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天下》 第1章 宫中有变 北野国乾通二年,青毓岭才下过雨,陡峭的峡谷尽头,一汪深渊正承接着山巅处倾泻下来的瀑布。渊的表面被激起层层水花,似烟似尘。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虽然吵杂,却无法激起一颗平静的心,这心的主人身着一袭青衫,他面色白皙,几颗不显眼的痣分布在右侧的脸颊上,一双浓厚的剑眉斜斜的指向按太阳穴的两侧,黑色的瞳仁乍一看如同眼前深渊一般深不见底,而略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是对某件事有成竹在胸的感觉。 手里的紫竹鱼竿刚有晃动,一个身着奴衣的老人便急匆匆的踩着鹅卵石走了过来,临近身前略一行礼道:“少主……” 青年伸出左手摆了摆,轻叹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是四叔和老东西动手了?” 老奴点了点头,补充道:“邸报上说是皇上年老体衰,在今早寅时驾崩。但实际上……”。 老奴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宫中的鹞鹰让人传来消息,说……说是大爷和四爷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亲军卫队,联合在一起冲进了宫里绞杀了皇上。另外,连同皇上那一支的后人也都一并清洗了,皇上其他的儿子,周王、闵王、齐王等府邸的一千一百九十二口也悉数被屠戮殆尽。” 青年轻叹一声:“哼,还真是老东西的做事风格。” 言罢,他轻轻的收了鱼竿,随手递给身后的老奴道:“不钓了,没趣的很,明知道这水里的鱼只会沉底不出,还在这傻傻的等着,真真的是痴人说梦。” “少主……” 老奴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后说道:“您……您还要联系那个人吗?” 年轻人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老奴递过来的白貂大氅,披在身上道:“留着吧,既然是鱼饵,就该用在有鱼的时候,现在用了岂不是可惜?” 老奴赶忙将马扎、鱼篓之类的物件收拾好后,又问道:“下面咱们该怎么办呢?” 年轻人转过脸去,阳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的欢愉。 “能怎么办?既然四叔和那老东西要铁了心的保元亶上位,我们……就乖乖做个顺臣就是了,这时候出头反对,岂不是自找晦气吗?” 老奴一愣:“那您和皇太孙的关系……” 年轻人噗哧一笑:“他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睿德太子的嫡长子,先帝的嫡长孙,又怎么会被封为皇太孙。怪只怪二爷爷心太善罢了,当皇帝的没兵权、没财权,就连宫廷的宿卫权都被几个侄王掌握在手里,他,哼,不死都难。放心吧,我自幼与元亶同府长大,虽然有些忤逆,但凭他和老东西那副蠢样子,仅需三两句好话,便能蒙混过去。真正难对付的却是四叔那只老狐狸。” 说罢,他纵身跳上了马,一溜烟向上京城的方向跑去,而身后,十几名带甲家奴则紧跟其后,呼喝声响彻峡谷两侧。 这年轻人名叫元功,乃是北野国如今的太师元幹次子。他自幼聪颖好学,几乎是北野国第三代贵族当中最为突出的一个,但因其父亲是北野国太祖元旻的庶长子,自打出生便被剥夺了继统的资格,所以只能屈居人下。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上京城皇宫大内,硝烟尚未散尽,太师元幹以及都元帅元弼的亲军卫队们正举着屠刀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没过多久,两匹配饰华丽的骏马分别从东西两侧汇合到了宫门之前。 “吁!” “吁——!” 棕色马上的人身着重甲,轻轻勒住了马头,对着对面白色马上的人微微一笑。 二人几乎是同时下马,骑棕马的男人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大哥,您吉祥。按理说您住的可比我远多了,但这来宫城的速度上却不差分毫,看来您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说话之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北野国兵马都元帅梁王元弼,在北野国与南诏国交战之际,他曾立下2000骑兵追杀南诏国皇帝仓皇鼠窜十八州的记录,从而名震天下。以至于现如今的南诏国百姓吓唬自己家的孩子时都会说:“再不老实,吃人魔元弼就要来了!” 而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身材虽然不比他壮硕,但脸上却写满了阴鸷,一举一动都带着霸气,他就是北野国太祖元旻的庶长子,如今官拜太师的辽王元幹。 只见他轻轻一抬手臂,微微笑道:“咱们兄弟就甭客气了,早点来是怕出乱子,这帮子没礼数的丘八杀杀人也就罢了,万一把太庙给掀了,那可是会影响国祚的。” 元弼点了点头,他有三个哥哥,而这三个哥哥里面最让其惧怕的就是眼前的这个笑面虎元幹。当初灭掉东丹国的过程当中,元幹虽然是王子,但却兼着太祖的军师之职,其参与策划和直接领导的战役就不下百场,在军中、国中遍布眼线,故吏门生更是数不胜数。就连刚刚被杀掉的这个叔皇帝在世的时候,也都一直担心元幹会威胁到其皇位,所以其在位期间从来不给元幹实际的军权,只让他享有太师的虚职之位。 就在元弼发愣之际,元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猛一惊醒,却发现元弼正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不知道这绰号北野之虎的二哥肚子里在卖什么药,于是赶忙说道:“大哥,我自小在军中长大,治国之事根本不懂。所以亶儿继统之事,还得多靠您啊。兄弟愿鞍前马后,为您马首是瞻。” 元幹轻轻捋了一下稀疏的胡子,随即睨视元弼说道:“治国什么的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现如今皇帝的宝座又回到了父皇这支。这也算是对父皇的一个交代,亶儿年幼,我作为大伯、继父,也只是暂代监国一职。北野军中派系林立,还靠四弟你也多辛苦些,管的严才不会出乱子。哦,对了,你家元亨还没封王是吧?抓紧点,连同他在内,一并把所有有功将士的名单报上来。” 元弼微微一笑,眼角故意闪出一丝惊喜道:“还是大哥做事爽快,那小弟可就……可就不客气了。” 二人相视一笑,现如今浩大的北野国名义上是皇太孙元亶的,但实权早已被二人瓜分。 正要向宫里面走去,身后却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几十个亲兵迅速将二人围了起来,做好了战斗防御的准备。 元幹抬眼望了望那匹马,不由得眉头一皱,胡子微抖,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那马儿已经来到人群之前,下马的正是元功。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氅,疾步上前,脸上带着笑意对二人行了一礼道:“父亲,四叔,您二位吉祥。” 元幹轻哼一声道:“不在家练习排兵布阵,也不想着卫国保家,就知道到处闲逛,我们太师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到此作甚?” 元弼见状,赶忙劝阻道:“诶,大哥,功儿还是不错的,您看,身材挺拔,气宇不凡,绝对是个可造之材。如果您觉得他在家碍眼,不妨……不妨封个将军,到我军中效力,也好打磨打磨,未来一定是我北野军中第一战神。” 元幹不喜反怒:“他?哼!我和你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打下宁江州,官拜前将军了,再看看他,整个一个纨绔子弟,未来能蒙荫做个王爷我就心满意足了,根本就没有其他指望。” 见自己父亲如此挖苦,元功也不发作,面色温和的回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这不,刚一听说宫中有变,皇上驾崩,便想赶过来帮忙,虽然打打杀杀不是儿子所长,但写写算算还是可以的,如果需要清点宫库内帑,更是我之所长。” 此言一出,让元幹更加不悦,一甩大氅,转身便向宫内走去。 第2章 侯府冷遇 雨过天晴后的上京城,百姓却纷纷闭户不出,只因皇帝驾崩,官府实行了禁令。一辆乌篷马车刚刚通过城门卫的盘查便急匆匆的向城内驶去,若是慢了些被巡城的兵丁发现了,从车夫到车内之人都会受到牢狱之灾。 车子里坐着一个青年,虽然身材不高,却满脸写着聪慧,几根淡淡的胡须稀稀疏疏的列在薄唇之上。尽管马车十分颠簸,但他却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书。 自从北野开国之后,前宰相元尹学习了南诏国的先进经验,于天辅四年开科取士,整个北方的夏族学子都为此欢声雀跃,但毕竟这个国家的主题民族是鞨族,要他们打仗可以,舞文弄墨简直比登天还难。尽管如此,经过这几十年的文运浸染,还是有很多鞨族年轻人选择了弃武从文,而车上的年轻人正是其中之一。 “小主子。”车夫拉停了马车,微微掀开车帘后说道:“已经到上京的姑奶奶家了。” 年轻人微挑眉头,轻轻的拨弄了一下有些零散的头发,收了手中的书,跃下马车。 抬眼望去,面前的高宅大户显得十分气派宏伟,一块朱红色的大漆牌匾悬于正中。 “景博侯府。”年轻人不自觉的读了出来,随即叹了口气,让车夫前去叫门。 “啪啪啪,啪啪啪啪。”门环叩动了许久才吱呀一声被打开,家丁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老者找谁?” 车夫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道:“此乃贵府奶奶的内侄萧家少爷,烦请通报则个。” 家丁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轻人,随即说道:“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言罢,匆匆的关上了大门。 年轻人十分心高气傲,其父亲乃是前朝三品侍郎,国破后隐居南京城,虽没有半点官职,但毕竟是贵族后裔,现如今被如此怠慢,自然有些气滞。 半刻钟后,朱门再次开启,家丁就像换了张脸似的窜了出来,口称:“哎呀呀,小少爷恕罪则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刚才通禀了我家奶奶,那真的是喜不自禁,奶奶正在梳妆,您赶紧里面请。” 年轻人没有言语,抬步跨进了大门,身后的车夫和家丁则忙活着卸载车上的行李。 此时一个丫鬟迎了过来,给年轻人作了个万福后,怯声说道:“萧家少爷,我家主人还在朝上,国殇期间不能欢喜,奶奶说内堂不便见,还请您至外堂休憩。” 年轻人稍一点头,心想,这北野国虽出身山野,建国也不过区区几十年,现如今却多了这么多礼数,看来教化这种事还是很重要的。 景博侯虽然只是个侯爵,但宅子却出了奇的大,当年白马坡一役,现任景博侯的父亲元彤在中了十几支箭的情况下,依然带领三千士卒挡住了东丹国两万骑兵的最后反扑,太祖元旻亲自为其敷药疗伤,同时开国后赐了这座超出规制的宅子。 走了大约一刻钟,绕过了假山景湖,终于见到了宅子的正厅。 丫鬟让年轻人坐到了宾位上,命人奉上了茶水便去请女主人了。年轻人则四处张望了起来,这厅堂设计的十分考究,三道屏风挡住了通往后宅的路,正中的墙上则挂着前朝大学是张望所绘制的百鸟朝凤图,一对净瓶是南诏国的精品瓷器,幽幽的发着天青色的蓝光,就连所坐长椅也都是由紫檀所制,发出阵阵凝神的香气。 “裕儿!” 年轻人正闭目养神之时,一声呼唤将其叫起,他赶忙站起身来俯首抱拳说道:“姑妈。” 来人正是此宅的主家奶奶元萧氏。 “哎呀呀,我的裕儿啊,这眉眼口鼻像极了你爹爹。”老妇人身着锦缎绣衣,身材略微发福,热情的搀住了正欲跪倒的年轻人。 其实年轻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姑妈,若不是这次来京城赶考,恐怕永远没有机会进这景博侯府,见姑妈热情,他赶忙应声道:“姑妈万福吉祥,侄儿萧裕带家严向您问安。” “呵呵,好,好,都好。你姑爷还在朝上,据说皇上今早驾崩了,他虽是个侯爷,却也兼着户部主事,自然忙碌的很,我这就让下人备宴,咱姑侄俩好好叙叙旧。” “是。” 直到酉时初刻,景博侯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府邸,他虽是户部主事,但毕竟是武人世家,见到萧裕后少了许多礼节,只是命人重新上了酒宴,自己则大剌剌的坐了下来。 萧裕规矩的入座,并且小心翼翼的举起杯来,恭敬的说道:“姑爷,小侄敬您一杯,此次上京赶考,叨扰您了。” 景博侯并不举杯,而是轻蔑的一笑:“大丈夫就该战场上搏杀效力,像你这般儒生,就算考取了功名,顶头了也就是个县令,和你父亲一般,毫无志向。” 萧裕一怔,若是姑爷说他也便罢了,但提及到其父亲,这就有些变味了,静静的放下酒杯道:“姑爷,家严是不屑于入朝为官,凭他的本事即便做个丞相也不为过,小侄虽然愚钝,但志向还是有的。” 景博侯没想到这小子敢当面顶撞自己,拾起筷子在一道清蒸鲈鱼上划了一下:“就你?” “是,就我,我志在安邦定国,将来一定会坐上丞相职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古名臣。” “哈哈,哈哈哈哈。”景博侯一阵狂笑,腆着肚子说道:“乐死我了,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如今在这上京城,若不是我收留你,恐怕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有一个月就开科取士了,你要是有骨气,就自己去寻觅个住处啊?何苦在我这委曲求全呢?” “你!”萧裕在来的时候想过会寄人篱下,但像这般被羞辱确是未曾想到。 景博侯再次投来轻蔑的眼神,随即说道:“念你姑母为我景博侯府生了几个世子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自己住到客房去好好读书吧,哦,对了,这正厅就不要来了,还有……你和小柔的婚事就算了吧,我可不想一个乡主嫁给一个废物亲戚。” 第3章 金殿议事 元幹等人进入到皇宫后,他第一时间便让户部的几个新上来的主事去查封了内府,毕竟此时的安全已经解除,剩下的最为紧要的便是控制钱财账目。 元功几次想要提请去协助,但元幹一来是对此子有极深的怨恨,二来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所以几个冷冷的眼神便浇灭了他的请求。 金銮殿,曾经是群臣与皇帝议事的地方,此时却充满了浓厚的血腥味,就连龙椅左右都是被刀砍过的痕迹,看来这里是经过了激烈的战斗。 元弼刚脱下头盔,却见元幹死死的盯着龙椅,心有所悟的走过去说道:“大哥,难道你不想坐这个位置吗?” 元幹眉头一紧,轻哼道:“你我都是庶出,父皇活着的时候就下过死命令,谁又有资格坐上去呢。” 元弼叹息一声道:“都是那帮夏族谋士胡言乱语,嫡出,庶出,不都是父皇的子嗣吗,他老五凭什么生出来就是太子。哼,可惜啊,天不假年,死在了开国之战当中,真真的是撑不起这条命。” 元幹摇了摇头:“别说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父皇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改。等大内清扫干净后,尽快将皇太孙接过来继统吧。” 元弼有些犹豫的回道:“他……他能行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带领军中众将推举大哥您上位吧。” 元幹眼神里露出一丝闪烁,面临大位,谁会不动心呢,但这丝闪烁转瞬即逝,叹息一口气道:“行,自从老五战死沙场后,我便收继了他的家眷,这些年苦心孤诣的扶植教导。亶儿虽然有些顽皮,但大事上还是能拎得清的。再说……” 他看了一眼周围,整个大殿此时只有兄弟二人,续道:“我们经营了这么多年,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上位好保自己的身后事吗?如今我掌管朝政,你掌管军权,只有你我连理同气才能保这北野国雄霸一方,至于让我上位的话,从此后就不必说了。” 见元幹说的坚决,元弼只好点头称是,但他内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的,其本想着兄弟二人合兵一处弄死当皇上的叔叔,然后再借着元幹忍不住寂寞篡位称帝之时,自己便可以利用在军中的权力起兵勤王。但刚才几分试探之下,却未见对方有此想法,不由得有些懊恼。不过想想也是,他如今是摄政王,皇帝年少,军国大事都会依仗于这养父,即便自己在军中权力再大,只要元幹不僭越,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起兵。 元弼的想的天衣无缝,但元幹是谁啊,官拜辽王、太师,早就是浸淫官场多年之人,又岂会看不出。如果是起兵政变之初,或许还真动过这个念头,但当他看到龙椅上的血迹与刀痕时,内心纠结之下还是彻底放弃了,权利是双刃剑,砍杀敌人的同时,对自己也是种威胁。 二人不经意间的谈话已经博弈了好多回,一个不上当,一个无可奈何,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恰在此时,元功在大殿外轻咳一声:“父亲,四叔,皇太孙登基之事,是否要传唤一下礼部尚书?毕竟即位仪式、尊号仪式、册封皇后仪式及天子冠冕服饰等事都需要提早定下才是。” 他的打岔恰到好处,让殿内的二人成功的转移了视线,元幹眼珠一转道:“去宣吧,我正好要和他们礼部商议一下,新皇登基昭告天下诸国之事。” “父亲,那孩儿?”元功此时年方十八,正是出仕的年华,借着此时问上一句,既可以得到官职,又可以让元幹在元弼面前有台阶下,即便以前再不对,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元幹正犹豫之时,元弼噗哧一笑,言道:“大哥,既然功儿想要建功立业,又何必厚此薄彼呢,我看不如我提个议,封他个奉国上将军,到我军中效力得了。” “这……合适吗?”元幹虽然这么问,但一来给自己儿子加了衔,二来在军中还可以监视元弼,一举多得之事。 然而元弼想的却是,元幹有一子,且是最出色的一子在自己军中,既可以打消元幹的猜忌之心,又可以当作人质,甚至麻痹元幹,同样是两全其美。 于是元弼假意道:“合适,绝对合适,我们父皇打开国之战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当时在二哥军中,不也囫囵个的长大了吗?您把功儿交给我,我保准几年内升任个骠骑上将军。” 元幹默默的点了点头,看向了元功:“你自己的意思呢?” 元功本意是在朝中当差,这样有个风吹草动也可以提前知道,但如今二人却各怀鬼胎的将自己安置去了军中,不免有些犹豫。 元弼嘻嘻一笑:“看来大侄子是不喜欢兵戎生涯啊,放心,就算是当了将军,也可以不去军中。你大可以在府邸玩耍,该看书看书,该斗蛐蛐斗蛐蛐,俸禄一分不少,爵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元功望了一眼满面怒容的父亲,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答应,恐怕就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了,赶忙躬身行礼道:“是,谢父亲四叔成全,功儿定会尽心尽力的去做自己分内之事。” 这时候,几个亲兵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禀太师,宫中残余逆贼近侍都已清理完毕,请太师钧旨,下一步做什么。” 元幹嘴角上扬,看了看元弼道:“皇叔的后宫多美色,且年轻貌美之女甚多,如今他驾崩了,这些女人是陪葬好呢,还是分给你军中?” 元弼噗嗤一笑:“如花似玉的年纪,陪葬了岂不可惜?大哥既然体恤我的下属,那四弟我可就不客气了。” 北野建国之初,在继位规则上依然采用其部落的老规矩,即兄终弟及,然而太宗元晟继位的时候已经年老体衰,只敕封了一个皇后,但按照规制皇贵妃、贵妃、妃、昭仪、昭媛、才人等是必须配齐的,这就导致好多女人进宫后,直到皇帝驾崩依然是处子之身。 北野竭族有收继婚的传统,就是父亲过世后,除了生母之外,所有父亲的女人都要嫁给儿子,甚至是兄弟的女人也可以收继,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太子元骏战死沙场后,其妻其子都被元幹收了去的原因了。 元幹此时已经年过半百,对女人早已没了兴趣,在其眼中只有权力才是重中之重,所以索性送了个顺水人情给了元弼。 “奉国上将军元功听令!”元弼突然命令道。 这让那父子都是一愣,然而元弼续道:“既然你已是我军前将军,难道本帅不能命令你吗?” 元功赶忙跪倒:“小将听命。” “命你去清点后宫,凡想再嫁者皆登记造册,按照其父祖势力,分与本座下众将。至于想陪你二爷爷下葬的,呵呵,生葬就是了。” 第4章 凤台琴音 几个亲兵将元功引到了后宫,虽然他现在只是名义上的奉国上将军,但毕竟是贵族子嗣,没人敢对其怠慢。 “上将军,所有内宫女子,除皇后被下令诛杀外,其余各宫都被关了起来,您看从哪个宫开始呢?”一个军中文书手持簿册,上前问道。 元功尚未婚配,而且从小到大学的是南诏国的圣贤书,极其厌恶竭族的收继婚。于是便冷冷的说道:“以前怎么接受叛军家小的,今天就怎么做,不必问我。” 文书一怔,赶忙应承下来道:“是,小的明白了,另外您……” “我什么?” 文书靠了过来,低声耳语道:“都元帅既然派您来清点后宫,自然是一份恩遇,按照以往规矩,领了这个差事的,都要先挑选美色,您还是跟着过目一遍吧,否则小的很是难做。” “哼。”元功更加厌恶了,按照辈分,这后宫的所有带品级的女子都是其祖母辈的,一想起这,顿时有一种恶心感涌上心头。但转念一想,这可是第一次被安排差事,若是真的表现出厌恶之举,那不是公然指责元幹与元弼的荒唐无耻吗,于是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跟着文书从第一座宫室走起。 宜修宫,是皇贵妃单氏的寝宫,古朴的陈设证明了其女主人的地位不凡,这皇贵妃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据说此前皇后因年老体衰不能执掌六宫,所以后宫之事一直是由皇贵妃亲自过问的。 刚一站稳,就听到寝殿朱门开启,一行女子从屋内盈盈走出,皇贵妃单氏雍容华贵,身着素色锦衣走在最后。 当所有女子驻足之后,文书高唱:“太师之子,奉国上将军元功,奉新帝旨意,清查后宫!宜修宫一干人等逐一造册,奉旨者归于军籍,发往军中,与披甲人为奴。如有违旨者,就地斩杀,归于皇陵陪葬。” 话音未落,众女子皆露出惊恐的表情,有人甚至哭哭啼啼的嚎叫起来,只有单氏眉头紧锁,恨恨的瞪向元功。 元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声,恐怕会被人告到元弼那去,于是清了清嗓子,走向女子当众,对着单氏躬身道:“给皇贵妃请安,侄孙元功失礼了。” “哼!”单氏凤眉紧锁,白皙的手指指向元功骂道:“乱臣贼子!要杀便杀,随先帝而去有何不可!岂能被你们这帮奸佞之徒糟蹋了。” 元功被骂,倒也不恼,依然和风细雨的回道:“皇贵妃,这么说吧,新皇明日便要进宫了,这偌大的禁城倒也不差你们这些妃子一间房,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诸妃嫔不能总是鸠占鹊巢吧?至于您说的死……那很容易,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说句不恭敬的话,恐怕皇贵妃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吧。” “大胆!”单氏被说到了痛处,更加嗔怒起来:“堂堂太师之子,太祖之孙,竟能如此出言不逊。” 元功耸了耸肩膀,突地站直了身子,歪着脑袋看向了单氏,她虽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尤其是那雪白的皮肤,更是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夺目的光彩。 “单氏,我北野以武力定国,每个宗室都流淌着太祖的血性,刚才对你好言相劝你不听,是真的想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吗?”元功说此话时,眼神中露出无尽的冷漠。 “你……你要怎地?” “我要怎地?呵呵,问的好,这内宫中一共有辽梁王府三千兵士,既然你要死,那在死前不如做个真正的女人吧。” 言罢,他猛的转身,吼道:“众将听令!” 守门的士兵赶忙整齐划一的答道:“在!” “前皇贵妃单氏,愿与大行皇帝同穴,调集一个小队过来,在皇贵妃死前,伺候伺候她,好让她安心的上路,记住……”他稍一停顿,续道:“在没陪葬之前,别让她死了!” 这话说的不急不缓,听着却让人毛骨悚然,北野国最小的军事单位是小队,每小队有二十兵丁,这单氏若真的被这帮丘八侮辱了,那比死还要难受。 “不!不要!”眼见着宫外的小队已经集结完毕,单氏顿时萎靡了下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我……我可是皇贵妃啊,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咔,咔,咔,咔!”小队的士兵已经疾步来到身前,等待元功进一步的示下。 “单氏,还骂吗?” 元功蹲下身来,用手抬起了这位祖母辈女人的下巴,一股柔滑感瞬间传到了指尖。 “我……我……”单氏的眼眉逃避着元功炽热的目光,猛的瞥到了殿旁的漆柱。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撞柱自杀,却被元功一把扯住了素衣,甩向了身后:“哼,我说过,在你没殉葬之前是死不成的,再反抗就只有委屈的将你绑起来了。” “我……我同意,我同意给披甲人为奴。”单氏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被攻破了,因为她此时看到的是那群如狼似虎的士兵猥琐的目光。 元功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埃,道:“哼,晚了,作为后宫最高妃位,如果你一开始便答应下来,那什么都好说,可如今我的士兵已经进来了,若我食言,岂不是让他们失望?那我以后该如何带兵呢?” 说罢,他大踏步的走出了宜修宫,身后则传来了那群士兵的戏谑声以及皇贵妃单氏的惨叫声,萦绕在整个宜修宫的上方。 元功背靠在宜修宫的石狮子旁,这是他第一次下令做这么残忍的事,心里自然是五味杂陈的,身处权利旋涡之中,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慈不掌兵,大抵就是如此吧。 正当他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之际,隔壁的宫墙里竟传来了阵阵悦耳的古筝之音。那筝音有如桥下潺潺的流水,孤鸿飞过时的几声清啼,以及五柳先生的婉婉叹息;又如看薛涛的浣花小笺,折一朵淡淡的兰花,静静的开放在遥远的夜空;更似那一树紫丁香的缤纷,让人心旷神怡。 他应声来到那座低矮的宫门前,早有小卒用钥匙将宫门打开。刚一推开宫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丛梅花树,树下一女子身着白色裘氅,正拨弄着琴弦,一朵朵落梅与她的琴音呼应着飘舞于半空,那场景像极了仙境。 第5章 三韩琴师 “铮——” 那女子猛的抬头看到了望着自己发呆的元功,顿时停止了演奏,怯生生的问道:“你……你是谁,怎地这么无礼的闯进来?” 元功没有理会她的责问,而是自然的走到了她的身边,一撩袍子,坐到了石墩之上说道:“都怪你啊,我是被你的琴音所吸引,情不自禁的走了进来。” 女子一怔,随即说道:“谢……谢谢,来到这里几个月了,每日除了自己练习,还没有人夸过我呢。” 元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这少女十六七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脸色晶莹,肤色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现腼腆,甚是清秀绝丽。不过从其装扮和这宫内的陈设来看,她应该不是妃嫔。 “小姑娘,你是秀女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是琴师。” “琴师?难怪弹得这么一手好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双颊一红,问女孩子闺名是很不礼貌的事,但她见对方英气逼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心里顿时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慢慢回道:“我叫金吉格。” “金吉格?三韩人?” 女孩赶忙点了点头。 这三韩地处北野之南,是北野的附属国,北野尚未立国之时,太祖之兄元雅便派大将军石适欢将其征服,从那以后甘愿俯首称臣,年年定期贡赋,同时在使臣觐见之时,会把宗室女子送往上京城,供北野皇帝贵族纳妃选妾,不用说,这金吉格一定是随宗室女供奉而来的琴师。 “你是侍卫吗?”金吉格仗着胆子问向元功。 “像吗?” “不像,我见过侍卫的装扮,你这倒像是个达官贵人。” 元功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你们三韩的筝比南诏的筝少了两条弦,听起却不差,十分的悦耳。” 金吉格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赶忙道:“是啊,是啊,你听出来了?我们的筝叫伽倻,好听吧?要不要我再给你弹一首?” 元功摆了摆手:“今天就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做,如果有缘的话,等我们再见面时,你弹给我听就是了。”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块铜牌,上面镌刻着辽王府三个字,这铜牌不仅是出入宫廷的凭证,更可以调动辽王府的亲兵卫队。他将铜牌递给了金吉格:“宫里要有大事发生,所有女眷都会有危险,你拿着这块牌子出宫去吧。” 金吉格一惊:“出宫?那我家小主呢,她刚封为了嫔啊?” 元功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是你管不了的,不必劳神费心,你若想回三韩,拿着这块牌子可以任意征召兵车送你回去。” “我可以回三韩?”女孩抚摸摩挲着那块还带着元功体温的铜牌问道。 元功点了点头:“嗯,想家的话就回去吧,说不定还能找到家人,再嫁个好人,了此一生,总比在这深宫内苑里孤苦无依的好。” 在元功眼里,金吉格像极了自己早夭的胞妹熙宁儿,她本就是可怜的陪嫁,若是死在这里,或是被发往军中任人凌辱,那真的是可惜了,所以突发善心决定让其逃离宫城。 金吉格懂事的站起身来给元功做了个万福礼道:“我……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元功微微一笑:“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说罢,他也站了起来,顺手从梅枝上折下一朵花来,轻轻的插在了金吉格的头上,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翌日,皇太孙元亶在元幹及元弼等一干重臣的护送之下,离开了从小长大的辽王府,住进了皇宫。而礼部尚书钱毅德也和钦天监陈煌商讨出了登基吉日,最终定在半月之后的十一月初六。 肃杀过后的皇宫显得格外的清冷,刚刚招进来的近侍局太监以及宫女们更是少之又少,除了能保证皇太孙的用度之外,各宫全都缩减了财政资费。 “父亲”,上书房内,元亶靠在龙榻之上,一只手擎着下巴问向一旁批阅奏章的元幹道:“寡人当了皇帝后,什么时候可以亲政呢?” 元幹微微一笑:“陛下,您年龄尚小,想要独立亲政还需些时日,只要您能够处理好各路政务,臣自然会择机归还朝政的。” 这元亶从小便被接进了辽王府,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虽有从南诏国请来的儒家师父悉心教导,但生性顽劣的他却从来不把学业当回事,仗着自己是皇太孙的身份,每日在王府里作威作福,辽王府内除了元功之外,都受过他或多或少的欺辱。成年之后的他更是喜欢上了饮酒狩猎,想要亲政的目的也无非是不想让元幹在管着他。 元幹岂能看不出他的小伎俩,但他早就抱着一个信念,只要元亶提出亲政,必以年少为由,对其拒绝。 元亶虽然顽劣,但却不愚笨,百无聊赖之际,突然问道:“对了,父亲,元功现在在哪?我听说梁王把清理后宫之事交给了他,他还擅自放走了一个三韩琴师。” 元幹一怔,随即回道:“知道陛下不喜欢他,已经被打发到梁王军中,做了个裨将。至于放跑一个琴师,不当紧,再让三韩送一个过来就是了。” 元亶眨了眨眼,脑海里尽是对元功的愤恨,在其少年时期,教场之上曾经因为损坏了元功珍爱的弓而被他痛打一顿,挨揍是小,主要是丢了面子,毕竟那时候的元功才七岁,而他已经十一了。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便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等登上了大宝,一定会对元功百般凌辱一番。 想到此,他对元幹说道:“父亲,我要见元功,宣他觐见。” 元幹心头一紧,马上回道:“陛下……您如今即将成为九五之尊,藩下三韩、肇夏、南诏纷纷派来了使臣,此时切莫再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了。再说,当年元功虽有不妥,但太祖已经对其责罚,臣也将其赶出家门,现如今时过境迁,就别再追究了。” 元亶微微一笑:“哎呀,瞧您说的,我堂堂北野皇帝,会和他一个裨将计较吗?毕竟是同宗同源,又在一个府邸长大的,就是许久未见话话家常而已,父亲多虑了。” 元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此时已经下了旨意,做臣子的又岂能不为,于是便唤来了内侍,让元功即刻进宫觐见。 第6章 孤男寡女 另一边厢的萧裕,被管家安置在了侯府的东院,虽然姑爷对其十分冷淡,但作为景博侯府主母的姑姑却对其照顾的无微不至。一日三餐换着花样的送进来,又知道他此次出行没有带太多的书籍,还特意让管家用自己的体己钱将上京城的一座书馆搬空,悉数挪到了萧裕的房间里。 “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这一日萧裕正捧着暖炉背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赶忙去看,是一个豆蔻少女,她身披淡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是的百褶裙,腰肢纤细,尖削的下巴,却不失优美的弧度。眉飞入鬓,双目似喜似忧,薄薄的唇,天生一种朱红的色彩。 “嘿,你就是舅父家的书呆子吗?” “舅父?你是……元霁表妹?” 眼前的女孩正是景博侯唯一的掌上明珠,年方十五的元霁,闺名柔儿。 “切,不是我是谁。”元霁又是哧哧一笑,随即坐到了一边的榻子上,忽闪着大眼睛打量起了眼前素未蒙面的表哥。 “你在读论语吧?我也会读,不过府里的嬷嬷们只让我做女工,烦死了。” 她的俏皮和不拘束反倒让萧裕有些紧张了起来,赶忙说道:“没出阁之前,你是不能出来的,赶紧回自己闺房去,免得被人看到了说三道四。” 元霁瞪了他一眼,说道:“要你管,你们这些前朝的遗老遗少啊,被夏族人的诗书礼乐束缚的太紧,凭什么女孩子不能出门,这是我家,我想怎样就怎样。”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元霁见他不说话,气鼓鼓的站了起来说道:“一点都不好玩,人家偷摸的跑出来看你,你却不识好人心!” 他俩虽是表亲,但还有另一层关系,那就是姻亲,在萧裕才出生的时候,萧裕的姑母得知萧家有后,便擅自做主,只要自己有女儿诞生,就一定嫁给萧裕,这样亲上加亲,成就一段美满佳缘。景博侯虽然表面上十分严厉,但关起了房门他还是十分惧内的,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 萧裕见这未过门的媳妇生气,顿时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安慰,却又怕那女授受不亲,于是慌乱的说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我还是喜欢你的。” 这话说完,顿时让萧裕脸如火烧,埋下头去。 元霁一脸的得意,故意问道:“那你会娶我不?” 萧裕点了点头:“父母之命,岂能儿戏,我……我会的。” “那……你拿什么娶我?你现在不过是个书生罢了。” 萧裕一怔,这正是他内心的痛处,自己一介布衣,祖上还是前朝降将,早就今时不如往日,而小柔是堂堂侯府的乡主,身份悬殊十分巨大。 元霁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噗哧一笑道:“愁什么,我可不是我父亲那种人,唯利是图。说白了吧,我不求你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别让我挨饿就好,再说了,娘亲会给我准备好多好多的嫁妆,几辈子都用不完。你啊,既然想考科举,就放心的去考便是了,就凭你这么努力,功名还会拿不到?” “可是姑爷他……他说不让你嫁给我。”萧裕激动的两眼通红。 元霁走了过去,拉起了萧裕的手,萧裕一瞬间仿佛触电了一般,毕竟这是自己长这么大除了奶娘以外牵过的第一个异性的手。 “表哥,其实自打你进府以来,我就暗暗的观察你了,无论我父亲说什么,我都是你的人。你也别怪他,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也许……也许他是在考验你呢。” “小柔!”萧裕一把将元霁搂入怀中,那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意乱情迷。 元霁想要挣扎一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索性和他抱在了一块,这一见钟情的少男少女就如同那干柴烈火,怎能把持得住人间的情欲。 “嗯哼!”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吓得二人赶忙松开了手臂,抬眼看去竟然是姑母萧氏。 “你这丫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姑母走了进来,一把将元霁拉于身后,厉声喝道:“还没成亲就不懂得收敛些吗?还有你,裕儿,你可是读圣贤书的人啊,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萧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羞红的直到耳根。 “噗通。”萧裕跪了下来,不住的向萧氏磕头,边磕边说道:“姑母,是裕儿错了,不关表妹的事,您要责罚就责罚裕儿吧,我……我可以搬出侯府,再也不出现。” “放屁!”一向文雅的萧氏突然说出了脏话,胸口一起一伏的说道:“你就这点志气吗?想我萧氏也是前朝的苗裔,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后人!” 萧裕不知自己姑母何意,干巴巴的看向了她。 萧氏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转头说道:“你姑母气的不是你们这儿女情长,不守礼数,而是在考取科举之前你的心不在焉!你若是想让你姑爷看得起,去拿个状元,将来也混个朱紫朝服穿穿,即便考不上,难道我还能断了你和柔儿的婚事吗?真是目光短浅!” 元霁听到母亲骂表哥,心疼的很,不住的拉着萧氏的裙角。萧氏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告诉你!这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若是想让他出人头地,想让他像你祖父那般有功名,就别在这段时间来打扰他!” 说罢,一把扯住元霁的袖子,将她生拉硬拽的拉出了房门。 华灯初照之时,萧裕已经清空了脑子里的杂念,饭也顾不上吃便拿起一本左氏春秋再次读了起来。 可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他匆忙打开一看,竟是景博侯府的丁管家。 “萧少爷,还没睡呢?”丁管家讪讪的笑道。 萧裕点了点头,生怕是下午的事被景博侯知道了,局促的问道:“丁管家有事吗?” 丁管家嗯了一声回道:“侯爷请您到书房一叙。” “侯爷?!” 萧裕暗叫不好,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第7章 天字甲科 通往景博侯书房的路可真长,萧裕几乎是脑子麻木的跟着丁管家前行,他想了无数个对策,但没有一条是可以说服自己的,更别提这未来的岳丈大人。 “萧少爷,到了,侯爷在里面等你。” 丁管家轻咳一声,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景博侯的声音:“进来吧。” 萧裕战战兢兢的推开了房门,里面显得有些幽暗,烛光下,景博侯元翼正在读着什么。 “姑爷,萧裕拜见。”萧裕小心翼翼的行了个大礼,立在了那张紫檀书案之前,只待眼前之人的发落。 “唔,坐吧。” 咦?萧裕有些惊讶,这傲慢之人非但没责怪自己,反而比以前多了几分客气。他不敢言语,只默默的坐到了一旁的方凳上,身子前倾,仿佛随时要跑路似的。 元翼喝了一口茶后,抬眼望向萧裕道:“裕儿,你姑母说……说你饱读夏族的圣贤书,尤其是那些治国安邦的书,可有此事?” 萧裕赶忙站起,抱拳道:“回姑爷,是,小侄读过四书五经,也读过贞观政要、群书治要还有北昭国前丞相介甫的资治通鉴,都是极好的治国安邦之书。” 元翼轻哼一声:“王介甫的书还是算了,但凡他的书好些,也不至于被我北野灭国。说到底都是些儒生纸上谈兵罢了。” 被元翼顶了回来,萧裕胸中有些郁闷,但又不好发作,只好闭口不言。 过了许久,元翼再次开口道:“我想检验一下你的所学。” “啊?检验?” “嗯,新皇登基,你以国家之弊破题,陈述利害,同时写下你的治国之策。” “这……” “怎么?有难度?” 其实写这些论策对萧裕而言,那是小菜一碟,只不过被景博侯突然问道,有些紧张而已。 “别担心,我只是考察考察你的学业罢了,毕竟你的飞黄腾达与否关乎到我家小柔的未来幸福。” 说罢,元翼离开了书案,将位置让给了萧裕,又道:“不着急,你细细的想,想好了再做策,一定要切实可行,不可虚夸乱捧。” “是,小侄明白。” 萧裕此时心底已经打好了腹稿,略一沉吟便提起笔来奋笔疾书,用了不到三炷香的功夫便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篇千余字的《定国论》。 写罢之后,又仔细的查验了一番,觉得胸有成竹后,这才恭敬的递给了一旁的景博侯:“姑爷,小侄写完了,您过目。” 萧裕本以为通过自己的才华能让景博侯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景博侯接过去后却掷于一旁的茶几上,随即说道:“看是没有用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抄的,你来给我讲讲,要一字不差的讲。” 萧裕对自己写过东西是相当自负的,于是便朗朗而谈:“定国者,陈利弊,我北野初建,其弊有四,一曰藩属位卑,二曰贵戚权重,三曰武人气高,四曰能臣居少……” 这一口气将千余字的《定国论》全都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怕景博侯不解,还逐条加以说明,直到亥时二刻才陆续讲完。 景博侯暗自点头,甚至嘴角还挂上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去睡吧,看来你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已经和国子监那边打好了招呼,你明天便向丁管家要一份我的名帖,去国子监找赵恒祭酒,在科举考试之前,可以每日去那里读书。” 这突如其来的好事着实让萧裕惊到了,据说国子监的学生都是贵戚王族,凡是能得到监生资格的,科举考试大概率会榜上有名,即便名落孙山,也会因国子监的推荐走上仕途的。 萧裕赶忙跪了下来,给景博侯叩首道:“姑爷……小侄感激不尽,定能在春闱上考取三甲。” 翌日寅时,丁管家一早就备好了去国子监所用的文房四宝,并且唤醒了萧裕:“萧少爷,侯爷的名帖已经装在文盒里了,您所用的笔墨纸砚也都准备停当,至于中午的食盒,老奴会派人给您送去,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萧裕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之所以起这么早,那是因为国子监与家乡的私塾不同,每日晨读暮省是必不可少的,景博侯府距离国子监有十几里地,即便是骑马,也需些时间。 “有劳丁管家了。”萧裕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小银锭子,强塞到了丁管家的手里道:“以后可能还都要劳烦您,这是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丁管家一脸的紧张:“呦呦,萧少爷,能伺候您是老奴的福分,这可使不得,若是让主母知道了,恐怕老奴就要离开侯府了。” 萧裕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在国子监读书也不用钱,这些碎银子是我姑母给我的零用钱,您就收着吧,养家糊口都用的上。” 两人你推我搡一番后,丁管家还是收了下来,并且亲自为萧裕备好了马,又叫了个书童陪在其左右。 好不容易在接近卯时的时来到了国子监门口,两株偌大的银杏树立于大门两侧。它们一棵是白色的,另一棵却是黄色的。白色的树干上有许多细小的孔洞,就像一个个小小的雨伞;而黄色的孔洞则更加奇特,就像一个个小小的灯笼挂在树上,十分俊美。虽然北野统治者都是武人出身,但经过太宗朝的繁盛发展,早已将原来北诏国的文运继承发扬。萧裕有些紧张的仰视着国子监的朱红大门,上面高耸着一块蓝色的牌匾,并且用金漆写了三个大字——集贤门。 这三个字的书法苍劲有力,加上集贤门的古朴典雅,让人顿时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勘验了名帖后,被人引领进了彝伦堂,这里是国子监所有学士办公的场所,正中心放置了一把蒙着黄布的龙椅,据说皇帝亲临时就坐在上面,听各学祭酒经筵讲古。两侧的大殿则摆放着若干张桌子,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业的博士、助教、校勘、书写官分别在那里办公,堂后则是诸祭酒、司业、监丞的专室。 一个小隶将萧裕带进了后堂,在太学祭酒门前站立,轻轻叩门后,说道:“赵祭酒,新入太学监生萧裕求见。” “唔,进来吧。” 萧裕推门进去,专室内一个鬓角微白的中年人正在品茶,他赶忙快步走上前去,躬身道:“学生萧裕,参见太学祭酒。” 祭酒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点头道:“景博侯推举你过来,说你有过人的才学,在家可考了功名?” 萧裕答道:“是,已过乡试,现为举人。” 祭酒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年纪如此少小,就能博得举人之号,不简单啊。老夫三十有六才得了举人,想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萧裕赶忙应承道:“祭酒乃我北野第一届开科取士的龙榜探花,此殊荣学生终极一生也是达不到的,能拜入尊师门下,是学生的幸事。” 祭酒噗哧一乐,萧裕所说之事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算说一百遍也不会嫌腻。 “孺子可教,你便去天字甲科读书吧,能不能学到更多东西就靠你的造化了,记住为师一句话,做人要低调,令姑爷虽是侯爷,但在北野上京,职位也不过是个区区的户部主事,那天字甲科里藏龙卧虎,都是我北野文坛的佼佼者,不可惹是生非,记住了吗?” “是,学生记住了。” 第8章 晋王元易 该来的总会是要来的,即便再不相见,元功还是急匆匆的骑上自己的那匹叫“踏雪”的白马来到了宫城。 前几天还噤若寒蝉的宫门,此刻已经多了许多巡逻的卫队,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少主,此行凶多吉少,您还要进去吗?” 踏雪身后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元功回身看了一眼道:“你的脚力是越来越好了,竟能与踏雪不相上下。” 那人全身裹着夜行衣,就连脸上都戴着一副修罗面具,腰间是一把圆月形的弯刀,乍一看十分的可怕。 他又低声言道:“樽雨的意思是,皇宫内院我进不去,若是没有我的保护,恐怕您会出意外。” 元功轻叹一声:“放心吧,他杀不了我,小时候不能,现在更不能。” 樽雨关切的说道:“要不要联系宫里的鹞鹰?若是他护您周全也是可以的。” 元功赶忙止住他的话头:“收声,鹞鹰之事不要再提,我好不容易楔下的钉子,又岂能随意的使用。” 说罢,跳下马来,向宫门处走去。而身后的樽雨则晃动着身体,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臣,奉国上将军元功,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亶正栽歪着身子饮着南诏国进献的女儿红,猛的听到了元功的声音,顿时坐直了起来。 “叫进吧。” “是。”一个内侍挥着拂尘,将元功引了进来。 “陛下万福。”元功刚一见到元亶,便俯下身去叩头说道。 “哼,你终于来了,这叫你进来可比叫左丞、右丞还难啊。”元亶眼神中闪烁着不满,嘲讽的说道。 “臣弟不敢,臣弟如今在都元帅帐下效力,最近都元帅有南侵之意,臣弟随时听候调遣。” 元亶也不叫他起来,好在金砖之下是火龙,还不至于伤了膝盖,但久跪之下还似乎让元功膝盖发胀发酸。没有旨意,就算是跪死在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元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陛下,臣弟愚钝,有些事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元亶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前面一道紫褐色的伤疤,说道:“你记不清?朕可记得清啊,你当时用你那把损坏的弓臂插向了朕的眼睛,若不是朕及时躲开,恐怕现如今早已落得个残疾。” 元功一怔,赶忙磕头如捣蒜道:“陛下,臣弟当年年幼无知,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但念在当年臣弟领受了太祖二十鞭刑,又被逐出辽王府的份上,饶过臣弟吧,臣弟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死?那是多容易的事啊。” 元亶说罢,从榻的边缘处取出一柄紫金锤来,不停的比划道:“朕今天要是用这锤子砸开你的脑袋,你说会有人怪朕吗?父亲会吗?母妃会吗?” 身旁的内侍生怕他当时发作,赶忙退后了几步,毕竟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个宫女因为进献了热茶,被他当场锤杀。 “臣弟万死!陛下饶命!”元功还在磕着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元亶的狂笑响彻整个疏香殿。 “元功,其实小时候有好多次我都想置你于死地,如果不是七叔护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 七叔,元易,乃是太祖元旻义子,建国三大战里,他都扮演着绝对关键的角色,更是生擒东丹国国主延熹之人。开国后受封为晋王,虽远离政治军事,但其地位却是其他诸王不可同日而语的。 当年元亶刚被元幹收养之时,教场之上因为元功所射之箭比他准,他便一气之下将元功的弓剪弦碎臂。北野人是渔猎民族,一生中有三张弓伴随左右,分别是儿时的胎弓,少年时的水弓以及成年时的黛弓,可以说是人在弓在。元亶所损坏的那把弓,是元功外祖父送他的胎弓,用的是上等的桦树木为臂,黑蟒皮贴合而成,元功向来十分珍惜。 本就因为元亶入继王府而丧失父爱的元功,顿时豪气冲天,拿起破碎的弓臂便要与元亶搏命,他身材瘦小根本不是元亶的对手,一会功夫便面颊肿起,嘴角流血。元亶的拳头越是猛烈,元功的斗志就会越加昂扬,很快便占据上风,起跨在元亶的身上。 “凭什么都是太祖的孙子,你却可以为所欲为!我不服!”小元功恶向胆边生,猛的举起弓臂插向元亶的眼睛。 “住手!” 刚下朝的元幹见此场景一声大喝,正是这声呼喝保住了元亶的右眼,但也就此留下了那道紫褐色的伤疤。 太祖得知此事之后,雷霆震怒,命内府及大理寺带着麻鞭来到了辽王府,将七岁的元功打了二十鞭子。元功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亲爹元幹冷漠的眼神,更不会忘记元亶洋洋得意的样子,整个行刑过程中他没有吭过一声,直到昏死过去。 后来,元幹怕此子再次闯祸,毁了自己的大计,便狠心的将他逐出了辽王府。那一日是正月初七,上京城大雪纷飞,只有一个老奴将他抱在怀里躲在了一处破庙之中。 说来也巧,刚刚巡视南京城归来的晋王元易也路过那处破庙,一问之下知道了原委,经过一番思考,他将这对主仆带回府中,因其没有子嗣,便禀明了太祖,将元功过继了过去。 现如今时过境迁,元亶已经登上大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真的死在这,那也都是命运造化。 “元功,你现在服了吗?” 元亶走下丹墀,跨坐在元功的身上,眼睛里露出凶恶的目光,手上的紫金锤则不停的在元功头顶剐蹭着。 “服,臣弟服了,彻底服了,萤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陛下,饶命,饶命啊。” 一行热泪在元功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掉在金砖之上啪啪作响。 元亶就像疯了似的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别怂啊,你怂了就不好玩了,我还是喜欢当年你那个样子,这么怂就无趣了!朕命令你不许怂!不许怂!” “噗!”紫金锤猛的砸向元功的背部,顿时让他口吐鲜血。 就在元亶第二锤即将落下之时,大殿门口突然有人喊道:“臣,晋王元易,觐见陛下!” 元亶一怔,暗自骂道:“娘的,来的可真是时候!” 第9章 一石二鸟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踏进了殿中,每走一步都留下沉重的脚步声。 “七……七叔,您怎么来了?”元亶慌乱之中赶忙从元功身上下来,将手里的紫金锤递给了内侍。而元功则在地上伸出手去,声音微弱的哀求道:“父亲……救我。” “臣,晋王,参见陛下。” 元易只微微的低了一下头,并没有实行叩拜之礼,元亶也明白,这是元易的特权,当年太祖活着的时候便赐下了设座奏事、辇舆上殿和制诏不名的权利,所以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拿这七叔怎样。 “七叔,快坐,坐下说话。”元亶赶紧让内侍为元易搬了一张凳子,笑嘻嘻的说道:“我和元功许久未见,拉拉家常,闹着玩呢,七叔可别多想啊。” 元易冷着脸,威严尽显,目光如炬的盯着元亶道:“陛下,你如今的资格依然是皇太孙,还没登基称帝,如此这般是不是太不检点了?” “大胆!”内侍不识趣的喊道:“你当面叱君,这是欺君之罪!”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了元易的怒视:“你是在说我吗?” 内侍本想讨好皇帝,显示出自己的忠君心思,但此时瞥见皇帝都吓的发怵,自己断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讪讪的退到了皇帝身后,小声的说道:“陛下虽然没有登基,但这北野天下早晚都是陛下的,你一个王爷,怎敢对陛下说三道四。” “啪!”一个脆亮的耳光瞬间响起,元亶疯了似的抓住内侍的头发,对其连续扇了好几个耳光,骂道:“七叔乃是开国重臣,由不得你一个假男人说三道四!太监乱政,你是想死不是?” 那内侍瞬间被打的七荤八素,两眼直冒金星,末了还被卫士强行拖了出去。 元亶见元易不再言语,赶忙说道:“七叔说的对,皇侄确实做错了,您别生气了。” 元易轻叹一声:“那个太监说的没错,现在北野确实是你的北野,但你这般任性又能让北野坚持多少年呢?历史上多少明君圣主都是能容之人,你连自己的堂弟都不放过,那以后谁还敢为你效力?” 说罢,就想上前去扶起元功。 “慢!”元亶眼神飘忽的坐回到龙榻之上,说道:“七叔,你想这么带他出宫,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元易眉头一紧:“怎么?我带不走他?” 元亶呵呵一笑,收敛掉刚才唯唯诺诺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此时他翘起了二郎腿,神色自若的说道:“是,你带不走他,或者说你能不能出了这皇宫都未可知,这大殿的周围尽是朕的重甲御林军,我知道你比较英勇,可面对这些兵勇,你又能杀几个呢?搞不好还落得个刺王杀驾的罪名,那可得不偿失啊。” 元易轻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澄澄的牌子,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说道:“这是太祖御赐的免死金牌,我晋王一脉任何一人都可享受此殊荣,老夫膝下无子,元功是我过继来的唯一子嗣,如果不能保他的话,我要这金牌何用。” 元亶眼前一亮,笑嘻嘻的说道:“七叔,这就使用免死金牌了?是不是太草率了啊,我今天可以放了他,但……你能保护他一辈子吗?” 元易没有接话,直接上前搀起了元功,心疼的说道:“功儿,咱们回家吧。” “七叔!”元亶猛的站起来说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元易背对着他,说道:“你不就是想要我一句话吗?好,我元易自愿放弃王爵并且发誓,今生至死,永不参政,有违誓言,天诛地灭。” 说罢他踉踉跄跄的背起元功,走出了大殿。 身后瞬间传来元亶的狂笑,那笑声就如同野兽咆哮一般,充满了放肆与阴鸷。 “父亲,元易走了!” 大殿静下来的时候,元亶满眼血丝的的看向身后的屏风说道。 一会功夫,元幹从屏风后出,眼神里充满了狐疑,不解的说道:“他……他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爵位?这……这不合理啊。” 元亶一脸的不在乎:“那又怎样,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建国之战他为祖父浴血奋战,可如今国泰民安了,要他何用?” 元幹慢慢的坐了下来,嘴里还不断的念叨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可是我北野第一战神啊,血洗初河店,围攻黄龙府,闪击护步达岗,这三场战役他带领先锋部队屠戮百万东丹铁骑,会为一个庶子放弃自己的功劳簿?这里一定有诈!” 元亶活动了活动肩膀,轻哼道:“就算有诈又能怎地,他一没兵权,二没群臣拥护,还能打进紫禁城来?我看就是您过分谨慎了。” 元幹点了点头:“希望是我多虑吧,反正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元亶转身问道:“父亲,按说这元功也是您的亲骨肉,为何您从不待见他呢?还有这一石二鸟之计可算的上绝妙,不仅除掉了元易的王爵,还让我报了仇,果然还是您厉害啊。” 元幹轻叹道:“我有四个嫡子,十几个庶子,少他一个逆子又能怎样,老夫全心全意的推你上位,也都是受你祖父所托,总不能让这大宝落到你二爷爷家去吧?”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元幹这一兵行险着真的是毒辣极了,他一边默许了元亶的任性,又一边派人通知了元易,如果元易不来施救,那晋王府便从此没了香火,如果来救,那正好中了刚才的圈套。在权力面前,一切亲情都不过是烟云。 这边厢,元易刚一出宫,一道黑影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顺手将元功接了过去,言道:“主子,少主他?” 元易眉头紧锁:“元亶这小混蛋终于还是对功儿下手了,幸亏我出现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怎么样?他没事吧?” 黑衣人给元功轻轻的搭了一下脉,片刻后回道:“少主没大碍,只是脏腑有些损伤,气血瘀滞,将养些时日便会痊愈。” “哼,元幹,我不想动你,你却主动来招惹我,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元易狠毒的眼神再次流出,随即命令道:“让暗部的人都准备好,若有人硬闯府邸……杀无赦!” “是!” 第10章 石室密谋 一弯残月升起在遥远的天幕上,几颗星星稀稀落落地散布在蓝天,月亮不像往日一样大,也不亮,暗淡的光线铺在大地上。 两个更夫边走边聊着,时不时的敲几下竹梆子喊上两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已是三更天了,家家户户都静的出奇,就连狗都困的不想再叫一声。 “老田,你说这新皇登基对咱老百姓能有啥好处不?”一个更夫问向另一个道。 “草,能有啥好处,无非就是老一套,什么大赦天下啊,什么开恩科啊,你家一没有人蹲大牢,二没有人呢考科举,能捞到啥?还不是个臭打更的。” “也是,唉,好在晚上有你在,否则这么长的街,谁敢乱窜。” “切,你怕个球,朗朗乾坤还能遇到鬼还咋地?” “嘘!可别说这话!”说话的这更夫似乎看到了什么,赶忙阻止了另一人,同时手中的鼓槌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荒废的大院道:“到……到将军府了,可别提鬼字,小心真的看到脏东西。” 两人本来很困,但被这话题顿时整的精神了起来,不再言语,快速的通过了那处废宅。 这老宅子曾经是东丹大将军吕休的府邸,国破之后没人打理很快就成了荒宅。古宅的外墙已经爬满了藤蔓,青苔与藓类交织在其中。巨大的木门已经破败不堪,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门上的雕刻和装饰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些痕迹。 人们之所以闭口不谈它,是因为这宅子里十分阴森,昔日的家具和装饰物已经所剩无几,只有那些破败的墙壁和空荡荡的房间。在某些角落,还有一些古老的画像,因为年久失修,画像褪去了颜色,像极了恶鬼。最关键的是,最近几个月这里时不时的还会传出哭声,女人的哭声,这下子别说打更的更夫了,就连周围住的人,也几乎都搬到了别处。 这宅子的地下有几间石室,原本是将军府的地牢,此时正有两个人在此对话。 “不知道大人想要些什么情报呢?我虽受命于南诏,但只要价钱谈的妥,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一个身着斗篷,遮盖住半张脸的肥硕男人说道。 他对面的人头戴白色面具,故意压低了嗓音,不屑的说道:“哼,你?你能有什么情报,南诏国被元弼打的俯首称臣,就算想反攻我北野,也需个几十年的光景,对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奢望。” “那……那您让人找我是?” 面具男想了想,说道:“我希望你能造个假情报,送回南诏国去,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新君刚立,国势不稳,可趁机收回幽云的百姓。” “这……这是为何?” “你不需要知道为何。” 面具男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两张银票来,甩在桌子上道:“事情办成了,还有另一半的酬金。” 那人赶忙接了过去,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惊讶道:“五千两?” “是,一个假情报价值一万两,这笔买卖很划算是吗?” “划算,当然划算,这没的说。大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没了,过几天大理寺的密探会查封你的一个堂口,到时候安排几个替死鬼交差就是了。” “还抓?这……这让我很难办啊?” 面具男见他不配合,一把扯住了他的脖子,说:“张家富,别不识抬举,你们南诏在我北野所有的细作名单可是你给我的,我要你死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咳咳,好……好,小的知道了,小的照做。” 这情报贩子张家富刚一离开,面具男便推门走向了另一间石室,里面坐着一个人正等着他,而且和他戴着同样的面具,只不过面具的颜色是红色的。 面具男刚一坐下,便问道:“为什么要让南诏国攻打北野?” 红色面具男答道:“为什么?想做皇帝就必须不择手段,这还用我教你吗?” “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做个太平王爷不好吗?非要和他们争个你死我活?” “哼,妇人之仁!你以为这北野贵族都是心怀仁慈的主?如果你做的只是太平王爷,那结果只能是你死他活。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逆天改命。” 两人一阵沉默,片刻后白色面具男开口问道:“那你真的能斗过元亶?” “他?哼,废物一个,每天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如果这北野国交给了他,才是对先祖的不敬,没几年光景就会比东丹国还要惨。”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红色面具男怒喝一声:“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那些人弄死了呢?” 红色面具男怔住了,他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许久后答道:“如果我死了,那一切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无论如何也要坐上最高的那个宝座。还有,以后你尽量不要来这里,这被那个情报贩子知道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出卖,如果我要是想找你的话,会提前让你的奴才告诉你地点。” “那我们下一个目标是谁?” 红色面具男在桌子上用茶水写了一个字:“四”。 随即说道:“只要南诏发兵,他职责所在就得去战,若是死在战场,我们还有借口为其复仇。若是侥幸胜了……呵呵,那就继续捧,捧的高高的,功高盖主。让元亶对其猜忌,直到他消失在北野。” 白色面具男倒吸一口凉气,好一招连环计,无论那人怎样去做,都会是一条不归路。 此时的皇宫大内,灯火同样闪耀,皇帝的寝宫里元亶刚从一名宫婢身上下来,满头大汗的回味着刚才的感觉。 “陛下,奴婢……奴婢……”宫女满面泪痕,蜷缩在龙榻的一角,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挂着鲜血。 元亶眉头一皱,一边让内侍为其套上亵裤,一边说道:“怎么?寡人临幸你,你不愿意?” 皇帝还没有大婚,所以不能赐予被临幸女子封号,按照规矩所有大婚之前被临幸的奴婢都会被发往浣衣局从事重体力劳动,直到活活的累死。这宫婢应该是知道这规矩的,所以才不停的哭泣。 然而元亶根本就没打算怜香惜玉,对内侍太监比划了一个带走的手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寝宫。 第11章 御园暗策 元亶离开寝宫后,直奔御花园深处,快到假山之时,喝退了身后跟从的太监宫女,独自钻进了假山当中。 这假山是北诏国最后一个皇帝周蓟的最爱,乃是一整块太湖石搭建而成,北诏国被北野灭掉之后,便有大臣将其搬运到了北野皇宫。从外表看是一块棱角分明,石质细腻的巨石,但其底部却别有洞天。 元亶见左右没人,伸手在一道石缝里拉出了一个铁环,猛的向后一拉,假山顿时发出一阵机扩的咔咔之声。脚下不远处慢慢的启开了一张铁板,向下延伸的石阶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刚走下陡峭的石阶,头上的铁板便缓缓的关合起来,直到向下走了数百级,地势才变得平缓。那是一间密室,里面纵横交错的摆放着数十个书架,而每个书架上则尽是从南诏国购买回来的书籍。 “陛下,老朽裴翰森有礼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密室之内。 元亶微微一笑,给老者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师父,辛苦您了,这么晚还要您来给朕讲经。” 老者摆了摆头道:“不辛苦,北野能有您这样奋发好学的皇帝,是百姓的幸事,只是……只是每日都这么晚,会不会影响陛下的健康啊?” 元亶搀扶着老者坐下,自己则坐到了他对面的书案后,说道:“朝中势力水火不容,朕若但凡表现出丝毫精明,恐怕……恐怕早就被他们废掉了,那时候祖父留下来的江山会毁于一旦,朕又有何脸面去见我死在沙场的父亲。” 老者叹息一声:“国中无礼,国为蛮国,君臣无礼,安有尊卑,这可真的是苦了陛下了。” 元亶揉了揉酸痛的腰,说道:“苦?总比死了的好吧?不过没关系,白天的时候朕可以不理朝政,睡上一整天都没事,正好可以麻痹那些叔伯。等到有一天朕真正的执掌了天下,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的。师父,朕……” “陛下有事?尽管对老夫说。” 元亶叹息一声道:“您说朕还要装多久混蛋?现在的朕恨极了自己,就在刚才朕还奸污了一个宫婢,末了还把她发往到了浣衣局。还有,半个月前,朕差点用紫金锤锤杀了元功,他可是我北野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如果真的被朕锤杀了,会让朕永世不得安心的。” 老者站起身来,给元亶深鞠了一躬道:“陛下,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能让您成为千古名君,那些蝼蚁一般的宫婢又何足道哉,至于辽王的二公子……那也都是造化,以后重用了便是。” 元亶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十一岁那年朕就学会了演戏,那是钱师父教给朕的,他说朕如果不装作跋扈嚣张,不学会颐指气使,不懂得纨绔颓废,将随时处在死亡的边缘。好在这些叔伯真的很吃这套,他们都以为朕是个傀儡,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那朕就满足他们,让他们互相残杀内斗,终有一日我会一鸣惊人的。” 老者赞许的点了点头:“陛下之大智慧,无人能及,现如今朝堂之上,辽王、梁王、宋王、陈王、鲁王,加上之前被逼放弃爵位的晋王,每个都是狠角色,正所谓尾大不掉,想要一个个的铲除,还需要些时日,好在您有最致命的武器……” “什么?” “时间!如今辽王势力虽大,但其身体每况愈下。梁王虽勇,但远离朝堂在军中。晋王功劳最高,却永不参政,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至于宋王、陈王和鲁王,陛下只需要学会借刀杀人便是了。” 老者侃侃而谈,瞬间让元亶眼睛里充满了光,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里面,他都是孤苦无依的,唯有眼前的老人能够知道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师父,等朕真的掌握了北野,您要什么封赏呢?” “哈!”老者微笑着捋了捋胡子道:“要什么封赏?人活一世不就是个名字而已,如果北野能够强大,兼并四方,而陛下您能够青史留名,那老朽就没白活一趟喽。” “对了,师父,您有个孙女吧?” “是,闺名叫小满,今年刚满十六,待嫁闺中。” 元亶眼珠一转,随即说道:“那朕想赐予您裴家一份殊遇。” 老者一惊,似乎听出了元亶的意思,赶忙摆手道:“不必,不必,陛下给的金银珠宝,老朽几代人都花不完。” “不不不,不是金银,您是前朝学士,太祖在位时期就已经官居二品,论资历是有资格送秀女进宫的,朕想……” “陛下!”裴翰森也激动了起来,止住了元亶的话。 元亶摇了摇头,依然说道:“朕会娶您孙女,让她做朕的皇后!” 裴翰森虽然早就想到了元亶要说什么,但还是惊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心里清楚,皇后自古都是外戚之乱的根源,与家族之间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北野朝局暗流涌动,一旦眼前的小皇帝没有真正的掌权或被那些王爷们废黜,那孙女的前程以及家族的利益都会毁于瞬息。 “老朽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裴翰森冒死说出了这句话。 元亶却面无表情的回道:“怎么?你是对朕没信心吗?认为朕不是那些叔伯的对手?” “不不不,老朽绝无此意。” “哼,师父,就像你说的,如果朕的登峰造极需要蝼蚁,那所有人都可以用来当作蝼蚁。您以及您的家族也不例外。还有,朕需要前朝那些饱读诗书的士族支持,您是文坛翘楚,门生故吏多如牛毛,只有和您联姻才会得到他们的心,说白了,您和朕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谁。放心吧,朕给您一个承诺,朕会对您孙女好的,封她做皇后,她生的儿子会是太子,会是北野下一位皇帝,到时候……他也会需要您的教导的。” “陛下!”裴翰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元亶见他似乎还有些冥顽不灵,于是冷冷的说道:“您是要谢恩呢,还是要抗旨不遵?” 第12章 奋笔疾书 距离新帝登基之日不足半月,那时又恰逢春节前后,所以上京城因此逐渐消除了先帝驾崩时的肃杀,来自三韩、肇夏、南诏以及灰鹘诸国的商旅几乎充斥在各大坊市,一时间好不热闹。 城东景博侯府内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新年的到来,丁管家带着全部奴仆忙里忙外,有人打扫庭院,有人整理家具,还有人在刷墙补瓦,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萧裕此时手握书卷依然苦读着,毕竟新皇登基后便是开恩科,春闱是其登上龙门唯一的出路。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给景博侯写了一篇《定国论》后,便得到了景博侯的另眼相看,就连平日下学都可以陪同景博侯一同用膳。 “表哥!” 元霁那银铃般的叫声再次闯进他的耳朵,咕噜一声,赶忙翻身坐起向门口看去。 这小丫头身裹一件紫貂裘皮,帽子几乎将整个脑袋罩住,正俏皮的在门口望向自己。 萧裕赶忙打起了招呼:“小柔,你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冷,里面有火龙。”自从那一日情不自禁的抱了一下这未来的媳妇,便每日都朝思暮想,可以说一天当中除了读书以外的时间,满脑子都是表妹温和的身体以及呼气如兰的香味。 元霁扮了个鬼脸,摆手道:“不行的,母亲不让,要是让她知道我再进你屋子,非把我锁在后院不可,我这是趁着奴才们都忙活着,偷跑出来的,只为……只为看看你。” 萧裕激动的走了过去,将手中的暖炉硬塞在她的手中道:“半个多月没见你,我……我也想你的很。” “切,你若是真想我,就好好读书,将来做个状元什么的,也好早日和我完婚。” “如果没考上状元呢?” “我不管,父亲说了,如果你不能登上龙榜的前三甲,就不让我嫁给你。他现在在朝中的仕途很顺,据说监国的太师要提拔他做户部侍郎呢。到时候到咱们府上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你可别后悔。” 萧裕本来因为元霁来看自己很是兴奋,但此时见她这么说,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笼罩在周身。 “表哥,你怎么了?哈哈,和你开玩笑的,还当真啊。你放心,我谁都不嫁,就嫁给你,好不好?” 萧裕黯然的点了点头,下一瞬间,他猛的将门关上,任凭元霁如何敲打,他都充耳不闻。 “春王二月,莒人伐杞,取牟娄。戊申,卫州吁弑其君完。夏,公及宋公遇于清。”元霁叫的声音越大,他读书的声音就越大,那种自卑感让他根本停不下来。 渐渐的,元霁失望了起来,在门口小声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见我了,那我走了,你……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一日府内府外都很热闹,年前各地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几乎踏平了景博侯府的门槛,而东院这边却异常的冷清,只有萧裕喃喃的读书声。 临近傍晚的时候,丁管家来到了门前,轻敲竹门道:“萧少爷,还没用过晚膳吧?侯爷请您过去用膳。” “咣当。” 丁管家好像踢到了什么,赶紧附身查看:“呦,您怎么把暖炉放到了大门口啊,这么冷的天,没有暖炉在手的话,手指会冻坏的。” 萧裕心头一紧,知道那是元霁临走时留下的,他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书,将房门打开,一把抢过了丁管家手中的暖炉,塞到了袖子里,因为那上面还残留着表妹的香气。 “萧少爷,走吧?侯爷等着呢。” 二人顺着石板路来到了正厅,一桌丰盛的酒宴置于厅前,景博侯早已居坐在了主位,他见萧裕来到,便随意的指了指身边的宾位,道:“坐吧,临近小年了,咱们随意的喝点。” “姑爷,侄子不想饮酒,晚了还要读书。” 景博侯轻哼一声:“值甚么,少读一晚上也不会让你名落孙山的。难得我今天开心,就当是陪陪我了。” “是。” 萧裕乖乖的坐好,同时提起酒壶给景博侯满满的斟上一杯。 景博侯满意的端起酒杯,吱的一声喝了下去,说道:“萧裕啊,上回你写的定国论还可以,老夫觉得里面的东西还是很有见解的,只是其中的具体细节还需要参详一下。比如兵戎拓土之法、休养生息之法、礼仪治世之法,可都没有详细的展开啊。” 萧裕眼前一亮,本就阴郁的心情,瞬间消失了一半,毕竟这可是来自未来岳丈的认可。 “姑爷,那是小侄的疏忽,且当时写的有些急了,没有详尽的写清楚,您别见怪。” “嗯,我还想听听具体的,这样吧……” 他说罢看向身后的丁管家道:“取笔墨纸砚来。” “是。” “你可以边吃边写,这回务必要详尽一些,把你等想到的都写出来。” 萧裕一怔,还道是景博侯对自己的器重,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小侄遵命。” 说是边吃边写,可谁又能一心二用,萧裕刚接过丁管家端来的小桌子,便背过身去开始构思,一会功夫已经奋笔疾书起来,这一次字里行间都是经过斟酌的精华。与半个月前时的他已经截然不同,毕竟国子监所传授的才是真才实学。 景博侯边喝着酒边满意的点着头,眼角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狡黠。 一个时辰过后,又一篇旷古奇作诞生了,萧裕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呈给了景博侯,说道:“姑爷,小侄将自己所学所想,再结合国子监太学章祭酒的大论,又写了这篇《强国论》,请您过目。” 景博侯嘿嘿一笑:“好,好,不错,不错。” 他粗略的看了看,果然不同凡响,随即重重的拍了拍萧裕的肩膀道:“老夫真的没看走眼,你果然是可造之材,看来新科状元非你莫属了,我的柔儿算是幸福了。” “柔儿……” 一提到元霁,萧裕顿时耳根通红,豪气的端起酒杯道:“谢姑爷成全,小侄定不负所望。” 夜半时分,景博侯的书房内依然灯火通明,景博侯正静静的伏在书案之上,将萧裕的新作一字不差的仔细誊抄着。 丁管家进来送上一碗八宝粥后,站到身后小声的说道:“侯爷,您真打算将小姐嫁给他?那文征公的世子那边……” 景博侯抬起头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嫁他?他凭啥?在本侯眼里他不过是个写手罢了,你知道这篇《强国论》是什么吗?那是本侯爷的前程,此前那篇《定国论》我背的滚瓜乱熟,在一班大臣面前出尽了风头,就连太师都对我赞赏有加,如果再加上这篇文章,即便得个户部尚书也绝非难事!至于这竖子,哼,能利用的时候就好好利用,利用不上……打发了就是,本侯的女儿嫁的可是王公贵戚,他一个前朝遗孤,也配?” 丁管家一怔:“就怕……就怕他真的会出人头地啊,到时候恐怕很难收场。” 景博侯摆了摆手:“不会的,科举是礼部那边的事,我跟黄侍郎打声招呼就是了,到时候随便在他的文章上泼几滴墨水,污卷,哼,那轻则是成绩作废,重则判个欺君之罪,永不叙用,想出头?下下辈子吧!” 第13章 红色的雪 祈远峰是上京城外最好的游玩去处,前一天刚下了雪,整个山看上去黑白相间,像极了一幅水墨。 山的背阴处因为林深树密,倒也不算寒冷。不显眼处的一个山坳里,一座古朴的凉亭内坐着两个人正在对弈,他们一个身披玄色大氅,另一个则披着雪色狐皮,每个人手里都持有一个暖炉。 “父亲,听说了吗,浣衣局连续几天都有新的宫婢送入,最多的时候甚至是两三个。”说话的正是身着雪色狐皮的元功,而其对面的则是晋王元易。 元易思考了一阵,将一颗黑色的棋子放入到左上角的星位,说道:“哼,你想说什么?” “说明他好色啊,昏君不是都好色吗?白天呼呼大睡不理朝政,现在大臣们几乎都不用上朝了,有事直接去到左右丞相府,再这么下去,我估计……我估计老家伙们会废了他,另立新君。” 元易摇了摇头:“功儿啊,你想的太多了,朝局如棋局,瞬息间有万般种变化。他越是昏庸越是残暴,就越不会被废黜,相反,在我看来……他稳的很呐。” “您是说……” 元易指了指棋盘道:“专心的下棋吧,有些事才刚刚开始。你二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傀儡了,堂堂一国皇帝能被大臣们当众羞辱,普天之下也都是旷古奇闻,更别提他一个毛头小伙子了。” “咦?二爷爷被大臣们羞辱过?我怎么没听说过。” 元易笑了笑:“这么耻辱的事,哪个史官敢写,其实也怪不得别人,都是你爷爷留下的祸患。本来要是学人家夏族皇帝,弄一个父死子继便是了。可你爷爷偏要实行北野的老规矩,兄终弟及。你二爷爷常年负责在后方筹集粮草,招募兵勇,战场上无尺寸战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威望。你爷爷死后,他却做了皇帝,正所谓德不配位。那些个叔伯子侄们都是战场上的虎狼之士,按照咱北野族的规矩,国库里的东西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按战功大小分配。你二爷爷为了给丽妃、曹妃做几件新衣裳,竟偷摸的让内府开了国库取绸缎,结果这事就被人传了出来。第二天上朝本来还好好的,结果朝议刚结束,你亲爹便带着老四他们变了脸,先是笑呵呵的请你二爷爷走下丹墀,然后命人脱去他的龙袍,实行了祖宗之法,给他打了二十军棍。你说说,这般羞辱谁能承受得了,这也是他为什么本来想让自己儿子继位,最后却让元亶捡了便宜的原因了。” “啊?哈哈哈哈哈。” 父子二人狂笑了起来。 情绪稳定后,各自喝了杯茶水。元功问道:“父亲,我们就这样等着吗?等元亶被废还是等老东西们都死光,您为了我还丧失了晋王的爵位。” 元易轻哼道:“知道什么是以退为进吗?现在这个局面,谁出头谁死的就快,只有交出了爵位,才不会被他们所觊觎。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握当中。我看,下一步老大会铲除掉元隽、鲁王和宋王。我们只需要稳坐钓鱼台,看他们互相残杀就是了。” 恰在此时,一阵山风卷杂着一股暗流向山坳袭来,元易感觉到后,喝了一口茶后,淡淡的说道:“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们终究还是对我忌惮。” 十几个头戴黑巾,手持钢刀、铜锏的人已经从拐角处直奔此处而来。 父子二人面无惧色,依然下着那盘残局。 那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呈几个品字形站队将父子二人所处的凉亭团团围住,看他们露在外边的手如钢爪一般,黢黑而线条分明。 一个领头之人迈前一步道:“晋王,受皇帝陛下旨意,今天送你们父子上路。” 元易微微一笑,拿起一个棋子轻轻叩向棋盘,说道:“上路?上哪条路啊?想必我下的必杀令你们早有耳闻吧?还敢来送死?” 他这番话顿时让那些人有些错愕,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但除了白雪皑皑的山岭之外别无他物,这才放下心来,将刀尖全部指向二人。 领头之人又道:“别虚张声势了,我们的暗探一大早就盯上了你们晋王府,除了你们父子二人外,根本没有人跟着。” 元易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韦诺,你知道为什么太祖会第一个封我做王爷吗?又为何我的封号是晋王?” 北野建国之初,太祖元旻一共封赏了同姓兄弟子侄二十二个王爵,元易是唯一一个义子,同时也是第一个受封的王爵,晋、辽、秦、楚、赵、鲁、陈、宋这八个王依照古时候面积大小排序。所以元易的晋王不仅仅是个封号,更象征着其在太祖心中的地位。 领头人见元易直呼出自己的姓名,顿时警觉了起来,同时,也慢慢的摘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了满面虬髯。 “晋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在下的身份,那自然是不能让您活着离开祈远峰了。不过您放心,只要不反抗,我的刀会快一点割下您的头颅,保证不会让您感受到痛苦。” “痛苦?”元易像没事人似的说道:“你没死过,怎知道会不会痛?” 韦诺眉头一皱,生怕夜长梦多,一挥手道:“痛不痛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动手!” 十几个人听罢,一拥而上。 电光火石之间,“嗖嗖嗖嗖嗖!”一道道破风的声音划过了空气。 “噹噹噹噹噹噹。”这些刺客手中的刀竟瞬间被打脱了手。 “谁!?”韦诺懵了,三角小眼不停的搜索着四周,同时喊道:“有种出来!” 元易噗哧一笑:“韦诺,就像你说的,反正今天你也回不去了,让你死的明白也好。我元易为什么屡战屡胜,一生当中未尝败绩?东丹的铁骑卫狼头、北诏国的御林都卫,有哪一个不是被我所擒杀?我会被你们几个小小的元帅府小卒子弄死?哈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告诉你!整个北野的暗部都是我的!” 暗部? 韦诺懵了,他只听说过北野暗部,但却从未亲眼见过,那支队伍就如同他们的名字,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什么暗杀敌酋、窃取情报、绑架锄奸,几乎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难道眼前的晋王就是暗部真正知道主人? 正惊悸之时,元易突然喊了一声:“现身吧!” 唰的一下,凉亭周围的雪地上突然站起来上百个身披白色斗篷之人,他们人人头戴面具,手里则是一支支黑色的机弩,每一个机弩上赫然插着一支蓝汪汪的箭头,笔直的瞄向自己。不用说,刚才打落众人手上兵器的,一定是这帮暗部死士。 “元易!暗养死士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胆敢……” 还没等韦诺将话说完,便被元易所打断:“哼,我说了,有人知道了,那我是死罪,没有人知道呢?死人是不会透露任何事情的,你们元帅府的人假传圣旨,想要借刀杀人,他老四太幼稚了,这么简单的把戏能骗得了谁。” 说罢,“啪”的一声,落下了结束棋局的一子,洁白的雪地上,瞬间被血水浸染成了红色。 第14章 釜底抽薪 元功自小就习惯了这种杀戮,和元易一样的淡定自若,没有半点波澜。 几个高阶的暗部死士此时已经抽出了短刃,给每一个死去的刺客补了刀子,随即又抽出了身后的火油壶,倒出火油将尸体焚烧。 “父亲,这不是元亶做的?”元功问向元易。 元易轻蔑的说道:“元亶?不是我小看他,他要想扶植自己的势力,没个十年八年是做不到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老四借刀杀人,他们元帅府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情报掌控当中。” “那……我们该如何报复他?” 元易摆了摆手:“不用,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他老四,哼,早就被你亲爹盯上了。” “怎么得知?” “还记得之前我和说过的南诏情报组织吗?” “是,记得,好像首领是一个叫张家富的夏族人吧?” “嗯,是他,一个双面间谍,既吃南诏的俸禄,又卖给我们北野情报。你亲爹给他下了一个命令,这条命令价值一万两银子,他为了弄死老四是舍得花钱啊,那可是南诏国给我们每年进贡赋银的五十分之一。” “啊?什么命令这么值钱?” 元易看了一眼周围,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他让南诏收留齐国的夏族遗民。” 元功一惊,这齐国是个伪政权,居于北野与南诏之间,同时也是两国的战争缓冲地带,双方本来签订合约,谁都不能收留齐国的人口,哪怕齐国的人主动来投。如果违背这约定,那就意味着……开战! “老东西这么狠?” 元易道:“你懂什么,战鼓一响,黄金万两。我猜他下的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旦战争打响,便会给老四来一个釜底抽薪,甚至会卖情报给南诏,让其灭掉老四。” “这么做不是在消耗我北野的实力吗?” 元易自负的摇了摇头:“不,或者说不全是,毕竟老四能调动的西路军都是奚族和前东丹的士兵,就战斗力而言,和东路军纯正的北野兵差了许多。如果他战死,那就相当于除掉最大的政敌了。如果他不死……回朝之日便是被罢免都元帅之时。哼,我看他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虽然天寒地冻,但元功听完元易的解释后,还是流下了一滴冷汗。 “父亲,您是怎么知道张家富之事的?” 元易闭上眼睛,随即说道:“我老了,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也是你该接手暗部的时候了。记住,暗部想查的,想监视的,就没有查不到、监视不了的。有机会你去会会张家富,让他知道你的本事,以后无论你是否能登上大宝,这个人都是可以利用的。” “是,孩儿明白。” 抚仁坊地处上京城的西面,也是上京城里夏族人聚居最多的地方。每日里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尤其是商户,多如牛毛,因为居住的夏族人多,所以这里销售的东西几乎也都和夏族人有关。 临近坊口的第四间商铺楼头上挂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幌子,别人的商铺要么挂的是双鱼、要么是毛笔、膏药、铁刀,这件店铺却挂着一只硕大的鞋子,正脸的牌匾上还用金漆写了三个大字——鞋物斋。 “娘子,干嘛呢?我都快忙死了,你就不能出来帮帮忙?”一个破锣嗓子的男人站在店铺的柜台前向后堂喊道。 片刻功夫,后堂里走出一位少妇,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眼男人道:“喊什么喊!挣钱没本事,就知道使唤人,你也不扫听扫听,这整个抚仁坊就属你最没用!卖鞋卖鞋,这见天的也没一个主顾光临,废物一个!” 男人被少妇一顿数落,脸颊不自觉的抽搐了起来,随即小声的说道:“不是刚给你五百两银子吗,你还给你弟弟买宅子了不是?” “五百两?你还好意思说?”少妇登时火冒三丈起来:“这上京城一套宅子都快三百两了,那还得是鸟不拉屎的北城,大冬天的刮阵风都能把房梁吹塌了,再说了,不买家具吗?不买生活用度吗?就那点钱,还好意思显摆?我告诉你哈,这眼看着要过年了,你儿子的私塾先生要回老家,年节礼物还没备呢,你看着办吧!” 男人本就因为年底盘库的事闹心,听到这番抱怨后更是抑郁不止,“啪”的一声,扔下了手上的账本,就要向外走去。 少妇一怔,吼道:“干嘛去?” “我……我去给先生置办年货啊。” “咦?每天柜上多少钱我比你清楚,你全身上下能有三个大子都算你有本事,买年货?说!钱哪来的?”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赶忙回道:“前些天……前些天上京府尹让钱粮师爷在咱们这定了一批官靴,正好你带孩子回娘家了,我就忘了和你说,这不想起来了吗,今天去收个定金,有钱了就能买年货了不是?” 女人再次瞪了他一眼道:“多收点!收完赶紧回来!翠云斋刚进了一批西域的胭脂水粉,我要是再不买,就被人家买空了!” “是,是是。”男人赶忙跑出了店铺,跑了没几百米后便闪身进到了一处小宅子里。 “大哥,您终于来了!” 刚一进屋,几个身着青衣的汉子便围了上来抱拳问安。 男人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随即轻叹一声道:“可惜了韦陀堂的兄弟们了,被北野大理寺的狗腿子抓了去,希望……希望他们没有供出诸位兄弟的据点吧。” 其中一人赶忙回道:“大哥放心,韦陀堂是刚建立的分堂,平日里都是我主动去联系他们的,他们并不知道我及诸位兄弟的据点,更不知道大哥您的身份。” 男人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好,那就好。对了,今天召集你们几个堂主来,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什么?什么好消息?” “大哥快说,是可以回国了吗?” 男人比划了个手势,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随即说道:“枢密院已经收到了我们回传的字验(古代的一种密码),并且说……不日将会大举收留伪齐的夏族子民,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我们南诏向北野宣战!” “好!”众人差点呼喊出来,好在此处偏僻,屋子的隔音也非常的不错。 “大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男人嘿嘿一笑:“收集北野军的内部情报,辎重、粮草的准确位置,兵力配置,争取让我南诏一举收复失地,光复夏族江山!” 这一番演讲,恰到好处的说到了众人心里,让他们激动不已。 男人讲罢,又从袖口里拽出十几张银票来,给每个人各分了些,说道:“大家跟着我来到北境已经有十年多了,多有辛苦。眼看着要过年了,每个人分下五十两银子,好好的过个年,待到明年开春,大家再共同发威,让北野看看我们南诏机速房的厉害!” 安排好一切,男人再次急匆匆的走出了小宅子,一想到回家就要面对那个黄脸婆,刚才脸上的豪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耳边传来几声跑堂的叫声,侧目看去,竟是上京城最有名的酒店——醉仙楼。于是摇了摇头,想躲些清净,便失魂落魄的走了进去,要了个包间,点上了几道名贵的山珍海味,独酌了起来。 一杯酒下肚,突然惆怅了起来,毕竟背井离乡来到敌营当细作,思想之情柔然升起,于是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哈,张老板好雅致,竟唱起了辛幼安的词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男人一惊之下差点跌落手中的酒杯,正发懵之时,正面的隔门突然打开,一个白面俊朗的青年人正与他相对而坐。 第15章 是男是女 “你……你是!”男人乍一听到年轻人的声音,顿时惊愕不已。但年轻人却提起酒杯慢慢的品了一口说道:“我是谁?不重要,今天来只是会一会闻名遐迩的南诏国枢密院机速房北野统制张家富的,哦,对了,就是你。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和肇夏、三韩甚至室韦都有交易吧?” 男人只感觉脑中嗡的一声,头皮瞬间发麻,没错,他就是张家富,一个以鞋店老板为幌子的情报人员,隶属于南诏国的情报组织机速房。 张家富眼见自己避无可避,对方既然敢直接揭老底,自然是有所准备,今天就算是插翅恐怕也难飞了,于是索性承认了下来:“没错,敝人就是张家富,阁下的声音好生耳熟。” 年轻人嘿嘿一笑:“我的声音以后你会更熟,自我介绍一下,我呢,名叫……叶安阳,想和你认识一下,以后好用情报换点钱花花。” 张家富瞬间眼珠一转安下心来,言道:“嗨,买卖情报啊,早说啊,吓死个人。我的规矩很简单,任何情报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只要价位合适,你想知道什么都没问题。” 叶安阳点了点头,起身踱步来到张家富的桌前坐下,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张家富半步。 “张老板好阔绰,刚才一伸手就打赏了手下五百两银子,看来在这北野赚了不少钱啊。” 张家富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再次悬起,刚才所去的据点,可以说是上京城内最隐秘的了,竟然就这么轻易被查获,最可怕的是,他们在密室里发放津贴,就连数额都被知晓,这简直是鬼魅一般的存在,下意识的惊道:“你!你到底是谁?整个北野负责细作缉捕的人当中就没有你这么年轻的!” 年轻人紧了紧身上的皮大氅,再次喝了口酒,道:“紫薇灿,藕花芳,茉莉绽残香。林荫小径独徜徉,葱翠海棠旁。雨已停,云已散,万里长空霁远。悠悠溪水草纤纤,蜻蜓立荷尖。” 这几句词每一个字被说出,都是在张家富的心头锤上一锤,险些让他呕出血来,因为这正是南诏在北野的“字验”! 字验是南诏国的一种密码传递方式,他们把要传递的情报用暗码本加密,传递给接收者。接收者可以通过相同的暗码本解密,获得情报内容。这种传递方式的优点是传递的情报安全性较高,但需要双方都掌握相同的暗码本。 叶安阳所说的词是一本叫《宋词集典》的开篇词,而《宋词集典》也正是自己在北方字验的暗码本。 张家富不再犹豫,此时必须除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因为在他面前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可言,按照南诏国的规矩,泄密、败露情报的行为将受到严惩,斩足、流放都算轻的,弄不好全家老小都会被牵累,甚至被后世所唾弃。他悄悄的从靴子边上抽出了匕首,想要趁叶安阳不备一刀刺死。可叶安阳此时却站起身来背向了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冰凉的弯刀冷不丁的被架在了张家富的脖子上,瞬间让他手脚发凉。 这酒楼周围虽然是车水马龙,但包间里却是地板铺就,人每走一步都会咯吱各支作响,谁能做到悄无声息的来到背后,又能做到声音全无的拔刀送刀。 张家富不敢回头,手里的匕首也叮当一声掉落在餐桌之上。这时眼前的叶安阳转身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你又多了个雇主,哦,对了,别想着逃出上京城,你前脚走后脚就会全家死透,另外,记住我的名字哈。” 说罢,他哈哈一笑,转身离去,就连自己脖子上的弯刀也瞬间不知影踪。 “少主,叶安阳这个名字很好听啊。” 两匹马在夕阳下的街头漫步着,头戴面具的樽雨问向元功。 元功微微一笑:“安得河海扶摇远,却说天凉展秋阳。” 樽雨微微的低下了头,身旁的男人给人的感觉总是无法琢磨的透,有时候他满身的文人酸劲,有时候他又有武人的果敢,作为贴身近卫,自己永远也只是把刀,根本无法靠近。 “樽雨,我能看看你的脸吗?”正犹豫间,元功突然投来炽热的目光。 樽雨一惊,抱拳回道:“少主,死士是不能露脸的,暗部规矩,只有入殓的时候才能摘下面具,所以请少主在奴才下葬的时候再看吧。” 元功噗哧一笑:“由你吧。” 二人继续御马前行,没走几步,元功突然勒住马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只是好奇你是男是女,说一句不入耳的话,其实就连你的声音都很中性,衣服里面还衬着内甲,更是看不出男女。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是个女孩该多好,最好是那种漂亮的女孩,这样有一天我做了王爷,或许……或许会让你做王妃呢?” 樽雨呆住了,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那副修罗面具却无法显露出他的表情,半晌后他叹气道:“少主,奴才是男儿身。” “哦。”元功表情有些失落。 十年了,十年前他刚刚进到晋王府的时候樽雨就是他身后隐藏的影子杀手,一直负责戍卫他的安全,十年里二人几乎寸步不离,然而他每一次看到的都是那张鬼脸。他有时候产生过幻想,幻想那张面具的背后是一张清秀俊美的少女脸庞,但如今知道了他的性别,又怎能不失望。 正当樽雨看向他时,他猛的回头笑了笑:“樽雨,没关系,即便你是个男儿身,等我有权力那天,也一定会封赏你的,让你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摘下面具,感受阳光的温暖。”说罢,一声呼喝,那马儿如同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夕阳照在樽雨的身上,他慢慢的摘下了面具,对着远去的元功轻叹:“其实,守在你身边我就已经有足够的温暖,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就是我全部的阳光。” 第16章 其罪当诛 南诏国,川宁府北路,一骑快马刚刚停靠在驿站,马上之人便翻身下来急喝:“八百里加急!换马!备饭!” 驿卒们不敢耽搁,没一会功夫另一匹枣色快马已经被牵了过来,随之递过来的还有一包袱的干粮和水袋。 “这么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驿丞边递过去换马文书,边问道。 传令兵大口的嚼着馍馍,强咽下去后签了文书,说道:“北边出大事了,听说又要打仗,你们这驿站距离边境很近,还是早想办法。” 说罢,他一甩文书,调转马头便再次向首都临杭府方向奔去。 身后的驿丞慢慢的捡起文书,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道:“啧啧,这日子刚好几年啊,又要打仗!该死的北野,就不能消停点吗?” 几日后的南诏国都,丞相府内传出阵阵丝竹之声,一群从西域买来的舞姬,正卖力的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只为取悦于庭上之人。 “哈哈,好,漂亮。” 说话之人年过半百,身材瘦削,一套员外装凌乱的套在身上。他左手搂着的年轻少女不停的给他喂着葡萄,而右手也没闲着,时不时的揉捏着另一个少女的腰身。 “张相,这些西域的舞姬如何啊?”管家殷勤的问道。 老男人呵呵一笑,在右边美人脸上使劲的啄上一口道:“人间美,不过如此,去,再让人到灰鹘国买些来,我要进贡给陛下。” “是,遵丞相钧旨。” 这老男人可不简单,在南诏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居一品的宰相——张德奇。 如今是国殇时期,韦太后刚刚过世,一年之内,全国范围禁止嫁娶、宴饮、娱乐等一切喜庆活动。但他却在自己的内庭照常饮乐,可见其权力之大,无与伦比。 这时,一个小门童行色匆匆的跑到了他身边,行过礼后言道:“相爷,北边八百里急书。” 张德奇眉头一皱,气愤的说道:“北边的事交给枢密院就是了,找我作甚!” 门童道:“是……是皇上让人转过来的,并且命您即刻进宫。” “啊?” 张德奇啐了一口,一把推开了身边的美妾,吃力的站起身来,对一旁的老妈子们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换上朝服?” 仆人们七手八脚的找来了朝服,还没等换好,他便又开始了谩骂:“一群没用的废物,就和那个废物于翔似的!只知道添乱,丝毫不长眼力见,回头都把你们换掉!” 眼见官靴刚一套上,便急匆匆的奔出府外,钻上了自己的轿子。 南诏国虽然是北诏遗脉,但就宫廷的规模而言却差之甚远。因为皇帝节俭,所以就连宫灯都少之又少,等张德奇被打着灯笼的太监引到尚书房时,已是半夜时分。 “微臣张会之,叩见我主,愿我主陛下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门开启,一个身材瘦弱,满面愁容的中年人正呆坐在丹墀之上,几丝凌乱的头发随着夜风的吹拂正在不停的摇曳,他便是南诏国当今的皇帝孙泽。 见到张德奇后,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张相辛苦了,这么晚还叫你进来,实在是无奈之举。” 张德奇慌忙跪倒:“陛下,微臣身居百官之首,为陛下分忧解难正是臣下的职责所在,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看到陛下这个样子,臣……”他说着说着竟提着袖子掩面哭了起来。 “爱卿。”孙泽一阵感动,竟虚弱的走上去拍了拍张德奇的肩膀:“没事,朕没事,只是想起太后和如今南诏的窘态伤心而已。” “陛下!”张德奇抹了抹眼角,坚决的说道:“还请陛下节哀,这些日子别说陛下您了,就连老臣都茶饭不思,先太后何等贤惠之人,这才被北野放回来没几年就……就这么去了。陛下……” 他说着从袖子里拽出了一张纸来,说道:“臣与礼部商议过了,先太后为人显赫德仁,所以想为先太后立谥号显仁,请陛下过目。” 孙泽没有去接,摆了摆手道:“你们定吧,现如今重要的事不是这个,而是……北野要再次兴兵来犯了。这么晚叫你进来,也正是为此事,务必要商讨出个对策来。” 张德奇一怔,随即想起了刚才送进府的那道八百里加急军报,幸好有提前看,于是赶忙回道:“陛下,这军报……恕臣直言,不足为惧。 “哦?为何?” “臣在五年前与北野达成了和议,北野、南诏永世修好,若不是那于翔三番五次的接收伪齐的流民,又怎会造成如今的局面,依臣看,只要将祸首于翔赐死,臣就有十足的把握让北野平息愤怒,再次遵守和议,秋毫无犯。” “啊?!”孙泽一惊,退后了几步,说道:“不可,万万不可,他枢密副使,几次三番阻止伪齐的进攻,在百姓中的口碑更是空前绝后的,朕若是赐死他,那不是自断一臂吗?” “诶呦我的陛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去除这叛臣,难道要和北野兵戎相见吗?就凭我们的实力能够挺多久?您忘了被元弼……” 一提及元弼二字,孙泽顿时脸色煞白,当年从北诏都城一直到临航海外八百里,他被元弼苦苦追寻,有几次险些就被生擒,也因此受到过度惊吓,丧失了生育能力,直到如今还未有子嗣。 “不,不不!”孙泽一屁股坐倒在丹墀之上,心有余悸的望向了张德奇,嘴里喃喃的说道:“朕……朕不要打仗,不要。” 张德奇见状,赶忙关心的走上去为孙泽按了按后背道:“陛下莫慌,莫慌,再一则,有战必有生灵涂炭,我南诏虽然偏安一隅,但这些年因为没有战祸,百姓安居乐业,才刚刚缓过气来,若是再打,那……那又会有多少家庭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孙泽呆滞的看向了张德奇:“张相,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真的让朕破了先祖的规矩,去杀无罪之臣吗?” 张德奇何等聪慧之人,马上听出了皇帝的潜台词,遂答道:“不!陛下,于翔有罪!重罪!” 见皇帝望向自己,他又补充道:“臣想了想,他有不赦之罪五条,一,陛下正处鼎盛之年,他却几次三番的催促陛下立储,此乃挟兵自重,干预朝政,十足的不臣之心。二,军中私养歌姬,致将士不睦,此乃不忠之心。三,其多次请辞,自行解除朝廷授予的兵权,私离鄂州大营,眼里根本没有皇上,此乃欺君之心。四,破坏北野和我南诏和议,只为一己私名,此乃沽名钓誉之心。五,陛下,这也是最为让人担心的,他的军队竟敢自称于家君!陛下,这可是您孙家的天下啊!他难道想学先太祖,搞个黄袍加身,周桥兵变吗?!” 孙泽呆住了,虽然张德奇所说的也是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的,但从他人之口再次讲出,后背的冷汗便不停的向外翻涌着。 “还有……陛下,臣等文人,虽然战场上无尺寸之功,却也无兵权在手。所以臣工们敢大胆的去做事,哪怕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让我南诏不过十年时间,便富庶的人人有饭吃,家家有余粮。太平盛世不过才十年,臣等不希望这辛辛苦苦换来的局面,被他们武将付之一炬。国家没了,做臣子的还可以留个饭碗,但宗庙倒了……臣等……臣等又有何脸面去见我诏国的祖祖辈辈!臣等竭力的议和,绝非是为自家安危着想,而是心系天下黎民啊!” 第17章 朕意已决 就在君臣二人抱头痛哭之际,保和太监悄悄来到身后,劝慰的说道:“陛下、相爷,请止哀,切莫伤身啊。” 孙泽接过黄帕,擦了擦眼泪,对张德奇道:“张相,你的苦心朕知道了。朕会考虑你的提议的,不过……那人如今身兼节度使,又掌管着那么大的防区,朕动他有些难处,事情从长计议吧。” 张德奇唯唯诺诺的站起身来,俯首道:“陛下莫担心,如果陛下怕……怕后世史官的口诛笔伐,臣……臣愿意背此骂名,为陛下排忧解难。” 还没等孙泽许可,小太监在一旁又道:“陛下,枢密院和兵部尚书、侍郎们都在殿外听宣呢。” 张德奇一怔:“陛下……他们怎么也来了?” 孙泽叹气道:“是朕叫他们进来的,毕竟是军国大事,正好赶上年底众将军进京述职,朕就叫了二府三司的人一起过来。” 张德奇瞬间感到不妙,毕竟以前这种事皇帝只找他一人商议,但老谋深算的他自然懂得什么叫知进退,所以赶忙拱手道:“陛下圣明,如今之际也该听听众人的意见。” 孙泽点了点头,对太监道:“叫进吧。” “是。” 顷刻间,枢密使兼绥德军节度使黄良臣,副枢密使兼忠武军节度使于翔,太尉兼陕州宣抚使刘平叔,太师兼静江、宁武、静海军节度使张伯英,兵部尚书王庶等人鱼贯而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三呼万岁后,纷纷站起,早有太监搬来了凳子分列在龙椅两旁。这些人全是武人出身,个个身板挺拔,加上身着重盔,铁塔一般坐了下来,和身材瘦削的张德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没等孙泽说话,于翔便站了起来,向孙泽抱拳道:“陛下,枢密院机速房北野分司传来了加急军报,想必您已经看过了,不知陛下圣意如何?还请示下。” 身旁的黄良臣一怔,这于翔的做法实在是不合礼数,此刻如果让皇帝下不来台,那后果会很严重。作为枢密院的正使,自己有管束之责,所以赶忙站起来道:“陛下,于翔武人出身,身系国家安危,您……您见谅,恕他无礼之罪。” 于翔虽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礼,但他向来傲慢,自认为心中有国,便可以不拘小节,所以没有解释。 张德奇见状,清了清嗓子道:“黄将军,哼,我看于将军可不是缺少礼数之人吧,此前不是为其母亲守孝丁忧三年,连皇上的圣旨都拒不履行吗。我看,这已经不是礼数的问题了,而是心里根本没有陛下!” “你!”于翔瞬间射出一道寒光,瞪向了张德奇。 “我?我什么?我乃南诏宰相、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堂堂的一品大员,你一个从二品,对我可以直呼你吗?还是说……你眼里只有你的上司枢密使?” 见双方剑拔弩张,孙泽赶忙打起了圆场:“不要吵了,如今朕最担心的还是战事,今天让你们来是商议对策的,不是看你们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争吵!” 张德奇识趣的躬身抱拳道:“陛下说的是,是臣计较了,臣有罪。” 孙泽摆了摆手:“都坐下吧。” 随即望向了众人道:“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兵部尚书王庶站起身来回道:“陛下,兵部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应该派使臣向北野道歉,争取止兵休戈。” “放屁!”于翔再也忍不住了,怒骂道:“你们兵部懂战争吗?那北野蛮夷会轻易罢休?如果我们低头,只会引来更大的侵扰!到时候割地、加岁币,会没完没了的!” 王庶见他骂自己,倒也不气,反唇相讥道:“那我倒要问问于将军了,我国与北野十年不战,又是什么让他们重操兵戈的呢?你们枢密院是懂得打仗的,可知道征兵、筹措粮草、饷银等事难度有多大呢?还有,战争胜利了如何封赏?如果失败了又要发多少抚恤银子给阵亡者家庭呢?我们兵部是不懂得打仗,但我们兵部却做着一切和打仗有关的善后事宜,单单征兵、筹粮这两项工作就要耗费国库三年的收入,你让我们如何去做!”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于翔顿时哑口无言,作为军人,他可以随时为国家去搏杀殉国,但从未考虑过这些复杂之事。 “你们呢?你们有什么话说?”孙泽急了,再次询问道。 太师张伯英年纪老迈,此时轻咳一声,抚着白须说道:“陛下,臣支持于将军,只有和北野决战,才能一劳永逸,这些年我国国力大增,国富则民强,所以微臣相信兵部、户部绝对不会为粮草之事发愁。至于兵勇吗,哪个战争不死人,如果北野大举进攻灭掉国祚,到时候死伤之人会比战争多出百倍。” “陛下,张太师说得对。”枢密使黄良臣接话道:“我南诏水网密布,那北野人不习水战,来了就会有去无回,只要我们撤出关隘守将,引他们到内陆,便会全歼敌兵,到时候莫说是抵抗了,收回北方故土也未可知。” “未可知?”张德奇冷笑道:“既然是未可知,那就是不知!放弃关隘引兵入境?那要是他们来了不走了呢?你当北野的元弼是傻子吗?他号称北野战神,每个战役必会身先士卒的查看地形,十一年前我们与其周旋,他区区两千人,你们这些军阀大将让他横冲直撞的跑了十八个州,有谁抵挡得住了?呵呵,是啊,我想起来了,当时你们四个将军都守着自己的地盘,互不往来,直苦了陛下,独自跑到了临航,被人逼着写下了丧权辱国的誓表才能作罢。如今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呢,又要引兵再战?都安的什么居心!” 一提到元弼两千人马追击孙泽,所有人都惊住了,纷纷跪倒在地,口呼:“陛下,臣等有罪!” 孙泽脸色苍白,无力的摇了摇头道:“都起来吧,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休要再提了。朕意已决,着礼部派使臣进表给北野太师元幹,乞和吧。他们要银子给银子,只要不割地要多少都给。” “陛下!”于翔突地站起身来,吼道:“如此一来,要我们这些军人何用!” 孙泽满眼怒火的瞪向于翔,重重的甩下衣袖,向后宫走去。 第18章 梁王放心 一场云谲波诡的朝局博弈就这样结束了,张德奇虽然身心俱疲,但却无比的喜悦,毕竟于翔是这次博弈中唯一的一个牺牲品,皇帝回内宫之前瞪着他的眼神里布满了杀意,看来,他距离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回到府中刚服下一碗参汤,管家便带着一个黑衣人走进了书房。 见那人进来,张德奇赶忙放下手中的汤碗,急匆匆的走过去抱拳道:“尊使有礼了,这么晚还……” 黑衣人微微一笑:“不晚,我得赶紧知道你们御前会议的结果,明早好启程回去通报。” “是,是是,您请坐。” 张德奇赶忙将晚上会议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最后说道:“没想到梁王殿下不过是调动了一下军队,就让南诏吓破了胆。尊使回去后,大可让梁王殿下放心,此次南诏绝不会发一兵一卒抵抗,北野尽可以狮子大开口,以贴补军费。” “哦?”黑衣人笑道:“那要多少合适呢?” 张德奇想了一下回道:“三百万两即可,今年秋赋,国库充盈,三百万两是拿的出来的。不过……嘿嘿,您可以让谈判的使节要五百万两。” “为何?” “去与贵国谈判的会是礼部侍郎周桐,他是在下的门生,到时候贵国再卖个薄面给在下,以后也方便在下便宜行事不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好,知道了,这件事梁王殿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好处自不必说,按照老规矩来。” “好,好,一切听尊使的。如果还需要在下做的,让梁王殿下尽管吩咐。” 黑衣人想了想,随即说道:“辽王派人联系过你吗?” 张德奇一怔:“没有,绝对没有,我心里只装着梁王殿下,从未与北野其他人联系过。” “哼,算你识趣,不要蛇鼠两端,这天下早晚都是我们梁王的,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梁王的手上。另外我给你提个醒,现在北野国内朝局太乱,几方势力孰胜孰负还不一定,你自己多小心就是了。另外加紧时间干掉于翔,这是个重要的事。” “得嘞,在下知道了,一定会加紧办理的,只要于翔一倒,黄良臣便会知难而退,张伯英年迈,刘平叔又是畏战的败将,这主战的中兴四将就不足为惧了,到时候南诏国的权柄便……便是梁王殿下的了,在下甘愿为梁王马首是瞻。” 数日后的上京城里已迎来了春节佳时,和南诏国的法度不同,虽有皇帝驾崩,可举哀禁令也不过三月而已。所以此时每家每户都已欢欢喜喜的过起了大年,就连街头也都挂上了盏盏红灯。 晋王府内的底下密室里,元易父子正对着一幅地图静静的看着。 许久后元功说道:“父亲,这回那两方势力可好玩的紧啊,老东西想借南诏除掉四叔,四叔却来了手釜底抽薪,真真的一场反败为胜的好局啊。” 元易点了点头:“嗯,是啊,如今看南诏国的主和派是和老四有关系的,回头让人查一下,到底是谁和他暗中勾结。这回非但没伤到老四,反倒让其摘了最大的桃子,弄不好南诏的于翔将军要到死期了。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初七登基大典一结束,两方势力大概率会明火执仗的干起来,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那我们支持哪一方呢?” 元易反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谁也不帮,要帮就帮自己。” 两人又聊了一会,听到头顶的铃铛微微响起,这是晚宴准备停当的信号,这才一前一后共同去到了厅堂。 “晋王府,不,现在我已经不是晋王了,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今天过年,大家开开心心的,满饮此杯吧。”元易满面微笑的对厅堂上的众人举起了杯,许是因为今年爵位被削吧,往常能坐下上百人的厅堂里,如今只简单的摆了三桌,来宾也都是元易在北野各产业的管事的。 “祝王爷福如东海,千秋鼎盛。”大家兴高采烈的一饮而尽。 “好,好!今天我还要宣布一件事。”元易清了清嗓子,又看了一眼元功道:“正月过后,我便要和夫人、妾侍们搬到栖霞山庄去安度晚年,这府邸和我名下所有的产业都由我的功儿继承,望诸位鼎力支持。” 众人皆是一惊,元易今年刚过半百,为何突然会选择不问世事?这事就连元功都没想到,他刚想要站起来,却被元易生生的压了回去。 “怎么?各位有异议?” 眼神扫过,众人争先恐后的站了起来,同时举起酒杯,齐喝道:“主子千岁,少主千岁,我等甘愿为主子、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易满意的看了一眼元功,他也十分善解人意的站了起来,举杯道:“感谢诸位,我初掌家门,还望诸位依我父亲之前惯例,各行其是即可。另外栖霞山庄那边,各家各户多出一口男丁,调百人过去照应。虽然我父亲没了朝廷的爵位,但府上及各产业的吃穿用度并未有任何影响,所以,干了这杯酒,大家风雨同舟。” “是!谨遵少主之命。” 晚饭之后,元易看了看时辰,对元功道:“距离守夜还有几个时辰,今天上京城的姚公坊有花灯和夜市,为父也好久没去与民同乐了,陪我去逛逛可好?” 元功一怔,赶忙应承下来,他心里明白,与其说是他陪元易,还不如说是元易陪他,因为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辰,晋王都会牵着元功的小手去除夕夜市逛逛,买他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以及南诏传过来的唐宋诗词集。但自从他十四岁成人之后,军国家事便渐渐的压上肩头,已经整整四年没过个正经的春节了,更别提去夜市独享天伦之乐。如今晋王渐渐年迈,茂密的双鬓早已花白,想到此处,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呦,怎么还哭了,当年你被打的九死一生也没见掉眼泪啊。”晋王诧异的问道。 “父亲!”元功一把抱住了元易,瞬间哭的不能自已。许久后哽咽的说道:“您……您老了……” 元易眼角一红,摩挲了几下元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谁人不老啊,为父戎马生涯一辈子,早就累了。从今往后你要先担起这个小家,至于未来……为父会竭尽全力的再推你一把。” 元易自小就是孤儿,父母死于饥荒,北野太祖元旻无意间在一座土地庙里将奄奄一息的他救起,并收为义子,赐名为易,盼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等他成人之后,只要路过这座庙,他都会去拜上一拜,也许是巧合,那一日正好碰上了抱着元功的老奴,同样的故事便再次上演。 也许都是因为从小失去父爱的缘故吧,元易对元功态度可谓是视如己出,为了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如今看着渐渐长大的他,心里百般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而尽。 第19章 英气逼人 春节时期的上京城,其热闹的程度一点不亚于南方的南诏临杭府,许是三个月的国葬举哀把老百姓压抑的太久,这新年之夜的坊市街头竟挤满了人头。有看花灯的,有打把势卖艺的,更有兜售烟花和小吃的。 元易父子都换了便装,几名死士也都戴着斗笠远远的跟在身后。 “父亲,好久没感受到这么热闹的新年了。” 元易点了点头:“是啊,此前都把目光盯在朝堂上,又怎么会感受到这人间的欢愉。功儿,想吃糖葫芦吗?为父买给你。” 元功噗嗤一笑,这老头子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呢,但为了不扫元易的兴致,还是满心欢喜的回道:“要两串,也给樽雨一串。” 元易转头望去,樽雨正左右四顾,一步不离的跟在元功身后,十分的尽责,于是点了点头,拦下沿街叫卖糖葫芦的商贩,并且让元功挑了两串最大最红的拿了下来。 “父亲,您先吃。”元功如同孩子一般将糖葫芦递到元易眼前,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似的。 元易微笑着,咬下了第一颗,皱眉道:“好冰,岁数大了,吃不得这么又酸又甜的凉东西喽。” 见父亲开心,元功又将另一串递给了身后的樽雨,道:“樽先生,赏个脸吧。” 樽雨一怔,赶紧接过,拱手道:“谢少主,奴才……奴才值守期间不能进食。” “切,这朗朗乾坤还有人能刺杀我们父子不成?你若是怕我看到你的脸,可以去胡同里吃完再过来,反正后面那么多侍卫盯着呢。” 樽雨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张绵纸来,将糖葫芦紧紧缠住,又递给了身后的一个死士,道:“带回府里。” “是!” 元功无奈的摇了摇头,见元易已经向前走去,便一把扯住了樽雨的手,在后面紧紧跟随。 “少主,手……” 樽雨似乎很不适应被人拉手的感觉,赶忙提醒元功道。 “怎么?你忘了?小时候我们逛新春夜市也是这样走的啊,那时候可是你牵着我的手生拉硬拽呢。不过……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手怎么比小时候还小了,捏上去软软的,倒像个姑娘。” 樽雨一惊,赶忙将手抽回来,低头道:“少主,奴才的手随时要把着刀,保护两位主子,所以不能……不能再拉了。” “行行行,随你,年龄大了确实不能再拉,否则人家还以为我有龙阳之癖呢。” 说罢又笑嘻嘻的去找元易,只留身后樽雨无尽的尴尬。 行至流纹桥时,一处空地周围摆满了花灯,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将这空地围个水泄不通。 “那是什么?”元易问道。 侍卫上前看了看,回报道:“禀主子,是对对子比赛,参赛者需交三两银子做彩头,胜者可获得十两利钱。” “哦,这上京城的夏族人越来越多了,就连玩意也都越来越像南方。” 他转头看了看刚刚赶上来的元功,问道:“你要不要去试试?不是说自己的夏学已经登峰造极,整个北野都难逢对手吗?” 元功点了点头,说道:“就怕在这市井当中,真的很难找到对手,以我的水平就算在十五那天的文坛雅聚里,都会轻松的拔得头筹。” 元易一脸的鄙夷,说道:“哈,说大话,强中自有强中手。你去比划比划吧,我看这里可有很多国子监监生打扮的人,让他们领教领教咱北野国第一夏学高手的本事。” 见元易激自己,元功顿时来了胜负欲,拨开众人走了上去。 此时场中间一个年轻人正在苦思冥想,主持人见他满脸苦相,说道:“这位秀才,还能对上来吗?不行的话就回去再想想?把机会让给别人吧。” 那年轻人使劲搓着手,随即摇了摇头,一跺脚闪入人群,众人瞬间投来哄堂大笑。 主持人再次喊道:“诸位,还有来比划的吗?绝对:细雨密如丝,何机可织?” 元功略一沉吟,从樽雨那要了三两银子,投入场地当中,潇洒的走了进去,回道:“明霞红似锦,无剪堪裁。” “好!”人群炸裂,瞬间传来各种叫好声。 主持人见状,赶忙道:“不错,不错!年轻人很厉害呢,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啊?” 元功微微一笑:“不是哪家公子,进京赶考的学生而已。敝人叶安阳,来赚个盘缠。” “呦呦呦,年纪轻轻口气还不小。我们这可是擂台赛,公子可觉得自己能守擂成功?” “守上几轮可得十两银子?” “三轮!如果没人应对,那敝人出联三道,只要公子对上了,也同样可以带走十两银子。” “好,那我就摆下这个擂,静等挑战之人。” 说着,他一屁股坐上了擂主之位。 主持人过来拱手道:“公子,您刚才对上了绝对,现在还得请您出个上联,让挑战者应对。” 元功想了想,为了抛砖引玉,张口道:“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 这对子是其和夏学师父课余作乐时写下的,当时就连夏学师父也一筹莫展,如今说出来,估计全场是无人能对的。 果然,上联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有点才学的人,也都开始在心中默默应对。 元功双手抱胸,看着眼前这些人龇牙咧嘴的样子,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过了半晌,还是没人能应对,主持人就开始有些着急了,毕竟只要守擂成功,那这十两银子便是元功的了。于是他对众人喊道:“诸位,诸位,难道这偌大的上京城,就没人能比这位公子更有才学吗?” 话音刚落,一个文弱的声音脱口而出:“九溪蛮洞,经过中洞五溪中!” “好!”人群再次爆发出叫好声。众人都看向声音的源头,是个文弱的书生,内穿天青蓝褂子,外面披着玄色的斗篷。 “有请这位公子上擂!”主持人就像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高喊道。 人群闪开,那年轻人慢慢的走到了空地中央,轻轻一抱拳道:“我不是为了攻擂而来,只是不想让人说我上京城无人能敌这外乡人而已。” 元功仔细的看了看他,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漂亮的眸子闪着丝丝精光,身上到处散发着英气,顿时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20章 不知进退 “公子,请了。”元功十分欣赏眼前的年轻人,抱拳说道。 那人也不啰嗦,只一点头,便用眼睛盯向天空中的月亮,随即说道:“天上月缺,人间月初,月月月缺逢月初。” “漂亮!” “绝对!” “好!” 人群虽然早就猜出这年轻人不简单,可这看一眼弯月便能张嘴就来,实在是让人钦佩不已。 谁知叫好声还未停止,元功已经翘起了二郎腿,随口回道:“去年年尾,今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唿!”众人这回没有叫好,而是惊讶,这擂主反应之灵敏,应对之才学,果然非同凡响。 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惊讶了,自以为出了个千古绝对,没想到片刻不到就被元功接了过去,眼神中带着质疑对他上下扫量了一圈。 元功轻哼一声,指了指桥旁的寒鸣河,说道:“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烟波起。” “咦?”这些看热闹的人越发的觉得守擂的年轻人不简单,水加虫是浊,水加鱼为渔,三个水加江河湖就是六个水,组成了两个淼字,这根本就是个死对。刹那间,全都向攻擂方投去期许的目光。 那年轻人终于感受到来自元功的压力,脸色更加白皙了。主持人见他顿住,赶忙劝慰道:“公子别急,一炷香之内想好便不算输,你仔细的想想。” 年轻人闭上了眼睛,片刻功夫猛的睁眼,似乎成竹在胸,对道:“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飘沉香。” “好!”场地周围瞬间响起了掌声和叫好声。 元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他也同时注意到对方的额角似有汗珠,这寒冬腊月若不是被逼急了,又怎会冷汗直流,于是说道:“这位公子,对对子本就为了消遣,若是为此伤神劳脑,就没必要了。” 年轻人剑眉微挺,似有不屑,回道:“该我出上联了,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乍一听这对联没什么特别的,但有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叹道:“这……这联都是宝字盖的字组成的啊!” “哦!”马上有人开始拨弄手指,然后回应道:“是是是,这……这绝对是千古名句,即便能对的出,也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看来擂主悬了。” 也有人说:“不会的,我就看擂主会毫不费力的对上来。” 元易听到别人这么夸赞元功,难免有些小自豪,没想到儿子竟有这番才华,看来当初花重金从南诏请来的大儒算是值了。 再看元功这边,慢慢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众人说道:“抱歉了各位,我认输了。” “咦?”所有人都发出了惋惜之声,本以为他们二人可以斗个天昏地暗,谁知道擂主竟然主动放弃了。 见元功要走,主持人赶忙道:“这位公子,您再想想,再想想。” 元功摇了摇头,然后挨近了那个年轻,低声说道:“十五的文坛雅聚你会来参加吗?” 那年轻人一怔,向后退了半步道:“你知道文坛雅聚?” 元功嘻嘻一笑道:“当然知道了,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去,到时候我们再斗斗诗词如何?” 年轻人一脸冷漠,鄙视的回道:“手下败将,还敢言斗诗词,真是不知进退。” 元功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轻声说道:“迷途遥远,退还莲迳返逍遥。” 说罢,装作害臊的样子向众人抱了抱拳,遂挤进了人群,而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则呆在了当场。 一见到元易,元功立马说道:“哎呀,看来孩儿的道行还浅啊,竟然输了,看来还是父亲说的对,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元易“啪”的一声用手拍在了他的脑袋上,说道:“别装了,刚才樽雨已经用读唇术把你所说的下联告诉我了,不过你做的对,盛气凌人不如谦虚退让,即便少个朋友,也不能多个敌人。” 元功搔了搔头:“嘿嘿,还是父亲大人厉害,这做人的道理还都是跟您学的呢。” “少主,你不会怪我多嘴吧?”身后的樽雨拉住了元功的袍角,小声的问道。 元功学着元易的样子,同样的拍了一下樽雨的脑袋道:“别傻了,我故意把脸对着你说的,不就是想让你把我的话转告给父王吗。对了,帮我查一下这个年轻人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樽雨一怔,随即说道:“她……她是位小姐,不是公子。” “哦?何以见得?” 樽雨回道:“奴才从小被锻炼出了一副好耳朵,可以听声辨雌雄,从未失手过,另外从其走路的姿态和脚印来看,也能确实是个大家闺秀。” “哦哦,女孩?哈哈,我说么,身上一股子兰香味,哪个爷们会用这样的香囊,不过话说回来,还真的挺好看呢。” “那还要查吗?” 元功挠了挠鼻子,说道:“算了,本以为如果是个男人的话,还可以收入帐下为我所用。女人吗,唉,要来何用?当老婆?那我没过门的媳妇一定会吃醋的。” 话音未落,樽雨猛的跃起身子,跳到了元易的身前,几乎是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拔出了弯刀横在胸前。 “铛铛”两声过后,面具后的双眼死死的盯向了前方。 此时身后负责护卫的死士们也都警觉的冲了上来,迅速的形成了一个圆圈,将元易父子裹在中间。 樽雨慢慢的低下身去,眼睛却时刻保持着警惕,一会功夫从身边捡起了两支尺许长的弩箭箭簇,因为那箭簇打在了她的弯刀上,箭头已被折弯,他放到面具前嗅了一嗅,说道:“主子,箭头上有毒!刺客射出弩箭后混入人群,已经不知踪影。” 元易轻叹一声:“看来我若不死,他们是不会放心啊。你们都散开吧,旁边百姓多,别惊扰了他们。” “哗”的一声,几个死士瞬间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元功眉头紧拧,接过了樽雨手上的箭簇问道:“能查出是谁家行刺吗?” 樽雨摇了摇头道:“箭簇上的作坊名已经被抹去,看来这回是有备而来,奴才查不出。” 第21章 他不许死 正月,庚午日。 天空从一早就很阴霾,直到辰时才悄悄的放了晴,此时上京城内以及各路各府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已身着青紫官袍齐聚于禁城的大安门内。 元亶,这位年轻的皇帝,身穿赭黄色的天子衮服,头戴一尺六寸的珠旒冠冕,在经过祭天、祭地、祭祖等几十项繁琐的流程后,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安殿。 待他坐上龙椅后,清脆的静鞭便啪啪响起,站立在甬道两侧的官员及各国使臣整齐的跪倒,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这位北野国最年轻的统治者终于登上了大宝,并且沿用了太宗的年号“天会”。 几位拥立有功的伯父都被论功行赏,在原有的爵位基础上,各加赐三年俸禄,并且世子也都晋封了爵位。 待大典过去,元亶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寝宫,几个内侍刚刚除去他身上的冕服,他便一头栽倒在龙榻之上。 “陛下,用膳吗?”内侍悄悄的问道:“您已经一天未进食了。” 元亶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已经不饿了,让人进点参汤便是了。” “陛下,参汤多旺火,您明日还要早朝,若是喝了就……就睡不着觉了。” 元亶双眼圆睁,瞪向内侍,道:“让你去取就去取!还要朕说几遍!” “是,是,奴才这就去取。” 话音未落,一个拄着手杖之人已经踏入殿中,见元亶颓废的躺在榻上,便叹气道:“陛下,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何故抑郁寡欢啊?” 元亶听到这声音后,先是一怔,随即强撑着身体坐起,叹气道:“辽王来了,坐吧。” “辽王?”刚进来的元幹心头一紧,这才登基不到四个时辰,元亶对他的称呼便变成了冷漠的辽王。但转念一想,他如今已经登基称帝,想要树立自己的威信也是情理之中,便默默的坐了下来。 “如今朕已登基,有些规矩也该说一说了。”元亶虽然面带微笑,但眼神却十分的凌厉。 “规矩?陛下要与老臣讲规矩?” “不然呢?” 元亶的反问,让元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见他不回话,元亶又道:“这寝宫是皇帝的寝宫,就像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辽王,你不觉得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擅自进宫,专权独尊,难道不有些不妥吗?” 元幹抬起头,刚才的微笑已经消失殆尽,冷冷的看着元亶,道:“陛下是想要亲政?还是说老臣碍事了,陛下想要老陈致仕?” “呵呵,随你怎么想吧,朕意已决,今年春天一过,便要大婚。你呢,愿意保留着太师的官位就做太师,要想远离朝堂做个太平王爷就去做王爷,总之……”他瞬间变冷的面孔,让元幹看上去有些震惊。 “总之,朕想做真正的天子!” “你!”元幹十分震怒,胸脯不停的上下抖动着。 “怎么?你有异意?四叔可说了,军中之事他会为朕稳定下来,至于朝堂之上,任免的官员朕也列了一个名单,辽王,您就安享晚年吧。” “放肆!“元幹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本王养了你十年,难道换来的就是你的背信弃义?” 元亶轻咳一声,瞬间寒光闪过,一把把长枪从帷幔后伸出,笔直的指向了元幹的方向。 “哼,收起你严父的虚假面孔吧,你给朕安排的宿卫,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换掉了。朕觉得叫你大伯才对,那也是对你这十年养育之恩最好的回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养朕,再推举朕做皇帝,难道不就是想控制朕,以达到自己做幕后天子的目的吗?此前朕少年时寄人篱下,凡事只能听你的。但朕知道你根本就没有人性,虎毒不食子,你为了权欲竟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趋之门外。其实从那一天起,朕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掌握北野,让你不再是朕的肱骨之患。你是养了朕十年,可朕装阿斗也装了足足十年。” 元幹颓废的坐了下来,喃喃的说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念父子之情?” 元亶听闻此言,瞬间抽出龙榻旁的紫金锤,重重的砸向了面前几子上的茶碗,“轰”的一声,就连几子都被砸塌了下去。他怒吼道:“你不提这茬,朕本想着以你的拥立之功不再计较,可你偏偏要提起,你知道吗?朕这么多年因为此事,恨不得剥你皮、抽你筋、食你肉、毁你骨!朕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朕刚刚追谥的景宣皇帝!” 元亶惊呆了,手脚心全是冷汗,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新君再也不是以前那只小绵羊了。此时他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远遁深山不再复出。 “元幹!”元亶没打算就此结束,继续吼道:“朕有问题问你,你最好是如实回答,否则……否则今夜就是你辽王府玉石俱焚之日!” 说到激动处,他已站起身来,脚踏在元幹身边的凳子上,一把扯住元幹的衣领,一字一顿的说道:“景宣皇帝之死,是不是你谋划的?!” 元幹再也坚持不住了,惊厥、恐惧瞬间袭上心头,“噗哧”一声,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口鼻。 他喘息了半晌,最后虚弱的哀求道:“臣,臣心绞痛,陛下……陛下放过臣吧!” 元亶露出狰狞的笑来:“放过你?那你可曾放过朕的父亲?来人啊!” 顷刻,两个内侍抬着一个铁盘走了进来,那铁盘上还盖着一层白布。 元亶走上前去,一把揭开了白布,上面摆放着十几个箭头。 “元幹!这是十三支箭,哼哼,十三支箭啊!你大概不会知道它们的出处,朕来告诉你。这就是你的胞弟,景宣皇帝尸体上拔出来的,全部中在背部。真好笑,一个为了皇爷爷大业冲锋在最前面的未来天子,竟然背后被射中了十三支箭,难道,你不想和朕解释一下吗?” 元幹此时已经开始抽搐,似乎要濒临死亡。 元亶冲了过去,一把拽住元幹的衣领,高声叫道:“传太医!朕在没有说完之前,他不许死!” 第22章 希望赐死 太医院的医正们被紧急调入到宫中,一个个面面相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辽王元幹。而他的身旁则是脸色煞白的当今天子元亶。 “陛下!”太医院之首,院使钱沐缓缓跪倒道:“臣等奉诏入宫,愿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亶指了指地上的元幹道:“辽王身体抱恙,你们务必要治好他,若是薨了,哼,你们太医院都给他陪葬就是了。” 十几个医正顿时傻眼了,谁不知道这辽王是皇帝的养父,前一天还高高在上掌管着朝局,甚至代天子祭祀宗庙,这不过才过去四五个时辰,怎么会口吐鲜血晕阙过去。 医术比较高明的几个院判分别上去给元幹搭了脉,统一意见后得出结论,这是由惊厥引起的厥心痛。此时也顾不上汇报了,赶忙七手八脚的解开了元幹的官袍,并且用银针为其疏导体内瘀滞的血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元幹终于幽幽的醒转了过来,然而,眼前出现的却依然是元亶那张可怕的脸。 他颤巍巍的说道:“陛下,赐死吧,看到你能登基,老臣死而无憾了。” 元亶轻哼一声:“赐死?哈,那是多么容易的事,但你如果死在宫中,死在朕的眼前,那天下人会怎么看朕?前一天登基,当晚就杀了拥立功劳最大的辽王?那岂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还有谁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朕?他们难道就不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笑话!” 元幹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死不成了,他现在虚弱的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半晌,元幹突然问道:“你……你是如何得知那件事的?” 坐在身边的元亶,再次望向了一旁的箭头,冷冰冰的说道:“鲁王、宋王和陈王,那三个你一手扶持起来的人,共同出卖了你。” “是……是他们!”元幹突然睁大了眼睛,表情十分的可怕。 “是啊,其实就是你让朕当上皇太孙那天的晚上。当然,你也不用奇怪,他们本就是蛇鼠两端之人,既服从于你,也服从于四叔,还……暗地里与晋王有勾连。” “陛下,你真的恨我吗?”元幹不再挣扎,静静的问道。 “恨,尤其是知道了你是朕真正的杀父仇人,而朕却认贼作父。还有就是,看到……看到你搂着朕的母妃在府中作乐。哼,幸亏她死的早,否则的话……朕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好,好,恨得好,应该恨。不过……不过你母亲的身姿确实曼妙,尤其是我喜欢她的叫声,那简直是天籁之音,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闭嘴!闭嘴!”元亶疯了似的掐住元幹的脖子,怒吼道:“朕不许你说!不许你说!” 元幹没有任何挣扎,表情依然是那副享受的样子,仿佛是在回忆和元亶母亲在一起缠绵的时光。 “不!”元亶突然松开了手,狞笑道:“朕不能让你死,你是故意的,故意的让朕杀了你,朕不上当。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将你的门生故吏、亲人家小统统的折磨致死。你的女儿,正妃、侧妃统统的发配到边疆,赐予披甲人为奴,让她们也尝受一下被男人折磨的痛苦,就像当年你折磨朕的母妃。” 说罢,他猛的站起,不停的在寝宫内踱步,嘴里还喃喃的念叨着:“不能让你这么死,不能。” 顷刻,他停住了脚步,疯了似的宣道:“辽王元幹,年老体衰,腿脚不便,赐回府静养,府内大小人等皆要好好伺候,没有朕的旨意,擅出辽王府者,杀无赦!” 说罢,他搓了搓手上已经干涸的血渍,望向元幹,说道:“朕要圈禁你,每天从你府上抓两个女眷出来,发往极北之地,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辽王主动辞官回家静养的消息,没出三日便传遍了大疆南北,就连三韩、肇夏等附属国也都震惊万分。 “怎样?能进去吗?”元功的马车停在了辽王府外几十丈处,樽雨刚刚掀开帘子走进车内。 他摇了摇头,回道:“少主,所有府门都被封上了,每日只有卯时有车子给府里补充供给,其余时间任何人都不能入内。如果您需要送什么进去的话,我可以在晚上走一趟。” 元功拧起了眉头,疑惑的说道:“老东西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远离朝堂,若是东窗事发了,也该是赐死啊,这不让出进的明显是圈禁,难道是四叔搞的鬼?” “少主,还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对您讲。” “说,别吞吞吐吐的。” 樽雨犹豫了一下,抱拳说道:“每天供给车出来的时候,车上都会带走两名少女,今天……今天您的胞姐邓国长公主和庆宜公主便在车上,看样子是哭哭啼啼的,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元功立感大事不妙。 “少主,您别着急,有什么事咱们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那是我姐姐啊,小时候在府里只有她们俩对我最好!查出送往哪里了吗?” 樽雨道:“极北之地!” 元功点了点头:“看来元弼是真的动手了,他可真够毒的,一定是和元亶达成了某种协议。对了,我母妃如何?” 樽雨摇了摇头:“暂时没有消息。” 元功思考再三,吩咐道:“让铁鹞他们务必把我两个姐姐救出,送到……送到栖霞山庄去,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那辽王怎么办?” 元功闭目道:“自生自灭吧,总有一个人要为这个事背锅,他虽是我生父,却从未对我有过养育之恩。对于他来说,如今的局面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我唯一担心的是元弼一家独大,到时候,我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一阵凄冷的风扫过车帘,元功感受到了寒冷,他紧了紧身上的皮氅,回想起元易所说的话:“北野朝局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或许更大的暗潮早已形成,正向最高处的集团快速驶来。 第23章 杀鸡儆猴 北野惊逢巨变,整个国家最大的权臣竟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权力,此时无论军中还是朝野可谓是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被元幹提拔起来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其他几个有实权的王爷身上去,其中梁王元弼更是首当其冲。 可此时,梁王却身处宫城内,面对着那个“乖宝宝”似的大侄子皇帝。 “四叔,朕是不是动手动的急了?”元亶满面愁容的问道。 元弼老练的望向元亶,心里不停的盘算着,随即答道:“是,陛下虽然已经登基,但毕竟元幹在朝中人脉甚广,幸亏我提前将宿卫的兵士换了,否则的话……” 元亶嘻嘻一笑:“否则就凶多吉少了是吗?唉,朕承认动手是早了点,但早做晚做也都是做,现在的这些叔叔大爷们啊,一个个的都为了自己的权力瞎算计,除了您之外,没一个会为朕考虑。” 元弼微微躬身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臣分内之事。” 元亶满意的点了点头,靠到了元弼身边坐下,说道:“四叔,皇爷爷说过,朕的父亲与您年龄差不多大,你们俩关系最好,对吗?” 元弼嗯了一声:“是,我虚长景宣皇帝一个月,所以我排名老四,而他是老五。但景宣皇帝是嫡出,身份可比我贵重了许多。” 元弼点头道:“四叔,你是不是也特别讨厌嫡出庶出?” 这看似无心的一问,里面却隐藏着道道杀机,元弼虽是武将,但其心思却缜密异常,往往会在绝路中找到逢生的小径。 他赶忙一本正经的抱拳道:“陛下,立国安邦,若没有了礼数,岂不是又回到了野蛮时代,所以嫡出为继,此乃天朝上国必须遵守的继承规则,不该讨厌,也不能讨厌。” “噗,朕就是随意说说,对了,这次为了感谢您在暗中帮朕,朕决定赐你的长子元亨为银青光禄大夫,封王爵。礼部列上来的都是二字王,朕觉得不妥,最后就自己做主了,封为芮王,您看可好?” “陛下……”元弼惊诧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陛下不可,亨儿无尺寸之功,岂可随意封王。” 元亶赶忙将他搀起,说道:“诶?既然是蒙荫,又何需尺寸之功,您是北野兵马都元帅,为国家南征北战,又迫使南诏称臣,拥立朕当上了皇帝,还顺手除掉了权臣元幹,这功劳早已是贯通古今,朕念着您的好,给堂弟一个封赏也是应该的。” “陛下,臣……” “不要说。”元亶会心一笑:“朕都懂。” “那陛下,臣有一事还得征询您的意见。” “但说无妨。” 元弼斟酌了一下,说道:“元幹已然致仕,其留下的位置该由谁顶上呢?” 元亶心里自然明白,元弼想借此机会取代元幹,成为朝堂新的领袖。但他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权力,又怎会轻易的再交出去。 于是说道:“暂时空着吧,太师,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是知道的,朕自幼生长在辽王府内,元幹对朕有养育之恩,这也是朕同意他回家养老的主要原因。如果此时再取消了他的头衔,那可就不近人情了,天下人也会耻笑朕翻脸无情,毫无孝道可言吗?” 元弼一怔,没想到这大侄子能回答的如此圆滑,于是应承的说道:“是,陛下天生聪颖,想的十分周到,臣无异议。” 元亶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正好你提起了这件事,朕听礼部的人说,每年的正月十五,都会在同文书馆举办什么文坛雅聚,届时会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有才之士前去参加斗擂。朕刚登基,加上辽王致仕后,他的很多门生故隶都不能再用了,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选些有才华的,赐予功名,补充到科班当中,您看呢?” 元弼尴尬的一笑:“这事陛下做主就是了,臣一介武夫,根本不懂夏学,他们说的什么诗词,臣更是听不明白。 “罢了,那朕就让太学出些人监生去,毕竟南诏等国也派人来参加,咱们不能折了面子。” “是,陛下说的是。” 待元弼退出宫后,元亶坐在龙书案后抽出了一张名单,仔细的看了看后,在上面元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开始,因为这名单上足足列了上百个人。 “梁珫!” 一个年轻的内侍太监疾步走了过来,行礼道:“陛下,您叫奴才。” “把之前户部员外郎元翼上奏给元幹的《定国论》、《强国论》折子找出来,朕现在要看。” “是。” 梁珫一会功夫便从架阁库的值守人员那里要来了两份奏折的原件,恭敬的放到了龙书案上。 元亶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让我参阅,哼,现如今不都还是我的。” 当元亶打开奏折的一刹那,立马被奏折上的行文所深深吸引,可谓是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珠玉良言,不自觉中竟一气呵成的读了下来。 “好,好啊,没想到我们北野竟有如此大眼界之人!宣!给朕宣元翼觐见。” 梁珫一惊,赶忙回道:“陛下,已经很晚了。” 元亶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道:“算了,这绝非是元翼所写。此前见过他,连书都不会读的人,又怎会写出如此字字珠玑的文章来。元幹昏聩,朕可不是呆子。让人去查一下,元翼府内何人能有此大学问,若是查得此人,必当重用。”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内侍局的夜枭去查。” 于此同时的景博侯府,元翼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毕竟自己一直投靠的元幹如今已经失势,搞不好还会被吃锅烙。 见元翼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丁管家权威道:“侯爷,您现在着急也没用啊,毕竟木已成舟,如今最好的方法,应该尽快和元幹撇清关系,然后投靠到梁王阵营当中去。” 元翼瞪了他一眼道:“难道我不知道吗?关键是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元幹彻底的失势,万一哪天放出来了,恢复其地位,那我们不是死的更惨?” 丁管家眼珠一转,回道:“不如……不如您找萧裕商量商量,万一他能有对策呢?” “他?” 第24章 文坛魁首 萧裕再次被莫名其妙的找到了书房,景博侯故作镇定的对其一顿嘘寒问暖。 萧裕却开门见山的说道:“姑爷,您有事就直说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为了前太师辽王元幹的事找我吧?” 景博侯一怔:“你怎么知道?” 萧裕耸了耸肩膀:“其实不仅仅是朝野震动,就连我们国子监的太学也都对此事有过私下的讨论,毕竟国子监里大多数都是贵戚子弟,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您……” 景博侯心内一紧,赶忙问道:“我怎么?他们有在传我的消息吗?” 萧裕嗯了一声回道:“都说您是元幹的马前卒,想要……想要取代现任的户部尚书。” “我……我没有,我不是元幹的人。” 萧裕摇了摇头:“现在看不是您说不是就不是的,古往今来多少政治牺牲品,作为新帝也好还是权倾朝野的梁王也好,他们会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景博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前几天还唯唯诺诺的萧裕,如今竟对朝局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他拧着眉头不知所措,过了半晌后向萧裕投去了期盼的目光道:“贤侄,那你看现如今我该如何呢?” 萧裕想了想,回道:“这件事我还真为您考虑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依我看元幹绝对再也没有复出的可能,与其说您去抱梁王的大腿,不如一心一意的去抱当今皇帝的龙腿。” 景博侯倒吸一口凉气:“他?他如今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乖戾无常,天天饮酒作乐,声色犬马,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拿我们全府的性命押宝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 萧裕一笑:“您真这么看?那……那小侄就不说什么了。” “不,你说。”景博侯打住了萧裕,续道:“我很想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意见。” 萧裕点了点头:“别看如今皇帝才继位几天时间,但做事却是雷厉风行,先不说元幹到底是谁扳倒的,但没有皇帝的授意,你觉得单凭梁王他有那个实力?即便有那个实力,他会有那个名义?另外昨天一早,国子监的礼学府便收到了圣旨,要求礼学府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属于北野自己的礼仪典章,涉及到郊祭、方邱仪、宗庙、奏告、配享、朝拜仪等等上百项。您觉得这是梁王能想得出来的?” “怎么讲?” 萧裕叹息道:“北野建国整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一直是武人政治,没有任何的规章礼仪,梁王是军方最大的领袖,他会要求礼部和国子监建立礼仪典籍来约束自己人吗?” 景博侯赶忙道:“不会,不会,据我所知梁王不止一次嫌礼仪麻烦。” 萧裕叹气道:“是了,所以我说,皇帝绝不是您猜想和看到的那样,他极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为了麻痹那些大人物。” 景博侯有些诧异,问道:“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萧裕点了点头:“不只是这些,依我看,不久的将来像宋王、陈王、鲁王、梁王这些实力派都会倒台,辽王不过是个开始而已。所以,姑爷,切莫再站错队了。” “那我如今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抱住皇帝的大腿呢?” 萧裕道:“投其所好,皇帝不是想要改革除弊吗?那就针对于此给他进言,当然了,这个过程中也不能得罪那些王爷,让陛下知道您的本事即可,小侄想,用不了多久,您便会飞黄腾达的。” “哈,好,好!甚妙!本侯有你这么一个军师,定然会不差的。” 萧裕一怔,景博侯说的是军师,而不是女婿,这与他之前的口气完全不同,顿时让萧裕有一丝不悦。随即借机问道:“姑爷,我和小柔的婚事?” 景博侯像是提前有准备似的,回道:“别急,等你考了功名后,自然会有分说,毕竟小柔如今还小。” 这已经是最近这些天景博侯无数次敷衍中的一次,萧裕几乎对此没了期望。他内心想的就只剩下一心去博取功名的事,到时候景博侯即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会因为他金榜题名而被迫遵守承诺的。 皇帝青睐文坛雅聚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天下,元亶索性下了一道旨意,将本是民间的比赛变成了半官方的性质,夺魁者赏赐黄金百两,并且获得一次面见龙颜的机会。 这一下,整个上京城都不淡定了,为了争夺这份荣誉,很多豪门大族甚至高价聘请枪手参加此次聚会,毕竟这可比登龙门的科举考试容易的多。 这边厢的景博侯府,元翼又犯了难,自己如果出战,第一年龄大了,第二也没那真才实学。全府上下找不到一个年轻的男丁可以应战。但如果派萧裕去的话,那他一定会稳进三甲,搞不好会直达天听,到时候自己便会失去一个左膀右臂。 正犯难间,萧裕突然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景博侯十分的不悦。 刚一见面,萧裕就兴奋的叫道:“姑爷,您听说了吗,陛下为文坛雅聚添了彩头,国内外好多高手要齐聚同文书馆,争夺文魁一名。” “唔,你想参加?”景博侯故意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问道。 萧裕忙道:“是,这可是很难得的一次机会,小侄想试试自己的斤两。” 景博侯一脸的不屑:“哼,你都说了,那是国内外的文坛高手的斗法之地,你那微末的小聪明,讲讲国策还行,比诗词歌赋,怕是会丢人现眼啊。” 萧裕一怔,这次文坛雅聚与以往不同,如果没有门第推荐,即便你是真的文魁也是无法进去的。所以,他想争取拿到景博侯府的推荐名帖。 “姑爷,我……我可以的,毕竟学了十多年的诗词,相信绝不输他们。” 景博侯摆了摆手:“萧裕啊,不是姑爷不相信你,只是事关重大,毕竟都惊动了当今圣上,所以……本侯决定就不派人参加了。” 萧裕越是表现出想参加,景博侯便会越加阻挠,毕竟一旦萧裕趁此机会登上了天梯,那自己以后的前程以及女儿的幸福,便会一朝尽毁,所以考虑再三,他决定放弃这次机会,以达到控制住萧裕的目的。 萧裕见他眼神坚定,知道没了机会,便也就不再啰嗦,一抱拳,退出了书房,去另寻他法。 第25章 文坛雅聚 正月十五,位于上京城南面的文庙附近,同文书馆开启了许久未动的中门,非但如此,就连门前也都摆上了一支巨大的香案,上面放着三牲果品以及紫褐色的铜炉。 同文书馆本是前朝宰相萧常哥的府邸,国破之后被人用来开了一间私塾,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私塾被传到了一个叫李淳的手上。这人十分的精明,将私塾关闭后,便开了这间同文书馆,收罗了古今中外好多书籍,凡是想借阅者,只需要付3个通宝即可,借阅者可以领一杯淡茶,在馆内自行观看。短短十年间,同文书馆便收藏了近五万本书,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南诏的皇帝书局。 文坛雅聚是李淳十年前想出来的,起初只是久居于上京城的夏族人私人聚会,会上大家谈诗吟词,互较高低,胜出者会由同文书馆馈赠纹银十两。这看上去是十分赔钱的,但李淳有自己的算盘,每次举办文坛雅聚,他都让参赛者将自己的诗词墨宝留下,并且落款提拔。如此一来,文坛雅聚前脚结束,后脚这些书法便成了商品,流通与各文玩字画店的厅堂,尤其是那一届的文魁所写诗词,更是会被各刊印店的老板当成宝贝,录入诗集、词典。久而久之,文坛雅聚几乎成了一项盛事,每到元宵节这天便准时召开,让众多文人所期待,大家只为文魁而来,并不为那区区十两纹银。 今年是北野国建国的二十周年,二十年来无论是军事上还是经济上,北野都已成为天下的佼佼者,百姓的安居乐业也让文坛雅聚这种赛事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没到辰时,同文书馆的门前便已聚集了数百人,大家都想一览此盛事。 没过多久,身着大红袍子的李淳在同文书馆的杂役们陪同之下,落落大方的来到了正门前。一见宾客众多,便客套的抱拳称谢。 少顷,他来到香案之后,高声喊道:“众位文坛翘楚,大家稍安勿躁。小可举办文坛雅聚绝非附庸风雅之事,能入此门者必须是有真才实学的,为此小可特意从南诏请了方铭、陈舒、周维等大儒来做评判,保证能让此次雅聚产出最好的诗词。” 话音未落,一顶青呢小轿缓缓驶来,轿子周维还有几个内侍宫人打扮的人。李淳见状,赶忙迎了过去。 轿帘掀开,竟是四品内侍梁珫,他可是皇帝的近侍,能光临此处绝非一般。 “哎呦,梁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李淳满脸殷勤的问候道。 梁珫微微一笑,用兰花指轻轻指向李淳道:“杂家奉陛下之命,来给你添个彩啊。”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卷轴来,说道:“陛下说了,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此次文坛雅聚的诗词集,你们啊,判的严格些,最好别扫了他的兴,毕竟陛下可是我北野国对夏学最青睐的皇帝。” “是,是是,小的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李淳簇拥着梁珫来到了香案之后,众人见梁珫手持圣旨,纷纷跪倒在地。 梁珫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文坛雅聚乃一年一度文坛之盛会,凡参赛者皆可获薄仪一封,获胜者则可得黄金百两,择期面圣,望众文子竭尽全力,勇夺文魁。钦此。” 读罢,早有小太监端过来两个盘子,一个盘子上是黄澄澄的金子,另一个盘子上则是一块紫金打造的牌子,上面是由元亶亲自书写的“文魁”二字。众人见到之后,颇感诧异。 等梁珫离去之后,李淳面生红光的说道:“各位,感谢大家的抬爱,但我们同文书馆地方有限,大殿之中仅能容下百人,所以会对参赛者进行身份勘验,往年我们需要诸位提供侯府以上的推荐名帖,今年受陛下之托,为不使人才旁落,特取消此项规则。诸位仅需在一炷香内书写一首诗词,形式上五言、七言、词牌皆可,凡是优秀之诗词,经过三大儒的认可,便可进入馆内。” 人群中顿时暗流涌动,没一会功夫便都涌向了门口左侧的书台,这些人倒是有趣,一边绞尽脑汁的想要写出佳句,一边又防止别人抄袭,那窘态四出样子,让不远处的元功嬉笑不止。 “少主,您为何不去?”樽雨在一旁问道。 元功噗哧一笑:“我志不在此。” “那您来此是为了什么?” 其实元功一开始来这,眼睛就没停止过搜寻某个人,直到他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人,这才安下心来。此时樽雨既然问了,他便指了指那个人道:“为了她而来,樽雨,你说我要是把她娶回府,每日该多幸福,可吟诗可做对,而且还秀色可餐。” 樽雨一怔,马上意识到元功指的是谁,正是除夕那晚夜市上所遇到的女扮男装的大才女。随着元功所指的方向望去,大才女今天依然是书生打扮,一块天青色的头巾扎在乌黑的秀发之上,那日因为天黑,并未看清其真面目,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再看,真真的美极了,弯弯的柳眉,一双明眸勾魂慑魄,秀挺的琼鼻,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樱唇,美的如此无瑕,哪里还有半分书生的酸腐。 元功嘻嘻一笑,一把拉住樽雨道:“走,去会会她。” 拨开人群,他径直走向了她,四目相触之时,顿感些许羞涩,尤其是这女孩,两朵红云瞬间贴在了花容之上。元功假装不知她是女人,靠了过去道:“公子吉祥,可还记得在下?” 那女孩微微点头,怯生生说道:“那日你既然已经对上了我的绝对,为何还要认输而去,是戏耍我吗?” 元功一怔,赶忙回道:“非也,非也,那日我也是认输之后才想起的答案,公子别往心里去。做对子本来就是娱乐,胜负与我而言毫无意义,倒是能认识公子这样一表人才之人,才是幸事。” 樽雨在身后,听了他这番言论后,险些吐出酸水来,心里暗自说道:“这样的男人要是去追任何女孩,恐怕……十有八九是会得逞的。” 第26章 又遇见她 “公子,上回见你匆匆,还没敢问尊姓大名?”元功自来熟的问向那女子。 女子稍一迟疑,随即说道:“敝人姓裴,单字一个满。” “裴满,好名,好名。” “好名?好在哪?” “当然好了,月满为圆,人满为优,国满为赢,难道不好吗?” 裴满轻哼一声,低声道:“你又在卖弄学问了。” 元功一脸的不屑:“卖弄又如何,你看今天来的这几百人,哪个不是为了卖弄而来。我则不同了……” 裴满不解:“你有何不同?” 元功呵呵一笑,回道:“我是为你而来。” “你……”裴满立马明白了他的心思,瞬间娇羞无比。 “樽雨。”元功见裴满不说话,吩咐道:“去那边取纸和笔来,送与裴公子,最起码咱们得进去看看不是。” 樽雨很快便拿来了纸笔,元功将蘸沾饱了墨后,递给了裴满:“裴公子先请吧。” 裴满稍作迟疑,便提笔写了一阙小词:“空山浮阶落花满,风又未休。寒林更幽,几许惆怅上心头。何不凭栏明月楼,良辰难留。消却闲愁,今夜清晖若温柔。” 元功看罢,不由得叫了声“好!”随即说道:“好一首采桑子,山风林楼,皆是孤幽,看来裴公子心情很压抑啊。” 裴满轻哼一首歌,将笔倒转过来,递给了元功道:“你也来一阙吧?” “得嘞,那我也来一阙采桑子。” 说罢,略一沉吟,提笔便写:“高山流水琴音远,落叶萧萧。符契神交,知己天涯和梦遥。离愁别绪秋风乱,月夜登高。顿觉魂销,夜色阑珊更寂寥。” 裴满看着元功笔走龙蛇的字体,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叹,这少年郎无论是才气还是文采,在北野国绝对是首屈一指之辈。此前还觉得他有些轻薄,现在却心生一丝眷恋,不由得对其另眼相看一番。 “如何啊?”元功嘿嘿一笑,问道。 裴满点了点头:“还算可以吧,入此大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嗯嗯。”见心上人点头,元功笑嘻嘻的将两张纸递给了樽雨,让他提交到组织者那里评审。 毫无意外,他们二人轻松的踏入到了内馆当中去了。 因为其他人还要被评审,所以元功便带着裴满逛起了同文书馆内的小园林,虽然是冬季,没什么花草,但馆内的台榭楼阁却十分的精致,加上满墙刻画着前人所写的诗稿,倒也让人心旷神怡。 “裴公子,您师从哪位老师?竟有如此文学修为?”元功轻声问道。 裴满一怔,如果说自己没有老师,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于是她想了想,回道:“我师承东阁先生。” “哦?郭为之?那就难怪了,唉,我几次想要去拜访郭先生,可一直没有机会。” 裴满心道:那郭为之按照辈分也仅仅是自己师兄罢了。如果把祖父名字说出来,那才会吓你一跳的。 “叶公子,你呢?师父是哪位啊?” 元功微微一笑:“我师父有三个,名字吗,不值得一提,都是不入流的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裴满有些震惊。 元功搔了搔鼻子,回道:“是呗,也许是我天生聪明吧,看过的书就都能背下来。” “又吹牛。” 二人又逛了一会,发现墙上的那些诗词很是一般,便没了兴致折回馆内,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此时馆里也陆陆续续的进来了五六十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元功指着一些人,对裴满道:“啊哈,来的人不少啊,很多都是京城里的名流,还有一些是南诏、三韩来的。” “你都认识?” 元功摇了摇头:“有些熟,有些面孔挺陌生的。” 正说话间,一个身材肥硕的青年人瞥见了元功,立马双眼放光的走了过来,还未等他张嘴,元功便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哎呀,这不是徐国王世子元臻吗?幸会幸会。在下叶安阳,给您请安了。”说罢,一把将那胖子拽到了一边去。 “元功!你小子闹哪出?”胖子元臻戏谑的问道:“无论是辽王府还是晋王府,都已经失势,难道你想凭此次机会面圣?” 元功轻哼一声:“我要是想见皇上,又何必大费周折呢,他废掉的是辽王、晋王,又没废了我的官位,今天不过是来凑热闹的。” “凑热闹?我才不信呢,你……你号称皇家第三代里词赋第一,又怎会来凑热闹,你到底想干什么?” 元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元臻,我劝你少管闲事哈,小时候被揍的少了是吗?告诉你,我晋王府虽然放弃了爵位,但揍你我还是有把握的。”说着,他握起了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关节声来。 这时,又有几个年轻人聚了过来,看年龄基本上与元臻相仿,看打扮穿着则都是非富即贵。 他们一个个都对元功虎视眈眈的,那表情似乎要吃人一般。 元功将这些人聚拢在一起,微微说了一句话,瞬间让众人四散开来。 好不容易将他们都打发走了,元功这才坐回到裴满身边,喝了口茶水道:“都是故交,不寒暄不好。” 裴满疑惑道:“故交?不见得吧,我看他们好像对你都不是很友好,其中还有很多人穿着官靴,有几个还是王爷的世子。” “你认识世子们?” “嗯,倒是见过几个。” 元功心里一凛,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见世子们,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相亲。 正当他犹豫之际,李淳已经带着三个大儒来到了馆中,向众人一抱拳道:“诸位,诸位,经过层层筛选,共有七十一位文坛新秀参加此次盛会,一会大家可以捉对厮杀,诗也好,词也罢,只要是意境深远,与众不同的,都会晋级成功。最终胜利者只有一个,三位大儒给的票最多者获胜。”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锦缎的青年最先蹦了出来,对众人抱拳道:“我乃三韩人士,名为全植安,早就仰慕北野文坛雅聚的风采,今日献丑了。” 说罢,他坐到了馆内最中央的几子后,提笔唰唰唰的写了起来,一会功夫便写了一首七言绝句:雪打风吹寒气幽,随心湖畔夜天游。上京灯炬如花放,总道途人似水流。同文声喧连闹市,听涛影动映寒丘。怡情芳苑寻胜地,凉爽娱观乐久留。 这几句诗刚刚书就,便引来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全植安顿时怒气冲冲的吼道:“笑什么,你们北野的人能写出来这么押韵对仗的句子吗?” 第27章 都是庸才 全植安的大声嘲讽,换来了一些来自南诏国的文人轻蔑的眼光。当然,他们的轻蔑绝不是对全植安,而是在场所有的北野文人。 就在此时,刚才本来想找元功麻烦的元臻突然站了起来,骂道:“小崽子,我堂堂北野京城,还犯不上让你们三韩人说三道四!我来会会你!” 说罢,挪动肥硕的身躯来到了场地中央,想都没想的就提笔写道:塞北冬来寒雪多,满天茫来风遮光。日暖水皆染晶宫,却道天公好雕琢。 “好!徐王世子好诗!”那群跟元臻一起来到的人,瞬间鼓起掌来,并且不同的叫着好。 李淳尴尬的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三位大儒:“几位大师,给二人做个评价吧?” 那三人也是苦笑了一下,若说好坏,一个是狗屁不通,一个是不通狗屁,简直就是在侮辱唐诗。但三人此时已经知道了元臻的身份,不由得摇了摇头,违心的说道:“这位元臻公子的诗,略胜一筹。” 此言一出,场内更是掌声雷动,元臻兴奋的连连向众人挥手示意,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到了元功那里,充满了挑衅意味。 裴满噗哧一笑,小声对元功说道:“这样的人也能进馆?我看这文坛雅聚也不过如此。” 元功回道:“这么说吧,对于这个死胖子而言,能写出这样的诗已经实属不易,我甚至怀疑就连这首也都是别人代笔,他背下来的。” 说话间,一个南诏的文人站起身来,迈着方步,行至案前道:“敝人南诏国赵睿,献丑了。” 只见他轻轻提起笔,稍一蘸墨,用标准的公权体写下一阙词来:花谢花飞香叶俏。黄雀双催, 泉水依家闹。篱陌枝头春又造,桃源幽路芳蓬靠。蝶过凉亭沉醉眺。河畔行舟,山里仙人笑。 处处凋零归路到,有情深处无情绕。 写完后,吹干了墨迹,恭敬的递到三位大儒面前。那三人看罢之后,连连点头,最后总结道:“此乃好词一阙,略胜元臻公子一筹。” 这下该轮到南诏文人们欢声雀跃了,不停的对着赵睿竖起大拇指来。 很快,车轮战便开始了,起起伏伏之间,已有几十人被挑落马前。 最后占据擂台的是一位叫柳文的南诏人。 李淳似乎十分满意今年的战况,见这柳文已经守擂了三轮,便故意说道:“还有哪位文人想要挑战柳公子?若是没有,那皇上赐予的文魁金牌,我可要送予柳公子了。” “且慢!”一个身着青衣长袍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只见他身材瘦削,却不失风度的走到了场地中央,对着柳文一抱拳道:“在下北野国子监推荐,姓萧名裕。” 元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萧裕,顿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小声的说道:“这位萧裕可不同寻常,他不是世家子弟,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敢在这个时候上来挑战,看来柳文公子凶多吉少了。” 只见萧裕对三位大儒和李淳也行了一礼,说道:“众人所写都是提前有所准备的诗词,即便写出来也有造假之嫌,敝人恳请三位大儒现场出题,这样最为公平。” “是是是,这位萧公子所言极是。”三位大儒默默的点了点头。 大儒方铭开口道:“既然萧公子有十足的把握,那老夫便出一题目,请以行香子为词牌,写一首关于书法的词可否?” 萧裕点了点头,安静的坐了下来,稍一构思便提笔写道: 墨染宣痕,纸上行云。尽挥洒,古韵今文。 字尤盈润,率性芳欣,见急中柔,缓中荡,劲中匀。 清新雅阁,徐徐流韵。展开来、欲锁乾坤。 淡浓有致,落笔传神。若魏之骨,唐之貌,晋之魂。 三位大儒接到此词时,都是一惊,这词无论是工整性还是可读性都是极好的,加上一手霸气的东坡体书法,更是让人赞叹不已。 毫无疑问,萧裕坐上了擂主之位,而那些人看了这词之后,许久没人敢再上来挑战。 这时角落里的裴满问向元功:“怎么,今天你不想去比划比划?” 元功不屑的回道:“你都没上去,我上去又有何意义。” 裴满轻哼道:“我又不是来比赛的,我是来……” 说到这,她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元功没有听清,便打趣的说道:“难不成你是来找我的?” 裴满眉头一皱,瞪了一眼元功道:“臭美!” 元功呵呵一笑,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这个叫萧裕的风头太盛,若是就这样胜了,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裴满道:“为何?” 元功冷下脸来,指了指元臻等人:“这些都是世家子弟,来此的目的都是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而这萧裕无根无基,仅仅是个太学的监生,若是锋芒太露,自然会得到别人的羡慕嫉妒恨,到时候……不好说啊。” 想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叹息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看来我得救他一救。” 说罢,走上前去,不对任何人行礼,唰的一声撩起袍角,坐到了案前,言道:“今日文坛雅聚很是热闹,但依在下看,各位虽然出众,却也都是些庸才,写写寄情的山水诗也就罢了,都是些让人发困的东西。不如让我结束了这场纷争,让大家输的心服口服的好。” 此言一出,立马招来元臻等人的嘘声,但嘘归嘘,那些了解元功的人却都知道他的厉害。 元功根本不去理会那些嘘声,提起笔来,略一思索,便笔走龙蛇般写下一阙词来: 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 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 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 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 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 试展卧龙韬韫,果见成功旦莫。 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他一边写,一边吟唱,让众人全都哑口无言,此等霸气的词阙,放眼中外也是难得一见,即便是和当年辛幼安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相比,也毫不逊色。 登时,文魁之名,已有分晓。 第28章 我喜欢你 眼见元功即将夺得那块文魁的紫金牌,元臻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吼道:“我不服!凭什么要把牌子给他,他不过就做了一首词而已!” 元功看了看这个手下败将,心道:小时候你就打不过我,如今成人了,你依然是手下败将,我元功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人能争的去!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发作,于是说道:“元臻,你若不服,可以再下场来战,若是不敢,就闭上你的鸟嘴!” 元臻一怔,愤愤的回道:“我……我今天状态不佳,反正我就不服,谁知道这词是不是你找人代写的,有本事你像这萧公子一般,现场出题现场写。” 元功噗哧一笑:“那有何难。”说罢,转头看向三位大儒道:“请出题。” 那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词无论是不是代写,都已经达到巅峰,还能出什么题啊。 思考再三,周维轻捻胡须说道:“这样吧,这馆外白雪皑皑,甚洁甚纯,就请元公子以雪为题,赋词一首如何?” 元功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众人道:“还有上来挑战的吗?没有的话,我可要落笔了。” 目光所及,所有人都纷纷回避,这就像一群鸡在仰视凤凰一般,鸦雀无声。 元功轻蔑的一笑,提起笔来,说道:“百字令!飞雪!”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 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 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摯断珍珠索。 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谁念万里江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 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 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 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话音未落,一幅洋洋洒洒的词卷已经蹴就而成,这么说吧,无论是词的水平还是书法之高,确实是在座之人无法匹敌的。他眼见众人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将毛笔“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走到案子前躬身行了三个礼,将紫金牌取了下来。 言道:“我就说诸位都是庸才,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文坛新秀,回家再去多学些年吧。” 说罢,回到座位上,一把拉起了裴满,嚣张的离开了同文书馆。 身后的三位大儒不住的摇着头,陈舒道:“此子如此跋扈,即便是有才,也……” 李淳赶忙摆摆手递了个眼色,低声道:“莫再说了,陈夫子可能不知,他……他可不是一般人物,乃是北野太祖之孙,前太师元幹亲子,也是晋王元易的养子,更是水月先生的关门弟子啊。”原来一开始,便有人将元功的身份告知于他。 “咦?你是说水月先生郭夔?” 李淳点了点头。 一旁的方铭惊奇道:“早就听说郭夔隐居山林之中已十年之久,没想到竟来了北野?” 李淳看着远去的元功背影道:“这么说吧,你没发现他的书法有北诏太上皇孙佶的风骨吗?” “啊?难道他还和太上皇有关联?” 李淳默默的点了点头道:“北诏被灭之后,皇帝和太上皇都被‘请‘到了北野来,我听说晋王通过一己之力,每日让孙佶给此子上课,教习书法。唉唉唉,这回的文坛雅聚可算是赚了,有这两张书法存世,足矣。” 言罢,李淳转头面向众人道:“各位,对刚才的结果没有异议吧?”见众人都不搭话,又道:“即如此,那本次文坛雅聚就到此结束了,本馆为每一位参赛者都准备了一封薄仪,无论是来自三韩还是南诏的才子,都足以用作盘资,若感兴趣,可明年再来。至于皇上赏赐的百两黄金,我提议赠给本次比赛的第二名萧裕萧先生如何?” 此时,那些文人才子们早已像受了侮辱似的气愤离去,谁还会在意什么薄仪与赏赐。 当李淳捧着托盘来到正在发呆的萧裕面前,微笑着说道:“萧先生,皇帝陛下赏赐的黄金,收下吧。” 萧裕还在盯着那首奇词喃喃自语道:“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唉,好,真妙,甘拜下风。” “萧先生?” 在李淳的催促之下,萧裕这才缓过神来,得知要自己领受这黄金百两,赶忙摆摆手道:“文人有文人的风骨,既然败了,又有何脸面要此黄金,感谢李馆主的好意,在下告辞了。” 说罢,也匆匆离去。 李淳在身后摇了摇头,道:“唉,此二人可真像,都有着那么股子傲气。” 萧裕刚迈出同文书馆的大门,便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马上回身去看,竟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是元功的贴身护卫樽雨。 萧裕一惊,问道:“阁下有事?” 樽雨抱拳道:“尊下可是萧裕先生?” “正是。” “我家主人想与先生小酌一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你家主人?” 樽雨道:“是,刚才在馆内做飞雪词的就是我家主人,他说他很欣赏您的才华,想与先生结识一下,如蒙不弃,他想与您做个朋友。” 萧裕怔住了,那样傲骨嶙峋的人,竟然会想与自己为友,赶忙点了点头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敢问你家主人高姓大名?” 樽雨指了指南坊市道:“先生可到南坊市的芳汀小筑,亲自询问我家主人便是了,樽雨只负责传话。” 说罢给萧裕抱拳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元功拉着裴满的手刚出了同文书馆,樽雨便塞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竟是裴满的真实身份,看过之后他表情略带惊讶,但这表情瞬间即逝,他转头对裴满说道:“裴公子,我的词如何啊?” 裴满叹气回道:“霸气有余,内敛不足。” “嘻嘻,被你看出来了,我故意的。” 裴满不解:“为何?你一句都是庸才,怕是得罪了馆内的所有人,包括那三位南诏大儒。” 元功不屑的回道:“难道不是吗?大丈夫存于天地间,不想着如何报效国家,在这吟词作赋,以求胜负高低,在我看来与庸才无异。” 见裴满在思索,元功说道:“别瞎想了,即便有事,我自己背就是了。前面不远处的南坊有我好朋友开的酒肆,要不要去小酌两杯?” 裴满轻叹道:“你当真不知道我的身份?” 元功一怔,随即说道:“前朝龙图阁大学士,裴哲裴翰森之孙女,芳名小满。” 对于元功能说出自己的来历,裴满一点也不惊奇,她早就猜出眼前的这个青年才俊不简单,敢与众世子对抗,最起码也是个皇亲国戚,于是她从容的说道:“若你一直把我当男儿身,或不知道我的来历,也便罢了。既然已知,为何还如此轻薄与我?” 元功的笑容消失了,脸带严肃的面对着裴满道:“因为……我喜欢你。” 第29章 在下愚钝 裴满瞬间被元功的气势所震慑,她在来文坛雅聚之前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见一下元功,但这突如其来的缘分真的摆在眼前时,却让她震惊的无与伦比。 元功此时用双臂将她圈在山墙前,说道:“裴满,若是我向贵府提亲,你会嫁给我吗?”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时的裴满已经满面羞红。 元功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做人很简单,喜欢的就一定要去争取。另外,我让人查过了,至今为止虽然有人向你们府上提过亲,但裴夫子却从未答应过。你未嫁,我未娶,又有何不可?” 裴满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但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会触碰到元功的手臂,最后只好无奈的哀求道:“你放开我好不好?” 元功一脸的无赖像,学着裴满的口气说道:“你答应我好不好?” “你!你再这样无赖,我要生气了!”裴满此时已经避无可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元功嘻嘻一笑:“我发现你生气的时候也很美啊,你想想,如果你嫁给我,我们双宿双栖多好,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品茶填词,夫唱妇随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啊。你放心,只要你嫁给我,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娶别人,对你从一而终。” 这话说的任凭哪个女人会不动心,裴满自幼知书达理,对自己未来的丈夫而言,所听所想都是翩翩君子般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心动的不得了。 见元功如此咄咄逼人,她只好无奈的说道:“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另外我还得听祖父的意见。” 元功噗哧一乐,将头探向裴满的耳边,轻声的说道:“等我下聘,去向你祖父……提亲。” 说罢,他放开了手臂,紫衣的放声大笑,欢快的奔着南坊而去。 再说萧裕,他接到了樽雨的通知后,知道是刚才那位才子相邀,立马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想都没想的也来到了南坊。 那个芳汀小筑原来是个酒肆,隶属于原来晋王府的产业,因卖南诏会稽山老酒而得名。萧裕找到之后,正了正衣衫,深吸了一口气,便大步的走了进去。 许是樽雨提前打了招呼,掌柜的十分热情,亲自将他带到了后院去,那里十分开阔,偌大的园子,皆用白色鹅卵石铺就,一颗歪着身子的老松树被种在正中心,而树下早就架好了火炉与烧酒,元功此时正在围炉前自斟自饮着,樽雨则抱胸在身后警戒。 “呦,萧先生到了,快请这边坐。”元功看到萧裕后,微微一笑,指向旁边的蒲团说道。 萧裕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抱拳道:“先生请了,学生萧裕这厢有礼。” 元功点了点头,拿起酒壶给萧裕斟上一杯,言道:“天寒地冻,喝杯酒暖暖身子,这可是地道的会稽山状元红,北野只此一家有卖。” 萧裕脑海里还是刚才他霸气的样子,现如今被温柔以待反倒有些不适应,轻轻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顿时一股暖意透彻心扉。 放下酒杯后,赞扬道:“垆头美酒玉无暇,果然是美酒。” 元功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笑道:“先生大才,词句优美,就如同这老酒般让人回味无穷啊。” 萧裕见元功夸赞,顿时有些汗颜:“您谬赞,和先生您的词比起来,在下的词简直是不堪入目。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元功没有答话,而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身后的樽雨马上会意,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一件玄色的皮氅来,这皮氅通体黝黑发亮,竟无一丝杂毛。 待樽雨交到萧裕手上后,元功说道:“萧先生,虽然已到开春季节,但北国依然寒冷,这件皮氅不值什么钱,送予先生避寒如何?” “这……”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皮草一看就是皇宫的贡品,放到市面上少说也得三百两银子。即便是位居三师的一品大员,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也得需要一年的俸禄才能买下。其贵重程度,可见一斑。说不好听的,他前脚收了,后脚卖到皮草铺,也可以换个二三百两银子。 望着这么贵重的礼物,萧裕刚忙再次站起,给元功深鞠一躬道:“先生,此等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在下何德何能,初次见面……实在是不敢应承啊。” 元功呵呵一笑道:“敝人欣赏先生才华,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别太在意。若收了,我便告知你敝人的身份,若不收……那只能说和先生无缘了。” 见萧裕还在犹豫,元功给樽雨递了个眼色。樽雨赶忙上前将皮氅展开,披在了萧裕的身上。 元功笑道:“看看,多合身。看来我和萧先生还是有缘啊。” 萧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赶忙再次给元功鞠了一躬,缓缓的坐下。 “得,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姓元名功,乃是辽王元幹的次子,亦是晋王元易的世子。” 萧裕一听这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可以这么说,这二人任何一人在北野的地位都要比皇帝还高,没想到竟都和眼前的年轻人有关。 见萧裕呆住,元功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道:“臣直言,今北野之盛在于兵强,其祸亦为兵强,官高位重者,其功居庙堂之巅,其俸无与匹敌。长久之,则国败近矣。臣之策有三,名曰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 元功每说一字,萧裕便震惊一分,因为元功所说的正是他的大作《强国论》。 当元功将全篇背诵下来后,对萧裕竖起了拇指,言道:“萧先生洋洋洒洒的定国、强国二论策,真是旷古烁今,让人醍醐灌顶,此等大才,仅仅做个侯府的幕僚,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萧裕此时才缓过神来,怯生生的说道:“世子是如何得知在下的两篇论策的?” 元功摇了摇头道:“这两篇论策不仅仅我看过,就连当今皇帝也都拜读过了,并且连声称妙。” “陛下也见到了!?” 元功嗯了一声:“其实这么说吧,你将这两篇论策交给你那姑爷的之后,他便誊抄了一份交到了辽王手里。辽王倒台后,又被送到了皇帝手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仅仅凭这两篇论策,就能让萧先生高居相阁,不过……” 萧裕见元功迟疑,便知其中有变故,赶忙跪倒,焦急的问道:“在下愚钝,请世子示下。” 第30章 一片苦心 “萧裕啊。”元功伸手将他扶起,续道:“从此以后我不再以先生称呼你,只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同样的叫我元功,因为……因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萧裕十分不解:“您……您要和我做朋友?” “嗯,是啊,我欣赏你并不是因为你在文坛雅聚上的敷衍表现,说实话,比作诗填词,即便你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入得了我的法眼。但是比起治国之策,我却远不及你,今天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需要你!需要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为我治国理邦。” 萧裕一惊,需要你?治国?理邦?这已经不能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公开说自己要谋朝篡位。 见萧裕左顾右盼,元功笑道:“别慌,这个园子里只有你我和樽雨三个人,不会有其他人能听到,樽雨和我是一体的,全天下我唯一信任的人。今天之所以对你讲这些话,是希望你成为我第二个最信任的人,可以吗?” 萧裕此时是错愕的,不知道是喝了那杯老酒,又披上了皮大氅的缘故,还是被元功的话所恫吓,此刻头上已经流下一道一道的冷汗来。 “世子……恕在下愚昧,实在不解您的意思,今天就当在下没有出现过可以吗?” 元功笑了笑:“随你,咱们谁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若愿意辅佐小王,日后夺得天下便是首功,我会让你位极人臣。若是不肯……我也不会难为你,就当是你我无缘,毕竟是身家性命的事。不过,有些事我们要说在前头,出于朋友善意的劝谏吧,你最好小心你那个姑爷,他向辽王进献的二策,从未提及过你的名字,就说明他只是一心的想要利用你,至于你和你表妹的婚事,我看八成会黄掉。” 萧裕惊道:“为何?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博得功名,便会将表妹嫁给我!” 元功轻蔑一笑:“你觉得你会夺得功名吗?” “我……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为了表妹,为了我们萧家。” 元功站起身来,望着墙外即将坠山的夕阳,随即拍了拍萧裕的肩头道:“别太相信任何人,能够真心待你的,这个世界除了你的亲生父母,恐怕只有我元功了。” 说罢他让樽雨递给萧裕一张红笺,上面写着一组八字:己酉,甲申,乙未,癸卯。 萧裕接过后一脸的疑惑:“这是?” 元功道:“这张红笺本该属于你,是你表妹的生辰八字。对了,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萧裕眉头紧锁,直勾勾的看向了元功。 元功叹息道:“初六,吉日,那一天,这红笺被送到了文征公府上,而对方也找人卜算过了,你表妹的生辰八字与文征公的公子齐泰十分匹配,如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内他们便会完婚。你说,我是不是该送份贺礼去啊?” “不!不!你骗我,你骗我的是吗?”萧裕疯了一般,挣扎着想要脱下身上的皮氅。 元功叹气道:“我说了,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我会真心待你,更不会骗你。你若不信,尽可以等待,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考取功名,更可以看看能不能迎娶你的表妹,反正时间也不会太久。” 说罢,又是会心的一笑,径直带着樽雨离开了芳汀小筑。 萧裕此时心里五味杂陈,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根本接受不了现实。 脑海里浮现出的尽是自己到景博侯府后的场景,有姑母的慈爱,有表妹的俏皮,更有景博侯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元功的每一句话都解释了景博侯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更解释了他为什么几次三番的以考察功课为名,诱骗自己写出绝佳的论策。 “难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吗?”萧裕望向已经昏暗下来的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身边炭盆内最后一丝火苗燃尽,萧裕才渐渐的缓过神来。他猛然间发现,除了那件皮氅是暖的,身边的空气早已凉透。 “少主,刚才的举动对萧裕是不是太刺激了?”樽雨在身后问道。 元功叹息道:“刺激?我说出来,总比他什么都没有准备,被人家刺激的好。这个书呆子啊,哪都好,就是不会为人处事。我从小生在帝王家,什么尔虞我诈没经历过。比起皇家的种种,他那点挫折连微尘都算不上。” “那他会投靠您吗?如果他把今天您说的话泄露出去怎么办?” 元功勒住马头,转头看向身后,淡淡的说道:“他不能,也不敢,因为……他这辈子离了我将一无所成,只有我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此时的深宫内苑里,皇帝元亶正在御花园地底与裴翰森讨论着今天的文坛雅聚。 “师父,看来朕有点小瞧元功那小子了,他那词填的,简直堪比北诏国的辛幼安,霸气无比。朕是万万没想到,这魁首金牌竟落到了他的手中。” 裴翰森点了点头,放下元功的手稿后说道:“陛下,词是好词,只是锋芒太露,字里行间,透露着太多的大逆不道。什么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又什么谁念万里江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万里江山是他该念的吗?那可是陛下您的啊,依老夫之见,就凭这两句,便可将他下狱问罪,永不叙用。” 元亶呵呵一笑:“少年人吗,总有自己的傲骨,六师飞渡长江,这是想统一四方,毕竟他是虎军之后,有这个志向无可厚非。至于谁念万里江山,这句确实过了,但罪不至囹圄。依朕看,这个堂弟还是可以安排做一些事的,傲骨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治世能臣,用不好才是削骨钢刀。您觉得朕会是哪一种呢?” 裴翰森一怔,马上想到这元功幼时即便伤了龙体,都会相安无事,可见皇帝的惜才之心,马上说道:“陛下圣明,不拘一格降人才之心,令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此乃我北野之大幸啊。” 元亶点了点头:“师父过谦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的心性确实太高了,也是时候该磨磨他的棱角了。” “陛下的意思是?” 元亶看向墙壁上的地图,半晌后说道:“元弼久持军务,若他百年后或者说他有反意,朕该如何应对呢?所以朕想提拔一批元家第三代青年才俊,充入军中,一可以锻炼他们的指挥才能,二可分散元弼的军权,以备不时之需。既然在元家第三代中,元功是佼佼者,自然要去军中效力,若能成,则是朕之幸事,若不成,朕也没什么损失,您看如何呢?” 裴翰森一怔,随即应道:“陛下能有如此大智慧,让老夫汗颜,险些酿成大错,影响到陛下的大计。” 元亶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叹气道:“希望他能知道朕的一片苦心吧。” 第31章 为何骗我 萧裕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景博侯府的,看着府上的每个人都觉得那么陌生,甚至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嘲笑。 不知不觉中,他竟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景博侯府的后院,那里是元霁的闺楼。 一个靓丽的身影映衬在窗子之内,是元霁,那个自己朝思暮想都要娶到的女人。 “表妹……”他还是没忍住的喊了出来,窗前的影子一怔,随后噔噔噔噔的跑下了楼,拉开门的一刹那,元霁表现的无比惊讶。 “表哥,你怎么来了?”元霁顾不得只穿着单衣,便飞身来到了院门前。 “表妹,你……你真的要嫁给文征公的公子吗?”萧裕带着些许哭腔的问道。 元霁一怔:“谁说的,怎么会?” “我……”萧裕急忙掏出了那张写有元霁生辰八字的红笺,隔着门缝塞了过去,续道:“这红笺上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交到了他们府上?” 元霁借着月光瞥了一眼,上面果然是自己的八字,她眼珠一转,叹气道:“是又如何?父亲说的真没错,你一个大丈夫一点骨气都没有,天天的儿女情长,不思进取,眼看着二月初二便是春闱开始的日子了,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好没出息。” 萧裕鼻子一酸,低声道:“你真的认为我没出息?” 元霁轻哼一声:“不是我认为,是你确实没那个本事,就连今天的文坛雅聚都败下阵来。” “你知道今天的事?” 元霁点了点头:“有什么不知的,全上京城都传开了,虽然你守得一时擂台,但到底还是输给了别人。说什么位列三甲,哼,我看啊,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萧裕满眼通红的看向门缝中的元霁,问道:“你不是说只嫁给我吗,别人谁都不嫁。” 元霁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后回复道:“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我今天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什么?” “抱歉表哥,我……我骗了你。” “骗了我?” “嗯,在我看来,你和府上那些家丁无异,都是一只为了生活而摇尾乞怜的狗而已。唉,这些话我本没必要对你说,等到春闱一过便静静的嫁到公爵府去,但今天你既然来了,我只能如实相告了,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你。” 萧裕惊呆了,这不过才短短数日,却让他经历了从天堂坠落到地狱里一般的感觉。此时他疯了,发出恶狼一般的嘶吼,双手则使劲的摇晃起院门,似乎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可那根门闩却纹丝不动的将两扇门拉的紧紧的。 “表哥,别这样。”元霁轻轻的说道。 萧裕没有放手,还在不停的晃着院门,嘴里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元霁轻叹道:“说了也无妨,如果你今天不去参加文坛雅聚,或许父亲还能留你,让你在府里做个参议,帮他写写奏折什么的。但你偏偏对我自作多情,还自不量力的代表国子监去凑这个热闹,如果真的夺了魁,面见了圣上,那父亲此前抄袭你两篇论策的事就会东窗事发,到时候带给景博侯府的便是无尽的灾祸。所以……”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元翼抄了我的文章?” 元霁点了点头,补充道:“应该还要再久远一些,说实话,从一开始我便没打算嫁给你,接触你也不过是父亲安排的罢了。” “景博侯安排的?为什么?他大可以不接纳我,将我赶到客栈去啊!” 元霁冷酷的说道:“怪只怪你的才学啊,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找你的那个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我写下了《定国论》。” 元霁点了点头:“是了,其实那天的上午,辽王元幹让户部交出明年的花销明细,父亲想要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但他的学问却有限的很,根本写不出好的治国之策。丁管家便给他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利用你的才学。他在给你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过你写的文章,知道你有经天纬地的之能。父亲怕直接跟你说,你会起怀疑,便让我……让我……总之就是那天发生的事。” “你!你们……” 说话间,元霁的目光停留在了萧裕的身后,表情凝固了起来。 萧裕见状,刚要回头,却听到一阵风声扫过,顿时被一重物击中了脑袋,昏死过去。 正月十五,本是人们团圆的元宵之夜,可有很多人却在这一晚上紧张而忙碌着。 那座荒废的将军府地下石室中,头戴红白面具的二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咳咳。”红面具不停的咳嗽着,身体似乎非常的虚弱。 白面具见状,上前为他拍了拍背部,嗔怪道:“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在府里好好养病,非要冒死出来相见。” “哼。”红面具喘了一阵,虚弱的说道:“死了最好,什么都不用惦记了,就这般半死才是遭罪的。” 白面具坐回桌子的另一侧道:“需要传达什么只需放个鸽子便是了,这地下早就不安全了,何必以身犯险?” “鸽子?府上的鸽子都被抓光了,现在无论是人还是鸟,根本飞不出去。” “那我让你从这地道跑,为何不听?” 红面具摇了摇头:“跑哪去,这北野幅员万里,难不成让我去投敌到南诏?” “有何不可,你在南诏又不是没有卧底,去安度晚年还是没问题的。” “不,我……我要看着你上位,帮你拔掉所有的钉子。” “凭你?你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辽王了,北野渐渐的没有了你的消息,你也正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 红面具一怔,缓缓的解开了面具两侧的绑绳,露出一张苍老了几十岁的脸,他正是失势的辽王元幹。 “你也觉得我没用了吗?” 白面具摇了摇头:“未必全没用,最起码有一些忠诚于你的人,我还能用的上。” 元幹点了点头,随即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名单。 他将名单递给白面具后,颤巍巍的说道:“这里有在朝的,也有军中的及在野的,我早就替你备下了,你想要上位,凭如今的势力还远远不够,即便废了元亶,也不会轮到你。” 白面具伸手接过,看也不看的便塞进了袖子里,随即问道:“元亶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厉害?” 元幹叹息了一声,道:“只比想象中还要雷厉风行,我原本以为怎么也需要三年五载,现在看,真的低估了他,他不仅左右逢源,还有自己的谋划手段,我甚至怀疑他每晚都到御花园去,是去见某个智囊,你可让人查了?” 白面具摇了摇头:“很难,每次他去御花园的假山里,都无声无息的,再出来时已是半夜时分。我原以为是去私会哪个宫婢,可让内侍局的钉子查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宫婢出现在那里过。即便是白天去看,也一无所获,看来假山当中另有玄机。” 元幹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再议吧,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对了,那些女眷如何了?可真的被发配到了军中?” 白面具一怔,随即答道:“没有消息,从辽王府出来的囚车一开始还能跟踪,后来……后来就不知所踪,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元幹很着急,面带愁容的问道:“连你都查不到?” 白面具叹息道:“真的查不到,只能等机会,等我真的有能力上位了,再从长计议。” 元幹将身子靠向身后的椅子,思索半晌后说道:“要加快节奏了,尽快挑起元磐、元隽、元昌与元弼之间的矛盾,并且让元亶扶你上位,你只有爬的越高,才越有机会取代他。” 白面具有些不耐烦,静静的回道:“知道了,你多保重。” 第32章 栖霞山庄 距离上京城三百多里的九霞山,自古被称作人间仙境,元易的栖霞山庄便坐落在这片群山环抱之中。山庄的周围因种植着成片的松林,所以即便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季,也依然保持着几分翠意。 九霞山自古便是北方佛教的圣地,山间云雾缭绕,这更为栖霞山庄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幽静。而栖霞山庄原来是前朝的皇家御院仰光寺,当年被北野太祖赏赐给元易做封地后,就连整座山周围的土地也都一并划给了他。 元易不信佛,索性让人将整座庙的佛像都拆了,送到了上京城因战争而焚毁的穆海寺去,自己则大力营造,将偌大的寺庙逐渐改成了安度晚年之所。 此时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两匹快马,正迎着山路向山庄盘旋而来。 马儿每前行几丈,便有几个暗哨探出头来,同时吹响鹰哨,这既是对马上之人的致敬,也是在向下一处暗哨传递着安全的信号。 直到快马临近山庄的大门,马上之人才勒住马头,放慢了速度。 先来到门前的是樽雨,他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门前,几个护卫急忙上前行礼道:“樽雨把头吉祥。” 樽雨点了点头道:“后面的马上是少主,赶快通禀主子。” “是。”护卫一边拉住樽雨的马,一边派人去通禀。 此时元功的马业已停下,“呼啦”一声,厚重的正门被人由内及外的拉开,几十个护卫身着重甲齐刷刷的跪倒在前,口诵:“恭迎少主”。 元功没有叫起,而是径直的向门内走去,对于晋王府的死士,做主子的要时刻保持威严。 山庄的建筑风格古朴典雅,错落有致。外观以灰白色为主,与周围的山色相得益彰。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显得富丽堂皇。金瓦本是皇家用度,整个北野能用此颜色瓦片的只有两处,一处是上京城的皇宫,另一处便是这里,可见元易在太祖元旻眼中的地位之高,无人能及。 刚一进到庄内,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闪现到元功身前,单膝跪倒后,拜道:“少主吉祥,南樾给您请安了。” 元功点了点头,问道:“上次在姚公坊老街上行刺的人找到幕后指使了吗?” 南樾一怔,回道:“还未找到。” 元功有些不悦:“一天没找到,父亲和我一天便不安全,你们影子营可大不如前了,这点小事都办不成,难道需要我亲自督办吗?还是说你们根本没把我这少主放在眼里?” 南樾全身一激灵,元功的话明显带着责怪,他赶忙道:“请少主放心,出正月之前奴才一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提头来见。” 元功轻哼一声:“提头来见?你的头很值钱吗?我要的是父亲的安全,和这比起来,你的头算个什么?” 樽雨此时也跪了下来,求情道:“主子,这件事不能责怪师兄,当晚是奴才负责戍卫,没有抓到凶手也都是我的责任,请主子责罚。” 元功叹了口气:“都起来吧,责罚,责罚有用的话,你们早都死好几回了。我要的是亡羊补牢,又不是哪个人去背黑锅!” 说罢,一甩袖子,奔着元易所在庆云轩而去。 身后的樽雨站起身来,顺势也将南樾扶起,低声道:“师兄,让你受牵连了,是樽雨不好。” 南樾摇了摇头:“没查到暗杀者本就是我这影子头目的错,难辞其咎,你不该去揽责的。” “师兄……” 南樾摆手道:“我虽是你师兄,但年龄比长着你二十多岁,师父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不想让你有任何的闪失,毕竟这影子早晚都得交给你指挥,你若有事,我对得起惨死的师父吗?记住,如果你想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为我揽责。” 樽雨点了点头:“是……” 他好想劝告师兄不要再追查下去,毕竟这件事毫无线索可言,即便费时费力的追查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但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二人并肩来到庆云轩前,分站在门的两侧,此时屋子里的父子二人早已开始了交流。 “父亲,孩儿自作主张,在文坛雅聚上放肆的炫技,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元易品了口茶,微笑道:“能有什么后果,你在元亶面前显得那么懦弱,早就麻痹了他,即便是炫技,也只能让他更欣赏你罢了。” “他不会嫉妒?” 元易摇了摇头:“他若是有半点嫉妒,你今天就不是骑马来山庄了,无论生死,都会是被抬着进来。宫里的鹞鹰传来了消息,这元亶绝不是对外显露的那般昏庸残暴,他白日虽然嗜睡,但一到半夜就兴奋的隐身于御花园中,就连御书案上摆的也不再是南诏传来的春宫画卷,而是各地路府的奏折摘要以及名臣干吏所提交的治国方略,看来,无论是谁,都被他的表象蒙蔽了。” 元功一怔:“那……几个王叔和元弼也会知道?” 元易轻哼一声道:“他们?一介武夫而已,我已经让鹞鹰放出话去,说御花园的地底有一座大型的豹房,是元亶用来炼丹和御女之地。你猜,他们会去制止他这么荒谬的行为吗?” 元功憬悟道:“妙,妙啊,他们绝不会去制止的,因为皇帝越昏庸越淫乱,对他们的地位就越没有威胁。” 元易点了点头:“是喽,你还年轻,朝中之事还需要多磨练。说白了,不外乎还是牵制与反牵制的事罢了。一个有欲望的大臣,一旦达到欲望的最顶峰,便会有所担心,一是担心自己被别人所取代,二是担心皇帝,因为只有皇帝拥有可以随时罢免他们的权力,只有那些无欲无求的大臣才会人间清醒,没有任何的担心。但……做皇帝的偏偏不会喜欢这些清醒的大臣。” “为何呢?” 元易指了指手中的茶碗道:“一杯茶喝久了会变得淡而无味,一个人用久了便会产生厌烦,想要除掉那个人就必须有把柄在手,帝王需要的就是这人的把柄,无欲无求的人会有把柄?” 元功似有所悟:“学萧何是吗?让元亶抓住我的把柄,这样我便可以爬上去?可我该出什么样的把柄给他呢?” 元易握起拳头,随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打开,道:“贪财,损失的是国家的钱;权欲,损失的帝王的尊严;唯有色是无关乎国家与帝王的,你能做到吗?” 第33章 不许退婚 “父亲,我可以变得嚣张跋扈,但好色这一点……我做不到。”元功神情紧张的说道。 元易并不理会,随手将碗中的茶水倒掉,说道:“茶水淡了该如何处理?” 元功答道:“再换一杯。” 元易轻哼一声:“是,女人就像这茶水,每一杯都可以倒掉,但你爱的人却是这茶叶,一辈子喜欢龙井,就不会去喝其他的。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茶水倒掉再多又如何?” 元功怔住了,在他眼里,元易从未如此认真过,晋王府有十几个妾侍,但王妃却只有一个。他和王妃相濡以沫,从未因为女人的事争吵过。祖父活着的时候,曾经为他亲自挑选妾侍,只为给晋王府留有血脉,但因王妃不能生育,所以父亲从来没有动过那些女人。 想到此,元功匐倒在地,说道:“父亲,孩儿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父亲成全。” “说吧。” “孩儿想娶前朝学士裴翰森之女为妻,请父亲为孩儿退掉单氏的姻亲。” 元易眉头一拧,低沉的说道:“什么?你在疯什么?这样的话也能说的出来?” 元功不敢直视他凌厉的目光,将头压的死死的,回道:“孩儿考虑清了,是真心喜欢裴家之女。至于单氏,那只是辽王私下与单侍郎定下的,孩儿对那女子并不熟悉,还请父亲允许,退了这门亲事。” 元易摇了摇头:“功儿,你在文坛雅聚上的胡闹,威胁元臻等人的事我都可以不管,但这件事上,我绝不会同意。单氏,世代与元家通婚,在整个北野的门阀当中,除了元氏就是他们单氏最大。就连你的嫡母也都是单氏家的,若取消这门婚姻,无异于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我不会同意的。” “可是……” 元功还想解释什么,但元易已然不耐烦了,怒道:“你难道不听为父的话?要娶裴氏可以,不过只能为妾!” 元功慢慢挺起了身子,恬然说道:“婚姻之事,如果不能自己做主,那即便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那单恭虽为户部侍郎,但品行之低,官声之差,众人皆知。您晓得他的外号是什么吗?叫‘金总管’!为了钱,连老百姓都骗!长公主姑姑本来嫁的是单恭的哥哥单定,可单定战死沙场后,这混账竟然强娶了自己的长公主姑姑,只为继承单定的遗产!此等不悌不耻之人,他小妾生出来的女儿配嫁给我?父亲,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孩儿想自己做主!” 元易突然暴怒了起来,站起身吼道:“妾侍怎么了?你难道忘了你亲生父亲是妾侍所生,而你自己同样是妾侍之子吗?” “我……” 在元功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元易如此动怒过,那眼神里都充满了寒意。 “父亲,我错了,您不要动怒。” 元易深呼了一口气,心情缓和了一些后,续道:“功儿,我希望你做一个无私的人,而不是成为那些个王八蛋,每日只想着自己。所以,你要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考虑问题,一旦你解除了婚约,那个被你抛弃的女孩子会如何?人们会怎么看她?这样做公平吗?” 是啊,未婚被休,这对女人和女人的家族来说是奇耻大辱,单恭虽然混账,但罪不及家人,未婚妻楚儿是无辜的。 元易见他有懊悔之意,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功儿,我知道你喜欢那个裴氏,但也要给楚儿一个机会,哪怕是找机会见见她,如果她的心性和她父亲一样,那么我会支持你退婚的。如果不是……那该如何处理,由你自己来定就是了。” “是,父亲,功儿知道了。” 父子二人又回复到了最初的状态,叙了叙家常,又讲了讲文坛雅聚上的趣事,一时间冰释了此前的矛盾。 “对了,这次春闱你怎么看?”元易话锋一转,问向元功。 元功道:“此前我让人打探了一下,全国十九路六十四府,都选出了优秀的学子参加本次春闱,再加上国子监的应试学生,报名者超过了六百之众。如果……如果能在这里网罗些人才,那对我们日后成就大业绝对是莫大的帮助。” 元易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此次负责春闱的是礼部尚书钱毅德,此人甚是清高,无论是哪个王爷都无法指使他,所以,想要录取自己中意的人,恐怕会有难度。” 元功摆手道:“这个父亲不用担心,我们晋王府没有需要照顾的人,至于那些优秀的举子,一旦高中了再用手段拉拢,也来得及。” “没有?你在此前收留的才子,叫萧……” “萧裕。” “对,就是他,难道你没打算让他中榜?” 元功摇了摇头,叹息道:“此前我之所以在文坛雅聚上出手击败群雄,目的就是保护他,他的才气是有,只是为人处事太过单纯,若不让他吃些苦头,恐怕……恐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论是元亶还是其他王爷,都会想法设法的拉拢他,一旦求而不得自然会毁掉。他如今寄宿于自己的姑母家,早就成了他姑爷景博侯的刀笔吏。哼,说来好笑,她为了能娶到他表妹,竟然甘愿俯首,这样的风骨还有些软,不适合我。等他走投无路之时,我再出手相救,到时候会死心塌地投靠过来的。” 元易对他的做法甚是满意,随意的指点了几句后,便让他去看被南樾救回来的几个姐姐。 待元功离去之后,南樾走了进来,低声问道:“主子,少主他……” 元易一摆手,见门口再无他人,说道:“去秘密的查一下裴翰森家的小姐,拿到生辰八字后,马上送给齐云山三清观的澄海道长,我要看看她是否有凤命。” “是,奴才这就去办。” 元易闭上了眼睛,心里在不停的盘算着:“功儿啊,那澄海道长早就给楚儿算过了命,此命非但是极贵的凤命,就连她所生的子嗣也都是东宫之位,你若轻易的放弃了,那……为父这么多年的期盼,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了?” 第34章 永不相负 昨夜风雷宣春到,今晨枝上绿芽少。斗转星移君莫恼。春事了,只待蛙鸣收禾稻。 谩道浮生常草草,无须刺骨囊萤扫。难得心闲人未老。休烦躁,阴阴飞云随风绕。 萧裕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却听见有人在唱抚琴唱词,脑袋后面偌大的窟窿还时不时的向外渗着血,无比的疼痛让他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赶忙看向声音的出处,这一看不得了,立马想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但身子却麻木的无法动弹。 “元功世子,我……我站不起来,不能给您行礼了。” 元功微微一笑,从膝盖上取下古琴,说道:“看来这九霄环佩还真是神奇之物,你昏阙了三天三夜,我才用它弹奏一首,你便醒了,看来你和这琴还真有缘分。喜欢的话,送你了。可别小瞧它,这可是唐代蜀地雷氏第一代匠人雷威所制,北诏大儒张子厚也收藏过,是我花了整整五百两银子才从南诏商人那里求来的。” 萧裕脸色苍白的笑了笑:“古琴人人喜爱,君子怎能夺人所爱。”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此前的遭遇,颤巍巍的问道:“世子,我……我这是在哪?” 元功拿起一块绢布,轻轻的擦去落在古琴上的香灰,说道:“在我的别院,上京城的城西,这里远离闹市区,绝对适合静养。” “是……是您救了我?” “要不然呢?那一晚你被景博侯府的人打伤了脑子,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人暗中保护你,恐怕此时城外西山的乱坟岗里,又会多一具枉死的尸体了。” 萧裕双眼无神,慢慢的靠向身后的背枕,叹息道:“原来,您说的都是真的,我竟然是个小丑,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我好恨。” “恨?恨什么?说来听听。”元功突然来了兴趣。 萧裕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道:“那景博侯府从上到下,都没有把我当人看,就连表妹……不,那个贱人,她都在戏耍我!我恨的是自己,竟有眼无珠,恨自己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去执迷不悟。” 元功哈哈一笑,鼓起掌来,道:“不错不错,醒悟的还算早,总比死了之后去阎王爷那报到时再醒悟的好。” 萧裕一脸的苦笑:“世子,就……就别取笑学生了。你就不该让人救我,死了反倒一了百了。” “切,刚说你醒悟了,还说死了死了的话,好生没趣。就像你说的,为了一个满眼富贵的女人值得吗?男子汉大丈夫,要的应该是身前事和身后名,当你做了丞相,还会缺女人吗?” “丞相?”萧裕意识到元功并未放弃追逐自己的梦想,回道:“你倒是活的通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似乎什么都没了。” 元功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榻边,打趣的问道:“萧裕啊,你怎么看我?实话实说哈,别有半点隐藏。” 萧裕一怔:“要说实话吗?” “当然了,救你就是想听听你对我的中肯评价。” 萧裕叹息道:“四个字——痴人说梦。” “你看,这不就有趣多了吗,来,具体说说。” “你啊,庶子之庶子,别说追求皇位了,就连继承辽王的王爵都不够资格,每天却幻想着夺得大宝,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要我说,比我娶小柔还难。” 元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多出一丝寒意。 萧裕见状,赶忙道:“世子……可是你要我说实话的啊,可别想着杀我灭口。” 元功咂了咂嘴,说道:“放心吧,我没生气,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实话的人。我身边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在幻想着登上那张龙椅,其实我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度。不过突然被你唤醒,心里反倒有些空牢牢的。”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着,一想到对方的梦境,突然都狂笑不止,只不过一个是头痛,另一个是心痛。 “元功,可以不叫你世子吗?”萧裕笑了一会,突然收起了笑容。 元功点了点头:“你想清楚了?一旦叫了这个名字,那可就是我元功一辈子的朋友了不许反悔。” “一辈子?” “嗯,一辈子,永不相负。” “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负了你呢?” 元功一怔,随即说道:“不会的,我相信你。” “为什么?我和你不过才见了三面,你就能做到这么信任?” “不知道,总觉得上辈子见过你似的,搞不好上辈子你或许是我的妃子呢。” “切!胡说八道,我往前推几辈子都是男儿身!” 两人又笑了起来,许久后萧裕再次问道:“我想问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答我。” “问吧。”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做皇帝?” 元功想了想,答道:“就像你说的啊,我是庶子的庶子,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自己的命运,无论我们庶子做了多少经天纬地之事,都没有合法的身份去觊觎那个帝位。小时候,我因为打伤了当今的皇帝,险些被我爷爷下令赐死,好在有人说情,被改判为二十鞭刑,那时候的我才七岁,我很不理解。因为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不过就是孩童间的打架而已,可在帝王家,正是因为嫡庶之分,让我失去了父爱、母爱,甚至让我险些丧命。这就是我想要抗争的原因吧,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做千古一帝。对了,你想听听我的三大愿望吗?” 萧裕点了点头。 元功满脸自豪的说道:“此生三大愿,一,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二,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三,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其实,这第三条是他刚刚改过的,原来的第三大愿望是得天下之才为我所御。但因为晋王要他显露出好色的缺点,这才临时起念的。 “妙哉!壮哉!”萧裕精神为之一振,但随即疑问澳大:“不过,这第三条……那不是昏君才要做的吗?” 元功噗哧一笑:“用你那聪明的且淌着血的脑袋好好的揣摩一下圣意吧。” 萧裕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其中的玄妙:“是啊,我懂了,因为你也是人,但不是圣人。一个人若是太完美,就会成神成圣,天会谴,人会妒,没有缺点的人才是最可怕之人。” 元功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你真的是天底下最懂我的人。萧裕,你愿意与我共同改变命运吗?” 说罢,他伸出了手去,萧裕见状也同样伸出了手。 两掌相握之时,萧裕激动的说道:“萧裕誓死追随,竭力以从!永不相负!若有违此誓,甘受铡刀之苦!” 第35章 坠天崖下 出了正月,天气明显变暖了,就连齐云山上的白雪都化成了汩汩清泉,从山巅的鹰嘴峰倾泻而下,笔直的汇进半山腰的坠天崖瀑布当中。 一个头发蓬散,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道人,此时正在瀑布边上盘膝而坐,从身上的补丁看,这道人也是节俭惯了的人,虽然破旧却没有一丝脏污。 小道童手持一个食盒,踉踉跄跄的来到了道人的身边,躬身道:“师父,该用午膳了。您再怎么打坐参悟天机也得进食啊,否则可真的去成仙了。” 道人缓缓睁开双眼,不耐烦的瞪了一眼道童,张口骂道:“你懂个屁,这一年当中只有这一段宝贵时机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早让你们跟我一起打坐,一个个的就知道偷懒,毫无向道之心。” 道童满脸的不屑,说道:“你吃是不吃?不吃我下山了哈,玉机师叔说今天会有贵客到,我们还指望贵客布施,换几身合体的道袍呢。” 道人一把夺过了食盒,从头上拔出两根既可以当簪子又可以做筷子的木棍,在腋下蹭了几蹭,便开始大肆朵颐起来。边吃边问道:“谁要来?怎么没人通知我这观主。” 道童道:“可别提你这观主,人家玉机、玄机、珠机三位师叔把道观打理的挺好的,你一不会讨好贵人,二算命不灵,上回还得罪了曹国公夫人,全道观的人都希望你别下山,就在这坠天崖下修仙的好。” 道人一怔,随即自负的说道:“那曹国公的夫人长得跟野猪似的,嚣张跋扈,连曹国公都不放在眼里,如此不修德行之人呢还来求子?我不骂她已经不错了,她就算是绝经了也不会有子的!让我随波逐流,哼,妄想!” “得得得,你清高行吧,道观百十来号人,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和你一样吃风饮露吧?”道童一边收拾着碗盘,一边挖苦道。 “别动,诶?我还没吃完呢。”道人想要抢夺食盒里的馒头,却发现因为盘膝太久,下肢已经麻木,险些从打坐的平台上跌落。 此时,山下的撞天钟突然传来“当当”之声,道童很是着急,也顾不上摔倒的道人,撒腿便跑,嘴里还喊着:“我先下山了,吃不饱就等晚上清风来给你送吧,这要是下去晚了,分的道袍都是不合身的!” 道人看着如脱兔般离去的徒弟,急的伸出了手去:“慢!慢着!你先扶我起来啊,我也想要道袍……” 起三清,落四御,中间紧七,慢八,平十二,三遍报钟敲毕,全道观一百一十七个道人、道童全都身着盛装集合在了观门之前。 一个身体发福,身着紫色缎面道袍的道人清了清嗓子,对一众道人唱道:“无量天尊,今日宋国王元磐携世子驾临本观,为即将开始的春闱祈福。一干道人谨言慎行,切莫坏了本观的名声。” 众道人整齐回道:“是,谨遵玉机监观法旨。” 话音未落,开路的两名飞骑已经来到门外,随后便是一队负责护卫的兵勇,持着各式武器呼哧呼哧的跟了过来。 “无量天尊。”紫衣道袍迎了上去:“贫道乃是三清观监观玉机,各位军爷辛苦了。” 最先下马的士兵走过来,一抱拳道:“宋王进香,闲杂人等全都清除出去,我们是王府的护卫,负责安保工作,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全观的人都得陪葬。” 玉机一怔,心道:“好大的排场,即便是太宗皇帝也没如此嚣张,看来这宋王果真是如同传言所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霸主之星。” 过不多时,这些护卫已经将全观搜了个遍,见没了危险,这才拿出烟弹来,对着天空嗤的一声放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更大的队伍从山脚处陆续向山上走来。 玉机远远的观望着,随后对身旁的两位师弟玄机、珠机道:“这宋王太过奢侈了,不过是个郡王,竟然用了亲王仪仗。” 珠机道长点了点头:“郡王的牵拢官三十人,他却用了五十人,郡王没有邀喝之人,他却放了四个在喧哗。就连牵拢官的装束,竟也敢用紫罗袄、素幞头,执银裹牙杖。” 玄机也接话道:“你没看那些打伞的,不也同样是穿着紫罗团荅绣的芙蓉袄、间金花的交脚幞头吗。” 玉机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嘱咐道:“一会小心行事,拜三清可以,若是求愿或解谶,万万不可多事,我估算着这宋王如此铺张浪费,离……离那个时候不远了,别到时候说咱们和他是一伙的,牵连到三清观可就不妙了。” 二人一躬身回道:“是,一切以监观为尊。” 玉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山,叹气道:“他倒是清闲,几次三番的闯祸,却依然是观主。有事情却从不出面,这次可别再让他惹是生非了。” 另两个道长想到掌观师兄此前的种种,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那个车队才慢悠悠的到达观门,只见这宋王的车驾,车辕是银色的螭头,凉棚杆子、月板都以白银装饰,这显然也同样的超出了规制。 车帘刚一掀开,便有人口呼:“宋国王,尚书令,领三省事元磐,进香三清观,拜谒三清神圣!众人,跪!” 呼啦一声,玉机领着所有道观人员跪倒在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走下,身边服侍之人赶忙提着香炉紧紧跟随,一丝丝青烟散发出透人心脾的檀木香味,显现出无比的华贵之色来。 见来到自己身边,玉机赶忙道:“贫道玉机,参见宋国王。” 元磐轻哼一声:“紫色道袍?我记得你们三清观的掌观不是穿红色的吗?” 玉机一怔,赶忙道:“回宋王,掌观师兄在坠天崖无妄洞闭关修行,目前三清观由贫道监观。” 元磐似带威严的说道:“怎么?好大的架子啊,就连本王来了都不迎接吗?” 玉机心道:“别说你了,就连太宗皇帝来进香他都不睬。”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玉机嘴上却说:“宋王莫怪,您拜谒的是三清老祖,即便师兄不在,所有礼节和程序贫道也会安排妥当的。” “哼!”宋王有些震怒,但一想到这三清观毕竟是北野最大的道观,且十分灵验,若是得罪了神仙,自己也未必有好果子吃,便甩手走了进去。 第36章 道破天机 宋王的心里好像藏着事情,在三清阁内屏退了随从,独自向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祷告了许久。 刚出殿门,宋王便问向一旁守候的玉机道人:“我听说你们三清观最灵验的就是摇卦,本王想请上一卦。” 说罢也不问玉清,一抬手,属下从外面抬进来十几口大箱子,放下后纷纷打开,里面尽是一些布捐的道袍、鞋帽和香烛细软,就连烛台香炉之类的都是镀着金银的宝贝。 玉机见状赶忙道:“请宋王移步到真武阁,净面洗漱后便可焚香摇签。” 一众人马簇拥着宋王前往到后山脚下的真武阁内,此阁供奉的乃是真武荡魔天尊,其在道教地位堪称尊神,与其他神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待宋王洗过手后,玉机熟练的取出供奉在神坛上的紫竹签筒,默念了几句道家的真言,然后恭恭敬敬的交给宋王道:“王爷,此签筒,乃是从鄂州武当山迎请而来,传承百年有余,最是神准,请您摇签。” 宋王迟疑了一下,遂说道:“哼,还摇什么,难道你不懂本王的意思吗?” 玉机一惊,马上明白过来,宋王要的不过是一句吉祥话,万一要是摇出个下下签,那全观的人恐怕都会受到株连。赶忙道:“王爷,真武大帝面前不能动妄念,还是需要摇签的,贫道相信王爷自有天相,必会摇出上上之签的。” “好,本王就信你一回,若是不能求到上上签,哼,我将你这妖人交到大理寺去。” 这筒子内,上上签十八支,上签三十六支,中签十二支,其余的六十四支都是下签和下下签,别说摇了,就算是一支一支的找,也未必能找的那么准确。霎时间,三清观陪同而来的灰、黄、白、紫道人全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玉机此时也想好了,宋王一旦摇出来了签,无论是是什么,他都会用隐藏在袖子中的上上签暗中调换。想到此,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额头向下摔落。 正当宋王刚想要摇签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喊道:“且慢!” 众人赶忙回首望去,三清观的观主,澄机真人赫然出现在眼前。只见他身着红色锦缎,内嵌八卦阴阳团的道袍,一支玉簪插在工工整整的发髻之上,使本就高大匀称的身材更加伟岸突出,此时再配上他那五道须髯,整个一副仙风道骨之貌,之前那副邋遢模样半点不存。 这下子三清观里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尤其是澄机真人的三个师弟,手脚已经发麻,冷汗更是湿溻了内衫。 宋王站起身来,疑惑的问道:“这位是?” 澄机真人微微一笑,手画一个法诀,点头答道:“无量天尊,宋王有礼了。贫道澄机,乃是三清观掌观。” “澄机真人?哈,你的师弟不是说你闭关修炼去了吗?难道是诓骗本王?”宋王说着,恶狠狠的瞪向了玉机。 澄机道:“不不不,宋王错怪贫道的师弟了,贫道确实在山间修仙,正入定之时,元始天尊梦示贫道,有贵客至达本观,特命弟子出关迎接,这才来的晚了,还请宋王见谅。” 一场危机就这样被澄机化解,毕竟宋王不是傻子,给双方一个台阶对谁都有好处。 “好,既然澄机真人到此,那本王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真人帮忙度化一下。” “好说,请宋王发问。” 宋王一摆手,所有宋王府的兵丁护卫、内侍家眷全都整齐的走出了真武阁。随即又看向一众道人:“本王要与澄机真人谈事,闲杂人等都下去吧。” 众道人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还杵在这并不是想听宋王的问题,而是生怕掌观师兄说错了话,连累了大家。 澄机见到他们发窘,赶忙道:“都退下吧,另外,叫饭堂不必备饭,宋王问完问题就会即刻离开的。” 这话说的,又让玉机等人头皮一麻,心道:你管人家吃不吃的,难道不该备饭? 当着宋王的面,没人敢造次,玉机使了个眼色,他们索性心一横,纷纷退出阁外。 “真人,你难道算到本王想什么吗?” 澄机轻抚胡须,一副玄妙的样子说道:“贫道知些天机,不知道是不是宋王所想。” 说罢,他走向沙盘,轻轻写下九五二字。 “宋王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这两个数字而已,尤其是最近,茶不思饭不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是与不是?” 宋王一怔,怒道:“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凌迟了你都难以饶恕!” 澄机哈哈一笑:“死又何足道哉,我等本就是修道之人,死不过是生的开始,以贫道的修为,位列仙班都是驾轻就熟的事,要是由王爷送一程,那更不了得。” 宋王平复了一下心情,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天机可测我命中有此数吗?” 澄机点了点头:“既然是天机,自然是不可泄漏,不过既然宋王要问,那贫道宁可坏些修为,也要说了。” 宋王赶忙精神了起来,就连眼睛都瞪得溜圆。 “贫道夜观星象,帝王紫薇星闪耀异常,正所谓紫气东聚,牛斗冲天狼,斗柄东指向,此乃明君在世之兆。” 宋王听罢,顿时失望至极:“难道元亶他……我就真的没机会了吗?” “非也!非也!” 澄机又道:“紫薇虽光,但其光在表,在紫薇星的背后暗藏着荧惑守心之象,也就是说,有两颗帝王星在天空中同时出现,这天下会发生大的改变。尤其是那荧惑之君,必会手刃天子,取而代之。” 宋王越听越惊,咽了口唾沫道:“那……我会是……” 澄机微微一笑:“时也命也,天象如此,谁都有可能做那颗荧惑,宋王面相极贵,不日便会一升再升,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的道理,就不用贫道多说了吧?” “好!好!不愧是真人!本王若是登了大宝,必然会封您为护教大法师!不!护国法师!配享太庙那种!” 宋王十分兴奋,转而又问道:“那……我该如何接近那个位置呢?还请真人指条明路。” 澄机想了想,指向南方道:“荧惑居南,宋王可借南方之火势,必可大成。” “南方?难道是要借南诏的势?” 澄机点了点头:“北野和南诏年前因为兵乱之事议和,若宋王能让南诏得到甜头,其必会反惠与您,届时,兵不用战,那掌管兵权的梁王又能奈你何?若百姓足以聊生,感谢的又会是谁?带来这一光景的可是您宋王啊,皇帝在他们心里就无足轻重了。” 宋王听到这,早已摩拳擦掌,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妙!妙!本王就该早点来找真人您!您放心,我明天就让人送来黄金,为……为所有神像添上金衣!” “唿~” 宋王的大队人马离开之时,三清观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玉机、玄机、珠机三个人站到了澄机的身后,玉机问道:“师兄,你是怎么打发走这瘟神的?” 澄机一边着急忙慌的脱下自己的紫袍,一边回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还要继续回山上去参悟大道,观里面的事你们多担待着吧。” 还未等走远,他又猛的转身道:“告诉饭堂,给我送的餐多加些肉!” 第37章 梦碎龙门 天会十三年二月初二,春闱,国家选材最重要的考试如期开始了。 龙门打开的一刹那,众学子纷纷涌了进去,当他们跨过高高的门槛之后,被喝令着褪去所有衣物,赤身裸体的接受一旁礼部小吏们的盘查。这些人实在是太认真了,就差扒开身体上的每个缝隙,找到那些用来作弊的可携带之物。 当检查完毕之后,国家会给每个学子分发一套冬衣及文房四宝,和以往的科举考试不同,这一回学子们既不用带马桶,也不用带干粮、铺盖,九天的考试所需要的一切食宿之物全由贡院统一配发。 萧裕刚刚来到考场之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贡院门口的景博侯元翼,因为此前进谏了萧裕的两篇论策,被吏部记档,考功的时候提拔了一级,所以他如今的职位变成了吏部员外郎,虽然没有想象中那样会成为户部尚书,但毕竟只要有升迁就意味着会靠近更高的位置。 萧裕轻叹一声,心道:该来的总会来,怕他作甚。于是,轻抬脚步,向贡院大门走去。 “咦,哈!果然是你啊,萧裕。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元翼看着想要蒙混过去的萧裕,惊奇的说道。 萧裕冷眼看了看元翼,这回连行礼都免了,因为在他眼里除了恨意,不存在其他。 “我就说吗,那日你被人劫走,躲到哪去了?脑袋上的伤可好了?” 萧裕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肿胀感一时半会根本不会消失,他冷漠的说道:“是不是我不死,你就永远不会安心?” 元翼轻蔑的一笑:“就凭你?你啊,太高看自己了,看到没?我如今穿的可是绿袍,是礼部员外郎了,此次春闱又是监考官,想要弄死你,是易如反掌的事,我会和你一般见识?” 萧裕心里一阵酸楚,看来上辈子是真的欠了他们家的,这辈子阴魂不散的被缠着。 在来贡院之前,元功就曾劝告过他放弃科举,然而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得来的举人之名,又怎么会在没试过之前就放弃呢。 萧裕不想再理元翼,转身就要往贡院里面走。但身后的元翼却干笑了两声,对手下道:“邢浩,去,帮这位萧裕萧举子好好查查身子,可别夹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那手下一脸坏笑的应承着:“是,遵侯爷钧旨。”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对门内当值的其他人喊道:“这个举子我来查,你们不用管了。” “好嘞。” 见萧裕发愣,这个叫邢浩的小吏催促道:“怎么着?还不脱?这可是贡院,想要飞跃龙门,就得干干净净的进,你考是不考?考就快点脱,这么多人等着呢!” 萧裕什么时候受过这份侮辱,他恨恨的瞪了一眼元翼,嘴中念叨着:“元翼,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开始脱起了衣服。 当一丝不挂的站在邢浩面前时,他发出了阵阵猥琐的笑声来:“瞧瞧,瞧瞧,多白净啊,不愧是读书人,得,把两腿岔开!” “什么?别人为何不用?”萧裕愤怒的吼道。 “少他妈废话,老子让你岔开就岔开,我怀疑你裤裆里藏了东西!” 事情已然如此,萧裕又能做怎样的反抗,他咬着牙慢慢的将两只脚分开。 “跳一跳!” 萧裕照做了,身上多出来的部位也随着身体弹动着。 “再跳跳,使劲点跳!” “你!你欺人太甚!” 邢浩呲着大黄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欺人?这才哪到哪,一会让你知道更欺人的手段!” 说罢,他走上前去,一把拉住萧裕的肩膀,猛的一扭,将他按在了影壁上。 “后面没带什么吧?” “嘶!”萧裕吃痛,那邢浩好像拿什么东西硬塞进了……塞进了那里。一阵剧烈的搅动过后,那东西被猛的抽了出来,萧裕转头看时,竟是一支毛笔。 邢浩冷笑着将毛笔塞到了萧裕的手中,说道:“别浪费了,用蘸过金汁的毛笔答卷子,一定会金榜题名的,哈哈哈哈哈!” “你叫邢浩是吗?”萧裕面无表情的看向他,问道。 邢浩眯着眼回道:“怎么?要报复我?我例行公事有问题吗?哈,不是我瞧不起你,一个文弱的书生,能把我怎么着?” “我!会!让!你!死!”萧裕将满腔愤怒的火焰放进了这五个字里。 “我死?哈哈哈哈哈哈!”邢浩一把将萧裕头上缠着的绷带撕扯了下来,连同一起被扯下来的还有头上的血痂,瞬间让萧裕血流如注。 “呦,这怎么还淌血呢?”邢浩故作惊讶的捏起了鼻子,他非但没有去给萧裕止血,反倒翻起了那团带血的绷带,见没有什么,这才塞回给萧裕。 “咕咚!”萧裕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了起来。 没过一会,萧裕只感觉到整个身体被人抬了起来,随后被重重的扔在了贡院之外,彻底失去了知觉。 三声炮响,贡院的龙门缓慢的被重重关上,改变命运的车轮也就此滚滚向前驶去。 萧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的晚上,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向下流淌着,他知道自己想要通过科举飞黄腾达的念头彻底的断送了,这泪是为十年寒窗苦读而流,也是为新生而流。 “元功,我没有参加上科举,无法入朝为官,帮不上你了。”这是他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坐在书案后的元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叹息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戏上演,所以及早的劝过萧裕,但这书呆子不听。当时能做的,也只是让人将被扔出贡院的萧裕抬回府来而已。 “行了,别想了,考科举也是为做官,帮我登天同样是做官,如果你在乎的是俸禄,那我给你的会比朝廷给的多出十倍。再说了,我本就不在意你是否能考上科举,以你的能力岂是那些酒囊饭袋能比的。所以,安心的养伤吧,再一次被撕开伤口的话,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你。” 郎中给萧裕包扎伤口的时候说了,脑袋的外伤不比别处,急性的大出血会直接引发羊角风,好在萧裕发作的时候没有咬到舌头,否则的话,那后果真的是无法想象。 “元功,我要报仇,你能帮我吗?”萧裕淡淡的问道。 元功噗嗤一笑:“说吧,你想怎么报仇,我给你安排就是了。” 第38章 各安天命 锦色绣华年,玉露西厢涩。 谁盼檀郎夜月来?愁楚衣青色。 流水问行云,曲径南山侧。 篱落山间燕语槐,缱绻胭脂错。 裴府东阁内,春风吹开封闭已久的窗棱,裴家小女满儿正坐在窗前,手持紫毫湖笔刚刚填毕一阙虞美人。 “这傻子,莫不是拿我开心?” 呆呆的看着窗外刚飞来的燕子,她愤愤的骂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他说让自己等他下聘,已经过去两月,却依然没有消息。 “小姐,该用点心了。”婢女欢儿端着一盘刚做好的豌豆黄和柳叶饼来到了身后。 “哦,没胃口,你吃吧。”裴满一脸愁绪淡淡的说道。 “哈,你又在想元家那位少爷了吧?”欢儿一边往嘴里塞着柳叶饼,一边打趣的问道。 “这丫头,越发的没规矩了!”裴满假装嗔怒,但心里却是酸楚。 欢儿道:“他真的是讨厌,若不是他那日轻薄于你,太爷也不会把你禁足在这楼里两个月,等能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堵在他府前痛骂一顿不可。” 裴满摇了摇头:“骂又能怎样呢,许是他府中出了事也未可知,毕竟他是……他是世家之子,两位父亲还都受到皇权的波及。” “要我说您就找个平民百姓嫁了吧,起码不会担心被株连。” “平民百姓?”裴满英眉轻挑,她自幼饱读诗书,又经祖父点拨,满心想的是治世济民,即便不做皇后,也会是达官贵人的贤内助,一个平民百姓的妻子又怎是她所能接受的。 就在此时,另一个婢女“噔噔噔噔”的从楼下跑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姐,他……他来了。” “谁?” “晋王……晋王世子啊!” 裴满一听此言,瞬间心肝乱颤,急的站起身来。 “你们俩,快,给我梳妆。” “好好好!”两个丫鬟也异常的兴奋,都想一起去看看被自家小姐朝思暮想之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府中前厅,元功正襟危坐,接受裴家之主裴翰森的打量。 “元公子,不知贵府抬着这么多箱子到我府上,有何事啊?”裴翰森明知故问的说道。 元功微一欠身,回道:“裴学士,实不相瞒,在下想迎娶贵府满儿,望裴学士成全。” “咦?要娶小满?这不合规矩吧?你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之人,难道不知道先请个媒人过门问媒?直接下聘,莫不是想用你家的地位压服老夫?” 元功一怔:“学士莫怪,本公子绝无压服之意,只是真的很喜欢小满,这才亲自上门提亲的。” “哼!”裴翰森一听这话,瞬间暴怒起来:“你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就请回吧!” “为何?” “为何?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我裴家家门不幸,出此贱婢,竟与你私相授受,若不是老夫膝下仅有此女,早就将你们俩报官了。” 裴翰森的态度瞬间点燃了元功内心的火焰,他虽城府极深,但也并非是可以任人凌辱谩骂之辈。 “裴夫子!”他不再称呼裴翰森为学士,取而代之的是最低劣的夫子。 “你是不是看我的两位父亲失势了,便可以如此放肆?我乃太祖之孙,太师之后,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人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告诉你,小满我娶定了!今天你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哼,那就不好意思了!用强的手段,我也会使!” 裴翰森一惊:“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强抢不成?如今北野已再不是此前的蛮夷!你想威胁老夫,哼,痴人说梦!” 元功哪管他的说辞,一摆手,站在厅堂之中抬箱子的家丁们纷纷站了过来。 “给我搜!” “是!” 元功冷冷的看了一眼裴翰森,说道:“我这辈子已然没有了王位,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裴夫子,我抢了小满之后,会放弃所有,远遁深山,去过神仙日子,你最好是别阻拦,否则的话,我保不齐自己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糊涂!”裴翰森颤颤巍巍的喊道:“竖子!大好前程就这般毁了,你对得起辽王晋王吗?” 元功一怔,随即叫停了手下。 裴翰森续道:“大丈夫存活于天地间,怎可为儿女情长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当今圣上何等英明,对你充满了希望,怎曾想你会是这样一个浪荡之徒!” “他对我有希望?何出此言?” 裴翰森自知自己情急之下失言,赶忙解释道:“北野第三代里,你元功也算是出类拔萃之辈,现在天下大定,正是你出仕为官的大好时机,做皇帝的不用自己的兄弟,难道用那些各怀鬼胎的叔叔伯伯们?我裴翰森并非势利之人,不过你要娶小满,那是万万不可的!” “祖父!”不知什么时候,裴满出现在了院子当中,她疾步跑了过来,跪倒在地,说道:“祖父,为何不许小满嫁给他?他的才情和对孙女的真心,孙女喜欢,请祖父成全。” “啪!”裴翰森甩起手来打了裴满一个耳光,骂道:“贱婢!我裴家世代以礼持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后人!好,你想嫁给他可以,除非……除非老夫死在这。” “呵呵,呵呵呵呵。”元功狂笑了起来,许久后说道:“死?你死了就可以是吗?那我可以成全你,甚至让你全府的人都死的无声无息。” “噌”的一声,那些家丁们闻言都拔出了匕首。 “元功不可!”裴满此时已经松脱了裴翰森,转而抱住了元功的大腿,哀求道:“我祖父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你不能杀他,不能!” “我不管!今天说什么我也要把你带走!”此时的他已经心生杀念,只要一声令下,这府里的几十口人会被瞬间屠戮殆尽。 “哈,好,你小子有骨气,固然有乃父之风。”裴翰森向前了两步,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卷轴来,说道:“不过,晚了,她的命运早已不能自己掌握。” 说着,他将手中之物递了上去。 元功知道这黄卷轴意味着什么,因为只有圣旨才会用这个颜色,从内心深处他已经猜出了一二,但还是慢慢的将卷轴打了开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裴氏之女满,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朕意,授裴氏之女满为后,着礼部择期下聘。钦此。” “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要和我争!”元功看着圣旨上的文字,心都在滴血。 裴翰森不合时宜的问道:“怎样?你还想娶她吗?” 说罢,也不等元功回话,便上前接回了圣旨,叹气道:“满儿自幼生辰八字便是凤阁之命,你一个落魄的世子,就别惦记了。各安天命,或者……或者你时运好,还能混个王爷当当。今日之事我不会报给皇上,只是你们二人就此便形同陌路吧。” 第39章 大仇得报 南坊市的芳汀小筑内,酒香弥漫了整个花园,两个同样失意的年轻人正在不停的推杯换盏着。 “萧裕,我终于感受到你的痛苦了。”元功双眼通红的望着刚刚痊愈的萧裕。 萧裕此时也是满身酒气,醉眼惺忪的大笑道:“我就说吗,女人是毒药,谁沾上都会中毒的,不过你比我要强多了,最起码和你竞争的是皇帝,哈哈哈哈哈。” 元功轻叹:“哼,随你如何嗤笑吧,我已经不在乎了。你有仇还能报,我这夺妻之恨不知何时何月才能……” 萧裕摆了摆手道:“我?报仇?哈,都过了两个月了,仇人的影子我都没机会去碰。” 元功坏笑道:“和你相比我还没那么差是不?最起码没被人拿毛笔……” “闭嘴!”萧裕疯了似的蹦了起来,抄起手中的筷子就要对元功动手。 “叮!”一根钢针瞬间打到了筷子之上,将筷子折为了两段。 萧裕一惊,顿时吓的将手中剩余的半截筷子掉落在桌子上,瞬间酒醒了一半。 元功哈哈一笑:“唉,樽雨啊,萧裕这是闹着玩呢,担心过头了。” 说话间,房檐上一直无声无息的樽雨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对萧裕抱拳道:“萧少爷,樽雨本能反应,望您见谅。” 萧裕冷汗直流,摇了摇头道:“樽雨实在是太尽职了,这要是刚才真的伤了你,我岂不是死定了?” 元功道:“不会的,我是说你不会伤到我。哦,对了,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送我礼物?你每次送的东西都太珍贵了,我可还不起。” “谁要你还了,以后我做了皇帝,你给我守护好江山就是了。” 说罢,元功示意樽雨,樽雨则轻拍双掌,两名玄衣死士背着一只巨大的麻袋走了进来。 二人单膝跪倒道:“少主!您要的东西带到了。” 元功指了指那只麻袋,对萧裕道:“好东西啊,抓到不容易,他一直躲在贡院里,今天刚一露面,便被我的死士逮了回来。” “贡院?”萧裕疑惑不解,慢慢走上前去,靠近的一刹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奇的说道:“难道是……” “嗯,打开吧。” “是!” 玄衣死士迅速解开了麻袋上的绳结,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果然是你!”萧裕眼睛瞬间充血,因为这人正是在贡院对他百般羞辱之人——邢浩。 “是……是你?”邢浩此时也看到了萧裕,尤其是看到萧裕表情狰狞的样子,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的磕头如捣蒜。 “我说过了吧,我会让你死!”萧裕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顺势从玄衣死士那抽出了匕首来。 邢浩吓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告饶道:“别,别这样,我……我那也是受了景博侯的指使,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您要是杀了我,他们都成了孤寡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萧裕转头望向元功:“我若是在这杀了他,会不会有麻烦?” 元功摇了摇头:“在这杀倒是无所谓,只不过……我觉得你一个文弱书生,未必敢杀人。” 萧裕看到元功热切的眼神,心里犯起了嘀咕,如果此时真的动手杀了人,那就意味着立下了投名状,而元功此时等的就是那一刀。 他正犹豫之时,樽雨走了过来,一脚将邢浩踢倒,脸朝地面的背对着萧裕,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身后的玄衣死士用双脚狠狠的踩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樽雨蹲下身来,抓住了萧裕的手臂,说道:“萧少爷,杀人没有多难,你想想,他在贡院里当着成百上千的举子的面,是如何羞辱你的?而他的主子就是将你百般洗刷的姑爷元翼,你堂堂一个南京第一大才子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又是拜谁所赐?” 樽雨每说一句话,萧裕所持着的刀子便递进了几分,他正恍惚之际,那刀子好像抵住了什么,“噗!”抬眼看时,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没根而入,不偏不倚的扎进了邢浩的双腿之间,邢浩发出杀猪般嚎叫,身体不停的抽搐着,鲜血则瞬间染红了他的裤子。 “你看,没那么难吧,再来。”樽雨控制着萧裕的手臂,将刀子拔了出来。 还没等萧裕有所反应,第二刀再次捅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萧裕被眼前残忍的场景迷了心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此时的他已经不再需要樽雨的引导,左一刀右一刀的招呼在邢浩的身上,直到邢浩渐渐的没了响动,他的手却还在机械的动着。 元功喝下一杯老酒后走了过来,一把握住萧裕的手,将匕首卸下递给玄衣死士。随即转头拍了拍萧裕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萧裕激动的说道:“你满意了?我杀人了!” 元功轻哼一声:“我满意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住这种报仇的快感。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弱者不配活着!” “可是这人也有家小啊?” “家小?元翼谋害你的时候,考虑过你也有高堂吗?这个死人在羞辱你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家小?别傻了,善良不过是懦弱之人的说辞和借口罢了!” 元功将他拉回到酒桌前,满满的倒了一杯热酒,说道:“记住今天吧,今天是你复仇的开始,直到你再也没有了敌人。” 萧裕端起杯来,一饮而尽,随即呆呆的看向元功,问道:“我……我还会是个好人吗?” 元功摇了摇头:“那要看你如何定义好人这个词了,当你决定和我一起走上不归路时,好人坏人还重要吗?” 身后,樽雨已经带人将邢浩的尸体拖走,几个酒保正在用清水冲刷着白色鹅卵石上的鲜血。 元功望向天边的云,说道:“是时候去讨好讨好我那个堂兄了,我要把自己失去的全都夺回来,加倍的夺回来。” 萧裕惊道:“你要出仕?” 元功点了点头,叹息道:“要不然呢?这样待下去,想要报仇是遥遥无期的,我得找个契机,成为他身边离不开的人。” 第40章 朝议之争 早朝议事,元亶无精打采的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些叔伯大臣们争论着一些国家大事。 自从辽王被圈禁之后,北野地位仅次于皇帝的梁王元弼,根本不把那些弟弟们放在眼里,所有军国大事,几乎都由他自己独断专行,此刻当着众大臣的面,为了表示对尊重皇帝,他还是假惺惺的奏请道:“陛下,臣认为,废齐之假政,将政令收归朝廷是最为稳妥之事。此前因与南诏有战事,齐国是我们的战争缓冲区。如今南诏与我北野已经议和,再留着齐国已经毫无作用。臣建议废齐政权后,将齐国皇帝刘豫降为蜀王,同时将汴京改为行台尚书省,这样便可一劳永逸。” “不可!”宋王元磐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齐国,那可是我们的屏障,如果并入我国,那么我们的边境就会马上与南诏接壤,百姓三百万,耕地几十万顷,官衙藩属上千个,这无形当中加大了朝廷的开支用度,此等费力不讨好之事,不知道梁王是怎么想得出来的,简直似乎劳民伤财。” 梁王一怔,轻蔑的笑道:“哼!你懂军事吗?老夫戎马生涯一生,和南诏国打了数十仗,从未尝过败绩,即便接壤了又如何,他们若是敢挑衅,打回去就是了!” 宋王自从得到三清观澄机道长的指引后,早就谋划好了和南诏的事宜,此刻当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退缩,于是同样的挖苦道:“梁王想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正所谓战鼓一响,黄金万两,你是劳苦功高,但也没少中饱私囊吧?一旦开战,那死的可是陛下的子民,于你而言并无损失,你得到的是万古流芳,而陛下却背负了南侵的骂名,这买卖可合适的很啊。” 梁王眉头一皱,猛的骂道:“你放屁!老子为北野打下了多少江山,你一个文官,靠你父亲才得此位,凭什么对老子指手画脚的!” 见梁王骂自己,宋王不气反乐,轻描淡写的说道:“呦呦呦,我差点忘了,您除了是梁王之外,还是都元帅,难怪有人传言,这北野军人只认得你大元帅,不认得新皇帝呢。” “你!”梁王此时就差拔刀了,但瞄了一眼坐在龙椅上正瞪向自己的皇帝,心里登时一凉,赶忙解释道:“陛下,元磐胡说,我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元亶硬挤出了些笑容,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议政嘛,每个朝臣都有抒发自己想法的权利,朕也不好干涉。” 说罢,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一切就……就以四叔说的定吧,朕还年轻,现在满心想的就是娶亲封后的事,为我北野的皇嗣开枝散叶。其他的事吗,还是四叔做主吧。” “遵旨!”梁王根本不想再给宋王狡辩的机会,赶忙应了下来,和他亲近的文官武将,也随即跪倒在地,齐呼:“陛下圣明。” 朝会刚刚散去,元亶便单独召见了宋王元磐。 “堂叔啊,你非要惹四叔干嘛,大庭广众之下,你二人失和,可是要断了朕的左膀右臂吗?” 元亶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假意”的嗔怪着元磐。 元磐赶忙解释道:“陛下,你还打算忍那老匹夫多久?他太嚣张跋扈了,臣只是看不惯他独断专行的样子,这才跟他唱反调的。” “哈,可别胡说,朕相信四叔,国家交给他,朕放心。朕现在只想做个守成的皇帝,最好每天有美婢相伴,听听曲子,吃吃喝喝的岂不是更好?” “陛下!”元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万万不可啊陛下,太祖将江山传给您,这天下便是您的天下,若就此沉沦下去,那元弼早晚有一天会……会弑君篡位的!” 元亶眼球一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他慢慢的将元磐扶了起来,轻声道:“朕知道堂叔您的良苦用心,只不过……只不过现在的元弼势力太大了,眼线遍布朝野,比此前的辽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让朕怎么办。” “陛下,何不……”元磐比划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元亶摇了摇头:“无辜诛杀大臣,还是近臣、功臣,那……那后世会如何骂朕啊。” 元磐思索了一下,回道:“陛下,若是能找到他的把柄呢?” 元亶故作惊讶的说道:“哦?说说看。” 元磐道:“陛下可借着撤销齐国皇室之机,将豫州、陕州割还给南诏,豫州有南诏的祖陵,这样南诏一定会感谢陛下的大恩,便不会与我北野再起战事,此等口碑与元弼的凶残相比,无论是百姓还是友国都会为陛下歌功颂德的。” 元亶一愣:“割地?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朕可万万不能做,毕竟那是先辈们打下来的江山。再说了,这元弼也是当年征伐豫陕二州的主力,他会轻易的同意?” “呵呵,那可由不得他。陛下可让鲁王元昌做兵马左副元帅,同时选调宗室子弟进入元弼的大营做参将,他若遵照圣旨便是心里有陛下,若是不遵旨,那就是有了反意。到时候陛下可调元昌去征讨元弼,与宗室子弟里应外合,自然就除掉了这个祸患!” 元磐之所以这么极力的劝元亶割地,是因为前不久他也联系了南诏在北野的间谍组织头目张家富,张家富将他的意思传给了南诏,得到的答复是,必须送出诚意,再谈下一步的合作。这所谓的诚意,就是南诏在北野的故土——豫州、陕州。 “那,堂叔有几成把握?”元亶迟疑的问道。 “哈,陛下放心,一切事宜臣愿意去联络,保证在陛下大婚之前将此祸患除掉!” “好!”元亶一把抓住了元磐的手,激动的说道:“朕期待着堂叔的好消息!” 元磐退下之后,元亶轻轻的叹了口气,再次展开了那幅写有诸位王爷的图卷,自言自语的说道:“元磐、元隽、元昌,你们三个人的团伙,竟想着与元弼斗,呵呵,好,朕倒是想看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第41章 一成把握 一道圣旨让整个都元帅府方寸大乱,十几个将军全都正襟危坐的等着都元帅大发雷霆。 元弼,这北野战神,此刻正浑身发抖,他猛的转过身来,说道:“文人误国!我北野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土地,他们仅需只言片语便轻松送还给南诏,这简直……简直是儿戏一般。众将听令!” “是!请元帅下钧旨!”众人齐刷刷的站起,抱拳呼喝道。 还未等元弼下令,一个传令的兵士跑了进来,低声对元弼道:“都元帅,晋王府元功求见。” 元弼眉头一皱,心道他来做什么,偏偏还敢在这时候。虽然心中不悦,但毕竟此子与晋王府、辽王府都有干系,于是一摆手:“都在这等我。” “是!” 元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去到了比较隐秘的暗房,一会功夫便有家奴带着元功走了进来。 “四叔吉祥,小侄有礼了。”元功客客气气的对元弼鞠了一躬。 “有事快说,我忙着呢。”元弼的态度十分冷淡,毕竟他们虽然是叔侄,但身份却差着十万八千里。 元功微微一笑:“四叔好大的火气啊,小侄是来报到的,同时给四叔打来一味清热解毒的良药。” “报到?” “是啊,四叔不是和父亲提过,让我做奉国上将军吗,我想建功立业又没法考科举,这就前来报到,在军中做点事,一来是为四叔分忧,二来也求个好功名。” “哼,我还说过你大可以挂个名字便是了,没必要来军中出实差。” 元功摇了摇头:“四叔,人家都说您是老狐狸,怎么在关键时候却犯了糊涂呢?” “糊涂?此话怎讲?” 元功略一沉吟,回道:“我如果猜的没错的话,今天你得到圣旨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集合军队去擒杀元磐他们几个佞臣,是吧?” 元弼一怔,他刚才确实有此打算,却被元功的到来所阻止。 见元弼不语,元功知道猜中了他的意图,续道:“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四叔,我问您,现在的皇帝还是登基之前的皇帝吗?现在的都元帅府又还是以前的都元帅府吗?还有……您的细作就没有告诉您,副都元帅大营里面的兵,正在被积极调往上京城?” 一连串的问题让元弼感到后背一阵阵的发凉,确实,他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本想着连同皇帝一起做掉的,就像当时做掉太宗皇帝一样。可现在看,着实有些莽撞了。 元功又道:“割让豫州、陕州表面上看是讨好南诏,其实暗地里却有一支极锋利的矛指向了四叔您啊。” “不可胡说!当今陛下对我元弼敬爱有加,又怎会对付我!”元弼怒喝道。 “噗,四叔啊四叔,您怎么还在装糊涂啊。这么说吧,自打他上位之后,宫廷中的戍卫部队便开始轮换,而且您的人、宋王、鲁王、陈王、楚王等等都无权干涉,这是防着谁呢?既然您说他对您敬爱有加,那您提出的建议又有多少被采纳?您提举的官职人选,吏部又有多少给安排到正缺上?早朝上刚刚说让您安排一切,下了朝便秘密接见了元磐,这些难道您不知道?他元磐再怎么位高权重,没有皇帝的撑腰,他敢对您的计划全盘否定?醒醒吧,我的四叔诶。” 元弼沉默了,因为元功所说之事都是他曾经盘桓过的,尤其是元亶秘密召见元磐进宫秘议之事,元磐前脚离开,后脚元弼就收到了消息,虽然不知道到底二人谈论了什么,但从元磐出宫时满脸的喜悦来看,一定是得到了什么称心的好处。 那个坐在最高位上的大侄子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表面上看对朝野上发生的事毫不在意,但每一道政令的下达都会有详细的朱批,而且最为可怕的是,作为军人和拥立首功的他,竟然越来越不敢去面圣了,元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当年看元干时的眼神一样,虽然还有热情,但更多的却是审视甚至是怒视,自己就好像孙猴子一般,被他这如来佛控制在掌心当中。 元亶睨视了一眼元功,心里已经起了无数个念头,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年轻人要做什么,毕竟元功的亲父和养父都曾经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者。 他试着问道:“功儿,那你说说,如果我发动政变,几率会有多大?” 元功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成。” “一成?” “是,这还是我往高了说的,您目前元帅府内除了十几个参将、裨将之外,能调动的兵员不过几百人,这几百人冲击皇宫,恐怕连那些内侍太监拿起刀都能轻松把你们灭掉,更何况宫里还有三千内戍,以及各府邸供应的三千家丁、护院。” “那……那我如果直接擒杀宋王、鲁王、和陈王呢?” 元功还是摇了摇头:“第一,你不能一时半刻的将这些府邸攻陷。第二,哪一家府邸都留有暗道,人家可以趁机逃出。第三,皇帝不会坐视不管。你擅杀大臣,正好给了元亶口舌,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和我父亲上次之所以可以成功,是因为用自己人更换了宫里的内戍,又因为二爷爷为人自私狭隘,犯了众怒,其他府邸都迫于我父亲的淫威,没有敢去救援,你们二人无论是实力还是道义上,都站在制高点。但如今的北野……人们厌倦了战争,您还是主战派的头目,一旦发动政变,还没开始,您就已经败了。” 元功说中了元弼的心事,但他依然还想争辩:“我败?哼!我都元帅麾下有雄兵五十万!南诏中兴四将哪个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会败?” “哈,四叔啊,四叔,不提这个更好,提这个您可就真的彻底败了。” “为何?” “元磐勾结皇帝,将南诏的豫陕二州归还,这潜台词不就是想拉拢南诏吗?南诏虽弱,屡屡败给您,那是因为他们的军阀各自为政,如果同仇敌忾合兵一处呢?您即便真的有五十万雄狮,又有多大把握获胜?还有,五十万兵分布在北野各路,并非是一朝一夕可调动的,没有圣旨虎符,您擅自集合,又会有多少将军想要荣华富贵而去投靠皇帝啊!” 第42章 以退为进 尽管元功说的头头是道,但元弼依然狐疑的看了看他,许久后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好处?” 元功一笑:“四叔果然是聪明人,小侄没有他求,只想在四叔掌控朝堂之后,得个一官半职就行。” “哼,你会安这个好心?” “要不然呢?复我养父王爵?还是救那老东西出来?我养父早已看淡朝堂,现在一心带着母妃、小妈们过安逸的晚年生活。至于老东西,他出来与否都与我无关,即便恢复了自由,那继承世子之位的也是我大哥元充,我能捞到什么?所以四叔大可安心,我元功只为自己而活。” 元弼表情凝重的问道:“难道你就不觊觎那个位置?” 元功故作惊讶的说道:“我?四叔,难道您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元弼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除非……不,没有除非,你若登上那个位置需要满足好多条件,成为皇太弟,又或者说你没有失势的亲爹、养父以及我、宋王等人都支持你。” “是吧,我就说我没那机会吗,所以您别担心了,给我封个王,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您干了。” 元弼叹息道:“哼,无利不起早,若是想做个太平王爷,你又何必甘愿这个风险来投靠我?小子,你也算是聪明人,但你四叔我混迹朝堂军中这么多年,什么尔虞我诈的事没有经历过。说白了吧,你的内心充满了欲望,从一开始只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到如今有了钻出泥土,变成参天大树的机会,难道你四叔会看不出你的野心?呵呵,哈哈哈哈哈。孩子,你还是嫩了点。不过有野心是好事,我欣赏这份执着。想要从默默无闻的小将军到权倾朝野的丞相,再到君临天下,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我可以帮你,但你要记住了,你四叔可以拔你上去,也可以将你踩在脚底下,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元功心下一惊,元弼竟然能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这让他始料未及,赶忙道:“四叔放心,今天我来都元帅府见您,又和您说了掏心窝子的话,这早已是投名状了,四叔如果不放心,侄子可以发个血誓。” 元弼终于露出了笑容:“好,那你就发个誓好了。” 元功一怔,北野人非常看重发誓,他本想随意一说,谁曾想元弼竟然逼他骑虎难下。 “好!”元功伸出三指,向天盟誓道:“我元功盟誓,若有一日我飞黄腾达,绝不负四叔及四叔后人,有违此誓,甘受乱刀屠戮之刑,死无葬身之地!” 发过誓后,他心情激动的看向元弼,谁知元弼却张口道:“那你以后要是有孩子呢?” “四叔!这……” “怎么?不想说?还是……” 元功没想到元弼会如此毒辣,叹了口气道:“若我有违此誓言,诸子皆夭!” 元弼叹息一声:“元功,说实话,此前我有些小看你了。不过,权力是把双刃剑,任何人在没有登顶之前,都觉得顶峰的风景独好,可真正的踏上了顶峰,才会知道上面有多孤独,多寒冷。每日担心的不会是国家,而是皇位,你四叔之所以不想上去,也正是因为你爷爷、你二爷爷和我说过这话。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元功点了点头,毕竟在他心里真的想创立一番伟业,至于身后事,早已不在乎了。 “好,元功听封!” “噗通”元功跪倒在地。 “即日起,封你为充骠骑上将军,战事随征,掌万人兵权!” “谢都元帅!” 奉国上将军不过是个虚名,一般授予宗室的成年男子,通常情况下只领俸禄,不参与任何管理。而这回元弼所封的骠骑上将军,在军中实权很大,相当于万人长,可调动一路三府的兵力。 “起来说话吧。”元弼有些疲累,声音也变的虚弱许多。 “功儿,我问你,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元功等的就是这句话。 三天前,宫里的鹞鹰第一时间就将元磐与皇帝的对话传了出来。这连续三日里,萧裕与元功在芳汀小筑里反推敲着各种结果。 其中包括元弼不同意割让土地怎么办,元弼发动宫变怎么办,元弼最终妥协了又怎么办。每一个结果又都展开了无数条线,直至找到最满意也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那一条。 “四叔,如今之际最贴合您利益的,是以退为进。” “怎么讲?” 元功看向身边的一张皮质地图,指向豫州和陕州,说道:“豫陕二州,周边无山无河,易攻难守。此二州我们经营许久,其地虽然多夏族人,但无论是税赋、科举一直都为我国所惠,其心在我不在南诏。元磐想用此地送人情给南诏,算盘是彻底的打空了,只要我们寻个由头,让南诏开仗,我们大军一旦集结,迫于军威,皇帝便可以治元磐一个里通外国之罪,到时候没有人能保的住他。您现在动武,时间仓促,胜率极低,若是那时候我们筹谋的时间够用,携兵多将广之威,胜算可为十成。” “好!”元弼满眼的开心,不住的夸赞:“此计甚妙,甚妙。但……豫陕二州怎么办?难道真的拱手相让给南诏?” 元功摇了摇头:“刚才我说了,那两个州有我们的底子,百姓更倾向于归附我北野,到时候只需要搞个万言祈愿书,便可处死元磐等人,同时也有了收复二州的借口。另外……那元磐不是说战鼓一响,黄金万两吗?让您领兵收复失地,一来可以多了粮饷,二来……您在百姓眼中,在军中,在史书当中都会被当成英雄来对待。这元磐千般算计,却不曾想为您做了嫁衣啊。” “对,对,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果真是以退为进。” 元功一躬身道:“四叔过谦了,夏族人有句古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啊,就是一时情急而已,若是静下心来想想,根本不用小侄出谋划策的。” 元功被人恭恭敬敬的送出了都元帅府,此时就连看夕阳都那么漂亮,这是他正式走向仕途的开始,也是北野新一轮阴谋的初现端倪。 第43章 此酒决绝 锦色绣华年,玉露西厢涩。谁盼檀郎夜月来?愁楚衣青色。 流水问行云,曲径南山侧。篱落山间燕语槐,缱绻胭脂错。 元功展开一封薄笺,没有任何的署名,但上面的一阙词却让他知道是谁写来的。 笺上淡淡的兰花香,就像第一次在石桥下的擂台上遇到她时一样,让人欲罢不能。想念是痛苦的,尤其是相思,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有时候真的会让他想要冲破一切阻碍去找她。 老奴低声说的道:“少主,来人说如果想要再见一次故人,便去东城的墨香斋,她会在那等您两个时辰。如果错过了,就是永别。” “虎伯,我要见她吗?”元功问道。 虎伯笑了笑:“少主,这事老奴可做不了主,儿女情长的事还是您自己决定的好。” 虎伯是元功的恩人,小时候被赶出辽王府的时候,只有虎伯陪着他,那一夜要不是虎伯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躲到土地庙去,他可能早就冻死在街头了。所以他从来没有把虎伯当奴才,更多的是尊重。 元功叹息一声:“还是去见见吧,她是未来的皇后,即便和我断了缘分,也会再见的。” 于是,他换上一身轻装,跃上了马,直奔东城而去。 这一次元功看到的是一个完全女装的裴满,虽然少了几分英气,却多出几分女人的美艳。只见她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高楼上的阳光刚巧反射过来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此刻的注目让他发觉对方的眼睛中似有隐隐海水的蓝意。 “你还是来了。”裴满轻轻的说道。 “嗯。”元功静静的坐到了她的身旁。 双肩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一起,像极了甜蜜的爱侣,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始终相顾无言。 许久后,元功问道:“你要……要嫁给他了吗?” 裴满只点了点头,什么都不想说,将头靠在了元功的肩膀上。 那兰花香更加浓烈了,让元功不自觉的吻在了她的额头上,瞬间让她娇羞满面。 又是一阵沉默,裴满哽咽了起来,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她轻声的说道:“你……你带我走好吗?我们逃到南诏国去,哪怕是耕田织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愿意接受。” 元功怔住了,他明白,这是女人能做到的最大牺牲,因为一旦离开了,整个裴府都会因为欺君之罪而被抄斩问罪。 在裴满流露出惊讶的眼神当中,元功轻轻的推开了她,坐到了另一侧去。 “你不敢?还是说你放弃不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裴满凄惨的问道。 元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轻叹道:“小满,你和我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你要的是一个小家的幸福,而我追求的却是国家的强大富饶。” “呵,呵呵。”裴满笑了出来,眼泪却扑簌扑簌的直流:“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祖父说过,你是一个有野心又让人琢磨不透的人,现如今看,到底还是我高攀了。” “不!你错了!”他再次喝了一杯酒,随即续道:“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富贵荣华,那他又有何脸面谈及幸福。留在北野,你是皇后。离开北野,你却是乡村农妇。也许此时你想的是男欢女爱,但一旦堕入了凡尘,现实会击败你所有的幻想,我可以自私的带你走,却不能给你未来,甚至保不住你所有的家人。” 裴满失望的点了点头,说道:“元功,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带我走,我会义无反顾的跟随你。如果……如果你说不,那我们今生再见,便是势不两立的冤家仇人。” “仇人?” “是,仇人。因为你给了我一个美满的梦,却又将这梦无情的击碎。如果你不出现在这梦里该多好,我便不会对你那么痴迷。更不会因为你而决定背叛我的祖父、家人,你是我的仇人,我会恨你一辈子。” 元功凄然一笑:“恨吧,没有爱又何来恨呢?如果元亶选择的不是你,那该多好,既娶了你,又不负天下人。” “天下?你想得到天下?” 元功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我!要!得!到!天下!” “哈,果然有野心。你现在对着皇后说,要得到她丈夫的天下,难道不怕吗?” “怕?如果怕的话,我今天便不会来见你了。我来见的是那个我爱的小满,而不是皇后裴氏。” “你真的爱过我吗?”裴满樱唇微动,样子楚楚可怜。 元功站起身来,颤抖着身体,说出人间最冷的话来:“爱过啊,我当然爱过。你的生辰八字早就被送到三清观澄机真人那里算过了,你是凤阁之主的命,我爱的就是你的命格,谁娶到你便会是皇帝,这一点我是不会拒绝的。” “你胡说!胡说!”裴满怒不可遏,抄起身旁的砚台狠命的向元功砸去。 元功没有躲,瞬间被砚台中的墨汁染黑了锦缎。 “裴满,话说到这就没必要继续了吧。” 元功一脸冷漠的走回到榻旁,伸手将两个酒杯斟满,自己端起了一杯,言道:“此酒便是你我的决绝酒,正如你说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你做你的裴满皇后,我做我的元功臣子。此后,我不再重要,也不再能轻易的影响到你。今日,不是要和你告别,而是要你放过我,彼此安生!” 说罢,将酒一饮而尽,同时掏出那张小笺,当着裴满的面撕得粉碎,转身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伴随着裴满的哭泣声狠狠的扎在元功的心上,他几乎不能呼吸,险些从楼梯上滚落,幸亏樽雨及时的出现,这才将他扶到了楼下。 “樽雨,我不能骑马了,心疼的很。”元功几乎一步一挪的走在街上。 “少主,我背你。”樽雨来到身前,蹲了下来。 元功没有理会,独自向前缓慢的走去,那身影既落寞又悲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第44章 男儿有泪 回到府邸的元功,足足病了三日,郎中过来诊断说是急火攻心,犯了厥心痛。这倒是和他亲爹元干一样,八成是家族遗传。 萧裕三日里不停的和樽雨轮流照顾着元功,即便他偶尔醒来也是双眼空洞洞的望着床幔,一言不发。 萧裕问向樽雨:“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病啊?好不应的怎么就犯了厥心痛?是……去见那个女人了?” 樽雨叹息的点了点头,面具后的脸十分的悲伤,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自己的少主如此颓丧,此时恨不得拔刀宰了那个女人。 萧裕无奈的摇了摇头:“咱这位爷啊,什么都好,就是对女人太执着了。” 樽雨气恼,回道:“你难道不也是一样?少主为了救她裴氏一族的性命,宁愿伤了自己的心,那女人却不知好歹,真真的气人。” 樽雨的话让萧裕想起了小柔,心里顿时也是一颤,低眉垂目的说道:“他喝的药渣子还有剩吗?我……我也想喝一口。” 樽雨不理他,独自来到元功的榻前,关心的为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少主,好些了吗?” 元功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了一阵,仿佛是要抓什么东西似的。 “少主,您要什么?樽雨去给你取。” 元功没有说话,依然晃动着手臂,樽雨急了,赶忙抓了过去,死死的攥着他的手,想要放回到被子里。 “樽雨,我想哭。”他终于说话了,三日来第一次张嘴。 樽雨知道他虽然这么说,却不肯落一滴眼泪,赶忙转头对萧裕道:“萧先生,麻烦您先出去一下。” “啊?为什么?今天轮到我值守啊。” “嗖!”一根钢针从樽雨的手心飞出,擦着萧裕的头皮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出去!”他怒了,不想多说一句话,直接用暗器威胁着。 “好,好嘞。”萧裕忙不迭的跑了出去,险些被门槛绊倒。 见他离开,樽雨钻进了被窝,将元功的头抱住,放进了自己的怀内。 “呜——” 眼泪瞬间湿溻了樽雨的前襟,原来他不是不会哭,只是从不轻易的在人前落泪。从小到大,只要他想哭的时候,便是这样靠在樽雨的胸膛,尽量的压低声音,将无尽的委屈和泪水瞬间倾泻而出。 樽雨一言不发,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感受着这头野兽的另一面,直到他再次睡去时,才用手帕擦掉他眼角的泪痕。 望着那张沉睡着的脸,面具后的眼角竟落下了两行泪,他轻轻的说道:“少主,爱真的会让人这般痛吗?或许是吧,看着你心痛,我的心更痛。” 就这样,元功又伤心的静躺了两天,直到裴满与元亶的大婚当日,他才慢慢的爬了起来。 樽雨走过去搀扶住他,问道:“少主,要吃些东西吗?您已经整整五天没进膳了。” 元功点了点头,说道:“给我取些酒来,今天是她大婚之日,我……我想喝酒。” 樽雨摇了摇头:“少主,樽雨不奉命,你如此在颓废中喝酒,十分的伤身子,樽雨的职责所在,不可以。” “我要喝酒!去取!”元功一把甩脱了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恰在此时萧裕推门进来,手中举着的托盘上竟放着两瓶热好的黄酒和几盘小菜。 他嘻嘻一笑道:“樽雨啊,让他喝吧,借酒消愁吗,喝好了自然就醒了。” 樽雨将身体横在他们之间,手中的弯刀噌的一声拔了出来:“萧先生,樽雨的职责是不让少主受到任何伤害,别看您是少主的朋友,但只要对少主的身体有一点威胁,樽雨都会毫不客气的杀了你,哪怕受到少主的惩罚,也在所不惜!” “别,别别,我问你哈,你是希望你们少主这么沉沦下去,还是希望他振作起来?” “自然是后者。” “那不就结了吗,我有法子治好他,给我一顿饭的功夫可以吗?放心吧,我绝不会害他的,他可是我未来的主上。” 樽雨将信将疑的移开了身体,看了一眼地上的元功,叹气的离开了房间。 “来吧兄弟,我陪你喝点。”萧裕将餐盘放到了几子上,随手将元功搀扶了起来。 元功有气无力的端起了杯子,将刚斟好的酒喝了下去,随口说道:“醉卧梦残离人别,人靡戏谑,余荼谁堪解?几丝烦绪愁月夜,叹冬景凄花独谢。窗传离歌烦层叠,谁了相思,心悲独切切!举杯推盏苦酒烈,天寒冻死恋花蝶!” “哈哈,好词,好词,冻死恋花蝶!有趣有趣。”萧裕一边夸赞着,一边又给他倒上一杯酒。 “萧裕,今天是她的封后大典吧?” 萧裕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好热闹,全城都挂满了红灯笼,大家都想沾沾皇帝的喜气,只有你在这哀声载道的。” “哀声载道?难道我该欢欢喜喜的送她一程?” “那有何不可,你既然故意把话说的那么绝,不就是想让她没有心理包袱的嫁给皇帝吗,都如愿以偿了,又何必这么沮丧呢?” 元功点了点头:“樽雨都和你说了?” “嗯,不过话还是有些重了,其实大可不必,你直接告诉她不就得了吗?干嘛要把事情做绝呢,难道以后真的不见了?” “再见什么?叫她皇嫂?我叫不出来。” “也是,再见其实挺尴尬的,一旦让皇帝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对谁都不好。” 元功又喝了一杯,吃了两口小菜,随即问道:“你和景博侯府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萧裕露出阴鸷的目光来:“安排的差不多了,我要让他们凄惨的离开上京城,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好,你能走出这个阴影,我都替你高兴。” 萧裕端起酒杯来和元功碰了一下,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执迷?” 元功笑了笑:“我有什么执迷,这五天不过是在盘算些东西罢了,也是时候站起来加入战团当中了。” “你要去军中?” “嗯,本想着晚一些,但如今已经没了牵挂,也该登上舞台表演一番了。” “好,那我祝你马到功成。” 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第45章 寸土之功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大的喜事啊!” 南诏早朝上,张德奇手持笏板眉飞色舞的高唱着。 “喜?朕有何喜?”孙泽一脸疑惑的问道。 张德奇微微一笑,将笏板放回袖袋内,抽出了一道奏折递给了太监道:“喜从此中来,请皇上御览。” 孙泽接过奏折定睛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真的?” “嗯嗯,千真万确,微臣已经向北野的机速房询问过了,不日便会有北野使臣来我南诏协商此事。” “好!好!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大的好事。” 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让满朝文武一头雾水。 “张爱卿,将此事告于众臣吧,让大家与朕同乐。” “是!” 张德奇清了清嗓子道:“北野新君宽仁,欲将伪齐的假帝刘豫撤掉,同时并入伪齐的土地。” 话音未落,于翔愤然出班说道:“这为何喜!那伪齐本就是我诏国土地,原来设置伪政权还有收复之日,可如今并入北野,那再想收复必会血雨腥风。” 张德奇轻哼一声道:“于将军稍安勿躁,老夫还没有讲完。伪齐虽然没了,但北野考虑到与我南诏修好之事,现将豫州、陕州归还给我南诏,只需要我们付百万银两即可。” “百万?!”群臣一片哗然。 “不可!陛下不可!”于翔再次出言劝阻道:“这天底下哪有自己出钱买自己土地一说,再者,北野君臣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我们名义上是收讫了豫陕二州,可他们一旦翻脸,必会再次南侵,到时候此二州无险可守,只会让我军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张德奇轻哼一声,一脸阴鸷的笑道:“于将军,你与北野交战了多少年了?” 于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屑的答道:“十一年!” “十一年来,可收复过寸土?” 于翔一怔,以南诏之前的实力,别说收复故土了,能够守住边境已经是强弩之末。 “未曾收复。” 张德奇嘿嘿一笑:“好一个未曾收复,你们枢密院的几十位将军,每年花费朝廷军饷千万贯,却未曾收复寸土,还有何颜面再此造次?陛下仁慈厚德,未追究你们的责任也便罢了,如今北野感念我南诏的和议之心,割让了你们未曾收复的故土回来,难道有不收之理?!” 于翔气急,那哪是他们这帮将军无能收复故土啊,每次只要提到发兵收复之事,眼前的张德奇便会领着主和派的文官们千般阻挠。无奈之下,他只好说道:“费资百万两,那可是朝廷一年二十五分之一的收入,难道宰相就不心疼吗?” 张德奇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啊哈,于将军好本事,竟然能说出朝廷一年的收入,这事除了户部和本相之外,也只有陛下可知,你果然是手眼通天啊。” “我……” 其实能知道国家收入的事纯属巧合,上一次他去兵部要军饷,兵部却把这事推诿给了户部,等他到了户部的时候,刚好碰到自己的老熟人侍郎李牧之。二人便寻了个酒楼喝起了酒,席间李牧之大醉,无意间透露了上一年度国库的收入。他哪知道这李牧之的醉是装出来的,而透露国库收入也是此前张德奇授意的。 “陛下!”张德奇躬身道:“觊觎国库乃是不臣之心,臣请奏,治于翔将军欺君之罪!” 众武将慌了,就连于翔也不知所措。 这时于翔的老上司,枢密使黄良臣赶忙站出来说道:“陛下,此事定与于将军无关,其忠心耿耿保我南诏边境安稳,又怎会觊觎国库,此中误会定是户部出了纰漏,望陛下明鉴。” 户部尚书一怔,也跳了出来:“陛下,枢密使血口喷人!我户部掌管国之钱粮,兢兢业业,又怎会出现纰漏。此前我已经接到侍郎李牧之的汇报,实乃于翔将军借宴请他之机,将其灌醉,套问出了国库收入之事,请陛下明察。” “好了,好了!”孙泽十分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续道:“朕现在就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豫陕二州,其余的小事等以后再说!” “陛下圣明!”张德奇抽出笏板,置于胸前道:“臣以为,赎金虽然百万,但和我南诏军费相比,却是小数,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回二州故土,真的是相当划算了。还请陛下恩准,授权与臣与北野使臣商讨迎回二州的具体事宜。” “好,好一个不费一兵一卒,朕心甚喜。”孙泽满意的点了点头,南诏国年收两千五百万两白银,区区的一百万两的赎金不过是个小数目。最重要的是,这次朝会打压了那群主战的将军们,让他们知道原来不用打仗也可以收回土地。 “朕意已决,命张相为我方使臣,与北野和议,尽快迎回豫陕二州。至于赎金……还是叫岁币的好,就由张相自行决定便是了。” “臣遵旨。”张德奇恭顺的领了圣旨,并且颐指气使的看了看一旁涨红着脸的于翔等众将。 是夜,神秘的梁王密使再次来到了张德奇府内,二人于暗室之内商议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尊使,我家陛下已经应允,由我担任使臣与贵方使臣和议,不知道梁王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此次归还豫陕二州乃是宋王元磐的主意,你是知道的,那元磐向来与我家王爷不对付,所以还想请张相为我梁王做一件事。” “尊使请讲,为梁王效力,在下义不容辞。” 黑衣人笑了笑:“很简单,几封书信而已。” “好,要怎么写?” 黑衣人道:“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重点是让人知道归还豫陕二州,是南诏与元磐密议的结果,而那一百万两银子则当作是酬谢,孝敬给宋王便是了。” 张德奇眼珠一转,立马明白了其中奥义,赶忙道:“尊使放心,这事不难办,我即可便写,一定让那元磐收到信后既满意又陷入圈套当中。但有一事还需要尊使指点,协议里该如何处置那一百万两银子呢?毕竟我这边还要向皇上交代的。” 黑衣人道:“简单,谈判的使臣是梁王的人,到时候签署两份不同的协议便是了,一份有百万银子的,你带回去交差,一份没有百万银子的,让使臣带回去。随后你再将银子打包好后,送到两国交界处,自然会有人持着梁王府的腰牌与你交接。至于这银子如何送到宋王府邸,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在下明白了。” 第46章 三司会审 上京城,宋王府内,宋王元磐正望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兴奋不已,要知道那是一百万两,足足有上百口箱子。 “没想到这南诏的宰相张德奇如此懂事,协议上没写,却将银子送了过来,哈哈哈哈。去,将陈王和鲁王叫来府上议事。” 没过多久,两位王爷便骑着马来到了宋王府,刚一见面便看到了厅堂中的数百口箱子。 “大哥,这些是?”鲁王元昌问道。 元磐嘿嘿一笑,命手下将箱子全部打开,瞬间银光四起,照的人眼睛发痛。 陈王元隽奇道:“这是……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元磐抚着胡须,轻哼道:“南诏孝敬你我三人的,之前不是将豫陕二州还给他们了吗,这是酬谢。” 陈王一惊:“大哥,你糊涂啊,这钱也敢收?” “我为何不敢收,人家孝敬的,又不是我贪腐的,再说了,也不多,一百万两而已,你和元昌一人三十万,我留四十万,分了就是。你若不敢收,那我就和元昌两人平均分了。” 那兄弟二人大气都不敢喘,虽说这个长兄在朝堂之上地位仅次于梁王元弼,但毕竟三人只是当今皇帝的同宗堂叔。若皇帝以此为借口,对三人惩戒,那结果不堪设想。 “怎么?你们来害怕了?放心吧,皇帝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还需要我制衡元弼呢。”元磐十分自信的说道。 就在此时,家丁突然来报:“王爷,皇上召见三位王爷。” 三人都是一惊,今日是休沐的假期,无需上朝,怎么会突然召见。 元昌赶忙问道:“大哥,莫不是这件事吧?” 元磐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绝对不是,这银子是上午刚运过来的,十分的隐秘,即便皇上神通广大,也不能这么快查到我的头上。我看……应该是另有他事。” 饶是这么说,但元磐心里还是打起了鼓,此前他在收到南诏宰相张德奇的书信时,特意让人去找三清观的澄机真人掐算过,他说飞来之财可以收,绝无大碍,所以今天收到银子的时候,这才没有犹豫。 想到此,他对二人道:“放心吧,你我二人随我入朝,澄机真人说过,我十年内会顺风顺水的干掉元弼。仙人都这么说了,你们怕甚。” 三人赶忙各自换上官袍,骑着马去往皇宫。 赶到之时,大殿内已经站满了文武群臣,这时候三人才暗自舒了口气,原来并非是单独召见,而是要廷议。 刚一站稳,元磐就瞥见了丹墀下坐着的元弼,他此时正用得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皇上念他劳苦功高,特意下旨赏他殿内赐座的隆恩,这待遇在整个北野,也就只有前太师辽王元干拥有过。 内侍官从殿后走了出来,扫动一下拂尘,宣道:“陛下驾到,众臣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元弼只是起身行注目礼之外,所有大臣都跪倒在地。 元亶迈着方步走上丹墀,身后跟着的是刚刚当上皇后的裴氏,夫妻二人威仪赫赫,好一对神仙眷侣。 元亶刚一落座,便看向一旁凤椅上的裴氏,微笑道:“皇后辛苦了,陪朕上朝廷议。” 裴氏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陛下,这是臣妾分内之事。” 元亶用目光扫向众臣,说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百官纷纷站起,元亶续道:“梁王,今日临时廷议是你建议召开的,有什么事就说说吧。” 元弼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声音洪亮的说道:“臣领三省事,都元帅元弼奏请陛下,今日都元帅府在边境截获一重要情报,我朝中有与南诏私相授受,叛国之徒,出卖国家利益,中饱私囊。臣肯请陛下,将此辈赐死,家眷徒三千里,以正视听!” 满朝文武皆是一惊,尤其是元磐等人,更是汗流浃背。 龙椅上的元亶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什么?我堂堂北野会有这种人?可在朝堂之上?” 元弼道:“回陛下,在,这人便是元磐及其胞弟元昌、元隽三人!” “什么?宋王、鲁王和陈王?梁王可莫是捕风捉影吧?这三位可是国之栋梁,朕之肱骨啊。” 元弼微微一笑,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说道:“陛下,此乃元磐给南诏宰相张德奇的回书,请陛下过目。” 元磐此时望到那回书的封面,瞬间吓的膝盖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这元弼看来是下足了功夫,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皇上网开一面,以制衡元弼为由放过自己。 元亶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回书,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信打开,定睛一看,里面尽是元磐邀功之言。什么与南诏修好,什么据理力争割让二州,还有请南诏听其号令云云。 元亶看罢,轻描淡写的将回书递给了身旁的裴氏,随即又问向元磐道:“宋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臣……臣冤枉!这都是元弼陷害臣的,绝无此事!” 元弼呵呵一笑:“我冤枉你?来人呐!” 随着他一声呼喝,几个内侍瞬间打开了殿门,殿外的广场上摆满了紫色大木箱。看到这一幕,元磐、元昌和元隽都差点吓晕过去,因为那紫色的木箱正是元磐上午刚刚收到的孝敬银。 元弼笑道:“陛下,臣擅自做主,派人抄了元磐的宋王府,搜出来这一百八十口木箱,里面装的尽是南诏贿赂元磐等人的白银,请陛下过目。” 话音未落,守在木箱两侧的兵士齐刷刷的将木箱打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登时出现在元亶和群臣眼中。 原来,这三人刚一出宋王府,元弼的亲兵卫队便持着都元帅府的金令将整个宋王府包围,几乎是和那三人前后脚来到的皇宫。 元弼一招手,一个亲兵走上殿来,在给元亶行过礼后,将那封张德奇写给元磐的书信递交了上去。 “坏了!”元磐心里暗暗叫苦,有了这封书信就算是再能狡辩,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元亶叹了口气道:“宋王,你太让朕失望了,原来你极力的主张割让豫陕二州,竟是为了与南诏勾结,既得了银子,又拉拢了南诏,真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臣该死!臣该死!”元磐不停的磕着头,很快额头便渗出了鲜血。 “死不死的自有国家法度来断!着大理寺寺卿马伦、御史台御史中丞黄伟、刑部尚书柯枚,三司会审,朕要查个水落石出,任何人都不能徇私枉法!” “是!” 第47章 骠骑将军 说是三司会审,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军方竟然也派了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骠骑上将军元功。 其实就连元功自己都很意外,毕竟自己年纪轻轻,本想着去军中历练一番才会登上舞台,但元亶却临时下了一道圣旨,让他主导审理次通敌卖国的大案要案。 临去大理寺前,元功特意去了趟都元帅府,拜见了元弼。 “四叔,审理元磐他们的差事,是您向陛下请的旨意吗?” 元弼摇了摇头:“这事别说你好奇了,我都蒙在鼓里,按理说三司会审的事,无论如何也叫不上我们军方的人。应该是皇上亲自点的将,你一切都要小心从事。” 元功心底一寒,不知道元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忐忑的问道:“四叔,那……那会不会是皇帝给我下的套?” 元弼思索半晌,回道:“不会,他也想有自己人,来克制我这大元帅,近日军队里被安插了一批宗室子弟,在皇上心里,终究还是信不过我的,之所以安插这些孩子们进来,就是想分权,毕竟一个人掌权比一堆人掌权要危险的多。即便发生军变,也都是一个个的小军阀,无伤大雅。” “小侄明白了,会谨慎从事的。” 元弼点点头,随即吩咐道:“你知道该怎么审理吧?” 元功微微一笑:“那还用审理什么,证据确凿,直接让大理寺和刑部拿出个条陈就是了,首犯元磐、元昌、元隽,斩立决,家室相关人等徙五千里,至漠北与披甲人为奴。” 元弼听罢,没有搭话,而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元功赶到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寺卿马伦、御史中丞黄伟以及刑部尚书柯枚早已恭候多时了,一见到元功,纷纷迎了上去,好顿寒暄。这三人都是精明人,知道元功的背景,今天皇上能派他来督办,那就意味着他是主角,言论上一旦有些不妥,很有可能会被告到皇上那去。 “上将军。”大理寺寺卿马伦恭敬的说道:“此前我大理寺做过预审了,可那元磐说什么都不张嘴,一定要陛下或梁王亲自来才肯招供,真的是太目无王法了。” “不招?用刑了吗?”元功问道。 马伦忙不迭的摇了摇头:“刑不上大夫,更何况他还是个王爷,小可哪敢啊。” “嗯,那是最好,若是动了刑,即便招了也是屈打成招。” “那……那您看今天的审问?” 元功叹了口气道:“我来吧,或许有办法能让他张嘴。” 这时,刑部尚书柯枚悄悄将元功叫到了一旁,低声道:“上将军,还有个事需要嘱咐您一下。” “柯尚书请讲。” 柯枚道:“陛下有密旨,只需让元磐招出自己的事即可,切莫让他四处攀咬,尤其是……皇家的事,您懂的吧?” 元功眉头一皱,这元磐之所以能升到文官之首,与元弼分庭抗礼,多是得到过元亶的照顾提拔,此间少不得秘密。元亶如此安排,意思再为明确不过了,就是让元磐死守这秘密。自己能不能让他顺利张口,以及只讲该讲的,那绝对需要思量一番。 “升堂吧。”元功走上大堂最高处,看了看身前的三个官员,命令道。 “是!”马伦赶忙吩咐道:“升堂,传案犯元磐。” “威——武——”两班衙役震天响的呼着口号,震得头顶的瓦片都嗡嗡作响。 元磐身着大红囚衣,手脚上是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挪的被带到了庭前。 元功面色缓和的说道:“除去刑具吧!虽然有罪待审,但毕竟王爷的封号还没有摘掉,戴着重铐成何体统。” 元磐一怔,抬眼看了看元功,疑惑的问道:“你是……元功?” 元功点了点头,微笑道:“是我,堂叔,职责所在就不向您行礼了。” “你?你凭什么来审我?那元弼呢?我要他来与我对质!” “大胆!”大理寺寺卿马伦高声呵斥道:“此乃大元帅府骠骑上将军,是皇上亲自下旨来督办此案的,不得无礼。” 元磐轻蔑的一笑:“督办?有什么好督办的,老子没罪,真正有罪的是那元弼!他才是里通外国之人,若不是他和南诏联合起来陷害我,我又怎会身陷囹圄?” “堂叔,稍安勿躁。”元功走下堂来,给元磐搬了个凳子,说道:“您先坐吧,既然陛下三司会审,那是给您一个自辩的机会,就算是判了斩立决,不也得好好认罪,争取给家人留条活路吗?您也不想想,您犯的罪可是要牵连多少家人的啊。” “家人?”元磐心下一惊,自己阖府上下一共近百口人,若是真的受到株连,就像不久前的周王、闵王、齐王似的不留活口,那可真是断了后了。 他想了想,还是乖乖的坐到了凳子上,低声对元功说道:“我要怎样才能保住家人?” 元功暗示道:“将所有罪责都认了,态度好的话,或许皇上会网开一面也未可知。若是您执迷不悟……您是知道的,往来的书信,割让二州的协议以及那百万两的白银,都足以零口供定罪的。” 元磐脸现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嘴里喃喃的说道:“都是那三清观的妖道害我!” “三清观妖道?”元功不解。 元磐叹气道:“是,是澄机那个妖道,他说天上出现了两颗帝王星并存,其中有一颗是我,还让我主动联系南诏,施以好处,就会……” 还未等他继续说下去,元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道:“堂叔,慎言!若是里通外国,割地求荣还只是个斩立决。若是……若是你接下来说的那些,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篡权夺位,最轻的都是个凌迟。还有,小侄奉劝一句,有些话该说的多说,不该说的慎说,比如……比如您与陛下的。” 元磐一惊,知道自己失言了,赶忙领会的点了点头,续道:“我可以招,不过希望陛下能……能放过我一家老小,哪怕是剥夺王位,做个普通百姓也行啊!” 元功点了点头,心道:“有些事哪由得你啊,那些家眷知道多少你和元亶的事,又能保守这些秘密多久?其实,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第48章 初见皇嫂 做为钦差,元功轻而易举的完成了工作,现在问题是该如何回去交差,毕竟上一次进宫差点死在元亶的锤下,更何况这时候元亶身边还多了一个裴满,夫妻二人虽是龙凤,但想要从其手中生还,还真的需要点勇气和智慧。 思考再三,他决定铤而走险,只身前往皇宫。 让人没想到的是,内侍大总管梁珫竟然亲自接引,元功十分的有眼力见,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塞到了梁珫的手中,笑呵呵的说道:“还让梁总管费心了。” 梁珫扫了一眼那银票的印花,见是一张千两面额的,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晋王世子年轻有为,办差又这么快速,皇上欢喜记得紧呢,他说了,只要结果让他满意,定会重用您的。” 元功一听这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低声问道:“皇上的心情……” 梁珫噗哧一乐:“好着呢,今个是皇后的生辰,都在御花园看戏,您随我来就是了,不过咱家有句话得提醒一下世子。” “您说,您说。” 梁珫停下脚步来,靠近元功的耳朵,抬手又用拂尘挡住嘴巴,轻声道:“您啊,最好少往梁王那跑,皇上很在意这事,他希望自己的大臣都忠诚于自己,更何况……更何况他把你当手足呢?” “是,是是,梁总管说的对,在下明白了,多谢您提醒。” 梁珫笑了起来:“呵呵呵呵,果然是天底下最伶俐的人,之前人家说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二人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就进到了御花园的地界,时值春末,各种奇花异草早已争相开放,园子里到处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一阵锣鼓家伙式响了起来,不远处的琼海边上,一座三层楼高的戏台子上,十几个戏子正卖力的翻着跟头。若说奢华享受,太祖、太宗和元亶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梁珫将元功安置在台下,自己匆匆跑上去启奏,过不一会,一个小内侍走下台来,恭维道:“上将军,皇上宣呢,您跟我来。” 一颗心玩命的跳动着,他并不害怕见元亶,唯独怕看到皇后裴满。但世间事就是这样,你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一大片皇宫内眷坐在台子之下,而最高处坐着的正是皇帝元亶及皇后裴满,两人雍容华贵,神采奕奕,让人好不羡慕。瞥见裴满的一刹那,元功心里五味杂陈的,尤其是看到她那张俊俏却又少有笑脸的脸,更是一阵心焦。 元功又等了一会,趁着戏子们串场的机会走上前去跪倒在地:“臣骠骑上将军元功,参见吾主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亶看到他后,心情竟然不错,微微一笑道:“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来啊,赐座。” 一个小内侍搬了一张椅子来,放到元功身边,但他却没有坐。说道:“陛下,岂有君臣对坐之理,臣奉命办差,还是站着回话的好。” 元亶一怔,随即说道:“难得你能恪守君臣之礼,不错。既然如此,朕也不为难你,就站着说吧。” 讲到这,元亶突然想到了什么,拉起身旁裴满的玉手,对元功道:“对了,这是你的皇嫂,还是第一次见吧?” 元功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哪里是第一次见啊,你要是不横刀夺爱,现在说不定她就成你弟妹了。 他没敢抬眼看,抱拳道:“是,陛下。愿陛下与皇嫂百年好合,愿皇嫂早日为陛下诞下太子,为我北野开枝散叶。” 裴满此时心中如同一团绽放的火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懦弱的男人,微微说道:“上将军有礼了。” 元亶笑了笑,打趣道:“你是不知道朕这个弟弟啊,那脾气相当火爆,小时候还奏过朕呢。” 裴满一怔:“哦?看上将军如此谨小慎微,可不像是有脾气之人啊。” 元功赶忙道:“陛下,那是臣弟小时候的鲁莽,望陛下宽怀。臣弟如今想着的就是辅佐皇兄中兴北野,成为一代贤臣。” “好!就凭这句话,赐酒!”元亶一招手,一个内侍端着玉盘走了过来,那上边单单只放了一个酒杯,琥珀色的酒在阳光的映衬下,发出淡淡的幽光。 元功此时差点没吓晕过去,心里暗叫:赐酒?你直接用桌子上的酒壶给我倒一杯不就得了吗?还让死太监从别处端一杯来,这分明是想毒死我啊? “上将军,皇上赏赐,还不谢恩?”梁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用拂尘轻轻怼了怼元功道。 “啊,是,是!”元功赶忙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酒杯道:“谢陛下恩赏。” 一抬头,几双眼睛都盯着他呢,喝了中毒也是死,不喝是抗旨不尊还是死,但被毒死起码还能留个全尸,想到此,他仰头吱的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过了一阵,只觉得肚内除了一股热流之外,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此时元亶正笑意盈盈的看向他,问道:“功弟,上次的事你还恨朕吗?” 元功一惊,赶忙五体伏地的说道:“臣不敢有恨,也不能有恨。陛下上次在气头上,也着实是臣弟年幼无知犯下大错,罪该万死。臣弟如今还活着,已经是陛下仁慈了。” 元亶叹息了一声:“嗯,你知道就好,也怪朕上次鲁莽了,喝多了酒就会误事,险些酿成大错,你不怪朕就好。” 元功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赶忙从袖袋内掏出三份奏折来,高举头顶道:“陛下,此乃元磐伏法之供词以及其忏悔之书,还有其属下、家人参与其犯法之名单,请陛下过目。” 元亶接过,随手扔到了一边,道:“结果朕已经知悉,你让大理寺和刑部酌情判处就是了。今天是皇后的生辰,朕不想沾惹血光。还有,你不用整天这样唯唯诺诺,提心吊胆的活着,朕已经是孤家寡人,身边没个相信的人,只盼望众弟弟们能早日长大,为朕分忧解难,你应该做个表率才是。” “是!臣弟定不负所望。”元功抬头时已经热泪盈眶:“臣弟谢陛下知遇之恩!” 第49章 修身养性 栖霞山庄内,元易与元功静静的坐在湖边钓着鱼。 过了许久,元功终于忍不住我的问道:“父亲,您说元亶是闹的哪一出啊?我从宫里出来差点把嗓子眼都抠破了,生怕那杯酒有毒。” 元易轻哼一声道:“能哪一出,鹞鹰不是说了吗,他在御书房里列了一张名单,里面尽是宗室大臣的名字,里面我和你亲爹已经划掉,现在又多了元磐、元昌和元隽,下一个目标就是元弼了。” “那我呢?” 元易摇了摇头:“你?想多了,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这个元亶啊,帝王心术玩的比唐太宗还要狠,看上去是个昏君,其实精明的很。这些叔叔伯伯们不知不觉当中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而你们这帮第三代第四代的人,更是如此。以前他还能装一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无论是早朝还是日常理政,都做的有模有样。再这么下去,你夺位的砝码会越来越轻。” 元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元易说的不无道理,自从元亶大婚之后,越发的勤政,就连三韩、肇夏都时不时的遣使来朝,至于南诏,收归了豫、陕二州后,隔三差五的便送几封歌功颂德的国书,乖的如同小宝宝似的。现如今再除掉元磐这文臣之首,元亶的羽翼已经逐渐丰满,让元功只能仰视。 元易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低声问:“怎么?不舒服了?” “嗯,孩儿心里有些不服。” “不服?不服有什么用。你现在才十九岁,已经是正三品下的骠骑上将军了,机会多的是。自古圣主明君有几个能坚持到最后的,唐太宗的晚年,唐玄宗的晚年,都昏聩的很。放心吧,元亶现在最好是祈祷自己别犯错,否则……天下还会是你的。” “您真这样看?”元功陷入到了沉思当中,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元易对自己的安慰,与其等待别人犯错,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元易没有回答他,而是动了动鱼竿,一条硕大的鲫鱼“噌”的一声被拉了上来。 “功儿,夺位就像这钓鱼,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也好,你亲爹也好,甚至是元弼、萧裕等人,都是你的鱼竿鱼饵,鱼什么时候能咬钩,那就要看造化了。” “孩儿知道了。”这一上午他都没钓上来鱼,并不是说鱼饵不好,而是根本没有那个耐心。 元易摇了摇头:“唉,心不静就别钓了,去齐云山转转,那里适合修炼心性,什么时候静下心了,再回来做你该做的事吧。” 修行,什么是修行?元功对这个词早就心有所悟,其实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了看人脸色,什么委曲求全,什么忍辱负重,都不过是修行的另一重含义罢了。 “樽雨,唱个歌听听吧。”主仆二人并骑在齐云山的峡谷当中,元功无聊的很,问向樽雨。 樽雨一怔,抱拳道:“少主,樽雨……樽雨不会唱歌。” “切,无趣,那我唱给你听好不?” “好。” 这是元功第一次给他唱歌,弄的樽雨有些惊讶。 元功清了清嗓子,唱道:“日照溪桥雾,山衔晨露风。坠天崖岭忘西东。篱花几多豪放,斜蔑暖风横。绿池红蕖少,谁怜芳影踪。去年今岁景云同。又是相思,又是花红。又是凭栏萧瑟,沽酒醉三更。” “少主,您又想她了?”樽雨听出了歌里的意思,低声问道。 元功突然止住了马儿,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跳进了一旁的小溪里,拼命的用山泉水冲着面庞。 “哈哈,哈哈哈哈!”狂笑声震动整个峡谷,那感觉就像在释放胸中的火气。 半晌后,樽雨飞了过去,递给他一张干净的帕巾,他擦了擦脸后说道:“樽雨,我是不是很傻?” 樽雨摇了摇头道:“樽雨不知,不过……樽雨知道少主的心很痛。” 元功轻哼一声:“痛?不,早就不痛了,我已经没了心。你知道吗?在皇宫里看着元亶望着她时的眼神,我恨不得杀了他。她说我谨小慎微,还不如骂我懦弱,是啊,我就是懦弱之人,在这帝王家里,谁又不懦弱!” “你可不懦弱,只不过是痴了而已。”一个冷冷的声音飘来,吓了主仆一跳。 “谁!?”樽雨一个箭步上前,横在了元功身前,他连每一个毛孔都竖起了汗毛,因为说话之人竟毫无声息的出现,凭他多年的警卫经验来看,对方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哈,怕什么,我若是想杀你们,你们早死了。”那声音再次传来,樽雨已经发现了他的踪影,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 元功拨开樽雨的身体,探出头来看了看,那人已经站起身来,一身破旧的道袍,脚底还趿着一双草鞋,露着满是脏污的脚趾。 “这位道长,有礼了。”元功躬身问道。 “别,礼不礼的不重要,那个……那个有吃的吗?”话音未落,他已轻飘飘的跃到了身前。 樽雨一惊,“唰”的一声抽出了腰中的圆月弯刀来。 “啪!”道士手指一点,正戳中樽雨的手腕,让他顿感酥麻,手指一松,弯刀已然坠落到道人的手中。 “呦,这不是祺月吗?你师父是褚道子?”道人望了一眼弯刀后问道。 樽雨没有回答,手掌一递,就要去夺弯刀,却被道人轻松低头躲过,顺手推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打出了一丈多远。 “樽雨!”元功赶忙跑过去将他扶起,却见樽雨的面具底部出现了一道血痕。 道人轻叹一声,随手将圆月弯刀掷了过去,刚好砸在樽雨身前的土中,足足插进去半尺有余,道人说:“哎哎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褚道子的徒弟竟这般不中用了,看来金乌死士也大不如从前了吧?” 樽雨挣扎着站了起来,喉头一甜,竟又多吐了几口血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道人背过手去,趿拉着草鞋绕着二人转了一圈道:“给我吃的我就告诉你。” 第50章 手下败将 樽雨强行调匀了呼吸,但身子却变得极为虚弱,见那疯道人还在身边盘桓,便要上去拼命。但疯道人却不在意的说道:“别费力了,你打不过我的,再说了,我又没什么恶意,只问你们有没有吃的,布施一点给我就好,是你非要把我当敌人。” 元功想了想,赶忙跑到马儿那里,顺手在脾袋中取出一大块肉干,若干果脯以及一囊酒来。 回身来到道人身边,说:“道长,出来的急,没带太多干粮,您凑合吃点。” 道人一见肉干,两眼放光的抢了过去,也顾不得肉干的坚硬,便大块朵颐起来。边吃还边说:“早这样不就得了,真是的,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吝啬的,不就是要点东西吃吗,值得对贫道动手动脚吗?” 待他酒足饭饱之后,用脏袖子擦了擦嘴,又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说道:“谢谢啊,我的徒儿也许是忙忘了,这一上午没给我送吃的来,有点饿极了,罪过罪过。” 元功扶着受伤的樽雨,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不碍事的,道长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等就先告辞了。” 道人突然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他们身前,说道:“别走了,你们来不是修炼心性的吗?不如跟着老道我走,我带你们去坠天崖的无妄洞,那里灵气充盈,最适合修炼了。” “无妄洞?”樽雨一惊,赶忙对元功摆了摆手。 道人见她摆手,赶忙道:“怎么?怕什么,那里真的很好的,冬暖夏凉,还有一只万年石床,躺上去能祛除百病的。” 樽雨抱拳道:“道长,刚才多有得罪是小的之过,但无妄洞乃是三清观掌观的修炼之所,别说外人了,就算是三清观的道人,在没做掌观之前也是不能去的,否则……否则会被诅咒,死于非命。” 道人一拍脑袋,故作惊讶的说道:“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条规矩了。唉,主要是我在这山上修炼太久,总遇不到人和我说话,凡间的人又太聒噪,不是让我处理这就处理那的,烦得很。要不这样如何?你们陪我一同去说说话,不进洞不就得了,对了,这位戴着面具的小哥,我还可以传授些武艺给你,最起码能把你师父没传你的嗜魔刀法教给你。” 樽雨一惊,他自幼是师兄传艺,师父的嗜魔刀法也只是听师兄说过,作为师父的独门秘技,根本没有传到过师兄手里。此疯道人竟然张嘴便能说出来,想必与师父有莫大的渊源,赶忙问道:“您认识我师父?” 道人捋了捋掉散落在两旁的碎发,自豪的说道:“切,那有什么不认得的,他是我手下败将,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把他打的满地找牙了。” 此言非同小可,让樽雨瞬间便知道了道人的身份,他看了看元功,低声道:“少主,他……他是……” 道人嘿嘿一笑:“贫道道号澄机,是三清观的掌观。” 一提到澄机,就连元功都惊讶了起来,毕竟元磐在伏法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此人,还口口声声的叫他妖道。 “走吧,走吧,我既可以教这小兄弟嗜魔刀法,还可以为你小主子排忧解难,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元功点了点头,抱拳躬身道:“那……叨扰真人了。” “切,我最讨厌繁文缛节了,上一次这么麻烦还是见宋王,他走了之后我都好几个月没下山了。” 这三人漫步在山谷之间,没过多久便来到坠天崖半山腰处的栈道之上。一道笔直的白练从山顶坠落,就好似银河一般形成一道水幕。 指着这壮观的景色,澄机说道:“看到没,这叫银河落九天,坠天崖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顺着这条栈道一直走,穿过瀑布后就能看到一个万古溶洞,那便是无妄洞了。” 又行了一会,果然见到一个高约数丈的溶洞出现在眼前,洞口处是一个石桌及几把石墩。 三人坐下后,澄机去洞里取了几只石杯子来,一伸手便接了些瀑布的水放到石桌之上,道:“尝尝吧,这可是银河里面的水,甘甜的很咧,就连皇帝喝的茶都得从山下的龙虎泉取,你们有福了,直接喝天上的。”说罢,自己咕咚咕咚的先喝了一杯。 樽雨因为吐了几口鲜血,身体十分不适,此时因为戴着面具,根本无法喝水,身体一歪,倒在了元功的身上。 元功一急:“真人……这……” 澄机不慌不忙的放下杯子,站起身来一把拎住了樽雨的背甲,稍一用力便将他提起,送进了山洞。 元功不敢跟进去,只好留在原地焦急的等待。 半晌之后,澄机又折返回来,见元功着急,便笑道:“放心吧,没事,他已经睡在石床上了,等一两个时辰过后,一定会龙精虎猛的。” 元功这才安下心来:“真人,你既然要救他,为何刚才还要伤他啊?” 澄机示意元功喝杯水,自己说道:“我这可真的是救他,你不知道,他的年纪这么年轻,一定不是他师父褚道子教授的武艺,因为他师父早在十五年前就死在了保护你父亲的战场上。见到你们的时候,我看他用的是他师父的祺月弯刀,又听到他的运气法门不对,便猜到他有很强的内伤,所以故意露了一手,打了他的膻中气海,这样潜藏在他体内的淤血便趁机被逼了出来。看上去虽是吐了几口血,实际上却真的是救了他,否则……以后遇到高手受伤是轻的,搞不好年纪轻轻就会一命呜呼的。” “啊?”元功听罢,赶忙站起身来给澄机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谢真人!” 澄机耸了耸肩膀道:“谢什么,我年少无知时揍了他师父,逼着他师父将绝学嗜魔刀法教了我,心里本就有愧,这次不过是还个人情而已。” 二人又重新坐了下来,元功知道这个被称为真人的道长绝非凡夫俗子,而且早就听元易提及过多次,说他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真人,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澄机嘿嘿一笑:“想问我如何得知你们上山来修行?” 元功点了点头。 “容易的很,你面带浮躁,盛气凌人,这是青年人的大忌讳,你父亲元易与我也算是老交情了,他能让你上山来,自然是为了让你遇到我,拔出你的这些戾气,助你成为帝王之人。” “啊?那您是如何认得我的?” “噗,我每年都要去你们府上见你啊,只不过是偷偷的见,你并不知晓。你父亲怕你成长中会有意外,所以每一年都要请我到府上去给你推演命格,否则你又怎会如此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官居三品。” “这……”元功此时已经惊讶的不知所措了。 第51章 未卜先知 元功和樽雨在无妄洞前一住就是二十几天,这二十多天里樽雨的武功变得更加精深,而元功则在澄机这里学到了很多大智慧。 玉机师兄弟听送饭的道童说当今朝廷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元功来到了后山,那是竭尽全力的溜须拍马,每日里好吃好喝的换着花样的送,澄机也不去管什么大红大紫,在他眼里都是凡人俗子,所以也不会客气,每每到了饭点,他都会像是打仗似的第一个跑出洞去抢好吃的。渐渐熟了之后,就连樽雨和元功也都加入到了抢食的行列中去,三个人好不快活。 这一日,元功正嚼着抢来的馒头,含糊不清的说:“真人,和你在一起活的真舒服,没有俗世的烦恼,太率性了。” 澄机嘿嘿一笑,一把将樽雨夹在手里的炸鱼生生的抢了过去,猛吃了两口道:“人嘛,好不容易来到人世间,活那么累干嘛。我年轻的时候被师父逼着学武,到后来登峰造极,没了敌手,也就觉得这世间好毫无趣味可言,后来师父仙游四方去了,便将三清观委托给我住持,我对俗务没心思,又不会巴结权贵,就委托师弟们去打理,自己躲到了后山上来清净。” 话音未落,他又盯上了樽雨手里的蜜饯,这回樽雨有所防备,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澄机却突然看向了樽雨的身后,同时皱起了眉头。樽雨一惊,也随之望去,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的筷子一松,蜜饯早已落入澄机的嘴里。樽雨气急,恨恨的说道:“你这老不死的,有完没完了,我吃的本来就少,还和我抢!” 澄机嘿嘿一笑:“你戴着面具,每次还要掀起一角才能吃东西,累死了。我怕食物变质,替你吃了,你该感激我才是。” 元功看着这二人说闹,不由得一笑,悄悄的夹起一块鸭腿,递给了樽雨道:“真人挺喜欢你的,看来是把你当徒弟了。” 澄机赶忙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难怪褚道子要收他当关门弟子,这孩子先天根基真好,是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若是跟了我三年五载,必会有所大成。”说罢他又盯向樽雨道:“要不,你考虑一下,磕三个头拜我为师如何?” 樽雨一怔,转头看了看元功,思考片刻后,在二人的注视当中说道:“真人的好意,樽雨心领了。樽雨的职责是护着少主的安危,时刻不离少主。所以……” 澄机一脸的失望,恨恨的看了一眼元功,嗔怪道:“都怪你,耽误了我收徒弟,气死老道了。” 元功却宠溺的揉了揉樽雨的肩膀道:“你若是想留下来学武,我是同意的,毕竟你变的更强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我,对不?” 樽雨摇头道:“少主不用说了,我从十岁开始便跟着你,时刻未分离过,老主子说过,让我离开你只有一种情况,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我死,你死了我陪葬,我死了……” 元功赶忙打住了他的话:“好了好了,不离开不离开,你还是跟着我吧,你若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一旁的澄机见状,抖了抖身体道:“肉麻死我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这么恶心,像小情侣似的,搞的我都没胃口了。吃饱了吗?吃饱了的话,樽雨赶紧跟我去把最后几式嗜魔刀法学了,既然留不住人,就留点念想吧,也算是我有个传承。” 樽雨被他一说,害羞的低下头去,怕元功多想,赶忙借机站起身来,去找澄机讨教。 临近傍晚时分,这二人才汗流浃背的从演武台上回来,此时早有道童将晚饭摆满了石桌,三人边吃饭边聊了起来。 “元少爷,是时候该回去了,樽雨已经熟练的掌握了失魂刀法,你呢,估计也悟道了吧?”澄机这回吃的很慢,就连说话也慢了许多。 元功一怔,放下了饭碗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澄机指了指天上,说道:“你不明的事老天已经给了指示,我呢,也只有一句可奉告的,生辰八字里最忌讳的就是大江大河,离水远一点就不会有事。” “水?” “嗯,你命格中忌水多金多火,若是能躲过了水劫,必会成为一代天骄。” 元功怔怔的看了看他,低声问道:“您是说我命里有九五之数?” “那当然有了。”澄机自信的说道:“此前天象出了二星同耀之像,你和当今皇帝相伴相生,他成就了你,你也会成就了他,但最终你会取代于他,成为新帝。” 这澄机就像什么都在掌握当中,但如此说却让元功想起了元磐来,不由得狐疑了一下。 澄机却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微笑说道:“估计你是知道元磐的事,不过不用担心,你和他的命格不同,我当时对他那样说也仅仅是为了让他早点离开三清观,免得给我这道观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和他不同,命中注定的事,但……需要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以后要是用得上老道,便来此寻我就是。” 元功一怔,赶忙站起身来对澄机深深的行了一礼:“真人,有劳了。” 澄机呵呵一笑:“有什么劳不劳的,欠你父亲的偿还了而已。” “我父亲?是……” “你的养父晋王元易,当年我年青之时给你祖父,也就是北野太祖元旻推演过江山,结果全部一语成谶,你祖父便封我做了国师,再后来他又让我推演皇朝的未来。我当时只推演了北野百年的基业,里面有些事情说的太直白了,让你祖父十分的不悦,险些拆了这三清观。若不是你父亲元易出手,恐怕从我到全观的人,都要死在屠刀之下。这份大恩不能不还,所以自从你过继到了晋王府后,我便每年都要去给你看相,直到现在遇到你,有时候未必是巧合。” 元功此时心内忐忑,他并不在乎澄机与晋王府的关系,满心想的都是如履薄冰四个字。遂问道:“真人,我若想成就帝业,该如何处之?” 澄机伸手从旁边的瀑布中沾了点水,在石桌上写下一个字:离。 “离?” “嗯,韬光养晦,暂离京师,羽翼丰满之时必会有所成就。” 第52章 大军集结 元功对澄机所说的“离”字不是很理解,带着樽雨下山之后,第一时间奔往了栖霞山庄。 元易见他精壮了许多,满意的说道:“看来在山上得到澄机真人的点化了?” “是。”元功点头道:“孩儿学到了很多道理,不过真的不理解他所说的‘离’字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将此事从头到尾的描述了一遍。 元易微微一笑:“那有什么难理解的,京城现在乱的很,虽然除掉了几个王爷,但最大的势力梁王还在,还有你亲爹,虽然圈禁了,但并未死去。现在最聪明的就是离开上京城,远远的避开,不成为皇帝的目标。你不想想,若是你在京城,元亶一定时刻关注你,你一旦和梁王交往过密,必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元功恍然大悟,赶忙道:“可是我若离开了京城,那要是万一有什么变化,我岂不是来不及回京。” 元易不屑的一笑:“能有什么变化?你才十九而已,放心吧,为父早就让澄机推演过,梁王的寿限顶多还有三年,三年后就是你返京之时。” 元功有些将信将疑:“父亲,您真的那么相信澄机吗?” “要不然呢?我所见过的奇人异士里,只有他最让人信服。他一共推演过三个人,一个是你祖父的寿命,一个是你二爷爷的寿命,还有一个是……是你亲爹的寿命,不差分毫。只不过在我的要求下,他用奇门遁甲改了你亲爹的命格,这才让他躲过一死,改为圈禁。” “啊?您为什么要救他?” 元易叹气道:“我刚被你祖父收为义子之时,这些兄弟没一个看得上我的,是你父亲这做大哥的接纳了我,并且安排在了他的帐下,这才有了我的今天,否则……否则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救你的命?” “不是说巧合路过土地庙吗?” “哼,那不过是对外的说法罢了,他若是真想除掉你,又何必让虎伯跟着你,又何必给我送信让我提前回京,又怎么那么巧合的路过土地庙?这一切都是你亲爹有意为之的。一是保护了你,二来也为我这一支续了香火。” 元功惊讶的瞠目结舌,这十多年来,他一直恨极了元干,没想到自己的种种竟然都是元干的安排。 元易在一旁续道:“别怪我们隐瞒你,之前你还小,现在已经成人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 说罢,他向向身后的南樾道:“把书房檀木箱子里的东西拿来。” “是。” 过不一会,南樾捧来一个包袱皮,立定之后轻轻的打开,竟是一张白色的虎皮。 元易道:“这张虎皮你是认得的吧?” 元功赶忙点点头:“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在不咸山猎杀的白虎。” “嗯,你被赶出辽王府的时候,没有被风雪冻死,靠的就是它。虎伯用它把你周身裹住,这才没让你变成冰坨子。” 说罢,让南樾又将虎皮 包起来,递给了元功道:“收着吧,为你藏了十几年,也是时候还你了。” “父亲……”元功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元易摆摆手:“虎毒不食子,别恨他,有时候身不由己,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是。” 过了半晌,南樾的属下飞驰而来,在南樾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 南樾一怔,赶忙又将这消息告诉了元易父子:“主子,大军动了。” “动了?”元易也震惊不已,用手指掐算了一下道:“他提前了!” 元功一脸的问号,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功儿,你……你该回军营去了。” “军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易叹息道:“老四到底是耐不住寂寞,发兵攻打南诏了!目标是夺取割让出去的豫、陕二州!” “啊?” 元功对这消息并不奇怪,毕竟此前是他给元弼献的计策,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战争会发生的这么快。 元易抚了抚胡子,说道:“功儿,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如果安排你做先锋部队,切莫冒进,一定要稳扎稳打。如果安排你做侧翼部队,一定要保证好中军的安全,切莫贪功被调虎离山。如果让你做后翼策应……那就保证好粮草辎重!只要你能做到任何一点,便可捞足战争所带来的资本!” 尽管元功自幼熟读兵法,又与元易等将军经常做沙盘推演,但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心里那面有些忐忑。 元易见状,指了指南樾道:“别担心,所有金乌死士都带走,他们会为你清除所有障碍的。” 金乌死士是元易当年组建的暗杀组织,专门负责刺杀敌营的主帅和探听情报等工作,自打元易退出朝堂之后,金乌死士们便变成了贴身侍卫,负责整个晋王府的安全。 元功自然知道他们的威力,转头再看向樽雨时,面具露出的双眼充满了坚定,这让他心里安稳了不少。 随即他问向元易:“父亲,还有什么嘱托吗?” 元易眉头一挑,淡淡的说了几个字:“借机除掉元弼!” “这时候?” 元易摇摇头:“别着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元亶的密旨已经从宫里面发出来了。至于内容……你应该能想的到。” 对于元亶而言,既想要拿到丢失的豫陕二州,又不想元弼的功劳一家独大,造成功高盖主之势,那么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这些安插在军营当中的皇三代们争先恐后的建功立业,同时期待元弼犯错,借机除国罢官,这样便可以一箭双雕。 元功想了一会,心里基本有了轮廓,对樽雨说道:“去通知萧裕,让他随我一起出征,这盘大棋需要好好的谋划一番了。” 两日后的北野国都元帅府内,早已空空如也,元弼带着所有的将军奔往到蔚山大营,那里便是北野国的军事中枢,驻扎着地表最强的十万北野虎狼之师。 “谷清祥听令!” “标下在!” 元弼狐狸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在地图之上,随即拔出令箭来扔到了谷清祥的手里,道:“命你为先锋部队,领兵两万,遇水架桥,逢山开山,保证大军能以急行姿态快速到达豫州!” “得令!” “元功、元末听命!” 元功及其堂弟元末走了出来,抱拳道:“标下在!” 元弼突然犹豫了起来,将令箭反复的在手上掂着,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你们两个是北野第三代中最年轻的将军,本帅命你们为右翼护军,各领兵一万。元功为主将,元末为偏将,切忌不可贸然突进,一定要与中军看齐,别让敌人从缝隙中钻入,突袭了本帅的中军大营!” “得令!”元功接过了将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以至于元弼接下来的安排全然没有听进去。 第53章 挺进中原 北野发兵的消息没出三天便在半夜传到了临杭府的南诏皇宫,文武群臣本已休憩,却被内卫挨家挨户的叫了起来,通通赶往大内。 “陛下!”于翔第一个站了出来,义愤填膺的说道:“这北野背信弃义,竟公然不顾和议条约向我南诏犯兵,臣建议马上集结全国营护军对其抵抗,亦可趁此机会收复幽云十六州!” 话音未落,黄良臣等武将纷纷附议。 皇帝孙泽眉头紧锁,将目光落到了宰相张德奇的身上,问道:“张相,难道真的不能通过谈判止住兵戈吗?” 张德奇眼珠一转,回道:“陛下,机速房的暗探传回来的消息,此前与我南诏交好的北野左丞相元磐被诛,就连其同党元昌、元隽也一同被杀,现如今整个北野已经没有能与那恶魔元弼相抗衡之人,所以……所以谈判的路恐怕不能再走。” “哼!”于翔暴怒,吼道:“陛下!臣祈求陛下诛杀乱国之贼张德奇!” “咦!”大殿之上所有官员都震惊了,这个时候敢说此话,那不是找霉头吗? 皇帝摇了摇头,叹息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搞党政吗?朕要的是江山安稳,不是你们互相攻讦!” 张德奇却淡淡的回道:“陛下,且听听于将军有何话说,万一他能说出臣的不妥之处,倒也是为国尽忠了。” “尽忠?你也配说尽忠?”于翔上前一步,用笏板指着张德奇骂道:“乱臣贼子!你且说说,那赎地银子一百万两哪去了?” 张德奇耸了耸肩膀:“当然是交给北野了。” “交给北野?我枢密院收到的机速房反馈,那一百万两白银被你送给了元磐,而非北野,这才引得那元弼震怒,来攻取我南诏好不容易才赎回来的豫陕二州,是也不是?” 张德奇轻哼一声:“协议在架阁库,收据在协议的内页中夹着,你如此血口喷人的对待老夫,可真说不过去了。既然你这么质问老夫,那老夫也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 “陛下三令五申的禁止我南诏军队接纳北野地界投奔而来的义军,你为何置若罔闻?先先后后收纳了数千之众?难道陛下的圣旨在于将军听来是耳旁风吗?” 于翔一怔,马上反驳道:“义军皆是我夏族人,其思乡心切,主动来投,为何不可接收?!” 此言一出就连那几位将军也都慌了,这无异于承认了抗旨不遵。 张德奇嘿嘿一笑:“是啊,你于将军多大的面子啊,义军怎么就都投在了你的军中,朝廷每支军队的军饷都有定额,你偏偏多要出上万人的饷银,难道于将军另有所图?” 这个时候如果于翔赶紧低头认错,估计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偏偏他是个固执的人,抗辩道:“我于翔精忠报国,有甚所图?你几次三番让兵部、户部克扣我于家军的兵饷,难道还是我的错吗?” 身后的黄良臣差点吓出声来,这于家军三个字可是皇帝最大的忌讳,他却轻易的张嘴就来。想要拉扯一下他,却被他猛的甩开:“你身为宰相,不思北伐!整日在这江南之地独唱后庭花,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放肆!”坐在龙椅上的孙泽终于忍不住了,气的浑身发抖,怒道:“于翔!你是在说朕吗?” 于翔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赶忙躬身道:“陛下,臣……臣是说张德奇,不是说陛下。” 张德奇见已到火候,再次说道:“上个月初,你因为陛下申饬你招募义军之事,连上两札,要求解除自己的军职,字里行间对和议之事不无讽剌之意,怎么?你这是对陛下不满吗?还是对议和之事不满?” “我……”于翔的奏札当中确实带着对议和的怒气以及对皇帝的讽刺,写的时候只顾着一时痛快,寄出之后才后悔莫及。但好在当时皇帝并没有理会,这事便渐渐的忘了,如今再次被张德奇提及,心里顿时血热气涌。 “你?难道还要狡辩吗?要不要我让人将此奏札拿出来和群臣共瞻啊?那骂的可真是字字诛心啊。也就是皇上大度,没与你一般见识,若换了太祖、太宗,你于翔全家都够死八回了。” 于翔自知理亏,不再言语,脸憋成了绛紫色。但即便如此,张德奇也没有想放过他,续道:“做为领兵大将,不思报效陛下恩德,却以致仕相威胁,这就是你嘴中的精忠报国?哈哈,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不是想追究元弼发兵的责任吗?好,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说罢,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封手札来,上面的火漆正是机速房北野分司的印信。 张德奇打开后,大声的朗读道:“臣机速房北野分司统制张家富报奏陛下,今查,北野都元帅元弼,因我南诏擅自违反议和协议,接纳北野叛逃之民,收归军中为伍,以此为借口,大举南下,不日即达豫陕之地。” 张德奇晃着手中的信札,嘲笑的问道:“于将军,这回不想再解释一下了吗?” 大殿之中迅速安静了下来,全都盯向了于翔。最可怕的是,此时皇帝的脸已经一片铁青。 过了许久,于翔长叹一声,淡然的说道:“好,好。你张德奇不置我于翔于死地是誓不罢休啊,即如此……”他“啪”的一声将笏板掷于地上,同时取下了头顶的缨盔道:“臣伏诛!” 皇帝此时目露凶光,不自觉的看向两旁的近卫。 “陛下!”黄良臣见状,赶忙走了出来,躬身道:“陛下不可啊!临阵换将自古就是兵家大忌,还望陛下三思!臣为于将军作保,请陛下允许于将军带兵立功赎罪。” “作保?”张德奇胡须抽动,假笑道:“黄将军拿什么作保啊?这于翔手握五万营护军,万一临阵倒戈,将一马平川的直捣临杭府,到时候陛下的性命你拿什么作保?” “罢了!” 皇帝终究忍了下来,颤巍巍的说道:“此事休要再提,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 张德奇一惊,赶忙躬身道:“陛下圣明!” 皇帝想了想,说道:“加封黄良臣太保衔,张伯英加封少师衔,于翔……加封少保衔,共同挺进中原,以抗北野!” 第54章 小城危机 北野军队的行军速度出奇的快,先头部队清一色以轻骑为主,不过十几日已经到达冀州,距离豫州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南诏因为与北野新签和议之事,并没有对新接收的黄河以南之地进行设防,北野的先头部队对这些地区几乎兵不血刃便相继攻陷。 而南诏那边也迅速集结了主力军队,就连平日互不统属的几个领兵大将也异常的团结起来。 元弼生性狡猾,善用大兵团包围战术,这一路未见南诏有效的抵抗,便马上判断出南诏必然会将主力军队驻守于豫州边境上。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徽州重镇——顺昌。 “真搞不懂,两国打仗,那么多精壮都去守了豫州和陕州,咱们这小破城也动员了起来,怎么?我就不信那元弼大魔头会跨过冀州、青州,跑到咱们这来。” 距离顺昌约二百里处的一个小城椿城,守城的校尉一边整理着自己许久未戴的钢盔,一边对县令抱怨着。 那县令也是一脸的不在乎,说道:“谁说不是呢,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就咱们这城墙,拢共不过三丈高,还都是土夯的,北野的虎狼之师若是到了,都不用云梯,几个人都能把墙撞倒了。早就让李知州拨款修缮,娘的,有钱都让他养小老婆了。我看啊,要是北野军队真的来了,咱还是投降的好,给谁当官不是当啊,俸禄又不少一两银子。”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见一匹飞骑背部负着哨旗从远处狂奔而来。 “是眉哨!”校尉的心迅速悬了起来,通常情况下传令的都是巡哨,眉哨要是出现,那意味着有大的敌情。 那眉哨刚一落马,便高喊道:“守城校尉在哪?” 几个老兵指了指城头,眉哨二话不说“噔噔噔噔”的跑了上去。 “禀报校尉!有……有敌情!” “什么?敌情?这事可不能开玩笑啊!”校尉和县令同时紧张了起来。 眉哨二话不说,赶忙从怀内掏出一封信札来,上面还插着三支血红色的鸡毛。 校尉心里“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颤颤巍巍的接过急报,赶忙抖开,见信札上只写了草草的一行字:“北野先锋部队已达亳州!” “我的个娘啊!”县令惊呼一声:“这亳州距离我们不过是二百多里地,朝发夕至,这帮守城的就不能提前来个通知吗?” 眉哨喘息着回道:“禀县令,北野沿途收归了好多州县,那亳州的刺史已经……已经降了!还请校尉及县令组织兵勇民夫抵抗,刘信叔将军将令,让贵县务必……务必多坚持几天。小的还要去下一座城报信!就不耽搁了!” 说罢,他接过信札放入怀中,急匆匆的跑了下去,换过一匹快马后,向城外驶去。 二人面面相觑,不住的唉声叹气,这时县令哭丧着脸说道:“李校尉,不行的话……咱们也降了吧,这城里不过才厢兵三百,就算加上民夫百姓,也不过千余人,实在是……实在是……” “降了?”校尉也一脸的沮丧道:“那万一于翔他们再打过来呢?我们都得被抄九族。”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在这等着以卵击石吧?未来死还是现在死?总得选一个啊!” “要不这样?我们先将兵勇和百姓集合起来,象征性的抵抗一下,这样再投降的话,就算是于翔他们反攻过来,咱们也有话说。” 县令点了点头:“妙,甚妙!此计最好!” 临近傍晚的时候,所有能组织的人都已登上了城墙,有的百姓还在家里带来了黑锅顶在头上,毕竟北野的弓矢是出了名的劲大,一旦被射中,十有八九会一命呜呼。 “轰……轰……”大地在剧烈的颤抖着,一股股烟尘正在几十里外悄然升起,惊起的鸟群也发出喳喳之声缭绕在整个天空当中。 城头,一张木桌上摆着几只水碗,碗里的水渐渐荡起阵阵涟漪。 “校尉……”县令紧张的问道,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等……再等等!”校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太阳终于落山了,天黑的如泼了墨一般,就连月亮和星星都躲到了乌云后。 那惊涛骇浪一般的声音如潮水一般越来越近,却突地戛然而止。 正当众人睁大了眼睛去搜寻目标之时,城下突然有人喊道:“点火把!” “唰!”一排火折子的声音瞬间噼啪响起。 顷刻间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将整个黑黢黢的夜晚变得恍如白昼。 “放箭,快放箭!”校尉一声嘶吼,率先射出一箭,可身后那些兵勇有很多因为惊吓根本拉不开弓,即便有人射出去了几十支箭,也都打在了北野士兵的盾牌上,弹到了别处。 此时只见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勒马上前,指着城头上的校尉喊道:“开城!否则城破之时便是屠城伊始!” 县令被这气势吓的不住的晃动校尉的盔甲,焦急的说道:“差不多,差不多了,箭也射了,城也守了,可别演过头了。” 校尉此时已经麻木,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亮起,就连远处的山坡上也都布满了北野士兵。他只好强作镇定的对城下问道:“若我们投降,可否保证不杀我城内百姓?” 那将军轻哼一声:“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一个小小的县城,对我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校尉回望了一下身后满眼惊恐的同袍,无奈的说道:“兄弟们,不是我们不抵抗,实在是敌我悬殊,为了家人、百姓,我们只能……只能认了。” 随着城门吱呀呀响起,无数的北野士兵如潮水般涌进了城内,这座小城就像此前他们经过的无数座城池一样,根本组织不起来任何的抵抗。 两日后,北野的中军大帐终于出现在了顺昌城外十几里处的小山坡上,元弼站在帐前的地板上,望着眼前的这座古城。 此时先锋部队的将军谷清祥提着马鞭匆匆来到,在请过安后,问向元弼:“元帅,我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请元帅示下。” 元帅轻蔑的抬了抬手道:“这是南诏名将刘信叔的驻地,也是我北野虎狼之师的试金石,传令下去,不遗余力的给我攻城,一定要在南诏救援部队赶到之时拿下!” 第55章 借刀杀人 元功的防区设立在中军大营的右侧五里地左右的王华山,这山不高,身后却有绝壁,而面前开阔的眼界可以遥看几十里地。 随即他又带着元末巡视了一圈,发现算无遗策后这才回到营中。 临近中午时分,樽雨端上来了午饭,就当他和萧裕正要用餐之时,传令兵突然禀报:“上将军,有人从京城前来求见。” 元功一怔,看向了萧裕。萧裕手捻胡须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手指向天空。 元功马上会意,命令道:“招进来吧。” “是。” 少顷,一个身着客商服饰的青年走了进来,刚一见到元功就赶忙躬身行礼道:“哎呀呀,元功老弟,可终于找到你了,上京城一别已有几年,可好啊。” 元功见不认得此人,知道其中必有内幕,便打发了众人,只留樽雨在侧。 等众人离开后,年轻人又探出头去看了看,这才转回帐内,从帽子里取出一封信札来,清了清嗓子道:“我乃内侍局六品副总管魏永,特携带皇上密旨来见上将军,请上将军接旨。” 元功眉头一皱,赶忙带着樽雨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这魏永看了看樽雨道:“上将军……此人……” 元功点头道:“我的贴身侍卫,不碍事的,请总管宣旨吧。” 魏永疑惑的又看了一眼樽雨,将手中的信札递给了元功道:“还是上将军亲自看的好,这军营当中万一有耳目,可……可不方便的很啊。” 元功的大帐周围住着的都是他的金乌死士,根本不存在什么耳目,他也懒得去解释,将信札恭敬的展开。 “元功,见字如晤。此次出征朕有两件事要嘱托与你,其一,梁王久居军中,其势尾大不掉,若南诏众将反击,可顺势取而代之,梁王能救则救,不可救则顺应天意。其二,朕此前被元磐所蒙蔽,痛失豫陕二州,若你取得兵权,可顺势为朕收复此二州。”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突然看到这份圣旨,元功还是不免惊讶,毕竟军中那些将军都是元弼一手提拔起来的,凭他一个十九岁的青年,根本无力统领。 就在犹豫之时,魏永伸手将圣旨抽回,随即点燃了火折将其燃尽。他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块金牌来,递到元功眼前:“上将军,临行前陛下特意说了,您是皇三代中最先取得军职的人,这次如果能胜利返京的话,前途不可估量。这是皇上的调军令牌,您收好喽,关键时刻可调动千军万马。” 元功思来想去还是将金令接了过来,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如果将此事告知元弼,那绝对是个上佳的机会,让元弼领兵回京,趁机夺下江山。但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反倒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毕竟即便元弼当了皇上,未来的太子之位也落不到自己身上,还不如现在这样得到元亶的信任,再谋发展。 魏永见他神色有异,目光飘忽不定,冷笑道:“上将军,皇上还说了,你府上上百口人可还都在京城,尤其是辽王、晋王二位王爷。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派人救走那些女眷的事……呵呵,其实陛下都一清二楚,如果您想着背叛陛下,那后果可真不好说啊。” 元功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早已在元亶的掌握之中,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寒意。 送走了魏永之后,他将萧裕叫了回来。 “怎么样?我猜对了吧?密旨呢?” 元功指了指火盆中的灰烬道:“烧了。”随即将密旨的内容给他复述了一遍。 萧裕一怔,笑道:“呵呵,这是有备而来啊,不留一点口实给别人。” 元功犹疑了一阵,问道:“他会这么相信我?” 萧裕摇头道:“不然,我觉得这样的密旨应该不止一份,元末、元懿、元庆、元辉这些青年将领都会收到相应的密旨,只不过他们都属于旁支,没有人像你这样近,所以他才会将你推上风尖浪口。” “好毒的计策,我若是见死不救,便都算在我的头上,我若是救了,他便会以我家人做威胁。也就是说……” 萧裕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无论你怎样做,都有可能被降罪!” “那我该怎么办?” 萧裕嘿嘿一笑:“急什么,我们既救也不救便是了。” 元功不解:“什么是既救也不救?” 萧裕道:“第一,南诏是哀兵,且是生死存亡,你以为这元弼只是想要豫陕二州?非也,他看重的是更多的南诏国土,所以对南诏而言,其反攻之势不可小觑。到时候引来一支南诏劲旅与我军厮杀即可,这样我们便可以以自顾不暇为由不去救他。第二,若元弼危及生命之时,派出金乌死士将其救出,将其软禁,这样再拿出皇帝的金牌,以撤退自保为令,让全军撤退,既保全了有生力量,又让元弼面上无光,回到京城后一切责任都可以推给元弼。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呵呵,如果让你平定豫陕二州,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元功想了想,回道:“第一怕终将不服,第二怕南诏的中兴四将,尤其是于翔,我接到了线报,他的于家军厉兵秣马整三年了,一直对北伐之事耿耿于怀,如果南诏大举反攻,一旦我主力军对受挫,那势必会与他的军队碰到,到时候别说攻陷豫陕二州,就怕是全身而退都不能!” 萧裕松了松身上的甲胄,笑嘻嘻的说道:“我的未来主上啊,放宽心吧,这两点在我这大军师眼里,都不是问题。” “为何?” “皇上既然打算让你接管兵权,必然会让那些元氏将军为你马首是瞻,这是其一。其二吗,你若是只担心于翔的话,除掉他便是了。” “除掉于翔?” 萧裕点了点头:“以我对两国的观察,南诏虽然抵抗,也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北伐的打算,那不过都是于翔的一厢情愿,说到底,他根本没把南诏皇帝孙泽看在眼里,满心想迎请还活在上京城的北诏钦宗。所以这么说吧,我们全身而退一点不难,那南诏皇帝一定会打开一个口子送我们走。甚至这么讲,就连豫州和陕州他孙泽也不想要了,只要能换来和平,不丧失更多的土地。” 元功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借刀杀人!” 第56章 军前会议 大战终于开始了,一声声的震天战鼓响罢,北野军两翼齐发,如潮水般向顺昌城奔袭而去。霎时间万箭齐发,直压的城头守军不敢露头。 就在北野军队即将到达城下,准备架设云梯之时,守城官兵猛的现出身体,将滚石檑木纷纷向下抛来,瞬间砸到一片。 站在山头的元弼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这刘信叔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他深谙用兵之法,眼看着攻城官兵有所损失之际,传令兵突然吹起了号角,已经到达城下的士兵纷纷向城池两侧的角楼狂奔而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中军主力部队。 此时守城的官兵瞬间傻了,这北野中军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清一色的重装盔甲,一个个如铁塔一般,即便是再强劲的箭矢也对其无可奈何。 “上滚油!”城上不知谁喊了一声瞬间炸开了锅,一股股黑烟随之升起,还没等那些铁塔似的的士兵向城头爬来,一桶桶滚烫的猪油已被倾盆倒下! 刹那间哀嚎遍野,向上攀爬的士兵因为高温的侵蚀,连皮肉都与盔甲连结在了一处,可这损失在元弼眼里就如同草随风般的草芥,根本不当回事。他现在关心的只是城池两侧角楼的争夺。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城东角楼终于升起一股红烟,那是夺城成功的标志。随着山顶令旗的摇动,成千上万的士兵咆哮着向城池冲去。很快,攻城战便变成了肉搏战,喊杀声,嘶吼声,惨烈的哀嚎声充斥在整个顺昌城头。 这边厢的王华山,因为元末领兵去攻打西城楼,卫戍中军的任务便落在了独自守候的元功身上。 他与萧裕摆了一张石桌,一边饮茶一边观察着远处的惨烈景象。 萧裕问道:“如果是你,会怎样攻城?” 元功愣了一下,睨视一下远方道:“前锋营成箭头之阵,上覆盾牌,中护攻城冲车,再辅以强攻硬弩击杀守城之兵。一旦打开城门,以我北野士兵的勇猛,轻松可夺此城。” 萧裕点了点头:“那为何都元帅要用这种游击战法呢?平白无故损耗了几千人。” 元功也疑惑了许久,半晌后说道:“我猜他是想给敌人以威吓,你没见那些铁浮屠被热油融了身子,还依然向上攀爬吗,那场景看了都让人胆战心惊。” 萧裕给他倒了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续道:“我看还有第二重意思。” “什么?” “他以中军几千铁浮屠为诱饵,既可以减少攻城损失,又可以吸引敌军大部分的注意力,趁机夺取两个角城,采用的速战速决之策,这顺昌城一旦攻下,便打开了豫州的门户,这样即便南诏军队死守边境,也会被我们掏了身后。若要用你的方法,敌人只要死守城门即可,虽然我们减少了损失,却也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到时候一旦南诏分兵来救,恐怕我们会被人家反包围了。都元帅老谋深算,不愧是北野第一战神,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是玩的真明白啊。” 元功呵呵一笑:“萧裕,我发现你不仅在阴谋诡计上很擅长,就连战场也明白的很啊。” 萧裕脸色一红,回道:“唉,说到底不过是猜测人心罢了,我是看到了结果才猜的过程,若是让我去攻,没有十倍于此的兵力,是不敢妄动的。” 就在此时,传令兵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将军,都元帅有令,命右翼全部拔营,在城破之时进城巷战。” “巷战?这么快。”元功看了看天空中的日头,疑惑的道:“这才过了三个时辰而已。” 萧裕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道:“走吧,你四叔对你还算够意思,让你收果子去。再不走,果子都没了。” 顺昌城被拿下着实让众人有些意外,毕竟守城的主帅是仅次于南诏中兴四将的刘信叔,若不是圈套,那只能说明南诏没有想到元弼会出其不意的绕过豫州防线,攻取其侧翼的门户。 大军进城之后,果然和想象的一样,全城守兵不过区区的一万人,几乎全部战死在城楼之上,而城中的百姓也大多在前日逃亡到了别处。 大军迅速休整,以顺昌为中心,重新调整部署。 军前会议上,元弼习惯性的看着地图,许久后说道:“探马已经发回了鸽子,那于翔手下的张宪、姚政二部已经率军东进,目标就是驰援顺昌,如今我们已经拿下此城,大可以派部分军队守城,其余人马兵分三路,由黎阳攻取豫州汴梁,攻打汴梁的同时,命西路军主帅元杲出河中直扑陕州,一旦汴梁拿下,那基本上二州到手。但值得注意的是,如今于翔和黄良臣十二万人马据守在豫州各郡要害之地,我需要有人渡过黄河东部,驻扎在丰岚、吴石和保德之境,这样便可牵制此二人。” 说罢,他扫视了一眼帐中众将,阴冷的笑了笑:“诸位将军,大业即将成功,作何感想啊?” 话音未落,众将早已沸腾,北野军队出征从不发兵饷,想要发财全靠所经之途的劫掠,现如今拔下顺昌城也仅仅是个开始,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元弼的分配任务。 “请大帅发兵!” “好,要的就是你们的这股子狼劲!”元弼当即分配任务道:“孔彦舟领兵三万去取汴、郑两郡!” “是!” “王伯龙领兵一万取陈郡,李成领兵一万取洛阳!” “是!”“是!” 元弼的眼睛闪烁着精光,道:“我亲自率领中军去取亳州及嵩、汝等郡。” 元功见他没点自己的将,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惊奇,就在此时,元弼突然说道:“功儿!” “末将在。” “这顺昌,我给你一万人马,给我守两个月如何?” 元功一惊,如果留守此处,那就意味着元亶安排的任务会前功尽弃,他赶忙道:“都元帅,我的任务是负责您的右翼安全啊。” 元弼微微一笑:“你若守住这豫州门户,才是对我的安全真正的负责!” 第57章 夜袭敌营 元弼的决绝让元功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军只休整了一日,便匆匆的分兵而去。 直到元功去视察城门修缮进度之时才发现,元弼留给自己的大部分是些没有作战经验的新兵。此时他心里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萧裕看到这个场景,低声说道:“看来京城的一举一动虽然遥远,却从未逃离过你四叔的眼睛啊。” 元功嗯了一声,指着残缺的城墙道:“如果不能在三天内修复,你我都会葬送于此,张宪、姚政二部共有六万精兵,想要抵挡无异于螳臂当车。” 说罢,他又望向远处,城外五里地都是平原,根本无险可守,满脸的阴郁尽显胸中的不快。 萧裕“噗哧”一笑,言道:“你怕了?” 元功低下头来:“难道你不怕?我可是第一次上战场啊,若说不怕,那是吹牛。” 萧裕一脸不在乎的回道:“我不怕,反正你我不会死在这。” “为何?” “你想啊,澄机真人不是给你算过命吗?你可是要那个的,又怎么会死在这。” 元功本以为他有什么妙计,却原来是句玩笑话,顿时更觉失望。 “行了,我的上将军啊,你也不想想,你四叔难道是傻子吗?如果你守不住这里,岂不是让他把后背对着别人吗?他给你新兵,给你残城,并非是要难为你,而是让你建功立业,这种机会是多少将军可望不可及的。我虽然不懂战争,但我却听人说过,攻城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是很难完成任务的,你啊,就安心的守城吧。” 说罢,他向一个士兵借来弓箭,用尽全身力气射向城下,那箭矢瞬间插入泥土,只留个箭羽露在外边。看到这种场景,萧裕狂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这里土质松软,与其说我们用三天时间修城,还不如……用这一万人马挖掘一条布满陷阱的深沟,尤其是东西城楼附近。” 元功哈哈一笑,赞道:“好主意!不仅要修陷阱,还要在王华山、临渭山这些必经之地设置伏兵,他们来多少我杀多少,绝不死守!” 萧裕表示赞同:“是啊,守只能让敌人气势更盛,真刀真枪的干才是北野兵的优势所在。” 庆幸的是,因为城破之时刘信叔撤的速度太快,城内的粮仓并未及时烧毁,这给元功的一万兵马得到了有力的补充,等待了整整五天之后,第一支哨箭终于飞向了天空。 “他们来了!”元功兴奋的望向王华山方向,没过一会便响起了厮杀之声,大约半天之后,探马回城报告说:“姚政的先锋部队三千骑兵全部被绞杀,没有留下任何活口,我军仅伤百余人。” “好!”元功顿时眉飞色舞。 没过多久,临渭山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张宪所部被拦腰截断,陷在临渭山下的卿松谷底,两千伏兵在谷顶同时释放火箭、滚木礌石,毙敌无数,张宪余部已从原路返回,现驻扎在谷外,不敢逾越,北野伏兵无一人伤亡。 元功高兴的直搓双手,叫道:“漂亮!传我的命令,再调四队四千人上去,替换他们回来!” 为了安全起见,元功又对传令兵道:“去告诉领兵的千夫长们,若是敌人反扑的厉害,就马上按原计划撤回,不给他们恋战的机会。” “是!”传令兵飞快的离去。 身后的萧裕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可真是个疯子,这么个打法,无异于赌博,我都担心敌人会趁他们交接的空档从别的地方打过来,那样的话你我可就只剩下区区的两千人了。” 元功微微一笑:“若是敌人真的来了,那只能说明他们无能,即便我把这八千人都撤回来也未必能挡得住他们半天。”说罢,眼睛又死死的看往两座山的方向。 这一日厮杀声从未停止过,两班士兵轮流休息补充,竟让张宪和姚政的部队始终未能逾越这两条伏兵所组成的箭雨鸿沟。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因为夜不能视,所有伏兵都按照计划悄悄的撤回到了城内,而已经战损两万多人的张宪、姚政二军也终于在半夜时分来到了距离城池两里处的平原地带。他们似乎无心再战,命人设置了栅栏和拒马,支起了林林种种的行军帐。 站在城楼上的元功望着一座座亮起的篝火,心里再次盘算了起来,许久后他叫来了樽雨。 “少主,有什么吩咐?” 元功嘿嘿一笑,指着城下的那些帐篷道:“你的三百金乌死士终于用的上了。” 樽雨一怔:“请少主下令。” 元功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轻声在耳边道:“去给我杀了张宪和姚政,同时烧了他们的粮仓!” “是!”金乌死士本来就是战场上的刺客,对于主子的要求绝不会拒绝。 就在樽雨刚要离开之时,元功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臂道:“给我活着回来,所有人!” “是!”樽雨看到元功热切的眼神,顿时心里产生一种别样的暖意。 十几条绳索悄悄的从东城楼被放下,樽雨领着几十个金乌死士顺着绳索轻轻的落到地上,他之所以没有带那么多人,一来是元功需要人保护,二来太多的人会引起敌人的警觉。众人凭借记忆,绕开了陷坑,趁着夜色向地方大营飞奔而去。 萧裕想要劝元功去休息休息,可他却根本放不下心来,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城墙边上顺着垛口不停的张望。 萧裕道:“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刺客,你担心个什么劲啊。” 元功摆了摆手:“虽然金乌死士是负责暗杀的,但毕竟是上一代的事,现在我所率领的,大多是父亲近十年来所收留的孤儿训练而成,比经验也都是在训练场上,实战几乎和我一样,都是新手。” 月亮一点一点的偏向西方,而元功的心却高高的悬着。 终于,在人最困的丑时来临之际,敌方大营突然响起了嘈杂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正西方的王华山山脚下,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萧裕一脸的兴奋:“成了!樽雨他们成了!” 第58章 追击之战 接近天明的时候,借着东方的晨光,金乌死士一行十几个人迅速的向顺昌城跑来。而他们身后则是一群骑兵在疯狂的追赶。 “开城门!”元功焦急的喊道。 “将军!城门开了会引来敌人的!”手下小校惊讶的回答。 “我管不了那么多!给我开城门!”他急的都要带着哭腔了,如果此时不开城门,那意味着就算樽雨他们来到城下,也会凶多吉少。 “牵我的马来!” 不等小校反应过来,他已经猛的向城下跑去,刚一下阶梯,便飞身上马,呼喝一声道:“金乌死士,随我出城!” “哗啦!”几百个金乌死士如临大敌般,全都跨上了战马。 城门大开的一刹那,元功挥舞着两柄震山锤率先冲了出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 眼看着刺杀小队有人被骑兵追上,元功更加急了,心里焦急的说道:“樽雨,别怕,这次我救你!”他激动的掉下了眼泪,将马刺再次踢向马腹,那马儿吃痛,跑的更加飞快。 “杀啊!” 随着元功的喊杀声,几百人风驰电掣般奔向刺杀小队。 就在此时,几里外的敌军大营,步兵已结成了方队,正迅速向这边靠拢,若不能及时救出樽雨,那意味着今天就是大家的忌日。 渐渐的,身后的死士已经追上了元功,他们几乎同时喊出了金乌死士的战场宣言:“死士沙场命不久!血不流干誓不休!” “唿!唿!唿!”震天响的助威声甚至超过了战鼓,樽雨他们停住了逃命的脚步,全都面向了身后的骑兵,那一刻的背影就好像十几个巍峨的擎天柱,给人以极其可怕的威慑。 “嗖嗖嗖!”到了攻击范围,马上的金乌死士们纷纷将手中的弩箭发射了出去,敌人一匹匹战马纷纷摔倒,瞬间哀嚎四起。 “樽雨!”元功拼命的喊着,却听不见他的回应。 敌军一骑手持长枪猛的向他戳来,他下意识的低头闪过,二马一错蹬之际,回首就是一锤,正好砸中对方的脊椎,登时让对方口喷鲜血坠落马下。 此时双方的骑兵已经交错在一起,打的相当混乱,好在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没有误伤己方。 元功一边厮杀着,一边搜寻着樽雨的影踪,可是无论他如何的呼喊都无济于事,眼看着敌军的步兵即将冲杀过来,已经到了最后决断的时候。 金乌死士从不怕死,即便身体受到重创,依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然而毕竟敌众我寡,一旦被咬住,将会全军覆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顺昌城方向突然响起了战鼓声,仅有的九千多士兵如狼如虎般冲了出来,而一马当先的则是萧裕。 此时天已大亮,当敌军步兵方队看到眼前的北野军冲锋时,全都傻了眼,那些北野蛮兵竟然以马血涂面,瞪圆了眼睛挥舞着战刀,这种震撼力足以让人肝胆俱裂。霎时间便有人向后跑去,就连一直和元功他们纠缠的骑兵也有了畏惧之心。 南诏各方队的将军不停的用马鞭抽着溃退的士兵,想要驱赶他们继续冲锋,眼看着两军即将兵戎相见之时,有个黑衣人从地上慢慢的爬起,顺势登上一匹马儿。 “南诏士兵听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战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正当所有人呆住之时,他从腰间解下了两个包袱,迅速的打开后,将包袱里的东西展示了出来,那竟然是两颗圆滚滚的头颅! 黑衣人朗声高喊道:“南诏领兵大将张宪、姚政首级在此!若有抵抗者,杀无赦!” “唿!唿!唿!”北野士兵听完此言,更加的群情激愤起来,嘴里发出动物般的嘶吼。 而另一边的南诏士兵则彻底的崩溃了,现在无论是用什么方法,也无法激起他们拼杀的心。 “杀啊!” 随着元功的一声令下,本该是一场白刃战的交锋,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追击战。 然而元功却勒住了马头,“啪”的一声跳下马来,将两柄震山锤摔在地上,拼命的向那个黑衣人跑去。 “樽雨!樽雨!”他嘶吼着,几乎是踩着遍地的尸体奔向那匹黑马,而马背上的樽雨早已晕倒过去,手中却始终抓着那两颗人头。 直到挨近了他,才发现他身上遍是伤口,殷红的鲜血早已凝结成痂,一块块一片片的粘连在皮肤上。 “来人啊!来人!”元功狂吼着,一把拽掉樽雨手上的人头,将他从马背上一点一带你的搬了下来,生怕磕碰到哪里。 两个亲兵想要上来帮忙,却被他喝令道:“放到我背上,我要背他回去!传令军医,赶紧给我医治,若有半分差池,我要让他们给樽雨陪葬!” 这场小规模的战役逐渐竟然影响到了整个战局,因为元功的反击致使南诏方面以讹传讹,说顺昌城驻扎了北野十万主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大将军张宪及姚政的六万人击溃,最为可怕的是,有人传说北野军这里有一支鬼魅部队,他们头戴般若面具,专杀领兵将军,来无踪去无影,十分的恐怖。 就这样,南诏不再派兵增援顺昌,转而将主力部队投入到豫州几个重要的防区去,对于元功来说,也得到了有效的休整时间。 此刻顺昌城知州府内,十几个军医都聚到了樽雨的病榻前,他们想要解开樽雨的衣服为其缝合,可他即便是在昏迷状态,却依然死死的抓住圆月弯刀护在胸前,任凭军医如何去掰都动不了分毫。 元功焦急的在门外等待着,没一会,一个军医战战兢兢的来到了他面前,躬身道:“上将军,樽雨大人他……” “怎么?”一丝不祥涌上元功心头。 “他手持弯刀,挡住了身体要害,我们无能为力啊。” “废物!”元功一把推开了军医,急匆匆的走了进去。 当他看到虚弱的樽雨时,心里一阵酸楚,马上坐到了他身边,小声的呼道:“樽雨,樽雨,松开手好不好?” 樽雨依然纹丝不动,他想了想,马上遣散了围观的军医。又犹豫了一会之后,慢慢的将樽雨的面具掀开。 第59章 我要娶你 人世间有些爱是命中注定的,有些爱却是莫名其妙的,就像此时的元功,望着的竟是欺骗了自己十多年的他。 樽雨的面具被取下来的一刹那,那张没有了血色的脸,白的如同薄纸一般,甚至能看到皮下的血管。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惊讶的,因为元功眼睛里看到的竟是张女人的脸,翘鼻,樱唇,宛如仙子般的脸庞,就连紧闭的双目都如同倒悬的月牙一般。 他,不,她竟然是个女人。 也许是脸上的面具被取下,下意识的唤醒了樽雨,那一刹那她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之下竟是无比的尴尬。 “少主!”她微弱的叫了一声,身子虚的根本动弹不得。 元功轻叹一声:“原来你是那么漂亮。” 樽雨急促的呼吸着,娥眉微蹙快要哭了出来,说道:“你不该取下我的面具的。” 元功真情意切的回道:“怕什么?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和你在一起的时日。若你舍得让我和你一起死去,那就一起死好了。” 樽雨摇了摇头:“我的命是晋王给的,为你死是应该的,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说什么呢!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才,以前当你是兄弟都不离不弃,现如今知道了你是女儿身,又怎会让你去死。” 言罢,他轻轻的拨开樽雨的手,将弯刀取下,随即说道:“好好的,不准死,我要让他们把你治好,如果你没了,我和那些军医都会给你陪葬的。” “少主……”樽雨想说什么,却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 将樽雨交给了军医们后,他回到了议事厅,一个人呆坐在书案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樽雨那副俊俏的容颜,回想起过去的种种,竟不自觉的傻笑了起来。 萧裕此时端着午饭来到厅前,见他痴痴的傻笑,奇道:“怎么了,这般高兴,吃了蜂蜜了不曾?” 元功一怔,随即说道:“萧裕,有件喜事要和你分享。” “哦?又接到密旨了?升郡王了?” 元功摇了摇头:“那些玩意对我来说是迟早的事,不过今天要说的可比那重要的多。” 萧裕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把筷子擦了擦,问道:“别卖关子了,要讲便讲,你现在说啥我都不意外,早上为了救你,我算是拿出全部的勇气了,现在一想起那些碎肉残渣,饭还吃不下去呢。” 元功将他拉住后,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准备在这次战争结束,回上京城后娶樽雨。” “嘛玩意?”萧裕刚说过自己不会有任何惊讶,此刻却目瞪口呆:“你不是吃错药了吧?樽雨可是个男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元功狂笑不止,在萧裕的注视当中过了好一会才止住,神采奕奕的说道:“我们都被她骗了,她……她是个女儿身,只不过从小戴着面具,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人,咱们才上当的。” 萧裕一想起樽雨的狠辣,还是不信的直摇头,但元功却不在乎,美滋滋的想起了未来的好事。 一名老军医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汇报道:“恭喜上将军,樽雨大人的伤口全都缝合上了,已经外敷金创药,内服猛蝇散了,如无意外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好!赏!”元功十分的高兴,但对军医们而言,能保住这条命已经算是万幸了。 “我去看看他,萧裕你去吗?” 萧裕摇了摇头:“我还是不信她是女人,要去你去吧。” 元功像个孩子似的蹦跳着去厨房搞吃的,只留下萧裕独自在厅堂里纳闷。 没过多久,一碗清淡的药粥熬好了,元功小心翼翼的端进了樽雨的房间,此时她的肩膀左右尽是绷带,依然动弹不得。 “少主……”那张娇羞的脸已经多了几分血色。 “别动!”元功关好门后,将粥端了过来,命令道:“躺好,我喂你。” “啊!使不得。”樽雨吓了一跳,作为死士,要遵守的第一条死规就是尊卑有序。 “趴下!再这样我生气了!”元功强行将她按倒,试了试粥的热度,见不烫嘴了,这才递到了樽雨跟前。 “吃吧,小时候我一生病,就是你喂我,现在也该我喂喂你了。这次大战若不是你带人取了张宪、姚政的首级,我们又怎会大获全胜。” 樽雨叹息道:“还是死了两个兄弟,对方大营实在是防守的太严密了,怕我们偷营,他们竟然用了几十队巡逻兵。” 见樽雨吃了粥,元功紧张的心情才算放缓一些,说道:“没事,只要你能安全的回来,我就放心了。” 樽雨一怔,其实她在斩杀姚政之后,已经被巡逻的士兵发现,搏杀一阵子后,见没有了退路,本想着自杀,但一想到远处城楼上的元功,还是激发了潜力,硬生生的在男人堆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然而身上却多处受到了重创。 “樽雨,我问过活着回来的那些死士了,你……你尽力了,我发誓,以后这样的任务我绝不会让你去。” “少主!别!这本就是樽雨该做的。” 元功摇了摇头道:“这由不得你。” 又喂了几口粥后,樽雨没了胃口,元功将碗放到桌上后,走回床榻,竟然顺势躺了下来。 樽雨一惊,赶忙道:“少主,您这是?” 元功嘿嘿一笑:“怎么了?以前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不也这样躺在我身边吗?现在你受伤了,我陪陪你不可以吗?” “不是……”樽雨满面娇羞,这和她此前那活阎王的造型简直判若云泥,她续道:“以前……以前你当我是死士,是兄弟,可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 元功根本听不进去,一翻身,侧起了身子,眼睛热辣的盯向樽雨,随即把手臂挎过她的脑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说的对,如果把你当兄弟,你我可以共生死,但现在你变成女人了,我便不会如此。还有,我问过其他的金乌死士了,女死士并非只有死的时候才可以摘面具,还有一种情况可以摘下,那就是未来的夫君。樽雨,我要娶你。” 第60章 嗜血恶魔 那一夜,他静静的躺在她身边,没有任何言语,四目相对之下,许久才睡去。 第二天,议事厅上,萧裕打趣的凑了过来:“昨晚留宿啦?看清楚到底是男是女没?” 元功瞪了他一眼道:“我仅仅是趴在她身边而已,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切,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可不好,否则真的像你第三个愿望了。对了,她到底好看不?” 元功点了点头:“比你想象的还好看,和你表妹比起来那更是美若天仙。” 一句话差点把萧裕噎死,元功现在只要想气萧裕,便时刻不离他表妹。 “懒得理你,唉,她一个死士,你能给名分吗?” 元功摇了摇头:“她说了,只要能陪着我就好,是妻是妾都无所谓,但我想过了,有朝一日我真的登上大宝,最差也得封她个皇贵妃。你不知道,如果说裴满是那种男欢女爱的话,那樽雨则是伴当,一个我离不开的伴当,早就超出了男女之间的界限了。” 萧裕嘿嘿一笑:“别忘了,你那还有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呢。” 元功一怔,不想再提此事,随即问道:“最近这几天南诏消停的很,看来我们这两个月的守备之期应该会很顺利。” 萧裕嗯了一声,指向一旁悬挂着的地图道:“从战报来看,那几个将军都已经得手了,几路合围之后,已经将于翔和黄良臣压制在了邺城和澶州两地,至于张伯英和刘平叔,压根没有带兵北上,始终盘踞在临杭府周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合围于翔、黄良臣的时间应该是近在咫尺了。” 元功有些着急:“元亶安排的事情,我们毫无头绪,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萧裕想了想,回道:“你真的想将元弼搞下来吗?” “不然呢?这也许是我最好的机会了。” 萧裕抚须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那我只能用毒计助你了。” “毒计?” “嗯,很毒很毒。” 随着北野大军相继攻陷了豫州的汴梁、陈郡、洛阳、亳州、嵩州和汝州,一场大规模的围歼战已悄然来临。 元弼在自己的大营当中,手举油灯观察着地图,此刻除了于翔所镇守的邺城以及黄良臣所镇守的澶州,几乎豫州所有的战略要地都已被其接收。 此时先锋谷清祥进来禀报:“元帅,于翔六万人马坚守邺城,我方能用兵力只有三万,若要强攻必会有所损伤,甚至会......” “甚至会全军覆没是吗?”元弼狐疑的看了看天空,随即说道:“我们的战线拉的太长了,所经过之处攻城拔寨后,还要留有兵马镇守,现在能用的兵确实不多了。” 谷清祥犹豫了一下,回道:“元帅,要不要把驻扎在顺昌城的上将军调过来?他们手上有一万兵,现在即便有人来攻,我们的各个据点也都有了防备,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元功?” “是,此前张宪、姚政六万人马去攻,被他一万人马轻松拿下,还斩杀了领兵大将。这是咱们进入中原腹地最成功的的一场战役,其实力不可小觑啊。” 元弼闭上了眼睛,思索半天后,抬手道:“让他们留下两千兵马守护顺昌,其余的人都调到我这来,还有,把各城能调集的都调集来,我要先拿下于翔!” “是!不过那样的话黄良臣来救的话,该如何处之?” 元弼轻哼一声:“他们南诏之所以总吃败仗,就是因为心不和,黄良臣名义上是于翔的好友,但其处事却胆小甚微,绝不敢贸然前来,只需要五千人放在其必经之地上便可,我要来个围点打援!” “是!” 元弼的钧旨到达顺昌城时已是三日之后,元功留下了两千新兵,便匆匆带着主力奔往元弼的大营所在地——汤阴城。 此时的樽雨伤势已经大有好转,尽管元功让她不用再戴面具,但她依然坚持不见外人,元功也由着她,让人做了一个滑竿,抬着她踏上了新的征程。 五日后,大军终于来到了汤阴,一见到元弼,二人便假意的嘘寒问暖起来。 “功儿,这回你的功劳很大,等回朝后,我必会向陛下请旨,对你加官进爵。” 元功微微一笑:“都元帅谬赞了,若不是您将我留在顺昌,这功劳又怎会是我的,若说有功劳,那也是您的指挥有度,我不过是凑巧打退了敌军罢了。” 元弼见他不贪功,欣慰的笑了笑,随即将他拉到了地图旁,说道:“西路军已经拿下了陕州,如今我们东路军也只剩下区区的邺城、澶州还没有拿下,此二城有南诏于翔、黄良臣把守,兵勇十二万之众。本帅想听听你的意见,该如何攻取。” 元功一愣,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萧裕已经和他推演了无数次,于是抱拳道:“都元帅,如今之际想要拿下这两座城池,硬取是万万使不得的,正所谓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敌众我寡之下,绝不可以丧失有生力量。依末将看,莫不如采用围困之法,城中粮食顶多够他们吃三个月的,没有了补充就是死城一座。我们再让人到临杭散播谣言,就说这六万人即将损失殆尽,逼南诏皇帝承认既成事实,将豫州完整的还给我们,当他们议和之时,再同意打开一条道路让他们撤走,南诏皇帝必然会痛快的答应的。” “好!此计甚妙!”元弼见元功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十分的高兴。他随即又补充道:“平原作战,我北野骑兵更具有威力,所以本帅想将其主力部队吸引出来,这样便可以以一敌百,逐渐的蚕食掉他们。” 元功故作惊讶的说道:“都元帅不愧是久居沙场之战神,比战斗力他们南诏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如此一来,连三个月都用不上,就可收回这最后的两座城池。” 元弼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招你的部队前来,并不是让你们攻城,你们暂且退到我大营身后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作为奇兵之用,毕竟如今的你已经在南诏小有名气。你知道自己被南诏士兵起的花名是什么吗?” “花名?我也有花名了?” 元弼呵呵一笑:“本帅被他们南诏叫吃人魔,你则被称作嗜血魔。” “咦?嗜血?” “是啊,你上回在城外与敌军交战,所有士兵脸涂鲜血,十分的吓人,,也因此得了这个绰号。” 第61章 敌人偷营 孤野星空,寂夏寥寥,中原的气候远比北野炎热了许多,元功此时已经退去了盔甲,静静的坐在山岗之上,望着远处的闪着灯火的邺城。 “嚓嚓”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却没有回头。 那人抵近之时,元功说道:“你来了,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是樽雨,她叹息一声,坐到了元功的身边,轻轻的摘下了面具,那双秀丽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如星星般的光芒。 “我担心你。”樽雨说着靠向了元功的肩膀。 元功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指了指邺城道:“拿下那里我们就可以返回上京城了。” 樽雨道:“需要我出马吗?去取了于翔的头颅。” 元功摇了摇头:“如果老鼠都死光了,那这个世界就没有猫存在的必要了。于翔绝对是只好老鼠,因为他证明了猫的重要性。四叔很多次可以除掉他,但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他是南诏唯一一个敢喊北定中原的人。” 樽雨不解:“那......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在这围困吧,万一南诏其他将军领兵来救呢?” 元功怔了一下,随即说道:“他们不敢,南诏的将军们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就连皇帝都无法调遣,有时候他们甚至巴不得于翔和黄良臣去死。” 见樽雨不语,他赶忙拾起地上的单衣,披在了她的肩上说道:“早晚天凉,你还伤着呢,也不知道照顾一下自己。” 樽雨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元功:“我不想再聊这些战争和国家大事,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知无不言。”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总不会是我男儿身的时候吧?” 元功噗哧一笑:“那时候把你当成了哥哥,一有委屈就想钻进你的怀里痛哭,我有时候也幻想过你是女人,这么说吧,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真就考虑过。” “考虑什么?” “考虑你是女儿身我就娶你啊,我也无数次问过父亲和南樾,但他们都坚持说你是男人,每次问完都有些失望,好在苍天不负我,让我得偿所愿,樽雨,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只能纳你为妾,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樽雨沉默了,许久后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你,但作为死士,我知道我没那个资格,所以只要你心里有我,做妾又如何呢。你是在担心那个单氏吗?” 元功点了点头,毕竟元易不同意退婚的话,他是绝对要服从的。 “傻瓜!你这么风流倜傥,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妻子,别到时候真做了皇帝,冷落了我就好。” “当然不会!”元功将手指指向了明月道:“樽雨嫁给我后,我会让她幸福,绝不辜负,若有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 “谁要你发誓了!”樽雨假装嗔怒,心里却甜蜜极了。 元功叹息了一声:“明天,明天萧裕的计策就要实施了,希望一切都会一帆风顺吧。” 樽雨点了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计划有变,便会尽全力控制住那些将军们。” 清晨,整个汤阴城弥漫着浓厚的雾气,就连相隔数尺的人都没法看清面孔,几十人的巡逻队几乎是人挨着人的向前慢慢移动着。 “这鬼天气,把兵器都拿高点,别捅着自家兄弟!”巡逻队的小队长不耐烦的呼喝着。 “队长,你说敌军这时候该不会突围过来吧?”一个巡逻兵问道。 “闭上你的鸟嘴!若是敌军攻上来,你我都得死在这。” “嗖!”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划破了空气,巡逻队尾部的那个士兵猛的向后弹去,当所有人围过来时,却发现他胸口插着一支没了羽毛的弩箭。 “不好!”小队长惊恐的叫道,可还没等他们报警,空气中再次传来一串尖锐的弩箭声,而下一秒,十几个人瞬间倒地不起。 “咔咔,咔咔。”城门的搅动声让城上昏昏欲睡的士兵惊醒过来,怒吼道:“是谁在开城门!不要命了!” 许久之后也不见有人回答,当他们揉着眼睛再看时,被眼前的一幕彻底的惊呆了。 “是......是南诏敌兵!”一个士兵突然喊道,可已经晚了,南诏士兵正源源不断的通过城门向城内涌进,黑压压的根本看不到队伍的队尾,唯一能看到的是这些南诏士兵所举着的大旗,上面赫然写着“于”。 “当当当当!”急促的警钟声迅速响起,有人大呼道:“不好了!于家军偷营了!于家军偷营了!!!” 汤阴城本就是个小城,只有元弼的中军驻扎于此,其他主力部队都在城周围十几里地之内,任凭谁也不会想到,于翔会趁着大雾天气发动反攻。 “大帅!大帅!”一个传令兵疯狂的砸着元弼的房门,半晌后元弼披着外衣将门打开,怒吼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传令兵急道:“于家军偷营了!” “偷营?我们城墙守卫有几千人,即便偷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拿下来的,担心什么?” 此时几个裨将也都边穿盔甲边聚到了门前,其中一人说道:“元帅,我听说是有人将城门打开,把于家军放了进来,赶紧撤吧,否则会凶多吉少。” “什么?不可能!我北野军队怎么会出现叛徒!” “大帅!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您的安全才是重要的,快快随属下们从城北门撤吧!” 元弼沉着的想了想,说道:“撤?哼,天赐良机消灭于家军的主力,为何要撤!发响哨,召集周边人马合围!务必要把偷营的于家军全部绞杀!” “是!” “轰!”众人正准备出战之时,院子的正门突然被人由外向里撞开,几十个南诏士兵挺着长枪出现在了眼前。 “在这里!快来啊!这有大鱼!”南诏士兵高喊着,想要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元弼心里咯噔一声,若说有人开城门也便罢了,可这些南诏士兵可以准确的找到自己的栖身之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操家伙!”元弼怒吼一声,也顾不得穿戴盔甲,抄起廊下的大刀便向敌军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