 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谢恩:“多谢太后恩典。” 辛柚跟着拜倒。 “老夫人落座吧,等会儿菜该凉了。” 老夫人再次拜谢,带着辛柚向殿门口的坐席走去。 老夫人来的时候满心激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开满鲜花的春径上,往回走的时候脚步却越来越沉。 被太后点名召见的风光终是虚的,打乱了她对外孙女亲事的安排,才是结结实实的打击。 有太后这番话,她就不能做主青青的婚事了。 老夫人心里难受,却有不少命妇羡慕不已,特别是品级低的。 那些国公府、宰相府的姑娘就罢了,没有太后垂青也不愁嫁。她们这种四五品官员家的姑娘,往门当户对中找也就这样了,怎比得了太后做媒。m..nět 少卿府真是好运啊。 一片羡慕中,昭阳长公主默默留意太后,心渐渐沉了。 尽管和母亲合不来,可知母莫若女,母后对寇姑娘根本没好感。 母后说这番话是什么目的?给寇姑娘指一门糟糕的亲事? 不能。 母后在这种场合发了话,要是指的亲事不好,扫的是自己的面子。 那是想做什么呢——昭阳长公主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想到了一种可能。 母后在这些外命妇面前说了这话,以后就没有府上去向寇姑娘提亲了,因为太后发话要给寇姑娘指婚。 可要是母后“忘了”呢? 少卿府老夫人平时没有见母后的机会,朝贺这种场合也不可能问出口,这么拖上三年五载甚至更久,别说没人敢问到母后面前来,真要有人问起,母后说一句年纪大了忘了,谁敢质疑? 而寇姑娘就被耽误了。 昭阳长公主想到这一层,心中恼火。 母后这样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太过分了。 再想到当年母亲不顾她死活,执意要把她嫁给一个年纪不小的土财主,昭阳长公主自嘲勾了勾唇。 还是寻常妇人时对亲女儿尚且如此,何况成为了养尊处优的太后,对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小姑娘呢。 昭阳长公主决定等忙完过年这几日,请寇姑娘过府聊聊。 淑妃发现昭阳长公主的冷脸,开心笑了。 这个寇姑娘命不好,虽然长得像长公主,可在京城搅风搅雨的能耐很像那个女人呢。 偏偏太后最不喜欢那人。 太后的“恩典”,寇姑娘慢慢享受吧。 回去的路上,再看到外孙女的脸,老夫人就有些难受了。 原本那六十万两,在她心里早晚要回到少卿府的。现在可好,不但回不来了,因为太后指婚,还要准备一份格外丰厚的嫁妆。 老夫人闭了眼,心烦又心疼。 辛柚也垂着眼睛,琢磨太后用意。 太后当众问起她的亲事,难道真有当媒人的爱好? 总觉得没安好心。 暂时不明太后心思,辛柚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少卿府,由段少卿率领着众人拜过先人,小辈们又给长辈拜了年。之后男丁出门拜年,女眷招呼来客,小一辈倒是可以享受一下过年的悠闲了。 段云华却只感到心酸。 去年的时候,母亲已经叫她旁观管家了,耐心教导她将来会用到的本领。 可是如今祖母无视她,二婶冷淡她,三妹怠慢她,这个家待着越来越没意思了。 段云华随意走着,突然听到了谈话声。 “含雪,你去求绛霜给你说情,回到表姑娘身边,她答应了没呀?” 含雪冷哼一声:“人家攀上高枝,看不起咱们这些人了。” “那真是可惜了。表姑娘多大方呀,老夫人发的小金鱼儿转手就赏给了晚晴居的人,你是没瞧见王妈妈她们多得意——二姑娘!” 两个小丫鬟看到段云华,赶紧行礼。 “老夫人发的金鱼儿?”段云华一字一顿问。 都知道二姑娘与表姑娘不对付,小丫鬟忙道:“是呀,老夫人给表姑娘的压岁钱,表姑娘拿回晚晴居就赏人了……” 段云华气得手抖。 给她的压岁钱换成了碎银,给寇青青的却是金子,祖母可真是偏心啊! 段云华知道不能去找老夫人闹,胡乱闲逛消火,看到了四姑娘段云雁。 第195章 管“闲事” 这个时候少卿府上下都在忙过年的事,二太太朱氏管着家,更是忙得团团转。 段云雁带了一个小丫鬟,才从戏台那边逛过来。 灌木旁堆积着残雪,两只家雀儿蹦蹦跳跳。 段云雁凑过去,两只家雀儿呼啦飞起,站上高枝。 “绿樱,你去取一些谷子来。” “姑娘要喂家雀儿啊?”绿樱笑盈盈问。 “嗯。快去呀。” “那姑娘不要跑到别处去,就在这里等婢子。”绿樱叮嘱一声,转身走了。 没有婢女在身边,周围也没人,段云雁对着家雀儿招招手,嘴里学着鸟叫:“叽叽,叽叽……” 朱氏管家后,府中下人对四姑娘态度恭顺了许多,段云雁也明显感到了气氛的轻松。 红袄红裙的女童脸上是健康的红晕,一派天真烂漫。 这份烂漫,刺痛了段云华的眼。 “叽叽,下来呀,喂你们吃东西……” “吵死了。”段云华神色狰狞,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 “你干什么?” 随着一声呵斥,听到动静的段云雁扭过头来,看到辛柚拽着段云华手腕,一块碎石掉在地上。 “放开!”段云华色厉内荏对辛柚喊着,心里又慌又悔。 她是怎么了?刚刚在做什么? 她只是嫌段云雁吵,想让她闭嘴…… 看着表情变换的段云华,辛柚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久前,小辈们给长辈拜年时,辛柚看到了新画面,是关于段云雁的。 一身红衣的女童仰头望着枝头的家雀儿,笑容甜美,可很快飞来一块石头,正巧砸在了她太阳穴上。 最后的画面,就是段云雁仰躺在地上,鲜红染过残雪。 画面中没看到凶手的身影,无法判断飞来的石子出自何人之手。 辛柚很快通过画面中段云雁的穿着判断出事情就发生在今日。 没有充足的时间查出谁对段云雁如此仇恨,她只能悄悄留意段云雁行动,当段云雁停下的地方与画面重合后,根据石子飞来的方向发现了段云华。 有那么一瞬,辛柚感到不可置信。 “二姐,表姐,你们在干什么?”段云雁走了过来,好奇问。 “没什么——” 辛柚毫不客气打断段云华的话:“她刚刚想用石块砸你。” 段云雁低头看看地上的石块,惊恐望着段云华:“二姐——” 这一刻,段云华反应特别快:“四妹别听她胡说,我们连架都没吵过,我砸你干什么?” 段云雁年纪虽小,却不是那么好哄的:“那二姐拿石头干什么?我刚刚看到了,青表姐抓住你的手,石头才没丢出去。” 段云华脸色微变:“我是看你一直喊树上的家雀儿喊不下来,帮你赶家雀儿下来。四妹,你不会真的相信寇青青的胡话吧?” 段云雁抿着唇。 其实她只看到了石头在地上,没看到二姐拿着石头。 “姑娘——”取了谷子的绿樱赶回来,看到辛柚与段云华,投来疑惑的眼神。 段云雁看看段云华,再看看辛柚,拉住绿樱的手:“我不玩了,我要去找母亲。”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对辛柚欠了欠身:“多谢青表姐。” 段云华一听恼了:“四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信了寇青青的话,真以为我会拿石头砸你?” 绿樱眸子猛地睁大。 拿石头砸姑娘?刚刚她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云雁微微偏头:“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向寇青青道谢?” 小姑娘看着段云华,慢条斯理道:“就算二姐是用石头赶家雀儿,也有砸到我的风险,所以我要谢谢青表姐。绿樱,我们走吧。” 眼看着段云雁带着丫鬟走远了,段云华狠狠看向辛柚:“寇青青,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要砸四妹?我把石头丢出去了吗?” 段云华表情扭曲的样子令辛柚摇摇头:“我只是把看到的事实告诉四表妹。至于四表妹相不相信,你承不承认,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而段云雁的反应,让辛柚觉得这次“多管闲事”很值得。 “你故意坏我名声!” “你要这样想,那我们可以去找外祖母说说。” “谁有工夫和你扯。”段云华冷哼一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