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之1995》 第001章:让叔叔给你们装一个 沉睡中被人拍醒,苏杭抬起头,本以为是张溢,却看到一张本该模糊在记忆深处的中年脸庞,戴老式黑框眼镜,整齐的三七分头还不见很多年后偶然再遇时的银霜。 这是自己高一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孟文康。 不明所以的苏杭顺从地被语文老师揪着起身,站在教室东北最后一排角落扫向四周,夏日傍晚依旧炽烈的阳光斜斜洒进小半边课堂,闷热的氛围中,书墙林立的课桌间,年轻到还有些稚嫩的十六七岁少男少女们正一起看过来,有嬉笑,有木然,也有幸灾乐祸。 好真实的梦境啊! 二十多年过去,忽然来到这样一场梦里,苏杭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记起这些同学的名字。 然而,此时此刻,不知是否睡梦中的缘故,记忆却莫名地异常清晰,清晰到每扫过一张面孔,苏杭大脑里都会或多或少地浮现出一连串相关信息,包括这些同学的未来。 第一排理着平头的无框眼镜少年,是班里的学霸谭晓磊,虽然是个心眼比较小的家伙,却高一全年霸占班级第一,后来考入复旦,毕业后进入一家知名国企,一步步成为高管。 左侧靠窗,手持语文课本遮挡阳光还朝自己这里咧嘴傻笑的方脸家伙,是班长姜堰,人缘很好,成绩一般,三年后没能考上大学,当了交警。 正前方过道左侧第二排的短发姑娘,肌肤很白,此时正用一只小手挡着嘴巴,很淑女的样子,一双漂亮眸子微微眯起,显然也在笑。这是陶暖瓷,高挑漂亮,家世不凡,去年开学后迅速成为公认的河元二中校花。 近处,过道另一侧的班主任身后,同样因为课堂睡觉被逮住的胖子,名叫李逸飞,体重超过180斤。曾经高二文理分科后继续同班,多年后聚会,李逸飞是唯一变瘦的一个家伙,还意外地娶了也是同班三年的女生薛静。 还有身旁,一同被揪起的同桌,个头比自己还高却整天为青春痘烦恼的贺鑫磊,此时一张底子本来不错的瘦脸上不止有青春痘,还被书角压出了一片红印,再加睡眼惺忪的模样,惨不忍睹。同桌后来没有了青春痘,却开始为生活烦恼,和自己一样,成为这个世界平庸的大多数。 …… 扫过这些面孔,苏杭又抬眼看向这间教室。 七十年代末的老式建筑,四周刷了齐窗高的绿漆,上白下绿的墙壁上处处都是岁月洗礼后的斑驳痕迹,头顶的三叶吊扇呼呼啦啦地吹着热风。 教室正前方,老式的讲桌后是老式的黑板,黑板上方,国旗两侧是这年代很普遍的八字标语。 天道酬勤,厚积薄发。 ‘发’字的右下角还有一团不知何时溅上的漆黑墨迹。 苏杭目光正游移着,一旁班主任朝教室前方示意,说了几句,他机械地离开座位,同时离开座位的还有同桌贺鑫磊和另一侧的胖子李逸飞。 好像某种重复。 苏杭一路来到讲台上,终于确认,这确实是一次重复。 记得高一那年,临近期末的某个下午最后一堂语文课,班主任临时有事离开,大家就上起了自习。 闷热的夏日,少年人难免犯困,不小心睡了过去,被返回的班主任逮个正着,拉到讲台上默写课文。 荀子的《劝学》。 三个人都没写出来,不仅挨了一顿狠训,还被留堂,一人抄了三遍《劝学》才被放回家。 高一…… 已经是遥远的1995年了。 想到这里,苏杭脑海中还冒出了一个更加精确的时间点,今天是1995年的6月13日,星期二。 看着眼前用久了已经带有剥落裂纹的木制刷漆黑板,苏杭回溯起最近的记忆。 昨晚…… 十点多钟的时候,一身疲惫的张溢来到自己店里,身上还套着外卖服。 见他情绪沮丧又疲惫,苏杭提前关了店,两个从小混在一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老男人坐在只有四五套简易桌椅的小饭馆里一起喝酒。 借酒浇愁。 起因是张溢干了二十多年的机械厂上半年破产,因此失业。 谁能想到呢? 热火朝天了那么多年的房地产,说凉就凉了。 大势冲击之下,张溢所在那家本来就只算三流的工程机械厂,无法再吃到时代红利,转眼也就没了。 比起苏杭早些年的不安分不认命,张溢从小就是很踏实的性子,高中时每逢寒暑假就被他父亲张红声拉到河元机械厂当学徒,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直接进厂。 河元机械厂后来不断变迁,名字改了几遍,张溢都留了下来,一度做到装配车间主管,前些年还以自己为例劝说苏杭要安稳下来,别再折腾。 苏杭是安稳了。 从忽然发现转眼已是那么年迈的父母手中接过自家经营多年的小饭馆,还顺应长辈心思,结婚,生子,完成了普通人该有的圆满。后来又离婚,等孩子长大到进入寄宿学校,苏杭也越发心如止水,日常经营饭馆之余,就是读书和练字,偶尔喊上张溢去西郊的桑河上游钓鱼。 因为真的是认命了。 平庸者该有的宿命。 另外一边,本以为也能安稳到退休的张溢却没料想,自己的生活还会遭遇一场波澜。 中年失业,因为手艺老派无法找到新工作的张溢最初很踏实地主动转行,当起了时兴的外卖员,还游说懒于操持的苏杭也开通了线上生意。 然而,本以为简单的外卖活计,却也并不顺利。 养家糊口的重担和对未来的彷徨让以前酒量不错的张溢很快就喝高了。 开始念念叨叨。 说当年河元机械厂如果能早些改制,提前进入工程机械领域,而不是拖拖拉拉到2001年之后,就算比不了三一、徐工那些工程机械巨头,也肯定能走得更远,不至于这么轻易倒掉。 说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个孩子都在上学,父母身体也不好,压力很大。 说家里那辆破车已经小半年没开过,担心发动机生锈,每个星期都要打火空转一会儿。咨询过车贩子,开价太低,夫妻俩都不舍得。 其实也不想卖,最后一点体面了。 说后悔了。 后悔当年没和苏杭一起折腾一番,天南海北地闯一闯,兄弟齐心,说不定能整出些名堂,不至于到现在下场。 踏实勤恳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 说着说着就哭了。 拉着苏杭一只手,扯着嗓子,涕泪横流地喊着‘人到中年万事休’。 万事休啊。 说下辈子投胎就算当牛做马,也不当穷人了。以前穷只是穷,后来穷成了病,再然后,穷就成了罪。 还说起甘欣。 说终于理解甘欣了。 人活着,就不能太甘心,要不然,还不如早早死了算球。 同样醉意昏沉的苏杭只是听着,任由对面张溢抱着自己一只胳膊,直到逐渐趴倒在桌上。 另一只手夹着烟。 烟雾缭绕中,也记起了很多以前不愿多想的过往。 高三的辍学。 最初的南下打工,三五百的工资,干了一年半。 后来…… 后来就多了,卖过衣服,当过销售,跑过货运,倒过农产,甚至还被骗去搞过传销,最惨的时候被人坑走十几万,最奇妙的是在南边一家影视城当过群头,也是那时再次遇到了已经在几部影视剧里露过脸梦想着成为大明星的甘欣,记忆里的朴素少女变得艳光四射,却也并不如意。 两个失意之人短暂地相互取暖。 无话不谈。 记得一次在路边摊上说起苏杭的名字。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父母就是按照这句俗语给自家儿子取了名字,奔波了那么多年,却一直没去过‘苏杭’中的任何一个,当时意气还在,对身边女子说,哪一天混出头了,再去那两个人间天堂,风光风光。 甘欣说到时候喊上她,一起风光。 到底还是没能去过。 回到位于中原省黄河畔的这座家乡小城,接受了自己注定平庸的命运。 偶尔回顾过往。 没文化,起点低,少人脉,挑选的也都不是可以让人大富大贵的行当,能出头才怪。 安下心来,开始看书,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激荡的时代,那么多机会,然而,限于一个高中肄业生的眼界,都没能抓住。 当眼界开阔了,时代也不同了。 手里一支烟燃到最后,苏杭好像看到了一个红衣姑娘最后一次走进自己的小店。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很久不见的甘欣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进到店里,没有吃饭,只喝了一瓶啤酒,说了些话,然后离开。 一去不回。 那天说的话不少,醉意中,苏杭只记得其中一句,名叫甘欣的姑娘恶狠狠地说:“我不甘心。” 谁能甘心呢? 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不过是‘求不得’罢了。 烟雾散去。 苏杭最后的记忆,是深夜玻璃门外路灯映衬下的城市街道,干净却寥落。 沉浸的思绪因为耳畔的声音转向崩碎。 班主任孟文康出现在自己左手边,绷着表情,语气却还是惯常的不急不缓:“荀子的《劝学》,你们仨,一人一段,苏杭,你从‘青,取之于蓝’开始,贺鑫磊,‘吾尝终日而思矣’,李逸飞,‘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怎么还不醒呢? 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的苏杭扭头看了眼记忆中的班主任,有些苦恼地想着。 另外两人扭头去讲桌上拿粉笔,苏杭顿了顿,也只好转身,从粉笔盒里捻起一支,不经意抬头,台下,曾经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坐直了身体,目光齐齐望来。 这画面,让苏杭想起一次云南之行,雨后林间,那一片支棱探脑的蘑菇。 早已不是腼腆羞怯的懵懂少年,苏杭没有曾经那次被围观的尴尬,反而觉得有趣。 小家伙们,看热闹是吧? 好。 让叔叔给你们装一个! 第002章:重生了 打定主意,苏杭转身,短暂酝酿后挑选了王羲之的行书,开始落笔书写。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糅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糅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曾经没能默写出来,挨了罚,这一次却不同。 不知为何异常清晰的记忆,配合从小打下基础这些年又沉下心来练就的书法,落笔后的苏杭只觉得毫无滞碍,行云流水。 当苏杭开始书写,原本绷着脸的孟文康很快舒缓了表情,还不知不觉放下了背起的双手,探过身子仔细打量。 神色逐渐转为惊讶。 孟文康也是一个书法爱好者,日常很是为自己一手漂亮的板书而自傲,因此,眼看某个少年流畅书写的一连串行书字体,他很快认出,这是……王羲之! 少年人临摹王右军,这并不罕见。 然而,因为对书法了解较深,孟文康能感觉出,自己这学生的字体,丝毫没有他这个年龄段少年研习大家书法时的生涩刻板,即使用粉笔写就,依然挥洒自如,横竖转折间,甚至已经有了几分独属于自身的气韵。 书法之最难者,在‘气韵’也! 太多人,练字练了一辈子,都不过是在前代书法大家的框架里腾挪,到了也琢磨不出一点自己的东西。 眼前这少年,才十六岁啊! 怎么可能? 孟文康疑惑的同时,教室内,少男少女们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苏杭身上,且不说对比另外两个直接卡在那里的呆瓜,还在于……苏同学的字,好漂亮啊! 虽然是外行看热闹,但,达到一定境界的书法,那种美感,和这世间所有美好的物事一样,都能让人在欣赏过程中产生本能的愉悦。 因此,短短七十余字的一段《劝学》,当苏杭快速写完,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怎么就完了呢? 继续啊! 正遗憾间,苏杭紧随的动作,让刚刚有些失落的众人再次提起了精神。 没完。 结束自己的一段,苏杭同样感觉意犹未尽,或许是这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特别意境让他超常发挥,自己都觉得,等睡醒后再来,应该不会再有当下的感觉了。 就像王羲之,事后重写过几次《兰亭序》,都没能超越自己的最初。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 看了眼身旁捏着粉笔呆站一旁的贺鑫磊,苏杭走过去,轻轻挤开同桌,随意用手把某人留下的几点鬼画符擦掉,稍作酝酿,换了另一种楷书,再次落笔。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这一段近百字,有些长,又是楷书,苏杭写得慢了许多,却丝毫没有卡顿,依旧流畅如水,乃至沉浸其中,很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有些物我两忘。 讲台下,见苏杭写完自己的一段,转眼替贺鑫磊写了起来,一些人不由张大了嘴巴。 还能这样? 不过,大家很快又发现,这次的楷书,好像比之前行书还漂亮啊。 见苏杭替自己默写,特别是发现苏杭这一手漂亮字体后,这一年来相处关系也非常好的贺鑫磊不以为耻,反而趁着班主任不注意,朝台下挤眉弄眼,一副同桌牛逼就是我荣耀的得意模样。 讲台另一边,苏杭继续,孟文康不仅没有阻止,还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了扶眼镜,观察片刻,脑海中也浮现另外一个名字:柳公权。 颜筋柳骨。 不同于刚刚王羲之行书的张扬,孟文康这次看到的,是一种内敛,一种同样不该出现在眼前少年身上的沉稳积淀。 拧身看久了,身体有些僵,孟文康动了动,顺便扭头瞄了眼台下,自己的学生们也都一个个仰着头,丝毫没有了最初的嬉笑调侃或者幸灾乐祸,其中一些女生还瞪大了眼睛,表情里带着明显的仰慕。 不由微笑。 这些学生,特别是女孩,应该是更喜欢柳楷的,因为,抛开内韵,在许多人看来,柳楷字体显得非常秀气,比王羲之的行书还要顺眼。 讲台上。 第二段写完,苏杭自己也很满意,还旁若无人地稍稍退后,顾自欣赏了片刻。 随即,再看一边的胖子李逸飞,那就有始有终吧。 同样把某人挤开,开始第三段。 刚刚两段,如同饮酒,已经让苏杭过了微醺阶段,他不是一个喜欢大醉的人,没有了一定要继续的念头,就顺势换了一种能够更快完成的字体。 草书。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 “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即使只有一个背影,换了草书之后,苏杭快速运笔时的那种恣意,也让教室内诸多少男少女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触动,恨不得跟随苏杭一起挥洒。 孟文康也再次上前了一些,一只手还不自觉地搭在讲桌上,跟随打量,很快从少年的草书字体中得到又一个名字。 怀素。 草圣怀素,与张旭并称‘颠张狂素’。 已经从最初的惊讶疑惑转向赞叹感慨的孟文康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想着,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羲之,柳公权,怀素。 三位史上有名的大书法家,一个少年,竟然都能写得这么好! 以前可没发现啊。 稍稍回忆过去一年苏杭的作业笔迹,这学生应该是从小练过书法的,字体也算漂亮,然而,却无论如何都达不到今天的程度。 难道是日常纸质作业太限制,没能发挥出来? 想不明白,只能眼见为实。 还有些可惜。 这小子……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呢? 高一学年马上结束,等到高二,文理分科,还要重新分班……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带他。虽然苏杭的学校成绩在班级排名里只是中游,但有这一手本事,定向培养,将来说不定能闯出一个名堂。 到时候,自己这个老师,也能脸上有光啊! 孟文康思绪飞转的时候,苏杭很快写完了最后一段。 教室内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窃窃私语,只剩下头顶几只风扇的呼呼风声。 不过,若是空气里能飘起后来视频网站上那种弹幕的话,现在肯定已经是满满的‘真酷啊’、‘好帅啊’、‘这些字太漂亮了’、‘好想取而代之’之类的词汇。 都是意气正盛的年纪,若是可能,谁不想在同龄人面前出一出这样的风头? 可是…… 就看黑板上那三种板书,单说一种字体,班级里也不是只有苏杭一人练过书法,然而,连续三种,还都写这么好,怕是全校都找不出第二个。 班主任孟老师日常也只擅长一个行书。 而且,好像写的还明显不如苏杭的第一段。 表面安静却内里躁动的氛围中,苏杭已经转身。看了眼一旁悄悄朝自己竖大拇指的同桌,还有表情羡慕的胖子李逸飞,苏杭把手里剩余的粉笔头丢回讲桌,再次与一片依旧昂扬的雨后蘑菇对视。 酒醉般的酣畅情绪逐渐消散,苏杭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切,好像不是梦! 这些年,当不再期待未来了,也难免更多回忆过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以往类似的梦境通常都很跳跃,很模糊,这一瞬还在学校操场,下一瞬就可能奔波在他乡。 不可能这么清晰又连续。 清晰到连记忆都被锐化,连续到一黑板书法写完都没有中断。 这不正常。 那么……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杭正犹疑着,孟文康从讲桌另一边转过来,近距离又看了看最后一段草书,啧啧几声,转身拍向背对自己的学生肩膀,语气耐心又温和:“书法不错,回你座位吧,马上就期末考试,最近上心一些,可别睡觉了。” 被拍肩头的真实触感,还有班主任身上传来的淡淡烟草味,让苏杭更加确定。 这是真的。 自己真的回到了1995年,回到了遥远的16岁,回到了曾经的高一课堂。 苏杭还知道,按照某些专业名词。 这叫…… 重生! 我,苏杭,重生了。 身后的班主任再次开口,转向之前被喊上台的另外两个,语气就不再那么客气:“你俩也回去吧,下不为例。” 班主任话音刚落,贺鑫磊与李逸飞就一起缩头缩脑地走下讲台,飞快返回自己座位,好像很担心慢一步就会被孟老师重新喊住的模样。 身后又被轻轻推了下,苏杭没再发呆,连忙跟着走下讲台,在全班同学持续的注目礼中回到自己座位。 刚刚坐下,一旁埋低脑袋藏在书后的贺鑫磊就用手罩着嘴小声道:“苏杭,太牛了吧,同桌一年我都没发现,藏这么深,你简直扫地僧啊!” 虽然多年修身养性,当下依旧难免心绪起伏的苏杭只是笑了下,再次看向四周。 黑板上的三段文字依旧没有消失,周围依旧是重新伴随着窃窃私语的注视目光,还有夏日傍晚的西斜阳光,斑驳的教室墙壁,头顶总是让人担心会掉下的风扇持续呼呼啦啦。 这一切,都让苏杭不用老套地掐自己几把,就再次确认,都是真的。 真的重生了。 打发走三个学生,孟文康再次欣赏了一会儿苏杭的板书,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目光恰好注意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对比一下,那黑板上的字体就太一般了,简直碍眼。 于是看向台下第二排的某个姑娘:“暖瓷,你和苏杭商量一下,明天把后面的黑板报更新更新。” 班主任这话出口,教室内顿时再次躁动起来。 陶暖瓷会画画,是高一三班的宣传委员,日常主要负责的就是教室后面的黑板报。 这不是关键。 问题是,无论是班级内还是班级外,无论是低年级还是高年级,这一年来,不说各种直白的追求,哪怕是多和这位校花说几句话,都是很多男生的梦想。 班主任这一下,简直是主动撮合啊! 老孟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媒婆的? 教室内很多男生还目光期待地看向某个姑娘。 拒绝! 拒绝老孟! 黑板报哪能说重写就重写,昨天才更新过啊。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一个好听的清脆女声很快响起:“好的,孟老师。” 更让一些男生想要捂心口的是,陶暖瓷说着话,还扭头看了眼某个家伙。 少有人注意到,同样扭头的还有第一排的谭晓磊,这位班级第一表情却有些阴郁。因为班主任要更新的黑板报,通常都是他这个语文课代表与某个宣传委员一起写的。 讲台上的孟文康没有关注到自家班级第一的反应,而是看向了教室东北角:“苏杭,你有问题吗?” 苏杭抬头,恰好对了下前排陶暖瓷那张拨人心弦的漂亮脸蛋,等某个姑娘与他短暂眼神触碰后很快回身,才又抬目光,朝班主任点了点头:“孟老师,我也没问题。” 孟文康很满意,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有铃声响起。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抬腕看了下手表,孟文康吩咐几句身后的板书不要擦,明天早自习让大家仔细琢磨参考一下,才宣布下课。 第003章:命运转折的夏天 放学从来都是让学生最开心的一件事。 班主任刚离教室,周围同学很快抛开刚刚大出风头的某个家伙,迅速收拾东西往外走,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叽叽喳喳。 苏杭与贺鑫磊等几位关系较好的同学说着话,沿着到处是积年灰垢和涂画痕迹的破旧楼道下到一楼,另外一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校裤的男生立刻迎了上来,还没凑近,已经开始念叨:“还好还好,老王头这次拖堂不到一分钟。” 苏杭望着眼前因为青涩显得脸庞有些圆润的少年,下意识顿了顿脚步。 这是张溢。 今年同样16岁的张溢。 眼看张溢说着话,还和另外几人招呼,短暂停顿的苏杭重新挪动脚步,只是又忍不住看了眼走在贺鑫磊另一边的好兄弟。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明白。人这一辈子,亲人之外,如果还能有一两个既是朋友也是兄弟的伙伴,少年时一起懵懂,青年时一起奋斗,到了万事休提的中年老年,还能一起喝酒钓鱼,无话不谈,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张溢就是苏杭的这份幸运。 虽然曾经的青年时代没有一起奋斗,但,哪怕相隔千里,苏杭一个电话,张溢就能把积攒了好几年的六万块钱打到他卡上,为此还被老婆抓了脸。 这样的朋友,已经超过了许多亲兄弟。 因为不同路,大家来到车棚后分开,只剩苏杭和张溢两个走向他们放在一起的自行车。 找出钥匙打开锁,推车走出车棚,听张溢嘻嘻哈哈地说过他们下午体育课上有个家伙踢球把鞋子踢到另外一位同学脸上的糗事,苏杭终于忍不住,问道:“张溢,你昨晚……做梦了吗?” “做梦,”张溢不解,想了下,摇头道:“记不起来了,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 苏杭说着,内心确认,‘昨夜’的张溢并没有和自己一同回到这个时代。 从小一起玩到大,太过熟悉,张溢也察觉了苏杭的古怪,推车走在校园甬道上,侧头看了看好友,稍稍张嘴,却没有开口说话。 张溢想到的是另外一些事情,也就没有催促苏杭骑上车子快些走,反而耐心陪着。 苏杭一时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又在打量四周,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时代。 1995年的河元二中校园,楼很旧,树很多,四处可见没有硬化的黄土地面,路过一条东西向甬道,还能看见校园东侧那一排城市里已经很少见的低矮青砖瓦房。 那是一些青年教师的宿舍。 顺着放学人流而行,沿途打量这些,两人终于还是推车走出了二中校门。 校门外是河元市繁华的建设路。 双车道的柏油路两旁满是粗壮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荫恰到好处地放进一些傍晚夕阳,让行走其间的路人都不由生出惬意,耐心地逛着两旁林立的各色商铺。 放学时分,二中校门前的道路上却也并没有出现拥堵。 这年代汽车还并不算多。 刚刚推车拐入校门前的柏油路,斜对面一间理发店里有音乐飘出,是刘德华在前一年发行的《忘情水》。 “……” “曾经年少爱追梦,” “一心只想往前飞,” “行遍千山和万水,” “一路走来不能回。” “……” 莫名契合了前些年心境的一段歌词,让苏杭忽然呆住,扶着车子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前行。 张溢也不说话,仍然继续陪着。 继续推车路过距离校门不远的一间杂货商店,张溢忽然开口:“苏杭,我还有一块钱呢,咱们买点吃的吧,火腿肠怎么样?” 说完不等苏杭阻止,张溢已经支起车子,飞快跑进了路边店里。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两根火腿肠,直接塞了一根到苏杭手里。 苏杭没有拒绝,接过一根最近几年红火起来的双汇火腿肠,看向重新推上车子的好兄弟,片刻后才终于蹦出两个字:“谢谢。” 张溢已经用牙咬开火腿肠,吃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咱俩好哥们儿,谢什么啊。” 苏杭也笑着,咬开自己的一根。 这年代的双汇可谓业界良心,五毛钱一根的火腿肠,外边只有薄薄一层淀粉,内里都是肉,味道也比后来好很多。 不过,苏杭的注意力,却并不在火腿肠的味道上。 苏杭明白张溢为何会忽然跑进路边店里买火腿肠给自己,因为张溢私下已经知道一些事情,知道苏杭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出于关心,本能地买些好吃的给自己。 想到这里,苏杭自课堂醒来后就一直有些如梦似幻的思绪终于落回到眼前的现实。 天意吗? 1995年的这个夏天,可以说,是苏杭命运的一次转折。 想到这里,苏杭不再磨蹭,三两下吃完一根火腿,就跨上了自己的蓝色飞鸽自行车,一旁的张溢连忙跟上。 沿着东西向的建设路向西骑行两三百米,拐入南北向的工业路。 中央四车道的工业路要比建设路宽敞许多。 两个少年过了十字路口,骑行在工业路的非机动车道上,两侧是比很多年后普遍要稀疏低矮的老旧城市建筑,显得天空愈发开阔。 向南不到五分钟,两人就骑上了桑河桥。 这座建国后不久修造的老式梁桥因下方的桑河得名,发源自河元市南部山区的桑河在城市西郊开始东拐,近百米宽的河道蜿蜒着横穿整个河元市区。 骑过长长的桑河桥,就算到了河元的新城区。 说是新城区,只是相对于拥有千年历史的桑河以北老城区而言,城南这边其实也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建国后,河元的一系列工业企业,河元机械厂、河元化肥厂、河元纺织厂等等,都集中在城南。 同时集中的还有数万围绕这些企业而生的河元居民。 过了桑河桥,站在地势较高的马路上放眼望去,工业路以东,密密麻麻都是居民区,或者,用后来某个常见的行业术语形容,也叫棚户区。 苏杭和张溢的家都在这片缺少规划的杂乱街区内。 沿着工业路继续骑行大概一里地,向东,拐入路况很差的棉纺路,颠簸着来到了一处巷口,两人就不得不下车,推着向南进入这条到处是坑洼的巷子,沿着两侧都是破旧民房还到处乱搭乱建的小巷走了一段,苏杭与张溢道别,再次东拐。 张溢家在更里面一些。 穿过更加狭窄的一段东西巷子,中间第三家,苏杭终于到了记忆中的老宅门前。 若要一个准确地址,这里是河元市南站街道棉纺路107号。 眼前是一座占地只有一分的小院,大概67平米,院内是两间两层的小楼,上下一共四间,小院东侧又向南拐出狭小的厨房和浴室,门外看不见的西南角落,是当下棚户区普遍还在使用的旱厕。 宽度不到一米五的小院铁门开着,苏杭却停住脚步,怔怔看了会儿同样敞着门一眼就能到头的堂屋,熟悉的沙发,熟悉的茶几,熟悉的组合柜,熟悉的中堂山水画。 目光拉回,墙外爬满了梅豆藤蔓,西边拖到院内的香椿树上,东边还爬到了厨房屋顶。苏杭知道,屋顶上也开辟成了小菜园,堆土后种了香菜、韭菜和辣椒等物。 苏杭还记得今天的晚餐是韭菜鸡蛋饺子。 因为父亲‘出差’回来,要改善一下生活。 苏杭正发呆着,东侧厨房里走出一个熟悉身影,穿碎花衬衫和蓝色裤子,系着红色格纹粗布围裙,正要对另一边开口,发现门前的少年,立刻转身走来:“小杭,我还说听到声音了呢,你站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随即,院门另外一边,一个皮肤明显晒黑了许多的中年男人也探过身子,白色短袖衫,卷起的灰色裤子上沾着水渍,手里还拿着一个橡胶皮垫,目光温和,开口带笑:“小杭回来了。” 望着院内好像忽然之间年轻了二十几岁的父亲母亲,回忆着脑海里前后几十年的种种,苏杭鼻子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涩。 抑着泪水,却更不敢再动。 因为很怕动一下,这份如同梦境般的美好就会破碎,再次回到无可挽回的很多年后。 直到被父亲接过自行车,还被母亲拉住一只手,苏杭才终于进门。 苏全民与何芬夫妻两个也发现了儿子的异样,走到院中,何芬双手捧了捧儿子一只手,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 苏杭摇头:“没……嗯,回来时,摔了一下。” 何芬连忙上下打量,见儿子没有明显不妥,才笑道:“摔一下怎么了,你就是比张溢娇气,他小时后从咱们家楼梯上滚下来,一脑袋血都不哭。” 开口就是别人家孩子,即使是好兄弟,苏杭也不服:“妈,张溢那是乍一下摔傻了,缝针的时候明明哭了,嗷嗷的。” 苏全民把自行车停在院子西北角的雨棚下,回身也上下看了看儿子,确认无恙,才笑道:“说这些干嘛,小杭,我从老家带了桃子回来,你赶紧洗手,去尝尝。” 苏杭看向父亲,还没开口,表情微动的何芬就连忙道:“你爸出差回来,恰好路过常林,就去看了你爷爷奶奶,不只有桃子,还捎了两袋麦子回来呢,家里刚收的麦子打了粉,比咱买的好,不加增白剂。” 母亲说的常林是常林村。 苏氏老家在河元西南五十多里外的东麓镇常林村,一个中岳西部支脉脚下的普通小村落。 苏全民听妻子这么说,也连忙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苏杭转开目光,没再看父亲不自然的表情,掩饰着重新涌起的酸涩,也笑着道:“好久没吃老家的桃子,早就想了。” 说着连书包都没放下就转去厨房洗手,很急切的样子。 曾经懵懂浑噩。 这一次,当然什么都知道。 父亲没有去出差,过去这些天,其实是回了老家帮忙夏收,为的就是能带回两袋麦子。 父亲所在的河元化肥厂去年年底就已经发不出工资,今年三月份彻底停工。母亲这边,情况同样很不好的河元纺织厂,连续一年多,每月只能勉强发下120块钱。 即使是1995年,一个月120块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也太少了。其他不提,只是苏杭在学校的午餐费,一个月就要四五十块。 虽然是双职工家庭,但因为早年父母两边亲人都需要接济,苏家从来都没有宽裕过,更别说积蓄。 因此,当父母工作同时遇到问题,才半年时间,家里就有些揭不开锅。考虑亲朋邻里也不宽裕,父亲不得不放下面子回老家,只为带回一份够家里吃几个月的口粮。 然而,所有这些,出于对儿子的爱护,父母一直都没有和苏杭说,以至于连张溢都知道了他家的情况,苏杭都还被蒙在鼓里。 其实也没有瞒太久。 事情揭开是这年的暑假,父母因为苏杭的高二学费发愁,又求到了家里。这些年农村情况反而好一些的老家二叔被爷爷打发来送钱,不清楚状况的二叔拉着苏杭苦口婆心,说起父母的情况有多难,让苏杭要争气,将来一定考个好大学。 那天之后,某个一直被父母小心护在脆弱蛋壳里的少年,内心世界崩塌了。 敏感而执拗的苏杭坚持觉得继续读书对父母就是一种拖累,再加上成绩也不算好,从高二起就不想再继续。 其间河元化肥厂被私人承包,重新复工,家里情况短暂好转,却也只持续不到一年。 1996年9月那次严重事故之后,化肥厂破产清算,父亲失业,母亲更是提前几个月就已经下岗,彻底无心学业的苏杭在1997年高三寒假后没再去学校报道,而是经人介绍南下打工,想要和这蛮荒时代无数下海草莽那样混出个名堂。 重回1995,故宅的小院内。 苏杭吃了一个来自老家的水蜜桃,就开始帮着父亲一起修理院子里的老式压井。家里有自来水,本来已经不怎么用的压井被重新拾起,还是为了节省一点水费。 闷热的夏日夜晚,父子两个忙到大汗淋漓,压井终于重新出水。 就着沁凉的地下水清洗一番,母亲喊吃饭,一家人来到堂屋东侧里间,这是父母卧室,电视机也在这里。 泛黄灯光下,还是呼呼啦啦的吊扇。 打开窗边柜上的十四寸黑白电视,省台正在播放刘晓庆的《武则天》,荧屏里某个‘亿万富姐儿’已经登基,没有了开篇装嫩时的违和,显得霸气十足。 柜前一张方桌,几只小凳。一家人围坐,桌上是香喷喷的韭菜鸡蛋饺子。 苏杭吃着饺子,偶尔瞄向电视,一边若无其事地和父母说着话。 隐藏着脆弱的温馨氛围里,苏杭内心没有记忆中那些重生小说主人公各种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唯一想的,是该如何应对这个小小家庭目前正在面临的窘境。 第004章:锐化的记忆 夏日时光总给人一种流逝很快的感觉,吃罢晚饭,已经过了晚间九点钟。 重回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夜晚,苏杭很想陪父母一起看完两集《武则天》,却不得不推说还有作业提前上楼。作业是真的,但其实不多,以往经常是早自习或者白日课间悄悄赶一下就能完成。 这次当然是另外的心思。 拎着书包,还有母亲塞过来的两个桃子,苏杭穿过堂屋西侧的楼梯间来到二楼,他的屋子就在楼梯间出口旁,堂屋正上方,屋门开在东侧。 二楼另一间是家里的储物室。 搜寻记忆,苏杭不用看也知道,父亲今天刚刚带回的两袋麦子就在里面,都是黄色的尿素袋子,满满两袋,一袋有一百二十多斤。这年代交通并不方便,父亲又不可能舍得反复雇车,也不知是如何从五十多里外辗转搬运回来。 开了门,按开灯,又是陌生里透着异常熟悉的场景。 不到12平米的房间,里侧是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蓝白格纹床单,印有黑猫警长图案的浅绿色夏凉被卷在床里。西侧床头是一张刷了清漆的简易书桌,不带柜子,只有三个抽屉。 书桌再外面是一台白色衣柜。 另外,挨着门的东侧墙壁上挂着一副世界地图,九十年代是不学地理的一代,苏杭对世界主要国家的地理位置却很熟悉,都是因为这张地图。 除了地图,就没有其他明星海报之类的张贴。 苏杭喜欢听歌,喜欢电视,也喜欢电影,却从来不到追星的程度。 因为苏杭只会单纯地喜欢恰好符合他口味的某一首歌,某一部剧集,或者某一部电影,却从来不会因此去刻意追寻相关歌星影星的其他作品,更别说崇拜歌星影星本人。 记得很久以前在南方那座影视城,谈起这一点,某个记忆从模糊又转为清晰的姑娘就说,他是一个骨子里骄傲又冷漠的人,无痴无癖,不可与交。 苏杭当时无言以对,只是反问:“那你呢?” 甘欣叼着烟,依旧一身张扬的红衣,无骨蛇般陷在酒店靠窗的单人沙发里。弥散的烟雾中,气质颓然而迷艳,却故意粗着嗓子学张老三:“俺也一样。” 苏杭觉得,后来回乡,自己应该算是用不断精进的书法证伪了甘欣的定论。 人只要放下了野心,不再去背负,不再想攀爬,不再奢望各种求而不得,自然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痴癖于某些东西,并且投入深情,做到极致。 然而,那到底又算什么? 拿起? 还是放下? 关了门,打开东墙边的落地扇,调了调方向,苏杭来到书桌旁,放下背包和两个桃子,拉开同样只刷了清漆的靠背椅坐下。 打量面前。 书桌左侧是一台熊猫牌收录机,进入初中那年父母给自己买来,说是学英语用,其实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听歌。 收录机旁堆着五六盒磁带,更多磁带在左侧抽屉里。 中间是一排类型杂乱的书籍,《现代汉语词典》、《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废都》、《安徒生童话》、《高中数学基础手册》、《天龙八部》、《书法名帖》、《鲁迅文集》、《好兵帅克》、《红楼梦》、《百年孤独》,等等。 初中时开始偶尔买书,没什么针对性,感兴趣了,零花钱也够,就会买下。眼前只是一部分,另外还有三大箱子书籍塞在床底,但那就主要是上学以来的各种课本。 比起其他将课外书当成洪水猛兽的家长,父母对于苏杭读这些书籍表现的很宽容,只是偶尔提醒几句别影响正常学习。 苏杭也因此不需要藏藏匿匿,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桌上。 而且,也确实没影响到学习。 苏杭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是温温吞吞不上不下。 苏杭不笨,曾经,只是如同这个年龄段很多少年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觉得学了没用,也就没有动力。 后来明白了,也只是后来了。 书籍右侧是一只竹制笔筒,小学一次陪父母回老家,截了爷爷家一根毛竹得来,笔筒上刻了‘有志者,事竟成’六个字,这是初二一个夜晚的杰作。笔筒内钢笔、毛笔、铅笔一应俱全,笔筒旁还有两瓶墨水,一瓶蓝色的钢笔墨水,一瓶黑色的毛笔墨水。 再旁是一份台历,6月份已经画了近半的叉。 书桌最右角是浅绿色的荧光台灯。 台灯基座上还嵌着一个方型闹钟,看时间,现在是晚上的9点17分。 苏杭扫视一遍,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再见时的某种似曾相识,依旧是异常的清晰。 伸手打开台灯,顿了顿,苏杭又起身去关掉了大灯,重新回来坐下,再次看向眼前,伸手抽出那本《书法名帖》,翻开,很快找到两张一元面值纸币,红色的第四代人民币,再翻,还有一张紫色的五角纸币。 只是看了眼,苏杭就把纸币和书本重新放回,转向竹制笔筒,拿过来,将各种笔抽出,稍稍回忆,无声念了一句:“大概……一块五。” 翻转笔筒,倒出底部的各种硬币。 拢在一起数了数,并不是一次性丢进去的二三十枚各种面值硬币,加起来,总计一块八毛七分。 比估算差了三毛七分。 同样全部放回,苏杭转向书包,将带回来的几样课本全部掏出来放在桌上,挑出一本《代数》,先闭眼回忆片刻,再翻开有着诸多涂画批注的某一页。 果然,如同复印一般,脑海中的信息与书本内容完整对上。 想了想,苏杭再次闭眼回忆,又睁眼检查,然而,稍后几页,记忆内容就不再那么完整。 再次斟酌,转而翻到另外记忆比较模糊的一页。 苏杭努力浏览片刻,闭上眼睛,回忆内容,然而,只是稍稍多了一些印象,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复印般的效果。 放下书本,靠在椅背上重新梳理片刻,苏杭终于确认了下午在课堂上醒来后就一直有所察觉的一件事。 怎么说呢。 大概…… 或许是重生的缘故,苏杭两辈子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如同被电视或软件里的锐化效果处理过一样,显得异常清晰。 不过,清晰的也只是曾经有过的本来就比较上心的记忆,比如眼前《代数》课本里涂画较多的一页,好像复制一般完整地呈现在他脑海里,又比如眼前,书桌上从左到右的各种物事,曾经每天都见,也就清楚非常。相对的,原本不是那么清晰的记忆,即使遭到了重生的记忆锐化,就如同一张像素不高的图片一样,再处理,也还是不够清晰。 至于从前没有的记忆,自然更是没有。 而且,这份记忆的锐化,也仅仅只是一次性的记忆锐化,苏杭刚刚还试过,自己并没有因此变得过目不忘,还是正常的记忆水准。 然而…… 考虑自己当下的处境,这份其实并不小的重生福利,却已经足够。 刚刚与父母一起用餐时,苏杭就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高中肯定是要继续读的,这一次,还一定要读一次大学。 太远的大学先不说,要继续读高中,就要面对因为家庭拮据所带来的学费等问题。 苏杭对高二上半学期的那笔学费印象深刻,总计612元,然而,为了这612元,一向好强的父母不得不到处求人,苏杭也因此觉得自己成了拖累,不想再继续读书。 该怎么解决这612元? 打工…… 至少在河元这座小小的县级市,肯定是行不通的。 就像化肥厂停产这几个月,父亲其实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尝试寻找其他临时工作补贴家用,却并没有挣到多少。 年富力强的成年人都是如此,苏杭一个十六岁少年,当下就更别想。 不过,苏杭却想到了另外一个。 河元二中是有奖学制度的,每学期期末考试的年级前十名,下一学期不仅学费全免,还有一定的奖学金。记得第一名奖学金是300元,第二名200元,第三名100元,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外,其他七名都是50元。 奖学金多少不说,只要能挤进年级前十,曾经难倒了全家的612元,就能解决。 这么想着,苏杭伸手把台历拿到面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圆珠笔开始标画。 今天已经是6月13日,而这一年夏天的期末考试时间是6月27日,两周后一个同样的周二,剩余13天时间。 四月份的期中考试,苏杭在全班46人中的排名是21名,年级十二个班五百多人,他的排名也是200开外。 正常情况下,想要13天时间冲到年级前十,哪怕不吃不喝不歇不睡,以苏杭只能算正常的智商,也没有可能。 要知道,不同于高二高三文理分科后只剩下专门应对高考的五门课程,哪怕河元二中按照高考标准将代数与几何整合之后,高一期末要考的课程总数也多达九门,其中语数外各是150分,理化生和政史地都是100分,总分1050分, 如此多课程,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不可能在短短两周时间就一蹴而就。 然而,苏杭的优势就在于,作为一个重生者,他带了一份‘锐化的记忆’作为重生福利。 虽然这份福利有着明显的限制,也无法确定究竟能给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带来多少增益,但,至少也让苏杭冲击年级前十的目标有了一些可能性。 虽然吧,细想一下,还是有些没底。 毕竟从小到大,苏杭的学霸属性都是‘零’,别说年级前十,连班级前十都没有进过。然而,重生一遭,如果连这样一个小小的目标都不敢冲一下,还不如直接穿回去算了,浪费机会。 靠在椅背上做了次深呼吸,苏杭打定主意。 冲! 就算这次真的没到,学费的事情再说,高二乃至高三,也要继续。 因为苏杭已经想到了更远。 能否拥有一份耀眼的学习成绩,不仅是自己是否浪费了一次宝贵重生机会的问题。还在于,拿到一个‘学霸’标签,某种程度上,就等于提前拥有了一张文凭,这可以让苏杭突破自己年龄和身份的限制,提前敲开成人世界的大门,进而利用重生者的优势去做更多事情 其实可以想象。 没有任何前缀的‘某个高中生’和‘某个学习成绩排行前列的高中生’,说话做事,给人的观感绝对不同。 因此,跨过最近这道坎之后,苏杭想要更进一步利用自己的重生优势,就必须得到一个足够打动别人的标签。 打定主意,苏杭并没有立刻开始发奋。 而是转向另一件事。 同样在晚餐时就已经开始考虑。 打开面前中间抽屉,苏杭拿出一个深绿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翻过前面抄写的一些歌词,来到空白一页。 苏杭提笔在正中写了一个名字。 陶暖瓷。 下午放学的时候,同桌贺鑫磊和胖子李逸飞等人就半开玩笑地怂恿苏杭要抓住班主任难得主动牵线的机会,争取拿下某个校花。 苏杭没有这份奢望。 凭借追到一个女孩让自己少奋斗三十年这种事,太考验运气,前世折腾那么多年都一事无成的经历,让苏杭觉得自己不是个运气太好的人。 更何况,苏杭现在既没有追求一个女孩的资本,也不愿浪费这份时间。 1995年的现在,这个国家改革开放后的草莽时代已经进入尾声。到了新世纪,普通人想要出头会越来越难。因此,过了眼前这道坎,再之后,苏杭更愿意花时间去抓住一些真正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而不是进行一场大概率不会有结果的懵懂爱恋。 因此,写下陶暖瓷的名字,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和父亲有关。 回忆着脑海中的信息,苏杭很快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陶丙立。 丰瑞集团。 河元化肥厂。 还有,父亲,苏全民。 陶丙立是陶暖瓷的父亲,崛起于八十年代的河元富豪,早年凭借倒卖服装起家,并一步步创立丰瑞集团。 曾经的九十年代,1996年之前,关于陶丙立,最为河元人津津乐道的,是陶家在河元西郊桑河上游占地十多亩的豪华大宅。 1996年之后,主要就成了陶家的倒霉事。 起因是丰瑞集团承包河元化肥厂。 因为相应的话题直到很多年后都还有人不断提起,又与自家相关,苏杭记得很清楚。 1995年8月,经过一段时期的谈判,丰瑞集团以3000万人民币的开价全盘吃下河元化肥厂,当年10月,化肥厂复工。 父亲作为化肥厂职工,苏家的拮据窘况因此得以短暂缓解。 开始的时候,坊间传闻普遍都是丰瑞集团占了大便宜,说是河元化肥厂的总资产达到2亿,丰瑞集团只用3000万吃下,难免各种骂声。 然而,实际并非如此。 复工不到一年,1996年的9月,河元化肥厂就发生了爆炸事故,公开消息是8人死亡,21人受伤。 实际……没人知道。 之后调查,事故原因很简单,设备老化。 这也是这年代诸多企业的普遍状态,因为没钱,不可能及时维修或更新设备,能凑活就凑活,直到彻底凑活不下去。 具体到河元化肥厂,本来就已经年久失修的生产设备,在经过1995年大半年的停工之后,日常缺少维护,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陶暖瓷的父亲陶丙立本来也以为占了个大便宜,因此没有过多调查就急切接手,拿到化肥厂之后,才知道自己掉进了坑里。 坊间传闻的2亿资产,事后找人进行专业评估,折旧之后,只剩不到7000万。不仅如此,化肥厂还拖欠了银行贷款并员工工资,总计超过5000万。 因此,河元化肥厂的净资产,其实只有2000万不到。 丰瑞集团却花了3000万承包。 说起来,当时想要扭转化肥厂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再投3000万,对全厂设备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维修改造,这家工厂的资产也就能够盘活,再运营五到十年都没问题。 问题是,最初的3000万,已经是丰瑞集团负债筹集的结果,陶丙立根本拿不出另外的3000万。 想要退出,也不可能。 钱都砸了进去,只能强行开工,以至酿成了1996年的惨剧。 那次之后,脱皮见骨的陶家虽然没有完全没落,却也一蹶不振,几年后全家移民去了海外。 作为化肥厂职工,亲身经历了那次事故的苏全民,虽然幸运地逃过一劫,却也留下了长久的心理创伤。 直到很多年后,父亲偶尔还会和苏杭提起,说又耳鸣了,听到了爆炸,有人在喊叫,有人哭着求他拉一把,还有人在骂他,让他不许跑,赶紧回去救人。 那么大的火啊,怎么救? 还说自己真不是贪生怕死,是怕万一……留下他们娘俩怎么办? 每当这时,苏杭只能劝。 安慰父亲那些都是假的,没人喊他,那场爆炸太烈,当时远在老城区的二中教室玻璃都被震碎了许多,靠近爆炸中心的父亲因此失聪一段时间,根本听不到声音。 深夜的台灯下。 苏杭将一连串名字串起来,又飞快写下记忆中的各种信息,逐渐理清了相关想法。 明天。 恰好要与陶暖瓷一起写黑板报,是个机会。 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把这件对很多人一生都造成严重伤害的事情扭转掉。 第005章:眼神杀 1995年的河元二中,限于多方面原因,还没有晚自习,却有着早自习,每天早上7点钟开始。 今天的高一三班早自习课堂显得非常热闹。 不是学生热闹,而是,因为那份从昨天留到现在的书法板书,班主任孟文康好像偷到了袈裟的黑熊精,不断带同事过来献宝,就差开一个‘佛衣大会’。 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来了。 头发花白性格严肃的政治老师来了。 隔壁同是语文老师的高一四班班主任也来了。 最后,连校长俞仲怀都来了。 其他人欣赏一番,赞叹几句,再认一认角落里专注学习的某个少年身影,就会离开,校长俞仲怀却是干脆把某人喊了出去。 昨晚设定目标,苏杭本来正用着两辈子都没有过的专注努力钻研一本语文习题册,突然被喊到教室外过道,还有些蒙。 不同于其他同学见到之前情形的各种羡慕嫉妒感慨惊奇,苏杭是真没注意过去大半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不过,见到校长,苏杭也没有同龄学生普遍的腼腆畏瑟,主动而礼貌地招呼:“俞校长好。” 个子瘦高的俞仲怀今年已经57岁,从事大半辈子教育事业,看多了各样学生,刚刚已经被苏杭的书法惊艳了一把,此时见苏杭在自己面前彬彬有礼且非常放松状态,立刻做出了判断。 知礼而早熟。 很不错。 于是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书法?” 苏杭诚实道:“小学二年级开始上的兴趣班。” “那就是学了七八年啊,”俞仲怀说着,微微摇头感慨:“七八年能到这程度,你这孩子是有悟性的。” 苏杭谦虚道:“校长您过奖了,我就是照着帖子胡乱临摹。” “这就妄自菲薄了,”俞仲怀笑着,想想又问:“高二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苏杭道:“理科。” 听到苏杭说学理科,一旁的班主任孟文康表情明显放松了一些。 “理科啊,”俞仲怀却有些老神在在,又微微点头:“学理科也是对的。就是……既然你书法有这悟性,说明是个聪明的,你的成绩,还是要努力提一提,将来才能考上大学。” 刚刚已经问过孟文康,眼前少年的学校成绩,不免让人遗憾。 苏杭诚恳道:“谢校长教诲,其实我最近也在反思,自己以前太温吞了,今后要努力一些。” 俞仲怀见苏杭表情认真,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满意地点头:“不错,回教室吧,今后好好学,有什么困难就找你孟老师,呵,找我也行。” 苏杭答应一声,不忘对班主任点了点头,才转身返回教室。 苏杭离开后,见孟文康欲言又止的模样,人老成精的俞仲怀直接道:“知道你好书法,想要就下学期继续带着。这孩子,我感觉不错,但成绩到底一般,没人和你抢。” 孟文康听校长这么说,立刻露出一个绝不会在学生面前显露出的讨好笑容:“校长,您金口玉言,咱可说定了,其他人要和我抢,我就把您搬出来。” 如果不是年龄大了,俞仲怀真想踹过去一脚,嫌弃道:“看你这点出息,当年分房子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讨好我。” 俞仲怀说着,不由想起当年刚分配来学校的某个愣头青。 转眼已是中年。 孟文康也记起往事,笑道:“那是我知道校长您为人公正,不用讨好。” 俞仲怀故意嗤笑了下,又透过窗户看了眼教室内某处,感慨道:“书法啊,现在这年代,字写得再好也难当饭吃喽,他这成绩,你打算怎么带?” 虽然苏杭刚刚说今后要努力,态度也诚恳,但以俞仲怀过往三十多年的执教经历,他知道,大部分学生,向下走很容易,向上走却很难,更多是入校时什么状态,出校时还是什么状态。故事里那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奇才,基本也只在故事里。 孟文康听到这个问题,也正经起来,说道:“让他试一试走特长生路线,全国那么多书法比赛,参加几个,拿一些有分量的奖项,将来或许就能特招了。” 这年代考大学并不容易,特别还是人口众多的中原省。 就说河元二中,前一年的高考,本科、大专、中专加在一起,升学率也才47,虽然超出了全国36的平均升学率水准,却是在高三有五个复读班的前提下。 以苏杭现在都只是年级中游的成绩,到了与复读生一起竞争的高三,如果没有特别改变,必然沦入下游,不可能考上大学。 俞仲怀很清楚这些,却没有戳破,只是道:“你要不怕麻烦,就看着安排吧。” 孟文康不可能知道某个已经换了一套灵魂的学生正野心勃勃地想要冲击年级前十,嘴上说着,内心里其实也没底,甚至提前开始遗憾。 书法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上不了大学,实在让人郁闷。 教室内。 再次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回到自己位置,苏杭没有很快重新沉浸眼前的语文习题册。 即使不知道还在外面的班主任出于爱惜他的书法天赋已经在主动帮忙规划未来,再次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三段《劝学》,苏杭也意识到一件事,昨天刚刚重生不明情况之下的随手书写,起到的效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好。 能在校长那里挂上号,显然,这已经算是一个‘标签’。 不过,很快还是甩到脑后。 苏杭同样明白,这年代,纯粹字写得好,真没什么大用。 于是放空思绪,再次专注起眼前的习题册。 早自习持续到7点45分,之后是15分钟的休息,8点整课堂预备,8点10分开始上午的第一节课。 休息时间,苏杭只是匆匆跑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就再次埋入眼前的语文习题册。 这是苏杭昨天入睡前确定的策略。 趁着锐化的记忆效果还在,最近几天迅速将期末考试的九门课程习题册全部都过一遍,加强记忆。 类似直接背题,也算是走捷径。 因为期末考试的大部分考题,基本都来自这些习题册。 而且,趁热打铁,还能够触发一些考题‘彩蛋’。 曾经的这一学期期末考试,因为是一次性的,考试之后也没有复盘,因此,涉及考题,记忆锐化的效果很弱,但也不是没有。 只是这一早上,苏杭就悄悄在习题册上圈画出了三道考题。 其中两道填空小题,一道阅读理解大题,加起来至少20分。 可惜的是,从昨夜就开始回忆,也没能记起语文试卷关键的60分作文题目。要不然,150分的语文试卷,直接就能确定大半。 苏杭倒是记起,曾经这一年的期末考试,语文得分应该是103分,如果提前确定的20分算是记忆锐化后的增益效果,与原本相加,123分,冲击年级前十肯定还是不够。 苏杭的想法是,接下来,每天争分夺秒,就算按照一天1分的拔高速度,以语文为例,13天加13分,到时候,总计136分,冲击年级前十就有了一定的希望。 毕竟语文不比数学,主观性太强,哪怕尖子生,日常也就130多分,能不能上140分,主要看运气。 其次,刷题过程中,苏杭还结合了前世看到的一些学习方法,诸如图像记忆,诸如关联思考,如此之类。这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撰成书籍高价贩售的高效学习方法,到了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到处都是。 然而,能真正运用起来的人,反而不多。 说到底,人都是有惰性的,这些方法当然有效,却太费脑力,大部分人都难以坚持。 苏杭强迫自己运用起来,不仅是为了提高眼前的学习效率,如果能更进一步,形成固定的思维习惯,对今后的人生都会好处多多。 总之,整个早上,苏杭大脑都在兼顾好几重目的地多线程高速运转,以至于,8点整的预备铃响后,贺鑫磊连续戳了他好几下,苏杭才从几乎要烧坏脑子的超频状态下回过神,看向同桌,疑惑道:“怎么了?” 贺鑫磊再次把脑袋埋在书后,却是朝讲台示意,挤眉弄眼道:“上面,姚老师在看你呢。” 苏杭下意识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正望向自己的漂亮眸子。 眸子的主人是自己高一的英语老师,名叫姚岚,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龄,但因为有着一张类似后来某个赵姓女星的娇小圆脸,显得年龄也小很多,说十八九岁都有人信。 而且,英语老师不仅长得漂亮,在学校也属于很时髦的那种。 就像今天这一身,当下实行的深蓝色宽松衬衫,搭配白色高腰休闲裤,头发挽起,加上耳钉和手链点缀,妥妥的九十年代摩登女郎。 以苏杭二十多年后见多识广的老男人眼光,也不得不夸赞一句。 夸赞后则是叹息。 记忆中,这位英语老师的命运却不太好。 原本的时间线上,大概就是这两年,姚岚凭借漂亮的外表嫁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很不错的丈夫,却是连续挨了好几年的家暴,后来终于离婚,生活也都是各种不顺。 多年后再见,苏杭只看到一个被坎坷生活磋磨得毫无灵气的麻木妇人,干瘦而伛偻。 感慨着岁月太败美人,苏杭一时间忘了移开目光。 讲台上,姚岚有些生气。 早上被孟文康喊来观看一个学生的书法,姚岚也被惊艳了一把,刚刚进门,恰好板书还没擦,就又看了几眼,然后下意识寻找某个学生的身影。 没想到,那学生也很快看过来。 而且,竟然还盯着不放了。 老师看你几眼是应该的,你这么盯着老师……姚岚也知道自己很漂亮,日常不缺被人打量,可,五秒了,十秒了,还不转开,还看,过分了呀。 对面不转开目光,下意识生出几分争胜心思的姚岚也继续盯着,不过,本来的好奇目光逐渐转向严厉。 然而,竟然没用。 不仅如此,姚岚还感受到,那男孩原本只是纯粹欣赏漂亮异性的少年眼神,也逐渐改变,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沧桑的甚至能刺穿人灵魂的幽邃目光,这目光里,甚至还透着……怜惜? 为什么怜惜? 我很可怜吗? 姚岚想不明白,而且,这目光也莫名地让她无法承受,心跳都加速了几分,想要转开,又不想认输,强忍着,绷起脸蛋,继续盯。 就不信了,盯不过你一个小屁孩! 姚岚强撑着与某人对视的时候,苏杭倒是回过神,内心里再叹了下,才发现英语老师也一直在盯着自己。 而且,这状态,一点不像成年人,反而如同一个正在与人置气的小女孩。 大概就是,你不让,我也不让! 苏杭感觉有趣,当然也不会认输,毕竟在影视城混过,转眼换了一种带着调侃甚至挑逗的戏谑目光,玩世不恭那种,还弯起了嘴角,就差吹一声口哨。 这一下,姚岚终于败退,躲开目光的同时,一张小脸还迅速铺满了红晕。 呸! 原来是个小流氓。 两人一时间都没发现,因为师生之间的眼神互动,教室内,本该是课前唱歌时间,所有人却已经沉默了一分多钟。 什么状况这是? 老师,你要矜持啊。 还有某人,这么盯着咱们的美女老师,过分了啊! 还看? 还在看! 要不,咱们也看吧。 十秒钟,三十秒,一分钟…… 当英语老师忽然红着脸转头,满教室的少男少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学生把老师看到脸红,这情形,没见过啊! 红着脸转开目光的姚岚也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状况,回想刚才,本就红润的一张小脸又转为通红,如同染了一层醉人胭脂,这胭脂还一直铺向脖颈。 太尴尬了。 啊啊啊! 内心里尴尬地喊着,姚岚低下头,穿着凉鞋的脚尖在地上碾啊碾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快步走出教室。 落荒而逃。 当英语老师冲出门,教室里瞬间嗡嗡起来,还有一大片再次转向某个角落的目光。 苏杭却已经收回目光,抽出自己的英语习题册,正要继续既定的学习思路,却见一旁的贺鑫磊一脸虔诚地撮起了面前三支笔,转向苏杭,举到额头缓缓拜下,语气郑重:“苏大哥,苏老师,苏天神,求你,教教我吧,让我追到一个普通女朋友就行!” 苏杭揪掉贺鑫磊快要戳中自己的三支笔,没好气道:“教不了,你青春痘太多。” “啊……疼……” 被直击‘要害’的贺鑫磊捂住心口,假装昏迷的向后瘫倒过去。 同桌的反应让苏杭也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过头了? 越过周围同学目光,看向窗外,还好,自家英语老师并没有离开,只是背对教室站在过道栏杆旁,好像正在看风景的样子。 这才放下心来。 前排与陶暖瓷同桌的文艺委员扈月起头,开唱了一首最近几年很火的《涛声依旧》,大家一起跟随,歌声响起,古怪的氛围逐渐消散。 8点10分。 上课铃响起,已经若无其事的英语老师重新走回,大家开始上课。 只是,很多人都发现,整整一堂课,自家英语老师都没敢再往教室东北角落瞄上一眼。 倒霉的却是南边靠窗的同学们。 报复社会一样,英语老师这节课上连续提了好几个问题,点中的都是南边两排学生,还都是男生。 班长姜堰就因为没有答对一个语法问题,被晾着站了一整节课。 强烈对比的是,某个始作俑者,整节课都埋着头,因为不被关注,反而能专心地进行自己的刷题策略。 其他人看来,这却是典型的开小差! 另外一边恰好看到这情形的姜堰一边活动着站麻的小腿,一边恨得牙痒痒。 咱招谁惹谁了? 老师,您转头看看,坏人明明在对面啊! 第006章:我有一个方案 英语老师姚岚为自己竟然在一个男孩的眼神下失态而羞恼时,作为备受追捧的河元二中校花,这个上午,陶暖瓷同样郁闷。 班主任交代下来的事情,按照以往,那些同学肯定第一时间凑上来和她商议。 然而,轮到某个家伙,从昨天下午开始,到今天早上,再到上午几节课的课间,再到午饭时间……坐在过道旁的陶暖瓷只能偶尔见到一个身影从自己身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副争分夺秒的样子。 甚至,上午第二节课后的广播操时间,她都主动抬头看了过去,对方却依旧在想事情的模样,还是匆匆而过。 难道自己还不如被盯到脸红的姚老师吗? 陶暖瓷自认为不是一个骄傲的姑娘,即使身边同学或多或少都知道她的家世,她在学校里也从来没有摆过什么架子,对身边所有同学,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成绩好坏,她都是一种平易近人的状态。 可今天是什么状况? 或者,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竟然被一个家伙……无视了? 与同桌扈月一起吃过午饭,陶暖瓷回到班里,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恨恨地想着,若稍后某人回来,再继续无视自己,她就……就……反正,某人别想再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好脸色。 不过字写得好看一些,傲气什么呀! 刚打定主意,教室门口恰有人进来,那个家伙就在其中。 陶暖瓷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也要低头假装很忙,到底不甘心,低了头,等察觉几人过了讲桌,就又仿佛听到什么似的故作无意抬头查看动静。 这次,某人停了下来。 苏杭当然不会忘记班主任昨天的交代,何况还有自己的计划,只是上午的心思都在学习上,也就没有和陶暖瓷提前交流。 当下,停在陶暖瓷身旁,苏杭本来要先说一说黑板报相关,再引出之后,却见眼前姑娘仰着一张白白的精致脸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子里蕴含着满满的情绪,似乎是胜利者的小骄傲,又好似小女王对下属的不满,还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埋怨。 苏杭骨子里已经没有了少年的懵懂,更倾向一个见惯了太多世事的大叔,面对少女的凝视,他没有一个少年该有的腼腆反应,只是觉得有趣。 丫头短短一瞬能释放这么多情绪,不考电影学院,实在可惜了。 而且,某个姑娘姿势摆的太好,还让苏杭下意识抬手,想去捏一捏女孩下巴,顺带调侃几句。 右手抬到一半,及时停住。 无论是人还是场合,都不对,真捏上去,可就冒昧了。 苏杭没有继续动作,陶暖瓷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人的意图,瞬间从刚刚的情绪中脱离,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本能的小动作,让女孩更多出了几分可人的娇俏意味。 苏杭笑了下,说道:“陶暖瓷,来后面好吗,我们商量一下黑板报怎么写。” “好……啊。” 木木地点了下头,等某人再次离开,一点不留恋的模样,陶暖瓷更郁闷了,自己刚刚……不对,是他刚刚,那一抬手……是要干什么? 耳边传来声音,是同桌扈月,带着笑意:“暖瓷,你也脸红啦?” 陶暖瓷低头从书包里找出一个笔记本,嘴上反驳:“你才脸红呢!” 扈月见陶暖瓷低头,故意低下身子追看过来,笑嘻嘻道:“其实很正常呀,姚老师都顶不住,何况是你。呵,不知怎么的,我感觉咱们班好像从昨天开始,忽然多了一个人一样,不但字写得那么好,还能让女老师都脸红,刚刚打量,个子那么高,长得也挺帅的。啧,以前怎么没发现?” 陶暖瓷翻开笔记本检查了一下,闻言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后面,帮你们介绍一下?” 同样短发同样漂亮却也自知比陶暖瓷差好一截的扈月摇头:“还是你这个校花去吧,那家伙,我就觉得吧,不是我能抓住的。” 陶暖瓷觉得这话里好像有什么问题,一时没想明白,已经起身,朝教室后面走去。 黑板报的内容,陶暖瓷昨晚在家就已经准备好。 基本是一些名人名言。 来到教室后面,两人简单商议,擦掉了原本的黑板报,苏杭就开始誊抄,陶暖瓷则负责插画。 虽然挑选了昨天用过的柳楷,速度还是不慢,一共二十条名人名言,左右两版,只用了十多分钟,苏杭就已经搞定,一旁添加插画的陶暖瓷也跟着画完。 两人做完了黑板报,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一起离开教室去洗手。 陶暖瓷跟在苏杭身边,想起某人刚刚写字时不怎么说话的情形,打算保持矜持也不开口,却再次没忍住,问道:“我挑选的那些名言,你觉得怎样啊?” 转向楼道,无视周围来往同学的目光,苏杭道:“就只是,记起了一个姑娘的一句话。” 陶暖瓷眨了下眼睛,脑瓜里想到的是,在自己面前,他竟然,记起了另外的姑娘。而且,这语气……干嘛故意那么沧桑的样子? 你是老头子么? 嘴上却道:“什么话啊?” 苏杭道:“从小听过很多大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陶暖瓷品味着这短短一句话里所蕴含的落寞、颓然与无力,片刻后才又问:“你觉得,那些名言没用吗?” “不是没用,”苏杭摇头,见一群学生迎面上来,侧身让了让,还随意将陶暖瓷护在身后,等人过去,继续下楼,接着道:“这又应了另外一句,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道理都是很好的,但那些道理,往往都是历经世事的‘曲中人’所发出的感慨,我们这些听曲者,不亲身经历一下,很难透彻领悟。然而,当经历过了,可能又已经到了‘再回头已百年身’的境地,只能作为‘曲中人’给后人留下一些感慨,以此往复。” 陶暖瓷脑瓜里飘着某人刚刚护着自己的体贴小动作,听他说完,消化片刻,眸子亮晶晶地看过去:“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苏杭对了下姑娘眼神,忽然笑道:“懂得多,才方便骗女孩子啊。” 陶暖瓷:“……” 苏杭依旧带笑:“所以,你以后要小心了,那些故意装深沉,说话还一套一套的男孩,离他们远点。” 陶暖瓷又没忍住,抬手打了某人一下:“你这语气,简直像我爸爸。” 苏杭正经道:“听爸爸的话,没错的。” 陶暖瓷脑瓜转了下,又抬手打人:“流氓,你占我便宜。” 虽是斥责,语气里倒更多几分娇嗔。 苏杭只是笑了笑。 说着来到楼下,一起走向教学楼右前方的公共水槽,陶暖瓷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快消气,鬼使神差地搬出了一段威胁:“我爸爸说了,如果我敢早恋,就打断腿。” 苏杭拧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假装害怕,又疑惑:“是你的腿,还是我的腿?” 陶暖瓷没怎么想,脱口而出:“当然是你的腿。” 说完反应过来,感觉脸蛋有些热,低下头,捧了水小心洗脸。 耳边某个家伙却还在说:“如果我被你爸爸打断腿,你会对我负责吗?” 陶暖瓷小心拍了拍脸蛋,揩掉水渍,这才抬头,恶狠狠道:“不会!” 苏杭作感慨状:“果然,最毒妇人心呐。” 陶暖瓷:“……” 眼看丫头脸蛋红扑扑的,随时要暴走模样,苏杭没再继续逗她,转身返回。 途中没再多话,快到三楼时,苏杭才又道:“稍后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陶暖瓷内心好奇,却又本能地不喜欢某人这种‘召之即来’的语气,努力争取主动地反问道:“你要说什么?” 苏杭道:“很正经的事情。” 不等陶暖瓷再问,两人已经回到教室。 来到里侧的过道,路过自己座位,陶暖瓷停了下,稍稍犹豫,见某人回头看了一眼,内心里接住这个小台阶,就继续跟了过去。 校花同学的这番举动,不免再次引起了周围同学的关注。 太快了吧! 只是一起写了一次黑板报,就搭上了? 回到后排,苏杭把正在往青春痘上涂抹药膏的贺鑫磊赶走,自己占了同桌位置,等陶暖瓷在一旁坐下,见女孩挺着身子很有些不自在的模样,示意她低头,压低声音道:“稍后的事情,首先你要保证,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关于河元化肥厂,苏杭昨夜反复思虑,一旦自己搅和进来,结果难料。 若是好的结果,自然最好。 若后续不尽人意,再被扒出来自己有所掺和,而自己又是化肥厂职工苏全民的儿子,那么,到时候,不会有人觉得是一个孩子擅作主张,只会认为是父亲从中捣乱。 苏家小门小户,某些事情,可承受不起。 因此必须先把自家摘出来。 身边男孩突然神秘兮兮,陶暖瓷又是好奇,又是疑惑,还有着明白此时肯定被很多人注意的羞涩,不由也低下身子,轻声问道:“到底什么啊?” “你先保证,我才告诉你,”苏杭说着,为了让女孩重视,又补充:“这件事如果搞砸了,你以后,大概率别想再车接车送,只能和我们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了。” 见某人提起自己车接车送的事情,陶暖瓷不好意思起来,想要解释,却也没忘记此时的重点,感受到一旁男孩那种绝对没有开玩笑的郑重其事,稍微犹豫,陶暖瓷认真地点头:“我答应你。” 苏杭又看了眼一旁姑娘,知道也只能到这一步,总不可能让人赌咒发誓一下,于是继续:“你爸爸正在和市里谈承包化肥厂的事情,对不对?” 陶暖瓷从记事起就活在父亲对她们三姐妹都是丫头的嫌弃中,别说主动过问家里生意,偶尔顺着大人话题插几句,都要被斥责。不过,家里要承包化肥厂这件事,她这些天倒是恰好在父母话语里有所听闻,于是点头。 更加好奇,苏杭为何会知道,又为何提起? 苏杭见陶暖瓷确认,不再过多废话,直接道:“告诉你爸爸,化肥厂不是他想像中的香饽饽,其中问题很多。如果你们家想要承包,别搞什么私下交易,最好的方法是摆上台面,把其中问题理清楚,再按照正规流程和市里谈。” 陶暖瓷认真听着,却一头雾水。 不懂呀! 苏杭见女孩迷糊模样,只能深入一些,拿了笔在一页空白作业本上重新写下昨晚的一些词汇:“化肥厂估值的三个关键,一个是资产,一个是贷款,一个是欠薪。其中最重要的资产一项,外界都以为有两亿,其实远远不到,因为化肥厂的设备已经非常陈旧,再加上最近几月停工导致缺少维护,等你们家接下来,别说两亿,折旧后连一亿都不剩,最多也就三四成,也就是7000万左右。另外,化肥厂的贷款和欠薪,总计却超过5000万。资产减去负债,化肥厂的净资产,算下来,其实只有2000万,但我听说,你们家打算3000万承包,还以为占了大便宜。” 陶暖瓷这下懂了,抬头看了眼某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爸爸恰好是化肥厂职工,”苏杭说着,为了显示自己的信息来源,再次补充:“而且,私下里,很多人都在讨论。” 陶暖瓷想了下,说道:“如果……连你都知道这些,我觉得,我爸爸也应该知道吧?” “当局者迷啊,”苏杭道:“你爸爸一心想着拿3000万买两亿资产,占一个大便宜,却不知道这是个大坑。” “我爸爸……”陶暖瓷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明显没底气地反驳:“……才不是这样。” 苏杭可没心思和小女孩争这些,继续道:“按照你爸爸现在的思路,3000万承包化肥厂,你们家肯定拿不出更多资金进行后续投入。一旦入局,为了收回投资,你们家只能强行使用缺少维护的陈旧设备进行生产,这就是我刚刚说的你以后可能要骑自行车上学的大坑所在。若是其他工厂,比如纺织厂,设备旧一些还没什么,但化工领域可不能这样。化工啊,一旦出现泄漏或者爆炸,那就是大事故。到时候,结果有三个,首先,因为是设备陈旧导致,化肥厂会被关停,你们家投入的3000万打水漂。其次,事故导致伤亡,你们家要承担巨额赔偿。再次,因为是明知故犯的严重生产过失,你们家不仅会遭到巨额罚款,你爸爸还可能被抓去坐牢。姑娘,好好想一想,如果这些发生,一圈折腾下来,你们家还能剩下什么?” 原本的时间线上,陶家只承担了前两个结果,第三个,恰恰是因为事情太大了,所有人都在努力大事化小,反而让陶丙立逃过一劫。但哪怕只是前两个结果,陶家也严重地伤筋动骨。 不知不觉,陶暖瓷一双眸子已经睁到最大,怔怔望着苏杭在纸上的各种列举。 苏杭把整件事梳理的简单又清晰,陶暖瓷已经完全明白,而且,也能想像某些结果。 因为这些天恰好听父亲和人说起一件类似的事情。 同是河元的一位商人,姓吕,还来陶家吃过饭。 然而,因为去年买下的一家印染厂出了事故,那人最近就陷入了困境。具体的,好像是下属为了回扣私自买进劣质染料,不仅造成职工集体中毒,还引发了订货商的退货和索赔,工厂因此无以为继。 父亲还说起,那人能力不错,可惜遇人不淑。 为了那家印染厂,对方不仅投入了全部身家,还背了债务,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今后估计很难再翻身。 相关信息,陶暖瓷之前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是别人的故事,不成想,转眼之间,自家就可能面临同样的遭遇。 直到苏杭轻轻敲了下桌面,陶暖瓷才回过神,扭头看了眼一旁男生,下意识点头:“我,我今晚回去就和我爸说。” 苏杭期待的最好结果是化肥厂起死回生,可没想让陶家放弃承包,于是接着道:“还没完呢,唔……你知道化肥厂业绩最好的时候是哪一年吗?” 陶暖瓷摇头,不明所以。 苏杭道:“如果我没记错,大概是1988年,那一年,化肥厂实现营收12亿,全年净利有1100多万。” 陶暖瓷又迷糊了:“嗯?” “提这个,我是想说,你爸爸想要承包化肥厂,思路是对的,因为化肥厂只要做好了,利润非常可观,投入3000万,最好情况下,年就能回本,”苏杭解释一句,跟着道:“不过,我刚刚说过,承包的方式要改变,别打着占便宜的心思偷偷去做,因为没便宜可占,最好把事情摆在台面上,公开与市里谈。呐,我有一个方案,让你父亲和市里商议,把你们家打算用于承包的3000万,全部投入对化肥厂的设备维护与改造当中。这样,化肥厂可以盘活,厂里职工的饭碗能够保住,你们家可以赚钱,市里也能得到税收,皆大欢喜。” 最后用草书写下‘皆大欢喜’四个字,苏杭干脆将写了各种字眼的这一页作业纸撕下,推给一旁陶暖瓷:“给,拿回去消化消化,记住啊,别透露是我和你说的。” 陶暖瓷接过纸页,点头,想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苏杭,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苏杭朝陶暖瓷手边纸页上最后四个字点了点:“刚说了啊,我爸爸是化肥厂职工,如果能够‘皆大欢喜’,我爸爸就不会下岗了。” 陶暖瓷恍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呢,人家明明说了,自己竟然还没转过弯。 真笨。 拿起那页纸,陶暖瓷见苏杭没有要说其他的意思,站起身,沿着过道向前走了几步,才又扭头看了眼。 这家伙…… 刚刚这些,还有之前,还有,他那一手漂亮的书法。 陶暖瓷不知道好奇会害死小猫咪的道理,但,她对某个男生,是真的越发好奇。 教室后排。 苏杭挪回自己位置,感受着某个姑娘留下的馨香,却是很快投入到又一本习题册当中。 暂时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事情究竟会走向哪一方,苏杭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007章:不能再如蝼蚁 昨夜专攻数学直到十二点多钟,早上五点整,‘滴滴’的闹铃声响起,苏杭准时起床,飞快洗漱后,转向英语,趁着夏日清晨短暂的凉意,捧着习题册坐在门外屋顶上一边圈画一边背诵。 如此到六点一刻,母亲喊吃饭,苏杭下楼。 十多分钟搞定早餐,辞别父母,苏杭推车出门,张溢已经在巷口等待。 并肩在巷子里推车前行,张溢提起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则新闻,关于纺织品出口配额被削减的事情,间接和他们都在纺织厂工作的母亲有关系。 张溢和苏杭之所以亲近,往前推,恰是因为两人母亲都在河元纺织厂工作。 张溢说看到新闻,他爸爸开口骂了人,他妈妈也很担心。 苏杭没时间看新闻,却也知道曾经这几年的某些事情,还知道明年5月河元纺织厂在行业重整浪潮中被关停的结局。 却只是沉默。 大势之下,个人太无力。 苏杭暗暗决心,这一世,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亲近之人,都不能再如那面对风雨毫无抵抗之力的微末蝼蚁。 不过,这些心思,这些话语,苏杭都没有和张溢明说。 就像对昨天写在黑板报上的那些名人名言态度一样,话教人,效率太低,事教人,才能印象深刻。苏杭希望通过接下来的一系列身体力行,带着张溢一起走下去。 就比如这次,对年级前十的冲刺! 即使这次不成,成绩肯定也会有所提升,这对张溢也会成为一种激励。 两人推车出了巷子,来到棉纺路,开始骑车前行。 随后一路没再多话,不过,苏杭沿途会不时看向经过的路人,希望寻到某个身影。 除了张溢,接下来的人生之路,苏杭还想再带一个。 可惜,今天还是没遇到。 来到学校,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某个姑娘恰好也抬头望来,白皙的精致脸庞,如一朵面向朝阳的向日葵,赏心悦目。 苏杭穿过讲台,来到里侧过道,走近了,再与陶暖瓷对视,目光询问,女孩明显领会,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事情搞定。 于是放下心来,走了过去。 某人脚步不停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本来双手伸向桌斗的陶暖瓷动作顿住,嘴巴微张。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她可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昨晚…… 刚和父亲提起化肥厂的事情,不出所料,老爸第一反应又是训斥,让她小孩子不要瞎打听。 她坚持继续,本来不耐烦的父亲听了几句,很快就认真起来,又逐渐转为严肃。过了一会儿,还开始询问她各种细节。 然后,她就答不上了。 当时想着,若是某个家伙在旁,或许就能解答父亲的各种问题。 再就是今天早上。 刚起床就被父亲拉着再次追问,寻根究底,打探到底是谁和她说的那些,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让她帮忙传话。 要不然,那些话语,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从同学那里听来? 她还想告诉他,她非常坚决顶住了父亲的盘问,没有出卖他。 还有…… 想到这件事对自家可能真的很重要,她今天还给他带了好吃的,算是……感谢。 是荔枝呢。 北方可不容易吃到荔枝,就算有卖,且不说价格,也很少有太新鲜的。 她带来的,却是昨天早上在南边采摘,傍晚时就送到了家里。 嗯…… 其实是父亲公司员工去南方出差,按照老板交代,顺便坐飞机捎回。 反正,可好吃了。 然而,她各种兴冲冲的,有那么多话想说,还有东西带给他,那家伙,竟然,停都不停,就那么……走过去了。 陶暖瓷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委屈,咬了咬嘴唇,察觉一旁同桌看向自己,于是端出精心装在一只保鲜盒里的荔枝,转而弯起嘴角:“扈月,我带了荔枝来,还有大家……” 这么你三个,他五个,转眼分发一圈,想着一个不留来着,到底……还是留了一个。 哼! 就一个。 而且,还要看你拿不拿得到了。 如果再无视本小姐…… 七点整。 今天早自习是英语。 姚岚走进教室,众人一起看去,发现自家英语老师应该是刚洗了头过来,头发披散着,衬托的脸庞更加娇小,搭配一件白色宽松t恤和紧身牛仔裤,越发显得年轻靓丽。 不过,一些人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昨天。 某个家伙,眼神要有多坏,才能把英语老师都看到脸红,甚至落荒而逃? 还好…… 姚老师应该缓过来了,今天站在讲台上,身体不再如昨天那边往南边扭转,似乎还朝某个角落瞄了一眼。 早自习没什么好说,姚岚交代几句,大家就开始晨读。 教室内读书声响起,姚岚也踱着步子走下讲台,先在教室外侧过道走了一个来回,又来到里侧过道。 姚岚当然没有忘记昨天。 那男生。 那眼神…… 因此,里侧过道,姚岚只走了三分之二,就顺势转身,却没料到,某个她不知为何最不想接触的少年人,却是举起了手。 脚步稍稍迟疑,姚岚还是走了过去。 还给自己鼓劲儿。 我一个老师,怎么能在学生面前露怯? 这么来到最后排,苏杭已经起身,让出位置:“老师,你坐吧,我问题有点多。” 姚岚不想坐。 姚岚还是坐了下来。 不能露怯。 等英语老师坐下,苏杭朝身后乜了眼,正表情古怪地等着看热闹的贺鑫磊很是自觉,立刻起身,退到一旁贴墙而站,一副你俩随意就当我不存在的搞怪模样。 苏杭捞过贺鑫磊的凳子坐下,把早就准备好的习题册摊到自己和英语老师之间,开始询问从昨天就开始标记的各种问题:“这道语法,老师,第一空,‘你把那支黑色钢笔放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这里用现在完成时,我能理解。但第二空,为什么用一般过去时?” 苏杭说着,还又主动递了一支笔过去。 姚岚本来很不自在,接了笔,听到学生的问题又很正经,这才比划着开始讲解。 过道前排。 察觉有人从身旁走过,是姚老师,陶暖瓷没有太上心,专心啃一本单词册。然而,过了一会儿,陶暖瓷就察觉到了不妥。 姚老师过去了,怎么没回来呢? 好奇转头。 第一眼,没看到自家英语老师的身影,倒是发现最后排满脸青春痘的贺鑫磊捧着书本在自己座位里侧贴墙而站,直挺挺的模样,好像被挂在墙上一般,明显故意作怪。 再看…… 这才发现,原本某人的位置,露出了一点英语老师的身形。 陶暖瓷立刻想到了昨天,自己坐在他的位置上,他坐在贺鑫磊的位置上,只是这次,贺鑫磊没再被赶走,而是‘挂’在了墙上。 嗯…… 发生了什么? 姚老师昨天可是才被……今天,就坐到了某人位置上。 这太诡异了! 陶暖瓷乱乱地想着,转回身,却发现,班级里,很多人也已经注意到了某些状况,周围读书声都明显低了一档。 清晨的时光迅速流淌。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陶暖瓷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转头,再收回目光,心思已经从最初的好奇,转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某些情绪。 怎么可以这样? 再次转头又收回目光之后,陶暖瓷彻底没了记单词的心思,默默伸手,从桌斗保鲜盒里掏出最后一颗荔枝。 稍稍犹豫…… 剥开。 吃掉。 坏家伙,不给你留了! 班级里的诡异氛围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姚岚终于从某个位置起身,读书声立刻回涨起来。 姚岚站在角落,有些蒙圈地梳理刚刚。 某个学生举手有问题要问,她就走了过来,假装忘记昨天。 某个学生让出了位置,她也就坐下。 某个学生的问题有点多,可确实都是在很认真地询问,习题册上还明显有提前标划的痕迹,不是临时起意,她也只能耐心解答。 某个学生终于问完,重新起身,她抬腕看了下手表,竟然……都快半个小时了。 感受着周围忽然再次拔高的读书声,姚岚只觉得,自己脑瓜里也是嗡嗡的。 明明一切都挺正常,到底哪里不对呢? 没敢再看重回自己位置的某个学生,绷着小脸若无其事地扫视一圈,压着步子开始前行,走完了过道,走到了讲台,走出了教室,再次来到楼道里的栏杆旁。 今天天气不错。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what a beautiful day! 就是…… 悄悄抬手试了下,脸颊有些热 不过,嗯……今天披散着头发,学生们应该看不见。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再次想起某个学生。 过去一年,明明好像不存在的一个男孩,怎么突然之间,魔星一样,让人不安生? 怎么都想不明白,姚岚只能又在心里啐了一口。 呸。 小流氓! 问那么多问题,肯定……还是故意的! 第008章:好消息 苏杭知道是金子就会发光的道理,而且,上一世,走南闯北的丰富阅历,也让他真正见识过一些出色到耀眼的人是如何引人瞩目。但,哪怕重生回来,苏杭也没想过把某些事情往自己身上套。 曾经磋磨太多,一事无成,导致苏杭从来没有太多自信。 因此,苏杭不知道,只是短短几天,自己的一系列特别表现,已经给身边人造成了怎样的印象。 不知道错过了一颗荔枝。 更不知道已经被漂亮的英语老师在心里骂了两次小流氓。 与陶暖瓷谈过化肥厂的事情,确认话语传到,连后续都没怎么关注,苏杭就全身心投入到对期末考试的冲刺当中,为了某个其实依旧没有太大信心的目标,心无旁骛。 学校之后,家里人也很快察觉苏杭的变化。 当发现儿子忽然开始一放学就立刻上楼学习,吃饭也匆匆,洗漱也匆匆,每天深夜才睡,早上五点,楼上都准时传来‘滴滴’的闹铃声,根本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去喊醒,苏全民与何芬都很欣慰,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 没几天,还心疼起来,并有所了悟,明白儿子大概是知道了家里的窘况,才如此努力。 可也不能伤了身体啊。 于是,何芬从以前经常催促儿子起床变成了现在催促儿子早些休息。 重生后的第一个周末很快到来。 1995年,中国刚刚实行双休,两天时间,苏杭一步家门都没出,还把张溢也拉了过来,陪自己一起复习。 眼看儿子如此努力,何芬周末两天连包了两个中午的韭菜鸡蛋饺子,只希望尽可能给儿子补充一下营养。 如此到周日傍晚。 自家儿子连续两天午饭都没回家吃,还得知是被苏杭拉着一起学习,张红声和蒋玉珍夫妇一起登门,还带了啤酒和肉菜过来。 苏家虽然拮据,也尽力准备。 天刚黑下,两家人已经围在苏家里屋的方桌前,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 除了两个小子的改变,张红声登门,还给苏家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上午才听到的传闻,在城西桑河边有一栋大宅子的那个陶丙立,知道吧,他好像要承包化肥厂。” 张红声话语出口,苏杭只是竖起耳朵,何芬却是比丈夫还急,立刻道:“陶丙立,他不是开服装厂的吗,怎么接化肥厂?” “不止服装厂,那陶丙立的生意可大了,”说话的是蒋玉珍:“火车站南边,那个面粉厂,也是他的。” “是叫丰瑞集团,陶丙立只算大股东,背后可不少人,”张红声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神秘兮兮地朝西边指了指:“咱能看到的几个厂子,都是小的。陶丙立在固理那边的煤矿和铝矿,那才是大头。” 儿子这些天的改变让夫妻俩都猜测他已知道情况,苏全民也不再遮掩,问张红声:“你得这信儿准不准?” “你明天自己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张红声道:“好像是16号那天,周五吧,陶丙立亲自去了化肥厂,还有崔成简陪着,不少人都看到了。” 崔成简是河元化肥厂的厂长。 张红声这么说,消息应该错不了。 何芬倒是又注意到一个问题:“陶丙立要承包化肥厂,没一两个亿,拿不下来吧?” 蒋玉珍也附和:“是啊,好歹也是年产30万吨化肥的大厂。” “陶丙立既然都露面了,肯定有底气,”张红声说着,又朝上指了指:“再说了,人家有关系,应该用不了那么多。” 大家说着,一起看向对化肥厂最了解的苏全民。 苏全民放下一口喝净的玻璃杯,继续给自己倒了一些啤酒,一边摇头:“不可能一两个亿,化肥厂的产能,30万吨早就是老黄历了,去年碳铵加尿素,一共才生产了16万吨,年入7100万,亏了900万。” 听到苏全民报出的数字,何芬叹了口气,蒋玉珍也小声道:“怎么就能亏那么多呢!” 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感慨。 苏全民不说话,倒是何芬开口道:“全民去年还提过,他那造气车间,只是当脚料处理的小块煤,一年就能浪费两三百万。” “两三百万……”蒋玉珍有些难以置信:“是钱么?” 何芬点头。 餐桌旁一时无言,只剩下电视机里的说话声。 苏杭和张溢都是老老实实听着,没有插话,听到这里,张溢有些疑惑,苏杭倒是知道。 因为曾经父亲回忆往事,不止一次提起。 河元化肥厂主要生产氮肥。 生产氮肥,首先要合成氨,制氨的主要原料是煤炭,而且,因为反应炉的设计结构等问题,需要直径在4厘米以上的大块煤。 于是,化肥厂买入的煤炭,不符合大小要求的,只能当脚料处理。 其中的某些事情可以想象。 苏杭并不关心这些细节,确定陶丙立亲自去了化肥厂,消息还传了过来,不再如曾经那样遮遮掩掩到最后,那么,自己之前的传话,显然是起到了效果。 历史发生改变,苏杭内心也轻松起来,悄悄夹了一片猪头肉,津津有味地嚼起了脆骨。 没打算提起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小时后父母默默守护自己,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外。长大了,重活了,事情反过来,也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还只是个好消息。 并无尘埃落定。 片刻后,苏全民再次开口:“不管怎样,陶丙立承包化肥厂,总是好事。” 大家都是点头。 这顿饭吃到最后,大人们继续说话,苏杭起身上楼,张溢也说今晚要留下。两个小子离开前,何芬不忘叮嘱,让苏杭今天早点睡,再学习也不赶着一天两天。 苏杭答应下来。 喝了酒,再加上今天听到好消息,也决定放松一下。 兄弟两个在二楼厨房顶上露天铺了凉席,点上蚊香,一边说话,一边用苏杭的那台熊猫牌收录机听歌。 头顶是这年代城市里也能见到的璀璨星河。 不知过了多久,苏杭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院子里响起轻轻的说话声。 “这些你们拿着,不够了再说。” “不用,真不用……” “拿着吧,小溢说小杭最近好像变了个人,懂事多了,那就更不能让孩子委屈着。” “你们家也不宽裕。” “又不是白给,等化肥厂复工了,再还给我们就是。” 推让声中,苏杭还听到了母亲的轻声抽泣,以及张溢妈妈急切地劝慰:“可不能哭,孩子听到……” 抽泣声戛然而止,应该是捂住了嘴。 却又跟了父亲的叹息:“怎么就这么难。” “总会过去。” 声音更低的几句交谈之后,是张溢爸爸的声音:“……应该睡着了,开始还放歌。” “在外边啊,蚊子多。” “没事,点了蚊香,这里都能闻到。” “那就让他们睡吧,我俩也回去了。” 然后是开门声。 关门声。 接着一阵放轻动作的洗漱,很快,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剩偶尔的虫鸣。 等楼下没了动静,苏杭扭头,看了眼早就睡着的张溢,又转回头,怔怔望了好一会儿头顶的星空。 不能懈怠啊! 两辈子磨出的如水心性,在听到母亲为生活而抽泣那一刻,还是难受到无以复加。 不想这种事再发生。 第009章:甘欣 第二天一早,张溢醒来时,苏杭已经听着磁带默记了大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 说起来,昨夜之所以短暂放松,除了张溢父亲带来的好消息,还在于,过去的五天时间,争分夺秒之下,苏杭已经顺利将期末考试涉及九门课程的全部习题册都过了一遍。 锐化的记忆,零星记起的考题,本身的基础,加上这些日子的努力,苏杭觉得,再次开考,年级排名且不说,班级前十……前五,甚至前三,他都有了一定的信心。 今天是6月19日。 星期一。 距离6月27日的期末考试,还有八天。 苏杭昨夜临睡前也做好了一份全新的冲刺规划。 接下来一周多,苏杭打算将全部习题册再次快速浏览一遍,加强记忆,同时分出半数以上的时间,转向各科课本和其他教辅,配合习题,查漏补缺。 苏杭早起,张溢跟着起早。 兄弟两个一起在苏杭家吃过早饭,今天出发上学的时间也提前了十多分钟。 骑车从东西向的棉纺路转向南北向的工业路,苏杭习惯性目光找寻,本来依旧不报太大期待,觉得放学时碰到机会或许更大些。 其实知道在哪个班,坚持这种偶遇,只是觉得会更加顺理成章。 然而,或许就该是今天。 临近桑河桥,远远地,一眼就捕捉到了某个女孩的身影。 宽松的红白格子衬衫,黑色裤子,踩着布鞋,背着一只手工缝制的蓝色单肩挎包,扎低低的马尾,若说特别,就是那比同龄女生明显要高一截的高挑个头。 打量间,苏杭已经来到身旁,刹车停下,轻声喊道:“甘欣。” 下意识不敢太大声。 担心这又是一场梦,梦醒了,过往记忆中的唏嘘啊遗憾啊思怀啊后悔啊,都会瞬间散去。 马路旁。 与很多年后对比面容颇为青涩的姑娘跟着停步,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警惕:“你是?” 浅浅的警惕中,还能看出意外,以及,好奇。 如同森林里第一次见到陌生人的天真小鹿。 苏杭依旧跨在车上,与路边女孩对视,望着她那给人倔强感的标志性覆舟唇,说道:“我是苏杭,咱们幼儿园时同班过,南站街第二幼儿园,记得吗?” 姑娘摇头:“不记得。” 只是,说话时,下弯的唇角却上挑了一些,还眨了两下眼睛。 骑出去一段的张溢此时也推车返回,见苏杭竟然在跟一个女孩搭讪,一脸的疑惑。 什么状况? 苏杭没理张溢,继续道:“我现在在二中,高一三班,你是八班,对吧?” 姑娘点头。 苏杭朝后座示意:“上车吧,都是同学,我带你一段。” 姑娘看了看苏杭的自行车后座,迟疑了两三秒,在一旁张溢的惊奇目光中,走上前,却又顿住,看向苏杭的黑色背包。 苏杭也才发现,取下包递过去:“你帮我拿着。” 姑娘接住,连带自己的帆布挎包一起拢在怀里,侧坐上车。 自行车顿时多出了几分沉重感,苏杭却稳稳撑住,示意前面张溢:“走吧。” 张溢:“……”。 这么…… 简单吗? 却也没有多问,重新骑上车,带着满脑袋问号开始前行。 “拉着我些,别掉下来。” 苏杭提醒一句,也发力跟上。 过了桑河桥,酝酿片刻的苏杭正要开口,身后女孩已经率先说话,未经后来烟熏却已经有些轻哑的淡淡嗓音:“苏杭,我知道你。” 苏杭疑惑:“什么?” 身后姑娘道:“她们说你书法很好,连校长都来看了。” 苏杭恍然,假装惊讶,还带着些玩笑语气:“我名气已经这么大了吗?” 身后稍稍停顿,又道:“她们还说,你调戏英语老师。” 这…… 坏事传千里是吧? 苏杭无奈:“我名气已经这么坏了吗?” 又是片刻停顿,身后姑娘问道:“你为什么要载我?” 苏杭想了下,说道:“最近做了一场梦,梦里和你有一段孽缘,这辈子要了结一下。” 这次没有停顿,带着小小的嘲讽:“你果然是会调戏英语老师的,这么能编。” 让人熟悉的小尖酸啊! 苏杭笑道:“要不我还是把你放下?” “你停车呗。” 苏杭立刻反悔:“你让我停我就停,我多没面子。” “你这么厚脸皮,掉几层面子也没关系。” “……” 苏杭放弃招架,还是又搭了一句:“姐姐,适可而止啊。” 然后没声了。 然后苏杭就有些后悔。 苏杭知道,身后姑娘应该是在反思,反思自己的小尖酸。 记得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还是南方的那座影视城,某个一身红衣的姑娘坦然自我剖析。 很小就没了父母,被奶奶一个人带大,敏感又自卑,于是就把自己装成刺猬,只是为了自我保护。 但其实很缺爱。 想有陪伴。 高中时学校离家远了,买不起自行车,经常走在路上,累了,就想着,如果那时候有谁能停下来载她一程,她就会坐上去,然后,不管对方把她载去哪里,就跟着了。 当时苏杭回忆,说似乎遇到过,但也不敢乱搭讪啊,总不能说是幼儿园同学吧? 她翻着白眼,说胆小鬼。 他开玩笑,说后悔了。 她说已经晚了,现在谁都不爱,连自己都不爱。 人生回档。 苏杭真的用‘幼儿园同学’的蹩脚借口把她载上了车,身后姑娘大概还蒙着,但她其实非常在意别人对她哪怕一点点的好,却一时没能收住刺猬似的小尖酸,几句之后,应该已经在担心被嫌弃。 可…… 怎么会呢? 于是很快主动找话:“对了,你多高啊?” 身后回答:“一米七一。” “好巧,咱俩一样,”苏杭道:“刚刚在后面就觉得你很高,而且,同样身高,你们女生给人的观感不一样,更加显眼。” “……嗯。” 显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似乎带着小心翼翼。 苏杭又道:“不过,我觉得我还有成长潜力,你就不一定了。” 这是有感而发。 记得曾经,她一直就是一米七一,自己高中时又长了些,到一米七六。 “我也不想再长了。” 她说。 苏杭继续:“你头发应该扎高一些,高马尾才好看。” “嗯。” 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苏杭接着道:“以后上下学都一起吧,来时你可以在桑河桥头等我,放学时,在楼梯口就行。” “好啊。” “前面是张溢,我好哥们儿,他是九班的。” “哦。” 终究是重生后的第一次相遇,交代过一些,苏杭也没再多话,开始专心骑车。 不得不说,身后多了个和自己等高的姑娘,哪怕肯定不是等重,但也……挺累的。 骑过工业路,转入建设路,苏杭已经一身细汗。 继续前行,穿过清晨的梧桐树荫,接近校门口的时候,前面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2000忽然放缓速度,苏杭和张溢都连忙减速。 距离不远,干脆下车推行,身后的甘欣也跟着下车,踩到苏杭右侧的马路牙子上走了几步,又停下,绕到苏杭另一边,默默跟在他侧后。 苏杭一时没注意甘欣的小动作,因为看到了前面,黑色桑塔纳2000停下,走出的是陶暖瓷。 某个总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姑娘背着挂毛绒小熊挂件的米色背包,站在路边对驾驶座摆了摆手,正要过马路,察觉到苏杭身影,转身,明显怔了下,随即抬手招呼,还很淑女地抿嘴而笑。 说起来,过去一周,陶暖瓷对某个家伙的感觉非常复杂。 大概就是,6月13日的那个星期二下午之前,某人在她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而那个下午之后,她在某人的世界里,一闪而过之后,好像也变成了不存在的。 整天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偶尔还把姚老师调戏到脸红,再继续学习。 书呆子! 因此都不打算怎么理他了。 然而,周末的时候,父亲罕见地主动和她提起了化肥厂的事情,说她帮了大忙,要不然,这次真要掉到坑里。 父亲重男轻女,偏偏家里是她们三姐妹,从小到大都被嫌弃。 被夸…… 实在少见。 于是又想到某个家伙,若不是他,也不会有最近的事情。 没料到,新的一周刚开始,这么巧地刚到校门前就能遇到。 礼貌地招呼着,莫名的,陶暖瓷内心里还有些小欣喜。 然而,很快又注意到他后跟着一个女生,还抱着他的黑色书包,陶暖瓷笑容不变,却是轻轻放下了手,看向那高个女生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审视。 “早啊。” 转眼走近,苏杭招呼一句,示意先过马路。 大家穿过马路,走进校门,不知不觉,已经变成苏杭两边一左一右,分别是甘欣和陶暖瓷,张溢推车走在最左边,看着一旁三人,就觉得吧,自己是不是应该自觉点,主动消失? 就像周围那些纷纷望过来的路人同学那样。 苏杭在打量陶暖瓷。 少女发育完美的身材,搭配淡粉色小t恤,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双……小小的白色跑鞋。 满满的青春啊! 见某人毫不掩饰地打量自己,目光最后还落在她脚上,陶暖瓷有些不自在,却又不觉得反感,片刻后,才微嗔道:“怎么了呀?” “没……”苏杭道:“就是,你鞋子好小。” “小吗?”陶暖瓷低头看去,顺带悄悄斜了眼另一边,一双土气的手缝布鞋,于是收回,若无其事踏着地面:“35码,我穿着还有些大呢。” “那说明你脚更小,”苏杭笑道:“女孩脚小一些,很可爱。” 想要调侃他一句老封建,竟然喜欢小脚,不过,想想刚刚瞥见的对面那双,少说也有四十码。 就算了。 跟着笑了笑,坦然地看向另一边:“他们,介绍一下啊?” “哦,这是张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在九班,”苏杭指了指好兄弟,又示意侧后:“这是甘欣,她是八班的。” 于是朝另外两人摆手:“你们好,我是陶暖瓷。” 张溢只是点头,不敢多看。 脑袋里溢出的问号却更多。 苏杭这段时间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然而,转眼两个女生……还是想不明白啊。 不得不说,相比学校女生之间的消息灵通,比如甘欣听到的种种,男生之间就比较闭塞,何况还是平日里与之前苏杭一样不怎么擅长交际的张溢。因此,张溢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苏杭这些日子所出的风头。 苏杭也没有主动说起。 不同于张溢的腼腆,甘欣同样点头回应,却带着明显的冷淡。 陶暖瓷反而很有兴致,又看了眼甘欣,语带惊讶:“苏杭,甘欣和你一样高诶。” “她发育早,”苏杭也扭头看了眼,笑着道:“而且,你也不低啊。” 陶暖瓷娇俏地缩了下脖子:“我才一米六五。” “用‘才’就过分了,平均下来,你已经是高个子,”苏杭道:“如果不打算去当模特,就不要往一米七奔了。” 陶暖瓷点着头,下意识又看了眼某个高个女生,想要顺着他话题说几句,觉得可能会被当成嘲讽,就不说了,换了另一件事:“周末,我爸爸又说起……嗯,那个,还要再谢谢你呢。” 话到一半,记起他说要保密,及时收住。 张溢和甘欣不明所以,苏杭当然听得懂,昨晚也恰好知道了一些消息,摇头道:“不用谢,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陶暖瓷轻轻嗯了声,听到某个词,还想起自己悄悄夹在笔记本里的那页纸,却没再多说,转而道:“我已经准备了这一周的黑板报内容,中午还是你来写?” 上周是班主任临时起意,正常情况下,黑板报是周一更新。 苏杭点头:“好啊。” “那到班里,我先拿给你看看,”陶暖瓷说了句,又问:“对了,除了上周那三种,你还会其他字体吗?” “要不今天写狂草?” “呵,不要啦,孟老师会以为你偷懒呢,而且,大家也看不懂。” “孟老师还是有欣赏水平的,”苏杭道:“不过,大家看懂看不懂,我倒是觉得没区别。” “悲观主义者,你又要说你那一套了,”陶暖瓷道:“我私下想了想,觉得……肯定还是有用的,要不然,咱们还读书干嘛?” “你说的也有道理。” 陶暖瓷却很敏锐:“你这表情,肯定是懒得反驳我,对不对?” “女孩子不要这么敏感,笨一点才讨喜。” “大男子主义,简直像我爸爸。” “……” “怎么啦?” “我可什么都没说。” 陶暖瓷琢磨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妥,脑瓜里还飘出上周某人那句‘听爸爸的话’,顿时感觉有些脸热。 想打人。 不过,这次是自己说的,没理由呀。 就放过他了。 说着话,几人已经来到高一教学楼附近的车棚。 苏杭和张溢要进去锁车,让两个姑娘先走。 陶暖瓷答应着,才发现一样,示意甘欣一直抱在怀里的某人书包:“苏杭,这是你的吗,我先帮你带去教室吧?” “不用,我自己背。” “没关系的。” 说着话,苏杭伸手,凑到甘欣一旁的陶暖瓷也伸手,两只手一起抓在书包上,某个姑娘却也下意识抱紧。 场面顿时尴尬。 小小拉扯,书包还是回到苏杭这个主人手中。 不过,等苏杭两人进入车棚,见甘欣没有先走的意思,陶暖瓷也停住脚步。 两个姑娘一起站在车棚外等待,陶暖瓷主动找话题:“甘欣,你们八班……曹婉婉,认识吧,我们从小好朋友呢。” “知道。” “曹婉婉周末还喊我去商都玩,我没去。马上期末,要复习功课呀,这次再连班级前五都进不去,我爸又要发飙了。” “嗯。” “你和苏杭,怎么认识的啊?” “幼儿园就认识了。” “哦。” 甘欣望着锁完车正走出来的某个男生,鬼使神差地,语气幽幽道:“他说,我是他的孽缘,这辈子要还。” 陶暖瓷:“……” 第010章:一句话 期末前的最后一周,高一课程都已结束,完全进入复习时间。 苏杭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 除了每天上下学时自行车后座多了个姑娘,挺锻炼身体,其他和上周一样。 周一清晨在校门口偶遇,中午再次写黑板报,某个妮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询问,甘欣是不是他女朋友。 苏杭很官方地回答。 陶暖瓷同学,现阶段我们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 然后就被白眼了。 苏杭不傻,能够感受到校花对他若有若无的好感,但那番直男到简直要孤独终生的话语,也确实是心里话。 现在实在没心思理会这些。 苏杭不想再让曾经的遭遇重复,更不想再听到母亲因生活的压抑而哭泣。 时间流淌。 转眼来到周四,期末考试前的第5天。 苏杭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已经心无旁骛到与世无争的程度,没想到,还是会遭遇一些不愉快。 上午第二节的数学课后,苏杭照例打算逃掉课间操,正专心拆解一道数学大题,想要将相关的概念定理都列一遍,加深理解,忽然感觉凳子被人猛踢了下,耳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让一让啊,压到了。” 苏杭刚抬头,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只觉身下凳子被什么东西猛地带了下,整个人都向后一顿。 转身。 是班里的学霸谭晓磊,手里拿着一只扫把,望向苏杭,阴郁表情里还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再向下看,苏杭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的凳子压到了扫把。 教室后排角落放着班级里的各种卫生用具,而每天的课间操时间,会有一组人留在教室打扫卫生。 今天轮到谭晓磊一组。 眼看苏杭转头,不等他开口,谭晓磊好像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拎着扫把就开始往过道前方走,但他嘴里的一句嘟囔却在教室里显得清晰可闻:“装什么装啊,成绩还不是那样。” 这话落下,周围还没出门的一大片目光都转向这边。 表情各异。 谭晓磊是班级里出了名的小心眼,开不起玩笑,上半年因为姜堰的一句调侃就和班长大打出手,身体强壮的姜堰不和他一般见识,谭晓磊却眼镜都摔破了还鼓着眼往姜堰身上扑,直到班主任孟文康急忙赶来,才把他拉开。 不过,人家的学习成绩也绝对没话说,不仅稳坐全班第一,高一学年过去的三次考试,两次都进了年级前十。 再看角落里的苏杭。 这段时间,风头倒是不少,然而,大家也没忘,某人的学习成绩,就说之前的期中考试,全班二十多名,若是没有改变,到了高三,大概率是考不上大学的。 对于高中生来说,考不上大学,其他再出风头,也是白搭。 因此,谭晓磊看似随意的一句嘟囔,简直一语中的,直戳苏杭要害。 这些日子,对于苏杭的各种风头,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顺眼。以至于,当谭晓磊开口,周围再次看过来的一片目光里,基本都没了之前的某些仰视情绪,反而多了几分看猴子蹦跶一般的鄙薄。 是啊。 既然是学生,无论如何,还是要拿成绩说话。 其他的,书法好一些,让班主任青眼相加,能吸引校花好感,或者还把英语老师调戏到脸红,这些……有什么用? 不过都是瞎蹦跶,路边猴戏一样。 即使也有人注意到苏杭最近的努力,然而,马上就期末了,短短几天时间,临阵磨枪,能磨出名堂才怪! 甚至,就算还有高二高三,按照以往经验,很多人的努力都是三分钟热度,或许过了接下来的暑假,某人也就再而衰三而竭,重新回到以前不上不下的状态。 两世为人,比重生前积养多年还要更加沉稳的心性,让苏杭没有受到周围同学目光变化的影响,就像之前他所谓‘出风头’时身边的那些情绪其实也与他无涉一般。 内心毫无波澜地无视了谭晓磊的话语,苏杭重新低头,正要继续解题,同桌贺鑫磊却拍了过来:“苏杭,走,下去活动活动吧。” 苏杭摇头,知道贺鑫磊是好意,却还是没打算起身。 贺鑫磊也不急着走,继续搭着他肩膀凑近一些,带着劝慰:“谭晓磊就那操样,别理他。不过,你也太好脾气了,是我肯定骂回去。” 苏杭只是一笑。 骂回去? 怎么骂? 难不成对一个自己眼里的小屁孩来几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加一个‘莫欺少年穷’? 那画面想想就挺扯淡的。 不过,苏杭还是道:“我就是不太明白,怎么招惹他了?” 贺鑫磊抬头看了眼跑去另一边开始扫地的谭晓磊,等这边清扫的同学也离开向前几步,才小声道:“还怎么招惹,简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啊。” 苏杭无奈道:“你少看点武侠吧。” 贺鑫磊却是掰指头:“人家本来是语文课代表,还是全班第一,孟老师的心肝宝贝,结果,你一手书法,班主任这段时间多偏向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嗯……” “还有咱们校花,以前陶暖瓷都是和谭晓磊一起做黑板报的,现在换成了你,这就是‘夺妻’啊,以他那点小心胸,不恨你才怪,”贺鑫磊说着,又拍了拍苏杭肩膀:“不过,苏杭,这一点我就要说你了,对咱们校花,多少人想追都追不到啊,你明明有机会,怎么就跟木头似的?” “哦……” 贺鑫磊:“……” 恨铁不成钢的抓住苏杭肩头猛晃几下,户外广播操的前奏音乐响起,贺鑫磊又确认一句,见苏杭还是不去,想想打算讲义气一次,也跟着逃了广播操。 只是却摸出了一本《天龙八部》。 这个上午之后,或许是消息很快传开,因为谭晓磊的一句话,班级里大部分同学日常看苏杭的眼神都出现了明显变化,好像他是某个被小孩子喊破了‘新装’的倒霉皇帝。 倒是陶暖瓷让苏杭很意外。 第二天早自习后,丫头主动凑过来,送了一盒巧克力,还笨拙地给苏杭灌鸡汤。 说有一部电影,她在美国留学的姐姐特意推荐她看的,得了奥斯卡大奖的那种,讲一个爱吃巧克力的傻子,不在乎别人目光,就那样一直努力啊努力啊,就成功了。 苏杭挺感动。 不过,巧克力留下,傻子……就免了。 接着是高一学年的最后一个周末,两天时间,苏杭依旧足不出户,争分夺秒,只是在不知算周六还是周日的凌晨一点多歇下时,想着这次考试过后,一定要大睡个一天一夜。 短短半月时间不到,即使少年人的身体很好,高强度学习之下,苏杭的疲惫也不知不觉积累到了相当程度。 6月26日。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不再上课,主要是安排考场。 高一和高二同时开考,为了避免作弊,座位要分开一些,教室空间不够用,也就需要一部分学生在户外答题。 苏杭记得很清楚,曾经的这一次期末考试,自己是留在室内的,同样的三班教室,恰好就是南边靠窗班长姜堰里侧的位置。 然而,这一次,苏杭却被分在了户外,地点在高一教学楼的东侧,一排树荫之下。 对于考试地点,苏杭并不讲究。 关键是,苏杭很快联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考场变了。 那么……考题呢? 好不容易想起来并且反复记忆的那些考题,如果因为自己的重生,也发生了改变,本就没有太多底气的某个冲刺目标,还有可能吗? 第011章:考题……变了! 时间终于来到6月27日。 星期二。 河元二中1994学年第二学期期末考试的第一天。 为了避免考试的时候犯困,苏杭昨夜不到11点钟就躺在了床上,但心里想着事情,患得患失之下,怎么都睡不着,又爬起来看了大半个小时的语文课本,终于迷糊过去。 早上没设闹铃,还是五点钟准时醒来。 苏家夫妻两个都看到了儿子最近的努力,也知道这几天期末考试,不仅精心准备了早餐,苏杭临出门,苏全民还掏了二十块钱递过来。 苏杭一手扶着车子,见状,只接了一张10元钞票:“爸,这就够了。” 即使家里状况还好时,苏杭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何况现在。三天考试,无论如何用不了二十块钱。 见儿子不要,苏全民正不知怎么说,何芬抽过剩余的10元钞票强塞到儿子手里,笑着道:“小溢不是说你交了女朋友吗,这几天也请人家吃点好的,男孩子可不能小气。” 苏杭握着两张钞票,没再推回,也没打算乱花,心里再次k了下张溢的大嘴巴,反驳道:“都说了,不是女朋友。” 苏全民也凑热闹,笑呵呵道:“两个是多了点,咱可不兴这样,挑一个就行。” 苏杭:“……” 何芬继续:“等考试完了,带回来给妈看看。” 这是早恋啊! 你们应该坚决批判啊! 还要看看? 苏杭默默吐槽几句,直接推车出门:“你们忙吧,我走了。” 苏全民看着儿子往外走,笑着没动,何芬却追出来:“妈觉得和你一样高那个就不错,又是咱一片的。能坐车上学那个,还是别攀了,将来你受委屈。” 这都哪跟哪? 苏杭假装没听到,无视路况地骑上车,还有种朝巷口已经在等待的某个家伙撞过去的冲动。 叛徒! 你还有什么没和我妈说的? 与张溢汇合,又在桑河桥头接上甘欣,三人来到学校,还是早上的七点钟不到。 教室内课桌已经提前散在各处考点,大部分学生个人物品也带回了家,今天没有早自习,因此很多学生都还没来。 进入校园,张溢去了他在后面操场上的考点,甘欣比较幸运,考位在教室,苏杭则来到高一教学楼东侧自己的位置。 开始临阵磨枪。 27日到29日三天的考试,大致时间安排是上午一场,分别为语文、数学和外语三大主科,语文是两个半小时,另外两门为两个小时。下午则是两场,政史地,理化生,考试时间都是90分钟。 不知过了多久,当苏杭感觉周围人越来越多,再次抬头,找到自己没了表带的黑色电子表看了眼,已经8点13分。 上午的语文考试9点钟开始,不过,苏杭知道,提前半个小时监考老师就会过来,随即进入准备时间。 于是去了趟厕所。 回来时,恰好碰到某个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裙的娇俏姑娘赶到,两人对视,陶暖瓷笑着说了句‘加油’,才走向侧前方自己的位置。 这一句招呼,却是又引来周围一片目光,基本还是上周四谭晓磊那句话之后的别样眼神。 苏杭依旧无视。 最后短暂复习,就听到监考老师提醒准备的声音。 苏杭只留下必要的文具,还有那只没有表带的黑色电子表,然后与很多同学一样把书包放去不远处的花坛上。 提前十分钟,语文试卷送达,监考老师一边分发试卷和草稿纸,一边提醒,到时间才能开始答题。 试卷从前面依次传过来。 苏杭拿到试卷,把剩余一叠传到后面,立刻看向卷面。 目光找寻第二道选择题。 记忆中这是一道成语挑错,要求选出没有错别字的一组成语,因为这是曾经苏杭最怵的一类语文考题,原本时间线上,考试结束立刻翻书确认,这才有了更多印象,重生后记忆锐化,得以想起。 曾经的答案是‘c’。 另外三组成语,因为在习题册上有原题,哪里出错,苏杭也一清二楚。 然而,这一次,虽然第二道选择题还是成语挑错,但,只看第一组成语,本来的错处该是‘鸠占鹊巢’的‘鹊’,用了另外一个‘雀’字,但……眼前却没有‘鸠占鹊巢’这个词。 不仅如此,苏杭迅速扫过整道题,都没有找到‘鸠占鹊巢’,或者‘鸠占雀巢’。 确认这一点,苏杭只觉脑子嗡了一下。 有些乱。 迅速翻页,寻找另外一处之前也记起的古文填空……算了,不填空了,大题,那道《包工身》选段的大题。 再翻。 然而,《包工身》也没了,本来的位置上,是郁达夫的《故都的秋》选段。 呆呆看了一会儿,虽然吧,很快反应过来,这道《故都的秋》,恰好也在习题册上做过,但,苏杭还是感觉有些无措。 计划中语文至少保底的20分增益,以及,其他各门课程的先知考题。 我的重生福利啊! 大概率,都没了! 苏杭也很快想明白怎么回事。 记得有个词,叫‘蝴蝶效应’,细节上的微末扰动,就会影响全局。 于是,往前推。 自己是6月13日回到这个时代,距离期末考试13天时间,那些日子,很可能正是期末试卷的拟题阶段。 这又不是高考。 自家学校的期末考试,试题当然是自家老师来出。 而那几天,自己这只‘蝴蝶’,连校长都‘扰动’了,更别说各位老师。 然后就是现在。 苏杭很后悔,强烈后悔。 早知道,就应该悄没声地苟着啊。 现什么现! 那么一折腾,至少稳稳的一两百分,没有了! 无措、后悔、纠结、彷徨…… 当听到监考老师可以开始答题的提醒,苏杭又怔了一会儿,才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调整心情。 既然如此,有多少本事,就用多少吧! 大不了,下次再来。 反正,自己已经改变了化肥厂那边的事情,父亲工作有望恢复,也不会再有曾经的某些隐患,何况,接下来的暑假,乃至以后,自己也能做很多事情。 打定主意,苏杭呼了口气,拿起一旁的圆珠笔。 重新翻到之前,还是打算先做第二道的成语挑错。 迅速浏览。 第一组,看了两遍,没找到错误,苏杭又有些慌。 转向第二组。 轻松抓到。 插科打诨的‘诨’,这里用成了三点水的‘浑’。 第三组,委曲求全的‘曲’,用成了‘屈’,这个太容易了。 第四组,群英汇萃,这个有些难,但苏杭还是轻松找到,因为在之前的习题册上遇到过,‘汇’字错了,应该是‘荟’。 选‘a’。 填上答案,苏杭转向第一题,拼音挑错。 同样要求选择拼音全对的一组。 稍微看了眼,一时间不知道有没有原题,就觉得非常熟悉,因为‘a’、‘b’、‘d’三组的错误之处,在苏杭眼里简直一目了然。 因此选‘c’。 再次填上答案,苏杭想了想,转向刚刚的《故都的秋》阅读理解。 这篇课文选段附带三道题。 前两道与习题册上一样,最后一道也只是略微调整。 苏杭稍稍确认选段内容和问题都没有太大偏差,重读了一遍题目,就开始写下记忆中的标准答案。 总计12分的一道大题,不到五分钟就已经搞定。 语文考试时长是150分钟,相当于平均一分钟回答折合1分的题目。 这下就省了至少7分钟。 回答完这一道,再看另外一道古文阅读理解,《劝学》,‘吾尝终日而思矣’一段……这个,印象更深刻。 同样的三道题12分,苏杭这次用时更短。 这么流畅地答完了几道题目,苏杭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 好像,没什么难的。 于是没再急着继续答题,而是转向了最后的作文。 按照语文考试惯例,60分的作文题目,要留足一小时的时间,还要提前阅题,提前构思。 作文题目很简单,两个字,‘故乡’。 看到题目,苏杭记起,这一次……倒是没变,曾经应该就是‘故乡’。 只可惜,因为当初的印象太浅,提前没能想起来。 不过,显然适合写成抒情文的一个题目,对于重生前多年在外打拼习惯背井离乡的苏杭来说,倒也容易,转眼已经有了诸多感悟,以及一些可用的诗词、名句等素材。 迅速将灵感记在一旁的草稿纸上,苏杭分了一点心思偶尔构思,更多注意力重新转向前面的试题。 最终,除了选择题,其他全部都使用了工整小楷进行答题的情况下,完成作文以外的题目,苏杭依旧只用了堪堪一个小时时间。 留给作文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 于是,800字的作文,苏杭先在草稿纸上细细列了一份提纲,又根据提纲在脑海中大致勾勒文章全貌,十多分钟后,才终于开始落笔,时间充裕,为了卷面整洁不出错,也为了字体更漂亮一些,苏杭写得更慢。 当语文试卷全部完成,看了眼时间,还剩18分钟。 苏杭没有提前交卷,又从头开始检查,仔细斟酌。 或许是锐化的记忆还在起着作用,从头到尾,苏杭对各种客观题的思路都很清晰,加上过去一段时间的填鸭式学习,很多都如同复印般刻在他脑子里,哪怕少数没见过的完全生题,也能从记忆里找到类似的参照。 检查了两遍,苏杭都没有发现明显的错漏之处。 不过,苏杭还是坚持到最后一分钟,才和周围同学一起交卷。 等监考老师收走了试卷,苏杭依旧坐在座位上,没有了无措,没有了后悔,没有了纠结,却还是彷徨。 现在…… 这算个什么状况呢? 第012章:恍惚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苏杭期末考试这几天的感觉,那就是…… 恍惚! 不仅答题时恍惚,每次答完了卷子,苏杭也经常给人一种好像没有走出来的感觉。 呆呆怔怔,老神在在。 不只是张溢、甘欣或者坐在他附近的陶暖瓷发现了苏杭的这种状态,周围同班乃至邻班的一些同学也都一眼可见。 在其他人看来,苏杭这显然是没考好的表现。 再想到某人考试前的各种风头,一些人的幸灾乐祸甚至都不掩饰。 还有被分在教室内答题本不会经过户外考场的谭晓磊,连续两天中午,都有意无意地跑来教学楼东边绕一下才去食堂,名义是与相熟同学碰头,还连瞥某人一眼都没有,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 就是在故意膈应人。 虽然没几个人喜欢谭晓磊,但不少人也同样觉得,苏杭这是之前蹦跶太欢,一到考试,要见真章了,砰的一下,高空坠落,七荤八素。 苏杭对此没作解释。 不过,当然也不是外人想像那样,没考好之类。 苏杭只是觉得,不太真实。 就说上午的英语考试。 以往考英语,苏杭答题时的感觉,往往是混沌的,很多时候都是凭着感觉走,不知道某段语法究竟为何,不知道某个单词是否要用,只是大概觉得应该如此,那就如此了。 因此,曾经苏杭的高中英语成绩,和语文差不多,日常都是100分上下,不温不火。 然而,这一次,一切却都是那么清晰。 选择题,该选哪个,不该选哪个,脑海里都能冒出明确的理由。 填空题,该如何拼写,该如何组词,涉及的知识点也一清二楚。 还有阅读理解,一篇英语文章,从头读到尾,感觉竟然和之前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差不多,没什么障碍,于是,之后的题目,可以想见。 夏日中午的树荫下,英语试卷收走,苏杭今天依旧没有立刻起身,一如前两日那般呆坐。 耳边传来声音:“苏杭,苏杭……” 苏杭这才回过神。 循声看向右边,是陶暖瓷,身旁还站着两个女孩,一边是同样短发的扈月,另一边女孩身材娇小,一双妩媚的月牙眼,穿领口带蝴蝶结的深红色复古风长裙,整个河元小城都很少见的款式,正表情探究地望向自己。 再看另一边,张溢不知何时到来,神色担忧。 另外,露天考场上的其他人正在散去,不少同学也看向自己这边。 见苏杭东看西看地不说话,今天又换回了简单t恤和牛仔裤的陶暖瓷语带关切地问道:“苏杭,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啊?” “没什么,”苏杭终于开口,摇头,想想又道:“我就是觉得……嗯,最近有些累。” 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而且,毕竟考试结果没出来,还是不确定。 “不用急,高中还有两年呢,”陶暖瓷劝了句,转而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高一最后一顿饭了,你请客,怎么样?” 若是其他人听到校花这么说,打肿了脸也要充一回胖子。 苏杭前天拿到的二十块钱才花了一点,只是一顿校园午餐,真请也请得起,但他知道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不敢装这个胖子,厚脸皮道:“咱们班你才是大款啊,你请才对。” 这话出口,扈月嘴巴微张,抬手拍了下额头。 娇小女孩瞪大了月牙眼。 张溢很想扭头就走。 我怎么有这么个兄弟啊,太丢人了。 “好啊,这次我请,”陶暖瓷却不介意,笑盈盈的,还补充道:“等你……什么时候,再回请我们。” 丫头如果不给人灌鸡汤,情商还是很高的。 苏杭跟着点头:“好啊。” 于是起身。 大家一起转向高一教学楼前。 苏杭和陶暖瓷走在中间,张溢几个跟随两边。 陶暖瓷不忘介绍月牙眼的娇小女孩:“对了,这是曹婉婉。和你跟张溢一样,我们也从小一起长大。” 曹婉婉还没从刚刚某人竟然开口让女孩请客的震惊中回过神,带着不怎么掩饰的嫌弃,只是朝苏杭点了下头。 苏杭假装没感受到对方的嫌弃,笑着招呼:“你好。” 路过教学楼的楼梯口,陶暖瓷又想起来,问苏杭道:“要不要喊上甘欣啊,你知道她在哪个考场吗,还是提前去食堂了?” 苏杭摇头:“不用了。” 记得曾经甘欣也提过,高中时,还是太穷缘故,午餐都是自己带饭。 经常馒头加咸菜。 这些日子,虽然一起上下学,中午吃饭时,为了照顾甘欣的自尊,苏杭都假装想不起来,没有去喊某个女孩一起。张溢提起一次,他也主动略过。 苏杭这么说,不等陶暖瓷开口,另一边与甘欣同班的曹婉婉却道:“我去喊她吧,她应该在班里。” 娇小女孩很热心的样子,说着就已经转上楼前台阶。 八班在二楼东边,并不远,几人也就停下等待。 很快,两个姑娘从楼梯上走下,身高上,一高一矮,挺悬殊,不过,气质上,却好像一个富家小姐带着自家丫鬟。 结果是,本不该有那么多人情世故的少年世界,因为一顿午餐,这天的食堂里,圈里圈外的很多人都看到了明显的人情世故。 苏杭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午饭后,亲自送甘欣返回八班教室,还赖着不走,笑说没吃饱,让女孩掏出铝制饭盒里的午饭,又吃了半个馒头。 甘欣今天带了自家腌制的糖蒜,其实挺好吃的。 过了一点钟才返回楼下考场。 坐下刚要翻书,发现陶暖瓷回头看过来,小表情里有歉意,还带着浅浅的幽怨,苏杭稍微犹豫,起身走过去,坐在暂时空着的陶暖瓷前面,面向女孩:“还要再谢谢你的午餐。” 陶暖瓷拎起一旁的书包,掏啊掏,又掏出一盒巧克力,不过是拆开的,取了一颗递给苏杭,看他剥开吃着,小小犹豫,还是道:“婉婉……她个子小嘛,虽然我们俩一样大,但我一只当她是我妹妹的。” “不说这个了。” “嗯,”陶暖瓷点头,果然不再说起,想了下,转而道:“你真不用有压力,接下来两年,多用心,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苏杭应了下,说道:“高一一觉醒来,能遇见你,感觉还挺幸运的,谢谢。” “该我谢你呢,”陶暖瓷感觉苏杭话语有些不对,也不深究,说道:“化肥厂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提醒,我们家真要倒霉了。” “总之,”苏杭主动又从盒子里拿了一颗巧克力,想起一个玩笑:“下辈子当牛做马……” 巧克力盒子距离胸前有些近,男孩伸手过来,陶暖瓷身子没动,却小小缩了下脖子,闻言笑道:“这么夸张啊。” “我是说,”苏杭一本正经地补充下半句:“……我割草喂你。” 陶暖瓷转了下脑瓜,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抢回自己的巧克力:“拿来,不给你吃了。” 苏杭没防备,一下就被抢了回去。 场面尴尬。 陶暖瓷顿了顿,又递回来:“给。” 苏杭不接,张了张嘴:“啊……” “你过分了呀。” 陶暖瓷感觉脸蛋有些热,明知周围一群人看着,鬼使神差地,还是剥开了糖纸,把巧克力塞到某个家伙嘴里。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陶暖瓷不敢看周围带着惊讶的吸气声,瞪着漂亮眸子,很没杀伤力地威胁道:“你真要小心你的腿了,我爸爸不是开玩笑的。” 苏杭吃掉巧克力,欣赏着面前姑娘白皙的精致脸庞,认真说道:“就当是高中岁月一道美好的涟漪吧,将来回忆往事,如果短暂青春里连一点波澜都没有,那该多遗憾。” 记得曾经,陶暖瓷高二读了文科。 九六年化肥厂那次事故后,很快转了学,紧跟着又出国,之后就再没听过对方消息。 这一次,就算曾经九六年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等女孩高二读了文科,再遇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苏杭说完,留下还在品味他最后话语的陶暖瓷,起身转回了自己的位置。 还想起母亲前天的话。 确实不攀最好。 差距太大,就像刚刚一顿小小的午餐,强行凑一起,将来,两人都会太累。 下午两点钟。 最后两科考试开始,一场地理,一场生物。 苏杭依旧是某种清明到不真实的古怪状态,各自90分钟的两场考试,他都只用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已经搞定。 不过,也还是没有提前交卷。 如此到下午的5点30分,生物考试结束,收完卷子,大家一起将桌椅搬回教室,班主任孟文康过来交代后续。 接下来是三天假期 三天之后,也就是下周一,9月3日,再来学校,开会,公布成绩,同时确定暑假安排并提前申报高二的文理分科。 班主任交代完,大家离开学校。 回到家,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多钟,进入熟悉的小院,看到再次从厨房迎出来的母亲,过去半月时间积累的疲惫终于一股脑涌了出来。 说了句晚饭就不吃了,明天早上也别喊自己,苏杭丢下书包,来到二楼自己屋子,扑上床,很快陷入黑沉无梦的深眠之中。 第013章:苦中作乐的人间 隐隐听到有说话声,不止一人的热闹交谈,苏杭睁开眼,第一反应,再次确认自己依旧在1995年的故宅房间内。 然后转头。 从窗帘缝隙里透入的强光,可见时间已经不早。 摸了自己没有表带的黑色电子表,在昏暗中看了眼,时间是6月30日的11点27分,一觉睡了16个小时。 年少真好啊。 能吃,也能睡。 感慨一句,苏杭坐起身,想着家里不用太正式,走到衣柜旁挑了一套黑红相间的篮球服穿上,先拉开窗帘,然后踩着拖鞋就开了门。 夏日里的强光让苏杭短暂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楼顶状况。 前方靠墙处,几位邻里正在采摘从外墙蔓延上来的梅豆角,迎面还能看到张溢,应该是站在外墙梯子上,露出半个身子面向自己。背对苏杭的是住在自家西院的邻家婶子苗凤,还有东边隔一家的一位长辈,苏杭想了下,记起名字,叫薛琼枝,五十多岁年龄,曾经平日里都是喊伯母。 除了楼上三人,楼下也有说话声。 低头看了眼,倚着院门的是谢长庄,苗凤丈夫,夫妻俩年龄比父母小,日常喊叔婶。还有洪伯,薛琼枝的丈夫,全名是洪留存,此时站在厨房门口,正对屋里说着什么。 厨房里有食物过油的好闻香味传来,让苏杭顿时就有些饥饿。 再往里,视野被挡住,苏杭就没能看到。 相比后来住进楼房后的冷淡邻里关系,这年代左邻右舍还非常亲近。苏杭前些日子一心放在对期末考试的冲刺上,没心思关注这些,当下只是几眼,某种曾经深埋心底已经逐渐淡化的莫名感觉就迅速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近似于‘温馨’。 那种过去了,就再也不可能找回的,独属于一个时代的人间烟火气息。 不过,苏杭很快又发现了不妥。 自己开门走出,大家听到动静,一起看过来,然而,无论是梯子上的张溢,还是楼下的洪伯,又或者转头过来的苗婶,表情里都透着几分古怪。 或者说……暧昧。 暧昧?! 苏杭正迷糊着,甚至还有些发毛,苗凤已经道:“苏杭醒了,快下去吧,人家都等你好长时间了。” 人家…… 谁? 随着楼下一阵说笑声,苏杭见母亲从堂屋来到院中,朝他摆手,同样带着暧昧的笑:“小杭,快下来。” 苏杭答应着,不忘朝楼上正在摘菜的几人招呼过,才转向楼梯。 来到楼下,门口还站着张溢母亲蒋玉珍,同样在朝他暧昧而笑,自家老妈走上前,刚要开口,顿时又嫌弃:“怎么穿这一身,快去换换,正经点。” 苏杭只想尽快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他也已经发现了关键所在,直接走向堂屋门口。 看进去。 某个姑娘坐在茶几旁,正低着头包饺子,一旁还有洪伯的女儿洪绫陪着。 是甘欣! 苏杭顿时明白了刚刚一片暧昧眼神的起由。 问题是…… 姑娘,我不记得告诉过你我家在哪吧,何况,你主动上门,还弄出这么大动静,咱有些措手不及啊! 这么想着,苏杭还是朝屋内抬头瞄过来的甘欣摆了下手,倒是又忍不住转向洪绫,比当下青涩的甘欣要漂亮许多的一个,脑海中还因此迅速闪过一截信息,7月8日。 7月8日……这年高考的第二天。 唉…… 刚在心里叹了下,就觉母亲拉自己,再次催促:“看过了,快去换身衣裳。” 苏杭点头,没说话,朝厕所方向指了指。 洗漱过,苏杭又上楼换了t恤和长裤,还有凉鞋,再下楼时,午饭已经搞定。 父亲亲自下厨。 父亲在化肥厂工作早期,曾经在食堂里帮厨过一段时间,学了些手艺,这也是曾经父母都失业之后家里开饭馆的基础,不过,日常情况下,父亲是很少下厨的,只会逢年过节才动手。 今天倒是例外。 而且,还做了苏杭最喜欢的糖醋鲤鱼。 鲤鱼是父亲和洪伯今天一大早跑去桑河边钓的,恰好大小两条,分给男女两桌。 却也是唯一的一道硬菜。 饭菜刚摆上桌,张溢父亲张红声也骑着自行车从机械厂那边匆匆赶来。 至于其他人…… 今天虽然是工作日,却基本都是无工可上。 哪怕是母亲、张溢妈妈蒋玉珍和隔壁苗婶都在的纺织厂,缺少订单之下,也是三天两头停产,要么在家呆着,要么寻找其他营生。 因此,这番热闹,可谓苦中作乐。 苏杭和张溢与男人们一起坐在外屋,还是没能说上一句话的甘欣被几个女人拉去了里间。 交谈中,苏杭也才知道,这顿饭并不全是为了招待主动上门的甘欣。 开始是母亲想要给儿子加餐,父亲今天特意早早出门,还喊上了擅长钓鱼的洪伯。也是幸运。两人没几个小时就回来,一大一小两条鲤鱼,大的还足有五斤多,于是就决定搞大一点,喊人聚聚。 再然后,甘欣主动找上了门。 更加热闹。 餐桌上,长辈们问了苏杭和张溢过去几天的考试情况,又朝里屋指了指,笑着夸了苏杭几句,就说起了自己的话题。 苏杭与张溢一起坐在靠门的桌尾,不插话,只是饶有兴致地倾听。 “这桑河酒,年初换了老板,味道就重新上来,还是一样价,喝了都不上头。” “现在白酒生意不好做,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还是比不上早年,那时候桑河酒厂有几位老师傅,用高粱酿酒,还有那池子……那个……” “泥池。” “对,泥池酒,”说话的是谢长庄,抬手比划着:“我爸当时认识有人,悄悄买了十斤回来,直接从窖池里打酒筛出那种,自己装瓶,说要喝十年,结果仨月不到就忍不住喝完了,那酒是真好,我当时才十三,小孩子哪里懂酒啊,只是跟着尝了尝,却也记住了那味道,和现在真不一样。” 洪伯也感慨:“是啊,我当年下乡演出,也喝过不少地方上的好酒,当时受欢迎啊,老百姓都尽力招待。现在,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就说这酒,谁家不勾兑?” 张红声道:“不勾兑的也有,两三百一瓶,咱也喝不起。” 苏全民附和:“是啊。” 洪伯是河元市戏剧团的演员,今年56岁,虽然没有退休,因为近几年戏剧团几乎停摆,现在却也和退休差不多。 谢长庄听到洪伯说起下乡演出往事,倒是想起另一个,朝里屋示意:“你家洪绫调去省戏剧团的事情,怎么样了?” 洪伯一儿一女。 儿子洪烽今年已经34岁,有着一个苏杭等人小时后一直觉得很酷的职业:火车司机。 女儿洪绫,刚刚见过,今年21岁,外貌很有几分演过某个影版《倚天屠龙记》中赵敏角色女演员的感觉,因此和洪烽类似,也是这片街区里与苏杭同龄少年们从小的白月光。 不过,刚下楼时看到洪绫,苏杭脑海中却立刻冒出了一个日期。 7月8日。 苏杭的命运在1995年的这个暑期出现了转折,而东边隔着一户的洪家,这个夏天,同样也发生过一次更大的转折。 起因正是大人们正在讨论的洪绫调职的事情。 河元市戏剧团停摆已经两年多,市里一直没有说法,工资也发不下来,戏剧团里能找出路的都在找出路,或者转投其他营生,或者跳槽其他剧团。 洪绫女承父业,六岁开始学戏,十四岁就在一次下乡表演中临时担任起了主角,一场《花木兰》从头到尾,引发喝彩连连,因此,今年虽然才21岁,却已经是戏剧团6个二级演员中的其中一个,很多人都说,评不了一级演员,也只是太年轻的缘故。 因此,洪伯和洪绫同在戏剧团旗下的嫂子赵雪都没什么念想,洪家却都希望洪绫能更进一步,调职去省戏剧团。 从去年开始,洪家就一直在跑关系,一直到现在。 当下,听谢长庄问起,洪伯立刻叹了口气,摇着头,想想又道:“其他都没影子。就是……赵雪朋友给小绫介绍了一个对象,省城的,很有钱,可惜年龄大些,说只要小绫答应婚事,立刻就帮她进戏剧团。” 张红声问:“年龄多少?” 洪伯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大15岁。” 大家都是沉默。 比洪绫大十五,就是36岁。如果真是非常有钱,仔细想想,这其实也不算什么。 现在这年代,有钱了,就是大爷。 这话却也不能明着说出口。 而且,现场无论是大男人还是小少年,想想洪绫那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要嫁给一个老男人,内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 安静吃饭的苏杭更知道,这件事,也是洪家悲剧的开始。 第014章:知道 这顿午饭吃到最后,张溢父亲张红声要回厂里工作,先行离开,大家刚送走张红声,里间女人就把甘欣推了出来,笑着催促苏杭带女孩去楼上说话。 苏杭带着甘欣走进楼梯间,看张溢在堂屋口探头探脑,干脆把楼梯门反锁上,才继续上楼,一边问道:“怎么找来的?” 甘欣道:“问路。” 苏杭调侃:“你一个女孩,这么跑来,不怕街坊笑话啊?” “笑就笑呗,我又不认识他们。” “嗯,姐姐够强大。” “第二次了。” “什么?” “叫我姐姐,”跟在苏杭后面的甘欣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额…… 破绽啊。 苏杭不仅知道甘欣比自己大,还知道身后姑娘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 不过,曾经喊姐姐,年龄只是很小因素,更多还是因为某个红衣妖精的气场,以及,这个称呼更多类似于‘姐们儿’,又比‘姐们儿’稍微亲近一些。 想着这些,已经来到二楼檐下。 苏杭若无其事道:“只是随口,比如,你也可以喊我‘哥哥’。” 推门进屋。 甘欣跟进来,很从善如流的样子,语气幽幽地唤道:“哥哥。” 苏杭差点原地一个趔趄。 这感觉太诡异了。 曾经某个女王一样的红衣妖精可绝对不会这么喊自己,更多时候都高高在上,喜欢掌握主动权。 强行镇定,苏杭走到书桌旁,想想留下椅子,自己向里来到床边坐下,见甘欣站在墙边看着那张世界地图,自己也打量不远处的姑娘。 甘欣今天穿了一件红白相间的连衣裙,利索的高马尾,脚上踩着橘色的塑胶凉鞋,一对纤足,连带露出的一截小腿,都显得白白净净。 嗯。 甘欣很快转身,轻轻背起手,有些自我展示状,却小声道:“不好看。” 不过,已经是家里能拿出最体面的一套。 苏杭道:“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人也不好看,”甘欣低了下头,又抬起脑袋:“我奶奶从小到大都在说我是苦命相,还让我认命,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苏杭沉默了下,说道:“你这叫覆舟唇,只要经常笑,气质就能改过来。” “哦。” 于是当场笑了下,嘴角拉平,再上弯。 “这就很好啊,”苏杭点头,又打量女孩的连衣裙:“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和碰到你那天的衬衫是同一匹布,”甘欣说着,走过来,很自然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并起腿,挺着腰:“我家里的衣服都是自己缝的。” 苏杭忽然有所感触:“红白相间,不错。” 曾经的印象是一身红衣,现在,有红有白,好像不够纯粹,但……似乎又带着希望。 甘欣自然无法理解,目光里又浮出疑惑。 苏杭没再开口,突如其来的感触,让他想到了曾经,想到了之前看到洪绫,想到了午饭时又是一脑袋的各种思绪……心思纷乱,干脆躺倒下来,双手捂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甘欣微微探身,关切道:“你怎么了?” “累。” “那就再睡会儿,”甘欣说着,看了眼苏杭姿势,又道:“你躺好啊。” “心累,”苏杭没动,说道:“以为考试过了,能歇几天……” 随后的话就没说。 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却发现,后面事情还是一件接着一件,而自己依旧是那么无力。 就像洪家的事情。 苏杭可以提前开口尝试扭转,然而,以他现在的身份,真开口了,大概率只会变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就像那句俗语。 人穷莫入众,言轻不劝人。 苏杭现在就是又‘穷’又‘轻’,说话太深,不仅不会产生分量,更可能遭人嫌弃。 再想到今天的这顿午饭,看似热闹,其实都在苦中作乐。可以想见,午饭之后,各自回家,立刻又要开始面临自家的烦恼。 苏杭喜欢这种热闹,不喜欢之后的烦恼。 想要改变。 尽快改变。 再次做了个深呼吸,苏杭猛地坐起身。 正在打量床上男孩的甘欣被吓了一跳,目光躲了下,又凝回去:“又怎么了?” “来,换换,你坐这里。” 说着起身。 两人换了位置,变成苏杭坐在椅子上,甘欣坐在床边。 眼看苏杭盯着面前书桌正在思考的模样,甘欣不再打扰,认识以来,某个家伙就一直古古怪怪的,她看不透。 不过,想想这些日子的相处,开始他主动和她搭话,后来他每天载她上学,还有昨天中午,他一路送她到教室里,安抚她午餐时受到的委屈。 其实没什么。 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现在,有了他,其他都无所谓了。 缠着就好。 苏杭不知道女孩的心思,他在盘算自己现在有什么,能做什么,又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至少,穷则独善其身,先改变一下自己家庭的现状。 乍一梳理,啥都没有。 从小长在棚户区的街巷少年,今年才16岁,兜里兜外一共二十多块,祖籍中岳山脚小村,家里没有任何哪怕是稍微拿得出手的人脉。因此,1995年的现在,虽然到处可见能让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但都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够抓住。 寒酸的新手开局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杭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看着书桌上一排各类书籍,又叹了下。 大概也就这些了。 好在,这时代……还是不错的。 能挣钱。 再次稍稍斟酌,理出一条思路,苏杭起身,对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甘欣道:“走,我们出去……嗯,看看。” 甘欣不明白,还是跟着起身。 两人下楼。 堂屋里只剩下洪伯和自己父亲还在说话,其他人都走了,张溢也没留下,母亲正在厨房洗刷。 见儿子带着甘欣下楼,何芬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要送你同学回去么?” 苏杭从雨棚下推出自行车,说道:“我们出去转转。” “嗯,该去转转的,考试完了,就别再有压力,”何芬看到了儿子之前的努力,觉得这就足够,对苏杭这次的成绩没有任何要求或期待,连连点着头,又转向甘欣,稍微犹豫,走上前,从兜里摸出提前准备的一张10元钞票,拉住甘欣小手:“第一次来,家里啥也没有,就给你个零花钱吧。” 苏杭正要说什么,甘欣却没有推让,握住钱,乖巧地弯起嘴角:“谢谢婶儿。” 何芬想着这姑娘上午来到家里,连儿子面都没见到就各种帮忙,还拦住不让她喊醒某个傻小子,当下又收了钱,更是喜欢,握着女孩小手不放,一脸欢喜道:“好孩子,嗯,个子……也高,不错。” 甘欣见苏杭妈妈仰头的模样,说道:“苏杭说他还能长,我发育早,就不长了。” 何芬确实觉得这妮子有点高了,和儿子头顶头,似乎不太好。不过,甘欣这么说,她又立刻道:“你该长就长,别管他。” 甘欣点头:“嗯。” 苏杭又和屋里父亲与洪伯招呼过,让他们不用起身,自己推车到门口,见母亲和甘欣还在说话,提醒道:“走吧,长不长的,你们嘴上说了也不算啊。” 听苏杭这么说,甘欣便抽回手:“婶儿,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去吧,去吧,”何芬察觉到甘欣听儿子一开口就抽回手的小动作,一点也没有不悦,反而笑容更多,追到门口,交代儿子道:“记得送人家姑娘回家。” 苏杭答应一声,带着甘欣出门。 走远一些,回头确认母亲已经回身,苏杭才转向一旁姑娘,笑着道:“给你钱你就收啊,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吗?” 甘欣点头:“知道。” 苏杭:“……” 怎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呢? 上下打量,又道:“来,钱我帮你收着吧,你身上连个兜都没有。” 甘欣横过来一眼,抬手到脑后,在马尾上摆弄片刻,再回来,十块钱已经不见。 还能这样? 苏杭只能竖了下大拇指:“你厉害。” 说着已经到巷口。 今天在巷口树下乘凉的人似乎多了些,男女老少一堆,都在看苏杭和甘欣。 然而,本该羞涩的一个大大方方,苏杭却有些不自在,和街坊们招呼过,加快脚步匆匆离开,留下一连串调侃笑声。 有女孩主动上门找苏家小子的消息在街坊邻里间飞快传播的时候,这个下午,差不多的时间,河元二中校园内,因为一份语文试卷起头,也掀起了一阵波澜。 第015章:150分! 河元二中的校园西侧,挨着学生食堂的一栋三层办公楼,主要归高一高二老师使用。 两个年级的期末考试结束,当下正是紧张的阅卷时间。 下午一点钟,高一的孟文康等几位语文老师匆匆吃过午饭,就很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吹着热风,开始机械地重复批阅工作。 期末考试的试卷批阅按照流水线模式,每个老师负责一类考题,高一年级12个班,每个语文老师带三个班,因此一共才4位语文老师,可以想见阅卷任务的繁重。 负责批阅作文的是高一十二班的班主任,同样教语文的钟卫成。 当下,钟卫成一边皱眉连续看着几份狗爬字体一样的文章,耐着性子浏览,一边和四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负责四五六班语文的陈建说话:“你负责一班考场,觉得这次柴佩表现怎么样?” 柴佩不仅是高一一班的尖子,这一届过往三次考试,还拿了一次全校第一。 另外拿了两次全校第一的,恰好在钟卫成负责的高一十二班,名叫邓亦文。 因此,陈建一听就知道是钟卫成在打探消息,笑着道:“感觉她答题挺顺的,不过,王都说过,柴佩的理科不太好,无论数学还是物理,题目难一些,表现就会不稳定。这次理科题目难度,应该算中等,对你家邓亦文还是很有威胁的。” 王都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教一二三班的数学。 钟卫成认真听着,继续给一份稍微顺眼些的作文打了51分,才道:“什么我家的,升了高二就不一定谁带了。不过,如果亦文成绩一直稳定下去,等高三,冲一冲首都那两个顶尖大学都有可能,真教出这么一个,咱们一群人脸上都有光彩。” 另一边桌上,负责批改选择题的是一位年轻女老师,瘦长脸,披肩发,名叫秦雨虹,此时也道:“清北不容易啊,过去五年,咱们学校一共才出了三个。” 陈建也感慨:“是啊,不过,我们去年送走的一届倒是有两个分数到了,都没敢报,太可惜了。” 三人连说几句,负责阅读理解题目的孟文康都没有搭话。 办公室里四位老师,除了年轻的秦雨虹,其他三个都是班主任。 问题在于,孟文康今年带的三班运气实在不好,钟卫成和陈建刚刚说起谁能拿年级第一的事情,还又拐到了清北,然而,自家三班就一个谭晓磊,却连年级前十都稳不住。 即使一班的柴佩,语文是自己教的没错,到底也不算嫡系。 因此,今年这一年,每每谈起班级里学生的成绩,孟文康都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 对面的秦雨虹还在说:“去年两个真是可惜了,陆明和张近尧,我教了陆明,那孩子是真聪明,说是不想复习,保守选了中科大。唉,要是报了清北,被录取了,我平常和人聊天都能把头抬高点。” 大家再次叹息。 这年代老师,普遍还有着希望教出一些好学生乃至桃李满天下的美好愿望。因此,私下讨论,也多是谁班级里又出好学生了,谁家的尖子生有望考上清北之类。 说着话,钟卫成再次翻到了一份字体扭曲的试卷,微微皱眉,暗叹现在学生对文字基本功的忽视,这水平放古代,一辈子连个童生都别想考上。 耐着性子读了两段,钟卫成就已经找到了三个错别字,随手用红笔圈上,看字数足够,勉强给了一个35分,就直接翻过。 然后,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楷书! 再加上干净整洁的卷面,甚至让钟卫成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份明朝状元卷。 稍微欣赏,钟卫成很快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邻桌的孟文康:“老孟,你快来看,这是不是你前些天说过,你们班那个,那个谁……” 钟卫成突然这么郑重其事,不只是孟文康,另外两人也起身凑过来。 最先走近的陈建第一眼就认出是那天早上被孟文康拉去看过的字体,笑着先开口:“没错,柳楷啊,是老孟预定高二还要亲自带着的,嗯,叫……叫什么来着?” 孟文康走到钟卫成另一边,同样一眼认出,并下意识开始阅读作文内容,很陶醉的样子,一时没有回答。 秦雨虹站在外面,没好意思和三个男人挤,探头道:“是老孟班里的谭晓磊吗?” “不是……”陈建终于想起,说道:“我记起来了,叫苏杭。” 秦雨虹立刻被触发:“上有天堂……” 陈建也开始浏览作文内容,一边对暗号一样配合道:“……下有苏杭。” 两人都笑起来。 孟文康和钟卫成却已经飞快把眼前只看字体就让人赏心悦目到极致的一篇作文看了一遍,钟卫成指了指其中一句:“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春如水。这不算名句,但能用上欧阳修的这句词,算是很有积累了。” 孟文康微微点头,到底是自己学生,一时没发表建议,把位置让给秦雨虹:“小秦,你也看看。” 另一边的陈建也差不多看完,说道:“文笔不错,流畅,老练,最后还把主题升华了,此心安处是吾乡……” 然后适时停住。 秦雨虹是几个语文老师里最年轻的一个,今年才26岁,又是女人,只看一眼漂亮的柳楷卷面,就微微张嘴:“哇……” 女人是感性的,这样的卷面,还要什么内容? 钟卫成等待片刻,抬头扫了一圈,笑道:“大家一起商量吧,给多少分?” 陈建和秦雨虹都看向孟文康。 孟文康想了下,示意道:“翻到前面,看看其他题目答得怎么样?” 孟文康这么说,另外几人都来了兴致,这又不是高考阅卷,没太多规矩,钟卫成直接翻到第一页。 这一叠试卷,其他题目都还没有批改。 负责选择题的秦雨虹立刻伸手开始指点,不用看答案,直接道:“对……对……对……”很快一串结束,抬头道:“厉害啊,30分,全对!” 陈建来了兴致:“填空填空。” 钟卫成翻到填空页面。 陈建也开始点:“对……对……对……嗯,又20分。” 这次不用孟文康开口,钟卫成又翻到阅读理解部分。 阅读理解一共三道大题,第一道和第二道都是12分,第三道则是16分,总计40分。 孟文康有些避嫌心思,转身拿来标准答案,几个人一起对着看。 三道阅读理解,总计10个小题,其中8道的回答都与标准答案相差不离,还有两道,虽然比较主观,但也基本契合参考答案的思路。 显然,这三道大题,象征性地扣一两分,没问题,但,就只说那同样工整漂亮的楷书卷面,给个40分满分,也没人能提出异议。 四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秦雨虹先开口:“我记得,咱们刚刚说的陆明,去年高考,语文也才137分呢。” “语文想到140分可不容易,”陈建也跟着开了口,看向钟卫成:“记得你家邓亦文,去年期末,语文是143分吧,还和我们夸了好久?” 钟卫成点头。 孟文康则是想到了自己教的一班柴佩,那姑娘文科是比较好的,高一过去的三场考试,语文最高一次也才139分。 现场都是语文老师,这些年亲眼看过,别说普通学生,就是很多学校的高考状元,市里的高考状元,甚至省里的高考状元,语文往往也都是130多分。 因为作文缘故,语文想要冲140分以上,真就是运气问题。 现在…… 这份试卷,却已经不是140多分的问题。 大家已经在回忆。 以前,不说二中,河元市全部的中学里,有语文考过150分满分的吗? 又过了一会儿,秦雨虹再次开口:“磨叽什么呀,150分就150分了,就这份试卷,拿到校长面前,咱也有底气,我这辈子还没批出过一份满分语文试卷呢,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就这个了。” 孟文康这次跟着开口:“最后那道表达题,要不……扣1分?还有作文,不能太满,留个上升空间。” 秦雨虹不满道:“这可是你学生啊,老孟,要不明年我带?” 陈建一时没说话。 钟卫成想了下,说道:“校长在楼上帮着高二批阅试卷吧,要不送去让他看看?” 二中校长俞仲怀已经不负责日常教学,但早前也是语文老师。 钟卫成这么说,秦雨虹立刻点头:“对,顺便让高二那帮人也看看咱们这份试卷,羡慕死他们。”说着还伸手:“来,我拿着,一起过去。” 四人一起来到三楼一间办公室,当着校长俞仲怀的面展开某个学生的试卷,顿时又引起一片赞叹。随后,不只是两个年级的语文老师,连附近办公室的其他学科老师听到消息,都跑来看热闹。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经过大家的讨论,加上俞仲怀拍板,最终确定。 给了。 150分! 又是一阵热闹。 大家不免好奇,问起俞仲怀,记不记得学校有其他学生考过语文150分的满分。 俞仲怀回忆一阵,给出确认,至少,河元二中,自从语文有150分制以来,还没有过。至于全国,能考150分的学生不是没有,但肯定很少,而且,这也不是大家需要关注的。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河元二中建校以来,第一个拿到语文满分150分的学生,诞生了! 苏杭! 嗯。 这是谁啊? 少数人知道,最近凭借一板书法颇受关注的一个学生,校长看了都觉得有功底。 另外大部分人第一个念头…… 上有天堂。 好吧。 然后跑去孟文康那里询问,又往前摸查。 消息很快更多起来。 这学生,以前挺普通的,就说之前的期中考试,语文才103分,当时的试卷找不到了,但总成绩,很快从档案柜里扒了出来。同样1050分的九门课程,当时苏杭的总分是727分,高一年级总计563人,全校排名219名。 普普通通,不上不下。 这一次,怎么突然就语文满分了呢? 再问孟文康。 除了前些日子那一板不少人都看过的漂亮书法,孟文康回忆一番,又给出一个答案。 某个学生…… 这段时间的学习,挺努力的。 这倒又说通了。 努力的学生,理所当然考高分啊。 至于某个学生努力了多久才有今天的成绩,大家一时又没太注意。 然后,问题又来了。 语文之外,这学生的其他学科成绩,怎么样呢? 好奇了,就有人动作。 还是那句话,这又不是高考,试卷虽然也是糊名装订,但更多还是为了便于批阅。于是,稍微掀开糊名确认一下,高一三班的试卷就找到了,再参照一下某个学生标志性的漂亮字体,目标试卷也很快找到。 于是,只是随后短短几个小时,某个学生总计九门课程里的七门都已经确定了分数。 最后还剩两门。 数学和英语。 看到之前那一连串分数,孟文康坐不住了。 还批个什么试卷,不干了,撂挑子了,亲自来到一楼高一数学老师的办公室,翻检一番,拿到结果,又匆匆转向楼道另一边的英语老师办公室。 同一栋办公楼,英语老师这边也听到了消息。 不过,因为听到某个小流氓名字后本能就不太喜欢的姚岚对事情不热心,其他几位老师也只能压下好奇。 没想到,孟文康会跑过来。 孟文康也算学校里的老资格,亲自来开口了,大家就帮着找了找,很快,也确认了一份试卷,同样四个英语老师一起帮着批阅,然后,也有些惊着了。 其他没什么可纠结,还是最后的英语作文,这次是30分。 还是四人一起浏览。 不说惊艳,但,很工整,很流畅,一篇小短文,四个老师检查几遍,都没有发现单词或语法的错漏之处。 这样…… 没理由扣分吧? 眼看孟文康红着眼睛盯着大伙儿,几个商议的英语老师都觉得,这要是不给满分,以后,是不是同事都没得做了? 那就给吧。 恰好姚岚是负责英语作文批改的。 大家商定,姚岚亲自用红笔写下某个分数,内心里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孟文康少。 某个…… 小流氓。 前面三次考试,因为太平庸,自己都不记得他考过多少分,甚至对这个人都没有多少印象。 怎么转眼间,就一鸣惊人了? 孟文康等姚岚又亲自写下总分,无视某个年轻女同事的呆怔,直接把一叠试卷捧走。连带另外一叠数学试卷一起,打算让校长看看,顺便再聊聊高二继续带某个学生的事情。 状况明显不同了啊。 不过,想想自己为学校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只是要一个学生而已,校长您如果不答应,或者,其他老师敢和自己抢,少不得,俺老孟就要撒泼打滚一次了! 第016章:苏杭,run! 摸清了道路,就没再在桑河桥头等待,想要早点见到他,不知不觉踱到了棉纺路口。 清晨的人流中,很快捕捉到某个身影。 不过,今天好像多了一个。 更近了才发现,是他爸爸,顿时有些紧张,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确认没什么不妥,才又抬头,努力把嘴角调上去,等三人走近了,先和长辈招呼:“叔叔早上好,您怎么也来了?” “你也早啊,甘欣,”苏全民从老式的凤凰大杠上下来,回应着面前姑娘的招呼,又解释:“学校传话,让我去一趟。” 说着看向儿子。 这年代通讯不方便,昨天下午,附近一个二中老师亲自上门,恰好他们一家都不在,只能留了口信在隔壁谢家,大概就是让苏杭的家长今天一起去一趟学校。 没说原因。 苏全民与妻子悄悄琢磨了一夜,想着大概和儿子学习有关。 然而,当下见到前几天主动上门的姑娘,难免又有些狐疑。 难不成…… 儿子早恋的事发了? 今天依旧穿了大前天那件长裙的甘欣与张溢也招呼一句,才坐上苏杭的自行车后座。 大家一起拐入工业路,多了个家长,一时都没有说话。 今天是7月3日。 星期一。 河元二中期末考试成绩公布的日子。 工业路的非机动车道上,苏杭骑着车,感受某个女孩再次从大前天第一次搂腰转回了拉他衣襟,想着身后父亲应该还在疑惑。 苏杭过去几天一直在忙着规划接下来的事情,关于之前的期末考试,除了那天饭桌上长辈们公式化地问过几句,其他时候,显然是怕他有压力,父母都没有主动提起。 苏杭也没说。 至于今天,苏杭觉得,大概率,是好事。 总不能…… 自己重生的事发了? 那应该就不是学校传话来喊家长的问题了。 苏杭有些出离地想着,一路无话,抵达学校,时间才是早上的七点二十分。 跟着儿子推车进入校门,苏全民默默打量四周,本以为还有其他学生会被喊家长,却只见周围都是少年,很少成人的身影,不由更加担心。 其他人都想着事情,不说话,绕过进门后的广场花坛向西时,张溢开了口,指向东边:“那里好热闹啊。” 大家一起看去。 东边甬道旁的公告栏周围,此时挤了一大堆学生,正在指指点点着什么。 遥遥打量几眼,不说其他有经历的几个,即使苏全民也隐约判断,应该和这次期末考试有关,或许是优秀学生榜单之类。 这显然和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没什么关系。 也就不凑热闹。 还催促一声:“快些走吧。” 高一年级教学楼在学校东边,日常本该从东边甬道经过,不过,这次却是要先去西边的办公楼见老师。 因此也就错过。 错过第一时间看到这次期末高一高二年级前十榜单的机会,以及,特意被挑选出来,张贴在公告栏里的三份满分试卷。 同一时间,苏杭的同桌贺鑫磊却恰好就在公告栏下。 望着用透明玻璃夹在中间两边都是可见的三份满分试卷,贺鑫磊一脸的不可置信,以至于嘴巴微张,眼睛瞪大,再配合一脸的青春痘,过于抽象的表情让他身边两个女生都下意识退开一些。 终于消化掉一条‘惊’鱼,贺鑫磊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正要离开,意外发现同班另外一个‘磊子’,谭晓磊,不知何时出现在公告栏另一边。 记得课本里有个形容。 说是一个人的表情阴沉,似乎能滴下水来。 贺鑫磊以前不理解,望着对面的谭晓磊,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想想这家伙的坏人品,还有那天对同桌的挤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这下,还不走了。 看热闹啊。 你谭晓磊没想到吧,这次自己没进年级前十也就罢了,还要眼睁睁看着别人一个大翻身。 可惜,谭晓磊没有给他太多看热闹的机会,发现贺鑫磊在看他,冷着脸瞥过来一眼,就匆匆转身,朝教学楼方向走去。 贺鑫磊见状,连忙跟上。 还哼起了年初春晚的那首歌: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啊! 就是不知道苏杭那小子到学校没,稍后得好好摸摸,沾一沾仙气。 真是仙气。 考那样,还是人吗? 另外一边,苏杭一行人很快来到高三年级所在主教学楼后面西侧的办公楼。 张溢和甘欣先行离开,苏杭领着父亲来到办公楼二层,刚出现在班主任所在公室门前,不等苏杭开口,恰好望过来的孟文康就已经起身,热情道:“苏杭,快进来。” 说着发现苏杭身后的苏全民,根据长相,一眼认出,孟文康又连忙绕过办公桌,走向门口:“是苏杭父亲吧,咱们去年家长会上见过,转眼都半年多了。” 去年年末有过一次家长会,也是苏全民过来。 不过,苏全民也记得,当时……苏杭这位班主任,可没有现在热情。 或许当时家长太多吧? 苏全民想着,打起精神,和对方握了下手:“孟老师,我家苏杭,这一年可麻烦你了。” 松手后还想掏烟,提前专门买了一包好的。不过,想起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合不合适。 犹豫间,已经被孟文康让着坐下。 亲自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回身压着下意识又起身的苏全民重新坐好,递了水,孟文康才坐到一旁。 那几天考试过后,苏杭就已经有所预感,当下看班主任表现,还有这办公室里进门只有他一个,大概率是特意等待,苏杭就已经放下心来。 至少…… 肯定不是重生的事儿。 孟文康又和心情依旧忐忑的苏全民寒暄两句,才转向苏杭。 这孩子,看着就喜欢啊。 不过,当下不仅有话要和苏父说,稍后还要带苏父去一趟校长那边,因此只能先打发走:“苏杭,你先回教室吧,我和你爸谈谈。” “好的,孟老师。” 苏杭答应一声,又朝父亲点点头,转身离开。 眼看着某个学生出门,孟文康才重新转向苏全民,稍稍犹豫,直接问出了这几天一直在酝酿的某个疑惑:“老苏,你家苏杭……我是说,前些日子,私下里有什么变化吗?” 那天下午的热闹之后,稍稍冷静下来,孟文康也不得不思考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因为,短期内,苏杭的变化实在太大。 孟文康也亲眼见过苏杭前段时间的努力,然而,一个少年,就算按照四月份的期中开始算起,从年级的学习中游忽然攀升到那种程度,还是让他难免疑虑。 这成绩如果是真的,那就千好万好。 其他都是末节。 可万一…… 比如,某个学生提前拿到了考题。 虽然孟文康觉得这种几率实在太小,但事情如此诡异,也就必须尽可能地弄清楚。 万一乌龙了,整个学校都跟着丢人啊。 如果不是太喜欢某个少年,担心伤到他自尊,孟文康甚至都想过,再找一些试卷,让他当场做一下。 苏杭的变化? 听到孟文康问起,心情还是不上不下的苏全民立刻想起苏杭前段时间的起早贪黑,他不是一个喜欢对外夸奖自家儿子的父亲,不过,也确实觉得孩子已经做得足够好。 因此,哪怕当下被叫了家长,按理说应该和老师同仇敌忾,苏全民却实在做不来,想想道:“孟老师,是这样。我们家……因为我工作上的问题,情况不太好。我儿子是懂事的,知道之后,忽然在学习上就开始很努力了,前些日子,他经常十二点多才睡,早上五点钟又准时起床,那样子,他妈看了都心疼……” 苏全民说着说着,想到家里还在持续的困境,想到儿子前些日子的表现,一时间百感交集,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孟文康听到苏全民说起某个学生日常只睡四五个小时的细节,本就有一定的判断,当下结合之前的亲眼所见,理顺了思路,顿时不再怀疑。 眼看苏全民如此,习惯了与人沟通的孟文康还反应过来,这位家长,可能是想岔了。连忙道:“老苏,你别急,今天喊你来,是好事,呐……你先看看苏杭这次的考试成绩吧。” 说着将一份表格递过来。 苏杭还不知道父亲看到了什么,但,一下楼,他就看到了恰好从西边那一排破旧青年教师宿舍绕过来的姚岚。 英语老师今天一套白衬衫加黑裤子,干练又时尚。 碰到了,当然要停步招呼。 然而,正要走上台阶的姚岚一看到他,却好像忽然见了鬼一样,脚下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啊——” 漂亮女老师摔倒时的痛叫声立刻吸引了周围一片目光,还有其他老师从一旁办公室走出。 苏杭离得最近,连忙上前搀扶:“姚老师,你没事吧?” 扶着某个学生手臂站起身,感受着脚踝上传来的刺痛,姚岚鼻子都有些酸。 瞪了眼一旁。 我现在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再一想。 天啊。 果然是自己的‘魔星’。 下意识甩开苏杭手臂,如果不是周围有师生走过来关切询问,姚岚都要发飙,让某个学生离自己远点。 小流氓。 考试成绩再好又怎样,一上来就欺负人。 坏胚子。 呸! 无辜的苏杭完全不知道英语老师在想什么,被甩开了,还是继续留下,直到两位女老师一起搀扶姚岚去往医务室,目送片刻,才向东边高一教学楼走去。 上到三楼,苏杭刚转进教室,周围本来嗡嗡的声音立刻停下。 再次的一片雨后蘑菇。 蘑菇是没有杀伤力的,哪怕第一排的谭晓磊表情比以往几次还要阴郁,好像一只变异蘑菇,也没能喷出豌豆。因此,苏杭只是若无其事地转上讲台,穿过过道,还与似乎也刚到书包都没放好的陶暖瓷点了下头,一路回到自己的位置。 贺鑫磊已经等待多时,咧着一口白牙,一脸青春痘好像在冒泡泡。 等苏杭坐下,贺鑫磊刚搭上自家同桌肩膀,要说什么,就见在苏杭前脚进门的陶暖瓷走了过来,手里再次捧了一盒巧克力。 周围刚刚重新嗡嗡起来的蘑菇们又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这边。 见陶暖瓷脸蛋微红地走过来,苏杭熟练地把贺鑫磊赶到墙上,自己坐到里面,让出位置。 三天不见,陶暖瓷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想到某个家伙。 还因此考虑更多。 于是,今天,哪怕知道会被周围同学调笑,她酝酿了一晚上,还是决定走过来。 坐下之后,稍稍等待,等周围重新嗡嗡起来,陶暖瓷才把那盒巧克力朝某人推了推,小声地直入主题:“苏杭,我考虑了好几天呢,高二……嗯,你肯定是读理科对不对?” 苏杭点头:“是啊。” “我本来打算读文科呢,其实是一些偷懒心思,觉得理科太难,自己……也没必要那么努力,”陶暖瓷认真望过来:“不过,这几天,我想通了,人还是要努力的,所以,高二,我也打算读理科。” 苏杭想要‘哦’一下,觉得可能会被打,就跟着露出认真表情:“其实文科理科都重要,我们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嗯,当然,你的选择……也是对的,理科很有挑战性,我们就应该努力挑战自我。” 本能地觉得不喜欢名人名言的某个家伙这番话不够诚心,陶暖瓷就努力地压下了本能,再次把那盒巧克力朝他推了推:“给你的。” “谢谢,”苏杭象征性按了下,看那满是英文的包装盒,笑着道:“还是傻子巧克力啊?” “这是see&039;s,美国很有名的一个糖果品牌,”陶暖瓷道:“沃伦·巴菲特,知道吗,世界顶级投资家,这个糖果品牌就是他投资的。” “巴菲特啊,知道,”苏杭道:“一个抠门老头。” 陶暖瓷:“……” 忽然有种感觉。 我在努力地激励你,你在努力地气我! 可…… 怎么就不生气呢? 不过,还是要表现一下,于是鼓起腮帮,瞪过去。 苏杭连忙举了举手:“好吧,我错了。” 认错就好。 陶暖瓷放松了表情,再次认真道:“反正,不管这次考得怎么样,你都不用太放在心上,我们还有两年时间呢。” 陶暖瓷这话出口,苏杭还没反应,挂在墙上的贺鑫磊实在没忍住:“校花同学,你来时没注意前面的公告栏吧?” 陶暖瓷抬头看墙上某人:“什么?” 贺鑫磊忽然觉得更有趣了,摇头,再次把身子往墙上贴了贴:“你们继续。” 突然被打断,陶暖瓷不知道怎么继续了,看向一旁男孩,再看手边的巧克力,忽然想到一句电影台词,抬手握了握小拳头:“苏杭,run!” 苏杭:“……” 宝啊,咱们就放过某个傻子吧。 换一碗。 陶暖瓷发现自己连电影台词都会用了,心满意足,再次和苏杭说了几句,就起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其实还有没说的。 不仅要选理科,还打算私下和老师谈谈,高二……继续和他一班。这不算大事,何况,学校里都知道自家情况,不需父亲出面,自己悄悄开口,肯定就解决了。 陶暖瓷离开,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的贺鑫磊继续忍耐。 不说了。 等热闹。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班里同学基本到齐。 临近八点钟,亲自将苏杭父亲送去校长那里的孟文康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等周围安静下来,孟文康目光又往角落里的苏杭身上看了眼,才道:“其他……暑假作业,文理分班,之后再谈,咱们先说说这次期末的成绩。” 第017章:起高了 教室内大部分人即使还没有看过主楼前的公告栏,也已经从身边同学口中听到消息。班主任这么说,一些人下意识又望向教室某个角落。 还想起前些日子。 某人凭借一手书法大出风头,老师喜欢,校花关注。 某人被谭晓磊揭开‘皇帝的新装’,大家觉得不过如此。 某人转眼又上了公告栏,让人仰望。 这起起伏伏的……过山车么? 讲台上。 孟文康翻开文件夹,再次感慨地看了眼其中一串数字,缓缓道:“这次期末,大家的总体成绩还是不错的,全校前10名有一个,前30名进了三个。班级平均成绩在高一年级12个班里排行第六,比期中考试时上升了两名,这就是所有同学的进步。” 虽然12个班排行第六不算拿得出手,但班主任会说话啊。 孟文康话落,抬起头,大家很自觉地自己给自己鼓起掌来。 进步就好。 等掌声落下,孟文康继续,话题也转向很多人关注的焦点:“接下来,我要重点说的是苏杭同学。过去一段时间,苏杭同学的努力,我想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苏杭同学努力的结果,就是这一次期末考试,不仅从以往班级中游的成绩上升到全班第一,而且,还以九门课程中多达五门的满分成绩,拿到了全校第一。” 孟文康说着,感觉实在不尽兴,干脆拿了一支粉笔,转身,开始书写。 大家也一起看向黑板。 苏杭: 语文:150分; 数学:150分; 英语:150分; 物理:100分; 化学:96分; 生物:92分; 政治:93分; 历史:91分; 地理:100分; 总分:1022分。 孟文康写完,转身,班级里已经一片安静。 之前在公告栏里看到某人的总分成绩,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然而,随着眼前这一长串细致罗列,某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还是涌上很多学生心头。 假的吧? 其他满分也就罢了,语文都能满分? 三大主科满分,简直了! …… 堂下第二排,当班主任写下某人的前三科满分成绩,陶暖瓷就已经瞪圆了一双漂亮眸子,等一连串数字写完,再看那1022分的总分,丫头已经有些自我怀疑。 想着是不是昨天吃了那个酒心巧克力的缘故。 醉了。 还没醒? 转向一旁扈月,同桌笑着朝她挑眉,陶暖瓷又记起刚刚贺鑫磊的反应,才终于确定。 不是梦。 某个家伙,竟然……真的考了1022分。 还是全校第一。 还拿了那么多的满分。 还…… 随即想起自己。 刚刚还跑去劝他不要灰心来着,看他那样子,会不会在看自己的笑话? 想到这里,陶暖瓷有些委屈,猛地转头。 恰好也注意到了角落里某人的表情。 呆呆的,怔怔的,好像也有点不太敢相信的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板。 陶暖瓷稍稍打量,见他不似作假,放心下来。 扈月,还有贺鑫磊,刚刚显然是知道的,都在故意瞒着自己。不过,某个家伙,看样子……也是才知道的模样。 回过神,片刻,再次转头。 嗯。 还是那个样子,吓傻了一样。 于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内心里挺高兴。 不过…… 才一次考好了就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再想想,如果自己也能考出这样的成绩,怕是也会高兴到傻掉。 这可是1022分啊。 记得前几次……嗯,不记得了,但,哪怕是全校第一,好像都没有1000分以上,通常都只是900多分而已。 学生们心思飘飞时,孟文康已经再次开口:“这一次,苏杭同学1022分的总分,不仅拉开了年级第二名971分的邓亦文超过50分的差距,还实现了咱们学校好几个‘第一次’创举。第一次有人语文拿到150分满分,第一次有人拿了九门课程的五科满分,同时也是第一次,总分超过1020区间,这样的成绩,如果是高考,无论文理,都是总分接近满分的高考状元级别。” 嘶…… 台下没人说话,只剩下空气中无数的感叹号。 还有人抽凉气。 年级第二的971分,已经让班级里大部分人都望尘莫及。 然而,某个家伙又将差距拉开50多分,大家就觉得吧,别说自己,只怕十二班的邓亦文,都很难再有追赶的念想了。 这么凶残,怎么追啊? 孟文康却还在继续:“最开始,我们都觉得苏杭同学这份成绩有些不真实,但这却是一群老师共同阅卷后得出的结果。为了让大家更加直观地感受到苏杭同学有多出色,学校还挑选了他的语文、数学和英语三门试卷,张贴在主楼前的公告栏上。我想一些同学应该已经看过,如果还没有,稍后一定要抽时间去看看,学习学习。嗯……说了这么多,苏杭,站起来,谈谈感受吧,分享一下心得也行。” 班主任点到自己,加上同桌的推攘,还有周围瞬间再次聚过来的一片目光,让苏杭终于回过神。 站起身。 苏杭到底没能忍住脑海里纷纷涌涌的某个念头,脱口而出:“起……高了!” 曾经某个经典小品里的一句台词,苏杭就觉得,用在当下,实在是太合适不过。 起高了! 太高了! 接下来怎么唱呢? 然而,当苏杭开口,周围又变成一片问号。 起……什么? 苏杭已经没心思理会周围人的想法,脑子里实在太乱。 回档后第一次啊。 这一次,拿了1022分,还五门课程满分,还连语文都满分了,看起来挺好,非常好,问题在于……接下来,怎么搞? 本以为没那么强大的某个重生福利,实在是过头了啊。 早知道…… 嗯。 早也不知道啊,一心想着考好点了。 孟文康见苏杭没头没脑一句后就不知该说什么的蒙圈样子,笑着摆手:“看来也是才知道,还没回神。呵,先坐下吧,这只是高一,未来路还很长,希望你不要骄傲,不要懈怠。” 苏杭机械地微微点头。 坐下。 班主任随后又讲了什么,苏杭都没能听进心里,如此一直到九点钟。 高一高二的年级会议。 大家搬着凳子下楼集合,目标是教学楼后面的操场。 消息显然传得很快,不只是自家同学,一路上,不少其他班级的学生都在朝着三班这边指指点点,一旦确认某个身影,很快,一大片目光就会聚过来。 1022分啊! 五科满分,连语文都能150啊! 这还是正常人吗? 电鳗吃多了,霹雳贝贝吧? 看着也不像外星人啊? 还挺帅的! …… 纷纷扰扰中,好像还遇到甘欣所在的八班,女孩似乎也望了过来,目光幽幽的,缠缠的。 大概也听到了消息。 直到在操场上分班次坐好,又被贺鑫磊捅了几下,苏杭终于回神,因为身高,他们两个坐在班级最后面,探头看向队伍前方。 主席台上。 左右都已经坐了几位学校领导,中间校长的位置还空着。 苏杭正好奇,就感觉肩膀被人按住。 抬头,竟然是校长俞仲怀,似乎从身后过来,表情比那天早上还要慈祥,满是微笑地点着头:“孩子,这次不错,以后要稳住啊,稳住!” 苏杭点头。 想开口,一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俞仲怀又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就笑呵呵地穿过人群缝隙朝前面走去。 贺鑫磊朝身后示意。 苏杭扭头,只见父亲和班主任并肩站在不远处操场边的树荫下,也都在看着自己,父亲表情里还透着难以掩饰的欣慰,见儿子望来,朝他轻轻摆手。 苏杭点头回应,转过身,悄悄呼了口气。 事已至此…… 先这样。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大会很快开始。 主席台上,俞仲怀首先还是讲到这一次的期末考试成绩,大致归纳之后,很快转向某个突然大放异彩的高一学生,一连串让苏杭都有些脸红的夸赞,惹得西边高二年级不少同学都忍不住起身朝这边探望。 当然没那么容易看到。 不过,校长也很快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一番话讲完,就宣布开始颁发奖励,除了奖状和奖学金,还不忘特意提起,两个年级的前十名,下学期的费用全免。 苏杭听到这里,飘荡的心情回落一些。 前些天没日没夜,就是为了这个。 还好,学校一如既往,没有改变政策,家里不需再为自己高二学费操心。 就是…… 起高了啊! 颁奖先从一年级开始。 苏杭第一个被点到名字,站起身,在两个年级一千多双目光的注视下,穿过人群,来到台上。 真的是第一次。 恍恍惚惚地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和一个红包,恍恍惚惚地又和其他九位年级尖子排好了位次,自己站在中间的校长身旁。 台下。 近处是一位老师在举着相机拍照。 远处…… 目光越过这一次更多或好奇或惊叹或羡慕或赞赏的雨后‘蘑菇’,苏杭一直看到最北边的操场边缘,树荫下,父亲正在抹眼睛。 第018章:解决方案 临近中午,高一三班的教室里,该有的流程结束,学生们正在做最后的道别。 陶暖瓷捧着一个粉色的留言笔记本在班里转了一圈,终于再次来到某人面前,却发现贺鑫磊正在吃她给苏杭的巧克力,一盒才六颗巧克力,已经只剩两个,顿时挑起眉。 见妮子要发飙,苏杭摆手,贺鑫磊讪笑着起身,很自觉地再次挂到墙上。 “写几句吧,馋鬼。” 陶暖瓷坐下之前,想想还是把笔记本先递给了贺鑫磊,不客气地开口。 贺鑫磊努力把还没嚼开的巧克力迅速咽下,讨好地接了本子,伸手捞过一支笔,继续挂在墙上用手臂支着开始书写。 陶暖瓷坐下,看向一旁男孩,小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觉得不能小气,一盒巧克力而已,转而提起自己更关心的一件事:“你这么厉害呀,全校第一,竟然还在我面前装?” 说着还想起自己这次全班第六的成绩,总分876分,不仅又没进班级前五,年级排名也差点掉出百名之外。 真是拿不出手。 “我也没想到啊,”苏杭一本正经:“在你们地球躲了16年,一不小心,还是露馅了。” 陶暖瓷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一边用手背捂着嘴笑,一边打了他一下:“你是哪里的外星人?” 苏杭也没躲,熟练道:“参宿四。” “嗯?” “参宿,黄道二十八星宿之一,”苏杭煞有介事地认真解释:“按照西方星座划分,我来自猎户座的阿尔法星,七万年前,参宿四大爆发,我和族人不得不逃离自己的星系。” 陶暖瓷:“啊?” 苏杭继续:“其实我在美国还有个同乡,叫克拉克·肯特,人品挺不错的,就是衣品有些变态,喜欢把内裤穿在外面。” 陶暖瓷觉得哪里不对了,正想着,看不过去的贺鑫磊插话道:“听他瞎扯吧,超人是氪星的。” 陶暖瓷顿时又打过来,不过瘾,还在某人肩头轻轻掐了下,嗔道:“骗子。” 然后就觉得好好笑。 超人? 变态? 干脆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贺鑫磊写过留言,把笔记本递回来,摇着头:“校花同学,你这是有家暴倾向啊。” 陶暖瓷重新直起身,闻言脸蛋微红,瞪去墙上:“闭嘴,要你管。” 贺鑫磊连忙抬手到嘴边,做拉拉链状。 闭嘴了。 陶暖瓷很满意,重新转回某人,想到马上到来的分别,心情顿时又有些低落:“苏杭……暑假,你怎么安排啊?” “读书,赚钱。” 陶暖瓷又意外了,还不太懂:“嗯?” 苏杭把陶暖瓷的留言本翻到空白一页,提笔开始书写,用了行楷,一句话很快完成。 陶暖瓷探着脑袋看,上面写着: 读书和赚钱,是人生最好的两大修行,读书使人不惑,赚钱让人不屈。 陶暖瓷一时没说话,细细读了几遍,莫名很有感触。 忽然明白。 他应该也是喜欢名人名言的,只是,大概不会喜欢自己挑选的那些诸如‘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灵感加百分之一的汗水’之类。 两者对比。 这次语文只考了119分的陶暖瓷说不出原因,但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再努力想。 嗯。 或许,他写的句子,有着某些别样的东西在其中,具体什么东西,她想不明白,然而,自己的……应该没有。 片刻后终于抬头,声音软软的:“这是谁说的呀?” 苏杭想了下,没记起来,随手在下面补了一个破折号,填上名字:鲁迅。 陶暖瓷迷糊了:“鲁迅?” 苏杭点头:“迅哥儿大抵是这么说过的罢。” “噗——” 墙上的贺鑫磊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开了拉链。 同桌,才发现你这么强啊! 事实证明,落后会挨打,但太强了,也会挨打。 第三次。 陶暖瓷这次没舍得掐,打过了,还威胁:“你再这么不正经,我就走了。” 说完就后悔。 不想走。 好在,某个家伙似乎正经起来,就是……你伸手……唔,要……要做什么? 苏杭伸手从一旁自己桌斗里拿出书包,打开外侧口袋,找出一本证件展示给身边姑娘:“我前两天去咱们市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这个暑假会经常过去看书,那里书不多,阅览室还是不错的,你如果感兴趣,可以一起来。” 陶暖瓷发现某人刚刚掏过来,并不是要掏自己,僵僵的身子重新软化,刚接过他手里的借书证,就听墙上又有声音:“借书证啊,我也有。” 陶暖瓷抬头。 贺鑫磊连忙再次拉上拉链。 陶暖瓷细细看了看手中连蒙皮都没有的简单借书证,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把借书证还给某人,又示意桌上的留言笔记本:“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 “好的。” 苏杭答应着,只是提笔写下自家的住址。 没有电话。 棉纺路上倒是有公共电话,但没大事的话,人家也不会帮着喊人,干脆就没留。 陶暖瓷等苏杭写完,示意他书包:“你有笔记本吗,我也给你留一个?” 苏杭拉开书包主袋,翻了翻,找出一个过去几天摘抄用的作业本:“笔记本没带,呐,写这个上面吧。” 陶暖瓷看了眼送到面前的作业本,还是那种小学生才用的32开薄本子,最多两毛钱一个,粗劣的纸质,她日常当草稿都会嫌弃。 还是默默翻开。 随即心酸。 眼前一页一页,都是那种让人看了就赏心悦目的漂亮字体。 显然都是身边男孩写的。 突然很想买一大堆最好的笔记本给他,再配一支最好的钢笔,而不该是眼前。 不过…… 嗯。 不能这么做,会伤人自尊的。 终于翻到空白一页,已经不再嫌弃,还觉得自己丑巴巴的字排在他后面,才是该被嫌弃的那一个。 到底写完。 想想还抬头对某人道:“上面的电话号码是我自己卧室的,你打过来,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别人乱接。” 苏杭点头:“知道。” 陶暖瓷还想继续再说几句,苏杭朝门口示意:“我得走了,我爸说要请班主任吃顿饭。” “你爸?” 陶暖瓷说着,也抬头看向门口,发现一个外貌和苏杭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正在朝教室里探望,莫名有些慌,收回目光道:“那,你去吧……嗯,再见。” “再见。” 苏杭把那册作业本装进书包,没有忘记一旁的贺鑫磊。 同桌一年,觉得这是可以深交的一个家伙,于是道:“鑫磊,你不是说有借书证吗,抽空也一起来看书。” 贺鑫磊做了个ok手势:“一定。” 来到门口,苏杭问:“爸,孟老师呢?” 苏全民注意到了刚刚儿子身边的漂亮女孩,有些好奇,倒是没有和妻子那般多问,而是道:“你班主任有点事离开下,我先来喊你。” 父子俩说着下楼。 大会才开过,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认出了苏杭,不免多看几眼。 苏全民只觉自豪,苏杭倒是淡然,说道:“稍后要和张溢招呼下,让他先回去。” 苏全民道:“还有那姑娘吧?” “嗯。” 苏全民略微犹豫,还是道:“爸就想……有女孩喜欢,是好事,就是,你可别耽误了学习。” 以前儿子的成绩,苏全民是不报太大期待的。 因此,儿子看那些课外书啊,或者和女孩谈恋爱啊,苏全民都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却不同。 俞校长和孟老师之前都和他谈过,以自家儿子这次的考试成绩,如果能坚持到高三,别说国内的任何学校,就是出国留学,人家海外的大学也会抢着要。 这样的前途,可不能被耽误。 苏杭明白父亲的担忧,认真道:“爸,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苏全民还想说什么,想起刚刚特意跑去看过的那几份满分试卷,还有之前一些日子儿子的表现,觉得确实可以放心,就不再多言,又笑道:“孟老师说,你那几份试卷,今天展示过后,学校还打算存入档案馆,真是荣耀啊。” 苏杭只是笑。 苏全民接着道:“爸看了你那字,就觉得,当初花在你练习书法上那几十块钱,真是值。还记得你想学画画来着,早知道也不该拦着。” 苏杭道:“以后学也不晚。” “是啊,”苏全民说着,反应过来,又补充:“最好等你考上大学。” “嗯。” 说着话,苏杭分别去和甘欣与张溢招呼过,让他们不用等自己。看得出,才一个上午,两人再次见他,都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苏杭也没办法。 还是起太高了。 离了教学楼,再次来到西边的办公楼。 比起早上的默默穿过,这一次,碰到的几个老师,认出苏杭后,都主动招呼起来。 苏杭还因此想起了英语老师姚岚,不知道她脚伤的怎么样。 那一下…… 应该和自己没关系吧? 班主任不在办公室,父子俩与恰好还在的十二班班主任钟卫成说了一会儿话,孟文康才回来。 招呼过,大家正要出门,苏杭想了想,说道:“孟老师,学校有高二高三的课本库存吗,我想买一套,暑假回去提前预习。” 发现开局起得太高,苏杭一直在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这算临时能想到的一个解决方案。 趁着重生的记忆锐化效果还在,苏杭计划如同过去一段时间复习高一课程那样,利用接下来的暑假时间,提前把高二和高三的课程也攻略一遍。 其实就相当于一种加深记忆的操作。 而且不能等。 苏杭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锐化的效果也在逐渐变淡,这是一种有没有重生都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同样,无论有没有重生,短期内重复记忆一些东西,印象都会更加深刻。 苏杭期待的就是这种效果。 利用重生后锐化的记忆这一强大基础,加上接下来及时的重复的记忆强化,别说撑到高三,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学生希望提前预习功课,这种要求,哪个老师会不喜欢? 更何况还是苏杭。 孟文康闻言,顿时就把午饭的事情撂一边:“课本啊,有,有有,买什么买,这就找给你,不要钱。” 说着先在自己办公室扒拉起来。 钟卫成见状,也跟着帮忙寻找。 苏杭上前搭手,稍微犹豫,还是补充道:“老师,最好再有全套的习题册。” “没问题,肯定给你弄一套。”孟文康把自己办公桌下柜子里的书籍文件一股脑搬出来,还追问:“教案你要不要?” 第019章:我们还小 下午三点多钟,苏杭和父亲骑车刚到棉纺路上通往自家的南北巷口,远远就见一群人正在等待。 显然也听到了消息。 推车走近,对面迎了过来。 何芬目光越过丈夫,先一脸欣慰地打量几眼儿子,才注意到父子俩车后座:“怎么这么多书?” “小杭说要提前预习高二高三的课程,他老师给找的,”苏全民想起孟文康忙前忙后带着他们在校园里转了一大圈的情形,感慨道:“孟老师啊,大好人。” 夫妻俩这边说话,苏杭已经在和邻居们招呼。 还有甘欣。 因为个头高挑在人群中很显眼的甘欣走上来,伸手接他书包,苏杭也就放开,提醒道:“小心沉。” 不只是车座上捆的两扎,书包里也塞得满满。 为了这些书籍,自家班主任甚至找了校长,还开了一些库房,尽心到回来路上父亲连续两次提醒他,一定要承这份情。 眼看甘欣接苏杭书包,大家又是调侃。 还有羡慕。 苏家这小子,不仅有女孩子喜欢到亲自上门,还突然考了全校第一,真是出息了。 众人说笑着拐入胡同,一直到苏家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大部分人就各自散去,毕竟别人家孩子再出息,也犯不着太上杆子。 只有亲近一些的,诸如附近洪家,隔壁谢家,还有蒋玉珍和张溢母子两个,才一起进了门。 让着大家来到堂屋坐下,何芬再也没忍住:“小杭,你奖状呢,快让妈看看?” 苏杭从甘欣刚放下的背包里掏出卷起的奖状递过去,几个女人瞬间围住,母亲还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都皱了。” 然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 苏杭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先把书送到楼上。” 没人回应。 苏杭转身来到外面,与张溢一人抱起一摞书,身后跟着拎包的甘欣,一起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放下书本,张溢看了眼甘欣,很识趣道:“我先下去了。” 等张溢下楼,苏杭把两扎书本解开,挑着往书桌上进行分类,一边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甘欣蹲下来帮着分拣,说道:“吃过午饭就来了。” 苏杭把几本数学相关书籍在书桌上规成一叠,一边道:“你这心态可真够强大的,放我就受不了邻居笑话。” “我再多来几次,他们就习惯了。” 苏杭:“……” 这逻辑,比心态还强大啊! 甘欣把一份高三语文习题放在桌上语文一摞,小心看了眼某人:“你会不会烦我?” 苏杭笑:“怎么,在我这个全校第一面前,自卑了?” 甘欣点头:“嗯。” 苏杭顿了下,才认真道:“其实你很厉害的,就说你刚刚表现出的心态,我就比不了。” “那没用的,”甘欣把另外一册数学课本放桌上,不再动作,稍稍等待苏杭过来,忽然上前一些,搂住面前男孩:“你把我从路边捡起来,要负责的,不能突然不要我。” 苏杭有些措手不及,感觉女孩身体软软的,还有淡香传来,呆了下,才轻轻在她腰上拍了拍:“小心被人看到。” 甘欣闻言,反而抱得更紧了些,还笨拙地用脸颊蹭着苏杭脖颈:“都说了,我不怕别人看。” “其实,你心气比我高,”苏杭又想了想,说道:“不定哪一天,你忽然觉得我太无趣,就跑掉了。” “我发誓不会跑,我发誓。” “我们还小。” “我其实知道……”甘欣顿了顿,才终于打定主意一般,接着道:“……你肯定更喜欢那个陶暖瓷,我,我不介意的。” “额……” “我可以当小的。” 苏杭有些出离:“你比她大啊,怎么……当小的?” “我还比你大呢,”甘欣道:“你还让我喊你‘哥哥’。” 苏杭:“……” “哥哥。” “那……让我看你听不听话,”苏杭道:“先放开我。” 甘欣于是放开了苏杭。 苏杭重新开始分拣书本,一边道:“我现在真没想这些,家里这破落样子,已经够操心了。还有,暖瓷离我太远了,你今后的路也还很长,我们先走着看吧。” 甘欣嗯了声,重新上前帮忙。 苏杭接着道:“我有个计划,之前你也看到一些,关于赚钱的。恰好这个暑假,你来帮我吧,呵,就当是我的秘书,真有收入了……现在也不知道能赚多少,但,只要一切顺利,你高二的学费就有着落了,还有生活费。” 苏杭说着,又想起曾经。 记得身边姑娘提过,大概就是这个高一暑假,为了挣些钱继续高中学业,才开始接触社会,然后,逐渐就走得有些歪。 甘欣认真听苏杭说完,点头:“好。” “不谦让一下啊?” “你养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为什么要和自己男人谦让?” 苏杭又出离了,还发现了漏洞:“那……要是别人养你,你是不是就又成别人的了?” 甘欣想也不想就笃定道:“还是你的。” 苏杭惊了:“这么大便宜吗?” “是啊,”甘欣点头,蹲下来从书包里往外掏着书,一边抬起脸庞:“看我多好。” 苏杭不由思考某个深奥的哲学问题:“假设啊,我是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对另外养你的那个人……不太公平?” 甘欣:“为什么总有人奢望公平这种事情?” 苏杭:“……” 苏杭:“姐姐!” “怎么了,哥哥?” “没……”苏杭道:“就是喊一声,顺便告诉你,刚刚那句话我偷了,打算合适的地方用一用。” “哦。” 两人归类完,苏杭才发现,房间里应该加一个书架。 暂时只能想想。 书桌还要用,苏杭四处看看,又将归类好的书搬到东边地图下的墙根地面上。 下了楼,刚到堂屋门口,就见自己的奖状已经被母亲装在了原本放照片的玻璃框里,还有洪伯在念: “河元二中高一三班‘苏杭’同学在1994至1995学年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中荣获年级‘第一名’,特发此状,以资鼓励。啧,不错,不错啊。” 何芬看着丈夫把玻璃框重新挂在西边墙上,却又谦虚:“我家也就一张,谢玲都快一墙了呢。” 谢玲是隔壁谢长庄和苗凤的女儿。 苗凤也在屋内,笑着道:“我家玲玲一墙也比不了这一张,全校第一啊,她可没考过。” 奖状挂好,大家重新坐下。 苏杭带着甘欣一起坐在门口凳子上,见对面洪伯夫妻俩,又想起‘7月8日’,不由问洪伯妻子薛琼枝:“伯母,洪绫姐……没在家吗?” 薛琼枝听到这个,顿时叹气:“唉,去商都了,还是调职那档子事。” 洪伯也跟着叹气。 沙发上的蒋玉珍看着苏杭和甘欣两个,打岔道:“小杭你都有女朋友了,可不兴再想你洪绫姐了啊?” 大家顿时都笑起来。 洪绫太漂亮,棉纺路这一片的少年们,没几个不想的。 或者还不不止是少年。 “小杭将来肯定是有本事的,”薛琼枝听到蒋玉珍调侃,脸上的愁绪缓和了些,跟着说了句,又看向甘欣:“这姑娘也不错,对了,叫啥?” 甘欣道:“甘欣。” “哦,甘欣,好名字,个子也高,”薛琼枝道:“我家洪绫也就是看着挺,其实才一米六三。” “那也不低了,”苗凤道:“唱戏的,个子也不能太高。” “早知现在,就不让她和老头子一起唱戏了,”薛琼枝道:“像小杭这样多好,读书,考大学,将来找个体体面面的工作。” 话题被岔开,苏杭也不再多说,看了眼张溢,又转向蒋玉珍:“婶儿,张溢暑假……是要到叔厂里当学徒吗?” 张溢曾经就是高一暑假开始到机械厂当学徒。 这些天也和苏杭提过几句。 苏杭之前没有发表意见,因为知道没用,现在,情况肯定不同。 蒋玉珍刚用话语岔开洪家的烦心事,闻言也跟着烦心了,还瞪了一旁儿子一眼:“不能和你比啊,我家小溢这次才考了609分,他班里49个人,排32名,大学是不要想了,不早点安排能怎么办?” 河元二中的整体大学升学率不到一半,再加上高三还有复读班,张溢这排名,想要考上大学,确实不容易。 蒋玉珍说完,何芬也看过来:“你这孩子,就顾着自己了,平日怎么不带带张溢?” 苏杭没法解释,只是看向蒋玉珍:“婶儿,我正要说这个,要不学徒的事情放一放,张溢暑假就跟着我,你也看到我带回那些书了,还有高一的课程,我觉得张溢也需要重新补习一下。这些我都可以帮他。接下来还有两年时间,有我帮着,张溢自己再努力一些,考上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 苏杭这话,如果几天前说出来,蒋玉珍肯定听不进去。 当下…… 眼看着西边墙上那张全校第一的奖状,还有儿子绘声绘色和自己说起苏杭这一次1022分的总成绩有多厉害,蒋玉珍羡慕之余,难免心动。 自己所在的棉纺厂已经半趴了,孩子他爸工作的机械厂,现在情况看着挺好,谁知道什么时候也趴下?因此,若是张溢能考上大学,即使这两年也听说了国家不再包分配的事情,但也总比留在河元要强。 于是转向儿子:“小杭都开口了,你什么态度呢?” 张溢张了张嘴,见母亲气势汹汹自己稍有说错就可能发飙的样子,不敢有态度。 另一边何芬虽然和蒋玉珍关系很好,也几乎把张溢当半个儿子对待,听苏杭刚刚话语,还是难免想到,这会不会影响儿子自己的学习? 不过,见对面母子俩僵持,何芬还是开了口:“玉珍,那就让小溢跟着小杭试试吧,他才16岁,也不急着今年就进厂。” 苏全民也帮腔:“是啊,就试一试,我想红声也会同意的。” 蒋玉珍点头,转向苏杭:“既然这样,小杭,婶儿就把小溢托付给你了……” 下意识还想说几句类似面对老师时那种‘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的话语,发现对象不太合适,只能打住。 苏杭点头,看了眼张溢,说道:“从明天就开始。” 张溢:“……” 张溢也不想去机械厂,特别看到苏杭这次考这么好,他其实也难免受到触动。 可…… 不用这么急吧? 玩几天啊! 可惜……听到苏杭这么说,屋子里大人们纷纷附和,显然是没得玩了。 说定这件事,苏杭还不忘看了眼一旁甘欣。 苏杭没问,但大概知道甘欣的成绩,比自己之前还好一些,只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高二高三逐渐拉下,失去了考上大学的希望,再加上家里的一些变故,才选择辍学。 而且,很巧。 曾经两人都是上完了高三上半学期,在1997年的春节后,辍学离开了这座城市。 不同的是,两人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这么继续说了一会儿话,邻居们陆续起身,最后离开的是甘欣,苏杭骑车把女孩送回,还约好了第二天的碰面时间。 回到家,只剩一家三口。 吃过晚饭,苏杭找出上午得到的那笔奖学金,年级第一名,300元,看似不多,但对于当下自家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贴补,一分没留,全部塞给想要说什么的母亲,就来到楼上。 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找了纸笔。 该是更仔细地规划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了。 第020章:第一个吃螃蟹 苏杭为自己重生后选择的第一个赚钱方式,是文学。 文学,几十年后,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陌生到有些陈腐的词汇。 正经人谁搞文学啊! 这年代,却还不算过时。 选择的原因。 就苏杭自身的情况来说,主要是门槛低,有纸笔足矣。 另外,苏杭也有基础。 每一个从小爱读闲书的少年,大概都不会缺少作家梦。 苏杭也一样。 曾经上学的时候,幻想过,但觉得这件事太高不可攀。 待到辍学了,步入社会,千禧年之后有一阵,青春文学大爆发,看着同样是早早辍学的年轻人一本书就能赚上百万,为此引来一些专家苦口婆心地帮着分析少年人乍获如此巨款该怎么花,苏杭难免羡慕。 于是开写。 那时候才二十啷当岁,精力旺盛,心态也在,凭借少年时的积累,断断续续地写,虽然没搞出什么名堂,但也陆续发表了几篇,赚到不少零花。 然后就是现在。 回到1995年,苏杭还发现自己多了两大优势。 两世为人的阅历。 以及,锐化记忆所带来的足够博识。 博闻强记,这是很多优秀作家都具备的一个特点,因为只有脑子里能拿出足够多的东西,才能在大幅度删减组合后,依旧写出好的文章。 苏杭也算有亲身体会。 通常,精心准备的十分素材,能用到文章里的,只有两三分。 道理延伸,若是只有两三分的积累,再次压缩之下,肯定是写出不好东西的。 苏杭大致判断,现在的自己,对比曾经偶尔写东西时的状态,已经不只是十分的积累,十二分都是少说。 外在方面。 这也是一个挺适合搞一搞文学的时代。 因为时代的限制,书报杂志还是一种很重要的娱乐方式。又因为时代的开放,千禧年前后,又可谓书报杂志的一次市场化大爆发,虽然很多的因循守旧在浪潮中被淘汰,却也冒出了一大批销量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精品。 苏杭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青春文学。 曾经的时间线上,青春文学的概念是在2000年之后才明确提出,是早几年《萌芽》杂志的新概念作文大赛。 这场持续多年的热闹赛事不仅让一本月度销量只有万余几乎要无以为继的杂志起死回生,最高销量一度突破50万大关,还造就了一大批名利双收的青年作家,甚至很多年后,作家还进化成了导演,继续名利双收。 1995年的现在,青春文学还处在萌芽状态。 不是没有。 任何时代都不缺少青春,当然也就不会缺少青春文学。 只是没有明确的概念。 苏杭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想想啊。 青春文学第一人。 对比曾经那几位,这一份红利如果能拿到,够吃一辈子。 恰好,这次高一的期末考试,虽然起高了,但也如同苏杭最初考量的那样,给他增加了一个标签,一道光环。 见多了,苏杭大致也明白曾经的套路。 青春文学,不只是文章写得好那么简单,同时还需要进行营销,诸如穿肚兜签售的叛逆少女啊,诸如打造亿元作家人设啊,诸如书展上30多个国家买走版权啊,诸如一字未写就拿到天价预付费啊,各种折腾,各种炒作。 都是生意。 但也是真的赚钱。 很多钱。 落地扇呼呼吹着热风的夏夜房间里,台灯下,苏杭斟酌一阵,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关键词: “十六岁”。 “学霸”。 前者来自张爱玲的那句话,出名要趁早。 苏杭今年16岁,如果能够成名,相比18岁之后的成年人,自然而然地就能吸引诸多关注。 至于后者,学霸,还是三门主科都能考到满分的那种,已经不只是青少年,在任何年龄段上都能形成共鸣。 两者结合在一起,一加一,必然会大于二。 这就是苏杭在合适时机可以拿出来进行自我营销的两个标签。 然后是具体执行。 目标定下,苏杭并不盲目乐观,成功了,是上限,不成功,再接再厉就是。 苏杭的追逐下限,只要能赚些钱,就是好的。 苏杭不太清楚现阶段的稿费水准是多少,但,对于一个父亲暂时失业母亲每月才拿120块底薪的家庭来说,即使一篇文章只有几十块收入,对于这个家,也是一种很大的经济缓解。 于是又在本子上补了两个字: “赚钱”。 写下这两个字之后,又提醒自己,不能急。 脚踏实地,步步为营。 理顺了思路,苏杭从桌前一排书籍里抽出一本杂志,还把眼前已经用了大半的小32开作业本翻到了前面。 杂志名叫《青旭》。 看名字就不难理解,这是一本主要针对青少年读者群体的文学杂志,而且是中原省内的一本杂志,杂志社地址就在省城商都。 前几天,苏杭骑车跑遍了河元市各处。 书报亭、图书馆、新华书店等等,还有很多路边书摊。 主要就是记录。 记录各种报刊杂志的投稿地址。 成果不错。 文具店一块钱六个买来的三十多页小号作业本上,三天时间,记满了大半。 至于眼前的《青旭》杂志,则是在一个书报亭做记录时,为了避免老板赶人,忍着肉疼掏了一次腰包,3块钱,换来的是老板默默忍耐了苏杭把小亭子里所有合适的书报杂志的投稿地址都记了一遍。 浏览一遍本子上的各种地址,苏杭又转向已经细读了两边的《青旭》。 其中文章…… 苏杭只能说,怪不得曾经对这本杂志没印象,大概率是在市场化浪潮中倒闭了。 不过,既然让自己花了3块钱,那就从它开始吧。 这钱要赚回来。 再次简单翻阅了一遍手中的杂志,苏杭就把它连同记满了投稿地址的作业本放回面前书列。 不拖延。 不等待。 现在就开始。 拿出另外一个同时买来的崭新作业本,苏杭开始将最近几天不断勾勒的第一篇小说落在纸上。 先写下思路,还有一些关键灵感。 再列提纲。 最后开始落笔。 偶尔抬头看一眼时间,才是晚上的十点多钟,还不晚。 进入正题。 写着写着,苏杭就逐渐沉浸其中。 之前各种关于赚钱的想法暂时退散,反而很享受这种写故事的感觉。 苏杭觉得挺好。 重活一遭,本就不打算再如曾经,半生追逐,一片虚妄。 这一次,该追逐的,当然还是要追逐。不过,却也不能只是为了追逐而追逐。 就像当下写小说。 赚钱重要,但如果能享受其中,成为一种人生乐趣,其实更重要。 如果一个人从内心里就不喜欢一件事,甚至是抗拒厌恶,又怎么可能做好? 再说第一篇小说的内容。 既然悄悄给自己定位了青春文学的路线,当然要和青春有关。 青春文学的特点是什么? 要像少年啦飞驰。 要青春无悔。 要柏拉图说马尔克斯说菲茨杰拉德说王家卫说亦舒说。 要张扬。 要迷茫。 要听nirvana。 要有睡在上铺的兄弟。 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要‘发烂’、‘发臭’。 额…… 最后这条去掉。 总之,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苏杭最初的想法,是拿甘欣当素材。 只是红衣妖精曾经的一些只言片语,苏杭就发现,某人的经历,简直是‘残酷青春’流派的典型代表。 不过,这些天,构思着构思着,逐渐还是变成了自己的故事。 对于甘欣…… 因为内心里的怜惜,不知不觉,就不想写了。 曾经,就让它埋在曾经吧。 这一次,一切都是新的。 既然如此,故事,当然也要是新的。 因为提前几天就在不断酝酿,正式落笔正文,苏杭的思绪很流畅,小小的本子,每页三四百字,快速的行书,完成时,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将近二十页。 再次抬头,发现已是凌晨两点多钟。 不困。 于是大略检查了一遍,粗粗统计,计划5000字左右的短篇,实际写了六千多字。 总体还算满意。 构思的剧情,设计的亮点,想要表达的东西,一些自觉不错的语句,都展现了出来。 最后是小说的名字。 开始勾勒时,想的是一定要文青一点。 不过,真写完了,才发现,名字反而没那么重要。 稍稍斟酌,苏杭翻到首页,填上了自己重生后第一篇短小说的名字:《林清和许白》。 ‘清’是清白的清,‘白’是清白的白。 这算一个只有苏杭自己知道的‘小彩蛋’。 曾经,某个红衣妖精很喜欢朴树的一首歌。 《清白之年》。 南边的那座影视城,并不算多的相处日子里,苏杭不止一次听她窝在沙发里轻轻哼唱。 本来想要拿甘欣当素材,之后不想了,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伏笔。 算是纪念。 凌晨两点多的白色灯光下。 当苏杭写下这几个字,耳边仿佛又传来了好像很遥远又好像很近的小声哼唱,沙沙哑哑的女声: “……” “人随风飘荡,” “天各自一方,” “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 “此生多勉强,” “此身跃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 第021章:《林清和许白》 凌晨三点才睡下,清晨五点钟,培养了一段时间的生物钟将苏杭准时推醒。 这状态不对。 不过,想着昨夜的小说,也就再睡不下去。 打定主意中午补觉,苏杭简单洗漱后,很快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对昨夜完成的《林清和许白》初稿进行第一次修改。 挑错字,重新梳理一些句子,增减细节,发现其中一段似乎冗余,干脆整体删掉。 这么专注地忙碌着,当听到母亲喊自己吃早饭,总计18页的稿件,被苏杭各种涂抹圈画修改,简直都有点面目全非。 今天是7月4日。 星期二。 暑假的第一天。 母亲更是习惯了早起,一家人吃过早饭,还是早上的六点半左右。 苏杭吃饭时还在斟酌各种细节,饭后再次上楼,又开始第二遍的修改。 如此到七点多钟,楼下传来招呼声,很快,张溢背着书包上楼。 看到张溢,苏杭停下笔,说道:“我们稍后去图书馆。” 张溢丢下书包,很不客气地躺倒在苏杭床上:“好困啊,老大,我是被我妈打起来的,咱们好歹歇几天啊?” 苏杭笑道:“你还困啊,我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 摊平的张溢闻言,抬头看了苏杭一眼,又躺下:“你是神,我比不了。” 苏杭不和他扯,转而道:“说正事吧,我帮你规划了一下,你这边,就从暑假作业开始,也算是对高一课程的一次复习,咱们暑假总计8周,给你两周时间完成暑假作业,第三周开始预习高二的课程,怎么样?” 张溢弹起来:“五本啊,两周?” 河元二中的高一暑假作业很有针对性,昨天申报文理之后,只需要领取文科或理科高考所需的五本暑假作业,苏杭、张溢和甘欣都是报的理科,因此,五本暑假作业分别为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 “我给自己定的时间也是两周,”苏杭说着,还示意了下刚刚在修改的小说文稿:“另外,我还计划每天至少写3000字的文章,每三天至少读一本书,同时,我对高二高三的课程预习,会从今天就开始,而不是你的两周之后。” 张溢睁大眼睛:“大哥,咱们不用这么拼吧?” “前段时间,我家窘迫到我爸只能回老家去扛麦子回来,才能不饿着,”苏杭望着张溢,认真道:“化肥厂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咱们俩妈的纺织厂,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说你爸所在的机械厂,现在看着还好些,但一家只生产小型农用机械的工厂,竞争力非常有限,如果不能及时调整方向,很难说还能坚持多久。真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前些日子的感受了。” 张溢沉默。 苏杭继续:“咱们父母一辈,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难道你还想重复他们?想想看,如果不努力改变,安于现状,将来有一天,人到中年了,你忽然也没了工作,上有老,下有小,那时候,该怎么办?” 其实不喜欢和人说这些,总觉得没用,因为是张溢,苏杭才愿意多说几句。 苏杭说完,张溢顿了顿,才道:“苏杭,我也想改变。不过,我是说……你也不用这么拼啊,一天只睡两个小时,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中午补觉。” 张溢:“……” 苏杭打量着张溢表情,知道他听进去了,对普通人,他也明白要循序渐进的道理,便又道:“那就这样,咱们一步一步来,两周完成暑假作业的基础上,你每天再加一个小时的晨读。不过,还是要考虑劳逸结合,周末,咱们休息,可以到处去玩,怎么样?” 确定周末休息,本就不是太抗拒的张溢点点头:“好的。”说着还忍不住加了句:“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玩。” “那就重新调整一下?” 哪怕知道苏杭在开玩笑,张溢还是连忙摆手:“别,你刚刚的计划就挺好。” 苏杭看了下台灯基座上的小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和甘欣约好了八点钟。” 张溢站起身,见苏杭把那个满是涂改的本子放到背包里,终于想起,好奇道:“你写的什么文章?” “小说,打算试着投稿,挣点稿费。” 张溢惊奇了,想看,见苏杭已经拎包起身,只能跟着去拿起自己的书包,一边道:“苏杭,我总觉得你简直像换了个人。” “没换,”苏杭道:“还是见过你屁股上胎记那个。” 张溢:“……” …… 河元市图书馆在城西蜿蜒的桑河北岸一个位置极佳的凹弯里,占地十多亩的场馆内有很多几十年的老树,树下还有桌椅,如同一个小公园,可以供人休憩阅读。 比起环境,图书馆主楼就显得有些陈旧。 面北而建的三层红砖楼,上面两层是藏书室,只有七八万册图书,下面一楼主要是两间占地都有两三百平的宽敞阅览室。东边是报刊阅览室,除了摘抄用的纸笔,不能带其他东西进入。西边是自由阅览室,自带书籍,除了图书馆惯常的一些条例,没有其他限制。 苏杭看中的就是这两间阅览室。 苏杭和甘欣上周过来就办了借书证,甘欣因此还花掉了刚刚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十块钱。 张溢今天过来,还是先办证。 然后,几人没去楼上的藏书室,而是直接来到一楼西侧的自由阅览室。 刚过上午九点钟,阅览室内人并不多。 而且很安静。 连屋顶的吊扇动静似乎都比别处小一些。 选了靠近北边窗户不会被阳光照到的一个位置,三人在实木长桌旁坐下,苏杭和甘欣并肩,张溢很自觉地坐到了对面。 掏出已经改了两遍的小说,还有来时路上买的一叠16开单线稿纸,苏杭担心扰到别人,轻声对一旁的甘欣直入主题:“你把这个整理誊抄一遍,作为底稿保留,我下午亲自来写用于寄送的稿件。” 甘欣提前就知道苏杭的一些打算,点了点头,明白这就是自己作为‘秘书’要做的工作。 接过大小两本册子,甘欣先大致浏览了几页到处都是涂改的小说稿件,乍一看很凌乱,但稍稍分辨,也就逐渐理清了眉目,于是很快翻回第一页,拿起圆珠笔,开始认真誊抄,同时也很快沉入一旁男孩所勾勒的故事当中。 …… 她叫林清,他叫许白。 他们都是河元二中的学生。 林清不漂亮,许白也不帅,普普通通的两个,却很谈得来。 林清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白。 那是一个沉闷而昏黄的夏日午后,林清又和母亲吵了架,从家里跑出,想到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刻板,从小到大都活在压抑氛围里的林清打算离家出走,再不回来。 然后就碰到了一个男孩。 在家乡的桑河畔。 两人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简直一眼就觉得对方是那个人。 许白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林清也放弃了离家出走。 从此混在一起。 混。 林清觉得这个词很贴切。 因为他们不算男女朋友,却还要偷偷摸摸,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不过,自从遇到许白,林清的生活也就变了。 不再如以往那般小心翼翼。 家庭的束缚,学校的压力,好像都无关紧要。 林清变得张扬。 开始恣意。 他们一起在傍晚时铺满金色鳞光的桑河畔高声呐喊。 表达对生活的不满。 他们一起奔跑过初夏如浪的麦田。 踹翻稻草人。 自己扮演守望者。 他们还和人打架。 三个小混混被发疯的林清吓得落荒而逃。 不过,林清还是吃了大亏,脑袋上被缝了七针。 某个家伙却完好无恙。 于是第一次吵架。 胆小鬼。 打架事件之后,林清没有声名狼藉,反而成了同学中很酷的代表,还迎来了男生的追求。 林清以此威胁许白。 该表白了。 许白没表白。 林清还是拒绝了男生的追求,继续和许白混着。 一起上学。 一起回家。 一起听《光阴的故事》。 一起参加辩论赛。 一起躲避父母的探究。 一起到户外写生。 一起吃两毛钱一根的冰棍。 一起收集红叶。 一起堆雪人。 一起唱李叔同的那首词。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或许时间都看不惯林清和许白的出双入对,转眼间,高中时代就来到了尾声。 要上大学了。 终于要离开家乡。 林清拒绝了父母相送,约好了和许白一起去报道。 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这是一个上午。 背着包裹,离开家,他们一起穿过这些年再熟悉不过的城市街道,看供销大楼上的广告牌,看路边多年不变的修车老人,看老槐树顶的孤独鸟窝,还有路边的书摊、远处的烟囱、长长的桑河桥、破落的棚户区、延伸到天边的铁轨、街角打闹的孩子…… 终于坐上了驶向远方的火车。 林清看着窗外,许白也看着窗外。 小小的城市逐渐远去,许白忽然开了口:“我得走了。” 林清说:“嗯。” 然后,许白就走了。 对面位置上,一个中年大叔小心地捧着一盒泡面走过来,开始吃。 林清依旧望着窗外。 其实一直都知道。 然而,直到即将离开家乡的这一刻,她才终于肯承认。 许白,是不存在的。 那个男孩,只是她懵懂青春里的一个幻想。 许白走了。 她的青春,也走了。 就如那座逐渐远去的困束了她18年的小城。 车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出现在视野里,林清目光追逐着那只鸟儿,看它不断远去,最终消失。 天高任鸟飞。 目光终于收回,淡淡的玻璃倒影中,那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第022章:参商 从昨天开始都在写文章,上午的时间,交代完甘欣负责誊抄,苏杭打算换换脑子,挑选了数学暑假作业。 最初推的太快。 才一个小时,就已经完成了七八页,按照这种速度,不到60页的一本作业,六七个小时就能搞定。 苏杭可不想为了写作业而写作业。 反应过来,主动放缓了速度,按照之前琢磨的一个学习方法,加大了对题目的拆解力度,同时参照课本和去年买的一本《高中数学基础手册》,每完成一题,都会或多或少地对其中涉及知识点进行标注。 核心还是加强记忆。 刚刚过去的期末考试成绩已经证明,重生后的锐化记忆,对于苏杭而言,绝对是一份非常宝贵的财富,既然如此,当然要尽可能抓住。 方法就是现在,通过反复地记忆,将有用的东西锐化锐化再锐化。 最好一辈子都不忘。 上午的时间在苏杭的专注中悄然而过,察觉一旁有人在看自己,还持续了好一会儿,苏杭终于扭头,对上了甘欣幽幽的目光,不由笑道:“姐姐,咱别这样好不好,大白天,我还以为闹鬼了,凉飕飕的。” 甘欣道:“好。” 苏杭:“……” 唉,这一开口,配上没怎么变的表情,更像鬼片了。 甘欣也似乎发现了问题,眸子眨了两下,微微弯起嘴角,才又开口:“好的,哥哥。” 苏杭:“……” 对面张溢:“……” 好吧,咱们就跳过闹鬼的事情。 苏杭示意甘欣面前的稿件:“弄好了。” 甘欣点头:“嗯。” 苏杭觉得不该报什么期待,还是只能问道:“感觉怎么样?” 感觉? 甘欣开始回想。 开始的时候,对女主角林清,甘欣有一点点同感,也有不赞成的地方。 这女孩父母双全,衣食无忧,就算亲人苛责了一些,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伤春悲秋。 甚至还想到了一个词: 矫情。 接着,许白出现了。 甘欣开始羡慕。 那么般配的一对男孩女孩,还有那如同穿梭在斑斑点点的初夏林荫间的温暖生活,简直就像一场梦。 甘欣都开始跟着做梦。 想着身旁男孩,会不会也带着她去做那些恣意张扬的事情。 嗯。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肯定也会陪着。 然后…… 再美好的故事,也有结局。 甘欣百般期待地看到了最后。 啪—— 某个家伙,用几千字编织出一个五彩斑斓的美好童话,结果,忽然又一巴掌拍过来。 碎了。 誊写到最后那段,因为太沉浸,眼看着一切转眼幻灭,甘欣只觉心脏都被人攥紧,震撼到窒息,还有心疼和委屈。 心疼故事里的男孩女孩。 委屈的是,身边男孩为什么要写这么残忍的一个故事,然后拿给自己看? 预言么? 反正…… 甘欣当下的心情,丝毫没有故事最后林清看到那只鸟儿自由翱翔天际的感动,更多是飞鸟消失后的那片天空,空荡而压抑。 想哭。 却没有哭。 从小就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哭是最没用的一种。 这么呆怔了一会儿,终于又想起少年的问题,甘欣轻轻点头:“很好。” 就知道是这样。 现在的甘欣,比起记忆中……实在是太不健谈了。 不过,苏杭还是打算再追问几句,毕竟是第一位读者,甚至其中还有关于她的小彩蛋,正要开口,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对面张溢表情里闪过意外,又连忙朝苏杭使眼色。 苏杭转头,看到了陶暖瓷。 女孩一身t恤牛仔,简简单单,却也依旧是满满的青春洋溢,惹得阅览室不少人都纷纷望来。 陶暖瓷身边,还跟着个子小小的曹婉婉。 比起陶暖瓷的利索装扮,曹婉婉却是一身张扬的白纱褶裙,配合漂亮的发卡头饰,还有娇小身材,让人不由想到一个词:洛丽塔。 不过,苏杭却知道,这是只有些腹黑的萝莉。 最好别招惹。 陶暖瓷笑着摆手和张溢、甘欣示意了下,来到苏杭身边,才小声道:“暑假第一天呢,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两米左右的实木长桌很宽敞,苏杭转身,单手捞了一个凳子过来,示意陶暖瓷坐下。 陶暖瓷在一旁坐好,还扫了眼苏杭面前的暑假作业,从进度判断,某人显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上午。 苏杭感受着陶暖瓷凑近后的少女馨香,笑道:“该是我没想到才对。” 陶暖瓷明白苏杭什么意思,不好意思地自揭己短:“早上睡懒觉到九点多,差点不想出门。婉婉来喊我逛街,路过这里才想起呢,就进来办一下借书证。” 这么说着,陶暖瓷微微朝苏杭侧身,伸手从紧身的牛仔裤后面口袋里摸出一份证件递过来,等苏杭接过,才想起刚刚借书证所在的位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热地转向他的暑假作业,没话找话:“你都写这么多啦?” 这边两人说着话,曹婉婉却来到甘欣一旁。 没有坐下的意思。 探头看了眼甘欣面前的稿件,曹婉婉伸手就要拿:“这是小说吗,你写的?” 陶暖瓷的到来已经让甘欣内心警铃大作,见曹婉婉伸手,下意识按住,又默默地把大小两份稿件都暂时收在了自己包里。 “小气,”曹婉婉嘟囔一句,瞥向甘欣的蓝色帆布挎包,饶有兴致的模样:“你这包不错呀,手工做的?” 甘欣本不打算回答,忽然想到什么,点头道:“是的。” “我偶尔也想自己做一个包包呢,”曹婉婉继续打量着,语气人畜无害:“可惜没有耐心,只能去商场里买了。你这,什么材质啊,看着像牛仔布,不会是用旧的牛仔裤改的吧?” 说着似乎觉得很有趣,还轻笑起来。 其实不是。 甘欣却点头:“嗯。” “那这带子……”曹婉婉又指,不是与包身同色的肩带,而是包盖上的棕色扣带,不等甘欣回答,一脸恍然:“哦,我明白,是旧皮带,看着像男式的。” 说着还看向一旁某个家伙。 内心里觉得很可乐,不会是某个家伙的皮带吧? 甘欣的蓝色帆布挎包外面带着两排棕色皮制扣带,其实挺美观的,苏杭就觉得不错。 至于材料。 布料是甘欣奶奶亲手织的,皮料是甘欣在一个卖牛皮小摊上花几毛钱挑的边角。 只是,这些,甘欣可不打算和一旁明夸暗损的曹婉婉解释。 不仅不解释,甘欣连言语反击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在故意示弱。因为,刚刚忽然想到,曹婉婉对自己损一点,作为陶暖瓷的朋友,肯定会带着她在他那里减分。 很划算。 本来正在窃窃私语的苏杭和陶暖瓷都很快听到甘欣和曹婉婉的对话,陶暖瓷是无奈,苏杭没有和某个小妮子一般见识的意思,却也不想继续,看了下自己那只没有表带的黑色电子表,已经11点27分,就说道:“中午了,我们该回去了。” 陶暖瓷其实还想和苏杭说会儿话,不过,男孩都开口了,她也只能起身。 还明白,是婉婉的话让他提前起身的,为了另一边的姑娘。 这事…… 期末考试最后那天就发生过。 陶暖瓷还想起了其实不怎么想记起的甘欣那句话:她是他的孽缘,这辈子要还。 那我呢? 内心里小小念了句,就连忙打散。 爸爸说了,不能早恋。 会打断腿。 陶暖瓷知道自家老爸不是开玩笑。 因为…… 有过。 虽然和早恋什么的没关系。 没再多想,反正,她觉得,自己是不希望他被自家老爸打断腿的。 简单收拾,大家就出了阅览室。 来到景色怡人的图书馆户外,陶暖瓷踱在苏杭右手边,瞄了眼默默跟在左边的甘欣,想想还是说道:“那个……化肥厂,我爸爸从商都请了一个评估团队过来,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苏杭明白,大概是评估化肥厂设备或者资产的专业团队。 事情能走到这一步,显然是陶暖瓷父亲已经和市里达成了一些默契,要不然不会开始进行正式评估。 那么,距离化肥厂的最终复工,显然又近了一步。 想到父亲能早日回到工作岗位,苏杭点头:“谢谢。” 感谢的是陶暖瓷的提醒。 仔细计较,这种事,还真不是随便就能对人透露。万一遇到坏心思的,从中作梗,整个项目都可能半途黄掉。 陶暖瓷笑着,却摇脑袋:“该我谢你才对呢。” 因为某个男孩当初的那番话,陶暖瓷这些日子有意无意地了解了更多关于化肥厂的事情,也因此越来越明白,按照父亲之前的思路,化肥厂对陶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大坑。 真可能让她改骑自行车的那种。 苏杭道:“那就各谢各的。” “呵呵,还能这样啊?” 苏杭和陶暖瓷这边说着,故意走到了甘欣一旁的曹婉婉也再次开口:“甘欣,刚刚那个,你不会是打算投稿吧?” 甘欣点头:“嗯。” “这可不容易呀,”曹婉婉侧头斜着一旁女孩,好像在看自不量力地窥视水晶鞋的灰姑娘:“我哥哥高中时也对写小说感兴趣,爸爸见了,还请了一位省里的作协会员帮他辅导,结果,他自己投稿了五次,都被退了回来,最后还是那位作协会员帮着推荐,才发表了一篇文章。” 甘欣:“哦。” 苏杭此时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转头过来,说道:“那小说是我写的,甘欣只是帮忙誊抄。” 曹婉婉:“……” 甘欣:“……” 陶暖瓷:“……” 缀在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张溢:“……” 虽然某个家伙忽然拿了全校第一,还有那三份公开展示的满分试卷,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了一下,但曹婉婉还是觉得苏杭远远配不上陶暖瓷。针对甘欣,一方面是对同班一年这个又穷又傲还比自己高一头的姑娘不爽,另一方面,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没法直接针对‘沛公’,因为陶暖瓷会像小母鸡一样护着。 唉。 自己真难呀! 曹婉婉却没想到,自己正挤兑甘欣,还正有些渐入佳境的感觉,结果会是这种转折。 陶暖瓷瞪了眼另一边的曹婉婉,又转向苏杭,目光顿时缓和,想起他关于‘读书和赚钱’的那句留言,好奇又期待:“苏杭,你写的……小说,能让我看看吗?” 说着已经到了图书馆主楼东侧的车棚。 苏杭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我们该回去了,下午吧,或者明天?” 陶暖瓷瞄了眼甘欣的挎包,遗憾里又带着些期待,看着苏杭:“我姐姐从美国回来,下午要去接她,稍后几天可能都没时间。” 注意到陶暖瓷刚刚的目光所向,苏杭却只能摇头:“不能留给你啊,我下午要整理出来进行投稿。不过,也不用急,总会有机会的。” 陶暖瓷也不得不点头:“嗯。” 曹婉婉刚刚一套‘小拳头’打到空处,只是短暂郁闷,听到小说是某个全校第一写的,倒是更多了几分好奇,闻言道:“不如这样,一起吃午饭吧,今天我请客,这样暖瓷就能顺便看看你的小说了。” 顺带自己也瞅两眼,看看究竟什么样子。 哼! 而且,提起吃饭,还又想起期末考试的最后那天。 某个家伙,竟然能开口让女生请客,太厚脸皮了。 还穷! 不过啊,今天本姑娘心情好,就再请你一顿。 曹婉婉发出邀请,陶暖瓷又期待地看过来,苏杭却摇头:“说好了午饭在家吃,不回的话,家长会担心。” 曹婉婉故意道:“打个电话就是了。” 苏杭道:“我家可没电话。” 曹婉婉顿时捂嘴,一副自己说错话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哦,我忘记了,电话可不是谁家都能有的。” 苏杭和张溢进车棚取车,陶暖瓷也挪到了曹婉婉身边,再次瞪了眼某个妮子,一副你再乱说话我就要发飙的样子。 被近身了,好女不吃眼前亏,曹婉婉暂时闭嘴。 取了车,大家继续穿过树荫往外走。 不过,没几步,拐过一条甬道,就看见不远处一棵树下停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苏杭对此还有印象,上次在校门外碰见,陶暖瓷就坐这个。 曹婉婉却是怕苏杭几个不知道,躲开陶暖瓷一些,故意朝桑塔纳示意,又转向某个高个姑娘:“甘欣,你没自行车吧,我和暖瓷坐车来的,要不送你一程?” 甘欣下意识学着苏杭的语气,淡然道:“不用了,苏杭会载我。” 说着瞄了眼陶暖瓷。 伤害转移! 陶暖瓷顿时黯然了,上前一些,把某个妮子拉回身边。 曹婉婉被捉住,破罐破摔了,又转向苏杭:“你那小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找人推荐一下哦,如果发表,高考可是有加分的,我哥就加了20分……” 陶暖瓷终于没忍住,打断道:“婉婉,苏杭是咱们年级第一,五门课满分呢,不需要加分。” “这可不一定,”曹婉婉依旧人畜无害,很热心的样子:“只是高一而已。而且,如果能发表文章,再加上苏杭的成绩,说不定就有大学直接联系保送了,保送啊,多好。” 陶暖瓷:“……”。 苏杭依旧笑容温和,点头道:“先谢谢你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去找你。” 曹婉婉:“……” 这…… 你怎么答应了? 我可没真心要帮你啊! 随即反应过来。 这家伙,本就是个厚脸皮,连让女生请客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不行的? 自己真是失策! 路过桑塔纳旁边,苏杭主动道:“你们就到这里吧,再见。” 陶暖瓷很想继续陪他到门口,又担心闺蜜再说出什么话,只能停步,对几人摆手道:“再见。” 目送三人离开图书馆大门,陶暖瓷终于收回目光,不悦地转向曹婉婉。 曹婉婉恶人先告状:“暖瓷,你看到没,那家伙真是不要脸诶,我只是客气一下,他就打蛇随棍上了。” 陶暖瓷不理这茬,望着曹婉婉,认真道:“婉婉,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带你了。” 曹婉婉可怜兮兮地缩了下脖子,嘴上却道:“这样啊,那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在陶伯伯面前说漏嘴什么。” 陶暖瓷:“……” “好啦,吓你的,”曹婉婉转眼变了表情,很快又缠上来,亲昵地挽住陶暖瓷手臂:“我就不明白了,那个苏杭,哪里好啊,让你这样?” 陶暖瓷觉得这个可以反驳一下,说道:“他是全校第一,你行么?” 曹婉婉道:“全校第一有什么用,我爸最近刚招了几个大学生,其中一个说是当年的什么高考状元呢,实习工资才2000块,不够我买一件衣服。” 陶暖瓷又道:“他书法很好。” “书法协会里这种人一大堆,”曹婉婉道:“前两年我爸让一个家伙帮忙写几个字,才给了1万块,那人简直就和哈巴狗一样,谄媚到恶心。” 陶暖瓷生出一种想要把曹婉婉小嘴缝上的冲动,太毒了,干脆也不讲理起来:“反正,苏杭是不一样的。” “是啊,他脸皮比较厚,”曹婉婉总结,又鄙视道:“还写小说,想发表文章,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当作家可是很考验天赋的,不是说学习成绩好就能行。反正,我知道的作家,恰好都是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因为学习好的都成了书呆子。” 陶暖瓷终于还是抬手掐在了曹婉婉小脸上:“你闭嘴吧。” “哇,说不过就打人啦,救命呀!” “……” 闹腾片刻,陶暖瓷彻底没脾气,曹婉婉也适可而止,眼看陶暖瓷的司机兼保镖秦姐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有些羡慕陶家比自家的更胜一筹,转而道:“好啦,我不说了,先去吃饭。另外,你不是说自己的随身听坏掉了吗,之后去我家店里,兴业电器的大小姐亲自为您服务,随便挑,免单。” 陶暖瓷还没有完全消气,故意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肯定挑最贵的。” 曹婉婉:“啧!” “嗯?” “我心疼呀,”曹婉婉怜惜地凑过来抱了抱好姐妹:“你这么快就被那个厚脸皮传染了。” 陶暖瓷:“……” 秦姐走上前,问过两句,帮着拉开车门。 姐妹两个上车,曹婉婉坐好后,又打量四周,忽然道:“这里真不错,等我家再有钱一些,就和我爸说说,让他把这里买下来,和你家一样,也盖个大宅子。到时候,哼,看那个厚脸皮去哪里看书。” 陶暖瓷横了她一眼:“让你爸买下整个河元市好了,当土皇帝。” 曹婉婉嬉笑道:“有陶伯伯在,我爸可当不了。我听我爸说,这次你们家如果能拿下化肥厂,经营几年,别说河元,很快在中原省都能排得上号了。” 曹婉婉一提这个,陶暖瓷顿时又想起刚离开的某个男孩。 想起他当初和她说起化肥厂时随意涂画的那页纸,其中有‘皆大欢喜’四个字,现在都还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偶尔拿出来看几眼。 再想想曹婉婉刚刚的刻薄,忽然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埋怨乃至疏远自己? 可…… 从小一起长大,曹婉婉真的和她妹妹一样,因此,哪怕知道女孩是娇小姐脾气,还喜欢看不起人,嘴巴也毒,但,她也总不能翻脸吧? 只能暗暗打定主意。 以后过来图书馆,尽量不要带身边某个。 …… 另外一边,苏杭可没心思想那么多。 回家吃过午饭,还是不困,就放弃了午休,下午两点钟不到,三个人就再次来到图书馆。 还想过,这么来来回回,有些浪费时间。 不过,还是穷。 只能这样。 就算在图书馆附近用餐,终究也需要时间,何况,其实也不远,虽然一东一西,但图书馆距离和家里到二中差不多,骑车都只是15分钟左右。 下午的图书馆人更少。 因此,还是上午的位置。 再次花了一个小时,问过甘欣的意见,还让跟着看过的张溢也提了几句,苏杭参照着对稿子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小幅度修改,便开始亲自用漂亮的小楷进行誊抄。 这是用来投稿的。 亲自誊抄,而没让甘欣继续帮忙,也是为了增加过稿的几率。 毕竟,甘欣的字虽然不难看,但与苏杭还是差了很远。虽然小说质量的根本不在于字体好坏,但,显而易见的道理,一笔让人赏心悦目到心旷神怡的好字,绝对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审稿者的态度。 最终确定6600余字的小说,苏杭在下午五点四十几分才写完,距离图书馆闭馆不到15分钟。 其他信封邮票之类都已经准备好。 还特意带了那本《青旭》杂志。 甘欣已经照着杂志上的投稿地址写好信封,又让苏杭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贴上邮票,继续帮着把稿件和附带的个人资料装入信封,一边小声开口:“参商,什么意思?” 参商。 是个人资料上,苏杭为自己起的笔名。 甘欣问起,苏杭就想到了昨天在学校时与陶暖瓷开的那个自己来自参宿四的玩笑。 最初灵感也来自于此。 此时道:“杜甫的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甘欣:“哦。” 没有多问。 因为稍稍斟酌,就觉得,很伤感,也就不想探究了。 苏杭也没打算解释。 杜甫的这句诗,原意是感慨世事无常,故友分别后,如天空中此起彼落的参商二星那样,不易相见。 苏杭因此想到了自己。 人生的‘中年’与‘少年’,本该更如参商那般,不可再遇,无法再来,然而,通过一次神奇的重生,二者却是‘相遇’了。 于是得名。 搞定这些,三人离开图书馆,特意骑车来到河元市邮政局大楼前,把装着《林清和许白》的信封投入到距离邮局最近的一个邮筒里。 第023章:过 商都市中心区,距离玉川河畔中心公园不远的成江路29号,一栋白色的五层办公楼,这里是下辖《青旭》、《商海》等多本杂志的中原博艺出版社总部所在。 时间是7月7日。 星期五。 1995年全国高考的第一天,《青旭》杂志的年轻编辑方薇早上在职工宿舍醒来,洗漱时,一边刷着牙,一边想到高考的事情,再联想自身工作后这几年的遭遇,感慨世事无常。 即将周末,方薇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昨天,《青旭》杂志的7月份最新一期销量初步统计出炉,终于还是跌破了6000本,再加上整个博艺出版社的情况都不是很好,继续这样下去,方薇觉得,自己大概率要和李东宝那样,考虑寻找新工作的事情了。 出了卫生间,室友张晓晓只穿了贴身的背心短裤,正坐在桌前化妆,见方薇走出,透过梳妆镜望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说你们跌破6000了?” 方薇瞄了眼张晓晓背向自己的娇美曲线和镜子里那张瓜子俏脸,想着难道环境好了人都会变美? 自己这段时间就挺憔悴的。 至于张晓晓的问题,干脆不答。 还想起三年前。 大学同班的两人一起分配来博艺出版社,方薇凭借读书时的不错成绩和少量文章发表资历被选入老牌的《青旭》编辑部,张晓晓却被打发去一个刚刚成立的商业类杂志《商海》团队。 方薇因此还很有优越感。 然而,这份优越感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三年后的现在,老牌的《青旭》杂志,月销量从最初的1万1跌到了这次的6000以下,后进的《商海》,一路猛冲,同样是本月,初步统计,销量突破了3万7,而且还在快速增长。 《商海》杂志今年只有36岁的年轻主编尚骏甚至放出了豪言,要在未来两年冲击10万销量。 十万啊! 六千啊! 多少倍来着? 有着一张柔和小方脸的方薇和瓜子脸的张晓晓在大学时就都属于班花级别,美女相轻,四年时间一直都在较劲。 毕业后进入工作岗位,张晓晓一开始也没少受方薇的挤兑,此时见方薇不答,却不放过,一边涂着口红,一边道:“不跌才怪呢,你们是青年杂志啊,面对年轻人的,但上期主打那一篇,《土狗黑子》,哈哈,你们主编怎么想的,为什么觉得年轻人会对小山沟里一条土狗感兴趣呢?” 方薇从衣架上取了衣服飞快穿上,还是没忍住,反击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就别说风凉话了。” 外人想像的杂志社,肯定是大作家小作者全都哭着喊着争着抢着要投稿。 实际上的杂志社,特别还是《青旭》这种,其实是反过来的,小作者投稿倒是不缺,但质量太没保障。 至于大作家,人家投《收获》不好吗,投《十月》不好吗,凭什么理你? 因此,就需要杂志社求着约稿。 《青旭》的经营状况不佳,大家其实都在变着法寻求突破,那篇《土狗黑子》,就是主编谭丰振亲自追了两个月,才从一位八十年代发表过几部卖座长篇的大作家那里求来。 为此,5000字的文章,给了800块。 要知道,《青旭》给普通作者开出的稿酬,往往才10块钱一千字。 文章到手了,大家都发现题材不太契合,然而,你自己追了两个月,人家写出来了,甚至稿费都是提前塞过去的,就算不对,你发,还是不发? 不发? 以后还要不要打交道? 就算不怕得罪一个,圈子就那么大,万一其他大作家听到了消息,又会怎么想? 给脸不要脸? 不想听张晓晓的怪话,方薇匆匆穿好衣服出门,到食堂吃过早饭,八点多钟,进入临街的总部大楼。 《商海》杂志团队去年挪去了三楼。 《青旭》杂志的办公地点却在南北向大楼的一楼最北,日常太阳照不到,冬天阴冷,夏日潮热,去年夏天一个老资格的女编辑甚至中了暑,被大家一阵忙乱地救醒后,直接就念叨不干了,要退休。 然后就真的内退了。 之后,社里没再给《青旭》拨人,大家也没脸要。现在,算上主编谭丰振,团队一共只剩八个人。 能走的,能退的,都已经闪了。 相比起来,三楼的《商海》,已经不断扩编到27人。 其中几个还是从《青旭》团队跑过去的。 说实在话,如果有机会,方薇也想过去。 然而,听说张晓晓似乎和《商海》主编尚骏走得挺近,担心被‘枕头风’什么的挡回来,也就不自取其辱。 九点整。 《青旭》杂志主编谭丰振从办公室里走出,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发际线有些后退,衣着却一丝不苟。 扫了一圈,见人都到齐,谭丰振朗声道:“大家停一停,开个会,说说下期的选题,还有,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月销跌破6000本,基本已经接近红线,再往下滑,很难说社里会不会直接停刊。 众人都放下手中活计,抬头看来。 其中一位中年编辑李同先开口,却是坏消息:“主编,咱们从一些学校老师那里针对性收来的稿子我都看过了,八股气太重,还不如《土狗黑子》。” 谭丰振听到《土狗黑子》就有些闷气,实在是可惜那800块钱,此时微微抽了抽嘴角,还是耐心问道:“有能用的吗?” “勉强有两篇。” 谭丰振道:“稍后拿来我看看。”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杂志美编赵月潇道:“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引入长篇连载,就像金庸在《明报》写武侠那样。” 大家一起看向某个肌肤很白的三十多岁风韵妇人,另一位编辑梁觅道:“赵姐,这个问题早就讨论过,要连载长篇,咱们首先得有个‘金庸’啊,如果长篇质量太差,占用版面浪费成本也就罢了,关键还损害杂志的口碑。” “咱们还有什么口碑啊。” 角落里一个家伙忽然念叨一句。 众人看去。 坐在方薇对面名叫秦四围的年轻编辑也不怕,还举起了手:“老谭,我写了首诗,你听听看能不能发表?” 谭丰振是个细致的人,却不古板,气氛太压抑,他也想缓和一下,就笑道:“念念。” 秦四围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开始念: “鸟鸣撕裂山谷。” “黑夜逃散。” “无脸的怪物爬上山巅。” “黑熊抓起溺水的鱼。” “遁入丛林。” “留下孤独的影子。” “飞蛾扑向燃烧的火炬。” “深渊张眼。” “雾气弥漫。” “狐狸在呐喊。” “大海边缘。” “有一艘黑色的船。” “眺望着彼岸。” 办公室内。 大家听完,谭丰振道:“这次是意识流啊,写的什么?” “昨天的一个梦,”秦四围道:“名字就叫《乱梦》,老谭,主要是我最近压力有点大,怕咱们发不下工资。” 大家顿时都笑。 秦四围是《青旭》编辑部里性格最跳脱的一个,说没心没肺都不过分,如果这里有谁担心工资的问题,他肯定排最后一个。 因此说压力大显然是胡扯。 谭丰振也扯了扯嘴角,莫名生出点自暴自弃,示意另外一位负责杂志‘诗情园圃’栏目的编辑张琳:“小张,这首过了,给他记五块钱稿费。” 秦四围顿时不满:“老谭,短诗不都是十块吗,我上次那首就是十块啊?” “上次销量还有8000呢。” 大家:“……” 这就没法聊了。 谭丰振转向正事,问编辑部里年龄仅次于他的一位四十多岁中年编辑:“二年,你联系那几位作家,有进展吗?” 虽然《土狗黑子》让人失望,但还是要努力向名家约稿。 名叫苏二年的中年编辑摇头道:“都没准信。” “继续跟着,”谭丰振稍微犹豫,补充道:“我再批给你300块,如果有机会,请人吃个饭也行。” 苏二年想说300块怎么够,想想还是没开口。 明白能有三百已经不易。 谭丰振继续问了一圈,各人谈过各自的想法,确定几件事,会议来到尾声,再次转向方薇:“小方,早上传达室又送来一批稿件,你上午仔细看看,尽量挑几篇出来。” 方薇点头:“好的,主编。” 同时明白谭丰振的意思。 最好不要落空。 刚刚秦四围的小诗为何通过? 因为,《青旭》其实非常缺稿子。当然,不是数量上缺,而是质量上。 至于质量的标准。 就说过去一年,至少有三次,为了凑齐稿件保证出版,大家都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甚至,实在凑不齐,编辑们还要亲自动笔。 标准也就可以想见。 会议结束,谭丰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大家各自忙碌,方薇也取了传达室送来的稿件,堆在办公桌上,开始翻阅。 内心里想的却是,或许真要学李东宝了。 就算去不了《商海》编辑部,调去博艺的其他部门,也总比这边强啊。 方薇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刚入职时的雄心早没了,今年25岁,也该考虑嫁人的事情。 对面追求过自己的秦四围,虽然为人风趣,长得也不丑,但方薇一点都看不上。 太没上进心。 倒是财务部那个明显对自己有好感的年轻会计何晓伟,虽说胖了些,但家里条件不错,似乎还有什么亲戚在市政府工作,或许能帮自己。 甚至,如果能因此离开博艺,自然更好。 方薇可没有忘记年初时的一件事,刚刚开年,社长钟长林就被一群要债的堵在办公室,差点打起来。 因为博艺这几年的出版业务也连连受挫。 连续多本书都卖得不好,下游书商拖着不给结款,出版社也就无法支付印刷厂的款项,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开支,整个博艺,哪怕减去应收账款,据说净债务规模也已经超过了700万。 这么心不在焉地浏览过几份稿件,回过神,方薇不得不把刚刚都想直接扔垃圾桶里的几篇文章重新简单过一遍。 然而,还是太差。 再次丢在一边,攒多了会有人统一处理。 退稿? 以前还有,现在,为了省一点邮费,就免了。 方薇还想起八十年代,那时候,投稿类信件都不用花钱,现在,一切都向钱看了。 要不然《商海》怎么卖那么好呢? 拿起又一个信封。 看了眼,来自河元,商都下辖的县级市。信封鼓鼓囊囊,看来字数还不少。 但愿别太摧残自己。 拆了信封,掏出稿子,展开第一眼,入目的漂亮楷书,就让方薇眼前一亮。 不会是打印的吧? 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稍稍辨别,方薇就确定,完全手写,红线稿纸可上不了打印机,何况,还是用蓝色圆珠笔书写的。 方薇都有些遗憾。 这么好的字,应该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钢笔,而不是普通的蓝色圆珠笔写在同样普通的红线稿纸上。 简直暴殄天物。 只这一笔字,方薇就确定,一个‘高个子’挑出来了。 无论文章质量如何,稍后都要拿给主编看看。 甚至,如果主编那里过不了,这篇稿子,她也想悄悄收藏。 当书贴也不错啊。 欣赏片刻,终于看向内容。 林清和许白。 以名字作为小说标题,普通了一些,或许,稍后可以换个更文艺的。 不知不觉,很快就读了两三页。 方薇回过神,才感受到,这位作者行文间如水一般的流畅,简直和那些知名作家不相上下。 再继续读。 对于少年少女的相处,笔触灵动而细腻,一些段落,即使是阅读量足够多的方薇,也忍不住反复品味。 而且,还发现了问题。 情节勾勒中,少男少女之间,总体的感觉是温馨的,恣意的,张扬的。 然而,却又刻意添加着一些伤感。 为赋新词强说愁。 方薇觉得,这篇小说的立意,应该有描写青春期孤独与迷茫的意思,然而,其实不必。 不加入这些,只是少年少女的张扬青春,也足够啊。 这一点,方薇还发现了作者的聪明之处,没有确定两人的恋爱关系,一直都只是相对纯洁的男女朋友,这挺好。如果真写早恋,考虑当下的舆论环境,为了避免非议,《青旭》就不得不更加慎重。 回到剧情,方薇盘算,或许,可以把偶尔冒出的伤感支线删掉。 嗯。 这样工作量就有些大。 不过,方薇觉得,只是稿件上的漂亮字体,就足够她多花些心思。 这么斟酌着,终于还是读到了最后。 结局…… 许白,竟然,不存在! 少女的幻想。 还能这样? 方薇都惊住了。 随即再回想,前篇的那些伏笔,少女的压抑,少女的孤独,少女的迷茫……瞬间都有了解释。 我真傻,真的。 明明那么多暗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 这么写,谁能想到啊? 过了好一会儿,方薇匆匆把稿子翻到第一页,再看小说的名字,《林清和许白》。 忽然又明白。 为何是‘林清’在前面。 虽然讲了太多年的男女平等,但,很多时候,男人的名字往往都排在女人前面。 这一次,‘林清’却在‘许白’前面。 为什么呢? 因为小说是以林清的视角展开的。 这是一点。 不过,这更可能也是一个伏笔。 因为许白只是林清的幻想,一个不存在的家伙,当然要排在女主角后面。 这一瞬间,方薇再想想自己最初想要给小说重起名字的念头,还有帮忙删改冗余支线的想法。 真是笑话啊。 这么完美的一篇文章,哪里需要自己修改? 画蛇添足! 这么又斟酌品味了一会儿,方薇忽然好奇,这篇文章,到底是谁写的? 不会是哪个大作家吧? 虽然知名作家往往不会这么直接投稿,但,谁说得准呢? 连忙找寻作者资料。 苏杭? 没听说过。 笔名:参商。 挺有意思。 嗯……什么意思? 反正,也没听说过。 地址。 唔…… 河元市南站街道棉纺路107号。 这是哪个旮旯? 总之,确定了,显然不是什么知名作家。 方薇却还是忍不住幻想。 以作者文笔的老练程度,少说也是二三十岁的年龄,更接近三十岁,应该大学毕业,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着相当的阅读量,而且,这人又保持了相当年轻的心态,要不然,也不可能将少男少女的相处写得这么隽永缱绻。 另外。 方薇又想到一点。 这位作者,似乎是个男的,但,却很懂女人。 文中对林清的很多心态描写,实在是太到位,以至于,方薇偶尔都忍不住自我代入,少女时代,她也不缺许多类似的念头。 忽然很想见见对方。 当然了,现在,还是要先把稿子给主编看看。 拿起稿子起身,方薇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多。 来到谭丰振办公室前,方薇敲了敲,得到回应,推门进入:“主编,你看看这一篇。” 正在写一份报告的谭丰振抬头,笑着问:“怎么,有好的文章啊?” 方薇没说话,直接把稿子摆在谭丰振面前。 谭丰振本来想说自己稍后再看,要把给上级的报告写完,不过,只是瞄一眼稿纸上的字体,他就立刻惊讶了:“喔嚯,这书法……” 说着已经拿起,还产生了和方薇一样的想法:“不会是打印的吧?” 方薇直接在对面坐下,笑道:“谁能用圆珠笔打印啊?” “也是。” 谭丰振说着,瞄了眼标题,大概确认是一篇小说,便开始阅读。 两三页后,谭丰振就点起了头:“不错,文笔老练,但又不刻板,还有其中一些意象,不是年轻人写不出来。” 方薇其实也是类似想法,此时却忍不住反驳一下:“说不准呀,或许是心态足够年轻呢?” “心态年轻,文笔成熟,这就更难得了,”谭丰振说着,见方薇在对面坐了下来,示意道:“你先出去吧,我看完再喊你。” 方薇还期待着主编看到最后反转时的表情呢,摇头道:“我等一下就好。” “看来你很喜欢这篇啊,”谭丰振笑笑,没有立刻保证,也不再赶人,重新低头翻阅,很快就轻轻皱眉:“这一段,多余了啊,太刻意,嗯……好像不对。” 说着往前又翻了几页,寻找细节。 不愧是比方薇多吃了几十年的盐,谭丰振有所察觉,但琢磨了下,还是没弄清问题所在。 却也抬头:“看来有惊喜啊?” 方薇笑而不语。 谭丰振继续。 不再把自认为多余的细节当做废线,合在一起斟酌,快到最后的时候,谭丰振大致确认,问题在‘许白’身上。 终于到最后一页。 果然! 许白只是林清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 虽然提前就有预期,谭丰振还是被这份设定惊艳了一把,感慨道:“欧·亨利式结局啊,而且,故事布局的巧妙程度还要更精致,竟然能想出幻想角色这样的点子,实在是厉害。” 方薇点着头:“关键还是文章的题材,主编,我相信咱们的读者群一定会非常喜欢。” 谭丰振稍稍回味,认同道:“这倒也是。” 方薇问:“那么,主编,这篇就算过了?” 谭丰振笑道:“这都不过,还怎么过?” 方薇跟着笑,想想建议道:“那就再加一些。” “加什么?” “比如,《土狗黑子》那样的待遇,主编力荐,”方薇道:“最好封面也加上。” 谭丰振:“……” 不提《土狗黑子》,咱们还是好同事啊! 方薇还以为谭丰振不同意,继续游说:“主编,我有种预感,这一篇肯定会很受欢迎的,甚至,我们应该立刻联系这篇文章的作者,开个专栏都不过分。” “那就……我亲自推一下,”谭丰振再次斟酌片刻,终于点头,转而道:“专栏就算了,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方薇不解:“怎么了?” “这么好一篇文章……”谭丰振想了下,猜测会不会是什么大咖匿名随便玩一下,但没有根据,也不便多说,倒是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仔细看过作者附带信息没,是不是一稿多投?” 为了尽可能招揽投稿,《青旭》的征稿要求里没有限制必须是独家稿件,只是提醒一稿多投需要标注。 如果这篇文章是一稿多投,同时被几家杂志看中,人家还愿不愿意在《青旭》上发表,就又是问题了。 方薇想了下,摇头:“我没注意这个。” 说着还补充:“投稿人是河元的,您要过了,不管是不是一稿多投,咱们立刻回一封‘用稿通知’,两天就能到,说不定就抢先了呢?” 谭丰振想了想,又道:“其实,关键……还是这个人。” “就算不开专栏,咱们也可以继续约稿啊,”方薇想起来,建议道:“用稿通知里,我再附带一封约稿信,怎么样?” 谭丰振又犹豫起来。 再次瞄了眼面前的小说,这次想到的是,这么好的一位作者,不管背后有什么猫腻,一旦被其他报刊杂志发掘,《青旭》这边,肯定是抢不过啊! 而且…… 方薇打量着自家主编的表情,也意识到了某些问题,试探道:“主编,这篇,给多少稿费啊?” 这几年习惯了勤俭持家的谭丰振下意识道:“你知道的,普通作者,都是千字十块。” 方薇:“……” 方薇也知道,现阶段大部分报刊杂志执行的都是国家1990年颁发的《书籍稿酬暂行规定》,标准就是千字10元到30元。当然,这只是基础。效益很好的报刊杂志,或者对名家的特别约稿,往往会高出很多。 可这样的话,想想这篇文章的质量,想想对方肯定不会挂《青旭》这一棵树上,只给一个最低的千字十块,以后还约个什么稿? 别人再有了好文章,投给能开二三十甚至更多稿费的一线杂志,不香么? 谭丰振又一阵权衡过后,终于还是开口:“这样,这篇就给千字三十吧,也不能再多了,小方,别嫌我抠,咱们真不宽裕。另外,约稿的事情,也先放放,看看这篇文章的反响再说。” 问题在于…… 约了稿,万一再约出一篇《土狗黑子》,谭丰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 方薇也想到了《土狗黑子》,那可相当于给了千字160元啊。 而且,总计800块,买了那么一篇膈应东西,不仅没有带来任何助益,还让杂志社沦为笑柄。 再说眼前,对于《林清和许白》,谭丰振能给千字三十,方薇明白,这已经很不错,现阶段很多杂志都不一定按照国家规定的顶格标准给予。因此,这份稿酬应该能给那位作者一个很不错的印象,而不是《青旭》实际上的偏低状态。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这么又讨论几句,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十二点,两人兴致很高,都没有去吃饭的意思。 来到外间,仔细确认了作者附带资料中没有‘一稿多投’的标注,两人才放下心来,当场填好一封‘用稿通知’,谭丰振盖了章,方薇亲自把信件送去传达室,交代尽快发出,这才赶去食堂。 第024章:只有苏杭受伤的世界 1995年全国高考的第二天,7月8日,星期六,苏杭依旧五点钟起床。 早起看到之前在台历上的圈画,想起曾经这一天发生在洪家的事情,苏杭有些心神不宁。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读了一个多小时的高二上半学期英语课本,主要是练习口语。 和张溢说好了周末休息,苏杭却没有休息的计划。 早饭后,再次上楼,开始在本子上提列最新一篇小说的构思。 7月4日开始的暑假,过去四天,苏杭完成了数学和物理的暑假作业,初步预习了一本高二的《代数》,精读了《百年孤独》 同时,在周二当天寄出《林清和许白》之后,苏杭又飞快完成了另外两个短篇,分别是6000余字的《数不清的流年》和8000多字的《少年刘维之烦恼》。 《数不清的流年》,还是来自朴树的《清白之年》,这次是讲述两个女孩的青春故事,核心是‘遗憾’,取另一首歌《后来》中那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说来还有个细节。 故事结尾,苏杭差点又以‘泪流满面’结局。 还想着,是不是就这样,做一个‘泪流满面’系列,就像曾经矽文圈里某个惊天泣地的‘血泪滴落’系列那样。 最终还是放弃。 真这么做,反而会把自己框住。 之前规划的上限,是打算一切顺利的话出一本短篇合集做‘青春文学’第一人,因此,某个梗用一次两次还好,如果一堆小说到最后全是‘泪流满面’,那就俗了。 为了避免落入窠臼,第三篇《少年刘维之烦恼》,苏杭特意风格大变。 开篇就是‘刘维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 好吧。 jt a joke。 真正的开篇是: 很多年后,刘维面对再次凶猛扑向自己的一只大白鹅,准会想起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打回了一瓶酱油的那个遥远的上午。 显然,小说名字来自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开篇则取《百年孤独》的经典开场,同时也能想像《少年刘维之烦恼》的风格。 总结起来六个字: 不正经。 各种梗。 河元小城的高中生刘维,本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少年,但因为好事,又嘴碎,稀里糊涂地给自己惹来了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的烦恼。 苏杭在行文间通过很多类似王小波的黑色幽默,描写了一个少年堪称鸡飞狗跳的青春往事。 青春! 这一点没忘。 同时,这一篇的核心,不再是孤独与迷茫,也没有错过后的遗憾,而是对生活的热爱。 少年人也不全都爱上层楼。 少年人也有热爱生活的啊。 因为太有感觉,不知不觉,《少年刘维之烦恼》就写了8000多字。 同时,四天三篇,总计也超过了两万字。 苏杭开始的计划是每天写3000字,如果只说写字的话,实际上,过去四天,草稿加誊抄,还有其间的反复修改,苏杭的书写字数已经不下5万字,相当于每天1万2000多字。 就算其中的‘写’是指创作,每天也超过了5000字。 再加上其他要做的事情,使得苏杭的作息时间再次回到了期末考试之前,夜里十一二点才睡,早上五点钟起床,每天忙碌十五六个小时。 偶尔想着似乎不用这么拼。 考虑结果,先拼了这个暑假再说。 毕竟,锐化的记忆效果要增强,这个等不了。 等等就忘了。 家里条件不好,能有帮忙缓解的机会,加上尽可能‘出名要趁早’的考量,这也不能等。 特别是‘出名要趁早’的计划,苏杭私下考虑,这个暑假,至少要发表10篇文章,结合现有的几个标签,才能引起一定的关注。 为了增加过稿几率,苏杭也算针对性地挑选着不那么出名的报刊杂志进行投稿,还有用最漂亮的字体亲自书写稿件等小心思,但即使如此,接下来具体如何,他也没有多少信心。 只是做出计划。 每周4篇,暑假一共8周,预计能写32个短篇。 三十二个短篇,只要有三分之一被看中,目标就算达成。 当然,如果多一些,也更好。 然而,如果达不到,苏杭觉得,稍稍降低一些标准,底线8篇,勉强也可以试试,再少的话,就没必要折腾了。 到时候,也不遗憾。 tried! 偶尔走神间,苏杭也很快勾勒出了最新一篇小说的大概。 计划风格再变。 这次是一篇高中群像,计划主要写六个角色,因此篇幅也更长,大概1万字左右。 另外,行文风格依旧轻松幽默,但又不是《少年刘维之烦恼》的黑色幽默。 故事的核心是‘选择’。 高中的第一次选择,文理分班。 这其实也是影响很多人一生的一次选择,作为‘过来人’,即使曾经没能更进一步去上大学,毕竟再世为人,见多了,感受也比真正的十六七岁少年要更加深刻。 因此,这一篇,苏杭甚至还有一点额外的野心,希望能给诸多‘同龄人’一些参考,而不再像大部分人那样别人如何我就如何地随波逐流。 至于灵感,则是某个妮子上次和自己说,高二不打算学文了,要改理科。 还强行给自己灌了碗傻子鸡汤。 苏杭,run! 苏杭当时其实很感动,也计划在这篇小说里稍稍引用一下。 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重新翻了一遍刚刚头脑风暴的两三页灵感和提纲,苏杭最后在首页填了一个反复斟酌后的名字:《花季如此这般》。 花季,这个词在后来已经太俗。 这年代还是很新鲜的。 就像《林清和许白》中对‘许白’其实是幻想人物的构思,在后来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类似设定,大部分人已经不会觉得新奇,但放在1995年的现在,苏杭相信,绝对可以惊到许多人。 确定思路,苏杭并没有立刻落笔。 收好眼前的小32开作业本,苏杭换了另外一个同样的本子,抽出书桌上一本《安徒生童话》,开始今天的阅读任务。 说起来,苏杭办了借书证,这些天却一本书都没借,目前都在仔细重读自己本就拥有的一些书籍,核心还是在锐化的记忆基础上,加深印象,尽量留住重生后那一份无形的‘财富’。 第三篇小说《少年刘维之烦恼》能用上《百年孤独》的经典开场梗,也是最近读书的结果。 身体里装了一个中年灵魂,当下阅读《安徒生童话》,苏杭却并不觉幼稚,或者无聊,反而每个故事,都如同在欣赏一副鲜艳明亮的水彩画,让人身心都跟着愉悦。 沉浸在故事里,偶尔摘抄记录,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苏杭本来不打算理会,听出是洪伯的声音,思绪顿时中断,站起身,来到门外向下看去。 正在和母亲说话的洪伯见苏杭出现,笑着抬了抬手中的老式竹编鱼篓:“苏杭,今天收获不错,给你家两条,让你妈中午给你打个汤。” 苏杭也笑着回应:“谢谢伯父。” “看孩子都同意了,就收下吧,”洪伯又转向母亲,等何芬终于用脸盆接下两条巴掌大的鲫鱼,才又问:“全民是去机械厂帮忙了吧,听说最近有个大单子?” 何芬捧着脸盆,点头笑道:“是啊,临时的一些活儿。” “你家也不用急了,化肥厂消息越来越多,复工不会太远,”洪伯说着,还朝楼上示意:“何况还有这小子,全校第一啊,多出息,都说他这成绩,将来出国都没问题。” 何芬听洪伯这么说,笑容更多,却谦虚道:“也就这一次考好点,离高考还两年呢,说不准。” “哪说不准了,这两天不正高考嘛,两年也就一眨眼。” 这么又说几句,洪伯告辞,向东边自家走去。 苏杭一直站在楼上看着,想要插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你洪伯多好的人,钓了鱼总能想到街坊,”何芬目送邻居离开,回身,见儿子站在楼上发怔,想起苏杭过去几天早出晚睡,又心疼起来:“小杭,下去跑跑,别老是待楼上了,学习哪有个头的?” 苏杭回过神,应了声,就要回屋。 何芬见儿子如此,也不勉强,却又喊住:“你爸也不在家,这鲫鱼……家里还有块豆腐呢,鲫鱼炖豆腐,咋样?“ 苏杭点头:“中。” 然后回到屋内,坐在书桌前,有些发呆。 曾经…… 记得这一天,洪伯应该没去钓鱼,也没有送鱼的事情。 显然还是自己这只重生‘蝴蝶’的影响,历史又发生了一些改变。 那么,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下午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 至少不会再那么激烈? 激烈到好好的一家人,转眼就傻了、死了、散了。 这次…… 最好真的改了吧。 回过神,苏杭继续开始阅读面前的《安徒生童话》。 白雪皇后里。 女孩的歌声让男孩落泪,融化了冷漠。 从此幸福。 直到鲫鱼炖豆腐的香味传来,母亲喊自己吃饭,苏杭才下楼。 饭后没有午睡,苏杭找出化学暑假作业,开始做题。 这次却无法全身心投入。 记得曾经,某件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下午的三点多钟,因此一直注意着时间。 两点。 三点。 四点…… 不知不觉,作业又做得快了一些,比语数外三门主课要薄的一本,三个小时就完成了大半。 不过,当时间过了下午四点,苏杭也放松了下来。 看来不会再有事。 于是停止快速推进,将作业翻了回去,再次按照某个学习方法,开始挑选着拆解一些重要题目。 这么松懈下来,刚刚沉浸题海没一会儿,忽然,女人高亢的叫骂声隐隐传来,苏杭只觉一股寒意串上脑门,猛地起身。 叫骂还在持续。 苏杭侧耳听了下,确定不是幻觉,连忙向楼下跑去。 母亲已经来到院门口。 何芬见儿子下来,摆手道:“是你洪伯家,你……上楼去,别凑这热闹,妈过去看看。” 说着话,隔壁苗凤也已经出门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她女儿,今年刚上初中的谢玲。因为是周末,不少人在家,另外一些街坊也陆续冒头。 见母亲与苗婶向东边走去,苏杭没有听话退回,和谢玲一起跟了过去。 来到洪家门口。 母亲和苗婶已经进门,开始劝说。 苏杭看到了正在叫骂的女人,是洪家的儿媳妇,赵雪。 赵雪也是河元市戏剧团的演员,当初因此才就近嫁给了洪伯的儿子洪烽。 外貌身材都不错的一个妇人,此时却在撒泼。 形象全无。 苏杭也很快注意到另外一个目标。 今天穿了一身淡绿色碎花长裙的洪绫,此时正木木地坐在洪家堂屋门前的小凳子上,垂着头,抱着腿,一言不发。 离近了,赵雪的骂声也清晰起来。 “……” “……我忙前忙后,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你清高,你纯洁,你仙女,人家就玩笑几句,你兜脸泼人家一头酒水,现在好了,嫁人的事不说,调职的事更黄了,你黄了,我也跟着黄了……” “……嫁到你们洪家,我赵雪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个个都吃白饭,串门的,钓鱼的,赖在家装清高的,就让洪烽天南海北地跑,几个月都不敢歇一两天,就为了养你们几个懒货……” “……假清高……” “……吃白饭……” “……” 洪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赵雪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越骂越起劲。 苏杭稍稍打量,默默地来到一个位置,看了眼埋头的洪绫,又瞄向东边的墙壁。 曾经…… 苏杭没能当场遇上,但也在事后看到那墙上触目惊心的一摊血迹。 至于赵雪的叫骂。 乍一听这女人全在理上,实际是,曾经事后了解,远不是对方言语里的那么回事。 事情还要从赵雪牵线给洪绫介绍对象说起。 具体苏杭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省城商都那边的一个商人,说是很有关系,虽然年龄比洪绫大了15岁,却能帮她调职到省戏剧团。 当下再听赵雪言语,她也是打了沾光调职的想法。 不过,实际是,那男人一直吊着洪绫,这边主动去了省城几次,基本算是答应了婚事,对方却什么准话都没给。 然后就是昨天。 传闻中,那商人带了洪绫和赵雪一起去了商都一家夜总会,其间过程,传闻很多,但,结果是,洪绫把酒水泼到了那商人头上。 彻底闹掰。 于是就到现在。 曾经的后续,外表柔弱内里烈性的洪绫经不住嫂子的辱骂,忽然起身,一头撞在了自家墙上。 当时看到满墙的红艳,本就在儿媳撒泼下气血上涌的洪伯当场脑溢血,倒在地上。 洪绫救了过来,因为伤了大脑,从此变得呆傻。 洪伯没救过来。 撒泼撒出了这么大事情,赵雪不仅没理后续,反而当晚就离开了洪家,连儿子都不管,再没回来。 后来听说,赵雪给那个本来介绍给洪绫的商人当了情妇,却又很快被甩掉,后续未知。 当洪烽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本来圆满的一个家,已然破碎不堪。 几个月后,洪家悄然搬走。 最后的一些消息,是洪绫嫁给了一个家在东北的梅花鹿养殖户,那个同样比洪绫大了十多岁的男人看中了洪绫的美貌,愿意给五万块彩礼,还表示不介意呆傻什么的,能生孩子就行。 之后再无洪家的音讯。 恍惚回忆间,周围愈乱的叫骂和劝说声中,苏杭看到洪绫缓缓起身,有些凄然地扫了眼周围街坊,然后,在其他人的猝不及防之下,猛地冲向了一侧墙壁。 其他人无法预料,苏杭却有准备。 洪绫起身时,苏杭就绷紧了身体,下意识上前一些。 当发现洪绫朝墙壁撞去,苏杭来不及多想,连忙扑上,一把抱住,还本能地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身前。 然后…… 不知道是女子太决绝,还是从小练下的功夫底子,苏杭只觉得,力气好大。 砰—— 因为是俯身拦人的姿态,洪绫撞墙未遂,苏杭的脑袋倒是先和墙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闷响声中,苏杭只觉眼前一黑。 最后的感觉,似乎有温热液体从头顶流下。 以及…… 母亲的尖叫。 然后就晕了过去。 第025章:醒来 期间偶尔恢复知觉,脑袋似乎在缝针,好像还做了ct,但又都很快迷糊过去。 再次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呼呼旋转的发黄吊扇。 这年代常见充满岁月感的斑驳房间。 头上有钝痛传来,位置在右上侧,还有些耳鸣。 意识倒是清醒。 飞快回忆之前的事情,再梳理了一遍重生之后的种种,记忆锐化的效果依旧清晰,苏杭放下心来。 没有变成傻子。 身边人发现苏杭睁眼,一左一右很快上前,却是两个都有些憔悴的姑娘脸庞,一边是甘欣,一边是洪绫。 嗯。 怎么回事,爸妈呢? 被两女搀着起身,苏杭才看到周围一群人聚过来。 父母都在,还有洪伯夫妻,蒋玉珍和张溢母子两个。众人显然都熬了很久,一个个颇为疲惫,目光里带着关切。 甘欣捧了一条被子塞在苏杭身后,让他靠着,眼圈微红的何芬已经开口,表情担忧:“小杭,头上……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苏杭轻轻晃了晃脑袋,瞬间好像头颅里多了一疙瘩不愿跟随移动的阻尼器,连忙停下,连点头都不敢,说道:“还行,嗯……我,想上个厕所。” 眼看少年神色正常,吐字清晰,大家都放下心来。 苏全民上前一些:“来,爸扶你去。” 苏杭往床下挪着身子:“不用,我自己就行。” 蒋玉珍笑道:“还不好意思啊,那就让张溢陪你。” 张溢立刻伸手过来。 苏杭还想说不用,饿过了头,落地后就觉得有些晃,不得不让张溢搀扶着,挪步之前,还看了眼洪伯一家。 还好。 都好。 自己这一下没白撞。 上过厕所回来,医生已经在等待,详细询问过苏杭的感觉,还检查了他的视力和听力,乃至四肢是否有什么不协调。 这么足足忙了十多分钟,自我介绍名叫徐呈耀的中年医生才转向一边大人们,笑着说道:“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孩子……河元二中的全校第一啊,你们一说,我才想起我女儿提过,1022分,啧啧,能考这么高的分数,真是厉害,这就更不能马虎了。虽然要走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去,但我还是建议留在医院观察一周,到时候再做一次ct,确认没问题,再出院,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人们无一例外,纷纷点头应是。 现场诸人或多或少听说过伤了脑袋一开始看着没事后来突然就出了状况的案例,都觉得谨慎为上。。 苏杭靠在床上听着,才明白刚刚这位医生为何那么耐心细致,言语间还透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本以为家里找了关系,原来是知道自己。 学霸的标签还是挺有用的。 至于住院一周,苏杭乍一听有些抗拒,这会打乱他的暑期计划,不过,想想洪绫曾经的下场,到底也没有反对。 确定要住院观察,徐呈耀又和苏杭父母简单讨论了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这才离开。 等医生出门,何芬从床头桌上端过一个不锈钢饭盒:“小杭,先喝点粥垫垫,晚上再让你爸给你弄好吃的,多补补……” 说到最后,想起昨天儿子流了那么多血,何芬顿时心疼,强忍着才没表现出来。 还在左右的两个姑娘又主动帮忙在床上搭起小桌,苏杭看着送到身前的白粥,拿起勺子,却转向四周,看着众人疲惫的表情,说道:“伯父,伯母,还有大家,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我没事了。” 大家都是点头,却一时都没动。 洪绫的母亲薛琼枝如释重负地望着苏杭,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我家闺女……不懂事啊,我昨天一夜都在想,小杭你要有个好歹,我们一家都得内疚一辈子……” 说着说着,薛琼枝已经抽泣出声。 旁边的洪伯也跟着抹眼泪,还不忘又瞪了眼苏杭一旁木然而坐的女儿。 见夫妻俩如此,大家都上前劝慰。 即使内心也有埋怨,何芬还是揽住薛琼枝手臂:“嫂子,别哭了,小杭都已经醒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么又说几句,洪伯夫妇才被劝着先行离开,说是明天再来探望,蒋玉珍和张溢母子俩也跟着回去。 随后父亲也说回去准备晚饭。 很快,苏杭身边就剩下母亲和两个姑娘。 洪绫坐在靠墙的右手边,除了之前几次无声地帮忙,其他时候都木木地一动不动,刚刚大家也劝她回去,但别说起身,连回应都没有,众人觉得她或许是内心愧疚,也就任由留下。 甘欣在左边,倒是不停地帮着挪下饭盒,端个水杯,如此之类。 偶尔瞄一眼对面,目露凶光。 反正,夹在中间的苏杭感受着甘欣那种眼神,除了‘目露凶光’,还真没找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汇。 这是恨上了啊。 没经历过,苏杭也不知道怎么调解,只能假装不知。 喝粥的同时,问过几句,才知道自己所在。 这里是河元市第二人民医院,不过,因为在棚户区东北边的桑河南畔,大家日常更习惯称呼为‘桑河医院’。 现在已经是7月9日的下午三点多钟。 1995年的全国高考,今天上午的最后一场‘物理/历史’之后,已经顺利结束。 刚吃过一些东西,就有两个护士进门,要给苏杭输液。 其中一个嘴唇略厚的姑娘很热情,打量着苏杭左右的两个姑娘,半开玩笑地询问哪个是他女朋友,然后就在苏杭斟酌回应时把针头扎进了他血管。 另外一个小圆脸姑娘,乍一看好像哪里见过,态度明显冷淡,很不想凑过来的样子。 苏杭从厚嘴唇姑娘的胸牌上记住了对方名字,陆小敏。 小圆脸护士躲在后面,倒是没看到胸牌。 弄好了吊瓶,两个姑娘一起走出苏杭病房,陆小敏立刻道:“靠墙那个真漂亮呀。” 小圆脸不答。 陆小敏看过去:“姚冉,你好像不喜欢刚刚那男孩,不会认识吧?呵,还是说,人家一左一右两个姑娘守着,你嫉妒了?” 名叫姚冉的小圆脸护士扭头瞄了眼,好像怕被人跟踪一样,等和同事一起转向楼梯往下走,才说道:“那是个小流氓。” 陆小敏:“啊?” “我姐姐前些日子在学校崴了脚,你知道吧,”姚冉道:“就是因为他,连老师都敢调戏。” “不会吧?”陆小敏瞪大眼睛,忽然又笑起来:“不过,能有两个女朋友,也不是不可能哦。” 显然是姚岚妹妹的姚冉撇了撇嘴:“那两个,也不像什么正经人。” “你这就是嫉妒了,”陆小敏调侃着,想起来,说道:“之前好像有听到,那小子是河元二中的什么第一名?” “第一名有什么用,又不是高考,”姚冉道:“何况人品还差。” “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偏见,”陆小敏道:“就算不提成绩,如果他真是小流氓,怎么可能吸引到两个姑娘?” “我怎么知道?” “哦,我想起来了,”陆小敏恍然:“记得有个说法,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姚冉:“……” 陆小敏觉得有趣,笑了几声,转向另一件事:“对了,你姐姐和赵撼处得怎么样,我还等着喝喜酒呢,驰泽公司啊,听说赵家可是千万富翁?” 姚冉听陆小敏提起这个,表情里不由多了几分得意:“大概年底吧,”说着还补充:“我姐姐这次脚伤,赵撼父母还特意过来探望了呢。” “那可恭喜啊。” 苏杭并不知道有人正在编排自己,望着吊水里的液体缓慢滴落,内心里考虑的却是,转眼一天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 有些心疼。 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个护士再次出现,苏杭正要主动搭话,终于注意到了小圆脸护士的胸牌:“你叫……姚冉?” 姚冉冷着小脸,不说话。 帮苏杭拆着胶带的陆小敏笑道:“猜的没错,你英语老师的妹妹哦。” 说着还挤了挤眼睛。 “我说呢,刚刚就觉得眼熟,”苏杭也笑,想起来,又望过去:“姚老师的脚怎么样了?” 姚冉瞪过来,差点脱口而出,你还有脸问,不过,张嘴后,却变成了冷淡的两个字:“还好。” 陆小敏却是笑。 这家伙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看来不是姚冉说的那样。 有内幕啊。 再瞄了眼一左一右两个姑娘,忍不住问道:“你真是你们学校的年级第一?” 苏杭没有直接回答,嬉皮笑脸:“小敏姐你说我第几我就第几。” 姚冉内心念叨:果然油嘴滑舌。 被喊了姐姐,想想这男孩肯定是什么年级第一了,心里挺高兴,陆小敏嘴上却嗔道:“我还说你是倒数第一呢。” “也行啊。” “呵呵。” 看气氛差不多,苏杭适时道:“小敏姐,能借我一些纸笔吗?” 陆小敏饶有兴致:“做什么啊?” “写小说。” “哦,你会写小说啊?” “略懂。” “呵呵,”陆小敏不理解某个梗,但莫名觉得有趣,点头,却是看了眼一旁姚冉:“小冉也喜欢看小说呢,村上春树的,嗯……《挪威的森林》,对吧?” 姚冉不答。 陆小敏继续:“那,等你写好了,一定要让我们先看啊?” “没问题,”苏杭道:“对了,什么笔不重要,纸最好多点。” “嗯,你稍等。”陆小敏收拾好吊瓶,故意道:“稍后我让你小冉姐给你送来。” 姚冉下意识道:“我才不送。” 苏杭顿时尴尬。 “那就只好我来了,”陆小敏捧起托盘,还若有所指地补了一句:“看来你英语老师的妹妹不太喜欢你哦。” 直到两个护士出门,旁听儿子和两个护士……嗯,其中之一,谈笑风生的何芬才回过神:“小杭,给人家要纸笔干什么,咱们又不是买不起?“ 甘欣下意识点头。 而且,对某个家伙转眼多了两个‘姐姐’,小小的有些不欢喜。 我才是呢。 说着还想起来,找到一旁自己的蓝色帆布挎包:“我带了纸笔。” 苏杭道:“不用,一会儿就送来了。” 何芬想起另外一点:“小杭,你头还伤着,就别动脑子了,歇几天。” 苏杭看向母亲:“妈,动一下脑子,促进血液循环,恢复更快。” 何芬:“……” 道理是这样的吗? 陆小敏很快回来,手里是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大32开笔记本,足有一指厚,还有一支黑色钢笔。 苏杭接过,笑道:“谢谢小敏姐,不过,这太好了吧,草稿纸就行?” “你用就是,”陆小敏道:“前面一些我撕掉了,工作心得,记着记着就不想记了,恰好你废物利用。” 苏杭嗯了声,又笑:“小敏姐,看来你工作态度不太端正啊。” 陆小敏挑眉:“要不我拿走?” “呸呸呸,”苏杭立刻朝一边空啐了几下,再抬头,一脸无辜:“小敏姐,刚刚有人乱说话,你别理他。” 陆小敏把双手插在护士服口袋里,忍着笑白了某人一眼:“你写吧,我去忙了。” 苏杭目送其实也就20岁左右的小护士离开,打开钢笔,趴在面前刚刚吃饭用的小桌上就开始书写。 昨天已经酝酿好的那篇《花季如此这般》。 本来计划昨晚搞定草稿,没想到,有些事情还是发生了。 坐在床尾凳子上的何芬再次旁观刚刚苏杭和陆小敏说话,终于发现一件事: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不过,再看一旁已经在这里默默守了儿子一天的甘欣。 顿时又明白。 怪不得这么讨女孩喜欢呢。 这么想着,何芬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洪绫,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昨天…… 看到这姑娘带着儿子撞到墙上,那触目的鲜血,何芬差点吓晕,还在一瞬间恨不得生吃了对方。 你自己要寻死,干嘛带上我儿子? 还好。 儿子醒了过来,看情况只是外伤,没有影响到那颗能考全校第一的聪明脑袋。 不过,此时洪绫赖在这里,何芬还是很不自在。 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赖在这里。 内疚么? 那又何必当初。 感恩? 谁稀罕! 或者,甚至其他…… 也不需要。 自己儿子可不缺姑娘喜欢。 何况还是这样动不动就要撞墙的,有多远你离多远就最好了。 然而,虽是这么想,从来都习惯与人为善的何芬却也说不出赶人的话语。 既然要待着,就待着吧。 这么一直到傍晚,苏全民送了晚餐过来,特意给苏杭炖的排骨。 暂停写作的苏杭一边坚持把排骨分给大家,都吃了一些,一边说,以后还是平常就行,不用太特别。 父母都没同意。 还说起,这个月家里能好一些,母亲有底薪,父亲最近也挣了点,还有苏杭的那300块奖学金。 至于这次住院…… 父母都没提,不过,肯定是要洪家掏钱的。 洪家的情况其实比苏家好很多,苏杭也没觉得什么不妥,自己昨天那一下,可不只是救了洪绫一个,而是整个洪家。 晚饭后,父亲留下守夜,母亲要离开,苏杭顺便把甘欣也打发了回去。 某个姑娘前些天总是孤身一个从棚户区东北边跑到工业路上与他们汇合,既不安全又浪费时间。 苏杭帮着她学会骑自行车后,就把自己的车子让给了她,自己暂时和张溢共享,每次去图书馆,路上汇合后,再换成苏杭载着她。 甘欣今天就是骑着苏杭的自行车到了他家,知道某人出了事情,又匆匆赶来这边,一待就是一天。 洪绫却没有离开。 还是呆呆木木的模样,让吃东西就吃,让起身回去,却一动不动。 也就不勉强。 病房里两张床,另一张暂时空着,苏全民担心接下来几天会有病人入住,还带了一个折叠床过来。 晚间休息,洪绫还是不挪窝,苏全民只好把折叠床给她放在墙边展开,自己去睡那张空床。 关灯的时候,还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已经知道,洪家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昨天闹腾一场之后,洪绫的嫂子,赵雪,连夜跑了,连6岁的儿子都没管。 因为大家从昨天出事后都一直在这里守到今天下午,洪家夫妇回到家,才发现宅子里只剩下看到爷爷奶奶后立刻大哭着直喊肚子饿的小孙子。 幸好孩子没事。 第026章:还有救吗? 第二天是星期一,暑假的第二周,7月10日。 上午总体平静。 甘欣再次早早赶来,做着暑假作业,一边继续与洪绫对峙,偶尔目露凶光。 张溢也跑来,见这厮空手,苏杭布置一番作业,就把他打发回去。 医院到底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苏全民上午再次赶往机械厂帮忙,纺织厂那边也开了工,何芬为了陪护儿子,坚持请了假。 如此到中午。 苏杭顺利完成了《花季如此这般》的初稿,还简单修改了一遍。 今天来送饭的是薛琼枝。 鱼汤。 满满的一大保温桶。 再次大家分吃着,苏杭见薛琼枝一脸愁容的模样,主动找话:“伯母,伯父今天又钓大鱼了啊?” “没有,这是水缸里存的,他去剧团排戏了,”正捧着一碗汤的薛琼枝说了句,没再动筷子,小声道:“老头子说,以后都不钓鱼了。” 苏杭感受到伯母语气,才知道,说错话了。 果断闭嘴。 薛琼枝却被苏杭引起了心事,眼神一时有些空洞,喃喃自语一般继续道:“俺家没亏待过她啊,家里那点存款,本来打算养老的,一万多块啊,这几年都让她霍霍光了。我退休金,每月就留50块买菜钱,其他也都给她,还要怎样?还有老头子,戏剧团那样子,他也就想再熬几年,熬个退休,平日里不钓鱼能干什么?她……她怎么就那么狠心,说走就走了,把小飞一个人丢家里,才6岁啊,她也不怕孩子出事……” 说着说着,不免又哭了起来。 苏杭只能沉默。 旁边本来小口吃饭的洪绫默默低了头。 何芬连忙放下自己的碗筷,上前好是一番劝慰,才让薛琼枝止住了哭声,又问:“通知洪烽了吗?” “发了电报,”听到何芬提起儿子,薛琼枝好受了一些,还是带着哽咽:“他,他人在西北呢,说是大后天才能到家。” “等洪烽回来就好了,”何芬抚着薛琼枝后背:“你们俩别多想,照顾好小飞。对了,你来送饭,孩子呢?” “让老林帮忙看着。” “这就好,”何芬点头,又道:“等下还是赶紧回去,孩子他妈……别让孩子又长时间见不着奶奶。” 这么吃了饭,收拾一番,何芬亲自送薛琼枝下楼。 苏杭刚刚拿出笔记本,打算对最新完成的小说进行更细致修改,就听昨天到现在一直不开口的洪绫终于小声道:“小杭,我……是不是就是那种,红颜祸水啊?” 苏杭转头过去:“你太高看自己了。” 洪绫不解地抬头望来,眼圈已经有些红。 “红颜祸水,要么倾城,要么倾国,”苏杭说着,指了指自己脑门上的纱布:“你只是倾了我一个倒霉蛋而已。” 洪绫表情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只是抽了抽鼻子。 苏杭接着道:“准确来说,你这叫红颜薄命。” 洪绫:“……” 苏杭转向面前小说,叹了下,轻声道:“人生贫贱百事哀。” 洪绫听到这句,顿了片刻,本来一直呆呆木木的表情终于化开,眼泪也掉了下来,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开口,显然憋了好久,也顾不得对象是谁: “我开始就不愿意,大我那么多,看着……也不像好人。” “嫂子……她,她说现在都这样,有钱比什么都强,年龄不算什么。” “爸妈也跟着劝我,说我长得漂亮,嫁给一般人太亏,人家有钱啊,大点怎么了?” “都是亲人,都这么说,我不同意还能怎么样?” “可是……” “那天去商都,到他办公室,进门的时候,他正搂着另外一个女的在亲嘴。” “嫂,赵雪……她劝我忍着,说有钱人都这样。” “人家有钱啊。” “我就忍着吧。” “晚上又去夜总会,他喝多了,说,说晚上,让我们姑嫂……一起陪他玩玩。“ “我没忍住。” 说到这里,洪绫再次抬起头,一脸的泪水,看向苏杭:“小杭,你说,姐是不是错了,该继续忍着?” 苏杭没说话,拿过一旁的卫生纸,撕了两截递给洪绫,见她不接,就放在一旁床沿,说道:“哭吧,哭过了就好了,下午还是回去,也不能总待我这里。” 洪绫还在不断掉着泪,一边摇头:“我不回去,回去了,他们又要劝我这样那样。” 苏杭这才明白洪绫这两天为何赖在自己这里,原来是和父母有了隔阂,或许,前天那一下,并非受到赵雪谩骂后的临时起意,应该已经是积郁了很久。 没有再劝,等洪绫继续哭了一会儿,主动拿起面前卫生纸开始擦拭,苏杭才又道:“你已经是大人了,以后多点主见,不需要你爸妈说什么就做什么。” 洪绫擦过泪水,扬起一张放对了地方真可能祸国殃民的惊艳脸庞:“怎么……主见?” 苏杭:“……” 曾经记忆中的洪绫,被一圈人夸着捧着长大,因为太漂亮,苏杭这些小子们甚至不敢多和这位邻家姐姐说话,也自然而然地觉得,那么漂亮一个姑娘,内在也肯定很骄傲很厉害。 洪绫以前确实是有些骄傲的,但,此时再看,厉害……除了在戏曲上有些天赋,其他,只怕差强人意。 忽然想起,这姑娘今年也才21岁。 别说很多年后,就是现在,也是普遍没经历过什么世事的年轻人。 理清这些,见洪绫还看着自己,苏杭道:“这样,先想一想,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洪绫道:“我私下……其实想过,但发现自己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 “那就继续想,“苏杭道:“眼下,既然只会唱戏,洪伯都去排戏了,你以后也去排戏吧,找点事做。” “排了也没人看。” “怎么没人看呢,”苏杭道:“就算国家不给补贴了,你们也能接商演吧?” 记得后来有个说法,豫剧是唯一不用国家补贴就能活得很好的一个剧种。苏杭知道,或许不全对,但也是很有道理的。 洪绫却摇头:“商演……偶尔一两场,养不活几十号人。” 苏杭想了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问题所在啊! 稍微斟酌,说道:“那你就尝试转行吧,比如,当演……”话到这里,想想曾经浮光偶掠的那个圈子,及时打住,追问:“你……唱戏之外,总会点别的吧?” 洪绫摇头。 苏杭只能循循善诱:“你会做饭吗?” “不会。” “写小说呢,像我这样?” “我小学毕业。” 苏杭:“……” 怎么听着这么理直气壮呢? 无语片刻,苏杭又问:“唱歌……” 然后再次打住,这比当演员还不靠谱。 洪绫却道:“我会唱歌,江珊的《梦里水乡》……” “唱歌就算了,”苏杭再次打量一眼洪绫的那张惊艳脸庞:“我知道你适合什么了。” “什么?” “你适合找个厉害男人嫁了,让他养你一辈子,”苏杭道:“所以,某种程度上,伯父伯母,还有你嫂子,都没错。” 洪绫:“……” 苏杭补充:“只不过找错了人。” 洪绫:“……” 苏杭想了下,又道:“你这种祸水级别吧……” 洪绫反驳:“你不是说我不是祸水吗?” “别打岔。” “……” “你这种祸水级别吧,一般男人撑不起,娶了是祸非福,只能往上一点,找到了,就能安稳一辈子。不过,以你自身的状况,这种几率其实挺小的,更可能的是,找到一个不那么靠谱的,然后,红颜薄命。” 洪绫问:“为什么几率那么小?” “因为你只会唱戏。” “……” “因为你小学毕业。” “……” “因为你不会做饭。” “……” “呵——” 另外一边,甘欣终于忍不住轻笑出来。 脸上还留着泪渍的洪绫瞪了眼对面,又转向头上包着绷带的男孩:“你直接说我太笨不就好了?” “我觉得用‘蠢’比较合适。” 洪绫挑眉,还有些委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苏杭再次指了指脑门,想想自己也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没好气道:“不蠢会干这种事?” 洪绫:“……” 记起苏杭昏迷时少年父母的担忧与崩溃,洪绫一时无法反驳。 “笨人不一定做错事,我就听过一个傻子,一直坚持做对的事情,坚持啊坚持啊,就成功了,”苏杭打出一招‘鸡汤转移’,才接着道:“但蠢人却是大概率一错再错。” 洪绫:“……” 苏杭补充:“然后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洪绫忍不住追问:“……是不是就是说,早早就死了?” “前天没有我,你大概率就死了。” 洪绫:“……” 洪绫:“我这么蠢,还有救吗?” 苏杭摇头:“反正,再有下次,我是不救了,风险太大,我不想父母伤心。” 洪绫沉默。 对面的甘欣微微点头。 洪绫见状,看过去,对这个偶尔表情不善地盯自己的姑娘有些不满:“你为什么点头?” 甘欣冷冷望过来:“你再连累苏杭,我攮死你。” 洪绫激灵了下,转向苏杭,觉得少年该管管。 这都要杀人了。 苏杭低头改着小说,感受到洪绫的目光,说道:“这就是有主见的。” 洪绫道:“不也蠢,她……攮死我,也活不了。” “她这不是蠢,是傻,”苏杭道:“而且,你别和她比,她是残酷青春流的女主角,你呢,生了一张琼瑶剧的脸,却没有琼瑶剧的命。” 洪绫:“……” 只上过小学的她听不太懂,但觉得吧,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第027章:瞎猫……碰了又碰 等下楼后显然也和薛伯母说了好一会儿话的母亲回来,两个姑娘都闭了嘴。 苏杭短暂午睡,醒来后继续改稿。 直到傍晚。 今天已经不需再输液,头上却要进行第一次换药,苏杭的主治医师徐呈耀再次赶来,还有陆小敏和姚冉两个护士帮忙。 换了药,再次细心地询问过苏杭有无不适,确认没什么不妥,徐呈耀才离开。 陆小敏却拉着不情不愿的姚冉留了下来,指向床头柜上自己昨天送给苏杭的红色笔记本:“大作家,小说写的怎么样?” 苏杭见陆小敏表情期待,拿起本子递过去:“你可以看看,不过有些乱。” 陆小敏接过,迫不及待翻开。 然后,就觉得吧,不是有些乱,简直是非常乱。 近乎草书的潦草笔迹不说,每一页上,还都是五花八门的各种涂改,简直像一个病人身上同时缠了绷带、贴了膏药、还打起石膏。 陆小敏只勉强认出,小说名,似乎挺有意思:《花季如此这般》。 花季…… 到底如何,又是哪般? 虽是好奇,然而,这笔迹和涂改,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陆小敏身旁的姚冉本就对某个少年存在偏见,被拉着留下,见同事翻开那笔记本,也跟着看来。 瞬间嗤之以鼻。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姚冉不仅没了兴趣,还忍不住撇嘴,见对面那个双唇很有特点的扎马尾姑娘似乎对她表情有些不悦,不仅不收敛,还干脆露出明显的嫌弃。 写小说? 当自己是村上春树啊! 陆小敏没注意到同事的表情,她是个厚道姑娘,虽然内心失望,还是耐着性子翻了几页,才递回给苏杭,笑着实话实说:“太乱了,我看不懂啊。” “刚完成的草稿,还需要誊抄,”苏杭解释着,接过笔记本,也笑着道:“如果感兴趣,明天你可以再看。” 为了加快速度,节省时间,苏杭用了行草,再加上大量涂改,陆小敏看起来自然吃力。 姚冉听苏杭这么说,立刻在心里‘切’了一声。 谁会感兴趣? 陆小敏也不打算再提这件事,却还是客气道:“好啊。” 想着终究只是一个高一少年。 即使学习成绩好一点,自己也不该抱什么期待。 小说哪有那么容易写的? 又聊几句,两女离开苏杭病房,这次刚到走廊,姚冉就已经开口:“白瞎了你的笔记本呢,两块五买的。” 陆小敏也有些可惜,早知道就随便找些稿纸送过去,此时听姚冉这么说,却没有跟着附和,而是道:“我看写了好几十页呢,人家才十六七岁,无论如何,能写那么多字都是本事。” “十六七怎么了,”姚冉不服:“我也才十九呢,已经自己工作赚钱了。” 陆小敏调侃:“别忘了,你还是实习期。” “就算实习期……”姚冉微抬着小脸:“……我一个月90块的工资,那也是实实在在的90块钱,吃喝不愁,那小子能赚钱么?哼,还敢交两个女朋友,没钱,早晚都会跑掉。” 陆小敏笑起来:“姚冉,苏杭不会也把你怎么了吧,这么大意见?” “他欺负我姐姐,就是欺负我。” “这个啊,我还是觉得有内幕,”陆小敏道:“最近喊你姐姐一起吃饭怎么样,咱们仔细了解一下?” “最近可不行,我姐去批改高考试卷了。” “不是伤了脚吗?” “只是崴到,差不多已经好了,而且,又不是伤了手。” “哦……”陆小敏道:“那就改天。” 姚冉觉得也该让姐姐给陆小敏讲讲某人的流氓行径,点头答应:“好啊。” 两女说着,来到一楼的护士站,简单交接,匆匆去医院食堂吃了晚饭,赶回来,开始为她们负责的二楼病房分发晚间药剂。 从东边开始,一路来到楼梯西侧某个少年的病房,恰好与拎着各种食物的苏杭父亲一起进门。 两女分了药,正要离开,却见苏杭父亲拿出一个信封:“小杭,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咱家白天没人,谢玲帮忙收了,不会是寄错了吧?” 苏杭接过。 陆小敏一时好奇,暂时停住脚步,姚冉也只好停下。 苏杭接过信封,看了眼来信地址,有些意外,下意识捏了捏,不厚,显然不是退稿。 难道…… 上周二寄出,这才过去五六天啊。 即使同市,也太快了。 通常期刊的约稿启示里,都是约定一两个月的回复期限,哪怕是实际上,就拿苏杭曾经不多投稿的经历来说,偶尔回复,少说也是大半个月时间。 稍稍走神,察觉到周围一圈的好奇目光,苏杭抬头,对大家笑了下,拆开了信封。 低头看了眼。 果然! 苏全民今天炖了鸡汤,何芬与主动上前帮忙的甘欣一起给大家分着,却是先开口:“小杭,什么信啊?” 苏杭已经浏览一遍,见母亲好奇,递给就近的父亲,笑着说道:“用稿通知。” 用稿通知? 苏全民、何芬与洪绫都是疑惑,只有甘欣瞬间明白,抬头看过来。 磨蹭留下的陆小敏和姚冉这两天刚与苏杭说过几次小说的事情,当然也听懂了,然而,两女一时间却又不太相信。 正写着呢,就来通知了? 假的吧? 这么想着,苏全民接过儿子递来的一页薄信,当着大家就念了出来: “用稿通知。” “苏杭同志,您的文章《林清和许白》经过编辑部审核,符合我刊稿件要求,我刊拟于1995年8月刊发您的作品(如遇特殊情况顺延),在此期间请勿他投,刊物出版后,我方将奉寄样刊。特此通知。” “《青旭》编辑部。” 这么缓缓读了一遍,苏全民还仔细看了几眼信件上艳红的公章,才转向儿子:“《林清和许白》?” “上周刚写的一篇小说,”苏杭道:“我也没想到,才寄出一个星期,这么快就有了回复,还被录用了。” 大家:“……” 上周,这周。 苏全民与何芬都知道儿子最近学习之余还在写小说,却只当成少年人的日常消遣。 至于投稿,还能被杂志录用,这种在他们看来只与文化人相关的高端操作,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自家儿子身上。 没想到…… 上周刚写了,这周就录用! 大家正神思飘忽,眼看甘欣端了一碗鸡汤放在苏杭面前的小桌上,众人才回过神。 何芬下意识问了个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小杭,这……有稿费吧?” 苏杭接过甘欣递过来的勺子,点头:“肯定有啊。” 苏全民觉得儿子能发表文章,已经是莫大荣耀,和上次站在台上领取年级第一奖状差不多。 不过,当下听到妻子和儿子的对话,这半年来备受拮据困扰的苏全民也没忍住,追问道:“能有多少?” 苏杭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篇小说六千多字,稿费……一两百应该是有的。” 一两百…… 一两百…… 放在几十年后,这点钱连一顿火锅都不够。 不过,1995年的现在,却已经是河元这座县级市很多人的工资水准。 提到钱,旁观的陆小敏也回过神。 想到姚冉不久前的那些话,转头看了同事一眼,见她微微瞪着眸子,还是不信的模样,笑了下,伸手过去:“叔叔,我能看一下吗?” 苏全民闻言,把手中的用稿通知小心折了一下,才递过来。 陆小敏接过展开,故意朝姚冉让了一些,看向信件。 ‘用稿通知’上的具体内容比苏全民刚刚念出的要多,很制式的一页,除了之前听到那些,还有主办单位、杂志刊号、邮寄地址等信息。 陆小敏一一看过,最后也仔细端详了几眼右下角的公章,基本确定,不会是假的。 再看身旁。 姚冉也在瞄着,眼睛依旧瞪大,脸色还有些微红。 陆小敏知道,这妮子现在肯定很尴尬。 之前还在揶揄某个少年写小说的事情,还说自己一个月能挣90块。 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啊。 人家的小说不仅被录用了,而且,一次就一两百。 陆小敏都有些羡慕了。 姚冉的实习工资是90块,她这个正式护士,其实也不多,上个月的工资总计才发了162块钱。 现在,某人随便写了一篇小说,就抵得上她们一个月的工资。 怪不得是年级第一呀。 这么看完,同样把眼前信纸折了下,免得递送过程中遭到撕扯,正要还给苏全民,一时没了吃饭心思的何芬已经上前,接过信,很宝贝地展开,看了一遍,不够,又看了一遍,直到发现一旁甘欣期待的模样,才小心递给她。 甘欣拿了信,绕过旁边苏全民,来到苏杭旁边坐下,才低头开始浏览。 甘欣是对某个少年最有信心的一个,却也是没想到。 这么快…… 而且,寄出的第一篇就被录用了。 现在那些杂志的用稿标准……嗯,肯定不低,还是他厉害呢。 这么坚定了一下,甘欣抬头,把信件重新递回床上已经喝了小半碗鸡汤的少年。 苏杭接过,见另一边洪绫眼巴巴的模样,随手递过去:“呐,看看。” 洪绫捧到身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到了最后,‘旭’字还不怎么认识,回忆苏全民刚刚的念诵,记成了同音的‘戏’字。 觉得不错。 青‘戏’呢。 自己也是唱戏的。 而且,还再次想起男孩刚刚说的,一两百块。 又小小叹息。 戏剧团好久没发工资了,自己果然只能吃白饭。 红颜薄命。 眼看那封‘用稿通知’传了一圈,陆小敏才想起自己两个还有工作,招呼几句,不忘又扫过依旧放在床头柜上的自己那册红色笔记本,对某个少年笑了笑,这才拉着一旁同事出了病房。 来到走廊,陆小敏压低了声音:“这下服气了?” “瞎猫碰到死耗子。”姚冉当然不服,却也不由自主地小声了些:“看他整天写啊写,数量多了,总会有不长眼的看上一篇。” “嘴硬。” “怎么嘴硬了,”姚冉问:“你听说过《青旭》杂志么?” “我没听过的多了。” 两人说着,来到另一间病房,快速分了药剂出来,姚冉还忍不住继续:“反正,就是一本小杂志而已,我只听说过《收获》、《十月》这种。” 陆小敏道:“你平常那么爱看书,有本事也去写啊?” “我……没时间。” “啧,人家伤了脑袋,躺在病床上都不忘记写东西,”陆小敏摇了摇脑袋:“差距啊,差距。” 本就脸蛋微红的姚冉有些恼:“你怎么不写?” “我又不是属鸭子的,”陆小敏道:“我承认,我没这本事。” 姚冉:“……” 陆小敏还继续补刀:“随随便便就是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啊。” 姚冉:“……” 陆小敏和姚冉离开后,因为一封‘用稿通知’,热闹才刚刚开始。 吃过饭,何芬与甘欣离开,苏全民还是负责守夜,洪绫继续留下,待到天黑,有人过来探望。 是父亲在化肥厂的同事。 这也是人情惯例。 街坊同事家里有事,通常都要凑份子找时间探望一下。 这还只是第一拨。 男男女女的十多个代表,拎了礼物,一群长辈们问过苏杭的伤情,就和苏全民聊起化肥厂的问题,大家都很期待。 然后,很无意地,苏全民提起苏杭刚刚收到的‘用稿通知’。 苏家小子忽然考了河元二中全校第一的事情,这些日子已经在周遭传遍,苏杭因此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别人家孩子’。 没想到,今天跑来探望,还有这么一遭。 用稿通知? 稀罕啊! 大家普遍都是第一次听说。 众人的观念和苏杭父母相同,向杂志社投稿还被录用这种事,那可都是精贵的文化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没想到,咱化肥厂的工人子弟,竟然也出个大作家。 于是又是一番传阅。 夸奖。 赞叹。 羡慕。 十多个人转了好几圈,即使大家都很小心,薄薄的一页纸,到底还是扯开了一些。 苏全民可是打算如同儿子那张奖状一般把这份‘用稿通知’收藏起来的,眼看被扯破了,有些心疼,但更多还是骄傲。 然后,第二天,苏杭依旧在桑河医院待着,关于他被杂志录稿的消息却是飞快传开。 嗨呀! 苏家小子不仅学习变好了,还成了大作家。 说是什么杂志。 投稿了,才短短几天,就收到了人家的‘用稿通知’,下个月就要发表。 不得了啊。 而且,还有稿费。 什么? 稿费多少? 顶你一个月工资! 啧! 于是,不仅是亲近的张溢一家同时闻讯而来,周三的晚上,母亲所在纺织厂的职工过来探望,大家没聊几句,就有人再次提起那份‘用稿通知’,要开开眼界。 薄薄的一页纸,再次转了好几大圈。 而且,随着消息扩散,不只是街坊同事,就近的桑河医院,无论是附近病房的病号,还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了自家住院部病房里出了个小作家,纷纷跑来看稀罕。 期间再次给苏杭换药的徐呈耀,看过那封一直留在病房里的‘用稿通知’,羡慕之余,还说起,回去后一定要以此教育教育自家女儿,成绩一般也就罢了,放假了也只知道疯玩。 不像话。 特别和苏杭比起来,简直恨不得打一顿。 苏杭只能替某个又要受‘别人家孩子’摧残的小姑娘默哀。 想想最近…… 诸多的小伙伴们,咱可不是故意的啊! 这么热闹着,待在医院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7月15日。 星期六。 之前的周二上午,经过整理和誊抄,苏杭寄出了《花季如此这般》,比起之前都要更长的一篇,最终完稿,字数达到12300余字。 苏杭觉得必须控制一下。 因此,最近几天又连续完成了三篇,字数都是五六千字左右。 其中《花季如此这般》算上周的,这周,这两天再完成一篇,周日投出后,还是一周四篇的体量。 没有脱离最初的规划。 当然,总字数就要少一大截,新一周四篇都是五六千的规模,总计比上一周少8000字左右。不过,总计算24万字,也依旧超过了最初的每日3000字计划。 另一方面,人在医院,到底不方便,苏杭同时只完成了全部的暑假作业,砍掉了预习和阅读任务。 计划出院后补上。 陆小敏这几天跑苏杭的病房越发勤快,特别是看到苏杭用一手堪称惊艳的柳楷誊抄用于寄送的稿件,那一刻,她甚至都有些心动。 却也知道,自己不仅年龄比他大,长得也不漂亮,对比一直在他身旁的两个,完全没有竞争力。 不过,两人也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 即使知道少年明天出院,提前已经留了各种联系方式,以后还是有机会碰面的。 不奢求更多。 能交上这样一个学习好能写作长得也挺帅今后前途简直不可限量的异性朋友,陆小敏觉得,将来……哪怕是给自己子女吹牛时,都能多些资本。 姚冉还是看不惯。 即使某个家伙在整个医院都越发受欢迎。 私下里,姚冉还特意买来一本《青旭》,看过之后,就觉得,某人稿件能被录用,还不如瞎猫碰到死耗子。 就说其中那篇《土狗黑子》。 搞笑么? 这天晚饭之后,还是给各个病房送药。 捧着托盘来到二楼,陆小敏瞄了眼一旁同事:“人家明天就要出院了,还不服啊?” 姚冉撇嘴:“那杂志太一般了。有本事,让他再中一篇。” “难说哦,”陆小敏道:“只这一周,苏杭就已经邮寄出去了四篇。” 姚冉哼了下:“这么投稿,简直是耍流氓,平白给人家杂志社增加工作量。” 陆小敏:“……” 这就没法讲理了。 还是从东到西,很快再次来到某个少年病房。 这些日子,病房里没能住进其他人,屋内还是床上的某个少年,和周围的三个女人。 苏杭爸爸今天还没送饭过来。 进门时,苏杭正对着一个又薄又小的粗糙本子低声给左边那个高挑的覆舟唇姑娘讲着什么,陆小敏送的红色笔记本,两面都算上,八十多页,之前已经用完。 把药剂送给何芬,陆小敏熟络地上前,扫了眼某个本子:“怎么用这种啊?” “节省一些,”苏杭实话实说,转身拿了床头的红色笔记本:“小敏姐,给,你说要留纪念的。” 陆小敏接过,上面还挂着一支黑色钢笔。 如同最初。 不过,笔记本内里已经满满当当。 前些天第一次看到,陆小敏觉得太潦草,可当少年的‘用稿通知’到来,再看……感觉就不一样了。 那些字体,虽然潦草,但……似乎还挺有筋骨的。 于是主动提出,用完了,誊抄过,能不能再送给自己,当做纪念。 苏杭答应下来。 当下,将那支黑色钢笔递回去,陆小敏道:“这个,你留下吧。” 苏杭没有拒绝,接过,点头笑道:“谢谢。” 陆小敏翻开,看了看内里密密麻麻的字体,想了下,又送上前:“给我也写一段吧,当是留言,随便什么都行,嗯,用你最好看的那种楷体。” “好啊。” 苏杭翻开,恰好前面扉页还空着,稍微斟酌,见陆小敏身后冷着小脸的姚冉,笑起来,说道:“记得小敏姐提过小冉姐在读《挪威的森林》,其中有一句,送给你们,纪念我们在人海茫茫里的偶然相遇。” 说着开始落笔。 陆小敏探着脑袋,跟随轻声而念:“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少年写完,陆小敏也念完。 陆小敏不是个文学青年,不过,看着扉页上的漂亮字体,还有这句话,莫名觉得很有感触,轻轻道:“真好。” 说着再瞄了眼身旁。 姚冉呆呆的。 陆小敏于是不太满意。 干嘛要‘送给我们’,某个妮子可不领情呢,给我一个,就够了。 郑重地接回了笔记本,又说了几句话,正要离开,迟来的苏全民再次进门,将饭食交给妻子,就满脸带笑地从口袋里掏出又一个信封:“小杭,还是你的。” 大家顿时都停住动作。 还是苏杭拆信,扫过内容,自己都感觉不太真实。 两篇,两中! 这就有些夸张了啊。 看完,递给父亲。 苏全民也再次念出: “用稿通知。” “苏杭同志:尊稿《数不清的流年》经我编辑部审核,决定采用,暂拟于1995年第8期刊出,请勿另投,刊物出版后将寄送样刊一册,感谢您的支持,欢迎再次投稿。特此通知。” “《正茂》杂志社” 这么念完,苏全民抬头,笑容不减:“我知道,这个《正茂》,应该是‘风华正茂’的正茂,对吧?” 苏杭点头。 然后,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洪绫微微张着嘴巴。 甘欣定定看着少年。 苏全民还在沉醉。 两个小护士都有些蒙。 还是何芬先回过神,忐忑道:“小杭,咱们……不会遇到诈骗了吧?” 怎么可能呢? 才几天! 事情太顺,苏杭还真地认真想了下这种可能,才摇头:“两篇小说是上周最早寄出的,恰好,挑选的这两本杂志也都是省内的,才会这么快收到消息。至于两篇都被录用,或许是我运气好吧。” 说着还想起第三篇《少年刘维之烦恼》,之前寄去了南方的一本杂志,算算时间距离,现在可能才刚刚抵达。 不知道能不能…… 苏杭及时打住,不敢奢望,补充道:“反正,这两份用稿通知,应该是没问题的。” “没问题,没问题,”何芬喃喃两下,又想到某个关键:“这岂不是……两个月工资了?” 两篇都是6000字左右。 苏杭点头:“差不多。” 不和别人比,如果按母亲120块的底薪,肯定能到了。 陆小敏在一旁听着,虽然不怀疑,还是再次要来这又一封‘用稿通知’,仔细看过,才算确认。 《正茂》。 还是没听过。 不过,想想每次路过那些报刊亭时的五花八门,这也正常。 反正…… 都是人家本事呀。 还在工作,陆小敏也没多留,再次拉了下还有些呆的姚冉,不忘小心抱着那本红色笔记本,两人一起出了某人病房。 随后的送药过程中,陆小敏发现,姚冉都有些魂不守舍。 只能自己用些心。 万一送错了药,那可大条。 终于搞定,回到一楼的护士站,陆小敏迫不及待地和其他同事说起刚刚的趣闻。 这才一周啊。 中了两篇。 怕是真要出大作家了。 说着还展示自己越发宝贝的红色笔记本。 将来…… 肯定很有纪念意义。 大家热闹一阵,陆小敏才发现回来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姚冉,走上前,想想也不再替苏杭说话,潜意识里觉得,没必要扭转少年在某个姑娘心里的印象。 只是拍了拍同事,随便找了个话题:“姚冉,你要喝水吗?” 姚冉抬头,眼圈红红,瞄向陆小敏依旧拿在手中的红色笔记本,目光里带着渴望,忽然没头没尾道:“他……欺负人。” 陆小敏:“……” 感受到姚冉目光,下意识把笔记本转到身后。 觉得好笑。 还无语。 陆小敏突然有些明白了,对比这个妹妹,姚冉的姐姐,姚岚,是怎么被某个家伙‘欺负’的。 这叫不讲理呀! 第028章:动力伞广告 河源城南棚户区东北是一片比南边更加老旧的居民区,因为普遍还住着最早的原住民。 其中一条巷内,门牌号为老庙街76号,同样的一分院子,一看就很有些年月的蓝砖瓦房,墙里墙外长满了夏日里正郁郁葱茏的各种菜蔬。 祖孙两个都是天刚亮就已经起床。 做饭、清扫、喂鸡…… 六点多一些,一起坐到堂屋的小桌前,开始吃简单的早饭,一人一个馒头,加一盘自家院里采摘的凉拌黄瓜,没有汤粥。 ‘喵’的一声猫叫。 一只戴‘白手套’的棕色狸花踱进屋内,胖胖的身子,亲昵地绕在老人腿边打转。 瘦小却精神的老人微笑着掰了一块馒头放下去,狸花也不挑食,扑上来就开始吃。 甘欣探手过去。 明明背对她的狸花却好像能感受到,叼着馒头躲开,换到了老人另一边脚下。 甘欣收回手,嘟囔道:“势利鬼。” 甘奶奶看向孙女:“小狸都知道你命薄,不喜欢你。” 又来了! 甘欣咬了一口馒头,边吃边反驳:“奶奶你的命也一般。” 历经世事的老人被孙女这么顶回,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小狸有灵性,还知道人好赖哩,你啊,想摸它时就图个新鲜,打心里却不喜欢。” 甘欣:“……” 甘奶奶细嚼慢咽着,听到脚边又有叫声,再掰了一块送下去,看向一旁孙女,忽然道:“啥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 “不带,”甘欣立刻拒绝:“怕你把人吓到。” “你啊,这些日子心神都附到一个人身上了,”甘奶奶道:“带回来,奶奶就看一眼,若是附对了,我就是立刻闭眼也能放心。” “附什么附啊,说的我好像女鬼一样,奶奶你还是给那些小孩子看吧。”甘欣再次摇头,还补了句:“封建迷信。” 甘奶奶叹了下:“犟娃子。” 吃了饭,言语上不怎么和气的祖孙两个却是默契地一起收拾碗筷,弄停当后,甘欣来到自己西屋,再次换上那件红白格子长裙,把昨夜誊抄好的又一份小说稿子装进蓝色帆布挎包,掀帘出门。 甘奶奶正在整理院子西边的菜圃,脚边依旧绕着那只狸花。 见孙女推了车子要出门,抬头问道:“晌午还不回来?” “嗯。” “路上慢点骑,这东西才两个轮子,看着就不稳当。” “我知道了。” 离开家,这次不是去桑河医院,也不是西边的工业路,而是向南的某个少年家中。 今天已经是7月21日。 星期五。 苏杭出院已经快一周,因为医生交代头上最好不要受风,这些日子就没出门,都是甘欣和张溢主动过来。 骑车到棉纺路,拐入巷子,偶尔和这边已经越发脸熟的街坊点头招呼着,才进到苏杭家所在胡同,甘欣就见一身白裙的洪绫从家里出来,明显也要往西边去。 都不想招呼,还是相互点了下头,各走各的。 苏杭父母今天都没出门。 两个姑娘和苏全民夫妇招呼过,一起上楼。 张溢早上五点钟就被爹妈赶过来和苏杭一起晨读,已经吃过早饭,两女进门时,正在听苏杭解答一些难题。 苏杭房间,窗下多了一张宽60厘米长度足有两米的简易长桌,东边靠墙还添了一个五层的书架。 这是张溢父亲张红声帮忙弄的。 屋里最初只有一张书桌,发现儿子与苏杭一起学习不太方便,张红声就从机械厂找来了一堆铁管,焊出长桌和书架的架子,刷上红漆,搭了从木材厂一共花20块淘来的板面,就算搞定。 看着简陋,却很坚固。 苏杭也不嫌弃。 两女进门,说过几句,甘欣娴熟地走向苏杭床头的那张书桌,掏出包里的稿子,坐下后开始浏览。 先帮着他再检查一遍。 屋子里添了两张椅子,却不够四个人,洪绫也不打扰两个男孩学习,小小旁听片刻,也走向床边,坐下,似乎觉得坐着不舒服,又歪倒下来,侧身躺在明显有着少年气息的床上,还轻轻嗯了一声。 挺舒服的样子。 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甘欣握着圆珠笔的手紧了紧,很想戳过去。 忍住了。 三人都已经完成了暑假作业,不过,因为苏杭住院一周,张溢积累了不少问题,近些日子,每天都要花一些时间听苏杭答疑解惑,然后再开始预习高二的课程。 这么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张溢今天的答疑结束,主动起身:“那我回去了,不在这里打扰你。” 如果只是甘欣,还没什么,洪绫每天也这样凑过来,张溢就觉得很不自在。 某个姑娘实在太漂亮。 苏杭知道张溢的心态,也不勉强,想着再宅一些日子,等下月,就能出门了。 还是图书馆的氛围更好。 张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拎着包起身,出门前又问道:“明天周六,你怎么安排啊?” 按照最初的规划,周末休息。 苏杭指了指自己脑门:“出不去啊。” “那我就不过来了,”张溢瞄了眼竟然就那么躺到好兄弟床上的洪绫,说道:“我想去河西市场看看,买一双鞋。” 河西市场,全称‘河元城西集贸市场’。 地点在桑河北岸老城区的西边。 非常热闹的一片区域,聚集了衣服、鞋子、箱包、布料等等各种摊位店铺,还有一条小吃街,不仅河元市民,周围乡镇百姓来到城里,基本也是必逛的一个区域。 张溢一说,苏杭都有些心动。 可惜还是要待在家里。 送走张溢,苏杭走到床边,拿起桌上一本习题册在已经眯起眼睛的洪绫身上拍了下:“鞋都不脱。” 洪绫哼哼两声,蹬掉了凉鞋,收起本来搭在床沿的一双小足,还转过了身去。 似乎打算就这样睡一觉。 苏杭无奈。 这女子之前陪自己在桑河医院待了整整一周,等他出院,却没有回归正常,还是这样每天凑过来。 赖上自己一样。 本就备受邻里关注的一个大美人,如此做派,可以想见周围人的反应。 已经有老人当着苏杭的面和他爸妈开玩笑:“干脆让你家小杭把洪绫娶了算了,反正才大五岁。” 父母也只能玩笑回应。 某个女子当时也在场,脸都没红,之后还是我行我素。 而且,因为那一次撞墙的激烈反应,就算是洪绫的父母,也都不敢再多说女儿,其他人更是可以想像。 唯一敢说的一个,没再回来。 洪绫哥哥洪烽在事情发生后第三天回到家,大致弄清事情原委,安抚过父母,还来医院探望了苏杭,然后就去寻找赵雪。 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可惜破镜难圆。 人是找到了,却是要办离婚才出现。 到底离了婚。 洪烽前两天离家重返工作岗位,短短一周时间,本就瘦高的一个人,更瘦了一圈,像个骨头架子。 大家也只能叹息。 苏杭却知道,相比曾经,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除了…… 某个女子的心态,实在让苏杭有些琢磨不透。 没再理会洪绫,苏杭和甘欣来到窗边长桌并肩坐下,简单聊过几句稿子,他便开始最后一次修改,稍后是正式用于投稿的誊抄。 甘欣则转向预习一册高二的数学课本。 说起来,在桑河医院的一周,连续收到两份‘用稿通知’之后,就在昨天,第三份‘用稿通知’也不出所料地到来。 这次是苏杭在医院完成的那篇《花季如此这般》。 当初寄出的第四篇。 另外的第三篇,而且还是苏杭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少年刘维之烦恼》,没有回应。 苏杭也没有失望。 投四中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关于《少年刘维之烦恼》,就算这次不中,之后再投其他就是。甚至,就算几次投稿都不中,将来也不是没有去处。 先后的三份用稿通知,已经让苏杭有了相当的信心。 关于‘出名要趁早’计划。 到时候,要出合集,把《少年刘维之烦恼》塞进去就是。 另一方面。 收到第三份‘用稿通知’,苏杭特意和父母谈了谈。 要低调了。 一次两次的,大家跟着高兴。 太多了,难免惹人嫉妒。 因此,再有这种事情,就算不去刻意地遮掩,也最好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到处宣扬。 父母都觉得有道理,答应了下来。 今天就很平静。 这么忙碌着,又一篇稿件刚刚誊抄了一半,本以为这一天就将如此,临近中午,楼下忽然热闹起来。 老家来人了。 虽然隔了几十里,常林那边还是听到消息,一起过来探望。 苏杭听到动静下楼,就见爷爷奶奶、还有二叔苏全军、大姑苏绣青和二姑苏绣红等人都赶了过来。 爷爷苏南功一共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其中作为老大的苏杭父亲苏全民和三叔苏全国顺利走出了中岳山脚的那个小村,三叔在隔壁固理市,却也只是个普通的国营饲料厂职工,曾经几年后同样下岗。 另外三人留在了农村。 这次是二叔苏全军开了拖拉机进城,一共只来了七个大人,没带孩子,却是又捎了两袋麦子和一堆菜蔬过来。 无论苏全民夫妇还是苏杭都能感受到亲人们蕴含其中的关切心思,颇为感动。 不过,家里却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拮据。 只是苏杭之前的300块奖学金,其实就已经相当于不少人一月的工资。 何况还有接下来的稿费。 尽力操持着招待大家的同时,不忘说起化肥厂的复工在即,以及,重点的,当然是前段时间苏杭年级第一的考试成绩,还有投稿被录用的事情。 大家听完,惊讶之余,也是高兴。 特别还看到苏杭身边竟然有两个大姑娘,爷爷更是直夸苏杭有本事。 热闹的午饭过后,二叔还让苏杭拿来自己的小说给大家看,苏杭也不腼腆,挑了一篇《花季如此这般》,当众念给大家。 如此到下午两点钟。 回去还有几十里的路程,到底不能多待。 拖拉机停在棉纺路上,一大家人站在路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看着众人上了拖拉机后面的大斗车厢,还有父亲坚持搬上车的三箱白酒。 午前特意买来。 河元本市的桑河酒,价格不贵,质量却不错,这几个月很多人都在夸。因为爷爷日常爱喝几口,却又不舍得买,几个儿女都会想着。 目送拖拉机‘突突突’地驶向工业路,一直到转弯不见,大家才返回巷子。 爸妈走在前面。 苏杭跟在父母身后,一左一右是今天很给他长了脸的洪绫和甘欣。 说着话:“老家那边的风景非常好,现在这时节,山里还很凉快,我从小就想,如果能在山谷里的溪流边建一栋房子,夏天过去避暑,冬天还能看雪,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意境啊,该是多好。” 这算前世一直念念不忘的一个想法,可惜到底没能实现。 曾经颠沛多年后回乡,老家那边,虽然没被划成景区,却也不再是随便什么谁都能进去盖房子的年代。 甘欣走在苏杭身边,幻想着男孩描述的情景,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没见过山山水水,对此也很期待。 洪绫则是懒懒的模样。 殷勤地帮着忙了一个中午,很想回去睡觉。 苏全民走在前面,听儿子叙说,想要扭头开口,到底没有扫兴。 只是笑笑。 溪流边建房…… 傻小子,你怕是不知道夏天一旦下了暴雨,山里的洪水有多凶。 不过。 嗯。 只要挑对了地方,别在溪边,肯定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也有些期待。 儿子这么出色,将来,或许能实现今天所说这些呢。 苏全民离乡多年,不知多少次,也是梦回故里。 这么说着话,回到家,刚到院中,天空就传来‘嗡嗡嗡’的响动,类似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音。 大家一起抬头看去。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视野内。 那是一张黄色的动力伞,宽阔的伞面上四个醒目的黑色大字: 桑河酒业。 另外还有八个稍小一些却同样清晰的红色字体:供销楼前,免费品尝。 眼看那张足有十米宽幅的动力伞缓缓从天空飘过,父母和身边两个姑娘都是一脸惊奇,苏杭却没太意外。 动力伞广告。 这年代很多地方都在使用的一种营销手段。 不过,想想上面的内容,结合曾经跑销售因此钻研过的一些营销门道,苏杭却微微摇头。 用动力伞营销白酒,即使加上‘免费品尝’的噱头,效果也不会太好。 白酒广告,想要起到效果,需要的是一种旷日持久。 而且,最好是近距离的旷日持久。 典型的,就是曾经最近几年的连续几个央视白酒‘标王’案例,每天的最黄金时段,贴脸输出,因而造就出商业奇迹。 至于动力伞广告。 更适合对短期事件进行营销,比如,商场开业。 这么下意识转着脑子,大家一直等动力伞飞出视野,点评几句,苏杭才转去楼上。 两个姑娘依旧跟着。 进到屋内,见洪绫再次扑到了自己床上,想着这姑娘整天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恰好联系之前看到的动力伞广告,苏杭脑海里飘过一个念头。 然而,却是一闪而逝。 暂时没能抓住,苏杭也不纠结,上午因为亲人到访,一篇稿子还没誊完,必须加快速度,傍晚之前把稿子投出去。 第029章:不败之地 同样的一张动力伞,‘嗡嗡嗡’地兜兜转转,又飞到城西桑河畔的河元市图书馆上空。 图书馆一楼西侧的自由阅览室。 某个衣着简单却引人瞩目的靓丽少女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声音,更没了学习心思,看看时间,简单收拾一下面前的书本,就对一旁好姐妹道:“我们回去吧。” 少女自然是陶暖瓷。 暑假第一天在图书馆与苏杭碰面后,因为要陪自己从美国回来的姐姐,陶暖瓷随后几日没能过来。 上周一,也就是7月10号那天,离开河元外出旅游前,陶暖瓷特意挤出时间跑来,想要和他道别一声。 却没碰到。 外出一周多时间,前天回到家,陶暖瓷又连忙赶来。然而,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某人依旧连影子都不见。 倒是遇上了来借武侠小说的贺鑫磊。 问起来,贺鑫磊也说,因为苏杭放假前的提议,他这段时间来过图书馆好几次,同样都没能遇上。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是陶暖瓷的一个念头。 然后,又觉得不该,哪有那么多事情,或许,就只是他有了其他计划吧。 其实有他家地址,也产生过想法。 可是…… 主动上门,那可太不矜持了。 做不来。 陶暖瓷身旁,耐着性子陪她跑了三天图书馆的曹婉婉听好闺蜜这么说,立刻把面前做样子的暑假作业收起来,摘掉一直在播放流行音乐的耳机,建议道:“明天就不要来了吧?” 陶暖瓷一时犹豫。 曹婉婉语气里加了几分不客气:“那家伙也就三分钟热度,说不准已经去哪里疯玩了,只有你这么傻,还以为他真会每天过来悬梁刺股呢。” 好姐妹说话不喜欢压低声音,担心影响他人,陶暖瓷连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轻声道:“苏杭不是这样的。” 曹婉婉跟在陶暖瓷身旁,示意周围:“眼见为实呀。” 陶暖瓷无言以对。 曹婉婉忽然又笑起来,带着鄙视:“或许是他自己觉得那什么小说写得太差,怕你看了就对他没感觉了,干脆不来。” 陶暖瓷不满道:“你就会瞎联想。” 嘴上说着,陶暖瓷内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替某人开脱。 其实,她可并没有太记着小说的事情。他已经那么厉害了,小说写得好……当然好,可,要是一般,也无所谓呢。 倒是曹婉婉,因为那天,反而总是提起。 离开图书馆的红砖楼,两个女孩也好奇地仰头看了几眼逐渐飘远的黄色动力伞,才上了陶暖瓷家的桑塔纳。 曹婉婉还吩咐开车的秦姐直接去陶家,打算晚上在那边蹭饭。 还能看到外国人。 桑塔纳2000在河元市并不拥挤的街道间穿梭了十多分钟,最后沿着一段专修的柏油路来到西郊桑河上游的一处大宅外。 临河而建的十余亩大宅,大门向东而开。 自动大门打开,桑塔纳驶入宅院,穿过一段绿意簇拥的白色石板甬道,很快抵达一栋面南而建占地至少两千平米的欧式别墅前。 曹婉婉在车子进入大宅后就按下车窗四下打量,当桑塔纳停下,陪着陶暖瓷一起下车,身材娇小的少女望着眼前好像由大批巨石雕筑的白墙蓝顶气派别墅,即使已经很多次过来,还是毫不掩饰地羡慕道:“我都想给陶伯伯当女儿了。” 陶暖瓷闻言,差点脱口而出:我爸爸可不喜欢女儿! 不过,这件事在自家可不是什么好话题,及时打住。 倒是想起姐姐回来那天。 同样站在别墅前的小广场上,自家姐姐对一起带回的两位同学说:一个暴发户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个‘巴洛克’的洋词汇,就也想建一栋,算过开销才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有钱,只能选择‘简约’而‘节制’的新古典主义,最后还建成了一栋不伦不类的新古典主义。 当时老爸脸都黑了。 这个家里,陶暖瓷第一佩服的当然是父亲,第二佩服的,就是总喜欢与父亲针锋相对的姐姐陶暖玉。 两女进入别墅大厅,立刻就听到西侧一间小客厅里有说笑声。 陶暖瓷还没动,曹婉婉已经走过去,她只好跟上。 来到小客厅,就见姐姐和另外两个姑娘正坐在沙发上交谈着什么,各人膝盖上还都放着一台那种抱起来就能到处走的便携式笔记本电脑。 三个姑娘中,除了自家姐姐和另外一个也是中国人的柴汐,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当下挨在姐姐身旁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 陶暖瓷最初记了好几次才熟悉对方的名字。 维罗妮卡·佩里。 而且,姐姐已经是一米七二的高挑个头,这个维罗妮卡·佩里,不仅又白又漂亮,还比姐姐都高一截,足有一米七九。 虽说姐姐之后解释说这只是外国人的正常礼节,还让她不要乱说,但陶暖瓷又不傻,正不正常的礼节,她还是分得清的。 却也没有和人提起。 打过招呼,陶暖瓷走到一张单人沙发旁坐下,曹婉婉已经凑到陶暖玉身旁,探着脑袋好奇又讨好地与另一边的维罗妮卡招呼:“hello,iss perry” 维罗妮卡笑着,却用了中文,还是挺标准的普通话:“你好,婉婉。” 前些日子出去旅游,曹婉婉也跟了过去,因此已经相当熟络。 招呼过,曹婉婉就转向陶暖玉,看向她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被满屏的英文麻了下,缩着脖子问道:“玉姐,你们在做什么呀?” 面容与陶暖瓷相似却多出几分知性和干练的陶暖玉说道:“暑假作业。” 曹婉婉很是意外,她知道陶暖玉在美国一个叫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沃顿商学院读什么ba,却不知道ba还逃不开这一遭:“你们也做暑假作业呀?” “是啊。” 曹婉婉再次看向屏幕上的英文,仔细分辩几下,就有些晕,努力转了转脑瓜,问道:“这个,应该叫论文,对吧?“ “嗯。” “我能知道是什么吗?” “你不会感兴趣的,”陶暖玉说着,还是答道:“这是我们三个一起做的题目,讨论一些国内企业的非理性扩张。” 曹婉婉果然不感兴趣,不过,还是假装好奇地追问:“什么叫非理性扩张?” 陶暖玉道:“就比如,我爸想要买下咱们市的化肥厂那种。” 曹婉婉:“……” 这就没法聊了呀。 对于传闻早些年当过黑社会现下在河元小城也是各种叱咤的陶伯伯,曹婉婉是打心里敬畏,可不敢随着陶暖玉这个当女儿的胡乱附和。 说曹操曹操到。 这边正聊着,大厅又有人进来,正是陶家的一家之主,陶丙立。 陶丙立身高中等,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脚上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不过,因为体型丝毫没有这年龄中年人常见的发福趋势,再加上一张留着粗犷胡茬的微黑国字脸,乍一看一点都不像个成功商人,更倾向借了一套体面衣裳进城长见识的乡间老农。 然而,凡是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当陶丙立绷起脸,那种不怒自威的锐利眼神,很少人敢于直视。 丈夫到家,本来在楼上的陶丙立妻子赵怡听到保姆通知,下楼迎上,身后还跟着家里最小的女儿,今年13岁的陶暖画。 赵怡穿了一身淡蓝色居家长裙,挽着发髻,一米七的个头比丈夫还高一点,外貌看起来连40岁都不到,气质温柔而婉约,见过她的人,都能一眼确认陶家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遗传何方。 柔声招呼着,赵怡接过丈夫身后那位年轻女秘书手中的公文包,见自家男人转去西边小厅,也就跟上。 陶丙立来到小客厅,瞄了眼沙发上一群大小姑娘,顿时嫌弃,径直走向房间西北角的吧台,随手从冰柜里挑了一罐啤酒,打开,仰头大口大口地一饮而尽。 赵怡跟到丈夫身旁,见他模样,正要开口,户外又有‘嗡嗡嗡’的声音传来。 陶丙立放下空掉的易拉罐,抬头,屋内当然看不见天上的动力伞广告,却是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而粗砺:“郑春个信球,大热天,谁没事喝白酒?” 这一下,满屋人都确认了他心情不好。 家里最小的陶暖画还不着痕迹地朝母亲身后挪了挪,怕被父亲看到。 不过,却还是有刺头。 丝毫没受自家父亲气场影响的陶暖玉低头敲着键盘,一边道:“小酒厂在淡季搞一下反季营销也是聪明选择,总不能到了旺季和那些大品牌拼广告吧?拼得过才怪。” 陶丙立听着女儿阴阳怪气,还无法反驳,只能瞪过去一眼。 赵怡也看向大女儿:“暖玉,带朋友回你房间去。” 陶暖玉倒是听母亲的话,抱着笔记本电脑起身,悠悠然地离开小客厅,她的两位朋友也连忙跟上。 陶暖瓷见状,不用母亲开口,主动起身。 曹婉婉和陶暖画当然不会留下。 等保姆和秘书也都出去,还带上门,赵怡才问丈夫:“还没谈好?” “市里……财政也是缺钱,”陶丙立道:“说至少要我拿1000万出来,我上哪再弄1000万去?” 赵怡顿时默然。 如果不是二女儿之前带回的那些消息,为了收购化肥厂准备的3000万,显然要归市财政所有。 现在,肯定不行。 经过从商都请来的专业团队评估,果然如同二女儿提供的那些消息所说,化肥厂的情况比他们最初预料要糟糕很多,如果不进行大规模的维修改造,真买下,那就是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然而,想要维修改造,就必须留下那3000万。 想了想,赵怡追问:“你怎么和市里谈的?” 陶丙立道:“化肥厂给我,3000万留下,我保证未来五年至少每年上缴600万税收,不够我补上,五年时间,恰好也是3000万,市里不亏。” 赵怡正斟酌着,见丈夫又拿出一罐啤酒,随手抢过来:“太凉,别这么喝。” 陶丙立伸了下手,却是放弃。 赵怡按着手中冰凉的易拉罐,说道:“关键还是市里缺钱,既然这样,是不是可以先部分改造,挤出1000万出来?” “你不知道情况……”陶丙立摇头:“3000万全用上,恰好改一遍。或者,碳铵和尿素两条线,我也可以放弃一条,那就只能开工一半。化肥厂有1600人啊,市里还要求我必须全部接收,到时候,你想想那场景,一半吃白饭的,厂子不亏掉裤子才怪。” 赵怡当初卖了陪嫁的首饰给丈夫做生意,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知道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却到底不多,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贷款。 然而,好不容易凑齐的3000万,其中超过一半本就已经是贷款,不可能再有更多。 夫妻两个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暂时放弃。 赵怡要去准备晚餐,离开前不忘提醒丈夫:“暖玉同学在呢,你说话也收敛一些,别让人笑话。” “笑话?”陶丙立嗤了下:“当我这个老子瞎么?都是你,当初纵着她出国,看现在……什么毛病!” “暖玉变成那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陶丙立瞪起眼:“我怎么了?” 赵怡张了下嘴,她其实是一个传统到保守的女人,想想这些年只给丈夫生了三个女儿,甚至因此让陶家在圈子里被人嘲笑,顿时没了底气。 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你自己想。” 夜色降临。 陶家的晚餐时间,感受到周围的气氛,曹婉婉有些后悔留下。 还羡慕。 暖玉姐真是够强,一点不受陶伯伯气场的影响。 宽敞的餐桌旁,见大女儿吩咐保姆给那洋女人单独分出一个餐盘,如果真只是远方来客,也没什么,想想两个姑娘偶尔的那些小动作,陶丙立内心膈应,嫌弃道:“入乡随俗都不懂……” 维罗妮卡听得懂中文,顿时可怜兮兮地看向陶暖玉。 陶暖玉瞪向父亲:“你够了啊,自己生意不顺,别拿我们撒气。” 赵怡插话:“都不许吵,好好吃饭。” 陶丙立没了声,陶暖玉却不依不饶起来:“本就是一个坑,如果不是暖瓷提醒,你这一个跟头栽下去,爬都别想爬起来。” 陶暖瓷没什么心机,过去这些日子,很轻易就被自家姐姐套走了许多话。 陶丙立本就不是好脾气,立刻道:“我爬不起来,你就能好?” “我反正是毕业后就不打算再回国了,”陶暖玉道:“你怎么样,和我没关系!” 陶丙立挑着眉:“那你别花老子的钱。” “我花的是我妈的嫁妆。” 陶丙立:“……” 见丈夫被气到胸口起伏,赵怡也有些生气,瞪向大女儿:“不许再吵,要不然我的嫁妆你也别花。” 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陶暖玉气势顿时一弱,却还是继续:“这种项目,本来就不该做。重资本,长周期,高耗能,哪一个都不是我们家该碰的。而且,就算做成了,接下来,还要面临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与地方的深度捆绑。因为规模化是化工产业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这就需要长时间地持续投资,一盘棋,你赌注压多了,纠缠越深,就越没法离场。” 陶丙立听着女儿话语,内心里斟酌,嘴上却道:“留过几天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一套一套的。天底下哪有好做的生意,这个不做,那个不做,咱一家去喝西北风?” “关键是有些人还不知道怎么做,”陶暖玉鄙视道:“看你今天那样子,我不用猜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哦,你有本事,倒是说说?” “西方企业并购咨询的开价通常是交易总额的1到5,”陶暖玉道:“咱们亲父女明算账,要我出主意,就收你2好了,60万,怎么样?” 陶丙立立刻低头开吃。 臭丫头,跟你老子明算账? 算个屁! 餐桌上,一直乖乖吃饭不插话的陶暖瓷听到这里,却是抬起头,还眨了眨眼睛。 想到那个家伙。 当初他给自己的那些建议,也算是这什么……‘并购咨询’了吧? 1到5。 好多钱! 赵怡清楚父女俩的脾性,谁也不可能妥协,但若是女儿真有办法,这可就不能斗气了,于是道:“暖玉,说吧,60万妈给你。” 陶丙立抬头:“不许给她!” 刚要低头夹菜的陶暖瓷又仰起脸蛋,因为,听母亲这话,她却想到,姐姐能拿60万,自己,嗯,替他……也该有一份吧? 然而,左右瞧瞧。 没人理自己。 陶暖瓷小小张了下嘴巴,怕挨骂,到底没敢说起。 陶暖玉见母亲许诺,已经开口:“不就是钱的问题么,咱们只能凑到3000万,恰好满足化肥厂的维修改造,市里却不能一分不要,这就是矛盾所在。想要解决,很简单,让另外一些人出钱就是。” 赵怡问:“谁啊?” “职工呗,”陶暖玉道:“国内这些年到处不都在集资么,多简单的套路。立一个名目,比如,维修基金,每人1万,转眼一千多万就有了。而且,按照西方企业并购的规则,后续工厂要盘活,往往还有精简冗员一项,我觉得国内企业更要如此。恰好,设立维修基金,拿得出钱的职工留下,拿不出的,裁掉,也同时解决了企业瘦身的问题。” 陶丙立听陶暖玉说完,正在用餐的动作顿时停住。 如果这不是总气自己的大女儿提出,他都要拍桌子叫好了。 惊醒梦中人啊! 赵怡却还没忘另一个问题:“市里不允许我们裁员。” “谈判而已,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让市里选,要么化肥厂破产,1600人全部失业,要么,就按我们说的来。反正,河元应该没有第二个能接化肥厂那烂摊子的人了,不是么?” 陶暖玉说到这里,还补充道:“我倒是希望这项目黄掉,3000万,做点什么不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够我们一家花一辈子。所以呢,老爸,从现在开始,只要你也跟着我一起这么想,咱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030章:我找到了 傍晚时分,苏全民刚刚推车拐入巷子,就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后座挂着邮包的自行车,本来低郁的心情不由转好一些。 加快步子来到门前,恰好见一个身材矮壮的四十多岁圆脸男子夹着一册大号笔记本走出门。 连忙支好车子,苏全民掏出烟上前招呼:“老张,又过来了?” 邮递员张兴国这段时间与苏全民已经非常熟络,笑着推让递上来的香烟:“还有几封信要送,不能抽。” “接着吧,哪在乎这几分钟。” 你来我往几下,张兴国收了香烟,却只是搭在耳朵上,语带羡慕地说道:“你家苏杭可真出息了,今天这……第六封了啊,下月可是能拿不少稿费。” “小孩子乱写,”苏全民朝院内儿子看了眼,笑着谦虚道:“我就怕他耽误了学习。” “这样的好小子哪里耽误得了,我可听说了,还是个全校第一,”张兴国把夹着各种单据的黑色笔记本塞到邮包里,一边继续道:“你们夫妻俩将来就等着享福吧。” 说着话,张兴国目光也朝院子里转了下,却是落在那个漂亮到有些不像话的年轻姑娘身上,又很快收回。 内心里感慨,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少年。 双方又客气几句,张兴国骑车离开,苏全民推车进入院中。 院内。 妻子何芬,自家儿子,还有张溢、甘欣和洪绫,都在围看一封刚刚拆开的信件。 苏全民停好车走上前,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还是‘用稿通知’?” 没法不疑惑。 这才多久,都六封了,现在杂志社的用稿标准……就算自家儿子足够出色,也似乎……低了一些啊! 苏杭把信件递给父亲,笑着说道:“我也没想到啊,前几天收到第五封,我觉得这个月应该已经是极限了,谁知道,马上就8月,还有一封。” 今天已经是7月31日。 星期一。 七月的最后一天。 苏杭是真没想到,一个月六封‘用稿通知’,实在超出他的预期。甚至已经想着,会不会如同之前期末考试那样,又起高了? 要知道,截止昨天,按照最初的计划,苏杭一共寄出了16篇小说。乍一看,16篇小说,录用6篇,比例似乎不高,问题在于,很多小说都还在路上啊。 而且,投稿加通知,这可是一来一回的。 就算按照来回相加平均10天计算,往前推到7月20日,苏杭当时只寄出了10篇文章。 这就相当于,十中六! 整个暑假,八周时间,计划写32篇,按照60%的用稿几率,差不多能发表20篇了,苏杭的目标,却只是10篇而已。 苏全民没有儿子那么多的想法,虽然觉得现在杂志的标准似乎不够高,但还是很高兴,看了两遍手中的用稿通知,就递回给儿子:“不要骄傲,还有,爸就觉得吧,你现在的心思还是多放在学习上。” “我明白,”苏杭接过,朝楼上示意:“那我们上楼了。” 看着四个后辈走入楼梯间,苏全民与何芬一起来到厨房,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许多,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妻子:“跟老李借了一百,够用到你发工资了。” 过去一月,因为儿子头上那一下,即使洪家很厚道地主动付了医药费,但其他不可避免的各种花销,还是让苏家重新紧张起来。 何芬接过一叠五块十块的零钞,数了数,塞进裤子口袋,说道:“下月……六篇呢,小杭的稿费该是有不少。” 苏全民点头,又摇头:“我就想,那些钱家里尽量别花,就让他自己存着吧,将来上大学,不定要多少呢。” 何芬想想也是,答应一声,转向另外一事,担忧地看向丈夫:“化肥厂,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忽然有消息传出。 说是陶丙立和市政府没谈拢,很可能要放弃承包河元化肥厂。 随后,不仅是传言,陶丙立名下的丰瑞集团,本来已经派驻了一些人到化肥厂,这些天也再次撤出。 连续的坏消息,让本来期待复工的化肥厂职工纷纷担忧起来。 苏全民下午就是和一些同事去打探情况,听妻子问起,叹了口气:“老崔带着大家找了领导,说是……厂子可能真要清算了。” 何芬身子都晃了下:“清算?” 苏全民扶了下妻子,神情也转向沮丧:“还记得上次和你说过评估的事情吗?丰瑞集团的意思,厂里的设备,状况太差,他们不想接了。” 何芬沉默。 苏全民跟着安静片刻,终于开口:“别担心了,大不了,我就回老家包几亩地种,咱爸上次来还说过这个。” 何芬开始抹眼睛:“咱俩咋样,我都不想了,就怕影响到小杭。” 提起儿子,苏全民倒是多了几分信心:“影响不了,咱儿子有能力,又有主见,咱们别拖累他就行。” 何芬嗯了一声,朝楼上方向看了眼,又放低声音:“那俩姑娘,甘欣……先不说了,洪绫这么天天地跑过来,算怎么回事?” 苏全民其实也觉得不妥,闻言道:“那你和她说说。” “我怎么说?” 苏全民道:“那就别管了,只要晚上别待这里就行。” “那么一张脸,我怕影响小杭学习。” “你想想刚才那用稿通知,影响不了。” “就算……我也看不上,”何芬声音更低,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上次那一下就不提了,那姑娘,除了一张脸,啥都没有,我想着,咱小杭将来可是能出国留学的,到时候,不说门当户对,怎么也该找个高学历的。” 苏全民:“……” 何芬继续:“你刚刚没看到,就那封‘用稿通知’,她就指着一个撰写的‘撰’字,问怎么念,这比文盲强不了多少。” 苏全民终于再次开口:“要不,你和老洪说说?” 何芬摇头:“那也……伤人啊。” “你说怎么办?” 何芬道:“你去说。” 苏全民无奈:“我就能伤得了人?” “为了咱儿子呢。” 苏全民道:“我觉得儿子没问题,把持得住。” 何芬绷起脸:“万一把持不住,给你弄个文盲孙子出来,你就哭去。” 苏全民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谁一出生就大学毕业,不都是文盲。”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苏全民拍了拍妻子:“别瞎操心了,实在不行,你就这样想,不管怎样,咱儿子都不吃亏。” “怎么就不吃亏了,我儿子精贵着呢。” 苏全民不想再和妻子乱扯:“你做饭吧,我跑了一天,去洗洗。” …… 因为父母习惯性地隐瞒,还有这些日子一直大门不出,苏杭并不知道丰瑞集团对河元化肥厂的承包事项再生波折。 拿到让人意外的第六封‘用稿通知’,苏杭上楼,一边继续今天的学习计划,一边已经在考虑,该是为下一步做打算了。 毕竟按照当前状况,两个月至少发表10篇文章,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那么,或许可以超前一些。 不用等到开学之后,而是就在这个暑假,把该做的事情尽量提前安排好。 这样开学后就不用再分心。 这么考虑过,待到晚间,再次完成了一篇小说的草稿,深夜剩余的一些时间,苏杭开始重新翻阅之前记录的各种投稿信息。 苏杭需要一家出版社。 目标也有设定。 最好是本省,或者邻省。 这样方便当面洽谈。 再就是,相应的出版社,最好下辖自己有所投稿的杂志,如果再有几份报刊,那就更加完美,这样才方便后续的各种运作。 翻了一遍,倒是找到一个。 恰好就是买来的那本《青旭》,杂志上附带了主办单位,中原博艺出版社。 不过,却也不能只有一个选择。 至于其他,主要还是信息不全。 这年代可没有互联网,不像后来,敲敲键盘就能得到很多资料。 相应杂志上应该有苏杭需要的信息,比如关键的一个,‘主办单位’,但,除了一本《青旭》,其他报刊杂志,苏杭当初只记录了自己需要的投稿地址,其他并没有摘抄。 于是,临睡前,苏杭已经做出打算,抽空再在各种书店、书摊、报刊亭、图书馆等地方转一圈。 家里养了大半个月,恰好也已经可以出门。 …… 时间进入1995年的8月。 苏杭当晚打定主意,这次并没有立刻执行,一方面是母亲还坚持让他再在家待几天,另一方面,也打算作为8月份第一个周末的集体活动。 这么来到8月2日。 星期三。 父母中午都没回来,张溢上午在这边待到九点也回了自己家,再次只剩苏杭和两个姑娘。 午饭是甘欣做的。 洪绫家明明就在同一条巷子,某个姑娘晌午却不回去。 不回就不回吧,然而,苏杭之前打发她负责做饭,一次之后,就再不想第二次。 其实也能打打下手,甘欣却宁愿自己一个人来。 吃了饭,再次上楼。 苏杭和甘欣坐在窗边的长桌旁,正讲着一些高二的物理习题,身后传来懒懒的声音:“小杭,你来,这个字怎么念?” 苏杭还没回应,甘欣已经猛地起身,走过去。 今天穿了蓝衬衫白裤子的洪绫正趴在床上,面前是一本书,见甘欣过来,立刻将书本压在身下,警惕道:“你做什么?” 甘欣瞄了眼洪绫的一对娇小玉足,收回目光,说道:“我也认字。” 洪绫道:“我要小杭,不要你看。” 甘欣转向床头书桌,抽出那本《青旭》杂志,卷起来就朝洪绫脑袋打去。 啪—— 洪绫挨了下,连忙朝床里躲开,还叫起来:“啊,小杭,她打我。” 苏杭连忙起身走过来,见甘欣还在追着打,伸手拦住:“停停停,怎么打头啊。” 当然是故意。 还恨不得把杂志换成板砖呢。 不过,被苏杭拦住,甘欣就不再继续,丢下杂志,闷闷不乐地转身回到窗边坐下。 苏杭把杂志放回桌上,看向蜷在床里的姑娘:“洪绫姐,你还是回去吧,总这样和家里怄气,也不是个事?” 洪绫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摇头道:“我没有怄气。” 苏杭朝周围示意:“那这是做什么?” 洪绫望过来:“你说我红颜薄命。” “嗯?” “我不想死了。” “哦?” “你还说,我得找个厉害男人嫁了,还得靠谱一些,才能不红颜薄命。” 苏杭:“……” 洪绫与少年对视着,认真道:“我找到了。” 苏杭:“……” 洪绫又道:“而且,姐还欠你一条命呢,恰好一起还了。” 苏杭:“……” 洪绫凑到床边,眸子里透着水意,把刚刚一直没放手的那本书展开到苏杭面前,不知为何红起了脸庞:“小杭,你看看,这个字怎么念啊?” 苏杭看了眼,才发现,女子手里拿的是一本《废都》。 还有正指点的一段…… 男女纠缠。 明显故意。 伸手夺过书本,苏杭伸手,揪住洪绫的小耳朵,无视女子‘呀呀呀’的叫声,一路拖到门外:“回你家去!” 说完还直接关上门。 回到桌旁坐下,见甘欣定定望着自己,苏杭呼了口气,无奈道:“疯了!” 甘欣点头。 门外没有动静,窗外也没人路过,苏杭却不理,重新给甘欣讲起了习题。 如此过了半个多小时,苏杭正犹豫要不要开门看看,楼下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吗?” 这段时间已经熟悉的一个声音。 邮递员张兴国。 显然又有好消息。 苏杭起身,甘欣也跟着站起。 打开门,只见洪绫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察觉身后动静,扭头,仰脸,一张可怜兮兮的娇艳脸庞:“小杭,姐没穿鞋呢。” 苏杭没好气道:“去穿上,然后回家去。” “我不!” 洪绫说着,起身挤到屋内,穿了鞋,又很快跟下楼。 苏杭已经打开大门:“张叔,又是我的信么?” “不止啊,”张兴国笑着,从邮包了取出一个比信封大许多的包裹:“今天可有好东西。” 苏杭接过包裹,把张兴国让到院内,一边意外道:“这么快!” 已经看出,包裹里应该是样刊。 今天才8月2日,就算是省内录用自己稿件的那两家,似乎也太效率了一些。 “这很正常,发行日如果是每月1号,肯定要早些印刷铺货,给作者的样刊也是提前寄送,”张兴国知道是什么,也算懂行,说着又道:“还有一个呢。” 翻开那册用于登记等事项的大16开黑色笔记本,张兴国拿出夹在其中的一个信封递过来:“给。” 苏杭已经看了包裹信息,《正茂》杂志社。 显然是录用了《数不清的流年》的那本,而且,也是和《青旭》一样的省内杂志。 见又一个薄薄信封递来,苏杭心思一动,有些期待地接过,同样猜出了信封里会是什么。 折腾这么久,可不就为了这个。 张兴国也笑着解释:“稿费汇款单,来,先签了名,等有空了,带上身份证,自己去邮局把钱取出来。” 苏杭在张兴国的笔记本上签了名,见周围三人都期待地望来,他同样好奇,当着大家,先拆开了手中的信封。 掏出单子。 几人一起看来,同时找到一个数字。 张兴国先开了口:“嚯,91块5,不少啊。” 两女也都眼带亮光。 只有苏杭,乍一看,有些失望。 还不到100块。 最初想着能有一两百。 再仔细看,单子上的列举倒是很详细,《数不清的流年》,一共6100字,稿酬标准,千字15元,总计91.5元,有零有整。 记得曾经2000年后,偶尔拿到的稿费,可没这么少。 不过,再想想,现在是1995年,同样的九十块钱,哪怕与2000年相比,购买力也是不同。 更何况,如果一切顺利,大头还在后面,现在的这些稿费只是零头。 这么想着,才算稍微释然。 苏杭没料到的是,这些只是开始,随后一些日子,才是热闹。 第031章:还是想想后续吧 苏杭收到自己的第一份样刊和稿酬时,1995年8月份的诸多期刊杂志也已经正式上架。 苏杭不知道,自己确实又起得有点高。 标准的青春文学模式,后世司空见惯放在这时代却堪称惊艳的各种精美语句,加上一些引人思考的小小内涵,对于正处在‘爱上层楼’阶段的年轻男女来说,那种直击灵魂的共鸣,简直无法抵挡。 商都东部的古城启梁。 高中女生徐漫与好朋友章晨曦一起读完了《正茂》上的《数不清的流年》,立刻就记住了其中两个最后遗憾别离的少女,也记住某个名叫‘参商’的作者。 郑重其事地将其中一些语句抄写在笔记本上,章晨曦还决定,自己也要买一本。 两个姑娘手拉手上街,走在夏日的街边树荫下,还有些冲动地相互许诺,一定要永远做朋友,不能像故事里的两个女孩那样留下遗憾。 来到一处书报亭。 章晨曦找到一本《正茂》,付过钱,就要离开,却见徐漫不知何时翻开了另一本杂志,很沉浸的模样,不由推了她一下:“喂,小漫?” 徐漫下意识抬头,见书报亭老板正盯着自己,立刻道:“我买!” 章晨曦:“……” 徐漫一边掏钱,一边朝章晨曦展示刚刚手中的杂志封面:“曦曦,看,你也买一本吧。” 章晨曦第一眼看到的是《青旭》杂志标题,第二眼,就注意到了封面上的两个小字,参商,缀在一段‘林清和许白’的加粗黑体字下方。 参商? 这里也有‘参商’? 想到之前阅读《数不清的流年》时的感动,又和好朋友确认了下,章晨曦立刻掏钱。 转眼卖出去了三本杂志,书报亭老板挺高兴,等两个姑娘离开,才瞄了眼本来随意摆在不起眼角落的那两种杂志。 还想起来,《正茂》和《青旭》,都属于上个月没卖完的那种,如果不是就近的省内杂志,本来已经不打算再订货。 这次各自也只要了五本。 不过,回忆了下才离开的两个女孩神色,书报亭老板短暂斟酌,起身把两本杂志都换了个稍微显眼一点的位置。 另外一边。 回到徐漫家,两个女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林清和许白》,然后,如果说《数不清的流年》只是共鸣的话,《林清和许白》,简直就是震撼。 不存在的男孩! 还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 林清好可怜。 还有,那个参商,太可恶了,那么好的一个男孩,最后竟然不存在。 不过…… 这个故事,真是比《数不清的流年》还要好。 两女读了一遍又一遍,很快再次开始摘抄,徐漫将林清和许白一起唱李叔同《送别》的一整段都抄了下来,一边道:“这两篇小说太好了,也该让秦莉她们看看呢。” 章晨曦应了声,忽然抬头:“我们给参商写信吧。” “啊?” “写信,”章晨曦重复了一下:“交朋友。” 徐漫顿时意动,又没底气:“人家是作家诶,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参商的地址?” “让杂志社转交就是了,”章晨曦道:“你没发现吗,两个故事写的都是河元,就在商都另一边,离我们不远,如果联系上,说不定将来还能见面呢。” 见面? 这…… 徐漫又迟疑了:“可是,我们连参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那又怎么了,”章晨曦道:“如果是男的,就当男朋友,如果是女的,就当女朋友。” 这么……开放的吗? 徐漫内心里已经同意,却是又问:“如果是个老头呢?” “怎么可能,”章晨曦断然道:“肯定和我们同龄,最多,大一些,但他文章写的这么好,大我们几岁,也是应该的。” “可是……” “你不写的话,我自己写了。”章晨曦道:“《正茂》和《青旭》,两边都写,至少也能有一封送到参商手里的。” 这年代,提意见,交笔友,各种书信往来,和后世网络上与人互动一样普遍。 章晨曦一番话之后,徐漫也答应下来。 两女干就干,打算一共写四封,这样就更可能送到参商那里。 …… 商都。 中心区商都大学附近的一家书店内。 去年考入商都大学的林普与肖莺莺的第一次约会,逛了街,吃了饭,女方进入这家书店,林普也只能跟随。 来到杂志区。 肖莺莺拿起一本《青旭》,本来只是随便翻翻,却很快沉浸到这一期主编推荐的一篇小说当中。 林普站在一旁,同样拿了一本杂志做样子,偶尔瞟一眼肖莺莺的漂亮侧脸,想着今天能不能更进一步。 肖莺莺这个暑假没有回家,留在商都勤工俭学,作为商都本市人,林普在过去一年追求的基础上,配合主场优势,终于让接近校花级别的肖莺莺同意确定了关系。 如此过了十多分钟。 肖莺莺终于合上杂志,却没有放下,转头望来:“林普,我想回家了。” 林普意外:“啊?” 肖莺莺想着刚刚看过的故事,《林清和许白》,一个拼命想要追逐自由的女孩真正离开家乡,才发现,迎接她的不一定是自由,而是对人生又一阶段的再次迷茫。 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因为,肖莺莺感同身受。 肖莺莺从小与父母的关系也不好。 也想着逃离。 终于大学。 暑假了,找理由不回家。 然而,直到看完了这篇小说,忽然明白,这大概就是钱钟书所说的‘围城’。 了然了,领悟了。 就觉得不该再孩子气。 而且,作者在文中对河元那座小城的细腻描写,也让肖莺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家乡。 同样在中原省,位于西南的南郡市。 想着这些,见林普还在发呆,肖莺莺笑了下,又道:“我觉得,我们其实不怎么合适,以后还是做同学吧。” 肖莺莺这么说完,抬手与林普握了下,拿着那本《青旭》,转身向书店收银台走去。 打算买下。 打算以后,也继续关注一下这个叫‘参商’的作者。 直到肖莺莺离开了书店,林普才回过神。 就这么……被甩了? 林普转向面前的杂志货架,还是一头雾水。 抽出只剩一本的《青旭》,回忆刚刚的各种细节,也要买下,好好研究研究,自己是怎么转眼就丢了个女朋友的。 …… 河元。 姐姐找了个有钱男友,外人面前很有面子,内里一些事,只有自家人知道。 这是周六。 姚冉与准姐夫和姐姐等一干人吃过午饭,受不了颐指气使的准姐夫偶尔瞄向自己的某些目光,提前告辞。 走在午后人影寥寥的闷热街道上,路过一个书报亭,看到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挑了几本杂志,又叽叽喳喳地离开,不由也走上前。 想到陆小敏前几天就已经买来在大家手里流传的《青旭》和《正茂》,还有某个少年写稿的那个笔记本,目光在琳琅的杂志堆里找寻。 书报亭老板是个穿背心的中年胖子,耐心等待片刻,才主动开口:“闺女,找啥?” 姚冉被吓了一跳,她之前可一直尽力保持冷淡态度的,当下,感觉自己像个偷吃时被抓正着的可怜猫咪,镇定下来,才说道:“有《青旭》吗?” 胖老板笑起来,朝刚刚一群女孩离开的方向指了指:“最后两本,被她们拿去了。” 姚冉表情失望,又问:“那……《正茂》呢?” 老板胖胖的手指都没放下,继续指着:“还是她们,最后一本。哎,也是新奇,以前都没人理的两本杂志,我刚才问了才知道,说是有两篇写咱们河元的小说,最近这群孩子里都在传。” 两本都没有,姚冉才意识到,自己纠纠结结磨磨蹭蹭的,显然晚了。 小小应了一声,正要离开,胖老板又开口:“姑娘,你确定要吗,我可以打电话问问?” 姚冉停步,看过去。 胖老板道:“挺冷的两本杂志,也不能给你保证,我打电话问过,就算补货,也要等10号,你到时再过来。” 姚冉想了下,点头:“那就谢谢了,老板。” “不客气,”胖老板说着,瞄了眼这姑娘一张好看的娇小脸蛋,却是生意占了上风,又补充:“姑娘,就算还有,我也不敢多要,你要买的话,最好早点来。” “好的。” 等姚冉离开,胖老板才拿起一旁的公共电话,翻了翻通讯簿,拨通:“老赵啊,是我……有两本杂志,我问问……” …… 商都。 成江路的博艺出版社总部。 时间来到8月7日。 新的一周。 比起同宿舍的张晓晓那份斗志昂扬,《青旭》杂志的编辑方薇很是低落地起床,没精打采地洗漱,吃了早饭,又慢腾腾地往编辑部办公室走。 实在没心情上班。 上个月,为了挽回颓势,《青旭》团队很努力地完成了新一期的杂志编辑,其中,就为一篇知名作家的约稿,编辑苏二年差点喝出胃出血。 然而,月底却迎来一个坏消息。 出版社社长钟长林亲自发话,为了节省印刷成本,这一期的《青旭》,只能印5000本。 社里拖欠多家印刷厂货款,本身经营又差强人意,社长如此决定,大家都能理解。 然而,对于《青旭》团队来说,这一决定无疑雪上加霜。 上个月,《青旭》跌破6000本的销量,业界不算最低,但对于一个自负盈亏的出版社而言,却已经沦为鸡肋。 这次强行将印刷量砍到5000本,上层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方薇周末为此哭了一场,还悄悄联系父母,说起不得不主动寻找新工作的事情。 至于上月初收到那篇让整个编辑部都为之惊艳的《林清和许白》,方薇已经抛到了脑后。 一篇文章而已,能改变什么? 终于还是来到办公室。 方薇刚进门,就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大家聚在靠门而坐的编辑李同办公桌旁,正围着一堆信件说话。 “三十七封啊。” “上次咱们杂志这么受欢迎,嗯,还是谁来着?” “不记得了。” “没想到,都要关张了,还有这么一出……“ “小韩,怎么说话的。” “呵,赵姐,你就是在咱们这里休闲的,退路多不介意,我们不能不想啊。” “……” 虽然已经和父母商量好寻找新工作,方薇还是打起精神,走上前问道:“大家在聊什么?” 见是方薇,办公桌在她对面的秦四围道:“你来得正好,那篇《林清和许白》,啧啧,比我的诗还受欢迎啊,传达室今早一下送来了37封信,都是读者寄来,让我们转交给‘参商’的。” 方薇一听数字,也惊讶了。 上前来,拿起桌上一个信封看了看,附注上果然写着,请求编辑部转交作者参商。 这…… 方薇正有些乱,秦四围又道:“要不,咱们拆开看看?” 美编赵月潇瞪了他一眼:“拆什么拆,有点职业道德。” 另外一位编辑张琳道:“这么一堆,或许后面还有呢,咱们要是帮着转寄,可要花不少钱。” 风韵气质总能吸引周围几个男性编辑目光的赵月潇摆弄着一封信,说道:“等等吧,让老谭决定,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个转机。” 坐在椅上的李同道:“我可没这么乐观,只是一个作者,独木难支,杂志想要办好,需要的可是一群。” 大家正说着,门被推开。 谭丰振走进来,众人正要招呼,却见自家主编身后还跟着一人。 点头招呼过,谭丰振转向身后的三十多岁男子:“小齐,我这都一个星期没睡好了,你可别大清早就跑来诓我,没意思。” 看着两人走向谭丰振办公室,大家有人认出,被自家主编称呼小齐的穿条纹衬衫男子,好像是一位图书经销商,业务主要在商都本市。 实力似乎还不小。 大家注意力追过去,还有那男子的回答传来:“老谭,我忙着呢,诓你做什么,再给我500本,知道你们不容易,现款现货,怎么样?” 然后谭丰振办公室的房门就被关上。 大家面面相觑。 五百本。 还现款现货…… 老谭好像没兼职其他啊。 总不能,是自家杂志吧? 普通人想像的书籍杂志销售,动辄都是几十万上百万,那当然有,却往往是全国的总销量。 对于一个区域,比如商都一市,500本的订单,可一点都不是小数目。 其实完全可以想象。 只是中原一省,与商都同等级的地级市,就有将近二十个,若是每个地级市都订上500本,那就轻松上万了。 何况,全国又有多少地级市? 再说《青旭》。 这本杂志当然覆盖不了全国,但稍微覆盖一下周边五六个省份,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一算,又能有多少个500本? 虽然事实当然不能这么算,毕竟商都可谓《青旭》的大本营,但,无论如何,其实就是那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积少成多! 大家忐忑着,期待着,过了几分钟,谭丰振的办公室房门再次打开。 被谭丰振称作小齐的男子与自家主编说笑着走出,这次没忘朝众人点头招呼,然后出门。 谭丰振送对方到门外,刚回来,不等说话,远远就听到他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 连忙跑去接听。 又是片刻,刚刚挂断,平日里门庭冷落的编辑部再有访客到来,还是一位经销商,却是启梁那边。 招待过,送走,当谭丰振终于觉得可以和大家说几句时,大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是社长的秘书,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姑娘,声音轻软:“谭主编,社长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来来回回。 纷纷扰扰。 直到十点多钟,谭丰振终于回来。 自从最初谭丰振带着一个经销商进门,大家就完全没了工作心思。 当自家主编回来,方薇、秦四围、赵月潇等一干编辑还围在李同的办公桌旁。 谭丰振也在门口站定,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得到消息,过去一周,咱们这一期的5000本杂志……不出意外的话,已经全卖光了。” 大家:“……” 再一次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假的吧? 要知道,就说上月,发行第一周基本确定的不到6000本销量,其实是根据以往的经验,结合经销商的批货,大概估算的整月数字。 就是说,一个月,31天的销售周期内,总销量大概接近6000本的样子。 现在…… 今天是8月7日,杂志1号上架,还不到一周啊。 即使月初销量往往也是一本杂志的大头,但,这么快,5000本,就全卖光了? 见众人表情各异的模样,谭丰振笑了下,说道:“我也不信,不过,就刚刚这一阵,算了算,各地追加的订单都超过3000了,我现在要去一趟印刷厂,你们呢,就给一个任务,都上街去,到各家书店,书报亭,还有图书馆,实地调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丰振说完,其他人还没回应,赵月潇已经拿起旁边一叠书信晃了晃,妩媚笑道:“我倒是觉得,不用调查了,还是想想后续吧。” 谭丰振看过来。 方薇回过神,下意识带着点抢话:“主编,还记得上月初我给你看那篇《林清和许白》吗?” 谭丰振已经走上前,接过赵月潇手中的书信,一边问道:“怎么了?” 方薇朝他手中书信示意,又指了指桌上厚厚一叠:“这些……都是读者来信,给那篇小说作者的。” 第032章:俱备 纺织厂又停工了,苗凤上午没出门,刚洗完一些衣服,正在晾晒,丈夫谢长庄推车进来。 立刻看过去。 正要张嘴,转头朝楼上女儿屋子瞄了眼,苗凤走上前一些,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谢长庄沮丧地走到压井旁,舀起水桶里的凉水喝了几口,才也轻声道:“就要五个人,去了有一百多,我在香料厂时又不是专门跑销售的,你说能怎么样?” 河元市香料厂去年倒闭,谢长庄已经失业快一年。 最近几天,这些日子到处飞动力伞的桑河酒业招聘职工,谢长庄跑去碰运气,却碰了一鼻子灰。 苗凤听丈夫这么说,不甘心地追问:“香料厂之前不就是生产白酒添加剂的吗,你和人家说过这个没,你是懂行的,再者,跑销售,你也那么会说话?” “说了,没用,”谢长庄道:“这些年地方上那么多小酒厂关停,比我对口的人多了,咱怎么比?” 苗凤沉默,又轻轻叹气。 正说着,门外响起自行车的哐当声,还按了几下车铃。 夫妻俩看过去,只见挂着邮包的车尾一闪而过,隔壁很快传来说话声。 侧耳听了下,苗凤转向丈夫,小声道:“又来了啊。” 进入八月,谢家的感觉,隔壁,邮递员简直是天天都过来。 苗凤开始还凑一下热闹,也是替邻家少年高兴,但次数多了,特别还看到一张竟然高达369块的稿费汇款单之后,情绪就复杂起来。 369块啊! 只是一篇文章,赚到的钱,比她一季的工资还要高。而且,就纺织厂那每月的120块,看近期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发不下来了。 谢长庄也朝东边听了听,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明显比妻子豁达地笑道:“拧巴什么,那是人家本事。” 夫妻俩说着话,本来在楼上写作业的谢玲听到隔壁动静,出门看了眼,又啪嗒啪嗒地下楼,朝父亲打了声招呼,就出门转向隔壁。 今年才十二岁的少女,到底没有成年人的太多心思。这段时间,看到邻家苏杭哥哥发表的文章之后,更是只有仰慕。 见女儿如此,谢长庄吐了一口烟,笑道:“我也去瞅瞅。” “有啥可瞅的。” 苗凤酸了一句,见丈夫出门,慢腾腾地把最后几件衣服晾上,稍微犹豫,耐不住好奇,到底也来到隔壁。 院子里已经是一群人,正热闹地说笑着。 苗凤先听到某个少年的声音:“没有收到‘用稿通知’,我还以为这一篇没过呢,不成想直接就发来了。” “不同单位的政策不同,”这是邮递员张兴国的声音:“前两天那份报纸,不也没给你发通知。” “这份杂志的印刷倒是不错。” “苏杭哥,哪一篇啊,我看看?” “这个。” “嗯……《少年刘维之烦恼》。” “我知道这书,诶,不对,是……那个,那个……” “《少年维特之烦恼》。” “对对。” “呵,小杭是会化用的,这名字巧。” “很多年后,刘维面对再次凶猛扑向自己的一只大白鹅,准会想起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打回了一瓶酱油的那个遥远的上午。呵呵,好有趣的开头,不过,苏杭哥,为什么是‘打酱油’啊?” “你往后看。” 苗凤站在人群外面,瞄了眼少年一左一右两个姑娘,又见自家女儿一口一个‘苏杭哥’喊的亲切,表面跟着笑,内心里却是关切着另一件事。 已经注意到,除了拆开的样刊邮包,苏杭身边的甘欣手里,还有一个薄薄的信封。 不过,似乎没有拆封的意思。 这让苗凤有些纠结,想看,又不想看。 正不上不下,另外一位街坊帮着问了出来:“大作家,这次稿费又有多少啊?” 苏杭正在张兴国的大号笔记本上签字,闻言笑道:“没多少,就像前天那篇,我开始还以为能有一两百呢,谁知道才63块。” 少年这么说,苗凤立刻又想到亲眼见过的那份369块的稿费汇款单,不过,听到这话,倒是莫名好受了一些。 原来不是每一篇都那么多啊! 又有一位妇人道:“六十多块可不少,我娘家一个外甥前两年在省城实习,忙前忙后一个月,也还不到100块工资” 今天也在家的何芬道:“那是前两年,能在省城工作,现在肯定挣不少,也比咱们小地方稳定。” “是呵,他那是坐办公室的,钱少,却体面,”被捧了一下的妇人笑着,不忘还一下:“你家小杭将来肯定更出息。” 这么几句话之后,稿费的问题就被绕了过去。 邮递员张兴国听着周围说话声,没有插话,内心里却满是感慨。 今天是8月8日。 眼前少年,从2号那天第一份邮包开始,这些日子,算上刚到这个,已经连续收到了七份不同的报刊杂志样刊,另外还有两份用稿通知。 张兴国还知道,苏杭故意提起的那份稿费,相比其他,其实是最少的一个。 最高的一篇,张兴国记得很清楚,文章名字叫《花季如此这般》,12300字,那家杂志给了足足30块一千字,总稿费因此高达369元。 369元啊! 想想自己。 整天风尘仆仆地走街串巷,这月不说,还不到15号的发薪日,就上个月,工资加奖金,一共才到手337块6毛。 还不如人家16岁少年一篇文章赚得多。 人比人…… 真是不能比! 反正,这些日子,张兴国已经不止一次拿苏杭的事情教训自家小子,有一次还动了手。 没法不气。 比某个少年还大些的年龄,差距咋就那么大? 这么热闹了好一会儿,当张兴国离开,大家才逐渐散去。 最后出门的是谢玲,苏杭说她可以把杂志拿回家看,小姑娘就很雀跃地跑了回去,看的何芬有些不舍。 这段时间,无论是儿子收到的用稿通知,还是稿费汇款单,乃至各种报纸杂志的样刊,何芬夫妻俩态度一致,都是想要好好收藏的。 这丫头可别不还啊! 外人都离开,剩下母亲,还有张溢、甘欣和洪绫,苏杭才在大家的期待中拆开了装有稿费汇款单的薄信封。 几人一起看来。 《少年刘维之烦恼》:字数,8700;稿酬标准,千字25元;总计,217.5元。 “两百多啊,不少,”何芬先开了口,转而又带着嫌弃地念叨:“那个给千字10块的,以后可别投了,我儿子恁好一篇文章,才给63块钱,寒碜人。” 这么说着,何芬却是看了眼甘欣。 从第一份稿酬开始,何芬就一直在心里算着,加上今天这一份,怕是有1200多了。 抵自己十个月的工资。 不过,其中一半,却是要给这姑娘,说是之前商量好的,帮她交学费。 本来夫妻俩想让苏杭把钱存起来为大学做准备,儿子坚持拿出来做家里日用,前几天晚饭时又说起这个,丈夫没意见,何芬就没多说,也知道这闺女一直在帮着自家儿子整理稿子。 就是…… 唉。 又瞄了眼洪绫。 还好,这姑娘不上学。 最初的时候,甘欣第一次上门,何芬是很高兴的,还给了十块钱。但,现在……说心里话,儿子身边两个,她都不满意。 总觉得儿子应该找更好的。 因此还想起张溢之前和她提过,学校里有个车接车送的姑娘,也对自家儿子有好感。 当初觉得高攀。 现在,以儿子的本事,那个就不错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见。 苏杭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给她看了眼稿费汇款单,就说道:“妈,我先上去了。” “嗯,去吧,”何芬点了下头,马上又问:“晌午想吃什么?” “婶儿,咱割点肉吧。” 开口的却是洪绫。 大家一起看向某个姑娘,洪绫一点没有不好意思,挺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姑娘已经不是厚脸皮了。 简直没脸皮。 何芬心里念了下,却是笑道:“好啊,那我去街上一趟,小溢,你中午也留下,别走了。” 张溢摇头:“不了,我妈……” “你妈也来,你爸中午又不在家,就别开火了。”何芬立刻道:“这样,现在就去喊,恰好帮着一起做饭。” 两家关系足够亲近,张溢也没太客气,答应着就先出了门。 苏杭又送母亲推车离开,才一边走向楼梯,一边对洪绫道:“你真是不客气啊。” 洪绫跟在苏杭身后,不接这话,反而拉了拉男孩衣襟:“小杭,姐好久没买衣服了,想要一件新裙子。” “不买!” 洪绫语气弱弱:“姐穿给你看的呀。” “不穿也行。” 洪绫语气顿时更软了:“你想看姐不穿呀?” 苏杭:“……” 回手再次揪住某个女子小耳朵,重新下楼,一路‘呀呀呀’地丢到自家大门外。 关门! 还是凌乱。 好不容易重来一回,我只想要一个‘青春校园’啊,怎么越来越像‘小巷艳情’……额,不,‘小巷言情’了呢? 门外。 某个祸水一点没有被丢出门的觉悟,还在说话:“小杭,墙上豆角都老了,姐摘一些,等婶儿回来添个菜,你给我个筐呗。” 苏杭:“……” 转身到一边厨房,拿了筐,开门丢出去,再次关门。 然后上楼。 甘欣全程一直默默跟随,进了苏杭屋里,才道:“苏杭,你……” “打住,我不想看!” “哦。” 才发现自己有些迁怒,苏杭在床头书桌旁坐下,看了眼一边姑娘浑身上下虽然合身却也粗劣的手工衣裳,说道:“过几天出门,我们去河西市场逛逛,给你买几件。” 甘欣在床边坐下,嗯了声,伸手过来在男孩额头拨了拨,用长些的头发盖住那片已经长了短发的疤痕。 收回手。 小小犹豫,身体也向后躺去,蹬掉鞋子,学着洪绫的模样,在床上滚了两下,才转回来,看着拉开抽屉找出一叠单据的少年。 苏杭瞄了眼一旁,警告道:“你别学她啊,要不然也揪出去。” 甘欣又嗯了下。 其实想说,你喜欢揪的话,也可以啊。 不过,又想想,那女子疯了,自己可没疯。 就算了。 只是悄悄把41码的双足朝裤脚里缩了缩。 怕他看见。 苏杭摆开一叠稿费汇款单,一边又道:“明天我们就去图书馆,不在家待了,再有信,让我妈在家等着就是。” 反正母亲的纺织厂又停了工。 甘欣小声道:“她要是也跟着呢?” “早点走,不让她跟。” 甘欣觉得这法子不会太管用,却也没再多说。 又在床上翻了下。 脑袋埋在了他枕头里,还偷偷嗅了嗅。 苏杭没再理会,专心眼前。 算上刚到的一份,八天时间,总计已经收到了7张稿费汇款单。 其中单价最低的一张,千字10元,6300字,只给了63元,而最高的一张,千字30,恰好还是字数最多的《花季如此这般》,一下就有369元。 找出纸笔飞快算了一遍。 全部合计,一共1221元。 苏杭也基本确定了当下书报杂志的稿费行情,大概就是千字10元到30元之间。 不过,也能想像,这只是针对普通作者。 知名作家肯定不再此列。 稍微思虑,苏杭不再多想,一步步来,反正,只是截止当下的这笔钱,不仅解决了家里的日用,之前许诺甘欣的高二上半学期的学费,也已经有了。 下月…… 不说下月,就是这月,之前收到6份用稿通知,对应的报刊杂志,却只到了5份,另外两份,就像今天这一本,没有用稿通知就直接寄了过来。 总之,稍后几天,应该还有。 除此之外,本月也已经收到了另外两份‘用稿通知’,寄出时间,一个是上月底,一个是这月初,但通知上基本确定,会在9月份发表。 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无论如何,7份已到的,1份通知未到的,再加2份下月的‘用稿通知’,恰好,等于10! 第一阶段目标完全达成,下一步计划,丝毫不需要再顾虑。 这么想着,把面前一叠或者取出或者没取的稿费通知单暂时收起,苏杭抽出面前的一个作业本,翻开,上面是最近几天手写的一份方案。 标题毫不掩饰: 打造‘青春文学’第一人。 其中如何造势,如何营销,乃至如何进行后续,参照曾经的一些记忆,苏杭都详细列举了出来。 现在,只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想到这里,苏杭再次看向眼前。 上周末本来计划出门,但因为张兴国说周末也会送信,只好继续待在家,因此没能做某些事情。不过,当下,眼前的一叠样刊,其中已经有好几个不错的选择。 比如《青旭》 这不仅是自己购买的第一份杂志,而且,相比同省《正茂》的千字15稿费,《青旭》给了千字30,让人意外。 同时,《青旭》还是博艺出版社下辖。 中原博艺出版社,也是中原省老牌的出版社。 另外,还有7份刊物中唯二也给了千字30的另外一份杂志,《经年》,此去经年,刊登了那篇《花季如此这般》,同样是南部一家省级出版社下辖,而且,除了给出千字30的稿酬,这家杂志,连同三本样刊和稿费汇款单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份约稿信。 按照《花季如此这般》的标准,篇幅1到2万字,并且再次许诺了千字30的稿酬,可谓诚意十足。 不过,《经年》也有缺点。 太远了。 想要面谈一次,这年代,估计要坐一两天的火车。 因此,虽然昨天向《经年》寄出了又一篇特意写到15000余字的小说,苏杭还是不得不把对方列入最后选择。 伴随着楼下准备午饭时的交谈声,苏杭把面前的方案重新浏览一遍,添加了一些想法,一边打定主意,还是要先更详细地收集一下各个刊物乃至相应出版社的资料。 如果合适,就算远一些,该合作也要合作。 不合适的话,再近也不能乱来。 毕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一旦运作失败,哪怕有机会再来,也是大姑娘二次坐花轿……不新鲜了! 第033章:不对劲 为了避免自己在小巷言情里陷得越来越深,今天还不到六点钟,苏杭和甘欣、张溢就骑车出门。 穿过棉纺路,来到工业路,没有向北,而是往南。 沿着路东前行五六十米,就来到一家热闹的早餐店外。 只有一间的门面,招牌是‘刘记胡辣汤’,店外摆了几排丈余长一尺宽的窄桌,时间还早,却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空气中熟悉的食物香味,让苏杭再次生出一股淡淡的怀念。 停好自行车,三人走上前,正在一排汤锅后忙碌的五十多岁精瘦中年立刻露出笑脸:“吃点啥?” 张溢先开口:“一碗两掺。” 两掺是胡辣汤加豆腐脑,既开胃又营养,同样是苏杭的最爱。 老板答应一声,看过来,苏杭道:“我也一碗两掺,另外……”看了眼汤锅旁小筐里黄灿灿的油炸小鱼,说道:“……再要一碗小鱼汤。” 老板盛好两碗豆腐脑,等和他面容相似的一个年轻人端去给客人,取了新碗,一边瞄向甘欣:“小伙儿对女朋友挺好啊。” 胡辣汤、豆腐脑或者两掺都是五毛钱一碗,小鱼汤却要一块。 甘欣不解。 苏杭笑道:“好久没吃了,我也想尝尝。” 老板闻言,再次调侃:“小两口吃一碗,还挺浪漫的。” 苏杭没再接话,转向张溢:“再要一块钱煎包和一块钱油条吧?” 张溢点头,走向店门另一边老板妻子负责的煎炸炉子。 苏杭则带着甘欣去找座位。 与甘欣对面坐下,苏杭看了眼周围,再次有些感慨。 曾经偶尔来这里吃早餐,也算童年里的一段记忆,后来常年漂泊在外,又成为一种家乡的记忆。 不过,十几年后,当下正在忙碌的老两口退休,换了他们儿子接班,饭食口味就直线下滑,苏杭也不再过来。 三碗汤很快端上。 苏杭拿起勺子,却是先伸到对面甘欣碗里挖了几条小鱼过来,一边道:“尝尝,这是老刘每天亲自炸的,不是别家店里买的现成熟食。” 说着已经送到自己嘴里。 外表酥脆,越嚼越香,又叮嘱:“不用搅,泡过头就不好吃了。” 甘欣轻轻嗯了下,自己没吃,把表面的一层小鱼捞起,送到苏杭碗里。 才一两下,苏杭就已经挡住:“停,吃吧,你可别像我妈那样。” 甘欣还是坚持再送了几条到苏杭碗里,又挖了一勺豆腐脑回去:“我尝尝这个?” “嗯。” 张溢端了煎包和油条过来,放到中间,说道:“抢太快了,煎包只有素的。” “都行。” 甘欣见两个少年飞快拿起筷子各夹了一个煎包,自己便转向油条。 张溢一口吃掉一个煎包,说起一件事:“机械路上,听说最近开了一家挺大的录像厅,有不少好片子。” 机械路是棚户区东边南北向的一条大街,北到桑河医院,南至机械厂,因为在各家工厂和居民区之间,是比脚下的工业路还热闹的一条街,饭馆、旅店、歌舞厅、台球厅、游戏厅、录像厅等等应有尽有。 原本的时间线上,苏杭父母开的第一家小饭馆,就选址在机械路。 苏杭感受到张溢的期盼,也有些好奇:“周末有空的话去看看,都什么片子?” “具体不太清楚,反正,有香港的,有美国的……”张溢瞄了眼对面甘欣,没有继续,转而道:“票价也不贵,两块钱,说是进去看一天都行,不赶人。” 曾经当然也看录像。 两块钱一天,还真不贵,就说老城区的电影院,95年的现在,没记错的话,票价应该是10元一张,片子还没有录像厅好。 大致说定,张溢又转向另一个:“化肥厂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 张溢看过来:“你又不知道啊?” “怎么了?” “不是说,因为设备太旧,丰瑞集团那个陶丙立,好像是不想承包了。” 再次将几条油炸小鱼送到对面男孩碗里的甘欣闻言,抬头看过来。 已经碰过几次面,但张溢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陶暖瓷是陶丙立女儿这件事。 甘欣却是知道。 化肥厂的承包又出了波折? 父母不说,苏杭还真没注意。 稍稍回想一下,倒也反应过来,难怪自己最近得了那么多稿费,父母偶尔依旧会显出愁容。 不过,能做的自己已经做过,这种事,无论什么结果,都只能耐心等待。 吃了饭,苏杭上前付账。 三个人一共四块五。 难免想着,暂时还只能偶尔啊,午饭依旧要回家。 离开早餐店,骑车向北一些,又在一家文具店门口停下,一块钱六个的小号作业本,用习惯了,即使手头宽裕不少,还是没有升级的意思,一次买了五块钱的,再加上两叠稿纸,几个笔芯,转眼又花出去十块。 出了文具店,见张溢戴了耳机,苏杭问道:“英语?” “听歌。” “玩物丧志啊。“ 批判一句,就把张溢的柏声随身听要过来,替代好兄弟沉沦,顺便分了一只耳机给甘欣。 还想着…… 再有稿费,也该添一台。 骑车去往图书馆。 甘欣坐在后座,抱着两人的包,小心捧着那台随身听。 耳机里。 一个女人反复念叨了一会儿‘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甘欣没什么感觉,不过也挺好听,然后又一首开始。 前奏乱乱的。 随即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一下就喜欢上。 蹬车的男孩却煞风景:“肉麻,快进快进。” 甘欣看向随身听上几个按钮:“怎么快进?” “就带两个小箭头那个。” “哦。” 磨磨蹭蹭地摆弄了一会儿,差不多一首歌结束,才按下。 片刻后,耳机里重新响起声音:“……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苏杭:“你按的是‘快退’吧。” “哦。” 然后再按。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吹啊吹吹落花满地,每当心中又想起了你,却找不到一丝丝的怜惜……” 苏杭:“……” 算了。 傻姑娘,连个随身听都不会用,也挺可怜的。 雨做的云飘过,乱乱的前奏再次响起,甘欣一手握好随身听,一手轻轻探过去,搂住男孩腰身。 脑袋也贴过去。 “姐姐,不热吗?” 甘欣脑袋挨在男孩背上晃了两下:“哥哥,不热。” 苏杭:“……” 听了一路不讲卫生地往地毯上乱坐,来到图书馆,还不到开馆时间。 三人停好车,就近挑了树荫下一处石桌旁坐下,按照苏杭的规划,一起练习英语口语,等待开馆。 八点钟。 图书馆开门。 三人先到西边的自由阅览室找了座位,放下包,苏杭挑了一个刚买的小号作业本,对另外两人道:“我去隔壁查些东西。” 来到大厅东侧报刊阅览室。 没有找座位,直接在书架旁一个个查找并记录,这边自己有过投稿的文学类报刊杂志并不多,很快记完需要的信息。 苏杭没有立刻回去西边,想起张溢早餐时说的事情,挑了最近几天的一叠《河元日报》,走到一处空位旁开始浏览,果然找到了河元化肥厂的相关新闻,而且不止一篇。 相应文章,基本都是类似的口径: 化肥厂设备过于陈旧,担心投资风险,丰瑞集团有意退出,如此云云。 如果苏杭只是一个普通少年,看到这些,只会和父母一样担忧。不过,两世为人,见多了,再看,隐隐地有所感觉,事情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这些文章给人的感觉,似乎是…… 施压! 嗯…… 不。 也不对。 《河元日报》这种平台,不可能放任丰瑞集团在上面做小动作。 然而,这些‘小动作’偏偏就出来了。 好像得到默许一样。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 又或者……想做什么? 卡到这里,苏杭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通,只能暂时放弃。 转向其他新闻。 这么一转,各种时政,各种人名,倒是让苏杭记起了曾经与河元有关的不少事情,并且产生了进一步的联想。 不过,再联想,以自己当下所处的位置,也是白搭。 还是那句话,起点太低了。 一穷二白。 另外,河元的盘子,到底也是太小。 搞头不多。 于是,看过几份《河元日报》,苏杭起身,又去取了几份省级的《中原日报》过来。 简单浏览时政,苏杭转向经济板块。 然后就看到了最近的股市信息。 曾经折腾那么多年,当然也玩过股票,而且接触的相当早,2001年就开了自己的股票账户,不过,缺少资本,一直都只是十万块以内的小打小闹。 还好只是小打小闹。 不过,倒是因此记得不少股市信息。 只看了一篇关于近期指数的文章,凭借记忆的锐化效果,苏杭就想起了一连串数据。 当下,上证指数大概是700点左右,原本的时间线上,这一数字会在年底跌到500点的低谷,然后,1996年,出现一次巅峰,一路到当年年底,达到1200点高位。 紧接着,1996年的最后一个月。 暴跌。 因为种种原因,股指短时间内坠回到900点低位。 再接着,就是1997年上半年,一路上升到又一个1500点的巅峰。 这么联想着,不知不觉,苏杭也已经在面前的小本子上写下了几个数字:500至1200;900至1500。 回过神来,定定看了几眼,然后无奈。 如果自己能有一些资本,哪怕只是10万块钱,通过接下来两年的两次牛市,翻滚一下,运气好的话,成为百万富翁都没问题。 问题是…… 自己现在连这年代津津乐道的万元户都还不是,更别说10万本钱。 又想到正在酝酿的‘青春文学’计划。 但愿能成功吧。 保底,给个10万,就好。 不过…… 再想想,就算错过了接下来两次机会,今后,99年,01年,甚至,08年,都还有。 不仅如此,这些大趋势之外,今后二十多年的诸多牛股,甚至妖股,苏杭也记得不少。 都是机会啊。 更何况,股市之外,机会就更多了。 这么捋了一下,苏杭觉得,至少,这辈子……哪怕再不如意,下限也不会太低。 至于上限…… 走着吧。 平复一下躁动的情绪,苏杭继续翻阅面前的报纸,很快,又一篇文章引发了苏杭的联想。 文章内容很简单。 小小的一个豆腐块,大致是,因为今年国内绿豆减产,下半年,绿豆价格可能大幅上升。 苏杭因此想到的是1995年下半年期货市场的一次大热闹。 国内大部分人对期货都没概念,甚至不把这两个字和自己国家联系起来,然而,实际是,早在1990年,中国就有了第一家期货交易所,地点恰好设在中原省的省会商都。 再说1995年的这次。 记忆中,下半年,商交所的绿豆期货,各方面推波助澜之下,一路从2000元左右一吨炒到了4000元高位,几乎翻了一倍。 若是现货翻了一倍,还没什么。 期货市场的最大特点,就是杠杆。 绿豆期货是5%的保证金比例,相当于20倍的杠杆,因此,期货票面一块钱的涨跌,对应账户,就是二十倍的盈亏,因此可以想象,当期货价格翻了一倍,赚的能赚多少,亏的,又会亏多少。 总之,95年的这次大热闹之后,绿豆期货成了商交所的大热门,交易量不断攀升,一直持续到99年。 那一年,太嗨了。 嗨到有人直接掀了盘子。 嗯。 不多说。 苏杭默默在小本本上又写下两个数字,2000到4000。 然后…… 没有然后。 想要凑这热闹,现在就得悄悄进场,但这比掺和接下来两年的两次牛市还不现实。毕竟拿几千块炒股还能玩一下,拿几千块炒期货……别闹! 不过。 想着想着,苏杭忽然又有了一个想法。 按照私下里的规划,将来肯定是要从商的。 从商,同样需要光环,才能事半功倍。然而,现在的学霸光环,或者,接下来再多一个作家光环,用处都不大。 对比起来,若是能稍稍准确地预测一下国内的经济走势,或者一些产业的发展方向,或者……总之,各种经济相关的事情,逐渐打响名气之后,得到的光环,绝对比‘学霸’或‘作家’要有用太多。 就算将来一事无成,也能到自媒体上当当‘经济学家’不是? 打定主意,苏杭起身,走向一旁的杂志书架开始挑选。 还是‘青春文学’的路子。 先投稿! 然后,苏杭很快找到了一个,《商海》。 看了眼相关信息。 同样是省内的博艺出版社主办,而且,同样接受社会投稿。 虽然其中还要求作者职衔、工作单位等信息,显然比一般的文学杂志门槛要高,但,看过这份杂志的内容之后,苏杭就觉得吧,这不是问题。 因为,这份杂志没那么正经。 不仅不是专业到枯燥的学术杂志,反而很娱乐,各种浅显文章,一看就适合大众阅读,相应的,也就适合大众投稿。 第034章:这世界,好邪恶! 临时起意的一份心思,并不如‘青春文学’计划那样急切,也没那么多精力,苏杭只是选中一本《商海》,就开始根据之前的灵感构思文章。 题目先想好:《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 然后,根据结果,反推原因。 苏杭重新找到那份关于国内绿豆减产的豆腐块文章,仔细摘抄下来。 随后,又翻阅各种报刊杂志查找相应信息。 或许也是运气,其中一本杂志里,恰好找到一篇详细介绍商都商品交易所最近几年经营状况的文章,其中列举了许多有用的数据。 不知不觉忙碌一个多小时,苏杭的思路也清晰起来。 为什么会出现95年的绿豆期货行情呢? 这个…… 曾经依稀听到一些内幕。 但不能说。 不过,根据结果,苏杭却总结出了一套可以实现自洽的原因。 第一:最近几年,国内金融市场投机之风盛行,资本急功近利。 第二:股市低迷,近期上证指数从6月份高位的900点一路跌到700点,并且继续呈现下行趋势。再者,债券市场,特别是国债市场,上半年开始加强管制。这两方面,使得投机资本不得不寻找新的战场。 第三:今年国内绿豆减产,价格呈上升趋势。 第四:商都商品交易所发展五年,逐渐成熟,日交易额足够庞大。 第五:也是最终指向的一个结论,商交所内,绿豆期货的交易规模最大,相比同一交易所每日只有2000多手合约的玉米期货交易体量,绿豆期货的合约交易量,最高已经接近单日50万手,账面交易额超过百亿,可谓相当活跃。 综上所述,今年下半年,国内商品期货市场的大幅波动,大概率还是针对绿豆的投机运作,完全可以预期。 将思路写在小本子上,苏杭又检查了一下从各处摘抄的关键信息,将面前的报纸杂志还回书架位置,离开报刊阅览室,打算第一次借书。 与期货相关的书籍。 上到二楼,问过管理员,苏杭找到经济类书籍所在的书架,细细找寻了一遍,失望,又不绝望。 河元图书馆显然许久没有购置过新书。 苏杭找到了两本与期货有关的书籍,一本83年出版,一本87年出版。 然后,就没了。 而且,简单翻了翻内容,都是非常基础的介绍,比自己曾经随意读过的一些相关书籍还要浅显。 前世回乡,虽然不再折腾,苏杭读书的类型却是五花八门。 经管类也不少。 眼下,虽然不满意,苏杭还是把两本书都借了出来,一本借书证只能借一本,因此还喊了甘欣上来。 带着两本书下楼,并没有立刻开始。 打算放在晚上。 当下,心思重新转向高二下学期的物理课本。 刚翻了几页,身后有脚步声,对面的张溢又是一脸惊讶地看过去,还朝自己使眼色。 苏杭还没来得及转身,肩头已经被轻轻拍了下,耳边响起压了声音的招呼:“嗨,苏杭!” 只是提前飘来的一股馨香,苏杭就已经有所判断,听着声音,抬头看向一旁,朝今天穿了一条淡粉色无袖连衣裙的陶暖瓷招呼:“你好啊。” 见陶暖瓷身边还跟着正见鬼似地盯向自己的曹婉婉,也朝对方点了下头。 招呼过,陶暖瓷想起这一个多月好几次过来都不见某个家伙的经历,觉得该假装生气一下,质问几句,却到底没能绷起脸蛋,只是依旧轻声问道:“前些日子,你怎么没来呀?” “助人为乐,差点英勇就义,”苏杭说着,拨开头发展示右侧脑袋上的疤痕:“缝了13针。” “啊……” 陶暖瓷顿时更没了生气的念头,凑近一些,见男孩头上那一道明显的疤痕,下意识伸手上前,快要碰到时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追问:“具体怎么回事?” 苏杭见少女身子不知不觉贴近,胸前的布料都擦到自己肩头,稍稍退后些,说道:“就是刚刚说的,助人为乐,脑袋撞了一下。” 陶暖瓷察觉到苏杭动作,才发现自己凑的太近,脸蛋顿时微红,然而,不等她再开口,身边就响起了另一个姑娘很不屑的声音:“嘁……” 是曹婉婉。 苏杭没理会作怪的某个娇小妮子,转身再次从后面捞过一个凳子放在一旁,示意陶暖瓷:“坐吗?” 陶暖瓷嗯了声,上前坐下,见苏杭面前的书本,不好意思道:“我没带书包,这次是婉婉要来呢,就跟着过来看一眼,还以为你仍然不会出现。” 这边说着,曹婉婉没有和之前那样去找另一边自己的同班同学甘欣,而是凑到陶暖瓷一旁的桌边,把自己一只造型繁复的带方格条纹挎包放在桌上,看向苏杭:“喂,大作家,还在写小说么?” 曹婉婉说着,不等苏杭回答,已经打开挎包:“我这里有两篇哦,恰好是写咱们河元的,给你看看,什么才叫小说。” 见闺蜜如此不客气,陶暖瓷有些尴尬,一边拉了拉曹婉婉,一边转向苏杭,解释道:“最近,嗯……有两篇不错的小说,大家都在传,婉婉一看就喜欢上了,今天跑来,就是要瞅一眼小说里的图书馆树荫。我,我也看了呢,确实不错,苏杭,你如果对写作感兴趣,可以学学的。” 陶暖瓷小心翼翼地说着,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不只是苏杭,还有甘欣和张溢,都表情古怪地看向曹婉婉掏出的两本杂志。 一本《青旭》。 一本《正茂》。 而且,如果曹婉婉说其他,还没什么,偏偏还说的是……恰好写‘河元’的两篇小说。 某人的两篇,《林清和许白》,《数不清的流年》,不只是写的河元,甚至两篇小说虚构的几位主人公,都放在了河元二中。 然后…… 看着曹婉婉把两本杂志推到苏杭面前,气势汹汹的模样,三人都有些迷糊了。 这是……闹什么? 曹婉婉见苏杭发呆,还以为这家伙被自己提起的话题糗到了,更加得意,伸出小手过来,点了点《青旭》封面:“你可以先看这篇哦,《林清和许白》,保证你看到最后,惊讶到下巴掉下来,再自惭形秽。” 苏杭:“……” 甘欣:“……” 张溢:“……” 这下,一点误会都没了。 陶暖瓷其实还想着多问几句身边男孩为何受伤,当下,曹婉婉这么咄咄逼人,她终于有些生气地瞪了眼闺蜜,又连忙转向已经老神在在地拿起面前杂志的少年:“苏杭,你别理她。” 苏杭见陶暖瓷本来粉红的俏脸转为通红,没有让她夹在中间难做的意思,更没有生气。 翻开。 看向自己的小说。 不得不说,样刊寄回后,苏杭还真没认真读过,都不知道有没有被胡乱修改。 陶暖瓷见苏杭丝毫没有发作的意思,还真的看起了面前的小说,稍稍放松下来,又瞪了眼曹婉婉,转回来,想想建议道:“苏杭,我们出去转转吧,别看什么小说了,都是,嗯……给小女孩看的。” 曹婉婉顿时不服:“暖瓷,你不是也喜欢么,难道你也是小女孩呀?” 陶暖瓷转向她,点头道:“我是!” 曹婉婉:“……” 没救了。 于是又瞪向某人。 苏杭不理,仔细阅读着,还笑道:“别说,这小说挺有意思的。” 曹婉婉立刻道:“当然了,仔细看看,人家的描写多细腻,就说其中在我们河元图书馆的那种感觉,你绝对写不来。这才是真正的作家,简直让人崇拜呢,我都给她写信了。” 周围几人,陶暖瓷还在想怎么圆场,张溢和甘欣听到曹婉婉这话,都打消了本来要开口的意思,闭上嘴巴。 甘欣看向曹婉婉的目光,甚至都带着点可怜。 傻孩子。 苏杭听曹婉婉这么说,也不服了,故意反驳道:“你凭什么说我写不来啊?” “因为这作者肯定是女孩子呀,”曹婉婉理所当然道:“你们粗线条的老男生,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多美好的句子。” 张溢和甘欣一起看向苏杭。 嗯…… 不知为何,回忆这段时间的相处,这才发现,某个少年的气质,确实有点‘老’啊。 老气横秋的那种。 现在的情况,就奇怪了! 老男生,写出了女孩子才能写出的细腻文字。 这个…… 确实挺不合理的。 不过吧,更不合理的事情,比如,这个月才几天,某人就已经收到了一连串的稿费汇款单,这都已经发生了,其他也就没那么特别了吧。 苏杭把手中的杂志翻了一页,忽然做恍然状:“我发现了。” 曹婉婉一直盯着某个家伙,听到这话,既是忐忑,又有些意外:“你……发现什么啊?” “关于‘许白’的,”苏杭看向娇小少女:“我觉得他有问题。” 甘欣:“……” 张溢:“……” 这个…… 原作者就不需要用‘发现’这两个字了吧? 曹婉婉却是不信:“不可能,你……你说啊?” 苏杭暂停阅读,转向少女道:“我要是说对了,怎么办?” 曹婉婉道:“你先说!” 陶暖瓷看了看苏杭,又转向好姐妹,再转回来,欲言又止,她觉得吧,就算他猜到什么,应该也不会那么精准,于是……就很想给他剧透一下。 曹婉婉立刻发现了陶暖瓷的意图,警告道:“你不许说!” 这声音有些大,门口的那位管理员大妈抬头过来,提醒道:“同学,小声一点,别打扰其他人。” 曹婉婉不想理会,却也怕被赶出去,不得不压低声音,转向苏杭:“你说!” 苏杭笑道:“这样,打个赌吧,如果我猜对了,你以后就不能再针对我了。” 这怎么行? 不把你从暖瓷身边赶走,我就不姓……陶! 内心里念叨着,曹婉婉想了下,还是觉得,就算某个家伙感觉到一些,也不可能猜那么准,迟疑了几秒钟,终于点头:“好吧。” 苏杭直接给出答案:“许白是不存在的,他只是林清的幻想。” “啊……” 曹婉婉顿时又有些失态。 陶暖瓷也意外。 太厉害了吧。 自己当初第一遍读时,怎么都没看出来,直到最后才恍然那个真相。 苏杭…… 陶暖瓷看了眼少年还拿在手中的杂志。 这才看了两页呢! 苏杭见两个妮子模样,也没有确认地问一下,就对曹婉婉道:“记住,认赌服输。” 曹婉婉:“……” 陶暖瓷终于忍不住好奇:“苏杭,你怎么猜出来的呀?” 如果不是某个娇小姑娘在,苏杭不介意给出真相,当下……想想某个结果,也就很厚道地避过去,指了指自己脑袋:“我可是能考1022分的天才。” 对面的张溢:“……” 天才是真的。 不过,老大啊,你作弊,也是真的。 曹婉婉终于开口,还是盯着苏杭,她觉得自己忽然明白过来:“你这家伙,肯定是提前看过,对不对?”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啊。 苏杭正想着怎么绕过去,又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一个带着撒娇带着埋怨又带着点依赖的声音:“小杭……” 苏杭:“……” 怎么还是追来了? 大家一起转头,先是看到一个长着祸水脸的漂亮姑娘。 太漂亮了。 漂亮到一向自信的陶暖瓷都生出点淡淡的危机感,内心里好奇,这是谁啊,她怎么……喊得那么亲切? 因为目光都落在了洪绫身上,一同跟着洪绫进来的另外一个小方脸的短发姑娘,几人一时间都没注意。 直到近前。 洪绫倒是没在家里时那么‘不羁’,朝众人摆了下手,就转向一旁,示意道:“小杭,商都来的客人,找你的,我就带她来了。” 说完还是嗔怪地瞪了某人一眼。 今天那么早早地就跑了出来,都不喊上自己。 来人是《青旭》杂志的女编辑方薇。 发现自家杂志因为小小的一篇文章销量竟然明显提升后,《青旭》团队一番商议,最终决定,为了表示重视,派遣方薇从商都赶来河元,与《林清和许白》的作者面谈后续的合作事项。 方薇这次也是诚意十足。 不仅希望与《林清和许白》的作者达成开通专栏协议,如果可能,最好能如杂志美编赵月潇建议那样,要到一部长篇。 想到一个人就可能逆转自家杂志的生死,主编谭丰振还授权给方薇,如果有必要,最高可以开到千字100元的价格。 因此,哪怕眼前少年的年龄远低于自己最初的想像,方薇再次从洪绫这边确认一下之后,还是不敢怠慢,伸手过来:“你好,我是《青旭》杂志的编辑方薇,请问,你就是‘参商’吗?” 方薇说着,还看向桌面上那本《青旭》杂志。 恰好是《林清和许白》的一页。 显然啊,不会错了。 苏杭已经起身,周围甘欣、张溢、陶暖瓷几个也跟着站起来。 然后…… 听到方薇的话语,陶暖瓷的小脑瓜,一时间都忘了转一转。 曹婉婉倒是转过了神,打量几眼方薇,又转向某个家伙,再看向方薇,再转向某个家伙,嘴巴逐渐张开,眼睛瞪得大大。 苏杭与方薇握了下,点头道:“是的,不过,我的真名叫苏杭,还是喊这个吧。” 陶暖瓷:“……” 身边忽然一声长长的尖叫。 “啊…………” 不等大家反应,某个娇小少女已经捂着脸蛋继续尖叫着跑向阅览室门口,转眼消失不见。 太丢人了。 没脸见人了啊! 老天,我刚刚,都做了什么? 妈妈…… 这世界,好邪恶! 第035章:导火线 曹婉婉虽然跑了出去,这边惹出的动静,还是让阅览室的管理员大妈怒目看来。 苏杭对满头雾水的方薇道:“咱们出去谈吧。” 大家简单收拾,来到图书馆外。 方薇没再好奇刚刚的事情,主动开启话题:“苏杭同……学,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小说有多受欢迎,我这次来,先要当一次邮差。”说着打开自己的棕色皮制挎包,从中掏出厚厚一捆用尼龙绳扎好的信件,递过来:“暂时只是这些天收到,一共51封,今后还有的话,我们会给你寄过来。” 曾经大半辈子都是个透明人,十几年后对于书信这种事更是陌生,苏杭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那么多人给自己写信,眼看方薇递过来的厚厚一捆,怔了怔,才连忙接过,说道:“谢谢。” 方薇笑道:“举手之劳。” 两人这么说着,张溢、甘欣、陶暖瓷和洪绫都看向苏杭手中的信件,张溢几个还想到,刚刚,某个娇小丫头似乎说过……也给某人……写了信。 于是表情就有些古怪。 苏杭也想起某个细节,看了眼手中厚厚的一捆,没有立刻拆开的意思,却是转向陶暖瓷:“你去看看婉婉吧,她跑哪去了?” 骨子里已经是大叔,对于一个小丫头的针对,苏杭虽然不喜欢,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陶暖瓷更好奇身边少年的事情,比如刚刚到来某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子,比如方薇是怎么回事,却也关心好姐妹,闻言点点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应该是去车里了。” 说着朝大家摆了下手,才有些不舍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桑塔纳。 苏杭把手中的书信递给拎着自己背包的甘欣,转向方薇:“方姐,这次过来,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 已经有所猜测。 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方薇听苏杭喊自己‘方姐’,感觉这少年挺随和,看了看周围,指向一处树荫下的青褐色古朴石桌:“我们去那边聊吧。” 苏杭点头。 大家来到石桌旁,只有四个凳子,知道是正事,张溢、甘欣和洪绫三个干脆都没有坐,走去了另一边的一条长椅。 与少年对面坐下,方薇道:“是这样的,苏杭,我们《青旭》杂志觉得你很有潜力,主编特意派我过来,想要和你达成一些长期的合作。” 苏杭追问:“长期合作?” “是的,”方薇道:“我们希望你在《青旭》上开设专栏。另外,以你的笔力,我们觉得,你也完全可以尝试一下创作长篇小说,《青旭》同样愿意提供发表平台。” 方薇说着对其他一般作者必然很有吸引力的话语,却在小心观察苏杭的表情。然而,让人失望的是,她没有看到诸如惊喜之类的反馈。 不由再次想起来之前主编的交代。 一定要拿下啊! 只是一篇小说,就让《青旭》的发行量从上月的6000不到提升到已经付印的8000,而且,后续还可能有经销商追加,这个月,总销量重新破1万都不是没有可能。 销量提升到1万以上,《青旭》也就能重新稳住,不会再有停刊之虞。 然而,也如月潇姐看过对方在《正茂》上另一篇《数不清的流年》之后所说的,如果能拿下对方,重回1万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这位作者,对于《青旭》,甚至,很可能犹如金庸之于《明报》。 拿下这个人,《青旭》追一追同在博艺旗下的《商海》,也不是什么不能想像的事情。 方薇倒是不敢这么奢望。 不过,方薇也明白,搞定‘参商’,自己肯定不用再像李东宝那样到处找工作了。 方薇思绪飞转时,表面不动声色的苏杭也在权衡。 苏杭本打算最近几天查询过相应信息后,主动写信给一些报刊杂志,再根据对方的回应,主要看是否有诚意,再挑选合作对象。 现在,《青旭》杂志直接派了编辑过来上门约稿,还表现出了长期合作的意愿,并且,《青旭》不仅就在省内,还符合苏杭有出版社归属的关键条件,既然如此,似乎……也不需要再费心折腾其他。 自己的时间还是很宝贵的。 飞快打定主意,苏杭也不拖泥带水,喊来不远处的甘欣,拿过书包,从一册高二化学课本里翻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稿费汇款单,递给了方薇:“方姐,你先看看这个。” 方薇接过。 大致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 真没想到,这少年,除了《青旭》和《正茂》之外,竟然还在另外一本杂志上发表了文章。 这岂不是说,对方这个月,一共发表了三篇文章。 通过之前的接触,方薇已经确定苏杭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一个高中生,竟然能一个月同时发表三篇文章,这可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不过,对方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 待价而沽? 想到这里,方薇再瞄一眼,把稿费汇款单递回去,说道:“苏杭,这本杂志给了你千字25元的稿费,如果我们得到的消息没错,《正茂》那边,也只给了你千字15,这些可都比不上我们的千字30,你应该能感受到《青旭》对你的青睐。” 说着还庆幸。 还好主编上个月大方了一把,要不然,若是只给了自家杂志常给普通作者的千字10块,今天这事怕是不好谈。 方薇还想到《正茂》。 或许是《数不清的流年》没有《林清和许白》影响力那么高,再加上单位不同,《正茂》那边,对于这少年,倒是挺迟钝地没有做出反应。 苏杭带了汇款单,是想午前抽时间去邮局把钱取出来,当下重新把这页价值217块5毛的薄纸收好,对方薇道:“方姐,给你看这个,我不是想说稿费的事情。《青旭》特意让你过来,说明你们很有诚意。既然如此,在你刚刚提起的合作事项基础上,或许,我们可以更深入一些。” 方薇不解:“更深入?” 苏杭点头,拍了拍还没放回书包的化学课本,说道:“这样的汇款单,我这个月,已经收到了7张,其中包括你们《青旭》的那份。另外,上个月得到用稿通知,但目前没寄到的,还有一份。再就是,我最近还收到了另外两份全新的用稿通知,方姐,你算一算,这一共是多少篇文章?” 方薇飞快算了下,然后就觉得吧,这少年怕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刚刚见他拿出汇款单,想到对方一个月发表三篇文章,方薇就已经觉得非常难得。 这…… 已发表的,未发表已确定的,加起来,竟然是总计10篇,怎么可能? 苏杭见方薇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说道:“稿费汇款单,样刊,还有用稿通知,这些都在我家里,是真是假,只要去我家看一眼就知道,方姐,你觉得我有必要说谎吗?” 方薇回过神,再次打量对面少年,终于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呢,”苏杭道:“暑假前的期末考试,高一总分1050分,我考了1022分,全校第一,其中语数外三门主课,全部满分。” 方薇再次惊讶,又不解。 苏杭想了下,补充道:“这样说吧,1022分,如果按照高考750分的总分换算,相当于,我考了730分,方姐,你觉得,这是什么水平?” 高考状元! 方薇脑海中立刻冒出了一个词汇。 而且,又想到,如果真是这样,730分啊,怕已经不是国内大学任选级别的高考状元,哪怕海外的各种名校,也会向这少年伸出橄榄枝。 脑子转了一会儿,方薇才又问:“你为什么说这个?” “至于我的书法,方姐应该看过了,”苏杭没有直接回答,再补一句,又接着道:“另外,我今年16岁,这也是一个关键。16岁的少年,全校第一,书法出色,一个暑假发表十几篇文章,方姐,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如果报道出来,你觉得,会不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广泛关注?” 方薇下意识点头。 这简直就是‘天才少年’啊。 如果都是真的,只怕…… 想了下,到底没经历过,方薇无法具体想像某些结果。 苏杭已经继续:“记得上半年有个新闻,刘晓庆,一本自传还没有出版,只是一个书名,嗯……应该是《从电影明星到亿万富姐儿》,11个字,经过一群书商的哄抢,抬到了108万的高价,方姐,你觉得其中关键是什么?” 方薇感觉有些招架不住对面少年的跳跃思路,闻言只能道:“刘晓庆,大明星啊。” “是啊,因为刘晓庆是大明星,她有足够的关注度,所以,她想写书,只起了一个名字,就有人开出108万的高价,”苏杭道:“那么,我呢,方姐,刚刚我列举的那些条件,咱们好好运作一下,是不是也能获得足够的关注度?” 方薇再次点头。 虽然吧,这少年拿自己和刘晓庆比,似乎不自量力了一些,但,再想想之前,16岁,高考状元级别的尖子生,书法还那么出色,还一下子发表那么多篇文章,所有这些,如果只是一个两个,还没什么,全部堆在一起,想不引发关注都难。 捋了下思路,方薇看向对面少年,试图夺回一些主动:“苏杭,你说这些,打算做什么?” “我也出书啊,”苏杭干脆地给出答案:“刚刚说了,我这个暑假已经确定发表的文章,就已经有10篇,接下来肯定还有一些,另外,我现在每天也都还在写,预计暑假结束,大概能写20万字,计划是32个短篇,方姐,你不觉得,这恰好够一本书吗?” 短篇集。 方薇脑海里再次冒出一个词汇,又琢磨对面少年的话语,想到自家杂志,想到同样经营不善的博艺出版社,还想到了刘晓庆被人哄抢的那108万……嗯,不,是那本自传,卖出了108万。 忽然有种预感。 这少年,简直不只是金庸之于《明报》,对自家整个出版社,可能都至关重要。 再深入考虑。 这么大的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决断的了。 方薇费力斟酌间,苏杭再次开口,望着对面的小方脸短发姑娘,接着道:“方姐,如果我猜测不错,《青旭》的经营状况应该不是很好吧? 这个问题惊醒了方薇。 这可不能承认。 连忙道:“我们是一本非常老资格的杂志,五十年代就已经成立了……” “资格这种事,和经营状况好坏可没关系,”苏杭笑着打断:“现在经营不善的杂志太多了,在我看来,比较值钱的,也就一个刊号而已。如果我不是在出版方面没有太多心思,弄个刊号,借壳创办一份杂志,也是挺不错的选择,就像郑渊洁一个人就撑起的《童话大王》那样。” 方薇发现自己又有些无法招架了。 这少年,还真是口气大。 不过,想想对方刚刚的列举,再琢磨这短时间接触里少年的谈吐,似乎,对方也不算太说大话。 跳过这个细节,方薇努力与少年对视:“苏杭,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们合作……出书?” “对,”苏杭道:“而且,这是一次双赢,如果运作得当,你们,无论是《青旭》杂志,还是博艺出版社,都会赢的更多。” “为什么这么有信心呢?” “因为我刚刚说的,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苏杭道:“在这个计划中,我只是一根‘导火线’,引爆一场烟花盛宴的导火线。” 方薇摇头:“我不明白?” “我有一个关于‘青春文学’的全盘运作计划,”苏杭道:“青春文学,字面意思,不用多解释吧?” “嗯。” “简单来说,这项计划,第一步,打造一个‘青春文学’偶像,在下不才,觉得自己挺合适的。” 方薇轻笑了下,却没有反驳。 “第二步,借助这位‘青春文学’偶像的广泛关注度,《青旭》杂志,当然,如果你们不愿合作,也可以是其他杂志,组织征文大赛,培养更多的青春文学作家。” “第三步,也是最后,更多的青春文学作家,创造更多优秀的作品,吸引更多青少年的关注,进而培育出一个专门的青春文学市场。想想全国的青少年有多少,你就能明白这块蛋糕有多大,做好了,无论是《青旭》,还是博艺,都能吃到肚皮滚圆。” 方薇想像了一下某些场景,有些期待,又发现了问题:“苏杭,我觉得,你把这件事说的太容易了,其中,其中……” 苏杭笑道:“是不是觉得少点什么?” “嗯。” “方姐,咱们才第一次见面,还不是很了解,你觉得我为什么就敢这么对你毫无防备地和盘托出,按照某个说法,这可是‘交浅言深’了。” 方薇问道:“为什么啊?” 苏杭指了指自己:“因为,这项计划的关键,就是我,我是那根‘导火线’,如果我不点燃,大家就看不到一场烟花盛宴。” 方薇讷讷道:“你……” “张爱玲有句话,叫做‘出名要趁早’,这其实是有因果逻辑在其中的。同样一件事,16岁的少年做成了,和20岁的成年人做成了,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显而易见,16岁的少年更容易引起关注。我今年16岁,这是一个优势。第二个优势,是书法。第三个优势,是学习成绩。最后,还有一个关键优势,我会写作,一个暑假能发表十几篇文章的那种。方姐,或许也有其他出色的同龄人符合我的其中一项两项,但全部符合的,你们怕是很难找到。因此,我几乎是独一无二的那根‘导火线’。” 方薇听完,不得不跟着点了下头,却还是感觉哪里不通。 苏杭看着对方表情,笑道:“说过了我这根‘导火线’的独一无二,就是方姐你最后的疑惑了,就算我成功了,又凭什么说自己能点燃一场烟花盛宴呢?” 方薇顿时抓住,明白这就是自己的疑惑所在,问道:“为什么啊?” “很简单,”苏杭道:“咱们量化一下吧,如果我凭借一本书,能够赚到100万,博艺大肆宣传一下,再组织我描述的后续计划,那么,方姐,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响应,会有多少人……也想赚一个100万?” 方薇瞬间通透。 再看对面少年,还真是一根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导火线’,而且,近乎独一无二,至少,她不觉得自家出版社如果把少年的想法拿走单干,短时间内能找到第二根合适的‘导火线’。 苏杭最后道:“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敢对方姐你‘交浅言深’,因为我说的这些,前提是,我首先必须足够成功,你们才能跟着成功。相反,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合作诚意,或者,合作之后,没有那么卖力地去运作,导致我的设想没能成功,那么,我刚刚所说后面的一切,都会沦为泡影。这件事的结果,我凭借自己的个人能力,将来依旧能活得很好,但你们,无论是《青旭》,还是博艺出版社,错过了这次绝无仅有的机会,在这些年持续推进的出版行业市场化浪潮中,能不能活下去,可能都是问题。因此,一旦失败,你们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一方。” 第036章:不得不端一下 曹婉婉果然躲在陶暖瓷的桑塔纳车里,趴在后座,踢腾着小腿,持续‘啊啊啊’地小声叫着,偶尔还夹在几句不知具体为何的含糊话语。 显然是尴尬到无以复加。 陶暖瓷安抚了好一阵,没什么效果,见发现不远处一行人推车走过来,暂时离开,迎上前:“你们要回去啊?” “有些事情到家里谈谈,”苏杭朝方薇示意了下,又看向桑塔纳那边,笑问:“怎么样了?” “还在闹呢,不理她了,”陶暖瓷想到之前在阅览室里发生的乌龙,跟着弯起嘴角,又眨了眨水灵眸子,望着眼前少年:“想不到竟然是你,大作家!” 苏杭做谦虚状:“曹大小姐竟然喜欢我的小说,还挺荣幸的。” “今天这一下,婉婉怕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陶暖瓷说着,很想多聊一会儿,但看看周围几人,知道不适合拉扯太久,只能问道:“对了,你明天还来吗?” “没再碰到脑袋的话,”苏杭朝自己头上指了指:“应该会来。” “那……明天见。” 这么说了句,脸颊再次微热的陶暖瓷朝一旁让了让,等少年一行走远,才又想起来。 婉婉的信件还在某人那里。 事情已经够糗了,如果再让苏杭拆了信,看到好闺蜜的肉麻话语,那肯定让此时还躲在车里的某个妮子更加难堪。 想要追上,又停了脚步。 陶暖瓷内心里对某个少年品性还是很有信心的,或许他明天就会带过来,而且不会拆封。 嗯…… 就算拆了,也肯定不是他,他身边,甘欣…… 还有另一个。 于是又想到刚刚只敢偷偷瞥几眼的那张祸水级别的美艳脸庞。 竟然那么漂亮。 真是…… 花心! 另外一边,时间已经过了上午的11点钟,因为方薇到来,苏杭没再花时间去邮局取钱,而是直接回了家。 听到消息赶回的苏全民亲自下厨为客人准备午饭时,苏杭带着方薇来到楼上自己房间,陪她一一浏览过这些日子的手稿、样刊、用稿通知、稿费汇款单等等。 另外,还有那份手写出来比之前交谈内容更加丰富的‘打造青春文学第一人’的详细方案,其中包括各种后续的运作细节。 方薇认认真真地看完了那份方案,不等吃过午饭,就在苏杭陪同下再次出门。 来到棉纺路,找到一处小卖部的公共电话,直接给自家主编拨了过去。 两人通了足足十多分钟的电话,方薇才放下话筒,付了钱,来到主动避在路边没有旁听的少年身旁:“我们主编说,下午会赶过来。” 挺急啊。 苏杭内心里念了句,表面只是微微点头:“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青旭》杂志的主编谭丰振下午两点多钟赶到河元,不顾一路颠簸的疲惫,再次向苏杭一一确认过自家编辑电话中所说的一切。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又考虑到现在正值暑假,谭丰振都想去河元二中,当面看一看某个少年的高一期末试卷。 虽然没去,双方还是一直谈到下午的5点多钟,谭丰振才带着方薇离开。 对于苏杭的计划,谭丰振表示要向出版社高层汇报后再说,暂时只确定了一件事。 约稿。 谭丰振希望苏杭再为《青旭》提供一篇类似《林清和许白》的短篇,要求1万字左右。 另外,谭丰振也没有磨叽,为了显示诚意,不仅主动提出了事先就有所决定的千字百元稿酬标准,还当场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苏杭手里。 内里是1000块。 这比当初那篇《土狗黑子》的800块还多,不过,谭丰振却是清楚,关系到自家杂志的生死问题,这笔小钱完全值得。 何况,这也算为接下来的合作进行铺垫。 苏杭收了钱,答应会尽快完成。 不过,对于谭丰振希望将那份‘打造青春文学第一人’的详细方案带回仔细研究的请求,苏杭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离开河元,谭丰振带着方薇回到商都,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 风尘仆仆地奔波了一天,两人却都没去休息,马不停蹄地又去寻找自家博艺出版社的社长,钟长林。 询问一圈,才找到人。 钟长林正在参加一个饭局,挺重要的一次招待,关系到博艺近期是否能够贷到一笔款子,缓解出版社的经营危机。 谭丰振和方薇找过来,正事没谈,先被拉着敬酒。 还好饭局已经接近尾声,两人才没有喝醉。 深夜十点多钟,送走客人,钟长林带着两位下属返回路边的饭店,没再去包厢,来到大厅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 招来服务员要了一壶热茶,刚刚送客时脚步虚浮好像摇摇欲坠的钟长林目光已经转为清明,端起茶水啜了几口,才问道:“等到这么晚,说说吧,咋回事?” 谭丰振看着对面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顶头上司,这些年,虽然对钟长林的一些做派颇有微词,但也知道,自家社长是真的在努力撑起博艺这一摊子。 稍微整理思绪,谭丰振花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将今天的所见所闻细细讲了一遍。 劳累一天,本来很想尽快回家休息的钟长林听着谭丰振汇报,逐渐收起了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听到最后,一双有些大的招风耳似乎都竖起来。 等谭丰振说完,钟长林同样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方薇:“老谭所说都是真的?” 方薇在自家这位虽然有一双大耳朵却习惯性不苟言笑的上司的上司面前多少有些拘束,闻言下意识点头:“社长,我和主编亲自看过那男孩已经发表的文章样刊,还有小说底稿、汇款单据等等,确定都是真的。” “那什么,老谭刚刚提过……”钟长林没有忘记之前注意到的某个关键,摆手比划着:“‘青春文学’的运作方案,你们带回来了吗?” 谭丰振和方薇一起摇头。 谭丰振道:“方案的标题是《打造‘青春文学’第一人》,我们倒是提出想要带回来仔细研究研究,那男孩没同意。不过,社长,其中内容,都是我们刚刚说过的,差不了太多。“ 钟长林放下杯子,摸出烟点上,吞吐着烟雾短暂沉吟,再次问道:“老谭,你觉得这件事,可行性怎么样?” “那少年用‘刘晓庆’举例,我觉得很有道理,”谭丰振道:“刘晓庆一本书还没写,11个字的标题就卖了108万,一切都是因为她有关注度。那个苏杭呢,16岁,会书法,学习成绩好到离谱,还一个月就发表了那么多文章,这些噱头,单个或许不够劲儿,全部加起来,肯定是非常引人瞩目的,这也是关注度。何况,苏杭还只是一个开始,若是真能如他所说,开拓出一个专门的青春文学市场,我觉得,咱们博艺,今后十年二十年怕是都不愁了。” 钟长林再次猛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雾气,看了眼对面两人:“这都是你们在说,那份方案不算,其他,这次谈定什么没有?” 两人再次一起摇头,反应过来,谭丰振道:“具体没有,不过,倒是约了一篇稿子,1万字,给了1000块。” “你倒是大方,可别再弄条‘土狗’回来。” “不会,”谭丰振听人提起这个就膈应,下意识摆了摆手:“社长你也看过那篇《林清和许白》,我和那少年约好了,大概还会是这种风格。” 钟长林想想最近《青旭》的销量提升,对于钟长林拿1000块买一篇文章也没有过多念叨,按灭手中烟卷,重新端起茶杯一边思索一边又啜了几口,忽然抬头:“今天,你们俩一起跑过去了?” “小方上午去的,”谭丰振不解,还是说道:“我接了电话,下午才赶过去。” “你们啊,太上杆子了,”钟长林道:“表现得这么急切,接下来怕是不好谈。” 谭丰振体会到钟长林话语里的潜台词,先是一喜,回过神,一时也是无言。 方薇迟疑了下,说道:“社长,对方到底不过16岁而已,而且,我看他家境也一般,咱们只要拿出诚意,合作应该不难。” 钟长林看向对面的小方脸姑娘:“你刚刚说他考了多少分?” “1022分,”方薇道:“折算高考的话,相当于730分。” “你呢,当初考了多少?” 方薇顿时沉默。 差距太大,不好意思说。 钟长林没等到答案,也不追问,说道:“能考这样分数的人,别说16岁,就是8岁,也没那么好应付,他不就没让你们带回那份方案么,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 两人不解。 钟长林道:“他让你们看那份方案,却又不让你们带回来,这就是防着你们。” 方薇也感觉到了其中问题,却一下没能想通,只能问道:“社长,防……什么?” “就像那些唱歌的演戏的明星,其实都是包装出来的,人家背后也有各种各样的方案,”钟长林道:“只不过,这些幕后的操作,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因为那些手段摆上台面,多少不太好看,会影响明星的光鲜形象。同样的,那份方案,也是类似的幕后操作,流于口头还没什么,如果被你们拿回来,对他而言,就是把柄。” 谭丰振听自家社长这么说,也点头:“我记得西方有个谚语,应该是谚语吧,说是……吃香肠就好,别问香肠怎么做出来的。” “是这个理,”钟长林点头:“有些东西,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就要让人倒胃口了。” 方薇道:“社长,他才16岁,应该不会懂这些。” “不懂,却有本能,这就更是天生的精明了,”钟长林道:“反正,你们俩这么巴巴地跑一趟,咱们接下来想要谈个好条件,不容易。” 方薇问:“那怎么办啊?” 钟长林稍微斟酌,示意面前的茶水:“先晾一晾,等一些天再说。” 方薇有些急:“社长,怕是不能等,苏杭今天也说了,他本就已经在寻找潜在的合作方,我们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谭丰振跟着道:“社长,我也觉得,还是速战速决最好,万一引起争夺,就像‘刘晓庆’自传的拍卖那样,只怕我们连价都开不起。” 钟长林闻言,再次点了一根烟,这次却没抽,只是夹在手里。 陷入思索。 相比两位下属的情绪外露,钟长林听过他们刚刚的一番话,表面没什么,内心里却远不是那么镇定。 博艺的情况很不好。 这一点,不需要对外人隐瞒什么,简直众所周知。 除了最近几年那本《商海》杂志还算办得有声有色,其他,无论是《青旭》这样的附属刊物,还是博艺核心的出版业务,都可谓低迷。 特别是出版业务。 过去三年,博艺销售成绩最好的一本书,高价从一位知名作家那里签到的一部长篇,尽力运作之下,也只卖了12万本,远低于预期。 其他,平均每年三四十本的出版量,竟是连一本销量破10万的都没有。 钟长林私下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办公室的风水出了问题,还真请了个大师悄悄看了看,然而,并没有什么改善。 已经到了这种病急乱投医的程度,可以想象钟长林的心态。 多少次哪怕在梦里,钟长林都在盘算如何扭转博艺的经营现状。 然而,能想到的方法,都不是自家哪怕在省内都只是二线出版社的博艺能够搞定的。 就说那些大作家,想要合作,要么你有足够的出版发行实力,要么你能把钱给够,但这两样,博艺都差强人意。 现在,两位下属忽然带回的消息,简直让钟长林茅塞顿开。 打造一位‘青春文学’偶像,再凭借偶像的号召力,培养更多相应作家,开拓出一个生生不息的‘青春文学’市场。而博艺,如果运作得当,将很有可能成为这一全新的‘青春文学’市场的领头羊,占据大部分的市场份额。 想想全国的青少年人数。 这一市场,如果真的开拓出来,规模将有多大? 1亿? 10亿? 甚至,更多? 别说更多,哪怕只有1亿,博艺若能在其中占据一半的份额,5000万,那自家出版社就足够活得很滋润了。毕竟5000万的市场体量,按照一本书平均15元左右的零售价格,一年就相当于能够卖出300多万册书籍! 总之,这样一套简单却完整而且可行性非常强的商业运作方案,不是天才,怎么可能想的到? 这样一个天才,自家先接触到,如果……不小心失之交臂…… 钟长林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两位下属已经在不经意间暴露了博艺的急切,自家出版社又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筹码去笼络对方,如果不端一下架子,岂不是要任人拿捏? 被拿捏也就罢了,只怕事情到最后还是不成。 这么反反复复地权衡了好一会儿,手中一支烟快要烧到指头,钟长林才再次抬头,看向对面的谭丰振:“这样,老谭,晾还是要晾一下的,不过,你们的考虑也没错,不能太久,那就后天吧,周五……嗯,让小方给那人打电话,约他下周一来商都,谈一谈具体的合作细节。” 谭丰振感受着钟长林话语里的小心思,实在有些担忧自家社长弄巧成拙,建议道:“要不,这电话还是我来打吧?” “唉,你这样……”钟长林没好气地点过去一下,略微迟疑,到底同意,却又跟着叮嘱:“你要打就打吧,但别忘了,姿态还是要摆一下,你们也别说我拿捏什么的,人心就是这样,如果你把对方捧得太高,他不一定感激,更可能觉得,自己那么厉害,和我们合作会不会太亏了,进而难免就想要攀其他高枝,真到了那时候,你才后悔莫及。” 钟长林这已经是推心置腹,一番话说完,不止谭丰振微微点头,一旁的方薇也觉得,两位上司都是知天命的年龄,一个当了社长,一个只是主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谭丰振不再提出异议,钟长林继续道:“那就这样,下周一把人约过来,老谭,还是你先上场,先讨论出一个大致的合作框架,我再出面。” 第037章:第一个爱好 苏杭没有碰到脑袋,新的一天,却也无法再去图书馆。 下雨了。 昨夜凌晨之后,忽然开始刮风打雷,还因此停了电,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哗哗啦啦地直到天色亮起,才放缓一些,却依旧是中雨级别。 苏杭照例五点钟起床,打着伞走到厨房屋顶往巷子里查看,周围到处都是积水。再加上持续的落雨,街巷间一个个院子,好像都被水帘单独隔离开来,成为一个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这种情况,能不出门,没人会愿意往外跑。 想着张溢和甘欣应该也不会再过来,苏杭回到屋内,趁着户外持续的风声雨声,再添了一些读书声。 英语晨读。 这场雨带来的降温倒也让人颇感惬意,学习效率似乎都提高了不少。 滴答声中,正边听边读,楼下有说话声传来。 很快,洪绫跑上楼。 祸水今天又穿了一条连衣裙,这次是纯纯的大红,因此让苏杭都恍惚了一下,想到曾经的甘欣。 见窗边简易大书桌旁的男孩怔怔看来,洪绫拎起裙摆转了个圈:“好看吗?” 苏杭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确认了洪绫喜欢穿裙子这件事。 不过,限于时代,或许还有个人性格缘故,都是那种挺保守的长裙。就说袖口,见过的洪绫几条裙子,要么长袖,要么短袖,还没有过昨天陶暖瓷穿过的那种无袖,更别说吊带。 念头转着,苏杭按下面前的熊猫收录机,把内里的一盘英语磁带后退一些,重新开始播放,这才对拉着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的洪绫道:“还没吃饭就跑来了吧?” 洪绫趴在宽敞的桌面上,枕着左边手臂,侧头看少年翻着英语课本,点头道:“怕你再把我丢下。” 苏杭朝窗外的风雨示意:“都不看看今天什么样子,哪里能出门?” “说不准呢,”洪绫右手手指好像走路一样,点着桌面啪嗒啪嗒地跳到苏杭身旁,在男孩手臂上挠了几下,又退回,还露出笑脸:“不能出门,今天是不是就咱们俩了?” 苏杭没好气道:“把你揪出去,就是我一个。” 洪绫不满地撅起嘴巴:“我可是刀马旦呢,练了十几年的功夫,真打起来,谁揪谁还不一定。” 苏杭想起洪绫撞墙那天的强大力道,没有反驳,只是转向面前书本,跟着收录机开始念诵。 洪绫等了一会儿,见苏杭不理自己,手指又啪嗒过来,放软了语气:“小杭……” “嗯?” “你想怎么欺负姐都行的。” 苏杭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洪绫姐,你这个样子,现在别说是我,连我爸妈都不好意思和你父母打招呼了,而且,街坊邻里也都在看笑话呢。” 原本的棉纺路一枝花,忽然这么倒贴,还是一个才高一的少年。 外人怎么想,可以想见。 洪绫手指依旧挠着苏杭手臂,一双秋水眸子望过来:“小杭,那你呢,若是……你也烦我了,我现在就回去。” 说着已经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 自己? 苏杭不由想着。 若他骨子里真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年,洪绫如此,虚荣心绝对会爆棚,甚至,面对某个祸水任君予求的态度,他很可能都无法忍耐一些事情。 然而,到底不是。 重回这个时代,蓬勃的少年身体,让苏杭偶尔难免心绪起伏,但更多时候,还是曾经人到中年的那种古井不波。 对世事如此。 对女人,也是如此。 因此,重生后遭遇的几个姑娘,苏杭要么欣赏,要么怜惜,若说男女之情,却是都没有。 想着这些,见洪绫还在望着自己,苏杭也说不出狠心的话语,只能道:“洪绫姐,我觉得,我们都应该有一段自己的精彩人生,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附庸,比如你现在的状态,这可不好,人生还很长。” 洪绫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天在医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只适合找个厉害男人嫁了,才能安稳一生。” “首先,我不厉害,”苏杭道:“其次,我也不会娶你。” “你不仅学习那么好,还能一下发表那么多文章。昨天……那人走时给你那个信封,是1000块钱吧,你一天写一篇文章,就能赚1000块,还不算厉害么?” “有些人一天能赚几百万。” “那些人我可看不到,”洪绫道:“我就看到我家小杭一天赚了1000块,比别人几个月工资还多呢,昨晚回去,我妈又说我,但和她提起这件事之后,立刻就不唠叨了。而且,你才16岁呢,等26岁,说不定也能一天赚几百万。” 这女子什么时候这么逻辑了? 苏杭想着,又道:“那……我们谈谈后面那个?” 洪绫姿势不变,软软说道:“我记得戏文里有一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小杭,姐知道自己不贤,连字都不认识多少,但恰好很有姿色呢,我给你当小的,你养我,好不好?” 苏杭:“……” 苏杭:“封建残余,自甘堕落!” “呵呵。” “还笑……”苏杭说着,想起一件事:“我之前有一个想法,让你别整天这么无所事事,看来真的要仔细规划规划。” “你规划着,姐都听你的,”洪绫指尖再次在苏杭手臂上拨划着:“但我想要新裙子了,你昨天赚了1000块呢,这次得买了吧?” “要不你相亲去吧,肯为你买裙子的绝对很多。” “然后,再遇到荣合通那样的?” “嗯?” “上次和我相亲那个人,叫荣合通,”洪绫语气淡淡的:“听说……赵雪跑去给他当了情妇呢,她倒是如愿了。” 苏杭沉默。 片刻后才道:“洪绫姐,这件事就忘掉吧,以后好好生活。” 洪绫眸子重新灵动起来:“小杭你让姐忘了,姐就忘了。” “你自己要有主见啊。” “没有,”洪绫道:“以前听爸妈的,他们说我得攀个高枝,为此这几年推了那么多上门说亲的,结果,差点死了,就不听了。然后就换成了小杭你。” “那我帮你安排相亲怎么样,尽可能挑选一些靠谱的?” “啧!”洪绫一脸鄙视:“把自己的女人往外送,苏杭,你还要脸皮么?” “额……” 这哪跟哪? 洪绫已经站了起来,走向苏杭的床铺:“好困啊,这么早起来,我要睡一会儿。没脸男人,如果你真要那么做,就去安排好了。” 苏杭:“……” 感觉被套进去了。 想想真那样,自己头上是不是有点绿? 这局…… 怎么破啊? 在线等! 直到母亲喊吃早饭,苏杭都没想明白,倒是跑去自己床上赖了一会儿的洪绫若无其事地跟着下楼,如同一家人一样,帮着端碗拿筷,又很自然地落座,吃着饭,还很热络地与母亲一起对电视里的早间节目评头论足。 早饭之后,雨还在下。 今天是8月 10日,星期四,纺织厂那边依旧停工,母亲还是留在家,倒是父亲出了门,说是又去张溢父亲所在的机械厂帮忙。 苏杭上楼。 昨晚大致浏览过那两本期货相关的基础书籍,又重新梳理了之前收集到的一些信息,结合记忆,苏杭初步完成了那篇《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的文章。 不过,本打算今天投递出去,苏杭又有了迟疑。 因为昨天。 谭丰振和方薇的到来,还有两人言语间的一些态度,让苏杭产生了某个想法。 刘晓庆的一本自传,11个字,就能得到108万的预付款。 自己呢? 青春文学计划,绝对是比刘晓庆一本自传要大太多的项目。 那么,就算不奢望108万这种事,如果谈好了,拿个十万八万的预付款,不过分吧? 几千块进期货市场,那是玩闹,但,如果有几万块,即使依旧小打小闹,以年底这次大行情的上涨幅度,预期获益也是很可观的。 然后,又是96年和97年的连续两次股市行情。 前世磋磨惯了,苏杭几乎是本能地生不出太大野心,只想着,拿到一笔原始资本,再在随后的几次行情里顺着大势蹚一遍,这辈子最基础也是吃穿不愁。 正想着,帮母亲刷了碗的洪绫跟着上楼。 见苏杭挪到了床头书桌,正在修改着什么,凑过来好奇观看。 淡淡的女子体香,让苏杭回过神。 瞥了眼…… 忽然觉得,若真要养这么一个整天喊着买裙子的,只怕赚个几百万就想躺平,不够。 嗯。 还是嫁出去轻松啊。 洪绫显然看不懂什么期货市场什么大幅波动,很快没了兴致,左右瞧瞧,注意到左边桌角那一捆厚厚的书信,伸手过去:“你还没拆呢,啧,姐帮你看看。” “文盲就不要乱翻了。” “啊唔……” 苏杭没理会女子的撒娇作怪,抢过那捆书信,想想还是解开,一封一封地打量封面。 没拆。 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苏杭都有些惶恐,拆开了,看过了,自己是不是该回信过去? 然而,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 看着看着,又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发展一个小爱好。 集邮。 信封上五花八门的邮票还真不错。 而且,类似信件,应该不会只是这些,将来肯定还有很多。 苏杭也没有任何靠集邮发财的念头,只是,看着眼前书信上的一枚枚邮票,或者人物肖像,或者青花古董,或者风景照片,或者精美水彩,就觉得,每一张邮票,都是一个题材,一段故事,一场风景,一次邂逅。 若是保存下来,即使到很多年后,都值得偶尔翻出,细细品味。 重活一世,不想再无痴无癖。 或许,这可以作为自己的第一个爱好。 第038章:两个小老婆 打定了培养一个‘集邮’爱好的主意,苏杭也就更细心地浏览每一封信上的邮票。 然后就发现一张挺有意思的。 这是一枚风景邮票,水彩风格,散布着岛屿和船只的浩渺大湖之畔,放眼望去,山峦之间,满眼的秋日灿黄。 特别之处在于这张邮票的主题: 太湖·洞庭山色。 嗯…… 若是自己没记错,太湖和洞庭,这可是两个湖泊,一个在江苏,一个在湖南。 这张邮票,按照标题格式,应该是‘太湖’主题,然而,其中却有一张‘洞庭山色’,不知道是疏忽错漏,还是另有内涵。 这就是很值得探究的一个地方了。 或许,也将是集邮的乐趣之一。 默默记下这件事,苏杭翻到下一封,又是不错的一张邮票,《虢国夫人游春图》。 显然是一副传世名画。 不过,苏杭只认出了邮票上的唐朝服饰,具体‘虢国夫人’是谁,内容又是为何,也要抽空花心思了解。 正要翻过,瞄了眼寄信署名,苏杭不由弯起嘴角。 邮票留下。 这封信,还是得还回去。 因为是曹婉婉写的。 想到昨天在阅览室尖叫着跑出去的小妮子,苏杭虽然很好奇对方到底给自己写了什么,但仔细想想,还是要厚道一点。 于是特意将这封信挑了出来,放在面前抽屉里。 随后继续饶有兴致地翻着,院子里又有声音传来,是母亲在说话。 “傻闺女,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跑来了?” 弱一些的女声回答:“待在家也没事。” “看身上都打湿了,车子给我,唉,这路也坑坑洼洼的,都不怕摔着,吃了没?” “吃了。” 苏杭放下信封,走到门外看了眼,说话声已经转到檐下,便又下楼。 甘欣刚脱掉一件看着就有些年头的黑色胶皮雨衣,正接过母亲递上的毛巾擦脸,察觉到楼梯口动静,看过来,唤道:“苏杭……” 苏杭走上前,见女孩红白格子衬衫和黑色裤子上都带着湿痕,没穿胶靴,脚上也满是水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擦了没用,烧些水,洗一洗吧。” 何芬听儿子这么说,也连忙道:“对,得洗洗,可别感冒了。” 甘欣连忙道:“不用麻烦。” “感冒了才麻烦,”苏杭不由分说,拉着甘欣走向厨房:“先待炉子边烤着,稍后洗澡。” 何芬也跟过来。 娴熟地通开蜂窝煤炉,往铝壶里加了水。 苏杭从暖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甘欣捧着,按她在炉子边坐下,说道:“等十分钟。” 说着又转去隔壁浴室。 家里当下既没有太阳能也没有热水器,夏天都是冲凉水,冬天要么烧热水在盆子里洗,要么去澡堂。 甘欣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冲凉。 将日常用来洗衣服的大盆整理出来,苏杭想了想,回到楼上,打开衣柜开始翻找。 刚刚睡着的洪绫也醒了,趴在那里翻着一本书,本来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见苏杭找自己的衣服出来,明白什么,撇嘴道:“就疼你小婆娘,我也想洗澡呢。” 苏杭没好气道:“回你家洗去。” “呜,你偏心。” 苏杭:“……” 干脆不理,捧着一套衣服来到楼下,又等了一会儿,烧开一壶热水,把甘欣推去浴室。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甘欣换上苏杭的一套白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走出浴室。两人身高一样,很合身,还多了一些女穿男装的特别韵味。 这才一身清爽地来到楼上。 何芬也跟了上来。 瞄了眼大喇喇趴在自家儿子床上的洪绫,再看甘欣,就觉得吧,虽然两个都不太满意,但也不得不说,儿子是真争气。 谁家孩子才16岁就有两个的? 而且,还想到了昨天儿子转眼就到手的1000块钱,还有那什么出书的事情。 将来…… 就算两个,也养得起。 不过吧,若是再加一个车接车送的,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何芬见洪绫看到自己后连忙下床,摆了摆手:“你们歇着,我割点韭菜,中午咱们是包饺子,还是韭菜盒子?” 洪绫走过来,很不客气:“婶儿,我想吃韭菜盒子。” “那就这个。” 何芬说着转身走向厨房顶上的菜圃。 甘欣跟上前,没听从何芬让她回檐下的话语,主动接过雨伞帮忙打着。 割了韭菜,甘欣又要跟着下楼,何芬阻止道:“你才来,又洗过澡,歇一会儿吧。” 甘欣还要往前走,苏杭伸手拉住,另一边回首掏,捉到一只小耳朵,从门里拽出来:“下去帮忙。” 洪绫顺着少年力道出门,一边叫出声:“呀,疼。” 何芬见状,有些想笑,开口却是斥责儿子:“揪你洪绫姐耳朵做什么,快放开。” 苏杭听话放开。 洪绫瞪了某人一眼,还是乖乖地跟着下楼。 等母亲和洪绫下了楼梯,苏杭带着甘欣回屋,来到床头桌边坐下,看向一旁的姑娘:“以后不要这样了,下着雨,路又滑,摔了怎么办?” 甘欣在床边坐下,轻轻点头:“嗯。” “这个‘嗯’,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嗯。” 苏杭:“……” 只好又道:“下雨天的,放你奶奶一个人在家,也不好,你该陪着的。” “奶奶有陪着的。” “什么?” “一只猫,”甘欣道:“叫小狸。” “那也不如你这个孙女啊。” 甘欣摇头:“不是的,他们俩比我亲,还一起嫌弃我。” 苏杭想了下甘欣被自己祖母和自家猫咪同时嫌弃的场景,笑起来,问道:“为什么一起嫌弃你啊?” 甘欣抿着嘴角,轻轻道:“封建迷信。” “猫也能迷信?” “嗯。” “那抽空一定要见见了,”苏杭道:“说不准就是个小说素材。” 甘欣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转向书桌上的本子:“又写了么,我来整理?” “这一篇不是小说,我还在想要不要寄出去。” 甘欣好奇:“写的什么?” 苏杭递过去:“你看看。” 甘欣接过,翻开浏览。 苏杭也继续拿过一旁的信件,欣赏邮票,一边道:“我打算培养一个爱好,集邮,你觉得怎么样?” 甘欣抬头:“我不懂。” “就是和你说一下。” 免得将来再有一句:无痴无癖,不可与交。 可伤人了! 甘欣显然不可能知道这一节,再次嗯了声,不过,却是默默记在了心里。 花了快十分钟,才把少年依旧充满涂改的一篇《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看完。 再次抬头过来。 感受到女孩目光,苏杭扭头,问道:“怎么样?” “你懂得太多了,我跟不上。” “我是天才嘛,你跟不上才正常,”苏杭开玩笑:“如果跟上了,我多没面子。” “哦。” 甘欣轻轻应了声,把本子递回来,稍稍迟疑,蹬掉鞋子,朝床上躺下,不忘把一双脚丫往裤管里藏了藏,这才轻轻翻滚。 穿了他的衣服,还在他床上。 而且…… 刚刚也没有内衣。 感觉,很怪。 被一本书硌到,拿起来看封面,名字叫《废都》。 好奇地随意翻了几页,竟然就遇到了关键,读着其中的描述,很快就脸红起来,又瞄向一旁的少年。 苏杭也才发现,伸手拿过来,插到面前书列:“小孩子不要看这种书。” 甘欣脸颊还很热,却是大胆地看过去:“我比你大呢。” “哦,那我说错了,”苏杭道:“女孩子不要看这种书。” “刚刚她就在看。” “她不识字,看了也白看。” 甘欣张了张嘴,想到不该和他这么顶,就又闭上。 苏杭见一旁没了动静,说道:“要不也睡会儿吧?” “睡不着。” 苏杭朝面前看了看,抽出一本《高中数学基础手册》递过去:“那就这个,看进去就学到了,看不进去就睡到了。” 甘欣接过瞄了眼,听他说的有趣,小小弯起嘴角,笨拙地撒娇:“我不想看。” “那你想做什么?” 甘欣迟疑了下,伸手过来,一点点地匍过桌面,直到手指在男孩手背上挠了几下,才又收回。 苏杭:“……” 怎么似曾相识呢? 对了。 早上洪绫也这样。 而且…… 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似曾相识’。 同是这间屋子里,某个女子说可以做小的,某个姑娘也说可以做小的。 这才重生多久? 两个小老婆! 封建啊! 堕落啊! 话说,咱想要个大的不行吗? 出离地想着,没再理会一旁,翻完了所有信件,到底还是没拆开,打算有空再说。 转向一册高二物理,开始研习。 如此到中午,吃过午饭,雨又小了一些,张溢打着伞过来。 苏杭的第一个念头是带着好兄弟一起上进,不过,想到甘欣之前那句看似无意的‘不想看’,见张溢也没有带书本,忽然就有些反省。 本末倒置了。 重来一回,实在不该整天紧绷绷地忙碌忙碌又忙碌。若是真活成一头只知道拉磨的驴子,那才悲哀。 想到了,就调整。 下雨天,没孩子可打,那就打牌。 四个人玩拖拉机,还有母亲在一旁凑热闹。 输的人贴纸条。 才一个小时,某祸水就玩不起了,撂挑子,又不适合把母亲拉上贴纸条,就喊了隔壁的谢玲妮子。 然后,谢家三口都过来了。 更热闹。 说着话,打牌,看电视。 玩够了,又上楼。 用苏杭的熊猫收录机听歌,昨天刚得了1000块钱,更宽裕些,想着最近淘几盒今年的新磁带。 雨幕造就的安逸一天,到底来到傍晚。 以为要停的雨又大了起来,还越下越大,甘欣和张溢还没什么,实在不放心甘欣这么回去,问一句,就留了下来。 想着让她去和洪绫一起睡。 洪绫不同意,嫌弃。 甘欣也不同意,也嫌弃。 只能睡苏杭的房间。 苏杭到楼下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雨下整夜。 第二天是周五,8月11日。 雨一直下。 还倾盆起来,夹杂着电闪雷鸣。 因为雨势太大,平房出现了漏水,一家人不得不把放在楼上东边库房里一直有所准备的防水布取出来,爬着梯子铺到二楼房顶,还有厨房顶上。 周围街巷的积水也开始蔓延。 社区组织下,大人们纷纷冒雨出门,三五成群地用各种工具对积水进行疏导,确保尽快排往桑河方向。 这般的大雨中,苏杭没料到,自己还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商都。 披着雨衣还打着伞跑来通知的小卖部老板心情可以想像,苏杭不得不在接过电话后,主动买了两包烟,才让对方缓和下来。 电话是《青旭》的主编谭丰振打来,邀请苏杭下周一到商都面谈合作事项。 虽然隔着话筒,到底不是毛头小子的苏杭准确抓住了谭丰振与自己通话时的一些细节。 大概是…… 想要端着,又小心翼翼。 其间苏杭还很随意地问了句,商都下没下雨。 谭丰振对此没什么心机,聊天气能有什么,实话实说,很大,都涝了,也正在打雷呢。 完了又连忙补充,说看过天气预报,这场雨周末就会停,不耽误下周的会面。 还说苏杭到了车站,那边会派人去接。 这么一番通话结束,苏杭就觉得吧,比起按照流程一板一眼地出书再等一年半载才能拿到稿酬,自己提前挖一桶金的想法,似乎……更有眉目了。 第039章:甘奶奶 立秋后的这场雨一直从周四下到周日,甘欣也在苏杭家住了三天。 清晨。 晚间的气温降到了二十度以下,盖起了薄被,五点多钟,缩在被窝里的姑娘听着外面隐约而零落的滴答声,明白雨停了,今天就得回家。 有些不舍。 靠在带有某个少年气息的枕头上,还想起前两日隔壁苗婶的玩笑,让她干脆对苏杭父母改口得了。 其实挺愿意的。 或许是从奶奶那里继承来的天赋,甘欣其实很会看人,因此知道少年父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温厚淳朴,与邻为善,没有街巷间常见的斤斤计较。 哪怕何婶,她虽然也看出,大概因为某个少年越来越出色,对她其实不太满意,但虽是如此,别说言语上表现出来,就是日常相处,也没有丝毫嫌弃,对她还是很好。 这几天她努力表现,还能感受到,又在何婶那里加了分。 要继续努力。 加啊加啊,或许就满了呢。 想着想着就悄悄弯起嘴角。 掀开被子,下床,身上什么都没穿,赤着脚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晨光顿时洒了进来。 还有依稀的鸟鸣声。 默默舒展了一下身体,还瞟了眼房门,这三个夜晚,她都没有反锁,还把自己脱光光,可想等来的某个家伙却一直没来。 暖心,又失落。 还低头打量自己。 是没有洪绫白呢,更别说那个出身富贵的陶暖瓷,不过……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感觉还是挺好的。 他为什么就不上手呢? 哪怕就像对洪绫那样,揪揪自己耳朵也行啊。 惆怅片刻,还是转身,开始穿回自己大前天来时的那套衣裳,洗过,挂在少年屋里两天,已经晾得很干。 其实更想继续穿他的衣服,却也知道不合适。 要回家了。 这么穿好衣服,坐到床头书桌前,梳了头,将马尾高高扎起,还对着小镜子拨出了一点刘海。 他偶然提过一句,说这样很好看。 然后出门。 站在二楼檐下打量四周,果然雨过天晴,太阳已经跑出地平线,抬头,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让人心醉。 下楼。 和同样都已经起来的一家人招呼,又如同已经融入这个家一样,左左右右,方便洗漱,完事后帮着何婶一起准备早饭,六点钟多一点,围坐一桌,吃着饭,看早间的新闻节目。 其中一段介绍美国的一个‘信息高速公路计划’,还说了说国内的网络发展。 注意到某个少年看得很用心,都放下了筷子,她也就跟着更用心几分,悄悄记下一些细节。 叔叔婶婶也参与点评。 说起电脑,一台至少也要好几千,家里现在可买不起。 不过,注意到儿子的异样,叔叔又说,如果真想,可以买一台那种带键盘的学习机,听说叫什么……小霸王,就是到时候别光用来打游戏就成。 终于还是吃完了早饭。 与叔叔婶婶道别,两人各推了一辆车子出门,他要送她回家。 出门往东拐,偶尔遇到街坊,娴熟招呼着,对于其中的暧昧调侃,也只是笑着回应。 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推车来到棉纺路,这边虽然还有不少积水,好在已经能骑车。 苏杭跨上父亲的凤凰大杠,与甘欣一起小心避着水坑慢慢骑行,一边说道:“咱们绕一下机械路,买些东西。” 甘欣摇头:“不用。” “又不是给你的,第一次见老人家,这是礼数。” 这才应了声。 东西向的棉纺路两侧都是密集民宅,店铺寥落,前行了七八百米,来到南北向的机械路,顿时就热闹起来。 或许是下大雨在家憋了好几天的缘故,才七点多,很多人都早早出门,街道上颇为熙攘,还有各种路边摊位。 苏杭没理会甘欣的反对,考虑着老人家牙口,买了一把香蕉,一兜橘子,两盒绿豆糕,一箱双汇的火腿肠。 路过一家烧鸡店,肉香传来,干脆又进去,挑了一只刚出炉的烧鸡。 眼看少年转眼一百多块花出去,甘欣很是心疼,担心苏杭再乱买,路过一个巷口,强拉着他拐了道,说是近路。 实际并不近。 下雨后的街巷间,基本只能推车前行。 两人不一会儿都是满脚的水渍。 甘欣因此又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还是主动说起:“我家里,就我和我奶奶两个。” “我知道。” “我……不记得妈妈什么样子,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吧,得了病,具体奶奶也没多说,”甘欣道:“爸爸是我六岁时走的,一次车祸。” 苏杭轻轻应着。 这些往事,曾经某个红衣妖精或多或少和他提过。 想想还是配合问道:“这些年,你和你奶奶怎么生活的?” “爸爸算是因公殉职,我和奶奶有一笔长期的抚恤金,现在是每个月三十块钱。” “不够啊。” “已经不错了,而且,我和奶奶还能接一些零活。” “什么活啊?” “有什么就接什么,”甘欣道:“这两年,附近开了一个瓜子厂,需要手工拣选,还有称量装包,奶奶也能去做,老板人很好,中午管饭,一天还给两块钱,我以前周末了,或者放假,也会过去。” 苏杭笑道:“看来,这个暑假耽误你挣钱了?” “没啊,你给的更多。” 苏杭想起关于学费之类的许诺,当然不会食言,也没有多说,转而问道:“对了,奶奶多大年纪?” “今年73岁。” “这样啊,”苏杭道:“那以后更不该让老人一人在家了,你跑出来三天,挺不孝顺的。” 甘欣想要解释,到嘴边又咽回,小声答应一句,略微迟疑,说道:“我奶奶……以前也算大户人家出身,读过书的。” “这很好啊。” “我是说……”甘欣再次顿了下,才道:“等下到了我家,如果我奶奶和你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苏杭疑惑:“什么话?” 甘欣很不想开口,到底还是道:“我奶奶……还是个神婆。” “嗯?” “就是,偶然会给人叫魂,这个,你知道吧?” 苏杭恍然:“知道啊,我老家村子里也有。” 神婆,在中原这片地方还是很普遍的。 苏杭曾经年轻时也不相信,后来阅历多了,还有些亲眼所见,只能说,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 见苏杭说的轻松,甘欣却不放心:“我奶奶,反正,不太一样。” 苏杭想起甘欣曾经提过的一些只言片语,试探道:“你奶奶还会算命?” “也不是,”甘欣点头,又摇头:“就是……会看一些,总之,你当封建迷信就是。” 苏杭感觉哪里不对,重新捋了捋刚刚两人的对话,才算抓到:“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甘欣推着少年的蓝色飞鸽跨过一个水坑,又小心扶了扶挂在车把上的香蕉袋子,这才看向某人:“什么啊?” 苏杭道:“就算你奶奶会给人算命,你为什么就能判定,她不会说我好话,万一我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呢?” 甘欣稍稍停了下脚步,再次显出那种偶尔出现的幽幽目光,瞟了某人一眼。 又继续前行。 苏杭明白过来,试探道:“你也会看?” 甘欣不说话,继续前行。 苏杭这下算是确认了:“喂,停一停,你看出我什么了,先说说,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甘欣摇头:“没有。” “别啊,你越这样我越害怕,”苏杭穷追不舍:“说两句,让我垫垫,真的。” 甘欣再次摇头,倒也没再闪避,想想道:“我真不会,就是偶尔听奶奶念叨一些,反正,你和我不一样,虽然……但,你比我好多了。” 这么一句,甘欣就不再开口。 苏杭也沉默下来。 再次想到了曾经。 这算,一语成谶? 若是按照另一世的命运,自己虽然人到中年落魄回乡,婚姻家庭都不幸福,但,确实,也比某个红衣妖精好了太多。 记忆中。 最后一次在家乡的小饭馆碰面后,就只剩下一些传闻。 传闻某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敲诈勒索一位富豪不成,还遭到通缉追捕,绝望之下从一栋三十多层的酒店大楼上跳了下去。 还有传闻,说是利益纠缠。 把柄啊,黑幕啊。 又有传闻,说是某个可怜女子被许诺后,替人背锅,却发现许诺之人真的只是让她背锅,却没有兑现诺言的意思。 于是做出了一些疯狂的报复举动。 可惜还是失败。 总之,真相到底如何,苏杭当时一个底层的小人物,也只能道听途说,根本无力探究其中真相。 脑海中闪过这些,再看一旁穿红白格子衬衫的少女。 笑了笑。 无论如何,这次……已经改变了。 再不济,都能好好的。 终于来到一处小巷内的院门前,一看就很有些年头的老旧院子,木制的大门,依稀深红的漆皮已经剥落殆尽,又加风吹日晒,木门上多处透着朽迹。 进入院中。 不及仔细打量周围,苏杭的目光就已经被院中几人吸引,推车在旁的甘欣也一时怔住。 这么巧? 院子西边的菜圃旁,上午的阳光下,此时站在三个人,一个瘦小却不伛偻的老妇,穿着深蓝印花布衫和黑色裤子,显然是甘欣奶奶。另外两个,应该是一对母子,二十多岁的少妇,正小心站在一旁,表情忐忑地看着老人一手抚着儿子头顶,一手指向天空,正轻声念念有词。 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表情有些畏惧,乖乖地站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老人停止了念叨,虚空朝小男孩身上扫了几下,算是完成,转向少妇:“好了,你俩等等。” 说着瞟了眼孙女和某个陌生男孩,微微点头,回了屋,很快出来,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又放在孩子脑袋上滚了几下,才递给少妇:“回去给孩子煮了,熬成糖水鸡蛋也行。” “谢谢大娘。”少妇小心接过,一边恭敬地递上一张五元的钞票:“大娘,这您收着。” “闺女,太多了。” “一点心意,”少妇坚持把钱塞到老人手中,一边看向儿子:“才一会儿呢,我感觉小东都不慌了。” “其实没什么,”老人握着钱,也不再推却,转而道:“就是前两天被打雷惊着了,孩子现在是一个人睡吧?” “是啊,想让他早点适应,”少妇说着,又惊奇:“大娘……您怎么知道?” “小了一些,以后再有这天气,还是你们大人带着睡,”老人没解释自己怎么知道,只是叮嘱:“再过几年就好了。” 少妇连忙答应。 这么又说几句,少妇拉着儿子千恩万谢地离开。 老人亲自把母子俩送出门,再回来,目光直接就转向苏杭,凑近了,上下打量,又伸手:“孩子,让我看看。” 苏杭下意识抬手过去。 想起来,似乎是男左女右,又连忙换了左手。 老人接过苏杭左手,低头看着,一边笑道:“哪只手都行。” 额。 这么不靠谱么? 老人打量一会儿,又抬头看向苏杭脸庞,再低头,有些干瘦的手指划过苏杭掌心,微微摇着头:“你这,看不懂了。” 苏杭注意到老人看的是指节,而不是掌纹,好奇问道:“奶奶,看出什么?” “你啊,本该一生庸碌,”老人说着,又抬头,再次打量苏杭几眼,才接着道:“却不知为何,神气又是那么足实,都能溢到了别人身上。” 说着还看了眼一旁自家孙女。 苏杭听老人这么说,内心一时波动。 这么准的吗? 老人收回目光,放下了苏杭的手,再次上下打量一番,还是摇头:“本事有限,真是看不懂,不过,孩子啊,你这一股子神气,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也要好好珍惜,若不能抓住,难免还会散尽。” 苏杭还在惊讶,甘欣已经帮着问道:“奶奶,要怎么抓啊?” “不是怎么抓,是怎么活,”老人没看自己孙女,望着眼前少年:“你啊,凭这份神气,想做什么都能做到很好,就是呵,今后要多想想,有个词,叫‘过犹不及’。” 苏杭立刻想到前两天下雨时的小反省。 整天拉着身边人一味上进,连生活都不顾了,这应该就是过犹不及。没想到,被第一次见面的老人一语中的。 于是认真点头:“奶奶,我记住了。” 甘欣没想到自家祖母看到了比自己更多的东西,而且,还是好的事情,连忙又问:“奶奶,还有吗,再说几句啊?” 甘奶奶想了想,望着苏杭眼睛,说道:“你这颗心,平静,又不平静,若是有暇,可以挑些佛道典籍读一读,或是去拜访一些师父,虚心讨教,多多参悟,心若真得静下,也能把你这神气敛住,细水长流,受用一生。” 苏杭再次点头。 甘欣倒是有些急,这……怎么扯到佛道什么上了,万一出家了怎么办? 甘奶奶察觉到一旁孙女的情绪,瞟过去一眼,露出嫌弃表情,轻声道:“出去了三天,回来咋还是个闺女?” 苏杭:“……” 这…… 反了吧? 对于一个长辈,难道正常反应不该是,还好还好,还是个闺女? 甘欣红了脸,幽怨地瞄了眼某个家伙,转向自己祖母,反应很正常:“奶奶,你胡说什么啊?” 甘奶奶却不再理会自己孙女,再次看向眼前少年:“孩子,你……叫什么来着?” “苏杭。” “好名字,”甘奶奶赞了下,说道:“小杭,以后啊,对小欣,你可千万不能迁就她,这闺女命薄却不安分,你不狠狠压着,对她只有坏处。” 甘欣这一下没有反驳。 苏杭却有些无法招架,只能也很正常地给出反应:“奶奶,我和甘欣只是普通朋友。” “哦,你看不上也没关系,就让她给你当个小的,只是以后还是得小心着些,当了小更不能迁就,免得在大妇那里不知进退,家宅不宁。” 苏杭:“……” 我身边怎么这么多封建糟粕啊? 尴尬地咧了下嘴,苏杭道:“奶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旧社会那一套。” 甘奶奶摇头:“什么旧社会新社会,人还不都是那些人。” 苏杭:“……” 突然感觉,又能偷一句,当素材。 嗯。 我为什么要说‘又’? 苏杭正想着,甘奶奶已经道:“进屋吧,若是不嫌弃,午时留下来吃饭?” “好的,”苏杭答应,转身取下车上的各种物事:“奶奶,没什么准备,街上临时给您买了些东西。” 甘奶奶接过两盒绿豆糕捧着,看少年又取下后座上的火腿肠,笑道:“破费了,以后可不能这样。” “也是第一次,”苏杭道:“以后我经常来,就不这么麻烦了。” “好,好,要多来,”甘奶奶道:“跟你在一起的人啊,都能沾光,让奶奶也沾一些,多活几年。” 苏杭拎着东西陪老人一起走向堂屋,一边道:“奶奶说哪里话,您肯定长命百岁。” “怎能呵,原本就这几年了,”老人谈及生死,语气淡淡:“以前只不放心我这孙女,现在也好了。” “喵……” 正说着,一只狸花从堂屋踱出来。 苏杭发现这只脑袋圆圆戴着‘白手套’的狸花猫明显绕过前面的甘欣,先走到老人身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打量苏杭几眼,便主动凑过来,围着苏杭小腿转起了圈,还蹭啊蹭,很亲昵的样子。 苏杭看了眼前面拎着喷香烧鸡的甘欣,再看自己脚下。 果然。 那么明显的嫌弃啊。 不过,自己这……算是怎么回事。 甘奶奶已经在一旁笑着道:“这是小狸,可灵性了,看看,也知道要沾你光哩。” 正说着,脚边的狸花似乎不太满足,抬身跃起,攀着苏杭的牛仔裤和衬衫,三两下就到了他肩头,坐稳之后,又轻叫了一声,还看过来,似乎在说:“走吧,进屋。” 肩头顶了只猫,苏杭觉得新奇又有趣,放缓脚步走进屋,坐下之后,名叫‘小狸’的猫咪才从他肩头跳下,转到苏杭腿上。 苏杭与甘家祖孙两个说着话,一边撸猫。 听着腿上很快响起的呼噜声,想到一件事,不着痕迹地侧头瞄了眼。 嗯。 母的。 还好还好。 若是被一只公猫这么腻上,想想就觉得挺古怪。 第040章:一下来一堆 苏杭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才离开甘欣家,因为很喜欢和甘奶奶聊天。 老人1922年出生,经历了这个国家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各种大小变局,再加上出身不错,既有阅历,也有故事,而且不缺历经世事后对这个世界的独到见解。甚至,哪怕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也都能让苏杭听得兴趣盎然。 以至于,离开甘家时,苏杭脑子里已经在酝酿好几个全新的短篇故事灵感。 老人家的故事,套一套,改一改,也是可以‘青春文学’的。 正如那句: 什么旧社会新社会,人还不都是那些人。 是啊。 都是那些人。 因此,同样的故事,同样的人,换一换时代而已,都是一样的青春。 回到家,也是赶巧。 邮递员张兴国又来了,而且,几天不见,这次简直一大堆。 恰好周末,邻里都在家,再次引发围观。 人心多少都有些‘恨人有笑人无’,不过,苏家在邻里间的好口碑,加上这一片人家也都不错,对于苏杭突然这么既争气又挣钱,大家更多还是羡慕。甚至,苏家的孩子,已经成为这一片街坊在外人面前的炫耀资本。 热闹的中心,因为这一次的信件有点多,何芬甚至都有些不知所措,正让谢玲参谋着签收,见儿子回来,连忙把事情让给他。 苏杭与邻里招呼着,一边一一签收,很快分类出来,一共是来自五家的各种信件包裹。 首先是两份最新样刊,附带两张稿费汇款单。 其次,一份全新的用稿通知。 最后是两个包裹。 其中一个,看地址,来自《正茂》,因为前几天刚从《青旭》拿到一捆信件,不用拆包,苏杭也判断出,又是读者来信。不过,看包裹厚薄, 30封左右的样子,比《青旭》要少。 另外也是一包读者来信,更少,大概10封左右,来自北边邻省的一份杂志。 同时,两份包裹还都附带了一份独立信件。 苏杭大致判断,应该都是‘约稿’信函。 毕竟都是引来了读者来信的文章,想想那天特意上门的方薇,即使曾经没经历过,也能猜测,其他相应杂志会是如何反应。 签收完,这次没有当着大家拆包。 打发洪绫送去楼上,东西有些多,隔壁谢玲殷勤地主动帮忙,捧着两个包裹跟随洪绫一起上了楼。 苏杭则走向骑回的凤凰大杠,取出放在车筐里的一袋东西,一边说道:“恰好带了瓜子回来,大家尝尝?” 说着开始分发。 带了二十包瓜子,都是一两一包,分了一圈,等大家都嗑上,塑料袋里也已经见底。 瓜子自然是从甘欣家带回。 来自甘欣祖孙偶尔做工的瓜子厂,老板厚道,偶尔会发一些自家产品给工人当福利,说是让吃过之后提提意见。 挺有想法。 而且,简单的塑袋包装瓜子,还有自己的品牌: 老乡亲。 苏杭就觉得吧,若是让自己提意见,品牌名称得先改了。‘老乡亲’这种,亲民是亲民,但,看着就缺少一些格调啊。 嗑着瓜子,大家又围绕刚刚的信件包裹夸了几句,不免还调笑着提起‘女婿回门’之类。 毕竟甘欣在苏杭家住了三天,苏杭今天又亲自送回,怎么看都像毛头女婿第一次带小媳妇儿回娘家。 苏杭已经不是以前的腼腆少年,听大家无伤大雅的玩笑,很配合,气氛也就更加融洽。 直到各自手中的瓜子嗑完,邻里们才逐渐散去。 苗凤走在最后,要出门才想起自家女儿,朝楼上喊了一声,谢玲飞快在楼上冒头,应了一声,又飞快跑回屋内去。 说是正在看书呢。 别吵别吵。 见女儿如此,苗凤笑着斥了句,还是先回了家。 送走苗凤,苏杭和母亲说了几句在甘家的事情,左右看看,问道:“我爸呢?” “化肥厂一段围墙前两天被雨水冲塌了,他去帮着砌墙,”何芬说着,叹了下:“垒起来又怎样,还说怕丢东西,那厂里破破烂烂的,现在谁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丢?” “话不是这样说,”苏杭笑道:“一大堆设备,卖废铁都是不少钱。” “要是那陶丙立不承包了,怕是真只能卖废铁,”何芬还是摇头,面带愁容地看向自家儿子:“爸妈也是没用,都得要你养活了。” 苏杭拉住母亲的手:“这什么话,我养活你们不是应该的吗?” “好儿子,”何芬感动地拍了拍儿子手背,朝楼上示意:“去看看吧,这次都是什么?” “嗯。” 苏杭答应着,正要转身,何芬想起来,又拉住,问道:“晚上想吃点啥,妈给你做?” “现在才三点啊。” “闲着没事,提前准备准备,”何芬道:“要不再去割点肉,今晚包饺子?” “别了,”苏杭道:“咱家总这样,也不好。” “哪有总这样,也就偶尔?” “反正不用,我中午也吃了好的,”苏杭道:“咱们晚上清淡一些吧,馒头炒菜就行。” 何芬又问:“想吃啥菜?” 被母亲缠着追问吃什么,曾经这个年龄的苏杭会不耐烦,重回后却知道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也就耐着心,说道:“外面的豆角,摘一些,炒辣点。” “只豆角够么?” “够啊,不行就多炒点,我刚刚还看,几天雨下的,又发了一大片,得赶紧吃。” 这么又说了几句,终于被放上楼。 进到屋里,洪绫已经再次赖到了床上,谢玲则坐在床头书桌旁,正在翻看早前收到的一本杂志样刊。 刚刚的信件包裹都摆在窗边的宽大书桌上。 见苏杭进门,扎着两个辫子的谢玲连忙起身,瞄了眼一旁的洪绫,小脸微红,招呼道:“苏杭哥。” “没事,你继续看吧,”苏杭朝桌上一堆示意:“我拆这些。” 小丫头应了声,重新坐下。 苏杭拉过椅子坐在窗边的桌旁,找了削铅笔的小刀,先拆开两份最新的样刊,其中一份是上月收到用稿通知的,加上这个,六份用稿通知全齐。 另外一份,也没有用稿通知直接就发来。 已经月中,该到的基本都到了,后续大概率不会再有。不过,这么一算,上月的投稿,已经中了9篇。 还不是全部的十六分之九。 因为至少最后一周的投稿,当时还在路上,肯定赶不上这个月发行,按照除去4篇计算,相当于12中9,百分之七十五的过稿几率。 苏杭私下一直在斟酌这件事。 大概判断,之所以如此,一半原因,是自己超前的‘青春文学’概念,另一半,怕就是书法了。 就像之前的期末考试,语文能够拿到满分,与自己满篇的漂亮字体密不可分。要不然,至少作文上,文章写得再好,如果字体一般,扣个几分也是理所当然。 同样,投稿方面,若是没有那一手让人看了就眼前一亮心生倾向的好字,别说75%的过稿几率,能有50%,也算奇迹。 若是再用一个贴切比喻。 这件事就像谈恋爱。 想想看,一个身高一米八还英俊帅气的男模级小伙搭讪姑娘,就算口拙嘴笨一些,成功几率都不会太低。 更何况,苏杭的‘男模’们不仅有帅气外表,内涵也并不差。 因此事半功倍。 闪过这些念头,苏杭又找到两份稿费汇款单。 拆开。 两篇文章: 《梦里的麦田》,6700字,给了千字20,一共134元。 《徘徊在十六岁》,6200字,属于又一份没有收到用稿通知的一个,却是给了又一个顶格的千字30,一共186元。 算上之前,还有前几天从《青旭》主编谭丰振那里拿到的1000块预付,合计一下,这个月,已经赚了超过2500块钱。 2500块。 这年代,什么概念? 凭借这笔钱,理论上,苏杭已经可以去买一台低档些的录像机,然后开一个录像厅。 录像厅啊。 改开后的蛮荒时代里,很多甚至是在后来登上各种富豪榜单的有钱人,早年都是凭借开设录像厅崛取第一桶金。 前些天张溢还说起,周末打算去看录像。 可惜了一场雨。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只能下周。 今天是8月13日,距离月底8月28日开学,只剩两个星期时间。 早上听过甘奶奶的那些话,苏杭已经打算再做一些调整。 接下来的两周,不再赶着学习,尽量过一个少年人该有的假期,睡睡懒觉,看看电视,打打游戏,还有,喊上小伙伴去逛街钓鱼,如此之类。 毕竟高二高三的课本已经基本过了一遍,习题也做了一些,算是为重生后记忆锐化的效果添了一道加成。 后续继续的加固,完全可以放在开学后的正式课堂。 总不能开学了,什么都会了,每天在课堂上无所事事,那也挺尴尬的。 苏杭又没有跳级或者提前参加高考的念头。 想着这些,已经拆开了其他信件或包裹。 基本如同预期。 除了一封全新的用稿通知,另外两个包裹里,都是读者来信。 附带信件果然是相应杂志的约稿。 其中《正茂》给了千字30,比之前的《数不清的流年》翻了一倍,也算诚意。另外一份杂志给了千字25,苏杭也打算再寄去一篇。 毕竟发表数量才是关键。 关于投稿,苏杭也打算调整一下。 接下来,没有约稿的,就不再乱寄了,多出的稿子存下来,直接出书。 这样可以避免将来的可能纠纷。 就说另外已经寄出的,暂时不知道对方采不采用,之后就是一个个小麻烦,必须先与相关报刊杂志沟通好,避免这边出书了,那边才计划用上,导致结集比发表还早,产生乌龙。 事情不大,闹起来却不好看。 反正,算上已经发表的,已经用稿的,还有几篇确定的约稿,后续炒作时, 16岁少年,短短一个暑假,十几篇的文章发表数量,足够吸引太多人的眼球。 正梳理着,察觉一旁动静,扭头,才发现谢玲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瞄着桌上摊开的样刊之类。 见苏杭看向自己,丫头脸蛋又是一红。 虽是从小到大的邻居,但谢玲以前对这个比自己大3岁的邻家兄长是没什么感觉的。 甚至有点俯视。 因为以前,谢玲才是这片街巷最受关注的一个,主要是学习上,每学期都能拿到奖状,才上初中,家里堂屋都被各种奖状贴满,任何人到谢家,都难免赞叹一番。 因此,去年刚上初一,谢玲就已经在幻想将来考上大学的事情。 至于邻家的兄长,以对方不温不火的学习成绩,哪怕进了也算重点的河元二中,她也不觉得对方能跳出这片棚户区。 高考可难了呢。 然而,谁能想到,才短短几个月,几乎要被他无视的邻家兄长就已经耀眼到让她不敢直视。 先是那1022分的高一期末成绩。 同是学生,即使还是初一,暑假后才到初二,谢玲却比周围大人更明白要考这么高的分数有多难,私下里参照自己的成绩算了算,谢玲觉得,自己也就是900分的水准。 然而,惊人的考试分数还只是开始。 短短一个暑假,邻家兄长就又变成了大作家,那些文章,每一篇,谢玲反复阅读,都感觉心脏都会跟着跳啊跳。 已经是少女萌动的年龄,近在咫尺的如此耀眼,可以想象谢玲的感觉。 不过,谢玲却是不敢表露出来。 因为自卑。 苏杭哥都有两个女朋友了,似乎,听伯母说,外面还有姑娘喜欢他,好像还是车接车送的富家女孩。对比起来,她一个长相普通的小丫头,哪里有什么优势? 可…… 就是忍不住要接近一下。 忍不住呢。 窗下的书桌旁,见妮子脸蛋红红的模样,苏杭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拿起刚拆出的两本样刊:“给,拿回去看吧。” “嗯,谢谢苏杭哥。” 谢玲接过,才注意到某人刚刚的话语,这是……赶自己回家么? 扭头瞄了眼床上的洪绫,丫头不由想偏。 自己肯定是碍眼了。 掩饰着内心的失落,谢玲还是乖乖说道:“苏杭哥,那……我先回去了。” “嗯。” 苏杭应了声,等丫头离开,再次找到《正茂》的那份约稿信。 信上除了约稿要求和稿酬条件之类,还附带了一个电话号码,说是如果苏杭有什么疑惑,或者其他需要,可以电话联系,详细沟通。 电话直通《正茂》的主编,名字叫张良孟。 苏杭对《正茂》没什么疑惑。 不过,对《青旭》,还有《青旭》背后的博艺出版社,倒是想要多了解一些。 现在是周日,不适合打过去。 明天…… 等到了商都,倒是可以提前联系一下,打探打探。 知己知彼,才更适合谈判啊。 随后无话。 第二天是8月14日,星期一,新的一周。 化肥厂那边的围墙还没砌完,苏全民今天却没再过去,一大早,饭还没吃,就开始翻找衣柜,挑选出一套得体衣服。 今天要陪儿子去商都。 七点半不到,父子俩就已经坐上了去往商都的小客车。 不过,虽然河元是商都下辖的县级市,距离很近,但九十年代的糟糕路况,还是让两人一路颠簸到快要九点钟才抵达市区车站。 出乎预料,刚在河元的客车停靠点下车,就见不远处方薇举着一个写了‘苏杭’名字的牌子。 周五通话时,谭丰振说会派人来接,苏杭没太放在欣赏,不成想对方挺放在心上。 这倒是麻烦。 因为还打算提前和《正茂》那边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关于博艺的内幕。 方薇也一眼看到苏杭父子两个,跑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寒暄几句,三人一起出了车站,眼看方薇要去喊出租车,苏杭没再犹豫,打断道:“方姐,稍等一会儿可以吗,我还有个电话。” 对方再热情,还是要在商言商一下。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书报亭。 方薇好奇道:“什么电话?” “恰好也是关于一个约稿的,”苏杭半真半假:“说是九点钟打过去,沟通沟通。” 方薇听苏杭这么说,不由生出了一点危机感,甚至还有些怀疑,少年是不是在故意拿捏,不过,也不方便多问,只好点头:“没问题,反正现在还早呢。” 等苏杭走向书报亭的公共电话,方薇想了想,试探苏全民道:“叔叔,苏杭最近又收到约稿了?” 对于儿子能出书,钱不钱什么的,苏全民没太放在心上,更多依旧是觉得这是一份荣耀,因此路上还和自家儿子交代,见了人要谦虚一些,好好谈这件事,可别搞砸了。 当下听到方薇问起,苏全民也不隐瞒,还多少有些骄傲道:“是啊,就昨天,一下又送来五家的信,还有读者来信的包裹,其中两个带了约稿。” 方薇追问:“哪两个啊?” 苏全民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儿子的文章,苏全民是一篇不漏地都悄悄读过,只觉得很好,其他……自从儿子考了1022分,他这个做父亲的,下意识都不再替儿子拿主意,无论是交女朋友,还是学习,又或者写文章。 因为觉得儿子长大了,有主见了。 自己反而落伍。 方薇没问出来,只好放弃,转向其他话题,倒也不再怀疑苏杭刚刚的借口。 另外一边。 苏杭很快联系上了《正茂》的主编张良孟,没说自己到了商都,稍微谈了谈自己打算给对方的文章想法,就巧妙地把话题引向了《青旭》。 《正茂》那边显然也已经知道苏杭同时发表在《青旭》上的那篇《林清和许白》。 张良孟还赞叹了几句。 然后,当苏杭隐约透露《青旭》背后的博艺有意和自己加深合作时,对面的张良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一些什么,也不隐瞒,爽快地透露了一些博艺的经营状况。 通话持续了不到十分钟,苏杭放下话筒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其他不说,只是一个700万的负债,苏杭就觉得,天平又往自己这边倒了许多。 前世的经验让苏杭明白,与负债者合作当然是有风险的。不过,同时,当你筹码足够,与负债者合作,也是最能获得主动权的,因为你可能就是对方摆脱负债的救命稻草。 至于风险…… 苏杭是玩笔杆子的,又不打算投入资金,最差的结果,是将来被拖欠,然而,这一次合作,苏杭看中的却不是将来的细水长流,而是一份提前的预付款。 类似后来一个说法: 你看上别人的利息,别人看上你的本金。 这一次,苏杭只要能提前拿到一个‘利息’,‘本金’甚至都无所谓。 因为,对于苏杭而言,提前,就能抓住更多机会。运作得当,早早地赚回几本书的版税,都不是没有可能。 第041章:换个人和我谈吧 商都市中心区,成江路29号的博艺出版社总部。 眼看谭丰振又一次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来到门口查看走廊动静,即使大家也都在期待着某人到来,美编赵月潇还是忍不住调侃道:“老谭,又不是娶新媳妇进门,你不用这么眼巴巴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吧?” 谭丰振见大家都笑着看过来,抻了抻今天刚换上的新衬衫下摆,也带着笑:“小赵,你都说他能成为咱们《青旭》的‘金庸’了,关系到大家饭碗,今天这事,可比那娶新媳妇还重要。” 主编这么说,众人虽然都笑着,却也没有反驳。 纷纷想到最近。 月初时杂志印刷量被强行砍到5000本,大家都以为要完蛋了,谁曾想,只是一篇大受欢迎的小说,就给杂志带来了两次加印。 没错,两次。 第一次加印3000本之后,随着各地不断有经销商继续下单,上周五,《青旭》又向印刷厂追加了2000本订单,重新将杂志的月销量推到了1万本级别。 虽说月初的杂志热销期已经过去,后续再次追加的可能性不大,但销量重回1万,相当的一个安全线,大家因此都不用再担心失业的问题。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按照方薇从河元回来后的转述,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某个‘青春文学’计划,也都感觉很有前景。 若是今天的事情能成,或许很快,《青旭》也能挪一挪办公室,不用再被撂在大楼北边的这片阴暗角落里。 这一切的关键,就是‘参商’。 某个真名叫苏杭的16岁少年。 大家正说笑着,走廊有人声传来,还站在门口的谭丰振听出是方薇的声音,立刻朝众人打了个手势。 还有些踟蹰。 自己是该回办公室呢,还是就等在这里? 不等谭丰振做出选择,三个人已经来到编辑部门口。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办公室,”方薇朝一旁的父子二人介绍一句,转头才发现自家主编站在门口,短暂诧异,便笑着让向一旁:“苏叔叔,还有苏杭,这是我们主编,就不用我再介绍了。” 没能退回,谭丰振也不再纠结,把父子二人迎进门,先与苏全民握手:“老苏,麻烦你了,还要带着孩子跑一趟。” 苏全民伸出双手与谭丰振握了下:“应该的,不麻烦。” 寒暄几句,谭丰振又转向苏杭,本打算抬手拍一拍少年肩膀以示亲近,见对方很自然地伸手过来,便也握住:“苏杭啊,最近大家看了你的其他文章,都盼着你呢。” 苏杭扫了眼办公室诸人,微笑道:“谭老师,这可不敢当。” “呵,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谭丰振也不急着谈事情,先转向门口一桌:“这是李同,别看年轻,老资格编辑了,在我们《青旭》已经工作九年。” “李老师,你好。” “你好,”李同与少年握了下,又道:“别喊老师,喊李哥就行。” “好啊,李哥。” 谭丰振指向下一个:“这是张琳,负责我们的‘诗情园圃’栏目。” “你好,张姐。” 张琳与少年握了下,一边打量,一边笑道:“你好,参商,我很喜欢你那篇《梦里的麦田》,非常诗意,以后如果写诗的话,可以直接给我。” 苏杭点头:“好啊。” 显然挺文青的张琳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问道:“我一直好奇呢,你的笔名,参商,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出口,大家都多了几分注意。 苏杭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听着挺伤感的,“张琳稍稍品味,追问:“可为什么是这句呢?” “秘密。” 张琳怔了下,没有失望,反而更多几分兴致,笑着道:“好啊,那我就不问了。” 转眼介绍一圈。 来到美编赵月潇的位置,谭丰振介绍过,两人握手招呼。 “你好,赵姐。” “呵,要叫姨了呢,不过,姐姐也行。” 说着话,一边相互打量。 苏杭是一种浅浅的男人对女人的打量。 因为这位三十多岁肌肤很白的女子很漂亮,很风韵,衣品也明显比周围其他人要好,身上还有好闻的香味传来。 赵月潇却是探究。 刚刚进门,赵月潇就注意到了谭丰振想要拍肩却迎来少年主动握手的小细节。 明显的对比: 谭丰振想要表现出一种长辈式的亲近。 少年的应对,却是追求一个平等姿态。 再到随后这一圈的游刃有余,赵月潇就觉得吧,今天要谈的事情,只怕,老谭这种多少还有些书生气的人,掌控不了。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不在其位。 这么聊了几句,赵月潇看着自家主编引着父子俩走向里间办公室,等方薇送了茶水进去,又关上了门。 实在好奇,见大家都伸着脑袋,赵月潇可不想那样,干脆起身,来到了自家主编门口,抱着肩膀,光明正大地偷听。 见赵姐如此,年轻些的秦四围、张琳和方薇几个也一起凑了过来。 谭丰振的办公室内。 三人落座,再次看了眼对面的少年,谭丰振才想起之前与社长商议过的一些事情。 要压着少年签下长约。 至少合作五年。 要把版税压得低低的。 第一本书最好买断,价格不要超过3万。 要保证独家。 今后,可不能再让他乱投稿子。 要保证产量。 接下来,每年少说也要写出20万字。 对了。 既然想当‘青春文学’第一人,还要无条件配合博艺后续的各种宣传计划,随叫随到。 最后,所有这些,都要明确立下字据。 不能反悔! …… 这么回忆着自家社长的列举,感觉太难,还不厚道,谭丰振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开口:“苏杭,上次让小方去拜访你,也是我们看中你的潜力。你这……也确实给了我们很多惊喜。不过,出书的事情,怕是不太好办。” 苏杭没觉得意外,顺着谭丰振的语气:“谭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啊,这……”谭丰振想了下,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出书,是要书号的,有些人为了出一本书,甚至要花几万块才能买一个书号。” 苏杭和谭丰振对面而坐,不打算插嘴的苏全民单独坐在一旁,听谭丰振说一个书号就要几万,不由咋舌,看了眼儿子。 苏全民依稀也听过‘自费出书’的事情。 没想到这么贵。 若是真要倒贴几万,父子俩还是直接打道回府算了,这可弄不起。 苏杭与谭丰振对视着,没有惊讶,而是一脸好奇:“谭老师,花几万买一个书号出书的人,是为了什么呢?” “嗯?” “求名对吧?” “哦,对对对。” “这就是两件事了,”苏杭道:“谭老师,我觉得,我们今天讨论的是一次合作,商业合作,而不是我想要花钱求名的问题。” 谭丰振:“……” 门外,本来抱着肩膀的赵月潇听到这里,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润的脸庞。 想笑。 这算什么? ‘老黄牛’对‘小狐狸’? 门内还在继续。 苏杭很快再次道:“谭老师,其实,我提前也了解过一些事情,知道现在想在博艺出书,应该挺难的。” 谭丰振感觉少年丢了一个台阶过来,连忙接住:“是啊,不容易。” “我听说,博艺欠了700多万的外债,还被印刷厂打上了门。” 谭丰振:“……” 谁?! 哪听说的? 凭空污人清白! 门外,赵月潇捂着嘴轻声而笑。 打脸啊! 另外几人也都弯起嘴角。 门内。 见谭丰振尴尬,苏杭主动换了个话题:“谭老师,我最近对集邮产生了兴趣,其中一张邮票,标题是‘太湖·洞庭山色’,我觉得有冲突,太湖和洞庭,不是两个湖吗?” “这你就弄错了,苏杭,”少年转了话题,谭丰振只觉得一身轻松,连忙道:“这里的洞庭,不是洞庭湖,而是洞庭山,我早年恰好去过太湖一趟,洞庭山色,风景确实是很美的。” “原来是这样啊,”苏杭恍然点头,又问:“对了,还有一张,《虢国夫人游春图》,谭老师您知道吗?” 知道! 谭丰振又精神一些,说道:“这是唐代画家张萱的一幅作品,其中的虢国夫人啊,是大名鼎鼎的杨贵妃杨玉环的三姐,画作展现了虢国夫人春日出游时的奢华场景,间接显示出唐玄宗对杨氏家族的过度宠幸,也算安史之乱的祸根之一。对了,其中的‘虢国’,也是有典故的,假道伐虢,知道吧?” “知道。” “这也是个很有哲理的故事。” “谭老师,那为什么又是‘虢国夫人’呢,我是说,这种册封有什么依据吗?” 作为一家文学杂志的主编,几十年下来,谭丰振的知识积累足够丰富,闻言再次点头:“有啊,其中门道可多了……” 两人越聊越有兴致,然而,无论是一旁的苏全民,还是门外的赵月潇等人,都逐渐一头雾水。 偏了吧? 怎么开始集邮了? 洞庭山色。 假道伐虢。 什么鬼? 不是要谈出版合作吗? 那个…… 赶紧的,‘青春文学’计划? 集邮的事情,咱们先放放! 谭丰振的办公室内。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等谭丰振详细解释过古代爵位册封的各种规则,少年人一脸的人畜无害,点着头,然后开口: “谭老师,您很博学,所以,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多谈谈这些,风景啊,典故啊,历史啊,当然,还有文学。至于这次合作,挺庸俗的一件事,要不您还是联系联系上面,换个人和我谈吧?” “噗嗤……” 其他人还没反应,再次没忍住的赵月潇已经笑出声,这次连嘴巴都没来得及捂住。 还想着跑题了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 赵月潇一边笑着,还不由重新梳理刚刚两人的对话。 从一开始,谭丰振就没有掌握到丝毫的主动权,那少年应该很快判断出,自家主编既不适合与他谈判,也没有拍板的权力。不过,对方却没有生硬提出来,反而随机应变地设计了一套话术,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没把事情闹掰,甚至还巧妙地拉进了与谭丰振的关系,不知不觉获得更多好感。 捋清楚这些,赵月潇的笑容里已经多出了几分震惊。 天啊! 这哪里是什么‘小狐狸’,这都成精了,至少九条尾巴! 门内。 谭丰振先是尴尬,听到门外紧随赵月潇之后的一连串笑声,反而舒缓下来,苦笑着摇头,很快又点头:“也是,也是,苏杭,呵……咱俩以后,就谈这个。嗯,要不你出去等下,我跟‘上面’联系联系。” 说着指了指桌上电话。 谭丰振也算明白了。 回想刚开始的几句对话,自己扯什么书号,对面少年应该知道的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给自己留面子,才软顶回来。 现在,又来这么一下。 还谈什么? 根本不是对手啊! 本来嘛。 自己该和这少年谈的,就是文章的事情。 嗯…… 以后还能有各种学问。 既然如此,就不再自讨没趣了,还是让楼上的那人操心去。 第042章:管管你家孩子吧 博艺大楼顶层,足有上百平米的宽敞办公室内,钟长林握着话筒,听谭丰振毫无保留地一番叙述,略微沉吟,说道:“既然这样,把人带过来吧,我亲自会会他。” 放下话筒,钟长林靠在真皮座椅上,摩挲着下巴,瞟向面前大班桌上摊开的一些报刊杂志。 其中全部都刊载了‘参商’的文章。 思绪飞转。 从上周三那个夜晚第一次听到某个词汇,短短这些日子,钟长林脑海里一直都飘着‘青春文学’四个字。而且,越想越觉得前景广阔。 特别还是博艺目前的局面下。 求爷爷告奶奶了一大圈,就在今天早上,钟长林终于得到通知,博艺拿下了又一笔100万的贷款。 然而,也只有100万。 这笔钱花掉,若是博艺的经营还是没有起色,钟长林的社长位置都可能不稳。 钟长林最初的想法,是用这笔钱尽力扶植目前发展势头最好的《商海》杂志。 《商海》的年轻主编尚骏和他有过一次深谈,今年不仅打算将杂志的销量推到5万以上,还计划出书,面向大众的经管类书籍。 正如《商海》的定位: 面向大众,没有各种专业晦涩,只给读者想看的,只给读者爱看的。 事实已经证明,这一策略非常成功,那么,以《商海》作为引导,出版类似的经管类书籍,效果也不会太差。 因此,钟长林一开始几乎是打算孤注一掷。却没想到,《青旭》那边又出了一个异数。 参商。 这些天,反复琢磨谭丰振和方薇带回的‘青春文学’计划同时,钟长林还让秘书找来了所有参商发表了文章的报刊杂志,全都仔细阅读过不止一遍。 另外,哪怕方薇说起的那少年的学习成绩,钟长林也联络了河元那边。 得到确认。 真的是1022分,折合高考730分,而且,九门课程,其中竟然有五门满分。 完完全全的高考状元级别。 钟长林的办公桌抽屉里甚至有一份苏杭语文考试试卷的复印件,只是上面的一笔字,若不是又打电话确认了一下,还从《青旭》那里要来了《林清和许白》的手稿做对照,钟长林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打印字体。 再就是。 最最关键的一点,只是一篇《林清和许白》,就让半死不活的《青旭》杂志销量翻了一倍。 那么,若是对方描述的整个‘青春文学’计划真能做下来,又将有着何等的潜力? 这样梳理一番,相比在《商海》上的孤注一掷,同时操作两个大有可为的项目,成功的几率显然更高。 而且,无论哪一个成了,博艺都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敲门声响起,钟长林思绪被打断。 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陷入沉思。 嘴上答应着,钟长林迅速将桌面上的报刊杂志收起,站起身,主动迎了上去。 苏杭与谭丰振和父亲一起进门,立刻看向迎上来的穿酒红色衬衫黑色西裤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起来比谭丰振要年轻一些,中等身高,理着平头,有一双很容易让人多看几眼的大耳朵。不过,相比谭丰振的温和,对方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精干。 双方走近,谭丰振帮着双方介绍,钟长林也在打量眼前少年。 不说浓眉大眼,一张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成熟不少的偏国字脸庞也颇为耐看,还有,身高不错,气质也稳,应该挺招女孩子喜欢。 适合包装。 双方相互打量着,握手寒暄过,钟长林转向苏全民:“老苏,要不,让我和苏杭单独谈谈?” 钟长林的想法: 打发走大人,才更方便拿捏小孩子啊。 苏全民看向自己儿子。 苏杭点头:“爸,你在外边等着吧。” 苏杭的想法: 打发走大人,才更方便自己随意发挥啊。 刚刚与谭丰振的一番交谈虽说毫无火药味,自家老爹依旧悄悄找机会,示意他和人家说话别太硬,要谦虚,要委婉。 这怎么行? 见儿子如此说,苏全民想了想,也同意下来,只是临走又眼神交代儿子。 要礼貌! 来到靠窗的会客区沙发上坐下,秘书送上茶水离开,很快,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钟长林和苏杭两个。 钟长林端起白瓷茶杯,很放松地靠在沙发椅背上,还翘起腿,啜了口茶,才望向对面少年,语气温和带笑:“刚刚老谭和我说了,你连博艺负债的事情都知道,还挺厉害的。不过,苏杭,你要明白,现在各种单位都是负债经营,几百万,对博艺可不算什么。” 苏杭没像钟长林那么放松,也没有端茶水,同样带笑,开口却不客气:“钟社长,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如果博艺的负债真没问题,你应该不会特别说起,还是我们一开口就立刻说起。” 额…… 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小家伙。 钟长林稳了稳心态,直接忽略少年的话语,笑道:“好吧,咱们不说这个。苏杭,你最近发表的文章,我大致看了下,以你的年龄,都挺不错的。不过,你让老谭和小方转告的那项计划,打造’青春文学‘第一人,这可不容易。” “怎么说?” “苏杭,你拿刘晓庆做对比,但你知不知道,刘晓庆可是在全世界都有一定名气的大明星,人家的自传能拿108万,靠的是她的名气,而不是只能短期炒作一下的鸡毛蒜皮。” 苏杭微微点头,似乎挺认可,却转了话题:“钟社长,说起刘晓庆,您应该知道她的男友吧,姜文?” 钟长林疑惑:“怎么说这个?” “姜文拍了一部电影,叫《阳光灿烂的日子》,不仅在威尼斯拿了大奖,最近媒体也都在讨论,话题很热,档期也定了,8月21日。钟社长,您觉不觉得,这部电影能卖上大钱?” 钟长林感觉有些不妥,很想把话题扯回去,却还是只能道:“姜文的电影,应该是不错的。” 苏杭望着对面中年人,微笑道:“说起来,这应该算一部‘青春电影’。” 听到‘青春’电影,钟长林心思跳了下,感觉到问题所在,然而,依旧只能暂时顺着少年话题:“为什么这么说?” “电影改编自王朔的一篇小说,《动物凶猛》,我不知道您看没看过,但我看过,讲述的大致就是王朔、姜文他们那一代的青春,”苏杭道:“所以,您有没有发现,其中的一根链条。” “链条?” “同样的‘青春文学’,由小说改编成电影,又变成了‘青春电影’。姜文以前只能说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这部电影却让他成功转向了国际性大导演的身份,可谓名利双收。” 钟长林感觉自己明白了少年的意图,笑起来:“苏杭,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拍电影到国际上拿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钟社长,您搞错了,我说的不是‘名利双收’的事情,而是在勾勒一项产业。” “什么……产业?” “传媒,”苏杭道:“涉及图书、电影、电视、音乐等各个方面的一整套传媒产业。” 好像越来越偏了啊! 钟长林琢磨着,却忍不住想听后续:“传媒,这一概念我倒是听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关键,”苏杭道:“刚刚进门,我就觉得钟社长您很有锐气,是个还想努力进取的人,既然如此,难道您就只想把自己圈在出版这一亩三分地上吗?” 当然不想啊! 问题在于,这‘一亩三分地’不都还没弄好嘛。 钟长林心里想着,表面只是笑:“你这孩子,挺会说话,就是口气大了些。” 钟长林不知道,这句话出口,他本来打算向少年硬派施压的气势,已经软了太多。 苏杭的状态却没变,依旧人畜无害:“钟社长……” “我应该比你爸大一些,要不,你喊我一声伯伯?” “好啊,钟伯伯,”苏杭顺势换了称呼,接着道:“这不是我口气大,而是中国现在的市场化大浪潮背景下,各行各业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就说‘单独的出版’向‘综合的传媒’转化,我们只假设一个:博艺出了一本好书,适合拍电影,还是有可能在国际上拿奖让人名利双收的那种,那么,书是我们的,如果有条件,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做,肥水留在自家田?” 钟长林有些意动,开口却是:“电影可不好做。” 苏杭没有接这个,而是继续:“再说电视和音乐,道理也是一样。现在做电视剧也挺赚钱的,而且也已经市场化地放开,连私人都能做,何况博艺这样的国营单位,那么,同样有好的小说,我们为什么不也自己改编成‘青春电视’?至于音乐,这两年有一首歌,叫《同桌的你》,非常火,甚至登上了年初的春晚,歌手老狼凭借这一首歌就赚了几百万,他背后的唱片公司,肯定赚到更多。这首歌,也算是一首‘青春音乐’。” 钟长林仔细听完,精准地念出了几个词:“青春文学,青春电影,青春电视,青春音乐。” “是啊,整个传媒产业,未来的盘子非常大,几百上千亿都不是没有可能,没人能完全吃得下。这就需要有所选择。博艺如果现在就开始,认准了‘青春’两个字,朝一个方向深挖,精耕细作,那么,将来在博艺出版社的基础上,成立博艺传媒集团,我相信,以青少年群体的巨大消费潜力,规模做到几十上百亿,轻而易举。”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钟长林已经放下了杯子,坐直身体,嘴上还在强撑:“你这太理想化了,有些想当然。” “这不是想当然,有案例在前的,”苏杭道:“在西方,比如美国的好莱坞,迪士尼,钟伯伯知道吧,米老鼠和唐老鸭,这家公司现在就是一个综合性的传媒集团,而这家公司的主要发展方向,就是面向青少年的电影、电视、音乐等等,哦,还有迪士尼乐园。迪士尼现在的市值应该有一百多亿美元了,换算成人民币,达到千亿级别。这就是‘青春’两个字的潜力。” 钟长林听少年说到这里,下意识又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这次却是打住,陷入思索。 苏杭不知道钟长林在想什么,若是对方真问出来,他也不会直接回答。 没法答。 反正,就是生拉硬拽,结合前世几十年的阅历,配合锐化后的丰富记忆信息,瞎侃。 错不了太多就行。 钟长林却已经被带入,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少年描绘的某些前景。 博艺传媒啊! 不说千亿,不说百亿,不说几十亿,哪怕就是做到十亿…… 随即惊醒。 再看对面少年依旧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钟长林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入彀中。 少年转眼间画了这么大一张饼,让人眼馋,归根结底,却还是在加强自己的重要性,提高谈判筹码。 就像那夜两位下属转说的。 少年是一根‘导火线’。 若是没有这根导火线,就没有‘青春文学’这一场灿烂烟花,现在,本就已经让他无比重视的‘青春文学’基础上,对方又描绘出了一幅更加光辉耀眼的‘青春传媒’的产业图景。 这怎能不让人心动? 心动了,就要行动? 怎么行动? 首先,必须拿下这根‘导火线’,要不然,什么都是空的。 再看对面。 钟长林不由苦笑,忽然理解了谭丰振之前的遭遇,刚刚,连一个孩子都搞不定,他还觉得对方挺没用的。 不打算任由少年把话题带下去,钟长林收了收心神,目光重新恢复锐利:“苏杭,这些都太远了,还是说说咱们合作的事情吧,你想做‘青春文学’第一人,还有后续的那些计划,我都听过。不否认,我觉得有一定的可行性。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选择,但,显然,博艺是最适合你的,因为你是河元人,而博艺就在商都,非常方便我们遇到事情当面沟通,同时,博艺还有《青旭》这个平台,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根据地。这些都是外省单位所不能比的。既然你比同龄孩子成熟,懂得那么多,我相信,其中利弊,你都看得出来。” 苏杭没有低估钟长林,倒也没想到对方把自己看中的博艺优势分析的这么透彻。 想了想,苏杭道:“钟伯伯,我确实想到了这些。不过,这并不构成我和博艺合作的决定性条件,一切还要看你们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诚意?” “我个人的筹码,博艺都已经知道,这些都是我的优势,”苏杭与钟长林目光对视:“然而,除了您刚刚说过的一些就近方便,在我看来,经营状况不善的博艺,却到处都是劣势,很难说达成合作之后,你们能不能保证我的利益。” “这你放心……” 苏杭摇头:“钟伯伯,这种口头许诺,成年人是不能信的,大家都不是小孩子。” 钟长林:“……” 钟长林:“那,你说说……” “想要一个人在一件事上尽力而为,一方面,要有潜在的好处,另一方面,最好也要先付出一些代价。” 钟长林抓到了关键:“代价?”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与博艺合作,”苏杭道:“同时,为了让博艺也毫无保留地与我合作,不能敷衍,不能懈怠,不能三心二意,那么,让你们也提前付出一些代价,无疑是很有效的一个约束手段。” 钟长林明白过来,看向对面少年:“刘晓庆那种,108万的预付款?” 苏杭露出微笑:“是啊,不过,钟伯伯您也说了,我可不能和刘晓庆比。既然这样,就10万好了,一本书10万,博艺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多签几本。当然了,这只是预付,版税还是要另算的,我听说行内的比例是5%到15%,折中,我只要10%就行。” 钟长林瞪起了眼睛。 上下打量对面少年。 开口就10万? 还只是一本? 小家伙,你知道10万块是什么概念吗? 多签还要多付? 还10%的版税! 真敢开口啊! 钟长林忽然又转向办公室门口,有些后悔把少年的父亲打发出去。 喂! 那个谁谁? 进来,管管你家孩子吧! 第043章:不正常的家伙 钟长林办公室隔壁的一间休息室内,苏全民一开始还与陪同的谭丰振有说有笑,十分钟之后,就不免偶尔看向儿子所在方向,等到半个小时过去,他已经有些不安。 还后悔。 刚刚不应该离开的,儿子毕竟才16岁,怎么能应付人家一个出版社的社长? 就算自己…… 虽然也帮不上忙,总是该陪着。 谭丰振很快发现了苏全民的情绪变化,他自己也同样不时关注隔壁。 逐渐开始担心。 以自家上司的心机手腕,万一把那少年欺负太狠,引发逆反,干脆不合作了,那可如何是好? 博艺可并不是人家唯一的选择啊! 如此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当苏全民和谭丰振都越发坐立不安时,隔壁终于传来开门的动静。 两人连忙起身,来到门外,第一反应就是观察一同走出的两人表情。 还好…… 都是笑着。 笑着就好啊,和气生财嘛。 放松下来,苏全民只关心自家儿子,没心思体会更多,谭丰振却注意到,自家社长的笑意,多多少少的,有些勉强。 嗯。 勉强? 怎么回事,难道没谈成? 谭丰振正忐忑着,与苏全民招呼过的钟长林已经朝自己那位长发披肩的漂亮秘书李晴示意:“小李,你先去公园旁的青川饭店订个包厢,稍后一起陪着。唔,还有,也在成江宾馆给老苏他们开一个房间吧,要好一点的套房,今天肯定是不回去了,咱们就得招待周到。” 钟长林这话说完,谭丰振顿时放下心来。 事情没谈好,自家社长应该不会这么热情,现在,显然是成了。 就是不知道具体…… 苏全民听钟长林又是订包厢又是要套房,也预感到事情谈得不错,看了眼儿子,该客气还是要客气:“钟社长,不用这么麻烦,孩子能出书,该我们请大家才对。还有宾馆,我们今天还是回去吧,又不远。” “老苏,也别喊什么社长,苏杭称呼我一声伯伯,你就叫我老钟。”钟长林笑着拉住苏全民手臂:“还有,今天呢,你们是客,客随主便,就听我的安排,行不?” 这…… 热情的有些过头啊。 苏全民不明所以,只能再次看向儿子。 苏杭见钟长林如此热络,回想之前在办公室内的交锋,隐约明白对方的意图,却也没有阻拦,点头道:“爸,就让钟伯伯安排吧。” “这小子……大气,你有个好儿子啊,”钟长林赞了句,一闪而过的眼神却有些复杂,也没忘谭丰振:“老谭,你也来,另外,你编辑部那小方也喊上,这两天就让她负责陪老苏父子在商都逛逛。” 谭丰振答应着。 感觉……又有些一头雾水了。 因为,以他这些年对自家社长的了解,总结之前的细节,谭丰振就觉得吧,这事情好像谈好了,又似乎不算太好。 安排一番,四男两女来到中心公园附近一家档次不错的饭店,进了包厢,点了菜,钟长林的情绪更加高昂了一些,让周围几个熟悉他的下属都不太习惯。 然后,开酒。 剑南春。 钟长林一次点了三瓶,还说不够再要,把现场最不明所以的方薇吓得都缩了缩脖子。 紧接着,菜都没怎么上,钟长林就开始向苏全民敬酒,还带着下属一起敬。 小孩子不能喝嘛。 大人来呗。 这叫……子债父还! 眼看着钟长林和苏全民都很快红起来的脸庞,比起还在迷糊的方薇,谭丰振和钟长林的秘书李晴倒是回过味来。 这是在灌酒啊。 为什么这么做呢? 通常…… 是出气。 那么,结论很可能是:自家社长,被气到了! 生了气,拿苏杭没办法,毕竟还是小孩子,就只能对准少年的父亲。 不得不说,两人猜的一点没错。 首先,事情确实已经谈成。 要不然,钟长林不会这么破费操持,自家出版社可并不宽裕。 然而…… 实在憋气! 要知道,从上周听到两位下属的汇报,钟长林想的,就是拿捏,一定要拿捏住对方。然而,钟长林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刚刚的一场谈判,从始至终,自己才是全程都被拿捏的那一个,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小孩子欺负大人啊! 怎么办? 只能报复他爸了! 不报复不行。 这养的什么儿子啊,才16岁,不提其他各种,只是一个,关于对方咬定不放的那笔预付款,某个小王八蛋,甚至连必须税后这种细节都能想到。 税后? 正常的16岁少年,应该连税收概念都还不清楚吧? 这只…… 怎么就知道税后了? 真是连一点钻空子的余地都不给人留。 不给留啊! 总之,虽然事情最终还是谈成了,但钟长林实在是连一点成功的喜悦都没有。 满满的郁闷。 不发泄不行! 这顿饭从上午十一点多吃到下午一点多,当苏全民几乎是趴在了桌子上,再也喝不下去,同样摇摇晃晃的钟长林才放过他,让人把父子两个送去宾馆。 同在成江路上的成江宾馆内。 安置下来,苏杭送走谭丰振和博艺的一个司机,倒了一杯水,端着来到里间,推了推靠窗一张床上的父亲:“爸,喝点水再睡吧?” “嗯……” 苏全民应了声,睁开眼,虽是昏沉模样,却明显并没有醉到不分东西,还能撑起身体,自己接过水杯。 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喝水,苏杭笑问:“这一顿感觉怎么样?” “一百多一瓶的剑南春,好东西啊,几年都碰不到一次,”苏全民表情回味,又露出一个笑容:“那钟长林也没醉,一看就是装习惯了的。” 苏杭知道父亲的酒量,也知道自家老爹和爷爷一样都喜欢偶尔喝几口,之前察觉到钟长林意图,才没有阻止。 当下道:“以后再想喝,咱们就随便买了,不用再几年一次。” 苏全民下意识点头,忽然又意识到儿子话语里的含义,抬头问道:“说说……到底谈的什么,把人气的都灌我酒了?” 苏杭道:“签约三年,每年一本书,不低于20万字。” 苏全民下意识道:“要写这么多啊?” 想想自己曾经的读书经历,三年总计60万字,对只是中专毕业的苏全民来说,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庞大工程。 “不多,”苏杭却摇头:“我这两个月写下来,都能有20万字了。” “你这是暑假,开学了还是要专心读书的,”苏全民下意识念叨一句,又追问:“应该还有吧?” “版税是10%。” 苏全民摇头:“这我就不懂了?“ “就是说,一本书如果卖10块,我能拿到1块。” “这是多还是少啊?” “多的,”苏杭笑道:“其他第一次出书的作者,可能就只有5%,不过,我这也不是最高,一些有名的大作家能拿到15%。” “不错了,”苏全民满意道:“咱慢慢来,哪能立刻就和那些大作家比。” “嗯。” 苏全民到底喝了一斤多白酒,脑袋有些迷糊,又喝了几口水,把水杯还给儿子,提起精神道:“看起来,这些也都没什么吧?” “还有最后一个。“ 苏全民知道儿子故意在卖关子,还是配合了一下,笑着探询:“快说说?” “10万块,预付款。” 苏全民怔了怔,一瞬间感觉自己应该喝多了,正在做梦:“小杭,你说……什么?” “博艺会提前预付我一笔钱,作为签约费用,”苏杭稍稍说得详细了一些:“谈了一个小时,才算拿到这10万。” 苏杭最初的开价是一本书10万。 不过,生意嘛,就是你来我往,要价还钱,他也没奢望真的一本书10万。 刚开始,钟长林是一点都不想给。 两人一度陷入僵持。 结果还是钟长林妥协,不过,一开始松口,也只许诺1万。 还要签五年五本书。 苏杭肯定不能同意。 然后,就是一点一点地磨。 最终达成的协议,三年,三本书,版税10%,预付10万。到了这里,钟长林还想分期来着,苏杭也没有让他如愿。 还想起了个税的问题。 于是又补充,要求这10万必须是税后。 总的来说,10万预付款,10%的版税,只这两项,上午的一场谈判,苏杭就可谓大获全胜。 当下。 苏全民听完儿子的解释,只觉得酒意更深了,也更浅了,真实和虚幻都分不太清楚,很矛盾的样子。 10万块啊! 苏全民努力想要理一理这是什么概念。 却理不清。 只说儿子最近短短一月赚了两千五,已经让他感慨万千。若这次真的一下子有了10万……该怎么花呢? 嗯。 攒着。 一定要攒着! 将来给儿子上大学用,而且,自家小杭那么好的成绩,当然还要出国。 这样的话,10万,可能还不够呢。 现在…… 苏全民觉得自己得先睡会儿。 想不了太多了,脑子里嗡嗡的。 苏全民翻身躺好,朝儿子摆手,还不忘交代:“爸睡一觉,你自己可别乱跑啊,这不是家里。” 苏杭答应着,耐心等了一会儿,确认父亲睡熟,才来到外间。 放下杯子,拿起背包。 开门。 “啊……” 迎面就见方薇抬着手,差点敲到自己身上,虽然及时收住,自己倒是叫了起来。 苏杭来到走廊,带上门,问一边的小方脸女编辑:“方姐,你怎么来了?” “社长让我这两天陪着你们,才回去又被打发来,”方薇解释一句,打量苏杭模样:“你要出门?” “是啊。” 方薇看了眼门内:“你爸呢?” “睡着了。” 方薇跟着苏杭一起走向楼梯,一边问道:“我要是不来,你就自己跑出去啊?” “随便转转。” “不怕走丢?” “我以前来过商都。” “可你才16岁诶。” “我心理年龄比较大。” “那也是16岁,”方薇道:“还好我来了,万一你自己跑出去,出点事情,我们可负责不起。” 说着来到楼下。 方薇正要径直走向大门,却见少年转向前台,好奇跟上,才发现苏杭在给前台留言,避免他父亲万一提前醒来到处找人。 等少年交代完,两人转身向外走,方薇才道:“你还挺细心的。” 苏杭玩笑道:“看刚刚……方姐你就不够细心了。” 方薇:“……” 出门。 走到街上,方薇忽略了之前的小细节,又问身边男孩:“我们去哪?” “省图书馆。” 苏杭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早上给《正茂》方面打电话时顺手在书报亭买的商都地图。 方薇听到这个回答,来了精神:“不用看,这我恰好知道,嗯,那边,我们先去坐919路公交。” 两人来到公交站台。 人不算多,站在马路牙子上,方薇见身边似乎时刻在饶有兴致打量四周的男孩,找了个问题:“你去省图书馆做什么?” 苏杭道:“吃饭。” 方薇很惊奇:“你去图书馆……吃饭?” “要不然呢,”苏杭一本正经:“我总不可能是去借书的吧?” 方薇:“……” “呵……” 附近同样在等车的一个蓝衣姑娘没忍住,轻笑出声。 方薇反应过来:“你这家伙,好吧,我知道我问了句废话。” 片刻后,919路到来。 苏杭护着方薇上车,自己跟在后面。 方薇挑了一个很靠后的位置,走到里面坐下,苏杭虽然也想靠窗,想想还是挨着方薇落座。 等公交车启动,见男孩又开始翻阅手中的地图,方薇问道:“你还想去哪?” “商品交易所,”苏杭道:“你知道位置吗?” 方薇摇头:“什么……交易所?” 前排一个圆脸中年人扭头:“去商交所,你们可坐反了,商交所在花心路那边,要坐21路。” 苏杭稍稍起身,把地图和一只圆珠笔递到前面:“大叔,麻烦您帮我标一下好吗?” 中年人接过,找寻着位置,一边问道:“小伙子,你看着这么年轻,也要搞期货啊?” “先去看看。” “最好只是看看,”中年人标了位置,把东西递回,瞄了眼方薇,说道:“算我这个过来人提醒你,万一赔光,你这漂亮女朋友可就要跑了。” 方薇连忙解释:“大叔,我可不是他女朋友。” 中年人摇头唏嘘:“那就更留不住喽。” 方薇:“……” 大叔显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帮苏杭标了位置,却没再多说。 苏杭收起地图,开始主动找话与方薇聊天。毕竟别人主动陪着东奔西跑,也不能冷落。 偶尔看向两边车窗外。 1995年的商都,如同1995年的河元,街道两侧,满满都是曾经旧照片里让人怀念的风景。 这么一路来到商都大学附近的中原省图书馆,苏杭办了借书证,当即开始查找书籍,省图书馆已经建立了计算机数据库系统,比河元那边要方便很多。 很快借满了借书证允许的三本书。 全和期货有关。 而且,不同于河元那边的老旧,这次都是最近两年才出版的新书。 离开省图书馆,马不停蹄,苏杭又一路乘车赶往玉川区的花心路恒御大厦。 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商交所的交易时间已过。不过,苏杭的目标并不是商交所本身,而是附属在商交所周边的各个期货公司。 不同于股市,商交所的期货交易采取会员制度。 普通散户只能通过拥有商交所会员资格的期货公司进行间接交易,而各个期货公司的营业部就在商交所附近,许多直接设在同一栋的恒御大厦内。 来到恒御大厦,苏杭花了一个小时时间咨询了几家期货公司,包括开户要求、交易佣金、保证金比例等等。 离开时,在大厦外的书报亭买了一份商交所官方发行的《期货导报》。 坐上返回中心区成江路的公交,方薇见之前都在恰到好处找话题的少年看着眼前报纸某处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苏杭再次瞄了眼关于绿豆期货昨日每吨3282元的收盘价格,微微摇头:“发现了一个问题!” 方薇回忆刚刚在几家期货公司咨询时的旁听,想想说道:“我觉得,你该听那位大叔的,不要碰这个,风险太高了。” “嗯。” 苏杭应了声,把报纸收进背包。 方薇扭头瞄了眼一旁男孩,忽然发现,相处了几个小时,自己反而越来越看不懂对方。 怎么说呢? 安静的时候很安静。 健谈的时候很健谈。 幽默的时候很幽默。 冷淡的时候很冷淡。 作为一本文学杂志的编辑,方薇下意识在脑海中排比了一番,稍稍琢磨,终于抓到了一个关键字。 很! 于是有些了悟。 或许就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得很好。 甚至极致。 就像他的书法,就像他的文章。就像他和自己说话时,会让她不由自主产生亲近。就像他不说话了,又会让她患得患失,反省自己是不是哪一点不好,惹了他不高兴? 琢磨着琢磨着,方薇忽然惊醒。 这…… 到底怎样的一个家伙啊! 或许,自己还是离远一点,招惹不起。 不过…… 现在还坐在一起,总不能冷场吧? 于是方薇又主动道:“对了,还没问呢,你和我们社长,应该是谈好了吧?” 苏杭还在想事情,闻言点头:“今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 方薇却是失落:“不是我们了,以后,你肯定是老谭亲自负责,我一个小编辑,只能靠边站。” 这么说着,方薇还想到第一次看见《林清和许白》手稿的场景。当时还想着要收藏那篇手稿来着,结果现在不仅手稿没了,被社长拿去,连某个家伙,只怕也不会再和自己有太多交集。 苏杭察觉到身边姑娘情绪,明白她在想什么,说道:“不至于你想那样,以后《青旭》发展起来,谭老师会很忙,一些具体事情,肯定还是我们两个对接。” 少年这么说,即使不知道能不能成为现实,方薇还是很舒服,又转向一旁:“你对《青旭》这么有信心啊?” “我只能说,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开局,还确定了一个很好的方向。”苏杭道:“如果不成功,也是时运不济。” “你倒是……看得很淡。” “或许吧。” “为什么是疑问句呢?”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淡然。” 方薇:“……” 方薇见男孩又望向窗外,很仔细的模样,终于问道:“我发现你总是在认真观察四周,这算是一个作家的习惯吗?” “只是在看风景。” 方薇顺着少年目光打量片刻,摇头:“我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啊?” “那你就要反省了。” “嗯?” “反省你有没有真正去体会,去观察,去思考,”苏杭道:“不要等我们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真正生活过。” “很有哲理啊,”方薇细细品味,又问:“这是谁说的?” “鲁迅。” 方薇:“……” 感觉哪里不对呢? 再次回到成江路。 苏杭返回自己的宾馆房间,父亲还没醒。 方薇坐了一会儿,确认苏杭不打算再出去,又到了下班时间,也就告辞。 步行走向博艺的职工宿舍,方薇还在想着今天的种种,想到男孩的那句话,然后就努力打量四周。 然后,就有些沮丧。 甚至惶恐。 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因此,已经无法感受生活? 回到宿舍。 同住的张晓晓已经回来,正在换衣服,见到方薇,立刻道:“恭喜了啊。” 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方薇干脆不理,来到自己桌边,有些颓然地坐下。 张晓晓穿好内衣,对着桌上的小镜子转了一圈,很满意,开始往身上套一件粉色长裙,一边继续道:“只是预付就给了10万,咱们社长也是够魄力。以我现在的工资水准,挣这笔钱,要干30年呢。” 方薇不想和张晓晓斗嘴,还是被吸引了注意:“什么……10万?” “你们那个‘参商’呗,”张晓晓瞄过来一个‘装什么啊’的眼神:“社里好不容易才贷到100万,还什么都没见到呢,一下就给出去10%。这个项目如果搞砸,啧啧……” 方薇总算明白了。 方薇之前问过当事人,知道某个少年已经与自家出版社达成了协议,但,她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其中还有10万预付款这一项! 10万啊。 方薇下意识算了算。 上个月,自己的工资是268块,那么,想要挣到这么多,好像,也得干30年! 张晓晓穿好了裙子,见方薇不还击,斗嘴也就没意思,拿起了包就往外走,还是没忍住边走边念叨:“本来说得好好的,全力支持我们《商海》团队,忽然又冒出这么一个,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方薇依旧没理会张晓晓的念叨,也无视了对方离开,当下,满脑子都是10万。如何都没想到,那个自己陪着坐了一下午公交到处乱走的少年,竟然就那么,不知不觉的……轻松赚到了10万。 莫名的,方薇感觉自己越发难以平静。 方薇心跳都有些加快。 还想到前些日子打算迁就交往一下的那个财务部何晓伟,对方要赚10万,又得多久? 完全不能比啊。 而且,再想那男孩。 若是同龄人,就算性格再稳重,方薇觉得,忽然赚了10万块钱,身边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跟随的情况下,稍微正常一些的人,大概都要忍不住炫耀一番吧? 然而…… 对方并没有。 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整个下午,都是那么平平淡淡的。 平淡到让人恼恨。 喂! 你可是刚赚了10万啊,抵得上别人干30年。 炫耀一下! 让我羡慕羡慕也是好的啊。 怎么就没有呢? 竟然还有心情看风景! 还借书! 还去了解什么期货。 这么木头,就算你搞了那什么期货,赚更多钱,又能怎样? 只是坐着公交车继续看风景么? 想着想着,方薇逐渐对某人有了一个定位:不正常的家伙! 第044章:签约 “老苏,吃了吗?” “吃了,还特意跑去中心广场,也是让小方费心。” “呵,那肯定是看亚细亚的表演了。这几年亚细亚也是给咱中原争光,很多人来商都,都会特意跑去看一眼每天早上的队列表演。” “可不是嘛。” “苏杭,你呢,昨晚不在家,睡好没?” “还行,谭老师。” “他啊,一直看书到凌晨十二点多,五点又爬起来,说有灵感,一会儿就写了好多页,我都不明白他脑子里哪那么多东西。” “少年人努力是好事,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博艺总部。 这是8月15日,星期二。 苏杭与父亲苏全民在方薇陪同下赶过来,《青旭》主编谭丰振已经在大厅里等待。 大家寒暄几句,一起往五楼而去。 来到钟长林办公室外,恰好碰到钟长林送人出来,是一个脸型瘦削的三十多岁男子,比起谭丰振的一丝不苟,男子就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略长的浓密头发很是凌乱,白色衬衫袖口还随意挽起。 见是苏杭一行走来,钟长林主动帮忙介绍:“正好,苏杭,来,这是我们博艺旗下《商海》的主编,尚骏。小尚,这就是苏杭。” 钟长林说着,尚骏已经上前,微笑着伸手道:“你好,参商,我看过你的文章,很厉害。” 苏杭握住对方的手:“你好。” 尚骏没有立刻放开苏杭,与少年对视着,说道:“你描绘的‘青春文学’市场和‘传媒集团’版图很诱人,作为其中的‘导火线’,但愿你拥有足够的引爆能力。” 苏杭感受着眼前男子言语中的火药味,虽然不明所以,还是道:“其实我也看过最近一期的《商海》。” 尚骏挑眉:“说说?” “你想要模仿武侠、言情那种在普通人群中接受度很高的‘通俗文学’套路,做一种‘通俗经济’,思路很不错,但我不得不说,其中尺度很难拿捏,稍不注意,就可能彻底流于庸俗,成为充斥道听途说的八卦小刊。” “通俗经济,”尚骏抓住了一个词,微微摇头:“我没想到这里,不过,你的定义非常不错,我会好好思考一下,至于可能流俗的问题,谢谢你的提醒,我也会注意。” 尚骏说着,终于放开了苏杭的手。 苏杭有些意外。 眼前男子针对自己,肯定是有理由的。苏杭不知道理由,却也没有示弱的意思。然而,当他以为还要再唇枪舌剑几句时,没想到,对方转眼就收敛起来。 尚骏看出了苏杭的心思,笑了下,坦然地主动解释道:“你抢了一部分本该都属于我的资源,不过,既然你是真挺不错,我们以后各凭本事。” 苏杭不知道钟长林本来打算尽力扶植《商海》的事情,此时却也道:“好啊。” 两人说到这里,钟长林终于插话:“哈哈,你们年轻人,就该这样,有锐气,争相往上,但也该有和气,要君子之争。” 苏杭和尚骏都是答应。 尚骏又看向苏杭:“我办公室在三楼,抽空可以过来坐坐,谈谈你关于‘通俗经济’的想法。” “好啊。” 这么说完,尚骏朝其他几人点头示意,没再停留,快步离开。 “风风火火的,”钟长林望着尚骏离去的身影,笑着说了句,才转向苏杭几人:“来,进来谈。” 钟长林的办公室内,大家围坐在会客区沙发周围。 按照与苏杭昨天的谈判结果,合约昨天下午已经拟好。 苏杭仔细读了两遍,各种条款简单明了,没有什么文字游戏,也没有莫名其妙的临时附加。显然,钟长林虽然在谈判时斤斤计较,但既然答应了,就没再反悔。 唯一让苏杭不太满意的,就是结算。 按照约定,从图书上市日期开始,博艺将会每半年结算一次版税,而不是苏杭设想中的季度结算,或者更短。 这也算苏杭的一点妥协。 无论如何,钟长林把该列的都列了,不玩什么花样,苏杭也就果断签了名字。 苏全民作为监护人,同样跟着签名。 双方搞定一式两份的合约,各自收好,钟长林从旁边拿来一个公文包,当着大家的面,一沓一沓地缓缓掏出10捆百元大钞,全部摆好,笑着一把推向对面父子二人:“来,苏杭,点一点,你要的预付款。” 钟长林这番做派,好像在赌桌上梭哈的周润发,其他谭丰振、李晴、方薇几个,眼看着茶几上那一堆钱,都露出很‘配角’的表情,连苏全民都没能例外。 这可真是10万块啊。 当下许多人工资才两三百时代的10万块钱。 看着眼前茶几上的一堆钞票,钟长林的秘书李晴立刻想起这两年一直在惦记的一件事。 李晴想在商都按个小窝。 最近看房,其中一个恰好在中心公园南边距离博艺总部挺近的新开小区,名叫‘绿茵小区’,宣传说是商都第一个高标准绿色环保社区,房价每平1100元,比那些五六百一平的普通小区贵了一倍。 李晴颇为意动,以她的收入,却只能看看。 当下忍不住想着,自己若有这10万,足够拿下她看中的一套90平两室一厅。 还是全款。 想到这里,李晴不由轻轻瞄了眼钟长林。 目光略显复杂。 方薇看着茶几上的一堆钞票,又想到了昨天。 某个少年明明得了这么大一笔钱,却还是那么无动于衷的样子,如果不是同宿舍的张晓晓提起,方薇只怕自己到现在才能知道。 这可是10万啊。 自己要赚30年! 谭丰振从来都觉得自己不说视金钱如粪土,真碰到了,也能淡然处之。 然而,当下碰上…… 实在淡然不了。 悄悄咽了下唾沫,谭丰振内心里又念叨,但愿这笔钱不要白花,一定要把《青旭》做起来啊。 因为担心昨天只是个梦,今天起床到现在,苏全民明明记得,却一直没有向儿子问起。 现在终于确认。 昨天…… 没做梦! 儿子在他酒后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真的有10万块。 这该怎么花呢? 哦。 对了,攒着,给儿子上大学用,将来还要出国! 其他人都进入‘配角’状态,一个个心神激荡,苏杭却没让钟长林如愿。 慢条斯理地将对方推过来略微散乱的一堆钱重新码好,苏杭转向父亲:“爸,我和钟伯伯他们继续谈正事,你去把钱存一下吧。还有,能不能麻烦李姐陪同一趟,我爸对这边道路不太熟悉。” 最后是看向钟长林。 说不熟悉道路,其实是,现场点钱是不可能的,不太好看。 让银行点就行。 再喊一个博艺的人陪着,多了少了,也能说得清楚。 苏杭可没有不在乎多几张少几张。 母亲一个月的工资才120块,哪怕少一张,都相当于自家老妈白干了一月。 这可不行。 儿子开口,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的苏全民也终于回过神,连忙点头:“好,好啊。” 李晴看向上司。 钟长林发现对面少年没有被这一摞现钞摄住心神,略微失望,转而又挺满意,答应道:“小李,那你就陪老苏去一趟银行吧。” 等两人带着钱离开,钟长林转向少年:“苏杭,那么,咱们谈谈具体的执行,你现在……不管有没有发表的,手里一共多少篇文章了,大概多少字?” “不算今天早上那半篇的话,已经有23篇,”苏杭快速回忆整理了下,说道:“总字数,应该在16万字左右。” “那就是还差4万字,”钟长林点头道:“距离九月份还有两周多,肯定写得完吧?” “可以。” 若是飚起来,苏杭一天写一两万字都没问题,4万的差额,两三天就能搞定。 不过,还是要重视质量的。 钟长林很满意,接着道:“我昨天考虑过,接下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撤稿。” 苏杭疑惑:“撤稿?” “你确定发表的稿件已经足够我们包装炒作了,”钟长林道:“那些还不确定的,就一一和寄送的报纸杂志联系,主动撤销投稿,或者,如果他们能够确定下月刊登,且不介意我们同时结集出版,继续发表也没问题。” 苏杭明白过来,说道:“我来商都之前就有类似的想法了,打算约稿之外,其他的稿子都不再寄出,直接用于出书。倒是没想到,还可以撤稿。” “文章发表讲究你情我愿,肯定是可以的啊,”钟长林笑着道:“那么,再一件事,既然咱们已经签了更紧密的合作协议,按照我听老谭他们说的,《青旭》上的专栏和长篇,你这里肯定没问题吧?” 苏杭道:“专栏没问题,长篇就需要时间了。” 钟长林再次想起《林清和许白》对《青旭》销量的提升,看了眼谭丰振:“要不,下个月,发两个短篇?” “版面腾得开,”谭丰振道:“就是……苏杭,《林清和许白》的水准,我相信你自己也是很清楚的,一次两篇的话,你有信心拿出同等质量的作品吗?” “陆游有一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觉得形容写文很贴切,”苏杭道:“所以,这还真不能保证,谭老师,好文章往往需要灵光一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 苏杭这么说,钟长林、谭丰振和方薇虽是失望,却也不得不跟着点头。 苏杭又道:“不过,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钟长林问道:“怎么个另辟蹊径?”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另辟蹊径’,”苏杭笑着道:“想要在同一类型上让人眼前一亮,这种事不容易,但,如果换一个类型,那肯定就是眼前一亮了。” 当然,再换,还是要定位‘青春文学’。不过,就比如,残酷青春和校园青春,肯定是不同的。 两个中年人还在琢磨,方薇鼓起勇气插了一句:“就像《林清和许白》与《少年刘维之烦恼》那样?” 苏杭点头:“对。” 两个中年人都看过苏杭的这两篇,于是恍然。 钟长林道:“具体说说?” “钟伯伯,这也是刚想到的,妙手偶得,”苏杭笑道:“具体……还没有。” “你这小子,”钟长林笑骂一句,却是点头:“那就这样,另辟蹊径,先把思路定下来,反正你还有半个月时间,可别让我们失望。” 眼看这一话题谈完,方薇犹豫了下,小小举了下手。 钟长林看过去:“小方,有话就说?” “社长,我有个想法,”方薇道:“我觉得,苏杭已经发表的文章,如果我们直接结集出版,难免会让读者感觉重复,缺少新意。因此,就如圈子里一些短篇扩写长篇那样。虽然计划还是短篇集,但我觉得,苏杭完全可以把其中一些文章扩写一下,更加丰富细节,也能作为将来的一个宣传要点。” “好,这个好,”钟长林听方薇说完,忍不住拍了下沙发扶手,又看向对面少年:“苏杭,你觉得呢?” “其中一些篇章确实写的挺急,还有很多发挥空间,扩写一下倒是没问题,”苏杭道:“不过,肯定不能全部扩写,这样就太刻意了。” 谭丰振在旁赞同道:“是这个理儿。” 钟长林也开始仔细盘算:“你这已经有23篇,总计16万字,稍微一扩可能就20万字了,再加上其他新篇,就能仔细挑一挑,反正,还是不能超过20万字。不是我不想占你便宜,现在人都缺少耐心,太长了也不喜欢看。总之,这倒是能多出一些选择,优中选优。” 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方薇又道:“我觉得,《林清和许白》,这样一篇主打可以重点扩写一下,其中意犹未尽的地方太多了。” 钟长林和谭丰振闻言,都看向苏杭。 苏杭这次却摇头:“《林清和许白》的亮点主要在最后的那个反转,再加上本身结构已经足够巧妙紧凑,强行扩写,反而画蛇添足。” 方薇闻言,幽怨地瞄了某人一眼。 为了避免被边缘化,方薇私下可是很努力地在考虑这些,某个家伙,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苏杭这么说,谭丰振也点头。 钟长林却道:“这样,苏杭,你稍微花点心思,写写试试,若是不好,咱们不用就是。” 相比苏杭和谭丰振侧重的文学性,钟长林还是更看重《林清和许白》的商业性,一篇小说就让一本杂志销量增加大好几千,怎么能不尽力压榨一下。 扩写,多好的噱头。 “钟伯伯,那我考虑一下,”苏杭没打算再费心思,却也不再拒绝,免得多饶口舌浪费时间,转而问道:“另外,咱们出书的具体时间安排,钟伯伯你有想法吗?” 钟长林点头,指了指茶几上一个不起眼的台历:“我早上来的时候,随手标了下。” 三人一起看过去。 竖起的迷你台历翻到了9月份,其中一天被画了个醒目的圈。 那是9月16日。 钟长林道:“9月16日,你连续两个月发表的各种文章应该已经传开。咱们的包装炒作,从9月初开始,半个月时间,也能达到不错的效果,最后,再加上书籍的编辑、送审、印刷、铺货……对了,16日那天,还是个周六,作为正式上架的发行日,再合适不过。” 苏杭盘算了下,明白自己肯定要在9月之前给出所有稿子,也是点头。 钟长林接着道:“那么,再谈谈宣传的事情。” 钟长林提起这个,苏杭主动接道:“钟伯伯,是这样的,我不希望自己的私人生活受到太大影响,所以,宣传过程中,能不能尽量忽略我的真名,还有太具体的个人信息,侧重使用‘参商‘这个笔名?” “这没问题,”钟长林说着,又补充:“不过,若是有采访机会,比如上电视那种,我已经在想怎么帮你联系了,到时候,你可不能给我说不想露脸。” 已经拿到了这年代很多人30年才能赚到的预付,苏杭明白,有些代价是必须的,点头道:“这没问题。” 其实也考虑过。 主要是,这年代还没有……嗯,也不能说没有,而是互联网极其不发达。 因此,只是偶尔在电视或报纸上露下脸,不会被网络长久定格,敲敲键盘就搜到的那种,这就没有太大关系。 至于将来…… 十年二十年后,到时候再说。 接着又是更细节的各种宣发炒作方面的具体讨论,前世见多了,苏杭可谓灵感多多。 比如已经拿到的10万预付,比如苏杭之前列举的16岁、学霸、书法等等标签,再比如,可以把书本送去国外参展,回来说卖给了几十个国家的出版社。 如此种种。 当然,归根结底,其实也就是四个字:‘制造噱头’。 面对苏杭的一系列奇思妙想,钟长林先是惊讶,随后感觉跟不上,恰好李晴和苏全民回来,连忙吩咐自己的秘书做一下会议记录,把少年所说的一些关键记下来。 这么谈着,转眼到了中午。 钟长林没再拉着苏全民开宴灌酒,而是在博艺的职工食堂简单吃了一顿,便又回到办公室,继续讨论。 当这一天结束,显然意犹未尽的钟长林还提出,博艺可以把成江宾馆的套房包下,苏杭就不要回去了,暑假剩余的时间,干脆就住在商都,方便随时与这边沟通。 苏杭没有答应。 主要是,商都这边,苏杭同时还在规划着另外一件事情。 第045章:冒一次险 钟长林晚间另有应酬,苏杭父子与谭丰振和方薇一起吃过晚饭,拒绝了方薇相送,父子俩步行返回成江宾馆。 时间是晚上8点多。 1995年的商都夜晚,因为到处都是老式的钨丝灯,显得处处橘黄。 同样的年代感。 路过一个公用电话商店,想到提包里的10万元存折,依旧有些恍然若梦的苏全民对儿子道:“咱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苏杭点头。 昨天父亲喝醉,苏杭傍晚时往河元打了个电话,只让棉纺路上的小卖部老板帮忙传话说要留宿,没提更多。 父子俩走进商店,来到一处无人的隔间,第一次拨号,等待喊人,算时间差不多,又第二次拨号。 电话接通。 刚应了一声,另一边就响起一连串急促话语,拿着话筒的苏全民神色微动地听完,瞄了眼旁边好奇的儿子,说道:“这事儿,只能你明天上午替我去了……说不准,可能还需要一两天……别担心,是好事,呐,让儿子给你说。” 这么说完,苏全民把话筒递给儿子,又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苏杭明白父亲是在提醒周围人多,暂时不要说那10万预付款的事情,会意地点头,接过话筒,想起刚刚的细节,先问道:“妈,家里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化肥厂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小杭,出书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今天签了合约,”苏杭道:“这边出版社给的条件很好,所以得再留几天,商量具体细节。” “哦,这我就放心了,你俩晚上住哪啊?” “出版社给安排的宾馆,”苏杭道:“还是带客厅的套房,挺不错的。” “那一天可不少钱吧,人家报不报销?” “报销。” “那就好,”母亲语气放松下来,又交代:“现在天凉了,晚上小心些,可别冻着。” “嗯,妈,你在家也一样。” “妈在家能怎么样,”另一边笑道:“甘欣今天又过来了,在你屋里看了一天书,中午我俩一起吃,好闺女啊,感觉当了婆婆一样。刚看电视时还想,你俩要真能走一块,也不错。你才离开一两天,那妮子可比我这当妈的还惦记。” 这种话题,苏杭只能微笑听着,更没再火上浇油地问起另一个。 等母亲说完,又聊几句,苏杭重新把话筒交给父亲。苏全民又和妻子说了几句,挂掉电话,付了钱,父子俩一起走出商店。 回到成江宾馆。 苏全民进屋前左右看了看,才关了门,反锁上,转向儿子,从黑色提包里掏出今天刚刚办好的一张存折,连带一些银行单据:“给,小杭,你看看。” 苏杭接过,和父亲一起走到沙发上坐下,才翻开。 瞄了眼存折上一串醒目的‘100000.00’数字,便合上,稍稍酝酿,苏杭抬头看向父亲:“爸,还在家的时候,我其实就在考虑,如果能顺利获取这样一笔预付款,接下来该做什么。” 当初儿子出人意料地拿到河元二中全校第一,还是那么高的分数,苏全民就觉得自家孩子以后不再需要自己太操心。 今天,转眼到手10万,又一次强烈冲击,让苏全民的某些感觉更加强烈。 老了啊,跟不上了。 那么…… 别成为拖累就行。 当下闻言,苏全民立刻道:“小杭,爸没想到你能这么争气,这10万都是你赚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我想要冒一次险,”苏杭道:“10万块,可能转眼就没了一半,甚至,如果操作不当,全都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苏全民听到10万块转眼可能就没了,眼皮跳了跳,还是稳住:“小杭,你打算做什么?” 苏杭拿过自己的背包,掏出一篇稿子递过去:“爸,这是我在家时就写好的一篇文章,这两天,你或许也注意到了,我看的那些书和报纸,都是和这个有关。” 苏全民接过稿子,看向标题:《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 又读正文。 随后好一会儿,一个字一个字,一段接着一段,苏全民读得很慢,但,两千多字的文章,虽然认真读完了,却又感觉没读过一样。 苏全民能看出文章前后很顺畅的因果逻辑,然而,首先的问题在于,什么是期货,他这个中专毕业这些年已经把学校知识忘掉差不多的中年人根本就不理解,毕竟期货是最近几年才在国内兴起的一件新事物。 虽然看不懂,但想到文章是儿子写的,苏全民又生出几分骄傲和欣慰,把稿子递回去:“小杭,爸不懂这些,但觉得你写的很有道理,如果真觉得可以,就去做吧,爸支持你。” 苏杭接回稿子,摇头道:“爸,我开始也觉得很有道理,但现在,不确定了。” “为什么?” “这两天我又仔细了解了一下,发现期货市场的实际走势,和我的……个人理解,有所偏差。” 苏杭说着,想到昨天看到的一个数字: 3282! 这是本周一商交所绿豆期货的收盘价格。 每吨3282元。 另外,苏杭还查到了几张走势图,因此发现,入夏后的6月份到现在,最近两个多月时间,商交所的绿豆期货价格,基本都维持在每吨3000元上下。 这就是关键问题所在。 因为,苏杭的记忆中,下半年,从9月份开始的这次大行情,绿豆期货的上涨区间是从每吨2000元到4000元。 现在已经是8月中旬。 如果苏杭记忆中的数字是对的,那么,接下来,绿豆期货的走势,应该是先有一次50%级别的大跌,再转向高达100%级别的大涨。 若现实真出现如此极端的行情,苏杭现在冲进去,一下一上,10万元变成上千万都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这既不符合现实,也不符合逻辑。 苏杭这些日子一直在搜罗整理与期货相关的知识,按照他个人的判断,马上进入9月,秋收季,因为北方大量绿豆陆续收割,现货价格或许会出现下跌,但期货市场,交易的却是‘预期’。 预期是什么? 预期是,因为今年全国范围内绿豆大幅减产,下半年的绿豆价格应该呈现走高趋势。 而且,不出意外,就是从9月份开始。 苏杭还想起前世听到的那些内幕。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有人在商交所长期卖空绿豆。 因为人家是粮商。 还是一大群粮商。 长期卖空,作对了方向,赚钱。做错了方向,那就等交割月,现货支付,直接给你一大堆绿豆,也不会亏多少。 然而,其中又有了问题。 因为品种小,适合炒作,眼下绿豆期货市场的交易规模非常庞大,日均将近50万手的交易量,按照目前的价格,单日交易额已经高达150亿元。只此一项,就占据了全国几大商品交易所所有期货门类超过一半的市场份额。 因此,若是真要现货交割,按照单日50万手计算,需要500万吨绿豆。 1995年中国绿豆产量预期多少? 90万吨。 而且,因为很大一部分绿豆往往都是农民自家保留食用,能够流入市场的,最多60万吨。 500万需求对60万供应,怎么可能交割得了? 更何况,60万吨还是全国产量,中原一省,就算一群粮商抱团起来,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因此,现货交割,注定只会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现金交割。 这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因为实际产量和交割体量差距太过悬殊,中原一隅的一群粮商,不可能对绿豆期货市场产生太大的影响。 曾经的故事里,这些自以为找到了稳赚不赔套路的家伙,恰恰也是一群被收割最惨的倒霉蛋。 那么,回到苏杭的记忆。 2000到4000的走势,这个‘2000’的低谷,到底存不存在? 记忆里相关的信息,是存在的。 非常确定。 因为重生后的锐化效果,苏杭清晰记得一次和一群朋友喝酒聊天,其中一人侃侃而谈时亲口说出了相关的数字。 同时,还有之后1999年的‘掀桌子’事件。 1999年那次,苏杭之后很好奇地在网上查了查,是真的。但,1995年的相关,就没有太仔细斟酌。 那么,接下来的‘大行情’,真的存在吗? 结合实际与逻辑,苏杭个人的判断: 行情存在! 但,数字,错了! 因为如果是真的先大跌50%再大涨100%,这就实在太极端。 极端到什么程度? 以苏杭的10万本金为例,5%保证金比例,20倍杠杆,理论上,满仓进去,大跌50%,押对方向,10万将会变成100万。 这还只是开始。 紧接着,100万,做多,继续满仓进去,大涨100%。那么,100万的资金,又将会变成2000万! 10万翻到2000万,200倍的增幅,缺少足够‘击鼓传花’空间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存在。 因为期货市场是零和博弈。 有人赚钱,就有人亏钱,而且绝对等量。 若是出现短短两三个月就让做对方向的人把本金反复翻炒到200倍级别的极端行情,也就不用等1999年了,今年就得掀桌子。 相比起来。 如果是从当下的3300点左右一路涨到4000点高位,总体涨幅20%,哪怕按照20倍的杠杆,理论上400%的盈利,在期货市场,也算是比较合理的。 因此,苏杭个人的判断,现实,大概率就是如此。 成江宾馆的套房客厅内。 苏全民眼看着儿子的迟疑不定,想想问道:“小杭,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10万块,爸,你觉得很多吗?” 苏全民点头:“当然多啊,我和你妈得干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些。” 苏杭却摇头:“爸,在我看来,不多,除了能改善一下咱们家的日常生活,其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做什么?” 苏杭想了下,说道:“大概就是,爸,我能看到很多机会,但这些机会,都不是10万块能够搞定的,因此,我需要一些冒险,在最短的时间里,把10万变得更多,以便去做那些事情。” 苏全民问道:“如果不成呢?” “这也是我担心的,”苏杭短暂停顿,又实话实说:“爸,如果不成,我也想买一个教训。” “教训?” “爸,如果你说,我们不能冒这次险,我可以放弃,咱们拿着这10万回家,安安稳稳的,”苏杭道:“不过,坦白说,爸,如果我判断对了,但却错过了机会,以后很多年都可能念念不忘。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同样的事情,我可能会选择冒更大的险,到时候,亏掉的或许就不是10万,而是100万,1000万,甚至更多。所以,这一次,我想冒险一下,输了,也能狠狠的记一次。” 苏全民发现了问题:“那,如果赢了呢?” “赢了,我能一次性得到更多的资本,但同时,也会是一个教训,”苏杭认真地与父亲对视着,说道:“因为这次操作,我的……直觉,是应该做空,但,我的理性,又让我该去做多。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更相信自己的理性,而不能依赖直觉,如果我的理性压对了,那么,以后,我就不会再过度依赖自己的某些直觉。” 苏全民听不懂什么‘做空’、‘做多’,更不知道儿子所说的‘直觉’,其实是他重生后的前世记忆。 不过,苏全民倒是比自家儿子还要果断:“爸相信你,既然你觉得输赢都有好处,那就去做。小杭,爸其实也觉得,这10万块来得实在太容易,如果真没了,也就没了。” “那就这样,”眼看父亲答应,苏杭也不再婆婆妈妈,却是又道:“爸,也不一定全没。我刚刚就说了,咱们设一个50%的止损线,若是运气不好,亏到一半,就及时撤出。” 苏全民点头:“这样最好。” 苏杭露出微笑:“爸,关于这点,也算是对咱们父子两个心性的一次考验。” 苏全民又不懂了:“什么?” “红了眼的赌徒,往往是不会在亏掉一半时还能有理性放弃的,”苏杭道:“如果我们能在亏掉一半时及时撤出,而不是想着转变方向追求回本,这其实也算一种胜利。” 苏全民笑道:“爸可不懂这些,都是你的事情。” “不是的,”苏杭道:“如果确定要做,爸,接下来几个月,你都要留在商都,每天到交易所帮忙盯着,而我,还是要回去上学的。” “我哪会啊,”苏全民下意识摇头:“而且,家里……化肥厂那边……” “爸,你只需要了解一些基础,然后,就是帮我盯着,咱们每天电话联系,”苏杭道:“另外,化肥厂的事情,就算市政府和陶丙立谈妥,考虑到设备需要维修改造,真正开工也要几个月之后了,到时候,爸你恰好回去。” 原本的时间线上,河元化肥厂是今年10月份复工的。这一次,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按照之前的各种消息,谈不成另说,就算是谈成了,化肥厂再次开启生产,时间也会很晚。 苏全民想到妻子电话里提及明天化肥厂召开职工大会的事情,还有另外的一些传言,看法就和儿子不太相同。 不过,稍微一想,还是儿子的事情最重要,如果真要花几个月时间,那就请假好了。 于是点头:“如果你能放心,爸就留在商都帮你看着。” 事情算是说定。 父子俩随后谦让一番,苏杭先到浴室洗澡,站在热水淋浴下,再次反复斟酌。 苏杭也想过不冒险。 拿钱,回家。 然后…… 就然后不出来了。 当然也有想法。 比如,这个年代,这样一笔钱,无论是在河元还是商都,都足够全款买下一套房子。 这也是最稳妥的一项投资。 只要将来在合适时机把房子出手,十几二十倍的回报,轻而易举。 如果启用杠杆,还能更多。 然而,这不是苏杭想要的。 重活一世,苏杭虽然不想再如曾经那样奔波劳碌,到处折腾,但也同样不想今后的生活沉稳到毫无波澜。 因此,还是决定从这次冒险开始。 毕竟父亲觉得这10万块来得太容易,苏杭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觉。 真没了,也就没了。 买个教训,沉淀一下心态,确实是苏杭的心里话。 若是押对了,就证明记忆里的一些事情不能全信,同样也是一次警醒。 总之,除了可能伤钱一些,其他没坏处。 苏杭洗过,苏全民才进了浴室。再次出来,就见儿子已经坐在客厅一角的圆桌旁,再次开始了写作。 想到之前讨论的事情,苏全民觉得自己也该充一充电,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道:“小杭,你从图书馆借的那些书,和期货有关是吧,让爸也看看,了解了解?” “在里间呢,”苏杭暂时停笔,朝卧室示意:“爸,你从那本《期货初探》看起,那是我在老家图书馆借的,这次专门带来,虽然很老,但适合入门。” 苏全民答应着,走向里间,又叮嘱道:“别写太晚,早点睡。” 苏杭点头:“嗯。” 第046章:想打人 转眼新的一天。 这是8月16日,星期三。 工作有了奔头,方薇早早起床,去职工食堂吃了早饭,再次赶到成江宾馆,时间才上午八点出头。 开门的是苏全民。 双方招呼着,方薇一眼就看到客厅一角正在伏案写作的苏杭。 如同昨日。 这家伙还真是个工作机器啊。 等苏全民去了里间,方薇走上前,看向某人面前的小号作业本。 第一感觉,好乱! 苏杭闻到身边有女人香,才发觉,抬头看是方薇,招呼道:“早上好,方姐。” “早啊,”方薇回了句,示意他面前:“这次写的什么?” “《理科班》。” “嗯?” “小说名字就叫《理科班》,”苏杭一边又划掉了一个词汇,稍作修改,一边说道:“这次的故事没什么内涵,主要是有趣,一群理科班的少男少女,说话做事,处处都与各种数理化概念联系起来,电解啊,摩擦啊,函数啊,勾股定理啊,万有引力啊,如此种种,形成一种很特别的反差式幽默。” 文章的灵感,来自很多年后的一部美剧,《生活大爆炸》。 不过是高中版的。 方薇顿时来了兴趣:“听着就很有意思,我可以先看看吗?” “半成品,“苏杭朝面前示意:“还有,这是给《正茂》的约稿,提前说好了的。” 方薇意外:“《正茂》也向你约稿了?“ “是啊。” 方薇下意识想问对方给了多少稿费,及时打住,又笑道:“反正还是我们的,他们只能刊登一次。” “会提前沟通好,”苏杭点头,见一旁姑娘还是好奇的模样,想想说道:“方姐,稍后我改好,如果你有时间,上午帮我整理一下怎么样,主要是誊抄一遍,再看有没有错别字之类?” 方薇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忙点头:“好啊。” 协助作家整理文稿,也是一些编辑的日常工作。不过,那往往针对的是知名作家。 某个少年提出,方薇第一反应是超出了她的本职。稍微帮忙小改一下还没什么,还要誊抄,工作量可是很大的。 更何况,这还是给别家杂志的稿子。 不过,方薇很快领悟。 这其实是少年的好意! 随着博艺与苏杭达成协议,方薇之前就在担心自己会被边缘化,重新回到发掘《林清和许白》之前的普通编辑状态,无法再从博艺与眼前少年的合作中获得更多好处。 现在,人家都主动给了机会,不接住,那可太傻了! 见方薇露出恍然表情,苏杭只是笑笑,把稿子翻了一页,低头改着,一边继续道:“对了,方姐,今天上午我和我爸有事要出去一趟,就不去博艺那边了。” “啊,可是……” 昨天签约,虽然谈了一天,但今天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怎么就要撂挑子呢? “你把这份稿子带过去,也算一个交代,”苏杭道:“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一上午就行。另外,关于昨天讨论的那个‘另辟蹊径’,我也已经有了想法,下午再和谭老师他们谈。” 方薇猜到了什么,试探道:“期货?” “没错,”苏杭也不否认,却道:“不过,还请你保密一下,不要随便和人说。” 发现自己掌握了一个很特别的秘密,博艺其他人,包括社长,可能都不知道,方薇觉得还挺刺激,连忙点头:“我会保密的。” 说完回到刚刚,又有些没底:“要不,你还给老谭打个电话,免得他们以为我把人弄丢了,会挨批的。” “没问题。” 方薇见苏杭面前稿子还有几页,便继续道:“那个‘另辟蹊径’,你先和我说说呗?” “你先坐,”苏杭指了指一旁凳子,才接着道:“其实,这篇《理科班》,就有点另辟蹊径的意思了。” 方薇在凳子上坐下,回想苏杭刚刚的描述,点头道:“是啊,理科术语融入生活,我反正是想不到这么有趣的点子。呵,这么一想,你把这篇当做‘另辟蹊径’给我们,其实也可以啊,要不《正茂》那边换一篇?” 苏杭没答应,笑道:“新点子也不差,名字我都想好了,《仗剑走天涯》。” “听着像武侠啊,”方薇立刻道:“很有意境,不会是……嗯,现代武侠吧?” “不是武侠,还是青春,”苏杭道:“我们每一个男孩,或者,你们一部分的女孩,都应该有过一个武侠梦。这是其一。其二,我们每一个男孩,或者,你们一部分的女孩,都应该有过一个流浪梦,这是其二。” 方薇笑起来:“凭什么说你们是全部,而我们只是一部分啊?” “因为夏娃只是亚当的一根肋骨。” 方薇反驳:“那是人家老外,咱们都是女娲捏的,一样。” “好吧,因为我大男子主义。” 方薇横了某人一眼:“你这么说,我竟然无法反驳诶。” 苏杭道:“总之,这是一个既关于武侠也关于流浪的故事,故事的灵感,嗯,要不你猜猜?” 方薇拧眉思索片刻,一时没有头绪,只能摇头:“猜不出来。” “《堂吉诃德》。” “啊……对,对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方薇顿时兴奋:“骑毛驴挑战风车的那个,嗯,你打算写成《少年刘维之烦恼》那样的文风吗?” “还要更荒诞一些,”苏杭道:“大致就是,一个看多了武侠的男孩,离家出走,到处流浪,一路上‘行侠仗义’,这一点,又倾向影视类型里的公路片。” 方薇疑惑:“公路片?” “国内或许还没有,国外的话,很成熟的一个类型,比如《逍遥骑士》、《邦妮和克莱德》、《末路狂花》。” “《邦妮和克莱德》,我好像在一篇文章上读到,讲一对鸳鸯大盗的,”方薇抓住一个,柔和的小方脸都露出能够跟上少年思路的喜色,转而却又失落:“不过没看过。” 电影的传播对媒介依赖性很强,这年代人或许熟识各种海外文学,但对电影,不了解也正常。 苏杭感受到方薇的某些情绪,不再多说,转而道:“其实,《西游记》你肯定看过吧,这也算是一部古装神话公路片,走了十万八千里,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方薇本来还在低落自己的储备不足,打算事后补充一下电影知识,听男孩这么说,不由微张嘴巴:“这……也算啊?” 思维太跳跃了吧! 苏杭点头:“算。” 方薇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不算的理由,同时觉得有趣,记在心里,打算作为合适时机与别人聊天的一个段子,一边转而道:“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你想好了吗?” 苏杭摇头:“还没。” 方薇小心试探:“你不会让他死掉吧?” 苏杭反问:“我看起来很残酷吗?” “不是,”方薇道:“我就想,如果是《堂吉诃德》那样的结局,只是留下遗嘱不允许继承人看骑士小说,其实挺没意思的。” “我明白了,是你希望他死掉。” 方薇立刻摇头:“我没有。” 苏杭把面前稿子又翻一页,学着甘欣的幽幽语调:“好残酷的女人。” 方薇:“……” 苏杭还在继续:“果然,鲁迅说过,女人的毁灭欲望比男人更强。” 方薇有些抓狂:“鲁迅才不会说这些!” “哦,我记错了,是周树人说的。” 方薇:“……” 好想打人啊! 莫名想起那天去河元,第一次见面,他身边的一群姑娘。 鬼使神差道:“你这么能惹女孩子生气,是怎么有女朋友的?” 苏杭直接摇头:“真没想过这些,我现在年龄还小,要以学业为重。” 方薇:“……” 这一本正经的欠抽语气。 更想打人了! 于是到底没忍住,抬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打了下。 打完了才后悔。 天! 自己在做什么啊? 这么说着话,偶尔斗嘴,终于改完。 方薇拿到稿子,收束着某些乱乱的小心思,尽量让自己不显出落荒而逃姿态,若无其事地与父子两个告辞,这才出门,赶往博艺总部。 送走方薇,苏杭与父亲稍作准备,也出门,简单吃了早饭,乘坐21路公交车赶往商都市玉川区的花心路。抵达花心路12号的恒御大厦,已经过了9点钟,找到公用电话,先给谭丰振打过去,解释一番。 随后进门。 提前有过了解,苏杭直接选中了一个目标,兴达期货,这是总部在首都燕京的一家大型国有证券公司兴达证券旗下的期货营业部。 主要是有保障。 说明来意,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戴黑色方框眼睛的30岁左右男子,名叫王彻。一开始打量父子俩穿着,王彻明显兴趣缺缺,问过大致投资金额,这才热络起来。 95年,对于散户,10万级别的投资并不是小数目。 苏杭之前还了解到,一些期货公司,当下只要投资100万,就已经算是大户,可以在营业部获得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因为苏杭还不到18岁,开户以父亲的名义。 10万块,苏杭也没有全部砸进去,留了2000块自用,其余9万8存入账户。 王彻带着父子二人忙前忙后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搞定了所有手续,并亲自引着他们来到营业部的散户大厅。 第047章:危险操作 十几二十年后,无论股票还是期货,一台手机都能随意交易,但现阶段,对于小散来说,证券交易普遍还是手工操作,需要到窗口填表进行买卖。 兴达证券的散户大厅只有七八十平面积,还没有钟长林的办公室大,不过,各种电子显示屏、公用电话、休息座椅等等倒是齐全。 人也不少。 或站或坐或走动或低语地足有二三十个,中间三排六座的休息座椅,还有四周的一些位置,基本满当,一些人还站在电子显示屏下近距离观看。 王彻与父子两个简单介绍一番,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笑着说道:“若是没有其他问题,您二位这边看着,我回去工作了?” 苏全民看向儿子。 苏杭点头:“麻烦你了,王哥。” “职责所在,不麻烦。” 王彻微笑说着,目光扫了一圈,朝大厅一角恰好空出的两张椅子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可以过去坐着看盘。 苏杭却没坐,而是径直走向一个交易窗口。 苏全民连忙跟上。 王彻很意外,也是好奇,干脆跟了上去。 这样一对穿着朴素一看就是父子的组合,本来就已经引起了大厅里不少人的注意,一些自认实力不俗的散户还内心鄙视,腹诽哪里来的土包子,能在这里待够三天吗? 这里玩的可是期货啊! 不是股票。 当下见父子中的少年直奔交易窗口,更是纷纷看过来,好奇对方会如何操作。 窗口内。 交易员葛蕾蕾帮着客户办理业务的同时,也偶尔关注窗外,同样注意到了王彻刚刚带来的一对父子。 王彻的业务能力很强,经常拉来客户,很受营业部经理的器重。 然而,葛蕾蕾对他却是打心底里厌恶。 因为王彻太没底线了,什么人都忽悠,什么人都怂恿。 年初的时候,王彻拉了一个退休老人过来,投入一辈子的家底,3万块,炒作红豆期货。结果,恰好遇到了红豆价格大幅波动,才两天,亏损就超过一半,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加上本来就有心脏病,直接倒在了散户大厅里。 没救过来。 而且,葛蕾蕾来到兴达期货工作才短短一年多,类似的事情,已经不只一桩,类似王彻这样的人,也不止一个。 就在上周,还有人亏红了眼,认为是营业部昧了他的钱,带了一群人过来大闹。当时场面颇为混乱,如果不是交易窗口装了防弹玻璃,一把椅子都能飞到葛蕾蕾脸上。 即使如此,受到惊吓的葛蕾蕾还是直到第二天才恢复过来。 这之后,葛蕾蕾就打定主意,这种地方,实在不能再待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大哭大笑,大癫大狂,待久了,她担心自己也会跟着疯掉。 因此已经申请调职。 当下,一位客户办理完业务,葛蕾蕾见之前注意到的少年走上来,扫了眼,本能觉得对方应该不到18岁,不过,也不是她应该操心的,只是机械而冷淡地问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苏杭将个人账户单据递进去,说道:“我要买入绿豆合约,9509,要30手。” 刚刚已经看过。 电子屏幕上,绿豆期货的实时价格是每吨3268元,比两天前的‘3282’微有下跌,虽然不多,却挺不是个好兆头,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冒险一次,事到临头,苏杭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至于‘9509’,是指1995年9月交割的合约,也就是下个月。 这是提前已经了解的。 商交所的绿豆期货合约,交割时间主要是每年的1、3、5、7、9、11这六个单数月份,苏杭的计划是走一个直到年底的长线,但也没有直接买入11月或者更往后的合约。 因为距离交割期限越近的合约,交易活跃度往往越高,真出了问题,进出都更加便捷。而且,到了下月,如果还要继续,只需要进行转仓操作,就可换成9511合约。 葛蕾蕾听少年熟练报出需求,略微意外,接了单据,又取了绿豆合约表格递出去:“先生,请您先填表。” 苏杭填写表格的同时,葛蕾蕾也根据少年递来的单据打开对方的账户。 苏全民。 这名字一看就是旁边那中年人的。 再看资金。 98000元,有零有整。 根据以往经验,葛蕾蕾判断,这又是一个拿了全部家底跑来赌的。 不由再次看向窗外。 少年右边的中年人老实巴交,很憨厚的样子,左边的王彻……想到大概率又是对方怂恿,葛蕾蕾的厌恶表情甚至都不再掩饰。 这样一对父子,若是这笔钱赔光了,又会发生什么? 王彻也注意到葛蕾蕾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觉得冤枉。 这次的俩人可不是他拉来的啊。 自己上门的。 不过,也没有解释。 王彻知道葛蕾蕾家里有些背景,显然受不了期货公司这边的氛围,已经申请了调职,大概很快就会离开。 赶紧走吧。 眼眸依旧明澈的年轻姑娘,偶尔用某些眼神看自己,即使脸皮已经磨练到足够厚,王彻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苏杭填了表,递进去。 葛蕾蕾接过,本来要随手操作,看了眼玻璃窗外多少还有些稚气的少年,到底没忍住,开口道:“您确定要买入9509绿豆合约30手吗,这意味着您的持仓比例将达到50%,以近日绿豆期货单日频繁超过3%的价格振荡幅度,这属于高风险操作?” 按照目前市价,5%的保证金比例,绿豆期货的单手合约价格为1634元,30手,就是49020元。 苏杭的账户总资金为98000元,因此相当于恰好50%的持仓比例。 正常情况下,50%的持仓,风险其实是很可控的。 然而,当下的绿豆期货市场却不同,因为这些日子,虽然整体走势依旧在非常稳定的每吨接近3300元价位附近,但绿豆期货的单日价格振荡却非常剧烈。 这样一来,50%的持仓,就显得非常危险。 苏杭却点头:“我确认。” 这也是经过考虑后的结果。 主要是,苏杭没时间整天在这里盯着,而父亲又懂得不多。更何况,真到了行情启动,你想挂单买入,也不一定会有人肯接。 因此只能提前进场,而不是伺机而动。 苏杭研究过最近一些日子的绿豆期货走势,发现8月份以来,绿豆价格波动虽然剧烈,但,总体价格走势却近乎一条向前的直线,每日收盘涨跌都堪称诡异地不超过1%。 人为操纵的痕迹太明显了。 苏杭根据脑海中的某些记忆判断,大概率也是有人在提前进场。 总之,买入30手之后,账户内剩余的一半资金,足够进行预测中的‘大行情’来临之前的日常结算。 当然了,如果押错了方向,那无论是多少的持仓比例,结局都是大亏。既然已经做好了亏一半的准备,早些亏完了,反而早些省心。 已经开了口,葛蕾蕾好人做到底,觉得少年或许表面娴熟,但内心里还是不太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再次提醒:“先生,我建议您新开账户还是谨慎一些,您要明白,50%的仓位,一旦价格波动导致剩余结算资金不足,您将不得不追加保证金,或者进行减仓操作?” 葛蕾蕾这么说,窗外的苏全民不由看向儿子。 苏全民也感受到了窗口里姑娘的好意,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咱是不是少买点? 大厅内。 本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注意这边,葛蕾蕾的话语从听筒里传出,更多人看过来。 绿豆期货持仓50%。 这是个憨憨吧? 谁不知道近期绿豆期货上蹿下跳的惊心动魄啊,虽然整体走势变化不大,但很难说哪一天,跳上去,或者跌下来,就不再动弹。 那可就惨了。 因此,这时候,低仓位甚至空仓观望才是王道。 等行情来了,确认了操作方向,再增加仓位,那才能赚钱啊。 窗口前。 苏杭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感受着父亲的目光,再看窗口内刘海有些稀疏的鹅蛋脸姑娘,年龄不大,眼眸明澈,胸牌上写着‘葛蕾蕾’的名字。 同样明白对方的好意,苏杭露出微笑:“谢谢你的提醒,30手,我再次确认。” 少年虽是微笑,葛蕾蕾却觉得对方已经被王彻忽悠到无可救药,内心叹了下,敲敲打打地帮少年办理了买入手续,很快成交,再次将一份单据递出:“9509绿豆期货30手,先生,请签字。” 签字还是父亲这个户主来。 苏杭把单据送到一旁,苏全民全程一头雾水,还因为刚刚那姑娘的话语,内心担忧,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儿子的提醒,在该有的位置上签下名字。 窗口内的葛蕾蕾见此情形,瞬间又脑补了一个败家儿子忽悠老子入坑的常见桥段,对于窗外某人,本来就已经有些偏见,转眼进一步划入到左边王彻的同类行列,开始厌恶起来,表情和语气都更加冷淡。 终于搞定。 王彻不想再受葛蕾蕾的眼神攻击,已经提前离开,父子俩拿着成交单据走到一旁。 苏全民看着手中的单据,关注点没在那30手花了多少钱上,而是念叨起另外一件事:“一手就要30块啊,30手,只是手续费就九百块,比你妈半年的工资还多了。” 苏全民说话声虽然很小,还是又被人听去。 再次换来一些鄙视眼神。 手续费都花不起,来现什么眼啊。 苏杭掏出自己没表带的黑色电子表看了眼,已经过了11点,带着父亲往外走,一边道:“这只是买入,咱们如果现在卖出,还要再花九百。” 苏全民抽着冷气瞄过来。 一来一回。 1800块?! 这是想逼老子打儿子么? 苏杭拉了拉下意识停步的父亲:“爸,走吧,先去吃饭。” 苏全民跟着往外走,却是问道:“就这么完了,不是说……要我在这儿看着吗?” “最近不用,剩余的五万块,够亏几天的。” 苏全民:“……” 后悔了。 真有些想打儿子了! 第048章:苏全民的决定 离开恒御大厦,来到一家路边饭馆。 父子俩要了两碗烩面,一份凉菜,等服务员离开,苏全民才反应过来,看向儿子:“要不,再加点好的?” “随便就行,”苏杭摇头,笑着道:“想好的,等爸你回家了给我做。” 苏全民立刻点头,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自信的,却又道:“爸这节俭性子是改不了了,你不用这样,以后该花就花。” “爸,我觉得这样挺好,其实我也在克制,担心自己才刚刚赚了点钱就不知所谓。” 苏全民欣慰地望着儿子:“好孩子,你想的比爸多,将来肯定能干大事。” “没想那么远,”苏杭道:“我最近倒是一直在想去甘欣家的时候,甘奶奶的一些话。” “老人家说什么?” “说让我读一些佛道经典,”苏杭道:“开始不理解,觉得佛道不是冲突的吗?不过,想了几天,大概明白了,甘奶奶说的,其实就四个字,‘修身养性’。” “老人家是有见地的,”苏全民说着,又道:“甘欣也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可别辜负人家。” “嗯。” 苏全民想起另一个,带着笑:“开始爸还觉得麻烦,现在,你忽然这么出息,其实……真要养两个,也养得起。” “爸,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见儿子不愿多谈,苏全民也就不提,再次回到刚刚的期货相关:“小杭,既然你心里什么都明白,这次……爸没忘你昨晚说的,想要买一个教训。可,稍微了解了一些,爸还是觉得……似乎,不买也行吧?” 苏杭稍稍斟酌,说道:“爸,买一个教训,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听过一个理论,说咱们普通人,一辈子能够实现阶层跃迁的机会,其实非常少。我自己能确定的,暂时有两个,一个是这次的期货操作,一个是出书。关于后者,虽然最近我的那些文章挺受欢迎,但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因此就想再加一个,而且,这一个,失败了,我也承担得起。” 苏全民认真听着,却微微摇头:“爸有些听不懂,爸就知道,小杭,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苏杭也摇头:“爸,还记得6月份,我期末考试前那个周日吗,张溢一家来我们家吃饭?” “嗯?” “那天在楼上,你们送叔和婶离开时,我没睡着,”苏杭望着父亲,轻声道:“我听见我妈哭了。” 苏全民顿时沉默。 苏杭依旧轻声继续:“爸,咱们普通人,很多时候就像野草,风吹了就倒,火来了就烧,这太让人绝望了。当时我就想,我绝不能再这样,我不想再体会那种面对父母的愁苦哭泣而无能为力的感觉。” 苏全民听到这里,鼻子立刻有些酸,伸手过去拍了拍儿子手背,频频地轻轻点着头:“爸明白了,孩子,爸不说了,你以后想做什么都行,爸相信你,爸肯定都帮着你。” 苏杭反手过去握了握父亲粗糙的大手,等他稍缓过来,笑着道:“爸,咱们再要两瓶啤酒吧?” “好,该喝一点。” 点完了啤酒,凉菜也送上,父子俩一起喝了一杯,苏全民缓过来一些,接着道:“关于期货的事情,我接下来要留在商都帮你看着,就不能瞒着你妈了,但也不用和她说的太清楚。” 父母都是习惯性节俭的性子,想想母亲如果知道自己刚得了10万很快又可能少一半,难免受到刺激,苏杭点头,又道:“爸,你要长留商都,咱们稍后就得租套房子了。” 苏全民想起钟长林说过可以包下成江宾馆的套房给儿子,不过,念头刚起,又很快打消。 若真是写书的事情,还没什么。 毕竟无关。 自家又不是支付不起,还是不要占这种便宜。 于是道:“下午你和他们谈着,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租房的。” 父子俩说着话,吃过午饭,乘坐公交车返回中心区的成江路。 苏全民送儿子进入博艺总部,自己离开,没有立刻去做其他,而是重新来到昨夜打过电话的那个公用电话商店。 拨号,等待,再拨号。 电话接通,苏全民身子朝隔间里藏了藏,略显急切地问道:“上午的职工大会,情况怎么样?” 随后是妻子在另一边的叙说。 苏全民默默听着,表情变幻不定。 河元市政府与丰瑞集团的谈判,终于有了结果,却不是一个太好的结果。 根子还是厂区的设备太过陈旧。 因此,丰瑞集团的态度是,勉强愿意承包,但有一个条件,职工必须为化肥厂设备的维修改造出力,具体方案是设立一个‘维修基金’,化肥厂全体职工进行集资,高管会多一些,而普通员工,每人要出1万元。 拿得出钱,继续留下。 拿不出钱,下岗分流。 对于分流者,市里也不是完全甩下,说是将会按照工龄给予折合每年300元的补贴,同时还会结清之前的欠薪。 不过,因为各方面资金都很紧张,这笔钱,将会在未来三年时间按月发放,也算是给分流后的一部分职工一个尽量长期的生活保障。 今天主持会议的领导还强调,这是最终方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三天时间考虑。 三天之后,是走是留,职工都需将个人决定报上。 或者,职工也可以集体表决,否定这一方案。 到时候,结果就只有另外一个,化肥厂破产清算,所有人一起下岗。 挂掉电话,苏全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成江宾馆的。 苏全民今年41岁,在河元市化肥厂工作已经19年,从当年一个幸运走出家乡的山村青年到现在的年过不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期,都献给了自己这些年再熟悉不过的那家工厂。 苏全民不懂什么文学修辞,但,化肥厂,确实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甚至是一种依赖。 苏全民不想离开。 离开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用? 还能做什么? 然而…… 默默地坐在宾馆套房的窗边凳子上,一根又一根地抽完了一盒香烟,想到午饭时儿子的那些话,还想到了其他很多的事情,苏全民到底还是做出了决定。 离开吧。 苏全民知道,相比其他想要筹措1万块困难重重的同事,因为有个好儿子,自家在这方面已经没了问题,但,恰恰是这样,他觉得,以后更要把儿子放在第一位,不仅不能拖累,还要尽力帮着。 就像接下来,要帮着儿子留在商都看着那什么期货。 就像以后…… 总之,当父母的,可不都要为了子女么? 何况还是那么好的儿子。 放弃化肥厂的工作,没了念想,恰好更能全心全意地帮儿子做事。 打定主意,苏全民起身,重新到宾馆外找到公用电话,给妻子拨回,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还有之前因为乍听消息心神恍惚而忽略提起的,接下来恰好要留在商都帮儿子做一些事情的问题。 还稍微提起儿子拿到的一笔预付款,周围人多,没说数字,却也暗示妻子,钱不少,够一家人花好久。 最后还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儿子现在一篇文章都抵得上他们一月工资,化肥厂的造气车间又脏又累,干了快二十年,早就不想再干了,恰好歇歇。 夫妻连心,何芬当然清楚丈夫只是嘴上说得轻松。 干了半辈子的工作啊,有感情的,哪里是随便就能放下? 然而,丈夫如此决定,又是为了儿子,另外一边何芬沉默一阵之后,还是答应下来,表示会帮着丈夫把决定报上去。 夫妻两个在电话里说了十多分钟,挂掉电话,来到街上,苏全民只觉得整个人都空空荡荡,无处着落。 隔壁一家店铺没开门,苏全民挪到旁边台阶上坐下,望着成江路上的人来车往,目光没有焦距,不知不觉发呆了好久。 第049章:实在是太不欢喜了 苏杭下午主要待在博艺总部一楼的《青旭》编辑部。 与谭丰振谈过‘另辟蹊径’的《仗剑走天涯》,已经看过另外一部同样有些‘另辟蹊径’的《理科班》且颇为肯定之后,谭丰振对《仗剑走天涯》更加看好,听闻苏杭规划的男主角流浪路线是从中原省的东部古都洛邑到西部古都启梁,还提议,苏杭应该花两三天时间,在两座城市之间走一走,采采风。 同时表示博艺可以报销路费食宿。 苏杭没有同意。 没必要。 若真只是16岁,苏杭或许会左右跑一跑,看一看,但,前世在两座城市之间穿梭过很多次,该有的印象都有,就不需要再折腾。 除了新文章,另外主要的两件事就是‘撤稿’和‘扩写’。 关于撤稿,得到苏杭授权,编辑部这边负责操作,一下午就通过电话联系到大部分苏杭投过稿的报刊杂志,总体还算愉快,虽然其中不少报刊杂志都选择了放弃,却也让苏杭又确定了两份用稿通知。 然后是扩写。 苏杭这次带来了已经完成的所有稿件,大家一起浏览,一起讨论,加上刚完成的《理科班》,总计24篇,初步确定了其中的8篇,基本都是从6000字左右扩写到1万字上下。 当一天的工作结束,苏杭接下来的事情也基本确定。 首先是八篇扩写。 其次,两篇《青旭》的稿件,其中一篇确定为《仗剑走天涯》,另一篇要求风格类似《林清和许白》。还有一篇前些日子与《正茂》一起收到的来自冀北省一家杂志的约稿。 博艺这边要求10月之前完成,苏杭给自己定的期限却是27号。 因为8月28日,河元二中开学。 今天是8月16日,从明天算起,剩余11天时间,大概5万字的工作量,对苏杭而言,其实非常宽松,足够超额不少地完成任务。 临近下班,钟长林赶来,问过今天的工作进度,对后续的安排非常满意。 于是说起另外一事。 钟长林已经在帮苏杭联系一些采访,而且不打算等到下月,这个月底就开始增加苏杭的曝光,让少年提前准备一下。 钟长林还因此延伸,要求《青旭》也做一份类似作家访谈的文章。 这一下,其他采访先不说,下一期的《青旭》,等于苏杭一个人就要占据三个位置。对此,《青旭》上下没人反对,反而都挺期待,还说起了郑渊洁的《童话大王》,可不就是一个人撑起的嘛。 正事谈完,钟长林再次提起,还是希望苏杭接下来能留在商都。 苏杭坚持回家会更有感觉,却也没有隐瞒,说起打算在商都租一套房子,方便经常过来。 没说父亲会常住。 钟长林立刻把事情揽下,表示他会帮忙问一问,还提出博艺报销房租。苏杭婉拒,钟长林想想自家已经预付了10万,也没坚持,只说明天就给结果。 恰好苏全民来接苏杭,又说了说这件事,钟长林告辞离开,大家今晚也没再聚餐,苏杭父子俩一起步行返回成江宾馆。 走在路上,苏杭刚说了几句下午的事情,就发现了父亲的异样,不由问道:“爸,出什么事了?” 苏全民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瞒着儿子。 不过,想想父子俩中午的那些对话,儿子也大了,何况这种事,回了家就能知道,又怎么瞒得了,便说起了河元那边化肥厂的情况和自己的决定。 苏杭边走边听父亲说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前些天在河源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室,苏杭看到《河元日报》上关于化肥厂一旦谈不妥就可能破产清算的文章,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现在想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显然,之前都是在酝酿气氛,直到今天,消息公布,结果比职工们一直提心吊胆想像的要好,也就不可能再引起太强烈的反弹。 至于集资的事情。 普通职工1万的份额,确实很多,若是两个月前,苏家大概率是拿不出来的。 因为苏全民已经算是家族里最出息的一个,而苏杭母亲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因此多年来不得不接济两边亲朋,根本就攒不下积蓄,而现在要用钱的时候,如同苏杭曾经那样,几百块学费还没问题,1万块,太难为人。 不过,其他职工,东拼西凑一下,只要不是太困难,挤出来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中国人的一大特色就是喜欢储蓄,即使这年代普遍才几百块的工资,但亲朋邻里借一借,1万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十几二十年后,房价再高,还总能有人凑出几十万的首付。 想着这些,苏杭放缓脚步,看向父亲:“爸,咱们明天从账户里取出一些资金,把钱交上吧,工作先留住。” 以苏杭现在的收入,理论上,父亲工不工作,其实都无所谓。 然而,苏杭却也知道,事情不是这么论的。 曾经直到人生暮年,父亲都还经常说起化肥厂的事情,可见他对这家工厂的感情。 另一方面,苏杭更清楚,老一辈对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多么的执念,以至于,对于孩子,经常做出花几十万帮子女买一个月薪只有2000元的工作这种事。 因为整个的一代人,不怕苦,不怕累,甚至都不在乎工资多些少些,却只怕身心无所着落。 苏全民听儿子这么说,却摇头:“你的事情更要紧,爸不能让你分心。而且,我已经让你妈把名字报了上去,以后,呵,就专门给你做事,你给爸开工资,咋样?” 苏杭也摇头,不是拒绝给父亲发工资,而是道:“爸,如果你不想花钱……我也有方法。” 想到某个妮子。 当初通过陶暖瓷给她父亲陶丙立提出那些建议,帮助对方避开一个大坑的同时,苏杭可是希望能有一个‘皆大欢喜’来着,现在,这结果…… 实在是太不欢喜了! 苏全民心思已定,坚持道:“小杭,你不用再劝了,你有你的想法,爸也有自己的主意。” 见父亲如此,苏杭只能叹了下。 不再多说。 却也并没有停止考量。 父亲这辈人,歇下了,内心里反而不安稳,甚至会加速衰老,整个人的精气神迅速流失。 苏杭不想让父亲再辛苦劳累,却也更不想看到另外一种结果。 既如此,那就做点别的。 不出意外,母亲明年也会如同曾经,那就让历史也如同曾经吧,再开一家小饭馆。 当然,这一次,父母却不需要再如曾经那样起早贪黑,只要能有个事做就行。 打定主意,苏杭没不急着说起,免得父亲帮着自己忙完了商都这摊,一个人急着操持起来,那会更累。 等明年。 见儿子不再继续劝自己,苏全民放松下来,换了话题,朝路边示意:“小杭,咱们吃什么?” 苏杭指了指前面一家卤肉店:“爸,弄点肉,买些酒,咱们回宾馆吃吧,顺便喝几口,说说话。” 苏全民顿时点头:“好,就像中午那样。” “中午那些就不多说了,这次谈谈你小时候的事情,”苏杭知道父亲内心里不会好受,主动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多讲一些,我恰好当素材,或许还能写一篇关于你的故事。” “可别,爸那点事有什么可写的,拿出去让人笑话。” “写不好才会被人笑话,爸,你对我没信心吗?” “你这孩子,还将我军呢。”苏全民笑着,内心里不知不觉更轻松了一些,点头道:“那就说说,虽然我自己真没什么,但咱们常林那边的故事可多了。” “我知道,记得爷爷以前就讲过一个,咱们那一片早年有个土匪?” “李麻子。” “感觉好多土匪都喜欢叫‘麻子’?” “听着唬人呗,”父子俩来到卤肉店窗口,挑着熟食,苏全民一边道:“咱们村西头那个石碾,你还记得吧,一头少了一块,就是当年李麻子来村里拉人,展示功夫,一巴掌轰下来的,你爷爷和村里很多人都亲眼所见,还真有人跟他走了,可惜再没回来。” 第050章:你喜欢小的 租房的事情第二天就确定下来,苏全民找了几套,钟长林也推荐了几套。 苏杭选中了钟长林推荐的一套60平米两室一厅,位置在中心公园东北角的一个机关家属院,还紧邻着穿城而过的玉川河,可以想见位置有多好。 因为房东搬去了今年在商都这边很火热的绿茵小区,旧房才算让出,并且留下了大部分家具。 还因为房子条件很好,虽然是熟人介绍,开价却也300一月,水电之类也要自理。 苏全民觉得太贵,没必要,苏杭却很喜欢那间可以眺望中心公园和玉川河的小卧室,坚持了下,父亲也就同意,熟人介绍的好处就是不用付什么押金,房租也只需要一月一给。 搞定住处,父子两个当天就从宾馆搬出,随后开始各自的忙碌。 苏全民去花心路的恒御大厦盯盘,苏杭则继续往博艺总部跑,还不忘每天的写作,并且在周五这天交上了《仗剑走天涯》的初稿。 钟长林还专门要去看过,非常满意,还念叨起那篇《理科班》,觉得也应该留下。 因为两篇都挺‘另辟蹊径’。 不过,《理科班》已经被终于听到消息的《正茂》方面亲自派了一个编辑过来取走,顺带送来一些读者来信的同时,还邀请苏杭有空到那边做客。 如此到8月19日。 星期六。 出来一个星期,今天打算回家。 昨夜起了风,早上的时候,立秋后的第二场雨落了下来,却远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暴烈,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倒是带来了大幅降温,满街的人都添了衣服,好似一夜之间变换了季节。 苏杭父子两个上午逛街给家里买了些东西,吃过午饭,才坐上返回河元的客车,到了河元城北的汽车站,又转乘三轮摩托。 棉纺路上通往自家的巷口。 三轮车停下,父子两个下车,迎着滴答而下的零落小雨,苏全民到前面支付车费,苏杭则从车篷里往外拎着大包小包。 巷内等待许久的一行人也迎了上来。 何芬和甘欣共撑着一把伞,还有两边各自撑伞的张溢和洪绫。 三轮车离开,父子俩也拎着东西往里走,还没走近,已经听到何芬的埋怨:“怎么连伞都没买一把?” “急着回来,”回答的是苏全民:“这雨也不大。” 两拨人走近,一直帮着撑伞的甘欣把雨伞递给何芬,加快了一些步子上前,接过苏杭一边的三个手提袋,近距离深深打量少年一眼,才默默转身跟在一旁。 洪绫见状,也来到苏杭另一边,象征性接了一个袋子,把伞朝男孩让了让,也跟着走,一边明眸望来,语气幽怨:“你可没说要去这么久呀?” 苏杭见汇在一起的父母和张溢都笑着看向自己,只能假装没听到。 洪绫带着撒娇:“下次姐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这话出口,苏杭还没回答,另一边甘欣的眼神已经剜过来。 洪绫缩了下脖子,开始告状:“小杭,你不在这几天,甘欣总欺负我,还不让我进你屋。” 苏杭无奈开口:“你是刀马旦啊,她还能欺负你?” “这么说,你同意我还手啦?” “额……” 洪绫语气里多出几分杀伤力不大的恶狠狠:“既然这样,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苏杭无奈:“还是不要打架。” 洪绫顿时又乖巧:“嗯,你不让我打,我就不打。” 苏杭:“……”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拐入苏家所在胡同。 齐人之福什么的挺麻烦,苏杭很想加快脚步,前面父母和张溢三个却不急不缓,他也没法超过去。 路过隔壁谢家,还停了脚步。 父亲给走出来的谢长庄让烟,从两个小辫子换成类似甘欣扎马尾的谢玲也冒了出来,表情惊喜地喊道:“苏杭哥。” 苏杭见丫头上身虽然穿了外套,下面却还是一件裙子,笑问:“不冷吗?” 谢玲摇头:“不冷。” 说着还看向了洪绫。 洪绫姐也穿裙子呢。 洪绫是一件米色的针织长裙,高领长袖,一看就很保暖,感受到丫头目光,却是侧身朝苏杭身上挨了挨:“小杭,姐有些冷呢。” 苏杭不理。 苗凤跟着走出院子,恰好听到两人对话,在女儿身上拍了下:“看你苏杭哥都说了,快去换上裤子。” 谢玲有些不情愿,还是转身回了院子。 苗凤目光掠过几人手中的大包小包,重回苏杭身上,笑问:“怎么才回来,都一星期了吧?” 苏杭道:“事情有点多。” “那就是谈成了,”毕竟住在隔壁,苗凤也已经知道苏杭要出书的事情:“什么时候出版啊?” “下个月。” “挺快啊。” 这边说着话,另一边两个男人点了烟,聊几句,谢长庄就主动道:“快回家里吧,这还下着雨。” 苏全民邀请道:“你也没事,过来说话。” “中。” 说着一起进到苏家院子。 苏杭又和跟过来的谢家叔婶说了几句,便带着一些提包上楼,还示意张溢几个跟上。 “过去几天太忙,上午又下雨了,只来得及挑几双鞋子,恰好入秋了能穿。”来到楼上自己屋内,苏杭就向张溢几人说起,还分出了几个手提袋:“张溢,咱俩的一样,都是42码,也都是黑的,你挑一个。甘欣,这是你的。嗯,还有你……” 最后指的是洪绫。 张溢之前就看出刚刚大部分的手提袋里都是鞋盒,虽然有所预料,苏杭说起,还是有些兴奋地上前,掏出一个盒子打开。 果然是一双运动鞋。 贵人鸟。 最近几年经常听到的一个牌子,不算太贵,但也不便宜,反正张溢和苏杭以前都没舍得买过,两人穿过的一些运动鞋都是在河西市场淘来的杂牌,十几二十块一双的那种。 明显很喜欢地拿在手里打量片刻,张溢就把鞋子放回了鞋盒,重新装到手提袋里。 “我回家再试,反正尺码肯定对。”说了句,张溢瞄一眼两个似乎放不开的姑娘,很识趣道:“你们聊,我不当电灯泡,先下去了。” 说着就拎起鞋盒出了屋。 张溢刚离开,洪绫就直奔甘欣的鞋盒:“来,我看看你的……唔,额,呵呵……好大,这是男式的吧,哇呜……揪头发就过分了呀,小杭……” 苏杭正把另一个提袋里的几本新书摆在床头书桌上,见状连忙阻止:“别揪头发。” 于是甘欣就换了揪耳朵。 洪绫喊声更大。 苏杭只能上前,把两个姑娘分开:“再打你们俩都出去。” 洪绫揉着小耳朵在床边坐下,委屈道:“小杭,是她单方面在殴打我。” 苏杭把冷着脸蛋的甘欣拉到靠窗桌边,按在椅子上,一边对身后道:“你反思一下,她为什么不打我?” “呜……你偏心……” 洪绫念叨着,已经倒在床上,蹬掉脚上的小皮鞋,脚趾左右很是灵活地又扯掉肉色尼龙袜,顿时露出一双白嫩小足,探身抓过自己的鞋盒,一边打开一边道:“小杭,姐穿36码,你可别买大了呀?” 说话间,已经从鞋盒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主调带粉色装饰的女式运动鞋,捧在手里很稀罕地打量着:“哇,我还没穿过运动鞋呢。” 直接开始往脚上套。 苏杭不理会某个女子故意作怪,把甘欣的鞋盒拿过来,取出,确实是一双男鞋,同样的贵人鸟,不过是红色。 把鞋子放在女孩脚边,苏杭轻声道:“试试吧,看合不合适?” 甘欣微微低头,没有动作。 苏杭干脆在甘欣脚边蹲下,伸手脱掉女孩的布鞋,帮她穿着,一边道:“这次时间紧,没找到41码的女鞋,就买了男式的。我们俩恰好一个牌子,一黑一红,多好,对吧?” 甘欣被男孩抓住小腿,先是一僵,随即轻轻挣了挣,就放软下来,任由他施为。 脸蛋红起。 还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 甘欣脚上是一双白色棉袜,看得出洗过不少次,却很干净,也没有任何味道。苏杭给她穿上一只,又换上另一只,继续道:“脚大一些怎么了,现在又不是封建时代,还要裹小脚什么的,你个子高,本来就该这么长。” 甘欣听男孩说破,脸色更红,终于也带着些委屈,声若蚊蝇道:“你喜欢小的。” 苏杭可不承认:“哪有。” 床上的洪绫见苏杭给甘欣穿鞋,醋意满满,适时接道:“小杭,姐有,小的。” “你闭嘴。” “闭嘴也是小的,36码呦,不信你来握一握,一巴掌就能抓住。” “别逼我把你揪出去。” “唔……” 甘欣见男孩又给自己系鞋带,她双脚一直没落地,小声阻止:“别系了,我……开学了再穿。” 洪绫再次抢话:“我现在就穿。” “开学再说开学的,”苏杭道:“最近天凉了,恰好换上。” “嗯。” 系好鞋带,苏杭起身道:“走几步试试,看箍不箍脚?” 甘欣下意识摇头:“不箍。” “肯定箍的,那么大只,”床上又传来声音:“不过,就当是裹脚了。” 甘欣目露凶光地瞄过去,转眼又软下来,不再理会,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感觉…… 很特别。 洪绫从小到大没穿过运动鞋,甘欣也一样。 只是原因不同。 见男孩重新走到床头桌边开始整理东西,甘欣也走过去帮忙,看到他刚插入书列的《道德经》、《庄子》和《楞严经》等几本,轻声道:“你真买了啊?” “是啊,我可是很听老人言的,”苏杭笑着,又问:“奶奶最近怎么样?” “很好,还问起你,”甘欣接过苏杭从背包里掏出的又一捆书信,帮着解开捆扎的线绳,一边道:“这几天家里也又收到一些包裹和信件,主要还是转寄的读者来信,在这儿。” 说着拉开左边抽屉。 苏杭看了眼,没急着去拿,只是问道:“没有样刊和稿酬了吧?” “没。” 苏杭掏出一叠很薄的那种8开演算纸,递给甘欣:“对折裁一下,弄成16开,我打算做一个集邮册。” 甘欣应了声,接过白纸走去窗边的大书桌,找了削铅笔的小刀,开始认真地把一叠大纸一分为二。 苏杭掏空了书包,转向另一个手提袋,再次拿出几本书摆好,见洪绫匍到床头这边,脑袋探在桌边打量,瞄了她一眼,问道:“最近还是闲着没事?” “嗯。” “我前段时间偶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最近理了理,打算这几天弄出来。” 洪绫好奇:“什么啊?” “让你有事做。”苏杭说着,又想到刚刚见过也是好久没工作的谢长庄,还想到洪绫的父亲洪伯,补充说道:“让大家都有事做。” 当然还有自己父亲。 这也可以说是苏杭上心起来的最主要原因,等商都那边事情结束,明年和母亲一起开饭馆之前,苏杭希望自己父亲能继续有些事情做,不至于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洪绫听苏杭这么说,却是汪起眸子:“小杭,姐不想做事呢,姐就想你养着。” 苏杭乜过去一眼:“你看我像肯白养着女人的好男人吗?” 洪绫使劲点头:“像。” 苏杭被打败:“真想把你吊起来打一顿。” 洪绫扭了扭裹在针织长裙里的柔软身段:“小杭,你不用吊起来也能打哦。” “真贱!” 这次开口的,却是不远处背对这边的甘欣。 洪绫丝毫无伤,还一把接住:“我就是贱,我是苏杭的小贱人。” 苏杭:“……” 甘欣:“……” 怕两个姑娘再斗嘴,甚至打起来,苏杭掏出钱包,抽出一张50元的钞票递给一旁洪绫:“去街上,桑河酒,这个牌子,知道吧,看有几样,各买一瓶回来。” 洪绫顿时滚去床里:“下着雨呢,我不想去。” “别让我揪你出去啊!” 洪绫知道男孩真会揪自己出去,只能无奈起身,利索地脱掉脚上一双小鞋,显然也不舍得直接穿出去,而是重新套上袜子,穿上之前的皮鞋,这才拿起那张50元的钞票蹬蹬下楼。 只是片刻,当苏杭以为可以安生一会儿,女子又跑了回来。 见苏杭瞪眼,洪绫连忙道:“张溢和谢玲去了,我说剩下钱当跑腿费。还有,婶儿还问呢,你买酒做什么?” “有用。” “哦。” 洪绫应一声,显然没有被太多兴趣,小心挪过来,见苏杭没有揪她的意思,才欢快地再次扑到床上,抱起刚刚放在一旁的小鞋在手里欣赏把玩。 苏杭把从商都带回来的书籍、信件、文稿还有衣服之类重新收拾好,听到楼下又有说话声,是张溢的父母,就没继续待在楼上,而是下了楼。 某个女子依旧懒在床上,甘欣却跟了下来。 来到楼下堂屋,刚和张溢父母招呼过,母亲就问起:“小杭,你让张溢他们买酒做什么?” 苏杭看了眼屋内的父母、隔壁谢叔苗婶还有张溢爸妈,说道:“前些日子就有的一个想法,因为看到洪伯的戏剧团那边没事做,还有谢叔,还有……接下来我爸,反正,如果愿意的话,我想给大家筹划一个项目。” 苏杭这番话语若是几个月前说出,大家就算不会一笑而过,也肯定当成小孩子的狂言。 然而,现在的苏杭,无论是河元二中的全校第一光环,还是这段时间发表文章的名声,都让众人不再拿他当一个普通的少年人看待,甚至在潜意识里都要拔得比自己还高一些。 毕竟只说赚钱一项,在坐都没有谁能比得了苏杭。 当下…… 苏杭话语出口,屋内一干家长更多都是好奇,而不是下意识的怀疑,为工作苦恼了许久的谢长庄更是露出期待表情。 苏杭却没有继续,而是道:“我今晚整理一下思路,把方案写出来,爸,谢叔,明天中午吧,把洪伯也喊来,他才是关键,因为能帮忙联系到戏剧团那边,总之,大家一起吃个饭,再仔细谈谈。” 经历过去一周,苏全民对儿子只有自信,当下道:“小杭,你先说说?” “几句话说不清,”苏杭道:“还是写出来明白一点。” 苗凤感觉不太真实,此时才回过神,还是小心确认:“小杭,你是说,你要帮你谢叔……找一份工作?” “算是吧。” “你……”苗凤不由追问:“先说说,随便说几句?” 苏杭见众人目光期盼,只好道:“大概就是,利用戏剧团,帮助一些厂家搞营销。” 营销? 这个词,后世司空见惯,这年代,还是挺新鲜的。 谢长庄想到之前去桑河酒业求职的经历,说道:“是跑销售吧?” 苏杭道:“不是跑销售,主要是打广告。” 大家顿时想到了前些日子不断飞过河元上空的动力伞。 已经消停了好一段时间。 虽然不清楚动力伞的成本,但,想想那只需要一个人操作的飞行器,对比一下,整个戏剧团,六七十号人,若是搞起来,虽然动静很大,成本也必然更高。 人家厂商会愿意吗? 再就是,谢长庄还想到,自己可不会唱戏啊,到时候,又能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 第051章:一棵树 傍晚时雨大了起来,留下的理由很正当,于是再次留下。吃过晚饭,甘欣和少年一起来到楼上,并肩坐在宽大的窗下长桌旁,按照少年的吩咐,帮他将这些日子陆续收到的读者来信上的邮票取下,再用胶水贴在下午刚刚装订好的所谓集邮册上。 十六开的演草纸薄页,每页从上到下排出六枚,一旁空下,说是要填写注释。 耐心地忙碌着,很享受这种感觉。 片刻后,打量一旁,男孩面前摊开着一个小本子,再前些是几瓶度数和香型各不相同的桑河酒,当下正一手握笔,一手撑着脑袋拧眉思索。 主动找话道:“我听说人家集邮都是那种专门的册子,也不该这样粘到纸上,那就取不下来了?” 苏杭思绪被少女拉回,看向一旁,笑道:“目的不一样,我既不打算出售,也没想过和人交换,只是纯粹留作纪念,想着很多年后,偶尔拿出来翻一翻,当做一段可以回味的往事。” 这么说着,苏杭拿过甘欣面前的集邮册,轻轻翻了翻已经贴好邮票的几页,来到开头,第一枚是一张非常简单的月份邮票,稍微斟酌,用圆珠笔在一旁空白处写道:95年8月19日,夜雨,秋凉,有甘欣,灯下小酌。 写完感觉不错,伸手拿过面前一瓶用青瓷盛装的‘桑河陈酿’,这是几瓶中最贵的一种,10块钱一瓶,52度,浓香型。 打开,倒在旁边10毫升容量的玻璃小酒盅里,端起抿了一口。 前世混迹多年,不可能离得了酒,也确实继承了父亲和爷爷的不错酒量,苏杭因此能够判断,这瓶桑河陈酿,不比那些稍微有些名气的二三十块一瓶的白酒差,价格却只有10元,可谓物超所值。 甘欣看着少年在纸上留下的文字,没觉得秋凉,内心里暖暖的,见他喝酒,伸手道:“我也要。” 苏杭点头,拿过另外一个杯子,正要给女孩倒上,甘欣已经端起他刚刚用过的小盅,凑到嘴边,把剩余的酒业一饮而尽。 然后就绷起脸蛋,本来下弯的嘴角都更撇了一些。 苏杭笑道:“第一次喝酒哪能这么猛的。” 说着指了指少女那边装了温水的茶杯:“快喝口水送一送。” 甘欣身子朝男孩方向歪着,没取自己的杯子,而是伸手捞过另一边苏杭的茶杯,咕嘟咕嘟就是两大口。 苏杭等女孩喝完,推着她坐正一些,说道:“好了,继续吧,我也要忙了。” 甘欣脸蛋转眼透出了红润,望过来:“我还要。” 苏杭把另外三种最低只有两块一瓶的桑河酒都打开,倒了三杯,却摇头,把集邮册推回:“干活吧,不许再喝了,第一次尝尝味道就行。” 甘欣知道自己伸手过去,也不会被阻止,却没再这么做,拿过又一个信封,开始小心往下揭一枚‘四羊方尊’的邮票,一边看少年分别又尝了尝不同的几种酒,问道:“你怎么不写啊?” “发现自己不专业,不知道怎么落笔。”苏杭笑道:“不过,那是刚刚,你一打断,我突然明白了,现在这国家,搞营销之类,哪有几个专业的,还不都是野路子。” 这么说完,苏杭已经重新拿起笔,在稿纸上飞快写下八个字: 送戏下乡地推方案。 回顾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商业史,往往都少不了一个名词,大营销时代。 这段时期,从开商城的亚细亚到卖保健品的三株,从急速扩张后迅速崩溃的爱多到标王光环下轰然倾塌的秦池,无数的企业,全都在做一件事,营销,营销,还是营销! 这段时期,各种类型的广告可谓无处不在,五花八门,甚至无孔不入。 十几二十年后,普通人能够见到的所有广告形式,这个年代基本都出现过,并且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商业奇迹。 比如大名鼎鼎的三株。 1994年才成立的一个保健品品牌,凭借铺天盖地的广告攻势,当年就实现了销售额破亿,第二年又将销售额做到了20亿以上,而这家保健品公司崩塌前的1996年巅峰销售额,竟然高达恐怖的80亿。 要知道,另外一个后来更加大名鼎鼎的茅台,直到1999年,销售额也才第一次突破10亿大关。 再说苏杭自己。 作为一个后来者,还是曾经短暂做过一家凉茶饮料销售的后来者,对于营销,苏杭不仅亲自参与过炮制‘猪肉’,更是见过之前几十年各种各样的家猪野猪奇猪怪猪在这片土地上到处乱窜。 因此,只是为了给身边人弄一份工作的前提下,照着一大群‘猫’画一只像模像样的‘老虎’,轻而易举。 至于专不专业? 还是刚刚想到的,这年代,哪有什么专业?成功了,你就是专业的,失败了,那你当然就是不专业的。 自己才16岁,最不怕的,恰恰就是失败。 写下题目,苏杭又简单列了一个框架,分别为‘产品分析’、‘目标人群’,‘活动形式’等几方面,然后参照提前选中的桑河酒这一品牌,开始头脑风暴。 选择桑河酒,这是在7月份看到动力伞从自家上空飞过时就产生的念头。 原因是两方面。 第一,这段时间,苏杭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了‘桑河酒’的名字,而且,不仅周围长辈称赞这家酒厂自从更换了老板之后品质变得非常不错,口感好,不上头,价格还不贵。苏杭刚刚亲自尝过,个人也给出同样的肯定。 第二个,因为动力伞的事情,苏杭也做出判断,桑河酒业,应该也明白‘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正在努力广而告之。 两相结合,苏杭相信,自己有很大的概率把自己的方案推销给对方。 当然,只是概率。 苏杭同样有着失败的准备。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不说其他地方,只是河元这边,就不止一个白酒品牌。何况,苏杭计划拟定的‘送戏下乡地推方案’,也不是只能用来推广白酒,其他饮料、食品、保健品等等商品类型,同样能用得上。 因此,只要把方案做出来,多跑一跑,酒类不行就食品,食品不行就保健,更进一步,本市不行就去外市,在这个诸多企业都看重营销的大时代里,总能找到一家公司愿意投钱尝试一下。 眼前的项目,苏杭不寻求任何利益,不过,只要找到了合作对象,并且成功了,那么,不只是身边人的工作问题得以解决,将来,苏杭如果想,也不会一无所获。 原因在于: 首先,这样的模式,非常容易复制。 就说戏剧团,中原一省,一百多个县,基本上都有。 其次,想要复制得精细有效,却也不容易,不是谁都能随便复制,没有经验,胡乱模仿,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因为这需要一个足够成熟的团队。 苏杭拿出方案,又作为组织者,恰好有机会培养出一支这样的团队。 不过,更长远一些的事情,苏杭暂时不考虑,短期内,苏杭想的只是举手之劳,什么也不求,算是小小的‘达则兼济亲邻’一下。 这么不断头脑风暴着,终于写完时,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三十多页的小本子,不知不觉已经用了大半。 搁笔,抬头。 苏杭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旁自己那个没表带的黑色电子表看了眼,已经10点23分,于是放下笔,看向一旁。 甘欣还在耐心地重复操作,因为做的很认真,担心揭下邮票时弄破,速度并不快,这段时间积累的两百多封信件,只处理了一小半。 稍稍打量女孩侧脸片刻,甘欣就敏锐感受到,扭头过来:“写完了?” “嗯,”苏杭点头,起身道:“我下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甘欣跟着起来,与少年对视,抬手拉住他一只大手:“你……睡这里好不好?” 苏杭摇头,尝试抽回手:“甘欣,我们都要珍惜自己。” 甘欣同样摇头,还靠上前:“我不知道怎么珍惜自己,苏杭,你来替我珍惜啊。” 说着话,少女已经搂住了苏杭腰身,还把下巴搭在他肩头,脸颊轻轻蹭着男孩脖颈。 如同早前那次。 苏杭捧住女孩小腰,想要把她推开,一下没成功,只能道:“我下去睡,就是在珍惜你啊。” 甘欣立刻变卦:“那你可以不珍惜我的。” 苏杭:“……” “你可以打我,像……说洪绫那样,吊起来,嗯,不吊也行……” “越说越离谱了。”苏杭抽了抽嘴角,用力,终于把黏在身上的姑娘和自己分开,望着深夜灯光下少女的那双幽深眸子,说道:“其实,我下午就想和洪绫姐谈谈了,或许,还有你。” 男孩脸庞近在咫尺,甘欣无师自通地微微张嘴,想要再凑上来,却被苏杭挡住:“乖,听我说话。” 甘欣坚持了下,被少年用抵住额头,只能放弃,脸上露出委屈表情。 苏杭耐心地继续道:“我想说的是,甘欣,我希望你,还有洪绫姐,将来都能独立成长为一棵树,而不是缠在我身上的一株藤。你们现在都太冲动了,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样下去,将来有一天,难免会后悔。” 甘欣似乎不解:“为什么会后悔?” “因为我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你对我很好,我能感受到。” “对你好,也不一定值得你付出太多。” 甘欣还是追问:“为什么?” 苏杭短暂停顿,才缓缓道:“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背负太多,人生太漫长了,也太短暂了,我怕自己做不好,也怕你们会感到不好。而且,是自私吧,我喜欢轻松一些的生活,这辈子,也只想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曾经,太累。 而且,无论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虽然很累,曾经的苏杭还是并没有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研习书法,读书钓鱼,不过都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这一次,也是苏杭的心里话,父母的责任,苏杭无法推卸。 至于其他人,漫长的人生途中,一起走一段没问题,相互不怎么影响地走一辈子,比如张溢这样的好兄弟,也没问题,但若是要过于紧密地纠缠在一起,苏杭想想都会感到惶恐。 如果再搞到一团糟,又要辜负多少人? 甘欣凝望着少年的眸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成为一棵树。” 这么说完,女孩还是再次缠了上来:“不过,苏杭,哪怕是一棵树,还是让我离你近一些,好不好?” 第052章:藏着 又是一场乱梦。 梦到了自己第一次登台,《花木兰》,最是意气飞扬的唱段:“……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当时台下很多人,乌央乌央的。感觉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从小那么漂亮,当然是中心。 然后,很多年里,母亲总是不断念叨,咱这么漂亮,千万要端着,不能随便便宜了哪个混小子。 于是先后拒绝了很多。 还知道了一个词: 待价而沽。 然后…… 戏剧团突然就趴窝了,没了事情可做,工资也发不下来,想要调职,困难重重。 赵雪牵了一条线。 有钱人呢。 开轿车,说是值30万。 还说去国外旅游的事情,人家新马泰多好多好。 各种炫耀。 内心里其实没觉得什么,因为一直很骄傲,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对金钱反而能看得很淡,不像赵雪那样,眼珠子都在放光。 可是…… 原来…… 在人家眼里,自己一向最骄傲的所在,却什么都不是。 可以随便‘玩玩’。 还要……一起?! 这世界原来可以这样。 恶心。 失望。 还有一种,不愿意承认的,骄傲被打碎后的彷徨。 于是有了那天。 冲去墙壁的那一刻,依稀记得,可能是有点后悔的。 为什么要学戏文里那些烈性女子啊? 好在,被他抱住了。 不好的是,他的头却因此撞破,缝了好多针,之后好一些时候她都蒙着,只记得满墙的血,还有何芬婶儿惊惶的脸。 当时就想着,他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就继续陪了去吧,免得内疚一辈子。 毕竟人家那么出息的一个孩子,全校第一,据说那成绩将来出国留学都没问题,自己呢,只配被人‘玩玩’。 还好他没事。 就是……住个院,却都能把自己住成明星一样,文章被杂志录用了,一群人围观。 还有他的那些道理。 她觉得挺有道理的。 既然他救了自己一命,按照戏文里所说,她也是该以身相许的。恰好,他也符合他自己说的,一个厉害男人。 那么高的考分,厉害吧? 还能发表文章,顺带挣钱,也厉害吧? 何况,他才16岁,将来飞黄腾达,不定能飞多高呢。 于是就赖上。 主要是,累了,倦了,也……怕了,就想安安稳稳的。 其实,自从那天随他一起出院回家,她就一直都没再走出过周围的这一片巷子,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说自己疯了。 大概吧。 当一个疯女人,不用再想着调职的事情,不用再想着嫁人的事情,爸妈怕她再想不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反正,什么都不用想,多好,每天就是疯疯癫癫,没脸没皮,想吃什么,就直接开口。 除了…… 他不给自己买新裙子。 不过吧,天冷了,也快过了穿裙子的时节,不买就不买吧,明年再说。 迷迷糊糊的,终于醒过来。 天还没亮。 雨倒是停了,只剩下偶尔的滴答声。 还有渗入屋内的秋凉。 猜测时间,可能才三四点钟。 以前不是这样,总能睡得很好,打都打不起来,现在,却总觉得不安生,反而是跑去他那里,赖到他床上,能够很快睡去。 内疚? 因为自己这个‘祸水’,哥哥的家庭散了。 哥哥从小对自己那么好。 还有父母。 虽然不认同父母的想法,但总归明白,他们也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些,却不成想,现在的家里,氛围总有些压抑。 爸爸再没去钓过鱼。 以前那么喜欢,为此和母亲吵架,说进了棺材都要带上鱼竿的,然而,家里的那口大缸,好久都没了鱼获。 再次想起在医院时。 明明他说,她只‘祸害’了他一个的。 骗子。 黢黑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等啊等,偶尔翻一下身,感觉脚上有东西。 哦。 那双运动鞋。 昨晚穿着睡了。 于是抬起一条腿,轻松搬到眼前,黑暗中看不见,只能摸摸,又换了另一只脚,然后还两只脚一起搬上来,不过瘾,搬到了脑后,枕在鞋上。 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 而且,好久没练功了,原来还是这么软,或许今天可以展示给他看看。 小男人! 姐不止漂亮,还很软呢! 馋不? 折腾了一会儿,累了,重新躺好。 打算睡个回笼觉。 还是迷迷糊糊的,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说话声传来,开始以为是幻觉,睁开眼,侧耳倾听,才确认,真的是他。 连忙起身。 双脚要落地时及时抬起,脱掉了那双小小的运动鞋,没来得及穿袜子,光着脚踩上小皮鞋,又三两下套上昨天的那件米色针织长裙。 开门 清晨的亮光让她眯了眯眼睛,走到栏边往下看去,没看到,但他的声音确实在楼下。 蹬蹬蹬地下楼,来到堂屋,就看到他正在和父亲说话,大模大样,一本正经,母亲也坐在旁边。 洪留存和薛琼枝看到女儿出现,都是一怔,眼看着洪绫毫不掩饰地走到少年身旁坐下,嫁出去的女儿一样,表情都有些复杂。 苏杭感觉洪绫温软的身子贴过来,只能朝一旁挪了挪,招呼道:“起这么早?” 洪绫见他躲闪,再次挨上一些,声音软软:“正睡着,听到你来了,就下来了。” “我和伯父说说戏剧团的事情,你……要不再去睡会儿?” “睡不着了。”洪绫摇头:“你们聊啊。” 苏杭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伯父,大概就是我刚刚说的,你这边要没问题,中午过来吃饭,咱们再仔细谈谈,然后尝试联系厂家。” 苏杭说回正事,洪留存也就暂时不看女儿,转向少年:“小杭,你这……我以前可没听说过啊?” “咱们这儿或许没有,其他地方并不少见,”苏杭其实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语气却是笃定:“反正,伯父,我是说,试一试,总不会有坏处,你说对吧?” 洪留存点头,又道:“要不,我喊上俺们团长吧,老滕,你也见过,这事儿真要拍板,还得他来。” 苏杭点头。 洪伯说的老滕是滕合川,河元戏剧团的团长,还是戏剧团两个国家一级演员中的一个,年龄与洪伯相仿,两人是好友,偶尔走动,苏杭也就见过。 事情这么说定,气氛短暂沉默。 上次的那件事之后,再加上洪绫的出格表现,两家的关系就有些尴尬。 苏杭一早过来,一方面是怕洪伯再早早出门,另一方面,也是主动缓解一下气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本来关系很好的两家人,没必要莫名其妙僵住。 洪家夫妇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明白少年人的心思,当然也接受这份好意,稍稍停顿,薛琼枝主动找话,没再提之前,而是问道:“小杭,你爸真不打算在化肥厂干了?” 说起这个,苏杭也是无奈,点头道:“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洪伯道:“听说要1万块的那什么基金……” “维修基金。” “对,维修基金,不过,说是将来还会退的,还给利息,”洪伯道:“你家要是钱不够,我们多少也能给拿点,还是让全民把工作保住吧,现在想找事情可不容易?” 薛琼枝跟着点头:“是啊,你劝劝你爸。” “钱倒不是问题,”苏杭摇头:“伯父伯母,你们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写文章,赚了一些。关键还是我爸自己拿的主意。” “那……之后,全民难道是要和我们一起跑这个,嗯,地面推广?” “不是,”苏杭道:“我爸午饭后就要去商都,为了我的一些事情。” “出书?” 苏杭也不好多解释,顺势点头:“嗯。” “你爸这是为了你啊,”洪伯说了句,觉得似乎不太对,又连忙道:“你这孩子也争气,全民……就当是提前退休了,其实也不错。” 苏杭当然也明白,只能轻声应了句。 接着又随意说了些话,苏杭起身:“那么,洪伯,我先回去了,别忘了中午……” 洪家夫妇一起跟着起身,洪留存道:“忘不了,还有老滕。” 说着话向外走,洪绫很自然地跟在苏杭身旁,晃晃悠悠就要一起出门,苏杭只能在门口停步,对一旁女子道:“洪绫姐,不用送了。” “没有啊,”洪绫一点不接这个台阶:“我去你家。” 薛琼枝没忍住,开口道:“你这丫头,别总是打扰小杭,人家还要学习。” “我没打扰她,”洪绫一脸无辜地看向母亲:“我只是在他床上睡觉而已。” 洪家夫妇:“……” 这还不如打扰呢! 苏杭也很想捂额。 疯婆娘,咱能别说了吗? 见三人都是无语,洪绫好像得胜一样,大喇喇地挽住苏杭手臂:“小杭,走吧。” 眼看女儿拉着少年出门走远,薛琼枝终于小声开口,一副发愁语气:“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洪留存反而比妻子更看开一些,说道:“别管了,随她去吧。” “怎么行,难道就这样不嫁人了?” 洪留存没好气道:“街坊间都传成啥样了,还有上月那事,嫁什么人,好好的就行。” “咱家闺女这么漂亮……” “更别说这个了,以前我也觉得是好事,”洪留存摇着头,转身往屋里走,一边又道:“小杭也不错,她缠着就缠着吧,本来就是那孩子救了她一命,要不然……” 薛琼枝下意识看了眼自家房屋东侧墙壁,收回目光,没敢多想,却是又记起自家奔波在外的儿子,顿时再生几分伤感:“就是苦了小烽。” “别说了,我刚听到小飞醒了,你去看看。” 孙子眼下已经成了家里的第一位,薛琼枝闻言,下意识加快脚步进屋,不忘交代丈夫:“你到厨房看着锅。” 第053章:初用‘光环\\’ 年龄各异的四人一大早就骑车赶往桑河北岸的河元城西,其中两人五六十岁模样,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距离桑河酒厂越近,四人中肤色很黑的国字脸老者越是没底,握着车把看向旁边另外一人:“留存,咱们就这样过去,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小苏弄的那个地推方案,我看是不错的,就是……我就想,如果能让市里出面牵线,这事儿岂不是更容易做成?” 国字脸老者正是河元戏剧团的团长滕合川。 昨天中午受邀到苏杭家吃饭,听某个少年一番叙说,滕合川也认为可以尝试一下。不过,却是没想到事情才说过一次,今天一大早就被拉来,风风火火地直奔人家酒厂。 洪留存听自家团长这么说,却是看向后面一些的苏杭:“小杭,你说呢?” 苏杭小心骑车绕过一个水坑,一边道:“滕伯,这件事讲求你情我愿,若是一开始就让人觉得是市里压下来的官方任务,就算达成合作,人家不舒坦,事情也就不容易做好。” 滕合川想了下,不得不认同苏杭的想法,却是又道:“那也得先找个中人试探试探,才不唐突吧?” “滕伯,恰好,我和谢叔,扮演的就是这个‘中人’角色啊。” 谢长庄自从第一次听到苏杭的计划,就一直最是没底,不明白自己在其中的角色是什么,当下闻言,连忙谦让道:“我哪里当得了什么中人,就是跟着你跑跑腿。” 苏杭扭头看了眼,带着笑:“谢叔,你这么没自信可不行,我还是要读书学习的,因此,接下来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你来操持。” 亲眼看着隔壁少年这段时间的光芒闪耀,谢长庄已经很难介意苏杭的年龄,只剩下服气,何况还关系到自己能不能赚钱养家,连忙点头:“小杭,你说咋做,叔就咋做。” 滕合川见少年想法很明确,虽说内心还是迟疑,却也没再多说。 到了一个路口,要向北转时,谢长庄指了指西边稍远些的一片郁郁葱葱:“那就是陶丙立的大宅。” 其他人一起看去。 滕合川道:“我路过一次,可气派了,现在经商是真赚钱,也难怪那么多人都要下海。” 洪留存跟着看过,收回目光,倒是又瞄了眼身后的少年。 放弃了化肥厂工作的苏全民昨天中午饭后就匆匆去了商都,洪留存虽说理解苏全民为了儿子的心思,但还是觉得不太明智。 这人啊,没了单位,工资什么先不说,以后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就像戏剧团。 停摆以来,大部分人哪怕没有工资地熬着,都没有几个主动放弃编制。 苏杭跟着看了眼,倒是没想太多,早前悄悄帮着陶家出谋划策的结果虽然不太‘欢喜’,但主要还是父亲自己的选择,他也只能接受。 这么继续向北骑行了一段,在来过酒厂的谢长庄指引下,大家拐入一条小路,又向西走了一段,便来到一处工厂门前。 明显整饬过适合车辆进出的宽敞入口,中间装了伸缩门,一侧贴了红色瓷砖的墙壁上还镶嵌有‘桑河酒业’四个金色大字。 提前电话联系过。 四人在西侧门卫室说明了身份,滕合川还掏出证件让对方验看,这才被放行。 桑河酒业老板郑春听到秘书报告时正在查看酒厂的灌装车间,吩咐秘书先去招待着,稍微等了十多分钟,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对于突然找来的市戏剧团,郑春只想到了三个字: 打秋风。 好在,事先电话问过市里一些熟人,知道不是官方想要摊派,也就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决定见一见。 毕竟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见一见人,听听对方的想法,再委婉拒绝,比生硬地闭门不见要好,免得不知不觉就得罪人。 故意让对方等了一会儿,也算是一种态度。 自家这一年产能才几百吨的小酒厂,大家伙就高抬贵手吧,折腾不起。 相比其他几位长辈的忐忑没底,苏杭见人家老板没在办公室,以为要多等一会儿,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本《楞严经》,一点一点地开始‘啃’。 书是谭丰振推荐的。 苏杭当时问起,谭丰振虽然自谦不太了解,倒也知道一些,提起‘开悟的楞严,成佛的法华’,又说苏轼曾经提过,‘楞严者,其文雅丽,于书生学佛者为宜’。在此之前,苏杭只知道《金刚经》、《心经》之类,谭丰振如此说,也就顺手买了一本,打算从此读起。 郑春进门,一眼就注意到沙发上相比其他几个,正在专心读书的少年,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还有一个带书包的小孩子过来? 因为和滕合川几人招呼,郑春倒是没注意到少年收起的书本名称,等对方跟着起身,一起伸手,顺势和对方握了下,便重新转向滕合川:“老滕,说起来,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看过你唱《下陈州》了,你一手老包的唱腔,可是真绝。” 郑春语气熟络,滕合川反而有些放不开,一张不化妆就已经很偏黑的脸庞露出附和笑容:“郑老板……现在贵庚?” “啥贵庚的,37了,”郑春示意大家重新坐下,感慨道:“一晃人到中年。” 滕合川重新坐好,点着头:“也是快呵,我记得自己第一次登台唱《下陈州》,还是四十年前,建国都还没多久。” 说过几句闲话,郑春也不忘其他几个,分别和洪留存与谢长庄招呼过,才向某个少年示意了下,目光却是再次看向滕合川:“这孩子是……” 滕合川转向苏杭,正要开口,苏杭望着对面比实际年龄显老不知是劳累还是天生地带着明显眼袋的中年人,主动道:“郑总,我叫苏杭。” 郑春应了下,目光稍转,又回到滕合川身上,觉得火候差不多,问道:“老滕,你之前电话里说,这次过来……是有个合作?” 滕合川点了下头,再次转向苏杭:“这个,让小苏和你说吧。” 郑春听到这话,意外的表情一闪而过,看向苏杭。 苏杭没有立刻开口,打开书包,掏出一叠东西起身递到郑春面前的茶几上:“郑总,你先看看这些。” 郑春好奇地拿过最上面一页东西,展开,是一张奖状。 苏杭解释道:“这是我暑假前在河元二中期末考试里的奖状,全校第一名,总分1050分,我考了1022分,其中五门满分,这样的分数换算到高考成绩,相当于总分730分。这也意味着,两年后的高考,哪怕我的成绩有所滑落,但只要700分,国内的名校,也任由我选择。” 对面少年娓娓道来,经多了世事,郑春也能体会对方的730分是什么概念,没有了刚刚的轻视,小心把对方奖状叠好放在一旁,又看向那一叠杂志。 苏杭继续补充:“这都是我这个暑假发表了文章的杂志,郑总,其中还夹了稿费汇款单,算是证明。” 郑春看着眼前少说七八本的厚厚一叠,拿起最上一本《青旭》,翻开,很快找到一张汇款单,198元,比自己开给一些底层工人的工资还多。 合上杂志,郑春没再继续翻看,而是认真地望向对面少年:“苏杭……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为了得到一个平等的对话状态,”苏杭道:“郑总,大家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不希望您在确定我是否有资格和您讨论正事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更不希望您把我精心策划的项目当做少年人的玩闹。” 说起来,这就是苏杭很早就想到的‘光环策略’。 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郑春听着少年自信十足的话语,再看一旁另外三个,忽然有些明白,这一行几人里,最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才是今天的主心骨。 再看一眼面前的奖状和杂志,郑春不仅来了兴致,表情也正经起来,示意道:“那,苏杭……说说你有什么事情吧?” 苏杭这才掏出一叠稿件,递了过去:“郑总,您先看看。” 稿件上自然是那份‘送戏下乡地推方案’,苏杭最初写到作业本上,昨天照例让甘欣誊抄了一遍,却也只是一遍,为了节省时间,他自己就没再下手。 苏杭的‘光环策略’是有效的,郑春本来已经收起了把少年当一般小孩子的心态,甚至颇为期待。然而,接过稿件,只看一眼标题,就忍不住微微蹙眉。 因为,第一反应,这件事肯定非常花钱! 年初接手这家酒厂,郑春不仅填上了自己前些年做生意的所有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虽然这大半年来,酒厂生意逐渐向好,但要搞这么一个‘送戏下乡’活动,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更何况,郑春也不是没见过乡野间搭台唱戏的场景。 虽然热闹如同集会,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聚集过来,但,戏台下,更多还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这些人……可实在买不了多少酒啊! 第054章:一语点醒 内心里已经先入为主,甚至做出了婉拒的决定,郑春抬头看了眼对面沙发上的少年,想想这孩子万一将来真的考上了清北那种顶级大学……还是决定给对方一些面子。 翻开稿件,开始浏览。 本来只打算做做样子,然而,从第一页开始,郑春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段关于桑河酒业主要几款产品的市场分析。 文章认为,就对方买到的四种桑河酒业产品来说,价格从2元到10元不等,可以看得出老板从低端到中端的发展野心。 然而,对方给出的结论是,这样做只会让桑河酒业有限的生产和营销等资源被分散。同时,桑河酒业的中端产品,即使品质更好,也无法与市场上诸如‘汾酒’、‘双沟’、‘宋河’等品牌的类似价位产品进行竞争。 因为那些知名厂家拥有更强的品牌效应。 因此,桑河酒业应该做的,是暂时放弃意图冲击中端的‘桑河老窖’,短期内,专攻2元左右的低端市场。 这段分析,让郑春立刻想到了自家‘桑河老窖’的市场处境。 郑春的父亲曾经在眼下的这家酒厂当了大半辈子的勾兑师,从小耳濡目染,也成为他接手这家酒厂的主要原因。而‘桑河老窖’,是本来已经退休的郑春父亲郑光明再次出山,亲自为儿子的企业调制的一款主打白酒。 这款纯粮酿造的浓香型白酒做成后,无论是父子两人,还是周围品尝过的亲朋好友,都绝对肯定它的品质。 郑春当初也想到,虽然口感极佳,但‘桑河老窖’终究无法与那些大品牌竞争,因此采取了低价策略,将价格定在了10元一瓶,只留了与自家几款低端白酒同等的25%左右毛利空间。 就当赚一个口碑。 然而,并不成功。 郑春一开始期待满满地在自家厂内为‘桑河老窖’分出了10%的产能,结果,之前的7月份,桑河酒业的白酒销量已经突破70吨,‘桑河老窖’,销量却连两吨都不到。 当下…… 手中这份方案的开篇分析,简直一语点醒梦中人。 品牌效应! 自家白酒哪怕再好喝,没有足够的品牌做支撑,别人也不会轻易花太多钱的。 郑春很清楚,大部分普通人,其实分不清白酒到底好不好喝。 品牌却是一清二楚。 “郑总……” 耳边传来声音,打断了郑春的思绪。 抬头看去,是对面的少年。 苏杭见郑春好久都没翻一页,不知在走神什么,不得不主动开口:“……您还在看吗?” “哦,在看,在看,”郑春连忙点头,目光在方案上落了下,又扫过还在茶几上的一叠奖状和杂志,再次转向某个少年:“这个……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苏杭总不能说是两辈子见多识广,只能道:“我很喜欢看书,家里人也爱喝酒,听多了,私下偶尔琢磨,也就懂了。” 郑春有些难以置信。 偶尔琢磨? 怎么可能? 不过,瞬间又想到对面少年的恐怖考试分数。 郑春最初还有些怀疑,现在……还是打算之后找河元二中的熟人问问,当下道:“苏杭,这上面……你建议我放弃‘桑河老窖’,专攻低端,那你知不知道,低端白酒的竞争更加激烈,特别还是这份方案,看得出,你想让我去开发农村市场,问题在于,地方上,别说其他更便宜的小牌子,一块钱一大壶的私酿都不少,如果完全做低端,是搞不出名堂的。” 苏杭没有直接回答郑春的疑惑,而是反问:“郑总,你知道三株吗?” 郑春不明所以,却点头:“知道,今年挺火的一款保健品,因为到处都在宣传,我还给家父买了几盒。” “郑总,您刚刚对农村市场的态度,和三株之前的大部分保健品企业差不多。直到三株出现。这家公司去年才成立,主打农村市场,第一年销售额破亿,今年,根据近期的一些报道,三株全年销售额有望超过20亿。郑总,您比我更了解白酒行业,中国那么多白酒品牌,目前年销售额能够达到20亿的,有吗?” 郑春下意识摇头。 今年还不知道,但去年,郑春记得,五粮液的销售额是13亿,全国第一。 至于…… 20亿? 一款保健品! 出现才两年? 这开玩笑的吧? 迟疑了下,郑春还是问了出来:“苏杭,你确定……三株今年有20亿?” “郑总可以自己去打听,我没必要在这上面说谎,”苏杭道:“总之,超过8亿人的农村市场,比我们所有人想像的都还更具潜力,这也是我为何会做出这份‘送戏下乡’的方案。” 郑春没忘刚刚的另一半:“那么,低端的问题呢?” “我只问一个,”苏杭望着对面中年人:“郑总,如果你要办一场酒宴,一两块一瓶的酒肯定不行,太贵也买不起,那么,10块钱一瓶的白酒,‘宋河’和‘桑河’,你会买哪个?” 郑春顿时沉默。 办公室内,一直旁听的滕合川、洪留存和谢长庄三个,都下意识在心里给出答案。 当然是全国都有名气的‘宋河’。 至于‘桑河’,没听说过啊,摆上桌,不是让人笑话嘛。 苏杭见郑春不回答,也不追问,而是主动继续:“所以,郑总,对于桑河酒业来说,初期的发展阶段,集中所有资源专攻低端,尽快开拓市场,把企业做大,这不是低端市场竞争激烈不激烈的问题,而是桑河酒业必须要走的路。除非你现在能拉来巨额投资,开启大规模的广告攻势,迅速将桑河酒的品牌立起来。” 郑春下意识点头。 再看对面少年,更加好奇,这些个思路,一套一套的,对方是怎么想出来? 难道是天赋异禀? 这么想着,郑春再次看向面前的地推方案,忍不住道:“可这……太贵了啊。苏杭,送戏下乡,想要起到效果,每个地方至少也得演三天吧,我其实觉得这还不太够,可是,只咱们河元一市,不说城区,下辖就有12个乡镇,按三天时间算,演一轮就要一个多月,得多少钱?” 郑春说到最后,目光已经转向滕合川。 其实有所心算。 送戏下乡,要达到效果,肯定不能只搭个小台子,而是要唱大戏,按照一天三场计算,各种人吃马嚼,2000块估计都下不来。 那么,一个月,至少也要6万。 这笔钱足够桑河酒业在河元市电视台打一个月的广告了。 事实上,郑春现在就在这么做。 桑河酒业6月份与市电视台签了一年的广告协议,平均每天播放10次广告,全年打包价格才50万。 虽然郑春感觉效果并不怎么好,要不然上个月也不会又折腾出那个动力伞广告,但也明白,现在这年代,广告是必须的,不能不做。 至于覆盖更广的省台,郑春也咨询过,要出效果,一个月要砸二十万,与自家厂子的月收入相当,弄不起,也没必要,因为桑河酒的主要市场暂时只在河元及周边几个市县。 郑春问到这里,滕合川正想该怎么回答,苏杭已经道:“郑总,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建议您还是把方案看完再说。” 滕合川提前也看过郑春手里的方案,听苏杭这么说,连忙跟着点头:“是啊,郑老板,您先把方案看完。” 第055章:绝了啊! 苏杭和滕合川都这么说,郑春就觉得自己可能想得有些岔,不再多言,耐下心来开始认真翻阅手中的方案。 随后表情越来越精彩。 因为…… 果然想岔了。 送戏下乡还是送戏下乡,但,郑春很快发现,与自己想像的直接摆开台子大唱三天,眼前的方案,恰好也是三天的演出时间,然而,细节上,却简直要玩出花儿来。 首先,虽然是免费送戏下乡,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去看,方案中的建议,是利用当下乡镇广泛存在的电影院大剧场之类,或者,即使没有,也要圈出场地,凭票入门,搞封闭式演出。 郑春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门道。 这么做的一大好处,就是能把门票,尽可能送给桑河酒的目标消费人群。 第一感觉,把最喜欢看戏的老人家挡在外面,挺不厚道。 可……再想想,自己也不容易,如果真的要做,一个月,就算按照之前想的,花6万,当下也足够在河元买一套房子了。 郑春一个朋友恰好就在做地产,城北一个楼盘,卖得不好,最近不得不降价促销,一套120平的三室一厅,还附带了简单装修,才只要5万5。 郑春是个厚道人,看到这里,暗暗打定主意。 现在先做生意,将来,等赚钱了,再免费开一些大戏,谁都能看。 思绪重回眼前的方案。 文中并没有明确某项好处,倒是提及,演出戏曲的选择,不能太老,不能太偏,最好是知名度高且老少咸宜的现代戏。 比如,《朝阳沟》。 这目的就很明显。 郑春知道,哪怕二十啷当的小年轻,或许看不下去《秦香莲》,但看《朝阳沟》,肯定是坐得住的。 再就是,凭票入门,可以最大程度拔高送戏下乡活动的潜在价值,因为免费往往很难深入人心,但让人们免费得到自认为很有价值的东西,比如门票,就会更加多出几分印象,也能在不知不觉中加强品牌的宣传效果。 郑春文化程度不高,一时间看不出其中道理,就只觉得……很有道理。 其次,也是让郑春感觉精彩起来的关键。 每个地方,送戏下乡,演出只持续三天,但,要提前七天就开始预热。 大致方案是,选择乡镇人流密集处搭台,通过品酒、抽奖等活动,每天送出一定量的门票。 为了吸引更多人关注,还可以同时赠送一些其他的小礼品。 如此持续七天,送完为止! 说心里话,看到这里,郑春简直有种跳起来走几步的冲动。 郑春之前就想到,按照向市电视台投放广告相当的成本,想要在全市转一圈,一个地方只能演三天。 可若只是三天时间,宣传效果又能有多好? 现在…… 演出时间还是三天,方案中却只是凭借一个小手段,就将宣传周期硬生生地拉长到10天! 十天,足够品牌在相应乡镇间一传十十传百地深入人心。 更关键是,成本却没增加多少。 上个月飞动力伞的时候,郑春同时就在市供销大楼前安排了免费品酒活动,因此知道,这么做,并不会花太多钱。 然而,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这一段方案的最后,还提及,可以挑选比较重要的市场,适当的,偶尔的……进行加演! 理由当然不是为了加强宣传,而是节目太受欢迎,于是顺应民心。 而且,加演只需要一天,但,可以放在正式演出结束后的第五天。 还要强调,演员们多么忙碌多么劳累,这是好不容易才挤出的时间,只为了回馈广大父老乡亲。 细节先不说,只这一下,宣传周期直接拉长到15天。 郑春已经可以想象,长达半个月时间,一个乡镇,到处都在讨论桑河酒赞助的送戏下乡活动。 不! 不止半个月。 郑春想到几年前的一次文艺汇演,也是下乡性质,地点在河元市的大众剧院,因为来了几个曾经登上春晚舞台的大艺术家,虽然只演了短短一天,但话题却在河元小城持续了一个多月。 现在,自家把一次宣传拉长半个月,那么,不说一年半载,只要把事情做好,最少几个月时间,这件事都会成为百姓之间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份谈资里,肯定少不了‘桑河酒’的名字! 郑春捋清了方案中的思路,只觉得心跳都在加快,砰砰砰的,浑身上下还有些燥热。 抬头瞄了眼对面少年。 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这次没急着开口,耐心地继续翻阅。 最后,是诸多细节上的补充。 比如,送戏下乡的‘门票’,一定要做的精美,按照这年代流行的贺卡标准,在醒目的品牌标志之外,还可以再加一些祝福语。总之,让百姓舍不得扔掉,只要保存着,看到了,就会再次想到相应品牌。 比如,营销的同时,企业的销售部门也要动起来,积极与地方上的经销商零售商联系,趁热打铁开始铺货。 比如,送戏下乡这样的公益活动,企业还要积极与电视、报纸等媒体接触,推动进行广泛报道,这样不仅可以更进一步扩大宣传效果,还能够塑造品牌在公众间的良好口碑。 啧啧! 这些……真是一个少年人想到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手中的方案看完,郑春都不舍得把稿件放下,紧紧抓在手里,抬头看向对面少年,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然是能考全校第一的少年人啊。 果然是能发表一堆文章的少年啊。 苏杭感受到郑春的目光,就知道事情基本成了,却没有就此打住,主动开启话题:“郑总,咱们中原白酒行业里有一句话,叫做‘一年喝倒一个牌子’,对此你怎么看?” 一年喝倒一个牌子。 这句话不知何时出现,却在中原省流传广泛,大致是说,每当一个白酒品牌在中原省崛起,大家一拥而上,一年后,又一哄而散。 虽然只是一种夸张,不精确,但却很形象地描述了一些业内现象。 至于案例。 苏杭没在自家省里找到,倒是曾经,隔壁省,分别在1996年和1997年两度夺取央视标王的秦池酒业,简直是一个典型模板。 短短两年,秦池轰然而起,从一个地方品牌,销售额迅速冲到国内前五的将近10亿级别,风头一时可谓无两。然而,又因为勾兑丑闻,转眼间分崩离析。 郑春不知道少年为何会提起这个,对方主动开口,他反而轻松一些,稍微斟酌,说道:“我觉得,这不是因为圈子里流传那种品牌做起来之后假酒开始泛滥的问题,还是一些厂家自己把持不住,销量增加了,开始急功近利,忽视了对产品的严格要求,为了短期内迅速增加产量,胡乱购入劣质基酒进行勾兑。老百姓也不傻,你口味变得不好了,大家当然就不会再买。相比起来,一些有长远眼光的厂家,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苏杭听郑春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 因为,郑春这话,简直精准地阐述了曾经几年后秦池的问题。 凭借央视标王的光环,秦池短时间内销量暴涨,产量跟不上,怎么办?秦池的做法是到处兼并小酒厂,并从外地大量购入散酒进行勾兑。 这么做的结果,对产品质量的影响可以想象。 秦池后来的崩溃,说是勾兑丑闻,其实也不完全准确。如果你的产品还是一如既往优秀,必然还是有消费者会买单的。 然而,因为丑闻,标王广告带来的光环被戳破,大家理智起来,再一看……这酒真特么难喝,别说20块一瓶,两块钱都不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么想着,苏杭道:“郑总,您的想法是对的,但也并不全面。” 郑春疑惑:“怎么说?” “白酒企业一旦大规模启动广告攻势,市场需求暴增是必然的,因此也会带来另外一个必然,就是产量无法跟上需求。这时候,想要不被‘李鬼’品牌甚至是假酒趁虚而入,放松对质量的严格把控而追求短期内的产量增加,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所谓‘李鬼’,其实就是‘山寨’。 不过,这年代,人们对‘山寨’还不了解,倒是《水浒传》里的‘李逵’和‘李鬼’,颇为耳熟能详。 郑春再次恍然,又笑道:“苏杭,你这个‘李鬼’品牌的形容,实在是太贴切了。” 人在圈中,郑春对苏杭所说的事情再了解不过。 某些时候,确实,假酒都还不是对一个品牌最大的威胁,‘李鬼’品牌才是。 什么是‘李鬼’品牌? 比如,桑河酒业目前的主打,主要是低端的‘桑河陈酿’和中端的‘桑河老窖’,然而,一旦桑河酒这个牌子火起来,郑春相信,绝对会有另外一群诸如‘桑河大曲’、‘桑河精酿’、‘桑河二锅头’之类的相近品牌一拥而上。 即使桑河酒业提前把一些近似商标注册下来,奈何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别人总能找到与‘桑河’相关的搭配。 总之,就是一个字,‘蹭’! 苏杭看向对面的郑春:“郑总,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吗?” 郑春却是先摆手:“苏杭,别总一口一个‘您’的,我听着不自在,你要是不觉得我占你便宜,就喊我一声郑叔,怎么样?” 苏杭笑着点头:“好啊,郑叔,。” 两人这么一说,另外一直旁观的滕合川几个却是下意识对视一眼,目光里同时传达了一个观念:今天这事儿,成了! “诶,”郑春听到苏杭改了称呼,连忙答应一声,却有些心虚,感觉自己……是不是高攀了,收拢一下心思,才问道:“苏杭,你刚刚说……为什么?” 苏杭指了指郑春还一直不肯放手的地推方案:“郑叔,我的这份方案,恰好可以解决咱们刚刚所提到的‘企业需求扩张过快’与‘产品产量提升不足’所产生的矛盾。” 郑春想了下,隐隐抓住一些,却还是直接问道:“这个,又怎么说?” “这份地推方案,是可以复制的,”苏杭道:“做完了河元,我们可以做固理,做完了固理,我们可以做洛邑,做完了洛邑,我们再做启梁,这样步步为营,市场缓缓打开,桑河的白酒产量也能在保证品质的前提下缓步提升。这样一来,市场的扩张,产量的提升,品牌的塑造,齐头并进,桑河就绝对不会遭遇‘一年喝倒一个牌子’的那种窘境。” 还能这样? 嗯。 确实这样! 郑春下意识又把手中方案抓紧了一些,只是,短暂激动,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苏杭,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慢了?” “郑叔,我刚刚只是举例,而且,我还是建议您前期走得稳一些,一个一个来,”苏杭道:“等桑河酒业积累了一定的实力,那么,时机合适,我们就不必再一次只开拓一个县的市场,或者,一次三个县,一次十个县,甚至,将来,实力足够的话,一次开拓一个省,都没问题。”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就通了。”郑春连连点着头,已经开始幻想桑河酒业一次开拓一省市场这种恢弘场景,一边示意手中的稿件:“苏杭,这份方案,我要了,嗯……你还在上学……还考那么高的分数,这不能耽误,叔也不能让你吃亏,这样,我给你5000……不,1万,就当是买下这份方案,你呢,就偶尔过来帮叔出谋划策一下,怎么样?” 郑春这么说,苏杭还没有反应,另外几人已经露出了惊讶表情。 开口就是1万…… 现在挣钱已经这么容易了吗? 谢长庄甚至抬头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 现在还是1995年吧? 可…… 我是谁,我在哪,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我要是有这1万,我该怎么花呢? 嗯。 女儿早就想买个那什么随身听了,说很多同学都有了。 买! 不就是随身听嘛。 咱一次买两台! 谢长庄振奋了一下,随即就悲伤了。 这1万……人家,好像……不是给自己的。 苏杭感受着郑春的急切,却是摇头:“郑叔,您要给钱,我肯定不会装清高不要,不过,做这份方案,我一开始没想着赚钱,只想让洪伯、谢叔这些很久没找到工作的街坊们有份活干。” “你是个好孩子,”郑春立刻点头,看向谢长庄几个:“这事情要做起来,我这里肯定还要招一些人,老滕……哦,你们是戏剧团的……老谢,你直接过来吧,我给你开一个月三百,提成另算,如果还有其他人,苏杭,你也可以喊来,我看看合适就留下。” 说到最后,郑春再次转向了苏杭。 “我还没说完,”苏杭道:“郑叔,我的设想,其实是将来合适时机,成立一家专门的广告策划公司,不只是帮助桑河,其他企业如果需要,我们也可以做类似的推广。不过,短期内,成立公司成本太高,我只想搭一个中介班子起来。” 其他企业如果需要…… 这怎么还能给其他企业?! 郑春听到苏杭这么说,危机感顿生,干脆起身,来到少年身旁坐下,一手还抓着地推方案,一边又握住某人一只小手:“苏杭,你是个有本事的,如果不是学习成绩那么好,我都想让你直接来帮我。这样,叔再给你加1万,什么中介班子就算了,另外,你还可以再在我这里挂一个职衔,嗯,销售部副经理,一月给你一千,不用上班,只需要偶尔过来一下,出出主意,怎么样,叔叔我这可是掏心掏肺了。” 掏心掏肺没必要。 就是你这手……挺湿的。 满是汗啊。 咱能不能先放开? 苏杭抽了下,没抽动,见郑春一脸渴盼地望着自己,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模样,僵持片刻,想想还是点头:“郑叔,挂职就算了,我学习挺忙的,还有其他事情。” “别别,一定要挂,”郑春再次看了眼茶几上的奖状和杂志,还有另一只手中的地推方案,打定主意一定要留下这少年:“苏杭,你不来都行,叔到时候上门去找你,有空了就说一说,没空了,你都不用给我开门。” 苏杭:“……” 另外几人:“……” 谢长庄再次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我是谁,我在哪,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我怎么这么没用? 女儿,爸对不起你啊,加到两万了……可还是和咱没关系。 不过…… 好像有个三百的。 上次来应聘销售员,底薪才180块,一百多号人争抢。 现在,能有三百,也不错了。 不能和某人比。 比不了啊! 另一边,苏杭再次尝试,还是没能抽回手,只能苦笑道:“郑叔,我不答应似乎都不成了?” 郑春点头:“你不答应,叔今天就不放你走。” “好吧,您先放开,我答应了。” 郑春顿时一喜,却没放,故作不悦道:“别又用‘您’,见外了。” “嗯。” “那就这样,”见少年答应,郑春同样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现在吃饭还早,咱们到厂区各处转转,咋样,你也给我提提意见。” “郑叔,既然事情谈成,您……你又这样待我……”苏杭稍微犹豫,还是道:“其实,我还有一张牌,现在也给你吧。” 郑春再次期待:“怎么说?” “关于广告的,”苏杭道:“郑叔,我也看了你在市电视台投放的广告,广告语是‘桑河陈酿,好喝不贵’,这挺不错,说出了桑河酒的特点,但,其他很多低端白酒,其实也是一样,因此,也只是不错,没有让人能特别记住的地方。” 郑春坦诚道:“你这么一说……呵,咱不瞎说了,我其实不懂这个,就是熟人帮忙介绍的广告公司,连设计带片子,花了三万呢,但我也感觉,那广告成色一般,大概是被坑了。” “这倒没有,郑叔,放在同行业里,这广告其实挺不错的。只不过,按照我个人的标准,差了些。” 郑春笑道:“苏杭,你快说吧,就别卖关子了。” “还是先说说现在的白酒广告,要明白其中道理,”苏杭道:“除了桑河,这两年还有一个,孔府家酒,他们的广告语就很有特色,‘孔府家,让人想家’。郑叔,对比咱自家的,你说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咱们这……说的是价钱,”郑春斟酌着,说道:“人家那个,好像,加了点其他东西,想家嘛,确实不错。苏杭,咱是不是也要往这方面考虑?” “是的,”苏杭道:“不过,还是我个人标准的话,孔府家酒的广告,还是太牵强了,一种白酒和让人想家,没有必然的联系。” “你这眼光……”郑春开玩笑:“……将来怕是不好找媳妇,太高了。” 内心也更加期待。 苏杭道:“这其中门道,其实很简单,孔府家酒为了拔高自身品牌,也为了实现与其他同档白酒的差异化,加深人们对自身品牌的印象,于是在广告语中,通过‘让人想家’这一句,为品牌附加了一份额外的‘人文属性’,虽然二者缺少因果逻辑,但也是成功的。” “你这么一分析,我就明白了,”郑春连连点着头,还是没忍住,到底问出来:“苏杭……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 正确答案是,自己在未来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见过了太多各式各样的家猪野猪奇猪怪猪到处乱窜,见多了,重生后的记忆又被锐化,当然就知道了。 却不可能明说。 只能道:“郑叔,我上次期末考了1022分,五门满分,还拉开了第二名50分的差距……” “嗯嗯嗯,叔明白了,你是天才,”郑春其实感受到少年似乎不想解释,没有不识趣地追问,笑着接一句,就道:“咱还是说广告。” 苏杭也继续:“我个人认为,通过广告为品牌添加‘人文属性’,这方向是对的,但很多企业在具体执行上,都做得有些莫名其妙。孔府家还算好的,另外一些,比如宋河的,‘东奔西走,要喝宋河好酒’,乍一听似乎挺有意思,但仔细琢磨,又好像没什么意思,只是顺口。” 郑春再次点头,却道:“苏杭,你这把人吊的,我明白其中道理了,咱不管别人,还是快说说咱们自己的牌子?” “好吧,”苏杭道:“我刚刚说了,构思中的广告语和我这份地推方案是配套的,包括开始的时候,我建议郑叔你先放弃中端品牌,专攻低端。” 郑春觉得自己该果断一些,直接道:“没问题,上个月都没卖多少,其实也该放弃。” 苏杭接着道:“那么,专攻低端,又不能让人觉得低端,咱们必须在这上面花心思,这就是我构思广告语的思路,呵,说起来,如果今天没有和郑叔你谈成,我们去找其他品牌,也能用得上。” “谈成了,谈成了,”郑春连忙强调:“我这人要脸,何况还有人看着,如果事后反悔,也就不用在河元混了。” “是这样,”苏杭也不再多言,跟着道:“喝酒这件事上,很多人都难免虚荣,家里来了客,或者几个朋友一起小酌,酒的价格太低,大家都不好意思。我构思的广告语,就是打破人们的这种思维,因为……很多人,其实也就想喝一口不错的酒,不想考虑太多面子之类。桑河酒呢,2块钱就能买一瓶,质量却不错。就算大宴上不了,普通人偶尔喝一喝,完全是可以的。” “苏杭,你这说的是真的,”郑春连忙又道:“叔敢拍自己的良心说,那几款桑河陈酿,虽然售价最低两块,但绝对不糊弄,不瞒你,我家老爷子当了一辈子勾兑师,就在咱们这家厂子,他比我还在意脸面,我要是敢糊弄,他第一个不答应。” “那么,就是我们的广告语了,”苏杭道:“既要体现桑河酒的特点,也要添加一些人文属性。同时,这份人文属性,不仅不能牵强附会,还要符合我刚刚说的,打破人们在酒桌上很多时候都是被迫的虚荣心态,回归白酒品质本身……” 苏杭说到这里,不只是郑春,另外几人也都聚精会神起来。 还忍不住想,人家那么大牌子,都只能做成一些牵强的生拉硬拽,某个少年……竟然还要求那么多,真能弄出这么一句广告语吗? 苏杭感受着周围长辈的期待,终于缓缓给出了答案:“我构思的这句广告语是:喝不贵的桑河酒,交平常的真朋友。” 话语出口,周围几人顿时开始斟酌。 喝不贵的桑河酒,交平常的真朋友。 这…… 郑春第一个回过神,一手又抓紧了那份地推方案,一手也始终没放某个少年的小手。 因为…… 绝了啊! 太绝了! 稍稍拆解一下。 前半句,关键是‘不贵’,这是桑河酒的特点。 后半句,这更加的关键,‘交平常的真朋友’,这就是所谓的‘人文属性’,而且,不仅一点都不牵强,前后因果也相当顺畅,还如同少年刚刚说的,打破了人们在酒桌上经常的被迫虚荣心态。 为什么? 仔细感悟啊。 兄弟,咱们是真朋友吧,那就不搞虚的,桑河就足够了,不贵,还好喝。何必为了那点虚头巴脑,花20块钱买只值两块钱的勾兑酒呢? 你就说,对不对? 是不是这个理儿? 总之,按照这句广告语的暗示思路,喝两块钱的桑河,不会没面子,不仅如此,咱们是真朋友,才该这么喝。 对外才搞那些面子品牌。 想着想着,郑春看向一旁少年的眼神,不知不觉又变了几分。 更加深沉了。 第一反应是想加钱。 不过,真不宽裕,两万已经是极限。 以后再说! 不能加钱,只能谈感情了。 于是又莫名想着,关于这辈分……咱是不是调一调,我才37,也没那么大啊,兄弟,要不还是平辈论交,你直接喊我哥得了! 第056章:她的许白 午饭后,滕合川几个先行离开,苏杭倒是被郑春拉着在桑河酒厂待了一整天。 既然要帮人家做推广,郑春还又是给钱又是挂职,苏杭也就想多看看多学学,以便接下来更加细致地帮着参谋,算是投桃报李。 如此到傍晚。 苏杭想要单独回去,郑春却直接把他的自行车放在一辆老款普桑后备箱里,坚持相送,还说要和苏杭父母招呼一下。 桑塔纳驶出厂区,两人说了几句后续安排,郑春提起一件事:“小杭,以后需要多联系,你家里装电话了吗?” 虽然辈分到底没改,一天下来,称呼却更亲近起来。 苏杭摇头:“郑叔,这个还没有。” “那可要赶紧装一台,”郑春说着,还笑着朝苏杭背包示意,他郑春说话算话,两万就是两万,刚刚出门前亲自塞了进去:“你现在可不缺钱。” 苏杭想到人在商都的父亲,还有总是跑棉纺路小卖部的麻烦,也有些意动,却不知道现在装电话的流程:“听说挺麻烦的?” “不麻烦,倒是要排队,”郑春轻轻按了下喇叭躲开一辆车,一边继续道:“不过,我在邮电局有熟人,稍后记一下你家地址,明天就让他们过去,呵,初装费也能给你便宜点。” “那就谢谢郑叔了。” “说哪里话。” 两人说着,桑塔纳拐过一个路口开始向东,刚行一些,迎面就见一辆黑色奔驰开了过来。 双方似乎很有默契,一起鸣笛,一起停车。 苏杭还有些好奇怎么回事,郑春已经摇下车窗。对面后座同样按下车窗的中年人首先开口招呼:“郑春,最近厂子出货咋样?” “蹭蹭往上涨啊,都供不应求了。” “吹你的吧,当你那破厂子不是‘桑河’是‘宋河’呢?” 郑春明显没忍住炫耀心思:“老陶,你别说,我今儿刚得了个推广方案,说不定哪一天就追上宋河了。” “推广方案?”中年人疑惑了下,又语带嘲笑:“可别再飞你那动力伞了,扰民,上次路过我家,都想给你打下来。” 两人说着话,坐在副驾驶上的苏杭探头看去。 刚刚看到这辆河元市还很少有的奔驰车,想到这条路另一边的那座大宅,苏杭就有所猜测,当下一眼也就认出。 陶丙立。 陶暖瓷的父亲。 河元的电视和报纸上偶尔会出现对方的身影,因此认得。 不过,此时稍近一些打量,比起媒体上的一本正经,对面脸庞微黑还带着明显胡茬的中年人,加上那股谈笑间依旧难掩的精悍气息,倒是让苏杭想到了另一个人。 曾经热播剧《亮剑》里扮演旅长的那位演员。 除了没戴眼镜。 苏杭这边想着,一旁两人的对话还在持续,郑春道:“老陶,你那化肥厂弄好了,啥时候喝几杯庆祝一下?” “哪里弄好啊。” “呦呵,你这还谦虚起来了?” “还一大摊子事,”陶丙立脸上烦心的表情一闪而过,又笑道:“而且,就算要请,也不请你,除非你把你家老头子藏得好酒拿出来,不到30年的原浆我可不要?” “别想了,我都惦记不来。” “那你也别惦记我请客。” 郑春笑容忽然多出些古怪:“其实也不是不行,我爸说那些酒要留到他孙子婚宴上再开,老陶,你看你是不是配合一下,我家郑榜虽然才初二,但和你家老三年龄差不多嘛,还是一个学校,咱们可以先把事情订下来?” “滚你个蛋吧。” 这话题明显不怎么讨喜,陶丙立笑骂了一句,直接按上车窗,扬长而去。 黑色奔驰向西行使一段路程,很快进入陶家大宅。 陶丙立拎着包进门,正要和迎上来的妻子打招呼,就见二女儿陶暖瓷蹬蹬蹬地从楼梯上匆匆跑下,想到郑春刚刚的调侃,再看自家丫头片子,顿时嫌弃,瞪着眼睛斥道:“冒实什么,你赶着出去捡钱啊?” 陶暖瓷没有自家大姐与父亲顶撞的勇气,倒也没有小妹在父亲面前的畏缩,假装没听到地喊了一声,见父亲和母亲去往西边小客厅,想起最近一直在惦记的事情,稍稍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进了门,父亲已经习惯性又走到西北角的小吧台旁,开了啤酒在喝。 陶暖瓷蹭到一旁沙发上,拿起面前一份《商海》杂志胡乱翻着,一边竖起小耳朵偷听父母对话。 “统计出来了,一共要走176人,其中139个普通职工,还有另外37人由市里接收,确认留下的职工总数为1436人,比最初估计要多一大截。” 赵怡听丈夫说完,问道:“多了不好吗,咱资金也能宽裕一点?” “想得美,”陶丙立摇头:“今天周秦河找我谈了,说是‘维修基金’收上多少,咱们那3000万,市里就划走多少。我们是一点便宜别想占,还要按照贷款标准支付利息,一年要白白多出上百万的成本。” 赵怡沉默片刻,说道:“这已经不错了,事情谈妥,接下来赶紧组织生产吧?” “反正有的忙,”陶丙立喝完一听啤酒,想要再拿,又被妻子按住,只能作罢,说道:“我下午又去化肥厂看了看,初步计划,先用一个半月时间把情况较好的尿素生产线恢复起来,尽量11月前复工,再说碳铵那边。” 夫妻两个说话间,沙发上假装翻看杂志的陶暖瓷却是准确捉到了一个数字:139人。 才139个。 不多,不多…… 而且,想想他那么厉害,这其中,肯定不会有他爸爸的。 不会不会不会! 陶暖瓷想起上个月,开始的时候,姐姐提出那个集资方案,她一时还没有回过神,之后才反应过来,化肥厂可能有人要因为拿不出‘维修基金’而下岗,顿时开始担心。 越想越担心。 特别是,月初那次在图书馆碰面后,下了一场讨厌的雨,之后又去,都没能再见到他,少女心思难免多想的陶暖瓷就开始不安。 会不会因为‘维修基金’的事情,他家里拿不出钱,他父亲可能因此下岗,于是就恼了自己? 可当初给他留了电话的呀? 还是自己房间的。 如果真有问题,为什么不打给自己呢? 这样又胡思乱想一会儿,父母不知何时已经出门,陶暖瓷这才注意到父亲刚刚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公文包。 瞄了眼门口,少女鼓了鼓勇气,起身上前,飞快捞过那只黑色皮包,打开,翻了翻……果然有一份名单在里面。 标题是‘化肥厂分流人员统计’。 再看了眼门口,陶暖瓷小手有些微颤地翻开名单,忽然又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爸爸叫什么名字。 不过…… 嗯。 姓苏,这肯定没错。 于是连忙查找。 不要有姓苏的啊。 然后就找到了一个姓苏的。 苏全民。 而且,后面还有家庭住址信息:河元市南站街道棉纺路107号。 如果只是姓苏,陶暖瓷还能侥幸,看到后面的家庭住址,女孩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全乱了。 因为…… 放假前的留言册上,他给她留了地址,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地翻开,为了看他写下的那句话,然后难免往下瞄几眼。 两个地址,一模一样。 不由又想起那天,他把她拉到座位上,说她家里正在试图承包的化肥厂是一个大坑,搞不好,她以后只能骑自行车上学。 还附带了一连串细致的分析。 然后,事实证明,果然是一个很大的坑。不说其他,只是父亲那几天总是骂人,陶暖瓷就能体会到其中有多凶险。 当时他给她分析时随意涂写的那页纸,她还一直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最后四个字,她记得很清楚: 皆大欢喜。 他说他帮她家解决了问题,他父亲的工作也能保住。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她家里顺利避过了一个大坑,他父亲……却丢了工作。 这样…… 只怕他已经不是恼自己,而是恨自己了。 要不然,这些日子,他为什么不再去图书馆了呢? 失魂落魄地想着,陶暖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楼上自己房间,扑在床上,顿时又看到床头的一叠杂志。 那次知道了他竟然就是‘参商’,本来就很喜欢那两篇文章的陶暖瓷更加注意。后来,曹婉婉又打电话说,某人是个大骗子,根本不止发了两篇文章,好多杂志上都有。 简直母鸡下蛋一样。 陶暖瓷可不喜欢母鸡下蛋的说法,替他辩驳几句,却下意识开始收集,为此还特意跑了一趟商都。 那边书报种类更多。 果然,竟然陆续找到了八本。 八篇小说,风格不同,却都是那么出彩,让她禁不住读了一遍又一遍,偶尔哭哭笑笑的,还被大姐撞到过。 好尴尬。 因此更多发现,他不止学习好,个性与众不同,而且,竟然还那么有才华。 那些故事,她觉得自己就算想破了脑壳,都写不出来。 然后就忍不住回忆与他相处时的种种,从那天他第一次上台写板书一鸣惊人开始,直到最近那次在图书馆,才刚碰到,就有一个杂志社的编辑专门为他而来。 好厉害。 还有那次,期末的露天考场上,他竟然让她喂他吃巧克力。 厚脸皮! 不过,当时感觉……暖暖的。 再然后…… 摩挲了一会儿那些杂志,陶暖瓷探着身子,从一旁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个粉色的留言笔记本。 翻开。 因为翻得次数太多,直接就到了其中一页。 上面还有一页薄纸。 薄纸的最下方……皆大欢喜。 盯着那几个字怔怔看了一会儿,陶暖瓷终于没忍住,把脑袋埋到枕头里,开始抽泣起来。 他帮了自己家那么大忙,她却没能帮他父亲留住工作。 他肯定恨自己了! 不想再理自己了! 不再去图书馆了! 开了学,肯定也会对她冷脸以对。 然后…… 和那个甘欣变成男女朋友,把她当成陌生人,当她不存在。 她脚那么大。 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可怜的林清。 同样没有了许白。 她的许白。 第057章:我们一家,都欠他 天黑下来,保姆喊吃饭,还趴在床上的陶暖瓷少有地发脾气,很大声说不吃。 母亲来了,端了晚饭。 发现她红红的眼睛,关切地询问怎么了,还试探最近是不是和婉婉吵架,那妮子好些天都没来。 吵架? 没有。 那妮子只是被糗到了,这段时间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见,最多打电话。 然后,想要和母亲说某件事,却想到父亲。 想到下午自己只是下楼快了些,就吼自己,还有,关于那个如果她敢早恋就打断腿的警告。 总之,和母亲说了,母亲肯定会告诉父亲。父亲……很难说会不会感激他,可能还要跑去为难他。 于是就不敢说。 顺着母亲的意思,把事情推到婉婉身上,还压着伤心,勉强吃了些东西,才算把妈妈打发走。 然后重新趴到床上,脑袋再次埋入枕头。 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想起来,不管他恨不恨自己,她总是要补救的。 对了。 一万块钱。 只要有1万块钱,应该还可以挽回。 于是爬起来,从房间另一边书架上抱下一个胖胖的陶瓷储钱罐,这是一只大大的淡粉色小猪,8岁的时候拿到,开始不断往里存零花钱,一直到现在。 已经很有感情,还悄悄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胖胖。 对不起了,小伙伴。 抱到床上,最后依依不舍地辞别一番,找了床单包住,小心打碎,翻开床单,开始满心期待地整理其中的大小钞票。 一定要有一万啊。 然而,并没有。 全部整理出来,一共才7383块6毛9分。 还差…… 嗯。 好多。 怎么办? 脑瓜开始转,想到了大姐,自己可是有她把柄的,和那个外国女人亲嘴。不过,以姐姐的性子,就算肯给她钱,也必然寻根究底。 何况大姐这些天也不在家,和她几个同学去了东北,说是搞什么产业调查。 妹妹…… 妹妹在家性格最软,却是个小葛朗台,从来只进不出,就算自己把她按住打一顿,也弄不出钱来。 对了。 婉婉。 跳下床,拿起电话,拨号……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迷迷糊糊的,听到她声音,短暂停了片刻,然后开始尖叫:“啊……” 陶暖瓷无语。 都这么多天了,何况,自己也不是他呀。 只能等那边叫完,才道:“婉婉,你借我……嗯,3000块钱。” “怎么了,”那边还有些一惊一乍:“你被绑架啦?” “别问那么多,我们从小到大好姐妹,你借不借?” “公主殿下,我家可不比你家呀,哪有动不动就3000块的?” “那你想想办法。” “你怎么不自己想?” “我没办法才找你的,”陶暖瓷道:“快一点,只有一早上的时间,拿不到3000块,以后……以后……” 电话另一边的曹婉婉语气颇为无奈的打断道:“好啦好啦,威胁人都不会,我这里其实有点,再问问我哥了。” 陶暖瓷心中一喜,又催促:“你快些啊,我这就去找你。” “现在才六点不到诶。” “我睡不着。” “可我想睡……” 陶暖瓷已经挂了电话,把刚刚整理出来的一堆零钞收好,装进背包就要出门,才想起,自己现在状态肯定很糟糕,衣服都皱巴巴的。 被他看到…… 于是又匆匆刷牙洗脸换衣服。 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眼睛有些红肿,好丑,找到面霜涂了涂,没能掩住,不过……还好没有黑眼圈,红一些,总比黑了强。 早知道就和姐姐学一点化妆。 背包下楼。 和正在准备早饭的母亲打过招呼,说要去婉婉家,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已经喊上秦姐,匆匆出门。 曹婉婉家也在城西,不是陶家大宅所在的西郊,靠北一些,距离市政府不远,一大片都是绿树如茵整洁幽静的独院。 河元上层很多人家都住在这里。 桑塔纳2000刚在一处院落外停住,穿着卡通小熊风格厚绒睡衣的曹婉婉就迎出来,不等陶暖瓷双脚落地,已经道:“阿姨打电话来了,问你到了没,哇,暖瓷,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没事,”陶暖瓷下意识摇头,又带着紧张:“你告诉我妈了吗?” 说着还瞄了眼前面的司机秦姐。 “我们这么多年好姐妹,你还不信我呀,”曹婉婉把陶暖瓷拉下车,不忘邀请秦姐一起进门,一边道:“不过,你要给我个解释哦,不然我也不保证能不能管住嘴巴?” 姐妹两个进到院中。 虽然比不上陶家的宽绰,曹家的宅子占地也有一亩,类似这些年逐渐时兴起来的独栋别墅格局,正屋也是三层的西式风格建筑。 曹婉婉的父亲曹兴茂正在院中一边踱步一边用大哥大给人打电话,看到陶暖瓷出现,立刻暂停,捂着话筒,笑容和蔼地打招呼:“暖瓷来了,吃饭没……嗯,肯定没有,一会儿恰好一起吃早餐。” 陶暖瓷答应着,不忘礼貌招呼:“早上好,曹叔叔。” “好,好,婉婉,外面凉,快带你暖瓷姐进屋,还有啊,暖瓷,想吃什么就和你阿姨说,让她加上。” 曹兴茂对女儿能交上陶暖瓷这样一个闺蜜一直很满意,曹家凭此和陶丙立的圈子拉上关系,最近几年的生意都受益不小。 因此,每次见到这闺女,态度可以想见。 曹婉婉在陶暖瓷面前,很多时候也是很小意的,却受不了父亲此时的态度,丢了个白眼过去,拉着好姐妹就朝屋门走去。 曹兴茂的妻子刘琳已经迎在门口,也是殷勤地问候一番,才又转去厨房,让保姆加餐。 曹婉婉与陶暖瓷说着话,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进了门,小妮子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一惊一乍地小小尖叫着扑去书桌,手忙脚乱地把摊在桌上的几样杂志收起,一把塞到抽屉里。 陶暖瓷跟在后面,不想再糗她,却还是没忍住:“我都看到啦。” “我……批判,对,是批判……”曹婉婉转过来,好像担心陶暖瓷会做什么似的把小身子挡在抽屉前,又毒舌起来:“……母鸡下蛋一样,风格差别还那么大,我觉得这种事不可能,肯定有些不是他写的。” 陶暖瓷本来非常不喜欢某个说法,但看好姐妹小脸微红眼神躲闪的模样,忽然生出些不想和她辩驳的本能,胡乱点了下头,说起自己关心的事情:“钱呢,3000块?” 见陶暖瓷没有追究刚刚的细节,曹婉婉放松下来,又想起自己的疑惑:“暖瓷,你到底要钱做什么,还3000块,这可不是小钱?” 这下轮到陶暖瓷眼神躲闪了:“我……你就不要问啦,反正是正事。” 曹婉婉打量好姐妹片刻,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要借钱给他?” 曹婉婉没提名字,陶暖瓷却一下明白,瞬间没能掩住被说破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记得一次……你和我说的啊,”曹婉婉神色动了动,很快恢复,理直气壮道:“你说他爸爸是化肥厂的职工,而我……又恰好知道,你家承包的化肥厂,最近要求职工缴纳1万块的‘维修基金’,嗯,你肯定已经有7000块了,对不对?” 陶暖瓷实在不记得自己和曹婉婉说过这件事,因为被戳破的慌乱,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好姐妹刚刚的表情异样,只觉得自己可能真得偶尔提过,当下只能道:“婉婉,你要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我爸妈,连你爸妈也不许告诉。” 曹婉婉没有回应,再次毒舌起来:“那家伙不是都那么厉害了嘛,大作家,竟然还要向你借钱,真没出息。” 陶暖瓷连忙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向我开口,是我主动要借给他的,而且……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是……是我欠他的。” “欠他?” 陶暖瓷实在没忍住,小小倾诉道:“我们一家,都欠他。” 曹婉婉更糊涂了,一脸疑惑地看过来。 陶暖瓷再次犹豫了下,说道:“那天在我家吃晚餐,你应该听到一些,承包化肥厂之前,我和家里说过一次,关于化肥厂的风险,那次提醒让我们家避免了很大的损失,提醒我的那个人,就是他。” 曹婉婉依稀记起来,却觉得难以置信:“他和我们一般大,怎么可能像你说的?” “他和我们一般大,却不一般啊,”陶暖瓷想着某个男孩的种种特别,脱口而出道:“他能考1022分,你能么,他能一个月发表那么多文章,你能么?还有化肥厂的事情,他爸爸恰好是化肥厂职工,他那么聪明,看到其中问题,又提醒我转告家里,也就很正常了。” 曹婉婉无法反驳,听陶暖瓷说完,又发现问题:“可是,如果这样,你和陶伯伯说一下,就没问题了啊,陶伯伯是很好的人,人家给了那么大帮助,他肯定会回报的,至少也能免掉那1万块钱吧?” 陶暖瓷脸蛋顿时又红了:“我……我不能和我爸说。” 曹婉婉见好姐妹如此反应,顿时明白,她其实也知道一些陶家的事情,表情迟疑片刻,终于道:“好吧,暖瓷,我帮你。” “不许告诉别人。” “嗯,我保证啦。” 这么说着,小妮子终于离开背靠的书桌,先拉着好姐妹在床上坐下,看她明显没休息好又眼圈红红的疲惫模样,干脆按下去:“你先睡会儿,早餐好了我喊你,还有钱的事情,我去找我哥要点就够了,他个大懒虫,还没起床呢,想要继续睡懒觉就只能掏钱了。” 钱的事情有了着落,陶暖瓷放松下来,却还是没有困意:“我不想睡。” “那就躺着,”曹婉婉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自己走向门口,要出去时,忽然又转身警告道:“不许翻我抽屉。” “知道啦。” 第058章:上门 钱的事情搞定,陶暖瓷终于放松一些,昨晚一夜没睡,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想着之后见到他……万一他,他已经恨上了自己,该怎么办? 嗯。 自己应该先道歉。 他帮了自己家,她却没替他着想,该是道歉的。 女孩子也不能例外。 就算……就算他不那么恼恨自己,男孩子也爱面子,那么,对了,一定要说钱是借给他的,要还,不能白送,这样就不会打击他的自尊。 还有…… 去了他家,万一碰到了他父母,该怎么介绍自己? 我叫陶暖瓷,是苏杭的同学。 似乎…… 太普通了一些。 我叫陶暖瓷,是苏杭的…… 哎呀。 怎么能这么想。 好丢人。 那就同学吧。 还有还有,该怎么称呼人家。 叔叔阿姨,叔叔婶婶…… 万一他们比自己父母年龄大呢,伯伯还是伯父,好像……可以学一下婉婉喊自己爸爸的语调,那种挺可爱的: 苏伯伯。 另外,他妈妈的话,不能把人喊老了,不管大小,就叫阿姨,肯定是没错的。 这么脑袋瓜转啊转,直到曹婉婉回来,直到在曹家吃过早饭。 陶暖瓷出门,曹氏一家都送了出来,道别过,见曹婉婉也有上车的意思,不太想她跟着,灵光一闪,对妮子道:“婉婉,我会把你的信拿回来的。” “啊……” 本来已经一只脚踏入车厢的小妮子顿时再次尖叫,转身,很快消失不见。 曹父曹母还有曹婉婉的哥哥曹讯都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陶暖瓷却笑着没有解释,最后道了别,上车,吩咐前面秦姐开车。 离开城西,到了工业路,转道向南,一直过了桑河桥,看着前排已经默默给自己开了好几年车的秦彩盈,陶暖瓷想了想,还是道:“秦姐,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我爸妈,好吗?” 前排身形气质都还透着些军武气的二十多岁短发女子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微微颔首:“小姐,不过……你要快一些,不能逗留太久。” 陶暖瓷连忙点头:“我知道,很快的。” 桑塔纳2000拐入棉纺路。 间或停车问了几个路人,很快来到一处巷口。 巷子很窄,显然修建时没有考虑过汽车穿行,强行挤进去倒是也可以,却要挡住大半道路,也不好掉头,车内两女商量一下,便一起下车步行。 两个外貌穿着都与这边街巷格格不入的姑娘进入巷子,立刻吸引了街坊的注意。 特别还是某个年轻丫头。 真是水灵啊。 到了第一个胡同口,见这边一些本来休憩闲聊的老人孩子都看向自己,陶暖瓷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向一位老太太问道:“奶奶,请问……苏杭家在这附近吗?” “在啊。” 老人点着头,不等更多指引,旁边一个七八岁浑身好像在泥里滚过一般的小男孩就主动接道:“姐姐,你也是苏杭哥的女朋友啊?” 陶暖瓷顿时脸红,脸红之后又疑惑。 为什么要用‘也’? 小男孩显然从这位漂亮姐姐的表情里得到确认,抬手一指:“姐姐,你跟我来。” 刚刚那老人也摆手,笑道:“去吧去吧,就在前面,哎……老苏家的孩子,真是不得了,这都几个了?” 周围人都是笑着附和。 陶暖瓷觉得哪里不对,见小男孩转眼已经蹦出老远,只好按下疑惑,加快脚步跟上。 到了又一个胡同口。 小男孩转弯,陶暖瓷也跟着转弯。 “这里,这里,”很快来到一处人家门前,小男孩对陶暖瓷喊了两声,就朝院子里扯开嗓子:“苏杭哥,你又来了……两个女朋友。” 陶暖瓷:“……” 秦彩盈;“……” 其实也难怪被人误会。 陶暖瓷不说,很明显。 秦彩盈长相虽然一般,但作为陶家司机,一身女士西服,穿着可谓体面,再加上当过兵,身形气质也好,在这河元底层的市井巷子里,难免显得出挑很多。 还是走到了门口。 陶暖瓷往里看,一眼就忍不住缩脖子。 好多人啊! 男女老少的,恰好也都望来。 怎么……这么热闹? 陶暖瓷的想像里,因为父亲丢了工作,苏家应该是很凄凄惨惨戚戚的光景。 陶暖瓷发呆间,其中一位妇人上下打量她和秦彩盈一眼,接力一样笑着朝屋里喊:“苏杭,快出来吧,你又有两个女朋友找上门了。” 这一下,陶暖瓷终于脸蛋红起。 我这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呀? 好想逃。 显然听到喊声,屋里也出来了一些人,几乎挤满小院,陶暖瓷一眼捉到某个男孩身影,终于放松一些。 不过,看到他身边的甘欣,还有上次在图书馆偶然一撇的那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子,顿时又有些……酸酸的。 于是就没动。 本来正在屋里的苏杭听到喊声,一头雾水,出了门,看到陶暖瓷站在门口,更是意外,不明白某个妮子为何会突然找来。 这么在众人簇拥下走到近前,看丫头呆呆望着自己,眸光莹亮,脸蛋红红,不由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孩开口,陶暖瓷眨了下眼睛,回过神,首先确认一件事: 他是笑着的。 没有生气。 没有恼恨。 呼…… 紧张了一整夜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见周围那么多目光都盯着自己,再想想刚刚那些个喊话内容,本来已经红润的脸蛋越发灼热,讷讷道:“苏杭,我,我……” 眼看这水灵姑娘如此模样,刚刚‘接力’的妇人再次开口:“看这姑娘羞的,脸蛋都成红苹果了,不过是真俏啊。” 周围顿时又一群笑声。 另一位妇人也凑趣:“丫头,叫什么名字?” 陶暖瓷礼貌地想要回答,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声,周围人的目光实在是让她太羞怯了,脑袋不由垂下,一条手臂还轻轻摆了摆,本能地想要找一些依靠。 然后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嗯。 是他。 顿时安心。 苏杭隔着丫头衣袖轻轻握住她手腕,见陶暖瓷没有反对,轻声道:“走吧,我们去楼上说。” 这话开口,顿时有人不愿意了:“哎,还不让我们看呢?” “是啊,这就要藏起来。”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甘欣,洪绫,你们俩可得跟着,别让苏杭乱来。” 调笑声中,苏杭拉着丫头来到西侧的楼梯间,对想要上前的甘欣和洪绫摇了摇头,也没让认出是丫头司机的秦彩盈跟上,关了门,才松开某个妮子手腕,示意她走前面,一边问道:“怎么找来的?” 进入有些昏暗的楼道,刚刚的一堆目光被挡在外面,陶暖瓷终于放松一些,只是脸上的灼热还没退下,小声道:“我……你留地址了的。” 苏杭反应过来:“哦。” 陶暖瓷主动找话:“你们家……怎么这么多人啊?” “正在装电话,大家来看新鲜。” 郑春昨天才说起,今天果然安排了人过来。 这年代,虽然大哥大都已经出现,但普通电话却还远没有后来那么普及,动辄数千元的初装费和昂贵的月租,让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望而却步。 因此,除了棉纺路上的一些公用电话,这片街区,苏杭家还是第一个安装私人电话的,难免又引来街坊的好奇和围观。 说着来到楼上。 陶暖瓷靠墙躲着楼下目光进到他屋里,下意识开始打量。 窗下一张长桌,墙边一个书架,还有衣柜,还有床铺,看着都很……简朴,不过,却是干净且整洁,感觉比她自己的房间都要有秩序。 男孩接了她的背包,放在门口桌角,又拉开一张椅子,她没有坐,看到长桌近处摊开的册子,上面贴着邮票,走过去打量,一边道:“你集邮啊?” “是啊。” 凑近了,这页第一张是一副明代唐寅的《枯木寒鸦图》。 旁边有注释,显然来自他的漂亮字体: 想到蒋捷。 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著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 再往下,还有一句,换了字体: 寒鸦有归处, 此心却无乡。 字体又换: 蒋不如苏豁达:此心安处是吾乡。 蒋又胜苏气节:山河破碎风飘絮,江阔云低断燕叫西风。 陶暖瓷默默看完,内心里生出一股莫名滋味,细细的手指在那些注释上面虚划着,看向一旁,声音软软:“你知道的真多,可为什么有些伤感呢?” “瞎想,”苏杭道:“现在写文章嘛,就是要为赋新词强说愁。” “才不是,”陶暖瓷想到他在期末公布成绩那天给自己的那句留言,又生出同样的感觉,终于有些明悟:“我觉得,你……嗯,是有经历在其中,才不是‘强说’。” 苏杭没想到某个妮子会看破这些,只是笑:“我和你一样大啊,哪有什么经历。” 男孩如此说,陶暖瓷却更加笃定,带着探究地与他对视:“这才是你古怪的地方呀。” 说完就不好意思地躲开目光。 再往一旁挪了挪,这是一份同样摊开着的文稿,还是那让她觉得配不上他的小本子,内容却一下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篇小说。 而且,因为之前反复看过他发表的那些,一眼就认出,是其中的一篇《梦里的麦田》。不过,因为记得挺清楚,又发现不对。 这一段……好像文章里并没有,但又好像理所当然该出现在故事里。 难道自己还是太马虎,忽略了。 于是指了指:“你……这个……” “扩写,”苏杭察觉到丫头眸子里的迷惑,笑道:“最近联系了出版社,打算把这段时间的小说结集出版,他们建议我扩写一下,丰满细节。” 陶暖瓷顿时微微张嘴:“你……你都要出书了啊?” 陶暖瓷的观念里,能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已经是很厉害了,现在,他才和自己一般的年龄,竟然已经要出书,这实在是更厉害了。 不过不过。 再想想,放在他身上,也实在……理所当然呢。 他那么出色。 想着想着,脸颊莫名就有些微热。 面对丫头问题,苏杭只是应了下,转到另一旁,示意地上的暖瓶:“要喝水吗?” 陶暖瓷下意识摇头,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又连忙点头:“好,好啊。” 苏杭见状,却是放弃。 还是不要难为人家娇气姑娘了。 陶暖瓷小心地躬身翻着面前的稿子,见男孩没再动作,转头,眸子眨了眨,想到自己刚刚……他肯定以为她嫌弃他了,怎么可能,连忙道:“我真的喝,你倒啊。” 苏杭只是又拉了拉椅子:“坐吧,别总站着。” 她有些后悔,有些委屈,还有些忐忑,依旧没坐,大大的眸子望着他,坚持道:“我要喝水。” “好吧。” 苏杭只能答应,伸手到长桌里侧的托盘,上面是甘欣早上刚洗过的几个玻璃杯,一边带着调侃:“这杯子可是我用过的啊。” 端起暖瓶,到了半杯。 见陶暖瓷伸手就要抓,又提醒:“小心热。” 陶暖瓷还是捧了起来,发现没多热,就握在手里,想到他刚说的话,低头看了眼杯口,鬼使神差地凑到嘴边,小小啜了一口。 水不太热。 脸颊却更热了。 装作无事地转身,继续捧着杯子,踱步来到床头的小书桌前,一一细看桌上的一列书本,很快发现一个,扭头好像抓贼一样笑看向他,一副我发现了你大秘密的小表情:“《废都》哦,我知道这本书。” 苏杭很配合地‘狡辩’:“这可不是我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故意摆在这里污我清白。” 陶暖瓷笑容更多,还白了他一眼:“才不信你。” 倒也没有多说。 继续浏览,又示意其中一本《楞严经》:“你读佛经啊?” “是啊,”苏杭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打算出家。” 陶暖瓷顿时又横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说着向里一些,转身,很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床沿,抬头又打量屋子四周。 苏杭见女孩坐下,拉着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却是反放着,趴在椅背上,看着面前姑娘,终于也问出了一些疑惑:“眼圈怎么这么红,被人欺负了,还是和家里闹别扭?” 陶暖瓷顿时又小小慌乱。 被他发现了。 嗯。 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不过,终于也想起今天过来的目的,想到之前的酝酿,鼓起勇气,望着他说道:“苏杭,我……我是来道歉的。” 苏杭不明所以:“怎么?” “你爸爸……”陶暖瓷说出口,眸子里顿时又晶莹起来,表情也重新忐忑:“……我昨天才知道,我……我带了1万块钱过来,嗯,借给你的,不是白给哦,你给你爸爸把钱交上,就能保住工作了。” “这个啊,”苏杭看着丫头一脸慌乱表情,摇头道:“别担心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是我爸主动放弃化肥厂工作的。” 陶暖瓷闻言,心思一松,却又下意识不信,以为他在安慰自己:“怎么……可能呀?” 苏杭朝楼下示意:“你就想想,我们家都可以装电话了,如果真想留住化肥厂的工作,还会差1万块钱么?” 陶暖瓷想了下,才记起,前几年自家在郊外的新居落成,加装电话的时候,只是初装费就要6000块,现在,就算少一些,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这样…… 这样的话,显然,他说的是对的。 又想到他那些小说,还有出书,陶暖瓷很快把前因后果脑补完整。 眼前男孩……就像早上婉婉说的,虽然她语气不好,但也是事实,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1万块难住? 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是他家里主动放弃的,那么,他肯定没有恼恨自己了。 其实也是。 刚刚,他的态度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想通了,更放松一些,再看过去,想想还是追问道:“苏杭,那……你爸爸现在在做什么?” “在商都忙一些事情,”苏杭说着,见丫头还是眸子大大的探究模样,补充道:“刚刚不是说要出书么,出版社要得有些急,他就在那边帮我联络着,另外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这就不和你说了。” 陶暖瓷点头,听到最后,却又小小不满,不自觉地带着点撒娇:“为什么不和我说呀?” “好吧,是炒期货,说了你也不懂。” “期货,我知道,这个……是……”陶暖瓷磕巴了两下,见他微笑看着自己,又是本能地做出了一个反应,很可爱地缩了下脖子,娇声道:“……我确实不懂哦。” 却也记在心上。 打算回家了,悄悄了解一下,不能总是跟不上他的思路。 这么想着,捧起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才接着道:“苏杭,既然……我是说,你最近为什么没再去图书馆?” “太忙了,”苏杭道:“那次之后,不是下雨了嘛,再之后就去了商都,谈出书的事情,在那边待了一个星期,前几天才回来,最近又有别的事情,还要写稿。” 陶暖瓷认真听完,羡慕又自卑:“你……真充实呢,不像我,一个暑假,什么都没做,只是玩了。” “我也想玩啊,本来还打算最近去钓鱼野炊,或者到录像厅看电影,谁知道呢,事情这么多,”苏杭道:“逛一下街的时间都没有。” 陶暖瓷又把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两口,闻言道:“你想看电影啊,我家有放映厅,还有好多片子。” 苏杭笑道:“去你家看,我是不是走着进去,被打断了腿丢出来?” “当然不……” 陶暖瓷下意识摇头,想到父亲,话说一半就卡住。 这个…… 好像,挺有可能的。 于是又内疚起来,他帮了自家那么大忙,她不仅没法报答,想要邀请他去家里看电影,还可能被打断腿。 爸爸真可恶。 这么越想越伤心,加上一夜没睡,疲惫感涌上,丫头左右看看,见自己正坐在他床沿,忽然有些小冲动,把杯子放一边桌上,可怜兮兮地看向一旁男孩:“苏杭,我,我能在你这里躺一会儿吗?” 苏杭瞄了眼自己床铺,想到先后已经躺过两个姑娘,表情略微古怪,一边道:“你应该是偷偷来的吧,不赶紧回去吗?” 这一下,想到家里对自己的管束,想到在他这里的内疚,从来乖乖的陶暖瓷生出一股逆反:“我,我不回去。” 说着不再征求男孩的同意就向一旁躺倒下去,还主动挪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脑袋埋在他枕头上,感受到男孩的气息,脸颊很热,不敢抬头看他,又晃起两只穿了棕色短靴的小足:“苏杭,你帮我脱掉鞋子好吗?” 主要是,想起他可是夸过她脚很小的。 那就应该喜欢了。 那……就给他看看…… 摸摸也没关系。 这么小小等待,短暂又漫长,正以为他嫌弃了,不愿给自己脱鞋子,就察觉一只脚腕被人握住,身子顿时一僵,又很快软下。 片刻后,短靴被脱掉。 陶暖瓷觉得自己脸颊都烧起来了,还是坚持又晃了晃一对小足,闷在枕头里小声道:“还有袜子呢,穿着不舒服。” 然后袜子就被脱掉了。 双足接触空气,秋日里凉凉的感觉传来,她却没动,依旧把脚掌探在床沿,想着他肯定在打量,那就打量好了。不过,实在羞人,脚上一颗颗晶莹的小脚趾,如同一个个害羞娃娃,纷纷缩了起来。 这样的古怪氛围持续片刻,男孩声音响起:“如果想休息,就躺好。” 躺好了你怎么看呀! 内心念了句,还是听话地把一对小足收进来,又感觉他给自己搭上被子,礼貌道:“谢谢。” 苏杭看着丫头脸蛋埋在枕头里的模样,笑问:“趴着睡舒服吗?” 感受到他的调侃,还有双足被盖住,害羞,还觉得他不解风情,声音里就多出几分刁蛮:“舒服!” “好吧,”苏杭道:“不过,听说这么睡会压扁的。” 压扁? 什么压扁? 陶暖瓷脑瓜转了一大圈,终于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 下意识伸出一只脚,循声踢去,却也没用力,似乎在他腿上挨了下,就又飞快收回。 算是反击过了。 坏家伙,让你这么说我。 人家可一点都不扁! 然后就不再说话,却知道他还守在旁边。 莫名想到了刚刚看到那句: 此心安处。 昨天到现在,陶暖瓷一夜没睡,和男孩说通后,各种积累的负面情绪释放出来,所有的疲惫也就涌上,虽然是陌生的简陋床铺,但满满的他的气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059章:乐极生悲 “小姐,小姐……” 沉沉中听到有人喊自己,下意识拉过被子盖住脑袋。 好困啊。 别吵。 然后还被推了推,继续喊:“小姐,小姐……” 只能睁眼。 正要使些小性子,却发现一旁的陌生墙壁,瞬间记起了自己所在。 连忙起身,转头,看到自己的司机兼保镖秦彩盈站在床边,表情有些急切。 他呢? 这是第一个念头。 然后才记起另一个,有些慌忙地问道:“秦姐,现在几点了啊?” 秦彩盈道:“11点多了,小姐,我们真得回去了。” 记得8点钟到这边,竟然就在他床上睡了三个小时。 天啊。 慌忙就要下床,才发现自己光着脚,想起之前,再看床边秦姐古怪的表情,顿时脸红,目光左右找寻。 秦彩盈知道女孩在找什么,从一旁椅子上拿过一双粉色袜子递过来。 陶暖瓷连忙穿着,一边还是没忍住,问道:“他……呢?” “在楼下,”秦彩盈道:“小姐你睡着后,他就换我来看着了。” 陶暖瓷听秦姐这么说,顿时嘟嘴。 坏家伙。 那么没耐心。 不过,很快又替他开脱,他家里正忙着呢,还有那么多人,肯定要应酬,怎么能老是陪着自己。 想着这些,穿好了鞋袜。 下了床,侧耳听了听,下面还是有明显的说话声。 顿时又慌慌的。 等下肯定还要被调侃。 不过,调侃就调侃吧,总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走到门口,停步,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目光在那本集邮册上落了落,这才出门,来到外面檐下,依旧溜着窗边到了楼道内,直到楼下门口。 确认秦姐跟在自己身后,感觉有了点依仗,于是拉开楼梯门。 院子里…… 还好,不再如早上那般熙攘,已经没了人,说话声在屋里,好像更多还是男子的声音。 于是就走出来,打量他家院子。 目光刚转了一圈,对面厨房就有一个穿粗布围裙的妇人走出,手里端着一筐豆角,似乎要去压井那边。 只看脸型,陶暖瓷一眼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顿时又紧张起来,讷讷几下,正要开口,妇人也发现了她,顿时露出和蔼的笑:“闺女,你醒啦。” 说着朝屋里喊:“小杭,人家姑娘醒了,快出来。” 苏杭还没出来,陶暖瓷就见妇人身后,某个个子高高的姑娘从厨房跟了出来,是甘欣,站在妇人身后,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随后,那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姑娘,也从厨房探出身子,笑盈盈的,饶有兴致的打量过来。 陶暖瓷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堂屋就有一个熟悉身影走出。 顿时放下心来。 他……肯定会护着自己。 嗯。 只是,走出来的,却不止他一个。 还有另外几人。 关键是,其中一个,让陶暖瓷瞬间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陶暖瓷只是瞪大眼睛,好奇跟出来的郑春,看到陶丙立家二姑娘竟然出现在某个少年家里,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 苏杭走到丫头面前,见她看向郑春,下意识问道:“你们认识啊?” 说着才想起,以昨天郑春和陶丙立打招呼的熟络样子,怎么可能不认识? 苏杭这句话倒是把惊讶的双方都拉了回来,陶暖瓷脸蛋转眼又红透,问郑春道:“郑叔叔,你怎么……在苏杭家啊?” 郑春觉得自己才是最该问这句话的,下意识上前一些,凑近了确认,才肯定,真的是陶丙立家的二姑娘。 这…… 再看一旁的少年。 老天爷。 叔叔我昨天还只觉得你是天才,现在……小子,你不只是天才,你这是要上天啊。 老陶家的姑娘都敢招惹。 内心里惊叹感慨着,郑春正不知道怎么开口,何芬已经走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水灵姑娘,她已经知道这就是张溢之前提过,车接车送的那个女孩。 还知道这闺女的车子就停在棉纺路上,竟然还有专门的司机。 此时上前,何芬想要拉一拉这闺女小手,反应过来,停住动作,只是笑着打量,一边道:“暖瓷是吧,睡好没有?” 陶暖瓷目光从郑春身上收回,面对显然是他妈妈的妇人,更多了几分紧张,连忙点着头,记起之前准备好的称呼,说道:“阿姨,我睡好了。” “睡好就行,”何芬道:“恰好中午了,留下吃饭吧,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陶暖瓷下意识想要答应,理智却又告诉她不能答应,只能轻轻摇头:“阿姨,我得回去了,家里……还等着呢,我不能跑出来太久。” “那也不耽误一顿饭啊?” 何芬说着,看向儿子,示意苏杭劝劝。 苏杭却知道其中缘由,跟着向母亲摇头,又转向女孩:“走吧,我送你出去。” 陶暖瓷点头,正要挪步,想起一件事:“苏杭,那个,婉婉的那封信……” “哦,你稍等,”苏杭也没忘,笑着道:“我特意放着呢,一直没拆。” 说着朝楼梯口示意,陶暖瓷连忙让开,看他上楼,很想再跟上去,但周围有长辈在,也不好失礼,只能陪着他妈妈继续说话。 苏杭很快下来,把曹婉婉的那封信交给女孩,一边对母亲道:“妈,我送她到车上。” “诶,去吧,”何芬说着,想到甘欣第一次过来……只是,这两个似乎不太一样,人家也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意思,就止住了掏口袋的动作,只是一路送到门口,说道:“暖瓷,以后经常来玩啊。” “嗯,”陶暖瓷应了声,见郑春跟过来,不忘朝他摆了摆手:“郑叔叔再见。” 郑春终于感觉能说话了,连忙回道:“再……再见。” 看着某个少年送少女出门,郑春和其他人一起又跟出来,望着走向胡同外的几个身影,依旧觉得不太真实,疑惑也更多了一堆。 这…… 两个孩子是怎么搭上的? 暖瓷丫头怎么会跑过来? 好像……还在人家楼上睡了一觉…… 睡了……一觉?! 可别是从昨晚开始睡的啊。 嗯。 不对。 自己昨天傍晚送他回来,还吃了饭,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时间对不上。 总之…… 老陶。 对了,自己该不该告诉老陶呢? 还是说,就当啥也没看见。 再想想某个少年。 昨天自己仗着给了人两万,希望他接下来一些日子尽力帮自己操持下乡地推的执行,得到的回应是,人家出版社给了10万的预付款,比自己多了五倍,事情也是赶在了最近。 当时已经又惊讶了一把。 可…… 都没今天这一惊要大啊。 再想想某个老友的性子,郑春还担心了起来。 可别出什么事! 话说,某个少年,除了出身低一些,其他方面,郑春觉得,其实也都配得上刚刚那闺女。 郑春甚至想到,如果不是自家女儿太小,把这样一个少年招成女婿,自己也是愿意的。 可惜家里大的是个小子。 女儿才八岁。 另外一边。 虽然又被路过的邻里调侃,陶暖瓷还是不舍得走太快,踱在他身边,想起刚刚,也找了话题:“郑叔叔怎么在你家啊?” 苏杭想想也没什么可隐瞒,实话实说道:“我帮他的酒厂做一个地推项目。” 陶暖瓷眨了眨眼睛。 又听不懂了。 就觉得……肯定还是很厉害的。 不由望着他,眼睛水水的:“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呀?” 苏杭笑:“没什么秘密吧,你问了,我不都告诉你了?” 陶暖瓷想了下,好像……也对诶,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让人看不透? 干脆就从刚刚开始,追问道:“什么是地推?” “地面推广,”苏杭道:“大致是通过一次‘送戏下乡’活动,帮他的酒厂做营销,广而告之。” 陶暖瓷点点头,又抓到了一个关键:“郑叔叔为什么会找你呢?” “不是他找我,”苏杭道:“是我找上门的,这边一些邻居恰好没工作,我就帮他们做了一个地推方案,让大家都有活干。昨天去郑叔的厂子说了说,他就答应了。” 陶暖瓷歪了歪脑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苏杭笑着指了指自己:“主要是你身边站着一个不简单的。” 顿时明白,又白眼:“臭美吧你。” 终于还是到了棉纺路上。 好多话想和他说,却知道,必须要赶紧回去了,要不然,可能会被家里人察觉,那可糟糕。 想到这里,陶暖瓷忽然又记起:“苏杭,你别忘了和郑叔叔说一下……我是说,我今天过来的事情,让他保密。” 苏杭帮丫头拉开车门,点头:“我知道了。” 看他帮着开车门的体贴动作,她却一点不高兴,嘟嘴道:“你这么想我快点走呀?” “是啊,”苏杭开玩笑:“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暂时还不能被打断腿。” 坏家伙! 胆小鬼! 这么想着,陶暖瓷还是钻进车里,看向车外的男孩,要分别了,才发现不舍,鼓起勇气问道:“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啊?” “下周就开学了。” 陶暖瓷点头,忽然想起来:“你……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家里正在装电话吗?” “哦,对,”苏杭道:“我把号给你吧?” 陶暖瓷点头,连忙找了纸笔,郑重地记下号码。 然后,记起下周开学,又想要跟他说一件事,自己悄悄和学校打了招呼,接下来,还是和他一个班。 还是孟老师。 还是三班,只是高二。 不过,又想想,暂时就没说。 当是给他一个惊喜。 桑塔纳2000终于还是启动,掉了头,一路向西,她向后看着,见他一直站在路口,还朝她摆手,连忙也摆了摆手。 直到拐入工业路。 空落落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想接下来的事情,吩咐前面秦彩盈道:“秦姐,我们去婉婉家吧。” 打算先把那封信给婉婉。 顺便,中午也在婉婉家吃饭,这样家里就会认为她一直和婉婉在一起,就不会探究她上午的去向。 哎呀。 自己也是很聪明的嘛。 然而,当车子来到老城区西北,到了曹婉婉家,看到母亲赵怡正坐在曹家客厅与婉婉妈妈说话,旁边还有个蔫蔫的好像被掏空了的小妮子,陶暖瓷顿时就乐极生悲了。 PS章节:难受,倾诉一下 不求什么,也不是卖惨,因为没什么用。只是想胡言乱语一下,作为写书的,也只能和大家说说话了。 主要是,这本书现在的状态很尴尬,第一轮试水PK失败了,下周没推荐。但,如果说我的书不好吧,可除了收藏长得慢,其他数据都好到不行。 我今天对比了PC站推荐位很好的10本分类强推小说,发现不论是作者等级LV5的还是收藏到一两万的,除了一本书在月票、打赏和推荐三方面都比我高,其他9本,竟然都不如我一个收藏才两千多的,虽然现在说其他数据都不重要,但我觉得这就是读者的态度,大家应该也觉得这本书不错,才会投票的。 就说一个推荐票,全站日更新书籍少说也有10000+吧,我只凭借两千多读者,现在推荐票排名能冲到500多名。 还有还在上的‘人气连载’推荐,今天最后一天,我对比了其他十多本书,在PC站都市频道的人气连载栏目,右侧一块折叠书籍,其中有一个‘人气值’,我的人气值达到37000多,而其他大部分同推荐位书籍的‘人气值’都只是一两万,几千的都有,我也只翻到两本比我高的。 这些数据大家都可以去看,没瞎说。 可如果说我的书还行吧,收藏就是不涨。 最近一直在反思。 其实也知道,最大一个原因,应该是我耽误了最初的一个月。 开这本书的时候,想着以前都不努力,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然后,签了约,我就开始埋头码字,其他什么都不问,都交给编辑。 关键是,我还以为是以前,到了5万字,编辑就会手工安排推荐,然后,5万字没有,我想着可能规矩改了,或许是10万字,继续安心码字。 如此直到快20万字。 新书期的30天和20万字门槛都快要过了,才惊觉,问了编辑,是不是我这本书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一直没推荐呢? 沟通过,才知道现在是按大数据搞的,智能推荐啊追读啊之类。 我的智能推数据一直上不来,追读数据不够,才一直连试水推都没有。 我本来不打算拉老读者的,觉得对不起你们,以前没弄好,可这本书这个样子,只能厚着脸皮拉人。到老书开了单章,然后一下就够试水追读数了。 然而,却是将近20万字才上第一个推荐。 这周第一轮,还是没PK过。 还是刚刚说的,其他数据都很好,就是收藏不涨,可能一些读者看我都20多万字了还在上试水,本能觉得这本书不行吧。 现在只剩下后悔。 早知道,肯定开书就拉人,厚脸皮就厚脸皮了,那样早早就能上推荐,以最近的推荐、月票和打赏等数据比分类强推的大部分书都高的状态,或许还能冲一冲新书榜。上次也是新号,就一度冲到了分类新书榜第一。 那样的话,持续一个多月,新书榜加一些推荐,就算这本书可能不太主流,一个多月下来,收藏数据至少也能到个保底上架水准。 现在,我只希望这本书能活下去。 因为真的真的很喜欢这本书。 有感情了。 就像看到一个老读者说我对这本书花费的心力比之前的美娱文要高。这个,其他我不敢说,只是更新一项,以前跟过我的读者或许有印象,每天写4000字都要死要活,但这次,才公众期,偶尔都能爆更10000+。 因为喜欢,很有状态。 而且,从各种推荐、月票和打赏数据,我也确信,这不是我在自我沉迷,大家也是认可的,不然不会那么多投票。 如果没有这些认可,那肯定就是真的不好,我自己再喜欢,也肯定得切了。 现在的计划是,下周和编辑聊聊,就当第一个月没了,我希望能有机会把公众章节写到40万字,或者50万字都行,只要别被放弃,接下来能再有几个推荐,哪怕收藏能慢慢积累到5000以上,保底上架了,冲一冲500均订的小及格,再爆更一下,等将来的限免之类,也能有个奔头。 总之,我真希望这本书能像《狩猎好莱坞》那样,有机会写到六七百万字。 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段时间刚刚塑造起的一个个角色,苏杭、甘欣、陶暖瓷、洪绫、张溢,贺鑫磊……我希望他们的故事能够继续,而不是还没怎么展开就草草收场。 第060章:怪人怪事 商都,兴达期货的交易员葛蕾蕾最近发现了一件怪事,或者说,一个怪人。 事情还要从上周说起。 那是上周三,一个憨厚中年,被公司里她定义为流氓业务员的王彻和一个忽悠父亲的败家少年拉来,大概是投入了全部家底,炒作绿豆期货。 奇怪的是之后。 这些日子,比起散户大厅内其他每天焦躁不安随着各类期货价格曲线而心情起伏的大部分客户,某个中年人,基本也是每天都来,然而,却只是每天跑来……看书! 挑选一个位置,带一个茶杯,翻开一本书。 转眼就是一天。 偶尔看盘,也只是看看。 连续一个多星期时间,竟然一次交易都没有过。 要知道,近期绿豆期货的价格波动很大,如果抓准机会,对方可是能大赚一笔的。 就像前天。 早盘绿豆大涨,价格一度拉升到3336元的高位,按照对方3268元买入的50手合约计算,若是在高点卖出,一天就能赚3万4千块。 9万8的本钱,一下赚3万4,多诱人啊。 然而,当时散户大厅内都沸腾了,对方还是在看书。 葛蕾蕾记得很清楚,是一本《瓦尔登湖》,事后她还因此跑去书店找了找,也买了一本,想着难道就那么有趣吗? 买回了,读了读,才发现很无趣。 只是讲一个家伙在一座湖畔隐居的各种琐事。 然而,对方竟然就那样读着一本无趣的书,眼看着当天绿豆价格又重新回落到收盘时的3296点。 再就是今天。 这是8月25RB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上午的时候,再次见到对方,葛蕾蕾发现,中年人终于换书了,这次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这才正常些啊。 开盘后对方来查账户,她也跟着看了眼。 大概是九点二十左右,绿豆期货的实时价格是3254元,对方的账户,浮亏七千。 明明有机会赚3万4离场,现在,浮亏7000元,葛蕾蕾是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图什么啊,终于忍不住问出。中年人只是笑,说不懂,要等儿子消息。 你儿子肯定是个大笨蛋! 毕竟稍微聪明一点,都应该明白最近的市场波动形势下该怎么操作,难不成,对方还想在这期货市场搞个长线? 这是期货啊,不是股票! 大家都是快进快出,哪有什么长线? 葛蕾蕾再次没忍住,好言劝了几句,建议对方趁着近期波动较大,挑个合适的价位就卖了吧。中年人很诚恳地感谢了她的好意,然后,又回去看书了。 葛蕾蕾就觉得…… 这世界,挺没救的。 还好,调职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虽然不能立刻离开,也只需要在这里待到年底。 上午11点30分,商交所收盘。 苏全民合上儿子帮忙挑选终于也合胃口了一些的《平凡的世界》,再次确认了一下绿豆期货价格,3356元,涨了两块,看来今天波动幅度不会太大,下午不盯着应该也没关系。 因为儿子今天要来商都。 离了恒御大厦,苏全民乘坐公交车返回中心公园东北的齐云路家属院。 进入租住公寓所在的家属院3号楼,刚拿出钥匙打开位于五楼的房门,就听到有谈话声传出,还不止一人。 门内诸人也发现他回来,一起迎出。 除了好几天不见的儿子,还有《青旭》的主编谭丰振和编辑方薇,以及另外一个眼袋明显的中年人。虽然没见过,苏全民却知道,对方应该就是儿子电话里说的桑河酒业老板,郑春。 相互介绍一番,果然是郑春。 家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苏全民都已经知道。 对于儿子转眼又赚了两万块这件事,苏全民已经不是那么惊讶,只觉得,每天坐在期货公司的散户大厅里,看着绿豆价格上上下下,更有底气,不再偶尔心慌。 儿子那么有本事,期货上,赔了就赔了。 另外,苏全民倒是更多夸了几句那份‘送戏下乡’的地推方案,觉得自家小子是真做了一件造福邻里的大好事。 这是积德。 大家热情地招呼过,苏杭就道:“爸,肉菜都洗好切好了,就等你回来掌勺。” 苏全民连忙点头:“好啊,我先洗洗手。” 说着挽起袖子,走向厨房。 大家一起跟到厨房门口,郑春还道:“我说出去吃,多方便,小杭非要你露露手艺。” “还是在家热闹,有气氛,”苏全民接了儿子递过来的围裙系上,洗过手,熟练地开火,一边看向郑春:“老郑,麻烦你送这孩子过来。” 刚在楼下看到一辆桑塔纳,最近没见过,应该是郑春开来。 “不麻烦,我也是有正事,要做一个广告片,顺路,”郑春道:“说起来,广告创意还是小杭给的,我倒是希望他能多花些心思,帮我多出出主意。” 苏全民倒了油,将旁边处理过的一条鲤鱼重新改了几刀,嘴上道:“他懂什么,别坏了你的事情。” “这就是你当父亲的谦虚了,”郑春笑道:“我最近越看越是惊讶,你家苏杭……啧啧,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儿子,老苏,我做梦都能笑醒。” 旁边的谭丰振和方薇已经知晓郑春的身份和对方与某个少年的大致合作,再想想自身所经历的,都是点头。 郑春说着话,倒是又想到前几天。 陶家那二女儿。 啧啧。 事后少年拜托他瞒一下,他答应了,可惜没瞒住,因为人家主动打了电话过来。 是陶丙立的媳妇。 那也是个厉害女人,电话里问了问某个少年的情况,知道了地推的事情,还特意派人过来,把他花了两万块买到的方案复印了一份回去。 同时也让他瞒一下。 两边都要保密,那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呗。 不过,郑春实在是觉得,整件事,挺有趣。 就说陶家那边,可不像要棒打鸳鸯的架势。 毕竟陶丙立再紧着自己三个女儿,一说就炸毛,但将来也不可能不嫁人吧? 何况还有赵怡。 那女人当年不顾家里人反对,嫁给了只能算小混混的陶丙立,还拿自己的嫁妆给对方做生意,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时,陶家就那么起来了。 如此眼光,又怎么看不到某个少年的潜力? 就是…… 郑春最近也发现,少年身边,可不止一个姑娘。 这也是本事啊。 总之,按照私下翻阅少年那些文章里的一个段子,俺郑春就是个打酱油的,啥也不知道,啥也没听见,慢慢看热闹就是。 第061章:采访 苏杭为桑河酒业设计的广告语,‘喝不贵的桑河酒,交平常的真朋友’,最近几日,郑春私下越是琢磨,越与同行对比,越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神来之笔,只这14个字,他相信自己的两万块钱就没有白花,那份地推方案简直是白送。 今天赶来商都,也是要联系广告公司,尽快把参照少年创意的新广告片做出来,好在电视台投放。 急着做事,大家吃过午饭,郑春就匆匆告辞。 出租屋这边。 苏杭当然也不是平白跑来。 按照钟长林的安排,苏杭今天要接受自己的第一次媒体采访。 送走郑春,刚与谭丰振和方薇讨论了一会儿最近完成的几篇稿子,就有人敲门。 客厅里的几人同时起身。 开门。 门外一共两人,一个30多岁戴无框眼镜的中分头男子,个子瘦高,足有一米八,一个20出头的年轻姑娘,短发,气质青涩,个头不足一米六。 两人站在一起,对比可谓强烈。 双方简单相互打量,谭丰振先伸手过去:“请问,是《青年日报》的刘域吗?” 谭丰振伸手,中分头男子才抬手迎上,脸上虽然带笑,语气却客气到有些疏离:“你好,谭主编吧,喊我小刘就行。” 确认了身份,谭丰振更多了几分热情:“进来吧,哦,这位是……” 矮个子姑娘伸手和谭丰振握了下,自我介绍:“谭主编你好,我是季灵灵。” 招呼一番,大家进门,谭丰振才介绍苏杭父子和方薇。 苏杭能感受到,当谭丰振介绍自己时,中分头男子的目光里顿时多出几分审视,透着明显的狐疑和轻慢。 什么状况? 苏杭疑惑想着,双方已经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作为小辈,苏杭和方薇一起给客人端茶倒水,一边听谭丰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两人沟通。 沙发上。 刘域见作为今天采访对象的少年跑来跑去的殷勤模样,态度不仅没有转好,反而更进一步地几乎变成了无视。 作为中原省《青年日报》的知名记者,刘域今天上午才带着作为助手的实习生季灵灵从京城一个名家云集的文艺界研讨会上返回。 没想到,刚到家,就被上司安排来进行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采访。 说是一个少年作家,一个暑假,在各种报纸杂志上发表了9篇文章,因此让他来跑一趟。 刘域的第一反应是感觉有些荒诞。 少年作家,一个暑假,9篇文章? 闹呢! 本来想要推掉,上司说是一个朋友的请托,不能推,还让他尽心一些。 又说没有准备。 回应是这边一个杂志主编会亲自负责对接,帮忙介绍情况。 这就明白了。 有人要给自家后辈‘贴金’,将来上大学,好加分之类。 这种事也算司空见惯。 就在上半年,自家报纸才刚刚报道过一个‘少年发明家’,也是同样的套路,听说今年高考因此加分,顺利进入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 只是,你弄个两三篇意思意思就得了,还一下搞9篇,不怕过犹不及? 万一被人盯上,可就是大笑话。 何况时机也不太对。 今年高考才刚过,要做也是明年上半年最好。 难不成,这家更厉害,高考都不想了,要走保送渠道? 思考着这些,刘域与助手一起吃过午饭,两人来到齐云路这边,一看地方,他就更加确定。 这边的家属院,背后机关来头可不小。 毕竟是中心公园旁边,还临着玉川河,如此位置,一般单位,你可划不出地方来盖房子。 客厅内。 双方聊了几句,等苏杭两个坐下,谭丰振亲自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叠报纸杂志样刊递给两人:“小刘,小季,你们先看看,我也介绍一下情况。” 刘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看一些无聊文章,掏出纸笔:“谭主编,这些我们回去再看,不如直接开始吧。” 当了这么多年记者,刘域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棱角,既然是上司压下来的任务,还是当下这样挺有背景的采访对象,那就对方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就是。 恰好,这次可以让小季署名一下。 自己就不现眼了。 刘域的反应,反而让谭丰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其实,如果真是刘域想像那般,这边可能连新闻稿都已经自己拟了出来,直接交给记者,双方嘻嘻哈哈一番,临走再塞个红包。 搞定。 可这不是啊! 场面正有些古怪僵持时,坐在刘域一旁的季灵灵瞄了眼茶几上的厚厚一叠,看到最上方的《青旭》,还有封面上醒目的‘林清和许白’字眼,忽然想到什么,不由伸手把整一摞报册拉过来些,稍微犹豫,掀开最上面的《青旭》,果然,下一本《正茂》,封面上,虽然字体要小很多,但还是很快找到了一篇,《数不清的流年》。 季灵灵抬头看向某个少年,目光里带着探究,还有期盼:“你是……参商?” 苏杭点头:“是啊。” 得到少年确认,季灵灵眸子都亮了几分,连忙又翻剩余的报纸杂志,每一本,每一册,竟然都能找到某个名字,表情也越来越惊讶,目光不停地在某个少年和眼前书报上转啊转,不可置信道:“我以为只有《青旭》和《正茂》上的两篇呢,竟然……这么多?” 季灵灵突兀的动作打破了刚刚的古怪僵持,刘域等她折腾片刻,才终于问道:“灵灵,怎么了?” 季灵灵听到刘域问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头,不过,再看了一眼旁边沙发上的少年,她还是朝刘域侧了侧身,用手挡着嘴巴小声道:“刘哥,搞错了,可能……不是你之前说的那样。” 这声音虽小,但当下客厅里,大家其实也都听到了。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刘域久经风浪,虽然一时没法细问,但也相信带了好几个月的实习生不会忽悠自己,朝谭丰振几个笑了笑,及时调整,说道:“谭主编,那么,我先看看孩子的文章?” “哦……”谭丰振连忙点头:“请便。” 季灵灵闻言,主动拿起《青旭》:“刘哥,看这篇。” 刘域顺着季灵灵的指引,翻到《林清和许白》一篇,作为一个拥有足够文学素养的报社记者,只读了几段,他就明白,自己确实搞错了。 这绝对不是那种专门弄出来给孩子‘贴金’的赞美家乡啊赞美父亲啊之类的官样文章。 这是真正的文学。 不仅如此,阅读过程中,刘域也很快发现了某些问题,并且在最后,谜底揭晓,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竟然还可以这样。 欧·亨利啊! 待到放下手中的杂志,刘域扫了眼茶几上的其他,再看某个少年,目光已经不同。 不过,又生出疑惑。 这…… 说是一共9篇,如果其他8篇都是《林清和许白》的水准,似乎,还是太过头了一些。那么,就算不是‘贴金’,万一是‘代笔’,将来被揭破,更丢人啊。 苏杭骨子里已经不是曾经懵懂的16岁少年,如何不明白刘域的表情含义,想想干脆主动一些,学着季灵灵刚刚的称呼,笑着道:“刘哥,你有什么疑惑,完全可以问出来,猜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苏杭开口,洞彻的目光配合沉稳的语气,让见多识广的刘域感觉明显不同于他接触过的其他同龄少年,甚至有种自己在气势上反而被压制的感觉。 作为记者,从来追求掌握主动,刘域可不喜欢某种感觉,既然对方这么说,他干脆也就问道:“那么,苏杭,首先你能保证,这9篇文章,都是你亲自写出来的吗?” 这是个有些失礼的问题,谭丰振和方薇还没什么,本来笑着的苏全民就有些不乐意,下意识收敛表情,他可是亲眼看过儿子没日没夜地写啊写的,对方怎么能这么问? 苏杭笑容却是不变:“刘哥,我当然能保证,所有文章的底稿我都保留着,就算有人要拿去做笔迹鉴定,都没问题。而且,我想说,其实不只是9篇,算上这几天刚刚完成的,这个暑假,我一共已经写了26个短篇,总计超过20万字,其中不少还确定下月会发表。眼前的9篇,只是本月已经发表的而已。” 这一下,刘域都有些对不上。 一个暑假写了26个短篇,超过20万字,而且,不仅已经发表了9篇,还有一些确定下个月会发表? 这可能吗? 咱不开玩笑好不好? 可是…… 再看茶几上的一摞,还有刚刚翻过的《青旭》,刘域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眼见为实。 嗯…… 那就再确定一下。 于是不顾其他人的眼光,突然生出一股较真心思的刘域干脆把那叠报纸杂志拿过来,一个一个地翻,找到的每一篇文章,还都要简单浏览一下。 如此过了十多分钟,刘域终于把那叠报纸杂志放回茶几,看了眼谭丰振,又转向某个少年,再看看身边的季灵灵,嘴唇动了动,终于道:“灵灵,你适当记录一下。” 说着自己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录音机,刘域再次看向某个少年,露出比最初要真诚太多的笑容:“苏杭,我相信这会是一次很有价值的采访。” 苏杭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域笑容不变,却道:“不过,首先我已经确认了一点,苏杭,你不是个太谦虚的孩子。” “谦虚是一种美德,但必须要展现自己的时候,谦虚就成了过错。” “哦,你挺会用名人名言的吗,这是谁说的?” “鲁迅。” 刘域:“……” 第062章:不虚度 这次开局不怎么和谐的采访,不知不觉竟然持续了一个下午。 发现自己一开始误会了这次的采访对象,又翻过某个少年的那些文章,《青年日报》的记者刘域及时调整态度,本来已经抱了很大的期待,然而,当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文学天赋很高的少年时,不成想,对方又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惊喜。 原来,少年在文章之外,不仅有着足够冲刺高考状元级别的出色学习成绩,还能写一手漂亮到简直让人心旷神怡的书法。 这还依旧不是极限。 双方的交谈中,刘域还发现,少年的知识和阅历积累不仅远超同龄人,还已经拥有诸多个人独特的对世界对人生的感悟。 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见多了,刘域知道,太多太多的人,其实,一辈子都活的不明不白。 客厅内。 西斜的阳光已经从窗边收回了探头探脑,天色暗下,虽然意犹未尽,但自己和助手的笔记本上都已经记载足够多,录音机空间也早已用完。 讨论过一个关于写作方式的问题,刘域想了想,最后问道:“苏杭,说了这么多,能不能谈谈,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本以为这是一个需要稍作思考的话题,却不想,刘域刚问完,一旁少年就已经给出答案:“如果你是指长期的话,我并没有太明确的人生目标。” 刘域意外:“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将来变数太多,”苏杭道:“所以,我没有人生目标,只有人生态度。” 刘域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人生态度’?” 苏杭给出了三个字:“不虚度。” 刘域斟酌着重复:“不虚度?” 苏杭点头:“这个暑假,我又读了一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中一段经典,众所周知。” 这话说出,在场哪怕苏全民,都想到了某段话。 刘域的实习生助手季灵灵还不由自主念了出来:“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 大家都安静听着,没有打断。 等季灵灵轻轻念完,苏杭才接着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敢说‘为了人类……”那种伟大话语,但我推崇其中的一句,同时也是我的追求: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本来只是最后一问,少年把话题打开,刘域一时没忍住,继续追道:“苏杭,既然如此,你认为怎样才算‘不虚度’?” “在我看来,不虚度,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去做成很多很多事情,实现很多很多目标,”苏杭显然也有过思考,依旧没有迟疑,说道:“我认为的不虚度,是要认真去生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浑浑噩噩,不随波逐流。如果能达到这种状态,那么,无论是安静地独自翻一本书,还是和父母吃一顿饭,或者陪朋友钓一次鱼,这些,都不算虚度。” 刘域还是意外,又带着思考:“听着很普通啊?” “我们的人生很长,也很短,无论多少的荡气回肠,最终都只会归于平凡,活着的平凡,或者,死后的平凡。”苏杭说到这里,望着刘域,突然反问:“你是要活着感受平凡,品味人生,还是等死去了,被迫走向平凡?” “我……”刘域下意识接了下,没能接住,略微思虑,才同样反问道:“为什么要平凡呢,如果能够荡气回肠地活一辈子,岂不是更加精彩?” “再伟大的人,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平凡的,”苏杭依旧没有多想,回答道:“因此,如果一个人一味地只会去追求那些短暂的荡气回肠,因为注定太多的求而不得,他的人生将非常痛苦。” “可一旦实现了目标,那一刻,人生绽放,也会非常的波澜壮阔,不是吗?” “当然,”苏杭道:“刘哥,我可并没有将平凡和伟大对立起来,我们在感受平凡的时候,同样可以追求伟大。我在表述的一直都是我刚刚所说的人生态度,而不是你下意识侧重的人生目标。因为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平凡的,是各种各样的普通瞬间,想要不虚度,我们就要抓住这些普通瞬间,去品味,去思考,去享受。” 刘域这才发现自己的问题,一时无言以对。 短暂停顿片刻,刘域再次开口,早已忘记了最后一个问题的想法:“苏杭,那么,你达到自己所说的‘不虚度’的境界了吗?” 又一次的意外,少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摇头:“没有。” 过尽千帆,两世为人,苏杭才算有所领悟,但,回顾重生后的这几个月,他知道,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未来也还很长。 刘域挑眉:“为什么没有呢?” 苏杭带着笑,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才16岁啊。” 大家:“……” 虽然最后一个问题被少年用一个很强大的理由终结,刘域还是为今天的这次采访心满意足,甚至觉得比前些天在京城那个文艺界研讨会上和那些已经习惯了端着的名家们交流要有意义太多。 于是,结束最后一串问题,刘域又做出了一个决定:“苏杭,你什么时候回河元,我是说,我能跟去你的家乡,看一看你生活和学习的地方吗?” 这个下午,有太多的惊喜,也有太多的疑惑。 最大的疑惑就在于,刘域非常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奇特的少年? 苏杭没料到刘域会有这样的要求,他不太想自己生活被打扰,却又知道博艺对自己的期待,于是看向谭丰振。 谭丰振当然希望媒体越重视苏杭越好,见少年看来,立刻点头,转向刘域道:“小刘,如果能这样,自然是最好。” 刘域又看向某个少年。 苏杭也便点头:“我会在商都留两天,周日回家,因为下周一开学。” 刘域立刻道:“那就下周,我去河元。” 客厅里不知不觉又暗了些,刘域这么说完,没再继续打扰,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众人跟着起身。 比起最初,对刘域态度也是改观的苏全民还尝试挽留,邀请两人吃过晚饭再走,却被婉拒。 刘域带着季灵灵来到街上,一些路灯已经亮起,他却顾不得现在什么时间,匆匆找了公用电话,直接拨到已经下班的某个上司家里:“……主任,我是刘域……” 随后是一番难掩兴奋地叙说,还有自己希望进行深度采访的打算。 对面的回应却让他意外。 “……什么,周末一定要把稿子赶出来,下周一发……主任,我觉得这次真是个好题材,不如我把材料给您送去,您先看看……好吧,好吧,我会先写一篇稿子出来……嗯,记得了,还要和博艺沟通……行,那么,下周再谈……祝您周末愉快。” …… 前一天采访结束,苏杭没再接到后续相关,也没主动询问,只是抓紧暑假的最后两天时间与《青旭》团队整理过往两个月的所有稿件。 最终确认一共27篇,总体字数却是达到23万。 这就是说,博艺多出了3万字的筛选空间。 具体留下哪些,剔除哪个,苏杭没有给出意见,因为他觉得都挺好,《青旭》团队其实也觉得都挺好,只是钟长林考虑青少年读者的耐心,坚持不能超过20万字。 大家的想法,那就干脆让BOSS自己去决定。 就像书名。 这个周末也算定下。 最初大家讨论,都比较倾向一个:《给青春的诗》。 虽然不是一本诗集,但众人都很认可苏杭的一句话:少年情怀总是诗。 然而,报给钟长林,却被打了回来。 钟长林的理由也很直接,担心被误会成诗集,影响销量,因此亲自拍板,显然也提前琢磨过,敲定书名为《数不清的流年》。 这是苏杭当初完成的第二篇小说名称,发表在与《青旭》同城的《正茂》杂志上。 按照钟长林的说法,就像人家歌手经常使用唱片里一首歌的名字作为专辑名称那样,苏杭的这本短篇集,也可以参照同类模式。 当然,主打还是《林清和许白》,会放在合集的第一篇。 就像很多专辑主打歌也不是专辑名称一样。 社长这么说,大家也觉得,《数不清的流年》和《给青春的诗》并不相差多少,甚至,前者确实还更好一些,便也没有反对。 另外,同样是这两天,《青旭》也完成了计划中自己的‘作家访谈’,对象当然是苏杭,比起刘域采访时的话题广泛,《青旭》的侧重只有两个字:写作。 主要讨论苏杭在写作方面的各种心路历程。 如此一直到周日下午。 明天开学。 郑春忙得脚不沾地,提前已经返回河元,苏全民还要留下继续看着期货盘面,苏杭只能独自乘车回家。 时间就这样来到8月28日。 星期一。 河元二中1995学年第一学期开学的日子。 这一天没有正式的课程,主要是分班、交费、发放课本等等。 苏杭与张溢、甘欣一起来到学校,刚进校门,就径直走向广场花坛不远处的公告栏边查看重新分班后的结果,主要是另外两个小伙伴。 苏杭自己已经提前确定。 结果不好不坏。 全新的高二年级,比起之前的12个班级,暑假之后,又多出了两个班,班级数量达到14个,其中11个理科班,3个文科班。 苏杭当然还是三班。 甘欣从去年的八班到了二班,虽然没能一个班级,却也离苏杭挺近。 张溢则是分在了高二六班。 三人之外,还有其他。 苏杭首先注意到,某个妮子,竟然也留在了三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因为太巧了。 不只是陶暖瓷,苏杭还看到了曹婉婉的名字。 再就是,暑假前说好了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的同桌贺鑫磊,还有苏杭重生后醒来帮着默写了课文的胖子李逸飞,以及高一的班长姜堰,都同样留在了高二三班。 离开的也很多。 陶暖瓷的同桌扈月,苏杭就没见到。 还有高一最后那些日子看苏杭很不顺眼的谭晓磊,这次也分去了其他班级。 另外,曾经与李逸飞同班了三年,最后还被胖子娶回家当了媳妇的薛静,苏杭记得,前世两人虽然也普普通通,但夫妻恩爱,日子过得非常不错。 然而,显然因为苏杭这只大蝴蝶的缘故,这次,薛静也不在了三班。 可别拆了一对姻缘啊。 站在公告栏下各种感慨着看过了结果,苏杭与甘欣和张溢挤开人群,刚转过一号主教学楼,要去后面位置没有变动只是从高一升为高二的三号楼,恰好碰到从西边办公楼过来捧着一堆新书的姜堰几人。 看到苏杭,不等招呼,姜堰已经道:“苏杭,你快去班主任办公室,孟老师正找你呢。”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姜堰一张方脸习惯性咧嘴笑着,还挤了挤眼睛:“不过,校长也在,估计又是什么好事吧。” 苏杭只能让甘欣他们先去教学楼,自己转向西边的办公楼。 还是本来的办公室。 班主任孟文康和校长俞仲怀都在,另外还有其他几位老师。 看见苏杭到来,办公室内几人都是一脸瞧稀罕模样的先打量他几眼,孟文康才举起一份报纸:“苏杭,这个‘参商’,是你吧?” 校长俞仲怀挺没形象地侧身歪在一个位置上,脸上带笑地拍了拍手边一些杂志:“还有这些个?” 苏杭走上前,看向班主任手中的一份《青年日报》。 展开这一版的头条位置,醒目的主副标题:“少年作家横空出世,一月发表九篇文章是如何炼成的?” 苏杭看过,一时有些无语。 这么浮夸的吗? 如果开头再加上‘震惊’两个字,苏杭都要怀疑是不是又有人穿越了。 回忆上周五的交流过程,刘域不是这样一个人啊,双方讨论不仅愉快,也挺有深度。 稍稍琢磨,逐渐恍然。 因为,苏杭很快想到了某个有着一双大大的招风耳的家伙。 说起来,关于炒作,苏杭当初结合前世记忆,可是与钟长林说了不少。现在,不得不说,咱们钟社长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第063章:开端 苏杭想着钟长林在幕后的操作,与校长和几位老师招呼过,转向自家班主任:“孟老师,我可以先看看吗?” 孟文康把报纸递给自己的得意学生,还帮他拉了张椅子:“坐吧,得好好审审了,这个暑假,前前后后地一大群人跑来打听你,我连假期都没能过好。” 苏杭还没反应,同办公室另外名叫秦雨虹的女老师就好奇问道:“老孟,都谁打听苏杭啊?” “多了,来头还都不小,”孟文康看了眼注意力已经转向报纸的少年,又转向对面桌边某个老人:“校长,您也没消停吧?” 俞仲怀表情有些古怪:“前几天倒是接到一个电话。” 俞仲怀这么一说,却没有继续,又拿起手边一本杂志翻开。 校长如此,大家即使好奇,也没有追问,只是同样讨过自家校长带来的一叠报纸杂志,纷纷翻看。 另外一边。 坐在自家班主任桌旁的苏杭已经飞快把《青年日报》上的文章看完。 感觉…… 好像都是自己说的,但那天下午讨论的重点,却没几个。 只说文章开篇,大致是介绍苏杭如何开始自己的写作历程。 苏杭当时很坦诚,写文投稿,只是为了补贴家用。当然,从小爱看书,对写作也感兴趣,这些是肯定的。 然而,到了文章里,苏杭的‘坦诚’是没有的,只有苏杭从小爱看书,喜欢写作,并且如何坚持不懈,如何笔耕不辍,如何在这个暑假下定了决心投稿。 然后,一鸣惊人。 同时不忘提起苏杭出色的学习成绩,以及对书法的爱好。 卓越少年的形象,可谓跃然纸上。 当然,其中基本以‘参商’代称,算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并没有提起自己的真名,也只说他是商都下辖河元市的一名高中生。 问题是,苏杭从中看到的,却是一种故意吊人胃口的遮遮掩掩。 苏杭就觉得吧,如果需要,自己的真名啊学校啊住址啊,将来肯定都会被捅出来。 某人已经没节操了。 再然后,就是这个暑假。 只是即将过去的8月份,笔名‘参商’的少年,就有多达9篇文章登录各种报刊杂志。 可以想见,其中特意大篇幅提及了《青旭》上的《林清和许白》,并声称这篇欧·亨利风格的青春小说在广大读者群体中引发了广泛的热议,数以百计读者因此给‘参商’写信,甚至还让《青旭》的销量在一月时间里翻了一倍。 好吧。 关于书信,过百是肯定的,用‘数以百计’,也不算太夸张。 至于销量。 苏杭其实也知道,因为《林清和许白》,《青旭》的销量,从上月的6000增加到本月的1万,确实接近一倍。 人家也没说谎。 然而,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紧接着,就是苏杭正式在《青旭》开通专栏的消息,并且提前预告,即将发行的9月刊,将有两篇‘参商’的最新小说同时登录《青旭》。 另外还附带某个少年作家的个人访谈,讨论参商个人创作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为人知…… 写作过程中,咱有个小秘书从旁协助,算吗? 不对。 是大秘书。 个子挺高的。 至于其他的‘不为人知’,重生这种事,还是不要告诉你们了。 再接着,文章的最后,显然是为了吸引眼球,详细列举了苏杭8月份发表文章的一系列报纸杂志和相应的小说名称。 长长的一串,如同某种徽章,让人印象深刻。 另外,当然还有配图。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显然是《林清和许白》手稿的局部拍摄,配备文字也很有意思:你相信这是参商的手写文字吗? 不得不说,心机满满。 因为乍一看图片,读者很难相信有人能手写出那么漂亮的字体,因此,如果文字是肯定式,绝对会引来怀疑。 现在,人家用反问。 你信不信? 于是就给人一种潜在的心理暗示:这就是参商手写的,就算你看了不信,事实也是如此。 总之,作为一个局内人,苏杭看完了这篇报道,很精准地抓住了文章要推介的两个重点:‘参商’,‘青旭’。 其他都是陪衬。 至于苏杭之前接受的采访,稍微想想,前世短暂混迹影视城,倒是听过一些明星抱怨接受采访遭遇类似情况,明明说了很多,但人家报道出来,内容也都是你说的,可具体表述,却完全不是想像中该有的样子。 甚至通过话术颠倒黑白的都有。 全是套路! 这么想着,苏杭还注意到,文章最后的署名,并不是刘域,而是那位实习记者,季灵灵。 于是更加了然。 想来某人也是要脸。 既然想写的东西写不出来,只能是这种抓人眼球的变相广告软文,那就不署名了。 就是不知道刘域还会不会如前几天说的赶来河元。 梳理完这些,终于放下报纸。 苏杭见周围几人都瞬间看向自己,直接做举手投降装:“各位师长,不用审,我招了。不过,能帮我保密吗,我还想安安静静地在学校学习?” 大家都笑起来。 俞仲怀放下手中一本《经年》,先开了口:“你这些文章都不错,特别是这篇《花季如此这般》,该是让大家读一读,学习学习。” 苏杭道:“随便读啊,别说是我写的就行。” 孟文康拿回苏杭放在桌边的报纸,弹了弹:“河元市的高中生,年级第一,还会书法,除了你,还有谁,你不会以为大家猜不到吧?” 语气虽是调侃,孟文康心里,却只有骄傲。 咱老孟幸运啊。 竟然能碰到这么一个宝贝学生。 苏杭道:“孟老师,我的意思是,猜到了就猜到,心知肚明就行,猜不到的话,也没必要大肆宣扬。” “行,就按你说的,”开口的是俞仲怀,却是又问:“苏杭,报纸上这篇文章,我觉得,只是个开始吧?” “校长英明。” 俞仲怀笑着瞪了某人一眼:“年纪轻轻不学好,拍什么马屁?” 苏杭假装没听到,接着道:“其实,不只是这9篇,我前段时间与《青旭》背后的博艺出版社签了合约,打算把暑假期间写的小说结集出版,眼下……只是一次预热宣传。” 俞仲怀不由坐直了身体:“呵,你小子,都要出书了啊?” 显然,俞仲怀同样觉得,出书可比只是在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要难得许多,也更有意义。 苏杭点头。 孟文康也是表情关切,却是想到另外上面:“写书可是要花时间啊?” “不会耽误学习的,”苏杭看向班主任,说道:“昨天我刚刚从商都回来,已经交了所有的稿子,剩下都是博艺操作,我不用管。” 另外一位语文老师也是之前高一四班班主任的陈建好奇插了一句:“出书要求可不低,你写了多少字?” “交了23万字的稿子,”苏杭道:“博艺应该会压缩到20万字左右。” 周围顿时一阵沉默。 短短一个暑假,写了23万字……你这,简直没法评价啊。 若说乱写? 实实在在的9篇文章,已经发表了。 然而,那可是23万字啊。 普通人不说写文章,就是抄书,23万字,一个暑假抄得完吗? 孟文康立刻想到另一个:“苏杭,你放假前可是给我要了很多课本的,不会都没看,全用心思写文章了吧?” “当然不是,孟老师,先是暑假作业,我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另外,高二和高三的课本,我也都大概看了一遍,还做了一部分习题。”苏杭说着,也没有隐瞒,诚实道:“不过,因为写文章的事情耽误了时间,确实没有达到目标,我本来希望学完课本之后,把高二、高三的全部习题册都做一遍。” 众人听少年说完,再次无语。 你这是炫耀吧? 哪个同龄少年一个暑假能做这么多事情? 其他学生这么说,孟文康肯定会怀疑,但想想苏杭之前的期末考试成绩,他这个好不容易把某人要来继续当学生的班主任,怎么可能不信? 因此又下意识转为长辈的关切:“苏杭,没弄完就没弄完,也别让自己那么赶,恰好,现在开学了,你也说要安静学习,以后按照进度上课就行。” 苏杭点头:“孟老师,我知道。” 这么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俞仲怀亲自提醒,孟文康才起身,带着自家的得意门生一起赶往教室。 随后一直到中午。 各种琐事,交费、发书、扫除、安排座次、自我介绍、任命班干部,如此种种。 苏杭与孟文康沟通后,以自己个子高为由,依旧选择了教室东北角最后排的那个位置,并且再次与贺鑫磊坐在了一起。 区别是,苏杭今年多了一个语文课代表的头衔。 这本来是去年的尖子生谭晓磊的。 孟文康开始还问苏杭想不想当班长,苏杭说不想,并表示擅长组织且人缘也好的姜堰更合适,自家班主任也就没有勉强。 不过,敲定任命的时候,明显故意,孟文康特意说起,今年的黑板报,还要苏杭和陶暖瓷一起负责。 某个妮子,座次倒也和高一一样。 同样的过道旁,同样的第二排,同样也有区别,这一次,陶暖瓷的同桌换成了个子小小的曹婉婉。 临近十二点。 午饭时间,孟文康离开,大家也纷纷起身去往食堂。 苏杭与贺鑫磊说着话,还喊上了这次落到最后排的胖子李逸飞,刚起身,就见前排某个姑娘眸光盈盈地扭头望来,一张精致到完美的鹅蛋脸,如同一朵白白嫩嫩的向日葵,让人想要捧一捧。 无法忽视,走到近旁,苏杭便也停下:“一起去吃午饭?” 丫头连忙点头,脸蛋微红,带着明显欢悦,还脱口而出:“我请你。” “吃软饭啊。” 身后有人接话。 是一个姑娘,记得之前介绍,名叫徐小麦,长相一般,却有着接近一米七的个头,身形纤细而健美,一看就很喜欢运动的那种。 徐小麦这话开口,丫头顿时楚楚模样,以为自己又让他难堪了。 苏杭却没受影响,看过去,稍稍打量,好奇道:“我在哪见过你吗?” “你在桑河医院见过我爸,”徐小麦挺不爽的模样:“然后我就被我爸念叨了一个暑假。” 苏杭反应过来,试探问道:“徐呈耀?” 撞破头住院那些日子,自己的主治医师叫徐呈耀,似乎还说过,家里有个只知道疯玩的女儿。至于苏杭,显然又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苏杭提起,徐小麦点头:“没错。” 苏杭笑起来:“害你被念叨一个暑假,赔罪好了,请你一起吃午饭。” 徐小麦看了眼陶暖瓷,故意表情鄙视:“你竟然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请别的女孩?” “哦,这是个失误,”苏杭看了眼某个正在无辜眨眼睛的小妮子,朝徐小麦凑了一些,故意压低声音:“放学后,你悄悄等着我,别让她知道。” 徐小麦:“……” 陶暖瓷:“……” 贺鑫磊:“……” 李逸飞:“……” 某个一直没有抬头的娇小妮子:“……” 周围恰好听到的其他吃瓜同学:“……” 哥们儿,你太强大了吧? 这次是陶暖瓷先反应过来,脸蛋红红地抬手打了某人一下:“你不要胡说了呀。” 苏杭笑笑,见某个高挑姑娘幽幽地闪现在教室门口,便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走吧,”说着朝陶暖瓷里面某个一直埋头不语的小妮子示意:“婉婉怎么了?” 婉婉…… 陶暖瓷下意识不喜欢某个家伙对闺蜜用这种亲昵称呼,却也找不到反对理由。不过,男孩问起,倒是立刻想到了前几天的事情。 妈妈…… 什么都知道了。 好在,妈妈只交代她不能因此耽误学习,还说让婉婉来看着自己,然后,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关键是没告诉爸爸。 嗯。 这些可不能告诉他。 再说婉婉。 还能怎样? 糗劲儿依旧没过呀。 想了下,陶暖瓷道:“婉婉不舒服,我们走吧,等下带饭给她回来?” 苏杭也没多问,点头道:“好。” 陶暖瓷起身,大家一起向外走。 然后,就见某个娇小妮子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默默跟随,垂着头,不说话,也不掉队,如同一只无声的猫咪。 高二生活就在这种说说笑笑里开始。 苏杭却不知道,以《青年日报》上的那篇文章作为开端,一场热闹波澜,也才刚刚展开。 第064章:饥饿营销 正是纸媒兴盛的年代,《青年日报》虽然远不是中原省的第一大报纸,日发行量也有19万份,涵盖中原省及周边许多区域。 于是,8月28日这天,很多人都第一时间看到了关于某个‘少年作家’的报道。 家在商都市的林普就是一个。 月初的时候,因为《青旭》上的一篇文章,商都大学学生林普在第一次约会时就莫名其妙丢了刚刚交上的女友,为此已经郁闷好一段时间。 没成想,这个月即将过去,林普吃早饭时偶然翻看家里订阅的《青年日报》,再次看到了某些记忆可谓深刻的熟悉字眼。 ‘林清和许白’。 ‘青旭’。 ‘参商’! 林普耐着性子看完了这篇标题夸张的报道,结果是,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变成了后来的不可思议。 什么人啊! 竟然一个月发表9篇文章,还好评如潮,还杂志售罄,还读者来信…… 这可能吗? 然而,这年代报纸天然的公信力,让林普不得不信。 竟然真有这么一个人! 再次将报道读了几遍,林普潜意识里抗拒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发生改变。 想起当初看过一篇《林清和许白》就匆匆回了家的肖莺莺。 林普没打算放弃,这段时间一连给对方去了两封信,还想着下周商都大学开学后,要如何把事情挽回。 再看眼前报道。 这不就是机会吗? 既然莺莺喜欢参商的文章,自己就把报道中列举的9篇全部找齐了,当做开学礼物送给她。 对了,还有即将发行的新一期《青旭》。 两篇呢。 全部堆一起,够诚意了吧! 至于莺莺可能会喜欢到有些过头的问题……林普也想到了,又觉得,不足为虑,人家是少年作家,没理由和自己一个大学生抢女朋友。 毕竟现实里也不可能有交集吧! 再说报道里列举的一连串报刊杂志,虽然已是月底,按照常理,不少书店报亭或许都有存留,问题应该不大。 想到了就做。 匆匆吃过早饭,林普就出了家门,开始一家书店一家报停地仔细找寻。 …… 商都机场 候机大厅内,赵怡来接从东北做什么产业调查回来的大女儿,本来当做消遣随意翻着一些报纸,却意外注意到了《青年日报》上的某篇报道。 关于参商。 说起来,今年暑假刚开始,赵怡就已经发现了二女儿的种种异状,经常往外跑,经常发呆,到了后来,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直到那一天。 丫头早早跑出去,本来只是默默旁观的赵怡不可能再视若无睹,稍稍探究,没成想,就发现了那么多的事情。 以及,那么优秀的一个男孩。 除了家庭出身一般,其他,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特别是看过丈夫好友郑春花两万从那孩子手里买来的一份地推方案,还有那句广告语,赵怡对某个少年竟然指点了自家避开化肥厂投资陷阱那件事,也就不再怀疑。 思考良久,赵怡决定继续旁观。 因为有前车之鉴。 当初大女儿,她这个当妈的,还有自己男人,都是望女成凤,做了太多干涉,没成想……孩子其他方面没的说,但在感情上,竟然…… 赵怡不想再弄巧成拙。 二女儿喜欢一个挺不错的男孩,总比……喜欢女孩子要好吧! 当下。 赵怡本来也知道那少年发表了不少文章,还悄悄看过女儿的小收藏,但,这样一下在报纸上被列举出来,还是让人震撼。 广播里传来声音,赵怡知道大女儿的航班到了,站起身,稍微斟酌,把报纸递给一旁的随从,吩咐道:“上面提到的《青旭》杂志,小敏,你抽空去订阅一份。” …… 商都东部的启梁市。 启梁六中也是第一天开学,高三六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赵育学午饭后在办公室看报纸,偶然注意到了《青年日报》上的某篇文章,惊奇之下,去往学校阅览室找了找。 列举中的九份报刊杂志,赵育学寻到了《青旭》、《正茂》和《经年》三份,一一看过,便被吸引。 下午最后两节课是新学期第一次班会,赵育学干脆带了一本《经年》过去,还有那份《青年日报》,简单和自己的学生们说过情况,就亲自全篇阅读了《经年》上的《花季如此这般》。 这篇以高中学生文理分班作为主线的校园故事,赵育学觉得很有意义,哪怕自己的学生已经高三,听一听,也能对他们明年该如何报考大学提供一些参考。 超过1万2000字的文章,赵育学花费半个小时才缓缓读完,合上杂志,看向台下的学生们,说道:“这位名叫‘参商’的作者应该是你们的同龄人,但他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我不得不承认,连我这个中年人都无法比拟。这篇文章……我稍后会把杂志留下,大家可以多多传阅。其中不止关于文理分科的选择,还有关于学习目的的探讨,这是你们这个年龄孩子最迷茫的一件事,文中所述,或许也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启发。” 赵育学在讲台上说着,讲台下,一对名叫徐漫和章晨曦的同桌姑娘,依旧没怎么回过神。 刚刚,她们听到了什么? 参商? 九篇文章? 是她们前段时间在《青旭》和《正茂》上看到的那个参商吗? 是她们一起给对方写了四封信的参商吗? 是她们过去一月都在不断向周围朋友们推荐的参商吗?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上报纸了,因为一下子发表了9篇文章? 那么,《林清和许白》、《数不清的流年》和刚刚听到也是那么那么出色的《花季如此这般》之外,其他六篇,又是什么? 天啊。 早知道,她们应该多找找,而不是写了信,就满足了之前的两篇,也以为只有两篇! 这么直到放学,两女不太好意思向班主任讨要那份报纸,第一时间冲出了学校,买到一份《青年日报》,然后阅读,然后,当场把列表展示给书报亭老板。 这上面的报纸杂志,还有吗,全要! 对了。 下一期的《青旭》,两篇呢,提前也向老板预定。 不对! 说是开了专栏,那岂不是以后每个月都有,两个姑娘一商量,决定去邮局问一问,打算长期订阅。 …… 河元,桑河医院。 护士陆小敏忙碌了一个下午,今天终于不用再值晚班,交接一番,收拾东西正要走人,就见姚冉站在护士站一角的书报栏边,正手拿一份报纸发呆。 “小冉,走啦,看什么呢?”陆小敏好奇上前,顺着姚冉目光看去,很快就张大嘴巴:“这是说……那小子吗,老天爷,9篇,我以为只有3篇呢。” 姚冉被陆小敏的一惊一乍拉出了呆怔,转过小脸,听她话语,内心里下意识跟了句。 我以为只有6篇呢。 即将过去这一个月,姚冉私下里,对于参商,可比某个姑娘还要上心。 不过,当然不能说。 只是偶尔会想到陆小敏当宝贝一样收藏的笔记本,其中有她最喜欢的村上春树的一句话。 嗯。 眼看陆小敏把报纸抢过去,护士站其他几位同事也纷纷好奇地凑过来,听陆小敏说起某个少年,大家也都有印象,纷纷惊叹。 到了最后,陆小敏又露出不悦表情:“那家伙,出了院就不再联系我们,没想到更加厉害了,小冉,你姐姐不是他英语老师吗,帮忙找找人啊,他住院时我们那么细心照顾,还借他纸笔,现在发达了,至少也要敲他一顿饭呀。” 姚冉压了压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无所谓一些,摇头道:“高二重新分班了,我姐姐不一定还教他。” “那也不可能飞出河元吧,只要还在二中就行,”陆小敏哼了声:“总是能找到的。” 姚冉不愿承认,但,似乎,也挺想再见到某人。陆小敏这么说,她假装想了想,就顺势道:“我帮忙问一下。” 内心里想的却是,马上就新的一月了。 这一次,一定要早早去买一本《青旭》。 或许…… 上个月能有9篇,这个月,也不会少呢。 其他也要找一找。 …… 商都。 成江路29号的博艺总部。 最新一期的《青旭》明天就要付梓,本来,编辑部上下都要忙于对样刊做最后的审校,谁曾想,因为《青年日报》的一篇报道,整整一天,编辑部的热闹就没有停过。 主要是电话。 谭丰振今天一上班,就开始不停地接打。 有人询问《青年日报》上报道的真假。 有人打探《青旭》的订购流程。 有人想要投放广告。 有人好奇参商的身份,希望获得对方的联系方式。 有人要采购下期杂志。 甚至还有之前这边代替苏杭联系过退稿事项的一家杂志社,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主动打电话过来,说又打算录用某人的稿子了。 因为编辑部只有一部电话,总是占线,甚至有人还打到了博艺的其他部门,然后让这边跑去接听。 总之,这场面,实在比月初8月刊第一批杂志因为印量少而迅速售罄后还要热闹。 当然了,没人因为这种热闹而心生烦躁。 大家都是高兴。 被博艺丢在大楼角落好几年,眼看杂志都要停刊了,突然时来运转,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珍惜? 因此,众人都是干劲十足。 直到这一天的天色暗下,连以往对这份工作表现最淡然的美编赵月潇都没有离开。 大家继续着手中的事情,一边偶尔看向主编办公室。 办公室门打开。 谭丰振送人出来,大家也认识,还是月初亲自来过的那位图书经销商,这次也知道了名字,姓齐。 齐分用。 “小齐,不是我不给你,你这一次要3000本,多了些,万一卖不掉,还得退给我们,损失的也是我们。” “都说了,我还是现款现货,”齐分用保证道:“另外,上期的8月刊,老谭,你也和印刷厂沟通沟通,再印1000本,我全要了,你不知道,我今天接了几十个电话,都是下面书报亭在要这份杂志。” “旧刊重印,以前没有过啊……”谭丰振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价钱,怎么算?” “这不是问题,老谭,就按新刊来算。” 谭丰振知道自己不会谈生意,上次某个小子已经点破了他这一点,眼看齐分用急切的模样,知道是好机会,也不想太轻易答应,想想说道:“这样吧,小齐,我和上面商量商量,明天给你答复。” “怎么还商量呢,”齐分用直接拉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掏出一叠钞票:“老谭,你一句话,我钱直接拍这里。” 谭丰振连忙把钱推回:“别,还是要商量商量,商量商量。” 双方你来我往片刻,终于送走了齐分用,谭丰振转身,看向办公室内众人:“这……我稍后去找社长谈谈,大家还有其他事情吗,我一并说了?” 编辑部资历仅次于谭丰振的苏二年道:“有个电话打到了财务部,启梁那边的,也是询问咱们8月刊还有没有存货,想要500本。” 谭丰振点头,表示知道。 坐在门口的李同道:“中午我不是出去吃了吗,一个朋友拉的饭局,介绍了一个刚开印刷厂的,也是打听这次的事情,说是希望从咱们这里接些单子,价格好谈。” 谭丰振摇头:“这种事咱们可谈不了,得找社长。” 李同把一个写了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谭丰振:“我就帮忙传个话。” 谭丰振想想还是接过。 这些日子在编辑部地位明显提升的方薇接着开口:“老谭,这次……第一批真只印1万册啊?” 就在昨天,《青旭》9月刊的发行方案已经确定。 第一批,1万册。 与8月刊总体相当。 若是没有月初的《林清和许白》,没有参商,没有今天的热闹,1万册,肯定是足够的,大不了之后再加一些。 然而,现在的情况,大家都觉得,直接开印两万,怕都不够。 就刚刚那齐分用,只是商都一地的一个经销商,开口就是3000本,还连旧刊都想要。 这就是趋势啊! “社长亲自安排的,”谭丰振说着,想想还是没忍住,稍稍透露道:“老钟也是从苏杭提的建议里得到灵感。” 赵月潇问道:“什么灵感?” 谭丰振想了下,说道:“这个,好像叫……饥饿营销。” 饥饿营销? 大家都没听过,不过,营销不说,这,‘饥饿’啊,听着就挺残暴的。 既然是某个少年的建议,还是社长亲自拍板,大家也没再多言。 这么又说了些事情,谭丰振吩咐众人可以下班,自己去寻找自家社长。 要汇报今天的情况。 还有,那什么‘饥饿营销’,他其实也觉得,没必要,万一把人‘饿’过头了可怎么办?当下这么好的形势,一口气印两三万,赶紧卖杂志,接着再卖书,才是正途啊。 至于这一期自家杂志究竟能卖多少? 谭丰振从早上的热闹开始后就忍不住在想,却又不太敢想。 万一只是表面热闹,读者并不捧场,那可怎么是好? 真要那样…… 接下来的出书,可都要受影响了。 钟长林已经不在总部,今晚又有应酬,是省日报社的几位同行,谭丰振知道,某人还是在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 预付10万之后,某个少年,简直成了自家社长的放手一搏。 联络一番,确定了位置,谭丰振匆匆骑车赶往钟长林待客的饭店。 第065章:卖吆喝 谭丰振找到钟长林,第一件事还是陪着应酬,推杯换盏一直到十点多钟。 深夜的商都街头。 送走客人,钟长林少有地过量了一些,站在路灯下抽着烟缓了一会儿,正要和谭丰振说话,恰好注意到另外一行人也从饭店出来。 钟长林认出其中一个,连忙走过去,带着笑招呼道:“老张,这么巧啊,在这儿遇上。” 谭丰振跟着上前,也认出来,钟长林招呼的‘老张’,名叫张群礼,是南郡市一位实力很强的书商,对方在南郡各县都有自己的图书商城。 关键是,这人欠了博艺不少账款。 钟长林上前,本来正在说话的几人也认出了他,纷纷热情地招呼寒暄,相互间好像一点龃龉都没有的模样。 大家聊过几句,钟长林看向一张国字脸还戴着金丝眼镜外表文质彬彬的张群礼:“老张,既然见了,还是得说说,兄弟我最近不容易,你欠博艺的款子,上次可是说6月份就给的,这都要9月了,总也得见点影子吧?” 钟长林这话出口,本来带笑的张群礼立刻也苦下脸:“老钟,不是兄弟不给啊,最近周转实在困难,现在这世道,大家都看钱,谁还看书啊。” 钟长林拉住对方一只手:“这样,老张,算兄弟求你,先给10万,让博艺缓一缓?” 张群礼反过来握住钟长林,表情真诚到无懈可击:“老钟,我要是有10万,就不会在这里了,这不……今天邀请哥几个,就是想借一些钱啊。” 张群礼这么说,其他几人都是配合地点头。 脸上笑意却也明显。 钟长林前段时间贷到了100万款项,但只是付给某个少年就有10万,再加上博艺上上下下一大摊子,还有近期要运作的《数不清的流年》,那笔钱,实在不怎么够花。 因此,当下为了要债的诉苦,其实一点都不假。 见张群礼不松口,钟长林只能加码,透露一些自己的底牌:“老张,说实话,我最近正在筹划一本好书,如果顺利做起来,几十万销量轻轻松松,你现在还我些钱,我到时候第一批给你发货,怎么样?” 张群礼依旧无懈可击地苦着脸:“老钟,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一本书没上市,谁知道好赖,还几十万销量,博艺这几年10万销量的书,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吧?这样,你先做,把书做出来,别说几十万销量,有个10万的,我请你吃饭。” 钟长林简直想打人。 你这龟孙子欠我钱,还成我不厚道了! 这么拉拉扯扯一番,到底无果,钟长林眼看着张群礼走向路边一辆价值四五十万的崭新奥迪轿车,还是只能微笑着目送。 直到奥迪消失,钟长林才踢着路边垃圾桶狠狠地骂了一句:“真他妈无赖!” 谭丰振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这件事,还是要从出版行业让人深恶痛绝却又根深蒂固的‘赊销制’说起。 简单来说,就是先拿货,后付款。 而且,相比其他行业的赊销,因为大家做的是文化生意,讲究一个体面,基本是连合约都不签,你来要书,我就给,最多留一个收据,等书卖完了,再结款。 或者,卖不完,退书的同时,卖多少结多少。 结果可以想见。 下游的经销商从出版社这里拿了货,怎么可能会乖乖付款?有了资金,投资,放贷,炒股,买车,甚至养几个女人,这些不好吗? 干嘛要还钱啊? 因为整个行业都是如此,造成了全产业链从上到下的严重拖欠。 当然,拖欠,不是不还。 不然全崩了,大家都没得玩。 那么,什么时候还呢? 比如,一家出版社,如果有新书出版,下游经销商为了拿到货,往往会偿还一些之前的欠款。 如果你的书畅销,那更不得了,这就是筹码,想要货,还钱! 博艺的问题就在于此。 已经好几年,博艺都没有推出过什么畅销书。 因为每年出版的书籍质量一般,博艺在经销商面前简直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你不给货,人家也不稀罕,但,你给了,卖的一般,想要收回货款? 等着吧! 谭丰振大概知道,博艺说是净负债700万,实际上,对外欠了1100多万,另外还有400万,就是自家一直收不回来的各种账款。 就像刚刚离开的张群礼,一个人就欠了博艺不下30万。 谭丰振想着这些,见钟长林有些颓然地重新点了一支烟,默默蹲在了路边开始抽,走过去,也跟着蹲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钟长林一口将一支烟抽调一大截,缓缓吐出雾气,看了眼一旁,主动道:“说说吧,今天怎么样?” 听到这个,谭丰振精神一些,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翻看一边说起值得提起的事情,最后将李同转交的一张联系方式也递过去,说道:“老钟,我觉得,咱别搞那什么‘饥饿营销’了,能印多少印多少,这次趁热闹多卖些,下个月,咱广告价格也能提高不少?” 钟长林看了看写了印刷厂联系方式的纸条,小心收在口袋里,想着送上门,不坑白不坑,反正相互坑呗,一边对谭丰振道:“你专心管好内容就是了,其他我来操持。” 谭丰振稍微迟疑,还是道:“我对那孩子的文章是有信心的,咱们折腾太多,我挺怕……弄巧成拙……” “可问题是,不弄个大‘巧’,得不到大‘成’啊,”钟长林微微摇着头,说道:“老谭,我这次是不成功,就成仁,博艺这一摊子,再起不来,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说着忽然又怒意上涌,朝刚刚奥迪离去的方向示意:“就像那混账,咱手里没点好东西,真拿他没办法。” 感受到钟长林的坚决,谭丰振也只能叹气。 片刻后,同样想到刚刚的张群礼,谭丰振又道:“这样,《青旭》这一期,要的人挺多,我就坚持一下,谁来都得现款提书,不能再让人赊账了。” “这倒不用,”钟长林摇头:“《青旭》几万本能有多少钱,大头还是接下来的那本书,你这只是预热,对了,刚刚说有人想要8月刊,你明天早上就联系印刷厂,再印1万册。” 谭丰振以为自己听错了:“旧刊……1万册?” 九月新刊也才印1万册啊! “现在就是卖吆喝,”钟长林道:“动静越大越好。” “万一没人要呢?” “9月刊第一批1万册,那些家伙想要多少,就得搭多少8月刊。” 谭丰振刚刚觉得可行,却记起另一个:“那本书的主打可是《林清和许白》,老钟,咱们放出太多8月刊,会不会影响将来合集的销量?” “只是一篇而已,”钟长林摇头,转眼又笑骂:“那混小子,让他把《林清和许白》扩写扩写,明显不愿意,连糊弄都不给我糊弄一下,到了直接摊手说没写出来。” 谭丰振也笑:“这性格还是好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其他作家。” 钟长林回忆这段时间与某个少年的几次接触,感慨道:“我就是没见过这么复杂的。” 谭丰振跟着微微点头,还是更关心杂志的事情,回到之前:“既然要把动静弄大些,那9月刊,为什么还要搞什么‘饥饿营销’,老钟,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恰恰也是为了把动静弄大,只是要讲策略,”钟长林说了句,又摇头:“还是刚刚说的,你专心内容就行。” 谭丰振只能点头。 钟长林飞快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了一支,忽然再次笑道:“那小子,我就该强硬些,把他弄来商都。” 谭丰振不解。 “前几天《青年日报》的访谈,你在场体会很深切吧?” 谭丰振顿时点头。 “我也拿到了那边记者的录音和记录,啧啧,天南海北,人生万事,侃侃而谈,如果真只放一篇报道里,那可亏大了,”钟长林道:“反正,如果把人弄来商都,那小子肯定也能在其他方面给我不少意见。” 谭丰振道:“苏杭挺有自己想法的,勉强不来。” 钟长林应了声,又忽然感慨:“我女儿要是小几岁就好了,想想法子,招成女婿。” 谭丰振有些意外,笑起来:“老钟,不至于吧?” “太至于了,”钟长林也笑,想了想,还挺正经地问道:“老谭,你说这种孩子,会不会喜欢比他大一些的姑娘,我女儿其实才二十四,还在英国读博士,高智商高学历,挺般配的,不是吗?” 谭丰振抽了抽嘴角。 这是大一些么? 这是大八岁啊! 这叫老牛吃嫩草! 钟长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一番,终于起身:“今天就这样,老谭,你明天亲自盯着印刷,尽快铺货,其他的,还是交给我。” 谭丰振跟着起身,也只能答应。 第066章:就是极限了吗 第二天是8月29日。 星期二。 当很多人以为《青年日报》上关于‘参商’的报道足够讨论几天时,中原省的另外一份报纸,《文艺导报》,再次刊发了关于某个少年作家的文章:《参商谈人生,我们应该‘不虚度’》。 相比《青年日报》上近乎‘震惊体’的浮夸,这次的文章,只看标题就有一定的深度。 钟长林也确实是放手一搏,为了推介某个少年,基本上动用了这些年积累的所有媒体人脉。 另外,文章的内容,则是摘取《青年日报》记者刘域对苏杭的采访,钟长林确实觉得一次性发表太过浪费,要来了素材,计划拆分后零碎放出。 再说《文艺导报》,听名字挺偏,发行量却也有7万。 而且,因为侧重文学艺术等方面的内容,相比阅读群体广泛的《青年日报》,《文艺导报》主要面向对文学艺术感兴趣的读者,因此,对于协助扩散‘参商’的影响,效果同样强力。 紧接着,依旧没完。 八月的最后两天,中原省的另外两份报纸上,也接连出现了与‘参商’有关的文章,一个标题是《从‘林清和许白’看来自小城的少年作家》,一个标题是《浅谈‘参商’的行文风格》。 然而,连续四天,四篇文章,却依旧只是铺垫。 如此到9月1日。 最新一期《青旭》发行的日子,钟长林也砸下了一枚更加重量级的舆论炸弹。 这一天,发行量达到53万份的《中原日报》,文化版头条,醒目的加黑标题:《预付十万,圆梦少年——少年作家参商小说合集即将出版!》 这世上许多事情,一旦和金钱联系起来,都难免俗气。 然而,如果这个数字大到一定程度,比如,10万元,按照这年代很多普通人的薪资标准,30年才能赚到的一笔巨款,那么,事情就不那么俗气了,只剩下夺人眼球。 本就已经连续几天在不同报纸不同版面反复出现,当下,‘预付十万’的新闻一出,‘参商’这个名字,迅速突破了文学圈子,开始向整个社会蔓延,成为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是参商? 哦,一个少年作家。 对方做了什么? 哇,一个月发表了9篇文章。 十万是怎么回事? 啧,一家叫博艺的出版社,为了能够与那位少年作家达成合作,竟然预付了对方10万元巨款。 十万有多少? 你一个月300的工资,要干30年,才能赚到这么多! 人家还只是预付! 那么,问题又来了,参商为什么能够一个月发表9篇文章,博艺为什么肯预付对方10万元巨款? 显然啊,参商文章写的好啊。 最后一个问题,参商在哪写文章来着? 答案…… 《青旭》! 人家有专栏,好几家报纸都报道了,据说这个月,还要一次性发表两篇小说,还有访谈。 既然如此,10万预付的小说合集先不说,这《青旭》,一定得找来看看! 于是,9月1日的这一天,舆论覆盖密度最大的中原省各个城市,无数的书店和报摊老板都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突然之间,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口头禅: “有《青旭》吗?” “有《青旭》吗?” “有《青旭》吗?” “……” 刚开始,老板们都很高兴。 有! 当然有啊。 不仅有9月的,甚至还有8月的呢。 没办法。 据说是强摊过来的。 要不要? 没想到竟然也要。 结果,老板们很快就不怎么高兴了。 因为转眼就没了。 不止两个月份的《青旭》都没有了,连同时发现还刊载了参商一篇文章的《正茂》都没有了。 甚至,很少量一些铺货到中原的外省杂志,上面有着参商文章的,也被一扫而空。 以前都没人理的杂志啊。 这次,这么不经卖的吗? 什么状况?! 状况是…… 铺货量实在太少! 于是,早早的,一些人想起来最近的热闹,你一本,我一本,很快就没了。 商都的大学生林普就是晚到的一个。 下周开学,最近想要再睡几个懒觉,中午去找寻时,无论是街边的书报亭,还是大型的图书城,都已经售罄。 就像林普到底也没能集齐《青年日报》上列举的那9份报刊杂志那样。 想法挺好。 问题在于,相应的报刊杂志,早就被不知不觉越来越多的‘参商’书迷给清扫一空。 骑车在商都转了大半天,一无所获的林普甚至有些自我怀疑。 情路坎坷啊! 启梁的徐漫和章晨曦也没能买到。 其实已经通过邮局订购。 邮递比书报亭慢一些,实在想要一睹为快,就决定再额外买一期。 当收藏了。 作为高三学生,日程紧张,两女早早要去学校参加早自习,只能放学之后尝试购买。 然后,根本就找不到。 河元。 状况类似。 今天的工作刚结束,陆小敏和姚冉就一起匆匆离开,来到医院外的机械路,第一个书报亭,直冲过去。 然而,两个姑娘根本没机会说话。 书报亭里头发有些秃的瘦子老板正在和人打电话,挺激动的样子,声音很大。 “……老赵,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么热卖的杂志,我上月就注意到,还和你说过,还有那参商,最近几天一直在上报纸,结果这次,新旧两期,你一共才给了我10本,我这生意还做不做……怎么会没有,人家杂志社还能捂着不赚钱啊,你赶紧给我想想办法,要不我直接给齐总打电话……那到底怎么回事……好吧,你联系着,不过,对了,《正茂》呢……行,明天赶紧给我送来,嗯,30本,还有一本《经年》……没有了啊……那也赶紧联系联系……另外,你们查查那参商,不是说一个月发表九篇文章么,看这月其他哪些杂志上还有,也都给我送来,都要30本……” 这么语气急切地打完电话,老板放下话筒,见窗外站着两个年轻姑娘,忽然抬手:“别说话,我先猜猜,闺女,你俩要说的是……有《青旭》吗?” 姚冉没开口,陆小敏却翻了个白眼:“老板,我们又不是聋子,你刚刚的话都听到了。” 头发不富裕的瘦子老板一摊手:“那就不用废话了,和参商有关的,都没有。” 陆小敏有些后悔没有早上立刻来买,不过,发现某个少年竟然这么受欢迎,又有些替他高兴,继续搭话道:“老板,那个……有‘参商’的杂志,真那么好卖啊?” “可不是嘛,”老板见一时没其他客人,趴在书报亭窗口桌面上,瞄了眼姚冉漂亮的娇小脸蛋,一边道:“上午就没了,而且,你俩看报纸吧,最近几天,好几份报纸都在报道,呐,今天的《中原日报》,说是有个出版社,预付10万,要给那参商出书……” 陆小敏还真不知道这个,连忙找寻:“你说的报纸,在哪?” “那儿,”老板探手出来朝右侧指了指,见陆小敏扑过去就要上手,连忙转换商人状态:“五毛钱一份啊,你不要可别乱翻。” 陆小敏拿了报纸,掏出五毛钱丢过去,一边翻找一边道:“老板你真小气,我本来还想在你这预定几份杂志呢。” 老板嘿嘿笑着接过钱,摇头道:“参商啊,你不预定,我也卖得出去。” 陆小敏受不了老板的嘴脸,脱口而出:“你知道参商是谁吗?” 老板也有些混不吝:“能让我赚钱,他就是我爹。” “呸,你想认爹,人家还不想要你这磕碜儿子呢。” 陆小敏啐了一句,不想再和总是往姚冉脸上瞄的老板继续闲扯,拿着报纸,拉着好友匆匆离开。 同样的状况,还发生在太多太多的地方。 而且,越是找不到,越是想要,结果就是,无论是想买的,还是想卖的,都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心心念念。 无论是欲念还是怨念,最终都转为了需求。 商都。 钟长林本以为,《青旭》9月刊1万册的印量,至少也要卖两三天,才能售罄,到时再进行下一步的营销计划。 没成想,杂志上架的第一天……不,只是半天,从中午开始,各地的经销商就已经在不断联系过来,要求追加订购。 编辑部的电话,从中午到傍晚,眼看天色都要黑下,也还在不断地响起,另外,一些距离较近的经销商,还纷纷亲自找上了门。 谭丰振的办公室内。 再次结束一个电话,谭丰振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个数字,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自家社长,又稍等片刻,铃声没有立刻响起,便低头开始统计。 然后…… 眼看着谭丰振陷入呆滞,钟长林敲了敲桌面:“老谭,多少?” 谭丰振猛地摇了下头,让自己回过神,这才看了眼对面,转而又低头瞄向笔记本,如此往复两下,才道:“如果没算错,这……各地大大小小62个经销商,一共要追加……” 这话还没说完,铃声再次响起。 谭丰振下意识接听,嗯嗯啊啊片刻,挂了电话,又老神在在地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看的钟长林有些抓狂。 你倒是说啊! 谭丰振加上又一个单子,终于看向对面,缓缓给出了一个数字:“63个经销商,一共要追加4万3600本。” 钟长林听到谭丰振报出的数字,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没听错吧? 脑子转了转,钟长林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同在自家博艺旗下的《商海》。 这家成长迅速的商业杂志,本来销量已经接近4万,而今年的总目标,也只是突破5万本而已。 再看《青旭》。 本来都要停刊的一份杂志,7月份,销量不到6000本,8月份,不算最近的加印,初期也只是1万本。 然而,仅仅两个月后,9月的第一天,不仅铺货的1万本杂志迅速售罄,甚至,还一下多出了超过4万的订单。 直接就破了5万啊! 要知道,钟长林私下里的设想,《青旭》能够趁着这股东风,在年底之前达到与《商海》同样的目标,就算超额完成任务。 现在…… 这该怎么算? 而且,追订这4万多,就是极限了吗? 钟长林思绪飞转的时候,谭丰振再次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才对自家主编道:“老钟,咱们是不是该立刻联系印刷厂,连夜开工?” 钟长林听谭丰振这么说,回过神,下意识摇头:“不,不行,得再饿一饿。” 还饿?! 谭丰振正要说什么,钟长林已经打断,猛地起身:“得再饿一饿,明天不要回复,后天……后天开印,另外,对了,咱们要再在《中原日报》上发一个道歉声明,让媒体再炒一炒,炒的更热一些,老谭,你别在乎这个,都是预热,都是给咱《数不清的流年》预热,想想啊,你这杂志,按零售价3块,哪怕到10万本,又能有多少?咱出书的定价可是15块!” 谭丰振其实就觉得吧,你该‘饿’就‘饿’,该‘炒’就‘炒’,不耽误把杂志悄悄的提前印出来啊。 不过,既然自家社长已经魔怔了,坚持什么‘饥饿营销’,他也只能顺着。 再次看眼前的笔记本,谭丰振也有些恍惚。 自从12年前调入《青旭》,谭丰振就没想过,这样一本相对边缘的文学杂志,还能有今天销量突破5万的风光。 要知道,八十年代,《青旭》的销量最高也只是3万出头而已。 钟长林说完,再次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计划,情绪也稍微平缓一下,露出笑容,对谭丰振道:“老谭,走,今晚聚餐,喊上外面大伙,一起热闹热闹。” 谭丰振指了指电话。 钟长林一摆手:“让它响着,反正想要书的,早晚还得打过来。” 两人说着,走出了谭丰振的办公室。 钟长林刚要再宣布一下聚餐的事情,就见自己的秘书李晴从外面走廊进来,看到他,抬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钟长林道:“你直接说。” “南郡的张群礼……”李晴道:“……您不在办公室,他电话打到我那里,说让我给您招呼一下,要2000本《青旭》,还说那边会派一个经理过来接货。” 想到前几天晚上碰到的某个家伙,钟长林第一反应是不好得罪。 不过,突然想到了刚刚听到的预定数字。 这么好的兆头,干嘛还要再受这份憋屈。 钟长林有一种预感,只要把某个少年牢牢绑在旗下,博艺的辉煌……就像对方当初描述那样,将来,‘博艺传媒集团’……总之,一切才刚刚开始。 想通这些,钟长林不再犹豫,对李晴道:“不给,让他那什么经理给老子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就算他张群礼亲自过来,老子也不给了,以后都不给了!” 第067章:生活是需要智慧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本就四处漏风的一件事。 《青年日报》上的文章一出,加上苏杭从《林清和许白》开始就没想太多地把许多角色人物和故事场景都放在了河元二中,‘参商’到底是谁,学校里,稍微关注一下周围人事的学生,都能轻易猜到。 于是,开学的第一周,苏杭就觉得吧,自家学校成了动物园。 不幸的是,他是唯一被围观的那只。 吃饭时会被指点,做操时会被指点,开会时会被指点,上下学会被指点,就连老老实实待在班级里,也会有人跑来指指点点。 看…… 那就是‘参商’诶。 好奇怪的一种生物,竟然和咱们人类长得一模一样。 这还不止。 甚至有口味很重的人类姑娘,还给参商写起了情书。往往午饭时出去一趟,再回来,桌面上,或者抽屉里,就会出现几封字迹娟秀的书信。 曾经的苏杭可不知道这年代高中女孩有这么大胆。 曾经…… 好吧。 平庸到不存在的人,确实不可能知道。 再就是街坊邻里。 本就已经热闹了一个月,当新闻报道一篇接一篇地出现,苏杭在棉纺路周边也就更加的家喻户晓。 事情原本还在可控范围内,直到‘预付十万’的新闻出现。 周五这天一大早,父亲打电话回来,说起《中原日报》上的报道,苏杭就明白,自己不得不更加重视起来。 通常遇到类似事情,比如中彩票了,很多人的选择都是搬家。 苏杭不想这样。 即使重生之前,回忆往事,少年时可以看星空可以听鸟鸣可以晒太阳的清贫小院,都是苏杭这辈子最安心的一段记忆,后来不可避免地买了商品房,各方面条件似乎更好了,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 总感觉与很多人挤在一栋水泥盒子里,一层叠一层,很压抑。 话说回来,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既然想要安生,想要留下,就得动些脑子。 生活是需要一些智慧的。 《青年日报》的记者刘域和助手季灵灵再次见到苏杭,时间是9月2日的周六上午。 地点在河元二中的校长办公室。 提前已经联系过。 前些日子那份采访素材被钟长林拿走拆分,还有自家报纸上那篇不伦不类的文章,让刘域很是生了几天闷气,生完了气,还是压抑不住对某个少年的好奇。 《青年日报》方面也觉得某个少年作家可以再挖挖,但只同意了刘域周末过来。 于是加班。 大家招呼一番,各自落座。 刘域本以为自己到了,就会成为关注焦点,然而,当众人重新坐下,某个少年却转向了自家校长,继续某个话题道:“关于征文的标题,校长,我觉得,‘美丽河元’就不错,俗气是俗气了一些,但上口啊,如果您不嫌麻烦,还可以和市里联系联系,争取一些支持。” 办公室内除了刚到的两位,还有校长俞仲怀等几位领导,以及苏杭的班主任孟文康。 苏杭说到这里,俞仲怀还能保持平静,另外两位二中的副校长,都是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卓识和蒋文萍,表情同时一动。 这是政绩啊! 拉市里参与进来,事情做好了,不仅是自家学校的政绩,上面领导也能得到好处。 文化建设和经济建设可是同样重要的。 再深入一点。 如果谁能主导这件事…… 俞仲怀这两三年就要退休,现在可不是谦让的时候,卓识见自家校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适当抢了下:“苏杭,你这个征文计划,确定与《青旭》杂志联系好了吗?” 苏杭点头:“早上来之前刚聊过,《青旭》最近很受欢迎,也就急需更多优秀稿件,我自己是写不来的,就想拉同学们一起。另外,如果学校觉得可行,我还可以尝试与《正茂》沟通一下,《正茂》也在商都,多一家杂志,就多一个平台。” 卓识已经抢了,表面成熟风韵其实挺让学生们闻风丧胆的另外一位副校长蒋文萍也开了口,对某个少年的语气却颇为温和:“苏杭,只是电话里口头说说可不太行,要不咱们一起去商都,当面找《青旭》的领导谈谈,有了明确章程,我才能和市里汇报。” 卓识一听就有些急,你去谈了,你汇报了,还有我什么事? 连忙再抢:“苏杭,还是我陪你去,蒋老师家里事情多,又要照顾孩子……” 蒋文萍乜过去:“老卓,我孩子都大了,没那么多事情,倒是你老婆,放心你出去乱跑吗?” 眼看两位副校长针锋相对,再扯还可能有些离谱,俞仲怀连忙打断:“还没谱呢,抢什么抢。” 俞仲怀威望足够,两人都闭了嘴。 老人这才看向苏杭,笑问道:“小子,突然弄这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给我说清楚,我可不支持你。” 校长问起,苏杭不觉得有必要隐瞒,就说道:“校长,我最近有些木秀于林了,您也知道情况。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安安生生地继续高中生活,为了避免东西南北的风都往我一个人身上吹,就想多拉出几株同伴出来。反正,校长,这不是坏事,对吧?” 苏杭说得坦诚,再想想这少年最近的风头,大家轻笑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 实在是耀眼到很容易让其他人感觉白活一场的小家伙。 俞仲怀依旧笑着,带点不满:“你倒是光想你自己了,这么折腾,都不怕耽误同学们学习?” “只是抽空写一篇文章而已,周末两天就搞定了,不会耽误,”苏杭摇头,又道:“而且,校长,我之前也和《青旭》那边有过沟通,建议他们举办征文大赛,还可以和省里的高校联合,以此做一些‘加分’或者‘保送’项目。这次算是预热。咱们占了先机,将来也能拿更多名额不是?” 两位副校长闻言,顿时又看向自家校长。 加分和保送,如果真能成,这不仅是实实在在的政绩,也是实实在在的实惠,要不然,全国那么多学校,也不会在意这些。 俞仲怀还是不置可否,还指了指自己的两位副校长,瞄向某人:“你这孩子,都成精了,看把他俩戳逗的。” 这话没法接。 苏杭只能憨笑,装无辜。 两位一直在明争暗抢下一任校长位置的副校长也一时尴尬。 俞仲怀继续斟酌片刻,终于道:“小子,你怕自己木秀于林,我也怕二中木秀于林,这样吧,如果要做,就拉其他兄弟学校一起。不过呢,文萍刚刚说的也对,只电话里谈过可不行……” 蒋文萍一喜,立刻挺了挺丰腴的身子:“校长,我去。” “去什么去,”俞仲怀没好气地又斥了句,再次转向某人:“这样,小子,你让商都那边先派个人过来,当面谈谈,再说后续。” 苏杭知道这是俞仲怀为了避免两位副校长闹别扭,只能请人家过来,想想不是什么大事,也就答应。 这么又谈了一些细节,大家才起身打算离开。 刘域当记者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被忽视,却也没有生气,拒绝了俞仲怀的招待邀请,饶有兴致地旁观某个少年在一群成人之间游刃有余。 主教学楼西前方的一栋办公楼下。 季灵灵与刘域站得稍远一些,看少年继续与几位学校领导说话,稍稍迟疑,还是小声开口:“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第一次见,我就没觉得他像小孩子,”刘域说着,又道:“这才是有趣的地方啊。” 稍等片刻,苏杭终于脱身,走了过来。 刘域正要招呼,发现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从另一边凑上前,男生偏圆脸庞看着有些稚嫩,女生撇撇的嘴角,个子很高。 苏杭朝之前等在楼下的张溢和甘欣点了下头,才与刘域两个招呼:“刘哥,季姐,我们走吧。” 刘域好奇问道:“去哪?” “马上就中午了,既然你们想来看看我生活学习的地方,先去我家吃饭,怎么样?” 刘域稍一犹豫,点头:“好啊。” “我们骑车过来的,三辆,五个人足够。” 苏杭朝不远处车棚示意,开学前给甘欣买了一辆自行车,女孩其实不太情愿,还想某人天天载着自己,苏杭也不情愿,姐姐,你沉啊。 当然还是买了。 大家骑车离开二中,苏杭和张溢一辆,让给了个子很高的刘域一辆,甘欣和季灵灵一辆。 走在路上,苏杭又主动道:“刘哥,周一的那篇文章,挺郁闷吧?” 刘域点头:“差点都不想来了。” “其实我想说,既然这样,就当来河元玩两天怎么样?我全程招待,明天还打算和朋友们去郊外野炊。你们也一起,放松放松,然后,就按周一文章的套路,再随便交一篇就是了。” 刘域笑道:“你这是在腐化我吗?” “没有啊,刘哥,咱们交个朋友,以后多联系。至于这次,我最近真的已经头皮发麻了,不想自己的个人隐私再泄漏更多。”苏杭说着,想想那天的采访,大致确认刘域的个性,又补充道:“刘哥,如果咱们是朋友了,你想看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没什么可隐瞒,只是不要随便透露给外人就行。” 刘域本来就对某个少年本人更感兴趣,报不报道的,前几天那一下,也挺受打击,而且本能觉得交这样一个少年当朋友只会好处多多,当下听苏杭说的真诚,很快点头:“好啊,我答应你,交个朋友。” 季灵灵坐在甘欣后座,听完笑着插嘴道:“苏杭,我呢,你这是故意忽略我吗?” 苏杭连忙道:“哪敢啊,季姐,你也一样。” 季灵灵抬了抬下巴:“这还差不多。” 第068章:猫啊! 棉纺路一处巷口,大家下车步行拐入,刘域和季灵灵打量着周围普遍破败斑驳的房屋,再次惊讶。 外界已经大名鼎鼎的‘参商’,竟然会住在这里。 那些风格不同却都才华四溢的文章,可不像这种环境能够孕育而出啊! 正想着,就见苏杭停步,与胡同口休歇的几位街坊招呼说话。 其中一位老太太的话语吸引了刘域的注意:“苏杭,听说你爸把你挣的钱都买了房子啊,在商都?” “是啊,我妈不同意,想让我上大学再用,但我爸非要买,说是给我结婚做准备,他俩还吵了一架。” “那可是10万哦,都花完了?” “差不多,买了个90平的,1100块一平。” “那就是9万9了,只剩了1000?。” “1000都没剩下,还有一些手续费用。” 大家听着,一个秋日里也只穿了背心的中年人道:“啥房子这么贵,咱们这儿,一套120平的,好像也才5万5?” 苏杭还没开口,旁边另一位老人已经道:“咱这旮旯哪能和商都比,苏杭现在这么有本事,也该在省城安个家。” 不少人纷纷点头。 苏杭却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咱们的独院,楼房一点都不好,光线暗,不通风,邻里之间也没那么多人情味。” “小杭你说这也是,咱们这就算破了些,可自在啊。” “独院也有好的啊,”穿背心的中年人又道:“苏杭你再挣些,将来去商都弄个大别墅。” 苏杭笑着摇头:“那可弄不起,别墅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事情了,咱那点钱不够人家看的。” “你可是大作家了啊。” “现在就作家不值钱,我那10万看着多,还不如人家做生意赚到的零头。” 这边说着,又一个刚凑过来的矮个妇人挤着眼睛说道:“嘿,苏杭,想要大别墅也容易,那天坐车来的那姑娘,还有司机呢,你努努力,把人娶回来,啥都有了……” “刘蓉你可别说了,没看人家甘欣在么。” “哎呀,是婶儿说错了,小欣可别放心上。不过,你也要把这小子看紧了,别被人抢走。” “你这可真厉害,两头的话都让你说了。” 大家都笑起来。 又聊几句,苏杭才带着几人继续往前走。 偶尔打量身旁,季灵灵饶有兴致,刘域若有所思。 苏杭当然也不会解释。 为了自己能继续安静生活,苏杭在学校那边的安排是筹划一个征文活动,打算另外扶植几棵‘秀木’出来。 街坊这里,就是刚刚聊起的话题。 买房。 昨天父亲打电话回来说起《中原日报》上的‘预付十万’,苏杭思考过后,想到的就是这个。 对外谎称10万块都买房了,不是苏杭担心被人借钱,而是希望给街坊邻里一个暗示:苏家,财来了,财又去了,只换成了一栋房子。 这个年代,至少这片街区,大家虽然住得不好,但也都有个落脚地方,因此远没有十几二十年后人们普遍对房子的执念。 甚至会觉得,那么大一笔钱,只拿去买了一栋房子,实在是糟蹋。 总之,钱‘糟蹋’完了,苏家也就和以前一样。 大家也能和以前一样。 即使某个少年还有稿费,几百几千的,哪怕比不上,也只是让人羡慕一下,又不是没见过。 苏杭昨天吩咐母亲把话传出,今天周围人已经普遍知晓。 而且,刚刚一番招呼,苏杭觉得,效果不错。 至于这种状态能坚持多久…… 将来再说。 回到家。 苏杭刚带人进门,就看到正在西北压井旁洗着一把青菜的父亲,母亲闻声也从厨房走出,见到刘域和季灵灵,转向自家儿子,小心问道:“小杭,这两位就是……” 刘域昨天把电话打到家里,何芬因此知道。 对于记者,何芬的感觉是既高端又神秘,甚至有些敬畏。 “是的,妈,这是刘哥,还有季姐,”苏杭笑着示意了下,让母亲没必要太拘束,还转向父亲:“我爸和他们见过,上星期,我们聊了一下午呢。” 苏全民上午才从商都回来,此时也已经起身,与刘域和季灵灵招呼。 说过话,刘域和季灵灵也不忘主动与何芬寒暄,刘域还说起,他们和苏杭已经是好朋友,别想什么记者,就当是来蹭饭的。 这么一番之后,气氛轻松起来。 大家一起动手,苏全民掌勺,做了满满一桌,还让张溢去喊了他父母以及其他一些邻里过来陪客。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宾主尽欢。 吃过饭,苏杭带着两人到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看了自己的集邮册,看了这段时间的各种书稿样刊,还聊了一些文学,以及…… 白酒。 不仅是上次买的几瓶桑河酒依旧在苏杭屋里,郑春还另外送了几瓶特别的窖藏过来,苏杭偶尔会喝上几杯。 另外还有几本与白酒相关的书籍和杂志。 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帮郑春参谋。 刘域问起,苏杭按照之前约定,既然交了朋友,也就没有隐瞒,大致说了说那份地推方案的事情。 两万块的事情就略了,倒是提及帮周围不少邻里都找了新工作。 比如洪伯和洪绫,这些日子就一直在紧张排戏。 还有隔壁谢长庄,不仅自己去了桑河酒业,还拉了妻子苗凤一起,虽然后者只能算临时,帮着在地推预热时做一些发传单之类的事情,但也比在家闲着强。 毕竟纺织厂那边,开工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 如果不是苏杭拦着,何芬差点也都要过去。 刘域听完这件事,再次感觉……不可思议。 最近关于‘参商’的热闹就不说了,只是今天过来河元,先在学校那边,少年三言两语筹划了一个征文活动,惹得两个副校长差点争执起来。 再到回来时的巷子里,听少年和人说话,其中心思,刘域也是吃过一顿饭,才算大概想明白。 再到这白酒。 小小年纪就帮人做地推方案,然后,轻松带动了一群人再就业。 对了。 似乎小巷间的对话里,还有个家里有司机的姑娘一闪而过,这年代,能有专职司机,可不会是一般人。 这…… 该怎么评价呢? 刘域还没想到怎么评价,大家已经再次出门。 下午要去购物。 之前的整个暑假都没能腾出时间,一直忙到假期的最后一日才从商都返回,连甘欣的自行车都是让母亲帮忙去买来。 开学后,又连续上了一周的课,直到现在。 算一算,今天竟然是最近几个月来第一个相对轻松的周末。 刘域和季灵灵当然跟着。 先是河西市场。 三个少年都买了几件秋日新衣,因为热闹,刘域两个也忍不住买了几件衣服。 然后又逛了几个电器商店。 买了两台随身听,没要四五百的进口名牌,只是七十多一台的国产柏声。 还有一台黑白电视,让人送去了城南的一个地址。 另外是一台照相机。 这是苏杭看到刘域随身携带的物事,才想起来。 该是留些影像纪念。 苏杭要求不高,本来只打算买一台两三百的傻瓜相机,刘域知道某个少年不缺钱,强烈推荐单反相机,说什么买傻瓜不如不买,苏杭没经住劝,最后挑了一台900块的国产海鸥DF-200。 最后去了书店。 主要是添了一本摄影基础书籍。 傍晚时分,一行人再次回到城南的棚户区,不是苏杭自家,而是老庙街的甘家。 下午的电视就是送来这里。 甘奶奶对于苏杭的到来很高兴,还说起电视,又念叨太破费。 其实是甘欣之前说起,奶奶的收音机坏了,没能修好,想要换一台,苏杭觉得不如换成电视,倒也没有买当下还太贵的彩电之类,而是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 忙碌一番,装好天线,电视机开始播放节目。 新电视难免几分新鲜感,大家一起坐在堂屋观看,一边甘奶奶还拉着苏杭的手说话。 各种往事。 少年很认真地听。 少年的肩头,蹲着一只名叫‘小狸’的猫。 看着那只自己想要摸一摸都没能得逞的古怪猫咪,旁观了一整天的刘域终于回过味来。 某个少年,一直在尝试让自己平凡一些,住在陋巷,生活节俭,与邻里间也是友善,然而……就只是今天他的所见所闻,其他,咱都不说了。 咱就说这只猫…… 猫啊! 最不驯的一种小东西。 普通人,能招惹来一只猫咪这么亲近地蹲在肩头吗? 第069章:热闹的清晨 因为要去野炊,苏杭一大早就和父亲一起到机械路上的露天市场买菜,顺带买了几份今天的报纸。 然后就见到了《青旭》的‘致歉声明’。 依旧是《中原日报》的显眼版面,声明中态度诚恳地表示《青旭》编辑部没想到这一期杂志会如此受欢迎,也低估了广大读者对‘参商’的喜爱,准备不足,导致本月杂志上市当天就宣告售罄。 对此,《青旭》已经在紧急加印,杂志明天就将重新上架,欢迎购买。 对于这份再次提到儿子的声明,苏全民只是高兴,苏杭当然能看出其中更多门道。 就觉得…… 老钟你还当什么出版社社长,完全可以去卖手机啊! 回到家。 父子俩刚进门,何芬就从厨房迎出来,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一边朝楼上示意了下,再转向堂屋:“小杭,刚有个你的电话,商都那边,那个钟长林打来的。” 还真是想谁就谁。 苏杭没理楼上,那个更容易想,刚走进堂屋,铃声就再次响起。 电话在堂屋东侧两个单人沙发中间的茶几上,苏杭走过去坐下,接听,刚和对面的钟长林招呼一句,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一个只穿了淡粉薄裙的女子就扑到他怀里,香香的,暖暖的,这么一身都不见秋日清晨的寒凉,显然是刚从自己被窝里跑出来。 苏杭对钟长林说了句稍等,捂着话筒看向和自己挤一张单人沙发的姑娘:“穿这么少,不冷吗?” 洪绫朝少年怀里缩了缩,汪着眸子,点头:“冷~~~” 苏杭:“……” 只能道:“去,回你家先把衣服穿上。” “我喜欢穿裙子。”洪绫撒娇,还伸手搂住少年脖子:“小杭,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苏杭没好气:“我打你一顿怎么样?” “好呀好呀。” 突然发现道理讲不通,或许也打不通,苏杭绷起脸,加重语气:“我和人打电话呢,正经事。” 男孩气势改变,再见他手里电话,洪绫顿时收敛了没正行,小表情却越发可怜兮兮,幽怨地瞄了某人一眼,起身,又哒哒哒地跑了出去,却没回自己家,重新拐去了楼上。 苏杭一时没空理会,再次把话筒放在耳边。 钟长林明显听到什么,却只是调侃一句,就迫不及待转向正题,问苏杭看没看今天的《中原日报》。 苏杭想说没看到,但这么说,那边肯定会很耐心地给自己讲一遍,更浪费时间,只能点头:“看到了。” 钟长林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小杭,感觉怎么样,这么早打电话,就是想要你提提意见。” “钟伯伯,我就觉得,错过了周末啊,挺可惜的。” “这我也想到了,可你说的‘饥饿营销’,不饿两天,哪有效果?” 苏杭甩锅:“钟伯伯,我一个小孩子,你可不能太听我的。” “哪能不听,昨天不都和你说了,这两天的追订……啧啧,破5万了,”钟长林在电话另一边说起,还是难掩兴奋:“这么好的局面,我才这么战战兢兢,也是怕弄不好,才要给你小子打电话。” 苏杭听到某些数字,却一点不惊讶。 《青旭》的起点太低,本就因为《林清和许白》酝酿了一个月,再加上最近媒体上的热闹,新一期杂志销量没有爆发才是怪事。 想想道:“钟伯伯,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你就想想《读者》和《故事会》,它们的月销量是多少。” 钟长林不用想就明显吸气:“这哪能比?” 《读者》和《故事会》,当前月销量平均都在400万左右,绝对的行业巨无霸。 比起来…… 嗯。 确实,《青旭》暂时没有可比性。 苏杭接着道:“钟伯伯,《青旭》虽然不够通俗,但只要按照我最初提供的‘青春文学’设想去发展,月销量达到100万并不是问题。” 苏杭为《青旭》构思的发展路线,一定程度上参照了曾经的《萌芽》。 九十年代中期,《萌芽》也一度衰落,月销量只剩下1万本左右,这本杂志的转折是曾经1998年开启的‘新概念作文大赛’。 随后,到了2004年,短短五六年时间,《萌芽》的销量就从当初的1万本左右冲到了50万大关。 作为一个后来者,苏杭觉得,‘新概念’赛事虽然热闹,也带来了《萌芽》销量的增长,但真正让杂志腾飞的,却是因为韩寒、小四等一批青春文学作家的崛起。 再直白一些,因为一个字: ‘钱’! ‘新概念作文大赛’带来的加分和保送等福利固然亮眼,但绝对没有一个少年凭借一本小说就轻松赚到100万那么诱人。 这也是苏杭当初为何会提议博艺炒作自己的‘十万预付’。 十万虽然比不了100万,但1995年的现在,足够在中原省会全款买一套房子的一笔钱,也已经非常吸引眼球。 更何况,支付对象还只是一个16岁的少年。 总之,炒作‘十万预付’,算是抛却边角,直入要害。 苏杭说出100万的销量数字,另一边的钟长林再次吸气:“100万,不敢想啊。” 苏杭笑道:“那就先做事,成不成看天。” 曾经《萌芽》的50万销量,在苏杭看来,绝对不是极限。 因为《萌芽》简直是典型的‘墙里开花墙外香,为他人作嫁衣裳’,通过‘新概念作文大赛’培养了一大批青春文学作家,结果……基本都跑了。 还成了竞争对手。 比如小四,主办了《最小说》,同样的青春文学,销量也达到50万级别。 还有韩寒。 玩票一样的《合唱团》,开卖首日,销量就冲到夸张的10万本。即使是炒作的结果,这一数字也足够惊人。 《萌芽》为什么没能抓住机会更进一步,苏杭无法深究,但他相信,《青旭》只要走对方向,想要实现曾经《萌芽》没能达成的百万销量目标,难度不大。 至于原因,关键就在于,大环境很好。 曾经的《萌芽》在新世纪之后才开始崛起,因为各种新媒体的冲击,纸媒当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1995年的现在,政策宽松,市场开放,公众的娱乐手段又远没有十几年后那么丰富多彩,因此是纸媒依旧可以大展拳脚的好时代。 钟长林显然也挺赞成苏杭的‘先做事’理念,说道:“就是要做事啊,小杭,所以才打电话来问问,这‘饥饿营销’到这一步了,你还有其他想法没,不瞒你,伯伯我也挺怕一不小心弄巧成拙的。” 苏杭想了下,参照曾经的记忆道:“关于后续,既然已经‘饿’过了,也不能一下喂太饱,会撑到。我觉得,控制节奏,隔两天放出一批杂志,保持市场更加长久的饥饿感,或许也是个法子。” “你说的有道理,”钟长林立刻赞成,想了想道:“那明天就放出一……不,一万也太少,就放出两万本,隔两天,再给两万。” 苏杭想想杂志到底不比手机,补充道:“钟伯伯,最好也别这样太久,过犹不及。适当限量两三次,到了10号,我觉得就可以足量供应了。” “这没错,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想法,咱俩碰一起了,”钟长林说着,又追问:“小杭,还有其他吗?” “没了。” “不是这‘饥饿营销’的其他,”钟长林道:“是其他类似‘饥饿营销’的法子。” 苏杭想了下,说道:“如果你不怕翻车,倒也还有一个。” “什么?” “争议营销,”苏杭带着笑:“钟伯伯,找人来骂我吧。比如,说参商的小说其实没那么好,‘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者,说参商的小说是代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写那么多。如此之类,等炒起来,我们再澄清,再继续炒,各种对骂,总之,越热闹越好。” 钟长林听完,立刻否决:“这太危险了,稍不注意,还真可能像你说的……翻车。” “是啊,双刃剑,”苏杭道:“闹到最后,要么冠盖满京华,要么斯人独憔悴。” 钟长林道:“你这好像说的不是你自己一样。” “长恨此身非我有啊。” “你小子就别拽文了,”钟长林思考片刻,到底还是坚持道:“不能这样,小杭,你可是博艺的宝贝,不能有污点,更别说主动制造污点了。” 苏杭感受着钟长林下意识比一般合作者更多些的关切,点点头,语气也正经一些:“钟伯伯,那就,嗯……如果有机会,顺势而为。我现在这么风光,肯定会有人眼红。等某些人忍不住了,开骂了,咱们就骂回去,这样不算自导自演,风险会很低。” “这是肯定的,有人骂你,我也不能坐着不动啊。”钟长林回了一句,又反应过来:“好,这个……确实比咱自导自演好,风险低,顺势而为。” 两人继续聊了一些细节,不知不觉通话已经快十分钟,钟长林却还是没有挂断的意思,想要继续从苏杭这里掏东西。 苏杭便又提起了昨天和学校商议的征文活动。 这一期《青旭》火了,想要维持热度,接下来,好文章确实是一个关键。 苏杭自己可不够。 苏杭的征文想法,既可以补充一下《青旭》的燃眉之急,也能让杂志在河元打一打名气,甚至,还可以为钟长林并没有忘记的少年提过的更大规模文学赛事做预热,一举多得。 于是不仅再次答应,还拍板,让谭丰振明天亲自来一趟。 同时不忘给苏杭加担子,考虑某人的情况,让少年担任征文活动的‘创作指导’。 恰到好处的一个职衔,不是评委,又胜似评委。 毕竟没有经过参商‘指导’的文章,能不能到《青旭》那边,这可是个问题。 苏杭却不想这么折腾,多累啊,于是谈钱:“钟伯伯,这什么‘创作指导’,我不能白当吧?” 钟长林很干脆:“要多少,你说?” “我……” 算了,还是感情更重要。 最后说了几句,终于挂断。 早饭已经做好,站在院子里看屋内的何芬见儿子挂了电话,正要开口,电话铃声却再次响起。 苏杭接听。 很巧,竟然是自家副校长……之一,蒋文萍打来。 打听的也是征文的事情。 苏杭听着电话里的温和声音,想到曾经见过蒋文萍训斥学生的模样,感觉挺冲突,却也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和副校长说了说。 至于对方要怎么揽事,苏杭可不打算管。 自己争去。 苏杭不想管,蒋文萍的语气倒是更亲近了些,希望他能帮着说说话。 这怎么说啊? 苏杭可不想因此得罪另外一个副校长。 于是,再次挂线,稍微斟酌,干脆拨去了校长俞仲怀家里。 昨天刚拿到的号码。 把事情丢给校长,正要轻松一些,今天早上大概注定热闹,才放下话筒,一家人把饭菜端到里屋,电话再响。 这次是苏杭的数学老师,王都,也是从去年的高一一班顺势升到今年高二一班的班主任。 说起来,高二重新分班,除了文理,主要就是参照排名。 苏杭是去年的年级第一,理论上,这次应该进入高二一班,不成想被孟文康截胡了。王都在电话里还特意说起这件事,拉了拉关系,才转向正题。 竟然也是为了‘征文活动’的事情。 说有个侄子,今年高一,成绩不错,也对文学感兴趣,试探苏杭能不能抽空帮着辅导辅导。 已经是‘创作指导’了,苏杭觉得没必要拒绝,便答应下来。 至于具体给多少指导…… 再说。 再一次挂了电话,按照母亲示意,上楼把某个还在赖床还说今天不想去排戏的女子拉下来,一顿饭吃到一半,又有人上门。 这次是为了桑河酒厂那边。 母亲的一个同事,想为自己丈夫找个活,还拎了两大箱礼物过来。 前些日子家里因此热闹过一阵,但事情已经过了,郑春那边招人甚至都有点多。 不过,看着一起上门浑身上下都透着清贫的夫妻两个,苏杭没法拒绝,却也只能让隔壁谢长庄把人带去。 能做的就这些。 要不要,还是看郑春决定,毕竟桑河酒业当下真就只是一个小酒厂,招聘太多职工,只会把自己拖垮。 这么直到早餐结束,随着甘欣首先赶到,开始陆续有约好的同学上门。 第070章:多认几个 三个年轻姑娘推车来到正在聊天的几位街坊面前,其中一个嘴唇略厚的女孩正要开口,打量其中一个拉着小孩的妇人几眼,惊喜道:“大娘,还记得我吗?” 丈夫和女儿早饭后都去了剧团排戏,薛琼枝一个人在家带孙子,眼看厚嘴唇姑娘这么问,稍稍打量,恍然道:“记得,桑河医院,你是那边的护士?” 苏杭撞破头住院的那些日子,因为是自家引起,薛琼枝没少过去。 陆小敏连连点头,还指了指一旁的姚冉:“还有她,我们都是。” 薛琼枝把想要挣脱的小孙子往身边拉了拉,笑道:“也记得,这闺女漂亮啊,你们这是?” 问题出口,薛琼枝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陆小敏道:“大娘,既然碰到你了,苏杭家肯定在这附近吧?” 陆小敏这么说,周围本来只是好奇打量她们的街坊表情里顿时都多了些古怪。 又来了! 其中几人这么想着,还瞄了眼薛琼枝。 洪绫这对手可是真多啊! 预感证实,薛琼枝也不动声色,自从‘预付十万’的消息传开,洪家夫妇对女儿的疯癫行为也越发放任。 本来就不敢再多管,人好好的就行。 甚至想着,那两个孩子,若是真能成了该多好。却又知道,某个少年实在是太招姑娘喜欢,自家女儿不仅年龄劣势,那一天天没心没肺的倒贴样子,又如何能成? 当下,薛琼枝想的也是: 又来了! 陆小敏、姚冉和徐小麦正被周围人看得有些发毛时,薛琼枝终于再次开口,朝前面巷子指了指:“那边往里,第三家,刚我出门时还见很热闹哩。” “谢谢大娘。” 陆小敏感谢一句,见周围的目光还是古怪,与另外两女下意识推车快行了一些。 到了前面巷口,只往里看一眼,就见一处人家门前停着几辆自行车。 显然就是那里。 走过去,还没靠近就听到热闹的说话声,三女在靠门处支起车子,一起来到门前,不等开口,面向大门蹲着恰好抬头的贺鑫磊就一脸被吓到的惊讶表情:“姚……老师?” 徐小麦见贺鑫磊一脸青春痘都要被吓掉的模样,顿时笑起来:“是啊,姚老师来了,贺鑫磊,你快过来跪迎。” 正在院中分拣打包食物的另外几个少男少女听到动静,也纷纷转头,今年依旧是班长的姜堰听徐小麦这么说,才敢开口:“这……比咱们姚老师小了一些,妹妹吧?” 胖子李逸飞没怎么过脑子:“姚老师有妹妹吗?” 姜堰点头:“现在有了。” 见三女进门,大家都站了起来。 何芬从屋里拿了个桑河酒的包装箱出来,要给少年们装菜,见到陆小敏三个进门,也是意外:“小敏,小冉,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连忙转头朝楼上:“小杭,快下来。” 苏杭已经听到动静,和刘域一起走出门,见楼下刚到的三女,乍一下同样意外。 不过,瞄了眼徐小麦,大概也就明白。 徐小麦的父亲徐呈耀是桑河医院的医生,陆小敏和姚冉是桑河医院的护士,三人出现在一起,并不让人意外。 下了楼,还是按流程招呼:“小敏姐,小冉姐,你们怎么来了?” 陆小敏抬了抬手中一兜苹果:“听小麦说你们今天要去野炊,就来蹭一下,不介意吧?” “当然不,欢迎,”苏杭道:“人多了才更热闹。” 说着话,三个姑娘把其实都是伴手礼的水果之类交给何芬,陆小敏便又转向某人:“大作家,先看看你的文章呗,说起来就让人生气呢,这个月的《青旭》,我这两天跑了几次都没买到?” 陆小敏开口,刚刚一直没说话的姚冉顿时表情期待。 说起今天,陆小敏本来是让姚冉问她姐姐关于某个少年的事情,想要敲对方请吃饭,结果,姚冉开口,得到的回应是‘滚远,别烦’。 已经过去了一个暑假,这一学年还不幸地依旧教了高二的一到三班,姚老师对某个小流氓的观感并未改变,心情可以想见。 姚岚不配合,陆小敏和姚冉只能想其他办法,然后就通过徐呈耀知道了徐小麦,还有今天的事情。 陆小敏说起,苏杭却笑着摇头:“小敏姐,大周末看什么文章,多无聊,我们还是准备出发去野炊才是正经。” 少年这么说,陆小敏也不坚持,倒是姚冉表情失望。 随后是一番相互介绍。 提前已经到了的,除了刘域和季灵灵两位记者,还有甘欣、张溢、李逸飞、姜堰、贺鑫磊和苏杭开学当天还想到的薛静。 薛静是李逸飞带来的,一问才知道,两人本就是邻居,从小关系就好。 这让苏杭想到了一个词:青梅竹马。 虽然吧,‘竹马’胖了一些,但也是萝卜白菜。 苏杭最初还担心自己这只大蝴蝶拆散这一对,此时再看,两人曾经能走到一起,显然不会只是同班三年的缘故,或许还有其他故事也说不定。 以后可以挖挖。 当素材。 最后还有一个隔壁的谢玲妮子。 虽然是周日,谢叔和苗婶都在桑河酒业那边忙碌,谢玲自然就来了这边。 大家刚介绍完,门口又有了动静,还是两个姑娘,陶暖瓷和曹婉婉,另外还有陶暖瓷身边存在感不强的司机秦彩盈。 招呼过,苏杭就道:“恰好,人齐了,出发。暖瓷,你后备箱空着吧,装几样东西。” 陶暖瓷看到门口的自行车,就再次后悔没有坚持骑车过来,她不想在某个男孩面前显得太特殊,当下听少年这么说,顿时又觉得自家车子还算有用,连忙点头,又道:“不是空的,我带了些吃的东西。” 苏杭从檐下拎起一个三尺长的大号提包,看着就挺沉:“有空地就行,装上这个。” 陶暖瓷上前打量:“这是……渔具?” “是的。” 渔具是从洪伯那借来,本来想着几根鱼竿就行,周围邻里以前也都这么借,没成想,苏杭开口,某个胳膊肘使劲儿往外拐的女子把自家老爹的渔具包一股脑拎了出来,看的好久没钓过鱼的洪伯嘴角直抽。 苏杭本来不想要,倒是抽过嘴角的洪伯开口,让他都拎着,只是末了到底叮嘱一句,别忘了还回去。 最后整理一番,装了东西,一行总计16人,或者开车,或者骑行,经过大半个小时的赶路,终于抵达河元西南距离城区十多里地的桑河上游区域。 这边的桑河已经转为南北流向,近处是林树茂密的丘陵,远处还能够看到山峦,河岸两边如同一片谷地。 而且,九十年代的现在,周围开发程度很低,人迹廖然,用荒野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满满的原生态。 如果不是大家人多势众,只两三个人,苏杭都不会过来。 桑塔纳2000只能远远停在一条土路旁,大家推着车子越过一片已经积了一层落叶的草甸,终于来到河边,贺鑫磊先没忍住,直接放手了自己的自行车,往前扑几步,开始大叫: “啊……” 大家都笑看着,只有徐小麦开口:“他瞎叫什么啊?” 苏杭一本正经地用赵老师的语调缓缓道:“通常,丛林里的雄性,会通过高声呼唤,召唤配偶。” 众人又笑,徐小麦道:“小心林子里蹦出一只母猴子回应他。” 苏杭还是一本正经,拽英文道:“Maybe。” 旁边的刘域从苏家借来的凤凰大杠后座上搬下一个装满食物的箱子,听某个一看身形就很爱运动的高挑姑娘无知无觉地自挖自跳,笑着轻轻摇头。 说着话,大家停好自行车,第一件事是找了木棍地毯式敲打着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附近没有太危险的蛇虫鼠蚁,这才在河边划出一块营地。 颠簸一路,短暂休憩,便开始忙碌起来。 或者钓鱼,或者搭灶,或者拾柴。 主要是都饿了。 钓鱼是需要技巧的,再好的水质,不提前打窝,空军也就是大概率事件。 苏杭就没有浪费时间,选了点,打了窝,打算下午再开始,任由贺鑫磊几个拿了鱼竿去做无用功,自己帮大家烤肉。 早上特意买的新鲜羊肉。 另外还有某个妮子带的一大块牛肉,以及一些火腿,蔬菜之类。 没有专门的烤炉,点了几根粗些的耐烧木头,熄了明火,便开始动手。 其他人见状,纷纷凑过来跟着烤,想法还挺发散,陆小敏就串了一个橘子,烤起来气味实在不好,被大家嫌弃,才换了苹果。 不过,手艺最好的,显然还是苏杭。 第一把肉串烤好,立刻被身边一群姑娘抢光,甘欣、陶暖瓷几个还算矜持,陆小敏就一点不掩饰,一边吃的满嘴是油,一边不住点头:“苏杭,想不到你烤羊肉串也这么厉害呀。” 刚从河边跑回没能抢到的徐小麦吐槽:“小敏姐,你吃的是牛肉吧?” 陆小敏不理。 苏杭道:“我们家,最常做饭的是我妈,但她厨艺肯定排最后一名。” 曾经父母年迈后,苏杭接手家里的小饭馆,没手艺可不行。 吃着一串正宗羊肉的季灵灵问道:“苏杭,那你第几啊?” “烤串的话,我可能比我爸还强一些,其他就不如了,”苏杭说着,小心往正在烤的肉串上洒了些盐,一边继续:“将来混得不好,我就打算开烧烤摊。” 嚼着烤肉的陆小敏立刻嗯嗯两声:“我肯定捧场。” 坐在对面的谢玲小口吃着一串,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火腿肠递到火上,一边很实诚道:“苏杭哥,你要是都混不下去,我们也别活了。” 苏杭很老气地摇头:“小妮子,你不懂,人生无常啊。” 谢玲来时没有骑车,想着一路上坐的那辆桑塔纳,瞄了眼安静挨在某人左边的陶暖瓷,再看看右边的甘欣,苏杭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出色姑娘已经把她之前生起的一些对邻家兄长的少女情愫冲到粉碎,逐渐安心于自己的邻家小妹角色。 没了念想,就没了顾忌,当下学着某人模样,也摇了摇头,露出鄙视表情。 见谢玲如此,陶暖瓷顿时不好意思,甘欣则无动于衷。 陆小敏配合开口:“谢玲,你摇头做什么啊?” 谢玲尝了一口自己烤的火腿肠,再次摇了摇脑袋:“苏杭哥身在福中不知福,虚伪。” “哈哈……” 大家的笑声中,苏杭故意捂了捂心口:“我被伤到了,丫头,看我下次还带不带你来。” 谢玲很强大:“我让嫂子带我来。” 又是一片起哄,因为太热闹,河边几个钓鱼的也丢了鱼竿,纷纷跑过来。 陆小敏再次捧哏:“谢玲,哪个是嫂子啊?” 谢玲可不傻:“谁带我来谁就是嫂子。” 陆小敏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批判道:“你这叫墙头草。” 徐小麦也点头:“你这种,万一参加革命被抓了,肯定第一个叛变。” 季灵灵跟着追击,带些调侃:“也不一定,认了嫂子就行。” 戴着一副蓝框近视眼镜的薛静道:“万一认错了呢,只怕要坐老虎凳吧?” 姜堰作为第一个男生加入讨论,搭腔很是给力:“那就多认几个。” 于是又笑成一片。 陶暖瓷坐在少年身边,感觉脸蛋都要烧起来,不过,眼看另一边某个女孩都没动,她也就坚持着没有落荒而逃。 丫头还忍不住想着…… 对面妮子,可是坐自己车来的呀。 女孩是他的邻家妹妹,刚刚……那么说,应该算是一种认可了吧? 于是就觉得,自己还挺有优势。 第071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烤了肉,煮了面,还有一堆水果零食饮料,这顿饭持续到一半,所有人都已经恢复了精神气力,开始进入到秋游的放松状态。 十几个人在篝火旁围了一大圈。 姜堰提议,开始了第一个小活动,谁都不能跑,才艺展示,或者唱歌,或者讲故事,或者翻个跟头都行。 提议者首先开始。 姜堰扯着嗓子唱了一首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歌倒是挺在调上,却获得了统一的差评。 当咱们不知道《童年》么? 姜堰被起哄打断,才知道自己唱错了,很豪爽地要自罚一罐健力宝,被贺鑫磊按在地上强行抢下。 就一箱,大家都不够喝。 唱错了歌还想自我奖励? 轮到贺鑫磊,没唱歌,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段武侠,末了也很豪爽地打开了自己抢来的健力宝,一口灌下大半。 随后是坐在胖子身边的薛静,唱了一首真正的《光阴的故事》,获得大家一致好评。 贺鑫磊当裁判,奖励健力宝一罐。 这么一个个轮着,到了刘域,这位比在坐一众少年普遍要大一轮多的《青年日报》记者也没有例外,还非常不唯物主义地讲了一个据说是亲身经历的河边灵异故事,明明是大中午,却能吓得谢玲几乎要拱在一旁陆小敏怀里,苏杭身旁的陶暖瓷也下意识挨到他身边一些。 刘域讲完,好一会儿,姜堰终于首先开口,朝还在随手烤串的苏杭示意:“刘哥太坏了,苏杭,奖励他一串烤肉,放辣椒!” 大家顿时同意。 “对,该罚。” “放一大把。” “加盐加盐。” “……” 苏杭顺从民意地在一串羊肉上多加了点辣椒,递给刘域。 刘域笑着接过。 然后继续。 终于还是到了苏杭身边。 大家本以为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甘欣会卡住,女孩却唱了一首让大家都意外的歌: 《最浪漫的事》。 “……我说要送你个浪漫的梦想,谢谢你带我找到天堂,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只要你讲我就记住不忘……” 少女微微沙哑的嗓音没有赵咏华那么轻灵婉约,却轻轻的,缓缓的,别有一番韵味。 更关键在于,竟然还改了歌词。 而且,你唱就唱吧,还真的就靠在了某人身上,还含情脉脉地看着。 姐姐,我们已经吃饱了啊,不需要再喂别的东西了! 终于一首歌结束,大家捧场的掌声里,陆小敏忽然起哄:“苏杭就跳过吧,暖瓷,该你了。” 在坐本来还挺期待某个少年表现的,不过,陆小敏这么一说,大家又觉得…… 妙啊! 于是纷纷附和。 被这么起哄,陶暖瓷顿时又羞红了脸,刚刚当然也注意到了另一边,还有些难过,她不是不会唱歌,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一时间,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歌……唱给他。 苏杭见少女手足无措的模样,及时帮她解围,抽了刚烤好的一串递到一旁,一边道:“暖瓷也跳过吧,状态不好。嗯,婉婉……她是暖瓷的好姐妹,让她唱两首。” “这可不行啊。” “坏规矩。” “不行不行。” 大家的反对声中,坐在陶暖瓷另一边的曹婉婉还瞪大了眸子望过来。 因为当初的那件糗事,曹婉婉从早上到现在,依旧只是默默地缀在好姐妹身边,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只要……只要能跟在暖瓷身边就行。 然后…… 某个家伙,怎么能这么坏? 我不当好姐妹了。 我还想打人了呢! 苏杭的话语,倒是让脑瓜嗡嗡的陶暖瓷忽然有些福至心灵,在大家持续的起哄声中,转向一旁男孩,声音软软的:“苏杭,我不要婉婉,我要你帮我唱。” 丫头说完,还小小看了眼另一边。 你唱给他。 他唱给我! 哼! 陶暖瓷这么一开口,顿时又是一阵起哄。 “啊……” “对对对,苏杭来。” “苏杭,苏杭,苏杭……” 性格与当初苏杭一样腼腆的张溢受到气氛感染,也终于跟着起哄一回,大声道:“代唱要唱两首啊。” “没错,两首!” “不行,三首!” “四首也不多!” 苏杭抬手打断:“好啦好啦,我唱一百首,大家今天就不用回去了。” 季灵灵道:“你敢唱我们就敢不回去。” 顿时一阵附和。 苏杭又压了压:“停,我酝酿酝酿,开唱了。” 稍微片刻,这才开口。 挑了一首同样怀旧的老歌。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苏杭情绪语调都很在线地唱完,大家一起鼓掌,刘域还点评:“这首歌更适合在晚间围着篝火一起合唱。” 姜堰道:“是啊,跑题了,苏杭,再来。” “不来了,要留余味,”苏杭摇头,朝妮子另一边的曹婉婉示意:“有请我们的曹大小姐。” 然后,大家就见曹婉婉脸蛋不知为何也羞红起来,讷讷地说不出话。 陶暖瓷见姐妹如此,很仗义道:“我来替婉婉吧。” 其实…… 也是有点小心思了。 婉婉不开口更好,甚至,如果不是今天妈妈坚持,她都……嗯,不太想带她来了。 她又不是傻子呢。 婉婉这段时间的反应,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什么? 而且而且,陶暖瓷刚刚脑瓜宕机后,当下也终于想起来一首。 很快开始。 少女特有的可爱腔调:“……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陶暖瓷没有甘欣那种不知道悄悄听过多少次之后的流畅歌词修改,但她觉得,他肯定能懂。 终于唱完。 终于跳过。 大家满满地又‘吃’了一顿,本以为之后不会再有精彩了,没成想,轮到存在感不强的秦彩盈,女司机一言不发,只是把衬衫掖了下,双手撑地,在一圈人目瞪口呆中,身形笔挺地轻松倒立起来,如一杆向天的标枪,还一口气坚持了足足30秒。 然后坐好。 捧起面前的饭盒,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吃,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片刻安静,直到谢玲开口:“好酷啊。” 众人这才一起点头。 徐小麦还带着点幸灾乐祸地看向某人:“苏杭,你以后要敢欺负暖瓷,小心挨打。” 苏杭很配合地做怕怕状,还故意一副讨好模样地把手里烤肉都递过去:“彩盈姐,来,再来两串。” “太没出息了。” “软骨头。” “苏杭,我看不起你!” 陆小敏开启绝杀:“彩盈姐别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人啊。” “哈哈哈……” 十六个人,热热闹闹地一圈过去,这次是苏杭收尾:“大家各自活动,不要跑太远,安全第一。也不要乱下水,现在就中午暖和一些,沾湿了很容易感冒的……” 陆小敏打断某人念叨:“好啦好啦,苏老师,我们都知道。” 苏杭绷起表情:“陆小敏同学发言不举手,扣小红花一朵。” 又是一阵笑声。 等大家纷纷散开,依旧挨着少年的陶暖瓷主动道:“苏杭,我带了画板过来。” 记得和他一起做黑板报时,他提过,对画画感兴趣,可惜没机会学。 想来是喜欢的。 苏杭简单收拾着周边,笑问:“哪种?” “水彩。” “好啊,”苏杭朝周围示意:“画一幅今天的景色吧,我再写一首诗提上去。” 陶暖瓷眸子亮起:“真的啊?” “当然,骗你可是会挨打的。” 陶暖瓷不好意思地瞄了眼不远处的秦彩盈,不知不觉换了称呼,学着刚刚少年的叫法:“彩盈姐很好的,不会打人。” 画架很快撑起,对着河边。 另外几个姑娘上前帮忙,苏杭和妮子商量片刻,就暂时离开,取了昨天刚买的单反相机。 今时今日,怎么能不记入影像? 倒也没有一心拍照,先去自己上午打了窝的地方支起了鱼竿,还找出那本同样昨天买来的《摄影基础》。 不是看书。 让甘欣负责,收集一些植物叶片,夹在书里,打算当做纪念。 还陪着李逸飞逮了一会儿蟋蟀。 现场斗蛐蛐。 可惜秋天的蟋蟀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不太精彩。 刘域从一开始就对教授苏杭摄影技巧很感兴趣,随着东走西看,偶尔指点。 拍到一张鱼儿出水的照片,就问,感觉怎么样? 苏杭看向周围的伙伴们,说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影集名称。 刘域追问。 回答是纳兰的一句词:《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样玩着闹着,一边拍照,昨天买了五卷胶片,很快就消耗大半。 当然不能忘记拍一张合照。 夕阳西下时,大家聚在一起,用了延时,一个人都没漏下。 定格。 拍完了合照,某个妮子就把苏杭拉到已经完成的画作旁边。 暖暖的水彩风格。 大家期待的围看下,苏杭也写下之前酝酿的小诗,诗的名字叫《知秋》: 捡一片红叶, 酿在书中, 化作记忆的碎片。 停住的云朵目光缠绵。 落叶间, 奔忙的小蚁无暇仰望, 说秋风已不暖。 鱼儿跃出水面, 匆匆一眼: 姑娘的嘴角; 轻草的留恋; 不笑的娃娃; 发呆的秋蝉; 还有一群孩子,大笑着威胁时间。 轻叹, 此一去啊, 就是经年! 第072章:这么好赚的吗? 新的一周,河元市工业路上的一处书报亭,从背心换成夹克的中年胖老板早早开张。 时间才刚过六点。 铺好今天新到的各种报纸杂志,最后斟酌着将昨天收到的10本《青旭》放在窗前显眼位置,胖老板回到书报亭内,刚要给自己冲一杯茶,再读一份报纸,第一位客人已经上门。 还认识。 望着窗外支好自行车走来的娇小脸蛋姑娘,胖老板热情地招呼一声,笑着道:“要《青旭》是吧,今天有了,但可不多啊,你早来也是对了。” 胖老板的直白话语让姚冉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一眼看到某份杂志,伸手就拿起一本。 封面上的字体让她很容易找到目标,加大加粗的两篇文章标题: 《仗剑走天涯》。 《梦断》。 另外还有一行:‘参商访谈,我们为什么要写作?’ 因为是熟人,胖老板也没有特意招待,招呼过,就自顾自往保温杯里加了茶叶,端起暖瓶开始倒水。 做完这些,来到窗口前坐好,胖老板才看向外面已经在翻杂志的某个姑娘,主动找话道:“闺女,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我昨天听几个中学生说,这‘参商’,确实就是咱们河元的,还是二中的学生嘞,啧啧,真是不得了啊。” 姚冉刚刚沉浸的思绪被打断,抬头,又下意识点头,轻声应道:“是啊。” 想起昨天。 某个写诗的少年。 直到现在,姚冉脑子里还都缠绕着《知秋》里的一句: 不笑的娃娃。 因为脸蛋娇小,从小到大,经常都会有人说她们姐妹两个是显嫩的娃娃脸。 那么,那句诗,说的是自己吗? 他又为什么要在诗里提起自己? 还是说,并不是自己,也可能……嗯,昨天还有位个子小小穿着还很漂亮的姑娘,同样像个娃娃,而且一整天也都不怎么说话,更别说与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 不过…… 同样也不一定。 或许还有其他寓意。 总之,自己可不能自作多情。 不能不能不能。 正想着,思绪再次被打断,胖老板提起另一件事:“对了,闺女,昨天的《黄河两岸》上又有一篇关于‘参商’的报道,你要不要看看?” 姚冉下意识左右找寻,又转向胖老板:“好啊。” 胖老板从里面拿出一份都市生活类型的《黄河两岸》,递了出来。 姚冉接过,看封面,没有找到目标,却也没有再翻,想了想,又拿起两本《青旭》,掏出钱包道:“老板,算算……” “这一下要三本,其他人可不好买啊,”胖老板玩笑一句,又道:“你是熟客,给9块就行,报纸送你了。” 姚冉感谢一句,付了钱,便匆匆骑车离开。 打算在医院那边吃早饭,顺便,上班前的时间,可以仔细享受自己的阅读时光。 姚冉离开没多久,又有一行四五个少年少女骑车过来,扎堆在书报亭前。 不等老板反应,其中一个双马尾姑娘已经雀跃道:“果然有了,《青旭》。” 说着好像怕人争抢一样,少女直接抓起剩余的7本,数了数,探头进来:“老板,还有吗,再来3本凑个整数呗?” 这是大单。 而且,也是熟人。 胖老板站起身,却只能摇头:“闺女,一共才进了10本,刚有人买走3本,剩下都在你手里了。” 双马尾少女一听,把杂志握得更紧,一边追问:“老板,我昨天来问过的,那本《经年》,到了吗?” “还没,要等几天。”胖老板道:“《正茂》也没有,昨天卖完了,其他有‘参商’文章的,我还特意问了问批发商,他们说会注意。” “《正茂》我有了,”少女说了句,依旧抓着手里一叠杂志,一边看向两旁报纸,还吩咐身边伙伴:“找找,看看今天有没有‘参商’的新闻。” 于是一起开始找寻。 昨天《黄河两岸》上关于‘参商’的文章就是这几个少年寻到,胖老板见此也没阻止,想着等他们找到了,就挑出来,也放得显眼一些。 果然又找到。 这是一份周刊,《中原风采》,而且,上面竟然还不止一篇。 第一篇报道在头版上还有导读:‘参商’小说合集《数不清的流年》将于9月16日正式上市。 想想最近的热闹,胖老板听双马尾少女念出标题,突然觉得,或许,到时候自己也该进几本。 书报亭也是会卖图书的。 另外则是一篇评论文章:《仗剑走天涯,参商的‘堂·吉诃德’》。 确认一份《中原风采》,其他没找到,几个少男少女才又拿了一叠《中原风采》,算上7本《青旭》,付账,兴冲冲地离开。 望着窗前转眼空出来的一个黄金位置,胖老板都有些蒙,愣了片刻,只能走出亭子,把外面剩余的《中原风采》都拿来补充刚刚的空位。 然后,听着路过上早自习的学生们一个又一个地询问,胖老板很快再次拿起了电话。 热度这么高的杂志,上次给5本,这次给10本。 玩呢? 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河元市某个街边书报亭的遭遇,只是这一天中原省内外无数个书报零售商的缩影。 按照苏杭给出的策略,第一批1万本杂志售罄之后,这个周一,秉持着一次不能喂太饱的思路,博艺明明已经收到了超过5万的订单,却还是只给经销商发出了2万本杂志。 然后,再次一天售罄。 这一次,博艺没有运作,倒是有些媒体主动报道了起来。 于是热度再次提升。 9月6日,周三,又一批的两万本,又一次的一天售罄。 然后就有人生气了。 博艺本来计划再来一轮,才彻底放开供应,结果,周三下午,钟长林就接到了市政府一位领导的电话。 说有人投诉。 还不止一个。 总之,就是指责博艺工作不力,好好的一份杂志,明明很受人民群众欢迎,却就是不肯一次多印一些,抠抠索索的,不爽利。 钟长林被训的和孙子一样,挂了电话,却是立刻喊来李晴,压抑着兴奋,一连串地吩咐。 联系省报。 道歉! 咱们要再次道歉! 这次要一个整版! 不然显不出改正错误的决心啊! 另外,第三轮就算了,通知与博艺合作的一干印刷厂,第二天之前,必须交出五万本杂志出来,再之后,市场要多少,咱们给多少。 这么来到9月7日。 星期四。 无数人就看到了一份杂志短时间内第二次向公众致歉的‘奇观’,而且,这次竟然还弄了一整个版面,如同打广告一样。 内容更加诚恳。 再细看,原来是被领导批评了。 其中一些关注到近期《青旭》杂志却求购无门的读者第一反应是: 你们活该啊! 另外大部分本来还不怎么关注整件事的读者,难免生出更多好奇,一番探究,也知道了有个少年一月发表9篇文章的奇闻,还有博艺‘预付十万’的夺目消息。 于是,当9月刊的《青旭》开始大范围铺货的时候,也一下有更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心思,纷纷开始购买。 这么一来,刚刚开始铺出的5万册,似乎又有些不够。 时间不停。 又是新的一天。 商都市花心路上的恒御大厦。 9月8日。 这是本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 绿豆期货昨天上午的走势很稳,再加上近几日账户积累了一些盈余,苏全民下午就没再来,而是跑去为节日采购。 明天就是中秋节。 准确说,是1995的第一个中秋节。今年也是神奇,八月闰月,因此有两个中秋。 照例带了茶杯和书本,区别是,苏全民最近还多了一个看报的习惯,每天都会买上几份,主要是寻找与儿子相关的消息。 找到了,回到住处,还会做成剪报,悄悄收藏起来。 老苏家的骄傲啊! 就像昨天看到《青旭》的第二次‘致歉声明’,即使已经听儿子说过了其中一些门道,苏全民还是难免得意。 毕竟如果没有自家儿子,《青旭》哪来的天天向人道歉的机会? 来到兴达期货的散户大厅。 距离九点钟还差十多分钟,苏全民今天没有第一时间翻看惯常的《期货导报》,而是找出《中原日报》,想看看还有没有热闹。 刚翻几页,就察觉有人走向自己。 苏全民抬头,就见是日常更多坐在交易窗口里的那位女交易员,漂亮的鹅蛋脸,刘海稀疏,眼睛很大,他也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葛蕾蕾。 葛蕾蕾今天也是实在没忍住,才会凑过来。 见苏全民看向自己,还要起身模样,葛蕾蕾连忙抬了下手:“大叔,我没事,就是招呼一下。”说着示意一旁:“我能坐吗?” 苏全民合上报纸:“当然了。” 葛蕾蕾坐下,想要先找个其他话题铺垫铺垫,到底没忍住,还是直接道:“大叔,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啊?” “不是中秋了嘛,”苏全民笑道:“去买些东西。” 葛蕾蕾也笑:“大叔你心可真大,别人炒期货,都是一分钟不敢离开地盯着,你就不怕爆仓啊?” 苏全民道:“我算过,按照我家的账户情况,一下午肯定爆不了。” “那要是跌多了,也得追加保证金呀?” “我们不追加,”苏全民道:“不够了就减仓,如果亏到一半,就清仓。” 葛蕾蕾感觉有些拐不过来,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苏全民也疑惑:“什么然后?” 葛蕾蕾道:“万一亏一半,就……不再继续了吗?” “是啊,”苏全民点头,想想这姑娘不止一次提醒他的好意,稍稍透露一些:“这是我儿子的想法,真亏了,就当买一个教训。” 葛蕾蕾想起某个记忆也挺深刻的少年,她不可能知道苏杭的心路历程,当然也就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要来这赌场一样的期货市场买‘教训’。 倒也没问,再进一步:“大叔,那……你知道昨天的绿豆期货收盘价吗?” 苏全民看了眼一旁姑娘,忽然有些担心:“不会是大跌了吧?” 见中年人终于有些急切模样,葛蕾蕾感觉世界似乎正常了一些,却也没有卖关子,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是涨了,还不少呢。” 葛蕾蕾说着,苏全民已经从旁边一叠报纸里翻到了今天的《期货导报》。 不用葛蕾蕾再给出更多答案,苏全民飞快找到了昨天收盘时的绿豆期货价格:3328元。 这么长时间,苏全民已经能够很熟练地进行一些心算。 当初买入的50手绿豆期货,价格是3268元,这次……每手涨了60元,一手是10吨,因此,答案很简单,自家账户的盈利是,3万元整。 前段时间最高浮盈3万4,苏全民都已经见过。 不过,这一次,苏全民还是惊讶,看向一旁的葛蕾蕾:“这个,昨天到3328元,没落下去吗?” 买入合约这大半个月来,苏全民与很多炒家一样,看着绿豆期货经常性地上蹿下跳,但基本都会归入3300元略低一些的某个区间。 这样涨到3300元以上,还没有落回的,却是头一次。 葛蕾蕾摇头:“没有。” 苏全民稍稍琢磨,第一反应是想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不过,儿子现在应该已经在学校,而且,今天这情况……也说不准,还是等下午吧。 下午回河元。 葛蕾蕾见苏全民片刻思虑后表情重新放松,看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想想还是建议道:“大叔,我觉得吧,买什么教训啊,完全没必要,还是趁着有这笔浮盈,赶紧卖掉吧?” 苏全民笑了笑,诚恳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多谢了。不过,我还是听我儿子的。” 又是儿子! 葛蕾蕾简直都有些无语,却也无奈。再聊几句,便只好起身,走向办公室那边。 葛蕾蕾不知道,一场大热闹,也才刚刚开始。 九点钟。 商交所的期货交易正式开始。 因为昨天产生的浮盈,相比往日,苏全民也难免对大厅里的电子显示屏多关注了一些。 然后就有些心疼。 开盘半个小时,绿豆期货价格就再次一路回落到3300点左右,自家账户的浮盈很快消失了一万多。 眼看绿豆期货如此走势,大厅内同样一片唏嘘慨叹之声,还有人拍大腿,连声说‘该卖啊该卖啊’! 还有人果然跑去了窗口,要求卖出。 如此在3300左右一直持续到上午收盘,都没有更多波动,整体保持单日1%左右的跌幅。 苏全民中午吃饭时,想着葛蕾蕾早上的劝告,也难免开始迟疑。 这样上上下下的,实在是折磨人啊! 然后,就来到了下午。 下午1点半开盘,眼看价格似乎要跌回3300点以内,又有人匆匆地跑去卖出,然后,开盘不到15分钟,绿豆价格就开始出现诡异地拉升。 随后一个多小时的交易时间,只剩两个字: 拉升! 拉升! 拉升! 然后,距离收盘十五分钟的时候,还触及到了涨停! 兴达期货的散户大厅内,再次一片沸腾,哪怕最后几分钟又出现了回落,很多人还是纷纷涌向交易窗口。 加仓的,平仓的,买入的,卖出的! 只有苏全民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过,心态也和前些日子远远不同! 三点整。 商交所收盘,绿豆期货价格,最终确定为每吨3432元,单日涨幅达到3.2%! 苏全民下意识计算自家账户的浮盈。 用脑子算,不敢信。 又找了纸笔。 写写画画一番,终于得出了一些数字。 最初98000元的投入,截止今天收盘,单日浮盈52000元,整体浮盈82000元,账户金额,18万整! 嗯。 不对。 最初有个手续费,还挺贵,让人心疼。但,账户上肯定也接近18万了。 18万啊! 苏全民望着纸上的数字,轻声念叨,越想越觉得不真实,钱……就这么好赚的吗? 第073章:驴打滚 热闹而温馨的中秋周末之后,9月11日,新的一周再次开始。 兴达期货的交易员葛蕾蕾刚刚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就有人凑了过来。葛蕾蕾一边开着电脑,一边下意识道:“同志,还不到交易时间……” “蕾蕾姐,是我。” 葛蕾蕾瞄一眼,你是……哦,那个骗自己父亲来炒绿豆期货的败家玩……嗯,不对……上周…… 而且,问题是,我们很熟吗? 苏杭很是自来熟,招呼过,隔着窗口就递进来一样东西:“蕾蕾姐,早饭吃了吗,尝尝这个,巧克力月饼。” 葛蕾蕾瞄了眼如同最初那样站在一旁的中年人,本来要拒绝,听少年话语,她家境不错,巧克力当然吃过,却不知道还能做成月饼,看了眼今天明显更加熙攘的散户大厅,见一时没人注意,飞快拿过。 稍稍打量,精致的包装,满满的英文。 然而,不仅只有一个,大小却也只比一枚硬币强一些,葛蕾蕾吃了二十几年的月饼,都没见过这么小的。 小气鬼! 内心里念叨一句,葛蕾蕾没有立刻拆开,随手塞到自己的挎包里,一边也终于理会某个少年:“你……今天是打算清仓吗?” 因为特别注意,葛蕾蕾也记得对方的账户情况。 上周短短两天时间的大涨,已经让这父子俩的账户金额几乎翻倍,她觉得,这时候,正常人就不应该再贪了,果断落袋为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毕竟上周虽然大涨,但很多人都在讨论,觉得这一周绿豆价格大概率还会回调。 苏杭没有回答,带着笑,见葛蕾蕾的电脑已经打开,又递过一份账户单据:“蕾蕾姐,先帮我查查账户情况呗?” 原来在这里等着啊,一个月饼就让自己提前干活。 不过,吃人嘴短,也不是什么大事,葛蕾蕾接过单据,开始按照户号敲敲打打,片刻后,将对方的单据并打印好的账户数据一起递出窗外。 苏杭低头打量着眼前数据,还拿起旁边的签字笔简单计算,一边也没忘记继续和窗口内的姑娘搭话:“蕾蕾姐,中午有空吗,请你吃饭怎么样?” 葛蕾蕾顿时瞪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还带着警惕。 这家伙,她一开始就划为王彻那样的人,虽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以她在这边工作一年多的经验,对方这么玩下去,早晚还是会赔光。 现在,什么状况? 腐蚀自己? 追求自己? 苏杭计算过,抬头瞄一眼,见窗口内姑娘模样,笑起来:“蕾蕾姐,我说错了,是我和我爸一起请你,也算谢谢你之前经常提醒我爸的好意。” 哦…… 原来是腐蚀自己! 葛蕾蕾再琢磨少年话语,顿时又没好气:“提醒了也没用啊。” “有用的,”苏杭语气很笃定:“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人,否则,都能够记住别人的好意。” 葛蕾蕾下意识点头,然后眼神古怪地盯着窗外少年。 大叔是个不错的人。 就是某个家伙……用你自己的话:没心没肺! 苏杭接收到葛蕾蕾的暗示,顿时一副委屈表情:“蕾蕾姐,我要是没心没肺,还会想请你吃饭吗?”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葛蕾蕾瞪了某人一眼,想想说道:“你请我吃饭可没用,我又没什么内幕消息,而且,我过段时间就要调走了。” 苏杭一脸痛心:“蕾蕾姐你怎么这么功利呢,请你吃饭就要有所图谋啊,就不能交个朋友?” 葛蕾蕾眨了眨大眼睛。 这个,是不是又要从‘腐蚀自己’拐向‘追求自己’了? 小屁孩你挺会兜圈子啊! 苏杭如何不明白窗口内姑娘又变了的表情,再次痛心:“蕾蕾姐,这个世界已经够复杂了,人和人之间应该单纯一些,我们不能总是胡乱想太多。” “谁想太多了,”葛蕾蕾听少年话语,不由脸蛋微红,而且,这大半个月下来,她内心里也对这对父子……特别是某个少年,积累了足够多的好奇,最后迟疑,还是点头道:“好啊,不过,你发财了呢,太差的馆子,我可不去。” 苏杭点头:“肯定的啊。” 事情这么说定,葛蕾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后续,倒是窗外少年,又换上一副讨好笑脸:“蕾蕾姐,都是好朋友了,稍后先帮我们加一下仓呗,9511合约,还是50手。” 葛蕾蕾:“……” 老娘最讨厌开后门的家伙了! 不过…… 吃人嘴短。 嘴短呀! 何况,旁边人不错的大叔还在看着,不和小屁孩一般见识,终于还是抽出一份绿豆合约买入单据递出去,没好气道:“你先填表。” 等苏杭填完,做贼一样的葛蕾蕾飞快收回,又小声提醒:“稍后开盘我直接买入啦,赔了赚了可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这是当然。” 又聊几句,再约定了一下午饭时间,父子俩离开窗口。 九点整。 商交所开盘。 葛蕾蕾没理窗外开始排队的人群,正要第一个帮父子俩挂单,却见绿豆期货价格正在迅速下跌。 这…… 果然,如同一些人周末预料那样,开始回调了! 这还买入吗? 朝窗外看了一眼,轻松找到了某个中年人的身影,苏全民已经再次开始翻阅今天的报纸,然而,刚刚那少年,不知为何,却是已经不见了身影。 跑了? 我怎么办? 还请不请客啊? 又是片刻迟疑,窗口外已经有人在催促,葛蕾蕾一咬牙,你想要教训是吧? 给你! 于是挂单。 不同于交易最活跃的9509合约上周定格的3432元高位,9511合约上周的收盘价本来就低一些,只有3426元,开盘这才一会儿,最终50手成交,价格已经落到3412元。 葛蕾蕾就觉得,几种绿豆合约,今天大概率都要跌回3400元以内。 啧啧! 反正你亏定了! 或许是葛蕾蕾的念叨起了作用,随后半个小时,绿豆期货价格一路走低,主要的9509、9511和9601三种合约,果然都重新回到了3400元以内,其中9509合约在10点钟左右,已经跌到了3386元。 葛蕾蕾稍稍计算,那对父子的账户,只是最初的9509合约,浮盈就又减少了两万多块。 于是就有些心软。 吃人嘴短呀。 帮着外面依旧沸腾的散户们办理着各种买入卖出,一边难免念叨,还是……别跌了吧。 然后,果然就不跌了。 再次拉升。 拉升,拉升,拉升! 虽然没有上周五那么猛烈,但,11点前的剩余一个小时,如同一场过山车,首先是交易最活跃的9509合约,一路从最低点的3380元,再次冲高到了3476元,价格震荡幅度超过2.8%。 另外,交易活跃度同样增加的9511合约,也从上午最低点的3378元一路回涨到3466元,同样是2.6%的大幅震荡。 因为这样一次接近3%的大震荡,这个上午,又有人在散户大厅里崩溃,那是一个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错误地在10点钟左右的最低点选择了卖空,结果一败涂地,祥林嫂一样喊着‘怎么就升了呢、怎么就升了呢、怎么就升了呢’,直到晕了过去,被救护车抬走。 相对应的,是某对父子的账户。 加仓50手之后,葛蕾蕾才发现,对方其实还是只有50%左右的持仓,同时,只是一个上午,两种合约,浮盈就达到4万9000元,账户总金额也已经接近23万元。 葛蕾蕾感觉这世界又有些不太真实的时候,大半个月来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散户大厅里崩溃的苏全民,同样唏嘘。 还想到了儿子之前定下的策略。 早前的判断,苏全民私下反复阅读的那篇文章,已经算是应验。 不过,接下来,儿子的态度是,逐渐向11月份合约移仓的同时,自家也绝不重仓,就押一个长线,保持50%左右的持仓比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苏全民也不止一次计算过。 按照最初的本钱,50手,从买入时的3268元一路涨到儿子预估的4000元左右,盈利能有35万上下。但,如果保持50%左右的持仓比例,一有浮盈就加仓,加到最后…… 苏全民反正是没算出来。 就想到高利贷圈子里的一个名词: 驴打滚! 这么利滚利地一路滚到4000元,那究竟得多少啊?! 苏全民本来还为儿子请假的事情不满,这周事情太多,主要是博艺那边,怕是一星期都回不去河元。 即使儿子有自己的打算,可……耽误学习了怎么办? 还有这期货。 既然儿子判断对了,这段时间越懂越多的苏全民也不是没有产生过重仓压上的冲动。 那肯定赚更多啊。 不过,上午的这次震荡,让苏全民意识到,儿子才是对的。万一真重仓下去,可能1%的回调,自家账户就要爆了。 这么仔细琢磨,苏全民就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儿子就是最稳的。 既然期货上这么稳,学习上又有什么可担心。 反而是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是该多修一修心,免得一时冲动,拖累儿子。总之,这账户,接下来,绝对还是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074章:转向 就在昨天,《青旭》放出的又一批5万本再次售罄,也让这本杂志的1995年9月刊销量正式突破10万大关。 相比其8月份还只有1万本的销量基础,如此增幅堪称一个小奇迹。后续还可能更进一步冲到15万甚至20万的高度,更是让整个博艺出版社都为此振奋。 苏杭却相对平静。 不说曾经见过一本零基础杂志创刊号推出首日就日销10万本的火爆现象,这年代,比起《读者》或《故事会》那些平均月销400万单月最高甚至达到700万以上的纸媒巨无霸,《青旭》的这点成绩,真不算什么。 更何况,这一次,‘月发九篇’和‘预付十万’等一系列噱头加持,配合钟长林积累大半辈子的媒体人脉,炒作到当下程度,杂志销量出现一次爆发,本就正常。 关键还是爆发之后。 等热度过去,《青旭》能留住多少读者,才是编辑部乃至整个博艺出版社都面临的一个大问题。 万一搞不好,重回以前,都不是没可能。 无论是钟长林还是谭丰振,其实都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也都在绞尽脑汁。 不过,新的一周,虽然媒体上依旧热闹,但博艺的宣传重心,却是暂时离开了《青旭》,转向即将在这个周六上架的‘参商’小说合集。 苏杭本周赶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 安排好兴达期货那边的事情,苏杭匆匆赶到博艺总部,迎接他的就是连续两个采访。 除了从杂志转向合集,本周的另外一个改变,就是宣传重心从省内转向省外,因此,今天的两个采访团队,一个来自首都燕京市,一个来自南部粤东省。 两个都是图书消费能力很强的发达地区,可见钟长林在幕后的费心。 博艺总部五楼的一间会客室内。 第二个采访正在进行: “苏杭,我看了《青旭》上最新的《仗剑走天涯》和《梦断》,还有上期的《林清和许白》,都是非常出色的短篇小说。不过,关于《梦断》,讲述一个高中女生纠缠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故事,你不觉得,与《林清和许白》相比,这是一种重复吗?” 重复肯定是有点,毕竟是《青旭》当初的明确要求,给了足足1000块啊,就要《林清和许白》那样的。 不过,当然不能这么说。 望着沙发对面来自粤东省的两位记者,感受到两旁钟长林和蒋文萍的关切注视,苏杭娴熟应对,侃侃而谈:“只是设定有些类似,但无论是行文风格还是表达情感,区别都很大,《林清和许白》侧重于青春期的孤独和迷茫,《梦断》则是展现了青少年面临精神问题时的彷徨与无助。” 两位记者一男一女。 男记者开启了话题,其中年长一些的女记者不由追问:“苏杭,从你的角度来看,你真的认为现实中的青少年面临着这么多的……嗯,内心困惑吗?” “这是很普遍的一件事,”苏杭感受到两位记者有习惯性刁难的意思,拉了一个这年代让许多人最无法反驳的理由:“在国外,无论大中小学,基本都配备心理医生,专门协助疏导学生的心理问题,我想他们不会无的放矢。咱们国内暂时还没有这种条件,但并不意味着问题就没有。” 果然,苏杭这么煞有介事地一说,两位记者顿时被镇住。 刚刚挑起话题的男记者低头看了眼笔记本,换了另一个问题,还带着笑,看向苏杭左边的河元二中副校长蒋文萍:“这位……蒋老师,据说苏杭高一期末考了1022分,其中五门都是满分,换算成高考成绩,相当于730分,这是真的吗?” 蒋文萍不知怎么弄的,到底还是拿到了苏杭提议那个‘征文活动’的差事,这次过来,一方面配合采访,另一方面也是再次与博艺商讨合作细节。 当下闻言,连忙点头:“是啊,我还带了苏杭同学的全套试卷过来。” 说着拿起一旁的一个大号文件盒,起身递给对面两人:“二位可以看看,这套试卷太有纪念意义,本来已经存入了我们二中的档案馆。” 两位记者饶有兴致地打开文件盒,其中的女记者瞄了眼第一份试卷的打分,下意识道:“语文都能满分啊?” 其他课程满分还说得过去,普遍都有标准答案,主观性很强的语文也能满分,就难免让人感觉猫腻了。 “二位可以细看苏杭的试卷,无论是卷面文字还是答题内容,这孩子都当得起150分的成绩,”蒋文萍说着,瞄了眼一旁少年,继续道:“不瞒两位,我恰好是教语文的,当时也在参与阅卷,一群老师都被这份试卷惊艳到,大家共同讨论,一致决定给出的满分成绩。” 两位记者已经在细看苏杭如同打印一般漂亮整洁的语文试卷,特别是翻到后面的作文页面,更加震撼,再听蒋文萍这么说,都下意识点头。 苏杭却是瞄了眼自家副校长。 关于语文成绩,班主任恰好和他提过,150分的满分,是一群语文老师讨论后,由校长拍板确定下来的。 至于蒋文萍…… 副校长女士以前确实是语文老师,但已经做行政工作好些年了,如果只说当时在场,还有可能,说自己一同参与了批阅试卷,苏杭可不太相信。 蒋文萍感受到自家学生看向自己,比她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的韵致脸庞转过来,微笑着回看了一眼,还轻轻抬手,拨了拨今天早上专门跑去做的头发。 入眼处闪过一段白皙脖颈,苏杭没再多瞧,很快收回目光。 随后两位记者又开始向蒋文萍提问,副校长都应对得当,苏杭也被追加了几个问题。 这么又过了十多分钟,采访终于结束。 显然是提前打点过,总体很愉快的一次问答,等采访结束,始终亲自陪同的钟长林又发出邀请。 午宴已经备好,同时招待首都和粤东两方面的记者。 苏杭听钟长林说起自己也得参加,才发现与之前的安排起了冲突,来到外面走廊,找机会对钟长林道:“钟伯伯,没想到还有午宴,我中午另外约了人的,还有我爸?” 钟长林很豪爽道:“都喊过来就是了。” “这合适吗?” 钟长林笑道:“大包厢,本就需要多喊一些人陪客,你不开口,我还得另外凑人。” 钟长林这么干脆,苏杭反而有些为难。 为了尽可能避免某些‘蝴蝶效应’式的意外,苏杭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在期货市场的操作。 如果葛蕾蕾过来,显露了身份,那可不太好解释。 而且,答应了父子俩请客,突然一堆人,葛蕾蕾那边,人家姑娘愿意吗? 钟长林见少年迟疑,拍了拍他肩膀:“怎么还婆婆妈妈的,这样,你说地址,我派车过去接人?” 苏杭连忙摇头:“不用了,钟伯伯,既然这样,我得先离开一下。” “那让老谭陪着你,”钟长林也不勉强,立刻又说着,还念叨:“全民也是,搞什么那么忙,今天竟然让你一个人过来。” 钟长林说完就要喊不远处的谭丰振,苏杭正想着怎么拒绝,靠近他们一些的自家副校长蒋文萍走上前:“苏杭要去接人啊,不如我陪着吧?” “怎么能麻烦你呢,蒋老师,你是客人,”钟长林连忙摆手道:“让老谭他们接人,咱们先去饭店。” 蒋文萍刚刚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还注意到某个少年为难的表情,此时再瞄一眼苏杭,笑道:“没关系的,我从河元过来,既是苏杭的学校老师,又是他的同乡长辈,多照顾一下这孩子是应该的。” 钟长林闻言,看向苏杭。 如果一定要人陪着,苏杭其实想到的是方薇,那位《青旭》的女编辑是知道自己炒期货这件事的,还帮他保守了秘密。 不过,方薇今天恰好不在。 眼下,要么是副校长,要么是谭丰振,苏杭觉得,还是前者靠谱一些,只能顺势道:“那就麻烦蒋老师了。” 约了地点,苏杭和蒋文萍一起下楼。 拦住一辆出租车,苏杭本来要坐副驾驶,蒋文萍拉开车门,却示意他先进去,苏杭只能客气着让自家副校长先上,自己才跟着进去。 出租车发动,蒋文萍又似无疑地拨了下头发,看向一旁少年,带着调侃笑道:“是什么不想让钟社长知道的,先和我说说,才能帮你保密啊?” 这女人眼光可真毒。 苏杭感受着一旁飘来的每个女人都不尽相同的特别女人香,一边想着,一边笑道:“没什么啊,蒋老师,其实就是一些风险投资,怕搞砸了被人笑话,就想着尽量还是不让大家知道。” 蒋文萍微微挑眉:“你这孩子,只是这什么……投资,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要让我们这些成年人自惭形秽了,搞砸又怕什么?” 苏杭看向一旁穿浅灰色羊毛衫和白色修身裤的风韵妇人,带着点请求:“反正,蒋老师,之后看到的……能不和大家说吗?” 蒋文萍别有意味地看了某个少年一眼,这才点头:“好啊。” 来到花心路的恒御大厦,找到父亲和葛蕾蕾,苏杭与某个姑娘叙说一番,这次采取了坦诚态度,本来迟疑的葛蕾蕾顿时就感兴趣了。 某个忽悠父亲来炒期货的败……家伙…… 嗯。 竟然还是个作家? 好像,似乎,最近还在报纸上看到过。 这得瞧瞧呀。 这么离开恒御大厦,四个人坐一辆出租车太挤,也不好分配座位,就喊了两辆。 苏杭与葛蕾蕾共乘一辆,一路上再次开启忽悠,让某个其实挺天真的姑娘直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说出他正在炒期货的事情。 还说感觉挺刺激。 这么来到中心区的一家豪华饭店。 苏杭与葛蕾蕾下车,刚迎上路旁的两位长辈,蒋文萍就上前了一些,很是亲热地几乎带着点恳求:“苏杭,老师这里有几万块钱,你能不能帮忙,也投资一下?” 苏杭一时无言。 看向父亲。 我的亲爹诶,这才多一会儿呀,你被人套了多少话去啊? 第075章:都不会认的 苏全民面对儿子的目光,也是惭愧。 某些事情不是没被交代过,只是,出于下意识对蒋文萍‘老师’身份的尊重,何况还是副校长,对方一路追问,他一时没招架住,就难免透露一些。 当下的马路边。 苏杭也不能多说父亲什么,转向还在殷切看着自己的副校长,却是干脆地摇头:“抱歉,蒋老师,我不能帮这个忙。您可能根本不清楚期货市场到底是什么情况,其中风险太高,几万块进去,或许只是一个价格起落,就没有了。” 儿子这么说,苏全民下意识帮腔:“是啊,上午就我待那大厅里,还有个买错方向的年轻人,赔光后直接就疯了,被救护车拉走。” 蒋文萍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想到苏全民刚刚透露的那些消息,目光依旧炙热,继续尝试:“苏杭,要不你给我一点建议,我自己来?” 苏杭还是摇头:“蒋老师,这件事,提供建议和代理投资,性质是一样的,您找我,是希望我百分之百帮您赚钱,但我无法提供这种百分之百的保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老师怎么会这么想呢,”蒋文萍下意识又上前一些,再次习惯性拨了下头发:“苏杭,不管赔了赚了,老师都认。” 浓郁的女人香扑来,苏杭稍微退后一步,坚持摇头:“蒋老师,您这么世情通透的女人,不该说出这种话。不管是谁,攒了多年的积蓄忽然莫名其妙赔光了,都不会认的。这种事如果发生,最轻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严重一些,要么反目成仇,要么对簿公堂,要么,甚至还可能拔刀相向。” 苏杭先捧了一下,又说出某些后果,终于让蒋文萍的激动有所缓解。 望着眼前的风韵妇人,苏杭缓了缓语气,继续道:“所以,为了避免那些更严重的后果发生,我宁愿老师您现在埋怨我一些,也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蒋文萍不是一个缺乏理智的女人,之前从苏全民那里听到消息,一时冲动,才有了刚刚的想法。 不过,苏杭这么一番分说,她仔细设想了一下某些后果,也冷静下来。 再看眼前少年,语气里果然带着埋怨:“苏杭,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只是,既然你这么清楚其中风险,为什么还去……弄这期货呢?” 苏杭见自家副校长不再坚持,露出微笑,语气更加缓和:“蒋老师,咱们去花心路时,您自己说过的啊,我一个孩子,搞砸了怕什么?” “这……”蒋文萍磕巴了下,忽然又想到‘征文活动’的事情还得依仗某个少年,这可关系到自己对校长位置的争夺,再次调整心态,跟着露出笑意:“……还真是我说的。” 眼看自家副校长想通了,苏杭也放松下来,朝路边的饭店示意:“蒋老师,咱们进去吧,别让钟伯伯他们等急了。” “好啊,走吧。” “对了,蒋老师,还有一件事……” 蒋文萍恢复理智,反而有些担心某个少年会心存芥蒂,以至于耽误某些事情,闻言笑容妩媚地点点头,还眨了下眼睛:“老师知道,会替你保密的。” 四人往饭店大门走,刚到门口,恰好碰上迎出来接人的谭丰振。 双方汇合,继续入内。 穿过这家豪华饭店的大厅,进入一处走廊,苏杭故意放慢一些脚步,看向一旁表情古怪又复杂地打量了自己好一会儿的葛蕾蕾:“蕾蕾姐……” 葛蕾蕾眼神躲闪了下,又看过来,忽然学着之前蒋文萍的模样,笑着朝少年眨了下眼睛:“姐姐也知道,会替你保密的。” 苏杭上午在兴达期货与葛蕾蕾套近乎,当然不是为了那一点走后门的便利,同样也是想着,等混熟了,再尝试拜托对方,尽量不要透露自己在绿豆期货上的操作。 如果可能,苏杭其实并不介意带着别人一起赚些钱。 甚至,如果真的没能避免,广泛传开,‘蝴蝶效应’也就‘蝴蝶效应’了,他还年轻,将来不缺机会。 苏杭更担心的,是被人惦记上。 而且,如果只是图财,也不过一个破财免灾。 就怕图人。 类似的事情,苏杭曾经恰好听说过,一个资本圈的大佬,年轻的时候,因为名声在外,结果被黑帮绑了去,强迫操盘。 最近还只是开始。 苏杭相信,如果自己真的一路押中一条直达绿豆期货4000元高位的长线,消息再传出去,某些事情,还真挺难说。 苏杭只是没想到,自己才刚开口,葛蕾蕾就已经点了头。 见少年目光疑惑,葛蕾蕾再次躲开他的眼神,踱着步子,故作轻松道:“我也不想因为话太多导致和身边人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反目成仇、对簿公堂、拔刀相向。” 苏杭朝一旁姑娘竖起拇指,轻声赞道:“蕾蕾姐,你也是个通透人啊。” 马屁精! 葛蕾蕾心里念了句,却不由弯起嘴角,摇了摇脑袋,回捧道:“比不了你,大作家。” “没,小作家,我还未成年呢。” 葛蕾蕾丢了个白眼过来,觉得太便宜某人,又道:“但也不能白答应你。” “除了以身相许,其他条件,随便提。” “呕……”葛蕾蕾朝一旁做了下呕吐状,才提条件:“那个……你早上给的巧克力月饼挺好吃,就是才一个,太小气了,至少得再送我一盒吧?” “这个啊,真没有了。”苏杭为难道:“我也是别人送的,别人也是收到国外寄回来的中秋礼物,就那么点。” 葛蕾蕾想起那只小月饼上的英文包装,失望地应了声,又灵光一闪:“女孩子送你的?” “蕾蕾姐,你不仅通透,还通灵啊!” 又被夸了,挺得意。 不过,葛蕾蕾还是再次白眼过去,带着傲娇轻啐一口:“呸,看不起你,竟然把一个女孩送你的东西,转送给别的姑娘。” “其实,当时送你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滴血。” “停,你这个花言巧语的家伙,再说我又要吐了,”葛蕾蕾忍不住笑着,却表情嫌弃,还威胁某人:“别让我见到那个女孩啊,我一定会劝她离你远远的。” “这么狠?” “是呢,无毒不丈夫。” “蕾蕾姐,我教你,形容女人,得用黄蜂尾后针……” “就你读书多是吧……”葛蕾蕾听少年这么说,脸色微红,还威胁:“要不我重新考虑一下替你保密的事情?” 果然最毒妇人心呐! 苏杭立刻闭嘴,举双手投降。 来到包厢。 足够容纳二十人的大餐桌,基本围满,葛蕾蕾却表现得比苏杭父亲苏全民还要从容一些,介绍时,也只说了自己在兴达证券工作,是苏杭的好朋友。 难免被调侃…… 女朋友? 葛蕾蕾否认了下,倒是没有过多辩解,因此也就很快脱离了众人的关注,成为自己期望的旁观者。 因为真的很好奇。 对于某个少年,最初见到,以为他是王彻那样没什么底线地欺骗父亲掏出家底胡乱投资的败家孩子。 之后,与苏全民接触,见对方坚持‘听儿子的’,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再到上周,上蹿下跳了一段时间却总体波动不大的绿豆价格突然暴涨,葛蕾蕾结合苏全民前些日子的表现,不免重新思考某个少年的行为。 今天早上,某个家伙再次出现,一上来就套近乎。 葛蕾蕾当然不是能被一个巧克力月饼和一顿饭就轻易收买的姑娘,根本上,还是因为好奇。 主动探入。 然后,才一天时间不到,某个少年的形象,就在她心中完全颠覆。 面对大涨还能保持50%仓位的沉稳,与上午孤注一掷后赔光疯掉的男子,已经是一个强烈对比。 不成想,转眼间,又成了少年作家。 作家就作家吧,葛蕾蕾可不是个爱读书的姑娘,你可吸引不了我! 接着是马路边。 少年思路清晰而又态度果决地拒绝了蒋文萍的请求,才是让葛蕾蕾最震撼的。 因为少年对人性的透彻。 那份简直是绝望的透彻。 要经历过多少事情,才能语气平淡却又一语中的地说出,‘都不会认的’! 还有…… 老死不相往来。 反目成仇。 对簿公堂。 拔刀相向。 可他才16岁啊! 葛蕾蕾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职位不高,但也不低,她从小生活优渥,被保护的很好,但,其实……该见过的,该听过的,也都见过听过。 葛蕾蕾只是不太愿意接触这些,以往遇见了,也懒得多想,只希望普普通通地从事一份工作,普普通通地过一种轻松的生活。 然而,某个可恶的家伙,用他那可恶的话语,在某天某时的某个可恶的马路边,可恶地把她拉回了现实。 或许…… 今后该跳出自己的普普通通,做点别的。 可…… 做什么呢? 默默旁观了一顿午宴时间,看众人虽然都捧着作为客人的四位记者,但不知不觉,几乎是下意识,还是把某个少年当做中心,因此也在聊天过程中知晓了他更多的事情。 可恶的家伙,还挺厉害啊。 再次突破了自己想像。 既然这样,或许,有时间了,可以让他参谋参谋。 第076章:还是来了 宿醉醒来,方薇依旧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昨夜是庆功会。 《青旭》的9月刊销量突破10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总要庆祝一下,昨夜编辑部全体成员到场,还有博艺的诸位高层。 当时的热闹中,想到前几个月濒临停刊的艰难,想到最近咸鱼翻身后的荣耀,想到自家杂志的光明前景,当然还想到自己的美好未来,方薇不知不觉就醉了。 依稀记得其他人也喝得有点多。 老谭…… 可能,还哭了。 干脆利落地穿衣洗漱,坐到桌前,正要简单化妆一下,镜子里瞥见身后的室友张晓晓恰好望向自己。见被发现,连忙躲开目光。 自从月初新一期的《青旭》首日1万册迅速售罄,张晓晓在方薇面前就没有了之前的那份颐指气使。 随着《青旭》销量的快速提升,某个姑娘更是如同霜打的茄子。 毕竟《商海》那边计划两年时间冲击的10万销量,《青旭》只用了两个月,就已经完成。 这种逆转,谁能料到? 想到之前在张晓晓这里受到的各种闷气,如果是以往,翻身了,方薇肯定会找回来。 现在,已经没了这种心思。 因为想到某个少年。 人家16岁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自己都25了,还和室友像小孩子一样置气,实在是太幼稚。 而且吧。 胜利者总是更大度一些,就不再和她一般见识了。 再次被压制的张晓晓却没有方薇那么容易转过弯子,见室友收拾停当后要出门,到底忍不住刺了句:“就算这次卖到20万本又怎样,下个月能留住多少,还不一定呢。” 方薇在门口停了下,反击道:“这个不用你来惦记,还是操心你家《商海》吧。” 嘴上虽然不认输,方薇一直到吃过早饭,来到编辑部,脑子里却也依旧缠绕着张晓晓的那些话语。 下个月能留住多少? 留住多少…… 这一波热度过去,还能到10万吗? 能有10万就好啊! 今天已经是9月13日。 星期三。 博艺最近侧重宣发苏杭小说合集的时候,《青旭》上下也一点没有放松自家杂志后续的事情,并为之付诸努力。 方薇周一那天就去了启梁,还是约稿,当面与一位业内名声不错的作家洽谈。 毕竟只有一个参商,确实不够。 想要在这次大热之后留住更多读者,大家明白,好的作品,永远是根本。 不过,说起参商,《青旭》的10月刊,对方专栏内容也已经确定。 还是两篇。 是从某人那总计27篇稿子里挑选出来的两篇。 经过钟长林拍板,参商小说合集,与某一个单独篇章重名的《数不清的流年》,已经悄然开印,最终选定了23篇文章,总计20.3万字。 另外四篇,大概3万字,有两篇已经发过的,比如《梦断》,虽然是发在自家杂志上,但因为与《林清和许白》确实有些重复,钟长林就剔掉了。 还有两篇没发表过的,不是不好,主要还是钟长林对字数限制的执念,因此恰好用在下期,一点都不浪费。 距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方薇已经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与另外也都提前抵达的同事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杂志火爆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来稿数量大幅增加。 以前的投稿,方薇一个人就能搞定,最近却要四五个人一起审稿。一方面,大家也更认真了一些,另一方面,数量确实多了许多。 博艺已经在考虑为《青旭》增加人手。 临近九点的时候,苏杭到来,身边跟随的是蒋文萍。 副校长女士得知苏杭父亲太‘忙’,恰好她落脚的宾馆也在中心公园附近,就主动揽下了陪送苏杭过来博艺总部的差事。 不过,也就这两天。 蒋文萍今天就要返回河元。 谭丰振上周去了一趟河元,蒋文萍本周又来到商都,双方几次磋商,‘美丽河元’征文活动的细节也彻底定下。 基本框架是,河元市与《青旭》联名,征文时间是1995年的9月15日到10月15日,持续一个月。 中间恰好国庆,也算是一次献礼。 同时,《青旭》杂志还将赞助这次活动5000元,河元市政府也会划拨一笔经费。 征文结束,经过评委评判,将选出30名获奖学生。获奖学生会得到一定数额的奖学金,以及文章在《青旭》上发表的机会。 再就是,这次征文的评委组长由河元市里一位分管教育文化的副市长亲自挂名,而副组长,一个是谭丰振,一个是蒋文萍。 评委组员则由河元市一些优秀语文老师和《青旭》编辑部资深编辑共同组成。 苏杭依旧是‘创作指导’。 这一点,得知征文活动是某个近期让家乡颇为骄傲的少年作家一手提议,市里也就没有反对。 博艺这边,大方向上,是为苏杭当初提议的全国性征文赛事做预热,积累经验。短期目标,就是希望征集到一些好文章,乃至培养一些优秀的作家胚子。 大家聊了一会儿,蒋文萍就起身告辞。 送走副校长女士,谭丰振带着苏杭来到自己办公室,还没坐下,就语带迟疑道:“这次,我是真希望能出几篇好文章啊,苏杭,你觉得能成么?” 苏杭明白谭丰振的担忧,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说道:“这个世界,任何人任何事都难免要在规则内腾挪,我们如果抛开市里,下面学校又怎么会积极配合?还有将来,要把赛事搞大,更要找诸多单位联合,才能产生足够的影响力。至于想要好文章,谭老师,其实不难办,给大家提供一些模板就是了。” 谭丰振其实也知道某些道理,就是有些担忧,当下听苏杭这么说,点了点头,又抓住少年最后的关键:“模板?” 苏杭道:“《数不清的流年》周末上市,我觉得,可以专门针对河元市的各所中学进行一次捐赠。呵,恰好,我那些文章,很多都是在写河元,捐赠也容易找到名头。” 苏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之前就已经总结过,青春文学,是有套路的。 苏杭的那些短篇,虽然有他两世为人的个人功底在其中,却也基本参照了曾经‘青春文学’的各种套路。 现在,《青旭》想要‘好文章’,这范围太大,苏杭没办法,但如果只想要好的‘青春文学’作品,还是有捷径的。 简单来说,只要把《数不清的流年》里二十多篇文章吃透,再加些自身的积累和悟性,想要成为‘青春文学’作家,并不困难。 谭丰振不知道苏杭关于‘青春文学’套路的总结,但听少年一说,也立刻恍然。 谭丰振这段时间亲自带领团队编辑审校《数不清的流年》,其中每一篇文章都仔细看过不止一遍,因此明白它们是多么出色,又多么的有借鉴意义。 总之,作为少年所说的‘模板’,绰绰有余。 稍微斟酌,谭丰振道:“我抽空和社长沟通一下。”说完又笑,望着对面少年:“这么一来,以后……怕是有不少后辈,都要成了你的学生。” “我也这么觉得,”苏杭这次没谦虚,同样带笑:“不说以后,这次的‘创作指导’,我听到钟伯伯提议,就想到了一个词。” 谭丰振积累足够,准确接住:“座师。” 苏杭点头:“感觉挺有意思的。” 谭丰振想了想,自己几个评审团队的组长啊副组长之类,实际上,还真不如某个少年能发挥的作用大。 因为活动本身就是少年提出,何况背后还站着坚定支持的钟长林,苏杭如果真心想要‘指导’,以他这段时间表现出来让自己一干成年人都纷纷折服的能力,谭丰振相信,确实可能教出另外一些不错的少年作家。 至于他们这些评审,就算能暗箱操作,指着一个橘子强说是西瓜,但橘子终究还是橘子。 想明白这些,谭丰振表情希冀道:“苏杭,既然这样,你可要上心一些,”说着还打感情牌:“我和老钟对你,可都是掏心掏肺了。” 内心又补了句,另一个,都想掏女儿了。 话说,自己如果有适龄女儿,又怎么会不想招这样一个女婿呢? 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家姑娘。 嗯…… 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 苏杭自然不知道谭丰振有些出离的心理活动,只是点头保证道:“谭老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双方合作,虽然难免在商言商,但无论是谭丰振还是钟长林,时间长了,对他的态度也都明显超过了普通商业合作伙伴的范畴,更多已经像是在对待自家晚辈。 曾经苏杭见惯世事,有过太多的失望,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放弃做人该有的很多基本准则。 比如…… 别人投之以桃,定然报之以李。 两人正要继续说其他一些事情,门外有声音传来,挺激动的样子。 “……” “太过分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 “咱们合作的时候,也没有对不起他吧?” “……” 不等两人起身,敲门声响起,谭丰振应了声,进门的是苏二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老谭,你看看这个。” 谭丰振起身接过,看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一份《商都晨报》。 眼前版面的头条,一篇文章赫然醒目:《我看参商,浅薄少年的无病呻吟》。 苏杭在一旁二人传递报纸时就注意到了标题,心里想着,果然……还是来了。 苏二年眼看谭丰振飞快浏览起内容,瞄了眼某个少年,又转向自家主编,轻声提醒:“老谭,看作者。” 谭丰振顺势抬头,本就皱起的眉宇又紧了些。 苏杭早就明白自己风头太盛,不被骂才是怪事,本来内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听苏二年这么说,倒也好奇起来:“谭老师,苏老师,我已经看到了,而且我也没有那么脆弱,说说怎么回事吧?” 苏二年听到少年话语,看向谭丰振,见自家主编不反对,吐出一个名字:“古铺。” 苏杭疑惑:“古铺?” 好像哪里见过,似乎是一个作家的笔名来着。 苏二年再给了一个名字:“《土狗黑子》。” 苏杭顿时记起,暑假时买入的第一本《青旭》,其中一篇文章,就叫《土狗黑子》,质量一般,而且和《青旭》的风格很是不搭。 文章的作者,就是‘古铺’。 记得还有谭丰振的编者按,介绍古铺的笔名,对方自称在内心里开了一间铺子,装满往事。 倒也挺有诗意。 就是吧…… 想想刚刚一瞥而过的文章标题,苏杭就有些不太理解,自己什么时候招惹对方了吗? 这边还没说更多,谭丰振桌上的电话已经响起。 谭丰振没有放下报纸,一手拿起话筒说过几句,挂了电话,对苏杭道:“老钟问你到了没,让你赶紧去楼上。” 苏杭本周过来,钟长林专门让人在五楼给他腾出了一间办公室。 不大,在博艺却算独一份。 其他作家可没有谁能在博弈总部单独开一间办公室的。 当下虽在这里和谭丰振说话,其实稍后也是满满的日程。 答应一声,苏杭起身,又笑着道:“谭老师,不遭人妒是庸才,这种事,没有才不正常。” 谭丰振听少年语气洒脱,很赞赏地笑了笑,说道:“你不介意最好,就是……写这篇文章的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们前几个月还追着求着希望能与他合作来着。” “这应该就是问题吧,”苏杭道:“谁让你们突然不追不求了呢。这世上,近之不逊远则怨的,可不只是女人。” 苏杭表现洒脱,来到五楼,就见到一点不洒脱的钟长林。 某人拍着桌面上的报纸,还在咆哮:“姓古的真不是东西,博艺当年还帮他出过书呢,我这今天要开订货会了,他就这么膈应我?” 苏杭稍微站远些,问一旁的李晴:“晴姐,‘古铺’姓古吗?” 李晴点头:“原名古詹元。” 钟长林发泄完,抬手示意苏杭先坐,就开始打电话。 苏杭在会客区听着。 “……老王,是我……我没招你吧……得罪人?我能得罪谁,我现在都恨不得天天给人装孙子……还有一篇……这……你传真过来……好吧,哥们儿欠你一个人情……就是,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行,我知道你也难,就这样,抽空请你吃饭……” 钟长林挂了电话,传真机很快传出声音。 苏杭走过去,就见钟长林抽出一页传真,看了几眼,一边拧眉,逐渐又有些恍然,突然骂道:“他娘的,张群礼那混球!” 苏杭不知道张群礼是谁,倒是看到了钟长林一把拍在桌面上的传真内容:《参商作品疑人代笔,少年作家徒有虚名》。 眼看着传真上的文章标题,苏杭表情却有些古怪。 就觉得吧,人类还真是缺乏创造性。自己前些日子随意和钟长林提起的自黑想法,转眼间,都被人想到了。 见苏杭看来,钟长林连忙也按了按面前的传真,抬头道:“苏杭,你可能知道了,放轻松,别受这些破事影响。” 苏杭笑道:“钟伯伯,我现在很淡定,就是想把同样的话给你和谭老师说说,淡定一些,咱们别受影响。” 钟长林愣了下,跟着笑起来:“你这孩子,嗯,先坐吧。” 苏杭拉了椅子坐下,问道:“刚刚我听了一些,这一篇没能发出来,钟伯伯还是挺有人缘的。” “狗屁,”钟长林摇头:“这种事没证据胡乱发,就是把事情做绝了。都一个圈子,他们敢撕破脸,我就敢反过来撕他们。” 苏杭问道:“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得罪小人了,接下来肯定不消停,”钟长林道:“不过,就按你说的,咱们骂回去,不行就打官司。另外,我稍后也打几个电话,提前安排安排,至少别再像今天这样。” 这种事苏杭插不上手,只能点头。 “下午的订货会之前,中午还要请一些人,苏杭,你也来,”钟长林继续道:“另外,你说那书签,刚刚也做好送来了,要不要找人帮你一起签,李晴写字也挺好的?” 赠送书签,也是苏杭想到的一个营销手段。 苏杭不仅会亲自签名,还计划誊抄一些小说合集里大家都觉得不错的精美语句,接下来随机赠送。 不过,考虑个人精力,只打算写三千套。 物以稀为贵嘛。 当下听钟长林这么说,其实明白,某人是想要多写一些,却也摇头:“钟伯伯,这种事还是诚心一些,我自己来吧,毕竟骗别人很多时候就是骗自己。” “我也是怕你手酸。” “问题不大。” 少年不同意,钟长林也没有勉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上下打量苏杭几眼,又道:“后天录制《相约中原》,你这一身休闲装可不太好……” 《相约中原》是省台的一个访谈节目,每周五晚间10点钟播出,也是《数不清的流年》本周六上架前的一个最重磅宣传。 “钟伯伯,我16岁,穿成这样才是正常的。” 钟长林想了想,说道:“那也得弄一身新的,明天让李晴陪你去,放心,博艺给你报销。” 苏杭点头:“好吧。”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苏杭离开去往自己那间办公室,开始填写书签。 博艺上下都在为《数不清的流年》出版而忙碌时,谁也没料到,《商都晨报》上的文章,只不过是一点前置佐料而已,更加窝心的事情还在这个下午。 第077章:玩赖 “今年暑期,一篇名为《林清和许白》的文章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强烈关注,出色的文笔和精巧的设定,甚至让一些评论称赞作者参商为中国的‘欧·亨利’,有幸刊载这篇文章的本社旗下《青旭》杂志,销量因此从不足6000册迅速提升到当月的破万成绩,并且,在本月,应诸多书迷的强烈要求,还进行了罕见的旧刊重印,上市后再次销售一空。” “因为与参商的合作,《青旭》本月的销量再次大幅增加,目前9月刊销量已经突破10万大关。” “参商如此受欢迎,我们社长钟长林先生果断做出决定,采取‘预付十万’的大胆形式,与参商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并有了参商的第一本短篇小说合集,正是今天要向大家推介的这一本。” “《数不清的流年》。” 中心公园附近的青川饭店,时间来到下午的两点钟,足够容纳上百人的宴会厅内,《数不清的流年》订货会正式开始。 开篇的讲解,也是苏杭按照记忆中已经泛滥的各种发布会形式进行的提议。 这年代还很新鲜。 因此,无论是到场的一众书商,还是受邀前来的媒体记者,打量周围张贴着醒目新书海报的订货会现场,还有台上负责讲解的只看外表就让人赏心悦目的钟长林秘书李晴,都表现的兴致盎然。 不过,台下第一排等待稍后上台的苏杭,却感受着另外一种氛围。 自从中午招待一些书商的午宴之后,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坐在苏杭旁边的钟长林始终都沉着表情,这也让苏杭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问过。 钟长林也不说,只是让苏杭专心应对下午的订货会。 台上的讲解还在持续。 “本书采取了音乐专辑的起名方式,以合集中一篇小说的名字作为书籍名称,同时,‘数不清的流年’,也寓意着书中的每一段故事,都代表着一段让人怀念的青春流年。其中有引来了数百封读者来信的《林清和许白》,也有让诸多中学生对文理学习方向进行思考的《花季如此这般》,还有近期被评论为如同‘堂吉诃德’一般的《仗剑走天涯》。” “经过挑选,全书一共集结了参商23篇小说,其中15篇文章虽然已经发表,但经过慎重考虑,作者对其中7篇进行了重新扩写,使得相应故事更加丰满而完整。另外还有8篇文章则是从未面世的全新故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优秀。参商一度将大部分文章进行了投稿,就在我们已经确定出版此书并进行了撤稿操作之后,还有杂志不断联系作者,依旧希望能够发表,我们只能婉拒。” “说了这么多,大家肯定很好奇。” “那么,有请我们的参商,还有《青旭》的主编谭丰振先生,一起上台,聊一聊《数不清的流年》的创作历程,大家有问题,尽可畅所欲言。” 掌声中,苏杭与谭丰振一起上台。 李晴继续充当主持人角色,协助台下一众书商和记者进行提问。 这么热热闹闹地持续了十多分钟,苏杭与谭丰振下台,轮到了钟长林。 接过话筒,钟长林丝毫看不出之前在台下的沉郁,娴熟地和众人互动一番,便正式宣布大厅内许多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数不清的流年》,总体20.3万字,为了促进市场推广,并降低读者的购买压力,博艺经过反复斟酌,最终敲定价格为每册15元。 定价15元,这其实是一个不高不低的正常价格。 在场书商肯定一眼就能看透,不过,这么一番说辞,其实主要还是针对应邀而来的记者,博艺希望通过之后的媒体渲染,给人一种这份定价其实很低的感觉。 才15块啊,不买就亏了! 大概就是这样。 热闹的推介与互动持续将近半个小时,订货会第一阶段结束,钟长林还要带着一众博艺工作人员确认订单,并安排后续的媒体报道,苏杭的事情却是已经完成,打算先返回博艺总部自己的办公室。 钟长林对苏杭很不见外,一边应酬着,一边继续将想要辞别的少年喊到身边。 然后就听到了一些之前好奇的内幕。 “钟社长,或许你也听到消息了,这段时间的《青旭》,有人对你拒绝给他的连锁书城发货很不满意,就怂恿大家,说你要翻天,得给个教训。我可不理这些破事,虽然我是做书报亭渠道的,这次也赌一把,先来3000本。” 开口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男子,略显苍白的脸色让他看着年轻不少,却又留着满脸胡茬,顿时多出几分颓废。 这人身上的气质也很冲突,有些桀骜,又有些市侩。 “小齐,话不多说,哥哥记住你了,”钟长林握住对方的手,一阵不太明显的比划,轻声道:“兄弟你仗义,哥哥也不能不讲义气,这次给你这个价儿。” 两人让苏杭一头雾水地交流过,钟长林还不忘帮着介绍:“苏杭,这是齐分用,来认识认识。” 如果刮了胡子打理一下肯定挺帅的齐分用笑着朝苏杭伸手:“参商,你厉害啊,我当年也想当作家来着,投稿没人收,只能卖书了。说来也是缘分,你们河元那一片的书报亭,都是从我这里拿货。” 苏杭与眼前男子握了下,听对方很健谈地说着,也笑道:“你好,齐哥。” “诶,对,叫哥好,我还真怕你喊我叔叔,那就伤心了。”齐分用说了句,忽然又转了画风:“刚刚在台下听你们说这本书……还有个签名书签,兄弟,能不能单独多给哥哥一些?” 齐分用说着,还看了眼钟长林。 钟长林却转向苏杭。 苏杭想想说道:“我一共打算写3000张。既然齐哥要3000本,就给你300张吧,十分之一的中奖率已经很不错,太多反而就不稀罕了。” “是这个理,太多了也不行,300很好,”齐分用点头,还不忘补充:“如果哥哥将来追加订单,你这……也得给追加一些吧?” “没问题,”苏杭很爽快:“到时候我单独给你写,还是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 齐分用高兴地拍了拍少年肩膀:“兄弟,仗义。” 又聊几句,苏杭先行离开。 返回博艺总部自己的办公室,填写书签直到傍晚,李晴来喊,苏杭起身去往钟长林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 钟长林正靠在真皮座椅上抽烟,周围雾气缭绕,显然,才一会儿,就已经好几根。 苏杭在他对面坐下,先开了口:“钟伯伯,情况怎么样?” 钟长林再次猛抽了一口烟,终于道:“订出了12.2万本。” 苏杭一愣。 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见对面少年迷惑的模样,钟长林坐直身体,按灭了手中的香烟,也是不吐不快,对少年道:“按照最近的宣传力度,我是想着,省内的消费潜力……20万本应该是没问题,运气好,或许能到30万,省外,这个再说。不过,这次的12.2万本,省外预定还不错,5.3万本,省内,却只有6.9万。” 苏杭问道:“钟伯伯,这是一月的量吗?” “是的。”钟长林道:“图书的销售挺难琢磨规律的,有些大火一阵就再没了声息,有些出版时不温不火,隔了几年,或许又大卖了。至于你这本,只说省内,近期的热度加持下,我认为,第一个月是关键销售期,如果首月能破10万,甚至到15万,之后积累到30万,可能性就很大。现在的问题就是,那些个混蛋联合起来,第一批只订了6.9万本,才到我预期的一半。” 苏杭想想又问:“钟伯伯,我觉得,如果卖得好,他们总不会不追加吧?” “小杭,你不知道其中门道,能坑人的地方太多了,”钟长林道:“就说一个,他们把你的书拿回去,丢到不起眼的角落里,读者连找都找不到,还怎么卖?” “生意能这么做吗?” 钟长林看过来,微微摇着头:“小杭,伯伯教你一个道理,将来如果进入生意场,永远永远别觉得,你的身边人,或者你的合作伙伴,会一心一意地与你一起奔着最赚钱的方向努力。有些时候,他们为了拦着你,宁愿少赚点,甚至不赚钱,都要把事情搞砸。” 钟长林这么说,苏杭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经历,跟着点头:“钟伯伯,那么,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就是得罪了一个小人,”钟长林道:“南郡的一个书商,博艺这几年积累了400万的应收账款,那混蛋一个人就占了32万,要了那么多次一点都不给,我实在受不了了,最近热卖的《青旭》9月刊就没给他发货,现在倒像是我做错了。” 苏杭不解:“只是一个书商的话,他能鼓动一群人?” “这又是另一个道理了,”钟长林道:“一方面那家伙确实在圈子里有些实力,另一方面,书商也是一伙的,他们就靠着从我们出版社赊销占便宜,如果多欠了些,出版社就不给发货了,他们还怎么玩?这次,再有人一撺掇,他们就顺水推舟,给了我一个教训。呵,这么一来,其实也算是给我们所有出版商立一下规矩吧,潜台词就是,我们再好的书,他们不要,也是白搭。” 苏杭一时沉默。 钟长林也有些颓然,接着道:“说起来,只是这一开始少订些还没什么,我就怕他们真玩赖,把我们的书丢角落里。” 苏杭还是无言。 钟长林再次点了一支烟,猛抽了一口,叹息道:“还是博艺实力不行,没什么好书,小杭,你也别有什么压力,今天一下就订出12万本,已经是博艺这些年的最好成绩了,再不济,全国也能卖出个四五十万。” 苏杭本来没什么压力,因为钟长林和谭丰振都对自己太好,不免也跟着忧心:“钟伯伯,我知道,你其实是希望冲击百万销量的吧?如果真只有四五十万本,看着不错,其实还是失败的。” “是啊,”钟长林也不隐瞒,说道:“这还不只是钱的事情,能有一本百万销量的畅销书,博艺的招牌重新打起来,接下来就能进入一个良性发展状态。” 苏杭考虑片刻,说道:“我觉得,关键还是省外市场。” 钟长林点头:“省内就这样了,我能动用的资源都已经用上,省外……人生地不熟的,何况还那么多个省,不容易啊。” 苏杭思绪飞转,却也没有办法。 如果要冲百万销量,只是中原一省,即使苏杭再火,市场容量就在那里,可能性实在太小。 因此,还是要看省外。 于是问题又来了。 中国那么多省市地区,这又是一个消息相对闭塞的年代,即使博艺最近也在努力地进行省外宣传,相比省内的热闹,整件事在中原省外的影响力却终究有限。 苏杭本以为两世为人,自己的阅历已经足够丰富,最初还有些踌躇满志,没想到,当进入一个曾经陌生的领域,事到临头,真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还没法解决。 苏杭倒是想到互联网。 如果能有网络,全国性的宣传,一个新闻爆点,就足够了。 可现在没有啊! 陪着继续聊了一会儿,苏杭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 第078章:签售会 订货会结果虽然不及预期,第二天,媒体上还是出现了参商小说合集《数不清的流年》预定突破10万本的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 不及预期只是相对于钟长林的期盼,然而,这年代,一本书别说预定,总销量能够达到10万,就已经是很拿得出手的好成绩。 另一方面,媒体上也再次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而且一天出现了三篇。 都是不大的媒体,但口径也类似,统一指责博艺将参商已发表小说结集出版,是一种‘炒冷饭’的行为,这样的合集完全只是为了捞钱,是对广大读者的不尊重,因此不仅不值得购买,还号召公众进行抵制。 与此同时,按照苏杭最初的设想,博艺也开始了反击。 针对前一天‘古铺’莫名其妙的攻击,这一天报纸上也出现了一篇不点名却指向性很强的文章:《到底谁才是无病呻吟?》 紧接着,时间来到周五。 苏杭两辈子第一次上电视,中原电视台的《相约中原》访谈,录制时间是上午,骨子里的成年人心性,加上近期已经不止一次接受采访,让他整个过程没感觉什么紧张之类,倒是挺好奇。 苏杭的这种状态让电视台方面都大感意外。 这可是上电视啊! 这么淡定? 至于访谈内容,却也逃不掉近期的一系列车轱辘话。关于学习成绩,关于书法,关于写作,现场还再次展示了苏杭的高一期末考试试卷。 副校长女士虽然离开,那些试卷却都留了下来。 录制结束,无论是电视台还是亲自陪同的钟长林等博艺方面人士,都觉得效果很好。 原因也很简单,苏杭太健谈了。 两世为人加上记忆锐化后的丰富知识阅历储备,想不健谈,其实也不容易。 因此甚至让电视台一位好奇过来旁观的副台长都啧啧称奇,末了拉着苏杭聊了好一会儿,还对节目今晚的收视率颇为期待。 对这件事最高兴的是苏全民。 儿子要上电视了,在苏全民看来,简直比登报纸还要光耀门楣,毕竟电视啊,那是咱一般平头小百姓能想像的吗? 因此上午录制过程中特意过来全程陪同。 期货那边,与葛蕾蕾相熟后,某些问题就更加不是问题。 这么到了晚间,苏杭忙碌一天回家,下午还是去了期货公司盯盘的苏全民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还说起,已经电话通知了在家的母亲,别忘了今晚10点钟看儿子露脸。 不止家里,出租屋这边,近期也装了电话。 母亲的回复是明天会过来商都。 还说甘欣也会一起。 明天是周六,《数不清的流年》上市开售第一天,还是苏杭自己的提议,要在商都这边进行连续两天的签名售书活动。 苏杭其实没有太多看自己在电视上露脸的兴致,晚饭后就回到房间,开始扫一本物理习题。 这是请假时和班主任的约定,功课不能落下。 苏杭也确实没有落下的意思。 直到十点钟,一直守在电视机前的父亲敲门来喊,苏杭才来到客厅,陪着一起看完这档大概30分钟的访谈。 十点半。 访谈刚刚结束,电话响起。 母亲打来。 说看了,说儿子真出息,还有些抽噎。 身边还有不少声音。 话筒落到洪绫手里,明显当着周围一群人,毫不避讳地娇娇软软,问苏杭什么时候回家,想念了,还斥责郑春是个周扒皮,自从剧团开演,满河元到处乱窜就罢了,还一天都不让休息,明天还得继续,早早就要起床。 桑河酒的地推活动起始于苏杭暑假开学的前一天,前置预热后的第一次演出,则是在上周日,接下来就是马不停蹄地连轴转。 这段时间天气渐凉,白酒销售也进入旺季。 时间不等人,郑春希望在下个闰八月的中秋之后,迅速将河元市下辖12个乡镇走一遍。 另外,桑河酒的全新电视广告也已经在河元电视台投放,最近几天苏杭还特意看过,质量非常不错。 当然了,无论是地推还是广告,效果都不是一两天就能看出。 时间也不会太长。 预计到下月的第二个中秋节之后,桑河酒业就能确定是不是更进一步,将苏杭的方案推往其他县市。 说了一会儿话,赶走霸占话筒不肯放下的洪绫,又和洪伯、谢叔等一些邻里招呼过,最后提醒母亲早些休息,这次通话终于结束。 挂了电话,本来也要休息,铃声很快又响起。 苏杭还以为是钟长林打来,拿起话筒,却听到另外一个有些软软糯糯的声音,语气还给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是陶暖瓷。 说也看到苏杭上电视了。 还说是和父母一起看的。 不过,当然了,此时已经在楼上自己的房间,苏杭笑问妮子自己在电视上帅不帅,被啐了,只是,‘逼’问一番,到底还是承认,有一点点啦。 随后又说注意到电视上关于他明天签名售书的消息,周末嘛,想要找理由过来,反正又不远。 苏杭也没拒绝。 随后又是第三个电话。 还是意外,竟然是葛蕾蕾。 同样也说看了苏杭的访谈,而且也是和父母一起看的,不同于另一个的躲躲藏藏,葛蕾蕾说自己认识电视上的某人,她父母竟然不信。 这可不行。 于是就当面打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苏杭有些黑线,却也礼貌地和电话另一边根本不知道谁谁谁的葛蕾蕾父母招呼了一番,表示自己确实是参商。 以及…… 确实16岁! 咱年纪小,对你家姑娘没企图,别乱想啊。 最后钟长林果然也没漏掉,还是打了过来,问了句为什么总是占线,就有些高兴地说起,电视台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反馈不错,《相约中原》本来平均只是6%的省内收视率,这次粗估都有10%左右。 还有人连夜往电视台打电话,说是没记住访谈中提过的签名售书地址,特意询问一下,倒是让人一阵好忙。 这么终于来到9月16日。 星期六。 《数不清的流年》正式开售的第一天,经过之前的紧急铺货,省外暂且不说,中原省内的主要城市,基本都能够在今天上架。 因此,这一天的销售数据,对于《数不清的流年》未来的总体销量,有着相当的参考意义。 相应事务,博艺方面有专人跟进,苏杭还是做好自己的分内。 签售地点在中心区商都大学附近一家名叫‘万卷书城’的大型书店。 早早吃过饭,苏杭在父亲陪同下先赶往博艺总部,与众人汇合后,乘车来到万卷书城,这边已经提前布置好,签售地点就在大厅右侧,非常不错的位置,各种海报、条幅和隔离线都是齐备。 宣传是9点钟开始签售,苏杭没想到,现在还不到8点,已经有许多人聚集过来。 当苏杭出现,一群年轻男女顿时拥上前,虽然没有后来那些明星粉丝疯狂,却也让苏杭一时有些无法招架。 还有一个女生把提前准备好的粉色礼盒往苏杭手里塞。 苏杭下意识接过,想要还回去,女生已经脸蛋红红地收回了手,他只能拿在手中,等工作人员把书迷稍微隔开一些,这边一沟通,还等什么,直接就开始吧。 来到签售位置坐下,旁边是方薇和张琳两位《青旭》的编辑负责协助,钟长林、谭丰振、苏全民以及书店的管理人员则是守在不远处。 队伍排好,开始上前。 第一位是个戴眼镜的文静女生,苏杭展开了书籍,与姑娘聊着,在扉页上用草书签了名,另外,参照此前的书签模式,还有一句事先已经很熟练的相关语句。 这次用了漂亮的柳楷。 女生嘴巴微张地看着苏杭一笔一划地写完,拿起书本还有些难以置信:“参商,你的书法果然很厉害,我还以为报纸上说的是假的呢。” 苏杭笑道:“那我就太感动了,你是我的真书迷,觉得是假的还能过来。” 女生脸色微红:“那些文章,真的很好啊。” “谢谢。” 女生有些依依不舍,却知道身后很多人都在排队,还是转身离开。 随后,签名基本都是标准的草书,但每一条赠送语句,苏杭都会随机更换一种字体。书法也是一法通万法通,即使某些字体没有特意练过,基础放在那里,写出来的效果都不会太差。 很快被发现。 买了书的读者们在大厅里对照一番,惊艳之余,不少人都重新开始排队,只想多收集一份参商的字体,逐渐的,甚至还有人不止购买一本,也只为了不同的赠送语句。 于是,签售才持续两个多小时,无论是钟长林,还是书店方面,都意识到,今天准备的300本书,根本就不够。 苏杭没理会这些,依旧是有求必应,虽然很快感觉手有些酸,也都尽量坚持。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偶然抬头,见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母亲和甘欣。 再抬头,又见到了陶暖瓷。 某个妮子同样站在了母亲旁边,与甘欣一左一右,不远处还守着秦彩盈。 苏杭只是朝她们点头,就继续忙碌。 期间还有记者赶来。 开始拍照,并且对现场书迷进行采访。 这么又过了一个小时,临近中午,苏杭整条手臂都开始酸麻,正想着很快能歇一会儿时,一个穿牛仔装的短发姑娘走上前,送上一本书,一边自来熟地搭话:“参商,你真的考了1022分?” 苏杭在扉页上提着字,点头:“是啊。” “我觉得不太可能,”牛仔装姑娘道:“你证明一下?” 苏杭笑问:“你想我怎么证明?” 牛仔装姑娘直接从挎包里掏出一套卷子:“呐!” 苏杭笑容不变,只是露出惊讶表情:“这是……砸场子啊?” 牛仔装姑娘很直白:“对啊。” 苏杭装可怜:“我就是个写书的,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就因为你是个写书的,”牛仔装姑娘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只是写书就够了,不该那么完美。” “这理论,我竟然无法反驳。” 牛仔装姑娘拍了拍面前试卷:“来吧,身败名裂一下?” 苏杭认真写完赠句,仔细看了眼试卷标题,是一套数学高考模拟,不由道:“好吧,姐姐,我直接裂了,你知道我才刚上完高一吗?” 牛仔装姑娘直接翻到了第一套试卷最后的大题部分:“我刚刚看过了,这套卷子最后一共六道大题,至少两道是高一范围的,你做出一道,就算过关。” 牛仔装姑娘来这么一出,苏杭左右的方薇和张琳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远处一直在关注的钟长林见状,立刻朝周围的工作人员示意。 提前有过交代。 如果出现闹事的,肯定也不能纵容。 苏杭注意到两边动静,朝工作人员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一边道:“恰好,签了一上午字,我也放松一下。不过,姐姐,如果两道都做出来,至少也得买两本吧?” 牛仔装姑娘很豪爽:“当然,如果你六道都做出来,我还给你翻倍一下,买12本!” “土豪,稍后我们交个朋友,”苏杭玩笑一句,朝后面人群示意:“大家,上午就这样吧,实在写不动了,如果感兴趣,可以过来围观一下。” 后面人群都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内容,纷纷应和,还有人尝试往前挤。 钟长林见状,动着心思,一边又连忙打手势。 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拉开了隔离线,本来的一条长队很快缩短,在工作人员协调下,热闹又不混乱地凑到苏杭周围。 某个少年能考1022分这件事,大家多少也听说过,实在不太敢信。 能当面看看,怎么能错过? 钟长林看着眼前情形,越发觉得这次签名售书搞对了,不只是刚刚得到消息,只是一上午,这边就已经卖出了270多本。 还有眼前…… 这热闹,都是新闻啊。 新闻就是热度,热度,就是销量! 于是连忙又走向另一边,和今天特意花人情请来的记者沟通。 第079章:巡回计划 周围一圈目光的注视下,苏杭迅速浏览眼前的模拟试卷。 曾经高三上完第一学期辍学,高中的课程,苏杭基本都已经学完。 这一次,记忆锐化,加上暑期虽然没有达成最初目标但也将所有课本都过了一遍,还做了部分习题,加强了记忆。 苏杭偶尔也好奇,立刻参加高考的话,自己能拿多少分? 现在,眼前的六道数学大题,简单浏览之后,苏杭的第一感觉,都挺熟悉。 于是也就没有刻意区分哪两道是高一范围内的题目,苏杭提笔直接开始拆解第一道三角函数相关,只用了一两分钟,就很快完成。 然后第二道。 这是一道几何证明题,苏杭没做过,但只是浏览题目,脑海中就出现了相应的概念定理。 再次落笔,又是很快完成。 两道之后,苏杭的注意力越发专注,一时间都忘记了当下处境,结果是,做题速度反而更快了一些,哪怕是最后一道代数与几何相结合的应用大题,从头到尾,感觉也只有两个字。 顺畅! 不知不觉写完最后一道应用题的长长答案,苏杭抬头,见周围一片安静中的各样目光,呼了口气,转向正对面的牛仔装姑娘,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这位姐姐,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证明一下了。” 苏杭开口,顿时将大家从下意识的屏气凝神中拉回来,纷纷看了眼某个少年,又转向牛仔装姑娘。 牛仔装姑娘明显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也是少年开口后才回神,看过去,问道:“我……证明什么?” 苏杭点了点面前的试卷:“你看啊,你拿出试卷,我全做出来,简直排练好一样,实在让人很难相信。所以,现在的问题在于,你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托儿’呢?” 少年这个问题问出,大家都愣了一下,稍稍琢磨,很快笑了起来。 还有人起哄: “……” “是啊,证明一下吧?” “这可挺难的呀。” “确实看着像托儿,我被欺骗感情了。” “……” 说起来,如果少年不提,还真有可能会有人朝‘托儿’的方向去想,但苏杭直接当玩笑一样说出,自然而然,众人反而觉得不可能,于是也就只剩下惊奇。 某人刚刚自己说的,才上完高一,竟然就那么流畅地做完了一张高考模拟试卷的全部大题。那么,再想想对方的1022分,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这真是个天才啊。 纷纷扰扰中,牛仔装姑娘脸蛋有些红润,很快回过神,伸手道:“你只是做完了,还不一定对呢。” 说着当场开始对答案。 大家又安静下来。 片刻后,牛仔装姑娘的脸蛋更红了,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杭看时间已经过了12点,及时帮忙解围:“好了,大家,上午的签售就到这里,不瞒你们,我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了,肚子也在抗议,大家吃过午饭再过来,可以吗?” 参商都这么说了,众人当然也没有揪着某个姑娘不放的意思,纷纷答应。 苏杭又吩咐身边人给周围书迷分发一些简单号牌,下午凭此可以提前购书,于是就更没了意见。 处理完事情,苏杭正要离开,就见刚刚一时被晾在旁边的牛仔装姑娘抱了厚厚一摞新书,一把堆在某人面前,下巴微抬道:“签吧,一本都不能少!” 苏杭本要拒绝,大家玩笑一下就是了,没必要较真。 不过,眼看凑过来的钟长林朝自己使眼色,还有一旁举着相机正在寻求抓拍的记者,只好重新坐下,开始一本一本地签字。 对面牛仔装姑娘一直耐心等少年签了四五本,才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苏杭头也不抬,笑着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牛仔装姑娘却继续:“我叫钟郁,郁郁葱葱的‘郁’。” “哦。” “是葛蕾蕾让我过来的。” 苏杭这才抬头,看了眼面前因为穿着气质有些中性但其实很标致的姑娘:“蕾蕾姐啊,她昨晚电话里还说会来捧场,怎么没来啊?” “临时有事。” 苏杭点头:“哦。” 倒也没有多问。 钟郁依旧打量着对面少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有吗?”苏杭说了句,又道:“既然是蕾蕾姐的朋友,稍后一起吃饭。” 钟郁语气古怪:“我们两个?” 苏杭写完又一本,抬手朝不远处一指:“我爸爸妈妈,还有一些长辈,还有出版社的同事们。” 钟郁顺着少年指引看过去,顿时摇头:“那我就不去了。” “哦。” “你对女孩子果然下意识冷淡。” “自恐多情损梵行,”苏杭轻诵一句,接着道:“姑娘,我读佛经的。” 钟郁立刻道:“那为什么你妈妈身边站着两个姑娘,还都眼巴巴地看着你?” “额……” 钟郁见少年签完了书,一股脑又抱过去,笑着道:“你是个有趣的家伙,我以后会再来找你的。” 苏杭诚恳道:“不来也行。” 牛仔装姑娘却只是一笑,不再理会某个家伙,抱着书本就转身离开。 上午的签售以一种很有趣的方式结束,大家吃过午饭,苏杭亲自签了几本书送给特意跑来的陶暖瓷,送女孩离开,才开始下午的工作。 下午签售没再起什么波澜,不过,因为书迷太热情,苏杭一直忙碌到晚上六点多钟,户外天色暗下,才终于得以下班。 只这一天,只是万卷书城,因为提前对签售的宣传,就卖出了总计870余本《数不清的流年》。 而且,苏杭签出的,只有不到600本 实在速度有限。 很多人等不及,干脆直接买了书离开。 第二天,签售继续的同时,前一天关于签售现场的新闻也已经放出,少年作家当场解答高考模拟试卷,六道大题全对,顿时又引来许多关注,使得这一天跑来签售现场看热闹的人明显增加。 另外就是,为了能让更多人得到签售,团队做出了一项限制,一个人只能签一本书。 这么又是一天之后,待到傍晚,钟长林宴请忙碌了两天的大家,同时也给出了两份数据。 博弈根据中原省内各地书商汇总来的销售数据,大致判断,7月16日,《数不清的流年》上市第一天,因为前期积累的大量需求,省内大概售出1万2000本。 而今天,则是7000本左右。 按照这种趋势,接下来,进入忙碌的工作日,这本书的日销可能会在3000本到5000本之间。 首月10万到15万本,基本符合钟长林的预期。 显然,钟长林之前的担忧并没有变成现实,省内的销售还是挺正常的,虽然各地书商拿货不多,但卖完了,肯定还是要进货。 当然也有问题。 各地书商进货,依旧还是赊销为主,能付两三成定金的都不多。 已经被下马威了一下,为了这本书的成绩,钟长林虽然憋屈,也不敢太坚持。不过,既然都已经撕破脸,他也没有对南郡的某位书商妥协,还是一本不发。 省内有望达成目标,距离钟长林期待的百万销量,还是有些遥远。 于是,这天晚饭后,钟长林直接跟到了苏杭的住处,主要是谈一件事: 全国巡回签售计划。 “苏杭这两天现场签售的效果非常好,而且,签售活动不仅能够吸引媒体宣传,还能够在读者群体中形成一种口口相传的传播效应。全民,小杭签了不同字体的那些书有多受欢迎,你也是亲眼看到了的,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同意。” 中心公园东北,齐云路家属院。 苏家租住公寓的客厅内,钟长林几乎是带着些恳求地对苏全民这么说着。 客厅内只有三个男人。 陶暖瓷昨天来商都,当天就直接回去。何芬与甘欣在这边住了一晚,因为甘欣明天要上学,今天下午也一起回了河元。 这边再次剩下父子两个。 苏全民听钟长林说完,看向儿子。 苏全民知道儿子已经有了主意。 苏杭确实有了主意,而且倾向赞成。 这两天私下和钟长林仔细分析过,现在的情况,省内的30万本销量,可能性很大,但,中原省外,即使经过过去一周的努力运作,局面不发生改变的情况下,预计也只会有省内销量的一半左右。 哪怕高一些,20万也是上限。 两者相加,倒也是钟长林说的四五十万销量。 这年代,一本书四五十万销量,已经是大卖的水准。然而,距离钟长林能够给博艺带来某些根本改变的百万级别,还有很远。 而且,如果没有可能,大家也不会折腾。 这两天的签售,让钟长林又看到了一些希望,通过组织签售活动,持续带动媒体的关注,还有书迷的口口相传,当然,还有《数不清的流年》本身过硬的品质,综合之下,进一步打开省外市场,冲击某个目标,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件事想要做起来,就必须苏杭配合。 还不是一天两天的配合。 这年代交通也没有后来那么便利,哪怕有选择地进行签售,全国跑一遍,也得一两个月时间。 客厅内。 气氛沉默片刻,眼看父亲明显交给自己决定的模样,苏杭终于还是道:“爸,你也见过我昨天当场做高考试卷了,我现在直接考大学都没问题,暂时离开学校一两个月,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苏全民听儿子这么说,叹了口气,给出心里话:“我就怕你这颗心飞出去,收不回来,到时候就没心思学习了。” “不可能的,”苏杭摇头,笑着说道:“爸,要说修心,我觉得我现在比你还强一些,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这次,呵……其实就是帮钟伯伯,要不然,能卖出四五十万本,我也已经很满意了。” 钟长林连忙道:“是啊,就当帮我一次。” 苏全民终于微微点头,立刻想起,又道:“就是……我也不能随时跟着。” “我来跟着,”钟长林道:“现在苏杭就是博艺的重中之重,不管他去哪,我都跟着,全民,这一点你放心。” 博艺这边,钟长林虽然是社长,除了《数不清的流年》,一时间还真没有其他太重要的事情。 离开一两个月,问题也不大。 事情说定,客厅内氛围轻松起来,钟长林也没急着离开,大家随意看向电视。 荧幕里是央视一套。 看着正在播出的电视剧,苏杭倒是想起从去年开始兴起的央视标王概念,以及随后一些年的一连串广告奇迹,笑着对钟长林道:“钟伯伯,你要能让我在中央台露露脸,我觉得,咱们就不用到处跑了。”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想要产生全国性的影响力,还真就只有央视等寥寥几个平台。 钟长林也看过去,跟着笑起来:“我要有这本事,就不经营什么博艺了。” 苏全民道:“老钟,小杭能上中原台,我觉得,再往前一步,也不是没可能吧,他可是一个月发表了9篇文章,现在还出书了?” 钟长林直接摇头:“不瞒你,全民,我还真琢磨过,结论是不太可能。央视很重导向的,咱们这事儿,在人家看来……嗯,不够正经。” 苏全民不解:“怎么会?” 钟长林笑容古怪:“其实很简单,因为看着太出格了。” 苏杭想起暑假前乍一听自己期末考试成绩时的某个念头,也是带笑,附和地点头:“是啊,还是……起高了。” 如果一个月五六篇,或许还行。 但,你一个月九篇啊,反正肯定就是假的。 更何况,还有博艺之前炒作的‘预付十万’,这就更有些出离,不符合正确的社会价值观。 总之,没什么可念想的。 三人在这个夜晚随意说着某些不可能,却无论如何没料到,很快,事情就以另外一种无心插柳的方式,出现了转机。 第080章:第三篇 河元市西边与固理相接的柳家镇。 上午八点多钟,郑春亲自带队,几乎是有些心惊胆战地协调着蜂拥叫喊的人群进入位于小镇中心的柳家镇电影院。 今天上午演的是《五福临门》,也是一出现代戏,比《朝阳沟》名气小很多,却依旧让周围百姓趋之若鹜。 七十年代修建的电影院标准容量是1500人,但实际上肯定挤进了2000人不止,是不是真的有票都已经无暇顾及,郑春想的只是别因为拥挤出事就行。 就这,还有很多人被挡在了大门外,纷纷嚷嚷着不肯离开。 直到影院内传出乐声,又经过下属一番汇报,安全无事,站在电影院外小广场上的郑春才松了一口气,感觉两腿都有些软,很想蹲下来抽一支烟,不过,因为今天有记者在,只能保持形象。 看了眼大门处,三个人守在门后,还明显在被人推动,东边墙头还出现了探头探脑,很快被大院里的工作人员喝止。 乱啊。 不过,也让人提气。 郑春还来不及多想,南边与临街商铺紧挨的一处小门打开,一个穿灰色西服肚子很凸的胖子领着四五个老人进来,郑春连忙迎上:“老刘,你可来晚啦。” 胖子名叫刘红民,是柳家镇的一个小代理商,负责桑河酒在这边的销售业务。 听郑春招呼,刘红民笑着道:“怕老人家挤着,晚一点就晚一点。” “老刘你也是周到,”郑春说着,连忙吩咐一旁的一位工作人员:“快带老人家进去,放心,留了座。” “呵,哪能对你不放心。” 目送几个老人在工作人员引领下进入电影院,刘红民才打量四周,看着好像大型盛会一样的旗帜、横幅乃至飘到二三十米高空的大红气球,不由仰着头笑骂道:“老郑,你个信球啊,弄这么大阵仗,得花多少钱?” 见老人离开后刘红民开始露出本性,郑春连忙阻止,示意旁边一个胸前挂相机的青年:“老刘,咱文明一点,有记者同志在。” “啊……哦,我这嘴,”这年代不管什么记者都挺让一般百姓肃然起敬,刘红民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肥脸,还走上前:“记者同志,你好,刚刚别介意啊。” 青年掩饰着内心的鄙薄,与伸手过来的刘红民握了下,笑道:“没关系。” 郑春又帮忙介绍:“这是咱《河元日报》的。” 青年倒也不是没情商,主动补充:“我叫李凯。” 刘红民点着头,邀请道:“小李啊,如果不嫌弃,稍后刘哥做东,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李凯看向郑春,郑春笑道:“既然来了,肯定要坑你一顿啊。” “使劲儿坑,”刘红民满脸是笑:“反正肯定不喝你家的便宜酒。” “诶,这就伤感情了。” “哈哈。” 说笑了几句,看李凯走去一旁拍照取材,郑春才问刘红民道:“最近卖的咋样?” 听到这个,刘红民一张本来紧致的胖脸都笑出了几条褶子,却卖关子:“咋样,这大戏就不说了,你都恨不得让人偷偷把标语刷到人家厕所墙上,镇上那些小饭店小糖酒也都是你家的广告贴纸,还有那么多赠送的海报,连我家都贴了几张,现在走到哪都是桑河酒的那句广告语,啧啧,老郑,这肯定不是你想出来的,对吧?” 这些日子,除了送戏下乡,通过之前与苏杭商议的各种细节补充,郑春还打发桑河酒业的工作人员在巡演各处粉刷广告标语,并且送出了大批贴纸和海报,堪称一整套高强度的全方位洗脑。 当然,核心还是送戏。 这是博好感的一项,专业来说,就是品牌塑造。 百姓听了你送的戏,甚至,哪怕是没看到的,见你这么做了,再看那些四处可见的标语,内心里也就很难生出反感,只会觉得,这企业还不错。 有了好感,品牌才能逐渐深入人心。 郑春当然不会和刘红民细说从某个少年那里听到的这些,只是竖起两根手指:“那条广告语啊,两万块买的。” 刘红民显然有些见识,立刻道:“不贵,一点都不贵,呵,我就说,打死你都想不出这种点子。” 郑春忍不住显摆:“那你也肯定想不到,这条广告词是哪来的。” “哪来的?” “咱河元最近出了个少年作家。” “哦,这个,我知道,我女儿前几天还跟我要钱买书来着,还拿报纸给我看,那个,叫什么……参商,是参商吧?” 郑春点头:“那孩子,喊我叔叔。” “不得了啊,”刘红民明显惊讶:“你家侄儿?” 郑春轻咳了下,才说道:“不是亲的,但也是个熟悉的晚辈。” 刘红民倒是没抓这点,很给面子道:“那得抽空碰碰,我还没见过活的作家呢,不敢想是什么样子。” 郑春朝周围示意:“什么样子……你就看看周围,不只是那条广告语,这一摊子,可都是他帮我策划的。” 刘红民跟着看向四周,想想近期销量迅速增加的桑河酒,啧啧道:“英雄出少年啊。” 两人正说着,没注意拍完素材的李凯不知何时走近,旁听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郑总,你刚刚说……这边,这些……都是那位‘参商’帮着策划的?” 郑春没想到会被李凯听到,却也没有否认,只是点头:“是啊,不过,小李,这件事在文章里就不要提了。” “为什么?”李凯不解:“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值得挖掘的新闻点。” “因为说出去,没人信啊。”郑春笑着摇头:“就像那孩子自己和我说的,会被人当成哗众取宠。” 刘红民却道:“老郑,这我就不同意了,一件好事哪里需要藏着掖着,你看,你说了,我就信了。” 郑春道:“那孩子才16岁。” 刘红民:“……” 郑春这么一具象,刘红民立刻想到自家大儿子,已经19岁,学也不上了,正事也不做,只知道变着法子跟他这个老子要钱。 然后,人家16岁,少年作家,还策划了周围这么一大摊子。 不。 我也不信了! 某个胖子心情复杂,记者李凯倒是又追问几句,不过,他本就是被委派过来,有人情在其中,既然对方不想曝光这个,也就没有勉强。 倒是记在了心里。 这么在柳家镇待了一上午,吃过午饭,李凯乘坐郑春的派车回到河元,来到自家报社,写完关于桑河酒业的一篇报道,距离下班还有一些时间,再次想起这段时间风头很盛的参商。 好奇之下,李凯来到报社的阅览室,想要查查与对方有关的新闻。 今天已经是9月22日。 星期五。 为了方便及时跟进取材,报社阅览室的报纸很丰富,往期的报纸也会有所保留,李凯很快找到了一篇,是之前周三的一则新闻,来自首都一份报纸:《少年作家参商新书火爆签售》。 快速浏览内容,李凯还被其中一段吸引。 同时还是尖子生身份的‘参商’,竟然还在签售现场给一位高一女生辅导了物理功课,引发围观。 看完报道,李凯又想起前段时间关于参商的种种报道,他当然也有看到,只是感慨,人家都全国巡回签售了,自己还窝在只是县级市的小小河元,家里一直在运作帮他调离的事情,却遥遥无期。 哦。 还有…… 那参商,竟然还能进行广告策划。 毕竟是新闻专业出身,李凯稍稍琢磨桑河酒业的那段广告语,也明白其中的含金量。 这么直到下班。 因为是周五,人在商都《青年日报》工作的堂姐李晓回了河元,两家人聚餐,因为李家不少人都在传媒行业工作,不免谈到最近的新闻,很快扯往‘参商’身上。 李凯便说起上午的见闻。 家里其他人只当一件趣事,李晓却一把抓住:“小凯,你瞎编的吧,我们报社一个记者采访过参商,先后给了两篇报道呢,怎么不见你说这个……广告策划的事情?” 李凯笑道:“老姐,其他都不说,‘喝不贵的桑河酒,交平常的真朋友’,就这一句,你说,我能编的出来吗?” 李晓下意识摇头,却又道:“那也不一定是参商啊。” 李凯无所谓道:“那就不是吧。” “你是个记者诶,就这态度,还想着调去省城,”李晓立刻不满了:“再仔细和我说说,这新闻你不要,我倒是想抓一抓。” 堂姐追着不放,李凯也便更详细地说了说今天的事情。 李晓越听越有兴致,很快道:“这样,明天,就明天……你带我去见见那酒厂的老板,好不好?” “星期六啊?” 李晓瞪起眼睛:“你就说行不行?” “行。” 于是,第二天,《青年日报》的又一位记者,李晓,就找上了郑春。 再之后,新的一周,9月25日这天,苏杭连轴转地从首都燕京转去冀北省会常山时,商都这边,《青年日报》上出现了关于他的第三篇文章:《少年作家竟然还是广告策划》。 第081章:一举三得 随着苏杭开始转战省外进行巡回签售,中原省内,缺少博艺推动,关于‘参商’的新闻报道本来已经大幅减少,《青年日报》突然又来这么一篇,顿时再次吸引了诸多关注。 只不过…… 内容不说,大家只看一眼文章标题,‘少年作家竟然还是广告策划’,这……还能更离谱一些吗? 你说你文章写得好,你说你书法写得好,你说你还是个学霸,大家都信,毕竟,好吧,许多人也都亲眼见了,不能不承认。但,广告策划啊,这是小孩子能接触的事情吗? 随便一个理智的成年人,都不会把这种事交给一个 16岁的少年来操作吧。 商都市中心区。 星期一一大早,周末回家来住的商都大学大二学生林普再次翻阅自家订购的《青年日报》,看到这篇新闻,立刻就觉得非常离谱。 还想到前些日子。 陪着还不算再次追回的肖莺莺去参加签售,那场面,嗯,挺大的,某个少年作家的书法也真是惊艳,以至于肖莺莺让他帮着一共买了两本,都当宝贝一样小心收藏着。 林普因此挺是吃味。 当下,看完今天的这篇文章,林普立刻决定,拿给肖莺莺也瞧一瞧。 林普想让某个姑娘看看,某些人,为了炒作一个少年作家,已经魔怔了,疯掉了,完全不顾现实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 成江路29号。 博艺总部三楼,八点不到就已经坐进自己办公室的《商海》主编尚骏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今天《青年日报》上的某篇报道。 不同于感觉荒谬的其他人,尚骏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某个少年。 认真看完《青年日报》上的文章,尚骏立刻觉得,这一题材,完全可以丰富一下,放在自家杂志上,做一个长篇专题。 肯定很吸引眼球。 至于真假,尚骏并不怀疑,毕竟某个少年指导钟长林进行的种种炒作,比如最经典的‘预付十万’,已经足以证明,对方拥有这样的实力。 不过,尚骏也考虑到读者可能的反应。 为了避免被人当做胡说八道,各种材料,必须要详实一些。或许,这也能成为《商海》下个月冲刺5万销量的一个爆款。 理清思路,尚骏立刻拿起电话,拨到了人在冀北常山的自家社长那里。 这件事,还是要某个少年配合的。 花心路12号,恒御大厦。 因为被有心人注意到与苏全民的熟络关系,葛蕾蕾最近很避嫌,免得总是出现什么内幕交易暗箱操作之类的流言。 不过,今天还是没忍住。 开始工作之前,再次来到已经坐进大厅的苏全民旁边:“全民叔,今天的《青年日报》……”说着注意到中年人膝上的一份报纸,立刻道:“就是这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苏全民可不理会其他人怎么看,依旧是满满的骄傲,对一旁年轻姑娘娓娓道来:“就是我们家一些邻居,戏剧团的,好久都发不出工资,还有从香料厂下岗的,反正,小杭见大家都挺困难,有一天就说,我帮你们策划个项目吧,然后就是这个。开始我们也都觉得,怕是不会有人接受,没想到,只跑了一家工厂,嗯……这报纸里没写清,叫桑河酒业,老板郑春看到了,立刻就接受了小杭的方案,还支付了一笔钱。” 谈钱就很有意思了。 葛蕾蕾立刻追问:“多少啊?” 苏全民看了眼左右,小声道:“给了两万。” “哇,我好几年的工资诶。” 苏全民又看了眼报纸上内容,摇头说道:“还有个广告语呢,也没写出来,可好了,那郑春自己说的,只一个广告语就值两万。” 价值两万的广告语,葛蕾蕾感觉世界又不真实了,再次追问道:“什么广告语?” “小杭说,是抓住了那家工厂的产品定位,反正,太多了我也不太懂,”苏全民尝试着解释了下,才道:“广告语是,‘喝不贵的桑河酒,交平常的真朋友’。” 葛蕾蕾不是个爱读书的姑娘,对于广告,也没怎么关注过,不过,当下听过,稍稍品味,立刻也跟着点头:“我也不懂呢,就觉得,很有意思,容易记住。” 苏全民再次示意面前报纸:“其实,我觉得这篇文章这一段最好,这一份方案,‘一举三得’,让剧团得到了工作,让酒厂得到了宣传,让百姓得到了娱乐。” 葛蕾蕾赞同:“是啊,很有意义。” 冀北省。 常山市的一家酒店内,因为尚骏的电话,苏杭也很快看到了《青年日报》上的报道。 与钟长林对坐在餐厅内吃着早餐,一边把文章读完,苏杭一眼就看出了远在商都自家父亲的某些疑惑,摇头道:“这家报纸也是精明,只说了河元市一家小酒厂,桑河酒业的名称没有,我给的那条广告语也没有,真是不让人占一点便宜。” 钟长林笑道:“你一点广告费不给,怎么能让你占便宜。” “小家子气。”苏杭道:“而且,这么含糊,更容易让人觉得太假。” “假不假我不管,你就出出主意,《商海》那边该怎么弄,”钟长林道:“你要能一个月把《商海》也推上17万销量,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已经月底。 商都那边,《青旭》的9月刊,最后一批刊物印发后,基本确认销量在17万左右。 单月17倍的涨幅,堪称业内奇迹,就算圈子里普遍认为《青旭》下个月想要守住10万销量的门槛都不容易,但人气已经打开,下个月到不了,以后继续努力就是。 于是,压力就去到《商海》那边。 钟长林本来是对《商海》寄予厚望的,谁能想到会是这种反转,但他也丝毫没有放弃《商海》的意思,恰好尚骏提起,就再次将主意打到苏杭这里。 不说之前的种种,最近一段时间的巡回签售,因为某个少年的不断谋划,加上他的执行,每到一地,都能引起不错的反响,《数不清的流年》销量因此明显提升。 钟长林一直在跟进销售数据,确认只要按照计划把这次巡回走一遍,《数不清的流年》省外销量,少说也能达到四五十万级别,与省内30万的销售体量相加,最终七八十万,虽然让人遗憾,但大家也都已经尽力。 百万销量,终究可遇不可求。 总之,《青旭》妥了,《数不清的流年》也已经尽力,那就趁机换一换心思。 餐桌旁。 苏杭听钟长林说什么大红包,却是摇头:“钟伯伯,尚哥要做桑河酒业这个题材,我肯定配合,但想要短期内再冲一个十几万,我就真没办法了。” 钟长林不放弃:“你仔细想想,要不,我再预付个10万什么的?” 如果能让《商海》短期内冲破10万销量,钟长林还真不介意再掏10万出来。 苏杭想了下,说道:“这个,如果要说,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抓大新闻。不过,商业上的大新闻,我就说一个,前些日子亚细亚被供货商砸了,这种新闻,《商海》敢去深挖吗?” 商都人近些年的骄傲,亚细亚商城,按照后世的说法,最近,终于还是‘暴雷’了。 钟长林一听,立刻摇头:“不能挖啊。” 亚细亚的问题,表面上是拖欠供货商货款,实际上……反正,确实不能挖。 特别还是中原省的媒体。 你敢乱来,一群人收拾你。 添乱不是?! 苏杭倒是记得后来,有一本书,介绍了亚细亚的历史,他当时看完就觉得,作者非常聪明,把亚细亚的失败‘精准’地归结为管理上的极度混乱。 盲目扩张啊缺少财务规划啊营销开支过度浪费啊之类。 反正,很聪明。 想着这些,苏杭摊手道:“所以,想火的方法其实都在那里摆着,只是《商海》不能做而已,那就没有其他了。” 钟长林也是感慨:“想火和想活,咱还是分得清的。” “慢慢来吧。” 许多人针对《青年日报》这一天的某个报道都只是调侃时,没人知道,相应的文章,在这个下午,夹在国内一系列其他新闻中,被送到了燕京城中央台主管新闻的一位领导手中。 央视要做到眼观八方,同样不能缺少对国内其他媒体的关注。 主管新闻的领导处理完今天的几份文件,趁着下班前的一些时间,开始翻看秘书送来的各地资讯,很快就注意到了其中一篇,《少年作家竟然还是广告策划》。 领导第一反应是很感兴趣。 不过,读到其中某个名叫‘参商’的笔名,顿时就皱起眉头。 前些日子中原那边的沸沸扬扬,他也有所关注,就觉得下面人太胡闹,为了卖书,什么噱头都敢乱造。 连带着对那个所谓的少年作家也没有好感。 本来要随手丢在一边,稍微犹豫,还是决定看完,然后,领导就被其中一段吸引。 关于‘一举三得’。 让剧团得到了工作,让酒厂得到了宣传,让百姓得到了娱乐。 能做到当下位置,针对某些事情的敏感度,绝对不会缺少,不管是不是某个少年作家策划,若这件事本身是真的,还是值得好好宣扬一下的。 毕竟国家目前确实面临某些问题。 眼前这法子,轻松解决了一个戏剧团六七十人的工作问题,而且,还让三方同时得利,这种事情,宣扬开,全国推广一下,又能解决多少问题? 斟酌片刻,领导很快喊来秘书,示意手中的报道:“小程,你联系河元那边,先确定一下这件事的真假,如果是真的,派两个记者过去,仔细调查一下。” 秘书小程点着头,又问几句,才离开了办公室。 领导再次将面前的报道读了一遍,用红笔在‘一举三得’几个字上圈了一下,批注一番,打算如果事情确认,就把这篇报道进一步往上送一送。 第082章:纠结 因为是一座城市就有超过10万本以上消费潜力的大都会,苏杭之前在首都待了5天,三天签售,一天接受采访,还有一天短暂休息。 这次来到冀北的常山,本来只计划待一天,签售加采访,然后就将乘坐飞机赶往西边邻省的又一个省会。 钟长林为了提高效率,差旅方面也是不惜成本。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上午的签售都还没有结束,家乡就有消息传来,而且一个接着一个。 首先是《青年日报》一位和钟长林相熟的领导把电话打到众人下榻的酒店,悄悄告知了某个消息。 随后,河元那边,郑春打来电话,因为觉得事情太大,让苏杭赶紧出出主意。 再接着是苏杭父亲苏全民。 老爹没什么事情,就是听到了消息,高兴。 待到下午,苏杭就读的河元二中副校长蒋文萍同样把电话打了过来,问苏杭知不知道什么情况,因为有人找到学校了解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骗子? 最后是河元市政府掺和进来,表示已经确认了,不是骗子,希望苏杭赶紧回去,说大概率还有后续,正主不在可不行。 忙碌一天后的酒店内,苏杭和钟长林面面相觑。 前些天还谈到央视,钟长林说不可能,苏杭琢磨琢磨,也觉得不可能,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人家还真来了。 不过,又有个问题。 央视打听的事情,和苏杭的少年作家身份没关系,和这次正在巡回签售的《数不清的流年》也没关系,甚至和苏杭身上其他自认为拿得出手的‘光环’都没关系,竟然是因为一份‘送戏下乡’地推方案。 当场找来早餐时看过的报纸。 苏杭和钟长林一番分析,还是钟长林敏锐一些,换位思考一番,准确划出了报纸上那篇文章的重点:一举三得。 简单来说,这个……很导向! 显而易见啊,‘让剧团得到工作,让酒厂得到宣传,让百姓得到娱乐’,这种事情,上面怎么可能会不乐意看到? 现在的问题是,然后呢? 根据得到的消息,央视那边,主要是在打探《青年日报》上文章的真伪,今天折腾一天,《青年日报》,郑春,苏杭的母校,甚至河元市里,该联系的都联系了,那么,该证实的,也都证实了。 再回去,还能做什么? 再说巡回签售的事情,常山这边算是结束,但,钟长林分组安排之下,前面连续三站可都是已经确定了,宣传也打出去了,相应书店,地方媒体,甚至连其中一条线上的飞机票都已经提前预定。 突然撂了,经费损失也还罢,书店、媒体还有读者,全被放鸽子,那可是一下得罪三群人啊。 关键是央视那边也没什么准信。 如果回去了,之后什么都没发生,那乐子可就更大。 这么一直纠结到晚间火车都要开动。 下一站是晋阳,距离常山只有一百多公里,因此坐火车,预计凌晨抵达,休息一晚,恰好明天开始工作。 如果要回商都,倒是也有晚间的火车,路途长一些,明天早上到家。 苏杭让钟长林决定,钟长林难以抉择,推了回来。 眼看一圈人为难,苏杭干脆不为难了,又不是老天爷,一句话就要提前三天焚香沐浴什么的,爱咋咋地,去晋阳。 于是赶火车。 上了车,凌晨到了晋阳,钟长林反而后悔了,说还是该回去,如果苏杭真能在央视露露脸,哪怕和书的事情无关,但博艺自己关联起来不就行了,到时候,比一群人在国内转一圈还管用。 不过,都已经到了,也没法再折腾,钟长林能做的就是查询接下来几天从后续三个站点到商都的飞机。 只要那边有信传来,随时出发。 苏杭一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在这边纠结时,央视也在纠结。 领导让确认一下事情真不真,下面人很尽职,结果就是,不仅直接把‘送戏下乡’地推方案的完整传真副本拿到了手,还得到了更多消息,比如,某个少年竟然还提议了家乡与一份杂志联合举办征文活动。 美丽河元! 当下正如火如荼。 另外,某人的书法,某人的学习成绩,乃至某人的文章作品,出于尽职考虑,下面人也都收集了一份,全都送到了领导案头。 比起报纸上看着很像哗众取宠的‘一月发表9篇文章’之类的标题,厚厚一摞杂志,满分试卷的照片传真,还有近期热卖的合集《数不清的流年》,再加上有实物佐证后的近期一系列报纸文章,全部堆在一起,再想想对方才16岁的年龄,这简直就是震撼了。 我泱泱华夏,人才辈出呐! 然后呢…… 领导昨天的想法是确认了某件事,如果不假,就派两个记者下去。 现在的问题是,派遣记者容易,下去了,从什么角度来报道这件事? 只说‘送戏下乡’? 这是领导最关注的,一举三得啊。 可…… 送戏下乡这种事,还一举三得,那么,总得有个发起人吧? 谁发起的? 如果没有《青年日报》上的文章,其实谁都行,可以是那个小酒厂的老板,可以是戏剧团的团长,或者,也可以是地方政府从中牵线。 然而,人家报纸上都报道了:《少年作家竟然还是广告策划》。 日销19万份的一份报纸,白纸黑字啊,如果这边‘移花接木’,太容易被戳穿,那就丢人了。 或者…… 忽略发起人,就事论事。 那样一来,根都没有了,怎么‘论’? 毕竟,说起‘论’字,还有另外一个词呢,叫论功行赏。 这也算是这片大地上千百年以来形成的一个传统,事情是你做的,做好了,就该有奖励。而另一个角度就是,一件事做得很好,那么,肯定得找一个有功的,夸一夸,奖一奖。 现在的情况吧,一个16岁的小孩子,与一件挺正经的大事情,实在是不搭啊! 领导纠结了一天,正想着干脆明天的集体会议上提一提,让大家一起拿主意,没想到,下午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挂了线,立刻就要喊秘书…… 张嘴才反应过来,喊什么喊,亲自把桌上一堆关于某个少年的资料整理一番,出门,奔向靠近城市中心的某个地方。 送了东西,就是等待。 这么又过了两天,终于得到回复,连忙召集下属。 组织记者,下河元。 角度? 哪里需要角度? 少年作家要报,送戏下乡也要报。 咱这么大的媒体,难道还装不下同时两条新闻吗? 另外一边。 苏杭一行人9月25号的周一收到消息,暂时没理,周二到晋阳,周三到长安,周四,又飞往蓉城。 三天的签售行程都可谓成功。 然而,不说情绪难免低落的钟长林等人,哪怕苏杭自己,也有些遗憾。 三天都没有消息,大概,也不会再有消息了。 钟长林还既遗憾又后悔,因为之前的消息,已经确定的三天行程之外,他都没有再让人提前进行后续安排。 现在,事情黄了,只能临时打算,计划在蓉城多待两天,额外安排一场签售,再休息一下,等下一站准备好再出发。 计划刚重新做好,就收到了河元方面打来的电话。 来了! 蓉城的酒店房间内,苏杭放下话筒,一直凑着一双大耳朵倾听的钟长林明显几乎要跳起来,再次从少年这里确认了一下,立刻就大喊着让李晴赶紧去订票。 飞机票。 最快飞商都的飞机票。 至于签售……还签个什么售? 要飞了啊! 第083章:‘做香肠\\’ “这是你的集邮册吗,为什么与别人不太一样,很……简单啊?” “目的不同吧,我集邮只是为了体会各种邮票本身的文化内涵,另外,也是一段段缘分,读者来信贴什么邮票,我就收集什么,然后仔细去品味,去了解。” “这,真好。” 巷内小院,苏杭房间。 央视的采访正在进行,摄影机给着特写,主持人韩芮翻动着少年简单到朴素的集邮册,停在一页,继续道:“这张唐伯虎的《枯木寒鸦图》,为什么会想到蒋捷呢?” “我喜欢宋词。” “那么,你最喜欢哪一位词人?” 苏杭想也不想道:“辛弃疾。” 女主持追问:“为什么呢?” “常说宋词有豪放和婉约两派,我觉得,辛弃疾是唯一一个既能豪放到极致又能婉约到极致的词人,豪放时可以‘气吞万里如虎’,婉约时又会‘众里寻他千百度’,另外,他还很能打,带领几十人横闯五万金军大营,斩杀叛将张国安,让人心向往之。” “哦,是啊,真厉害。” 站在摄影机后的采访组长严建峰听到这里,忍住想要揉额角的冲动,摆手道:“停,咱们对一对。” 这次采访,上面的交代,暂时不设主题,先拍素材。 于是就有了当下。 采访才开始没多久,作为这次下来的采访组长,严建峰是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某个少年作家真的很有东西,言之有物,侃侃而谈,不满意的是,自家女主持……却有些跟不上。 这也不怪韩芮。 毕竟不是访谈主持,一个外景记者,通常与人沟通,都是非常简单的问对,因为没那么多时间深谈,不知不觉也就形成了习惯,简单来说,就是问题很浅,类似‘今天吃了吗?’‘吃了’这种。反观某个少年,一个小话题,显然是积累丰厚,总能轻松自若地往挺深里说,于是就让人反应不过来。 采访暂停,注意到一旁脸庞端庄的女主持略微尴尬的神色,苏杭主动道:“严叔叔,要不,我说的简单一些?” 严建峰没想到少年能看出其中问题,有些意外,却连忙摇头:“不,咱们这次要的效果就是你这种。”说着看向韩芮:“小韩,你要调整一下。” 韩芮点头,尴尬里又多些委屈。 比起以前采访的很多普通人,她哪里料到今天会遇到这么一个。 话说…… 刚刚的‘张国安’,是谁? 大家凑一圈,开始进入不那么让人喜闻乐见的‘做香肠’环节,严建峰道:“集邮的话题很好,我们稍后再拍一遍。另外,苏杭,关于你的文章手稿,也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么对词一番,重新开拍,又不断磨合反复。 终于,经过一上午的拍摄,少年作家‘参商’的各种生活细节,还有对参商父母的采访,顺利完成。 另一方面,这个上午,摄影机内,只有主持人和苏杭以及部分亲人邻里,摄影机外,无论是苏家的院子,还是门外的小巷,到处都是人,有看热闹的街坊,有市政府的陪同,有央视的工作人员,还有本地的各式媒体。 毕竟央视啊! 何况……这次的采访,虽然核心是某个少年,但与河元上上下下都有着密切的关联。 于是,上午的阵仗,反而是接下来几天最小的一个。 下午就到了河元市图书馆。 地点是苏杭提议,钟长林与市政府沟通之后,也达成一致,简单来说,是一次‘重演’的捐赠仪式,博艺出版社向河元市各所学校捐赠《数不清的流年》总计1000本。 这件事其实已经做过。 不过,‘做香肠’嘛,类似的重演,圈子里也司空见惯。 既然决定了这次采访,少年作家的第一部小说合集《数不清的流年》是个绕不开的话题,这边提出,央视也乐得配合。 第二天是10月1日。 国庆。 今天拍摄的内容也是这次的重点之一,‘送戏下乡’。 很巧,桑河酒厂的巡演正好到了苏氏的老家,位于河元以南中岳山脚地带的东麓镇。 苏杭当初构思的封闭式巡演,就是因为记起东麓镇上的电影院。这在中原地区可谓普遍,上到城市下到乡镇,很多地方早些年都统一建造过类似的影院剧场,通常一两千人的容量,用途也广泛,能放电影,能开会,也能唱大戏。 河元市区到东麓镇有五十多里路程,一行车队早早出发,抵达时也已经是上午的九点多钟。 颠簸一路,到了地方,大家不得不短暂休整,才赶往镇上的电影院。 这边也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 周围不仅有‘送戏下乡’的横幅,还有诸如‘欢度国庆’之类的标语。 苏杭与摄制组穿过大批民警维持下秩序井然的等待百姓,提前一天过来布置的市里领导和郑春等人迎上,一番沟通,决定先开演。 再不开就中午了。 今天这一场是《花木兰》。 招呼过,提前选定的群众开始有序入场,央视团队上前拍摄素材。 苏杭短暂空闲,走向郑春,示意周边数量并不太多的横幅标语:“有些冷清啊,我记得还有两个大气球呢?” “都撤了,领导说不够庄重,等拍完了咱再随便搞,”眼袋更明显情绪却亢奋的郑春说着话,摸了摸口袋,明显要掏烟,又连忙放开,指了指影院入口的海报:“不管其他,这次只要能把桑河酒业的名字拍进去,我就大赚,上次那《青年日报》……折腾我一天,什么都没有。” “怎么没有,”苏杭示意不远处的采访团队:“这不是来了嘛。” “嗯,也是,”郑春点着头,又看向一派祥和的人群:“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唉,要是一直有今天这状态,该多好,我经常都提心吊胆的,怕有老人家被挤了摔了。” “那就多派些人。” “花钱啊,”郑春下意识摇头,又笑道:“不过,以后能好点,这次报道出去,再到其他乡镇,地方上的配合能积极一些,市里也说了,会给我更多支持。” 苏杭道:“郑叔,我觉得,你现在该考虑的已经不是这些,而是扩产的问题。” “想到了,怎么能想不到呢,”郑春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是担忧:“不过,小杭,叔现在有些担心啊,你这法子,央视一报道,远的不说,如果周围县市,大家都跟着学,那可怎么办?” 第084章:关于收尾 “哪有那么简单啊,”苏杭听到郑春的担忧,说道:“其他人不知道,郑叔你会不记得我们之前围绕这件事讨论过多少细节吗,那些才是关键。其他厂家不明白其中道理,粗糙模仿我们的‘送戏下乡’,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白花了一大笔钱,还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甚至做过头了,把自己拖垮都不是没可能的。” 郑春当然记得两人私下讨论过多少细节,加上最近一点点地执行,印象更加深刻,然而,他还是有些不太自信:“苏杭,我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学,挺简单的?” “我之前期中考试考了1022分,自己也觉得挺简单的。” 郑春笑道:“你这……怎么能这么比?” 苏杭想了想,说道:“郑叔,你知道最近亚细亚的事情吧?” “听说了。” “亚细亚绝对是一个营销成功的典范,这些年通过特色的仪仗表演等活动甚至把自己打造成了外地人到商都必去的人造景点,央视前几年还专门给它拍了一部纪录片,然而,最近它还是出了大问题,”苏杭道:“这就是营销的局限,因为,营销绝对不是万能的。在我看来,一个企业想要持续发展,财务、人事、生产、营销等等,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小心经营,因为它们是一个整体。” “整体……整体……小杭,你这么一说,我就通透了。”郑春道:“其实有些道理也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只是我读书没你多,理不出来。” 苏杭摇头:“道理从来都简单,只是做起来太难而已。” “不,我倒不觉得是这样,”郑春道:“道理都不明白,就像摸黑走路,肯定会摔着。” 郑春还要继续,央视一位工作人员过来,希望苏杭去往影院后台录制一些访谈,少年便起身离开。 望着某个少年离开的身影,郑春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只是让少年在自家销售部挂一个副经理职衔,实在不够,太不够了。 必须得绑的更深一些啊。 恰好,酒厂最近也要扩大规模,而少年那边,据说近期正在宣传的那本书,也卖了不少钱。 苏杭还不知道郑春的心思,实在太忙,虽然回了老家,却没时间与陪同而来的父亲一起去常林看看,只在下午和赶来镇上的爷爷奶奶和二叔等人碰了一下面,就匆匆返回市区。 带了洪绫。 上午的《花木兰》演完,洪绫就直接缠在了某个少年身边,好在还算晓事一些,明白太多外人在,事情也大,没有太出格的举动。 紧接着,采访来到第三天。 上午是‘美丽河元’征文活动相关。 河元二中的一间会议室内,评委组所有成员,还有苏杭这个‘创作指导’,全部到场。 今天又做了新发型的蒋副校长当场朗诵了一篇文章,显然提前很是准备一番,声情并茂。 苏杭都有些感慨,不愧是做过语文老师,功底没有放下。 主要是,还挺赏心悦目。 央视方面也特意多给了一些镜头。 苏杭就觉得,这么一来,两位副校长,蒋文萍再得一大分。 因为在座都是师长,苏杭这个‘创作指导’虽然特别,这个上午反而什么风头都没出,中规中矩的参与讨论。 午饭之后,下午是两个多小时的室内访谈,地点就放在学校的一间小会议室。 内容主要是针对这几天的行程,央视方面准备了许多问题,关于学习,关于写作,关于‘送戏下乡’等等。基本还是苏杭之前回答过许多媒体的车轱辘。不过,也一点不敢懈怠,一一认真回答。 随后来到苏杭所属的高二三班教室。 连续三天,收集了足够多的素材,采访组长严建峰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送戏下乡’那一块先不说,针对某个少年作家,他已经报上了一个新闻标题,并且获得了批准。 最后场景放在教室,也是严建峰设想中的一次收尾。 忙忙碌碌的少年作家,兜兜转转一圈,再次回到校园,回到教室,重新开始了本该属于他这个年龄少年的学习生活。 不过,严建峰亲自查看了高二三班教室之后,又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 因为被教室内的黑板报吸引。 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少年在开学第一周留下的字迹。 过往几周,苏杭都是请假,黑板报按说要每周一换,负责这件事的某个妮子却并没有把他的字迹全部擦去,而是一直保留了一部分。 再次看过少年的字体,再结合之前收集到的一些素材,严建峰决定把最后场景更改为少年书写黑板报的镜头。 而且,内容都已经想好。 那篇关于‘不虚度’的报道,其中涉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段。 某个少年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与那一段经典,实在是太搭了,简直绝配。 教室还要布置一番。 严建峰在空教室和所有人在座之间对比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人时效果更好,于是高二三班都被留了堂。 上电视啊,当然没人有怨言。 如果不是老师们在外面挡着,走廊里肯定也已经挤的满满。 正式开拍。 教室后面的大黑板只剩下预留的一片空白,少年脚下垫了凳子,从最高处开始书写,一旁站着陶暖瓷,女孩捧着粉笔,微微抬头望着眼前男孩。 即使周围都是人,还有摄影机,一段时间不见少年的少女,还是难掩眸子里满满的情谊。 严建峰照例躲在摄影机外,见此情形,如何不明白女孩与男孩的关系,乍一下觉得不妥,稍微斟酌,也就没有开口。 想想过往几日。 如此出色的少年,怎么可能没有少女仰慕呢? 啧。 不得不说,这姑娘,还真是漂亮。 不断调整的镜头里,少年用提前商议过的端正宋体开始书写: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 “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 “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那么,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第085章:短暂的平静 央视团队10月3日离开河元,其他事情暂时不再展开,苏杭终于能够重回课堂。 10月4日。 这是一个周三,农历的闰八月初十,今年第二个中秋节即将临近。 天不亮时开始落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苏杭早上加了一件薄毛衣,何芬才肯放儿子出门,披着雨衣骑车与张溢和甘欣汇合,到了学校,以为白天的时候雨会逐渐小下来,过了午后,反而越下越大。 高二三班这个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理所当然作罢,倒也没有老师来占,而是自习。 陶暖瓷在课间就跑来后面,没再把倒霉的贺鑫磊挂墙上,打发去了前排,苏杭坐里面,女孩占了少年位置,带了自己的随身听,还有一罐开心果。 说最近又听到了一首好歌,一人一只耳机,按了播放,一边开始剥起开心果。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窗内是缓缓的歌声。 “……”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 安静听了一会儿,陶暖瓷把剥好的几颗开心果送到一旁男孩嘴里,手指被咬了下,想要露出这时候女孩子该有的嗔怪,却只是脸蛋红红,问道:“这首歌怎么样啊?” 苏杭翻阅着眼前的一叠征文稿件,偶尔提笔批注几句,闻言道:“张艾嘉少了点情绪,李宗盛唱会更有味道。” 《爱的代价》,词曲作者是李宗盛,但最初却是给张艾嘉的一首电影主题曲。两个版本苏杭都听过,同样的一首歌,前者让人无感,后者催人泪下。 陶暖瓷意外:“你听过呀?” 苏杭点头。 丫头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唱肯定也很好听,你有那种……嗯,就像前段时间我们去野炊时,你唱的那首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种感觉。” 感受着女孩的期待,苏杭道:“抽空唱给你听。” 陶暖瓷眸子亮亮:“现在唱呗?” “这里人多,我害羞。” 陶暖瓷顿时啐了下:“你要会害羞,别人都没脸皮了。” 苏杭不理,朝女孩又剥好的几颗开心果示意。 陶暖瓷送过去,故意快速逃开,这次没被咬到手指,然后自己就有些失落,想着下次慢点,一边换了个话题:“我妈妈看到你昨天送我的陶瓷娃娃了。” 前段时间外出跑签售,虽然忙碌,苏杭也没忘记给身边人带礼物。 陶暖瓷是在首都一个手工作坊里买到的一对福娃,当然不是后来的吉祥物,而是传统那种,很喜庆。而且,因为店主是年轻人,设计很符合年轻人审美,少女摆在房间也很合适。 苏杭听女孩提起,笑着问道:“咱妈怎么说?” 陶暖瓷愣了下,脸蛋顿时红透,这次很正常地瞪了眼某人:“你脸皮果然厚到没边啦。” 苏杭再次张嘴。 陶暖瓷顿了顿,还是把剥好的几粒开心果送过去,这次慢了些,依旧没被咬到,顿时又有些小失落,还是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妈妈什么都没说。” 苏杭道:“这是好事。” 陶暖瓷歪着脑袋想了下,也反应过来。 之前还一直担心母亲的态度,生怕她忽然哪天把事情告诉自己老爸,那就糟了。今天,少年这么一说,才明白,妈妈不说,竟然就是……默认呀。 顿时心情就很愉悦。 片刻后,再次找了个话题,很关心的一件事:“对了,苏杭,央视那个采访,什么时候播出啊?” “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天早上,”苏杭想起昨晚钟长林在电话里给的消息,又摇头:“我们要上早自习,大概率是看不到了。” 陶暖瓷失望了下,不过,再瞄了眼窗外大雨,想起来:“不一定哦,按照以往惯例,如果这雨一直下到明天,早自习会取消的。” 苏杭看了眼窗外的密集雨幕,摇头道:“这时节,下这么大已经反常了,到明天的可能性不大。” 陶暖瓷却是双手合十祈祷起来:“一定一定。” 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节课即将结束,陶暖瓷才想起又一件事,对他道:“外面雨这么大,苏杭,稍后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以前也这样过,有经验。” 陶暖瓷却想到另外一些,小小犹豫,还是道:“张溢和……甘欣一起也没关系,大家挤一挤就是了。” 见丫头小心翼翼模样,苏杭觉得再拒绝就矫情了,点头道:“好吧。” 陶暖瓷立刻又道:“明天早上,我再去接你?” “嗯,谢谢。” “不用啊,这么客气。”陶暖瓷说着,看了眼自己刚剥好的几颗开心果,觉得还是该讨回一点,示意道:“那个,你喂我啊。” “哦。” 苏杭点头,伸手捻起,很自然地送到了自己嘴里。 陶暖瓷微张嘴巴等了下,见状立刻抬手打过去:“你这个坏家伙。” 正闹着,孟文康出现在教室门口,陶暖瓷连忙停下,意识到自己当下所在,还有些害羞,把脑袋藏在某人书后,继续瞪向一旁。 班主任显然有话说,苏杭取了耳机,一边捻起旁边剩余的开心果,送向一旁丫头。 陶暖瓷接住,给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倒是又反应过来,忘记咬一下他的手指了。 台上孟文康注意到第二排某个妮子换成了满脸青春痘的贺鑫磊,再瞄了眼角落,只是笑笑,转而提起正事。 还是说下雨的事情。 要求近一些的同学今天尽量步行回家,太远的,骑车也一定要换成雨衣,不能打伞,状况不好的路段记得下车推行,还有,明天早上如果雨还很大,早自习取消,不需要急着赶来学校。 安全第一。 交代完,下课铃声已经响起。 陶暖瓷磨蹭着等了一会儿,与苏杭一起出门,还是被孟文康堵住。 孟文康是特意等待。 因为记得苏杭住在城南,距离比较远,而某人当下已经不只是学校的宝贝,简直是整个河元的宝贝,可不能有所闪失。 见少男少女一起,孟文康当然知道陶暖瓷每天都是车接车送,也主动提起,让陶暖瓷帮忙送一送。 陶暖瓷自然表示已经说好。 孟文康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吧,示意男孩女孩先走的时候,发现不只是曹婉婉跟着,二班那个名叫甘欣的高个子姑娘,也很自然地走到了某个少年身边,与陶暖瓷一左一右。 这…… 看不懂了啊! 到了二楼,再喊上张溢,才发现一共是五个人,或者撑伞或披雨衣地来到校门口,桑塔纳2000已经在等待。 张溢很自觉地跑去副驾驶。 至于后排,苏杭让女孩们先上,打算自己坐最边上,因为几个妮子的不同小心思,到底还是被挤在了中间,一边是甘欣,一边是陶暖瓷,而个子娇小的曹婉婉则是可怜兮兮地挨在陶暖瓷外侧的门边。 雨太大,气氛也怪,一路都没太多话。 很快到家。 苏杭、张溢和甘欣一起在巷口下车,本来还要再专门送一送甘欣的陶暖瓷才发觉。 好像哪里不对? 甘欣已经不是第一次住在苏杭家,就连商都的租住公寓,前段时间周末和苏杭母亲一起过去,都已经住过。因为大雨也是担忧儿子的何芬见这闺女一起回来,丝毫没觉得不妥。 还很自然地吩咐他们赶紧去洗个澡,换掉多少都有些湿的衣服。 有热水。 家里宽裕之后,苏杭坚持下,前段时间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先把甘欣推去浴室,苏杭来到楼上找衣服,刚进门,就见床上某个女子睡得正酣。 下雨天,确实适合睡觉。 因为央视的采访,桑河酒业的地推节奏暂停了一下,洪绫也得以休息几天。 放轻了动作打开衣柜,正找着衣服,床上还是醒了过来,软软问道:“小杭,现在几点啦?” “快六点了吧。” “哎呀,睡一下午,”女子在床上舒展着身子,一双纤细手臂探出,连带着白皙的肩头,可惜都没能引来少年目光,只能道:“小杭,你过来一下呗。” 苏杭凑出两套衣裳,一边道:“别闹,等下甘欣上来打你。” “啊……真烦,她怎么又来啦?” 苏杭不理。 洪绫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忽然道:“小杭,今晚我要睡这里……”说着还补充:“……我先占了床位的。” “那你们一起睡,”苏杭道:“不过,如果明天早上只剩下一个活人,你觉得谁可能性更大些?” 洪绫顿时没底气,瞄了眼不远处男孩,立刻又道:“那你也睡这里呗,小杭,姐姐搂着你睡,可暖和了。来,现在就可以试试哦。” 苏杭不接这茬:“既然醒了就穿衣服吧,下去帮着做饭。” “唉,木头人,就知道吃。” 嘴上说着,洪绫还是磨蹭着开始穿衣。 苏杭和甘欣轮流洗了澡,换好衣服,天色已经暗下,母亲和洪绫也做好了晚饭。 洪绫果然是一副今晚不打算回家的架势,一起吃过晚饭,又一起陪着看电视,还期待着明天早上的新闻,说是也要一起看。 有母亲镇着,打不起来,苏杭就离开里间,来到堂屋给父亲打电话。 电话接通。 来不及聊聊天气,电话另一头的苏全民就说起今天的事情。 关于绿豆期货。 之前的9月下旬,绿豆期货市场出现逼空行情,价格快速拉升到3600元以上,最高甚至接近3700元,空头一片哀鸿遍野。 然后是一些日子的回调。 起起落落之间,苏杭依旧坚持自己的长线策略,不动如山。不过,商都那边,苏全民和葛蕾蕾几番探讨之后,倒是又在操作手法里加了一些短线思路。 简单说,就是尽量挑着每天交易时段的价格低位进行浮盈加仓。 苏杭考虑过,没什么风险,也就没有反对。 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就是葛蕾蕾。 要的就是一个眼疾手快。 或者,其实也算自己的账户相当于享受了一把专人操作的大户待遇。 苏杭之前就了解到,兴达期货那边,账户资金超过100万,算是大户,能够拥有单独的办公室,以及专门的交易员进行实时服务。 操作手法改变,今天可谓一次大收获。 因为市场上再次出现了一次涨跌超过110元的大幅波动,葛蕾蕾用最近几日积累的浮盈在接近底部的位置加仓50手,最终收盘,账户单日浮盈总计8.3万元,但其中的50手新仓,却是占据了超过一半的份额,达到4.6万,早前建立的仓位,却只盈利3.7万。 苏杭只能又感慨了一下期货市场的疯狂,另一边的苏全民却是提起,到时候,或许该给葛蕾蕾一笔分红。 苏杭很是赞同。 同时做出另外一项决定,等账户金额超过100万,就及时离场。 因为超过了100万,达到大户水准,期货公司肯定会注意到自家的账户。另一方面,苏杭也计算过,到时候,距离绿豆价格4000元也已经不远,没必要一个子儿都不放地赚取最后一丝利润。 这边与父亲通话结束,苏杭刚到里间陪母亲和两个姑娘看了一会儿电视,钟长林又打了过来。 说起明天。 不只是央视的报道,还有博艺那边,这个月特意延迟到明天发售的10月刊《商海》。 十月刊的《青旭》已经上市,之前谈过,果然还是掉回了10万以内,各地分销商第一批只拿了7万本,也没再出现短短几日就售罄的情况。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接下来,只要央视的报道一出,还是能够再冲一波。 再说《商海》,之所以延迟发售,主要是商业资讯不同于文学作品。 文学作品只要有热度,随时都有人买,商业资讯,特别还是这次围绕苏杭那份‘送戏下乡’地推方案做的专题,如果提前放出,没有央视加持,短短几天‘新闻’就要成了‘旧闻’,还可能如同《青年日报》上的那篇报道一样,被许多感觉离谱的人嘲笑。 延后到央视报道之后,情况肯定不同。 谈过《商海》,接着又是《数不清的流年》,能不能冲击百万,也在此一举。 无论是苏杭还是钟长林,最初的兴奋之后,现在又都开始没底起来。央视的影响力是大,但也只是明天那一下,后续什么情况,终究不是太确定。 第086章:这一天清晨 确实是挺奇怪的一场雨,夜间本来已经放缓,几乎停下,到了又一天的黎明时分,再次急促起来。 河元西郊。 陶家的早餐时间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改变,还不到六点半,一家人已经吃过早饭。 餐厅内,陶暖瓷擦了擦嘴巴,动作略微有些急切地起身:“爸,妈,我去上学了。” 说完就往外走。 正在看报纸的陶丙立随意应了声,偶然抬头,见小女儿还磨磨蹭蹭,瞪眼道:“你还在等什么,想老子给你发钱啊?” 陶暖画不敢辩解今天这情况根本不用上早自习,小声应了下,默默起身,一路来到楼上,路过二姐的房间,见屋内忙着换衣打扮的靓丽身影,倚在门口道:“姐,给我五百块钱呗?” 陶暖瓷昨天就已经计划好,如果今天这时候雨还在下,早自习取消,就提前去他家,可以一起看那个新闻。 正往身上套着一件高领的白色羊毛衫,听妹妹在门口要钱,也没多想,下意识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陶暖画目光直勾勾看向东边墙上那副带着题诗的水彩画:“可能是交男朋友了吧,最近手头有点紧。” 可能? 交没交男朋友怎么还自己都弄不清楚呢? 陶暖瓷看过去,又顺着妹妹的目光转到墙上,顿时反应过来,再看向自家这个小小年纪就贪财的妹妹,有些羞,有些气,又难免担忧,想想还是找出五百块钱递过去,叮嘱道:“你别胡乱和爸爸说啊!” 陶暖画接住姐姐递过来的一把大钞,本来的淡淡表情里顿时多出几分满足,应了一声,就匆匆朝自己房间走去,好像怕陶暖瓷反悔再把钱抢回一样。 见妹妹的财迷模样,陶暖瓷想着今后少不了还要被敲诈。 不过,无所谓啦。 匆匆换好衣服,乘坐秦彩盈驾驶的桑塔纳2000离了陶家大宅,陶暖瓷稍微犹豫,还是对女司机道:“彩盈姐,去接上婉婉吧。” 本来不想,反正曹家这情况也不是没有车子。不过,昨天分别时,那妮子特意说希望今天再搭一下车,即使明白好姐妹的某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陶暖瓷还是没办法假装忘记。 接上今天明显也打扮了一番的曹婉婉,桑塔纳2000很快转向城南,几分钟后,就停在了棉纺路的某处巷口。 时间才六点四十不到。 三女下车,撑着伞穿过雨中泥泞的小巷,很快来到一处小院门前。 然后,陶暖瓷一眼就看到捧着碗碟从堂屋走出的甘欣,一时间有些呆住。 她怎么……真的在这里啊? 双方短暂对视,甘欣没开口,默默地快速穿过院中雨幕,走向厨房。 随后是何芬从厨房探出头,又一脸惊讶地走出:“闺女,怎么这么早啊,快进来……小杭,小杭,暖瓷来了……” 陶暖瓷来到檐下,看到某个少年迎出,本来下意识有些愉悦,再看他身边还跟着那位漂亮到不像话的女子,脑袋瓜顿时又有些蒙。 怎么还有? 苏杭对秦彩盈和曹婉婉点了下头,见陶暖瓷呆呆地看向洪绫,如何不明白少女心思,轻轻拉住女孩手腕进到堂屋,指了指沙发上的被褥:“雨太大,甘欣昨晚只能留下,我睡的沙发。” 陶暖瓷被拉住手腕,回过神,再听他开口,立刻明白这是在对自己解释,本来低落的心情顿时重新温暖起来,点了点脑袋,转眼还有些心疼。 睡沙发肯定很难受。 然后还在心里埋怨另一个女孩,竟然让他睡沙发,太不体贴了。 至于某个祸水女子,陶暖瓷就没多想,知道她是他的邻居,下意识觉得,应该只是刚过来串门吧。 脑瓜里转过这些,陶暖瓷看向里屋开着的电视,示意了下,说道:“我……过来,是想陪你一起看那个新闻呢。” 说着挣了挣被他抓着的手腕,等少年下意识松开,反手追上他大手,轻轻握住。 脸蛋红红。 少女这么说,苏杭便拉着她进到里屋:“那就一起看,不过,我家电视可不怎么好。” “我不介意呢。” 很快,大家都挤到了苏家的小小里屋,耐心等待7点钟才开播的央视《东方时空》栏目。 何芬是最后进来的。 望着满满一屋子姑娘,一瞬间就只觉得,自家儿子,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差不多的时间,因为前些日子央视采访的动静传得很开,即使知晓具体时间的人并不多,河元市上上下下,市里的诸多领导,二中的校长俞仲怀,苏杭的班主任孟文康,风情的副校长蒋文萍,桑河酒业的老板郑春,还有河元郊外大宅里的陶丙立,这个清晨,都下意识把电视调到了中央台。 清晨的这场雨也落在了商都。 同样的清晨,也同样有许多人,坐在了电视机前。 中心区花心路上的一家酒店内。 外表文质彬彬的张群礼最近没怎么休息好,带着一个样貌清纯的年轻女孩来到餐厅,听着餐厅一角电视里传来的新闻播报,想到最近在期货市场上亏掉的那笔钱,心情莫名地更加烦躁。 同乡的那群粮商,说一起赚大钱,再不济也赔不了,谁能想到,最后被人逼得只能割肉离场,连实物交割的机会都没有。 早知道,打死也不掺和。 想想自家公司因此紧绷起来的资金链,张群礼点了餐,开始转起念头,该怎么再榨一榨那些出版商。 还因此想到了博艺。 钟长林闹腾一阵,最近又老实了,听说那什么巡回签售进行到半途也突然跑了回来,显然是持续不下去。 龟孙子。 拿什么和自己这些掌握了渠道的人斗? 正盘算着,张群礼听到了一个招呼声,抬头,见也是一男一女朝自己走来。 男人叫荣合通,圈子里碰过几次,也算熟悉,亲昵地挽着荣合通的女子,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很媚的感觉,当下这时节,还穿着一套开胸露腿的旗袍,动作间满是诱人的白腻。 起身寒暄几句,两人坐下,本来一张国字脸因为发福又显得偏圆的荣合通拍了下想要一起落座的女子:“去给我拿包烟。” 女子顿时不敢再坐,讨好地答应着,转身往外走。 张群礼打量着女子离去时的丰满背影,嘿笑着说道:“老荣,新宠啊,不过,是不是年龄大了些?” 荣合通毫不介意张群礼身边的年轻姑娘,大喇喇道:“就是玩玩。” 张群礼笑容更多了几分不正经:“既然这样,什么时候借给兄弟尝尝?” “已经腻了,就是还缠着我,你要感兴趣,稍后自己跟她说。这婆娘其实不错,一身白肉,还是个唱戏的,那床上叫起来,啧啧……”荣合通赞叹说着,转眼又露出惋惜:“其实还有一个呢,更绝,可惜没能拿下。” 张群礼没听后面话语,最近火气大,有些迫不及待:“老荣,你这么说,我可真敢动手啊。” “动呗,”荣合通说着,还示意张群礼旁边:“妹妹,来坐哥哥这里,等下让赵雪坐你男人旁边,先让他上上手。”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下意识看向张群礼,张群礼只是朝旁边抓了一把:“去,坐过去,荣哥还能吃了你?” 年轻姑娘只能一脸委屈地站起身,坐到对面。 中心区的成江路。 博艺的一间宿舍内,方薇今天没急着赶往办公室,早早去了趟食堂把早餐打了回来,守在宿舍那台小小的12寸黑白电视前,边看边吃。 自从得知《青旭》这个月的杂志出货只有7万,张晓晓再次支棱起来,因为听说自家主编憋了个大招,为此还延迟了这一期杂志的发售。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小编辑,不太清楚那个大招是什么,张晓晓还是信心满满。 《青旭》退一大步,《商海》再进一步,或许很快,就又追上了。 见室友反常地坐在电视机前看早间新闻,下雨天的缘故,张晓晓也不想太早去办公室,干脆同样打了饭回来,一起边看边吃。 就想看看,某个妮子到底要闹什么幺蛾子? 央视的《东方时空》栏目早上7点整开播,持续一个小时。 无数人默默地等待中,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过去,当一些提前打听到消息的人甚至都开始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时,又一段地方新闻播完,画面切换到演播室,主持人开口: “近日,一位中原省河元市笔名‘参商’的16岁少年作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下面请看本台为您带来的专题报道。” 大部分普通观众都不明白‘专题报道’比起一般新闻的特别之处,只不过,当‘心系家乡的少年作家’这一标题出现,电视机前很多人还是第一时间被吸引了目光。 棉纺路小院的拥挤里屋,本来还偶尔聊天的众人顿时不再说话。 河元西郊的大宅内,陶丙立放下了报纸,正指挥保姆打扫的赵怡也默默坐到丈夫身旁,看向电视机。 小城西北的另一处住宅里,郑春一家三代,齐齐地守在荧屏前。 商都市中心区,中心广场附近的一个机关家属院,葛蕾蕾兴奋地将父母拉到了沙发上,一起看某个通过电话的少年。 玉川河畔的一个小区,钟长林无视妻子的念叨,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飘散的烟雾中,目光却一秒都没离开不远处的电视荧幕。 花心路上的酒店餐厅里,看着电视机里的播报,张群礼脸色铁青,一旁在冷秋时节为了讨好男人还穿着暴露旗袍的女子,却是脸色苍白。 博艺的宿舍内,一口饭待在嘴里久久忘了咽下的张晓晓就觉得吧,肯定是今天这场雨的缘故,有毒,反正……要么自己疯掉了,要么,世界疯掉了。 第087章:专题报道 比起拍摄时的琐碎,央视剪辑后的专题,如同一只精心制作完成后的‘香肠’,观赏性要提高许多。 五分钟的短片,采取一种递进式的叙事节奏,开端以‘一月发表9篇文章’的媒体新闻作为切入,引出一个近期在中原省广受关注的少年作家。 随后,央视介入采访。 镜头中的女主持与一个少年侃侃而谈,关于写作,关于学习,关于集邮,关于书法。 还有绕不过去的学习成绩。 1022分。 简短一段开篇,一个天才少年的形象跃然而出。 然而,当观众以为仅止于此时,少年人出版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并且对出版社建议,向河元市进行捐赠,同时向学校领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进一步产生了‘美丽河元’征文活动。 叙事进行到这里,观众也明白,开始升华了。 再想想专题的名称,《心系家乡的少年作家》,一个少年人,自己成名了,还不忘记身边的同学们,希望通过征文活动让大家一起对文学感兴趣,一起实现进步,对于一个16岁的孩子来说,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错。 然而,如果仅止于此,央视的专题啊,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毕竟这年代,全国各地,类似的人和事,实在不少? 央视似乎准确地猜中了荧幕前许多人的心思,于是,叙事再进一步。 送戏下乡。 自己成名了还不忘同学们的少年作家,发现在家乡戏剧团工作的邻居已经很久没有开工,斟酌之下,亲手策划了一场‘送戏下乡’地推活动,不仅让戏剧团重新恢复活力,还使得地方上一家默默无闻的小酒厂迅速引发关注,并且带动了更多的就业,少年作家的另外一位邻居,就因此在酒厂找到了工作。 报道进行到这里,央视引用了《青年日报》上堪称经典总结的‘一举三得’,让剧团得到工作,让酒厂得到宣传,让百姓得到娱乐。 如果说,专题报道进行到之前的‘征文活动’,电视机前的观众还只以为某个少年只是很有才华,人品也还不错。当叙事进行到‘送戏下乡’,看着镜头中群众熙攘的热闹开戏场景,听着某个酒厂老板讲述少年作家设计广告语里的人文精神,还有工人们的笑脸和一车车往外拉的白酒,大部分人的感觉就变成了……这玩的吧? 怎么可能? 然而,镜头中,苏杭亲手写下的‘送戏下乡’地推方案手稿,还有一系列都指向某个少年的采访人证,加上央视本身天然的强大公信力,无数的观众,又不得不相信起来。 真的有这么一个16岁的少年,不仅是少年作家,还策划了一场大型的商业活动,让家乡的许多人都因此受益。 专题的最后,是一段访谈。 关于写作,少年说,从小喜欢,而且,也想赚一些稿费,让父母过得更好一些。 关于征文,少年说,独木不成林,希望同学们能和自己一起进步,让大家在写作上更好一些。 关于送戏,少年说,看到身边人生活不好,也就想着力所能及,让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一些。 于是,再次升华。 主持人准确抓住了其中的几个字,‘更好一些’,并且联系少年作品里诸多对家乡意象的描述,一步步契入主题:心系家乡的少年作家。 千家万户的电视机前。 无数的观众,都在不知不觉被带入到某些情绪当中。 是啊。 如果没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让家乡的身边人‘更好一些’的心思,某个16岁的少年,不可能做出那么多的事情。 许多人还想到了孟子的那句名言: 达则兼济天下。 少年人只是少年,无法兼济天下,但能够兼顾自己的家乡,已经实在难得。 专题最后,是少年在写黑板报。 《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当中那一段众所周知的传世经典,再一次的,不知不觉深化了某个少年的形象。 镜头最后在那段写完的黑板报上的定格,也让无数人感慨万千。 专题结束,回味之前的五分钟,想到某个少年作家的种种,许多观众都做出了一个个决定。 有人想要去买一本少年的小说合集,《数不清的流年》,那么美的名字,怎么能不读一读? 有人想到了少年的集邮爱好,决定给他写信,一定要挑最有意义的邮票。 有人记起了那段很有‘人文色彩’的广告词,打算找一找市场上有没有荧幕里出现过的桑河酒,亲口尝一尝。 有人打算重读一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着自己的一生,也要想那少年一般,‘不虚度’。 甚至还有人想要去一趟河元,亲眼看一看那座小城。 …… 远方人们诸多的想法,一时间还无法闯入雨幕下的中原腹地。 近处的人们,思绪也是各式各样。 葛蕾蕾家里,一家人看完专题,姑娘就拉住父亲,一个劲儿追问,自己交的朋友,厉不厉害? 葛父笑着说厉害。 葛母却补刀:就是年龄小了一些。 然后是葛蕾蕾的大红脸,差点没忍住,把少年在期货市场上的壮举与父母分说一番,可不想他们哪怕一点点小看他。 还好,忍住了。 博艺的职工宿舍内。 方薇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嘴角带笑,张晓晓却觉得这间屋子自己是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了,她要搬出去,远离方薇,远离《青旭》,远离那个可恶的什么少年作家。 不过,今天没办法,只能先去办公室。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天正式发售的《商海》10月刊,封面上加黑的标题:《送戏下乡,少年作家的天才策划》。 原来,这就是自家的‘大招’。 张晓晓捧着杂志呆了好几分钟,然后就决定,放弃了,颓废了,反正是躲不开了。 河元西郊。 本来在骂着郑春那个‘信球’走了狗屎运的陶丙立看到最后荧屏里某个少年写黑板报的场景,一眼就捉到了自家女儿身影。 而且…… 自家丫头那表情,那眼神,那动作……陶丙立顿时又觉得,某个‘信球’踩的不是狗屎,是牛粪! 对,牛粪! 不过,或许看错了呢? 转向一旁悠哉捧着一本杂志翻阅的妻子,陶丙立不太确定地问道:“老婆,刚刚那个,是咱家暖瓷吧?” 赵怡翻了一页手中的《青旭》杂志,轻轻点头:“是啊。” “你没发现什么不妥?” 赵怡抬了抬手中杂志:“我看杂志呢。”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看什么杂志? 陶丙立蹭地起身,想要去一趟二中,不过,表情变化了一会儿,想想刚刚电视里那少年的种种,稍微犹豫,还是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电话拨到了郑春家里。 占线。 又拨到郑春的大哥大上,还是占线。 陶丙立不服气,反复拨了好一会儿,终于接通,立刻道:“郑春,刚刚电视里那个……我恭喜你个屁……是这,那个帮你策划的小家伙,有空喊出来,一起喝几杯啊?” 商都市花心路。 酒店餐厅内,电视里的专题结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转折的张群礼咒骂几声,思绪转了转,决定不能如此甘休,得再给那钟长林上些眼药。 张群礼旁边,赵雪一脸的魂不守舍。 想到了刚刚电视神采飞扬地唱着《花木兰》的女子,想到了洪家,想到了就隔着一户的那个少年邻居。 还想到了自己。 整天被荣合通带来带去,连个稳定的落脚地方都没有,今天,当下,甚至又那么被送了人。 玉川河畔,钟长林家。 央视的专题还没有播完,钟长林就开始不停地接打电话。 订书的。 订杂志的。 寻求合作的。 打听某个少年作家消息的。 …… 之前根本不关心电视内容的钟长林妻子见丈夫突然这么‘奇货可居’,也终于不再唠叨,还小心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棉纺路的小院。 比起其他地方的纷纷扰扰,这里如同雨幕中的一个平静角落。 看完了报道,大家都很满足,然后,还是要上学的。 新的一天。 虽然下着雨,但,依旧那么美好。 第088章:该多少就多少 央视不仅拥有强大的全国性影响力,本身还起到一个舆论风向标作用。《东方时空》的专题一出,相当于一次定调。 苏杭,笔名‘参商’,心系家乡的少年作家。 以上。 谁赞成,谁反对? 好吧。 这世界当然从来不缺少反对者,但,紧跟风向的绝对是大多数。 于是,随后几天,苏杭在省内的关注度不仅再上一个台阶,外省的采访邀请也纷至沓来。 另一方面。 无论是河元市里,还是博艺那边,都希望苏杭的热度更高一些,一个为了树立典型,提高本市的知名度,顺带……能促进招商引资啊。 另外一个就更简单,卖书! 苏杭希望平静,享受重回后的少年生活,却也知道,人在江湖,因此都尽力配合。 再就是,送戏下乡。 相比央视对苏杭的报道,大家随后发现,这件事,才是重点。 就一个,苏杭本人上的是早间的《东方时空》,而‘送戏下乡’,却登上了晚间的《新闻联播》。 紧接而来,河元市政府收到通知,有省里领导要下来调研此事,让这边做好准备。 再深入打听。 竟然还是更上面的意见,要把河元市的‘送戏下乡’案例作为典型,尽可能全国推广。 至于原因? 很简单,还是那个‘一举三得’。 让剧团得到工作,让酒厂得到宣传,让百姓得到娱乐。 按照随后《中原日报》的另一篇报道,类似的思路,既能调用社会闲置资源增加就业,还能促进地方商业发展,同时让人民群众获得更多娱乐。 同样是一举三得。 确认某些消息,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河元市领导层第一时间还是找到苏杭。 苏杭当时在商都接受一个采访,家里那边连电话什么都没打,直接开车奔了过来。 苏杭当然识趣。 这种事,自己一个小孩子,只是给了个想法而已,如果没有各位叔伯长辈的推动,再多的想法也只是想法。 因此,后续各种,自己就不掺和了。 亲自跑来商都的市领导对苏杭的应对显然很满意,然后也表示,必要时,肯定还是要他这个少年作家露一露面的。 这次谈话之后,本来由桑河酒业主导的‘送戏下乡’,就被河元市里悄然接管。 桑河酒业也并不吃亏。 市里允诺,宣传目标还是桑河酒这一品牌,但之后的全部预算,都由市里划拨,不需要郑春再出一分钱。 不仅如此,市里还会对桑河酒业进行更多扶植。 郑春本人也乐的放手。 最近突然的央视报道,让桑河酒业名声大振,相应的,就是自家产品市场需求的快速增加。 为了避免桑河酒业重蹈当初苏杭与他第一次见面时说起的‘一年喝倒一个牌子’的覆辙,郑春本就打算把更多精力放在严抓生产上。 两人的一次通话中,郑春还说起,本来因为桑河老窖失败而重新赋闲的郑家老爷子郑光明,最近也重新出山,亲自负责勾兑环节。 如果不是家里人劝着,老爷子都要睡在车间里。 至于桑河酒现在的状况,也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供不应求。 之前的9月份,桑河酒的月销量是78吨,苏杭没有出现之前,郑春的期待,是今年将月销量做到100吨以上,明后两年,则是冲刺年产2000吨的目标。 业界对白酒企业规模的划定,中型酒企的年产规模是500吨到5000吨,但千吨以下只能算入门,到了2000吨,才可以说是稳住脚跟,在地区拥有一定的竞争力,不会因为市场的变化而轻易倒掉。 近期的情况却是,因为央视的宣传和地方的跟进,短短一个星期不到,桑河酒业就接到了来自省内外超过300吨的订单。 郑春并没有因此迷失,牢牢记得那一句‘一年喝倒一个牌子’的教训,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因此,省外的订单,暂时全部拒绝,至于省内,又在一次电话里和苏杭这个销售部副经理讨论之后,决定按照由近到远的原则进行供应,核心思路是趁着这次舆论东风,尽可能打开周边的市场。 然而,即使如此,相应订单也接近200吨。 桑河酒厂的年产能力却只有1000吨,极限压榨一下,也到不了1500吨规模,而且,这么做肯定会影响产品质量。 本来,按照最初循序渐进思路,桑河酒业可以一点点扩厂增产,在两三年后,按照计划,把产量提升到2000吨级别。 现在,需求太旺,只能另寻他法。 其实也简单。 兼并。 而且,不说其他地方,只是河元市内,桑河酒业可以兼并的酒厂都有不少,毕竟当年的集体办厂热潮里,各种县办镇办乡办的企业数不胜数,而地方上最热衷的一类,就是酒厂,几乎每个乡镇都会有一家,市里更不必说。 消息稍稍放出,一堆人就找上门,市里也很热衷地进行牵线。 郑春再次在电话里与苏杭沟通这件事时,苏杭人已经在沪市。 还是巡回签售。 央视报道引发的一轮密集后续采访结束,苏杭就再次出发。 这次的目的地主要是沿海的上广厦深珠等城市,除了在沪市待上三天,其他地方,都是两天时间,一天进行签售,一天接受采访。 对于郑春的问题,苏杭的建议是:绝对不能急,产权要清晰。 这是后世回顾这年代商业史,非常普遍的一种现象。 简直血泪斑斑。 大概就是,一群人猛打猛干,为了扩张,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也缺少明确的产权意识,以至于,企业做大了,忽然发现……不知道这到底该算谁的了,当想要明确的时候,一笔糊涂账,谁也不肯让,然后,往往就没了然后。 案例…… 就说个距离近的,有个叫亚细亚的商场。 好吧。 这商场又不是我的,亏了砸了,管我什么事? 正向的典型,叫娃哈哈。 企业要扩产,没问题,政府很慷慨,两千人的罐头厂,拿去,其他别管,老宗你先把事情干起来! 老宗不敢拿。 咱们还是仔细算算吧,该多少给多少,清楚明白。 郑春本来已经对市里提议直接用一家国营酒厂进行合股联营的方案动了心,因为速度很快,这边直接接管就行。 电话里听到苏杭一番分说,简直一身冷汗,立刻打消了某些念头。 决定也还是仔细算算。 该多少就多少。 同时还在电话里正式提起之前就产生的一个想法,问苏杭愿不愿意合伙,加盟桑河酒业。 这倒是让苏杭一愣。 没想过。 不过,想想自家期货账户里的那笔资金,还有销量蹭蹭往上涨的《数不清的流年》,将来的版税分红,肯定也要找一个去处。 再说郑春,这段时间的接触之后,各方面苏杭也都是认可。 既然如此,何乐不为? 当然也没有立刻答应,表示等回去再说,毕竟也要和父母商量一下。 郑春也不急。 既然打消了之前的念头,接下来与市里仔细梳理谈判也需要时间,恰好等他。 第089章:一麻袋 下午三点多钟,钟长林带着秘书李晴刚从城西一个印刷厂查看《数不清的流年》印刷情况返回,就在博艺总部大厅里被人截住:“老钟,大忙人啊,总算等到你了。” 钟长林立刻露出笑脸,迎上前握住一个矮胖中年的手:“老赵,怎么还亲自来了?” 眼前的矮胖中年名叫赵栋,是中原省东边归德市的一个图书经销商。 “这不是给你送钱嘛,”赵栋听钟长林问起,顿时一脸苦相:“为了凑够给博艺的钱,我最近可是砸锅卖铁了,老钟,那《数不清的流年》,你可不能再不给我发货了吧?” “说哪里话,”钟长林示意赵栋一起走向楼梯,也是转眼间苦下脸:“兄弟我前两年多不容易,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火了一本书,到处都在要货,可怜我们博艺连印书的钱都不够啊,只能大家给一点才能印一点了。” “唉,都不容易。” 李晴跟在两个满嘴虚与委蛇的中年人身后,听他们对话,简直都要翻白眼。 不过,也真是解气。 月初央视的报道之后,各地书商之前采购的《数不清的流年》纷纷售罄,一个个联系过来,要求追加。 钟长林在之前已经印制20万册的基础上,果断决定,再加印30万册。 同时,博艺也终于硬气了一回。 这一次,各地书商,现款提货者优先,其次才轮到只支付部分定金的,你要是还想空手套白狼,对不起,一本也别想拿走。 不仅如此,之前有拖欠博艺货款的书商,除非先还款,否则,也是一本书都别想。 钟长林倒也没有做太绝,毕竟很多书商欠久了,拖多了,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因此,默认只要先还一半,大家就还是好伙伴。 至于下一半…… 某个少年作家可是签了三本书的合约呢! 于是,过往这段时间,博艺不仅凭借一本《数不清的流年》就累计获得了超过300万元的销售款项,还收回了各地书商普遍拖欠许久的将近200万的应收账款。 单月进账500万,让博艺一直困顿不堪的财务状况得到了彻底的缓解。 眼前这一幕,就是又一位地方书商实在顶不住《数不清的流年》的热销诱惑,跑来还钱,顺便拿货。 今天已经是10月19日。 星期四。 截止之前的10月16日,《数不清的流年》上市满一个月。 第一批20万本,在央视报道之前,根据博艺的粗略统计,大概售出了16万本,其中省内9万本,省外7万本。 10月5日的央视报道出炉,还不到之后的周末,各地书商就纷纷开始要货。 于是,博艺开始第二次印刷。 到了最近,不足半月时间,因为某个少年作家的影响力还在持续扩散,许多地方的书商已经再次要求追加。 再加上博艺的财务状况松缓下来,钟长林拍板,这次一把加印50万。 算上之前,恰好100万。 按照某个少年作家当前的全国性热度,追加的这50万本,未来一个月时间,基本也能卖完。 至于《数不清的流年》的最终销售潜力,说来也是唏嘘。 九月份第一次订货会,因为一众书商的集体玩赖,博艺预测,哪怕是较好情况下,全国销量大概也就四五十万本。 这当然已经是大卖级别,却距离钟长林期待的百万销量还有很远。 那之后,发现苏杭的现场签售效果很好,不仅能够获得书迷的好感,形成口碑效应,还可以引发媒体的进一步跟进,于是开启巡回签售。 然后,预期的总销量,提升到七八十万。 距离百万,还有差距。 接着就是10月5日那天,央视的报道,彻底改变一切。 说起来,还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如果只是一段‘心系家乡的少年作家’,苏杭的热度,最多能维持一月左右。然而,没人能想到,某个少年作家的无心插柳,一个‘送戏下乡’,将这份热度大幅拉长。 因为这份让各方‘一举三得’的设想,不仅获得了高层的关注,还将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推广。 前段时间,中原省领导赶赴河元进行实地调研后,最近,外省的调研团队也纷纷抵达某个小小的县级市,只为学习经验。 因此可以想见,调研之后,各地相关的新闻报道里,无论如何,肯定绕不开已经被央视定调的某个少年作家。 多多少少都要提几句。 只要提了,就是热度,就是关注,就是销量。 因此,在近期热度最高阶段迅速突破100万销量之后,博艺预计,《数不清的流年》,后续关注度哪怕不再那么高,也至少还能再卖出100万本,将总销量推高到200万以上的超级畅销级别。 两百万本啊。 国内同类型的图书,近些年销量达到这个级数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就说博艺自己。 前一年的1994年度,累计出版了37本书,总销量却只有160万本,平均每本书销量才4.3万。 《数不清的流年》,一个顶所有。 钟长林最近也因此越发庆幸当初同意了某个少年的‘预付十万’计划。 博艺给出的《数不清的流年》批发价是10元整,按照这本书未来一年内销量突破200万本计算,相当于自家出版社未来一年只凭借这一本书就将获得2000万的营收。当然,肯定还有‘应收’部分。但哪怕只是收回的部分资金,也足以支撑博艺后续的良性发展。 更何况,有了某个少年作家,博艺可不再是以前的软柿子,谁想拖欠就能拖欠。 出版业务迅速上冲的同时,博艺还多了两本主打杂志。 凭借最初的‘一月九篇’和‘预付十万’等噱头,博艺旗下《青旭》的9月刊一举冲到了17万销量。 进入10月,舆论炒作的热度减退,《青旭》10月刊的出货一度降到7万本,只剩下前一个月的零头。 然后,央视报道,再次起飞。 终端具体售出多少还无法统计,但这个月,《青旭》累计发货却是已经达到20万本,更重要的是,这一次,《青旭》还在很大程度上打开了省外市场,进军全国,不再限于中原一隅。 全国市场有多大? 看看《读者》,看看《故事会》。 就算《青旭》无法与这两个业界巨无霸相比,按照某个少年作家提前很早就有的规划,只要后续运作得当,销量达到百万级别,也绝不是什么奢望。 还有《商海》。 凭借深度解析某个少年作家‘送戏下乡’方案的一篇《送戏下乡,少年作家的天才策划》,其中包括某个少年的手稿影像和个人访谈,使得杂志在本月也广受关注。 虽然没能如同《青旭》那般爆发,《商海》10月刊的出货量也突破了8万册,提前达成年底才要实现的5万销量目标。 钟长林和《商海》主编尚骏最近都在考虑的,是能不能想想法子,维持当下销量的同时,提前一年,冲一冲本来计划明年才有望实现的10万目标。 两人一致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落到某个少年身上。 博艺总部五楼的宽敞办公室内。 这年代,许多人还习惯使用现金,赵栋这次一把送来了10万,其中8万是偿还的部分账款,2万元是订书货款。 钟长林喊来两位会计,当场点数过,签了收据,打发下属尽快去存入银行,一边笑容满面地对赵栋道:“老赵,这几天就让人过来提货吧。不过,你这一次要四千本,印刷厂可能发不过来,还是得分批一下,先给一半。” 两万块,四千本,50%的预付。 毕竟这次印量很大,情况也不再如月初那样,而且,钟长林也知道,能给一半预付,已经是赵栋想要重新弥补关系的举措,没什么不满意。 赵栋却有些急:“老钟……” 钟长林连忙摆手:“别急,老赵,这次没骗你,不是不给,是真印不过来,我刚刚才从印刷厂回来,为了提货,都有人派了业务员直接睡在那边。放心,半个月之内肯定给你补全。” 赵栋这才放心。 别人给了诚意,钟长林也要表示表示,接着道:“老赵,这样,你远道而来,晚上我做东,青川饭店,怎么样?” 赵栋也重新露出笑脸:“好啊,对了,能喊上那参商不,让我也看看少年作家的真面目,最近……真是替咱们中原高官脸呢。” “这可不巧,苏杭现在正在鹏城呢,巡回签售,”钟长林道:“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还真是不巧了,”赵栋表情遗憾,又想起来:“说起签售,等他回来,怎么也得去一趟归德啊,咱们中原的孩子,不能只便宜外人不是?” “这哪里话,”钟长林道:“到时候,我试着问问。” “我可当你答应了啊?” “别,就问问,”钟长林连忙摇头:“苏杭还在上学呢,我安排他到处跑,他父母已经很有意见了,还有河元市里,最近招待各地的领导,想见见他,都不见人,也是埋怨我。” 赵栋闻言,也只能作罢,又感慨:“我最近也看了他报道,啧啧,就是想着,咱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该多好。” “谁不是呢。” 钟长林同样跟着感慨,倒是想起人在英国今年暑假都没回来的女儿。 儿子就不奢望了。 某个念头再次一闪而过:咱要有这么一个女婿该多好。 约定了晚上的饭局,赵栋先行离开,钟长林一直送客到总部大楼外,回身后没再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来到暂时还在一楼的《青旭》编辑部。 已经确定,《青旭》团队也将搬去三楼,目前正在装修。 这段时间《青旭》编辑部人手也增加到了15人,因此临时在本来的办公室隔壁添了一个房间,等楼上装修好,再一起搬过去。 钟长林到来,众人纷纷招呼。 谭丰振几个却不在。 这一次,商都这边事情太多,钟长林不得不留下,转为由谭丰振、方薇等几人陪着苏杭一起南下。 马上又是月底,《青旭》的11月刊已经在紧张准备。 钟长林正在询问近日因为团队扩大而提升为副主编的苏二年11月刊的准备情况,就见两人一起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进来,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与秦四围一起抬着麻袋进门的李同道:“社长,全是信,邮局刚送来,都是给苏杭的。” 钟长林走过去,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李同和秦四围展开麻袋,钟长林向里看去,果然,满满的各种书信,或者大捆,或者小扎,竟然装了整整一麻袋。 钟长林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美编赵月潇已经感慨道:“奇观了啊,这辈子见一次,不遗憾了。” 另一位凑过来的编辑梁觅笑道:“赵姐,又不是给你的。” 赵月潇横了梁觅一眼,跟着也笑:“苏杭小说的插画,还有封面,可都是我做的,算我一点功劳也没问题吧?” 钟长林终于回过神,拿起一捆信件掂了掂,又放回去,问李同道:“这有多少?” “邮局人说,一共1276封。” 大家顿时再次吸气。 纷纷想着,这辈子,自己能收到这么多信吗? 赵月潇依旧带着感慨:“前段时间一直有啊,没这么多吧?” 苏二年道:“5号央视报道,再到今天,两个星期,全国的信恰好都到了。” 李同跟着点头:“邮递员也说,前两天开始扎堆,他们就攒了一下,凑够这一麻袋才送来。” 钟长林再次开口,揪了揪粗糙的麻袋包,吩咐道:“别用这麻袋了,换个其他的袋子重装一下,记得要防水的,别给弄脏了,明天……嗯,我记得苏杭他爸一直在商都,你们联系联系,就近送到他那边也行……” 李同点头答应。 钟长林吩咐过,却有些发怔。 因为…… 钟长林刚刚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过往一段时间,好像,应该是从8月份开始的,苏杭的父亲,苏全民,好像一直都住在商都。 出租房还是自己给找的。 钟长林也了解过苏全民的情况,地方上一个化肥厂的小职工,没什么事的话,一直留在商都做什么? 毕竟博艺这边,也没那么多事情需要他随时帮着儿子联系啊。 难道…… 某个少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很有可能啊。 就像‘送戏下乡’,他之前可一点都不知道。 稍稍琢磨,钟长林很快产生了一个想法,晚上恰好有个饭局,打算稍后联系一下苏全民,一起吃饭,顺便,套一套! 第090章:传开了 早上和父亲打电话,听那边说起昨晚的饭局,钟长林终于反应过来,尝试套话,可惜选错了状态。 灌酒之后才问。 苏杭知道,父亲是实诚人,如果钟长林在他清醒的时候多问几句,说不定就露馅了。 就像上次副校长女士那样。 然而,却选择了自以为父亲快要喝醉的时候。 父亲的应对也很简单,顺势假装喝多了,一脸骄傲地夸自己儿子,这倒是真心流露,再问这段时间在商都干什么,也是醉后的骄傲,不管怎么问,却只给了两个字: 瞎忙。 苏杭都能想像钟长林无语的模样。 然后说起其他。 刚收到了一大包信件,一千多封呢,足够苏杭回去好好集邮一番。 语气里还是满满的骄傲。 苏杭也很喜欢父亲能为自己骄傲的感觉。 另一件事,商交所的绿豆期货价格,最近几日已经超过了3800元,自家账户的资金累计也接近90万元,就算今天动作不大,下周,或许只是一个大涨,就能突破百万。 父亲再次向苏杭确认,是不是过百万立刻就走? 苏杭很确认。 到时候,不用通知自己,过了百万,立刻清仓。 连带销户。 以后都不会再涉及。 父亲郑重答应下来,转而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最近在图书馆借了几本书,都是和白酒相关的。 苏杭已经在电话里和自家老爹谈过入股桑河酒业的事情,父亲也很赞成,毕竟一下子赚到那么多钱,之前还琢磨该怎么花呢。 花不完啊! 儿子倒是轻松想好了去处,投资一家酒厂,这……虽然不懂,但也相信儿子。 挺好。 然后,这是开始准备了。 期货的事情完结,再帮儿子打理白酒生意。 苏杭有些感动,却也问起,就没想过做点其他的? 还透露之前的念头。 想着父母一起开一家小饭馆,凭借自家老爹的手艺,肯定会很红火。 那边说做不来。 还是儿子的事情要紧。 苏杭有些感动,还有些伤感。 怎么可能做不来呢? 曾经做了那么多年。 不过,倒也没再多说。 当初想的是,让父母以一种很轻松的态度开一家小饭馆,不闲着就是,但再想想,以老一辈的性格,参考曾经,肯定还是会把自己折腾的很忙碌,起早贪黑。 现在,换一下,或许也不错。 郑春那边,父亲过去了,总不可能也让他起早贪黑。 这边说完话,挂了线,又打到河元家里。 想老妈了。 接电话的却是洪绫,很惊喜地说自己被开除啦。 没心没肺的语气。 不想理会某个疯女子,听到这个,等母亲接过话筒,还是多问几句。原来,最近河元那边客人多,又是奔着‘送戏下乡’去的,这边就拉洪绫去参加饭局。 祸水那么漂亮。 难免是非。 然后,又泼人家酒了。 还说疯话。 说自己有男人了,叫苏杭,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参商’。 没闹大,只是被停了演出。 不过,事情却传得有些开,连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母亲说着,旁边一个还装可怜,说没工作啦,名声也毁啦,以后某人不养她,就只能露宿街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有个叫‘参商’的,不要她了。 露不露宿街头先不说,苏杭倒是揉了揉额头。 传开了…… 开了…… 了…… 姐姐啊,我的名声也毁了吧? 电话另一边,何芬感受到自家儿子的苦恼,只能说点高兴的,说家里收到了很多信,张兴国这几天都是一包一包地往过来送,丈夫那里也有一大包,昨晚打电话说的。 等着苏杭回去集邮。 知道了。 方薇来敲门,一起来到餐厅。 这是抵达鹏城的第二天,落脚处是一家位于海边的五星级酒店,据说还是这座城市的第一家五星级。 苏杭单独一个套房。 已经这么奔波,不需要再给钟长林省钱。 餐厅位于顶楼,可以眺望周围的风景。 1995年的鹏城,虽然是这个国家精心设计的盆景之一,还是给苏杭一种……嗯,很怀旧的感觉。 满眼都是年代。 如同这段时间经历过的许多城市。 苏杭也思考过,大概明白,是建筑风格的缘故。 十几二十年后各种大都会的现代感,除了灯光,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玻璃。 于是,到处都是光。 这年代,物质还很匮乏,玻璃碴子都能论斤卖,不像后来根本没人收,因此,建筑材料普遍还很传统,也就少了很多记忆中的那种鲜亮。 前一天的签售已经结束,今天的日程是接受采访。 不同于之前在北方的巡回需要博艺花心思联络,这次很多媒体都是主动上门,不只是报纸,还有电台和电视台。 苏杭在沪市时就录制过一个电台的访谈,感觉很稀奇,如同经历一种很久远的东西。 忙碌着,转眼一天结束。 傍晚时分。 再次出发,目标是这次巡回的最后一站,距离鹏城一百公里的羊城。还是不给钟长林省钱的策略,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依旧选择了软卧。 其他人在别处,四人的包厢里只有苏杭和方薇两个。 火车在夜幕中穿行,方薇与少年对坐,安静地陪他看了一会儿窗外不时闪过的灯光,还是忍不住转向对面,开口道:“最近很累吧?” “有些,”苏杭收回目光,打量着姑娘的漂亮小方脸,笑道:“不过,主要还是遗憾。” 男孩看过来,方薇就有些想躲,坚持着没扭头,反问:“怎么啊?” 苏杭察觉到姑娘的目光闪动,再次转向窗外,摇头道:“太漂泊,都没时间停下来看一看风景。” 虽然这年代城市没有后来那么多的光影,但也丝毫不缺少可看的东西。 毕竟新旧交替,可以探究的地方太多。 方薇笑着,跟随扭头到窗外,却道:“你要想停,肯定能停一停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出版社的……大宝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杭也笑:“是啊,正常的少年作家,到我现在的程度,应该任性一些。” 方薇又看了某人一眼,重新转头,说道:“所以,你不正常啊。” 说着还想起最近。 最近…… 这段时间,接触的机会那么多,然而,男孩似乎,有些刻意地和她疏远着。 与喜欢读诗写诗还负责《青旭》‘诗情园圃’栏目的张琳一个房间,敏感又敏锐的姑娘,还看出了她的失落。 然后念了一句诗。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方薇当然知道。 郁达夫的。 而且,关键其实是后两句。 曾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累美人。 立刻就脸红了。 张琳说得却很有诗意:咱们的‘小王子’多好啊,你这只‘狐狸’主动凑上去,都不愿意驯服,只想你自由自在。 方薇当时脸色更红。 大家什么都知道,谁都知道,全都知道。 都知道了。 还有。 小王子。 方薇觉得,真好,刚刚就想用来着,到嘴边才换成了不伦不类的大宝贝。 唉。 自己真是只胆小的狐狸。 第093章:我被下聘了? 苏杭10月23日这天从羊城飞回商都,又在省城忙碌了一个下午,晚间摸黑才回到河元。 离家两个星期不到,就只觉得,周围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变化都挺大。 比如第二天,甚至都要穿校服才能进校门。 学校以前对这件事的管理并不严格,不过,苏杭已经听说,还是因为自己的小说合集缘故,他在多篇文章里都描写了自己所在的高中,以至于,按照后来的某个说法,近期很多人慕名而来‘打卡’,影响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二中不得不加强门禁。 临近七点钟。 苏杭刚进入三班教室,本来嗡嗡响的班级内立刻安静下来,大家一起望向进门的某人,如同重生最初的那几天。 这次没再置之不理,朝同学们微微点头,转入里侧过道,才发现第二排左边坐着徐小麦。 连座位都换了吗? 不等苏杭更多疑惑,就见后面自己位置上,某个丫头抬头望来,如一朵白白嫩嫩的向日葵。 往前隔着一排的里侧,本来徐小麦的位置上,坐着一脸青春痘的贺鑫磊。 苏杭瞬间明白了座位调整次序,来到后面,陶暖瓷起身,苏杭也很自然地进到里侧。 等周围的嗡嗡声再次响起,苏杭一边拿出英语课本,一边问侧头趴在桌上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某个妮子:“花了多少钱啊?” 昨晚到家,母亲和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某个妮子前天周日下午突然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 苏杭上楼看到那一堆东西,一瞬间甚至产生了某个古怪念头: 我被下聘了? 因为实在是一大堆。 衣服、鞋子、文具、磁带、画板、书籍、手表、游戏机、各种相机镜头……甚至还有两盒今年很火的三株口服液。其中只是衣服一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再加上都是名牌,少说都要几千块。 苏杭问题,陶暖瓷也不隐瞒,轻声道:“两万八。” 语气里带着满足。 见男孩放好了背包,翻开书本,还伸手,把苏杭左手拉过来,垫在脑袋下,脸蛋贴上去。 苏杭也没有强行收回,感受着掌心的嫩滑触感,一边道:“零花钱都花光了吧?” 陶暖瓷贴着他掌心晃了两下脑袋。 不止花光了自己的零花钱,还又跟妈妈要了一些,还压榨了一下婉婉,婉婉又在父母兄长那里要了一圈。 反正…… 周六那天之后,突然就很想很想为他做些事情,首先想到的一个,就是给他买东西。于是,第二天去商都,她和婉婉什么都没给自己买,心思全都放在了他身上,想着他可能需要什么,就立刻拿下。 不知不觉一大堆。 下周三就是其中考试,苏杭本想专注面前的英语课本,见一旁妮子还眸子亮亮地盯着自己,也不放开他的左手,只能道:“贴贴就够了啊,妮子,你要知道,花痴的结果往往不太好。” 陶暖瓷把男孩手掌压得更紧了些,反驳道:“我妈当年就是花痴,看上了我爸,结果很好。” “这叫幸存者偏差。” 陶暖瓷不知道什么是‘幸存者偏差’,只是稍稍记下,依旧望着一旁,带着撒娇:“你这次回来,给我带礼物了吗?” “本来是带了的,”苏杭道:“不过,和你那些一对比,太寒酸,拿不出手啊,就算了吧?” 陶暖瓷立刻伸手过去:“给我。” 苏杭探手到背包里,摸出一盒磁带递过来:“在沪市的时候,碰到一个路边卖唱的,吉他弹得很好,就让他伴奏,现场录制了一首《爱的代价》,上次你说想听来着。” 陶暖瓷拿到磁带,终于坐直身子,飞快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随身听,装上磁带,按下播放,还再次把一只耳机塞到一旁男孩耳朵里。 苏杭配合着,见一旁妮子欢喜的模样,摇头感慨:“小姑娘真是好骗,我都有负罪感了。” 陶暖瓷瞪过来,还一把按住苏杭想要收回的左手,‘恶狠狠’道:“苏杭同学,我正式通知你,骗到手容易,想要甩掉,可是很难的。” 丫头开始主动了,少见,苏杭只能转移话题:“这吉他挺好的,我打算抽空学一学吉他。” 陶暖瓷立刻道:“我给你买。” “这个,我已经买了。” “你这个抠门家伙,肯定买了那种很差的吉他,”陶暖瓷笃定道:“我给你买一把好的。” 这…… 被猜中了。 苏杭又抽了抽自己左手,没能抽回,假装可怜地看向一旁:“阿姨,咱别这样行吗,我还想自己再奋斗奋斗?” 陶暖瓷眨了眨眼睛。 阿姨?! 不过,知道他总是有很多自己都不明白的典故,立刻配合地接住:“不用了,小苏杭,有阿姨在,你以后都不用奋斗了。” 说完就觉得吧,自己接的还挺好。 于是再次盯住某个男孩,挺期待的模样。 来啊! 来啊! 苏杭正要再开口,见英语老师姚岚进门,便朝台上示意:“老师来了。” 陶暖瓷看了眼,收回目光,却一脸地有恃无恐:“没关系,姚老师怕你,不会管我们的。” 苏杭:“……” ‘怕’这个字眼,就有些过头了吧? 好像我是校园恶霸一样。 不过,再看一眼,目光恰好略过来的姚岚明显加快了眼神的游移速度,脑袋很快转向另一边。 这…… 老师不管,苏杭却不打算放松。 已经七点钟,算是正式的早自习时间,于是对一旁妮子道:“好了,不许闹,下周就期中考试,现在很多人都盯着呢,你不想我没考好,身败名裂吧?” 苏杭语气认真,陶暖瓷终于放开了他的左手,又关心地问道:“你最近都不会再外出了吧?” “应该不会,”苏杭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只能道:“反正,很多人都挺关心我学习成绩的,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会再打扰我。” 昨天回来之前还和钟长林谈过。 早前炒作的一个重点就是苏杭的学习成绩,恰好最近热度还在,又临近其中考试,如果苏杭这次没考好,难免会被人拿去做文章。 钟长林这才放人。 要不然,苏杭少说也要再在商都待一两天。 第094章:送人情 河元二中的午饭兼午休是两个小时,不过,临近一点钟,校园里就已经没有太多人走动。 苏杭接到通知,穿过秋日午后宁静的校园来到一号主教学楼西前方的办公楼,刚踏上台阶,就见楼道里迎面有人走来,还以为是哪位老师,正要招呼,没想到却是谭晓磊。 开学时就已经知道,不同于曾经学理,这一次,谭晓磊选择了读文科,目前在14班。 苏杭知道肯定还是自己这只大蝴蝶的缘故,却没有想太多,每个人都有权做出选择,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当下再次见到,苏杭本来还想点头示意,捧着一叠作业本的谭晓磊却是一脸阴郁地完全无视了曾经的同班同学,好像陌生人一样径直走过。 对方如此,苏杭也无所谓,顾自上楼。 先来到校长室,俞仲怀不在,才转向这次的目的地,副校长蒋文萍的办公室。 门开着。 蒋文萍本来正坐在办公桌后写东西,察觉到苏杭出现,不等他招呼,立刻微笑着起身道:“苏杭,快进来。” “蒋老师好。” 蒋文萍走过来,调侃道:“你又不是那些小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 副校长女士走近,一股香风扑来,苏杭也难免被蒋文萍今天的装束吸引,贴身的紫色V领羊毛衫,紧绷的黑色裤子,完全勾勒出一个成熟女人该有的媚人曲线。 还有脚上一双黑色小高跟……嗯,不看不知道,也真是……小。 正有些恍神,一只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往里推了推,身后光线一暗。 门关了。 关上门,蒋文萍继续推着某个少年,一边道:“喊你过来,是谈谈征文活动最后的名次问题。” 关门声和副校长女士的话语让苏杭收回思绪,看向一旁:“蒋老师,我只是创作指导,名次你们评委组确定就是了。” “呵,谁敢忽视你这个创作指导啊,”蒋文萍说着,身子好似无意地挨近了一些旁边少年,又轻笑:“唉,你们这一代的孩子,个子可真高。” 这哪跟哪? 察觉一旁女人说话时的热气都到了自己颈间,苏杭朝一旁闪了下,又被拉住,绕过办公桌。 “来,坐这里,”蒋文萍说着,拉了一张椅子放在自己位置旁边,示意苏杭坐下,又问道:“要喝什么?” 苏杭摇头:“我站着就行,还有,刚吃过饭……不用。” 蒋文萍却已经利索地走到旁边,倒了杯水,递给还站着的少年,一边再次道:“要谈好一会儿呢,站着可累,坐吧,怎么,还嫌弃老师,不肯和我挨着啊?” 这话…… “怎么会呢。” 苏杭打量一眼副校长女士其实很适合去当主持人的端庄脸庞,下意识摇头说着,见她一杯水还举着,伸手要接,但杯子似乎小了些,女人一只小手又故意似的握了大半,也没有帮他放在桌上的意思。 只能小心接过,动作间,还是难免触了下。 感觉古怪。 老师,我还是小孩子啊,不谈心理年龄,都可以喊你……嗯,反正,太怪了。 到底还是挨着坐下。 蒋文萍递了一份名单过来,说道:“你先看看,哪一篇没读过,老师找给你?” 说着探身到一旁拿来厚厚一叠文稿。 苏杭目光落在眼前名单上,一边又下意识道:“老师,我其实不看也行。” 蒋文萍道:“你说创作指导啊,说这话,可就有些不负责任了。” 苏杭无言以对,只能认真浏览眼前的名单。 计划选出30人,眼前基本确定,再就是,苏杭也很快看到了不少信息。 比如,第二名和第五名,昨天在商都还与谭丰振讨论过,这两人的文章已经被《青旭》选中,将会分别发表在未来两期的杂志上。 至于第一名,苏杭也有印象。 蒋文萍当时还悄悄拿给自己,让他帮忙润色润色,苏杭也没拒绝。而且,应该也已经提前被润色过,质量其实不错。 只是并不符合《青旭》的风格。 记得文章不长,内容倒是非常契合‘美丽河元’的主题,很适合发表在报纸上。 想来也是这种安排。 苏杭念头转过,没再多想,继续往下浏览。 第三名也有印象,散文体裁,同样很契合‘美丽河元’的一篇,当时第一次读就觉得不错,而且,没有被委托润色之类,应该是靠真本事上来的。 再往后,第四名,苏杭回忆了下,完全没印象。 蒋文萍一直在悄悄打量旁边少年的表情,见他目光大致停在某处,娴熟地从一旁拿起一份文稿:“苏杭,这个第四名,你还没看过吧,来,先读一读?” 苏杭接过文稿。 文章题目是《家乡的老石桥》,同样也是一篇散文。 老石桥在河元西北,是连接桑河与小城西北花园湖之间一小段支流上的一座石拱桥,建于宋代,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 苏杭想到这些,再看眼前文章,难免又联想更多。 大概就是,住在老石桥周边的,在这座城市,都不算普通人家。 再看一眼旁边目光希切的副校长女士,苏杭也顿时明白,蒋老师特意喊自己过来的原因。 应该就是眼前这篇。 虽然是‘美丽河元’征文活动的评委组副组长,但前三名,蒋文萍也不敢专断,不过,再往后,如果她坚持一下,还是有决定权的。 既然如此,副校长女士自己决定就是了,还喊自己过来做什么? 嗯…… 显然还不止是想要个名次啊! 苏杭一边想着,一边大致将眼前文章浏览一遍。 同样不长的两千多字,见苏杭翻到最后,一旁的蒋文萍终于开口:“苏杭,你觉得怎么样?” 苏杭点头:“很不错。” 蒋文萍却不满意,还又凑近了一些:“怎么还和老师打官腔呢,仔细说说?” 香风再次扑来,苏杭知道逃不掉,想想也没什么,就实话实说道:“就是……太咏叹了,蒋老师,我觉得,文章还是要起伏一些比较好,不能一味地昂扬高调。” “是这个问题呢,”蒋文萍立刻点头,还坦白道:“老师其实已经帮着润色了下,可能力有限,比不了你呢,苏杭,你能不能再帮着改改?” 苏杭故作迟疑:“蒋老师,其实,眼前这样,第四名也足够了。” 不是修改的问题,就只怕,改了之后还有后续啊。 蒋文萍再次凑近了一些,一只白皙素手探过来,点了点苏杭面前的名单:“你看这里,29名,王都的那个侄子,听说也是你帮着润色,苏杭,老师可是给你面子,才把他加进来的。” 苏杭:“……” 王都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也是一到三班的数学老师,当初征文活动刚刚确定就把电话打了过来,毕竟要教自己三年数学,一点面子,苏杭也就给了。 没想到会被蒋文萍抓住。 听女人语气,还成了自己莫名其妙欠下的人情。 我找谁说理去? 再看一旁,女人也对视过来,目光殷切,似乎还有些忐忑,表情都带出几分可怜。 这闹什么啊? 小小僵持,苏杭终于还是点头:“好吧,蒋老师,我帮着改改。” 蒋文萍刚刚其实想到了那天在商都某个少年拒绝帮她炒期货时的果决,还真有些担心今天也会被拒绝。而且,如果被拒绝了,蒋文萍发现,自己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眼前少年已经完全不是她能拿捏的了。 不过,当然没完。 蒋文萍故意难为情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苏杭,还有……” 就知道! 苏杭点头:“嗯?” “润色之后,你能不能帮着推荐一下,发表在报纸上,”蒋文萍说着,既然开口,也便说完:“我觉得《青年日报》就不错,以往可是有三篇关于你的报道呢,你应该和他们说得上话吧?” 苏杭摇头:“蒋老师,这个真没有,《青年日报》上的报道是博艺帮着运作的。” 蒋文萍点头,思路很清晰:“博艺现在很依仗你,对吧?” 苏杭:“……” 当初《青年日报》上的报道是钟长林亲自联系,偶尔交谈间,苏杭知道,钟长林和那边确实挺熟。 再说苏杭自己。 博艺现在对他确实很依仗,如果开口,毕竟也不是大事,钟长林肯定会帮忙。 可没理由要这么做啊? 难道只因为跑了这边一趟,回去还可能被某个妮子念叨‘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不过,话说回来。 副校长女士还挺有审美,今天的香水与她气质很搭。 嗯…… 我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蒋文萍见少年迟疑,拉开抽屉掏出一个信封:“苏杭,老师知道你现在不缺钱,《数不清的流年》卖了那么多,不过,这个……你拿去,一点心意,该给谁就给谁。” 苏杭没接,看了眼虽然没有鼓起来但也并不薄的信封,叹了下,摇头道:“蒋老师,这个就不用了,我润色一下,再尝试联系联系,不过,我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 少年答应下来,蒋文萍顿时一喜。 至于百分之百之类…… 只要男孩不是敷衍自己,蒋文萍相信,肯定能成。 苏杭答应下来,倒也没有多问蒋文萍为何要如此。 不过都是送人情罢了。 至于为什么有人想要做这些? 就想想后来,网络上经常出现小学生都能鼓捣出各种科技奖项的新闻,普通人听了,往往觉得,这有必要吗,看着就是笑话吧,但就算被当成笑话,事情还会继续。 其中门道,懂的都懂,不懂的,还是自以为在看笑话。 再想想自己,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也是送了一份人情出去,将来……如果蒋文萍真当了校长,自家这边有什么人想要送进学校,还不是校长女士一句话。 人情社会,有来有往,才叫人情。 想明白,苏杭也就放松下来,继续与副校长女士讨论眼前的名单。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眼看事情快要谈完,蒋文萍忽然轻轻拍了下自己脖颈:“哎呀,有蚊子。”说着还扭过身,朝苏杭展示着:“苏杭,你看是不是打到了?” 苏杭看着眼前一片白皙上的片点灰渍,点头:“打到了。” “肯定是粘上了,你帮老师擦擦?”蒋文萍一副受不了的洁癖表情,脖子没动,伸手摸索着从一旁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递给少年:“老师看不见呢,你沾点水,嗯,还有,死蚊子去哪了,我手上没有啊?” 苏杭看着近处即将从女人V字领口缝隙落入深渊的蚊子尸体,很是犹豫。 理论上应该假装看不见。 不过,看着那只都有些稀碎的蚊子即将跌落,苏杭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到底还是伸手过去:“老师,你别动。” 然后…… 还是晚了些,掉进去了。 再然后…… ……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文萍重新坐好,习惯性拨了拨头发,这一次,却是少有地在掩饰一张红透脸庞,看少年起身把包着蚊子尸体的纸巾丢在垃圾桶,等他转身后,没敢迎上对方目光,躲闪着胡乱找话:“都深秋了,没想到还有蚊子。” “深秋的蚊子咬人才狠呢,”苏杭应了句,没有再坐下的意思,却鬼使神差道:“老师你还是穿高领的打底衫比较好。” 蒋文萍也鬼使神差:“老师明天穿给你看。” 苏杭:“……” 再不走就乱了,苏杭朝门外指了指:“蒋老师,快上课了,我还要去和校长招呼一下。” 蒋文萍想要起身,感觉没力气,只是软软地撑在桌面上,点头道:“去吧,唉,你是个聪明孩子,老俞虽然为人刻板了一些,但认识的人其实挺多,和他打好关系,对你肯定有好处。” 苏杭一愣。 这种过于直白的话语,蒋文萍可不该随便和自己说。 下意识道:“蒋老师,我没想这么多。” 副校长女士看过来:“那就多想想,一定要多想想。别像我,当年嫁了个没用男人,还傻了一样陪他来到河元,混了半辈子才到现在,一个校长职位,都要我绞尽脑汁。”这语气里带着自怜与自嘲,再看某个少年,蒋文萍又笑起来:“真是,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一样,才16岁就已经这么出息了,将来肯定只有老师远远抬头仰视的份儿。” 苏杭摇头:“老师说哪里话,你们是我的师长,一辈子都是。” 蒋文萍语气顿时又软了一些,望着男孩:“一辈子呢,挺长的。” 苏杭:“……” 蒋文萍见少年尴尬模样,再次妩媚地笑了下,忽然又道:“苏杭,周末有时间吗,其实有个饭局,刚刚想开口,就怕再一再二的,你肯定会拒绝?” 苏杭觉得不能再放任这种诡异气氛,故意语气硬了些:“蒋老师,你得寸进尺了啊!” 学生对老师说这话,多少有些过分,蒋文萍却一点不生气,反而又抬手拨了拨头发,这次却是再次朝一旁拨开,望过来,语气更软:“苏杭,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师就想当个校长。” 第094章:百万 苏杭终于离开蒋文萍办公室时,商都,苏全民再次坐到了兴达期货的散户大厅内。 上周五和本周一,绿豆期货的波动都不大,圈子里许多人判断,10月份剩余的几个交易日,绿豆价格很可能在3800元到3900元之间波动。 直到下月。 就像8月份一段平稳后在9月爆发的那次大行情一样,11月,也是一个交割月。 苏全民还听到周围人议论,说是绿豆价格很可能在下月上到4500元。 四千五啊。 不敢想。 当然也有传言会出现一个大空头,神秘兮兮的,说是上面可能会有政策下来,为了保障国内绿豆供应,不仅要限制出口,还会加强进口措施。 到时候,绿豆价格肯定会回落到3000元以下,甚至跌破2000元。 刚听到这消息,苏全民算了算一旦跌回2000元的后果,都有些心惊胆战。 不过,与儿子联系后,那边很笃定地说都是假消息,结合各种信息仔细分说了一番,还让他尽量少和周围人打交道,免得被骗。 苏全民最近也就越发谨慎,这边除了葛蕾蕾,基本不和其他人说话。 然而,每每想起那个‘跌回2000元’的说法,还是心绪不定。 因此还打消了某些潜藏的贪心念头,只想着,尽快再来一次不错的上涨,好让自家账户达到盈利目标。 然后立刻脱身。 说起来,截止昨日,绿豆期货9511合约的收盘价是3836元,自家账户持仓280手,持仓比例接近60%,而最关键的账户金额,已经高达87.3万元。 这也是苏全民为何会患得患失。 哪怕两个月前,苏全民都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老苏家能有这么多钱。 近百万啊! 真有了,怎么花都不知道。 再想想当初儿子说想要买一个‘教训’,从10万到5万,苏全民也能接受,但,从100万跌回5万,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受不了。 时间过了1点半。 下午的交易不知不觉开始,苏全民偶尔抬头看了呀,3828元,上午略涨,下午这才开盘,又是微跌。 这样温吞着,其实也不错。 别来坏消息就成。 再次低头,正翻看一本《白酒酿造基础手册》,有人过来搭话,是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一张瘦削脸庞,眼睛还有些大,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这人叫王金民。 下个月会出现‘大空头’的消息,就是对方聊天时悄悄告诉的苏全民。 当下在苏全民身旁坐下,王金民瞄了眼他手中的书本,笑道:“老苏,我真是比不了你啊,这交易大厅每天跌宕起伏的,你还能看得进书,真是这个……” 说着竖了竖大拇指。 苏全民只是笑笑,没搭话,态度很明显,只希望对方识趣离开。 王金民却不怎么识趣,还拉了拉苏全民:“老苏,你也别防着我了,我不会再打听你的仓位,就是呵,晚上有个饭局,要不要一起过去聊聊,我请客?” 苏全民摇头。 王金民还是继续:“别这样,老苏,我先给你透露些,是我想牵个头,大家合伙转成大户,你知道大户什么待遇吧?就那里面那电脑,到时候,咱们自己随便点,不用再在这里每天排队,错过了好时候。” 苏全民再次摇头,终于也开口:“老王,你再说也没用,我就是替别人在这盯盘的,做不了主。” “你这就是诓我了,不地道啊,”王金民说着,压低了声音凑近一些:“老苏,这样,10万就能合伙,你10万肯定有吧,只要咱们的投资方向一致,我保证,过年之前,至少让你提一辆桑塔纳2000,你看啊,咱俩名字里都带一个‘民’字,这也是缘分不是?” 这段话信息虽多,剖开了,稍稍琢磨,还是在套话。 苏全民知道自己和窗口内葛蕾蕾的接触被周围不少人知晓,而他在这边的表现又实在有些与众不同,难免会被人盯上。 既然开口拒绝没用,就再次闭上了嘴巴。 连点头摇头都欠奉。 苏全民如此油盐不进,王金民也有些生气,却依旧没有离开,还嘟囔起来:“这世道啊,真是什么人有什么命,这么好的机会递上门,都不肯抓住,老天爷看了也没办法。” 见王金民这样,苏全民干脆拎着包起身,挪到了西边靠墙的一个空位。 王金民没再追过来。 继续嘟囔了几句,目光左右打量,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王金民倒也不是骗子,而是真的自认为得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想要寻找合伙人,大家凑起来转成可以拥有单独办公室的期货大户。 然后,大干一场。 苏全民是他很看重的一个。 不仅与期货公司这边有关系,似乎也能得到内幕,而且,这人能在散户大厅里稳稳坐几个月,王金民觉得,肯定也是有能耐的。 王金民虽然相信自己的内幕消息,近些日子还将全部的六十多万家底都压了上去,但如果能从行为举止与众不同的苏全民这里再得到一些印证,乃至合伙,他也能更有信心。 既然对方不识趣,就算了。 反正,自己也只需要再凑40万资金而已。 王金民其实也很谨慎,斟酌好一会儿,才看中一个穿皮尔卡丹的三十多岁男子,他觉得对方应该很有实力。 权衡一番言辞,王金民刚起身要走过去搭讪,散户大厅里忽然出现骚动。 电子显示屏下还有人喊了出来:“跳空了,跳空了!” 接着又有人大叫:“疯了吧?” 片刻后已经乱做一团。 “……” “老天!” “上3900了。” “那帮子鳖孙啊,老子才刚做空,他们这是要逼死我吗?!” “又涨了。“ “……” 混乱中,很多人纷纷涌向交易窗口。 “……” “平仓,我要平仓。” “别挤啊!” “我先到的,你长没长眼睛?” “老子长你妈!” “不许打架,停,给我停住,再动手立刻轰出去,你俩谁也别想办业务了。” “……” 纷纷扰扰中,苏全民也已经站起身,看着电子显示屏上绿豆期货9511合约价格转眼从3830点左右迅速跳升到3900点,一时间也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没道理啊! 不过,再想想过往这段时间的经历,这破地方,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怔怔盯了一会儿显示屏,苏全民也回过神。 眼看价格还在往上,内心难免迟疑,却还是很快下定决心。 清仓! 立刻走人! 提前就已经算过,按照昨天3836元的收盘价格,今天只要能有一个时间点上涨到3882元以上,以自家的持仓,账户金额就能突破100万。 现在,都上了3900元,绰绰有余。 再次打定主意,苏全民倒是没有跟随人群一起涌向窗口,而是走动着找到一个可以和玻璃窗内葛蕾蕾眼神交流的位置,恰好,窗口内的某个姑娘一边忙碌着,一边也在往外看,显然是在等他的示意。 目光相对,苏全民也不看现在具体是什么价格,果断点了点头。 葛蕾蕾也回了一个眼神,便收回目光,继续开始忙碌。 片刻后,再次看出来,给了一个确认的眼神。 苏全民呼了一口气,正要瞧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实时价格,却听到不远处响起扑通一声。 看过去。 刚刚还侃侃而谈着想要从自己这里套话的王金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条腿还过电一般轻轻抽搐着。 大厅内乱作一团,一个人这么倒下来,一时间都没人管。 苏全民迟疑了下,还是走上前,蹲下身来查看,王金民眼神翻白,嘴巴有些歪。 不过,还活着。 实在不懂什么急救常识,苏全民确认了下,也不敢乱动对方,只是喊周围人帮着拨打120,一边又朝窗口那边维持秩序的保安呼喊。 这么折腾了十多分钟,救护车到来,苏全民继续帮忙一路把人送出恒御大厦,才再次返回兴达期货的散户大厅。 两个多月以来,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苏全民重新在大厅内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还是难免唏嘘。 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还好。 今天,终于解脱了。 等这边收盘,稍后,立刻就去销户, 儿子说以后都不会再掺和,苏全民也百分之百赞成,今后,哪怕儿子真要再来,他都会拦着,无论如何也要拦着。 周围依旧纷乱,苏全民喝了几口保温杯里的茶水,缓过劲儿,终于有空抬头看向电子显示屏。 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钟。 开盘超过半个小时,绿豆期货9511合约的实时价格是3912元,稍稍听周围人的议论,这是又从高点跌回来了。 最高点是多少? 苏全民一瞬间有些好奇,又连忙抑制住,反正,都和自家没关系了,高高低低的,随他去。 重新拿起那本《白酒酿造基础手册》,苏全民翻开,心绪虽然还是难以平静,终于还是熬到了下午的3点整。 商交所收盘。 苏全民等周围其他人走得差不多,才来到窗口。 葛蕾蕾也没有离开,看到苏全民出现,利索地打印出一系列单据。 苏全民在其中几份上补了签名,一边看向自家账户的最终数据。 280手,全部卖出,最终成交价格是3928元,相交昨日2836点的收盘价,92元的涨幅,单日浮盈,高达25万7600元! 账户总金额,则是112.6万元。 我老苏家……就这么……有了一百多万了?! 做梦吗? 可…… 这梦不可能持续两个多月吧? 葛蕾蕾在窗口内耐心等待片刻,直到苏全民表情缓和一些,才笑着道:“全民叔,恭喜了啊,百万富翁。” 苏全民抬头,连忙回了一个笑脸:“这……不是我的,是小杭的。” “苏杭的不也是你的嘛,”葛蕾蕾想到某个少年,说了句,又道:“可惜没能抓住顶峰,最高3954点,接近涨停了呢。” “咱不求这个,现在就很好,小杭说过百万就撤,这还多了十多万。”苏全民连忙摇着头,说着又看向窗口里侧,想起来:“闺女,你稍后有事不,叔请你吃饭。” 还有,和儿子说好的,给这丫头佣金的事情。 葛蕾蕾点头:“有啊……” 差点还想说更多,想想还是停住。 葛蕾蕾本来是一天都不想再在这边待下去,早就申请了调职,前段时间也顺利批了下来。 不过,为了帮助苏家继续操作账户,葛蕾蕾主动提出,可以工作到这个月底。 或者,如果没人补上自己,下个月再继续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兴达期货这边其实没什么离不开葛蕾蕾的,然而,因为这姑娘算是有点背景,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葛蕾蕾觉得,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苏全民了。 “那就挑个地方……”苏全民也注意到了葛蕾蕾的欲言又止,姑娘不说,他也不问,刚开口,又想起来:“对了,我还得去办理一下销户,小杭交代的,清仓后立刻销户。” 葛蕾蕾起身:“全民叔,我陪你去。” 离开里间的办公室,葛蕾蕾来到外间,与苏全民一起向外走,一边也想起之前,问道:“全民叔,刚刚外面又倒了一个?” “是啊,”苏全民点头,又叹息道:“还和我搭过话呢,以为他是骗子,不过……唉,如果真是骗子,或许还能好点。” 之前医生初步判断是脑溢血,苏全民倒是知道些,这种病,甚至……当场没了,或许还要更好些,因为太容易留下后遗症,动辄就可能无法自理。 苏全民这么说,葛蕾蕾脑瓜转了下,也明白过来。 真是骗子,可能只是为了骗别人的钱,自己并没有扎本进来。刚刚那情况,显然是押了重注,还押错了方向,才会受不住刺激。 跟着叹了下,葛蕾蕾也说起:“全民叔,你这边走了,我也要走了呢。” “你不在这里做了?” “是啊,申请了调职,”葛蕾蕾道:“还是兴达证券,不过,是改去做股票交易员,这次营业部在玉川路那边呢,玉川河北岸,对面就是中心公园,距离你们租住的齐云路家属院还挺近的。。” “不错啊,”苏全民这段时间了解了不少证券知识,也包括股票,说着还再次点头:“确实也别在这儿待了,都能把人逼疯。” 葛蕾蕾踱着步子,想想说道:“其实,股票也是炒,我也不怎么想做呢,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葛蕾蕾没忍住,提起之前的一个念头:“其实……我想问问苏杭呢。” “小杭啊,他能给你什么建议?”苏全民下意识摇头:“闺女,还是听你爸妈的,我家小杭……可别把你带歪了。” “全民叔,你是不知道苏杭多厉害吧?” 苏全民笑道:“知道,我儿子嘛,不过,这涉及你自己的人生,还是要有些主见。” 这么说着话,有葛蕾蕾引领,苏全民很快办好了转账销户等一系列手续。 说来也巧,负责给苏全民办理的,还是当初那位葛蕾蕾不怎么喜欢的王彻。 因为是葛蕾蕾领着,王彻虽然想要留住这个客户,但也没敢多费口舌。 不过,办理过程中,难免看到个人账户信息,超过112万的资金,很是让王彻惊讶了一把。 这是大户级别啊,怎么还在散户堆里混呢? 王彻更没想到的是,这是从当初那不到10万元一路翻滚到的112万,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对方肯定追加了资金。 不过,能到百万,还是非常厉害。 这样的客户要销户,实在是可惜。 等苏全民和葛蕾蕾离开,王彻琢磨了一会儿,没忍住好奇,正打算仔细查一查刚刚离开那位的具体流水,事情也巧,恰好有个事先约好的客户来办业务,王彻只能放弃念头,专心正事。 再然后,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王彻因此也没能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另外一边,离开了恒御大厦,苏全民第一时间去了一趟银行,取出3万块钱,当场交给葛蕾蕾。 这是与儿子提前约定好的。 3万块。 不多也不少,算是给葛蕾蕾这段时间帮他们开后门的报偿。 葛蕾蕾一开始坚决不肯要,她知道自己帮了不少忙,但也明白只是锦上添花,根本上,还是某个少年对趋势的准确判断。 因此很是推让了一番,都差点要逃走。 其间还提到,自己有个亲戚在齐云路上的工商银行当支行行长,如果苏全民真要做些什么,就把资金转去那边,帮着亲戚撑一撑存款业务,也算报答了。 这件事,苏全民不用和儿子商议就爽快答应下来,不过,3万块钱,到底还是塞给了葛蕾蕾。 处理完这件事,苏全民又和葛蕾蕾吃了一顿便饭,虽然时间有些晚,还是迫不及待地赶回了河元,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妻儿,述说今天的事情。 自家…… 百万富翁了! 第095章:入股 苏全民回到家,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七点多钟,提前赶到的桑河酒业老板郑春已经在家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有外人在,不能多说,苏全民只得先给了儿子一个‘搞定’的眼神,寒暄一番,便坐下来听郑春和苏杭讨论生意上的事情。 郑春正在说‘李鬼’。 第一次见面,苏杭就聊起过‘李鬼’品牌的问题,郑春当时觉得,这件事和自己不会有太大关系,毕竟桑河酒业还默默无闻。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因为央视的报道,因为近期的热议,桑河品牌大火,‘李鬼’也迅速出现。 “那地方都是洛邑地界了,周围只有洛河,哪有桑河,何况,他们弄出这‘桑河大曲’,除了其中俩字,其他简直和我们的‘桑河陈酿’一模一样,”郑春说着,还拿起茶几上一瓶酒递过来:“老苏,你看看,就是这种不要脸的。” 苏全民接过,打量一眼,摇头:“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桑河陈酿呢。” 郑春拍了下茶几,愤怒的一双眼袋都颤了颤:“就这,他们不认啊,我当时问他们,‘桑河’怎么回事,你猜那鳖孙老板怎么说?” “嗯?” “他说他小名叫‘桑河’。” 苏全民笑道:“这就太耍赖了啊。” 郑春继续道:“还有,你再尝尝这酒。” 苏全民倒了一杯,稍稍抿了下,立刻摇头:“差远了。” “我更气的就是这个,”郑春又拍了下茶几:“那鳖孙要能把酒做好点,也就罢了,他这简直就是直接拿酒精兑水,卖出去,人家如果误以为这是我们生产的,咱名声直接就坏了。” 苏全民关切道:“老郑,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官司,”郑春道:“我就和那鳖孙耗上了,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他告倒。” 苏全民找到茶几上另外一瓶正宗的桑河陈酿,与面前的桑河大曲对比了一下,跟着点头:“这事儿……是不能随便甘休。” 两人说着,才发现一旁少年已经好一会儿没开口,郑春先看过去:“小杭,这事儿,你也给叔出出主意?” 苏杭想了下,说道:“郑叔,比如,一场长跑比赛,你身高体壮,耐力持久,很有希望拿第一名,但在跑步过程中,有个无赖绊了你一下,你是选择停下来和他撕打,影响自己的比赛成绩,还是尽可能再跑快一些,把那无赖远远甩在身后,想再使坏都不行?” “我……”郑春下意识吐出一个字,反应过来,没再急着开口,琢磨片刻,才又继续道:“小杭,你这个……很形象,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肯定不能算了,”苏杭道:“不过,我刚刚听郑叔你说要和对方耗上,就提醒一下。” 郑春道:“我就是太生气了。” 苏杭稍微斟酌,说道:“这件事,郑叔,我的想法是,官司要打,但不要期待会有太好的结果,毕竟现阶段国内相关的法律还不健全。我认为,另一个才是重点,就是利用舆论的力量,因为央视的报道,这方面,我们现在是很有优势的。把事情炒起来,既能再次提高桑河酒业的知名度,还能给洛邑那边施压,让他们主动采取措施。” 郑春听到这些,立刻道:“媒体啊,我也想到了,这两天正联系呢。” 苏杭道:“郑叔,这件事的关键,还是我刚刚说的,稍微放一点心思在上面就够了,你要吊着他们,而不是被他们吊起来,毕竟这一个‘李鬼’打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出现。你要做的就是快点跑,跑到他们都追不上你了,再使什么坏,对你也都不会有影响。” 郑春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小杭,怪不得你是能出书的,这三言两语,又给我指出了一条明路。说真的,你要不提醒,我还真可能跟他们耗上,耽误了正事。” 见郑春明白过来,苏杭接着问道:“郑叔,最近生产情况怎么样?” 苏杭提起这个,郑春顿时又是兴奋又是难受,很纠结的样子:“别提了,现在厂子一天24小时轮班,还是供不应求,不瞒你,小杭,我还从其他工厂悄悄进了一百多吨基酒,不过,质量你放心,老爷子亲自盯着,但就这,我算了算,本月结束,最多也就出货270吨。” 苏全民最近了解了不少白酒相关,也知道桑河酒业之前的情况,闻言道:“270吨,可不少啊,算作一年,就是3000吨了?” 郑春朝苏全民晃了晃一只手:“老苏,你是不知道,如果厂子生产力足够,以最近的势头,我这个月至少能卖出这个数。” 苏全民有些惊讶:“500吨?” 如果单月能有500吨,一年就是6000吨,这已经是大型白酒企业的规模了。 郑春点头:“是啊,只多不少。” 苏全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倒是看了眼儿子。 之前说起入股的事情,自家已经有100万,苏全民本来还觉得不少。然而,如果桑河酒业都要奔大型酒企而去了,这100万……再入股的话,又能拿多少股份? 苏全民想到这点,见氛围合适,郑春也产生了同样的念头,看了眼苏家父子两个,还是转向苏全民:“老苏,小杭应该和你说过了,我希望他能入股桑河酒业,这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苏全民闻言,却是又看向儿子。 郑春见苏全民表情,还以为他是在迟疑,连忙接着道:“方案我都想好了,小杭那本书,《数不清的流年》,报纸上不是报道了嘛,印刷量都已经达到100万本了,我知道出版社结款没那么快,不过,小杭可以用合约到银行进行抵押,他现在是大名人,市政府肯定也乐见其成。100万,只要100万,我给你们三成股份。” 这么说着,郑春还拿过自己的公文包,掏出一叠文件递过来:“各种材料我都准备好了,老苏,小杭,你们可以看看,100万占股三成,你们绝对不吃亏。” 苏杭接过文件,没有翻开,而是笑着道:“郑叔,以桑河酒业现在的情况,我知道100万拿下三成股份肯定不吃亏,吃亏的是你才对,还是大亏啊。” “说哪里话,”郑春摆手:“没有你这一下,我那厂子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就像去年承包城西那家印染厂的吕元松,你们也有听说吧,现在一家人被债主逼得都快活不成了。” 苏杭点头。 印染厂的事情,前世有些听闻,但不多。 郑春也没过多展开,接着道:“我这厂子,就简单和你说一下,大概是300万的资产,银行负债70万,算起来200万出头的净资产,小杭你出100万,占30%,很合理,咱们谁都不亏。” 苏杭听着,却知道不该这么算。 其他所有都不说,只是‘桑河酒业’这一品牌,在这次的舆论热潮之后,价值少说也是百万级别。 更何况还有桑河酒业的成长性。 成熟的现代企业并购,更看重的就是成长性这一点,换在资本市场上,就是‘市盈率’。就算没有上市,也不考虑远期,只计算今年的盈利状况,桑河酒业的估值也绝对不只是郑春给出的200万出头。 不过,苏杭也没有妄自菲薄。 如果没有自己给出的‘送戏下乡’地推方案,桑河酒业的未来还真是难说。毕竟白酒企业的发展,绝对不只是把酒做好这么简单。更何况,曾经十几二十年后,苏杭也没再听说过这一品牌,桑河酒业的结果也可想而知。 反复权衡片刻,见父亲和郑春,还有站在里间门口的母亲,都在盯着自己等待决定的模样,苏杭终于点头:“既然如此,郑叔,我答应你。” 郑春再次一拍茶几:“这就对了。” 说着还拿起茶几上一个看起来不起眼开封后却满室酒香的粗瓷坛子:“来,咱们几个,嫂子,你也出来,都提一下,祝愿咱们两家的生意,今后越来越好!” 第096章:坚守低端 大家一起喝了一杯,郑春又介绍几句自家老爷子知道今晚要谈大事特意拿出来的私人窖藏,便再次转向正事,却是有点忐忑的语气,看向某个少年道:“小杭,叔和你说个事儿,上次咱们商量后暂停的‘桑河老窖’,厂里重新开始生产了。这个……叔可不是急躁啊,就觉得这次是个好机会,这款产品又是家里老爷子的心血,一直念叨着。而且,你也放心,赚钱了,我把零售价从当初的10块提到了18块,对标那些二三十的中端酒,最近卖得很不错。” 苏杭与郑春接触之前,桑河酒业一共主打两个品类,试图冲击中端的‘桑河老窖’和主打低端的几种度数、香型各不相同的‘桑河陈酿’。 因为缺少知名度,价格只有10元的桑河老窖口味虽然不比那些二三十的中端酒差,却还是卖得不好。在苏杭建议下,郑春便停止了生产,暂时专攻低端的桑河陈酿。 苏杭之前还真不知道桑河老窖的生产又重启了。 不过,看郑春模样,好像犯了错似的,苏杭连忙摇头:“郑叔,那句话怎么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应该停下,但以桑河品牌最近的热度,你及时重启桑河老窖的生产线,其实是对的,我在外面太忙了,才没想起来,要不然肯定会提醒你。” 苏杭这么说,郑春顿时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我真怕你批评我急功近利。既然这样,小杭,你觉得18块的定价有没有问题?” 这个…… 涉及定价,真不懂啊。 苏杭倒是看懂了郑春此时的状态。 那种……大概就是,一场泼天的富贵突然从天而降,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于是无所适从。恰好,苏杭又是开启这一切的关键,身上还有一大堆的光环,导致郑春对他产生了一种过度的信赖,甚至是依赖,都不管是不是问道于盲,什么都想让他出出主意。 考虑片刻,苏杭打消了坦白自己其实懂得不多的想法。 现在的关键是给郑春信心,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懂,结果可能是大家一起无所适从,那就要耽误正事了。 仔细搜罗前世的相关记忆,稍微整理,苏杭才再次开口:“郑叔,以桑河酒业的产品定位,18元的定价,恰到好处。关键是后续营销中,我们要给消费者一个潜移默化的印象,那就是,我们的18元中端酒,比那些二三十的同类白酒还要好,这样才能刺激销售。” 郑春立刻点头:“只说品质,比同类好是肯定的,如果不是咱们的品牌才起来没多久,卖四五十都没问题。” 旁听的苏全民没忍住,插嘴问了句:“老郑,按照18元的定价,桑河老窖的毛利是多少?” “勉强50%,”郑春道:“现在产量低,相对成本也高,为了铺货,还要给经销商让利,反正,比那些中高档白酒是差了许多。” 再次回到里间门口旁听的何芬惊讶道:“50%还低啊?” “是啊,嫂子,那些个一线白酒企业,毛利普遍六成以上,八成九成的也不少,”郑春语带羡慕:“至于咱们桑河酒业,这桑河老窖还是高的,所有产品平均下来,毛利大概三成,不到别人的一半。” 郑春说着,再次看向苏杭,目光希冀。 显然是希望某个在他看来足以点石成金的魔力少年再次出主意扭转扭转。 苏杭感受到郑春的目光,却是摇头:“郑叔,当初向你推销‘送戏下乡’方案时,我就考虑过一些事情,本来想着可能都没机会和你深谈,没料到会有今天。” 郑春感觉有些不妙,还是道:“小杭,你有话尽管说?” 苏杭道:“无论是咱们中原省白酒行业的大环境,还是桑河酒业本身的基础,都确定了这家企业想要冲击中高端,基本没有可能。因此,从设计‘送戏下乡’开始,我的思路就是桑河酒业要一直走低端路线,一直努力开拓乡镇和农村市场,并且,如果可能,始终如一地将这一思路发展到极致。” 苏杭说完,郑春还在品味,何芬已经问道:“小杭,为什么说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苏杭看向里间门口的母亲:“是可能性非常低。因此,我设计的这条发展思路,相对来说,其实是最容易让桑河酒业走向成功的一条,但代价就是,永远只能坚守低端,或者稍稍触及一下中端,但高端……没希望。” 这里倒不是苏杭在胡说。 作为全国白酒消耗量非常靠前的中原省,现阶段还有宋河、张弓等一些算是知名的白酒品牌,但十几二十年后,却基本沦为外省白酒的倾销地,省内拿得出手的品牌,简直一个都没有。 至于原因,其实可以参照同样衰落的‘鲁酒’。 同样是白酒消耗大省的齐鲁,九十年代,凭借连续几届央视标王,好歹还算辉煌过,然后,也是迅速没落。 为什么? 如果要仔细分说,或许几本书都不够。 不过,苏杭看到的一点是,无论是鲁酒还是豫酒,他们冲击中高端的努力,都失败了!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前车之鉴,苏杭没理由让桑河酒业也去闯这个几乎十死无生的鬼门关。 因此,苏杭参照了另外一家企业的发展思路。 牛栏山。 民酒之王。 曾经的一线白酒企业中,牛栏山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凭借主打低端实现百亿营收的行业巨头。 虽然也有说法是牛栏山被困于低端无法自拔,但,如果有可能进入屈指可数的‘百亿营收俱乐部’,苏杭相信很多白酒企业都不介意被这么‘困’一下, 总之,既然中高端的路走不通,模仿‘曾经’在东部平原地区走通了路的牛栏山,尝试将低端做到极致,相对来说,成功的可能性肯定要高许多。 郑春对白酒行业的了解远超何芬,因此,听着苏杭笃定的语气,出于对某个少年的本能信任,他很快自行脑补了一系列桑河酒业无法冲击中高端的内外部条件。 逐渐也觉得,走低端路线,或许,真是对的。 想着这些,郑春终于再次开口:“苏杭,如果坚守低端,你说……咱们能做到多大的规模?” 郑春能够想通,倒是避免了自己一番口舌,苏杭很快道:“郑叔,这就要看你的野心有多大了,现阶段白酒行业的顶尖营收不过10亿上下,如果你能坚定不移地把我们现在这条路走到极致,以咱们国家超过8亿的农村人口规模,每人每年哪怕平均喝一瓶桑河酒,桑河酒业也能成为一线巨头。” 第097章:细节决定成败 确定入股,敲定方向,随后又开始讨论各种具体的经营事项。 目前最紧要的一件事还是扩产。 前几天电话中有过沟通,郑春已经确定了一个目标,位于工业路西边桑河南岸的嵩林酒业。 这是一家年产能力可以达到2000吨的市属酒厂,与桑河酒业一样,都是主打低端。不过,因为近些年经营不善,嵩林酒业目前每月生产白酒还不到50吨,企业300多名职工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发放白酒当做工资,自己搬回家,卖了补贴日用。 如果没有太大扭转,嵩林酒业倒闭也是迟早。 因此,市里也很希望郑春能接下嵩林酒业,算是甩掉又一个包袱,等企业活了,还能获得税收。 如果不是苏杭提醒要‘清楚明白’,郑春差点直接接管。 不过,因为双方都是有意,进度倒也不满,目前已经初步理清了嵩林酒业的基本状况,企业资产初步评估为500万元,银行贷款370万,拖欠职工工资80万元。 就是说,桑河酒业只需要出资50万,就能拿下这家酒厂,同时也需要背负相应的债务。 当然,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而论。 郑春和陶丙立相熟,有化肥厂的案例在前,这边一方面还在继续深挖嵩林酒业会不会还有其他隐藏债务,一方面也在仔细评估嵩林酒业的生产设备状况。 毕竟之前的日常产能只有企业设计产能的四分之一,许多生产设备都闲置多时,可以想见,就算还能使用,也需要先行投入资金进行更新维护。 另外,关于贷款和拖欠,这边也不能是多少就背多少,能让市里剥离一些,当然最好。 还有企业原本的管理层。 郑春也希望市里能够接收,他可不希望留下一群大爷。 总之,还是不能急切。 拿下嵩林酒业之前,郑春的想法,对于不足的产能,暂时还是从其他酒厂买入基酒,哪怕折腾一些,成本难免提高,也总比错过了这一波开拓市场的机会要强。 还有下一步的营销。 这一点,郑春和苏杭很快讨论出了一个结果,等拿下嵩林酒业,产量有了一定的保证,就开始在省台进行广告投放,目标瞄准中原全省市场。 当然,堪称利器的‘送戏下乡’也不会停止。 两者一个是广泛撒网,一个是精准开拓,可谓相辅相成。 再就是,这些事情都需要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 资金。 苏杭入股的100万,肯定会投入到扩张和生产之中,这却不够,因此,郑春估算,接下来还要陆续再从银行贷款200万元。到时候,以并购嵩林酒业之后全新桑河酒业800万元的净资产计算,总债务将达到700万,负债率接近90%。 不过,只要不出现太大状况,这并不是问题。 因为按照明年顺利兼并嵩林酒业后的3000吨基础产能计算,郑春就有信心将营收做到1500万以上,哪怕桑河酒业的毛利较低,按三成计算,也有450万,足够支付税收、利息和部分到齐账款。 更何况,3000吨,可不是桑河酒业的最终目标。 这只是一个开始。 其他不说,只是河元一个县级市,白酒市场容量就达到5000吨,其中7成,也就是3500吨,都是低端白酒。 再说整个中原省,一百多个县,根据官方数据,1994年度的白酒市场规模是46万吨,同样的7成低端,则是一个32万吨的庞大市场。 因此,不说其他外省,只是中原一地,桑河酒业只要做好了,都能把自己翻滚成一个数万吨级别的一线巨头。 大家讨论着这些,郑春也越发肯定苏杭的发展策略。 与其和无数同行打破头地去争抢那三成的中高端领域,不如专心开拓另外高达七成的低端市场。 低端市场的竞争当然也很激烈,但,只要打出了品牌,相比其他无数默默无闻的地方酒厂,以及更多的散装作坊,桑河酒业简直可以碾压。 就像牛栏山。 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人家好歹也是全国知名,同样价位的一个货架,其他是一些根本没听过名字的小牌子,中间夹着一个挺眼熟的牛栏山,消费者如何选择,完全可以想见。 这一场夜话到了最后,郑春又问及企业管理。 跟着喝了酒,苏杭已经微醺,思维却越发活跃,回忆前世阅读过的诸多经管书籍和名人传记,给出了让半醉里的郑春都牢牢记住了很多年的一段话。 想要经营好一家企业,从来不需要什么太高深的理论。 要做的,只是抠细节。 就桑河酒业而言,大家要做的,就是不断去‘抠’一枚瓶盖、一个纸箱、一张宣传海报、一条更短的送货路线、一种哪怕将出酒率提升0.1%的全新技术,如此种种,最终让一家企业的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产品品质还能更好。 然后,就是成功。 记忆中无论是国外的沃尔玛,还是国内的娃娃哈,其实都是如此。 就说娃哈哈。 千禧年之前崛起的一连串饮料巨头中,其他大部分都是昙花一现,要么轰然陨落,要么半死不活,为什么娃哈哈能够长久兴盛? 老宗有什么秘诀吗? 有。 比如,亲自到第一线做市场调查,一个老太太说一种饮料瓶子太小,有大瓶就好了,老宗记在心里,又一番调研,认为可行,很快推出了大瓶。 比如,亲自到一线车间,发现灌装线上果汁注入太满,不仅增加消耗,还可能在溢出后出现残留霉变,于是立刻就召集团队进行调整。 这是什么秘诀? 还是简单的两个字:细节! 高深吗? 不高深。 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然而,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不起眼,让一家企业兴盛了几十年。 小院深夜的堂屋内。 苏杭挑这个时代能说的一些案例仔细说过,郑春听得更加兴奋,还要找纸笔,打算记下来。 苏杭让母亲上楼拿下某个妮子买给自己的一刀宣纸,还有笔墨,没有写郑春想要的那些,而是挑了重生当天上台默写的《劝学》中的一句,稍作修改,写成了一幅字送给郑春。 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 凌晨。 终于送走郑春,收拾着桌上碗碟的何芬本以为今天就算结束,对于儿子之前在酒桌上的侃侃而谈,她内心里也只有无比的骄傲。 然而,当父子俩送客人离开后返回,丈夫掏出厚厚一叠期货交易单据,以及,最重要的,一张显示有109万元巨款的存折,何芬刚刚产生的一点困意,瞬间又消失不见。 郑春提出用儿子的版税合约做抵押贷款100万,何芬在旁边也是听到了的。何芬也知道,只是按照目前的印量,儿子凭借一本书,就能赚到一百多万。 可那些都没有摆在眼前。 当下的109万,却就在一张实实在在的存折上。这可是能立刻取出一大堆实实在在钞票的啊! 仔细看过那些其实根本看不懂的交易单据,又详细询问了父子俩所谓期货炒作的过程,再转向一直握在手中的存折,何芬才算相信下来。 脑子还是有些晕。 这么晕乎片刻,与父子俩一起围坐在里间小桌旁的何芬终于道:“这样……家里投资郑春那酒厂,是不是就不用再贷款了?” 苏全民下意识点头,想起一件事:“就是……我答应了葛蕾蕾那妮子,要把钱转去她一个亲戚任职的银行,怕是要食言了。” 葛蕾蕾是谁? 何芬抓住了一个名字,转向儿子。 苏杭没解释母亲的疑惑,而是摇头:“爸,我们不用这笔钱,还是按照郑叔说的,尝试向银行贷款。” 何芬顿时有些急:“小杭,有钱怎么还贷款呢?” 苏全民也不理解,看向儿子,想了下,还试探道:“你不想让老郑知道这笔钱?” “不是,”苏杭摇头,还带着笑:“爸,妈,教你们一个道理,能用别人钱做生意的时候,千万别用自己的。” “这是什么道理啊,”何芬立刻不同意了:“而且,用你的版税合约做抵押,还不是我们自己的钱?” “只是抵押而已,我那份版税合约价值可不止100万。” 何芬道:“那咱们就更亏了。” 苏杭正要继续解释,苏全民却是看向妻子:“行了,小杭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咱们儿子懂得还多?” “我就是觉得……”何芬想了下,没觉出来,转向儿子:“……小杭,酒厂那边贷款,那,这笔钱呢?” 说着又示意手中的存折。 苏杭想到当初在图书馆与刚刚完结的绿豆期货一起想到的明后两年两次股市上扬,说道:“肯定不会闲着,我会找其他投资机会。” 投资股市是一个。 另外,如果还有其他合适的项目,苏杭也不会错过。 何芬对此没有多问,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郑春刚来时提到,建议咱们家换一套好点的房子,还说最好搬去城西和他家做邻居,而且,最近的一些客人,也都说咱家太小了,该换一换地方。” 这么说着,何芬还看向丈夫。 丈夫回来晚一些,没听到郑春刚到时的建议,另外一些,因为总是在商都,也知道不多。 苏全民倒是又看向儿子:“小杭,你的意思呢?” 何芬同样转向,还露出笑容:“就说暖瓷那妮子前几天送来的一堆东西,我只能把楼上东屋腾了滕,才算放得下。小杭,就算为了你宽松些,也该换换地方了?” 父母都明显意动,苏杭却有些沉默。 片刻后才看向父母,苏杭道:“爸,妈,如果搬走,就不能和谢叔、洪伯他们当邻居了,还有张溢他们家……” 苏杭这么一说,夫妻俩都怔了下。 苏全民先笑起来,对妻子道:“小杭倒是比我们还念旧。” “怕是舍不得洪绫整天来滚他床单吧,”何芬也笑:“对了,还有甘欣。” 第098章:三次 滴滴的闹铃声中,依旧五点钟醒来。深秋日短,窗外还是一片黢黑。 苏杭一时没有起身,只是按开灯,打量小小的房间。 确实有些挤。 窗下的大桌上多了一个置物架,多了一个地球仪,多了一套笔墨文房,加上原有的书籍、白酒等物事,满满一排。 东边靠墙的书架也是满当。 其他占满了本来不多空位的摆件不说,最上面甚至还有一个一尺多高的变形金刚,居高临下的样子,都不怕摔下来。 书架旁是一个画架。 画架往里,一直到床头角落,多了一个简易的横杆衣架,上面都是衣服。 还有,哪怕床上,苏杭身旁都还有一只毛绒熊猫。 都是某个妮子的杰作。 苏杭知道,这还只是能放进来的,隔壁屋里还有一堆,另外,也包括最近收到的几大包信件,还有自己从外面捎回的那把入门吉他。 本来想挂墙上,没了空位,只能放隔壁。 想到昨晚…… 虽然挤了些,苏杭还是不怎么想要搬走。 曾经半生漂泊,这一次,好不容易回来,苏杭变得既恋家又恋旧,而且,还有周围熟悉的邻里。 苏家这段时间变化这么大,还能这么平静地住在这边小巷里,已经足以说明,周围人都是不错。 换做其他地方,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 不过,父母显然都希望换个好点的居处。 苏杭也能理解。 对于苏杭,这处小院,更多是‘不识愁滋味’时代的各种回忆,对于父母,从很早以前为了得到这处小家耗尽积蓄开始,其实就没那么美好。 因此,也不是不念旧,只是没什么依恋。 更多也还是为了自己。 昨晚之后也说起,只是苏杭收到的那些书信,父母就觉得,应该弄一个房间好好存放起来,而不是和粮食杂物一起堆在东屋。 啧。 想不到自己也有为了书信买房的一天。或许,也该写一写童话,进军儿童市场。 总之…… 那就,换吧。 反正还是在河元,小城也终究不大。 打定主意,不再纠结,苏杭也便起身,洗漱一番,坐到窗下,开始练习英语口语。 天色在读书声里逐渐亮起。 今天有雾,淡淡的,沁着深秋寒意透进屋内,苏杭穿得很厚,也就没有关窗,感受片刻,想到一句词。 天凉好个秋。 院子里,母亲已经在做早饭,还有和父亲的说话声。 苏杭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十分,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英语,想想没再继续,挪开面前一摞书籍,找到最下面的一本。 这是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 新书。 甘欣买来,却是为了做标本。 曾经也读过,苏杭对斯嘉丽没有多少感觉,倒是记起白瑞德关于动荡才能带来财富的论调,一边翻开,很快找到了第一份标本。 这是一片四叶草。 四叶草其实并不罕见,但也需要在一堆三叶草里用心一些。 苏杭能够想像某个姑娘认真找寻的样子,不由弯起嘴角,不过,笑意之后,又难免忐忑。 幸运地回到这个时代,最初只想带一程记忆里的姑娘,没料到,纠缠越来越深。 再看眼前的四叶草。 某个瞬间,苏杭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那么畏首畏尾。 一辈子太长了,也太短了。 还是要珍惜当下。 楼下有说话声。 “你这妮子,怎么又穿这样,别冻着了。” “没事儿,婶儿,我到小杭被窝里暖一暖。” 很快,脚步声来到楼上,窗前人影一闪,只穿了一件淡粉色无袖薄裙的洪绫就已经进门,娇艳的脸庞上透着红润,不知是冻得还是其他。 “你疯了啊。” 苏杭念叨一句,正要起身,洪绫已经凑过来:“小杭,冷呀,抱抱。” 如果是以前,苏杭肯定会把这疯女子顶开,今天,想到刚刚才生出的某个念头,一时迟疑,洪绫已经坐到了他腿上。 两人都有些愣。 洪绫就觉得吧…… 嗯。 这次怎么就成了呢? 苏杭顿了片刻,却是伸手,捉了捉女子小手,冰凉冰凉,就要抱着她起身,送去床上,反应过来的洪绫却抓住桌沿:“小杭,不要,你抱抱我,这样抱抱就好呢。” 说着脑袋还侧过来,在苏杭脸颊上贴了贴。 同样的冰凉。 苏杭没好气:“你也信球啊,冻坏了怎么办?” 洪绫蹬掉脚上的棉拖鞋,蜷了蜷身子,语气又暖又软:“只要你心疼我就好啦。” 苏杭见这女子还抓着桌沿防止他起身的模样,放软语气:“乖,先穿件衣服。” “不要,”洪绫立刻摇头:“起来了你肯定就不许我再这样了。” 声音里透着一种小女孩才有的委屈。 苏杭稍稍犹豫,主动搂了搂怀中的女子,轻声道:“我保证,咱先把衣服穿上。” 洪绫闻言,依旧没动,反而扭过脸庞打量苏杭,表情里带着几分古怪。 苏杭问:“怎么了?” “以前这种时候,你都是想打我,又下不去手,”洪绫与苏杭对视着,有些担心道:“今天……小杭,你昨晚不会撞到了什么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杭简直无语,趁女子说话时不注意,突然抱着她起身,没好气地来到床边,一把丢上去,才走向衣柜。 身后女子却忽然笑起来:“小杭,就是这种感觉呢,又回来了。” 苏杭找出一件自己的蓝色羽绒服,也丢去床上:“把这个套上,回去换了衣服再来。” “我不,”已经把自己裹进被窝的洪绫嘟着嘴,嫌弃地把羽绒服推到一旁,小手朝床位一指:“我要穿新衣服,那上面,那件风衣。” 苏杭威胁:“皮带要不要,真皮的?” “好呀好呀。”洪绫点头,还很兴奋地主动掀开被子,转身趴好:“小杭,先来二十下。” 闹腾了一会儿,洪绫既没穿风衣也没穿羽绒服,而是换上了苏杭的一套秋日便装,从里到外都很大,裹得整个人小小的。 两人来到窗边,重新坐到了苏杭怀里,还把自己缩的更小,很依人的样子。 陪着看了片刻标本,再次开口:“小杭,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 苏杭感受着怀中女子重新暖起来后散发的淡香,也没隐瞒,说道:“可能要搬家了。” “哦。” “离这里远远的,让你找不到。” 洪绫笑起来:“婶儿前几天就说呢,我也想了,到时候就跟过去,小杭,你不会不要姐姐吧?” “不要。” “那我就穿成之前那样,躺在你家门口,说你抛弃我。” “再加一点,说你怀了我的孩子,那样更能打动人。” “才不,”洪绫却是立刻摇头:“如果真有了你的小宝宝,我才不舍得让他冻着。” “假装啊。” 洪绫摸了摸自己小肚子:“假装也不行。” 苏杭沉默。 洪绫扭过头,再次凑过脸蛋在少年下颌蹭了蹭:“小杭,姐姐是真赖上你了,你跑不掉的。” 苏杭这次没躲,等女子转回头,又是片刻,再次开口:“洪绫姐,我和县里招呼一下,你回去唱戏吧,别总是这样闲着,人一天什么事情都不做,精气神会流耗的很快。” 洪绫再次扭头过来,汪着眸子:“姐不想唱呢,从小就不喜欢。” “那就找点其他事情,”苏杭也不坚持:“总之,不要整天睡觉。” 洪绫感受着少年的某些情绪,立刻点头:“小杭,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关键要你喜欢啊。” “我喜欢你。” 额…… 这个,‘做’不了。 又想了下,说道:“要不,你去上学吧,重新读书?” “好呀,和你一个班。” “我记得你自己说的,小学毕业?” “嗯啊,”洪绫点头,一点不心虚,还主动补充:“连字都认不全呢。” 苏杭实在没忍住,低头碰了下女子脑袋:“不要总是这么‘骄傲’,小心别人听了想打你。” “我就想你打我。” 这事儿是绕不开了吗? 苏杭无语了下,接着开口,还故意加重语气:“总之,自己想想,要做什么,必须要找个事情。” 洪绫顺从地点头,倚在少年怀里左右看看,忽然一指书架里侧的画架:“小杭,要不,姐画画吧,以前在学校就有点兴趣呢?” “好啊,”苏杭跟着看了眼,也是答应:“我抽空打听一下,咱们河元有没有好的绘画班。” “不,我自己学,”洪绫立刻摇头:“就在你屋里。” “没有老师教,学不好的。” “你教我呀。” “我都还不知道找谁学呢。” 洪绫指了指面前的书本:“那就看书,小杭,你给我买几本关于画画的书就好。” “我要上学,挺忙的,你自己去买。” “没钱呀。” 苏杭指了指身后:“那边抽屉里有,自己拿。” “那我也不去,”洪绫依旧摇头,想起什么,说道:“现在外面坏人可多了,就咱们附近,前些天,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就有个拿照相机的家伙到处乱逛,还拍我。” “是记者吧,这段时间应该不少?” “记者我见过,”洪绫摇头:“那个家伙,反正,不一样呢,看着就不安好心。” 苏杭听洪绫说的认真,也谨慎起来:“这样的话,我稍后和爸爸说说,也提醒邻居们注意一些。” “我和婶儿说了呢,”洪绫道:“已经提醒了,那家伙最近倒是没再来。” 苏杭点头,又说几句,还许诺抽空去买些绘画类教材,直到母亲喊吃饭,两人才一起下楼。 早饭时再次说起入股桑河酒业的事情。 苏全民也知道二中的期中考试马上来临,让儿子专心学习,其他都有他和郑春去跑。 再就是,苏杭也提到,父母可以打听一下房子的事情了,有合适的,就买下来。不过,不要楼房,最好还是独院。 同样的独院,一座城市,西北和东南,还是很不一样的。 六点半。 推车出门,张溢恰好来到巷口,苏杭没有立刻说起可能要搬家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件:“这次期中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张溢不好意思地摇头:“肯定比不了你啊。” “能进前十吗?” 张溢更摇头了:“哪敢想啊。” “还是要想一想的,就算这次还差些,期末继续,”苏杭道:“另外,我最近中午饭后去你班里,帮你辅导一下。” 张溢明显不想麻烦好友:“不用吧?” “很有必要。” 张溢感受到好兄弟的坚持,知道苏杭是好意,也就答应:“还是我去你那里。” “我过去,”苏杭道:“我自由度比较高,乱跑不会有人说。” 张溢想想也是,见苏杭连这种小细节都想到,又有些感动。 来到一片平整的棉纺路,两人骑车很快到了工业路口。 某个扎马尾姑娘已经在等待,见苏杭停下,立刻掏出一个铝制饭盒:“苏杭,我刚买了煎包呢,你尝尝,还有张溢。” 甘欣已经不需要带饭,还稍了饭盒,显然只是为了这个。 比起塑料袋,饭盒更能保温一些。 苏杭拿起一个还热腾腾的煎包,一边朝南边示意:“老刘家的?” “是啊。” 甘欣点头。 暑假时在那边吃过一次,记得他说喜欢,今天特意早些过来排队。 刘记的煎包总是卖得很快。 三个人转眼分掉了饭盒里的几个煎包,苏杭临时起意,再次朝南边示意:“走,把你车子放老刘那儿,今天我载你。” 甘欣有些意外,随即立刻点头:“嗯。” 苏杭已经算这一片的名人,很顺利地寄存了自行车。 再次载了甘欣一路向北,感受身后姑娘搂着自己,脑袋还贴过来,笑着找话:“感觉你又重了啊。” 甘欣下意识带点小回击:“那也是你养胖的。” “好吧,我有罪。” 甘欣停了片刻,轻轻唤道:“哥哥~~” “怎么?” “我喜欢你。” 苏杭道:“你是今天第二个说这话的。” 甘欣有些酸酸,转眼黑化:“哪天我把她掐死,就是第一个了。” “这个,想想就算了,别这么残暴。” “嗯。” “乖乖的,”苏杭又叮嘱一句,说起另外一个:“这次出去,本来可以到‘苏杭’的,下有苏杭,不过,我没去。” “嗯?” “想要带你一起,”苏杭道:“将来,等有空了,一起去。” 其实是关于曾经。 当时在南边的那座影视城,偶然提起,等发达了,再去自己名字里的苏杭,风光风光,某个红衣妖精说记得喊上她,一起风光。 曾经已经留在了曾经。 这次…… 不想再错过。 苏杭随意说着,身后姑娘却搂他更紧了一些,再次轻声唤道:“哥哥……” “别肉麻了,”苏杭阻止:“看张溢都要拐沟里了。” 张溢顿时又蹬快了些。 甘欣停顿片刻,似乎有些迟疑,小小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下周二,我生日。” “我知道的,”苏杭笑道:“九月初八嘛,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这么不矜持,自己说出来了。” 甘欣有些意外,在男孩背上蹭了蹭微烫的脸蛋,还是接着道:“那天,你到我家好不好?” “好啊,不过,白天可没时间,晚上过去,”苏杭道:“多买些好的,和奶奶一起吃。” 好像怕他反悔,甘欣立刻点头,还提高了一些声音:“嗯。” “不过也不能待太晚,第二天就是期中考试,”苏杭说着,又开玩笑:“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你也要考好一些啊,不然我很没面子。” “嗯。” “呵,都快成‘嗯嗯怪’了。” “嗯。” “再来两声?” 甘欣给了三声:“嗯嗯嗯。” “以后就叫你嗯嗯怪。” 说着话,一路骑行,到了工业路和建设路交叉口,刚拐弯,苏杭偶然抬头,顿时有些意外。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一旁是一高一矮两个姑娘,正在等人的模样。 轿车配少女,还是两个,还都很漂亮,周围人纷纷侧目。 见到苏杭,陶暖瓷和曹婉婉一起迎上,苏杭也停了车,笑着招呼:“早啊。” 内心里却有点压力。 这妮子,自从给自己下了‘聘’,明显不太一样。 “早上好。”陶暖瓷应了声,见甘欣从男孩后座下来,小表情闪了闪,走上前,也对甘欣开口:“你也早啊。” 甘欣轻轻点头。 然后,一个不注意,就被挤开,瞪着眼睛看某妮子上了男孩自行车后座,还一点不羞涩地搂住他腰身,若无其事地开口:“走吧。” 甘欣目光闪烁地看了眼少年,又瞄向陶暖瓷,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苏杭无奈,示意前面:“去,坐她的桑塔纳,要吐口水的话悄悄的,别被发现。” 身后顿时被打了下:“你怎么这么坏呀。” “所以惩罚来了,”苏杭扭头看了下:“说说,我这腿还能留几天?” 陶暖瓷道:“昨天都告诉你了,我爸爸已经知道,没事了。” “这可难说,到时候,记得给我买一张好点的轮椅,”苏杭又玩笑一句,见个子小小的曹婉婉也凑过来,主动招呼:“我看到你送的集邮册了,谢谢。” 曹婉婉嗯了声,有些羡慕地看了眼男孩后座的陶暖瓷,再转向苏杭:“暖瓷说你想看电影,我送一台录像机给你。” 这…… 开口就是录像机,你也想下聘啊? 苏杭连忙摇头:“不用,我抽空自己买一台。” 曹婉婉却又道:“你到我家看也行,周末,我们家有家庭影院,还有很多带子。” 苏杭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扭头。 宝啊,管管。 这可是当面挖墙脚啊。 陶暖瓷见男孩看来,却是笑着:“我家的更好哦,不过,当面了,还真怕爸爸会忍不住,去婉婉家也不错。” 这…… 太诡异了。 再次摇头:“周末肯定没时间,太忙,一堆事情。” “那就等有空了。”陶暖瓷应了下,示意道:“我们快走吧,都要七点了。” 苏杭蹬起车子,见后面曹婉婉和甘欣上车后,桑塔纳缓缓跟上,很是感慨:“第一次见啊,轿车不坐,非坐自行车的。” 陶暖瓷语气娇俏:“明天让你第二次见。” “别这样吧,我怕不等你爸出手,其他人也会来打我。” 陶暖瓷很豪气:“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苏杭想起早上时洪绫的玩笑,也有些忍不住:“宝啊,你最近是不是撞了什么,要不找个人看看?” 开口才发觉…… 糟糕。 不小心喊出来了。 陶暖瓷没理后面,明显抓住,小手在他腰上挠了下:“我喜欢这个,你以后都这么喊我。” “什么?” “你刚刚喊的。” “我忘记了。” “宝。” “要抱抱?”苏杭装傻:“这可不行,光天化日的。” “那我喊你也行,”陶暖瓷很变通,还立刻执行,声音软软的:“宝……” 苏杭一脚差点踩空,连忙摇头:“我投降,这个……暖瓷……” “宝……” “好吧,”苏杭投降,只是,再要开口,太刻意,反而怎么都叫不出来,只能又转话题:“甘欣奶奶就是神婆,要不让她给你看看。” 陶暖瓷笑盈盈的:“不用呀,我没撞其他,只是撞到了你而已。” 这…… 怎么有点土味情话的感觉? 陶暖瓷见男孩简直手足无措的模样,没再继续,脑袋重新贴在他背上,轻声道:“苏杭……” “怎……” 刚一个字就停住。 怎么这么熟悉? 果然,随后就听到了。 “我喜欢你。” 苏杭破罐子破摔:“知道吗,今天,你是第三个这么说的?” 陶暖瓷却是提醒,带着撒娇:“你要先喊我,宝……” 苏杭无奈:“关键是这个吗?” 陶暖瓷点头:“嗯,很关键。” “让我酝酿酝酿,太刻意,喊不出来。” “我教你。” “别,你让我缓缓。” “好哒。” “……” 终于到了校门口,看着纷纷入校的学生,苏杭感觉,终于要解脱了。 校园啊。 多美好。 这么想着,刚下车,不远处就有声音突兀传来,很大声在喊自己:“苏杭!” 下意识看过去。 然后,就是照相机的一连串闪光。 咔咔咔—— 望着不远处穿着皮夹克反戴鸭舌帽的举相机男子,苏杭瞬间联想到早上洪绫提过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下意识抬手挡了下,一边看向道路左右,推了推身旁陶暖瓷:“快些,你先进校门。” 傻妮子却不动,还挽住他手臂:“怕他做什么呀,记者呢。” 这种…… 说记者也对,但,更标准些,明显的‘狗仔’啊。 还不怀好意! 第099章:黑料 苏杭带着陶暖瓷匆匆进入校门,举着相机的皮夹克男子追拍片刻,又迅速将镜头转向刚从后面桑塔纳2000上下来的几人,拍到甘欣时,还愣了下,却又很快继续。 直到按完了一卷胶片,桑塔纳的女司机从车上下来,目光犀利地盯着他,皮夹克男子才赔着笑,谨慎地护着相机退后几步。 内心却是兴奋。 今天不仅拍到了正主,还转眼就把几个少男少女串了起来。 见那让他本能警惕的桑塔纳女司机没有上前的意思,重新回到车内,开始掉头,皮夹克男子才放松下来,眼看周围还有学生不断赶到,很快收敛心情。 拿出一台录音机,短暂寻找目标,挑了一个穿二中校服表情里透着疲惫的男生,走过去:“同学你好,我是《商都时报》的记者,正在做一些关于苏杭的采访,你能说几句吗?” 让皮夹克男子失望的是,听到他的话语,男生立刻精神起来,还站直了身子,露出笑容:“苏杭啊,我们学校的大名人,你要问什么?” 皮夹克男子心里想的是立刻换下一个,却还是耐着性子:“说说苏杭成名以前的事情吧?” 男生想了下,说道:“以前啊,高一的时候,他在三班,那时候就已经很厉害了,我记得……嗯,也是同学们传的,老师让三班几个学生上台默写课文,他一个人就替上台的所有同学写完了,还是用不同的字体,这个,苏杭书法很厉害的,你知道吧?” 皮夹克男子点头。 男生接着道:“反正,当时我们校长都过去看了,还有很多老师,他就是那时候开始轰动全校的。” 说完这件趣事,男生明显还想继续,皮夹克男子却收回了录音机:“好的,同学,谢谢你的回答。” 打发走眼前男生,皮夹克男子又问了几个路过学生,还是‘一无所获’,待到七点钟,二中的早自习铃声响起,皮夹克男子也便离开。 皮夹克男子名叫崔响,曾经确实是《商都时报》的记者,只是在一次采访时,想要拿意外得到的一些黑料敲些好处,没想到碰了不该碰的人,对方一句话,不仅让他丢了工作,还挨了一顿暴打。 那些黑料也到底没能捅出来。 再之后,崔响就成了一个自诩的‘独立记者’,因为也不会其他,只能单独寻些热点新闻进行采访,写稿赚费过活,或者,偶尔接受一些特别委托。 这次就是一个委托。 金主很慷慨,崔响又判断过其中风险,觉得可以做,于是来到河元,兢兢业业地在这边一蹲就是半个月。 不过,虽然挖出了一些料,比如,那位少年作家实在有些命犯桃花,明显好几个女朋友,甚至还有一个河元市戏剧团漂亮到不像话的女演员公开宣称是他的女人,但,其他却还是没有。 因为崔响这段时间接触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说那个少年的好话,偶尔几个,或者羡慕或者嫉妒,没什么好态度,却也没什么好料。 女朋友多些,这种事捅出去,可达不到金主想要的效果。 崔响只能继续蹲守。 其实,崔响内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新闻这东西,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楚,实在不行,那就人为制造一些假的东西,只要让公众相信就是。 不过,到底还是需要一些佐证。 哪怕似是而非。 毕竟完全造假的话,也太容易戳穿。 考虑着这些,崔响来到一家早餐店,要了一碗胡辣汤,配上油条,正吃着,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 看了眼传呼内容,稍微迟疑,崔响还是很快起身,匆匆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号过去。 电话接通,崔响立刻带着几分讨好:“张老板,是我,崔响。” 那边首先回应的却是一声女人的轻叫,又是片刻响动之后,才传来一个有些气喘的男声。 崔响心里暗骂,自己连饭都没吃好就跑过来打电话,那边倒好,大清早就在玩女人。 却只能想想。 还是要小心伺候着,等那边问话,崔响连忙道: “……已经有进展了,刚刚拍到那人照片,还是和一个姑娘手挽手……当然有用,那姑娘身份特别……” “……我知道张老板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但你想要搞臭他,让博艺失去一个摇钱树,这些就是必须的……” “……我确实有一些想法,不过,张老板,我觉得,是这样,这边河元二中的期中考试马上就来了,那人接下来的考试成绩,我认为可以操作一下,而且,我们也不能急……” “……为什么……张老板,现在央视报道的余波还在啊,我们太急着上去,这不是和上面对着干嘛,再等等,进入11月,等他热度再凉一些,咱们做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容易被人找麻烦……” “……张老板,小心没大错……” 很是一番口舌,崔响终于说服了某个来自南郡的书商,挂掉电话,重新跑去吃了早餐,又赶到一家照相馆,把早上的胶卷洗出来,才返回附近为了长期蹲守又避免被人注意特意租来的一个小院。 只有一层的平房里屋卧室内,崔响进门,立刻看向近期的忙碌成果。 东边墙壁上,满满的照片。 苏杭父母的,洪绫的,甘欣的,陶丙立的,郑春的,二中校长俞仲怀的,苏杭班主任孟文康的…… 另外还有各种线条和注释。 看着满墙的照片,崔响既是得意又是愤懑,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吃‘无冕之王’这碗饭,如果不是那次……或许自己现在已经是闻名圈内外的王牌记者。 哪里会是今天这种落魄? 崔响没有反省自己,只是又怀才不遇了片刻,便拿出刚洗好的一叠照片,一一贴到该有的位置。 同时再加了一些注释,一些线条。 顿时就觉得明朗。 崔响不知道某些真相为何,但,就某个轰动全国的‘送戏下乡’方案来说,他下意识认为,这不该是一个16岁少年能搞出来。 更何况,对方一个月发表9篇文章,听起来也同样太假了一些。 再看眼前。 崔响觉得,自己已经大概理出了一个‘真相’。 那个采用了‘送戏下乡’的郑春,是据说拿下化肥厂后已经成为河元首富的陶丙立的好朋友,墙上还有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照片。而陶丙立的女儿,陶暖瓷,又是那位少年作家的女朋友,紧接着,少年作家,又不合常理地向郑春提供了一份‘送戏下乡’方案。 这不就闭环了嘛。 都是套路! 再说其中缘由,某个连桑塔纳都不坐偏要坐男孩自行车的少女,为了帮男朋友扬名,肯定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而那郑春,因为陶家缘故,肯定和少年作家相熟,少年作家恰好还有一个姘头在戏剧团,应该是向郑春提了提。 然后,那个‘送戏下乡’,大概率是做惯了生意的郑春自己捣鼓出来,毕竟怎么可能是一个不经世事的16岁少年的想法? 问题是,就那样执行的话,效果不一定多好,但,如果套在一个少年作家身上,顿时就引起轰动。 事实也是如此,连央视都引出来了,还是全国推广。 崔响越梳理越觉得,这才是真相啊! 认定了事实,又想到自己的坎坷人生,崔响再次恨恨地骂了句:“都他妈是骗子。” 骂了句,崔响也越发坚定‘揭破’这一切的想法。 还有,那少年的作家名头。 崔响觉得,有一个河元首富的准岳父,想要找人代笔,还不容易? 肯定也是如此。 甚至,因为内心里的嫉妒愤恨,哪怕潜意识里也并不是完全认可自己的判断,崔响却也打定主意,把自己想像的一切,变成现实。 毕竟是拿了钱的。 替人消灾。 真把那少年毁了,也不是自己的过错,要找就找那张群礼去。 打定了主意,本来想要休息一下的崔响也放弃了懈怠的想法,变得干劲十足,打算再去桑河酒厂那边看一看,等到二中放学时间,再去学校门外蹲守。 这么又在河元小城里游荡了两三天,时间来到周五的下午。 放学时间。 二中校门外,再次‘采访’了一些学生,本以为这周又要白忙活,崔响几乎要离去的时候,就见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平头少年面无表情地独自推车走出校门。 书呆子! 崔响给出了一个判断。 这些日子,崔响的‘采访’,也是有所挑选的。 基本都是男生。 还是看起来生活学习不怎么如意的那种。 因为之前试过,这所学校里的女生,一个个简直都花痴了,根本就套不出哪怕一点某个少年作家的坏话。 相比起来,同性相斥,就像同行相轻,这才有点可能。 再看眼前的书呆子,或许话都说不利索,还有那镜片厚度,大概率也还是那种在老师同学面前都乖巧无害的尖子生。 更不可能有什么好料。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崔响稍微犹豫,还是走上前,举起录音机:“这位同学,我是《商都时报》的记者,正在做一个关于苏杭的采访……” 崔响还没说完,眼前男生听到某个名字,本来木讷的表情忽然阴郁起来,带着明显的嫉恨:“我没什么可说的。” 然后下意识加快脚步,还打算蹬车离开。 崔响见对方如此,内心却是一喜,连忙追上,还拉住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同学,同学……” 那男生忽然大声了一些:“滚啊,我不认识他!” 街道上顿时一群人望来。 崔响担心被人误会,连忙放开男生的后座,却是继续快步跟上,也不敢绕弯子,直白道:“同学,是这样,我们报社觉得那苏杭有很大问题,特意派我来挖一挖黑幕,你能提供一些消息给我吗?” 崔响这么说,正要骑车离开的男生动作忽然缓和下来。 见有效果,崔响连忙继续:“这样,我们找个地方仔细谈谈?” 男生似乎又想到什么,有些犹豫。 崔响看出对方顾虑,立刻补充:“你放心,我们媒体人的第一操守,就是替人保密,绝对不会透露是你提供的消息。” 男生表情这才又松缓一些。 两人没进人多眼杂的路边小店,来到附近一处无人的巷口,在角落的石墩上坐下。 崔响知道这男生胆子小,只是悄悄在包里暗下了录音机,一边套话:“同学,咱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崔响,你呢?” 男生稍稍犹豫,见崔响没再举着刚刚的录音机,还有对方之前的保证,终于道:“我叫谭晓磊。” “晓磊啊,”崔响露出温和笑容:“看你模样,我就知道你学习很好。” 崔响这么说,谭晓磊表情顿时又变了变。 当然学习很好。 不过,上次期末……谭晓磊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那种情况,以至于产生了心理阴影,这学期开学,本来打算学理的他,甚至还因此报了文科班。 只为尽可能躲开那人。 见谭晓磊如此,崔响意识到什么,进一步追问:“晓磊,你认识苏杭?” 谭晓磊顿了顿,点头:“我高一和他是同班。” 崔响顿时眼前一亮:“那么,你肯定知道他很多事情。” 谭晓磊表情变化不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崔响主动引导:“听说他有一次写了一整版的书法,轰动全校?” 谭晓磊顿时摇头,带着不屑:“那家伙字写的确实好点,但那次,他是因为课堂上睡觉,被老师罚去讲台上默写课文的。” 这方向就对了啊! 小伙子很有天赋。 崔响简直想要拍大腿,立刻又继续。 谭晓磊也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将积郁了许久的话语一股脑脱出。 “……他还调戏女老师呢,我们英语老师,就是写板书第二天的那个早上,他盯着我们英语老师猛看,我可不是瞎说,全班都知道,我们英语老师,嗯,都……都被气哭了,当场跑出去,差点课都不上……” “……但拿他没办法……” “……他的学习成绩,我觉得肯定有问题,高一期末之前,他一直都是中游,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就窜到了全校第一。特别是语文,他的字写得好,很容易辨认,老师一看就是他的,就因为字写的好点,故意给满分,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 “……写作……以前也没见他写过什么,我觉得是陶暖瓷,那女生简直对他死心塌地,连他有其他女朋友都不管,肯定是她帮着找人代写,毕竟她家里那么有钱……呵,我没证据,但我有脑子,就说这次的‘美丽河元’征文活动,听说第一名就是内定,一中的,他爸爸是市里的领导,一群老师帮着他写,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送戏下乡’,这个我说不来,但应该还是和陶暖瓷有关,他爸可是河元首富……” “……还有,就说高二开学之后吧,他一共在学校没几天,都是旷课,旷了一个多月,马上就期中考试了,但我肯定,他还是能考得很好……” “……现在他都是我们整个河元的大名人了,上上下下的,谁敢让他考的不好啊,我们是闭着眼睛考,他就可能是开卷了……” “……还说语文,这次说不定又是150分呢,毕竟已经是少年作家了啊,怎么能不是150分?但,崔哥,你也用脑子想想,一个学期都没上几天课,却能考全校第一,这太假了……” “……我,嗯……我高二本来想要学理科的,因为当初和他有些不愉快……他……他找人威胁我,说不想再看见我,他背景那么厉害,我能怎么办啊?我只能报了文科班,尽量躲他远一点……他耽误我一辈子……” 第100章:生日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即使感觉积累也算足够,苏杭回到河元,还是重新开始了每天5点钟起床深夜才会睡下的作息时间。不过,时间还是不够用。 主要是其他事情实在太多。 就说刚刚过去的周末,三天六顿饭,只有两次早餐是在家里,其他几次,要么活动,要么饭局。 毕竟某个让小城很是骄傲的少年作家终于返回,来自全国各地调研‘送戏下乡’的团队也还在不断到来,又是休息日,稀罕也罢,献宝也罢,大家都想见见。 另外,桑河酒业的事情,征文活动的事情,博艺那边的事情,一个个也都要理会。 甚至周六那天,苏杭母亲所在的纺织厂领导还找上门,想让苏杭去他们厂里看看,出出主意,希望能让厂子起死回生。 事后才知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之前母亲都是婉拒。 苏杭听完来意,也只能拒绝。 纺织厂的问题,一方面是大环境不好,另一方面,苏杭也真是一窍不通。 不敢乱说。 转眼来到10月31日,星期二,农历的九月初八。 期中考试的前一天。 下午第二节课后还是被喊去开会,关于‘美丽河元’征文活动的最终名次和后续安排。 苏杭坐在今天特意从商都赶来的谭丰振身边,只是旁听,却也浪费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教室,今天最后一节课已经过了大半。 这是一节政治。 明天考试,政治老师很识趣地放了大家自习,人都没在。 苏杭在同学们的嗡嗡声中进门,绕过讲桌,来到里侧过道,才发现以往察觉到他动静都会展现‘向日葵’形态的某个妮子没有抬头,倒是一旁的曹婉婉仰起小脸。 苏杭在第二排暂停脚步,眼看正在做题的丫头侧头瞄了自己一眼,又飞快收回,很心虚的模样,也没有过多停留,抬手在陶暖瓷脑袋上轻轻点了下,笑道:“肯定做坏事了。” 说完便走向后排。 刚坐下,贺鑫磊第一时间揭破谜底:“刚刚课间的时候,有女生来给你送情书,挺漂亮的一个小美女哦,应该是高一的。” 苏杭翻开一本数学习题,应了声,都不用问后续。 高二以来,苏杭在学校的时间不多,收到的情书却不少。不过,能到他手上的,却寥寥无几。 都被某个妮子截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贺鑫磊也没有再解释后续,而是好奇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开会,那个征文活动。” 贺鑫磊追问:“有结果了?” “是啊,”苏杭道:“明天《河元日报》上会公布获奖名单,周六还有个颁奖典礼。” 贺鑫磊点头,又遗憾:“可惜了我那篇,连初选都没过。” 苏杭飞快刷着面前习题,一边笑道:“谁让你不先给我看看,自己悄悄就投了。” “我也是想试试自己的能力啊,”贺鑫磊摇着头:“事实证明,没那能力。” 苏杭想了下,说道:“你不是对武侠感兴趣吗,可以尝试写武侠小说。” 贺鑫磊确实喜欢读武侠,三观却还挺正,自己就摇起了头:“不务正业啊。” 苏杭道:“哪有什么正业副业,你要是一篇武侠卖100万本,你身边所有人都会哭着喊着让你写。” 贺鑫磊想到自家同桌现在的风光,想想自己的小说要是也能卖到100万本……很快有些意动:“那……我写写看?” “先从短篇开始,”苏杭道:“写完了让我看看,如果不错,帮你介绍一些杂志。” 贺鑫磊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这次直接点头:“好。” 事情说完,见苏杭还在快速刷题,贺鑫磊表情有些扭捏,片刻后还是道:“苏杭,最近……我是说,考试之后,咱们再出去野炊啊?” 苏杭听着一旁同桌的古怪语气,扭头看了眼,又看了眼,才发现:“你青春痘好像少了啊?” “你终于注意到了,”贺鑫磊简直要哭的模样,随即又朝前面示意,低声道:“徐小麦帮我介绍了一个方子,效果不错,你知道的,她爸是医生。” 苏杭想起第一天返校时贺鑫磊被陶暖瓷赶走却是与徐小麦换了位置的细节,再看一旁同桌表情,笑着道:“我记得青春痘好像是激素分泌失调之类的原因引起的,最好的一个治疗方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即使脸上的青春痘已经有所好转,贺鑫磊听到这个,还是立刻打起精神:“什么啊?” “谈一场恋爱,”苏杭一本正经:“阴阳调和一下,内分泌就正常了。” 被耍了! 贺鑫磊握拳抬了抬手,转眼又伏低下来,小声道:“苏杭,所以……我刚刚说的野炊,咱们再来一次呗,我是说,我觉得……小麦挺喜欢的?” 苏杭听贺鑫磊这么说,也低头下来:“是前面那个想再去?” 贺鑫磊立刻点头:“嗯,她自己说的。” “对你说的?” “是啊。” 确认几句,苏杭顿时很替同桌高兴:“看来有门儿啊。” “所以,赶紧再来一次,就考试之后,怎么样?” 苏杭却只能摇头:“要不,你们去,我没时间。” 期中考试明天开始,高一是三天,高二和高三是两天,虽然考试之后二三年级能休息三天,直到下周一,苏杭却是一堆事情。 刚刚说的征文活动颁奖典礼,苏杭要参加。 还有贷款入股桑河酒业的事情。 上周提起,市里果然很乐意成人之美,何况苏杭的那份合约价值也足够,因此特事特办,贷款这两天就会批下来。 然后就是各种正式流程。 还包括即将拿下的嵩林酒业一系列相关。 坦白说,苏杭不想做这么多,自己才16岁啊,但作为重生后为自家置办的第一份产业,想不管也不行。 贺鑫磊知道苏杭很忙,本来期望就不高,听同桌这么说,表情失望,也没自信:“你不去的话,大家会去吗?” 苏杭笑道:“就算没有大家,你们两个就不能去野炊了?” “两个人多没气氛?” 苏杭道:“那就多喊几个,咱们班这么多人呢。” 贺鑫磊道:“我没你的号召力啊。” “交的是朋友,又不是号召力,你就问问,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就算,”苏杭说着,想起来,又补充:“我个人赞助这次活动两百块,你来负责采购野炊食材。” 贺鑫磊点头,又摇头:“不用你掏钱,我也有点零花的。” “你的零花就留着吧,”苏杭笑道:“不用和我客气,又不是给你一个,算是咱们的班级活动,你稍后和姜堰商量商量。” 贺鑫磊知道苏杭不缺钱,没有过多客气,却是又道:“上次……你在六班的哥们儿,张溢,要喊吗?” 没提甘欣。 毕竟是朋友妻,瓜田李下。 苏杭想起上次野炊后张溢回来偶尔说过几次的样子,显然也很喜欢这种户外,点头,又补充:“这样,我再加100块,算是三班和六班的联谊。” 这么说着,苏杭当场掏出钱包,取了三张大钞递给贺鑫磊。 贺鑫磊接了钱,想想同桌为了自己那点破事,转眼搞出了一个两班联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杭见状,趁势鼓励道:“别乱想了,回到刚刚说的,努力琢磨你的武侠,将来如果赚了钱,我肯定让你请回来。” 贺鑫磊立刻点头:“我保证。” “不过,学习还是要兼顾的,将来好歹考上一个大学,”苏杭说着,又朝前面示意:“小麦学习不错,如果你连大学都考不上,也就别想之后了。” 徐小麦虽然因为苏杭这个‘别人家孩子’被自家老爸批评贪玩,但学习成绩其实并不差,班级前十的水准,考大学还是绰绰有余的。 又聊几句,下课铃声响起。 今晚还有事情,苏杭很快收拾起身,与贺鑫磊、李逸飞一起拎包跟随人流往外走,路过第二排,一高一矮两个妮子顺势跟上,快出门时,贺鑫磊又喊上了姜堰,来到教室外楼梯口,甘欣加入进来,再到二楼,又多了一个张溢。 这么到了教学楼下,苏杭身边已经是一群人。 话题是关于这个周末的野炊,很快定下时间,就放在周六。然后,就是大家一起遗憾苏杭没法参加。 苏杭也没办法。 别说要参加征文活动颁奖典礼的周六,就是周日,也肯定去不了。 大家推了车,一路走出校门,才各自分开。 苏杭来到校门外繁华的建设路上,第一时间打量四周,这两天倒是没再碰到某个带相机的皮夹克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离开。 桑塔纳2000已经停在路旁。 苏杭送某个妮子上车,等她在后座坐好,才笑着说起之前:“别人的书信,不管怎样,都不要胡乱处理,这是对各自的尊重,知道吗?” “我知道了,”丫头红着脸认真点头,又立刻转移话题:“苏杭,周六的野炊,你真不来啊?” “你们玩就是了,反正以后机会很多。” 陶暖瓷却是道:“那我也不去了。” “去吧去吧,别让自己不合群,”苏杭说着,又笑:“这次可是我花的钱,你不去吃回来点,咱们就更亏了。” 陶暖瓷被少年话语里的‘咱们’两个字抓住,顿时点头:“好吧。” 说着还伸手过来。 纤细葱白的一根食指,飞快在苏杭额头点了下,还不忘解释:“你……刚刚在课堂上敲我脑袋,我要讨回来。” 苏杭故意感慨:“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然后又被点了下。 然后妮子还小小缩着脖子,一副等待某人‘报复’的模样。 苏杭配合着陶暖瓷的这份孩子气,在丫头鼻头上点了下。 陶暖瓷却还不够,还让到一旁,示意里面的娇小丫头,说也要点一下婉婉。 只好又点。 这才被放过,帮她关上车门,看着离开。 张溢和甘欣还耐心等在身旁。 三人骑车来到建设路与工业路交叉的十字路口,说过几句,张溢先离开,苏杭与甘欣却是向北,走了一小段路,就来到一个蛋糕店门前。 今天是甘欣的生日。 十七岁。 提前在这边给女孩定了蛋糕,进门取时,之前就有疑惑的蛋糕店老板娘终于问出:“你是……苏杭吧,嗯,参商?” 当初不想过多暴露真名,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 特别还是河元这边。 无论是报纸还是电视,苏杭这段时间都露脸了不止一次,被认出来也很正常。 对方问起,苏杭也就点头:“是啊。” 老板娘听苏杭确认,倒没有拿出书本让他签名之类,却也很稀罕的模样,热络地说过几句,还看向甘欣:“这是你女朋友?” 老板娘问题出口,一旁女孩立刻看来。 目光忐忑又期待。 那天早上之后的心态改变,让苏杭没有迟疑,点头:“是啊。” “真漂亮,”老板娘把包好的蛋糕递过来,夸奖道:“个子还高,和你很般配呢。” “谢谢。” 付了钱,出门,捧着一个蛋糕的甘欣完全没再理路旁自己的自行车,直接凑到男孩车旁,一副要坐上来的模样。 苏杭见状,只能重新进店,拜托老板娘寄存了一下自行车。 再次载着甘欣上路,感受身后一个软软的身子贴过来,苏杭警告道:“别得意啊,就算现在是,以后也不一定呢。” “嗯。” “又变成‘嗯嗯怪’了?” “嗯。” “再来两声?” 甘欣又给了三声:“嗯嗯嗯。” 这么一路回到小城东南的棚户区,少男少女先去了机械路,又买了一些食材,才在落黑时赶到甘欣家的小院。 甘奶奶已经提前返回,见两人买的东西有些多,又难免念叨几句。 三人一起做晚饭。 人不多,甘欣又坚持,倒也没弄太复杂,一锅萝卜排骨算是主打,配几样小菜。 另外还有甘奶奶亲手擀的面条。 长寿面。 下好了,要分成两碗,说自己不吃,苏杭插手,分成了三碗。 饭菜摆上桌,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下。 三人落座,名叫小狸的猫咪也再次跳到苏杭腿上,小小的堂屋,说着话,看着电视,一顿饭到了最后,吃过面,苏杭又打开了那个蛋糕。 点上蜡烛。 甘奶奶笑看着,姑娘开不了口,苏杭就一个人唱生日歌。 没办法。 脸皮厚。 然后切蛋糕,虽然不大,之前太饱,三人一共还是只吃了一点。好在现在天凉,这东西也耐放,可以留作早餐。 再之后,甘欣主动收拾,甘奶奶拉住要起身的苏杭,没让他再帮着,说本来就是女人家的事情,之前进厨房就已经不该了。 还再次拿出一包瓜子:“这次是西瓜子呢,小杭,你尝尝,挺贵的,我却是嗑不动了。” 苏杭点头,抓了一把,顺便看了眼包装。 还是‘老乡亲’。 跟着也找话:“奶奶,你还在瓜子厂做工啊?” “是啊,能挣几个是几个,瓜子厂的小罗是个好人,不嫌弃我们,这次说孙女生日,还特意给了我一包好瓜子,”甘奶奶说着,看了眼进来端了碗又出去的孙女,又道:“小欣啊,我就不管了,以后都是你的。” 苏杭嗑着有些硬的西瓜子,一边摸着怀里猫咪,接道:“奶奶,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啊。” “哪需要什么压力,给她口饭吃,让她伺候着你,好好活一辈子,这就够了,”甘奶奶说着,还笑起来:“何况,奶奶也听说了,你现在很出息。” 苏杭下意识谦虚:“其实就那样。” 两人说着话,甘奶奶本来只是随意望着眼前少年,不过,因为凑近了,仔细打量,不由眯起了眼睛,笑容也收敛起来。 苏杭注意到老人严肃的表情,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甘奶奶观察片刻,很快又露出微笑,还拉过少年一只手,轻轻在他掌心拍了拍:“没事,没大事,你啊,到底是少年人,也该多经历一些。” 苏杭想起老人的另一重身份,顿时也反应过来:“奶奶,看出什么了?” 甘奶奶点头,又重复:“没大事,不过,你也要记得,守住本心。” 苏杭知道某些事情玄之又玄,老人已经说没大事了,也就不再深究。 继续聊了一会儿,甘欣收拾完进屋,苏杭从背包里掏出另外一个盒子:“给,生日礼物……”说着已经起身:“等我走了再拆吧,看看会不会惊喜。” 甘欣接过,听到少年话语,却是摇头:“车胎爆了,你走不了了。” 苏杭呆了下,讷讷问道:“你……扎的?” 嗯嗯怪很坦诚:“嗯。” 苏杭觉得不能这么惯着,又道:“我可以走回去,其实……也不算太远。” 甘欣低头瞄了眼少年双脚,幽幽道:“你的鞋也会爆的。” 甘奶奶听一对小儿女说着这些,带着笑开口:“小杭,就留下吧,这妮子为了今晚,已经准备好几天了。” 苏杭看向老人,无奈道:“奶奶,我们现在还小。” 甘奶奶摇头:“不小了,我们那时候,她这么大,孩子都好几个了。” 苏杭实话实说:“我就怕这个啊。” 甘奶奶很古典:“那就先圆了房,孩子晚几年再要。” 苏杭看了眼四周,有些自我怀疑。 我这是生活在什么年代啊? 胡乱抬了抬手,苏杭继续挣扎:“那个……和家里说过,今晚会回去的,晚了爸妈担心。” 甘欣上前,挽住少年手臂:“东边巷口有公共电话。” 还真是都想好了。 苏杭无奈:“好吧,我打个电话回去。” 两人出门。 苏杭有些怀疑,举着手电筒上前,特意看了眼自己那辆蓝色飞鸽。 果然爆了。 而且,够狠,前后车胎全爆,一个没留。 出了院门,苏杭又是好奇:“用什么扎的啊?” “锥子。” “你哪天……”苏杭比划,朝向自己:“……如果急了,不会这么扎我吧?” 甘欣轻轻摇头,语气也轻轻的:“我舍不得呢。” “如果我不要你了呢?” 甘欣靠过来:“那我也是你的。” 苏杭想起曾经一次,某个妮子说可以用别的男人的钱来养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问题…… 太没尺度了! 给家里打了电话,再次回来,甘奶奶已经回了东边自己屋里,连之前缠着自己的小狸都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也识趣地消失不见。 来到只是用粗布帘子隔开的西屋。 小小的房间,连一张小床都只能南北竖着放,不过,却打理的很干净,空气中一点也没有老房子经常出现的陈腐气息,反而透着少女房间里常有的淡香。 按着少年在铺了粗布格纹床单的小床上坐下,甘欣又出去,片刻后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见少女还要蹲下身帮自己脱鞋,苏杭连忙道:“我自己来吧。” 甘欣却是坚持。 随后自己也洗了脚,再次收拾一番,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叠白绢,还直接递到苏杭面前:“奶奶给的。” 苏杭接过,入手丝滑:“这是……丝绸?” 开口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东西…… 嗯。 糟粕! 甘欣点头,怕少年不懂的模样,还很认真地解释:“这个,稍后要垫在身下。” 苏杭抬手阻止:“停。” 甘欣停下。 苏杭稍稍斟酌,说道:“你应该能感受到,我对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热衷。” “做了就喜欢了。” “你这……哪学来的?” “书上。” 果然,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就不该读那么多书! 苏杭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废话太多,因为大概率说不清楚,只能拿出男子气概:“总之,只是在这边住一晚,而且,明天还要考试呢,稍后,我们好好睡觉,明白?” 甘欣顿了顿,点头:“嗯。” 苏杭直接躺倒下来:“那就好,不许再整幺蛾子,关灯,睡觉!” 第103章:带一带 苏杭还不知道围绕自己的一场风波正在酝酿,来到学校,今天早自习是语文,作为自己都差点忘掉的语文课代表,刚帮着孟文康把语文试卷发下去,就被班主任喊到了过道。 “你小子啊……”两人在栏杆旁站定,孟文康满是骄傲地感慨了一句,就把一份班级成绩排名递过来:“……看看。” 苏杭接过。 已经在前面公告栏知道了自己这次的总分,当时的感觉是…… 总是接住了! 上次期末,对于那份成绩,苏杭的反应是很恍惚,不太真实。而且也清楚,很大程度上还是重生后那份‘记忆锐化’的效果。 这一次,虽然感觉还是太高了一些,但苏杭也已经能够坦然接受。 不说暑假时的提前学习,哪怕前段时间外出,一有闲暇,苏杭都是拿刷题当‘消遣’,而且依旧是那种很繁复的一边利用各种学习方法一边细致拆解知识点的做题方式。 因此,虽然开学后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但苏杭相信,自己肯定是做题最多的那个。 苏杭能够感觉记忆锐化的效果确实在逐渐淡化,然而,学习这一项,他总算没有辜负这份重生福利,基本全部接下。 当下。 看着眼前的成绩单,苏杭的关注到转向其他:“孟老师,这次不错啊,咱们班三个600分以上的。” 上一学年,苏杭重生前,孟文康的最大遗憾就是班级里只有一个成绩不太稳定的谭晓磊勉强拿得出手,这一次,以这次期中考试的难度,班级里,算上自己,能有三个600分以上,肯定让老孟很满意。 苏杭还看到后面两位的年级排名。 第二名的赵凡雅,617分,全校第7名。 第三名的张照,603分,全校第18名。 学生提起这个,孟文康确实也很满意,这次考题太难,导致高二理科班一共才19个600分以上的,自家班里就占了三个,比起去年,扬眉吐气啊! 怎么可能不满意? 不过,孟文康转眼又收敛表情:“苏杭,我想说的是,你这么一骑绝尘,就没想过带带同学们?” 苏杭已经飞快从手中表单里找到了陶暖瓷、徐小麦、贺鑫磊等几个,闻言又抬头:“孟老师,我当然想啊,已经在帮了。” 孟文康假装不满地点向少年手中的成绩排名:“其他不说,暖瓷去年都是班级前十,偶尔还能进前五,你这次……是怎么把她‘帮’到班级第11名的,我现在都没法和她父母交代。” 孟文康说着,感觉力度不够,转身到教室门口。 片刻,某个妮子走了出来。 陶暖瓷被喊出来,本来还挺高兴,注意到孟文康绷着表情,才微微缩起脑袋,乖乖地站到苏杭身旁。 孟文康看着眼前其实挺般配的少男少女,表情却不变:“来,说说?” 苏杭又扫了眼陶暖瓷的成绩,总分563分,班级第11名,具体到各科,其他还好,就是数学太惨不忍睹了一些,只有78分。 稍微斟酌,苏杭道:“孟老师,暖瓷理科本来就弱,之前是打算读文科的,这次,没有其他文科支撑,排名靠后一些,也很正常啊a。” 某个家伙在替自己辩解,陶暖瓷听过,立马配合着轻轻点头。 还悄悄瞄了眼少年手中的表单。 嗯。 十一名,还算……不错的呀。 以为会更惨呢。 而且,苏杭刚刚的话语,也让陶暖瓷反应过来,回去就和爸爸妈妈这么解释。 “找借口,”孟文康是真有些不满了,还忽然朝过道隔壁示意:“那边的甘欣,别说你不认识啊,她以前班级十多名的成绩,这次总分591分,二班排名第六,你怎么说?” 我…… 我才知道啊! 某个姑娘总是不声不响的,苏杭之前其实最担心她,害怕女孩放了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耽误学习。 没想到,竟然591分。 还班级第六。 这是真的出人意料了。 见苏杭无言,陶暖瓷一脸幽怨地望向身旁。 你说呀! 你倒是说呀! 偏心鬼! 坏家伙! 苏杭不开口,孟文康也没再等待,而是直接下任务:“这样,下次期末,暖瓷要是到不了班级前五,我是没办法再把她留在咱们班了,实在和她父母交代不了,苏杭,你看着办?” 孟文康这么说,苏杭还没来得及开口,陶暖瓷已经有些急:“孟老师,我,我会努力的。” 身边妮子一脸惊惶,班主任又看着,苏杭只能连忙点头:“孟老师,没问题。” 少年少女如此反应,孟文康这才表情放缓一些,朝陶暖瓷示意:“你先回去吧。” 陶暖瓷依依不舍地返回教室。 栏杆旁。 孟文康立刻又接着道:“不只是暖瓷,你同桌贺鑫磊,还有李逸飞、姜堰他们,你们玩得不错,前几天还野炊了对不对,总之,他们,嗯……我是说,全班同学,苏杭,你自己可是说过的,独木不成林,也要一起带一带吧?” 带几个人还好,带全班……老师,你为难我啊! 苏杭表情为难,孟文康主动出主意:“比如,这次的语文试卷,上午的语文课,我就不开口了,你上台负责讲题,把你的学习和考试心得都和大家说说。” 这倒不难。 苏杭也没想过什么藏私,不过,却还是摇头:“孟老师,上午……我得再请个假。” 上周五搞定了贷款,周末签下了入股桑河酒业的协议,今天上午,苏杭还要陪同长辈们去一些政府部门,完成最后的各种登记流程。 本来不用苏杭出面。 不过,因为苏全民坚持桑河酒业30%的股份放在儿子名下,而不是苏杭提出的由他持股,一些事情,苏杭也就必须亲为。 这才刚期中考试结束,又要请假,还能不能好好上几天课了? 孟文康已经忍不住瞪起眼睛:“这次又什么事情?” 苏杭稍微犹豫,还是简单把事情说了说,毕竟早晚也会传出来,没必要隐瞒。 然后,孟文康就感慨了。 不能比。 不能比啊,比了容易绝望。 把事情甩开,孟文康也没办法不批,点点头,又道:“你说的,只是一上午啊,下午还有全校大会,颁奖的,连带你牵头那个征文活动,这次也会再提一提,反正,小子,你可别让校长在台上念了人名却找不到人,他对你期望也是很高的。” 苏杭保证道:“下午我肯定回来。” 孟文康不放心道:“接下来呢?” 苏杭摇头:“这周……我能确定的,周六之前,都没了。” 至于周六,还是有事。 为了进一步推介《青旭》,博艺那边搞出了一个书友会,主要流程其实还是签售。苏杭作为《青旭》唯一的专栏作家,不可能不去捧场。 孟文康听少年话语,想要说什么,还是放弃。 毕竟少年不能确定的,比如,市里万一有什么重要安排,他也确实推不了,学校这边更没办法。 好在,想想之前一段时间,自家学生虽然很少来上课,但还是能考出729分的好成绩,孟文康觉得,也没什么可担心。 于是道:“既然上午要请假,那就现在吧。” 孟文康说着,朝班级里示意:“能讲多少讲多少,时间不够的话,明天继续,我恰好也在旁边听听,将来就算不带你了,还能传给你以后的学弟。” “孟老师,我没准备啊?” “你都150分了,还准备什么?” 苏杭道:“说起这个,孟老师,我觉得,没必要给这么满,我一个理科生,只有语文考了满分,挺离谱的。” 孟文康瞪起眼睛:“这是谁的问题啊,其他考不了满分,你还有理了?” 我…… 算了,这理讲不了,我还是给同学们讲题吧。 然后…… 孟文康算是开了一个‘坏头’。 随后的一周,苏杭轮番被各科老师拉着上台,把这次考试的五门课程全部讲了一遍。 没错,全部。 英语都没错过。 姚岚虽然一直对苏杭有疙瘩,但应该是被交代过,还是让他上了台。 因为学生们的反馈很好,事情还进一步扩展开来。 不止三班。 苏杭不仅被拉到了同一层的其他几班,连张溢所在的六班,因为苏杭偶尔会出现,这次也被喊了过去,好在也只讲了一套这次最难的数学。 说起张溢,虽然没有甘欣那么悄无声息地冲到了班级前十,这次也拿到了541分,在六班排行第16名。 比起以前基本上大学无望的班级中下游成绩,这次的16名,虽然没达到苏杭的期待,却已经让张溢父母喜出望外,为此还特意请苏杭一家吃了顿饭。 与此同时。 这一周,不仅是苏杭完成了所有入股桑河酒业的流程,正式成为这家白酒企业持股30%的大股东,桑河酒业对嵩林酒业的收购,在各方都努力推动的情况下,也正式敲定。 如此到周六。 11月11日,后来某个一度被炒得很热的奇怪节日。 苏杭昨天晚上抵达商都,清晨在中心公园东北的租住公寓里早早起床,吃过早饭,照例先到博艺总部与大家汇合,又匆匆赶往《青旭》书友会的举办地,还是之前举办过《数不清的流年》签售的商都大学附近的‘万卷书城’。 就此迎来‘热闹’而‘混乱’的一天。 第105章:全部推倒 代笔这种事,曾经韩寒的例子已经证明,一旦被人咬上,想要洗回自己的清白,就和六子想要说清楚自己到底吃了几碗粉一样困难。 因为根本就说不清。 苏杭也绝不是一个会把自己肚子剖开的人,搞什么以死明志。 因此,苏杭最初觉得,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冷处理。尽可能减少反馈,不给人追着乱咬的机会,然后,用时间来证明。 苏杭没想到,某些人根本不给他冷下来的机会。 周末的报道出炉后,紧接着,第二天,第二篇文章也紧随而至,还是《商都晨报》:《央视也被骗了》 副标题:“考分成疑的旷课少年,如何当得青少年楷模”。 这一次,攻击的是苏杭的学习成绩。 文章还紧接上回,描述某个少年作家利益熏心,为了尽可能卖出更多自己让人代笔而来的小说合集,高二开学以来,一共没在校园里待过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旷课。 为了让读者深信不疑,文章还将苏杭过去一段时间的行程列成了表格。 从最初在商都万卷书城的签售,一直到10月底在羊城的巡回,最后给出的总结,所谓‘少年作家’,过去半个学期,在学校上课的时间可能连一周都不到。 然后就是转折。 这样一个为了赚钱荒废学业的旷课少年,在刚刚过去的河元二中期中考试中,再次考了729分的离谱成绩,远远甩开年级第二名和第三名。 而且,据说本次考试的考题,难度还非常大。 这不正常。 根据明察暗访,结合诸多证据,《商都晨报》的特约记者发现了一个惊人事实,某个少年作家的考分成绩,很可能是作假而来。 为什么作假? 因为少年作家被央视报道了,成了河元市的一个标杆,河元市不想失去这个标杆,河元二中也不想失去这个所谓的‘青少年楷模’,不仅如此,个人图书正在大卖的少年作家本人,为了赚取更多金钱,同样不想让自己的光环破碎。 最终结果,各方串通之下…… 按照记者采访某个‘知情人士’的录音原话:“我们是闭着眼睛考,他就可能是开卷了,反正又不是高考,学校自己出的卷子”。 除了录音,文章还给出了另外两份‘证据’,或者‘推论’。 第一个,是‘少年作家’这次的语文成绩,150分,作为一个理科生,其他理科成绩都没有满分的情况下,单单众所周知最难满分的语文,又得了一个满分。 为什么这么做? 显然啊,还是为了渲染少年作家的语文功底。 然而,这明显弄巧成拙。 第二个,是这次的总分,729分,这与少年作家高一期末那份广泛被宣扬的折合高考730分的成绩,实在是太接近,接近到让人一看就显得刻意,假得让人不忍直视。 如果说《商都晨报》的第一篇文章还只是发酵的话,第二篇报道一出,新闻迅速爆开。 为什么? 因为央视都被‘骗’了啊! 作为全国电视传媒的老大哥,出了这种事情,央视可是要丢一个大脸。 而且,出于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一方面,央视乌龙这种事,确实值得跟进,另一方面,诸多地方媒体,其实也很乐意看到一向强势的央视……丢一个大脸。 结果就是,不止中原地区,连省外的诸多媒体,听到消息之后,都开始纷纷转载《商都晨报》上的报道。 并且纷纷派出记者,再次赶赴河元。 某个少年作家,这段时间炒得那么火热,既然真面目被揭开了,那肯定不止这两份黑料。 这热闹怎么能不凑一凑? 随着事情开始爆开,已经回到河元的苏杭不得不重新审视《商都晨报》的两篇报道,作为当事人,或者受害者,仔细琢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篇文章的老辣。 第一篇,只是万卷书城那边明显人为的一次闹剧,被晨报引用之后,立刻就变成了少年作家‘深陷’代写丑闻。 关键就是其中的‘深陷’两个字。 大部分公众往往是懒于深究各种新闻细节的,只看标题,‘深陷’了啊,潜意识里就会认为,事情已经发生很久,某个少年作家,大概被人质疑过许多次,才会这么无法自拔。 然后…… 再稍微浏览一下文章,先入为主,也就深信不疑。 都被人丢鸡蛋了。 在古代,什么人才被丢鸡蛋,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才这样。 这还能是假的吗? 果然是一个欺骗公众的家伙! 卑鄙之徒。 再就是第二篇,大标题,‘央视也被骗了’。 显然也是深思熟虑。 央视已经定性的人物,地方媒体随便质疑,那叫对着干,收拾你没商量。 因此,取这样一个标题,其实就是先替央视‘洗脱’一下:大哥,你没错,你只是被骗了,错的是那个欺世盗名的‘少年作家’,兄弟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挽回名声啊! 面对《商都晨报》的诋毁,苏杭这边当然没有坐以待毙。 博艺直接表态,将正式拿起法律武器,向《商都晨报》发起诉讼。 河元这边,无论是市政府,还是苏杭的学校,都纷纷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澄清。 然而,基本没什么作用。 趋势已经形成。 什么趋势? 媒体的趋势。 苏杭前世就知道,媒体是习惯‘捧高踩低’的,当一个人被夸时,各方一拥而上,把对方捧到天上,然而,当你不小心跌倒,肯定也是一拥而上,纷纷上去踩几脚。 记忆中,曾经九十年代的两个经典商业案例,就是媒体捧高踩低的典型。 二者分别是‘秦池’和‘三株’。 本来都是迅速崛起如日中天的业界巨头,一个年销售额接近10亿,另一个更是达到80亿,然而,起因都只是一篇涉及丑闻的报道,全国媒体一拥而上,狂踩之下,本来光鲜耀眼的两家公司,都在很短时间内轰然崩溃。 面对迅速扩散开来的媒体舆论,即使已经顶着‘旷课少年’的名头,苏杭还是一周连跑了两次商都,与钟长林商量对策。 却是无用。 短短几天时间,钟长林头发都白了几撮,因为睡不好,眼窝也开始深陷。 博艺已经拿出了所有能拿出的证据,然而,其实也不多,主要还是苏杭的手稿。但,哪怕博艺自己都觉得,这东西要造假,实在太容易了。 更何况别人已经认定你是假的。 钟长林还去求了《商都晨报》的总编邹西邻。 不止一次。 电话打了,饭局约了,甚至还去对方报社门口堵门。 只希望对方别再继续。 留一线。 然而,人都没见到。 倒是《商都晨报》的销量节节攀升。 上周还只是6万日销的一份报纸,因为两篇报道,迅速提升到20万之巨。 现在的报纸普遍也有业绩压力,眼看如此甜头,《商都晨报》直接在11月17日的周五这天给了一份预告,周末还有‘重磅’。 然后,第三篇。 这次是质疑苏杭的商业天赋:《所谓广告策划,一场惊天闹剧》。 文章给出的‘证据’同样强力,直接以照片形式推出了一份人物关系图: 少年作家协助‘策划’的酒厂老板,名叫郑春。 郑春,是河元首富陶丙立的好朋友。 陶丙立的女儿,陶暖瓷,是少年作家的女朋友。 少年作家的女朋友,再次帮助少年作家,成为了一个‘广告策划大师’。 完美的一个闭环。 为了让这个‘闭环’更完美,私下里,崔响还特意删掉了洪绫这一节。 报道一出,当天的30万份《商都晨报》,迅速被一扫而空。 至此,某个少年前段时间还被央视广泛宣扬的‘写作’、‘学习’和‘商业’三大光环,全部都被推倒。 舆论也彻底在全国范围内爆开,其他一系列跟进报道,紧随而至。 “……” “原来是恶霸,逼迫同学离自己远点,影响别人一生。” “作家古铺指责‘参商’抄袭自己旧作。” “河元市政府禁止销售《商都晨报》,意欲何为?” “不虚度的‘少年作家’,为了金钱,全是虚度。” “启梁书迷当众烧毁《数不清的流年》,后悔给‘参商’写信。” “《青旭》销量大跌,博艺自食其果。” “南郡超群书城经理表示,永远不会允许参商作品进驻。” “……” 第107章:错了 棉纺路,苏家的小院。 傍晚时分,苏全民推着自行车进门,本来正在厨房忙碌的何芬立刻迎了出来。 放轻动作把自行车推向雨棚,苏全民一边小声问妻子:“小杭怎么样?” “没事,洪绫和甘欣一直陪着呢,”何芬朝楼上示意了下,也低声问道:“那钱……还了?” “还了。” 最近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前些日子刚以苏杭的版税合约作为抵押贷给这边100万的市农行开始担心自家贷款的安全,希望苏家能提前还款。 苏全民今天去办这件事。 夫妻两个来到厨房,何芬还把门关上,看着丈夫接手自己已经准备好材料的酸菜鱼,一边继续道:“郑春那边,股份退了吗?” “郑春是个仗义的,”苏全民听妻子这么说,摇头道:“他不同意我们退股,说以后还继续做生意,只是让农行直接把钱划走了。” 何芬听丈夫这么说,有些感动,忽而又难过起来,红着眼睛道:“他知道咱家小杭是被冤枉的。” 苏全民正把洗好的鱼片放在漏勺里挤干水分,闻言顿了下,才轻声继续:“我告诉郑春了,咱家其实还有100多万,过两天就把钱转回来,补给他。” 何芬想到儿子现在的窘境,那笔她现在都还不太明白是怎么赚出来的100万,可谓苏家最后一点底气,难免犹豫起来:“全民,要不,咱们还是退股吧,那笔钱留给小杭……将来……” “我今天还去酒厂看了看,郑春说最近销售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但肯定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毕竟喝桑河酒的没多少关心小杭的事情,”苏全民边想边说道:“再者……你的想法我也考虑过,但守着那100万,到底坐吃山空,小杭以后……反正……郑春这时候还能这态度,咱们也不能辜负人家,你说是不是?” 何芬下意识点头,转而又道:“还是和小杭商量一下?” “嗯。” 转眼天黑。 放学后的张溢和父母一起赶了过来,隔壁谢家也上了门,还有最近又闲下来的洪伯,加上这些日子一直一左一右守在苏杭身边的洪绫和甘欣,苏家的晚饭时间,又显得很热闹。 众人都是亲眼看着苏杭一点点做出了那些成绩,当然不相信最近媒体的鬼话。 不过,该安慰的已经安慰过,该骂的也不止骂了一次,其他的,也是无能为力。晚餐的时候,面对最近沉默了许多的少年,大家都默契地不再说某些事情,只是闲聊家常,尽力活跃气氛。 吃过饭,又坐到九点多钟,众人陆续离开。 送走张溢一家,苏杭上楼,身后跟着最近既没有斗嘴也不再掐架的两个姑娘。 进了屋,来到窗下长桌旁坐下。 苏杭在中间。 两女一左一右。 洪绫开始画画,听了达·芬奇的故事,最近一直在描鸡蛋。 苏杭翻开一本《摄影基础》。 甘欣做数学题,偶尔问身边少年几句。 如此到十一点钟。 苏杭起身,送两女下楼,去洪家。 两个姑娘都很想留下,不过,最近事情已经够多,知道在这边过夜被人逮住,又要让少年被说闲话,就每天晚上一起挤洪绫的小床,谁也没再嫌弃谁。 出门时,苏杭喊住了甘欣:“明天去上学吧,不用再陪着我了。” 甘欣摇头。 苏杭无奈:“听话啊,乖乖的。” 甘欣还是摇头:“我等你一起。” 说完不再理会苏杭,转身朝洪家走去。旁边的洪绫上前抱了下苏杭,才跟上去。 苏杭目送着两个姑娘进入洪家小院,才返身关门。 苏全民与何芬都还没睡,等儿子送走两个姑娘,也从里屋出来,叮嘱着苏杭洗漱,还一直送儿子到楼上,又说了一些话,提起郑春的好意,商量一番,苏杭也做出决定。 就不退股了,把商都那笔钱划过来。 这么直到儿子脱衣上床,夫妻俩才帮着关了灯,一起出门。 确认在窗外又默默听了一会儿的父母都离开,苏杭才翻了翻身,望向黑暗中的天花板。 本以为两世为人,自己的承受能力会足够强。 然而,当最近一连串的事情铺天盖地而来,苏杭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眼看着刚刚捏塑起来的一切转眼分崩离析,他还是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强烈压抑。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能够这样? 苏杭还再次想起了曾经。 被人忽悠去倒卖水货手机,想要大赚一笔,却被骗走了好不容易筹集起来的十几万块,当时,他也是崩溃的,但那种崩溃,反而都没有这次这么强烈。 因为当时,本就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事先隐隐甚至都有些心理准备。于是,被骗了,虽然也崩溃,却没那么压抑。 这一次,知道自己能够重回这个时代是多么幸运,苏杭丝毫不敢懈怠,那么努力地把一切都经历做到最好,没想到,竟然就只是因为做得太好了,反而引来了这一切。 果然,风必摧之啊。 这些日子,苏杭也一直在考虑如何翻盘,如何扭转,如何挽回崩碎的一切,为此绞尽脑汁地努力搜罗前世的种种。 结果却很悲观。 苏杭没发现有多少人能在这种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里翻盘的,即使后来历尽千辛万苦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不是翻盘。 因为一切都已经毁了。 相比起来,苏杭知道,自己依旧是幸运的。 因为在这样糟糕的局面里,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父母,爱人,朋友,邻里……他们依旧相信着自己,陪伴着自己,爱着自己。 因此,他才能这么平静。 而不是曾经,被骗了十几万,一个人躲在南方某个临海城市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大醉酩酊,如果不是张溢受到好久没接到自己信息的父母委托匆匆找来,苏杭觉得,那次自己就可能突然醉过去,然后一醉不醒。 然而,还是压抑。 苏杭其实知道,这世界从来都是这样,但,哪怕活了两辈子,他还是觉得,这世界不该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睡了过去,又好像一直没有睡着。 不知不觉,天色蒙亮。 院子里传来动静,父母起床了,疲倦感袭来的苏杭却想要真的睡一会儿。反正,现在也不需要再赶时间。 刚刚闭上眼,母亲惊恐的尖叫忽然传来。 “啊……” 苏杭瞬间睁开眼,确认自己不是幻觉,母亲持续的尖叫里,转眼已经带了哭腔。 立刻跳下床。 连鞋子都没穿,只是套着昨晚睡下时的秋衣秋裤,苏杭慌忙地冲到门外朝下看了眼,又急忙跑下楼。 来到院中。 母亲已经被父亲紧紧抱住,嘴里却失魂般喃喃着:“血,血啊,都……都是血啊……” 苏杭守在父母身边,拉住母亲一只手安抚着,一边看向自家打开的大门,门上被人泼了东西,还蔓延到了地面,入眼处,一片触目惊心的刺红。 怔怔望了片刻,感受到母亲手臂都传来的恐惧颤抖,赤着脚还只穿了单衣的苏杭没觉得这深秋清晨有多冷,只是一颗心却越来越冷。 目光也跟着变冷。 某个瞬间,苏杭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错的离谱。 第111章:赵雪 玉川路,《商都晨报》总部附近的饭店包厢内。 比起博艺的愁云惨淡,这边可谓热闹非常。 酣畅的酒意中,浓眉方脸外表也是文质彬彬的《商都晨报》总编邹西邻语调铿锵地唱了一段《铡美案》,获得周围人一片喝彩。坐在邹西邻身旁的张群礼还主动起身:“各位,来来来,咱们再敬老邹一杯,祝晨报越来越好,销量早日突破百万。” 众人纷纷回应。 “好。” “总编,敬你。” “早日突破百万。” “……” 面对普遍而来的恭维,满脸红光的邹西邻也起身,陪大家喝完一杯,重新落座,才笑着对一旁的张群礼道:“哪敢想百万啊,咱们省日报销量也才50多万。” “老邹,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张群礼拿起桌上的茅台,主动给邹西邻续着酒,一边继续:“谁说晨报就不能超过日报了,要我看,还更容易超过呢,毕竟日报受到的束缚多,晨报能写的,那边就只能看着。” “听你这么说,倒也是,”邹西邻想到自家报纸近期迅速攀升的销量,笑容想收都收不住,得意道:“就最近,一开始吧……还有人劝我……说什么不要太过分,嘿,这销量一破30万,立马都不吭声了,一个个反而跟在我们后面开始报道。昨天还有领导夸我呢。我也算看明白了,只要你报纸有销量,其他,都是放屁。” 张群礼给邹西邻倒了酒,自己也满上,放下酒瓶道:“能不夸嘛,销量翻几倍,你这得赚多少广告费。” 邹西邻却是遗憾:“就是可惜,那少年作家……已经没什么可挖了。” “那就挖其他人呗,”张群礼道:“老邹,你这方向已经走对了,还怕找不到靶子?” 邹西邻恍然:“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张群礼立刻又补充:“不过,那少年作家,还有博艺,都还是可以继续追一追的。” 邹西邻当然清楚张群礼和博艺的过节,乐的顺水推舟:“没问题,老张,你不说停手,咱就不停。” “够义气,”张群礼再次举杯:“再来。” 邹西邻也不犹豫,又和张群礼捧了一个,喝完夹了几口菜,想到自己最近的风光,又是感慨,又是感激,再次转向张群礼:“总之,还是要谢你啊,老张。” 说着还一把抓住张群礼的手,使劲握了握。 张群礼和邹西邻握过,也不忘身旁崔响:“还有这位呢,老邹,这才是咱们这一次的大功臣。” 邹西邻不含糊,看向张群礼另一边的崔响,爽快道:“崔响,不会忘不会忘,没说的,一句话,愿不愿意来我们晨报?” 崔响最近也是得意,几篇文章就弄倒了一个全国知名的少年作家,这种成就感,比他从张群礼这里拿到的几万块钱还要更加舒爽。 不过,听到邹西邻的邀请,崔响也不敢怠慢,立刻端起酒杯:“邹总编,求之不得。” 说着主动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崔响也分得清利害。 自己当个‘独立记者’,看起来虽然自由自在,但肯定不如有个单位依靠那么稳妥。就像当年某个姓张的,一个土匪,如果不是主动寻求收编,哪有后来的东北王? 敬完邹西邻一杯,崔响也不忘记张群礼,又给自己满上,再次端起:“张老板,以后再有什么需要,您一句话!” 张群礼想到先后给崔响的几万块钱,再次心疼。 不过,最近不仅把一个眼中钉干到稀碎,南郡那边,一直在接洽的一笔贷款,前几天也顺利批下,使得公司财务状况得到缓解,可谓双喜临门。 于是很豪迈地举杯:“好,来一个!” 这么一直热闹到深夜,张群礼与邹西邻、崔响等人分别,开着自己的奥迪豪车晃晃悠悠地赶回花心路上的酒店。 进到大厅,立刻有一个黄毛青年带了两个年轻姑娘凑过来,讨好地说着话。 提前招呼的。 张群礼打量一番,很满意,付了钱,直接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姑娘就进入电梯,酒店前台对此也视若不见。 赵雪依旧住在张群礼的套房内。 刚洗了澡,只穿着一件白色棉质浴袍呆呆地坐在卧室床上,想着该如何向张群礼要一些钱。天气越来越冷,她已经不奢望租一套自己的房子,只想买几件厚衣服,要不然,门都没法出。 确实也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门。 听到动静,赵雪打起精神走出卧室,看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和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的张群礼,顿时叫了出来。 “啊,你……” 张群礼听到声音,抬头看到赵雪,示意道:“过来,陪老子一起。” 赵雪打量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眼,顿时明白她们的身份,下意识摇头:“张老板,我,我不……不和她们一起。” 张群礼喝了酒,火气正盛,听赵雪竟敢拒绝自己,立刻跳起来:“嘿,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还贞洁烈女呢?” 说着已经窜上前,一把揪住赵雪头发,就要往沙发上拖。 赵雪想到这段时间的种种,一瞬间都要放弃,自己和沙发上那两个……也确实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听张群礼还在不住骂着,越骂越脏,赵雪也忽然被激起了最后一丝烈性,拼命挣扎起来,还猛地朝张群礼脸上抓去。 突然被抓了下,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几道,张群礼怒意达到巅峰,抬手一巴掌将赵雪抽倒在地,又狠狠踹了几脚,还不解恨,拖着女人头发一路来到房门外:“不听话是吧,那就给老子滚吧!”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遭到殴打的赵雪如虾米一样蜷在冰冷的地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努力爬起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深夜无人的酒店走廊,感受着身上仅有的一件浴袍,一瞬间,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就是报应吧。 没再敲门,赵雪如同游魂似的一路飘到酒店外,在寒冷寂寥的街道上游荡,有路人见她模样,上前询问,却也不答。 还有两个喝了酒的小青年,以为她在揽客,上前搭讪,纠缠着不离开,还动手动脚,赵雪没忍住,直接发了疯,捡起路边一块砖头,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两个小青年终于被吓跑。 最后摸到了一处公园,找了一条长椅,呆呆地坐着。 深秋的夜那么冷。 想到了以前听到的一个外国故事,说一个小女孩,卖火柴的,冻死了。 觉得也不错。 明天醒来,嗯,不用醒来,就这样吧。 然而,直到天色逐渐亮起,她都发现,自己既没有睡着,也没有……冻死。 再次想到张群礼,还有这段时间的遭遇。 既然没死,那,你也别想好过! 因此想到了某个少年。 张群礼总是把那些报纸拿到房间,赵雪也就了解了最近的一切。她很快决定,把事情捅出来。 让张群礼也身败名裂。 不过,做出了决定,赵雪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她身上只有一件浴袍,想要坐车回河元都不可能。 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一个名字。 博艺出版社。 这应该在商都。 对。 要先找到这个地方。 于是起身,裹了裹身上的白色棉质浴袍,赵雪踩着酒店拖鞋走出公园,向早起的路人打听着,一路徒步赶往距离花心路倒是不算太远的成江路。 第112章:东风 苏杭和钟长林一番长谈之后,钟长林利用还在手中的职权迅速为苏杭结算了已售书籍的版税。 除了近期退回部分,《数不清的流年》已售超过87.3万册,按照约定10%的版税,分成约为131万。 这年代,稿酬收入还没有纳入综合税收,而是按照800元以上的20%税率再减征30%计算,也就是只需要支付14%的所得税。 博艺代理扣税后,减去当初的预付,苏杭最终到手101.2万元。 算上之前,苏杭手中已经掌握着超过210万的现金。 1995年的两百万,和十几二十年后的几千万,也相差不离。 何况,还是现金。 何况,还在苏杭这个重生者手里。 因此,苏杭实际上已经真无所谓再当什么少年作家。 再说期货市场。 10月底再次出现一次每吨超过3950元的逼空行情之后,进入11月,9511合约的交割月,绿豆期货的价格却是重新趋向平稳,并且略微回落到每吨3900元上下。 根据记忆,苏杭知道,即使没有自己的干涉,绿豆价格曾经还是会冲破4000元。 这就还有操作余地。 短短几天时间,苏杭联系河元那边,展示过自己的底牌后,陶丙立和郑春都决定跟随,大家迅速完成了再一次的开户建仓。 苏杭详细告知了风险,并坚持大家只能拿出手里立刻能动用的闲钱,因此,资金总量并不算多,陶丙立又联系了一些信得过的合作伙伴,一群人合在一起,恰好凑了1000万。 出于规避某些风险等方面考虑,又分成了二十几个账户分别在多家期货公司建仓,而且都不是百万资金级别的大户,不会引人注意。 目前这笔资金已经买入了50%比例的绿豆期货合约。 计划事到临头,还会拉高仓位。 无所谓了。 苏杭就想玩一把大的。 就算不小心搞砸,苏杭也不怕从头再来。 苏全民当初的想法是要坚决阻止儿子再次进入期货市场,不过,同样因为最近的事情,他也不再劝阻儿子的动作,只是安心待在齐云路家属院的出租房里照顾受惊未愈的妻子。 与此同时,苏杭还重新以父亲的名义在兴达期货开户,投入10万资金,象征性地再次买入了30手9601绿豆合约。 这是一个诱饵。 明面上公开之后,大部分人是没能力查询详情的,只能跟风,但也总要给暗地里一些人一个确认,免得发现苏杭清仓销户之后,以为要大跌,带错了方向。 安排好这些,时间已经是11月25日。 星期六。 苏杭八点钟不到就再次来到博艺总部,悄悄坐进依旧为他保留着的办公室内。 与同样早早赶来的钟长林讨论过最近收集到的张群礼相关资料,等钟长林离开,苏杭又和《商海》的主编尚骏商量12月刊关于‘期货’的主题。 尚骏详细看过苏杭给出的那些东西,只觉得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经济学专业的毕业生,还执掌《商海》三年,尚骏对期货的了解远超苏杭,甚至还知道圈子里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因此,看完苏杭那篇逻辑很顺但其实很不规范的文章,尚骏甚至觉得……有些荒诞。 只凭借这么粗浅的了解,某个少年就一头扎进了说是‘波谲云诡’都不过分的期货市场,还把10万变成了100万,这不是荒诞,又是什么? 然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眼见为实! 再想想某个少年的一系列作为,无论是学习还是写作,又或着商业上,各种耀眼成绩,很早就开始注意苏杭的尚骏当然也不怀疑。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 或许,这世上,真有些人就是这么天赋异禀。 办公室内。 尚骏握笔虚划着面前的这篇《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望着办公桌对面少年的眼睛:“苏杭,这篇文章太业余了,虽然你的逻辑非常通顺,但行内人还是能一眼看出问题,我觉得……你要么是真不懂,要么就是故意的,还有什么东西其实并没有写出来,对吗?” 面对尚骏的探究,苏杭目光一点也没有躲闪的点头:“是的。” 尚骏身体立刻微微前倾,依旧紧盯着苏杭:“能说说吗?” 苏杭摇头:“不能。” 尚骏不肯放弃:“就一点,苏杭,透露一点就行?” 苏杭再次摇头:“尚哥,如果你觉得不妥,可以帮我完善一下,反正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无所谓再做一点假。” “不,我相信你绝对是真的,”尚骏表了下态度,却是又摇头:“而且,我也不打算修改,因为你的交易记录是骗不了人的,这就足够了。毕竟我能看出你有所保留,其他人也能看得出来。” “既然这样,尚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会在你给出的文章和交易记录基础上,扩展出一个更加丰富的专题,让大家都更加了解期货,”尚骏说着,忽而又转了话锋:“你重新建仓了,对吗?” 钟长林很信任尚骏,苏杭却还不到这种程度,却也不愿欺骗,只是道:“尚哥,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换一个,”尚骏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答案,点头,转而道:“苏杭,介意我跟你一起干吗?” 苏杭有些意外:“什么?” “下个月,社长走了,我也不打算留下,”尚骏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留下来,如果得不到老钟那样的全力支持,等于浪费时间,所以……我也想跟着你干,就像社长那样。” 苏杭本来就有接纳《青旭》团队的想法,倒是没想到,即使博艺换了当家大概率在这边也会很稳的尚骏会提出这个,有些疑惑:“尚哥,为什么要跟着我?” 尚骏笑着点了点面前的文章:“我也是一个想要不虚度地做一些事情的人,还有眼前这个,我觉得,跟着你,肯定没错。” 三年时间从零开始将《商海》做起来,这样一个能力毋庸置疑的人,苏杭当然需要,很快点头:“没问题,尚哥,只要你不怕跟错了人。” “我还是相信自己眼光的,”尚骏说着,继续望向苏杭:“另外,我不知道你和社长在酝酿什么,反正……如果有需要,随时和我说。” “谢谢。” 两人正说着,敲门声响起。 苏杭答应一声,李晴推门进来:“苏杭,有个女人……名叫赵雪,说是知道最近这些事的内幕,还说……认识你?” 片刻后。 只剩两人的办公室内,苏杭与依旧只套着一件浴袍的赵雪对面而坐。 苏杭对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好感,无视对方还有些瑟瑟的狼狈模样,连茶水都没倒,直接道:“说说吧?” 才几个月没见,当初的腼腆少年,此时给赵雪的感觉……有点冷。 从里到外的冷。 下意识裹了裹浴袍,赵雪努力看过去:“小……嗯,苏杭,你……要先答应我?” “什么?” 赵雪顿了顿,说道:“我想回河元,回……回我家。” 赵雪没说的是,她还想要复婚。 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 赵雪也知道,苏杭对于洪家来说算是外人,这件事和对面少年没什么关系。不过,看过之前报纸上的种种,知道他是被张群礼诬陷的,那些事情,其实全部为真。 总之,他很厉害。 再就是眼前,少年越发沉稳中还透着一股冷冽的气势,更让她下意识觉得,他能够帮她完成这些。 “这件事本来和我关系不大,你不应该和我商量,”苏杭直接摇头:“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恰好管一管,赵雪,我不会允许你再回去打扰洪家的生活。” 赵雪完全没想到,少年一开口,就是这么冷硬地回绝。 顿了顿,赵雪才躲闪着少年目光道:“我……我知道你是被谁诬陷的。” “我自己也知道。”苏杭摇头:“不用你告诉我。” 赵雪努力看了少年一眼,又道:“我还知道,更多……更多的东西,”说到这里,赵雪一咬牙,干脆道:“我其实是……是从张群礼那边过来的。” 苏杭终于有些意外,打量对面几眼,这才摇头:“我对你的‘奇幻冒险’没兴趣,你可以直接说,或者,门就在你身后。” 少年这么说,赵雪好不容易撑起的一点底气顿时软瘫下来,再次小心瞄了眼对面少年,开始掉泪:“小杭……你现在……现在,怎么这样?” “我最近心情很不好,你别在我这里装可怜,”苏杭冷淡道:“赵雪,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原谅,至少,我不会原谅你。” 不说前世赵雪转眼间毁了洪伯一家,就是这一次,哪怕有自己出现,苏杭也知道,洪家上上下下,都被这个女人伤的很深,恰好自己现在与洪绫的关系又那么亲近,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对方再去搅乱洪家的生活。 苏杭这话出口,想到曾经的安稳,想到这些日子的颠沛,赵雪彻底崩溃,捂着脸大哭起来。 苏杭本来想要任由对方大哭,哭完了再送客。 然而,见对面女人不仅不顾形象,连浴袍逐渐敞开也不再顾忌,只能起身,取了自己挂在旁边的外套丢过去,依旧冷声道:“别哭了,穿上吧。” 赵雪无动于衷,哭声还是继续。 苏杭有些烦躁,大声道:“闭嘴,别让我抽你。” 赵雪颤了下,顿时收住哭声。 这才发觉自己此时的状态,瞄了眼膝上的少年外套,拿起抱在身前,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看向再次回到桌对面的苏杭:“小杭,嫂子错了,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可怜可怜我。” 苏杭压着内心的烦躁:“说说你知道的事情。” 赵雪弱弱地讨价还价:“你,你要先答应我……” “我知道最近的一切都是张群礼在搞鬼,我也已经在查他,”苏杭道:“所以,你要明白,赵雪,你知道的东西,对我而言,只是帮我节省一点时间,仅此而已。” 赵雪沉默。 苏杭继续:“说吧,说完了,我可以给你一笔钱,算是报酬。拿了钱,你想去哪就去哪,总之别再回河元,不然我收拾你。” 赵雪弱声道:“小杭,嫂子没地方可去,家里人都不认我了。” “把称呼改了,把浴袍裹好,”苏杭语气更加冷淡:“然后,说你知道的东西。” 赵雪感觉少年已经处在某种爆发边缘,潜意识里也感受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一根稻草,要不然,一旦再次沦落街头,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明白这些,赵雪不敢再耍心思,老老实实地照做。 然后开始叙说。 十多分钟后,苏杭来到钟长林办公室:“钟伯伯,通告出去,准备发布会吧,下周一。” 赵雪提供的信息中,无论是直接挖苏杭黑料的崔响,还是张群礼近期在运作的银行贷款,苏杭这边都已经知道。不过,其中一个细节,让苏杭觉得,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事情是关于张群礼前段时间同样进行了绿豆期货炒作。 还赔了钱。 而且,相对于对方的个人身家来说,还是一笔大钱! 第113章:两个目标 当一窝蜂的媒体把苏杭家门口被人泼了血的事情都大炒一通以显示某个少年作家是多么声名狼藉之后,很多人感觉已经扒不出太多东西,正遗憾时,博艺突然发出了通告。 下周一,也就是11月27日,上午十点,少年作家‘参商’将会在博艺总部召开记者会。 以上。 没提某人要做什么,是道歉,是澄清,是驳斥,又或者其他? 都没说。 然而,听闻消息的各方媒体,却是纷纷涌向商都,本就在商都的媒体更是拼命打听参商到底要做什么,试图提前挖掘一些爆料,好发布独家。 毕竟关于某人的新闻,最近实在是太‘吃香’了。 只要报道,甚至已经无所谓真假,都能提高销量或收视率。也是因此,很多没节操的媒体都开始胡编乱造,反正某个少年作家已经臭不可闻,那么多负面报道,对方就是想告都告不过来。 这么转眼来到11月27日。 天色刚亮,成江路上的博艺总部大楼前就已经挤满了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还有几辆电视台的采访车。 全国各地媒体的驻商都记者,还有这两天能够赶过来的其他媒体人,即使都预料到了今天的热闹,尽可能提早赶来,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盛况’。 《青年日报》的记者刘域带着已经算是正式入职的季灵灵一起赶到时,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季灵灵甚至都有些眼晕。 “刘哥,这……少说也有两三百家吧?” “不止,”刘域摇着头,示意自己的助手:“我们去后面。” 虽然近期《青年日报》也不可避免的跟风了一下,但与苏杭有过接触的刘域却是不信媒体上的胡言,不仅如此,他还特意给某个少年作家打了电话,安慰对方,甚至还替苏杭往自家报社送过一些澄清材料。 可惜没能起到作用。 凭借不错的私人关系,两人本想从博艺大楼后门进入,同样也希望能提前探听一些消息,没想到,后门这边人虽然不多,却也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两人只能乖乖挤在人群里。 钟长林又是一夜未眠,担心今天会没有记者过来,之前两日,他再次豁出去一张老脸,到处给人打电话,希望大家这个周一能够捧场。 于是,早上六点钟左右,听到在总部值班的下属打电话过来,说门口堵满了人,钟长林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在耍自己。 怎么可能? 当即喊了司机来接,赶到成江路,远远看了一眼,钟长林就立刻转进了车内,并拿出自己的大哥大当场打给苏杭。 不是高兴,而是再次担忧。 还患得患失。 通了话,收到邀请,又乘车赶往齐云路的家属院。 钟长林看到开门的苏杭,立刻就道:“小杭啊,该来的不该来的,今天都来了,几百人呢,咱们今天要是能把事情说清楚,该多好?!” 说着还目光希冀。 钟长林依旧希望事情能够挽回。 苏杭只是朝一旁让了让:“钟伯伯,先进来吧。” 苏全民跟着迎过来,见到钟长林的花白头发,顿时也是一愣,跟着又难过:“老钟,你怎么……这样了?” 说着伸手。 钟长林和苏全民握了下,只是轻轻摇头,见另外一个表情也是憔悴的妇人走过来,又是招呼:“你是苏杭妈妈吧?” 何芬答应着,又是一番寒暄。 屋子里除了苏杭一家三口,还有这几天一直在帮苏杭开车的司机秦彩盈,钟长林见过,朝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点了点头,就被让进餐厅。 这边正在吃早饭。 钟长林接过秦彩盈递来的馒头和筷子,看苏杭又在给自己盛粥,连忙摇头:“小杭,少点,吃不下……” “恰好是黑米粥,可以养头发的,”苏杭盛好一碗粥,送到钟长林身边,这才继续:“钟伯伯,你刚刚说,几百人?” “是啊,反正,一眼数不过来,都挤在博艺大楼外,”钟长林说着,再次念叨:“今天来了这么多记者,咱们要是能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苏全民与何芬听到钟长林这话,同样一脸期待的看向儿子。 苏杭当然明白长辈们的心思,却是摇头:“不可能的,钟伯伯,还有爸妈,咱们如果把之前那些材料拿出来再唠叨一遍,他们听不到一半就会走人,也根本不会帮我们报道。” 两个男人都是沉默,何芬却道:“小杭,也不一定呢,总要试试?” “妈,别奢望了,”苏杭再次摇头,又看向钟长林:“钟伯伯,咱们今天的目标只有两个,做成了,就是赢家,其他……我都无所谓。” 钟长林知道是哪两件事,想想之前见到的场景,却是再次叹息。 苏全民与何芬反而不太清楚,却也没有多问,虽然遗憾不能利用这次机会澄清,但他们比钟长林还要更加相信自己的儿子。 苏家还在吃早饭时,本来已经传遍全城的少年作家记者会消息,因为大批媒体在博艺大楼前聚集,再次引发了广泛的关注。 昨晚又是左拥右抱的张群礼接到崔响电话,时间已经过了上午的九点钟。 听完崔响在电话里的叙述,张群礼却一点都不紧张。 因为张群礼绝不相信博艺还能够翻盘。 怎么翻盘? 就像那少年作家的写作天赋,前些日子,拿出了一大堆手稿,又如何? 假的! 只需要两个字,配合媒体的推波助澜,就能把事情钉死。 学习方面? 当场再做一张试卷? 你怎么保证自己是不是提前已经看过答案? 没法保证。 那么,还是假的! 更别说什么商业策划。 就算当场再来一个,不经过实践,谁知道有用没用,就算经过了实践,那就再回到开头。 方案肯定不是你弄的。 因此,依旧是假的! 因为这段时间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之后,全国人民都已经认定了少年作家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首先就会被人质疑。 只要破不了这份质疑,就不可能翻盘。 于是,挂了电话,看看左右质量又是不错的两个,张群礼决定,‘晨练’一番。 然后,继续睡觉! 钟长林,你有本事就给老子翻天一个看看? 9点30分。 商交所期货市场开盘的同时,苏杭也乘车来到了成江路。 看着博艺总部前挤挤挨挨的媒体,苏杭给秘密抵达商都的陶丙立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有半个小时时间。 加仓! 把仓位一直加到80%,9601绿豆合约,四千手! 虽然近期绿豆期货的单日价格波动远不如九月份动辄一两百点那么剧烈,但也只是相对,苏杭并没有失去理智,仓位加到80%,已经是高风险操作。 打过电话,钟长林主动先露面去引开了人群,苏杭才从博艺总部后门进入大楼。 提前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博艺总部大厅根本装不下,临时商量一番,干脆拉出两个扩音喇叭到大门外,记者会还在门内,能进多少,就进多少,进不来的,只能在外面听 10点整。 最后准备一番的苏杭与钟长林等人刚刚从楼梯上下来,走向昨天就已经搭起的台子,大厅内顿时沸腾一片。 “……” “苏杭,你今天是要道歉吗?” “看这里,参商,南郡近期也有人焚烧《数不清的流年》,请问你是什么感觉?” “苏杭,有读者计划起诉你退还购书款,还要求赔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女朋友呢,是分手了吗?” “苏杭,听说你不止一个女朋友?” “钟社长,你头发怎么白了,是愧疚吗?” “……”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中,苏杭在支着话筒的讲台前站定,左右分别是钟长林、谭丰振、方薇、苏二年、李晴、尚骏等人。 苏杭低着头,好像失聪了一样默默整理着面前的资料,任由台下的喊叫声继续。 声音不停,苏杭也不开口。 这么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好不容易挤入大厅的媒体记者终于发现了问题,逐渐主动安静下来。 直到最后,彻底安静。 苏杭这才抬头,表情冷淡地扫了一圈,意外地在位置还挺靠前的崔响身上停顿了下。 这人的照片,苏杭已经见过。 不打算放过。 如果今天不是来了这么多人,场面太乱,苏杭绝对不会放此人进门,就算进来了,也会赶出去。 不过,现在,无所谓。 目光继续流动,到了相识的刘域和季灵灵身上,苏杭表情才稍稍缓和一些,朝两人微微点头。 现场的媒体记者此时也发现了问题。 某个少年,硬是凭借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就这么轻松地抓回了全场的主动权。 这…… 这是一个该向全国人民道歉的混蛋小子能做的事情吗? 许多记者因此开始气愤,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 总不能拂袖而去? 现在这大厅里,你敢出去,立刻就有人冲进来补上。 再次开口? 那么,可以想象,对方会再次沉默。 那就别想再得到新闻。 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不少人内心里已经纷纷打定了主意,不管这少年今天的道歉态度有多诚恳,回去都要好好地给你来一篇负面! 真把‘无冕之王’不当回事啊?! 满大厅的怨念里,苏杭终于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大楼内外,即使内心里不爽,里里外外的记者还是纷纷按下了录音器。 “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的关照,关于我的争议很多。” 少年明明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语气却依旧冷淡,让人都无法发作。 “比如,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大家认定了有这么一个或者一群人,明明有发表文章名扬天下的能力,自己却不去做,而是纷纷把机会给了我,让我的第一本书就卖了近百万册,赚了一百多万。在这里,借着大家的平台,你们替我谢谢他吧,当然,我不打算分钱给他,这一点,也请你们转告。” 苏杭这番话落,大厅内外所有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其实,只要不是傻子,或者装傻,少年这番话中的道理,所有人都能想到。 确实…… 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 或者一群人。 就算开始的时候,帮忙代写一下,但,当少年获得偌大名望,或者,直接些,得到那一笔百万级别的版税,那么,幕后之人,更不可能沉得住气。 问题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哪个或者哪些人,因此跳出来。 如此过了片刻,终于有一个记者大声开口:“苏杭,肯定是你女朋友帮你支付了!” 苏杭不理,重新开始翻东西,一副我不和蠢货说话的样子。 开口的记者顿时有些讪讪。 其他想要刁难的记者见此情形,也识趣地闭了嘴,只是一些人嘴角却泛起冷笑。 逞几句口舌,又能怎样?? 就算你再阴阳怪气,再思路清晰,过去一段时间的舆论轰炸之后,公众还会信你吗? 见没人开口,苏杭看了眼台下,再次继续:“好吧,刚刚只是说个段子,帮大家活跃一下气氛。” 众人:“……” 气氛活跃了吗? 更冷了吧! 这次,苏杭没有再停,很快道:“进入正题,还是大家对我的质疑,这段时间,我认真反思了,觉得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能力,另一方面,是人品。” 刚刚被刺了一下,少年当下如此态度,众人不由有些满意。 终于还知道‘反思’了! 还算没那么无可救药啊。 苏杭再次扫了眼众人,接着道:“先说第一个,关于能力,无论是写作上的,还是学习上的,又或者商业上的,无论我拿出了怎样的证据,在很多人看来,只要认定了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大厅内再次无言。 其实,一些人当然仔细分析过,觉得或许也可能是真的。然而,周遭舆论已经一边倒的情况下,没有谁愿意逆势而为,因为大概率会挨骂。 距离讲台较近的崔响却是扯起嘴角。 很得意。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引导而来。 虽然没有如同刚刚那位一般大喊出声,内心里却是念了句:有本事,你拿出个肯定假不了的东西给大家看看啊? 台上。 好像听到了崔响的心声,苏杭确实挑出了第一份物事,一边继续:“那么,今天,我就展示一些肯定假不了的东西,算是一种证明,顺便,呵……也让你们嫉妒一下。” 这么说着,苏杭把刚刚挑出的手稿举起来:“给你们三秒钟拍照,1,2,3……OK……” 大厅内只是寥寥几次闪光后,苏杭已经放下。 不等台下吵嚷,苏杭开口道:“这份稿子呢,是关于我另外一项大家还不知道的能力,不是写作,不是学习,也不是策划,而是……很简单,赚钱。” 说着再次往台下扫了一圈,苏杭道:“我相信,这种事,肯定是假不了的,就像大家的工资,你一个月三百,他一个月五百,那么,三百就是三百,五百就是五百。” 这一次,受不了某个少年的态度,台下立刻有人道:“苏杭,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女朋友是河元首富的女儿吗,你想赚钱,还不是随随便便又能玩一场把戏?” 苏杭摇头:“很遗憾,我的这场把戏,别说我女朋友玩不了,连我准岳父都玩不了。” 少年如此慢腾腾,台下简直都要抓狂。 又有人喊道:“苏杭,你能利索一些吗?” “好吧。” 苏杭从善如流,再次作势要扬起手中的文稿,见台下纷纷举了相机,又放下,一副我就是要耍你们的模样,连一旁的钟长林都有些看不下去。 差点都要劝一劝: 小祖宗啊,咱别玩了,这群人惹不起啊! 这段时间内心里积累了不知道多少怨气,苏杭当然是故意的,倒也没有继续,接着道:“先说一下这份文稿的名字吧,《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至于期货是什么,我时间宝贵,就不多解释了。总之,这是我8月份写的一篇商业评论,本来也打算投稿赚一点稿费的。” 台下大部分人当然不至于不知道期货,但基本上也如同钟长林一样,仅仅只知道‘期货’这两个字,没有更多。 立刻有人道:“苏杭,你怎么证明文章是你8月份写的?”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苏杭看向台下:“8月份,关于我,还有一件事情发生,你们谁还记得吗?” 众人一时无言。 主要是,这几个月,某个少年的新闻实在太多,谁也理不清到底哪一件发生在哪一月。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时,站在刘域身边的季灵灵忽然大声开口道:“苏杭,是‘预付十万’吗?” “没错,”苏杭点头,朝季灵灵笑了下,然后道:“这姑娘我认识,特意安排的托儿。” 众人:“……” 季灵灵强忍着,才没把手中的录音器丢去台上。 这家伙太可恶了。 台上,苏杭终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文稿,当众人抓住机会纷纷拍照时,才发现,文稿已经被一张A4纸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标题和前面几行。 苏杭继续:“这份稿件将会在过几天的最新一期《商海》杂志上发布,如果有兴趣阅读全文,敬请惠顾。” 这一下,正在拍照的众人差点又要把相机砸上来。 玩呢? 苏杭无视众人的态度,依旧举着文稿,继续道:“8月份,我写完这篇稿子,本来当时就打算投给《商海》,但,很快,博艺同意了我提出的‘预付十万’方案,既然有10万块钱,我就想,为什么我还要投稿去帮助别人赚钱呢,有这机会,我当然是自己把钱赚了,于是,这篇稿子,当时就留下了。” 说完这段,苏杭没再卖关子,竖起讲台上另外一个贴满了交易单据的木板牌子:“然后,就是这些。” 咔咔的拍照声和大门外听到声音想要往里拥挤的轰乱中,苏杭道:“8月16号,我正式以我父亲的名义在商交所附属的兴达期货开设了账户,当时存入的是9万8千元。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去兴达期货查询,那边肯定有更明确的纪录。” 这么说着,指了指牌子上的第一张,苏杭继续在另外几页单据上划过,很快落到最后一张:“过程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们也听不懂,直接看最后一张,10月23日,大概是两个多月后,嗯……不用往前挤了,我直接给各位结果,这一串,看到了吧,完整金额是112万6370元!” 说着这些,苏杭依旧单手支着牌子,看向台下,总结道:“总之,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8月份,我很看好商交所的绿豆期货,认为下半年绿豆价格会持续大涨,恰好又拿到了博艺预付的10万稿酬。于是,利用这笔钱,两个月时间,我把10万块……嗯,准确说,是9万8千块,变成了112万6千块,这,就是我的赚钱能力。比起写作,比起学习,比起经商,我相信,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赚钱能力是最做不了假的,或许有人会帮我写一篇文章,但,只要脑子正常,就不会有人放下自己的利益,去帮别人赚100万!” 苏杭一番话说完,台下已经再次嗡嗡一片,伴随着持续的拍照声,和大厅外听到声音继续尝试入内的纷乱。 两个月,九万八变112万!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更加质疑。 怎么可能是真的? 毕竟是1995年,100万,比起十几二十年后的1000万,还要少见太多。 然而,某个少年,可能在这么简单就会被戳穿的事情上造假吗? 当然又有人想到了少年的女友。 可…… 那女孩或许能找人帮少年写文章,但,赚一百万这种事……如果可以,对方怎么会自己不做,而帮一个少年? 如果只是利用少年,问题是,又怎么可能……只赚100万? 又或者,别人赚大钱时,顺便带一带某个少年? 这又是问题了。 涉及成百上千万的生意,会有人傻到如此儿戏地带一个少年进场吗? 当思路来到这里,很多人已经不得不相信。 只要少年的文章不假,只要那些单据不假,那么,两个月,一笔钱翻十多倍,就不会是假的。 这件事如果不假…… 那么…… 其他呢?! 第114章:一把刀 博艺总部的大厅内。 苏杭耐心等待台下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安静下来,才重新开口:“关于我的能力问题,解释到此为止,再说下一个,人品。” “过去一段时间,面对各方而来的质疑、声讨和谩骂,我一度非常痛苦,因为我明明什么都没错,全世界却突然都在说,我错了。直到上周三的清晨,有人把某些东西泼在了我家门口,我母亲开门时受到惊吓,崩溃大哭,那一刻,我突然醒悟。” 少年依旧沉静而缓慢地说着,明明在陈述一件不堪的经历,语气却没什么波澜,扫了一眼大厅内外的人群:“我明白过来,只有好人才会在乎‘对’和‘错’,一些好到极致的人,甚至愿意为了把自己从某些纠缠不清的对和错之中洗脱出来,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过,让大家失望了,我不是这样的人。看到我母亲哭泣的那一刻,我想的是,既然做好人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那么,我就当一个坏人好了!” “坏人多好啊,可以诽谤他人,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弄虚作假,甚至可以做其他各种更坏的事情……”说到这里,苏杭指向一旁的提前并不知道少年要说这番话而面露惊讶的钟长林:“……而且,坏人没有道德,也不会因为无法承受流言蜚语,一夜白发!” 数百双目光顺着少年指引,瞬间看向钟长林。 苏杭却没有停止,转回身,目光炯然地抬头,毫不退让地与大厅内外无数双眼睛对视:“因此,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坏人。” 全场寂然。 某个少年作家刚刚用两个月赚100万的事实,很大程度上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当众人以为接下来也会是一道证明题时,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转折。 少年的态度很明显。 你们说我是坏人,那就当坏人好了! 可…… 这怎么行? 当一些人想要义愤填膺地指责时,想到的,却是少年给出的理由。 眼看着亲生母亲崩溃大哭,设身处地,那种情况下,就算是自己,难道还会坚持当一个好人吗? 就像少年所说…… 甚至是那种……以死明志的‘好人’? 谁愿意? 于是,只是沉默。 台上。 苏杭这次没给众人太多消化时间,很快继续:“我觉得,坏人的优秀品德之一,就是睚眦必报。那么,现在就开始。” 苏杭说着,冷冷扫了眼台下不远处的崔响,从面前材料中抽出一张照片,直接点名: “张群礼!” 照相机的咔咔声中,苏杭道:“现场各位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或许还已经听说了一些内幕,无论如何,我再讲一遍。近期针对我个人还有博艺的一切负面新闻,都是这位南郡超群文化公司的老板张群礼所为。至于原因,作为行业里著名的老赖,张群礼拖欠博艺图书账款高达32万,一直不肯归还,这一次,《数不清的流年》大卖,博艺因为张群礼的拖欠,不肯再为对方的连锁书城发货,心生嫉恨的张群礼因此炮制了最近的一切,只为毁掉我们。” 少年这番话说完,快门声再次疯狂响起的同时,许多记者都露出惊讶神色。 这是…… 掀桌子了啊! 现场一些人确实隐隐听说了近期这一场风波的内幕,然而,问题是,少年这么干,有用吗? 正想着,有一个声音帮他们问了出来:“苏杭,你有证据吗?” 另一位记者也跟随道:“没有证据,你就是诽谤!” “我当然有证据!” 苏杭毫不迟疑地点头,拿起手边一个文件袋,掏出厚厚一叠资料,开始向众人展示:“第一份,这是张群礼的个人资产数据,南郡超群文化公司,在南郡地区拥有总计12家连锁书城,资产总值约为800万元。” 台上的少年说完,里里外外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这算什么证据? 不过,大还是有很多记者纷纷举起了相机。 苏杭也继续,很快拿起第二份,竖起在身前缓缓翻动,给台下拍照时间,一边道:“这一份,是作为行业著名老赖的张群礼的个人债务资料。其中,银行债务450万,包括张群礼近期刚刚从地方银行骗取的200万贷款。另外一部分,是张群礼拖欠诸多供货商的债务,我们能统计到的,约为730万,两方面相加,总计1180万。” 少年说到这里,台下一些敏锐的记者已经反应过来。 苏杭展示的……根本不是自己被诬陷的证据。 而是一把刀! 其中一些人还很自然地想到了9月份亚细亚商城那场轰动全国的讨债事件。 因此,某个少年作家,当下根本就不是在自证清白,纯粹就是在反击,对方打算用‘债务’这把刀,直接捅死张群礼! 拍完照,眼看台上少年就要转向另一份,再次有人大喊道:“苏杭,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材料都是真的?” 苏杭看了对方一眼,扯了扯嘴角,继续拿起又一份材料:“别急,我们看第三份,这一段更精彩,各位注意拍照了,我不保证自己能举多久。” 大厅内的记者们很不喜欢某个少年作家牢牢把控主动权的感觉,听他这么说,还是下意识举起了相机,纷纷按动快门。 只能在外面听声音的媒体更是挠心挠肺。 从开始的那篇文章到后来的期货交易记录再到某个名叫张群礼的书商的财务资料,一系列文件,都需要拍照,他们却一张都拍不了? 这还让人做新闻吗? 于是,门口再次出现拥挤骚动的同时,还有人大喊:“苏杭,拿出来,让我们也拍一下啊……” 苏杭却没理会,等众人按了一会儿快门,才揭开谜底:“这一份,是张群礼在商交所旗下一家期货公司的交易流水,同样做不了假,因为你们可以去查。另外,很巧,张先生炒作的期货类型和我一样,都是绿豆。” 这么说着,苏杭开始缓缓翻页,一边继续:“不过,很遗憾,在我看涨绿豆的时候,张先生却选择了做空,然后,更遗憾的是,在9月份的那场逼空之下,还爆仓了!” 持续亮起的闪光灯中,苏杭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结果,张群礼投入了230万元,相对于他的个人身家来说,这肯定是一笔巨款了,然后,亏损数字,也是230万元,净身出局!” 展示完某位书商的交易流水,台上的少年话语不停,多了几分嘲讽:“这就是坏人和坏人的差别,如果我有230万,我可能会把它变成2300万,但同样是坏人,一个蠢货,只能把230万,变成……零!” 放下手中的材料,苏杭望着众人,语调重新恢复冷硬,接着道:“那么,我们来算一道简单的数学题,身家800万的张先生,拖欠银行和私人债务1180万,又在期货市场上赔掉了230万,那么,现在,他的个人资产,是多少?” 弥漫全场的冷意中,苏杭给出结果:“答案是,负610万元!” 当苏杭报出某个数字,大厅内外,最后一些本来还不太明白的人,也终于意识到某个少年作家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可以想象。 一个商人,被人当着几百位记者的面,揭开了他糟糕到极点的财务状况,那么,对方将会迎来什么? 必然是一大群上门讨债的债主。 然后…… 当这个商人的资产远远无法抵消债务,下场更是可以想见。 众人想着这些,台上的少年却还有‘然后’,再次飞快地展示连续几个文件袋:“对了,记得刚刚有人问我要证据,当然还有。这一份,是张群礼偷税漏税的证据;这一份,是张群礼连锁书城夹售盗版书籍的证据;这一份,是张群礼伪造材料骗取银行贷款的证据……所有这些,我们都会尽快交给有关部门。” 台下很多人听少年飞快报完一连串文件名称,都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真怕张群礼不死啊! 至于真假,当消息传开,张群礼的那些债主们,会在意这些文件到底是真还是假吗? 他们只会在乎能不能尽快把自己的钱要回来! 台上。 展示完大部分其实只象征性装了一些白纸的文件袋,苏杭最后对着话筒道:“那么,这次的记者会到此结束,其实我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捧场,谢谢大家,再见。” 这么说完,苏杭抱起面前的所有材料,转身下台,直接朝后门方向而去。 大厅内所有人都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吩咐涌上前去。 “……” “苏杭,把那些材料也展示一下啊!” “为什么没有张群礼诬陷你的证据呢?” “苏杭,你这个骗子,你以为大家会相信吗?” “别走啊……” “苏杭,苏杭!” “你为什么肯定就是张群礼?” “苏杭,你会追究报道你丑闻的《商都晨报》吗?” “……” 混乱之中,记者们到底慢了一步。 苏杭出了后门,直接坐车离开,留下的钟长林、谭丰振等人也纷纷退回办公室,面对围绕而来的媒体,全都保持沉默。 然而,这场持续时间不到10分钟的记者会所酝酿的风暴,却是飞快散播开来。 第115章:乱了 少年作家一场动静很大的记者会,首先波及了商交所的期货市场。 记者会还在持续时,就已经有人将电话打到了兴达期货公司,试图验证某些消息。 当记者会结束,数以百计的各方媒体,消息灵通的期货炒家,还有其他一些得到通知的相关方,一股脑地将注意力转向了整个商交所。 商交所高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某个少年作家的交易流水被飞快证实,再加上那句被记者会上数百台录音机同时记下的‘下半年绿豆价格会持续大涨’,商交所的绿豆期货价格在上午10点之后,开始迅速拉升。 与此同时,苏杭在记者会上展示的那篇《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也转眼引起了许多方面的强烈关注。 不仅是各种正常的讨要,为了得到完整的文稿,甚至有人开始向博艺施压。 玉川路上的一家酒店内。 秘密抵达商都的陶丙立在这个上午的10点钟之前还有些后悔。 陶丙立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河元那边,化肥厂的尿素生产线已经在上月底复工完成,近期正是碳铵生产线维修改造的关键时刻,他却没忍住,听信了一个混小子的蛊惑,跑来炒作这什么绿豆期货。 1000万啊! 这可真不是小钱。 已经被河元人广泛称作城市首富的陶丙立私下里也盘算过,减去负债,他的个人身家,说5000万都是虚的。 这一下子凑了1000万,其中还有自家的300万,万一砸了……该怎么办? 不好交代。 不过,也确实是太缺钱,才没忍住。 陶丙立想的是,300万进来,如果能赚50%……只要50%,就能抵消化肥厂那笔集资的年利息。 这笔钱算是陶丙立旗下丰瑞集团的一个资金缺口。看着似乎不多,但有时候,一分钱真是能难倒英雄汉。 然而,真进来了,完全陌生的领域,陶丙立才开始害怕。 早知道…… 终究只是一百多万而已,厚着脸皮借一借,也就有了。 特别还是这个上午。 商交所绿豆期货主要的9601合约,昨天的收盘价格是3886元,本就已经低于近期的平均,今天开盘,还再次开始下跌。 这时候,某个混小子还传来消息,让他加仓。 加到80%,四千手! 临阵磨枪也了解了一些期货常识的陶丙立勉强转发了指令,听着不断报来的下跌数字,开盘后的一个小时时间,好几次都差点拿起电话,取消买入。 这么煎熬着,直到记者会结束。 绿豆期货9601合约的价格一度下跌到3872元。 然后,就是上涨! 涨涨涨! 10点半不到,9601合约的价格就已经迅速冲破了3950元。 再到11点半。 上午的交易结束,9601合约的价格定格在3976元高位,涨幅高达2.3%。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几乎没忍住要跑去恒御大厦当面看盘的陶丙立在怀疑和兴奋的交杂情绪里等到下午开盘,本来还担心会下跌,没想到1点30分,绿豆期货直接一个跳空高开。 涨停! 而且,还是主要的几款合约,全部涨停。 其中主流的9601合约,价格最高,按照绿豆期货单日120元的涨跌限制,涨停价格为4006元。 这也成为商交所在1993年正式推出绿豆期货以来,第一次价格突破4000元高位! 因为今日加仓的1500手合约普遍都是在低于昨日收盘价的基础上买入,初步计算的结果,只是今天一次涨停,四千手合约的浮盈就达到500万左右。 1000万,一天,赚50%! 陶丙立也因此第一次感受到了很多人和某个少年接触后都会产生的不真实感。 500万啊! 郑春那个二百五,身家按照大概的250万计算,也就是说,只是一天时间……不,只是几个小时,转眼就赚了两个‘郑春’。 甚至…… 陶丙立又算了算,按照这种速度,赚出另外一个‘陶丙立’,也不过10天时间啊! 想想自己。 为了现在的那份家业,艰苦波折了二十几年,在某个混小子这里,可能就只是十天?! 这世界…… 乱了! 感慨之后,陶丙立也没有忘记正事。 混小子提前安排过。 浮盈加仓。 还是加到80%。 对此,陶丙立再次犹豫,感觉这都不像自己,但还是忍不住犹豫。 最初想的赚50%,转眼已经达到。 还要继续吗? 拿不定主意,干脆又打电话。 为了方便联系,郑春把自己的大哥大借给了苏杭,很快接通。 因此才知道,少年已经在返回河元的路上。 说是累了,要歇一歇。 陶丙立顿时又警惕。 这混小子……可别歇到自己家里。 不过,到底也没有明说,很快谈起正事。 商量的结果,仓位还要继续加,只是,两人商定了退出时机。 事不过‘三’。 今天是第一天,明天是第二天,到了后天,无论结果如何,上午一开盘,就立刻清仓,一点不能留恋。 陶丙立从中感受到了一点自己的‘雷厉风行’,觉得不错,答应下来。 随后开始加仓。 因为是盘中浮盈加仓,有些期货公司允许,有些期货公司不允许,账户又多,操作就比较复杂,后者就需要先平仓再买入。 不过,另一方面,显然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听到消息,或者,知道了消息,却判断某件事的影响力只会持续一天,于是表现出看空态度,导致市场上对赌的空单非常多。 因此加仓总体还算顺利。 下午收盘时,陶丙立遥控的仓位已经加到了5600手左右,虽然不到理想中八成仓位的6000手,却也让人满意。 与此同时,绿豆期货价格在下午交易过程中短暂回落之后,最终还是以9601合约的4006元为首,在收盘时全部重新锁定涨停。 这世界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样是这一天,被人直接堵在了花心路酒店房间的张群礼,无疑是最愁的那一个。 少年作家一场记者会,关于张群礼的相关消息,传播速度并不比其中的期货资讯慢多少。 然而,张群礼却没接到。 早上的‘晨练’之后,从昨夜到今天连续太多次的张群礼再次睡下,因为过于疲倦,依稀听到电话铃声,却是暴躁地一把将座机打飞。 大哥大也被他按了关机。 张群礼还有一个秘书在商都,随时帮他联系各种生意事务。 不过,因为知道老板沉浸在温柔乡,秘书这天上午也和朋友一起跑去逛街,恰好还忘带了BP机。 结果可想而知。 说起来,最有可能第一时间通知张群礼的,是崔响。 然而,崔响是个聪明人。 曾经被人打掉六颗牙齿的经历让崔响对‘危险’颇为敏锐,上午听到某个少年作家说出‘睚眦必报’四个字,还有对方毫不犹豫捅向张群礼的那把‘刀’,让崔响在记者会结束后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出去躲躲! 至于刚在《商都晨报》拿到的那份工作…… 算了,不要了! 张群礼已经被捅了一刀,大概率爬不起来,崔响不觉得,某个少年作家会放过攻击他最激烈的《商都晨报》。 于是,当酒店房门被人撞开,卧室内转眼挤了一屋子人,张群礼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很生气! 这还讲不讲规矩了? 坐起身,假装镇定地拉过被子裹了裹身体,还有心情抓了把缩在身边的女人,张群礼这才看向人群前方的一个:“老连,不就是30万,至于这样吗?还有老李,小周,我实话告诉你们,各位这种态度,我就更不能给钱了。” 被张群礼称呼老连的中年人名叫连奉,算是领头,瞄了眼张群礼一左一右的两个,微微摇头:“老张,你这是在女人肚皮上把脑子搞糊涂了吧,天塌下来都不知道?” 张群礼以为对方说的‘天塌下来’只是正常形容,转着脑子考虑今天该如何脱身,脸上带笑:“嘿,兄弟就这点爱好。” 连奉又是摇头,叹息道:“看来是真傻了,那就没法多说,老张,这样,先把你那辆奥迪兑给兄弟几个,咱们再一起去银行。你谅解一下,我们也是没办法,今天你不给钱,大家伙能用的不能用的手段,都只能用一用了。” 这么说完,不等张群礼再开口,连奉已经朝周围示意。 张群礼有些急:“嘿,姓连的,你一个卖书的,学人家当黑社会啊,你……啊,你们,住手,救命啊,抢劫了……快报警啊,啊……” 嚎叫声中,连奉带来的几个力壮下属一起扑上大床,把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的张群礼拖起来,径直就往房间外走。 张群礼先是叫骂,身上挨了几下,才被迫放低姿态,说可以还钱,银行里就有。 想的是拖到银行再尝试脱身。 没能如愿。 到了停车场,看着连奉拍在他奥迪引擎盖上的转让书,张群礼又开始挣扎大喊,可惜这边人太多,又听是要账,也就没人愿意路见不平。 终究按下了手印。 眼看着到手才没几个月的爱车以30万的作价被人开走,转眼赔了十多万,张群礼内心发狠,想着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接着终于得到了一身衣服,被押去银行。 到了银行大厅,张群礼立刻开始大喊着‘抢劫’,然而,直到警察到来,连奉一干人都没有被吓走。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张群礼的债主闻讯而来,而且还都带了人,将一个小小的支行营业厅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的态度一致: 要账! 今天张群礼要是不给钱,就别想走出这家银行。 赶来的民警了解到事情的大概,眼看这人竟然是一个犯了众怒的老赖,顿时也就作壁上观。 只是提醒周围的债主,不能打人,好好说话。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张群礼就算再傻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何况他并不傻。 放低姿态多问几句,顿时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问题竟然在博艺那边。 某个少年作家……今天的记者会上,竟然说他……身家负600万! 怎么可能? 张群礼当场就蹦了起来:“这是诽谤,诽谤啊,我要起诉那个小杂种,让他坐牢,诽谤可是要坐牢的,我还要让他倾家荡产!” 说着又转向周围:“各位,那个少年作家就是个造假惯犯,你们没看最近的新闻吗,他的话也能信?” 其他人见惯了张群礼这番作态,没有反应,最先找到他的连奉开了口:“老张,你在期货市场亏了230万这件事,我已经托人打听了,总不会错吧?” 张群礼眼底的惊讶和慌张一闪而过:“什么期货,老连,我哪里玩得了那种东西,还230万,我要有230万,早就去多开几家书店了?” 连奉抱起了手臂:“老张,我不管你怎么说,只要不给钱,今天大家就一起耗在这里。” 张群礼刚刚已经指认了连奉等人‘抢劫’自己轿车的事情,周边警察却不管,此时听他这么说,也来了泼皮性子,直接往地上一坐:“好啊,老子就是不给钱,你们有种打死我!” 大厅内一干债主顿时面面相觑。 连周围的警察都有些看不过去,这人……实在是太无赖了。 然而,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 还不到正午,张群礼那个身材娇小的女秘书就急惶惶地找了过来,好不容易挤过人群,看到盘腿坐在地上的张群礼,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张群礼对这个没能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的女秘书本就来气,见她如此,顿时吼道:“你他妈有屁就放。” 女秘书被张群礼骂惯了,身子一颤,一时间都忘记了周围场合,连忙说起事情:“老板,南郡那边……咱们文化路上的那家店,王经理来消息说,一群人闯进去,正在……正在搬东西。” 张群礼顿时跳了起来:“妈的,这是抢劫啊!” 女秘书没有停止,又继续道:“还有,还有呢……” 张群礼看了眼周围,下意识想要吼一声闭嘴,已经听到了另外一个坏消息:“咱们公司的银行账户,好像……好像……被冻结了。” 听到银行账户被冻结,又看了眼周围密密麻麻的要账人群,想到已经被抢走的那辆奥迪,想到正在被搬空的书店,想到那个‘负600万’的说法,想到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的身家转眼成空,张群礼终于意识到上午的那场记者会,简直是在要自己的命。 张嘴想要再骂一句,张群礼却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朝一旁倒了下去。 第117章:三言两语 葛蕾蕾上月底正式从兴达期货离职,因为手里多了三万块钱,再加上实在不喜欢证券公司的工作,这个月一直都没有去新单位报道。 某个少年作家的负面舆论爆发后,葛蕾蕾更是连门都很少出。 对于苏杭的遭遇,葛蕾蕾很同情,很愤怒,也很沮丧,但她能做的,却也只是口头上的不断安慰。 她是绝对相信他的。 当一群连父母都要小心应对的陌生人上门,问及苏杭在期货市场上的操作,同样已经知晓昨天那场记者会大致情况的葛蕾蕾,第一反应是替他隐瞒。 然而,对方手中掌握的材料比她想像的还要多,根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想要消极应对,父母一左一右夹在旁边,一会儿使眼色,一会儿发提示,也总不可能连自家都不顾。 只能挑拣着大概说了些,却也基本都是鸡毛蒜皮。 比如苏全民经常带着书本出现在散户大厅,表现得很另类。 比如苏杭前后其实并没有去过几次兴达期货。 又比如,某个少年当初显得非常克制,明明可以赚更多,却只到了100万就果断离场。 如此之类。 葛蕾蕾本以为对方会不满意,没想到,无论是兴达证券的领导,还是商交所的高层,又或者某个从首都赶来的证监会司长,都听得津津有味。 至少表面如此。 这让葛蕾蕾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无意间透露了什么? 聊了半个小时,见葛蕾蕾说的差不多,领头那位四十多岁名叫郑戍明的司长依旧语气温和,却是突然问道:“蕾蕾,你最近和苏杭有联系吗?” 葛蕾蕾内心一紧,下意识道:“没有。” 其实,昨天下午还通过电话。 当然不能说。 郑戍明看着小姑娘的笨拙反应,带着笑,也不戳穿,只是接着道:“蕾蕾,你能帮我们联系一下苏杭吗,事情很重要,我们必须尽快见到他?” 葛蕾蕾再次摇头:“我真不知道。” 眼看小姑娘如此,郑戍明还没反应,旁边的兴达证券商都分公司总经理张皓却有些急,还想到某个直接装病的博艺社长,嘴角都抽了抽。 他们已经接触过博艺,没结果,又发现了葛蕾蕾这条线,比起某个老滑头,觉得小姑娘更好对付,才果断转来这边。 郑戍明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神色温和,不急不缓:“蕾蕾,我们敞开说吧,苏杭犯了一个错误,很大的错误,我们必须找到他,尽可能地挽回,才能避免这个错误继续扩大,你帮我们联系苏杭,其实也是在帮他。” 葛蕾蕾又是稍微犹豫,还是道:“你们总不会连苏杭家在哪都查不到吧?” 郑戍明摇头,坦然道:“我们已经派人去过河元,他家里没人,联系了他的学校,也不知道苏杭的去向,还有他父母,同样不在河元,只知道来了商都。蕾蕾,继续查肯定是能找到的,但我们时间很紧,不能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 葛蕾蕾知道苏杭家门口被人泼了东西的事情,也知道他在商都的租住公寓地址,前几天还悄悄去拜访过。然而,想到苏杭母亲的憔悴模样,她可绝不会把眼前这些人带过去。 何况苏杭也不在那边。 正要继续摇头,葛蕾蕾的母亲蔡玟已经急道:“小蕾,你别犟了,就当是替爸爸妈妈想想。” 葛蕾蕾看向母亲。 妈妈昨天其实看到她给他打电话了,此时并没有戳穿,反而用一种恳求语气,这又让葛蕾蕾为难起来。 郑司长适时补充:“蕾蕾,你也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作为兴达期货的前交易员,你应该更明白,市场连续两天涨停并不是好事,所以,我们找到苏杭,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并没有想对他做什么的打算,还希望你能帮帮我们?” 葛蕾蕾父亲葛新庆也跟着开口:“小蕾,不要耍孩子气啊,你这样帮他瞒着,只是害了他。” “现在的市场……”葛蕾蕾小小沉默,才弱弱道:“……我不觉得苏杭能做什么。” 郑司长见姑娘动摇,带着笑:“蕾蕾,苏杭是那种两月就能赚100万的天才,难道你对他没信心吗?” 当然有啊! 不过…… 最后看了眼周围的一圈人,再次迟疑片刻,葛蕾蕾终于道:“我……我要先打个电话。” 郑戍明立刻点头:“没问题。” 然后,客厅里一群人面面相觑。 郑戍明先反应过来,看了眼一旁茶几上的电话,很好说话地起身道:“我们先出去。” 葛蕾蕾母亲连忙阻拦:“郑司长,不用。” 葛新庆也是劝阻。 不过,一群人转眼还是都出了葛家,在楼道里等待。 只是两分钟不到,葛蕾蕾打开门,看了众人一眼:“苏杭在河元,我……我带你们过去。” 问出了该问的,葛父葛母其实不想女儿再继续掺和这件事,然而,郑戍明很快又是答应,他们也只能同意,还决定一起跟过去。 正要出发,蹬蹬蹬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牛仔装的年轻女孩出现在楼梯转角,手里还拿着一台随身听,看到葛家门前众人,不由一愣。 葛蕾蕾也是意外:“钟郁,你又逃课了?” “我……”牛仔装姑娘晃了晃手中的随身听:“我拿到……录音了。” 葛蕾蕾父亲凑到神色疑惑的郑司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本来只是好奇的郑戍明看向少女的表情里多了几分谨慎,微笑地朝她点头。 葛蕾蕾当然知道女孩说的录音是什么,此时又下意识不想让她知道这边刚刚发生什么,只是道:“我们正要出门,钟郁,咱们回来再聊。” 牛仔装姑娘其实也是心虚,担心葛蕾蕾父母会通知自己爸妈把她抓回学校,一时没有多想,只是点头,让着众人离开。 等葛蕾蕾消失不见,正要怏怏离开的少女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是蹬蹬蹬地下楼,风一样追出公寓楼外,一行人却已经离开,不由跺脚:“葛蕾蕾,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河元。 苏杭昨天从商都返回,并没有再去棉纺路自家的宅子,而是来到甘家的小院。 甘欣生日的那一夜之后,苏杭就喜欢上了姑娘的小窝。 不大的空间,小小的床铺,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来到这边,继续通过移动电话遥控了一些事情,傍晚时分,身心疲惫的苏杭不等甘欣放学回家,就已经睡下,还一觉睡到了今天早上。 葛蕾蕾一行人抵达时,苏杭正坐在院中陪甘奶奶一起晒太阳。 深秋正午的阳光,很暖,又不烈。 今天又直接旷课的甘欣和昨天开车送他回来一直也没有离开的秦彩盈则是在厨房准备午饭。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从厨房出来的甘欣和秦彩盈都是表情警惕,苏杭却只是扶着甘奶奶先进了屋,才重新来到院中。 与到来众人招呼介绍着,苏杭吩咐甘欣两个搬来凳子。 这边凳子不够,于是只有苏杭和郑司长、葛新庆等五六人坐下。 大家落座,郑司长打发了几位随行人员到外面等待,又看向苏杭,苏杭也就让甘欣几个先进屋。 葛蕾蕾很想旁听,或者,不行的话,就进屋瞧瞧,很是好奇这边算苏杭的什么地方,却被她母亲蔡玟拉着也离开了小院。 无关人等离开,郑司长打量眼前漫不经心的少年片刻,没能从对方身上发现一点紧张情绪,只能主动开口:“苏杭,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苏杭在葛蕾蕾之前就已经接到了钟长林的电话,听到郑司长的问题,还是给人一种很不上心感觉地反问:“总不会枪毙吧?” 郑司长愣了下,才下意识摇头:“不会。” 苏杭耸肩:“那就没什么。” 旁边的兴达证券商都分公司总经理张皓见少年如此,想到这两天让所有人焦头烂额的偌大风波,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对郑司长什么态度?” 苏杭冷冷望过去:“如果嫌我态度不好,你们可以离开。” “你……”张皓顿了顿,威胁道:“我们离开,再来找你的,可就是公安了。” “然后呢,什么罪名啊?” “什么罪名,你涉嫌操纵证券市场,”张皓道:“这罪名,已经够判了,你知道吗?” 苏杭摇头:“张经理,我猜你这个兴达证券的高管职位肯定不是凭本事得来的,要么你有个好爹,要么你足够有钱。” 少年这么说,还是当着周围几人的面,张皓好像被人踩了尾巴,蹭的站起来:“你……” “张经理,要不你也出去转转?” 开口的是郑戍明。 张皓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却没舍得离开,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好,却是恨恨地瞪向某个少年。 苏杭却没再看他,转向郑司长:“如果我没记错,咱们国家,目前既没有《证券法》,也没有《刑法》上的证券相关条例,说什么操纵证券市场罪……”说到这里,不等郑司长开口,苏杭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知道有诽谤罪,1979年就已经设立了,然而,就我最近的亲身经历来说,有和没有,也差不多。” 周围人当然清楚某个少年作家最近的遭遇,郑司长稍微迟疑,说道:“苏杭,我大概了解了一些你的事情,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但,这也不是你犯错的借口,你要知道,处置一个人,有些时候,也并不需要明确的法律条款。” “这样一个不讲规矩的世界,大家又都是不讲规矩的人……”苏杭有些诛心地反击:“……既然如此,来呗,我没什么可说的。” 郑司长眯起眼睛:“苏杭,你这样只会招来更严重的后果,我希望你端正态度,认真和我们好好谈谈。” 苏杭朝一旁的张皓示意:“像他这种谈法?” “不,我们两个谈,”郑司长与少年对视着,认真道:“商交所正面临的局面非常糟糕,我没有太多时间,必须尽快拿出一套应对方案,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另外,苏杭,我们已经发现了你上周四重新开设的期货账户,这就是你涉嫌引导市场非法牟利的直接证据。至于你名下另外200万元的去处,虽然是以现金形式取出,我们暂时还没有掌握情况,但只要想查,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能想明白一切?” 苏杭听郑戍明这么说,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从一开始,苏杭就知道重开的那个账户是个破绽,不过,也同样从一开始,苏杭就知道,根本不算什么太大的破绽。 十万块而已。 至于其他资金,当下这个没有网络现金横行的年代,郑戍明说得轻巧,真要去查,能查清楚才是怪事。 不过,苏杭也没有和郑戍明硬顶下去的念头,他只是决定当个坏人,又不是打算当个愣子,刚刚不过都是在言语上为自己争取主动而已,听郑戍明说到这里,也就跟着认真了一些,开口却问了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重开的那个账户,媒体曝光了吗?” 少年提起这个,郑戍明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摇头道:“没有,我们了解到状况,及时对相关信息做了保密处理。” 虽然该知道的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但因为采取措施及时,倒是还没有被媒体捅出来。 苏杭听郑司长这么说,不由放松一些,至少不用太费脑子了,直接道:“那就销掉吧。” 少年这话出口,郑戍明还没开口,一旁的张皓又差点要骂出来。 你说销户就销户啊? 这可是你的犯罪证据! 不过,张皓这次倒没有冒然说话,只是想想。 郑戍明却若有所思。 苏杭稍等片刻,主动继续:“销掉最近的那个账户,再在媒体上发一个声明,提醒大家我在10月份就已经退出了期货市场。然后,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郑戍明感觉思绪已经通透大半,还是下意识追问:“我们……要怎么做?” “这就要看你们怎么想了,”苏杭道:“想要继续保留绿豆期货每年那笔巨额的手续费收入,这次就好好规范一下市场,提高保证金比例,压缩单日涨跌幅度,限制用户开仓数量,如此之类。总之,要鼓励大家继续交易,也要限制市场的过度投机。反之,如果觉得那笔钱无关紧要,纯粹限制市场投机才是关键,更简单,直接停盘,强行清算。” 苏杭说完,不只是郑戍明陷入思索,连跟着明白过来的张皓都露出惊讶表情。 葛蕾蕾的父亲葛新庆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 然后就觉得,某个少年,不愧是两月赚进百万的天才! 让整个商交所上蹿下跳的一个难题,在对方这里,竟然就只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事情剖开,也很简单。 关键还是开始的销户操作。 注销掉少年近期开设的全新期货账户,并且广而告之,就能给市场一个信号,某个少年作家看好的绿豆期货上涨周期,只是截止10月份。 要不然,他怎么会销户呢? 没人会觉得少年作家是不想赚更多吧? 毕竟市场当下的狂热,就是因为某个两月赚百万的少年那份大涨预测而起,只要市场接到某些信号,最近两日围绕绿豆期货而起的狂热情绪就会迅速消退。 紧接着,再配合其他限制措施,整个商交所,都将重新恢复正常秩序。 这还只是一方面。 最绝的是,某个账户注销,少年涉嫌操纵证券市场的证据,也就没了。而且,竟然还是官方主动帮忙销毁的证据! 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一次谈判,或者…… 直接的开价。 证据是你们自己销毁的,再追究,可就是出尔反尔了。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敢配合你们? 小小的院落内。 其他人或许只是震惊感慨,郑戍明表面不显,内心里的情绪却要复杂太多。 虽然始终一副温和姿态,但这次某个少年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郑戍明连夜从京城赶来,本来可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 现在…… 没想到,转眼之间,他就被某个少年架了起来! 简直进退两难。 郑戍明很快想到之前看过电视台的一些录像。 关于昨天的记者会,某个少年说,既然做好人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那就当一个坏人好了! 然后,这才两天时间不到,一个变‘坏’的天才少年,不仅转眼让一个身家数百万的书商倾家荡产,还在商交所的期货市场闹出了这么大的一场风波。 再往前想一些。 央视的报道,郑戍明也看过资料。 心系家乡的少年作家。 其他不说,只是其中一个‘送戏下乡’方案,不仅解决了许多人的工作,甚至还被当做样板推向了全国。即使少年作家近期‘声名狼藉’,这件对很多人都有好处的事情,其实也并没有停止,很多地方都在持续进行。 想着想着,郑戍明逐渐有些愤怒。 这样一个本该对社会有很大贡献的天才少年,才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沉沦至此,这是谁的责任? 简直罪该万死。 不仅如此,如果不做些什么,继续放任,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郑戍明简直不敢想。 可……又能怎样? 毕竟,对于眼前少年,除非采取某些非常规手段,否则,正常情况下,以当下证券市场确实还非常不完善的法律环境,这次,这件事……还真是连判都没法判。 最多收缴一些少年的非法所得,而且,还不一定能全部收缴。 谁知道这少年私下里到底建了多少仓位? 更何况,即使真的能够全部收缴,想想对方两个月就能赚100万的恐怖能力,钱对他来说,算什么问题吗? 不! 绝对不能任由事情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郑戍明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稍后就立刻打电话回京城,好好和上面谈谈。 这样一棵好苗子,必须尽量挽回! 想着这些,郑戍明看向少年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温和,果断点头道:“好,苏杭,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第118章:自己打自己 郑戍明又和苏杭讨论了一些细节,午饭都没吃,便马不停蹄地匆匆返回商都,还在路上,就已经开始安排。 下午1点钟。 这两天备受公众瞩目的商交所突然召开记者会,当着同样闻讯而来的大批媒体,展示了另外一些材料。 同样涉及某个少年作家。 其中关键,就是早在10月份,准确说,是一个多月前的10月24日那天,少年作家在完成清仓之后,当天就注销了其在兴达期货的账户。 私下被交代的商交所领导还当初转告了一段参商的‘原话’:绿豆期货交易已经过热,继续下去风险太高,因此选择销户离场。 这番话转告之后,又是商交所的官方提醒。 希望广大投资者慎重考虑期货市场的交易风险,不要盲目跟风,更不要听信市场的无端传言。 另外,针对绿豆期货交易近期的过度投机现象,商交所已经在紧急讨论,将会尽快出台相应措施。 这场记者会同样短暂。 然而,相比前一日某个少年作家记者会之后的热闹,这一次,除了艰难支撑的诸多空头,其他……无论是进场的还是没进场的,都是骂声一片。 官方操纵啊! 即使一些提前得到了某个少年近期重开账户消息的灵通炒家,眼看如此,明白大势不可逆,也不得不决定平仓,落袋为安。 1点30分。 商交所开盘,绿豆期货的涨停板迅速打开,不过,却也没有出现商交所和空头们期待的直线下跌状态。 甚至,涨停打开十多分钟后,9601合约还一度再次反弹至4126元的涨停位置。 因为一些炒家也并没有完全放弃。 你放出少年作家的销户消息,我也传出某人近期重新开户的消息。 倒不是为了硬顶,只是希望争取时间。 再多挣一些。 当然了,如果能把盘面继续抬高,大家伙也是很乐意看到的。 想想看啊! 若是能连续三天涨停,那场景,该是多么美妙! 某些局中人还因此感慨。 当下的情况,很吊诡,说起来,就是最近的‘少年作家’在打一个月前的‘少年作家’。 自己打自己。 某个凭借昨日记者会热度再次大幅提升的16岁少年,只是几个消息,就把单日成交一两百亿的绿豆期货市场,搅得风起云涌。 无数人因此欲仙欲死。 还不由羡慕:咱要是有这种本事,一辈子都不算白活啊。 总之,结果就是,交易持续一个小时,9601合约的成交价依旧维持在4076元高位。 眼看如此,主持局面的郑戍明只能更进一步,让人放出一连串官方将进一步加强干预绿豆期货市场的消息。 同时紧急向上联络,必须尽快推出限制措施。 不能再有迟疑! 毕竟连续两天的涨停,已经普遍出现的‘穿仓’现象的击穿层面还限制在期货公司范围。 万一明天再来一下,那可就要到商交所了。 国内的交易所不比国外,到了交易所层面,国家也就不得不进场。 到时候,抉择将更加困难。 当‘官方要在商都加盖存储仓库增加现货交割比例’这种其实不太现实的消息都放出之后,效果终于更多了一些。 下午3点。 商交所收盘,绿豆期货9601合约最终定格为4062元。 比起持续了一个上午的120元拉满涨停,11月28日的这个完整交易日,绿豆期货价格最终上涨56元,涨幅为1.3%。 本来要被迫动用自身家底弥补客户亏损的诸多交易所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算还有少量‘穿仓’,也已经在承受范围之内。至于投资者的亏损,既然进场,输赢当然都要自负。 并没能松懈下来的郑戍明一边安排着晚上的会议,一边刚刚匆匆在恒御大厦的一间办公室内扒了些吃的,河元那边就来了电话。 郑戍明离开前留了人在河元看着某个少年。 不是看押。 只是担心再要找人,会联系不到。 来电的消息让郑戍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为,那边……刚刚发生了一场抢男人事件。 嗯。 或者说,是‘抢男孩’。 某个少年作家的另一个女朋友听到消息,跑到了甘家小院,很生气地指责苏杭回河元不通知自己,还与住在小院的那个甘姓女孩争执了一番,最后强拉着男孩离开。 电话里说他们并没有跟丢,已经跟着到了河元的另外一处。 郑戍明沉默片刻,只是让下属把电话转交某个少年。 要确认一下。 这混小子,现在可不能丢! 河元。 小城西郊的陶家大宅,苏杭与郑戍明说过几句,挂了电话,把大哥大递给郑戍明的一位属下,便转向旁边第一次见面的赵怡:“阿姨,我去看看暖瓷?” 少年在自己面前没什么拘束,赵怡也感觉已经认识了这孩子好久,闻言点头:“去吧,让婉婉带你上楼,客人我会招待的。” 说着示意一旁的娇小姑娘。 曹婉婉立刻起身,带着苏杭一路来到二楼,指了指眼前房门:“这里。” 苏杭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便握住把手。 没锁。 一推就开。 进了一处很有少女风的房间,屋内床上的陶暖瓷本来朝外面躺着,见苏杭进门,立刻转身向里,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苏杭走过去,拉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见曹婉婉也跟进来,想想没什么可避着她,就转向床上妮子:“暖瓷。” 没动静。 苏杭伸手,在丫头肩头拍了拍。 还是没反应。 想起来,放轻声音换了个称呼:“宝……” 接着倒是有了动静,却是一抖一抖的,这是……哭了。 只能又起身,凑近过去,把少女搬过来,果然一脸的眼泪,连忙帮她擦着:“好了,我知道错了,回来应该第一时间通知你。” 陶暖瓷抽抽搭搭地抱住男孩一只手,泪眼婆娑地望过来:“我没有气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你回来,宁愿……宁愿去甘欣她那破屋子里,都,呜……都不来找我……” 苏杭用空着的一只手接过曹婉婉递来的纸巾继续帮丫头擦着眼泪,一边劝道:“瞎想什么啊,我就是昨天回来,太累了,又懒得再跑,就在甘欣那边歇了歇。” 陶暖瓷拽着少年一只手,把他整个人都朝自己拉过来,却还是抽泣着:“坏家伙,你……你还让彩盈姐骗我?” 苏杭顺着女孩力道小心地歪在她一旁,闻言道:“这又是哪一出啊?” “我昨晚,呜……打电话……”丫头继续抽噎着:“你,你让彩盈姐告诉我,你在睡觉,却没说你在甘欣家,大骗子,我以为你还在商都呢。” “这个,有点不讲理了啊,我睡觉的时候怎么交代彩盈姐骗你啊,”苏杭再换了一张纸巾,一边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自己没问清楚,彩盈姐那三无样子,你不问,她连一个词都不会多说。” “我……” 陶暖瓷小脑瓜转了转,回忆昨晚,好像……听彩盈姐说他在睡觉,很累了,她怕打扰他,确实没有多问就很快挂了线。 可…… 于是就不讲理了:“反正,都怪你。” 苏杭点头:“嗯,怪我,都不和你说一声。” 少年如此态度,陶暖瓷感觉自己不能再继续,抽了抽鼻子,把他拉得更近了些,搂过去,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想想还是没问,只是看向床边的好姐妹:“婉婉,你……你来里面啊。” 苏杭还没反应,本来在床边的娇小丫头已经爬上床去到陶暖瓷另一侧,从妮子身后搂过来,还碰到了他的手。 苏杭感觉有些古怪,见身边少女脸蛋红红的模样,只是调侃:“不嫌挤啊?” “不嫌,”丫头故作刁蛮地说了句,把男友和姐妹的大小手掌都抓在身前,一边却转移话题:“苏杭,姐姐已经帮我们挑选了几所学校呢,我们可以去纽约,也可以去姐姐现在待的费城?” 苏杭感受着丫头殷切的眼神,还是摇头:“不出意外,事情应该快过去了,我其实不太想出国,人离乡贱啊。” 陶暖瓷顿时失望。 苏杭握了握丫头小手:“如果你想去,可以和婉婉一起去。” 陶暖瓷立刻不满:“然后,你就能够整天和甘欣在一起了。” 这…… 苏杭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陶暖瓷开了口,很快就先放软了语气:“我……我不说啦,你别生气。” 丫头说着,又主动转移话题:“苏杭,姐姐还仔细问过你昨天那个记者会的事情呢,我听到她和妈妈谈了好久。” 苏杭嗯了声,没有多想,只是道:“你不要管这些,报纸也少看点,开开心心的。” “唔,你这话……”陶暖瓷不满:“……我不是小女孩了呢。” 苏杭调侃:“动不动就哭鼻子,还不是啊?” “女人就是要哭的,”陶暖瓷很有理论,还人身攻击:“甘欣那种,简直是木头,才没意思。” “甘欣内心世界很丰富的,可不是木头,”苏杭笑:“而且,你这些话别让彩盈姐听到,小心她不再给你开车。” “那就让她给你开车好了,”陶暖瓷又想起昨天:“我不问,她都不会多说几句,一点都不知道要向着我。” “傻妮子,这样的司机才是最好的,别人都求之不得。” 陶暖瓷当然也明白一些,想想秦彩盈以往那么尽职尽责,觉得自己这么念叨也是不该,就不再多说,身子又往少年身上凑了凑:“我困啦,要睡觉,你搂着我。” 苏杭搭手过去,却是道:“等下阿姨进来看到,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爸爸不在呢,妈妈……当年,反正……” 丫头还在犹豫要不要揭一揭母亲的底,里侧一直安静的某个妮子开了口:“我把门反锁了,没事的。” 刚说了没事,房门就被敲响。 三人都吓了一跳,不过,苏杭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另外两个妮子都是匆匆爬了起来。 门外确实是赵怡,身边还跟着秦彩盈。 商都那边的陶丙立来了电话,打到了郑春借过来最近主要是秦彩盈帮忙拿着的大哥大上。 当然还是商交所的事情。 上午接到钟长林的报信,苏杭就及时通知了陶丙立。 事情有变,本来计划的事不过‘三’,也只能临时调整。 陶丙立今天上午就开始清仓,并且顺利完成,待到下午,商交所召开记者会,绿豆期货价格回落,这边已经成功收官。 两天时间,1000万的本金,盈利总计约1170万。 苏杭被十几二十年后动辄成千上万亿的各种数字洗脑多了,其实没多大感觉,然而,隔着这年代通话质量并不算太好的大哥大,他还是能感受到陶丙立的兴奋。 两天进账千万,翻倍的收益,怎么可能不兴奋? 陶丙立甚至都有些后悔,没有更大胆一些。毕竟总计2000多万啊,接下来,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直到苏杭说起自己已经被盯上,那边才冷静下来,表示会尽快把所有资金以现金形式取出,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另外还传授了苏杭一些应对方法。 说完了正事,陶丙立才意识到另外一件。 混小子……在自己家。 果然啊! 于是立刻又不淡定了,却又假装很淡定地邀请苏杭去商都。 然后,电话就被一直旁听的赵怡拿了去。 苏杭晚间到底在陶家留宿下来,不过,陶家够大,当然不是和陶暖瓷一个房间。 这么来到新一天早上。 报纸上围绕苏杭前天那场记者会的热闹还在持续,而且,风向进一步转变,越发有利于苏杭。另一方面,今天商交所的相关动作还没有开始,倒是有另外一个消息占据了大量报纸版面。 张群礼。 某个在这场风波中转眼倾家荡产的书商……死了! 第119章:落 张群礼被围堵那天的晕厥,只是因为纵欲过度加上饥饿受凉,其实问题不大。 债主们慌忙把他送去附近医院,简单救治,张群礼很快就醒了过来。 不过,眼看病房外被债主和记者堵得严严实实,张群礼再次耍起了自己的无赖本性,假装重病难起,还继续声称要起诉某个少年作家,连带围攻自己的债主,也要一并告上法庭,说是讨要健康损失。 直到更多的坏消息传来。 张群礼进了医院,按照常理本该出现的张家人一个都没有露面。 几个南郡本地的债主很快得到消息,一直和丈夫关系冷淡的张群礼妻子在南郡市文化路上那家超群书店被哄抢当天,就卷了家里的细软连夜消失不见,还带走了两个孩子。 张群礼还有一个兄长住在农村,母亲也健在。 然而,当有人找过去,张兄直接表示没有这个弟弟。 打探后得知,张群礼身家数百万,但别说帮助兄长一家,甚至连母亲的赡养费都不肯出,兄弟之间关系可以想像。 毕竟别人家事,这些还是其次。 众人更加关注的超群文化公司,在南郡市第一家超群书城被债主哄抢一空后,连锁反应迅速传开,第二天,又有两家书城被上门的债主抢光。 为了避免事情持续,还被张群礼欠着两百余万贷款的地方银行紧急向官方申请,南郡超群文化公司剩余的9家书城在当天被官方全部查封,连带查封的还有张群礼在南郡的其他资产。 商交所忙着打压过热的绿豆期货交易的这天下午,赖在商都一家医院病房的张群礼听到一系列消息,当场嚎哭起来,边哭边骂,直到再次晕厥。 事情发生在当天晚上。 门口依旧被堵,凌晨之后,张群礼从病房四楼窗户爬了出来,打算悄悄离开。 四楼其实并不算高。 正常情况下,哪怕不小心摔下去,大概也只是断胳膊断腿,奈何张群礼运气太差,扒着墙壁往下爬时仰身跌落,后脑先着了地。 张群礼留下的最后几句话,是抓着一个医生的手,求对方救自己。 说还有钱,只要救了自己,都给对方。 然而,因为深夜发现太晚,还没推进手术室,人已经没了生息。 事情还有一些后续。 张群礼当时话语越来越低,那位被抓住手的医生不得不把耳朵贴在对方嘴边,然后就被债主围住,不断逼问某个书商所说的‘还有钱’藏在哪,甚至动了粗,直到警察到来,才得以脱身。 至于医生到底有没有听到更多,没人知道。 少年作家一次记者会,两天时间,某个被指责为幕后黑手的书商不仅倾家荡产,甚至连命都没了,媒体当然不会放过。 然而,却没有多少同情。 或者因为出了人命就转向攻讦某个少年。 因为才短短两天,哪怕不算苏杭的指控,这人被扒出来的各种负面,都让人很难对他产生哪怕一丁点怜悯。 新一天的商都一份报纸上,还有一个债主因为张群礼死亡而大哭的照片。 当然不是伤心。 这位债主垫资为超群文化旗下的两家书城提供了装修,但张群礼一直拖欠他二十余万装修账款长达六年。 现在人死了,超群书城又被查封,彻底讨债无门的债主因此崩溃。 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无赖人渣,少年作家指控对方炮制了针对他个人的一系列负面新闻,即使没有拿出直接证据,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更相信几分。 其中一些报纸,已经开始仔细分析博艺和参商前段时间提供的最初根本不被人理会的各种证据。 再次赶赴河元的一些记者,调查方向也出现了改变。 与此同时。 商交所。 为了彻底压下前两日的狂热,避免今天绿豆期货市场再出意外,上午八点钟,一夜未眠的郑戍明亲自主持了又一场记者会。 还是关于绿豆期货的决定。 为了抑制市场的过度投机行为,商交所的绿豆期货交易,即日起,保证金比例由原本的5%提升到10%,单日涨跌幅度,由原本的上下最高120元下调至80元。 不仅如此,商交所还将对旗下所有期货公司进行全面清查。 商交所期货交易开张以来,为了尽可能拉拢客户,赚取手续费,很多期货公司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违规行为。 比如,正常情况下,期货公司为了降低风险,应该要求客户提供比官方更高一些的保证金比例。然而,实际情况是,很多期货公司不仅没有提高,对于一些资金大户,反而主动配合加大杠杆,以更低的保证金建立超出限制的高额仓位。 类似的违规操作,一旦遭遇诸如前两日的极端行情,‘穿仓’可以想见,风险将可能直接突破期货公司,传导至交易所层面。 因此,郑戍明在昨天后半夜召集的期货公司高管会议上已经提出要求,严令各家期货公司若有类似问题,立刻整改,一旦稍后被清查出来,情节严重的,将会取消商交所的会员资格,并处以高额罚金。 八点钟的记者会结束,该放出的消息已经放出,郑戍明开始等待九点钟的到来。 还不得不承认,有些战战兢兢。 今天要是继续大涨…… 反正,郑戍明在记者会之前就已经给某个少年打了电话,还不行的话,这边掀桌子,那边也得收拾对方。 这算一夜未眠的郑戍明的一些气话。 昨晚已经和京城那边联系过,谈起了某个少年。 不过,实在忍不住,收拾一下,也是真的。 毕竟闹出这么大乱子。 少年的回答倒是让他放心一些,说毕竟才开张两年,问题有,但不多,还有救。 弄好了,以后就是一份长远收益。 相比起来,要是等五六年再下手,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尾大不掉,积重难返,那就彻底没救了。 郑戍明觉得挺有道理,却也没好气。 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能写文章了不起哦? 还说得自己跟诸葛亮一样,五六年……当你能未卜先知啊? 郑戍明内心忐忑,商交所、期货公司、无数期货炒家、跟进这件事的媒体乃至这几天开始关注所谓‘期货’的普通公众,也同样在等待。 终于。 九点整,商交所开盘。 万众瞩目的绿豆期货,开局跳空,直接一个低开,主流的9601合约从昨日的4062元秒跌至4036元,随后开始小幅震荡下行。 郑戍明在商交所的官方大厅内亲自盯了一个小时,眼看着绿豆期货9601合约回落至4010元左右,开始趋向稳定,内心里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不要大涨,也不要大跌。 稳定最重要。 确认市场大致安稳下来,郑戍明回到这边的临时办公室,给京城方面也在焦灼等待的上级通报一番,就又匆匆离开了恒御大厦。 商交所迫在眉睫的事情暂时搞定,郑戍明就打算处理一下之前特意记在备忘录上的另外一件事。 不大不小。 关于博艺那边,《商海》手里有一篇文章,还是某个混小子的,《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 好不容易平了乱子,这东西,虽然郑戍明私下里已经要来看过,没觉得什么特别,但也绝不能让《商海》随便发出来。 还嫌热闹不够大啊? 至于某个少年的问题,郑戍明已经按照昨天的思路尽力在做,他是真的惜才了,却也明白,想要上面给出反馈,并不是一朝一夕。 必须要耐心。 然而,郑戍明有足够的耐心,有些人却没有。 中心区距离中心广场不远的机关家属院内。 葛蕾蕾昨天去了河元,当天竟然都没有回来,某个牛仔装少女因此更加郁闷。 仔仔细细听了昨天拿到的那份少年作家记者会上的录音,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一遍又一遍,再结合最近的新闻,想到事情发生的那天,他把自己拉到身后,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恰好,她也能做点什么。 仔细考虑过后,少女联系了一家报纸,挑选的还是中原省最大的那份,并且少有地拉了一次父亲的大旗当虎皮,加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的零花钱。 同样是这一天。 玉川路上的《商都晨报》总部。 少年作家那场记者会之后,张群礼当天就遭了报应,今天又传来身死的消息,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崔响,也在那天之后下落不明,《商都晨报》的总编邹西邻越想越焦虑,越想越害怕,甚至还有些歇斯底里,昨夜亲自又写了一篇强烈批驳少年作家的文章。 试图继续把对方按倒在泥水里。 然而,在媒体已经逐渐改变风向的当下,还在坚持抨击参商的《商都晨报》,就像一个小丑。 早上刚刚上班,甚至有人把电话打到了邹西邻的办公室,让他积一点德,别再作孽。 本来因为晨报销量大增而积极联系的一些广告商,这几天也都陷入了观望。 这么一直到晚间。 邹西邻打起精神参加了一个饭局,八点多钟的时候,一位下属突然打电话过来,急切地说了一些什么,他便急匆匆地告辞,重新返回玉川路上自己的办公室。 传真机前。 首先是一篇英语文章,紧接着,是翻译好的中文。 邹西邻不懂外语,但只是拿起那份中文译稿看了眼,脑袋就嗡的一下,整个人差点软倒在地。 这是遥远的大洋彼岸,邹西邻并没有听说过的一份名叫《费城问询者》的报纸刊发的文章。 文章名称叫做《中国少年遭遇媒体暴力,被迫发出‘变坏’宣言》。 甚至都不用再看内容,邹西邻就已经明白自己将面临什么。 这个国家最重脸面。 现在,自家报纸炮制虚假新闻攻击一个少年作家,如果只是在国内传一传还没什么,这一下闹到了国外,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邹西邻都拿到了文章传真,其他各方也可以想见。 河元。 本来正在吃晚饭的陶暖瓷收到自家姐姐跨洋传来的新闻内容,顿时明白在费城读书的姐姐之前为何会询问那么仔细。 更多的,却是高兴。 虽然是姐姐做的,但也总算为他做了一些什么。 于是,这段时间内心里其实一直在为少年的遭遇而愧疚难过的女孩直接抱着苏杭大哭了起来。 喜极而泣。 商都。 媒体上的事情还没有过去,期货上的麻烦又接踵而至,钟长林本来很为苏杭担心。 不过,同样收到那篇国外的报道之后,内心里一根弦绷了大半个月的钟长林,终于觉得自己能睡一个好觉。 当然了。 睡觉之前,钟长林把文章的复印件传给了所有能递送的人,希望大家一同睡个好觉。 同样在商都。 又是一天忙碌的郑戍明,也很快收到了从京城传来的海外报道文章。 却是苦笑。 丢人丢出国门了啊。 11月30日,星期四。 又是新的一天,这场说是重启又临近收尾的风波,却是从《中原日报》上一副整版文字作为开端。 版面上只有11个大字: “参商,” “我支持你,” “但不许变坏!” 大部分人终究不可能知晓大洋彼岸一份报纸上已经出现的一篇报道,但《中原日报》上的这一版,却是立竿见影。 为什么? 简单的11个字,或许安排这一切的某个牛仔装少女自己都没想到,但,其中确实存在着一个很强的逻辑: 好人才会变坏。 因此,就如某个少年作家自己在记者会上所说的,他本来是一个好人,被人逼迫,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才不得不变成坏人。 既然参商确实是一个好人,那么,之前以《商都晨报》为首的那些报纸对他的攻击,还能是真的吗? 再想想少年在记者会上的说辞,还有媒体上其实也有过报道的各种证据。 显然啊! 从一开始,参商就是被冤枉的。 最近媒体关于某个南郡书商的报道,也已经间接证明了这件事,那个已经死掉的张群礼,才是个一点都不值得同情的真真正正的坏人。 于是,本来只是转向中性的媒体舆论,随着《中原日报》上的这11个字,终于开始朝另外一个方向倾斜。 紧接着,大洋彼岸的那篇新闻,在《青年日报》首先提及之后,也飞快传播开来。 人家老外都知道咱家里的这些破事了。一大群媒体,欺负一个孩子,把人家逼得不得不说要变成坏人。 这是人干的事吗? 于是…… 继续反转。 时间在这种热闹里进入了1995年的12月。 本就随风倒的更多媒体开始声援参商,原本滞销的《数不清的流年》,重新受到追捧,各地书商再次频繁联系博艺进行采购。 到底决定暂时停刊的《青旭》也收到了无数读者的声援,希望能尽快复刊。 同时,一定要继续有参商的专栏。 当然还有《商海》。 少年作家那篇关于期货的文章,因为上面的直接干预,到底没能在《商海》上刊登出来,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博艺旗下这份商业杂志的销量。 最新的12月刊,首印的10万册,只是三天不到,就被读者一扫而空。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地点是河元二中。 来了一大群人,连凑热闹赶来的市政府领导都要小心应对的那种。 轮流和苏杭谈话。 首先是已经见过的郑戍明。 讨论内容很简单。 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但,之后,苏杭决不允许再涉足期货市场,更不能公开发表任何可能左右期货市场的言论或文章。 大部分人在校长室那边,临时被选做私密谈话场所的副校长办公室内。 苏杭听郑戍明说完,没有反对,倒是提起:“郑伯伯,国内这小池子,坦白说,我本来就看不上。不过,国外的期货市场……我也不能掺和吗?” 郑戍明眯起眼睛:“你想去哪?” “暂时还不知道,”苏杭抬起双手比划了下,带着笑:“可,世界那么大……” 郑戍明假装斟酌片刻,才道:“去也可以,不过,提前必须跟我打个招呼,得到批准。” “郑伯伯,白要消息,这就不厚道了吧?” 郑戍明听少年这么说,直接破功:“混小子,你知道我放你这一马,要担多大干系吗?” 苏杭表情无辜:“郑伯伯,你有证据吗,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鲁迅先生的文章,都被你用坏了,”郑戍明笑起来,转而又稍稍收敛:“说吧,你的条件?” “我对钱不感兴趣,”苏杭装了一下,感觉……没什么感觉……只能继续:“不过,到时候,该我的酬劳,还是不能少的。” 郑戍明道:“先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苏杭故意露出惊讶表情:“郑伯伯,你要我……再来一次?” 郑戍明想到刚刚才过去的商交所风波,顿时意识到……明显问错了,还有些心有余悸,连忙道:“我是说,国外,国外!” 苏杭点头:“这没问题。” 郑戍明眼看少年轻描淡写,反而感兴趣起来:“还真有啊,说说?” 苏杭直接摇头:“不能说。” 郑戍明:“……” 知道其他人还等着,只能暂时打消追问的念头。 随后是一次采访。 或者说…… 正名! 因为是比《中原日报》还大的那份国内最大的日报。 不过,采访之前,那位看起来年龄和郑戍明差不多明显不太像记者的中年人先和苏杭谈起了近期国外的相关新闻,带着引导和暗示。 同时还首先透露一个消息。 邹西邻已经被撤职,《商都晨报》将会停刊整顿。 再说海外那边。 那家《费城问询者》开启话题之后,最近又有不少海外媒体对苏杭的事情进行了跟进,还有海外记者直接联系到了苏杭本人,希望进行采访。 苏杭也很果断。 这件事,苏杭之前是真没想到,而且,即使想到,也不一定会用。 终究是家丑。 不过,陶暖玉既然做了,苏杭还是对陶暖瓷的这位长姐表示感激。 却也不会继续。 之前就已经拒绝过几次,这一次,上面已经给足了面子,苏杭当然要明确表态。 再有海外媒体找来,他还是会拒绝,不会接受类似的采访。 中年人很满意。 双方这才开始正式的话题。 这么轮番谈完正事,各方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大家重新聚到校长的办公室内。 热络讨论一番,之前采访自己的中年人又引出了一个话题:“苏杭,听说你会书法,能不能给大家展示一下,如果能契合这次的报道,就更好了?” 众人顿时露出好奇和期待。 苏杭斟酌片刻,点头:“好啊。” 跑来陪同的苏杭班主任孟文康殷勤地找来纸笔,在自家校长的办公桌上铺开,又亲自给自己学生研墨。 众人的围观中,苏杭提笔蘸墨。 最后酝酿。 落笔。 龙飞凤舞的一副草书,似乎是对于近期遭遇的宣泄,也有着少年该有的恣意和张扬。 周围人轻声跟着念出: 魑魅搏人应见惯,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