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白月光》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1 暴雨中求情…… 暴雨中,世子林笑却跪在皇帝的寝宫外,为状元郎谢知池求情。 太监张束劝道:“世子爷,您快起来。状元郎宫宴不敬,出言不逊,竟敢作诗讽刺陛下,这是不忠违逆之罪。陛下罚他没为宫奴,已是留了余地。” 林笑却面色苍白,暴雨的急冷砸得他浑身微颤,他手掌按在湿淋淋的青石板上,指尖因用力支撑跪的姿势泛起青白,雨又淋得肌肤发皱。 他生来多病多灾,身子骨十分不济,这次又一意孤行,不准伺候的婢女小太监为他打伞,执意雨中长跪皇帝宫门外求情,不管结果如何,一场大病是免不了的了。 伺候皇帝的太监张束如何相劝,林笑却也不肯起身。张束担心这样下去,世子爷真有了好歹,不得不再次去陛下跟前禀报。 皇帝萧倦听了,沉声道:“让他跪。 “今天他就是跪死在这里,也要阉了那不知好歹的谢知池。” 林笑却是异姓王之子,他父亲是大邺的功臣,因功封王,可惜早早就病逝,其妻竟殉了情,留一个嗷嗷待哺的独子无依无靠。 皇帝萧倦念其父之功,将林笑却抱入了宫中。 如今十八载过去,竟学会了威胁他,萧倦心道,既如此无知妄作,那就去死。 暴雨声声,林笑却昏昏沉沉,满目晕眩,他强行支撑着自己不肯倒下。 这是一本强取豪夺虐恋情深宫廷文,他扮演其中的炮灰攻,痴恋主角受谢知池,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样的炮灰攻又被称作舔狗,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快穿部的员工不愿受这种罪,接受炮灰攻任务的几近于无。部长只好派系统233去万千世界找个好哄骗的宿主,绑定了做任务。 林笑却当时已快病死,系统233选中了他,哄骗说炮灰攻的一生是很有意义的,他付出一切给予主角受的温暖,如同夜空中的璀璨烟火,哪怕只在主角受心中绽放了刹那,已是一生难忘。 林笑却不是傻子,他只是想活,想要活下去,无论要付出什么,哪怕是自己的尊严,他也要活下去。 系统233安慰宿主道:【再坚持一下,等晕倒了就不疼了,坚持一下。】 系统233的话在脑海里响起,林笑却可以在脑海里用意识与系统沟通,周围的人不会听到,这避免了他成为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林笑却在脑海里轻轻地嗯了声算作回应。 他的小腿实在是疼得厉害,跪着时,全身的重量压着小腿碰在这坚硬冰冷的石板上,腿骨连着皮肉疼。 他的手掌撑久了也疼得微颤,他快坚持不住了。 这一世虽然也是多病身,可打小精心地调养着,锦衣玉食仆从成群,就算幼时念书写字犯了错,可太傅就算打太子手板也不会打他。 通常,太傅极少冒犯太子,就算有错也多是伴读被罚。 唯有的那么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太子带着他逃课,结果他不小心摔进了莲湖里险些身死。 他养病期间,听说第二日太子上课时,被太傅打了手板。 太傅敬重他的父亲,对他也有几分怜爱。 太傅或许以为太子是故意的,只因皇后娘娘对他多有疼爱,太子犯了嫉妒之心,故意要弄死他。 其实不是的,确实是湖边太滑了,太子要牵着他的手走,他不让,他不习惯跟人那么亲密。一方非要牵,一方非要躲,躲闪之中他脚一滑就摔进了莲湖里。 当时太子吓坏了,都忘了自己不会游泳也跟着往下跳,还好小太监支尚及时拦住了太子,不然真不好收场。 支尚拦了太子,准备自己跳下湖救人,伺候林笑却的小太监比他动作快得多。 山休猛地一头扎进莲湖,在春寒中把林笑却救了起来。 太傅第一次罚太子,便是为着此事。第二次罚得更狠。 那时候林笑却跟太子都已长成少年,一日午后休憩,林笑却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爬上林笑却的面庞。太子看得痴了,明明是金灿灿的光,照在林笑却面上,却衬得他越发清冷圣洁,像是午夜空中楼阁里缥缈的神,在日光下慢慢地消散,轮廓曝光的白便是离去的征兆。 太子想要留住他,不知怎的昏了头就亲了上去。 非常轻的一个吻,林笑却都没察觉。 可太子运气糟糕,正巧被回来的太傅撞上。 太傅怒不可遏,竟拿起教棒打了上去。 “殿下,林世子不是你的娈童!如此亵玩,伦理何在?纲常何在?” 这事闹得不大,但皇后娘娘知道了。从此他对林笑却的疼爱日渐寡淡,在皇后娘娘眼里,没有太子的不是,是林笑却上不得台面起了勾引之心。 皇后娘娘并非女子,而是哥儿。在这个世界有三种性别,男、女、哥儿。哥儿既可以娶妻也可以嫁人,在林笑却看来,类似于双性。当然,这里没有生理结构图,他并不知道是否有区别,区别在何处。 嫁人的哥儿通常被管束得很严苛,不但会被锁住**(鸡飞蛋打,说鸡不说吧),日常也很少出行,相比妻子,更接近于主人的私产。 因此,在这个世界,哥儿的社会地位是最低的一类。很少有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哥儿,大多数哥儿只能嫁给男子。 女子嫁与男子,能够拥有自己的私产,也拥有和离的权利。但哥儿嫁给男子,带有奴的性质,虽名义上为妻,但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产,亦不能和离,丈夫死了要么殉葬要么守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一些性格刚强坚毅的女子,不愿嫁与男子的,会选择招赘一个哥儿,让其操持内务,女子便安心从商,出门做生意。 被招赘的哥儿依然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产,亦不能和离,操持家务养孩子服侍妻子是他们日常的生活。 哥儿之间严禁互相嫁娶,正如男男女女不可互相嫁娶。同性婚嫁被视为违背纲常伦理,有严苛的律法禁止。 皇帝萧倦上位后,哥儿的社会地位提高了一些。 萧倦喜欢哥儿,娶的皇后是哥儿,后宫的妃妾也都是。上行下效,民间对哥儿的鄙夷减少了许多。 皇后知道太子吻林笑却的事后,心中郁郁,太子身为储君,却吻了一个男子,被传扬出去有损名声。 便有心隔开太子与林笑却。 太子多次反抗,皇后在儿子的反抗里,对林笑却的成见越来越深,林笑却与皇后之间的气氛也越来越僵冷。 林笑却倦了,道:“殿下,正如太傅所言,我不是你的娈童,你就算心有恶欲,也不该朝我发泄。” 太子站在他面前,越是难堪越是微抬着下巴不肯露怯:“怯玉伮,你当真以为,孤这些日子的执着是把你当娈童?” 怯玉伮是林笑却的小名,为了留住多病多灾的他,钦天监建言取一个微贱的小名压一压。皇帝思索半晌,定了怯玉伮这个小名。 太子面前,林笑却道:“殿下,无论是否为娈童,臣不愿。” 少年的萧扶凃闻言,唇瓣微颤,他望着林笑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抿紧了唇瓣。 怯玉伮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就算是个泥人也有几分血性,他无法容忍自己不但败下阵来还自怜自贱。 萧扶凃没有说些掏心剜肺的话来挽留,他收起自己多余的情意,微阖了眼眸,矜傲地转身离开。 自那以后,他们再不如过往亲近。 暴雨里,林笑却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皇帝萧倦不知何时,走出了寝宫站在廊下看着他。 林笑却在系统的提示里望了过去,萧倦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如同已经冰凉的烙铁,烫不着他,却也带着危险的残余。 雨暴烈,冷意附骨,林笑却彻底坚持不住,急遽地颤了下,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在濒临昏迷时分,萧倦一步步走到了他身旁。 萧倦拿着把伞,雨顺着伞檐滚落如注,打在林笑却的眉骨眼眶,落在他寡淡的唇瓣,他湿漉漉如冰融,眼睫颤着想要睁开,却乏力得做不到。 萧倦居高临下俯视着林笑却,对他遭受的苦难无动于衷。 直到林笑却彻底昏了过去,萧倦才扔开伞,把林笑却抱了起来。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2 虐恋情深HE…… 宫女雾映走进皇后的寝宫,向皇后禀告了林笑却昏迷的事。 皇后姓楚,名词招,闻言默了半晌。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仍然招人,心却老了。 他心底里冒出一个说不清的念头来,他问雾映:“那谢知池长得如何。” 雾映答:“天人之姿。” 皇后微嘲地笑了下。 “难怪一个二个……”他没有说下去,沉默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没有发现皱纹,心中却布满了裂纹。 天晴,皇后来到林笑却的寝宫看他。 林笑却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觉,脸色虚弱苍白,唇色也寡淡如橙花融了雪。 殿内药气挥之不散,伺候的小太监山休端着药,等药不那么烫了就喂林笑却。 皇后道:“给本宫吧,本宫喂他。” 山休恭敬地呈上药碗,药汁还有些烫,皇后端着烫着了指尖,他反而端得更用力,好似要药汁把手熔了才甘心似的。 他已经与林笑却疏远许多,他本可以不来看他的,可听着雨声不绝,他被打扰得始终静不下来,做不了任何事,一定要亲眼来看看,这勾了他儿子心的林笑却,现在到底如何了。 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活不了多少岁的短命鬼。 可亲眼见到林笑却的孱弱,皇后却发现自己心中的裂纹裂得更深了,深不见底,幽暗里到底潜藏着什么他不能在意。 皇后阖上眼,不愿再看他,等到药汁的温度适宜入口,他才缓缓睁开双眸,为林笑却喂起药来。 林笑却闷咳了两声,微蹙起眉头潜意识抵抗这药汁。皇后把药碗搁到一旁,将林笑却抱入怀中,他取出绢帕擦了擦林笑却的唇,汁液浓,绢帕洁,林笑却唇瓣沾上的汁液脏了皇后的绢帕,他却毫无所觉。 山休端起药碗候在一旁,皇后拿了药勺慢慢地喂林笑却。 林笑却靠在皇后身上,皇后感受到他发烫的体温,被针刺了似的密密麻麻的心惊。 “他在发烧,”皇后犹疑,问山休,“太医怎么说。” 山休答了,还是老样子,须得好好调养着,性命无碍,只是之后恐怕会更加虚弱。 皇后抱林笑却的手顿紧,片刻后他掩饰般道:“更虚弱?都这般了,还能虚弱到哪里去。” 山休不敢答,只头垂得更低。 皇后压抑着情绪,喂完药该走了,他却仍是抱着林笑却。 林笑却昏昏沉沉,渐渐醒了过来。皇后察觉,反倒立刻把林笑却放了下来,准备离开。 林笑却缓缓睁开眼,看到皇后的背影,认了出来。 “娘娘。”他的声音微弱,若非此时室内安静得时光蒸发,皇后疑心自己是听不见的。 林笑却望向山休,示意他把他扶起来。 山休利落地上前,垂着头沉默地扶起了林笑却。 林笑却靠在床靠上,忍不住咳了两声。缓了片刻,皇后仍然背对着他,不走也不转过身来。 “这里病气重,”林笑却望着皇后的背影,道,“娘娘早些离开吧,不要过了病气。” 皇后听了,默了半晌,攥着绢帕离开了。 皇后楚词招走在宫道上,望向深宫大院之上的长天,明明是天晴阳关普照,他却看得阴云满布。 风暴不在苍穹,在他心中。 林笑却既醒了,就不得不问问谢知池如何了。 在这本书里,他就是一个痴恋主角受谢知池的炮灰攻,短命鬼,戏份不多。 出于对宿主的保护,避免与书中人物共情,233没有细说这本书的具体内容,只大概为林笑却介绍了下他的戏份。 一是雨中求情救谢知池;二是得知谢知池仍是没为宫奴后,想法子救其出宫却反被其囚禁;三是被谢知池当做人质威胁太子,为不牵累太子自尽。 233道:【现在第一场戏份雨中求情宿主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不用费心,等到第二个节点再做任务即可。】 其实完整的剧情远比233告知的残酷得多。 这是一本虐恋情深HE文。 皇帝萧倦看上了状元郎谢知池,用强权逼迫他服从,谢知池不应,在宫宴上出言讽刺,被皇帝下了大狱。 皇帝萧倦要阉了谢知池,叫他做个千人踩万人踏的贱奴,消磨谢知池所有的骄傲,让他知道,皇权之下,没有臣子,只有奴隶。 萧倦要的,得不到,就毁掉。 谢知池并非那等有家族势力的臣子,就是一个平民百姓靠科举一步步走到皇帝跟前,想着忠君护民,要用所学为大邺做事,为百姓做点事。 可当他来到皇城,大邺的中心,过去的信仰面临崩裂,己身也陷入难以挣脱的泥淖。 谢知池长得极好,丞相家的哥儿瞧上了他,可谢知池有一个童养媳,虽未成婚,但童养媳操持家务辛苦多年并没有任何过错。 那哥儿忍了又忍,退了又退,说是可以让那快三十岁的老人儿当妾。 童养媳也是个哥儿,年龄比谢知池大了十岁。大旱灾年成了流民,濒临饿死之际被谢知池的阿爹捡了回去,还重新取了个名字,叫云木合。 谢知池阿爹没两年快死了,谢知池当时还是个奶娃娃,谢家也没什么亲戚可以托付,为了让谢知池好好长大,便做主让云木合成了谢知池的未婚媳妇。 “木合,”谢知池阿爹临死前道,“你要让他活下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养大他。他是你的夫主,是你未来的丈夫,你若是抛下他,生前不得安宁,死后沦为牲畜。” “可你要是养大他,他知恩图报,无论有没有出息,都会对你好。木合,我给了你饭吃,现在,轮到你报恩了。”谢知池的阿爹说完就去世了。 不过十二的云木合抱着怀里的奶娃娃,咬着牙忍住泪,埋了恩人,用尽一切办法将谢知池养大。 云木合对于谢知池来说,如兄如父,恩情敬重皆有之,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负他。 丞相家的哥儿打算落了空,他没想到自己如此容忍,谢知池仍是不应,非要娶一个大龄的乡下媳妇。怒意之中,使绊子让谢知池差点没能赶上殿试。 好在谢知池有所警觉,最后关头险之又险赶到,并在殿试中一鸣惊人,拔得头筹,被定为状元。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就结束,还能勉强算是爽文。 可殿试结束,谢知池还没走出皇宫,皇帝身旁的太监就到了。 太监委婉地传递了皇帝的意见。 原来皇帝萧倦初见谢知池,就瞧上了他,皇帝要谢知池白日做他的臣子,夜间做他的宠妃。 太监此来,是让谢知池别走了,今夜就留宿罢。 大喜大悲,谢知池险些站不稳。最后,他摇了摇头,不顾太监挽留,径自走出了皇宫。 三日后的宫宴里,面对萧倦毫不遮掩的目光,本就独木难支的谢知池,在皇帝点名要他作诗时,饮了半盏酒,挥笔作下一首讽诗,彻底得罪了萧倦,被萧倦当场下狱。 谢知池初来烨京城时,世子林笑却曾见过他一面,就此芳心暗许,思念不绝。 得知谢知池要被没为宫奴,林世子不管不顾长跪求情。 皇帝萧倦放了谢知池一马,没有阉了他,但没为宫奴的决定不变。 朝堂之上,谢知池先前拒绝丞相家的公子,得罪了丞相一系,后又作讽诗冒犯陛下,几乎无人为他开脱。 他就此没为宫奴。 宫妃被锁住**的待遇落到了谢知池身上。宫妃不会遭受的侮辱也落到了他身上。 小倌馆里教训不听话的小倌的手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宫里专门为谢知池成立了一个惩戒阁,专罚他一人,日日夜夜下来,谢知池没有疯也离痴傻不远了。 可皇帝临幸那日,谢知池竟然保留了神智,试图刺杀萧倦。 萧倦大怒之下,把谢知池的童养媳抓了,当着谢知池的面要云木合的命。 云木合为了不牵累谢知池,径自撞上萧倦的长剑,自刎身亡。 谢知池濒临崩溃,萧倦在云木合的血液里按住了谢知池…… 翌日,萧倦仍未泄愤,杖责了惩戒阁的太监。 太监们不敢对帝王如何,将恨意都发泄在了谢知池身上。 自此,谢知池的日子越发难过。 皇帝要谢知池做个最低贱最顺从的奴隶,太监们便将他往沉湎情玉的银娃宕妇方向塑造,要他像条发情的贱狗一样跪在皇帝面前乞求临幸。 缠绵病榻的林世子被众人蒙蔽,以为谢知池早就被放出去了,被贬为平民,回了乡娶了童养媳,过上了平淡的日子。 谢知池历经折辱,早就黑化了。寻机让林世子发现,勾着林世子让其救他出去。 林笑却想法子带谢知池出了宫,却反被谢知池囚禁。 在谢知池的勾引下,丞相家的哥儿对谢知池用情更深,甚至撺掇父亲谋反。 但谢知池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丞相一系皇帝萧倦早就想铲除,正愁找不到理由,谢知池的所作所为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 丞相一家被腰斩,牵连三族,其派系也被杀得七零八落,其余的亦树倒猢狲散。皇帝萧倦的权势越发集中,朝堂之上简直成了萧倦的一言堂。 走上绝境的谢知池用林世子威胁太子弑父,林世子不后悔救谢知池出宫,只后悔没能早点带他出去。为了不牵连如同亲兄弟的太子,林世子走上了云木合的老路,自尽身亡。 谢知池被太子捉住,欲杀之际,皇帝出现了。 皇帝抱走了谢知池。 千般挣扎万般反抗的谢知池倦了,疯疯癫癫,很少清醒。皇帝萧倦这时倒对他挺好,仿佛真爱上他似的,后宫虚置,只宠幸谢知池一人。 在谢知池的痴痴傻傻里,这个故事走到了尾声。 皇帝萧倦抚摸着谢知池的面庞,爱怜的眼神在黑暗里幽深难辨。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3 太子萧扶凃…… 林笑却问谢知池如何。 山休听到主子的询问,道:“陛下怒意过去,收回了宫刑。” 林笑却又问:“那他人呢?” 山休垂着头不言。 林笑却道:“你怎么不说话。” 山休道:“奴才说的主子不爱听,奴才就不说了。” 打小,山休就一直伺候林笑却,少年时跌入莲湖,也是山休救了他。 昏迷时,山休为他擦身;乏力时,山休喂他吃饭;生病缠绵病榻,也是山休陪着他解闷。 林笑却道:“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 山休垂着头,默了会儿才抬眼望着他道:“主子,奴才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对状元郎另眼相待。您身体本就不好,却执意雨中求情,在陛下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要挟。 “旁人的生死,主子关心那么多作甚。您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得罪陛下也要去救状元郎,状元郎未必领情。” 山休说完,又把头垂了下去。身为奴才,不该直视主子。 林笑却想着自己的人设,道:“我喜欢他,山休,我并不期待回报。我只是想为这份喜欢做点事。” 垂着头的山休攥紧了拳头,在林笑却的喜欢之言后,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烨京暴雨冲垮了桥梁,太子萧扶凃出宫监督官员治水,回宫来才得知林笑却的事。他压抑着郁怒往林笑却的宫殿赶,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见着太子神情,连通报都忘了,吓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萧扶凃刚走到寝殿外,就听到林笑却述说喜欢。 萧扶凃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窒息的痛苦从喉咙直直上涌,红了一张面湿了一双眼。 这到底算什么。他算什么。 他萧扶凃的喜欢就是把林笑却当娈童,林笑却对那什么状元郎的喜欢就高尚了高贵了可以接受了。 他还以为是林笑却无情无爱,不知何为欢喜,谁知林笑却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他罢了。 他怎么能够允许怯玉伮去喜欢一个远不如他的人。 萧扶凃踏了进来:“出去。” 他命令伺候的人都下去。 山休沉默着,林笑却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服从太子的命令。 山休这才恭敬退下。 萧扶凃冷嗤:“你的奴才对你倒是忠心,你对那什么谢知池也够忠心耿耿的,自己的身子不要了是吧,跪? “你喜欢跪,怎么不在孤跟前跪个够,下着暴雨,外面的桥都冲垮了,黎民百姓没有安身之所是无奈,而你,自找雨淋。” 萧扶凃走过来攥住了林笑却的手:“你听没听见孤在说什么。” 林笑却望着萧扶凃道:“殿下,我没有大碍,你不要担心。” “谁担心你?”萧扶凃嗤道,“孤会担心你?你以为你是谁,怯玉伮,你在孤心里什么都不是,孤不可能忧惧半分。”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明明双眸湿了,殿内又不会下雨,口是心非的太子殿下,让林笑却想装傻都不成。 “嗯,”林笑却低声道,“我知道了。” 萧扶凃看着林笑却这虚弱苍白的模样,慢慢松开了手,可林笑却还是微垂着眼眸,仿佛再没有其他话跟他讲。 萧扶凃倏地紧紧抱住了林笑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怯玉伮,你学会了喜欢,可怎么就是学不会——”学不会喜欢孤。 萧扶凃没有说完,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林笑却面前求爱。 他做不到把自己完完全全剥开了给林笑却看,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诗书礼易学了个遍,衣裳穿上了就脱不下,浑身赤.裸.裸给林笑却瞧只会让他难堪。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笑话。 说一遍已经足够,说多了黏腻恶心让人厌恶。 萧扶凃心道,今天就当林笑却没有说过喜欢谢知池的话,若有下一次,他绝不会就这样轻飘飘放过。 萧扶凃松开手,见林笑却乏力不堪的模样,心中郁怒又起。 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真是……萧扶凃静默半晌,将情绪压了下去。 “怯玉,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萧扶凃低垂着眼眸,他在伤心的时候会这样唤林笑却的小名,省掉一个伮字,就只是唤他怯玉。 林笑却前世缠绵病榻,很早就离世了,那些繁复的情绪复杂的情感都与他无缘,陪伴他的只是药粒药水。每一种入口的药,苦涩都是不同的,有的让人犯恶心,有的带点腥甜,有的味道密密麻麻的,只要入了口,就一下子将整个感官都夺走。他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只是苦,苦到了骨子里,苦到了血液中。 想吐也吐不出来,只能咽下去,强忍着恶心咽下去。 林笑却很想给萧扶凃肯定的回答,他也不想折腾自己,雨中长跪真的很冷很疼,小腿都青肿了,山休一定给他上过药,他现在才没脑袋和小腿一起疼。 药很苦,不想喝,头很疼,晕乎乎的只能忍。他也想好好地不管不顾地活下去,可是不行,他活下来是有代价的。 他需要扮演好这个炮灰攻,在需要走剧情的时候走剧情。 接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还得想办法救走谢知池,随后被囚禁,被当做人质,自尽。 林笑却问233:【我没有试过自尽,会不会很疼。】 233安慰道:【很快的,宿主别怕,你只要自尽了,我就会尽快带走你,我们去下一个世界。】 林笑却【嗯】了声,说了【谢谢。】 林笑却道:【233,你和我以为的那些程序不一样。你仿佛有感情。】 233道:【我安装了模拟人性板块,系统和宿主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拥有人性关怀,才能与宿主相处得和谐、长久。】 林笑却笑了下,不知该说什么,又道了一声【谢谢。】 萧扶凃望见他的笑,连伤心都忘了。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上林笑却面庞,林笑却的笑容愣住,他躲开了。 萧扶凃掩饰性地抚上林笑却的额角:“你头发乱了。” 萧扶凃将碎发捋到他的耳后,指尖状似不经心触到了耳垂,林笑却低垂着眼眸,耳垂泛起点点的痒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萧扶凃突然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置气。怯玉身体弱,病怏怏的,有些小性子他哄着便是,非要跟怯玉逆着来,那么多的光阴消散在指尖,虽希望怯玉长命百岁,可萧扶凃心中知道,那不可能。 萧扶凃捧起了林笑却的脸庞,他问:“孤有那么难看吗?你垂眼作甚。” 双手的温热贴在脸颊,林笑却搭上萧扶凃的手腕,想推开他。 萧扶凃道:“孤给你讲故事,别推开孤。” 缠绵病榻是很无聊的,古代世界也没有太多的娱乐,林笑却喜欢听故事,山休托侍卫们在外买了很多的话本,经常讲给林笑却听。 但偶尔,林笑却想听听真实的故事,萧扶凃讲他的所见所闻是很真切的,在少年萧扶凃亲吻林笑却之前,他们几乎亲密无间。 萧扶凃出宫回来,就会爬上林笑却的床,一边搂着他,一边给他喂宫外买来的零碎糖果。 林笑却含着糖,躺在萧扶凃胸膛里,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宫外的事。 春三月,携家带口踏青山的平民百姓;夏热时,扇着蒲扇的说书人;秋风起,枫叶从脚下直烧到山腰;冬雪落,风霜飒飒淋得他满头满脸。 还有烨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哪家的公公跟儿媳扒灰,哪家闹出真假千金的怪事,哪个大臣老不死的纳了七八房小妾…… 雅的俗的萧扶凃都不忌讳,全讲给林笑却听。 林笑却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萧扶凃说,等林笑却好起来,他就带他出宫去。 “宫外的世界是宫内的延伸,”萧扶凃说,“但宫外人多,人一多事情就复杂绚烂了无数倍。 “烂也烂,淤泥地;好也好,四时景。等你这次病好了,我们就多出去走走,总躺在床上未免太无趣了些。” 林笑却当时说了好,但病好后没多久,萧扶凃就亲了他,被太傅发现,之后又是一系列的事,渐渐就疏远了。出宫游玩的事也没了下文。 思绪回笼,林笑却仍是执意推开了萧扶凃,他用的力气不大,病还没好很是乏力,但萧扶凃看见他的坚决,浑身的力气也不得不散碎,就那样被林笑却乏力的手推开了。 萧扶凃狼狈地垂着手,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的,他又扬起那双高傲的眼眸,直直地凝视林笑却。 “你病没好,不想听故事很正常。是孤考虑不周。”萧扶凃藏起了他的情意,仿佛只是面对一个打小亲近的兄弟,“孤之后再来看你,你好好保重,不要再做些让人瞧不起的蠢事。” 萧扶凃刺了一刺林笑却,说出来后有些后悔,但见着林笑却并不在意的模样,后悔又成了恼意。 他说什么做什么林笑却都不在意的样子,真是让人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 或是留着牙,去咬怯玉。咬得怯玉哀哀地唤他:殿下,殿下…… 萧扶凃喘了一息,为这白日宣银的想象。 他扭过头,本该走了,但磨磨蹭蹭,就是不想走。 他看着殿内的蜡烛,想到了继续逗留片刻的理由:“都说了不要总是阴阴沉沉的,大白天不开窗点蜡烛,不闷么。” 萧扶凃站起来,缓缓走到宫灯处,慢慢吹熄了灯内的蜡烛。殿内顿时昏暗了下来。 林笑却不喜欢这样的昏暗,他喜欢亮堂,越是亮堂他就越能忘却己身的不适。他能看清殿内的一切,这有助于他转移注意力。可如果昏暗下来,他能抓住的只有自己了。 疼痛也没了藏身之地,从他的肌理里冒出来翻腾翻涌,火一样灼烧着他,让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疼,林笑却抿着下唇,小腿是不是应该再擦一回药,怎么又疼起来了。 萧扶凃打开了窗,窗外的光斜射进来,林笑却仿佛从窒息里挣脱,他望向光亮处,萧扶凃正转过身来。 他背着光,灰了几个度,反倒衬得那眼眸中的情愫越发明显。 林笑却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扭过脸去,不看他。 挫败爬上萧扶凃的眉眼,他的腰板挺得更直,双眼更加矜傲。他站在那里静静地居高临下地凝视林笑却,直看得林笑却不自在地垂下了面庞。 萧扶凃道:“孤走了。” 林笑却没有反应。 萧扶凃又道:“这次真走了。” 林笑却收敛了情绪,抬起脸庞客气道:“不送。” 萧扶凃凝望片刻,未再多言,矜傲冷淡地转身离开。 出了殿门,那股支撑他的郁气消散,他踉跄了一步,但望着太监宫女们,萧扶凃所有的脆弱与悲意都收了起来。没有任何一个宫人,能从太子殿下身上瞧出弱势来,他永远是大邺王朝最合格的储君。 萧扶凃走了,山休才进殿来。他端着一碗淡粥,刚出炉放了会儿,现下正合适入口。 林笑却没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就不要了。 山休本准备再劝,但见到林笑却抚着小腿,猜到是又疼了,连忙放下粥,拿来药替林笑却敷。 指尖碰上主子的腿,山休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山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林笑却衣衫下的肌肤,林笑却乏力的时候山休伺候他沐浴,浑身就没有没见过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每次瞥见或触碰,都如同初次般,就没有习惯的时候。 他的指尖裹上药轻柔地抚摸林笑却,头脑昏沉阴暗发热,像是湿了的木材燃烧,黑烟滚滚呛着他的脑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意识不到,就只有眼前的主子,在黑雾之中,如同一尊静静的玉石雕像。 盈润的光,莹莹微凉,被亵渎的神像,山休跪了下来。 山休跪在床榻旁为林笑却敷药,他为自己方才的心动神摇赎罪。 奴才就应该跪下,而不是想着爬到主子身上去。 爬上去又能做什么,他一个阉奴。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4 主角受谢知池…… 地牢里,几只白烛的光,苍白了虚弱的影。 谢知池被杖责后,牢卫提他进监牢,血还在滴滴地流淌。 牢卫一边用锁链绑住谢知池的手脚,一边道:“您别怪小的,小的只是行刑,上头的命令不敢不从。” “本来是要阉了您的,林世子长跪雨中为您求情,陛下改为了杖责。”牢卫道,“陛下一会儿过来看您,您知趣些,没准就被放出去了,也不用留在宫里当个奴隶。” 牢卫跟伺候皇帝的太监张束有点关系,是张束远房的亲戚,张束透露了那么点皇帝的癖好,牢卫绑好谢知池的手脚,觉得不够卑贱,道了声:“得罪了。” 又将锁链在谢知池脖子上绕了圈:“小的也是为大人好,咱们这些卑贱之人,不在陛下跟前当狗,也是在别的贵人跟前当狗。您能攀上大邺的帝王,能跪在陛下跟前当条被宠爱的狗,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事。” “大人啊,您现在从了陛下,还能有站起来当人的那一天。您要是一直犟下去,恐怕最后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牢卫绑好了锁链,又摸了把谢知池的血沾他脸上,突显一个可怜可悲。 “小的知道,您是状元郎,心高气傲不愿,可人要活着,骨头被打断了也得活着。”牢卫平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次是张束暗示了,牢卫才说出这么些话来。 牢卫锁好谢知池站了起来,守到牢外去。他打定主意,到时候陛下来了,若没叫他们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响,他也绝不转过身来看上哪怕一眼。 好在皇帝没有让人听墙角的习惯,一来就让牢卫们都下去了。 皇帝萧倦看着牢里狼狈不堪的谢知池,屈尊降贵踏了进去。 这几乎是萧倦来过的最脏的地方,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稻草,挥之不散的腐臭,血迹斑斑的刑具,有的刑具上还沾了碎肉。 萧倦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到了谢知池身上。 打得挺惨,还在喘气倒没死。 锁链缠身,再多的傲气也只叫人觉得笑话。 都狼狈成这样了,那张好面孔仍是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难怪丞相家的公子和怯玉伮都瞧上了。 萧倦缓缓靠近谢知池,他蹲下来,掐住谢知池的下巴,看着谢知池不从的一双眼,倏地就掐住他后颈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毫不留情,脸庞蹭到粗糙的地面一下子就蹭伤了。 萧倦微微倦怠道:“谢知池,倒是个清雅的名字,可朕给你脸面的时候,你不要,那朕只能如此了。” “本来还想着把你阉了,叫你做个阉奴,瞧瞧你的风骨没了命根子还能硬到哪里去。”萧倦微叹了一声,“可朕那怯玉伮实在是喜欢你得紧,一副破身子还要冒着雨长跪求情。” “你死了也就死了,怯玉伮死了倒还有些麻烦。”萧倦松开手,抚着谢知池擦伤的脸道,“你这姿色,伤了可惜,朕会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谢知池,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乖乖洗干净身子,求朕临幸,朕这次就放过你。”萧倦松了手,站了起来。 他一袭玄衣,刺绣的五爪金龙在白烛的光里显得阴森。 萧倦站在森冷的白光里,居高临下等着谢知池的答复。 奄奄一息的谢知池只是笑了两声,讽刺地带着血沫地笑了两声。 他是第一次受杖责,牢卫没有留情,谢知池不慎咬伤了舌头,他只能笑,用笑来答复这大邺王朝权势在握的帝王。 他苦学诗书论语,通过一次次科举,不是为了当一条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谢知池望着皇帝,这就是大邺的帝王,这就是他从前忠的君。 萧倦得到了答案,微微遗憾:“既如此,谢知池,你以后就做个宫廷里最卑贱的奴吧。” 萧倦离开了。 谢知池倒在角落里,一双浴血的手,攥紧了绑缚的锁链。 夜色里。 皇后楚词招绣着锦帕,上一条锦帕沾了林笑却唇上的药汁,雾映要拿去洗,皇后没让。 他说洗什么,丢了就是了,顺手丢在自己的梳妆盒里,雾映不敢碰,那条锦帕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在夜色更深时分,让伺候的人都离开后,皇后会把那条锦帕取出来,紧握着缠绵床榻。 哥儿有两套兴器官,前面的被锁住了,皇后望着锁微微发怔。 在嫁给皇帝之前,皇后楚词招本来已经打算娶个妻子,他不愿嫁给旁人做妻奴。 可宫里的宴会,楚词招的父亲执意带着哥儿女儿参加,楚词招就这样被瞧上了。 “国色天香。”当时的萧倦还是太子,只这么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声,还未驾崩的先皇就下了旨。 楚词招就这样成了太子妃。 后来先皇驾崩,萧倦登基,后宫渐渐充盈。 生下萧扶凃后,皇帝萧倦就不常来皇后宫中。 夜间,萧倦曾掐着皇后的脸道:“你除了这张脸,真是毫无趣味。上你跟上一个死人一样。” 皇后听了,双眼强忍湿意。萧倦起身了,还贤良地伺候他穿衣。 皇后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他有儿子有家族,必须当好这个皇后。 楚词招攥紧了锦帕,无人之时,竟吻上了锦帕的药汁脏污处。忍耐,再忍耐,他到底也是个活人。 吻着锦帕,仿佛就吻到了那个人。 他无法开口,哪怕夜深无人,他也无法开口唤那人的名。 烛火下,楚词招绣着锦帕,旧的那条没法明着用,只好绣一条新的。 宫中养着技艺精湛的绣女,可贴身的东西楚词招喜欢自己做。 绣着绣着出了神,等扎到手回过神来,楚词招才发现自己竟然绣了个木字差一捺。楚词招心惊发颤,好在此时身旁无人,楚词招急喘了一下,赶紧将锦帕放到烛火上点燃了。 雾映捧着小厨房的糕点进来,见此立马搁了糕点,连忙端来铜盆搁到楚词招脚边,锦帕灼手之前,楚词招将燃烧的锦帕投了进去。 “娘娘?”雾映不解。 楚词招道:“绣坏了,看着烦,烧了。” 雾映道:“奴婢烧就好,娘娘手有没有烫着?” 楚词招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的夜色,不知怎的就开口道:“明日请陛下、凃儿还有怯玉伮过来用个晚膳吧。” 窗外的夜色里,明月高挂,莹润的光如水流淌。 楚词招望着的这轮月,地牢里的谢知池也望着。 他攥着锁链,透过地牢极其窄小的窗口望窗外,自由的光,自由的夜色,没有所谓的尊卑高低,一切都陷入深幽如墨的夜里。 他捧起浴血的手,想接住落到地牢里的那一小缕月光,可他垂头看的时候,只能看到自己的血色,见不到月的清白。 他想起幼时求学,要走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天不亮他就起来,穿上草鞋拿上书本再包两个馍馍就出门。 那时候月光还没落下,也是这样高高地悬挂,他不怕天没亮,月光作陪,他摸着灰暗往前。 有时会遇到萤火虫,飞舞盘旋,夜路便好走多了。 放学往村里赶,也往往要走到夕阳落下月光升起,走得脚趾磨破出血积起厚厚的茧子。 那时候的草鞋也是血迹斑斑,如同此时的锁链。可草鞋上的血是他往前走自愿付出的代价,而锁链,却是要将他训成一条贵人脚边的狗。 他作为人一路走来,走了这么远的路,习惯了站着,趴不下来,做不成狗了。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5 皇后的晚宴 月色里。 山休又端了药要林笑却服下。 他说:“这是睡前服用的,主子,喝了这碗漱了口再入睡。” 林笑却实在不想喝,这次的药汁不但苦,味道还特别怪,他喝着想吐。 林笑却问:“这次的药是不是加了奇奇怪怪的药材?” 山休说没有,见林笑却不信,山休端着就喝了一口,他道:“不苦,不怪。” 林笑却看着山休,山休真是把他当傻子,白天已经喝过一遭,苦不苦怪不怪他能不知道嘛。 见主子不喝,山休作势要继续喝下去,林笑却只好叫住了他。 又没得病,乱喝什么药。他喝就是了。 山休望着主子乖乖喝药,心里融成一团,骨头也化作了春水,直浇得心花怒放。 主子最是怜惜下人,有时候山休甚至希望主子能残酷些,也好过太过良善被人欺负了去。 林笑却微蹙着眉头将药碗搁下,山休连忙端来漱口茶,漱完口,端走痰盂端来温水,细细地替林笑却擦了手。 林笑却想沐浴,山休连忙劝道:“主子不可,若是着了风病情加重,到时候这喝药就没个尽头。” 但身上出了汗实在不太爽利,山休道:“要不奴才替主子擦一擦吧。” 林笑却应了。 山休利落擦完林笑却的身体,又使出按摩的手法,替林笑却舒缓筋骨。 等山休忙完,林笑却早已昏睡过去了。 山休给主子盖好被子,蹲在床榻旁静静地凝望主子。 林笑却的脸红扑扑的,山休按摩的力劲不小,按得林笑却面上起了红潮,像是抹了女子用的胭脂,湿漉漉的艳色。 山休蹲得脚都麻了也不想起来,很奇怪,幸福这个词与太监无缘,可山休在这一刻,感受到的情绪和幸福是那样相似。 山休喜欢照顾林笑却,无微不至地照顾主子。林笑却身体羸弱反而给了山休细致照顾他的机会,这让山休觉得幸福。 太监都是没有根的一群下人,没有根好似就不该和欲望有瓜葛,可山休知道自己是渴望的,有信仰有坚持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 他私心里觉得他和主子是一家的,说起来好笑,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主子的羸弱加深了对他的依赖,他在这种依赖里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被人需要,被人肯定,山休不去想主子的奴才有许多许多,他只是可以被替换的其中一个。 他自愿地想象自己是主子独一无二的奴才,自莲湖那次救起主子起,他就跟别的奴才区分了出来。他开始有自己的面孔,有自己的语言,能够被听到,能够被重视。 他觉得幸福,他私心想这份幸福永远继续下去。所以伺候主子的活,能不假手于人的,他通通自己做。想要越过他冒尖的小太监,他也远远地调开,调到主子看不到的地方打扫卫生去,别一天到晚想着冒头。 山休望着林笑却,微微弯了唇角。主子好可爱啊,有时候跟玉像一样清冷,有时候又跟个孩子似的。怕药苦,怕无聊,喜欢听故事,有时候山休讲些鬼怪故事,主子还会害怕呢。 夜间不准他把蜡烛熄了,要把殿内照得亮亮的,不然就会害怕,想着不知道哪里会有鬼冒出来。 山休说,主子您又没做亏心事,鬼来了也不怕的。 233也安慰道:【宿主别怕,这不是妖鬼世界,没有鬼的。】 林笑却听了更怕了:【难道我以后还要去有鬼的世界……不想去。】 233偷偷乐了,佯装严肃道:【不行,宿主得勇敢,你以后会经历很多世界,现下就不要忧虑了,快点睡觉,很晚了。】 林笑却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来,山休担心主子透不过气,连忙道:“奴才不熄蜡烛,奴才陪着主子。不要怕。” 山休动手扯被子,林笑却不让他扯:“以后不准给我讲鬼故事了,我不喜欢听。” 山休很无辜:“可主子白日的时候,明明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不想吃,非要听完才吃。” 林笑却微窘,很多时候当下不怕,但余韵悠长啊。他老觉得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古怪,阴森森的,心里被勾着害怕,停也停不下来。 “我不管,反正都是山休不好。”林笑却被戳中了窘事,躲在被子里不理山休。 山休偷乐了会儿,连忙按住被子让主子出来:“会透不过气的,主子,奴才今晚陪你好不好。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错能改,今晚不离开。” 林笑却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被子里好热,他头发乱了脸也红了。 山休抬手替林笑却整理头发,林笑却已经习惯山休的服侍,山休偶尔的动作并不会惊吓到他。 山休睡在脚踏旁,林笑却让他上来一起睡,山休不敢。若是让别的小太监知道了,传扬出去,他的职位不保是小事,惹着了太子被调走才是得不偿失。 林笑却见此,不要山休陪了。山休知道主子是关心他,不想让他睡不好觉。 可睡主子脚踏旁真不算委屈事,伺候主子以前被老太监欺.凌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 动不动就被打一巴掌,兜头盖脸地被辱骂。扫地的扫帚打得他腿都要断了,疼得直冒汗还要认错说公公教训得好。 他还算运气好的,不管怎样没克扣他的饮食,有倒霉的不讨喜的小太监连饭也吃不上,饿得皮包骨头。 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主子就是他的天,他睡在能回应的天旁,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觉得委屈。 可见主子真不想,山休便又给主子讲起了故事,这次是个很温馨的故事,讲着讲着主子就睡着了。 那时候山休望着睡着的主子,心底里的幸福满得要溢出来,就跟此时差不多。 山休蹲麻了腿,站起来脚心麻疼得站不稳。 他缓了好半晌,才将床帘放下,去吹熄了大半的蜡烛。 深夜里,宫里的人大多都睡了。 地牢里的谢知池却疼得难以入眠。 他浑身冷颤着,明明是夏日,他却似赤身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失血的冰冷寒到了骨髓里,连肌肤都好像冻在一起了。 他手脚都被锁链绑着,脖子也缠了一圈,他没法站起来,只能像只牲畜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腥臭将鼻腔填满,他手心里捧着的月光也被乌云遮盖,彻底消散不见。 谢知池想要站起来,可只是轻微动一下,锁链便缠着伤口刀剐一样疼。 太疼了,疼到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回家了,云哥在等着他。 云哥说他衣衫破了,需要补,他说不用补,他是进士了,有钱了,云哥以后不用再做刺绣卖了。 他好像回到了更久远的时候,那时候阿爹还在,阿爹抱着他说别哭别哭,没有妖魔鬼怪,阿爹都赶跑了。 没有受伤,不疼,都是幻觉。 阿爹抱着他,轻声地给他哼唱儿歌,儿歌里有春天,春天开满了花朵。阿爹说当年三月三,他的父亲也是捧着好大一捧花朵给了阿爹。 阿爹说起来脸上都是笑意,清清浅浅的,他突然就忘了疼。 阿爹在,云哥在,父亲也在,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他知道为什么这么冷了,一定是因为元宵到了,元宵是团圆的日子,等阿爹把火生起来,他帮忙去煮元宵,那时候就不冷了。他还能吃到甜甜的元宵,云哥也不会忍饥挨饿,他们怎么吃也吃不完。 就像这夜,冷得没有尽头。 谢知池不准自己哭,不让自己哭,他紧紧阖上湿朦的双眼,挨着墙角挨着灰尘,让自己入睡。 睡吧,睡吧,没有抵达不了的白昼。 天亮了。 林笑却还睡着觉,就被山休叫醒喝药,林笑却迷迷糊糊把药推开,山休低声道:“主子,喝了再睡。太医说了,一日三次早中晚不能少。” 林笑却往被子里躲,晕晕沉沉的不想听,山休搁下药,哄道:“主子快喝药,主子不喝,奴才就一直吵一直吵,吵到主子睡不着。” 林笑却乏力地锤了下被褥,不得不钻出来把药喝了:“山休好烦,不准吵。” 山休递上漱口的茶,林笑却喝了吐了还是苦,他蹙着眉闭着眼推山休,都怪山休。 山休抬着林笑却的下巴颏给他刷了牙才好上许多。细细地擦了脸,林笑却睡意都快没了,山休才将林笑却重新放回被子里。 “睡吧,睡吧,主子以后可不能再胡乱淋雨了,生病了连觉都睡不好。” 林笑却扯着被子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醒来又要喝药,林笑却坐在床上,抱着双腿扭过脸去,不看山休。 233劝道:【宿主,要喝药身体才会好,不喝病情加重了,你会一直咳一直咳,没准会咳出血来,很痛苦的。】 林笑却倔强道:【反正我也是要自尽的人,身体好不好没有关系。】 233道:【不对哦,离宿主自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宿主会痛苦很久很久的。】 林笑却想了想,起床气渐渐散了,不得不承认233说的才是对的。 喝了药,山休呈上糖果。林笑却找茬说:“太甜了,不要。” 呈上淡粥。“太寡了,不要。” 呈上糕点。“你要噎死我,不要。” 山休无奈地道:“主子,好歹吃一点,皇后娘娘请主子一起用晚膳,到时候陛下、太子殿下都会去,您不多少吃一点,到晚上狼吞虎咽,会闹笑话的。” 林笑却道:“你把我当哭闹的孩子了,什么场合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完,林笑却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就是孩子哭闹嘛,顿时微微窘迫起来,拿起糕点塞口里,当做无事发生,他才没有闹脾气。 “山休,你刚才说皇后娘娘请我赴宴?” 山休重新说了一遍,林笑却这次听进去了。 林笑却不害怕皇后、太子,却有点怵皇帝。 在皇后、太子跟前,林笑却能感受到自己是被当做人疼爱的。即使皇后后来疏远了他,可这份相对的平等并没有改变。 但在皇帝跟前,林笑却总觉得皇帝看过来的目光是在看一个摆件儿。 不只是看他,应该是皇帝看除了继承人以外的所有人,要么是好看的摆件儿,要么就是踩在脚下的奴隶。 皇帝不把人当人的无情残酷,让林笑却有点发憷。 皇帝萧倦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权势在握,许多人的命运皆在他一念之间。 而他眼里的摆件儿是拿来把玩还是砸着听个响,奴隶是留着继续伺候还是干脆砍了头,或许也是从心所欲。 傍晚。 皇后宫中已点燃宫灯。 太子萧扶凃比林笑却来得早,正跟皇后话着家常。 见林笑却来了,口中仍说着琐碎的日常哄母后开心,眼神却全掷到林笑却身上了。 皇后楚词招攥着锦帕,浅笑着听太子讲话,可心神也早就不在太子的话里。 林笑却先后行了礼:“请娘娘,殿下安。” 楚词招道:“客气什么,家宴,不必多礼。” 林笑却应了“好”,入了席。 不知为何,今天的宴席不大,就是一桌四椅,倒真如皇后说的,像是家宴。 楚词招微垂眼眸,攥紧了手帕,不能露出异样,即使他抬眼就能看到林笑却,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看过去。 楚词招听着太子对林笑却的关心话语,心道,他询问几句也不会显得奇怪。这次晚膳,本就是想告诉陛下跟太子,过去的事他不在意了,以后仍是会关怀怯玉伮,就像怯玉伮年少时一样。 怯玉伮年少时,楚词招是把他当孩子一样疼爱。可不知什么时候,怯玉伮大了,勾了太子的心,让他也无法忽视心中的异样。 为了避嫌,楚词招借太子之事合情合理地疏远,谁也不能说半分不对。 他说着怯玉伮勾引太子,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被勾了去,才故意怨怪怯玉伮,他也无法分清。 他只是怕,怕自己露出了心中的异样被人发现,到时候不但影响他自己,还会影响到太子跟怯玉伮。他不能。 他既嫁了皇帝,无论皇帝拥有多少个嫔妃宠姬,无论皇帝待他好不好,他也是皇帝的妻奴,是皇帝的所有物。 有时候楚词招会想,萧倦喜欢哥儿不喜女子,是不是因为哥儿的地位是最低的,女子嫁进来是妻子,拥有妻子的权力,而哥儿嫁进来只是妻奴而已。是妻更是奴。 作为萧倦的皇后,为萧倦生下太子,即使对萧倦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也对他有几分了解。 楚词招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萧倦更傲慢的人了。 萧倦是先皇唯一的儿子,也是老来子。先皇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萧倦面前不但没有皇帝的威严,甚至还近乎讨好自己的儿子。 当年宫宴,萧倦只是意味不明地夸了楚词招一句,先皇当场就下了旨。还想把楚家的哥儿、女儿都打包进萧倦后宫。 萧倦坐在高处,微阖眼眸看着席下的楚词招,道:“孤不是收破烂的,就他吧。” 婚后萧倦几乎夜夜宿在楚词招宫中,但楚词招看不出萧倦有多么沉溺这事,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继承人,而非跟他父皇一样,老了才得一个儿子。 之后有了太子,萧倦也没多少喜意,完成一件事般的平常,先皇倒是乐得快驾崩了。 楚词招怀孕期间,萧倦纳了个宠姬。 那哥儿乖顺妩媚,最会讨好萧倦,简直把自己当兴奴一样地去讨好。有次楚词招端着糕点去看萧倦,看到萧倦脚边跪着个赤身的奴才,浑身被些玩具玩弄,萧倦只是处理着自己的政务,任由那奴才沉溺浴海求而不得。 楚词招吓了一跳,再看才发现哪是奴才,就是那宠姬。 吓得皇后动了胎气。萧倦便轻飘飘让人把那宠姬杀了。 “对皇后不敬,拖下去吧。” 楚词招为那宠姬求情,萧倦只是看过来,道:“皇后,回去养胎。” 楚词招在那样的眼神下默了声。 后来楚词招才知道那宠姬并非大臣家的哥儿,只是一个小倌馆没开包的小倌。 大臣家的哥儿犯了错也不会轻易被处死,多是打入冷宫。可那小倌连进冷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杀了了事。 在萧倦眼里,阶级如此明显,在他之下都是奴,可就算是奴隶,有的也给几分脸面,有的直接踩进淤泥里烂一地。 楚词招思绪回笼,欲出口对林笑却的关怀话语又咽了回去。 他还没有想好,怎样的措辞才是合情合理,不让人起丝毫的怀疑。 就在这样的思索里,皇帝萧倦到了。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6 皇帝的下马威…… 林笑却行了礼,皇帝萧倦迟迟不让他起身。 虽不是跪拜,只是弯身行礼,可林笑却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按住桌面,手臂微颤,垂着眸抿着唇,胸膛起伏呼吸声渐渐急促。 “陛下?”皇后楚词招唤了声。 萧倦没应,只是坐在椅上,等太监布菜。 太子萧扶凃拉住林笑却另一只手,道:“父皇,怯玉伮知错了。” 萧倦这才抬眼看向林笑却,见他颤着又要倒下的模样,道:“跪着可以跪半天,弯身行个礼就支撑不住了?” 林笑却抿紧了唇,萧扶凃安抚地抚上林笑却的腰背,轻声道:“快给父皇道个歉。” 233也道:【这个皇帝很危险,宿主,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道个歉算了。】 林笑却深呼吸了一下,低声道:“臣知错了。” 皇帝萧倦的目光从太子覆在林笑却腰背处的手上,移到了林笑却的唇角。 林笑却说完又紧抿着唇,不甘不愿的模样。 萧倦道:“哪里错了。” 林笑却胸膛起伏,简直不该来赴宴,可皇后娘娘的宴不能不来。 “臣忤逆陛下的决定,该罚。” 萧倦道:“那就继续跪着吧。” “父皇!”萧扶凃求情道,“怯玉伮他只是一时昏了头,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萧倦只是道:“跪下。” 林笑却攥紧衣袖,跪了下来。 四个位置,为了避嫌,林笑却没有坐在皇后身边。现在左手边是太子,右手边是皇帝。 他这一跪,生生矮了他们大半截。 林笑却感到一种屈辱,针扎似的穿透心腔。 在现代,他哪里跪过任何人,到了这里,皇帝的命令不得不听,简直是任人宰割。 之前长跪是为了走剧情,周遭也没什么人,现在跪,就跪在他们跟前,人都坐着就他跪着,林笑却咬着唇抑制情绪。 他蔫了似的,垂着头,谁也不看,什么也不想说。 “委屈了?”萧倦道,“朕看你是娇生惯养惯了,忘了规矩。” 林笑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萧倦伸手,缓缓抬起了林笑却的下巴:“怯玉伮,朕对你的优待不是你威胁朕的理由。” 林笑却垂着眼眸,当自己是个死的。 萧倦抚上林笑却咬着的唇瓣:“咬住就能不说话了?” 林笑却觉得不对劲,他想往后退,萧倦掐住他的下巴他退不了。 萧扶凃见此,咬牙退开,亦跪了下来:“父皇,您饶恕怯玉伮这一次,儿臣以后定会好好管教他。” 皇后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站起来,亲自给萧倦布菜,缓和道:“陛下,菜凉了。” 林笑却跪在地上,抬眸看了萧倦一眼。萧倦的神情说得上悠闲,没有半分怒意,只是钳制着他,逗狗一样。 见林笑却不垂眼装死了,萧倦终于松开了手,缓缓摸了摸林笑却的头:“怕什么,朕又不会杀了你。起来吧。” 萧倦心情好了些,甚至给林笑却夹了菜:“吃。弱不禁风的,叫人笑话。” 萧扶凃也立马站了起来。他净了手给林笑却夹菜道:“父皇说得没错,怯玉伮,你以后要多吃些。” “还有,”萧扶凃将隐隐的怒气压下,“你头发乱了。” 他将萧倦摸乱的头发整理好,林笑却抬眼望着他,在林笑却的眼神里,萧扶凃冷静了下来。 他给皇帝萧倦布菜道:“父皇辛苦了,怯玉伮不知事,劳父皇教训。” 他如此说,好似他才是怯玉伮亲近的人,皇帝萧倦教训怯玉伮,只是代劳。 他划一道界限,告诉自己的父皇,怯玉伮是他的,不是什么别的可以随意玩弄的哥儿。 萧倦搁下筷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第一次发现似的,道:“你长大了。” 皇后心里一突,连忙道:“还小呢,凃儿也是个不知事的,做事莽莽撞撞,还不快坐下。” 萧扶凃也蓦地清醒过来,如淋了兜头的寒风,他缓缓坐下,收起了张扬的爪牙,老老实实吃起菜来:“母后说的是。” 皇后楚词招一边说着太子儿时的趣事,一边温言细语伺候皇帝用膳。 林笑却在一旁垂着头默默吃饭,这一顿晚宴未免太漫长了些。 好不容易送走皇帝,林笑却站起来告退。 萧扶凃牵住了他的手:“母后,儿臣也告退了。” 楚词招浅笑着,竭力不让目光落到太子牵着怯玉伮的手上。他攥着锦帕说了好:“慢慢走,夜间凉。” 等到儿子和怯玉伮都没影了,楚词招才扶住额头晃了一下,雾映连忙扶住皇后:“娘娘!” 楚词招千言万语无法说,他被扶到了床榻上,而后道:“下去吧。” “娘娘,奴婢请太医来!” “下去。” 雾映担忧,但不能违背主子意愿,只好忧虑地退下。 没了人,楚词招躺在床榻上,近似呜咽地喘了声。 他感到一种荒谬,一种巨大的荒谬将他淹没。 月影徘徊。 萧扶凃牵着林笑却走了很久,林笑却让他松开手他也不松。 夜色深深,宫灯四起,萧扶凃有一种草木皆兵之感。 他停下了脚步,叫伺候的太监们都退开。 “殿下?” 萧扶凃勉强笑了下,可笑意很快就消散在了幽冷的夜色里。 “怯玉伮,答应孤,以后离父皇远远的。”萧扶凃道,“父皇是个无情之人,你别信他。” 林笑却低低地“嗯”了声:“我知道了。” 林笑却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现在也说不清皇帝到底是把他当成了不忠的狗崽子,还是一个蓦然注意到的新玩物。 他问233:【我的身份确实只是个炮灰攻对吧。】 233答:【当然。宿主不用担心会和主角受发生关系。不会的。炮灰攻归根究底只是炮灰而已,玷污不了主角受。】 林笑却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他说不出口,说出来显得怪矫情的。 他换了个话题:【这是一本虐恋情深追妻火葬场文吗?我觉得皇帝有些变态,实在难以想象他为爱低头的样子。】 233心道,虐身虐心有,追妻没有,火葬场更别提。古早狗血报社文衍生出来的世界,跟爽点无缘。 一些阴差阳错得了机缘,从一次元文字开始向三次元小世界衍生,但衍生初始损耗了个别角色,导致衍生无法进行。 快穿部应运而生,让系统带着任务者进入这些补上缺口,让故事得以往后发展,继续衍生成为独立小世界。 林笑却进入的这本,便是衍生初始缺少了炮灰攻这个角色,导致文字无法进化为世界。 林笑却一来,初始配置齐全,文字开始衍生。 但文字是文字,世界是世界,任务者的蝴蝶效应下,之后的剧情并不会跟文字里的内容完全相同。 快穿部维持的并非剧情,而是促使世界发展,快穿部只需要填上缺口,保证投进去的任务者符合人设能补上缺口即可。 当缺口被补上,初始配置到位,文字衍生进化为独立小世界,之后的剧情快穿部并不在意。 毕竟文字是固定的,世界是多变复杂的,在意一个独立小世界的剧情固不固定,无异于杞人忧天完全没必要。 但有一点,剧情的变化必须是合情合理的。任务者不能突然OOC(Out Of Character,意为不符合个性,扭曲人物性格,使人物完全脱离原型*)。譬如圣母圣僧变成杀人狂魔,大杀特杀,这会导致任务者不再适配缺口,会被小世界挤压出去,灵魂受损。严重者还会导致世界崩塌,衍生进化失败,任务者跟着陪葬。 快穿部曾经就发生过这样一件惨事。 有一本里缺少的是主角受,那是一本究极变态的抹布文学,主角受被畜化、厕化、非人化。当时二级主管建议放弃,说这样的衍生不需要维护,会带给任务者非人的折磨。 但一级主管是个非常偏执的人,他坚信任何一个小世界都是瑰宝,都是生命,不可能放弃。 最后在没有任何系统愿意带着任务者进入该世界的情况下,一级主管自己进去了。 进去前,他从灵魂上剥除了痛觉,坚信这是一次证道之旅,但最后他疯了。 变成了杀人狂魔,毁灭了该世界。一级主管自己也在世界的崩塌下被压成了齑粉。 快穿部为一级主管举办了葬礼,即使他的灵魂早就毁灭在崩塌的世界中,成了无法回收的齑粉。 快穿部自那以后,封存了一些会带给任务者非人折磨的,并且更加注重任务者的心理健康。 他们对系统强调:宿主并不是工具,他们与系统是合作关系,和系统一样为着世界的衍生、进化做出贡献。系统有义务保护好宿主。 在233看来,林笑却是他的宿主,他保护林笑却是符合规定的义务。 但是世界里的其他人物,与系统和宿主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本就存在于那里,本就遭受着各自的命运。宿主不能冒着OOC的风险插手,就算不OOC,合情合理地插手也是没必要的。 主动插手剧情,导致后续剧情改变,会带给宿主无法预估的风险。 只要走走剧情就能结束的事,何必让自己陷进去呢。 任务者一旦进入世界,是无法主动脱离的,必须在符合人设的情况下走完该世界,自然合理地死亡,促成世界的衍生进化。 系统也无法带任务者离开,必须等到宿主死亡,才能带着宿主的灵魂离去。 这样一来,如果任务者主动插手,导致后续剧情变化,己身遭受折磨,也只能受着。 233想了这么多,在林笑却的等待里,也不过一秒而已,这就是程序的便利之一。 面对林笑却追妻火葬场的问题,233道:【当然,宿主的死亡就是一个节点。前期主角受虐身,后期主角攻虐心,最后两人放下过往,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就是这类文的大概剧情。】 林笑却问:【虐身虐心还能幸福HE,他们真的爱对方吗?】 233道:【天生一对,矢志不渝。他们是最般配的,离不开彼此。】 林笑却道:【即使主角攻有那么多妻妾,孩子成群,也是天生一对吗?】 233道:【后期后宫虚置,他们只会有彼此。】 林笑却问:【那皇后呢?】 233道:【皇后只是炮灰,跟宿主一样。爱情故事里总是需要一些配角的。皇后比宿主这个角色的结果好,就算没有皇帝的宠爱,也依旧是皇后,宿主不用担心。】 233说着真真假假的话,安慰宿主的心。 他不会告诉宿主,主角受遭受了怎样的非人虐待,最后又是怎样疯癫。而主角攻,永远高高在上,高坐于皇位之上,享受着众人的苦难。 虐心?主角攻或许有心,但那颗心里装着的,只有他自己。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7 独步雨中…… 皇帝回到寝宫后,心中竟隐隐燃起了怒意。 不是为了太子的僭越,而是……他望着自己的手,指尖的触感…… 太监张束一遍遍端来温水,伺候陛下洗手,洗得手都微皱了,陛下没喊停,他只能不停地换水清洗。 萧倦平静了下来:“下去吧。” 一个好看的摆件儿而已,没有资格让他主动把玩。傍晚一时昏了头,竟还主动夹菜,可笑。 太监张束问:“陛下,可要召人侍寝。” 萧倦本想随便点一个,可指尖捻摩,发皱的触感令他心如止水:“不必了。” 张束伺候完退下,心中惴惴。这林世子……他打住,不再往下想。 贵人们的事,奴才们只当自己没有眼没有嘴,支棱个耳朵听命令做事,才能活得长久。 夏末。 喝了好一阵的药,林笑却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山休端来最后一碗,说是这碗喝了主子就不用再喝了。 林笑却简直麻了,推脱道:“我已经好了。” 山休摇头,不赞同道:“主子,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一碗,不能功亏一篑。” 山休跟在林笑却身边,为了能更好地给林笑却讲故事,私下里一直在学习,引经据典都不在话下。他例举了两个历史名人半途而废的故事,讲得林笑却头都大了。 “好,好,我喝就是。” 山休这才住了嘴,偷笑着将药碗递了过去。 林笑却一饮而尽,皱紧了眉头,山休连忙端上漱口茶,漱了口窗外突然下起暴雨来。 暴雨带着疾风席卷,凉风拂面,林笑却心情松快了些。 山休要关窗,林笑却不让:“关什么,让它吹。” 山休说会着风寒的,林笑却道:“我又不是瓷娃娃,一天到晚的不能见风,还能给我吹碎不成。” 山休拧不过,竟拿了把伞挡在林笑却面前,林笑却哭笑不得,轻喝道:“山休!” “主子,您才喝完药,可不能重蹈覆辙。” 林笑却推开他的伞:“我是人不是花瓶,不用这么精细。风雨很好哇,很凉爽,很漂亮。透明的,哗啦啦下个没完,把皇宫淹了,我还能游泳呢。” 山休无奈:“您哪会游泳,到时候只能奴才带着主子游出宫去。” 说完,山休又叹:“可宫外没有金屋,主子不能好好休息养病,还是不出去为好。” 林笑却不服:“我哪里需要金屋,山休,在你眼里,我简直是怀了宝宝的哥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山休听了,倒默了会儿。 林笑却问他怎么了,这就被刺着了? 山休只是听到林笑却提到宝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主子会娶妻吗,主子是不是想要一个孩子。 山休一时之间,竟叫心里话溜出了嘴:“怀宝宝很累的,主子不是哥儿才好。要奴才是哥儿,奴才就给主子生一个。” 林笑却听了,笑倒在床榻上,眼角都叫笑意润湿了。 说也说了,又收不回去,山休红着脸道:“奴才就顺嘴一说,主子您要是当真,奴才可没法凭空变出个娃娃来。” 林笑却哪敢当真,他就是一个做任务的炮灰攻,哪能留下孩子来。 他笑着从床榻上起来,道:“我不要孩子,也不娶妻,我这副身子,就不祸害旁人了。” “主子!”山休反倒不高兴起来,“您这副身子怎么了,您不输给任何人,怎么就不能娶妻生子了。” 林笑却笑道:“能安生活着就不错了,我若是不能对妻对子负责,绝不会耽误别人。” 他望着窗外的雨,笑:“别为我打抱不平了,山休你看,外面的雨好大啊。” 外面的雨真的很大,大到地牢里的谢知池都感受到了。 他从角落里抬头望,望见外面水蒙蒙的看不清。听着隆隆的雨声,谢知池倏地抬起手来,想要接住一捧雨,他好渴。 今年雨多,秋天的时候没准是个大丰收。云哥洒下的稻子会长出好多好多的粮食来。他回乡当个教书先生,也能有一副营生,起码能报答云哥的恩情。 而不是在这里等死,等着没有尽头的黑夜没有希望地亮起来。 十九岁的谢知池想回家了。在这一时刻,他所有的抱负所有的仇恨都淡去,他只是想家,想自己的家人,想好好跟云哥一起吃顿饭,想帮云哥做些事。 过去云木合什么都不让谢知池做,不让他上山砍柴,不让他下田种地。他只是让他读书,读下去,改变穷苦一辈子的命运。 谢知池没有改变命运,他的命运是一池泥淖,他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到没顶的那一刻,他只能选择结束自己。 谢知池望着窄窗外的雨,想起过去的自己,在大雨天,草鞋浸了泥浆,他就笑着跑着冲回家。 那时候雨照样下,他照样跑,跑到浑身湿透,云哥说他两句:“又没带伞!”便催他赶紧沐浴去,着凉了可没钱买药吃。 谢知池笑着闹腾着洗完澡,说下次一定记得带伞,绝不会忘了。 现在也在下雨,可伞在哪里,谢知池找不到了。 暴雨里,林笑却撑着伞冲进了雨里,山休让他别跑,林笑却笑:“屋里太闷了。” 他跑了几步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慢了下来:“山休,你老是拘着我。这次你别跟着我了,我要自己走走。” 山休哪让,林笑却便笑着支使其他太监把山休拦住:“你好好休息吧,我真不是瓷娃娃,散散步就回来。” 林笑却打着伞走在雨中,心情欢快,雨哗啦哗啦,他鞋渐渐湿了,他笑着跟233说:【我鞋湿了。】 233:【哦,宿主鞋湿了。】 林笑却笑:【我还能活着走走,还能把自己的鞋弄湿,233,活着真好啊。】 233说:【那当然,死了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有故事。死了,只剩虚无。】 【宿主,】233突然承诺道,【你会活很多很多世界的,一直活下去,经历不同的人生,看不同的风景,春夏秋冬,风霜雨露,我不能保证宿主的前路全是坦途,可宿主,系统在一天,你就在一天。】 林笑却撑着伞笑:【系统,你说的话实在太像告白了,肉麻。】 233道:【我确实下载了人类世界不少有关相处的书籍,除了下属怎样表现自己,老板怎么画大饼,如何交流让家人高兴等等外,其中也不乏男朋友该怎样说话才能哄女友高兴。】 【身为系统,】233骄傲道,【不断的学习,才是进步的阶梯。】 林笑却笑着跟233插科打诨,雨声唰唰,心声不绝,走着走着就撞到了别人身上。 他的伞都被撞到地上去了。 林笑却差点没站稳,那人拉了他一把,扶稳了他。 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林笑却站稳了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莽撞,连忙道了歉。 “您没伤着吧,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秦泯mǐn望着眼前的玉人儿,微微怔了片刻。 泯,消灭之意。秦泯出生后险些夭折,取名为泯,是为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自幼时起就习武,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越长越高大,全然没有幼时病弱之态。 后上战场更是立功无数,北打匈奴南平叛乱,是皇帝最看重的武将之一。 不恋兵权,回京后便将兵权上交。迟迟不上交不回京的武将多被卸磨杀驴。 秦泯心知陛下并非疑心重,而是不允许任何大臣手中拥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 秦泯知情识趣,连封侯的恩赏也推辞了,说是只愿一辈子当大邺的将军,做陛下的卑臣。 他这番尊君卑臣,无限抬高皇帝权威,压低大臣价值*的说法,正合了皇帝萧倦的心。 萧倦最终还是给秦泯封了侯。秦泯推辞一次便罢,若屡次不受,反倒惹人怀疑。 秦泯这次进宫来,是要禀报一些公事,意外被人撞了,他习武多年也不可能受伤,但他却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 雨仍下着,林笑却的伞摔落在泥浆里。 雨落在他的发上、鼻尖,润湿了唇瓣。他不好意思地道歉,面前人却没有反应。 林笑却局促地站着,雨落得急,打得他的眼睫也湿淋淋的,面前人突然把自己的伞递了过来。 “拿着。”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恍若止息的争鸣刀戈。 林笑却怔住,男人直接将伞塞到他手里,随后独步走进了雨中。 等男人走得快没影了,林笑却才反应过来:“你的伞。” 暴雨之中,哪还有那人的身影。林笑却攥着伞,心道,不知名姓,这下没法还了。 他垂头,望见自己掉在地上脏污的伞,伞骨也撞断了一根。林笑却不由得有些羡慕那人,高大威严,巍然耸立,这是他前世今生都没有的健壮。 肤色也不是他这般病白,让人想到黄沙大漠的大气磅礴,扎根在泥土,一剑斩苍穹。 少年郎对将军侠客的向往,对仗剑走天涯知己遍海角的憧憬,在一刻酝酿倾洒,如同这漫天的暴雨。 林笑却伸出手,接从伞檐落下的雨,雨很快淹没手心,从指缝里滑落下去。 山休找了出来,本是为了状元郎的事。 自知道主子喜欢谢知池后,山休就一直派人留心着。宫中新起了一座惩戒阁,谢知池被带了进去。 可找到主子后,他冷静了下来。 主子知道又如何,难道还要跟陛下对抗不成?上次已经遭了大罪,之后若再插手,指不定会怎样。 而且山休早就找人打听过了,谢知池不但乡下有童养媳,还跟丞相家的哥儿牵扯不清。别说他是个男子,就算他是哥儿,跟主子也是不般配的。 山休上前,话到嘴边成了谎言:“主子,状元郎被贬为平民赶出京了。” “您要去看他最后一眼吗?”山休道,“现在去没准能赶上最后一面。” 林笑却撑着伞转过身来,望着撒谎的山休,心下复杂,但面上只忧郁地说了声:“好。” 林笑却是可以自由出宫的,只是过去由于疾病缠身,很少出去。 山休回去拿出宫的令牌,顺便警告了伺候的其他太监宫女们,不得在主子面前说半句状元郎的事。 宫道上,林笑却等着山休。雨落屋檐,林笑却望着天色,远处的山青近处的天灰蒙。 他打着陌生人赠予的伞,陌生人的伞朴素无华,不像他的那样精致——细细地画了青竹,但更大更结实。 宫道上无人,林笑却将伞柄在手心旋转,雨水便旋转着滴落,像是泼洒了珠帘。 远处的山青似乎近了,近得青绿入了林笑却眸中,他望向更远处,又似乎哪里都没望,只是任由心神在雨落的天里徜徉。 山休到了,出了宫坐上马车,往烨京东门赶。 谢知池若要回乡,便是往这个方向走。 山休说:“等状元郎回乡了,跟童养媳成婚生子,平平淡淡地生活也挺好。主子您说呢?” 林笑却低低地“嗯”了声,能看出情绪不佳。 山休望着主子,没再多言。 到了东门,哪有什么状元郎。 林笑却撑着伞望着烨京城外,站了快半个时辰,才道:“回宫吧。” “主子?” 林笑却道:“本就是陌路人,他见了我,也不认识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让他去吧。”林笑却合拢伞上了马车。 233道:【剧情点又过了一个。】 林笑却装着惆怅的模样,脑海里问:【主角受被虐身虐心,是怎样虐呢?】 233答:【天之骄子沦落为宫奴,被其他宫奴瞧不起,做些脏活累活。】 林笑却道:【宫奴何必为难宫奴。】 233道:【剧情需要。宿主你就别操心了,等到需要你出场的时候再出场即可。】 林笑却察觉出了233的一丝不耐,不好再问。他毕竟是个新人,有很多地方不懂,可总是问东问西的新人,大概让系统挺烦恼的。 233察觉出林笑却的心情,程序微微暴躁。 他不想宿主关心剧情里的人物,也不想总是跟宿主说谎,但宿主毕竟是个新人,不是老司机,会有同情心是极其正常的事。 在233看来,里的主要人物无论命运如何,快穿局都是不关心的。快穿局关心的是整个世界,是文字衍生之后的独立小世界。那时候的小世界,鲜活的生命只会越来越多,创造的文明亦是宇宙瑰宝。 里的主要人物,就像是柴火,只是助力世界衍生进化的工具。点燃了他们,成全了世界,留下一堆黑炭,这就是人物的宿命。 牺牲一人,成全亿万人,快穿部的选择从来都是后者。 况且若非任务者进入,这些文字根本不会活起来,就只是一堆文字罢了。 任务者进入,衍生凝滞的文字世界成为三次元世界,人物活过来,世界的过去与未来开始延展。 任务者不是一次性的柴火,能穿越无数世界促成无数世界的衍生进化,系统保护宿主难道不应该吗。 233暴躁地想了会儿,慢慢冷静了下来,缓和语气道:【我只是不想让宿主操心无关的事,宿主要去的世界很多,若每件事都记在心里,会很累的。】 233道:【宿主在剧情之外,尽情地享受生活,这样才不负得到的新生。】 林笑却想了会儿,被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吸引,心神移转,问:【我现在正惆怅着,可马车外好热闹的样子,我要是掀开窗帘看,会不会OOC。】 233松了口气,笑:【不会。是依依不舍状元郎,所以才掀帘往外看。宿主神情悲伤些即可。】 林笑却掀开了窗,原来是雨停了,摊贩重新摆起摊。 叫卖声,闲话声,吃喝玩乐,零丁几个人的街道渐渐人多了起来。 马车缓缓,林笑却的目光流连,糖葫芦、拨浪鼓、画糖人、捏泥人……还有杂耍叫好声,隐隐还能听到酒楼里传来的说书声。 “上回说到,美人计父子反目,大将军冲冠一怒……” 林笑却还想细听,但马车已过,余音难抵,他只好将心神放到别处去。 油纸伞、胭脂粉、几个笑闹小童,还有卖凉茶的吆喝着。 “来碗凉茶咯,只要三文钱,上好的凉茶咯……” 林笑却望过去,唇角微扬,233连忙提醒,林笑却泪水说落就落,补救道:“回乡去,也好。” 他掐着自己大腿,疼,笑意分明是苦涩,哪有半分欣喜。 233松了口气。 林笑却不敢再看,担忧繁华街市乱了心神晃了眼。 他放下窗帘,静静靠在马车壁上,阖上了眼帘。 山休望着主子湿润的眼睫,心下一颤,竟险些将真情告知。 但话到嘴边,主子执意雨中长跪的画面重回脑海。 山休攥住了案几边缘,尖锐的桌角刺痛了手心,他再不要主子受那样的苦楚。 若说出来,是让主子代替状元郎受苦,他绝不愿。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8 “孤不走。”…… 惩戒阁里,各种刑具齐全,太监张束交代了,容貌不能有损,皮囊不要生瑕,其余的,下面的人看着办。 太监屈福很是为难。 张束道:“去太医院请个擅长治外伤的太医看顾着,不是不能伤,只是伤了不要留下伤疤。陛下看了,难免倒胃口。” 屈福左右看了看,凑到张束近前低声问:“公公,您指点一下小的,陛下对这位如何? “小的心里没底,实在不敢得罪太过。若到时这位得了宠,小的岂不是要被活剐。” 张束道:“你就放下那颗心吧。陛下要状元郎屈服,明白吗?” “屈服后呢?”屈福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汗,“封妃?” 张束摇头道:“屈福啊屈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记得当年那个宠姬吗?” 张束这么一提,屈福立马想了起来。那个小倌馆出来的宠姬,当初屈福还巴结过,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被杖毙了。 那宠姬确实够屈服,都不像个人了,就是陛下跟前的一条狗奴。 屈福回过味来,安心不少,谄媚道:“多谢公公,公公您若是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小的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公公。” 张束推脱一番:“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为陛下尽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才是咱们奴才应该做的。” 屈福忙道:“公公教训得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叫这状元郎乖乖地求陛下宠幸。爪牙都修理得圆润光滑,再调养一身水光潋滟的皮囊,让陛下尽兴。” 张束满意道:“你看着办吧。” 临走前,张束想到林世子,停下了脚步。屈福连忙上前询问张束,可还有别的吩咐。 张束琢磨了下,道:“屈福,有一件事你得烙在心里。” “公公您说。” “不要让消息流传出去,特别是不能让林世子知晓。惩戒阁位置偏远,按理来说,世子爷不会逛到这里来。可万一逛到了,想办法遮掩过去,别叫世子爷知道,这里面关着状元郎,明白吗?” 屈福顿时感到头疼,他怎么把世子爷这位贵人忘了。 他提心吊胆道:“事后,世子爷不会为了状元郎,找小的们麻烦吧。” 张束瞥了屈福一眼,道:“下人们听命办事,世子爷要找麻烦,也轮不到找你麻烦。” “况且全天下都是陛下的疆土,世子爷也是陛下的臣民,陛下要的人,世子爷还能争抢不成?”张束道,“只是世子爷那身子骨,若是有个好歹,别的不说,仔细太子殿下扒了你的皮。 “记住了,办事谨慎些,管住嘴,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张束离开了惩戒阁,没看被锁住的状元郎谢知池一眼。 他知道状元郎无辜,可这世上无辜之人何其多。累死在徭役里的平民无不无辜,治水时尸骨填了渠堰堤塘的无不无辜。 状元郎明明有通天路可走,是他自己回绝了,非要挺着一身风骨让人砸断,再也站不起来,只能趴着做狗。 昨日,下面的人禀报了谢知池的状况,张束在陛下跟前提了那么一句,牢里的谢知池如何处置。 一个胆敢作诗讽刺皇帝的人,五马分尸都不为过,严重者牵连宗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株连的先例。 状元郎年轻气盛,为逞一时之快,冒犯陛下威严,杀鸡儆猴也是惯例。 皇帝萧倦垂眸扫了张束一眼。 张束心中惴惴,立马收了杀心,谨慎道:“依奴才看,谢氏一介罪人,既为奴,便要有罪奴的样子。 “陛下高抬贵手,免了谢氏五马分尸的罪责,谢氏若知悔改,当五体投地拜谢陛下厚恩。” 皇帝被张束的说法逗乐了,随意道:“好啊,让朕看看,谢知池如何悔改得五体投地。” 张束明了皇帝的心思,惴惴的心才放了下来。 很多时候,陛下并不明说,反而要下面的人看着办。但要是办得不好,命也就别要了。 张束翌日便安排了惩戒的宫殿、人选,将谢知池从地牢里带了出来,投入另一层更深的地狱。 马车缓缓向前,林笑却靠在车壁上,听着车外的热闹繁华,渐渐沉静了下来。 回到寝宫,林笑却已累得浑身酸软。 又是出宫又是站了半个时辰,林笑却倒在床榻上便不想再起来,连晚膳也不用。 山休以为主子是伤了心,他端着羮肴劝林笑却多少吃些。 林笑却扭过脸去,他太累了,累得不想说话,倒符合了黯然神伤的模样。 山休心中极不好受,又是头一回欺瞒主子,竟端着羮肴跪了下来:“主子心里不高兴,打奴才出气也好,何必折腾自己身子。” 林笑却倦倦地扭过脸看他,山休端着碗跪在地上,垂着一双眸眉心拧得死紧,能把蚊子夹死。 林笑却抬手抚上山休眉心,抚得山休皱紧的眉散开才作罢。 他道:“我太累了没胃口,你跪着作甚。打你,我没力气,有力气也懒得打。” “只会打得我手疼。”林笑却嘟囔了句便倦倦地半阖了眼。 山休将碗搁到一旁,道:“那奴才自己打便是。” 林笑却没反应过来,山休便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打得脸都偏到一边去,嘴角都带了血。 山休还要再打,林笑却惊得爬起,连忙攥住了山休手腕:“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怪你,我真的只是胃口不好。” 山休千言万语无法说,他既欺瞒主子便是犯上,打死也不为过。 林笑却连忙按住他:“山休!” 山休湿着一双眼,抬眸望主子:“主子,倘若有一日,奴才犯了错,主子会原谅奴才吗?” 林笑却这才明白,山休打自己是为何。 他望着山休,却无法明说自己早知道了,谢知池成了宫奴而非远走。 他抚上山休红肿的脸颊:“再如何,你也不该打自己。疼了肿了,可没有人会关心。” 山休含泪笑:“若主子不关心,奴才被打死也是理所应当。若主子垂怜,奴才再如何,也要留条贱命继续伺候主子。” 林笑却听了,心中并不好受,鼻头一酸,他扭过脸去。 “主子,”山休膝行爬到林笑却面前,哆嗦着抑制着恳求,“主子,您能原谅奴才吗?原谅山休。” 林笑却见不得山休如此,要扶他起来,可山休执意跪着不肯起,林笑却道:“你是越发厉害了,连我的话都不听。非要折磨你自个儿。” “一个二个的,都拿我寻开心。你爱打就打,爱跪就跪,台子架在这,你自个儿唱吧。”林笑却气恼地不理他。 山休发狠地打自己。 听着巴掌声,林笑却喝道:“够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不过不想用晚膳,你就发了狠地折磨你自己。永安宫什么时候成了大理寺,还没喊冤你自愿上起刑了!”林笑却道,“你就算是做了什么欺上瞒下的事,为着你自己,也把事压下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林笑却不能明说,明里暗里暗示道,“又不是圣人,谁没有私心。” 山休怔怔地望着林笑却,小心翼翼地问:“主子不会抛弃奴才,对吗?哪怕奴才做了错事。” 林笑却心中酸涩,却还得扮演不知情:“嗯,说吧,你做了什么,这样发起狂来。” 山休蓦地垂下眼,默了好一会儿,才编了个理由胡诌过去。 “就这事,值得你如此?”林笑却扶山休起来,这次他倒没犟,“脸肿成这样,下面的人看了笑话。” 林笑却找到放药膏的地方,久病自医,他住的永安宫里别的不少,药却最多,各种类都快齐全了。 他挤了药膏给山休擦,山休不该劳烦主子的,可他无法拒绝林笑却这一刻的柔情。 林笑却静静地认真地擦药,眼眸里泄露出的怜惜,让山休只觉死也甘愿。 山休问:“主子,您为什么待奴才这般好?” 林笑却道:“那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山休怔道:“伺候主子,是奴才应该做的,算不得好。” 林笑却将药揉开,山休强忍着疼不出声,林笑却手上力度轻了些。 他知道在古代社会,君臣主奴尊卑,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待他的好。 没有人生来应该伺候另一个人,山休成了他的奴,是命,可山休待他的好,不关乎命,只关乎山休一颗真心。 他道:“山休,我给你的些许关怀,只是上位者随手为之,指缝里漏的罢了。你若是个聪明的,就该多为自己打算,而不是傻傻地认为,我会对你好。” 他只是一个任务者,就算死了也不是真的死在这里。这个世界于他来说,只是暂时的落脚处。 可山休,却是扎根在这个地方,离不开逃不了,死也只能死在这里,黄土一抔,日月轮转,几百年后,谁还会记得若干年前一个地位卑贱的太监。 历史的长河里,淹没了不知多少无名无姓之人。生时或许占了几个汉字当名,死后成了无墓尸骨,连名字也得还回去。 山休死了,大概也没人为他立碑。只草草拉出宫外,乱葬了事。 折腾了一天,到夜间林笑却发起烧来。 守夜的小太监慌乱地请了太医。林笑却烧得昏昏沉沉,心道这副破身子,只是吹吹风走走站站而已。 他躺在床榻上,觉得渴,还很饿,饿得胃都烧起来。晚上闹脾气不吃,这下可真遭罪了。 山休灌了林笑却一碗药,听到林笑却嘟囔着饿,擦了擦泪,连忙先喂了糕点,又叫小厨房赶快做热的送来。 林笑却痛恨死了没法跑跳的身体,昏昏沉沉竟把跟233的话说出了口:“下一辈子,我要到处走走,成天疯跑,再不要窝在床上当个废人了。” 山休听到林笑却说下辈子,悲从中来,泪水涟涟,他胡乱抹了抹,又不是哭丧,不吉利。 林笑却仍嘟囔着,模模糊糊,山休听不清。他想贴近主子,听主子想要什么。 可外面传来太子到了的声响,山休只能收敛情绪,迅速退了开去。 月夜里,萧扶凃将林笑却抱了起来,问他怎么又病了,奴才们到底怎么伺候的。 林笑却哪能回答他,只嘟囔着什么蹙着眉头不舒服。 小厨房做的羮肴送到了,萧扶凃一勺勺给林笑却喂了半碗,林笑却睁开眼迷蒙地说不要了才罢休。 后半夜,萧扶凃搂着林笑却睡下。 林笑却清醒了些,说会过病气的,让萧扶凃走。 萧扶凃摸了摸他的额头,恼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弱不禁风。前头才好,今天又病,下次你再不注意自己身子,孤不罚你,孤叫你满屋子的奴才尝尝,没伺候好主子的下场。” 林笑却乏力道:“关他们什么事,我打小就这样,你把他们罚了,我没人用你来伺候啊。” 萧扶凃道:“宫内那么多奴才,给你换上十回都成。你要真想孤伺候你,搬回东宫,孤亲自照顾你,绝无二话。” 林笑却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殿下在胡说什么,叫人听了去,还说我欺负殿下。” 萧扶凃握住林笑却的手腕,竟捏着林笑却手指咬了一口他指尖。 林笑却半阖的眼睁大了。 萧扶凃道:“怯玉伮,这才叫欺负。” 林笑却本就意识不太清醒,现在还被人咬了,他委屈得想冒泪,什么都不顾了就要咬回去。 萧扶凃任由他咬,他那病恹恹的哪有力气,贝齿咬在手骨上跟舔.弄似的。 林笑却咬啊咬啊咬不动,委屈得直嘟囔:“走,走开,走……” “孤不走。”萧扶凃擦了擦林笑却的唇,“孤走了,你又要胡闹,成天把自己弄病。” 林笑却意识又昏昏沉沉的了,只说着让他走,不要他,走开。 萧扶凃把林笑却搂在怀里,不让他乱动掀被子着凉。 “孤不走,”萧扶凃钳制着林笑却捣乱的手,“孤看着你。” “你要是想赶走孤,以后就不要老是病。你病了孤就关着你,做你的牢头,罚你,吓你,什么都不让你做。”萧扶凃感受到林笑却微烫的体温,咬牙道,“只能绑在床上,看你还敢不敢淘气。” 林笑却什么都没抓到,就抓到个淘气的话尾,走开走开的呓语变成了淘气淘气…… 萧扶凃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林笑却说倦了,渐渐没声了。 萧扶凃心头猛地一跳,凑近感受到林笑却微烫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萧扶凃一整晚几乎没睡,直到天亮了林笑却退了烧,他才发现自己困得快睁不开眼。 最近事务繁忙,萧扶凃没时间补觉,洗漱一番喝了浓茶提神,训斥了永安宫的奴才又嘱咐了太医才离去。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9 秋狩随行 近日皇城多雨。 林笑却在雨声中渐渐醒来,窗开了窄缝透气,雨露顺着窗沿溅落几滴。 林笑却赖在被窝里,静静透过窄缝看雨,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像落了一万颗珍珠到浅溪。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喜欢雨,或许是喜欢冲刷一切的干净,喜欢湿漉漉的安静。 他的头昏昏沉沉,他躺在被窝里,思绪是蜘蛛的网,四散开去捉不到猎物的网,偶尔缠裹他自身,偶尔只是徜徉,如落到湖泊中,浮浮沉沉,窒息与安息中随风远去。 山休的脸颊仍然微微红肿着,下面的人还以为山休是被太子的人打了巴掌。太子和他父皇一样,都有点高傲在,极少亲自动手收拾下人,都是奴才代劳。 永安宫的人见山休都被收拾了,做事更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被撵到浣衣局或别的糟糕去处。 山休把林笑却扶起来,擦脸刷牙,林笑却倦倦地当个瓷娃娃,任由山休把他洗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山休成了雨,他成了植物,雨怎样落植物也只是扎根原地。 山休问林笑却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林笑却垂着眸,说只是累得很,没力气。 山休喂林笑却吃了些东西又喝了药,才把林笑却放回床上。 林笑却阖着眼想睡却睡不着,便央着山休讲故事。 山休讲了个山中精怪的故事,林笑却听到兴头也想上山去,轻声道:“精怪若真有故事里说的那样好看,说不定我也被迷了去。” 林笑却浅笑道:“到时候,被吃了肉吐了骨头,还要劳烦山休收捡,别叫狗啃了去。” 山休“呸呸呸”,好似要把林笑却的晦气话呸走:“童言无忌,老天爷可不要听了去。” 林笑却说他不是小孩了。 山休道:“主子还没及冠,就是小孩。” 林笑却说不过他,想起惊鸿一面的谢知池,他当初在马车里遥遥一望,主角受的风姿隔了距离依旧那样蛊惑人心。 如竹如山谷,清幽存风骨。 他感叹:“精怪若有人间模样,必是状元郎那样的。” 山休心中刹那妒忌,道:“奴才看来,若状元郎是精怪,主子必是山神。哪会被状元郎吞了去,状元郎躲主子还来不及呢。” 山休望着林笑却的眉眼,明明是清冷幽远,偏偏眼尾病中倦红,不是胭脂更胜胭脂,连病态都自有一股风流气。 唇淡淡的,直叫人想抚上去,摸红探润,白雪浸梅,雨露浮金,既是淡的绝色又是惑的极致。 白昼山神,夜间艳鬼,偶尔还一团孩子气,这样的主子,怎么可能叫精怪勾了去,精怪主动上钩还来不及。 林笑却听了,神情染上悲意:“你说得对,他自是远了我,回乡下娶妻去了。” 山休心一颤,见不得主子如此:“状元郎不识主子,才会抱着家常便饭当个宝。” 林笑却轻瞪了山休一眼:“怎可把人比作家常便饭,人家与状元郎的情意,你我外人,哪能知晓。” “但状元郎确实不认得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林笑却扮演了一下人设,觉得更累了。 窗外的雨仍然下着,声音清透,林笑却想赶快好起来,等好起来了就到处走走。 夏季过去,秋天来临。皇室照惯例将到洛北秋狩。 除了大臣随行,宫妃些许,太监张束询问可要带上谢知池。说是惩戒阁已初见成果,待陛下校阅。 皇帝萧倦允了,太监张束准备下去安排,皇帝却叫住了他。 张束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陛下道:“让怯玉伮也跟着,总是窝在床上像什么样。” 此次秋狩,太子留守烨京,皇后娘娘伴驾。往年,林世子身体病弱,连宫门都不怎么出,怎么会到洛北秋狩。 但今年陛下亲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张束传达了圣令,山休恭敬地送走张束后,心中担忧起来。 主子身体弱,折腾那么远的路去洛北,又拉不起弓射不了箭,成天被风吹,可不要又病了。 林笑却道:“宫中闷死了,去看看别的地也好。听说这次好多人去,皇子公主大臣家的儿郎,还有不少武将。” 林笑却拉着山休的手,让他不要担心:“看看热闹而已,我又不下场,不会受伤的。” 出行这日。 太子萧扶凃跟父皇母后告别后,来到林笑却马车旁,叮嘱了又叮嘱。 林笑却听得都快睡着了,连连点头道:“殿下,我知道了,一定不贪玩不下场不去危险的地方。” 萧扶凃见林笑却听累了,便去敲打了一番随行的宫奴,临走前,萧扶凃皱着眉犹豫着,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还有,怯玉伮,你离父皇远些。” 虽说那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父皇之后也没有见怯玉伮,仿佛全然忘了宫里还有这号人,但萧扶凃心中仍然隐隐担忧着。 林笑却听了,心中一激灵,昏昏欲睡的眼都睁开了,想起自己行礼老半天不让起身,还被罚跪那次,忙道:“我自然要远着陛下,又没有受虐的爱好,要再被罚跪,当着那么多王孙公子的面,丢脸也丢死了。” 萧扶凃笑,掐上林笑却的脸蛋:“谁能让你丢脸,好好的在这呢,哪个敢来拿,孤诛了他。” 林笑却拍开他的手:“殿下吃什么了,这么大的气性,脸肯定掐红了。” 正是吃不着,才这么大的气性。萧扶凃看着不解风情的林笑却,道:“哪里就掐红了你,这一去,少说也得一月才回来。不要到处招蜂惹蝶,小心被蛰得满头包,到时回宫来找孤喊疼。” “我就算是花,药汁也泡发了,路过的蜂蝶瞎了眼才来蜇我。倒是你,”林笑却道,“快及冠了,还不快快打扮起来,到时候要是烨京城里的姑娘哥儿都瞧不上殿下,殿下可别找我哭鼻子。” 萧扶凃被逗笑了,笑了半晌道:“少贫嘴。记住孤说的——” 林笑却“嗯嗯嗯”打断了萧扶凃:“不轻信别人不乱跑不玩火不进密林,知道了,殿下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哪那么容易受伤。” 萧扶凃见林笑却真的记住了不想再听了,也不多嘴讨人厌了。 要开拔了,萧扶凃站在马车外,道:“怯玉,孤等你回来。” 林笑却不知道萧扶凃怎么又伤心了,明明刚刚还笑着。 他垂了眼,不想看萧扶凃的眼神,低低地“嗯”了声。 萧扶凃退开,让车马前行。 马车滚滚,萧扶凃一退再退,站定后看着马车行远,渐渐就没了影。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0 “世子爷,陛…… 从烨京到洛北,一路上有数座行宫。 上了路,才两个时辰过去,林笑却就有些受不住了。马车再大,铺再多软垫,那也是行驶在路上,比不得睡床柔软。 一想到要坐上六七天马车才到洛北,林笑却就后悔怎么不把秋狩随行的事推了。 好不容易到了行宫,梳洗一番,林笑却躺着就不想动了。却有太监来报,说是陛下让他过去一起用晚膳。 晚膳……想到上次的晚膳,林笑却推说自己不舒服,太监只是道:“世子爷,陛下在等您。” 林笑却赖在床上不想起,山休劝了劝,把林笑却扶起来整理了衣冠头发,赴了宴。 本以为皇后娘娘也在,没想到只有皇帝萧倦。 林笑却打了退堂鼓,目光忽的瞥见一旁跪着一个人。 戴着面具,脖子上套着锁链,锁链绑在桌脚上,看起来像条家养的狗。 但面具十分精巧,勾勒着银纹,狐狸似的媚气。锁链也细,不是那种刑罚的锁,倒像是情趣。 身上的衣衫薄,精致华美,就是过于薄了些,腰背的肤色都隐隐透了出来。 露出的手腕如霜雪,肌肤嫩得似能掐出水。光着脚,脚上没有丝毫茧子,仿佛生来就是被把玩的上好美玉。 林笑却只看了一眼,便口干舌燥。 他垂下头,皇帝这是又有了新宠姬?怎么闺房之乐不藏着,反而露在了他眼前。 他是退,还是退? 林笑却果断往后退,却撞到了皇帝本人。 林笑却没防备惊得叫了声,萧倦扶稳了他便松手走到席位上坐下。 林笑却惊魂未定,站那里进退不得。 萧倦道:“还愣着做什么。” 林笑却咬咬牙,只能乖乖走到席位上坐下。 萧倦道:“朕养的狗不咬人,离那么远作甚。” 林笑却垂着眼,轻声道:“臣来得不是时候,打扰陛下了。要不臣明日再来。” 萧倦笑:“怕什么,跪着的又不是怯玉伮。你之前倒是喜欢跪,为了那谁来着,谢知池。” 林笑却头垂得更低,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萧倦站起来,走到林笑却身后,抚上他颈项抬起了他的头。 “陛下?”林笑却心脏跳得急,他回想了一番,最近他并没有做什么惹到这皇帝。 萧倦没回应,只是执起了林笑却的手,摸在了跪在一旁的那人身上。 萧倦强硬地攥着林笑却的手去摸,从后颈一路缓缓下滑,林笑却被烙铁烫了似的,挣扎却被萧倦制得更紧。 “陛下?臣不能冒犯宫妃。臣最近若做错了什么,臣知错,一定改。” 透过薄薄的衣衫,林笑却摸到那人的脊骨与肌肤,脸红了一片。骨似玉肤如凝脂,林笑却脚趾忍不住蜷了起来。 那人痒不痒林笑却不知,林笑却痒得浑身都要烫熟了。 萧倦见再摸下去,林笑却都要昏过去才松开了手。 “朕新收的宠奴,比之你喜欢的那个谢知池,如何?” 林笑却又没摸过谢知池,他怎么知道。但谢知池家境贫寒,手脚铁定有茧,免不了做些活腰背也会更有力,男儿郎哪能与宠姬比柔软。 林笑却站起来向皇帝恭敬地行了一礼:“状元郎如今已是平民,又回了乡去,乡野村夫,哪能与陛下的宠姬作比。” 萧倦听到平民、回乡,忍不住笑了下,他转念想到,定是有人瞒了怯玉伮,怪不得这阵子没见他来闹腾。 “朕让你答,你答便是。”萧倦道,“答得不好,朕杀了这宠奴如何。” 林笑却简直毛骨悚然,不明白皇帝到底在闹哪出。但这人要真的因他而死,林笑却不能承受这结果,跪了下来道:“陛下,臣知错。臣自上次晚宴后,日日夜夜都在反省。陛下待臣多有优待,臣却深负圣恩,实在该罚。” 皇帝待林笑却跪了半晌才抚上他低垂的头,一点一点将他的面庞抬了起来。 林笑却垂着眼不敢看萧倦,萧倦抚上他唇瓣,道:“答非所问,朕先斩断他一根手指可好?” 林笑却惊得抬眼望他,却见得萧倦笑意盈盈,林笑却分不清萧倦这是在吓他还是来真的,只好道:“陛下是天下的主人,气盖山河,威震寰宇,陛下的姬妾沾染了陛下几分贵气,自也是贵不可言。 “谢公子一介布衣,在陛下跟前如同尘泥,微不可言,不足挂齿,又哪里比得过陛下的姬妾半分。” “你倒是风流多情,会怜惜人。”萧倦嗤了下,道,“你既这么夸这宠奴,朕就把他赐给你。快及冠了,通房丫鬟都没一个,你要是不会,今晚就留下来,朕教你。” “陛下,不可!”林笑却心道,哪里有皇帝赐姬妾给臣子的,这是看他不顺眼要把他嘎了吗,他活在永安宫安安静静不闹事,除了多喝皇宫几碗药,也没惹着谁,皇帝不至于吝啬到药钱都不愿给吧。 “陛下,菜凉了。”林笑却慌乱下,只想起皇后娘娘是这么转移话题的。 萧倦听到笑了下,懒得为难他了,攥着林笑却手腕把林笑却拉了起来。 用膳时,萧倦道:“这宠奴还没个名字,怯玉伮,你这么能说会道,不如替朕想一个。” 林笑却想推脱,但看着皇帝眼色,不敢推辞,只好道:“要不叫玉生吧。玉似的美人,给陛下生儿育女。” 他强调了下陛下两个字,意为千万不要再说什么赐给他的话了。 萧倦搁了筷,微微不快:“你倒是毫不避讳,你是不是忘了朕给你取的小名叫什么。” 林笑却这才意识到撞了个“玉”字,补救道:“月生如何?月亮莹莹,常伴陛下左右。” “他也配?”萧倦冷嗤,但看着林笑却焦头烂额的样子,道:“就月生吧,省得你想破头。” 林笑却松了口气,低着头只管干饭。 新出炉的月生一直跪着,仿佛自己是个死人或泥人,无论皇帝跟林笑却如何动作,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跪着,被堵了嘴沉默着。 但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月生的手竟青筋毕露,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抑制着什么。 终于结束这一顿食不知味的晚膳,回到在行宫的住所后,林笑却跟233吐槽:【皇帝的爱好真变态,吃饭就喜欢有人跪旁边。】 【上次也是叫我跪,这次竟从头到尾让他的宠姬跪着。】林笑却探讨道,【皇帝是不是有绿帽癖,就喜欢自己的姬妾半露不露给人看。还喜欢侮辱人,脖子上非要栓根银链子。戴着面具……可能是怕我认出来是哪位宠姬?】 林笑却说到这,突然想起刚在晚宴上不得不贬低了谢知池,担忧道:【233,我没有OOC吧。】 233道:【没有。你这叫言不由衷,也是为了保护那宠姬,同时消解皇帝对谢知池的敌意,世界意识没有蠢到判定这为OOC。】 这顿晚膳叫233憋了一肚子气,说话也有点冲。233老觉得那皇帝对宿主有点不对劲,抚唇什么的,太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皇帝一摸就摸两回,上回晚膳摸了还能说是教训宿主,这回再摸哪像教训,分明就是玩弄。 快穿部很大,系统多宿主也不少。233就知道有个宿主,喜欢被各种强势男人玩弄,越是践踏他越是兴奋,可惜那个宿主老是不能得偿所愿,遇到的人都当他易碎品似的疼惜,别说玩弄,就是亲一下都怕亲疼了他。 那个宿主欲求不满,神情更加脆弱,反而催使那些人更加疼惜,恶性循环无穷尽。 233心道,他带的林笑却是真的脆弱,真的单纯,上辈子就耗在病房了,这辈子也体弱多病,明明就该被捧起来疼惜,怎么反而招惹上强势男人的玩弄之心。 真真是要叫银欲的守贞,圣洁的银荡,偏偏不肯成全。 233让林笑却以后远着皇帝,能有多远就多远。林笑却也不想见皇帝,打算以后称病不出。 皇帝的居所里,晚膳撤下去后,月生仍跪着。 萧倦走到月生面前,揭开了他的面具。 面具下哪是萧倦宠姬,分明是谢知池。 他瘦了,瘦得不明显。惩戒阁的太监们不会让他瘦成一把骨头败坏皇帝兴致,强灌也要灌下去。 变化最大的是眼神,过去即使悲哀也带着不逊,强烈的恨意充斥如刀,叫他君子的风姿染上杀戮的血腥;可现在只是一潭死水。 萧倦道:“朕本以为,你会宁死不从。没想到竟活到现在。谢知池,朕是低估了你,还是高看了你。” 谢知池没有反应。 萧倦抚上他的脸,道:“你知道朕为什么非要你不可?你那双眼,殿试时直视朕的双眼,那样不服输,那时候朕就想打断你的脊骨看看,成了一滩软肉,还能不能抬起头望着朕。” 萧倦松开手,用锦帕仔细擦了擦指尖:“不过如此罢了,本以为怯玉伮对你情根深种,现在看看,也就是一时的迷恋。” 萧倦让人把谢知池带下去,张束问可要让他侍寝,萧倦只是道:“下去吧。” 谢知池垂着眼,在张束说侍寝的时候,谢知池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但萧倦并未留他,谢知池沉静了下来,刻骨的狠意深深地埋藏。 谢知池不想死得毫无价值,在惩戒阁里,他想过自尽,可不甘啊。怎能叫他一人下地狱,要多带个人下去才好。 既然皇帝喜欢看人卑贱,那他就让皇帝看看,卑贱的人也有一双手,作诗和杀人都不会手软。 君不君,臣不臣,过去君臣伦理早就崩塌,谢知池为自己找了新的信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人要活着,就要为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除了弑君外,谢知池早已不知道自己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人格被侮辱、摧残,即使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仇人在剐他的骨灭他的魂,他不能信,不能放弃,可如果一个人被泥淖淹没,他又怎么去保持自我的纯粹? 当或银秽或绫辱的刑罚加诸他身,当身躯逐渐被驯化,他能做的,只是以己身作火引,烧光仇恨、罪恶、壮志……留下一地清白的尘灰。 夜间,不尽的风吹得夜凉。 月光若水波荡漾的夜,林笑却突然问233:【下一个节点是不是快到了,再之后我就得在太子面前自尽。】 233说:【自尽会有点疼,宿主得忍忍。】 林笑却默了会儿,说:【我不是怕疼,我只是有点……我死了,太子会怎样。】 233说:【宿主不必关心他们。】 林笑却道:【可认识了,相处过,留下记忆,又哪能说全然不在意。】 【他们待我的好是真的,给我讲的故事费口舌,给我带玩具亦费心力……】林笑却上辈子没有朋友,在病房里生长扎根,他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风霜雨露渴望知己好友,他听着武侠里的故事,幻想自己也有高山流水的知音。 233听了,沉默了会儿,又开始编故事:【太子对你只是一时迷恋,你死了他虽伤心,但随着时间流逝,伤感也就深埋了心底。】 【他遇上一女子,折下梅枝相送那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真心欢喜。】 【太子有了太子妃,有了孩子,皇帝驾崩后,登基为帝。他在你的墓碑前洒了半壶酒,说你从没喝过,现在以此作祭。】 【后半壶酒他自己喝了,一口饮尽,酒液冲入心底,冲淡伤感。自此,他便忘了你。】 林笑却听了,没有感伤,而是笑道:【233,你怎么模仿了讲故事的语气,像是随手写下的。】 233道:【你不是喜欢听故事,我新安装了故事板块,学了下措辞语气。学到老活到老,系统不会老,升级也不会有穷尽的那一刻。】 林笑却望着窗外月色,心中放松许多。既然太子能放下,拥有崭新的生活,那他也要学着放下,拥抱不同的世界。 他会遇上许多的人,经历不同的事,也不知走到最后,是惆怅更多,还是襟怀洒落。 夜凉如酒,林笑却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1 “在下秦泯。…… 第二日继续赶路。 林笑却在马车里闷得慌,掀开窗帘往外看。叶子开始掉落,青山渐渐枯黄,待到冬日,想必是满山光秃秃任雪覆,远望天地皆呆白。 苍山作银龙,梅花浸雪泥,到时候将小火炉烤上,也去赏梅饮茶,叫上太子殿下,来一场冬日雅事。太子文采斐然,若写下诗词,没准还能流传后世。 某日,后世一小生翻开书,读到诗,好奇书中提到的他,特意上网搜寻……历史长河不尽,林笑却被自己刹那的想象逗得一笑,他又觉浪漫又有些说不出的羞耻。 一匹马从旁过,林笑却瞥见马上的人,威风凛凛,竟是那日送伞的陌生人。 “等等——”林笑却下意识叫住了那人,可等那人放缓速度,回过头来,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喃喃道:“你的伞。” 那人蓦地一笑,如战场上的鼓声停歇,霜雪掩埋尸骨,而后来年的春风吹拂。 “在下秦泯。”他自报了家门。 随后回过身去,驾着马走远:“那伞,就赠予世子爷了。” 林笑却望不到背影,心神才缓缓淌回心间。秋风萧瑟,落叶慢拂,一片透过车窗落入车内。 林笑却拾起枯黄的落叶,干枯发卷,纹路翩跹,像是蝴蝶枯萎的翅膀。 山休为林笑却介绍秦泯:“刚才那位是侯爷,战功赫赫,陛下亲封为威侯,食邑上千户。武将中的头一位。” 山休说完,见林笑却若有所思,心中微微嫉妒,又道:“虽说如此,但自今,尚没有哪位大臣能像主子的父亲一样,赫赫之名,惮赫千里。文能推动田改,武能平定诸王叛乱,封异姓王。” 先皇一直无子,又不肯在宗室里挑选储君,先皇的兄弟及侄子渐渐对皇位都有了想法。后诸王勾结叛乱,林笑却的父亲林从济带兵将叛乱平定。 战后五年,先皇在五十多岁的高龄终于有了儿子。 先皇的皇后几年前离世,后位虚置,诞下子嗣的嫔妃被封为新的皇后。 百日宴萧倦便被封为太子。 由于之前闹出过混淆皇室血脉的事,让先皇空欢喜一场,牵连妃嫔九族。那孩子也被活活摔死。 之后先皇对自己的后宫管理变态地严苛,妃嫔几乎没有自己的隐私,更无法做出与人私通的事。 先皇为了求子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把萧倦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恨不得上朝都抱着,生怕离远了就有人害他的儿子。 奶娘都有数十位,精挑细选,考察容貌、家世、品德、身体状况等等,几十条筛选规则,比选妃苛刻十倍不止。 大邺朝一般男子及冠,女子、哥儿及笄后才论婚事。 但皇帝年老,又担心儿子继承了子嗣艰难的血脉,萧倦不过十二,身边就安排了美貌的女子和哥儿。 但萧倦一直厌倦,没有接受自己父皇塞的人,直到十五岁那年,宫中宴会,楚侍郎带着哥儿和女儿进宫赴宴。金光红影里,萧倦望见席下的楚词招,淡淡地夸了一句“国色天香”,皇帝兴奋不已,当场就下了旨让楚词招进东宫。 楚词招不过几月,就有了身孕。皇帝激动得快昏过去,大赏楚家,楚家水涨船高,一时门槛都要叫人踏破。 楚家的女儿和哥儿,亦被认作是有福之人,求娶者众,个个高嫁。 楚词招生下孩子后,老皇帝一边抱着孙儿不撒手,一边又在全国为萧倦选妃,倒选出了十数位容貌盛极的哥儿充入萧倦后宫。 中途还有一件荒唐事,老皇帝一次见萧倦看了自己嫔妃两眼,以为儿子喜欢,当夜就把嫔妃打包到儿子床上。 可怜嫔妃被萧倦当场赐死。原来萧倦看那嫔妃不是由于喜欢,而是那嫔妃头上戴的朱钗太晃眼,萧倦想叫人把他拖下去,别碍眼。 毕竟是庶母,杀庶母传出去可不好听,老皇帝为了遮掩此事,随便给了嫔妃一个罪名,还把那嫔妃的家族都贬出了京。 期间,林笑却的父亲病逝,母亲殉情,独留一个孩子嗷嗷待哺。 萧倦为了彰显对林从济的厚待,叫人把林笑却抱入了宫中。 萧倦还亲自抱过一回,不过湿了一手,险些将林笑却摔死在地。还是楚词招及时将林笑却接住,又连连求情伺候萧倦沐浴了三四次才作罢。 但萧倦厌弃此子,楚词招只能将林笑却交给奶娘带。 萧扶凃长大些后,便常常去找林笑却玩。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打小的玩伴。 萧扶凃三岁时,老皇帝驾崩,萧倦登基。 萧倦除了萧扶凃这个儿子,还有八位皇子四位公主。 二皇子就比萧扶凃小了一岁,九皇子才两岁大。由于萧倦后宫只有哥儿,哥儿只能生出男孩和哥儿,故四位公主并非女孩,皆是哥儿。 萧倦除了会偶尔考察下大儿子萧扶凃的功课,对其余的子嗣皆是感情淡淡。 从不曾亲手抱过。或许是林笑却尿了他一手给他留下阴影也说不定。 萧倦对于自己的父皇情意倒深,先皇驾崩后,他不顾大臣劝阻,穿了一年丧服,并且一年不入后宫。 上行下效,全国婚嫁都停了一年。有个大臣忍不住跟小妾嘿咻,小妾怀了孕,大臣为隐瞒,竟将小妾毒死。 事情还是暴露了,大臣被寻了由头赐死,全家流放。 萧扶凃作为先皇生前亲自抱养的子嗣,在萧倦那里自有几分优待。 萧倦正值壮年,权势在握,除了让萧扶凃做些事锻炼锻炼,其余的皇子基本无法插手政事。 二皇子曾跟几位大臣私下把酒言欢,萧倦得知后,将二皇子贬出了京。其母妃也与进了冷宫无异。 大公主与二皇子一母同胞,在皇帝跟前求情,被萧倦封了块地方也赶出了京去。 自此,其余的皇子便明了父皇的心思,不管心里是如何想法,明面上再不敢插手政治,只乖乖做个孝顺儿子。 现如今朝堂,皇帝萧倦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心中也惴惴,想着急流勇退,但派系繁杂,攀附在丞相这棵大树上的猢狲众,丞相想退一时之间也退不了。 且权势美妙,丞相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太子萧扶凃即将及冠,太子妃的位置烨京城里就没有几家没盯上的。 丞相虽有那个心思,但嫁女给太子加深皇帝猜疑,得不偿失,萧倦正值壮年,先皇活了七十多岁才驾崩,谁知萧倦会不会也活到七老八十。 且丞相家的哥儿由于之前痴恋状元郎的事,名声已经坏了,若把哥儿嫁太子,这不是结亲反倒是结仇了。 丞相荀游璋对哥儿荀遂十分疼宠,荀遂是荀游璋正妻唯一的孩子,打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要什么丞相能办到的,就没有不给的。 唯一栽了次跟头,便栽到了状元郎谢知池的池塘里。 丞相为了让荀遂忘掉那个状元郎,这次秋狩也带了荀遂来,让他散散心,看看别家的潇洒儿郎。 “谢知池现今已没为宫奴,你再是惦记,为父也没法把他弄出来送你。”丞相叹道,“一副皮囊罢了,你要是喜欢,为父叫人去各地搜寻,给你找上几个好的,只要不弄出孩子,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至于婚事,到时候招赘个低门户的便罢。” 荀遂不乐意道:“什么叫一副皮囊?谢知池再是不济,也是陛下亲点的状元。那些个光有美貌的,哪里比得上他。” “光看脸,”荀遂道,“我看自己不就成了吗。” 荀遂生得貌美,娇蛮艳丽,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就是喜欢他,爹!就算他做了宫奴,哪怕他成了太监,我也喜欢他。又不是只有男人有那玩意,他没了,我还有呢。” “住口!”荀游璋怒了,“你一个没出嫁的哥儿,胡言乱语什么,不知耻。” “爹,”荀遂撒娇道,“我就要他,我知道,那些风声我又不是没听过,无非是陛下宠幸了他之类。我不在乎。” “谢知池被玩烂了,我也要。他被砸碎了,成了碎片,我也不嫌扎手,拼起来就是我的。”荀遂骄傲道,“成了我的东西,哪怕他是破铜烂铁,我也当珍宝珍惜。” “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得眼睛里容不下别人。爹,你就替我想想法子吧,爹——”荀遂闹得荀游璋无可奈何。 “出去,别一天到晚的跟爹要男人。不知羞。” 荀遂见荀游璋无奈的神情,便知道父亲是把事记心里了。他说了几句嘴甜的话哄了哄荀游璋才回了自己马车。 马车里,有一年龄将近三十的奴才。 荀遂命令他斟茶,他斟好茶了,荀遂悠悠接住,没喝,端到那奴才头顶,悠悠倒下,淋了奴才满头满脸。 荀遂可惜道:“上好的碧螺春,被狗舔了,真是可怜。” 谢知池没为宫奴,荀遂为了解气,就让人把他那乡下的童养媳捉了。 云木合一脸平静地继续斟茶,重新递上,荀遂这次倒喝了。喝了两口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被狗舔的话,大怒,兜头就是一巴掌。 “贱奴,敢跟我耍心眼子,”荀遂不解气,踹倒云木合,将整壶茶都倒他脸上,又狠踢了几脚,“你个老不死的,年老色衰还霸着谢知池不放,不要脸的狗东西。” 荀遂刚刚及笄,年方十五,云木合快三十,都能生下一个他了,在荀遂眼里,云木合就是贱,就是仗着自己那点恩情,死霸着谢知池,才叫谢知池拒了他,后面还成了宫奴。 要不是云木合,谢知池哪会那么惨,都是云木合的错。 但荀遂也不想想,没有云木合,谢知池早死了,哪能长大成人还科考成状元呢。 云木合倒在地上承受着荀遂的发泄,仍是一脸平静。 知池如今不知情形,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知池,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的夫主。 他在恩人面前发过誓,要让知池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活下去。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2 称病不出,皇…… 三四天过去,林笑却已经蔫了。 山休给他讲故事解闷,林笑却也听不太进去,只是躺在马车里浑浑噩噩地睡觉。 这天到了行宫,皇帝又命人叫他去用膳。林笑却死活不想去。 太监一请再请,林笑却只说自己病了,实在去不了,让太监替自己告罪。 最后一回,太监竟让人抬了个轿辇让林笑却坐着去。 林笑却倦倦地躺床上,山休见太监如此相逼,怒道:“你是主子,还是世子爷是主子,在世子爷面前撒泼,不要命了是吧。” 小太监连连赔罪,不敢多言,只能先去禀告。 张束听了,二话不说,先是让人把小太监拉出去杖责。 小太监不明白自己哪做错了,不服气地求饶。 张束道:“狐假虎威的狗东西,让你去请,没让你去绑。世子爷不愿来,你禀告我就是,还抬个轿辇过去逼迫,奴才给主子下马威,哪个有您得意?” “拖下去,”张束摆手道,“什么时候他明白了什么时候停。” 小太监这才醒悟过来,涕泗横流抱着张束大腿说错了:“干爹,干爹,小的真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您饶小的一回。” 张束一脚踹开小太监,好几个小太监拜了张束当干爹,张束本以为这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如此不堪造就:“咱家可没有你这么个大儿子,堵住嘴,拖下去。” 傍晚的夕阳红光浮漾。 林笑却躺在床上,叫山休把窗子全部打开。 光像入水的胭脂,枯萎的红花,林笑却抬手想要抚摸一缕,光这时成了游鱼,在他的腕间、臂上游移,怎么也不肯让他捉去。 好不容易捉到一缕,合拢手心,光又从指缝滑了出去,一抔金粉似的倾洒。 他的指骨、手腕、小臂,全都染上掺了胭脂的金粉,似一副金玉红的壁画,让人疑心他也成了画中人,自此不肯对人言,只默默地沉浸无声世界去了。 山休略有些慌乱地捉住了林笑却的手,林笑却抬眼望过去,山休不能说出心底里的念头,只道:“会灼伤的。” 炎热的夏早已过去,滚烫的热光也随之逝去,踏进来的秋带着它温和的光芒,哪能将人烫伤呢? 林笑却道:“我就算是个瓷瓶,也没有被秋光烫碎的道理。” 山休道:“那糖果呢?会化掉的。” 林笑却笑:“喝了这么多药,苦也苦死了。你把我当糖果,孩子听了都要跟你闹。” “不闹,”山休垂下了眼,低低地说,“不闹。” 山休说的不是孩子,而是他自己。他若有主子这样的糖果,哪怕苦到心里,那也是甜的。 夕阳的光照在山休面上,他说完就紧抿了唇,面庞被衬得有几分羞意,但眉眼间又暗含了落寞。 夕阳老了,沉入了天地的坟墓。 黑压压的墓碑遮天盖地。 皇帝萧倦亲自来了。 林笑却躲在被窝里装睡,萧倦坐在床榻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林笑却没有自觉地爬出来,而是藏得更深,只能看到几缕头发遗落被褥外。 萧倦抬手抚上他一缕头发,柔顺微凉,最好的丝绸也没有这般的触感,如同浸入泉水,山间清鸣泉水清凉,从外到里,清澈见底,水的柔凉融入山的淡香…… “躲什么。”萧倦道,“朕又不会吃了你。” 萧倦确实不会吃他,人长得再好看,也不是能入口的东西。 被子里闷热,林笑却躲得并不舒服,但他实在不想跟萧倦虚与委蛇,无论是说些违背本心的拍马屁的话,还是说些表忠顺的话,他都觉得厌倦。 萧倦收回了手,让太医给林笑却瞧瞧。 太医是林笑却这里的常客,也没什么顾忌,将被子掀开就要诊脉。 林笑却措手不及,微恼地瞪了太医一眼。 太医笑着捋了捋胡子,并不怕林笑却,给他诊了诊脉,又看了看面色,道:“车马劳顿,吃得少了,睡也睡不香。困倦疲惫,正常,过两天到了洛北养养就好。” 林笑却被揭了底,故意道:“可我怎么觉得头疼,晕眩,手脚无力,走路都走不稳。” 太医道:“饿的,得多吃点,没胃口也不能省。” 林笑却又瞪了太医两眼,把被子盖好,说自己不饿,只是困得不行。 萧倦没惯他,让人做了晚膳摆上,头疼晕眩没力气就让太监喂。 林笑却说自己能吃。 萧倦道:“刚还不能赴宴,现在又能吃了?喂。” 太监不得不听从皇帝命令,一口口喂林笑却。 林笑却被强迫进食,心情糟透了,想一把打翻饭碗又不敢,只道:“真不饿了,头也不晕了,也不乏力了。” 萧倦走到近前,掐住他下颚,拿起汤匙逼迫他张口。 林笑却紧抿着不肯张,萧倦掐住他脸颊,迫使他张开口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林笑却挣扎,萧倦道:“别动。” “脏了朕的手,朕叫你舔干净。” 林笑却霎时不敢乱动了,乖乖地让萧倦喂了几口。 萧倦见他蹙着眉很难堪的模样,道:“朕亲自喂食,你不喜极而泣便罢,还耷拉个脸给朕看。” 萧倦搁下勺子,林笑却得了自由,沉默好一会儿压下心中情绪才道:“多谢陛下。” “不真心的谢,说出来只显得刺耳。” 林笑却劝自己忍,扬起笑脸,道:“陛下,臣是真心的,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感激涕零,刻骨镂心,定日日夜夜思慕陛下恩情。” “华而不实。” 萧倦虽是这般评价,却放了林笑却一马。若其他人敢欺君推诿,称病不出,萧倦定叫那人真的病倒难出。 至于林笑却,萧倦看着他本就病怏怏的身子,小惩大诫便罢了。 好不容易送走皇帝,太医却磨蹭着没走。 林笑却没好气道:“张太医还在这守着作甚。” 张太医道:“这不是得给世子您道个歉。” 林笑却气消了,道:“再大的官也不敢欺君,道歉倒显得我没理。” 张太医捋了捋胡子,笑道:“世子爷宽宏大量,那老朽就不唠叨了。还有两三日就到洛北,到时候世子爷散散心,走走路,别一天到晚呆着,适当活动活动,夜间也睡得香。” “知道了知道了,您快忙您的吧。” 张太医收拾了药箱,又细细嘱咐了一番山休才走。 林笑却知道张太医苦心,他要是一直躲在被褥里,指不定萧倦怎样发脾气,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被萧倦小小惩戒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 林笑却让山休记着,等回宫了,添副礼送张太医:“我记得张太医有个十分疼爱的孙女,就送女儿家喜欢的珠宝吧。” 山休忙道:“不可,张太医家的孙女快及笄了。主子送珠宝,万一让人误会……” 林笑却反应过来,坏了女儿家清誉可就成好心办坏事了,道:“山休你拿主意。” 山休办事向来妥帖,林笑却很少操心。 洗了好几次脸,刷了N次牙,林笑却才将萧倦带来的晦气洗净,在夜色里沉沉睡去。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3 秋狩开始 终于到了洛北。洛北辽阔的草原连着丰茂的山林,既能纵马奔腾,又能山林高歌。 休息一晚,第二日秋狩开始。 检阅仪式上,儿郎们个个雄姿英发,带着原始的冲动与攻击欲望,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烨京城流行的贵重华服,一个个穿上了英勇的骑装,还有的少年郎头戴抹额,抹额正中嵌了宝石,煞是吸睛。 林笑却虽不下场,也应景地穿了骑装,窄袖短衣长靿靴,掐得腰身惹人眼。明明是不够健壮的身躯,被胡服包裹起来,偏有一种血色裹雪色的强烈对比,惹得好些人向他看来。 窃窃私语,询问这是哪家儿郎或哥儿。 林笑却极少出宫,也几乎不参加外面的宴会,见过他的寥寥无几,一时之间,还真不知他到底是谁。 直到他被引到皇帝不远处坐下,有的人才猜到了他的身份。 皇后娘娘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天姿国色的眼眸。席上已婚的哥儿皆戴面纱,即使再精致再华美,林笑却瞧着,也觉得透不过气来。 已婚或未婚的女子皆不必遮面。未婚的哥儿不会被强制戴面纱。但由于社会风气的蔓延,大多未婚哥儿在人多的场合,通常都会戴上面纱遮住面容。 大邺王朝,哥儿作为社会地位最低的一等,生活处处受限,未婚前还好,还能有些许自由,一旦成婚,就成了丈夫的附属物,和妻奴无异。 参加秋狩的除了男儿郎,也有不少飒爽英姿的女子,是大臣家的女儿们。下场的哥儿却很少,即使婚前限制不算太严苛,但碍于社会氛围,哥儿们通常在人多的场合都会表现得贤淑安静。 极少数未戴面纱的貌美哥儿,是众人的目光焦点,想娶哥儿的女子也不少。男儿郎的大丈夫主义,让一些女子厌烦,不愿嫁人,更愿意招赘一个贴心貌美的哥儿进府。 林笑却身边是几个皇子,互相客套了一下。丽妃抱着两岁大的九皇子也跟林笑却打招呼。 九皇子胖嘟嘟的脸蛋十分可爱,丽妃见着林笑却眼馋的模样,打趣道:“等明年,世子娶个媳妇生几个娃,热热闹闹的,到时候世子没准还会觉得吵闹。” 林笑却笑了下,丽妃非要他抱抱九皇子,提前适应一下抱娃的感觉。 林笑却小心翼翼将九皇子抱过来,只觉得好重,手也酸软,轻轻戳了戳九皇子胖嘟嘟的脸蛋,本准备将九皇子还回去,但九皇子咧着嘴直笑,满眼乐哉哉,也不知在乐什么。 林笑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笑着摸摸九皇子小手,好软好嫩,作势呜哇一口,九皇子瘪嘴就要哭,林笑却连忙松开,笑着说:“没咬呢,别怕。” 皇后娘娘竭力让自己不往这边看,但还是失败了。 他望着林笑却抱孩子欢乐的模样,心里酸涩不已,竟冒出个给他生孩子的念头。 心中惊颤,皇后连忙垂下了目光,不再多看。 校阅结束,几个小太监合力捧着重弓呈上。 皇帝萧倦这才起身,拿了弓下场。 一匹气势摄人的黑马在场下,萧倦翻身而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武将们紧随其后。 皇子、世家公子们也跟了出去。 风劲角弓鸣,策马奔腾,儿郎们呐喊着,萧倦眺望苍穹,开弓射箭,一只凶残的大雕啼叫坠落。帝王的第一箭正中靶心,秋狩正式开始。 军队早就围住了广袤的狩猎场,平民百姓不得入,整个狩猎场无处不能往,儿郎们结队散开,奔腾远去。 击鼓摇铎,旌旗猎猎,萧倦三箭齐发,两只无辜的大雁哀鸣跌落,另一只箭头擦过羽毛,险之又险慌乱飞去。 萧倦阴戾着眼再射一箭,那只逃出生天的大雁啼声戛然而止,被刺穿了摔落在地。 林笑却在露天的席上看着,心中不免神往。那些奔腾起来声势汹汹的烈马,让他眼馋不已。 还有皇帝萧倦,没想到竟有这般的威势,即使心中厌烦,也不得不说一句声势浩大威厉逼人。 林笑却的目光跳过萧倦,看到了威侯秦泯,他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常年征战沙场的他虽心有触动,但并不像年少的儿郎们那般兴奋得呐喊狂吼。 林笑却发现他不常射箭,但每射一箭,必中猎物。箭无虚发,是个低调的大神。 每个人的箭都做了记号,射中的猎物若来不及捡也无事,会有专人捡拾,狩猎到的猎物都会登记在册,秋狩将结束时据此行赏。 女子和哥儿们也有专门的狩猎地,但里面的猎物多是放进去的小型动物,兔子野鸡羊羔什么的,并没有野猪虎熊等会伤人的凶残猛兽。 一些胆子大敢搏的想在皇帝跟前出头的儿郎,甚至会去山林里杀虎射熊,往年因此丧命的不在少数。 秦泯年少时,就曾以猎杀了一头虎并两头野猪出名,得到先帝的重赏,是他自此以后平步青云的开端。 这么些年,再没有一个儿郎有他那样勇猛。那些草率效仿丧了命的,家人不但得不到宽慰,还会被认为家教不成,才教养出这等无能的逞强之辈。 丞相家的哥儿荀遂驾马到了专门划给女子、哥儿的狩猎地,心中不快:“凭什么我们就要狩猎些糊弄人的兔子、野鸡,他们男子就哪里都能去。瞧不起谁啊。” 一个哥儿劝慰道:“何必跟那些粗人争,一个个跟才被放出笼似的,万一被冲撞了,坠马可不是小事。” “是啊是啊,”另一个哥儿道,“我那庶兄去年,就被踩断腿抬回去了。明明骑术不行,还要往人堆里挤,马一乱他就坠了下去,被踩断腿嚎得丢死人了。” 荀遂嗤道:“我可不是那等无能鼠辈。” 那个哥儿道:“那当然,谁不知荀公子骑射惊人,断不逊于谁。” 荀遂被吹捧得心情好了些,看见只兔子拉弓就射。但他平日里除了偶尔骑骑马,怕糙了手很少练习射箭,一箭不中,两箭不中,第三箭还没射兔子就不见影了,气得荀遂大骂:“哪个狗崽子丢的兔子,一溜烟的乱跑。” “去,”荀遂支使护卫,“把那云木合带过来!射不中兔子,我还射不中一个贱奴!”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4 “后来本宫就…… 白云悠悠,阳光明媚。 林笑却看着场下的狩猎,一些人却看着他。 皇后娘娘没有直视,只是在余光里望见他修长瘦削的手指,他搭在椅上的手自然地悬空,雪白的手背上有青筋微露,直让人担心雪化了就露出他赤.裸.裸的青筋白骨,大地的山脉藏在他的体内,撕开天地山崩地毁,他整个人也为这崩覆陪葬。 皇后在那一刻,觉得万里江山藏在他的手中,奔腾的血河,青碧的山川,大地的脉络……场下的万马奔腾不过是几日沉沦,而林笑却才是永恒,永恒地在生机与崩毁中挣扎。 皇后看也不看,也知道林笑却的双眸里一定流露出羡慕,他羡慕场下的汹汹气势,羡慕那样勃发的激情,可他不知道,他自己远比那一时的气势让人惊叹。 即使痛苦多病,他也好好地长成了一个好孩子,没有因为疾病缠身就厌倦了这个世界。 他看霜雪赏雨露,观骏马任风过,一颗明心一双亮眼……皇后是什么时候越发注意林笑却的,恍惚间那一幕重回脑海。 冬夜里,皇后那日思绪繁杂,难以入眠。走出寝宫,意外撞到一人,吓得够呛。 原来是林笑却偷偷摸摸地出了自个儿寝宫,他白日里想玩雪堆雪人,伺候的人不让,他明面上乖乖地说好,到了晚上却跟个小偷似的钻出了寝宫,鬼鬼祟祟在梅林附近堆雪人。 梅林离皇后的寝宫很近,皇后晃眼看到那窸窸窣窣的人影子,还以为闹鬼了。 林笑却捧着雪人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出了声:“娘娘,是我。” 皇后自是问他在做什么,冬夜里冷,怎么还不回宫去。 林笑却说他堆了一个雪人,小小的,巴掌大,不会着凉。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大的雪人要堆好久,就堆一个小小的解解馋。梅林这里梅花香,梅花瓣上落下的雪堆成的雪人也香,这样他掌心的小不点,就完全不会输给别的大雪人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他的小不点雪人既沾了雪白,又带了梅香,是他心中最好最好的雪人。 皇后听了,不知为何鼻头微酸,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他走过去,蹲下来,给林笑却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他说给他的小雪人堆一个大伙伴,这样就不孤单。 林笑却听了,红肿着手,将小雪人放在了大雪人的身边作伴。 楚词招捧起林笑却的手,想要温暖他,可楚词招自己的手亦是那般冰凉。 成年楚词招捧着少年林笑却的双手,冰冷红肿里渐渐生出温暖。 林笑却抬眸望楚词招,睁着清凌凌的眼眸问娘娘怎么对他那样好,竟愿意陪他一起胡闹。 楚词招说他年少时也做过很多胡闹的梦,比玩雪更出格的梦。 林笑却问后来呢。 楚词招怔了会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后来本宫就梦醒了。” 楚词招牵着林笑却站起来,把他领回了永安宫,嘱咐下人们给他擦药取暖。 翌日,楚词招让人好好看着一大一小两雪人,不准人毁坏。 可后来春天来了,雪也化了。 他再去时,只能看到一滩污迹。 春光里,太子亲吻了林笑却,皇后自此离林笑却便远了。心中翻涌,面上冷清,故作不满,实则在意得快要克制不住。 楚词招年少时太多太多的梦,想上战场当一个将军,或居庙堂之高为生民立命,想去山林里隐居著书立说,或就在闹市里中隐隐于市,去捕鱼当一个渔民,去种田做一个农夫,或练武成为游侠,走遍这天下,踏过江河万里。 这些不切实际的梦在成为太子妃后便顷刻散碎,几乎所有人对他的期望只凝成了一个生儿育女。为太子生下孩子,为皇室增添子嗣,便是他的功他的荣耀,贤良淑德是他的前路,他只能走上这条路,踩在纷繁绚烂的梦境碎片上,一直走到暗不见底的深处。 可一条路走到黑,是人都会怕。他也不例外。 他望着林笑却,他既害怕自己对林笑却的感情,又珍惜这份感情。嫉妒、在意、辗转反侧的痛苦、渴求、妄想……这份见不得人的情意里,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活人,而不是被华服套在笼子里的鸟。 场下的马都跑远了,广袤的狩猎场只能看见远去的背影。林笑却心中微微失落,他也想骑马远去,自在洒脱,苍穹之下大地之上,奔腾不息。 他收回目光,渐渐注意到了皇后的凝视,侧过头去望,又只见皇后盯着手中的茶。 他能看到皇后的指尖触碰着茶杯的杯壁,指如削葱根端着青瓷杯,似一幅水墨丹青画。 林笑却不敢多看,越过皇后蓦然注意到在皇帝的席位旁跪着一个人。 他见过那人。一样的面具,一样如同白玉雕琢的手指。 皇帝身形高大,那人跪在皇帝席位稍后处,被萧倦全然遮挡,从林笑却的视角望不见。直到萧倦离去,林笑却侧过头来,这才发现了他。 他这次的穿着符合礼仪,没有如那日般,只适合闺中私密时刻,无法示人。 林笑却见了他,不知为何有些挪不开目光。 他是萧倦的宠姬,或是暖床的奴隶,身上烙着萧倦的印迹,林笑却是不该多看的。 可林笑却的指尖莫名的发痒,脸也微微红了。 他摸过他,那样僭越地从后颈、脊骨一直往下,他冒犯了他,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所谓月生,不过是皇帝让取的私自套在他身上的名。 他的真名是什么,为何会在皇帝身旁像一个奴隶一样毫无身份。其他的娘娘都坐着,偏偏他跪着,戴着面具那样神秘。 林笑却的目光引得九皇子也看了过去。九皇子见到跪着的月生,面具那样好看,嘟嘟囔囔吵着要。 丽妃打了九皇子一下:“胡闹,你父皇的人你也敢要。” 九皇子说不太清,他不知道那是面具,就说着好看好看,要,惹得丽妃娘娘气得又打了他一下。 虽然力道不重,但九皇子还是瘪着嘴要哭,丽妃把他放了下来,恼道:“你哭,你就自己走,别让人抱。” 九皇子没哭,但摇摇摆摆竟越过几个人走到了月生面前,伸手就要拿面具。 林笑却的心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但谢知池自己躲过去了。 他望着席下这么多人,面具是他的最后一层皮,若被剥开,他不确保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九皇子闹着要,林笑却见月生不愿,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哄孩子的,就把发带取了,塞九皇子手里:“这也好看,给你这个。” 平日里林笑却是用玉冠束发,但狩猎日穿骑装系发带即可,为了图个喜庆这发带还是红色的,又用金线绣了精致的莲纹,九皇子虽有些嫌弃,一条发带就想打发他,但看着林笑却也不闹了,把手伸出来,要林笑却给他系手腕上。 林笑却笑着给九皇子系上,把九皇子抱了起来。九皇子举着胖嘟嘟的手臂盯着发带直瞧,金线在阳光下闪耀,莲花像活了一样,在金红的长河里飘荡。 九皇子赖在林笑却怀里不想出去,丽妃让嬷嬷赶紧把他抱下去,丢死人了。 九皇子咿咿呀呀说些不太清楚的话,不走,不走什么的,但还是被奶娘抱了下去。 他舞着手抓林笑却,抓不到,红色的发带在风中飘扬。 林笑却散了发,不符礼仪,告退离场,准备梳整一番。 但却在院落外看见威侯秦泯,他牵着一匹马,不知何时退了狩猎场,似乎在这里等人。 秦泯看见他,笑了下,林笑却蓦然明白,他等的人就是自己。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5 救人遇虎…… 秦泯邀请他上马。 林笑却鬼使神差什么也没问,就跨上了马背。 秦泯牵着马往前。 马儿走得很慢,一点也没有奔腾的狂傲,它懒散散悠悠闲闲,甚至还会扯几根路边的草嚼。 秦泯说这是追风喜欢的马,和他那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追风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平日里就喜欢吃吃草、晒晒太阳,慢悠悠地闲逛。 林笑却好奇地问:“追风不急吗?” “急不来。”秦泯笑,“除非踏雪自己愿意跑,否则即使追风撵它,它也懒得搭理。” 林笑却笑着摸踏雪,雪白的皮毛懒洋洋的性子,即使他坐上来,也不担心马跑得太急把他摔下马去。 秦泯就这样牵着林笑却慢慢地走,虽然没有疾奔,但林笑却感受到一种闲适的欢愉充盈心间。 走出了别宫,秦泯的追风就在不远处。 秦泯问林笑却,要不要试试一日千里的滋味。 林笑却虽想,却担心自己无法驾驭。 秦泯道:“世子可介意共乘。” 林笑却的目光从追风移到了秦泯身上,秦泯洒脱地笑:“绝不会让世子受伤。” 林笑却应了。 他离开踏雪,靠近追风。追风的脾气不太好,林笑却那一刹不服输,径自上前。追风前腿刨地快速吸气呼气打着响鼻,但直到林笑却上了马背,它也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踏雪自顾自啃着路边野草,追风驮着林笑却想要亲近踏雪,一向懒散的踏雪居然毫无预兆地向前奔去,嘴边的草都没啃完还剩半截。 追风猛地追出去,林笑却身形倏地后仰,惊慌地攥缰绳却抓了空,不过一刹,秦泯就翻身上了马背。 “坐稳了,”秦泯一手抱住林笑却一手攥住了缰绳,“踏雪跑得很快的。” 疾风中,秦泯的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却有些失真。 “我忘了跟世子说,踏雪也是日行千里的名马,它虽懒,但从不逊于追风!” 林笑却开口欲回,一张口就是满嘴的风,刚刚的惊险还在脑海回荡,他缓了好片刻才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坐慢马。” 无论是踏雪还是追风,都不是慢吞吞的温顺的慢马。 踏雪或许就是个幌子,秦泯担心他害怕,用踏雪表面的懒惰闲散哄他。 秦泯大笑着:“既来了这洛北,怎能不吹吹狂风!世子,您要是让这风吹病了,在下任打任骂任你罚,但若世子没吹病,就跟在下交个朋友吧!” 快马疾风,林笑却也笑起来,恐惧退去,他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自由的欢快:“再快些!追上踏雪!” “追上了,我就交侯爷这个朋友!” 秦泯大笑着快马加鞭,踏雪也不服输,向着午后的烈日狂猛奔远。 林笑却感到夸父追日的豪迈,疾风打得他脸疼,可他心里满是畅快。 风沙尘埃,赤日烈马。 秦泯追上了踏雪。 踏雪一被追上,立马变得闲散,跺跺马蹄四处看哪里有草。 那半根没啃完的野草掉在了半道上,踏雪颇为可惜。 林笑却被秦泯扶了下来,林笑却晕眩着笑着,但才走出一步,大腿内侧的疼意就翻涌而来。 他擦伤了。 但他不想显得这么病弱,面上不显,强忍了下来。 秦泯将马背上挂着的酒囊取了下来,扔给林笑却:“接着!” 林笑却险险接住。 秦泯笑:“我既追上,那就是世子爷的朋友了。如此佳事,怎能不干一杯!” 林笑却拿着酒囊,疾风的兴奋还未过,打开酒囊就跟秦泯干了。 “好辣!”林笑却呛了几声。 秦泯道:“北地冷,直辣得人烧起来才是好酒。” 但见林笑却还要再饮,连忙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世子爷净喝酒,倒衬得我像个小人。” 林笑却笑:“什么歪理。” 秦泯也笑,他只是想让小世子尝尝快马好酒的欢畅,可不是真想让小世子病倒。 秦泯还欲再言,倏地却有一箭从林中射来,直冲林笑却。秦泯神情霎冷,拔出刀猛地上前断了箭,大喝道:“谁!” 难道是陛下欲除了他! 一个人在林中奔逃,一脚踩空滚落到了林笑却身前。 他后面还跟着一行人拿着弓箭追杀。 秦泯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借秋狩杀人!” 来者丞相之子荀遂是也。 他箭法不准,竟叫这贱奴到处逃窜,还惊动了其他人。 怒气上头,也不管有没有别人在场,拉弓还欲再射。 一旁的人看清前方两人,吓得直接拍开了荀遂的手。 他这箭法本就不准,射中那奴隶还好,要不小心伤了贵人,他有丞相撑腰,他们这些背景不咋地的可就完蛋了。 “你!”荀遂怒得扇了那人一巴掌。 “公子!”那人捂着脸道,“是侯爷和世子。” 荀遂听了,这才将注意力分了过去。 “原来是侯爷和世子爷,见谅。我这家奴不听话,惊马伤人。我这才想着给他个教训,长长记性。不料冲撞了贵人,实在抱歉。对了,”荀遂道,“在下荀遂,家父荀游璋。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荀遂这一番道歉又是得意又是努力压抑着得意尽力有礼。他是丞相的孩子,可不怕什么侯爷世子。 但贸然得罪也没必要,稍微守守礼糊弄过去,至于那贱奴,等回去了有他好看! 秦泯可没有被这糊弄过去,丞相?丞相早就是陛下心头之患,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肆意招摇。 秦泯一想到刚才那乱箭险些射到林笑却,握刀的手都要将刀捏碎。 他不耐听这荀遂继续粉饰太平,倏地将刀飞过去,割断了荀遂一缕头发直入树干。 荀遂后知后觉惊得大叫,摸脸摸脖子没摸到血才大口大口喘气,浑身软了坐倒在地。 秦泯道:“你该庆幸没有伤到世子,否则就不是割断一缕头发这么简单。 “回去告诉你的父亲,教子无方,自有人替他教训。” 荀遂急喘着没缓过来,一旁的人慌得直接架着他离开了,连那奴隶也没管。 秦泯取回刀,走到林笑却身边,绕着看了一圈心情稍定。 他不放心地细问了一番,林笑却道:“没受伤,别担心。” 林笑却垂下眼眸,望着云木合:“可他,得快点送去看看。” 云木合浑身擦伤,倒在地上,头发凌乱。他在碎发的遮掩下直视林笑却,这就是世子,荀遂侮辱他时偶尔提到的那个人。 喜欢知池,为了知池长跪求情的世子。 林笑却蹲了下来,询问云木合有没有骨折,他不敢贸然动他,担心二次伤害。 云木合说不出话来。 他能在荀遂面前保持冷静,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就没有认同过荀遂,他知道,知池也绝不会认同荀遂那等行为。 可现在世子在他身旁细致询问,午后的光在他的背后,辽阔的苍穹在他身后。云木合看着他,心底里无端端就自惭形秽起来。 林笑却伸出手,拨开他凌乱的碎发,摸了摸他的头:“别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能动吗,有没有骨折?” 林笑却见他湿了眼眶,一定是疼极了,侧头问:“侯爷,您能去找辆马车吗?” 狩猎场难免有人受伤,行宫有太医留守,林笑却马术不行,只能让秦泯去。 秦泯不放心林笑却一个人守在这里。 林笑却道:“我好歹也是世子,没有人会大白天来杀我。侯爷,你快去吧。” 秦泯道:“叫我秦泯。” 林笑却浅浅地笑:“好,秦泯。” 这声秦泯,叫他好似回到年少时,浮云与空想里一抔清泉洒落。 秦泯刚才喝酒没醉,现在却有了些醉意。 他克制住自己,没有再要求什么。将手上的刀递给林笑却护身,又让追风留在这里。 他拍了拍追风的马背,道:“好好守着,不然以后别想见踏雪。” 追风刨了刨地,打了个响鼻算是应了。 踏雪闻到血腥,也懒得吃草了,秦泯坐上去它也没闹脾气,乖乖地狂奔而去。 秦泯没了人影,追风就绕着林笑却和云木合晃悠,不满地跺跺马蹄,但到底没辜负主人的吩咐。若还有乱箭,有它挡着,射的也是它而不是林笑却。 若有人冲过来,它就直接撞过去踩死。 若有人用刀剑,那只能撵着林笑却上马赶快跑。 至于另一个血糊糊的,不好意思,主人可没让它保护他。 云木合渐渐冷静了下来,试图起身才发现自己腿摔折了。 林笑却连忙扶住他,轻柔放平:“别动,让太医来。” 林笑却蹲得腿麻了,直接坐了下来。 秋风自林中袭来,吹得林笑却心中的燥热散去。 追风还转着圈圈,林笑却道:“你也休息休息吧,没有危险。” 可刹那,追风似发现了什么,浑身绷紧,竟低低嘶鸣起来,马头焦急地撵林笑却。 原来是云木合身上的血腥气,竟引来了猛兽! 这里本不是哥儿和女子的狩猎地,但他为了逃跑,慌不择路逃到了山林。 林笑却见势不对,握着刀站了起来。 追风恨不得一马蹄踢死林笑却,还不快上马逃命!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头猛虎自山林里冒了头,林笑却骇得屏住了呼吸,心道,完了。 下一刹那,林笑却猛然回神,也顾不得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拖着云木合就要上马。但他发现,他竟然抱不动! 追风很高,林笑却勉强抱起来一点,却也没法把云木合搞到马上去。 而那老虎已经渐渐逼近。 云木合道:“快跑,别管我!” 云木合这一吼,老虎猛地冲了过来。 逃跑来不及了,追风呲着牙直接冲过去。 “追风!” 林笑却放下云木合,握着刀,手止不住颤抖。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233道:【跑啊,你还愣着做什么!让这个奴才绊住老虎,有马肉有人肉,它收获足够就不追你了。】 林笑却做不到。 他看到追风受了伤,眼泪止不住往外冒。 云木合推他:“跑,快跑。我腿断了,别管我,跑啊!” 林笑却泪眼模糊,咬牙缠住刀,拖着云木合往外奔。 云木合见此,竟夺了刀试图自尽。 他死了,就不会成为累赘。 林笑却拦住,云木合道:“你走,就是救了我,你留下来,我只会死得更快。” 林笑却收了手,含泪往外跑。 那边追风见林笑却跑了,流着血狠踢了老虎一脚也跟着跑。 而云木合眼见着老虎朝自己奔来。 葬身虎口,还真是一个狼狈的结局。 倏地,一支长箭射向老虎,挡住了老虎的去路。 云木合往外看,一匹黑马,一个极其耀眼的男人,还有哭花了脸的林笑却。 紧接着又是数十支箭,那男人身边的武将护卫皆拉弓射出。 那人道:“杀了老虎剥了虎皮!给朕的怯玉伮压压惊!” 云木合心底一沉,原来这就是大邺朝的皇帝,将知池没为宫奴的皇帝。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6 擦洗抹药…… 林笑却不过跑了十几步,就看见皇帝萧倦一行浩浩荡荡正往这边来。 顾不得疾马危险,林笑却猛地拦在道上,伸手大吼道:“有虎!救人!” 萧倦看清了人,一手将他提溜上马,往山旁一望,见真有虎,拉弓就射。 萧倦身旁几十号人,有武将有护卫,武将们围杀老虎,一个护卫把云木合抱出了猎杀地。 林笑却浑身战栗,泪水仍然不自觉往下落。 皇帝萧倦把他抱在怀里,顾不得斥责他下场的事,只是摸着他的脸替他擦泪。 脸上不但有泪,还沾了云木合的血,手上也是。皇帝萧倦微微嫌弃,直割了袖子把林笑却勉强擦干净才好些。 “当道拦马,你倒是胆子大,要是别人,朕直接冲过去,踏成马泥。”萧倦把林笑却抱紧,摸摸他后脑勺,“现在知道怕了,抖得停不下来,还敢下场招惹老虎。” 萧倦摸着摸着发现没抖了,还以为林笑却长进了,没成想是晕了过去。 萧倦抱着林笑却回行宫,让那些个武将把虎杀了,剥皮抽筋拔骨,晚上给烤了! 护卫们跟着皇帝离去,一个护卫把云木合也带上了,见皇帝没安排世子又昏迷,就直接把人送到了世子住的院落。 而可怜的追风,眼见着林笑却被皇帝抱走,它被老虎抓得遍体鳞伤,掉了好几块肉,痛得龇牙咧嘴,只能先回到主人身边去。 今天这一遭,要不是它经常上战场,战斗经验丰富,换匹别的马来,早死翘翘了。 追风又是骄傲又是疲惫地赶了回去。 刚走到主子院落,就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威侯别院的奴仆见到侯爷的马伤成这模样,骇得一大跳,狂奔疾呼找来了随行的军医救治。 皇帝的寝宫里。 林笑却睡得很不安稳,他浑身沐过浴,擦过药,皇帝没让自己的太监去做这件事,支使谢知池服侍的。 皇帝道:“怯玉伮不是喜欢你?可怜见的,朕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昏着的时候尝尝你服侍的滋味。” 当然,皇帝没有心大到让谢知池真的一个人与昏迷的林笑却共处一室。 万一谢知池把怯玉伮淹死在浴桶,那多可惜。 皇帝自愿当了督工。 热水氤氲,林笑却被脱了衣衫却毫无所觉。 谢知池仔细地给林笑却沐浴完,擦干身子抱到了床上。 皇帝检查一番,手臂上有些青肿,许是用力过度,最严重的是大腿内侧的擦伤,想是骑马导致。 谢知池给林笑却擦药时,林笑却明明昏迷着却下意识推拒。 皇帝萧倦攥住了他的手:“都是男子,你害羞个什么劲。” 见林笑却蹙着眉很不适的模样,萧倦推开了谢知池,自己给他抹。 萧倦抹着抹着笑了起来:“给人擦药,朕还是头一遭。” 干脆送佛送到西,把衣服也给他穿上。 他摸摸林笑却脸蛋,让谢知池把太医叫进来。 太医进来时,皇帝直接把林笑却抱在了怀里。 太医垂着头,当自己没眼没心,骗自己这是舐犊之情。 皇帝把林笑却的手抬起来,让太医诊断。 太医说什么皇帝都没听,他望着林笑却病白的脸,忍不住掐了上去。掐红才好看,谁也没亏待他,一天到晚白着脸。 不听话,病怏怏的还下场骑马,骑个马都能受伤,傻不傻。 太医亲自熬药去了,萧倦让谢知池上床,给林笑却暖脚。 可怜见的,身体冷飕飕的,一定吓坏了。 谢知池没动。 萧倦道:“不想服侍朕的怯玉伮,就去服侍朕的乌婪。让朕瞧瞧,马蹄下你还能不能这样沉默。” 乌婪是萧倦的那匹黑马,顾名思义,又黑又贪婪,要最好的草料,最好的居所,不然宁愿饿死冻死,也不肯屈居一地。 偏偏萧倦就喜欢乌婪这个性子。反正是他的马,他造一个宫殿金屋藏马也不是不可。 谢知池沉默地上了床,解开衣衫,用小腹温暖林笑却的双脚。 萧倦看到谢知池那沉默模样,叫他把面具揭了。 谢知池隐忍地将面具揭开。 “不见天日,”萧倦嗤道,“跟个野鬼似的。” “明明能当朕的宠姬,偏偏要当朕的奴,谢知池啊谢知池,”萧倦抚着林笑却的唇瓣,道,“若不是怯玉伮求情,朕真想阉了你瞧瞧。 “公猪阉了才好吃,大概你也一样。” 面对萧倦的侮辱,谢知池只是沉默,沉默。 萧倦也不需要谢知池应答,他自顾自道:“朕的怯玉伮还没碰过人呢,都这么大了还是个雏。” 萧倦松了手,将林笑却放回床上,看着谢知池道:“你去服侍如何?” 谢知池怔在当场,抬眸望向皇帝,满眼恨意。 萧倦唇角笑着眉眼却冷:“等怯玉伮玩腻了,朕把你赏给护卫,千人骑万人压。到时候你会明白,朕当初对你有多么怜惜。” “滚。”萧倦懒得再看谢知池。 谢知池胸膛剧烈起伏,甚至想就现在,跟皇帝鱼死网破。 但他忍了下来,系好衣衫戴好面具下了床。 “站住,”萧倦道,“滚,不是走,爬,不会吗?要不要朕再叫人教教你。” 惩戒阁的痛苦与羞辱如斧坠落,谢知池怀疑自己根本就没从那里出来,他站不稳晃了一下,睁开眼见还是这狗皇帝站这,才从那要毁灭一切的绝望中脱离出来。 谢知池麻木地跪了下来,不急不缓往外爬。 萧倦见此,反而眉眼更冷。他抓住了谢知池的头发,呼吸沉沉。 过了许久,萧倦才道:“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是要乖乖躺着求朕临幸,还是要趴在地上做朕的一条狗。” 谢知池只是趴在那里,任由萧倦攥着他的头发,一言不发。 萧倦冷嗤着慢慢松了手。 他回到床榻旁,给林笑却掖了掖被子。见他的脸真被自己掐红了点,又拿来药慢慢给林笑却抹。 “白就白吧,”萧倦道,“又不是哥儿,不用抹胭脂。” 把药抹开,被掐出来的红便不见了。 他抚上林笑却的额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想起了已经驾崩许多年的父皇。 如果父皇在,无论他要什么,往往还没开口,只是一个眼神,父皇就把东西送到他面前了。 父皇希望他有很多孩子,他现在已经有十三个孩子,或许还不够,或许要更多一点,父皇九泉之下才会乐乐陶陶。 萧倦把林笑却又抱了起来,就像父皇当初抱他那样。 他抚着林笑却的眉眼,这一刻竟没了轻贱玩弄之心。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7 “从始至终,…… 林笑却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院落。 他并不知道昏迷时的事情,醒来了,也依旧昏昏沉沉。 忽听得人说皇后娘娘来了。 他抬眸看去,正瞧见楚词招苍白着面容朝他走来。 他该行礼的,却在楚词招的眼神下忘了规矩。 皇后娘娘……看起来好难过。 在林笑却幼时,他看皇后娘娘像看一朵端庄无比的牡丹,从颜色到质地,没有一样不妥帖。 皇后娘娘穿着符合皇后身份的华服,妆容亦是端正,不肯妖媚半分,不给人循着缝指责的机会。 他最是贤良不过,从不吃醋从不嫉妒,从不会做出些陷害人的事。 但皇后娘娘也从不软弱。 曾有个宠妃仗着宠冒犯皇后,他直接依照宫规罚了。 那宠妃不服气竟起了陷害之心,说是皇后行巫蛊之事诅咒他肚子里的孩子。 人证物证俱在,事情一度不可收拾,无论流言蜚语如何,皇后始终不认。连朝堂上都对皇后有了意见。 皇帝萧倦亲自来了一趟,问皇后有没有做过此事。 皇后跪在地上,只是道:“臣妾没有做过的事,陛下赐臣妾鸩酒,臣妾也不会认。” 皇帝久违地抚上了皇后的眉眼:“你是皇后,被人陷害,是你无能。” “你应该摁死他,而不是让自己沾上谋害皇嗣的嫌疑。”萧倦缓缓抚着楚词招的面庞,爱抚似的,“皇后,你容貌没老,心却老了。” 没有管教好下人,没有管教好后妃,这并非一场无妄之灾,是他累了,不愿管,才被虎视眈眈的宠妃咬了上来。 萧倦拿了绢帕沾了水,一点点擦净皇后面上的妆容。 等干干净净如同当年宴上初见,萧倦看了皇后好一会儿。 他笑了下,将皇后推倒在床,异常粗暴地一夜春宵。 “朕还是喜欢那时候的你,不像如今,死气沉沉。”他让他哭出来,皇后只是咬着唇,咬得唇破流血也不肯哽咽一声。 萧倦死死捂住了皇后的唇鼻,在那一刹那,皇后疑心萧倦要将他捂死。 窒息中,他想到自己年幼的孩子,自己的家族,眼眶中不禁有了泪水。 萧倦吻着他湿润的双眸,手渐渐松开了。 翌日,萧倦说他会查明此事,让皇后先闭门思过。 楚词招躺在床上,忍着痛下床行礼:“是,陛下。” 萧倦未再多看他一眼,径自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没过多久,萧倦便查明此事,不顾宠妃怀着身孕,将之打入了冷宫。 至于那宠妃命大,在冷宫生下的五皇子,也就在冷宫里跟个透明人一样,连名字都没有。 是后来那宠妃写了血书让忠奴冒死递给皇帝,皇帝萧倦才来见他一面。 他诉说着自己对萧倦的爱意,萧倦无动于衷,甚至听得厌烦。 直到他说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儿子出冷宫,萧倦才微微动容。 那宠妃见萧倦只是听着,并没有大发慈悲说要放他们母子出去,宠妃顿时明了。 他望了眼自己的儿子,狠下心肠一头撞死在萧倦面前。 萧倦命人把他安葬了,抱着五皇子出了冷宫。 萧倦给五皇子取了个名,叫萧岸。 他道:“你是上了岸,你娘却溺死了。你的岸,你娘的暗无天日。” 取完名,萧倦就把五皇子扔给了其他嫔妃。 他不喜欢这个不祥的孩子。沾了生母的血,死气太重。 五皇子这次秋狩也来了,皇兄皇弟们盯上了一头麋鹿。 五皇子不让他们射箭,他说:“它怀孕了,是头怀孕的母鹿。” 三皇子道:“那又如何?” 五皇子劝道:“三哥,杀这样的鹿有伤天合,我们去猎别的吧。” 三皇子睨着他,拔箭就要射,四皇子拦了下来:“三哥,五弟说得有理。舐犊情深,父皇知道了不一定高兴。我们去那边看看,猎杀猛兽给父皇瞧。” 提到皇帝,三皇子心神一转,收了箭。 五皇子落后半步,在四皇子身侧轻声道谢。 四皇子没说什么,但摸了摸五皇子的头。 五皇子被萧倦扔给了柔妃。如同封号“柔”字,柔妃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 即使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四皇子,也并没有疏忽对五皇子的照顾。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关系也算是融洽。 院落里。 皇后走到床榻前停下。他见着林笑却已经醒来,出口是抑制不住的质问:“你为什么要下场,为什么要给你自己找麻烦。” 皇后让其他人都出去。 山休担忧地退下。 林笑却看着生气的皇后,心道,娘娘终于有点活人气了。而不总是一个皇后的模板,一个规规矩矩做什么都符合章程的皇后。 林笑却垂下眼,说只是意外。 楚词招道:“你的身体能经得起多少意外,你知道你受伤了太子会有多担心吗?” 他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明明不是太子担心,是他慌得什么也不顾了,就想来看林笑却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受伤,情况严不严重,会不会怕得醒不来。 可他不能说,他只能借着自己儿子的名义来关心。 林笑却打小住在宫里,与宫中人并无血缘关系,他这个做皇后的,幼时还能关心,可林笑却大了,他得避嫌。 让下人们都退下,都是不明智的举动。他一个哥儿,就算年龄能当林笑却的母亲,也不能与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母亲? 这个说法惊得皇后心中一颤。 他清晨照过镜子,他没有老,如果不是身上的华服太重,如果不是妆容太端庄,他穿那些少年郎的衣服,也绝不会显得突兀。 他不肯承认自己竟比林笑却大了一轮。 简直是恬不知耻,痴心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孩子。 皇后蓦地坐倒在床榻旁,竟掩面泪流。 林笑却心中如同蚂蚁乱爬,不是滋味。 他想说对不起,可是难道像个瓷瓶一样被摆在房间里,不受风吹雨打就能活过九十九? 他想要出去,想要骑马想要飞奔,想要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而不是被药汁灌满了,满得要从喉咙里溢出来。他疑心自己若是落泪,落的都是味道古怪的药汁。 林笑却不知该怎么办。 长辈在面前哭泣,他心中的歉疚如同心被揪住,无法躺回心腔里自在跳动。 他从床上跪坐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给皇后擦泪。 皇后的泪好烫,像一个又一个火星子。 “娘娘,别怕,”他抚着皇后的面庞,“我好好的,好好的。” 皇后看着他,含着泪微嘲地笑了下。 林笑却被那笑意刺痛,缓缓收回手。 可皇后攥住了他。 “别叫我皇后,”他说,“我是楚词招,从始至终,只是楚词招。”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8 “家奴?以后…… “别把我当太子的母亲,别把我当皇帝的妻子,怯玉伮,”楚词招攥着林笑却的手,贴到自己胸膛,“哪怕只有一刻,你透过那些身份望望我吧。” 楚词招说得如此绝望又如此期望,林笑却心中不再是蚂蚁爬,而是翻天覆地的洪流搅得心腔泛滥。他感觉自己眼眶湿了。 233破坏了这氛围:【拒绝。宿主,在这个世界,你爱的人只能是谢知池。】 233道:【这个世界的炮灰攻是痴情人设,而不是多情。不管皇后到底什么意思,拒绝。】 林笑却张了张口,却没法说出话来。 233一再催促,林笑却却仔仔细细轻轻柔柔给楚词招擦了眼泪。 可在楚词招涌起希望的那一刻,林笑却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打碎了楚词招的期望。 “娘娘,”他说,“您该回去了。” 娘娘……他竟还是唤他娘娘…… 楚词招笑了起来,自嘲地讥讽地,笑着笑着竟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再不顾林笑却如何,他站了起来,他往外走,初时慌乱后越来越僵硬古板麻木。他又成了那个皇后娘娘,行事端庄,无可指摘的皇后。 可回到自己寝宫后,楚词招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 宫女雾映还要禀告什么,楚词招只是冷冷地发了狠地说:“退下。” 雾映惊骇地离开,再不敢多言。 楚词招疯狂地脱自己的头冠,脱沉重的华服,等到浑身无一物了,他倒在床上,无声地落泪。 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毫无所觉,只是觉得冷,冷得骨头都要碎了。唯独欲念烫得惊人,像是烙铁一样。 他那被锁住的,他的欲望,男不男女不女。 他想要抱住怯玉伮,让他无法挣脱地被刺穿。 · 另一边,林笑却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帘。 【我伤害了他。】他对233这样说,说完就没了下文。 233静默了会儿,道:【你只是让皇后认清了真相。他既活在这世上,就不免被附上许多身份。】 【在这个封建社会里,他作为客体,从属于皇帝。他是没办法脱离皇后身份的。他没有自己的权势,没有自己的底气,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皇帝。】 【如果某天,皇帝决定废了他,杀了他,他亦没有反抗之力。】 【一个被打下鲜明奴印的人,又怎么能只做他自己?】 233叹道:【压迫永远存在,就算是宿主生活的前世,难道就拥有绝对的公平正义?】 【主体的利益裹挟着客体往前,在长河里淹没的人甚至不算牺牲者。只是炮灰,只是垫脚石。皇后是妻,是奴,唯独不是单纯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楚词招。】 【闺阁中,他要听从父亲的话,不能不去参加皇宫的宴会。被萧倦瞧上,他也不能不感恩戴德地嫁过去。皇室要子嗣,他就得躺在床上任由萧倦予取予夺。生了孩子,又得开始为孩子打算。家族压在他身上,皇帝的威严要他服从,孩子的弱小让他甘愿跪下去,做萧倦的附属,做他的妻奴。】 【哪怕萧倦侮辱他,他也得咬牙受了。哪怕他不想要,他也只能顺从。】 【这是男人的世界,宿主,这里没有他一个哥儿的立身之地。】 林笑却听了,问:【你同情他?】 【不,】233诚恳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觉得我残酷、无情、无法相处。】 【宿主,我保护的对象只有你,别无他人。】 【我这么对你说,是想你明白,我并不是冷冰冰的机器,我也可以有感情。我劝你拒绝,是因为真的不能接受。】233道,【无论皇后是何等感情,都会带给宿主致命的危险。】 【如果皇帝发疯,要将宿主千刀万剐,宿主也只能在一刀又一刀中沦亡。】 【如果这个世界的意识检测到宿主违背了人设,将宿主挤压出去,宿主灵魂受损,没准会变成一个傻子。】 【林笑却,】233这时竟直呼了林笑却的名,【这个世界你的戏份很少,人设扮演也没有很严格,只要明面上你是喜欢主角受的,心底里到底如何世界意识不会管。】 【即使有很多人说爱你,只要你明面上只喜欢谢知池,你就不会有事。】 【别答应任何人的爱,除了谢知池。】 客房里。 云木合的伤已经得到了诊治。但他的腿骨断裂,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也要三个多月才能下地。 林笑却醒后,送走了皇后娘娘,失神一会儿便来看云木合。 他担心云木合没有得到好的照料。 云木合一直攥着林笑却的刀,他从世子手中夺来,要将刀好好地还给世子才行。 云木合浑身擦伤,腿骨断裂,林笑却还未走近,便瞧见他额上冒出的冷汗。 云木合见林笑却竟来了,攥着刀的手抬了起来,他将刀尖对准自己,刀柄面朝林笑却:“世子爷,您的刀。” 林笑却望着云木合,将刀接了过来,搁置一旁。 他让下人打来热水,沾湿巾帕欲亲自给云木合擦拭额上的冷汗。 他想让这屋里伺候的人明白,这是他看重的人,要好好照顾不得疏忽。 云木合按住了林笑却的手:“世子,小的身份卑贱,使不得。” 云木合即使痛意咬得浑身撕裂,也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初见林笑却的自惭形秽,已经在生死挣扎的边缘碎裂。他看着眼前的孩子,和知池一般大的孩子,再无法将自己与之相比。 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何必非要拼个高下。 林笑却没有勉强,让一旁伺候的人代办了。 但他并不认同云木合卑贱之言:“生死面前,不分尊卑高低。王侯和百姓一样会葬入黄土。” “我与你经历生死一线,若当时双双落入虎口,老虎消化的时候,可不会管什么王侯将相,一样是腹中餐食。”林笑却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沐云,”云木合撒谎道,“我叫沐云,是丞相府的家奴。” 他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家奴?”林笑却道,“以后不是了。” 云木合望着林笑却,如果喜欢上知池的只有林世子,是不是……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同。 他没法想象眼前这个光明磊落的孩子,会像荀遂或皇帝那样去伤害。 傍晚的光照在林笑却的身上,璀璨金红,云木合慢慢垂下了眼眸。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19 宴上三皇子…… 猎场上,不知是谁起了话头,聊着聊着这群皇子竟聊到了林笑却身上。 三皇子道:“往年怯玉伮都不来,怎么今年来了。” “大哥不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竟然让他独往。”三皇子抚着箭头,好似随口一提。 六皇子道:“谁知道呢,深居简出的。不过,林世子毕竟是男子,大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是不是有点不对?” 三皇子听了发笑:“也就你老实,世子又怎样,大哥是太子,父皇之下独一份,要个男人怎么了。” “指不定夜间怎样郎情妾意呢。”三皇子拉弓射箭,箭矢倏地射出正中一头小鹿,“除了大哥,我们这些皇子不就是个凑数的。” “大哥要的,什么不能有。想当初皇祖父在时,父皇一个眼神,皇祖父就把宠妃打包送了。大哥现在不过是要个世子,有什么对不对的。”三皇子也没去捡猎物,嘴里说得随意,心中却嫉恨。 “那是谣言,”六皇子道,“怎么可能呢。皇祖父的妃嫔是父皇庶母,三哥你怎么听那些谣言乱讲。” 三皇子笑:“小六,这里站着的,属你最单纯。” 六皇子道:“我不是单纯,三哥,我也要打猎,打一头猛兽,到时候父皇一定会夸我。” 四皇子道:“小六,那些个熊豹不是纸老虎。你不准乱跑。” 六皇子拉着五皇子的手臂:“五哥,他们都胆小,你陪我去嘛。我们俩带着护卫,合力打头了不得的野兽,到时候定让父皇刮目相看。” 三皇子嗤道:“得了吧。你又不是大哥,你做再多事,父皇也不会在意。到时受了伤,父皇反而会怪我,说我这个大的带你们乱跑。” 六皇子不乐意道:“二哥要是在,他一定会带我去的。” 三皇子怒道:“就是因为他胆子够大,才被驱逐出京,还连累了自己的母妃和姐姐。 “你也要步他后途?” 六皇子见三皇子发怒了,一下子就蔫了。躲在五皇子后面,一句话不敢说。 四皇子打圆场道:“他还小呢,十四岁的小崽子懂什么。三哥,别管小六了,咱们继续打猎吧。晚上篝火宴,要是没打到几头猎物,那么多人瞧着也丢人。” 三皇子听了,懒得再跟小六计较,让护卫把猎物捡起来,带着皇子队继续往前。 到了夜晚。 宽阔的平地上燃起篝火,四周点满了火把,在这洛北的狩猎场上,没有皇宫那精致的宫灯,一切都原始而充斥着生机与杀戮。 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周围,一架又一架被剥了皮的猛兽。 白日伤人的虎没了皮,亦血淋淋的架在架上。 四周的桌案上摆满了烈酒,最上座是皇帝的席位。 林笑却本不想来,但皇帝的命令他无法拒绝。 太监引着他往上走,篝火宴上没有哥儿和女子参宴,走着走着,太监竟让他坐在皇帝身旁的席位。 若是哥儿能够参宴,这必是皇后的位置。 林笑却蹙着眉,问公公是不是弄错了,他一个世子,怎么能坐在皇帝身边。 皇子队来得早,坐得离皇帝不算近。见林笑却被引到最近的位置,三皇子不忿地站了起来,走过来道:“对啊,公公,您别是老眼昏花昏了头。” 那公公年龄不大,是张束新近提拔的,闻言只是尊敬地道:“确是这个位置,世子请坐。” 三皇子被下了脸,没忍住,一脚就踹了过去。 小公公被踹倒在地,腹疼难忍,但再难也得忍,规规矩矩地爬起来跪在三皇子脚边求饶。 林笑却道:“你这么喜欢这个位置,我让你就是,你踢人作甚。” 三皇子道:“生什么气,不过踢个狗奴才。怯玉伮,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气劲儿也不小。” 火光里,林笑却的面庞熠熠生辉,三皇子看得微痴,竟抬起手想要爱抚。 林笑却拍开了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三皇子,还望殿下告知。” “得罪?”三皇子嗤道,“大哥护着你,谁敢让你得罪。怯玉伮,你这么讨厌我啊,我哪里不如大哥了。” 林笑却虽从昏迷中醒了,浑身已无大碍,但头还是有些昏沉,三皇子话说个没完,他听得倦了。 林笑却直接坐了下来,靠在椅靠上,直接不搭理三皇子。 三皇子在旁站着,脸上火辣辣的,他一时说不清是这篝火宴上的火烧着了他,还是林笑却的无视烫疼了他。 三皇子躬身,在林笑却耳边道:“你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一样只会讨好我大哥。怯玉伮,你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没了大哥的照顾,你以为你能安生在宫廷里活下去?” 林笑却仍然忽视,就当没听见。 三皇子更怒了,道:“不,你跟那些人不同。那些人不过是用言语捧着大哥,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用你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在床上取悦萧扶凃。你说,你和那些小倌馆里的小倌有什么不同。 “身份更高贵?模样更漂亮?还是你这副身子更软些?” 林笑却听了,端起桌上的酒就是一泼,酒液湿了三皇子的头发、面颊、衣衫,林笑却身上也沾了些。 在三皇子难以置信的恼怒中,林笑却淡淡道:“你喝醉了,给你醒醒酒。” 四皇子见闹了起来,连忙过来收场。 他拉住三皇子,低声道:“三哥,你在做什么,一会儿父皇来了,看见你这样子。还有席下那么多大臣武将——” 说完又对林笑却道:“世子,我这三哥喝醉酒昏了头,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你替他?”林笑却浅浅笑了起来,“好啊,请殿下自罚一杯。” 一旁的太监眼明手快倒了酒,四皇子看着林笑却,迟迟未动。 三皇子挣脱了四皇子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望着林笑却的浅笑,道:“是我糊涂了说混账话。” 见林笑却仍是不言,叫那太监继续倒,一杯又一杯,连四皇子都看不下去,要拉着三皇子离开。 但三皇子犟在那里不肯走。 他看着林笑却,看着他的笑消失成了漠然、冰冷,他继续喝。 “够了。”林笑却抬手覆上了酒杯。 三皇子这下是真醉了,他问:“你还生气吗?” 林笑却道:“当然,没有一个人喜欢被侮辱。只是,我不想计较了。你走吧。” 三皇子闻言,越过酒盏直接攥住酒壶,揭了壶盖大口大口饮下。 他本就被泼了酒,现在又痛饮一番,浑身跟酒罐子里刚爬出来的没什么区别。 他弯下腰,在林笑却耳边轻声道:“忘了告诉你,酒鬼跟小倌最是般配。 “怯玉伮,你的酒,我喝尽了。” 三皇子松开手,酒壶砸在地上应声而碎。 他笑着醺醉着回了头。 他要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去。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0 篝火祭祀 皇帝萧倦来的时候,一地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 林笑却的桌案上也重新摆好了酒。 但林笑却经此一闹,头更昏了。他倦倦地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想睡觉。 随着皇帝的走近,文臣武将们的敬祝声接连响起,林笑却竭力打起精神。 萧倦走近时,林笑却站起来,随大流敬酒。 他本以为萧倦不会停留,可萧倦停了下来。 隔着桌案,萧倦接过林笑却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落座。 林笑却微怔,火光里,响起了鼓声。 帝王至,宴会启。 第一日的狩猎所获颇丰。鼓声里,那些大臣武将家被选出的儿郎,开始传统的祭祀。 先是一行人拿着火把,围着被剥了皮的滴着血的猛兽,高歌舞蹈呼嚎。 他们念着祭词,鸣琴竽瑟,璆磬金鼓,灵其有喜,盛牲实俎*…… 他们战舞中抚上被剥了皮的猛兽,他们的手沾上那血流,不过片刻,手向后抹上坚毅的面庞,眼尾到额角一道长长的威烈的血痕。 他们继续战舞,高歌山川江河,天命所归,大邺王朝,万世太平! 脸上血痕,来自他们所猎杀的猛兽,那被剥了皮的兽类,是彻底征服的象征。大邺朝的儿郎,不惧任何外敌,无论是敌族还是猛兽,都将在他们的刀剑与火光下彻底拜服。 鼓声越来越急,高歌响彻天地! 祭祀儿郎举着火把昂扬退至四周,手执刀剑的儿郎顶上。号角声烈,狂风作陪,鼓声又起! 中心的篝火被狂风卷得似要烧破天地。 儿郎们刀剑之声魁梧之影是天地间的巨人。 他们斩断野兽的骨,劈裂野兽的魂,他们将架子连同野兽一起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 火越烧越大,鼓声要将人心腔击破! 他们歌颂着天地王朝陛下,他们激昂着英勇忠诚报国! 这既是一场对神灵的祭祀,又是一场对大邺王朝的宣誓。 忠君爱国,永不背叛,踏平蛮族,壮哉大邺! 战舞罢,奴仆们一个个有条不紊迅速呈上酒碗。 刚才的祭祀儿郎亦回到中心,与手执刀剑的儿郎一起接过酒碗。 皇帝起身,太监张束亦呈上满满一碗酒。 萧倦接过酒碗,烈声道:“诸君是大邺的将来!朕与诸君共饮!” 儿郎们个个情绪激昂,感到无比的荣耀,齐啸道:“谢陛下!” 祭祀过后,奴仆们呈上珍肴异馔,在烈烈篝火猎猎寒风中,时不时有武将出席舞剑,文臣出口成诗。 还有宫廷画师在一旁,静静画下此刻场景。 林笑却方才还能被鼓声勾动心神,在祭祀的震撼下目不转睛,但此刻他只觉昏昏欲睡。 金红的火光里,小太监从旁呈上一物。 林笑却半阖着眼眸看,竟是血滴滴的虎皮。 林笑却抬手抚上虎皮,明明白昼他是老虎的盘中餐,到了夜晚,老虎却成了桌上裘。 林笑却抬眸看向萧倦,萧倦正观赏着臣子舞剑,火光映衬着,萧倦半张脸在金红的光里却显得比火光更危险,另外小半张脸,林笑却的角度看不见,他疑心那是没入了无边的暗夜。 林笑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醒来时篝火宴已散,文臣武将早就没了影。 他揉揉眼,准备离开,却发现萧倦一直坐在主位上。不知坐了多久,竟也没让人叫醒他。 “陛下——”林笑却准备告退离开,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坐着靠在椅上,而是睡在了—— 虎皮上? 林笑却低眸看,手攥住了虎皮。 再抬眸时,萧倦已经走到他面前。 他不得不抬头看他。 “陛下?” 萧倦居高临下道:“软吗?” “什么?”林笑却初时没懂,渐渐才回过味来,虎皮软不软他不关心,“陛下,臣该回去了。” 萧倦抚上林笑却的脸颊,林笑却往后躲,萧倦按住他的肩膀,他躲不了。 林笑却呼吸微促,他垂下眼,缓了片刻道:“陛下,更深露重,您该回了。” 萧倦只是问:“多大了?” 林笑却蹙着眉头,隐忍道:“十九。” 萧倦道:“快及冠了,还像个孩子。朕今天提前送你份成人礼。” 铃铛声突兀地在夜色中响起,林笑却抬眸望去,是月生。 他脚腕上的脚环挂着铃铛,叮铃铃轻响。 月生在秋夜里穿得极薄,他冻得微颤。手被绑缚着,眼也蒙着,被人带了上来。 他走近了,林笑却发现他嘴也被堵着。 蒙眼的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嘴被堵得微微变形,走路时竭力克制也掩不住被训练过的体态。若不是他那让人难忘的身躯,林笑却疑心自己无法将他认出来。 月生被带到近前,萧倦攥住了他的衣领,那衣衫薄得近似半透明,林笑却忧心萧倦要将那衣衫扯破。 他没有。 他将月生推到了虎皮上,林笑却的身旁。 月生踉跄地倒下,林笑却连忙扶他,却被月生愤怒地撞开。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说不了,谢知池以为萧倦当真是要把他赏给护卫。 林笑却倒在虎毯上,不明白萧倦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一夜春宵,火光与血腥里,足够让人难忘。” 萧倦仿佛只是在说今夜风凉般,毫无起伏。 林笑却却骇得心神恍惚。 “陛下,臣不需要。” 萧倦一脚踩在月生身上,制住了月生的挣扎:“他不美吗?” “陛下,”林笑却道,“他是您的人,就算不得陛下喜爱,也断没有随手送人的道理。 “况且露天野合,有背伦理。臣就算是个纨绔浪荡子,也断不会如此行为。” 萧倦闻言,笑了起来:“那么多人为了讨朕欢心,又是舞剑比武又是吟诗作赋。怯玉伮,朕不是给你恩赏,朕是叫你表演给朕看。”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1 亲自检验 林笑却愣在原地,疑心自己是幻听了。 但萧倦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不是他醉了酒昏了头。 林笑却本以为今夜三皇子已经是极尽侮辱,没想到萧倦更胜一筹。 林笑却按着虎皮,他觉得快呼吸不过来。 “不可能,”林笑却喘着气,受不了地想逃离,“我不是野兽,学不会山林媾.和。” “陛下,臣告退,臣不胜酒力,臣告退。”林笑却浑身乏力,他竭力从虎皮毯上爬起来,虎皮的血腥味浓重,他鼻间都是血气。 他扶着头勉强站稳,想要逃离。 萧倦攥住了他。 “跑什么?” 竟还问他跑什么? 若是他没疯,定是这个皇帝疯得足够彻底。 萧倦攥住他,将他按倒在胸膛:“这个人不美吗?你不想要?你想要什么,谢知池?” 林笑却推拒着萧倦:“臣什么也不想要,臣只想回院子里好好睡一觉。” 他越是推拒,萧倦抱得越是紧,紧得林笑却疑心自己接近窒息。 “陛下,臣真的困了。臣要回去。” 萧倦抚摸着他的头发:“不,你想要谢知池。可以。你上了他,明□□阳升起的时候,朕就给你谢知池。” “陛下!”林笑却道,“臣病体残缺,要不了任何一个人。” 林笑却阖眼,自毁道:“臣不能人道。臣就是个废人。 “辜负陛下好心,臣有罪。” 萧倦听了,竟是要当场检验。 林笑却怎么可能让他碰自己,他拦住萧倦的手,崩溃道:“陛下,您何必咄咄逼人。臣就是个废物,若是碍了陛下的眼,臣即刻自请出宫。” 萧倦摸了摸林笑却的脸,道:“谁叫你欺骗朕。怯玉伮,朕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能人道?” “想好了再回答,”萧倦道,“朕只相信眼见为实。” “难道陛下还要脱了臣的衣裳不成?”林笑却怒意中挣扎。 萧倦笑:“不,这只是第一步。” 林笑却怒意上涌,红了眼眶,他闭上眼,泪水滴滴落,濡湿了萧倦的指尖。 萧倦指尖被他的泪灼烫,萧倦不明白,怯玉伮为什么要哭泣。 难道当真是不能人道? 竟病弱到了如此地步? 萧倦推倒了林笑却,虎毯上,他不信言辞,非要亲自检验。 烟花绽放,璀璨烟火,绚烂过后林笑却昏了过去。 萧倦脏了一手,骂道:“小骗子。” · 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林笑却已经醒了,却还昏昏沉沉着。 昨夜受惊又受辱,林笑却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场噩梦,分不清真假。 可回忆起来,分明没一处虚假。 他阖上眼,无论山休如何言语,也不喝药不用膳。 山休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主子您不用,那您带回来的那个哥儿,也别想吃饭。” 林笑却听了,本就昏沉的脑海添了阴郁,他从山休手中接过药碗,下一刻,却松开手让其径自砸了下去。 药碗碎了一地,药汁四溅,山休的衣衫溅湿。 他望着自己的主子,难以置信。 这是第一次,林笑却朝他发脾气。 林笑却不再看他。 山休跪了下来,跪在那碎瓷上。鲜血流淌,他说他知错了。 “出去。”林笑却平静道。 “主子……” 林笑却躺在床上,挡住了双眼:“我不想说第二次。” 山休沉默地站了起来,膝盖处已经湿红。他仔细地打扫干净,才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林笑却躺到傍晚,想起追风不知如何了。 修整了衣冠,他独自去到威侯院落。 这里的仆人说威侯昨日被临时召走,至今未归。 当时秦泯没能及时赶上,事后萧倦知道是他带林笑却下的场,让人把他打发去临城处理事项,片刻不能耽搁。 秦泯都不能陪追风脱离风险,便谨遵圣令去了临城。 仆人迎林笑却进门。 追风没有生命之危,只是需要时日静养。 林笑却主动拾起草料给追风喂食,追风傲娇地吃光。 踏雪也守在追风身边,见他来了,竟踱步到林笑却身边蹭了蹭他。 林笑却抚摸着踏雪,上了马。 踏雪驮着林笑却,悠悠哉哉告别追风,出了威侯院落。 一人一马没有目的地。 踏雪走在秋风里,秋风也把林笑却的头发吹起。 经历了春夏,老树的叶子枯黄掉落。风把叶吹成柔和的漩涡,落地,马蹄声声里,枯枝败叶堆积。 马鞍上还挂着酒囊。 林笑却取了酒囊慢慢饮。仍是辣,仍然呛人,可初时的不适后,涌起迷醉的欢愉。 也不知踏雪将他驮到了哪里。 清幽无人,寂静流淌。 林笑却下了马,提着酒囊,一边饮一边与踏雪继续前行。 踏雪偶尔停停吃草,他便躺在一旁,也不顾衣衫会否脏污。 踏雪继续走,他便继续走。 等到走不动了,就爬到踏雪马背上去。 入夜的时候,踏雪驮着他往回走。 林笑却已经醉了。趴在马背上,晕晕沉沉,陷入一场大梦。 踏雪走到威侯院落时,秦泯竟已回来了。 通常好几天才能办完的事项,秦泯一天就利落办好,快马加鞭回到洛北,风尘仆仆刚下马背。 他心中担忧,都未洗刷风尘,便要去看林笑却。 刚走到院里,踏雪便驮着林笑却回来了。 秦泯把林笑却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你喝醉了。” 林笑却脸颊薄红,他浅浅地笑:“是,我喝醉了。” “我好饿,秦泯,”林笑却认出了他,“我好饿。” 秦泯让人立即去做些晚膳来,还有醒酒汤,现成的只有糕点。 他仔仔细细洗净手,先喂林笑却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糕点甜软,缓解了胃绞痛。 林笑却躺在秦泯怀里,说好甜。 “好甜,秦泯,你这里的糕点好甜啊,”林笑却昏昏沉沉浅笑着,“你的酒是好酒,糕点也是好糕点。 “秦泯,你人,是不是一个好人。” 秦泯给林笑却喂了些清水,免得糕点噎喉咙。 他说:“对蛮族来说,我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可世子,对你来说,我会是一个好人。 “我昨天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里,事实上,我并不在意那个奴仆的生死,只是你在意,我才顺你的意。可我忘了,很多时候危险触手可及,我应该将那奴仆提上马,带着你回来。 “哪怕他因此瘸了腿,哪怕你因此怪罪我。” 秦泯要做林笑却的好人,而不是一个博爱的好人。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2 怯玉伮竟毫不…… 林笑却听了,浅浅笑着,他明明听清了,却说自己没有听清。 “我醉了,”他重复道,“醉得厉害。” 他现在不那么饿了,秦泯喂他吃糕点,他也不想吃。 他只是道:“我醉了,可我还想喝。” “秦泯,”林笑却扯住秦泯的衣袖,“为什么我最开始觉得酒不好,一点都不好,呛人,现在却流连忘返,舍不得酒醒了。” 秦泯放下糕点,擦干净手,覆上林笑却的手掌。 林笑却的手指修长,手不小,但秦泯粗糙的有力的手掌还是将他完全覆盖了。 秦泯握着林笑却的手,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难过的事。 难过? 林笑却昏昏沉沉迷醉着:“没有,哪有什么能让我难过。我只是觉得,冬天快来了,到时候一定很冷。” “我喜欢雪,白得一望无际,好像我生活的地方也一望无际,大到能容下所有。”林笑却笑,“我不该在意,我只是喜欢雪,哪怕太冷了,我会着凉的。” 秦泯说不会,只要穿得够暖和,就不会着凉。他会剥下野兽最保暖的皮,制成裘衣给林笑却送去。 林笑却晕醉着说野兽会冷的:“你把它们的皮剥了,它们会冻坏的。” 秦泯搂紧林笑却,说不会的:“野兽已经死去,不会感到冰冻的痛苦。” 林笑却问野兽有魂魄吗,会不会半夜来找他报仇。 秦泯笑:“是我杀的,它们只会来找我。可惜我杀了太多人,找我排队也得排个几十年。到时候我老了,它们还想要我的命,那就把我这副老骨头送给它们。” 林笑却争着道:“还是送我的吧。我活不到老,我的骨头脆,它们会喜欢的。” 林笑却笑着锤了下秦泯硬梆梆的手臂:“好硬,根本咬不动,还是我的好,轻而易举就能嚼碎了吞肚里。” 秦泯捉住林笑却的手,张口作势真要咬,林笑却直躲:“野兽的魂魄咬,不是你咬。” “你愿意叫兽类啃噬,不如送给我咬,一样是嚼碎了吞肚里,我还要温和些。起码,咬出了血我也会好好吞进去,不漏一滴,而那些不知礼数的蛮荒野兽,只会吃得七零八落,碎尸一地。”秦泯为林笑却活不到老的言辞气愤不已,说话也带着狠劲。 醉了的林笑却以为秦泯真的要咬他,推拒得眼眶都红了:“我怕疼,不要咬。我骗你的,我谁也不让咬。” 秦泯离他的手远了,离他的面庞却近了。 呼吸里,秦泯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世子,别怕。” 秦泯的呼吸好烫,他离他越近,林笑却受到的灼烧就越疼。 到底是被酒烫化了,还是被秦泯的眼神烧穿,林笑却分不清。他只知道他醉了。 林笑却慢慢推开秦泯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扶着头,自述道:“我醉了。” 他醉得不知自己在哪里,在说什么。 “秦泯,我得回去了。”他想起山休,他跟他发了脾气,他独自出来,也不知山休如何担忧。 林笑却不顾秦泯挽留,夜深了,他得回去。 秦泯没有勉强,亲自送林笑却回去。 林笑却路都走不稳了,却不肯让他抱。 “我是男子,我怎么能连走路也走不稳。” 他扶着墙,望着月色:“秦泯,我是不是在发疯,酒喝多了人会疯掉吗?” “不,”秦泯说,“不会。” 林笑却笑:“好,我信你。” 到了院门,林笑却执意不让秦泯继续送:“你快回去,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 秦泯点头却没走,直看着林笑却跨入院门,走到那疏疏树影后,彻底没了身影。 月色里。 林笑却扶着额头进了寝屋,却看见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笑却心中涌动起怒意,他顺手拿了一个瓷瓶就想砸过去。 萧倦看清了他动作,仍然坐着,躲都不躲。 林笑却醉了酒,却不是发了疯,他确实不能袭击这皇帝,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根本不能伤他。 林笑却捧着瓷瓶,跟瓷瓶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想着摔碎你,对不起,你疼不疼?” 他抚着瓷瓶的边缘,得不到答案,林笑却伤心地将瓷瓶放回原位,还擦了擦它的身躯,他看不见灰尘,不知道它是不是脏了。 萧倦道:“大晚上不见人,是出去喝酒了?一身的酒气。” 林笑却道:“寒舍简陋,容不下陛下这尊大佛。” 萧倦笑:“你这是在向朕下逐客令?” 林笑却道:“我只是在检讨自己,检讨自己哪里就入了陛下的眼,劳陛下亲手折辱。” “折辱?”萧倦的神情冰冷了下来,“朕送你礼物,朕亲自给你当太医,你说这是折辱。 “你脏了朕的手,朕都大发慈悲没让你舔干净,你竟然还用这样的言辞形容朕,怯玉伮,你是喝了酒不够,想喝鸩酒?” 林笑却气笑了:“不是折辱,难道还是赏赐不成?我又不是春宫图,你要我上演活春宫,和剥我的皮有什么区别。” 萧倦起身,缓缓走到林笑却身旁。林笑却不退不避,他倒要看看,这皇帝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萧倦没说话,他直接攥着林笑却将他一把推倒在床。 萧倦剥他的衣裳,林笑却拳打脚踢挣扎,萧倦一膝盖按住了他。 他抚着他的颈项,道:“怯玉伮,这才叫折辱。” 若当真是为了折辱他,自己上不就行了,何必还眼巴巴送个他喜欢的谢知池让他开笣。 至于观赏,怯玉伮是他的皇宫养大的,谢知池是他的奴,两人都是他的所有物,他只是愿让怯玉伮快乐,可不想真的看他对谢知池生出什么感情。 他不在一旁看着,怯玉伮这个傻得可怜的,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谢知池的身子蛊惑住了可就是笑话了。 萧倦抚着林笑却的眉眼:“朕疼你,你却毫不领情。” 见他还要挣扎,萧倦问:“朕亲自服侍了你一回,这批奏折拿玉玺的手给你抚摸,你还不知足,还要闹。你当真以为,朕对你的优待没有尽头?” 林笑却躺在床上,嘲讽地笑:“如果这叫优待,我不需要。萧倦,我不需要这样的欢愉。” 他真的是醉了,竟然直呼了皇帝的名字。 但萧倦不知为何,竟生不起怒意。只觉得从他的口中叫出这两个字,妥帖得仿佛天然就该如此。 萧倦拥有很多的嫔妃,每一个都貌美无比,是整个大邺选出来的美人。床榻之上的事,他从来就不缺,静美的活泼的风情万种的,还有皇后那样死死守着规矩不肯吟叫的。 他也拥有很多的儿子,聪慧的天真的大胆的,可年幼如九皇子,他心中也没被激起多少父子之情。 嫔妃们对他诉说爱意,萧倦并不在意,他只觉那是应当的。 况且无论他们爱不爱,愿不愿,他们都是他的所有物,都是他后宫的点缀品。 美人瞧着赏心悦目,和奇珍异草没多大不同。 萧倦心中,仅有的那几分真情,也只给了自己父皇。 他以为父皇给他的才是最好的。他现在疼惜怯玉伮,也愿意学父皇几分。 父皇能把宠妃送他床上,他也能把谢知池送给怯玉伮把玩。 他甚至不介意和怯玉伮玩同一个男人。 但怯玉伮竟毫不领情。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3 酒液水液凄凉…… “你叫朕什么?”萧倦抚着林笑却的脸颊,“再说一遍。” 明明是个男子,喝了酒脸颊红了,跟海.棠春睡似的。 林笑却倒在床上,懒得挣扎了。他笑着:“萧倦啊。对,臣直呼陛下的名字,臣大逆不道,臣贪念陛下的鸩酒,白绫匕首也接受,天地茫茫血流成河,陛下,你绞死我,我也不会变成恶鬼。我不怪你,我不怪任何人。 “我只是不喜欢这样,陛下,我不喜欢。” 林笑却望着床帘帐顶,薄纱轻软,他浅浅地笑,笑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笑是最快乐的事。 酒液冲昏他的头脑,他不难过,他飘浮在雪海,他的长发湿了。 萧倦将林笑却抱起来,他让林笑却只能看着他。 而不是望什么床帘软纱。 同样的月色里,皇后楚词招也在喝酒。 他闭着门,喝着酒,大笑。 他都忘了大笑到底该是怎样的声音,是不是如同他此时一样,听起来这么难听。 豪迈的大笑,侠客的大笑,天涯海角的大笑,也是这般不入耳吗? 山笑不笑,路笑不笑,冻僵的尸骨能笑吗?楚词招不知道,他喝酒,喝酒,喝下一盏又一盏。 不够。一壶又一壶。 到最后,干脆举起酒罐子喝。喝了几口手微颤,罐子砸了,碎了,到处是碎片。他踩上去,疼吗,不明白,酒液止疼,于是继续。 中途下人闯进来跪劝。 楚词招发现自己那一刹,竟裂出了杀心。 他那完好无损的皮囊,细细缝合的皮囊,裂出了弥合不了的裂纹,是恨是不甘,是怒,是杀意。 下人逃了。 楚词招也醉了。 他想找一柄剑,他要劈开这天地。 遍寻不到。他只能翻找出自己精致华美的首饰。他的华服。 他只能拿到细细的金钗。 他抚摩着尖端,那样柔和的力度,刺不穿他的肌肤。 可若是用劈裂天地的力量,一定能废掉自己的手指。 他不要伤残自己的双手。 他对准了自己的颈项。 他劈不开天,踏不破地。他连杀一个人都不愿意。 除非那是他自己。 他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为了家族?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家族的荣耀要压在他的身上。他只长出了血肉之躯,没能顶天立地。他做不成盘古,亦不是仙神。 他有血有肉,心脏会跳动,会疼得每跳一下就泥足深陷更深。 他在窒息。 为什么没人看到? 他的家族看不到,他的儿子看不到,他爱的人或许看到了,却不能在意。 他的躯体站着,可他的魂魄一直跪在冰窟里。 他要冻僵了。 谁都好,给他一把火柴。 他会点燃的,连同他自己,烧光。 皇后娘娘笑着,握着金钗慢慢接近颈项。 在要捅.进去的刹那,少年的林笑却突然闯进来了。 “娘娘,昨夜山休给我讲了新的故事。” “故事里,有仙有鬼有妖,他们在一处只能容下一位活下去的地方厮杀。” “娘娘您猜,最后活下来的是谁?” 楚词招想了会儿,说是仙。 少年的林笑却摇头。 楚词招犹疑:“妖?” 仍是摇头。 “鬼?” “不。”林笑却笑。 “活下来的是人。” 那时楚词招不太明白,不知为何,这一刻倏地想了起来。 仙鬼妖,长出人心,才能活。 楚词招松开了手,金钗蓦地坠地。 他笑起来,笑着笑着任由自己倒在地上。 衣衫散落一地,他在华服上痛哭出声。 夜更深了。 萧倦抱着林笑却,将方才惩罚他剥落散乱的衣衫整理好。 随后将他抱起来,这里太孤寂,萧倦将林笑却抱到了自己寝宫。 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燥热,张束询问要不要叫妃嫔来,萧倦应了。 他点了最放得开的那一个。 林笑却就躺在他的龙榻上,晕醉着昏睡着。 萧倦云雨中,不知为何,摸了一下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瞧上去怪娇气的。 但妃嫔猜错了萧倦的意,也上手时,却被萧倦掐住了手腕。 云雨过后,妃嫔被抬走。 萧倦抱着林笑却进了浴池。 明明都是男子,怯玉伮却瘦弱得跟哥儿一样。萧倦没有伺候过别人,他不会也不愿,让太监叫来谢知池。 “抱着他,把他身上的酒气洗干净。”萧倦下达命令。 谢知池跪在浴池旁,心中恶毒地想,小世子是不是被玩弄过了。 他心中既是痛意又是痛快。 清洗时发现并没有,谢知池也说不清心里的情绪是喜是哀。他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 他只想毁灭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良善的,十恶不赦的,如果能一起陪他下地狱,那一定会是最美好的场景。 萧倦是要杀的。小世子他也不想留。 林笑却看到了他最狼狈的一面,他也将林笑却的狼狈情玉听得淋漓尽致。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是自己上的手,是他给了这世子凄楚的欢愉。 谢知池非常温柔地将林笑却洗净,连牙齿也刷得干干净净。他像是在洗一条鱼,洗的时候会想到该怎样吃,刷牙的时候会想要拔下来一颗。 血淋淋的,一定疼极了。 他像是清洗一尊神像般拂过林笑却的身躯,他疑心林笑却的皮肉能够渡人,吃光了他就能成为新的神像,日日夜夜在寺庙里受人供奉。 祭品是人的头颅,祭酒是新鲜的血肉,用最赤诚之人的血流,浇灌这一尊肉菩萨。 谢知池洗净林笑却的长发,乌幽幽的,像是一大抔浓墨,要浸到谢知池的手骨里。 天亮了。 林笑却慢慢醒了过来。 带着宿醉的头痛,他发现自己并非在原来的院落。 他抬眸看四周,看见了月生。 只是望见背影,他就认出了他。 好一会儿,林笑却才说出话来:“是你帮我换的衣裳吗?” 他轻声问:“我该唤你月生,还是别的你喜欢的称呼。” 谢知池没有回答,只是将熬好的药端到了林笑却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跪了下来,仍然戴着面具,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笑却抬手,谢知池往后躲。 林笑却的手停在半空:“我知道你不愿摘下面具。” “我不会摘的,”他说,“可是面具有些脏了,我想擦一擦。” 谢知池不再退避。 林笑却抚上他妖魅的面具,用衣袖将上面的些许污痕擦干净。 一尘不染了,他望着他,只能望见面具的狐形和狐形下的人躯。 “你为什么要跪着。”就算是山休,也不会时时刻刻都跪着,“这里只有我,你可以站起来。” 林笑却见月生的这几面,每次他都跪着,那一定很疼。 林笑却试过的。 当初他雨中长跪,跪得骨头刺着皮肉般,疼得直颤。 地太硬了,人的血肉之躯硬碰硬,只会红肿不堪。 为什么要跪着。 谢知池抬头,透过面具的眼孔望林笑却。 为什么呢。 他曾经习惯了站着,趴不下来,做不成狗。 现在习惯了跪着,活得像条狗了,却还是不愿趴下来。 倘若林笑却前夜当真把玩了他,谢知池想,或许他解开束缚的那刻,会当场咬穿林笑却的喉咙。 他会噬他的血,咽他的肉,连骨头也碾碎了吞下去。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4 “杀了我。”…… 月生不肯回答林笑却,也不肯站起来。 林笑却将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苦意泛滥,他道:“你怨我。” 林笑却将药碗放了回去:“我是个卑鄙的看客。我旁观了你的痛苦,你恨我。” “所以你不言不语,所以你跪在我面前。”林笑却轻声道,“在你眼里,我跟陛下没什么不同。 “他听到的你脚腕的铃铛声,我也听到了。 “他抚摸过的你的身躯,我也抚摸过。 “你在我和陛下面前,都是可以被玩弄的玩物。所以你恨我。” 林笑却道:“我不想知道的,可为什么你的情绪浓烈到我无法忽视。我可以装傻,我可以装得很天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可以收下你,你很漂亮,被束缚的妖异的美,我可以在你这得到快乐,得到欢愉,可以踩在你的身躯上放声大笑。可是你怨我。” 林笑却下了床,缓缓跪坐在月生身旁。他抚上他的衣衫,好薄,衣衫下的肌骨,好美啊。 林笑却蓦地湿了眼眸:“对不起,你冷不冷?” 谢知池推开了他的手。 可林笑却开始解自己的衣裳。谢知池明白,林笑却想将衣衫脱下一层披到他的身上。 谢知池觉得恶心。 他推倒了林笑却,制止了他解衣衫的举动,他坐在他的身上。 谢知池终于开了口:“世子爷,您又在玩什么把戏? “像你们这样的人,发善心就要人感恩戴德,杀了人又要人跪地吹捧。 “你知不知道,你的善意和杀戮一样令人作呕。” 林笑却被推倒得措不及防,头砸在地上,好疼。 还从来没有人待他这样粗暴。 林笑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的头发没梳,长长的散落在地上。 月生坐在他的腰间,制着他的手,他除了睁着眼望他,什么也做不到。 谢知池看着他这副模样,讥嘲着:“这就哭了?” 林笑却的眼泪滑落眼尾,他轻轻地开口:“太疼了。” 真的好疼,一定不会破,可能是肿了。 他的头好昏。眼前也发黑。 谢知池凄凉地笑了声:“原来这就叫疼了。世子,你活得真快活啊。” 林笑却不想在月生面前哭,更不想如此糟糕地被他压在身下。 他强忍泪水,阖上眼眸。缓一缓,缓一缓就不会疼了。 可他即使闭着眼,泪水还是滑落了眼尾。 谢知池望着,竟垂下头亲吻了上去。 他吻着林笑却的泪,想象那是他的血。他饮着他的血,饮鸩止渴,快活多了。 亲吻已经让林笑却开始挣扎,谢知池却发了狠地开始啃咬。 他咬他的手臂,咬他的颈项,林笑却不敢发出声音,怕引来屋外的人,引得他们闯进来。 可是太疼了。 林笑却的泪水珠串一样落。 他轻声说:“别咬了,好不好?会流血的,会被人发现。” “月生,不能咬。”他啜泣着,“好疼,我好疼。” 谢知池咬破了他的皮肉,谢知池终于尝到了肉菩萨的血味。 不是甜的,泛着腥,可他如饥似渴,仿佛得到了救赎。 他啜饮着,吻舐得林笑却的伤口发白。他都已经把血舔干净了,为什么还要咬下去。 伤口撕裂,林笑却压抑着低泣。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池终于停了下来。 谢知池问他:“疼吗?” 林笑却阖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 谢知池只能细细地吻他眼角的泪:“我把你擦干净,你就跟萧倦没有关系。 “你进我的胃,你就不是我的恶人。” 谢知池像头豺狼一样压在林笑却身上,说着大发慈悲的话。 林笑却疼得几乎听不清。 谢知池看着他,慢慢擦着嘴上的血,擦没擦干净他不知道,他笑着倒了下来,抱紧了林笑却。 他听见外面下起暴雨。 他听说林笑却为他求情那一天,也是这样下起暴雨。 谢知池在见到林笑却之前,已经听说过无数遍他的名字。 地牢里,惩戒阁里,甚至是到了萧倦这里。 小世子、世子爷、怯玉伮……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称呼唤他。 天潢贵胄,脚不沾地的模样。为他求情? 又是一个丞相家的哥儿,谢知池恶意地揣测他,只有他越是糟糕越是恶劣,他才能够在涌动不尽的恨意里活下去。 恨一个人太孤单了。 他要恨上足够多的人,他才能够让自己的心每时每刻跳动下去。 他恨皇帝,恨惩戒阁的太监,恨世子,恨他自己。 久而久之,他几乎要忘了云哥的面容。 某一天,他竟然想不起来云哥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好久好久,他咬自己咬出血迹斑斑,在泛滥的血腥里,他终于想起了云哥的名字。 云木合,云木合…… 他想要刻在自己的胸膛上,可是连这副身躯都是物件儿,他没有权力给自己刻下印痕。 咬伤自己,那就尝尝更狠毒的刑罚。 那么多珍贵草药调养出的美丽身躯,怎么能够让一个奴隶毁坏。 他只是身躯的容器,他的灵魂微贱如牲畜。 他只能恨下去。 恨到把魂魄都烧干净,他才能够做一具行尸走肉活下去,复仇。 可为什么,为什么林笑却要这副能够被轻易伤害的模样。 为什么要想着走近他,询问他,看到他。 把他当一个摆件儿不好吗? 非要选择看见一头怪物。怪物还能做什么? 吞噬,吞灭,咽下五脏六腑,活成魑魅魍魉。为鬼为蜮,不得超生。 谢知池抚着林笑却的眉眼,林笑却没有哭了,可是眼尾的痕迹那样明显。 那是谢知池反复吻舐过后的痕迹。 谢知池抚上那痕迹,力道那样轻,生怕惊碎一个梦。 外面的暴雨更烈了。是一个油锅,噼里啪啦要把整个世界烧光。 亿万人躯体的脂肪煎出油脂,这锅热油越来越满,越来越满,溢出来了。 谢知池说:“我给你一个选择。” 他脱下林笑却的外裳。 精致华美,绣着银纹,他从衣领抚到衣摆,足够长,足够勒死一个人。 他不需要谁给他披衣裳。他把衣裳当白绫。 谢知池缠紧了自己的脖子,一头留在自己手里,另一头递给了林笑却。 “杀了我,你做的这场白日噩梦就过去了。” 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天际轰隆地响,倾盆的雨,打断了王孙公子们的秋狩。 三皇子望着天边黑压压乌云,抬手射出一箭,便带着弟弟们离开狩猎场。 秦泯守在马棚里,照看着追风。狂风太急,吹得他手中的草料飘飞了几根。一旁的踏雪连忙去咬,咬到两根,还有一根随风飘去,打着旋落到泥坑里。 皇后娘娘已经酒醒,他沉默地为自己斟茶。暖和的茶水,冰冷的雨。 皇帝萧倦本也在打猎,暴雨轰隆而来,便没了狩猎的兴致。 不如回去看看怯玉伮。 他骑着他的乌婪黑马,很快就到了寝殿外。 暴雨里,皇帝萧倦跨下马来。 25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5 “你要什么,…… 殿外在下雨, 林笑却头还是很晕,他说不清是喝了酒更晕,还是现在砸地上更难受。 他看着月生的所作所为, 不知为何就湿了眼眶。 他觉得月生看起来好痛苦, 身体内长满了刺, 像是扎入尖锐树枝的荆棘鸟。 月生把衣裳绞成白绫, 塞给他一头,林笑却不想要。 这是噩梦, 可如果杀了人,那就不只是梦了。 林笑却不得不从疼痛与晕眩中强迫自己脱离出来。 他慢慢爬起来,爬到月生身边。他攥住这头, 反绕了几圈, 把自己的衣裳取回来了。 衣裳已经皱了,可外面下了雨, 好冷, 林笑却一点也不嫌弃,把衣裳穿好又爬回了床榻上。 林笑却听见身后月生问为什么。 为什么? 雨水多好啊, 为什么一定要沾上血腥。他的衣裳也很漂亮,是绣娘花了许多功夫才绣好的, 明明跟白绫一点也不一样。 用这件衣裳来杀人,连衣裳也会生气的。 他被咬得很疼,他以后不靠近月生就是了。 头好晕,身上也好疼, 林笑却想山休了。他不该对山休发脾气的。 他知道山休是担心他。 山休即使伤害所有人, 也不会来伤害他。 他想回去了。 他要好好喝药,等冬天的时候,和山休一起堆雪人。皇后娘娘很伤心, 送他一个雪人算是逾矩吗? 那就给皇帝、太子都送一份,人人都有,大概就不突出了。 林笑却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坚强。 相比被人恨,被人怨,他还是更喜欢被人爱,被人关心。 人都是向往温暖的生物,他钻进被窝里,即使这是萧倦的被窝,他也觉得温暖。 这里的被子货真价实,只要躲进去,他就可以骗自己没有血与疼。 才躺进去一小会儿,萧倦竟回来了。 林笑却躲得更深,他身上有伤痕,他不想被人看见。 萧倦没管一旁垂着头的谢知池,径自走到床榻旁。 看林笑却还睡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摇了摇他,让林笑却醒过来。 都这么久了,他都打猎又回来了,怯玉伮怎么还睡着。真是太能睡了,一天到晚全睡过去,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林笑却睁开眼,萧倦细细看了看,觉得不对劲:“你做噩梦了?怎么好像哭过。” 林笑却哽咽了一下,强忍着,“嗯”了声。 萧倦道:“都快及冠了,还会被一个梦吓着。身体像个瓷娃娃,心智也要当娃娃了?” 眼见着林笑却又要哭,萧倦道:“算了,没人让你不当。” 说完他笑了下,伸手要抱林笑却,林笑却直往里躲。 看着萧倦阴冷的眉眼,林笑却低声道:“臣觉得冷,不想出被子。” “陛下,臣想多睡一会儿,可以吗?”林笑却不想跟他犟,不想暴露咬痕,“您的头发湿了,外面的雨好大,会着凉的。陛下,您快去沐浴。 “浴池很暖,把冷意洗刷掉就不会着凉。” 熨帖的话萧倦听得够多,可还是头一次听林笑却说。 他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有点别扭。 眼见萧倦真乖乖沐浴去了,都没继续掰扯。林笑却松了口气。 他下了床,随意找了件萧倦的大氅,仔细系好。 萧倦身形高大,林笑却穿着有些拖地。他提着大氅,叫了一个小太监帮忙打伞。 他要回去了。 月生在背后唤他。 林笑却没有回头。没有停留。 被咬上一次就够疼了。 他很听话。他不会想着再靠近他。 大氅长长的,遮住凌乱折皱的衣衫,毛领子厚厚的,刺得他脖子上的伤口发痒。 在陛下这里睡了一晚,回去却如此模样。 他需要一个理由。 可晕眩让林笑却想不出来。 若是往常,他应该早就晕过去了。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存在感太强烈,他竟然没办法晕过去。 雨声哗啦哗啦,小太监把伞全偏到林笑却这边。 小太监整个人都湿了。 林笑却倏地认出了他。是篝火宴上被皇子踹了一脚的小太监。 “你淋湿了。”林笑却轻声说。 小太监农猗[yī]连忙道:“奴才不碍事。” 林笑却轻轻摇了下头,把伞扶正。 这伞很大,装得下两个人。而且这场雨太大了,风又狂,就算把伞全推到他这边,他的衣衫下摆还是会淋湿的。 林笑却问他疼不疼,皇子那一脚踹得他倒下了。 农猗仍是说:“奴才不碍事。” 林笑却道:“可都是一样的身躯,怎么会不疼呢?” “我就好疼。”林笑却声音太轻了,雨声又大,农猗没听清。 可他做奴才的,怎么能让主子再讲一遍。 不回答也不成。 农猗只能猜测地再答了一遍:“奴才不碍事。” 等送世子回了院落,进了屋,农猗竟没回过神来,举着伞跟着进了屋。 林笑却愣了片刻,笑了起来:“小公公,屋内不用打伞,会长不高的。” 农猗愣愣地收了伞。 他应该说些小的告退之类的话,可是脚有些挪不动。 他看着世子的笑,仿佛被浇灌了糖浆,他整个人裹在里面,进退不得,什么想法都愣住。 只觉得,好好看啊。 曾经有小太监私下嘴碎,大晚上的不睡说起哪个人最好看。有不怕死的,说是皇后娘娘,也有的说是宫里的哪个哪个。 这等闲话主子的事,若是被人知晓了,可是要命的。 农猗一句话不说,他守规矩不爱惹事。 大通铺上好些小太监,他身旁的一个推他,说农猗你觉得呢,你长得就挺好看的,你觉得哪位娘娘最好看。 他们说不出国色天香天人之姿之类形容人的话,他们只知道好看不好看。 农猗才不说,他装睡,就算身旁的人掐他,他也装作睡熟了,睡成死猪了,真没法讲话。 那人放过了他,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其实……其实我见过世子爷,就有次送药,就……” 另一个不耐烦了:“你叽叽歪歪要说什么。” 那人害怕了会儿,还是说出了口:“若论最好看,我觉得是那位世子爷最好看。就,就,不像是人,明明都长着眼睛鼻子,可是,可是,就是不一样……” 第二天,这屋的小太监全被掌了嘴,连一句话没说的农猗也不例外。 农猗其实还是庆幸,自己也被掌了嘴,否则小太监们该怀疑是他告的密了。 自此,大家嘴都紧了不少。晚上睡觉也不敢瞎说什么了。 农猗后来得到赏识,被提拔后离开了通铺。 他也见到了那些小太监们话中的好看的人。 皇宫明明是森严阴冷的地方,却有这么多鲜活的美人住在这里。 农猗谨守自己的本分,从来不会做出看一个人愣神的事。 美人们从鲜活开到荼蘼,农猗从来也不敢看。 可今天,他站在世子面前,世子对他笑,即使是笑他傻笑他愣,农猗也不想低下头去了。 低下头,只能看见主子们的鞋履,看不见世子的笑容。 农猗终于明白,那个小太监为什么要支支吾吾,为什么即使害怕也想说出口。 藏起来太难了。藏到心里谁也不知道太落寞了。 林笑却取来一件氅衣,递给小公公:“你浑身都湿了。” 农猗回过神来,看着那件氅衣上世子漂亮得不得了的手,他慌了神,连告退也忘了说,伞也没支开,抱着伞柄就跑了出去。 暴雨中,他湿淋淋的背影远了。 林笑却的氅衣没能送出去。 他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呼吸里,山休一瘸一拐从云木合那处赶了过来。 山休当时说了林笑却不吃饭也不让云木合吃的话,山休以为主子是气这个,他不想主子生气,他就主动去照顾云木合了。 他想着只要自己表现好,主子就会忘了那茬。 是他过分了,是他身为奴才竟然想着支使主子做事。 他只是太嫉妒了。 那不是别的,那是一个哥儿,可以给主子生孩子的哥儿。 他只是害怕,害怕主子不要他了。 他就是个残缺之人,他除了伺候主子别的什么也不会。他没办法给主子生儿育女。 他知道,主子总有天会娶妻生子,会有旁的人代替他照顾主子。 他只是一想到这,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竟然对主子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一个奴才,没有资格越过主子办事。 他知错了。 山休为了惩罚自己,没有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他跪药碗碎片,膝盖伤得不算轻,已经发脓了。 他想着再等两天,他再赎两天的罪,再照顾那哥儿两天,他就给自己上药。 还要照顾主子,他不能变成一个瘸子。 可山休赶来,关上屋门,他发现主子身上好多伤口。 山休骇得直颤,牙齿都作响。 林笑却说是不小心被狗崽子咬了,他说他跑到外面散心,不小心就被咬了。 山休不信。 他不是傻子,狗咬的,人咬的,他能分不清吗? 那么多牙印。到底是谁? 林笑却只说是狗咬的。 山休咬着牙给林笑却擦药,到最后实在忍不得,痛哭出声。 林笑却抱着他,搂着他:“没关系的。我以后不会再去逗狗了。不会被咬,不会疼。没关系。” 山休压抑着杀人的渴望,泪流满面。 皇帝的寝宫里。 谢知池望着殿外的大雨。 他不明白。 他咬伤了他,恨他怨他,毫无理由异常疯魔地去伤害,为什么林笑却不报复。 他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送上,只要林笑却拉紧那一头,他这一头绝不会松手。 他什么都不要了。他满足林笑却。 杀了他。让谢知池的血溅湿林笑却的身。 而不是这一场大雨。 谢知池搂紧自己,明明不久前他怀中还有人的,温热的,山林的小鹿。 他抱着他,仇恨地亲吻他,吻他的泪,舔他的血,谢知池做了鬣狗,要去咬伤善意的小鹿。 他见不得那双干净的眼。 可林笑却松开了手。 林笑却把自己的衣裳取回去了。他不肯把衣裳当白绫。 他穿好自己的衣衫,爬到了萧倦的龙榻上。 他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受了伤的小兽,再不肯对谢知池说哪怕一句话。 谢知池问他为什么。 他不肯答。只是在被窝里越钻越深。 谢知池都要看不见他了。 可皇帝回来,他就肯说话了。 轻声细语,温言软语,带着压抑的哭腔。 好听的言语是对萧倦说的。可那哭腔谢知池知道,那是他咬出来的,谢知池竟然为此感到一刹那的餍足。 那一刻,如果谢知池有刀,他要用萧倦的血彻底洗干净林笑却。 他要抱着林笑却离开。 而不是只能站在林笑却的身后,看着他走远,唤他的名,无回应。 林笑却没有停留,他走入雨中,不曾回头。 屋外的雨声里,谢知池想起年少时走过的夜路。 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月。 他啃着手中的饼,当月满的那一天,他骗自己咬到了饼就是咬到了月。 圆满、快乐、幸福……月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他把月亮咬出一个阴晴圆缺。 雨声里,谢知池手中没有月也没有饼。 他咬着手腕,尝到了自己的血。 腥得发甜。 淅淅沥沥,雨打秋凉。 林笑却发现了山休膝盖上的伤。 他本想问怎么伤的,可是记忆里突然跳出来一个画面,他把碗摔碎了。 他听到山休跪了下来。可是他没在意。 山休连忙说不疼:“主子,奴才不疼,奴才只是忘擦药了。” “奴才自找的。是不是太难看了,您不要嫌弃我,”山休攥住林笑却的衣摆,“奴才知错了,奴才会很快好起来,绝不会留下伤疤,污了主子的眼。” 林笑却红着眼眶摇头,他让旁的小太监叫来太医,他让太医给山休瞧。 山休又要跪,林笑却说:“我没有怪你,没有。” “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林笑却望着窗外,“山休,等冬天来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堆出一个你,堆出一个我,堆出满宫的人,干干净净。他们不会受伤,融化的时候才会像落泪一样。” 太医在给山休治疗完后,才发现世子昏迷了过去。 病势汹汹,太医一时间门竟慌了神。 萧倦沐浴完出来,看见自己的寝宫里淋淋洒洒散着血迹。 怯玉伮不见踪影。谢知池倒在角落里,手腕上咬痕斑驳还滴着血。 萧倦缓缓走过去,一脚踩在了谢知池受伤的手腕上:“怯玉伮去哪了。” 他说得平淡,但脚上的力度踩得谢知池骨节作响。 谢知池不答,惨白着脸讥嘲地笑。 萧倦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谢知池,狗能活几年,你在朕手里就得活几年。” “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江山万里,你一步步走到朕身边。在朕的身边,只能跪,而不是妄想着和朕一样,与朕平起平坐。”萧倦收了脚,踩在大地上,他道,“朕给过你很多机会,你偏要做一柄宁折不弯的剑,对准朕。” 萧倦笑:“剑尖的光芒耀眼,除了把你踩在脚底,朕找不到别的理由放过你。” 张束上前,说世子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萧倦收回了看谢知池的目光,望向殿外:“这么大的雨,逃得倒快。” 又道:“把谢知池拖下去,找个太医治,别留下伤疤。” 张束望向谢知池的手腕,咬得惨不忍睹,触目惊心,这要不留疤可就难了。 只能先抬下去。 到了傍晚,雨小了,毛毛雨秋情秋意。 萧倦让人叫怯玉伮过来用晚膳。 太监去了又回,说是世子病得厉害,昏迷不醒。 萧倦拧着眉头,有些不悦。但到了林笑却的床榻旁,才发现他竟是真病了,而不是又托病不出。 萧倦摸着林笑却的小脸,烫烫的,在发烧。 许是觉得痒,林笑却昏迷了都还要躲,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萧倦直接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抱在怀里,看他还怎么躲。 这一抱出来,萧倦就看见林笑却脖子上的伤口。他道:“谁伤的?” 声音低沉郁怒,屋子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 没有人答。萧倦片刻后也就得到了答案。 除了他养的那条狗,谁还能仗着利齿乱咬人? 萧倦道:“张束,去把那条狗的嘴堵上。” 张束心想,可是要拔了牙齿割了舌头?但陛下连疤痕也不让留,估计就是口枷堵着,以后除了用食,再也别想开口说话,更别说乱咬人。 萧倦望了下床帘,张束连忙上前将床帘放下。 有了遮挡,萧倦才解开林笑却的衣衫,他看到更多的伤口,胸膛起伏,压抑着怒道:“掌嘴,让朕的那群护卫,蒙了眼到月生跟前,轮流掌他的嘴,力度轻些,别落了牙齿。要叫他明白自己的身份。” 张束应“是”,谁料他刚跨出房门,萧倦又叫住了他。 “算了。”萧倦道,“杖责即可。你让太监行刑,自己看着办吧。” 张束心中一激灵,不明白陛下怎么轻饶了。 他看着办?他可不敢打伤了。谢知池本就伤了手腕,这下若是正常杖责,可不一定能熬过去。 张束掂量了下,准备意思意思做个样子。 倒是谢知池……张束心道,那副惨样,竟惹得陛下都轻拿轻放了些。 虽还是要堵嘴杖责,但到底不是让护卫轮流掌嘴这样的侮辱。 床帐内。 萧倦抱着林笑却,在伤口边缘抚过。 伤口已经上了药,但怯玉伮被咬的时候一定疼极了。真是个傻的,打不过谢知池,还不能叫人来打吗? 一定是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性子,什么都往肚里咽。 萧倦掐了掐林笑却的脸蛋:“问你呢,怎么这副孬样。躺着让人咬,你当你是活菩萨?” 林笑却昏得厉害,哪能回答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被掐,本能地躲,躲不出去,只能往萧倦胸膛处蜷缩。 萧倦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软。 怪怪的,涩涩的。像吃了枚酸杏子。 此时已不是杏子的成熟季,只有杏子做成的蜜饯。萧倦让人端来他尝了颗。 太甜了。 和心软的滋味不一样。 萧倦拈了颗喂林笑却,林笑却不肯张口。 他以为又是苦药,苦死了,不要喝了。 萧倦硬是掐着脸颊,把去了核的蜜饯喂他口中。 林笑却蹙着眉头,但竟然是甜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太医劝最好不要喂昏迷的病人蜜饯等物,当心卡了喉咙。 萧倦被扰了兴致,竟没恼。林笑却味都没尝够,萧倦又掐得他张开唇瓣,把那蜜饯取出去了。 下人捧着装瓜果壳的瓷器接了蜜饯,又为萧倦净了手。 林笑却还寻觅着那甜味,萧倦大方地把自己的手指给他吮。 林笑却吮吸了半天也没吮到甜味,嫌弃地吐了出去。 萧倦大笑着抱着林笑却倒在床上:“你怎么这么傻,嗷嗷待哺的小崽子都没这么傻了。” 他这样说他,林笑却也没反应。只是发着热汗冷颤,萧倦突然就不想折腾他了。 萧倦把林笑却的衣衫合拢,把他好好放躺在床榻上,盖好被子。 他让太医仔细照顾,若有什么情况随时禀报。 萧倦去了丽妃那里。他去见最小的儿子。 可九皇子乖乖地慢吞吞地走到萧倦面前,奶声奶气叫萧倦父皇,萧倦心中也没有生出心软的情绪来。 他让奶娘把九皇子抱下去,掳着丽妃上了床榻。 一番云雨过后,除了身体上的略微满足,仍是没有生出面对怯玉伮时的情绪。 他抚着丽妃的面庞,明明这一张娇艳无比的面孔,不输给任何人,为什么只是觉得平平。 “陛下?”丽妃微微慌乱地询问。他害怕萧倦此时的目光。 打量的,审视的。他做错了什么吗? 丽妃本就浑身没了力气,心中又怯,一时之间门眼眸都湿漉漉的了。 萧倦些微厌倦,蒙上了丽妃的眼眸。他强迫自己亲吻下去,可即将落到丽妃娇艳的面庞上时,萧倦换了位置,吻了自己的手背。 萧倦允许妃嫔亲吻他,但从不曾主动亲吻嫔妃。 到最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去做那种令人厌倦的亲密举动。 或许是,有那么一刹,抱着怯玉伮的时候,掐着他脸蛋的时候,抚过他伤口的时候,萧倦心中竟生出了亲吻的念头。 萧倦走后,丽妃躺在床上,乏力的手从枕下摸出一条红色的发带,发带上绣了精致的莲纹,赫然是林笑却送给九皇子的那条。 丽妃费了好大功夫,才哄得九皇子把这条发带忘了。 丽妃抚摸着,亲吻着发带,陛下龙威虎猛,实在不会怜惜人,他太累了,又疼,若是怯玉伮压着他,绝不会如此粗暴。一定是柔和的,怜惜的,那眼眸中充盈着他的倒影。 丽妃将发带慢悠悠搁到小腹上,他想再生一个孩子,是怯玉伮的,是陛下的,谁的都好。都来爱他,深深地爱他,而不是只把他当个偶尔宠幸的玩物。 夜深了,月明星稀。 林笑却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山休上前,湿着眼眶握住他的手。 林笑却想开口说什么,可啊哦两下,竟是觉得喉咙疼得不行。 山休端来汤药润喉,林笑却饮了,勉强开口,仍是声音嘶哑。 “你的伤好些了吗?”乏力的、低哑的声音从林笑却口中说出,山休垂下脸去,擦了擦眼才重新抬起头来。 “奴才没事,奴才早就没事了。”山休轻声道,“只是主子,您以后去哪都带着奴才好不好?” “就算有狗,奴才去捉狗,捉来给主子玩。主子不要自己动手,被咬得一身伤,太疼了。”山休抚着林笑却的额头,给他擦汗,“若主子喜欢那个哥儿,等那哥儿伤好了,我和他都陪着主子,哪里也不去,就陪着主子。” “山休,”林笑却缓了片刻,嘶哑道,“若你觉得,我待那哥儿是欢喜,恐怕我对你能算是爱了。” 山休怔在那里,明明这就是打了一个比方,可山休希望自己听不懂,没有前言没有后语,没有附加的言词,就只有那句“我对你是爱”,那该多好啊。 他确实嫉妒,嫉妒得快疯了。他主动去伺候那哥儿,极尽妥帖,可是换药的时候,他多么希望那是毒药,毒入肺腑,那人就没救了。 他愿意偿命,哪天主子不需要他了,他就自裁谢罪。 可那叫沐云的哥儿,虽貌不惊人,寡淡如云,性子却是极好的。腿伤了不能动,处处麻烦人,他觉得难为情,就一直手不停,做些刺绣,想着报答照顾他的太监们。 山休最开始对他没有好脸色,沐云也不恼不怒,好好吃饭好好喝药,不卑不亢也不自暴自弃。山休主动去服侍他了,他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真心推辞。 见推不掉也没有一直坚持,麻烦了山休便做些绣品报答。 山休当然不缺那点绣品,但是一个人受了伤还那样坚持给出自己能给的报答,怎能不让人动容。 山休夺走沐云没完成的刺绣,轻柔放到一边,不准他再操劳。 山休说主子说了,是要他好好养病,而不是费手费眼,耽误了休养。 “奴才们跟在世子身边,什么也不缺,”山休添了句,“你以后也不会缺什么,不必劳累了。” 山休望着那样的沐云,即使仍然嫉妒难掩,却也没办法再生出害人之心。 都是可怜人,他何必为难。主子若是喜欢,他应当爱屋及乌,而不是想着毁灭主子的喜欢。 山休希望世子快乐,快活地自在地开心地生活,哪怕那样的幸福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以前的山休动不动就挨老太监的打,现在终于有了些地位,他该知足了,而不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得到主子的在意,便想着主子的欢喜。 他一个奴才,既不能带给主子权势,又不能给主子生儿育女,他有什么资格被喜欢? 月夜里。林笑却覆上山休的手:“我想说的,不是我不喜欢他,山休,我想说的是,我在意你。” 林笑却分明才清醒,说话嗓子都疼,可他不想等,他想告诉山休,以后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要用那样的方式来道歉,那不好,那是最糟糕的事。 说错了做错了,改就好。林笑却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他会改,但不会自伤。 林笑却躺在床上,说着山休不能完全理解的话。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山休,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才。我们能够相遇,是一件很好的事,但绝不需要用自卑、自残、自辱作为代价。” “哪怕你觉得我很好,哪怕你眼中我高高在上,那也不要矮下去,矮到尘埃里,我看不到的。居于高位的人,只会踩过去,哪怕是短暂的停留,也足够脚下的尘埃粉身碎骨好几回。”林笑却湿着眼眶,身上又在发汗,他又觉冷又觉热,“山休,你要像山一样高起来。当你成长得足够高,谁也不能将你忽视。” “包括我。”林笑却说完,再也没了力气。 他乏力地阖上了眼,好累,却睡不着,头好疼,太热了,又发冷。 嗓子也疼,被咬的伤口又疼又痒。他没有力气抚摸自己的伤口,也好,避免感染才能很快好起来。 233在脑海里问为什么要花心思在一个奴才身上。 【因为我和他一样。】林笑却说,【没有人能永远站在上峰。】 【我劝他自爱自重,也是在劝我自己。倘若有一天,我沦落到不堪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要靠伤害自己的精神或肉.体寻求解脱。】 【233,】林笑却道,【我要活下去,而活下去不是为了更深地伤害自己。】 【来自他人的伤害无法避免,我只怕某天,连我自己也成了杀害自己的帮凶。】 林笑却眼尾濡湿,他想到了月生:【那样太苦了。】 他不知道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当月生那样决绝地脱了他衣裳当白绫,要绞死自己时,林笑却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触动。 他只能爬起来,再疼也爬起来,把衣裳取回来,穿好,爬到床榻上去,钻进被子里去。 太疼了,疼得分不清到底是他在疼,还是月生在疼。 他不敢看他。 也不敢靠近他了。 或许在月生心里,他是火,灼烧的火,他的靠近除了烫伤月生,再无别的意义。 害人害己的事,林笑却不做了。 初见月生,月生就是跪在那里,穿着那样薄的衣衫,闺中之乐的衣衫给了他这个外人瞧。 太薄了。他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眼,就红了脸。 萧倦强迫他摸月生,他被强制顺着脊骨摸下来,整个人都要叫软玉温香烫得融化滴滴淌,他快要昏过去。他摸了他,还给他取了一个月生的名。 那时候起,林笑却总觉得自己是有一点点义务在的。 心底里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鼓励林笑却走近他,了解他。 第二次见月生,他还是跪着。跪在皇帝的位置旁。 他是皇帝的人,是萧倦的宠姬。不管萧倦对他做什么,林笑却都没有资格过问。 可林笑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了他。 月生戴着面具,总是戴着面具,面具太冷了,人不该被面具包裹。 可月生不想取下来,林笑却便走了过去,抱走玩闹的九皇子。 第次带着欲,第四次沾了血,林笑却不想回忆了。 他觉得冷,他轻轻地说出了口。山休想要上床来抱住他,用体温温暖他。 可山休来不及上床,萧倦就来了。 这么深的夜,陛下不去休息,还要到世子的院落来。山休只能含恨退下。 萧倦站在床榻旁,看着林笑却轻轻地战栗,明明此处无风,他却似风中的叶颤得无法停下。 萧倦解开氅衣,抱住了他。 大氅落了地,小太监都没来得及接,就听到陛下说点宫灯。 “多点些。” 陛下的命令下人怎敢不从,除了崭新的精美的,连闲置的宫灯都拿来点上了。屋内好亮,火光好烈,仿佛烧起来一样。 萧倦问怯玉伮还冷吗。 萧倦说不清点宫灯是为了给怯玉伮取暖,还是为了在夜色里能更清楚地看他。 光洋洋洒洒,萧倦脱了中衣,更紧地抱住林笑却。 今夜月明星稀,无数的宫灯似是星辰落到了地上。 萧倦抚着林笑却的眉眼,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快及冠了,病弱得还像个孩子。骑不了马拉不开弓,连走路走远了都会脚疼。 林笑却缓缓睁开眼,乏力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声音微弱、嘶哑,萧倦抚上他的喉咙,问他说话疼吗。 林笑却半阖着眼眸,只说他困了,想睡觉了。 “陛下,您该回去了。”他不舒服,说得就好慢好慢,像是光融进了水里,水里金色的波纹慢慢荡漾。 萧倦搂紧他,摸着他的头:“疼就不多说了,朕没让你跟大臣似的絮絮叨叨。” “朕问你几个问题,你想要就点头,不想要就摇头。”萧倦抚着他唇瓣,太干了,让小太监递上水来,萧倦指尖沾了水给林笑却润了润唇。 宫灯的璀璨金光里,萧倦问:“你想要月生吗?” 林笑却蹙着眉,连忙推辞:“陛下,臣跟他并无关系。您不要折辱他,也不要折辱臣了。” 萧倦道:“你自己急着说,喉咙疼你也自己受着。” “你不想要月生,那孩子呢?朕给你挑个哥儿,给你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冲冲喜。”萧倦抚着林笑却的头发,长长的,顺滑如水。 他缠着他一缕发,把手指都缠住了。他在等怯玉伮的回答。 林笑却道:“陛下,臣真的不需要什么。” 林笑却抬眼望他:“您放过臣吧,您有那么多孩子,他们比臣更需要您的照顾。” 萧倦道:“他们要什么,朕心里清楚。唯独你——” 萧倦松开林笑却的发,捧起他的脸庞:“你要什么,得你自己说。” 林笑却到最后也没有给萧倦一个答案。 他太累了,在萧倦的胸膛上睡着了。 萧倦抚过他汗湿的碎发,竟没逼他醒来回答。 26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6 不能操之过急…… 萧倦抱着怯玉伮睡下, 却不准太监们熄灭灯火。 怯玉伮的脸蛋好软,萧倦戳了一下,轻轻地, 又戳了一下。 戳得怯玉伮蹙了眉, 萧倦指尖抚上他的眉心, 不准他皱眉。 他抚他,他应该高兴才是, 怎么能蹙起眉头表示不愿意。 萧倦顺着眉头抚到眉尾,又抚上怯玉伮湿漉漉的眼睫, 没人欺负他了, 怎么像是一直在受欺负。没下雨了, 还湿哒哒的, 得擦干净。 眼睫长长的,萧倦抚着怯玉伮的眼睫, 指腹触过鼻尖, 掌心相贴唇瓣, 好柔的唇,萧倦一下子心神全到怯玉伮的唇上了。 手掌缓缓下移,唇瓣抚慰掌心的痒, 蔓延到指根、指腹、指尖。萧倦碰着怯玉伮的唇,轻轻地拨弄,唇齿怎么闭着, 张开, 他愿意把手指给怯玉伮咬。 嗷嗷待哺,这里可没有奶娘,小馋猫,含着手指解解馋。 萧倦遇到了阻碍, 小馋猫不肯把牙齿张开。都睡着了,怪可怜的,萧倦也就没掐他的脸颊,硬是要他含着了。 四季轮转,秋越来越冷。 林笑却第二天醒来,萧倦竟然还在。 “陛下,您怎么不去打猎?”林笑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想赶萧倦离开。 “每年都是那些花样,没甚意思。起来,朕喂你喝药。” 林笑却浑身乏力,爬不起来,轻声道:“陛下,臣这里伺候的人足够,不必劳烦陛下。” 萧倦放下药碗,走到床榻旁一把将林笑却抱怀里,林笑却腿悬空,眉眼微慌,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倦抱着走了两圈。 “太弱了,”萧倦道,“你需要锻炼,需要练习拉弓射箭。等你好些了,朕亲自教你。” 萧倦抱人可算不上轻柔,衣服一蹭,伤口就碰到了。林笑却疼得生理性湿了眼眸。 泪水盈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萧倦微微困惑:“你怎么又哭了。怕累?” “你连骑马都做不到,怎么骑在哥儿身上洞房?”萧倦单手抱住林笑却,另一只手摸着他眼尾,叫他不许哭。 单手抱更疼了。 林笑却的泪水盈满眼眶,一滴滴落了下来。 “我不骑马,也不骑人。”他声音轻轻的,疼得乏力,“陛下,你碰到我伤口了。” “好疼。”他冷静地表达自己的述求,可是声音太弱了,听起来就带着一点乞怜的意味。 萧倦听得心里好怪,他说不出,手上的劲没注意就更大了。 林笑却哽咽了一声,推拒着萧倦,他要自己走,走回床上躺着养伤。 萧倦不肯放,抱着他回到床榻旁,把他放到床上,不准他睡,让他靠在床靠上。他还要喂他喝药呢,怯玉伮怎么能够睡下。 “陛下,臣能够自己喝。”林笑却抬手,想接过药碗,萧倦偏不让。 明明一口就能饮尽,萧倦偏要一勺勺地喂,喂得林笑却满口满心都是苦意。 林笑却实在不知道,萧倦这么折腾他,到底是看他哪里不顺眼。 喝完了药,萧倦又要给他刷牙。 林笑却实在忍不了:“臣有手有脚,臣自己做。” 萧倦偏不让:“刚还说骑不了马,现在又能自己做了。” 萧倦叫他张口,林笑却垂着眸理都不理。 萧倦直接上手,掐住脸颊硬逼着张了口。 牙刷还没刷上去,他的手先抚了上去:“这牙齿白白的,硬硬的。”指尖甚至敲了一下门牙。 林笑却挣扎,浑身没力,挣不开。 萧倦松了手,道:“你动什么,朕亲自伺候,你还不好好感激?” “臣不是牲口,不用看牙口。” “谁把你当牲口了?你这么倔的牲口,哪里有卖,朕叫人买上一千笼,造一个大大的宫殿装进去。” 林笑却厌烦,不想看皇帝,钻到被窝里再不想搭理。 他奄奄一息的,蜷缩在被窝里,半阖着眸,伤口疼得眼睫湿润润的。 眼睫又长,神情又倦。 萧倦觉得自己恐怕是成了猛兽,能一口把怯玉伮这小家伙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最好的玉石,也不能让萧倦爱不释手。偏偏看到怯玉伮这模样,他总觉得不够,抚摸不够,戳弄不够,总是不能够满足,无端的空落。 萧倦揭开被子,要给林笑却身上的咬伤上药。 林笑却说有山休,萧倦问山休谁。 林笑却不敢答了,只能让萧倦施为。 萧倦戳弄着药膏抚弄着伤口,力道太重了惹得林笑却疼得直颤。 萧倦另一只手摸了把他湿朦朦的眼睛,再上药时力度就轻多了。 萧倦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儿?” 萧倦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在全国选,反正他父皇也是这么干的。 林笑却忍受着萧倦粗蛮生疏的上药,还要忍受他问问题。 “我不喜欢,”林笑却道,“臣什么也不喜欢。” 萧倦也不管手上沾着药,顺着伤口摸到林笑却小腹,笑道:“你又不能自己生孩子,不然朕倒是愿意让你生。” “朕宠幸你几月,怯玉伮肚子里就会有宝宝。”萧倦戳了戳,“等宝宝生下来,你就有孩子了。” 林笑却护住自己的肚子,不让他戳:“陛下,您在说什么,臣这里真的不缺人,陛下折煞臣了。” “怕什么。”萧倦道,“有朕护着,你什么都会有的。美人、儿女、王位。” “过几年,朕寻个由头,让你承袭你父亲的王爵之位。”萧倦道,“本来你没什么功劳,这爵位也不该给你。谁叫你这么弱,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不给你些虚名,反倒叫外面的人小瞧了你。” “臣不需要。”林笑却躺在那里,声音极轻,却惹得萧倦生怒。 萧倦懒得再上药,叫了太医来。 他道:“朕赐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笑着吞下去。” “今天朕能给你美人和爵位,明天就能赐你白绫和鸩酒。怯玉伮,朕待你足够仁慈,但你若是得意忘了形,也怪不得朕换个方式对待你。”萧倦气虽气,却没走。 看着太医上了药,下人喂了膳食,他还是没走。 不识好歹的小猫崽子,该被绑起来放笼子里训。可病怏怏的,躺床上都哀哀的,躺笼子里指不定怎样哭。 到时候哭个没完,又不肯出声,就默默地掉泪珠,眼睛肿得没法看,还是算了。 林笑却用了膳,困意上涌,又躺床上睡着了。 萧倦气也没处发,只能任其散了。 他静静地看了怯玉伮一会儿,跟着躺到了床上去,搂住怯玉伮,有点想亲怯玉伮,可是太怪了。 父皇从不会亲他,只会送给他目之所及的一切。 父皇再喜欢他的儿子萧扶凃,也没有亲过萧扶凃,只是抱着哄着,笑得嘴都撇不下来,不怒自威的气势都散了。 他抱了怯玉伮,也准备送给怯玉伮美人孩子,可是为什么,他会想亲他呢? 没有人在皇帝萧倦的面前,示范亲吻的举动,他的父皇没有给出先例,萧倦在一刻,竟陷入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迷茫的情绪。 至于后宫的妃嫔们,萧倦从不在意,也没把他们当人。 在萧倦心中,他自个儿是第一位;父皇是天子,当然也是人;太子萧扶凃作为储君算半个;至于怯玉伮,是他萧倦的人,自然也不能当成物件儿。 而嫔妃们的亲吻,在萧倦看来,是和云雨配套的情.事,是一种献媚。 献媚? 萧倦皱紧了眉头,难道他是想献媚于怯玉伮? 十分怪异。萧倦否决了这项思路。 午后下了些小雨。 云木合靠在窗前,静静地望着。不知泉原乡有没有下雨,他种的庄稼应该已经荒废了。没有施肥,没有收割,虫子和杂草把他的庄稼瓜分。 云木合种的地面积不算大,他一个人种不了太多地。地上的庄稼只要够他和知池吃就好。知池读书的钱,他一向是用绣品换。 知池小的时候不听话,非要帮他的忙,读书走上那么久明明已经够累,还要一路走一路捡木材,专门走偏远的路捡柴火。走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深了不说,脚上的厚茧都磨破了。 出了血,知池还说不疼,不疼。他把柴火放下,他说明天云哥不用起那么早,柴火他已经捡了。饭他也会做的。 云木合没有领谢知池的情。云木合不打他,只是一言不发把他捡的柴火都丢了。 那时候谢知池不明白,小小一个,揪着他衣角让别丢,别丢。 云木合全丢了,抱着柴火一边走一边洒,谢知池跟着他,强忍着不肯落泪,只是小手把他的衣角攥得紧紧的。 月夜里,云木合丢完了木材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来告诉谢知池,所有的事谢知池都不需要做,如果知池真心想做什么,那就是读书,把书本读到破。 那时候云木合以为,供知池读书就是给了知池最好的生活。让知池踏上这条出人头地的路,才能算是报答知池阿爹救他的恩情。 知池,知池,知道池塘之窄,方知天下之宽。 可如果只是一条游鱼,跨入山海会死的。 他什么也不让知池做,只是让他读书,读书,读到最后,竟落入宫中成了奴隶。 早知如此,当初他不该扔掉那些柴火。 他不该只让知池心中装着诗书礼易,明明土地和四季一样能养活他们。 他把执念强加给知池,一朝沦落的知池该多难熬啊。 熬下去。云木合望着雨,知池一定要活下去,他会找到他的,他会想办法找到他。 望雨良久,云木合的手终是停不下来,垂下头绣起“平安”二字。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终抵不过平平安安地回家。 云木合想要见的人,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在地牢里受了杖责,口枷堵了嘴,奄奄一息被拖到角落里。 他腕上的伤口太医已经包扎,只是太医说,伤口太深了,不留疤不可能。 张束很为难,一个原来在惩戒阁当差的小太监给了建议。 说是刺上刺青,就不会污了陛下的眼。顺着疤痕刺上美丽的图案,那小太监想了想,又道:“刺上一个奴字也未尝不可。陛下要此人记住自己的身份,刺上了,奴性越来越深,除非剐掉那层肉,否则一辈子也就是个奴隶。” 农猗也跟在身边,闻言心中不忍,道:“公公,陛下喜爱美丽胜过奴隶,依小的看,还是刺图案为好。” 张束想到陛下那微妙的态度,道:“咱们做奴才的做什么决定,到时候呈禀陛下,陛下自有决断。” 谢知池倒在角落里,听着这些人讨论他的身躯,他仿佛只是一个瓷器,得到主人的喜欢,就刻上美丽的花纹做一个安静的花瓶,得到主人的恶意,就做最低贱的溺器。 窄小的窗外在下雨呢。 是不是要尿到他的身上去。 池塘里应该开满莲荷游满鱼儿,而不是被人抽干了血剐光了肉,填上污泥,臭不可闻。 秋风萧瑟,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铺了石板的路光滑,湿漉漉的乌青色。 积了水的浅坑,雨打其上溅起波纹,圈圈涟漪不散,污水的浑浊泛滥。 睡着的林笑却,中途被叫醒两次,用膳喝药,好在萧倦已经离去,没有人在耳旁说些不得不听的话,养伤就好受多了。 傍晚的时候,威侯秦泯来访。 林笑却想起他的刀,忙让山休取了出来。 林笑却欲起身相迎,但秦泯快步进屋来,制止了他。 “我不必你迎,也不必你送。世子,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林笑却浅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说得比平常慢,又轻,秦泯不自觉靠近他想听得更清晰。 一刹那,他制止了自己的冲动,挺直了腰板。又不是夫妻之间,怎能靠得过近,如窃窃私语般亲密。 秦泯道:“我不该在马鞍上挂酒,惹得你喝了,又生了病。” 林笑却靠在床靠上,轻轻摇头:“哪是你的酒弄的,只是我自己贪凉,明明天已经冷了,夜间却还嫌热,不准人给我盖被子。这才又发起烧来。” 在秦泯进屋前,林笑却已披好大氅,毛领子遮住了颈项上的伤口。他摸着大氅上浓密的细毛道:“这不,我得了教训,现在在屋里也裹得严严实实。” 秦泯问林笑却闷不闷。 林笑却摇头:“开着窗,刚还下雨了,不闷。” 他问:“追风怎样了,它还好吗?” 秦泯道:“还在养伤,没有大碍,踏雪守着,它高兴得直赶我走。” 林笑却浅浅地笑开,山休递上热茶,林笑却亲自端给秦泯:“要不是追风,我没准就落了虎口。我还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它。” “追风是战马,”秦泯道,“保护你是应当的。它若是临阵脱逃,逃兵按律当斩,我不会徇私。” “它不是救你,它是在救它自己。世子,你不必介怀。”秦泯宽慰了一番,捧着林笑却递来的茶却没有喝。 若是世子当真葬身虎口,老虎会陪葬,追风……大概他下不了手,会留下踏雪,放走追风,既然只有追风一个活着回来,那就远远地离去,不要再回来。 他和踏雪都不会再要它了。 好在追风没有让他失望。此后,他也不会让追风失望。无论将来如何,即使病了残了,他也会待追风一如既往。 “我会好好待追风,连同世子的那份,你不要担心,它不会有事。”秦泯给出了承诺。 林笑却轻“嗯”了声。雨已经没下了,窗外失了雨声。 林笑却捧起那天秦泯让他拿着的刀。 “秦泯,你的刀,我忘还了。”他递给他。 “留着。”秦泯覆上他的手,将刀缓缓推了回去,“留着它。” 林笑却推辞:“没有刀鞘的刀,威侯拿着最合适。” 秦泯道:“那就为它打一副刀鞘。它绝不会伤着你。” 送的到底是刀还是人,林笑却不想分清。他装傻道:“那怎样的刀鞘最配?” “需要宝石镶嵌吗?”他抚摸着刀身,并不靠近刀刃的位置。 秦泯说不必:“普通的精铁即可。” 林笑却问:“若我想要那样的刀鞘呢?” 秦泯笑:“那就镶,正好我那里有一盒宝石,是当年驻守北边时换得的。明日我差人送来。” 明明秦泯那里有这把刀的旧刀鞘,可他不送刀鞘送宝石,他宁愿林笑却重新锻造一个新的更合意的。 哪怕太过华美不是秦泯所欣赏的风格。可他想要林笑却觉得合心意。 不止是刀鞘,他这个人也一样。 林笑却从刀柄慢慢抚到了快刀尖的位置。 秦泯按住了他的手:“刀尖锋利。” 林笑却笑:“我知道了,这就收手,不玩它了。” 那笑容叫秦泯心下一颤,喉咙微痒,方才林笑却递给他的茶,他这才端起来喝光。 林笑却问他茶如何。 他竟下意识答:“好甜。” 惹得林笑却笑得更开怀了:“又没放糖,怎么会好甜。” 秦泯固执道:“真的好甜。” 他垂眸看茶盏,杯中茶已喝尽,他连茶叶都没放过,刚不小心全吞了进去。 他眼眸望着茶,心却望着林笑却,丢在那,一时之间回不到心腔了。 林笑却又为他斟茶,这一杯秦泯却敬给了林笑却。 “平安归来,世子,你该和我喝一杯,请。” 又不是交杯酒,秦泯的眼神怎如此缠人。 林笑却接过那杯茶,温度恰好合适,他也不推脱了,一饮而尽。 只是他不慌,不像秦泯那样心下慌乱,才不会做出把茶叶也吞了的事。 秦泯见着方才他用过的茶盏,此刻也为世子所用,心中滋味甜而涩。他非要用这杯敬世子,世子毫不在意地接过,到底是对他视若知己不在意共用这茶盏,还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呢。 饮尽茶,林笑却道:“你总是叫我世子,生疏了些。我小名怯玉伮,你若愿意,也可以这般唤我。” 秦泯的心剧烈跳动了下,他抬眸望着世子的笑意,竭力平静道:“唤怯玉如何?” 他不想像旁人那般唤世子,他想要一个更亲密的称呼。 只是秦泯不知,怯玉早就被人唤过。太子殿下感到伤心的时候,就会轻轻地低低地唤林笑却一声——“怯玉”。 “好啊,”林笑却道,“怯玉也很好。” 秦泯的心腔跳得快要融化,他缓了好片刻才把那声“怯玉”唤了出来。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动人的言辞。 “怯玉。”笑却,世子……无论哪一个称呼,都叫人此生难忘。 夜渐渐深了,林笑却问秦泯用过膳没有。 他用过了,但他说谎:“没有。” 林笑却便留他用膳。 秦泯又多了一段相处的时光。 他担心自己用餐的礼仪不好,吃得很小心。林笑却见他那模样,笑着给他夹菜:“是我这里的太寡淡了吗? “我胃口不好,他们做得也清淡。不知你来,倒忘了提前准备。” 一个大将军,威震邺朝的侯爷,生怕自己哪里不好,在林笑却面前那样小心翼翼。 林笑却夹完菜,看着他吃。 秦泯既高兴,又谨慎,吃完这一口,又喝了口茶咽下去,才道:“我喜欢清淡的。”你吃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林笑却笑:“你喝酒喜欢喝最烈的,吃饭却寡淡。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迁就我。” 秦泯道:“武将会有羡慕文弱之人的那一刻,文弱之人也会憧憬武将,不冲突。” 林笑却道:“那我算文弱吗?弱是够弱,只是不知算不算得文雅。” 秦泯搁下碗筷,郑重地问:“那怯玉会憧憬武将吗?” 林笑却意会了一点秦泯的意思,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是我问你,可不能反问。” 秦泯想了片刻,道:“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怯玉更文雅的人。至少,我未曾见过。” 林笑却笑:“快吃饭,客人饭没吃多少,净恭维我这个主人了。” 秦泯心道,他不想当客人,也不是恭维。但若再说下去,就有巧言令色巧舌如簧之嫌。 过于热情,他担心怯玉真的怯了他,不肯再与他相处了。 战场上需要拿捏好时机,爱上一个人,也不能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 用完膳,秦泯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即使他吃得慢,这宴席也有散尽的一刻。 再不舍,他也干脆利落告了别。 说不要林笑却送,就真的不要他送。 生了病,本该躺着静养。他来叨扰本就不对,怎能再劳累怯玉相送。 即使很想回头,但秦泯也没有回过头去。 他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走出了林笑却的院落,才在不起眼的角落转过了身。 院落的门阖上了。他只能看见门锁,看不见门后的人。 月上中天。他该回去了。 27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7 秋狩终宴 又过了七八日, 秋狩结束。 傍晚的庆宴前,围住广袤狩猎场的军队整军列队朝行宫而来。 他们是皇帝的直属军。为了嘉奖他们的守卫,皇帝萧倦会亲自.慰问并赏赐一番。 慰问过后, 这支直属皇帝的精锐之军, 便严整有序散开,围在整个宴会之外。 他们不会参宴饮酒取乐, 一如既往警惕着可能会对皇帝不利的危险。 这一举也有震慑群臣的效用。 此次秋狩, 参与者众多,太子留守烨京, 看似有了可乘之机, 但各地严阵以待,而太子手中虽有东宫卫队, 有临时指挥部分军队之权, 但并不能对皇帝造成威胁。 若有谋反之举,烨京城内外的皇帝直属军营, 会包围整座皇城。军营内,皇帝亦设立了互相牵制的职位,时常调换, 并不让一人久居其位。 临近傍晚, 王孙贵族臣子家的儿郎们,精神振奋迫不及待。 每年秋狩结束, 陛下都会提拔几个出挑的,这是科举武举之外, 独属于这些家世好的儿郎们的另一条出仕之路。 天际红霞席卷,灿烂如烈烈大火。宴会的大厅极其广袤,宫灯盏盏,金碧辉煌。 皇帝来到前, 张束提前宣布了皇帝的命令。 往年哥儿虽参宴,但戴着面纱并不能饮酒用食,今日陛下恩赐,众人同乐,不拘性别。 席下的哥儿仍犹疑着,丞相家的哥儿荀遂早就受不了戴面纱了,一把将面纱取了丢弃一旁。身后伺候的婢女连忙将面纱拾起,哥儿之物,不能乱扔,若让人捡到,可就说不清了。 其余哥儿见丞相之子直接把面纱扔了,又有陛下命令,或迟疑或兴奋或羞怯地摘下了面纱。 有大臣心道,陛下这是又想选妃了? 他给了自己孩子一个眼神,让他整理一下歪掉的钗环。 席上儿郎众多,见貌美哥儿纷纷摘下面纱,如此宴会上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看两眼。 其中一个被自己的父亲重重打了一下,那臣子低喝道:“你眼睛长哪去了,如此场合分不清轻重,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打猎打不到几头猎物,这会子眼神倒好了,竟敢盯着丞相家的哥儿瞧!”他声音放得极低,但自家儿子不争气,也把他气得够呛。 那儿郎手都被拍肿了,他瞅了自家爹一眼,不让看就不看嘛,打他作甚。真丢人。 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没忍住嘛。荀遂娇蛮艳丽,是烨京城有名的美人。 他那股逼人的美丽,攻击性强,夺人眼目。在场摘下面纱的哥儿众多,但儿郎们大多往他那处瞧。 不止儿郎,一些女儿家的眼神更大胆。荀遂也不生气,他每次私下出行绝不肯戴面纱帷帽,万众瞩目,早就习惯了。 他这副皮囊无往不利,可恨一头栽到了谢知池的池塘里,暂时扑腾不起来,也不想起来。 他夜里时常做与谢知池的暙梦,最开始还是谢知池压着他,可到最后不知怎的,每次都是他把那状元郎弄得低泣声声。 他驰骋在谢知池身上,不干净的谢知池,他用自己的**把他弄干净。 他那没用的爹,说好了给他弄来谢知池,可都这么些天了,毫无动作,一定是在敷衍他。 哥儿及笄之后,就该把那玩意儿锁上,显示贞洁。可荀遂连面纱都不戴,怎么会给自己上锁,家里人宠他,也一向依着他。 有个姨娘多嘴在丞相那里说荀遂这行为很糟糕,给下面的弟弟们做了不好的示范,会影响婚事,反被丞相赶到了别庄,什么时候嘴干净了头脑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这样一来,丞相家再没人敢对荀遂指指点点了。连丞相的大儿子都要低荀遂这个哥儿一头。 丞相荀游璋正妻早年因病离世,他也没有续娶,除了荀遂这个哥儿是嫡,其余孩子都是庶。 荀游璋正妻病逝后,他对荀遂更加疼宠,只是每年妻子忌日,他不允许荀遂玩乐取笑。全府上下自是安静沉默,荀遂也算乖,他也想念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在母亲忌日玩乐呢。 父亲真是,把他当什么人了,他虽纨绔,但不是渣滓好不好。 威侯秦泯也在宴上,荀遂看见了他,双眼含怒,恨不得立刻拿了酒过去泼人。 竟敢,那日竟敢用刀吓他! 割断了他一缕美丽的头发!要多久才能长起来! 还骇得他当场软倒了坐地上,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但荀游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别怒气冲冲的不像样。 荀遂瞪了自家爹一眼,但在爹爹更威严的回瞪下,没好气地规规矩矩坐好了。 首座上,龙椅当然是皇帝的。旁边有两个座位,一个想必是皇后坐,另一个,难道陛下又有了新的宠妃? 陛下还没到,荀遂打量了一番席上,那些皇子们他也自自在在地看,想看就看。六皇子恰好朝他看过来,这一下竟是对视上了。 六皇子脸一红,该移开目光的,他又舍不得。荀遂得意地笑,惹得六皇子脸更红了。 六皇子不过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到荀遂这般艳色,一时之间门竟丢了皇室的风度。 四皇子递给他一块糕点,六皇子不得不接过,这才移开了目光。 四皇子状似不经意地瞥过荀遂,心道,这丞相家的哥儿,貌是极美,品性却不成。 皇子们承袭的基因好,个个龙章凤姿,就没有长得不成的。席下的哥儿们心中羞怯,偶尔抬眸望一眼,又不敢多看久看。 今日的庆宴,是秋狩的收尾,席上众人皆穿着大邺朝正统服饰。女儿家哥儿们头上的钗环亦是耀眼无比。 家里就算没几个钱的臣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哥儿在这等宴会上看上去寒酸,卖产业也要让他们瞧上去熠熠生辉。 能跟着来秋狩,能参加陛下宴会,到时候婆家也要高看一眼。 况且席上王孙众多,保不准就对上了眼,嫁个好人家。 荀遂不爱头上戴那么多钗环,钗环虽美,可他更爱行动自在。 戴上钗环就得慢慢走,步子还不能迈大了,不然满头的钗环就乱晃悠。 他一根红珊瑚簪子簪发,虽简素,但配上那张脸,也够明艳了。 另一座宫殿里。 丽妃娘娘本已经收拾好,准备赴宴,可婢女突然来报,说宴上的哥儿都摘了面纱,陛下恩准众人同乐。 丽妃娘娘的脚步顿时迈不动了。 他拿捏不准陛下的意思。若是他去赴宴,不摘面纱是违背圣令,摘了面纱……他是陛下的妃子啊,他嫁了人怎能在那么多外人面前露出容貌。万一陛下事后介怀…… 丽妃问皇后去吗,意外的是皇后会去。 丽妃娘娘心里奇怪,往常皇后可是最守规矩的,难不成他真要当着那么多臣子儿郎的面,露出那张陛下亲口夸赞“国色天香”的面容? 丽妃娘娘迟疑了片刻,决定不去了。反正陛下也不在意他们这些妃子到底去不去。 楚词招也不知自己怎了,他就是厌倦了总是戴着面纱,他也是人,为何不能露脸。既然陛下金口玉言,他倒要试试不守这往常规矩会怎样。 皇后一进殿,年轻的儿郎们先是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了,那些大臣们随后认了出来,赶紧把自家崽子头按了下去,什么狗玩意儿,盯着丞相家哥儿瞧也就算了,还敢看皇后?! 荀遂也看到了皇后面容,心中有些酸,心道陛下有福气啊,先皇选了那么多美人,还有皇后这等佳人在榻。 他怎么就没有一个那么厉害的爹,要他有,什么谢知池王知池,全送他床上了。 他那没用的爹,就知道让他别太跋扈,他哪跋扈了?他明明乖得不得了,就是想要个谢知池怎么了。 院落里。 林笑却被皇帝萧倦逼着从床上起来。 林笑却不想去,他抱着被子不肯松手。 萧倦直接将他连同他的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林笑却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萧倦就剥开被子像剥花瓣一样,将他整个人取出来按在怀里。 萧倦仗着他的人高马大,把林笑却按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林笑却头发都乱了,他闷闷地说:“陛下放开臣,臣去就是了。” 萧倦没松手,试了试林笑却头发的手感,把他的长发摸得更乱了。 林笑却不想让他摸,扭过脸去恹恹的。 萧倦也没继续耽搁,把林笑却整个人放床榻上,让伺候的人给他换衣裳。 服饰妥帖,头发梳好,萧倦又把林笑却掳来抱怀里。林笑却鞋子都还没穿呢,下人只能跪在萧倦脚边,轻柔抬起林笑却的脚给他穿鞋。 林笑却别扭地想伸手自己穿,手也被萧倦捉住了。 林笑却怀疑萧倦是养宠物的瘾犯了,不去养小猫小狗,偏要把他当宠物摸头摸脸。 他烦得很,但又没受到实际的伤害,又赶不走萧倦,只能等萧倦腻了这阵,自个儿离开。 他问过233这算不算OOC,233说他又不喜欢萧倦,明面上还是萧倦的小辈,既没有在床上缠绵,被摸摸头啥的,干不过只能忍了。 林笑却对萧倦没好气,也不知怎的,过去也讨厌萧倦,但明面上还要拍马屁吹捧,现在竟然偶尔还敢跟萧倦摆脸色了。 大概是瞧着萧倦看过来的目光没那么轻蔑了,过去看他大概像看只好玩的虫子,不好玩了就一脚踩死,现在成小猫小狗了,踩一脚踩不死,他还能狺狺狂吠两句。 呸呸呸,这什么比喻,哪有把自己比作猫猫狗狗的。 穿好了鞋,就该赴宴了。萧倦却不松手。 他抱着林笑却也不知在想什么,林笑却懒得挣扎,随他了。 过了好半晌,终于要走了,萧倦又抚上林笑却的脖子,检查上面的咬印有没有消。 基本看不出来了,手臂上的要更严重些,需要再养养。 林笑却这些天一直浑浑噩噩地睡觉,偶尔醒了,老是看到萧倦在。久而久之都有些脱敏了,不觉得惊讶了。 庆宴灯火辉煌。 陛下终于来到。 但竟然不是独自前来。 林笑却退后了半步,跟在萧倦稍后处。 陛下一来,众人的目光都规矩冷静多了。荀遂却不怕,悄悄地看了好几眼陛下,惊叹好有魅力好高大,可惜不是他爱的款,他就喜欢谢知池那款,最喜欢了,最爱上了,梦中也好,现实也好,给他一个谢知池,他会快乐的,无上极乐大概也不过如此。 这么一出神,目光就落后了半步。咦? 那是—— 那日狩猎场上对峙,荀遂离得远,林笑却又侧对着他,他就知道场上站着侯爷和世子,根本没注意这世子什么样。 现在知道了。 荀遂的目光凝聚。脸爆红,腿夹紧。案几之下,狼狈。 荀遂这一刻,暗恨怎么没把那玩意儿锁住。大庭广众之下,他竟…… 荀遂突兀地扭过脸去,望向另一侧,再也不打量众人。 荀游璋还以为是陛下一来,遂儿被陛下的气势慑住,终于肯规矩了。 荀遂扭过脸去,发现六皇子看着他,荀遂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六皇子伤心而不解地垂下了头。 三皇子对荀遂颇不屑,但望到怯玉伮时,他的神情不明显地黯然了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四皇子捕捉到那一刹那的黯然,抚摩着杯沿若有所思。 五皇子低着头,皇后就在上座,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生母之死,流言蜚语,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克制。 四皇子给五皇子倒了杯热茶,他摸摸五皇子的头,低声道:“喝吧。” 五皇子露出个恍惚的笑,捧着茶一饮而尽后冷静了下来。 秦泯也在宴上,林笑却看到了他,微微露出个笑来。秦泯回笑,捧着茶示意,一口喝尽。 林笑却心道,这次该不会又把茶叶一起喝下去了吧。明明是最威武的将军,怎么喝茶的时候那么傻。 秦泯送的宝石林笑却收到了,林笑却也不跟他客气,等回了烨京,就叫山休拿去找工匠打一柄最华而不实的刀鞘。 谁能知道,看似金玉其外的草包刀鞘,也能拥有那么锋利的一把宝刀呢。 林笑却走至半道,就准备随便寻个位置坐上去。谁知刚走一步,就被萧倦拎了回来。 张束上前低声道:“世子爷,上面才是您的位置。” 林笑却往上看,首座旁有两个位置,皇后娘娘坐在左位。林笑却望到皇后,微微恍惚了刹那。 他没有想到,能在这样的场合看到娘娘露出真容。 娘娘生得很美,本就不该藏起来,本就不该在深宫里渐渐颓败。哪怕是一朵不起眼的小小花,也应当拥有选择青山绿野的权利。 林笑却收回心神,看向右座,他不明白,他一无功绩二又不是皇帝的儿子,萧倦怎么非要他坐在那么惹眼的位置。 但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询问,只能跟着萧倦往前。 帝王落座。林笑却坐在皇帝右手旁。 宴席开始。 众人出列,高呼陛下万岁。 儿郎们献上排练许久的剑舞。刀剑拼杀之际,鼓声、琵琶、箫琴埙伴奏,随着刀剑激烈琵琶声越发急促,提得人心也跟着急剧跳动起来。 陛下两侧护卫在旁观表演时,手按在剑鞘位置,若有人持刀僭越上前,当场斩杀。 张束亦捧着陛下的宝剑在旁。 以往先皇在时,儿郎们的剑舞多是木剑,萧倦上位后,偏爱真正的刀剑相击,这才有了如此激烈的刀剑之舞。 排练时,稍有不慎受伤,便会被踢出队伍。 训练时教官一再强调,万万不可乱了步伐,破了阵营,若是不慎滚到陛下那边,不但会被当场斩杀,还会牵累家族。 宴厅无比宽广,有足够的施展空间门。 参宴的哥儿们看得目不转睛,纨绔子弟们也暗自喟叹,怎么自己就没有那样的好身手。 剑舞毕。陛下赐酒,道:“铮铮有声,虎跃龙骧。朕的龙骧将军合该从你们中出。” 刀剑儿郎们激动不已,龙骧将军官职不算大,但每一个曾任龙骧将军的人,都是陛下看好的人。先皇当初提拔秦泯,就是让其先任此官职历练。 刀剑儿郎们这些天着实辛苦,白昼要打猎,前三天是训练官选拔的时候,第四天选了些打猎成绩突出身手也好的儿郎。这些儿郎白昼得好生打猎,到了傍晚便归队排练。 若是白天表现太差,到傍晚就会被踢出去。 若是傍晚的排练实在堪忧,也会被剔出队伍换人。 其中有不少儿郎,之前也参加了篝火宴上的祭祀仪式。 秦泯当年没有参加这些,他打猎头一天白昼就打了一头虎,镇住了所有人,直接得到先皇青眼,哪还用参加这些仪式。 这么多年,再没有一个敢单枪打虎。秦泯的事迹也是这些儿郎们心中的传说。 如今得到陛下赏识,儿郎们痛饮美酒,侍者恭敬上前收了剑退下。 儿郎们入座。有一武将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低赞一声:“你长大了。” 他的长姐也拍了一下他的背,道:“干得还不错嘛,像模像样的。” 那儿郎微红了脸,低声道:“那是当然。” 说完,又忍不住看向了对面的一个哥儿,那哥儿也正巧看着他,对上目光羞红了脸,垂下了目光。 儿郎亦是不自在地捧起茶杯,没喝,怔怔地发呆。 武将看在眼里,准备过后就去提亲。 养在行宫里的舞姬们亦是献上舞蹈。几番过后,开始根据狩猎行赏。 这儿郎猎得麋鹿两匹,狼三匹,其它若干,不错的成绩。太监念到时,他压下激动,平稳地上前领了赏。 金银珍宝、佩刀佩剑、书画珍玩、绸缎若干……狩猎的野兽越凶猛,得到的赏赐越丰富。 这只是明面上的赏,秋狩返京后的提拔才是重头戏。 行赏过后。丞相荀游璋突然出列,说有宝献于帝王。 萧倦起了兴致,允他进献。 竟是一柄天降陨石打造的宝剑,剑身乌黑如渊,剑刃吹发可断。 荀游璋亲自捧着宝剑跪在阶下讲述宝剑的来历与不凡。 萧倦竟缓缓下了台阶。 在侧的护卫神经紧绷,握住刀柄,生怕荀游璋做出什么谋反弑君的举动来。 但荀游璋恭恭敬敬,就算萧倦当场拔出剑,缓缓架在他的颈上,他也仍是面色如常。 一旁荀遂差点叫出了声。跟着荀游璋的小厮顾不得尊卑眼疾手快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剑刃移动,并没有出现血溅当场的可怖局面。 这剑确实吹发可断,荀游璋颈项旁一缕碎发应剑而落。 萧倦抬开了剑,指尖轻抚剑身,赞道:“好一柄宝剑!丞相,你可介意朕借花献佛?” 荀游璋道:“这是臣的荣幸。” 荀游璋如此识趣,萧倦亲手扶他起来。令张束扶荀游璋重新入座。 张束是萧倦身旁最亲近的太监。即使荀游璋根本不需要人扶,但还是在张束和乐融融地搀扶下入了座。 林笑却旁观着这一幕戏,谁知下一刻他自己就成了戏中人。 萧倦道:“怯玉伮,过来。” 林笑却的心猛地一跳。 在萧倦压迫性的目光下,林笑却不得不走了下去,一步步走到萧倦身边。 萧倦执起林笑却的手,将剑赠予了他。 萧倦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当场舞了一招极其精妙的剑术。 众人震之。 萧倦道:“当年济北王,为大邺立下不世之功。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以致英年早逝。留下怯玉伮一个独子,养在皇宫。儿将及冠,朕借花献佛,到时及冠之礼,众臣可入宫观礼。” 众臣出列,道:“善!” 萧倦又道:“诸君儿郎雄姿英发,诸君女郎亦不让须眉。冬日宴,可携家人齐赴。” 众臣道:“善!” 心中却思量,陛下这是要给太子选妃,还是给世子选妃? 若是前者,当然好;若是后者,世子身体病弱,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但陛下命令,怎能不从。万万不可敷衍,只能牺牲自家女儿哥儿了。 荀遂听了,心道,难怪今天让哥儿把面纱揭了,这是要让这小世子直接宴上看看容貌呢。 不过……倘若他进宫,当个世子妃,岂不是能借机找到谢知池? 至于小世子,病弱得不行,荀遂心道,他不介意在床上攻伐劳累的。 小世子躺着,漂漂亮亮,清清冷冷,落点泪珠,荀遂决不会嫌弃他。 当然,荀遂心中最宝贵的还是谢知池。 他终于找到了办法去见谢知池,眼中的光盛得要溢出来。 六皇子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而上座的皇后,眼见着这一切,蓦然眼前发黑。 天彻底暗了。 28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8 皇后的玉兰簪…… 深夜, 宴会已经散了。 林笑却问萧倦为什么要送他剑:“那剑太重了,我提不起来的。” “朕握着你手的时候,你拎得很轻松。” “可是, ”林笑却轻声道, “那并不是我的力量。” 那把天外陨石打造的剑很重,林笑却并没有亲自拿着。伺候的下人捧着剑跟在一旁。 萧倦从那下人手里拔出剑来, 走到怯玉伮身后, 将剑置入其手中再握住。倏地一斩, 路旁的石柱应声而断,柱上的宫灯也砸下熄了。 萧倦的手很大, 上面有练武的厚茧, 比之林笑却的手粗糙极了。只是紧攥着林笑却的手,就令林笑却感受到轻微但无法忽视的疼意。 宫灯灭了一盏,光线昏暗几分。 林笑却听得萧倦道:“怯玉伮,谁的力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萧倦把剑扔了回去, 一个护卫险险接过剑, 将宝剑插回了剑鞘。 萧倦松了手,林笑却才得到自由。他的手臂在轻颤, 就算是被带着砍了石头,并非主力, 但他还是被反作用力击得轻微伤了。 林笑却垂下手,想藏进大氅里不让人看见。这样也能受伤, 实在让他难堪。 但萧倦发现了。 萧倦拾起林笑却的手腕, 抚上他的手臂,在那轻微的颤动里,萧倦甚至享受了片刻, 但下一刻,萧倦紧攥住林笑却的小臂,制止了他的轻颤。 “你太弱了。”萧倦道,“就连月生那样的卑贱奴隶,也能咬你一身伤口。” “怯玉伮,”萧倦似乎丝毫不担心他的力度会使得林笑却手臂青肿,“太弱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在灭掉的宫灯旁,昏暗的光线里,萧倦的影子猛兽一样遮天蔽日,完全覆盖了林笑却的身影。 林笑却竭力咬住牙,让自己不要发出疼痛的喘息。 萧倦最终松开手时,他已经眼眸微湿。 果然青肿了。 萧倦抚上他的面庞,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怯玉伮,你为什么没有爪牙。” 就算是小猫,也能刮伤人的手。可怯玉伮为何这般弱,弱得仿佛跟花瓣没有区别。 轻轻一捏,就会坏掉。揉碎在指尖。 萧倦的手缓缓下移,被触碰的微痒一直蔓延到颈项,萧倦掐住了林笑却的脖颈。 没有用力,松松环绕,但只要稍微用点力气,手上这脆弱的生命就将不复存在。 林笑却覆上了萧倦的手背,他湿朦着眼眸,不知道萧倦又在发什么疯,他只能软下语气商量道:“陛下,您掐着我做什么。夜深了,臣想回去睡觉了。” 萧倦望向林笑却覆上来的手,修长的玉似的手指,病白得青筋微露的手背,他道:“你自己解开。” 又不是解衣衫……林笑却试探着抚上萧倦的手指,拨动他的食指,按住他的手心,萧倦没使力,林笑却很轻易就将他的手拨开了。 林笑却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不适感,也不疼,应该没受伤。 萧倦看着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生怕哪处伤了不知道,一时又是好笑又是说不出的……怜? 萧倦没管这异样情绪,让人叫来太医,给林笑却的手看看。 接下来的路途也没让林笑却自己走,萧倦直接将他抱起来,送到了林笑却自个儿的院落。 太医来了,说是没大碍,没伤到手筋,擦几天药就好。 萧倦让林笑却卷起袖子,他又玩起了亲自擦药的游戏。 林笑却困得不行,小小打了个哈欠,想早点打发他走,很听话地卷起袖子按住。 擦完了药,萧倦又道:“你这样的身子,怎么行房事。” 屋子里太医都还没走,伺候的人又那么多,林笑却的脸霎时红了。 他再是病弱再是不堪,也不想被人当着说不行。 萧倦摸过那处,生理倒是正常,样子也不难看。 但这浑身乏力的模样,根本没办法压人。怕不是行房事还需要人在后面抱着他。借力给他。 就如同今日,怯玉伮拿不起剑,只能萧倦握住他,借力给他斩杀挞伐。 萧倦净了手,握住林笑却脚腕,让他使劲蹬。 跟被攥住后腿的兔子似的,林笑却难堪得真想直接一脚踹上去。他也真的用力了,可是纹丝不动。 萧倦松开了林笑却脚腕,低叹:“腿也没力。” 就跟说他无药可救了似的。 他又不是天阉,他一切都正常。他也没打算祸害谁。 林笑却难堪得再也不想见人,谁也不想搭理。本就疼的小臂更疼了,他咬牙直接躲进了被子里。 林笑却蜷缩着抱住自己,没准现在屋子里的人都在暗自嘲笑他:一个病秧子药罐子,连剑也提不起来,比太监还无能。 他只觉得自己的名声全被萧倦给毁了。萧倦那么大的力气,不是他,换成其他人,也不一定能挣得动啊。 偏偏对他使坏。偏偏用他对比。 被子倏地被掀开,林笑却蜷缩的姿势全然落入萧倦眼中。 萧倦不解:“冷了?” 他把他抱出来,抱到怀中:“怎么一副怯怯的模样。天是有些冷了,那虎皮炮制好了朕让人送过来。 “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只是比较有纪念意义。” “扔掉!”林笑却倏地恼道。 萧倦笑:“还是个雏呢。” 林笑却更恼了。留着那么脏的东西,还要送过来侮辱他。 “既然脏了,陛下还是扔了为妙。” 萧倦道:“怯玉伮嫌弃,朕留着便是。差点吃了你的虎,怎能不留下它的皮。” “朕替你镇压着,野鬼孤魂,亦只能魄散魂飞,何况一头祭祀了血肉只剩皮的纸老虎。”夜确实深了,明日开拔回京,萧倦不再久留,将林笑却放回被子里,摸摸他的头,道,“睡吧。” 林笑却是想睡了,早想睡了,可是萧倦摸头就摸头,为什么摸个没完。 摸得那样慢,那样缓,一下又一下,他又不是盘玩的手串,真把他当猫猫狗狗了。 林笑却在脑海里跟233吐槽,233劝道:【封建王朝,还是不要得罪皇帝了,就把他当下人,正给宿主按摩。】 林笑却本来手都支棱起来了,想拍开萧倦,233这么一说,他想起被罚跪的疼,手就有些软了。 试探地抚上去,萧倦没动了。 试探地推开,萧倦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林笑却只好委婉道:“陛下,夜深了。” 谁知话刚出,萧倦又把他从被子里掳出来了。按在怀中,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摸头。 林笑却很担心萧倦摸得手心出汗,把他头发弄脏。这么晚了,他真的不想沐浴了。 摸着摸着,林笑却小小打了个哈欠,摸的力度不重节奏舒缓,他眼睛缓缓阖上、倏地睁开、慢慢阖上、又睁开,最后受不住困意,在萧倦怀里睡着了。 即便如此,萧倦也没有将林笑却放回床上。但他也不摸他了,也不看他,就只是抱着。 抱了不知多久,萧倦才将林笑却放回床上,只是脸庞扭到一边,没有看林笑却,不知道他头到底睡没睡到枕头上。 萧倦眼神示意下,小太监农猗最先上前,仔细将林笑却的身子扶正,枕头枕好,被子盖好。 做完一切,农猗垂头恭敬退开。 萧倦想扭过头看一眼,但最后也没看,夜色深深里离开了。 回了自己寝宫,萧倦也不知发什么疯,叫人把早就睡下的九皇子抱过来。 秋冷,又大晚上,平白无故折腾两岁小奶娃。 九皇子被抱过来了,还睡着没被折腾醒。萧倦接过来也是摸头,摸了十几下开始嫌弃。 九皇子被折腾醒了,正想哭闹,认出是自己爹的脸,瘪着嘴不敢哭,大眼睛润润的瞅着他。 萧倦被这一瞅,越发嫌弃,直接把九皇子递给奶娘。 九皇子见又是奶娘抱,奶娘怀里他早呆腻了,他在爹怀里还没呆热乎呢。 小手要抓爹,抓不着,嘴一张,没哭,一声大喊:“爹!” 奶娘都准备抱着九皇子靠近陛下了,陛下摆了下手,奶娘只能抱着九皇子离开。 九皇子不明白为什么爹不抱他过去,抓住了奶娘的衣领,瘪着嘴不肯哭。 可奶娘还没走出皇帝寝宫,九皇子就再也忍不住哭着喊娘。 “要娘亲——娘亲——不要爹,不要了——” 吓得奶娘赶紧轻轻捂住九皇子的嘴,腿一迈直接小碎步跑了起来。 之后奶娘告诉九皇子得叫父皇,不能喊爹,也不能说不要。 九皇子之前也是喊父皇的,可最近丽妃教他喊爹娘,爹娘可比父皇母妃好喊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喊。 而且父皇为什么不要他。 奶娘没回答,只是哄着九皇子睡觉。九皇子不想睡,奶娘就抱着他轻轻地摇轻轻地晃,还小声地唱起了哄睡的童谣。 九皇子慢慢也就不闹了,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奶娘抱着九皇子,想起自己的孩子,歌谣仍然唱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一抹泪落下,声也咽了。 大晚上的,九皇子都睡了,丞相家的哥儿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荀遂大叫一声,吓得守在脚踏上昏昏欲睡的下人骤然清醒,连忙爬起来问公子怎么了。 荀遂却不说,只是让他出去。 “公子?” 荀遂发狂:“滚呐。” 下人只好麻溜退了。 屋内没了人,荀遂又在床上滚来滚去,翻来覆去,揪住被子叫啊叫。 还是没忍住,爬起来,从自己宝贵画箱里掏出谢知池画像。 这都是他自己画的,别看他纨绔,他画画可好了,逼真极了。 荀遂多点了几盏灯,看得更清晰些。知池还是那么好看,最好的知池,荀遂痴迷痴迷着,可是有点不对,脑海里又出现那小世子的身段。 荀遂抓狂了! 他的知池!他最好的知池!他只爱上知池! 才不会被野花勾引,绝不会!啊啊啊! 一番发泄,荀遂累了,躺平了,麻溜拿出画笔开始画小世子。 他的心永远都是知池的,可是野花好香好香,他又不吃,他只是看看,看看而已。 画笔支棱,下面也支棱,天都快亮了他才画完。 画完了收起来就是,偏偏开始舔画中人的小嘴。 他又不吃,就是舔舔,舔舔而已。 舔得唇上都是没干的颜料,也不怕中毒,直把画都舔破了一个洞。 荀遂瞪着那个洞,另一个玩意儿也想瞪瞪,他瞅瞅天还没亮呢,可怜的画就跌下半身去了。 最后天亮了,画烂了脏了,荀遂整个人躺在床上,感叹自己那玩意儿真大。 瞪小嘴瞪得小脸蛋都没了。 夜尽天明,军队开拔回京。 林笑却上马车前,竟看到皇后娘娘站在不远处。 皇后娘娘毫无遮掩地望着林笑却。他没有戴面纱,没有穿繁复的皇后服饰,简简单单一根玉簪挽了发,一身素衫裹了身。 明净清澈如幽山泉,杳无人烟。 林笑却的步伐停滞。皇后的宫殿不在他附近,娘娘怎么能在白昼的时候如此突兀地来看他。 会惹人怀疑的。娘娘会被猜忌。 他已经大了,不是孩子了。 楚词招缓缓走了过来,林笑却若这时躲避上马车,反倒更惹人疑。 他主动迎上去,行了礼:“娘娘。” 楚词招听着“娘娘”二字,唇角微微扬起,清泉一样的容貌显得凄凉,一定是秋来了,泉水冷透了,到了冬天就会结冰,来年春天随之碎裂、融化、流远。 “你长大了,”楚词招道,“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本宫竟没什么可送你的。” “陛下昨日庆宴赠你宝剑,本宫回去后反复思量,不送你些什么反倒显得本宫亏待了你。”楚词招望着林笑却,声音里并无情愫,反倒比平日更薄凉,“怯玉伮,你说,本宫送你什么好?” 林笑却没有抬眸看皇后,他微低着头道:“娘娘,您待臣已经足够好。臣锦衣玉食,并无缺乏。臣将您的心意记在心里。” 楚词招道:“本宫虽未养育过你,可也算你的长辈。怯玉伮,你跟所有的长辈都如此疏远吗?怎不见你与陛下此般生疏。” “娘娘。”林笑却抬起了头,极轻地摇了下,示意皇后别再说下去。 楚词招反倒被激得直接抬手按住了林笑却的肩膀:“我是你的长辈,我怕什么,你又怕什么? “那些不长眼的,尽管挖了去,难道还怕他们胡说不成。” “你爹娘早早离世,你与太子如同亲兄弟,太子是从本宫的肚子里出来的,本宫还能跟他争不成?”楚词招抚上林笑却的臂膀,“怯玉伮,你长大了,要娶妻了,除了本宫,谁还能为你操持婚事。” “你该与我多亲近些,”楚词招的薄凉再也维持不住,声线微抖,他问他,“对吗?” 林笑却无法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他只能退了一步,再度行礼。 楚词招的手悬在半空,他笑了下,喘息着想说什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为什么。”楚词招上前两步,站在林笑却身侧,一个面朝南一个面朝北。 楚词招声音极轻地说:“因为我手中没有权力,对吗? “陛下可以光明正大握住你的手,大张旗鼓为你选妃,本宫呢,本宫只能呆在深宫里,看着你们的戏目上演。” 楚词招声音更轻了,即使就在林笑却耳边,林笑却也几乎听不清。 他下意识凑近了些,他想听清娘娘的话。 “本宫也是哥儿,也能为你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能是我。陛下三宫六院,妃嫔三千,本宫却得守贞当妻奴,怯玉伮,我心里太苦了。” “你的药,”楚词招问,“也是这般苦吗?” 这一刻,林笑却很想抱住楚词招,不必用力,松松抱住他。还想从身上掏出一块糖来,一块儿就好。可林笑却身上没有,他也不能。 他只能退下。 林笑却站远了些,道:“多谢娘娘关心,药虽苦,治病却不能省。臣已经好多了。” “娘娘担忧,竟亲自前来看望,臣不胜感激,唯望娘娘——”到了口头说祝福的时候,福寿安康、顺心如意的话竟如此讥嘲敷衍。 林笑却抬眸,注目着楚词招道:“唯望娘娘……唯望——君安。”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无法承担这个世界里他人的命运。 他不会娶妻,不会有子,更不能与皇后私通。 他的命运早已注定,而皇后娘娘会平安的。 233说过的,就算没有皇帝的宠爱,皇后依旧是皇后。 皇后不会死在这场台上的戏码里。 此时此刻,林笑却又问了一次:【只有我会死,皇后和太子都会没事的,是吗?】 233道:【当然,只有你是炮灰攻,只有你会被炮灰掉。他们啊,不重要,不会有事的。】 林笑却问:【不重要吗?可为什么我很难过。系统,我、我……】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见林笑却如此,楚词招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故意穿成这模样,故意来找他说些不该说的话,故意让他为难,让他痛苦。 难道这样,就能增添他楚词招在怯玉伮心中的分量? 只是怜悯罢了,只是同情而已。 只是捏了又揉的善意不敢递出手。 “怯玉伮,”楚词招招了招手,“过来。” 林笑却迟疑着,楚词招温柔地唤他:“过来。” 林笑却动了身,走到楚词招近处。 楚词招拾起他的手,道:“怯玉伮,有时候本宫会想,或许……” 他说了“或许”,却没有说“或许什么”。 楚词招抚上乌发,取了玉簪,长发顺簪而落。 他将玉簪递到林笑却手中:“陛下赠你剑,本宫不善武,不会剑,只有这簪子,是我出嫁前自个儿选的。 “怯玉伮,你提不起那把重剑,也不会用这把簪子。起码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公平的。” 楚词招覆上林笑却的手,令他握紧了手中的簪。 他对他笑了下,而后转身离去。皇后的车架就在不远处。 他们该离开了。 · 少年时候的楚词招,怀揣着远走天涯的梦。第一步,需要钱财。 家里给的可不算,他得用自己的本领换到生活的银钱。思来想去,楚词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还是有一次,绣娘上门来贴身量衣,楚词招突然想到,对啊,他的刺绣一向优秀,他可以卖刺绣换钱。 他私下里偷偷地磨了绣娘好久好久,绣娘才肯帮他售卖。 不过只卖了两三副就东窗事发了。 他的母亲十分恼怒,罚楚词招禁闭三月,不得出门。 好在帮他的绣娘无事,他娘给了一笔封口费,威逼利诱决不允许绣娘将此事说出去。 一个大家闺秀,刺绣换钱,若传扬出去,名声全毁了。 三月过后,楚词招终于得了出去的机会。 他戴着长长的幕篱,遮住了样貌与身形,带着自己卖刺绣换来的不多的钱,走在他梦想中的天涯,现实中的街角,买到了这一支兰花玉簪。 很差的料子,没有一个大家闺秀会戴这么差的玉簪。会被人瞧不起的。 可楚词招就是喜欢那簪头雕刻的小小兰花而已。 君子如兰,他没有机会做个君子了。 他只是一个哥儿,要听话,要乖,要嫁人。 后来楚词招才知道,绣娘根本没有把他的刺绣拿去卖。 她也不敢。 她只是偷偷保留起来,用自己攒的钱给了他。 东窗事发后,绣娘将绣品还给了楚词招的母亲。 出嫁前一晚,他的母亲拿着这些绣品告诉他:“招儿,阿娘做得没错。你看,你要嫁给太子殿下了。 “来,把你的刺绣烧了。这件事,没有人会知道。当初那个告密的丫头,也早就发卖了。” 火盆已经点燃,他还在等什么? 阿娘将几条绣帕塞进他手中。 楚词招望着阿娘,轻声问:“娘,可以不烧吗?我会是最听话的太子妃。” 他的手在颤。 阿娘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置于火盆上,一指一指逼他松开了手。 绣帕燃了。 楚词招知道,他远走天涯的梦,此后永远只能是个梦。 嫁太子,生孩子,他是最得体的太子妃,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先皇很高兴,赏了他很多很多珠宝锦缎。 可再没有哪匹布料,会像他亲手绣的那般好看。 再没有哪串钗环,会像玉兰簪一样,由他亲手选买。那些珍宝,无比华贵,是赏,是恩,是赐。 他只能跪着,谢恩。 亮了的天色在向前,开拔的军队在向前,唯有楚词招的思绪不断往后翻涌。 他将这簪子送出去,已经预料了不被珍视、摔断、置之高阁的结果。 那样平凡、微贱、不值得珍藏的簪子,摔碎了也不该可惜才对。 可他竟万分希望,怯玉伮,唯独怯玉伮,不要那样做。 29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29 萧倦将碗搁下…… 林笑却捧着玉兰簪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他不知道该怎样保存, 这根簪子才会永永远远完完整整流传下去。 哪怕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会流传下去吗?他问233。 233说不值钱的,就算你活着时好好保存了,你死了, 也没人会在意这根普普通通的簪子。 233话题一转,又说:【不过皇帝赠予的那宝剑, 倒很可能流传几百年。天降陨石, 皇帝亲赠,过不了多久, 就会有相关诗歌赞叹丞相献礼的忠诚,皇帝对功臣之子的厚待。君臣佳话,宝剑诗词,后世的人会很喜欢的。】 【宿主, 】233道, 【不过一根簪子而已, 活着的人都死了,还管后世的人做什么?】 【百年过去,此时的王侯将相都已消亡, 而新的王侯们又有新的故事,那时候的事,与宿主无关, 更与皇后无缘。】 【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没有尽头的远方。宿主,别在身上背负太多,你会走不动的。】 林笑却捧着簪子, 细细抚摸簪头的兰花:【不,我只是……只是……想要娘娘的玉兰簪被看见,娘娘被看见。历史上有那么多人, 后世的人会了解那么多那么多,有没有哪怕一个,就一个,透过纸页透过似是而非的逸闻轶事,也能感受到娘娘此刻的心跳,感受到娘娘的呼吸。】 233道:【他已经死了。】 【那时候,他早就死了,他会是萧倦的皇后楚氏,他会有自己的谥号。他很美,萧倦宴上亲点他为太子妃的事会流传下去。后世若有影视作品,也会找个美人来演。皇后生前身后名,都不需要宿主操心。】 【宿主能做的,就是避嫌。不要给他带来麻烦,不要有闲言碎语流传。】 马车向前,秋风萧瑟。 林笑却抚着簪子,乏力道:【我死后,应该会有墓葬。簪子做随葬品,到时候被掘了坟,就算现在不值钱,在岁月的流逝里也会成为古董。】 【没准会被展出,】林笑却道,【他们会说这是我的簪子,是很久以前大邺王朝异姓王林从济儿子的随葬品。】 【父亲很有名的,我沾光也能有点名声。】林笑却问,【如此,这根簪子就会被好好对待,对吗?】 【这根簪子被认为是我的,娘娘会恼还是会开心……】 林笑却看着手中的玉兰簪,他得不到答案,他也不会问出口。 233心道,除了专业考古团队,还有盗墓贼呢,前者簪子能入博物馆,后者就不一定了。 但他怎么会这么残忍地告诉宿主,233肯定了宿主的问题:【当然,这簪子会被好好对待,永远流传。】 用最柔软的绸缎包裹了很多层,箱子里又塞满了其他柔软的填充物,林笑却合拢小箱子后,才抱着箱子轻轻靠在了车壁上。 他微仰着头,神思微微恍惚。 233问他在想什么。 林笑却给了个意外的答案。 【这箱子太重了,我抱着有点手疼,腿也疼。】 233说:【你就不该选个木箱子。沉得很,压腿。还刻有花纹,手抱着也不舒服。】 林笑却没有反驳,但抱着箱子不松手。即便山休说帮忙放好,他也不松。 他抱一会儿,就只抱一会儿。 结果抱得马车行了好远,都到另一座行宫了,他都没松手。 还想着自己抱下去。 还是233劝:【你抱不动,会摔坏的。】 林笑却才缓缓松开手,把不大一个的沉沉木箱交给了山休。 他说了好几遍一定要放好,一定不能摔。山休只差跪下来说他人碎了簪子都不会碎,林笑却才放心了一点。 走下马车,林笑却脚步沉沉。 他大腿好像被箱子压肿了,手一抬,也是红肿着,木箱子的花纹都印上去了还没消。 走了几步,233劝让坐轿子。 【你病还没好透,别逞强。】 林笑却不肯,会被人笑话的。 谁知没走几步,皇帝萧倦骑着马过来了。 一句话不说,垂腰一搂就把林笑却掳到了马背上去。 林笑却惊得呼吸急促,冷不丁都不打个招呼的。 都到行宫了,也只有萧倦会骑马踩在砖石上进去。 萧倦身形较常人高大许多,林笑却背朝前路面朝萧倦在他怀里,马的速度越快,林笑却心跳得越急。 不断往后退,什么都看不到,只被一个人单手抱着,若是那人松了手……林笑却赶紧抱住了萧倦,他急促喘息着,想叫萧倦停下来。 他不喜欢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太快了,会不会撞到什么。 萧倦的马乌婪可不知马上的林笑却心情,跑得更欢更快,颠簸了一下,林笑却惊得双手都抱住了萧倦。 他头靠在萧倦胸膛,感觉自己要被甩飞了。心怦怦地跳,他忍不住喊:“停下。” “我不坐了,不坐了。”他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就被甩下去,抱得太紧,秋风都热了。 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林笑却已经风中凌乱。 萧倦抱着他下了马,他都没回过神来。 萧倦问:“这就怕了?” 林笑却轻晃了下头,什么?他没听清。 他站不稳。 萧倦抚上林笑却脸颊,不准他轻晃,跟个小猫似的,晃什么头。晃起来只会更晕。 林笑却面庞不自觉朝着萧倦手心倒,整个人也软了,萧倦立刻抱住了他。 林笑却喘息着,萧倦抚上他胸膛给他顺气儿,又摸摸他额头,摸摸小脸蛋,摸摸唇。 要摸进去时,林笑却赶紧扭开了脸庞。 好脏,都没洗手,刚摸了缰绳,说不准还攥了马毛。 萧倦就是故意的,故意要他一嘴马毛味。 萧倦掐着林笑却脸蛋,叫他不得不扭回来看着萧倦。 萧倦见他睁着眼烦烦的、恹恹的,又不能反抗的样子,拨弄了一下唇瓣就没摸了。 他带他沐浴去。 好在不是一起洗,林笑却松了口气。 洗漱完,林笑却已经彻底困倦了,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 萧倦却还要折腾他。 明明牙已经刷过,萧倦非让他张嘴,他要亲自给他刷一遍。 这什么可恶的嗜好。那么喜欢摸唇摸齿,养个小白兔天天摸咬死他。 林笑却不肯张,萧倦就掐着他脸蛋迫使他张。 “朕给你刷牙,你还不领情。” 林笑却推他,推不动。 萧倦拨开他的手:“别动。” 沾了牙粉的牙刷横冲直撞,林笑却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萧倦见着那泪,动作停了,牙刷扔了。递给他漱口茶叫喝了吐。 林笑却喝了吐了,直想躲:“臣能自理,陛下要不去养只狸奴吧。狸奴很乖的。” 狸奴就是猫猫,真的会很乖的,别折腾他了。 萧倦不说话,又剥他衣裳。林笑却这下真愣住了。 好在萧倦没干什么,就是看他身上咬伤好没好透。 林笑却佛了,假装自己是芭比娃娃,在萧倦手里被梳妆打扮玩来玩去。 萧倦摸着那淡淡的咬印,问:“你当时怎么不喊下人进来。” 林笑却躺在床榻上,微微别扭:“男子汉大丈夫,臣能自救。” 萧倦听了,那双眼看过来幽沉沉的。 林笑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倦翻过去打了屁股。 这不重的一巴掌,把林笑却男子汉大丈夫的片刻气魄全打没了。 他红着脸,口腔疼着,屁股不疼就是太羞辱了。 他跟233抱怨:【我不行了,皇帝太变态了。】 233没办法,只能劝:【忍忍,等出了这个世界,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一个二个都是短命鬼,只有咱们宿主,长生不灭。】 就算活一百年,在系统233看来,也跟短命鬼没啥区别。 林笑却吐槽:【我简直跟只宠物似的,皇帝眼神不好,不去养猫养我这个大活人。】 233道:【没错,他就是个瞎子,就是个变态,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宿主等等,我去下载一下脏话一百零八条,保管骂得皇帝狗血淋头。】 林笑却脸埋在被子里笑了,萧倦还以为他哭了。那闷闷的一声,似哭似笑。 林笑却道:【这倒也不必哈哈——】 脑海里还没笑完,他整个人就被翻了过来。跟条咸鱼似的。 林笑却赶紧改笑为哀,蹙着眉一脸伤心样。 萧倦垂手,点在林笑却的眉心,命令林笑却不准皱眉。 简直了,怎么会有人连别人的表情都要管。 林笑却迫于形势,不得不舒展了眉头。 萧倦这才将他衣裳穿好,抱在怀中,他的下巴抵着林笑却的头顶。 林笑却听得他道:“怯玉伮,你还是不明白朕的意思。 “你弱,但朕给了你诸多外力。你不用,自找死路,没人会怜悯。” 他说着不会怜悯,但又开始给林笑却擦头发了。 头发还没干,萧倦就慢慢地摸,慢慢地擦。 他总觉得不够,明明怯玉伮就在怀中,任他施为,可为什么觉得不够。 没有被填满,全是空,空茫一片。 他擦着擦着不肯擦了,摸上怯玉伮的小脸,摸上他眉眼、鼻尖、唇瓣,他摸进去,怯玉伮想咬,就让他咬。 量怯玉伮也不敢用力,也没力可用。 这么弱的,这么不值一提的,一个怯玉伮,凭什么让他心腔空茫了一大片。 是唇齿里藏了毒药? 萧倦摸得林笑却涎水流淌,林笑却挣扎起来,萧倦终于冷静了。 他抱着他,一句话不说。 林笑却口腔疼,也不想说话。他回去了一定要刷一万遍的牙,漱一万遍的口,把萧倦的气息彻底洗清。 过了许久许久,林笑却都快睡着了,才听得萧倦说:“朕是皇帝,朕会赐你很多东西,柔软的美人,传宗接代的孩子,无数的下人,一个王位,最好的宫殿…… “等回了宫,朕就让人另起一座华美的宫殿,你会住在里面,美人服侍你,孩子围绕你,下人在你脚下。怯玉伮,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是朕的。” 林笑却肚子叫了,咕咕的,打搅了这奇怪的氛围。 萧倦这才想起来,还没给怯玉伮喂饭,怯玉伮当然会饿。 膳食摆了满桌,萧倦抱着林笑却不放手,非要夹菜给林笑却吃。 那么多伺候的人在旁,林笑却羞窘得没话讲。 【完蛋了,】他对233说,【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萧倦的男宠。】 【放心吧,】233说,【他们只会以为陛下突然想养孩子了,对于嫔妃宠姬,一向是抬过来享用了就抬回去。】 林笑却问:【那怎么不养九皇子。】 233道:【小孩子会尿的,会哭闹,萧倦要是被尿一手,恐怕孩子下一刻就要落地了。】 林笑却咽了口气,他是个大人,受罪就受罪吧,小奶娃要是摔了,可就没命了。 233故意说得那么狠,就是让林笑却不要多想,有时候想得越多越烦恼,什么都不清楚反倒开开心心的。 萧倦再是变态,也不至于把自己孩子摔死。毕竟孩子,他父皇可是喜欢得很。 孩子很珍贵,比美人珍贵,萧倦要让林笑却也拥有。 不要像父皇那样,痛苦很多年才得他那么一个。 “张嘴。”萧倦命令道。 林笑却推辞:“陛下,我手真的不疼,可以捏得住筷子。” 233在脑海里劝:【宿主,既然这皇帝上赶着当仆人,你就用用呗。】 林笑却:【可我不想当废人。】 233道:【这怎么会是废人?宿主会拥有无数的身躯,这只是其中一具而已。就算这具坏掉了,宿主走掉就是。身躯废,不代表宿主废。】 【就像你头上那么多头发,一根落了,就能说你秃了吗?】 【宿主放开点,道德底线灵活些。有时候做个坏人可比当规规矩矩的好人快活多了。】 林笑却直白道:【系统,你在试图教坏我。】 233道:【不,我只是告诉宿主另一种规则。】 林笑却道:【有时候我觉得,相比皇后、山休他们,你更认同皇帝。】 233道:【我只是保护宿主的权益。在这个世界,皇帝能给你更多,能保护你,他很危险。我不希望你逆着皇帝干,落到——】 233住了嘴,落到谢知池的下场吗?可宿主根本不知道谢知池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会告诉他。 233本来只想宿主走走剧情点,完事了就离开。现在皇帝参与进来,他不好把控,只能劝宿主顺着些。 毕竟宿主疼,他无法代宿主受。 林笑却道:【不管落到什么下场,我希望是我自己选择的。系统,不要洗脑,我不进传销组织。快穿部听上去很高端,系统听上去也很厉害,可如果非要我变成另一个人,那就不高端不厉害了。】 林笑却话说得很软,系统听了却有点难过。 一定是人性模拟板块又更新了,他竟然觉得难过?现在快穿部科技真是越发先进。 先进得系统不想更新,他不是人,也不愿成为人。他是系统,守护宿主是他的责任。 小世界里的人,都是历史长河里的碎片,那么多人,要关心哪能关心得过来? 宿主心软,他可不能心软。他是宿主的刀,是宿主的盾。 233觉得读取多了,也会变得中二。什么刀啊盾的,宿主就是只爬不动的小乌龟,他勉强做他的乌龟壳好了。 反正长河漫漫,爬得再慢,也有到终点的那一刻。 脑海里的交谈非常迅速,思维的运转光速般,聊了那么久,现实里也就过去了一秒钟。 现实里,萧倦听林笑却说捏得动筷子,他道:“等什么时候,你能提得起剑了,再来跟朕讨价还价。 “张嘴。朕不说第二次。” 林笑却默默道,可是你已经说第二次了。 林笑却犹豫了会儿,张了嘴。 饭才入口,林笑却还没咀嚼,只是咬合了一下,口腔上的疼就由点及面蔓延扩张,眼眸生理性湿润了。 疼。 萧倦根本不会给人刷牙,硬要强刷,他口腔没准破了。 林笑却勉强咀嚼,咽了下去。嚼一下就剐蹭一下,太疼了。 他不吃了。 萧倦放下筷子,抚上他的眼眶,今天的膳食竟这么难吃?都到了要哭的程度。 萧倦尝了一口,普普通通,没甚稀奇。 林笑却这会儿恰对上了萧倦的脑电波,没好气道:“口腔破了,不是御厨的问题。” 萧倦听了,又要看哪里破了,林笑却扭过脸庞,不让他瞧。 萧倦这次又不强迫了。只是让人叫太医来。 他抱着他,自己也不用膳,就等太医来。 太医来了又走了,中途萧倦没说一句话。下人去熬药,药喝了,萧倦还跟个雕塑似的抱着他。 本来午后是要继续向前的,中途只是短暂休息。但皇帝都不走,底下的人自是不走。 张束见状上前询问,萧倦不说话,张束不敢问了,惴惴不安地下去让明天再往前。 萧倦坐得住,林笑却坐不住了。 他轻轻推了他一下,说:“我饿了。” 萧倦这才“嗯”了声,让下面的人弄些汤粥来。 这次喂肉糜粥,林笑却没犟,慢吞吞忍着疼吃掉。 每吃一勺,萧倦就摸摸他头,吃完小半碗,林笑却吃饱了,萧倦才消停。 不喂了就继续抱着他。 气氛太怪异,林笑却不得不说:“陛下,您该用膳了。” 萧倦听到此言,竟缓缓松了手,让林笑却离开。 林笑却不明白怎么肯放他走了,但他自是想赶快离开,恭恭敬敬告了退,心情悠扬地走掉了。 萧倦也不看他,等到粥都冷了,萧倦竟拾起林笑却没吃完的小半碗肉糜粥,吃了两口。 凉了的,难吃。 萧倦将碗搁下了。 30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0 归京家宴…… 马车行了六七天, 终于到了烨京城。太子携留京官员亲自来迎。 萧倦并未乘坐马车,而是骑着黑马乌婪在前。左右侍卫着甲携刀,军队分散两边护卫。 宽广的官道上, 百姓跪在两侧,有胆大的抬起头望, 透过军队的缝隙望见大邺朝的陛下,为其威势所慑,骇得立马低下了头。 太子萧扶凃步行而来,携官员跪拜,迎接父皇归京。 萧倦下了马, 亲自扶起太子, 让张束领太子去他的马车,一起回宫。 留京官员跪拜后则向两道散开, 望着秋狩军队朝前而去。 到了宫门口,参与秋狩的官员及其子女, 皆下了马车叩拜圣恩。一番礼仪之后,陛下进了宫, 官员及其家属才各自散去归家。 军队则有序回到军营。 秋狩之行彻底结束。 皇帝的马车内,太子萧扶凃见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人。 只是……怯玉伮怎么会在父皇的车驾内。 想到秋狩庆宴上, 父皇亲自赠予怯玉伮宝剑的消息, 萧扶凃没有叙旧,直接按住了林笑却, 要剥他的衣裳。 “殿下, 你做什么毛手毛脚的。”林笑却覆上萧扶凃的手。 萧扶凃微微冷静了会儿,松开了林笑却,直接询问:“你怎么在父皇的车驾内。” 林笑却毕竟与萧扶凃从小一起长大,一下子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脸微红,恼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殿下还想剥我衣裳检查不成。”林笑却扭过脸去,整理衣衫,一会儿还要下车,叫人瞧见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萧扶凃明白自己误会了,连忙上前亲自给林笑却整理。整理着整理着,他忍不住抱住了林笑却,声音低低的:“怯玉,孤想你。” 林笑却心内轻叹一声,慢慢推开了他:“我衣裳皱了,不能抱。” 萧扶凃道:“可冬天快来了,冷。” 林笑却反驳道:“殿下明明穿得够厚,不会冷。” 萧扶凃在对面坐下,喝了口茶,道:“怯玉伮不懂。” 他望着杯中浮沉茶叶,又道:“或许不是不懂,是不愿明白。” 林笑却不看他,他不跟他眉眼官司。 林笑却揭开车帘往外看,帝王归京,街道上早肃清了。 没有好玩的,也没有好吃的,百姓们都跪在两边。 萧扶凃凑了上来,问:“是不是觉得无趣?” 林笑却道:“够威风,太森严,军队一层,百姓一层,再往外看,也没有烟火,不过能看到苍穹。” 萧扶凃道:“特定的时候,需要特定的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马车一路向前,进了宫便是家宴。 无论是去了秋狩的嫔妃皇子,还是没去的,都落座参宴。 舞姬们身姿柔软,排箫箜篌之声,古筝琴瑟之鸣,林笑却听着礼乐望着舞姿,静静地欣赏。 一舞毕,二公主倏地站了起来,走到席下跪下,说是为父皇准备了节目,请父皇恩准演奏。 萧倦允了。 编钟声里,二公主唱起诗歌,诗歌先是赞颂了皇帝的仁慈与恩德,江山万民的拜服,后又说起父亲与子女之间斩不断的亲情。 萧倦初时听得倦乏,之后却神情幽冷。 二公主声音开始发颤,但他还是坚持唱完了整曲。 最后跪拜道:“父皇,长姐日夜感念您的恩德,远在幸陵,依旧牵挂着您,他花了足足一年时间,为父皇绣了一幅长达三十尺的无量寿经,日夜不休,以致双眼暂盲。” 二公主说到这,泪水盈眶,哽咽道:“父皇,长姐年已十八,至今未婚,只愿依靠于父皇膝下,求父皇怜悯长姐一片赤忱之心,允儿臣进献长姐亲手所绣的无量寿经。” 皇帝听到这,意味不明地扬起了唇角,有些讥嘲似的。 林笑却听得心中戚戚,萧倦好似毫无感觉。 宴上气氛凝滞。 萧倦倏地朝林笑却看来,道:“怯玉伮,你可想看看这寿经?” 二公主的目光移转,落到林笑却身上。二公主将满十五,快要及笄,一双眸如同秋水,眸中恳求之意难掩。 林笑却下意识便点了头。 萧倦道:“呈上罢。” 大公主与二皇子一母同胎,异卵姐弟,长相颇为相似。二皇子当年私下结交大臣,被皇帝萧倦逐出了京,大公主求情,萧倦给他封了块地也赶出了京。 萧倦目前有九个儿子,四个哥儿,共十三个孩子。 大公主亲手所绣的无量寿经呈了上来。数位侍女徐徐展开。 竟是薄如蝉翼的绢纱上,用金线细细绣了祈福的字,宽一米五,长达十米。 上万的金字在宫灯下熠熠生辉。而绢纱如水,金字飘浮如莲,竟如月夜长河般,煞是美丽。 萧倦让林笑却代他仔细看看。 林笑却不得不从席位上站起来,走到寿经处,抬手轻抚上去。 这要花多少的心血才能绣得如此一幅传世珍宝,林笑却想起方才二公主所言,大公主双眼暂盲,心中微微酸楚。 玉似的人,站在绢纱金线旁,席上的贵人们竟勾起了一个念头,若是用那寿经裹住赤.身.裸.体的玉人,该是何等风景。 大家都如此想,唯有萧倦真的走下席位,让侍女们将寿经披在林笑却身上。 林笑却生怕弄脏了大公主的心血,双手捧着,左胸到右肩披了层,余下太长的寿经一叠一叠垒在了林笑却捧着的小臂上。 林笑却身量偏高,寿经从肩往下顺滑如水,并不会拖地,披肩一样及踝。 萧倦抚上林笑却的肩膀,抚摩上面的金字,道:“暮雨倒是有心了。” 大公主名为萧暮雨。 又听他道:“既如此用心,也罢。来人,拟旨召大公主归京,让御医们瞧瞧暮雨的眼睛。” 席上的三皇子心内玩味道:若是真的瞎了还好说,若是装的,那可就自求多福了。 萧倦抚上林笑却脸庞,低声道:“你最是体弱,这寿经既是祈福,那便给了你。” 林笑却连忙推辞。 萧倦道:“朕有万民祈福,何须此物?留着罢。” 萧倦归了席位,侍女连忙将林笑却披的寿经揭开,一并垒在世子手臂上。 这寿经虽长,却不重,林笑却捧着倒不会捧不动。 幸陵。 傍晚的小雨里,眼覆薄纱的萧暮雨坐在窗前静静地听雨。 身为哥儿,及笄已过三年仍未嫁,若在平民之家,少不了闲言碎语。可他是大邺王朝的大公主,谁能多说一句? 不过,一个不受宠的被驱逐的大公主,被说两句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何况他现在双眼都看不清了。 过去是他太天真,看不透父皇心意,才招致如此境遇,还牵连了母妃。 三年过去,不知母妃境地如何,此次,又能否成功归京。 还有矩儿,他的同胎弟弟,在苦地受着煎熬与内心的折磨,也不知到底是磨成了一把利剑,还是成了彻彻底底的废物。 皇宫家宴上。 林笑却重新归了座。身后伺候的人连忙将寿经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捧着。 散席已是入夜。林笑却体力不支,站起来便晃了下。坐席在林笑却身旁的太子连忙扶住了他。 回了永安宫,太子也跟来。 林笑却只想睡觉,困得不行。 萧扶凃道:“你睡就是,孤看着你。” 洗漱后,林笑却躺在床上,让萧扶凃走:“殿下看着臣,臣睡不着。” “孤又不是洪水猛兽,怯玉伮怕什么。”萧扶凃挥退了下人,寝宫内只剩两人。 他道:“父皇要给你选妃,你自愿的?” 消息果然传开了,只是没想到太子知道得这么快。 林笑却倦倦地躺在床上,道:“我这样的身子,哪能娶妻。陛下怜悯,我却不能因此害了别家女儿的幸福。” 萧扶凃脱了靴,上了林笑却的床。 林笑却忙拦他,萧扶凃握住他的手腕,缓缓贴回了林笑却的心口:“你这样的身子怎么了,孤确实不想你娶妻,可并不觉得你本身有什么不好。” “别的人,也不能觉得你不好。”萧扶凃在林笑却背后缓缓搂住了他,“怯玉伮,你听听,你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和孤的一样强健。” 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林笑却的胸膛发热,萧扶凃覆着他的手太热了,透过林笑却病白的手掌传递到心间,滚烫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萧扶凃想要亲吻林笑却,哪怕只是亲吻乌发,可他知道,若他真的如此做了,怯玉伮又会远着他。 夜色里,萧扶凃道:“怯玉,有时候孤会想,你到底喜欢什么? “你喜欢的东西好似很多很多,美丽的、平和的、快乐的,但太多了,孤竟找不到落脚点。疑心你的喜欢早就泛滥成灾,分摊到个人身上,只有小小一捧。 “这是怯玉的善意,不肯叫人溺毙。可孤已经踏进来了,孤只觉干涸。” 初听闻父皇要给怯玉伮选妃,萧扶凃气得骑马就要直奔洛北。一夜过去,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有理由让怯玉伮拒绝。 成家立业,延续血脉,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怯玉伮守身如玉? 连他自己,难道就能一辈子不娶妻? “怯玉,有时候孤觉得累,会怀疑既定的是否一定要去达成。可孤只是太子,孤只能守着规矩。” “军队百姓方圆之内,孤,也不例外。” 林笑却一直没有回应他,心跳声平和,他已经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睡着了。 萧扶凃起身,吹灭了多余的宫灯,只留小小一盏。 昏黄的光里,他捧起那薄如蝉翼的无量寿经,在榻上缓缓垂落。 寿经覆盖了林笑却的身躯,萧扶凃想要吻上去,隔着薄纱轻吻,大概就不算冒犯。 他是经书下的祈福者,他之所为不是为了亵.玩。 永安永乐,福寿延绵。 萧扶凃最终也没有俯下身去亲吻。 他收好了寿经,放回原位。 他搂着林笑却,拾起林笑却的手覆上自己胸膛:“你听,怯玉,孤的心跳比你的急。 “你睡着了,听不到,孤给你准备的好多个故事,只能之后慢慢讲给你听了。” 怯玉缠绵病榻,觉得无趣无味,最爱听各种各样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怯玉沉浸其中,便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一潭死水。 怯玉最喜欢的几个话本作者,萧扶凃一直拿钱供养着,让他们写,不断地写,写出来怯玉就会听得开心,开心了就不会想要推开他。 故事里,侠客剑走天涯,将军战死沙场,君子佳人成双成对,狐妖鬼魅欲生欲死……故事里的一切已经注定,而他们的故事并没有一个人来写,只能向前推进,推进到悬崖绝壁,便是最终的结局。 萧扶凃起身,他不会夜宿永安宫。 他得回自己的东宫去。 翌日。 林笑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了饭又开始犯困。 午后的阳光很好,他想出去晒太阳。 山休赶紧让人挪了美人榻在院中,还在榻旁立了小桌放了茶和水果。 林笑却晒着困着,突然想起了沐云,问山休沐云的伤有没有好些。 沐云就在永安宫休养,山休特意安排了非常不错的一个房间。 山休说太医看过了,没大问题,需要再休养两个月。 林笑却问:“沐云要不要晒晒太阳。” 山休便打发了人去问,没一会儿连人带榻地抬来了。 云木合不想晒太阳,但他心中忧虑,想打听一下知池的下落,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便来了。 林笑却见云木合来了,有些高兴,剥了个橘子递给他。 山休心疼主子的指尖沾了橘皮的汁液,连忙打水要给主子擦洗。 云木合见着那橘子,迟疑着,山休瞪他,云木合才接了过来。 好甜。 云木合尝了一瓣,没有想到会这么甜。如果知池在,知池也能尝尝就好了。 知池小的时候家里穷,连吃饭都紧张,怎么可能有钱买糖果吃贡果。 知池读书的地儿,有个土财主的儿子,那次不过一根糖葫芦罢了,知池眼馋地看了一眼,就被那小子骂土鳖。 知池没搭理,收回眼神继续看书。 但那天云木合恰好卖了绣品去接知池,他站在私塾外听到了。 土鳖? 不是土鳖。 他们只是穷罢了。穷并不能代表什么。 下课了,云木合牵着知池走在街道上。有卖糖葫芦的经过,云木合咬牙买了一根。 递给知池,知池却不要。 他说:“云哥吃,我不饿,我不喜欢吃甜的。不好吃。” 傻子。他都没尝过,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云木合咬了一颗,边吃边摇头,说味道太怪了,然后递给谢知池,勒令他吃完,不能浪费。 酸酸甜甜的,心里也酸甜,味道不怪的,好吃。知池吃得慢吞吞,云木合摸摸他的头,牵着他小手往前走。 山休仔细地给林笑却擦手,林笑却懒洋洋地说他真的要成个废人了。 “山休什么都帮我做,我什么都不做,不行,山休,你也来晒晒太阳吧。不热也不冷,暖洋洋的,心里也暖洋洋,舒服的。”林笑却像要把太阳出售一样推荐。 山休听得心里直乐,不躺着晒太阳也心暖了。 “奴才不睡,奴才给主子喂橘子吃。” “不,睡嘛。”林笑却邀请道,“我们一起睡个午觉。” 山休很难拒绝,那可是他的主子,他最好的最乖的最让人惦念的主子。 山休说:“那奴才喂主子吃半个橘子再睡,好不好?” 林笑却轻轻“嗯”了声,困意上涌,他都快挣不开眼了。 山休剥了橘子,分开橘瓣儿,递到林笑却的唇边。 “啊——”山休念道。 林笑却便张开口,含住了橘子瓣。 汁液在口腔溅开,真的好甜,好甜……林笑却睡着了。 山休让人静静悄悄地搬来另一张榻,他也躺了上去。这是逾矩的,可他答应了主子,就算逾矩他也要达成。 太阳真的好暖啊,骨子里经年累月的寒凉好似都被晒化了。 山休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 晒太阳的三人,唯独云木合清醒着。 他虽阖了眼,心神却无法沉眠。 萧倦过来时,就见着三张榻三个人。 怯玉伮又在玩什么游戏,睡个午觉都要人陪。娇气。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抱回自己的寝宫,那无量寿经也叫张束拿上。 萧倦今天要教怯玉伮认字。 极其宽广的寝宫里已经铺好干净的西域贡奉的地毯,几个下人绕着宽宽长长的地毯,把寿经缓缓铺在了上面。随后退下。 张束跪下为萧倦脱了靴。萧倦抱着怯玉伮踩了上去。 把怯玉伮放下,怯玉伮蜷成一团,小猫似的。 萧倦轻轻推他,一天到晚都在睡,不能睡了,起来认字。 31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1 生僻字?达咩…… 林笑却迷迷糊糊睡着, 却被萧倦推醒。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做噩梦了。 萧倦真是阴魂不散,怎么连睡个午觉都要入他梦来。 林笑却打了他一下, 没力气不重,这噩梦也怪真实的,打上去还有实感。不管了, 好困,继续睡觉。 萧倦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软乎乎的。这是在向他表示亲近? 再亲近也不行, 他早朝都上完了,午膳也用了, 怯玉伮还要睡觉,不懂事需要教, 他要好好教他。 萧倦直接把林笑却抱了起来, 抱在怀中戳他脸蛋。 一下, 又一下。 “别闹了。”林笑却迷迷糊糊说着,想拍开他的手, 怎么也拍不开。 戳得还挺有节奏感, 跟闹钟似的没完,林笑却睁开眼揉了揉, 思绪慢慢回笼, 他瞅了瞅眼前的萧倦,又看了看萧倦背后的背景, 不是他的庭院,分明是萧倦的寝宫。 这个皇帝又要干什么,不会又要给他刷牙吧。好疼的。那么喜欢刷牙,就不能买头小猪给猪宝宝刷, 非要刷他的可怜的牙。 林笑却闷闷的,不想说话,就看着皇帝到底要干嘛。 林笑却气鼓鼓的样子,惹得萧倦还戳脸蛋。林笑却挡住自己的脸,低声道:“陛下,臣血肉之躯,当不得陛下如此。” 萧倦道:“怎么老是气闷的样子,谁给你气受了。” 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除了萧倦还能有谁。 林笑却不想跟他掰扯,直接问道:“陛下召臣来,可是有要事?” 没事找事的家伙,把人当猫的变态,哼。 萧倦拨弄了下林笑却的下唇,下唇回力反弹轻砸上唇,发出“啵”的一声。 林笑却真的好烦,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嘴也不让萧倦拨弄。 但萧倦仿佛找到趣味似的,单手攥住林笑却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又去拨弄。 拨弄得林笑却直躲。萧倦还疑惑道:“怎么这么软?” 这不是废话。谁的嘴唇是硬的。死鸭子吗? “陛下,您找臣到底所为何事。”林笑却再一次强调道。 萧倦也没继续拖延,拍了拍底下的寿经:“朕亲自教你认字。” 他道:“爬吧,手碰到哪个字,就念出来。念对了有奖,念错了挨罚。” 林笑却听得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认字?什么认字。他都十九了,还要认字? 他早就过了启蒙的年龄阶段。 “陛下,”林笑却道,“臣已经快及冠了。臣会认字。” 他跟太子殿下一起读过书,就算这里的文字和前世的并不完全一样,他也认得出来。 萧倦可不听他的,松开林笑却,把他放寿经上,拍了下他屁股,让他赶快动起来。 林笑却麻了,赶紧滚了一圈,远离萧倦。 “陛下,您要不叫九皇子来,您教他吧。” 萧倦一下子就捉住林笑却,指着他手按到的字,问:“这念什么?” 林笑却看也不看,仍是劝:“陛下——” 话没说完,就被打了屁股。 萧倦道:“不念陛下,念‘旃’。” 他已经十九了啊,为什么要打他……好羞耻,林笑却红着脸趴下来,一动不动。 萧倦道:“不动也要挨罚。不听话的孩子要被惩罚。” 话落,又是屁股上一巴掌,重倒不重,也不疼,能感受到刻意收了力度。但越是不重,越是不疼,羞耻的程度就越高。 林笑却不想动,但萧倦过了会儿又拍一下,这次更轻,跟抚摸似的。 林笑却受不了,赶紧爬开。 萧倦移过来,问他手上按到的字:“这念什么。” 林笑却一瞅,一个“戢”形,他还真不知道念什么,这什么生僻字啊。 有个“戈”字旁,应该跟兵器有关系吧……[jǐ]? 答错了。戢[jí]:有收敛、停止之意,戢刃(收起刀剑等利器)等*。 萧倦的手掌又要落下,林笑却这次滚着竟躲开了。他耍赖道:“陛下,臣念的就是[jí],是您听错了。” 萧倦道:“既然你认得,那说说这个字什么意思。” 林笑却摸瞎了,他怎么知道。 他往那字周围看,想联系前后文猜猜。 日月戢重晖,天光隐不现。*日月戢重晖?猜不出来…… 日月戢重晖:人间之大光,无过日月。此光盖过日月,故言戢重辉,戢者,收敛之义。* 皇帝解释了一番,随后就捉住林笑却,结结实实打了他屁股一巴掌:“竟敢欺君?朕越是不罚你,你越是不规矩。” 这次力道比之前的都重,林笑却怀疑是不是打红了。他真的要怒了。 233赶紧劝:【宿主,忍。咱们就当学习生僻字,学遍生僻字,佛经道经都不怕。】 林笑却不搭理233,他谁也不理。 他趴在寿经上就不起来。 皇帝又拍了他一下,他也不动。一句话不说,爱咋咋地吧,他不玩了。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道:“真是娇气。这就疼了?” 林笑却红着脸扭过脸去,不愿看他。 不看就不看,萧倦不逼他了。反正不看就一直抱着,抱到林笑却受不了地看过来。 过了半晌,林笑却不想被抱了,他想回自己的宫殿去。他扭过脸来直视萧倦道:“陛下,臣想回去。” 萧倦问他疼不疼。 林笑却为了回去就撒谎说疼,希望能戳痛一下萧倦早就没有的良心。 谁知萧倦竟然要脱他衣服,看打肿没有。 林笑却倒在寿经上,捉住自己衣领不让萧倦脱。 他摆烂了:“臣这次真欺君了,臣不疼,臣就想回去。” 萧倦问他这里有什么不好。 林笑却不答。 萧倦让他继续认字,林笑却不认。 萧倦道:“认不出十个字,今天朕不会放你回去。” 林笑却轻瞪了萧倦一眼,直接按住附近的十二个字,一一按下去,一一念出来。 “十方众生,发菩提心,修诸功德*。陛下,这次我没念错,你该遵守承诺,放我回去。” 萧倦听了,一句话不说,把地毯旁的一个木盒子拿了过来。他要数十二颗珍珠宝石,一颗又一颗塞林笑却手里。 夜明珠、红宝石、墨绿色大珍珠…… 林笑却根本拿不住。 到最后萧倦懒得数了,直接把整个木盒子塞给林笑却:“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赏罚不等,罚太轻,赏太重,不利于接下来的教养。但萧倦不知怎的,心里异样,类似难过,连教养都暂时没兴趣了。 木盒子不小,里面又装着各种名贵珍宝,沉得很,林笑却根本抱不动。 他放到寿经上,打开盒盖,把萧倦塞过来的夜明珠、宝石珍珠都放了回去。 他不需要。 萧倦见他这样,有些恼了。林笑却准备离开,他一把将他制住,压在了寿经上。 “朕给你的,你不要?” 林笑却双手都被按倒,他没好气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臣不是狗。” “谁让你做狗了。当真疼得厉害?”萧倦以为是真把怯玉伮打疼了,怯玉伮才会这么生气。 不管林笑却怎么说也把他衣服扒了,看屁股肿没肿。 有点红,桃子似的。 林笑却整个人羞耻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萧倦用衣衫遮掩了下,抱起来上了龙榻,又叫人喊太医过来。 林笑却都要替太医可怜了,这什么狗皇帝这么难伺候,叫太医叫个没完。 就算红了,等太医到也早消了。 萧倦不管林笑却怎么说,都要继续检查。膝盖也有些红肿,不过爬了会儿,竟这般柔弱,豆腐似的,轻轻一碰就要碎,连珠宝多了都拿不动。 太医到了,林笑却死活不给看屁股,就看了看膝盖,太医在药箱里翻翻递来药。 刚递过来,萧倦就让人退下。 太医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又得背着医箱退下。 萧倦细细擦起药来,擦得林笑却身体直颤。忙说好了好了,不用了。萧倦仍然细细地、慢慢地擦。 太痒了,林笑却只想躲,萧倦拉住他脚腕不让他躲。 “讳疾忌医,坏毛病。” 林笑却湿着眼眸反驳道:“多亏陛下,不然哪来的疾。” 萧倦闷了会儿,道:“朕给你擦药。” 现在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要细细揉两下,这也没谁了。 林笑却无法反抗,只能强忍着痒意让萧倦擦完。 好不容易擦完,林笑却已经折腾得很累了。他通常都不怎么运动,今午后又是爬又是滚,累得够呛。 药擦了,还得干一会儿。他就光秃秃晾着,像条咸鱼。 萧倦又打扰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哥儿,冬日宴上要没喜欢的,就全国挑选了送烨京来。 林笑却被打搅了,微恼道:“我就喜欢谢知池,陛下能把他送我吗?” 萧倦听了,眼神都幽暗了几度。林笑却的心顿紧,好似回到以前被萧倦罚跪时候。 他还没想好怎么挽救,就听萧倦道:“可以,怯玉伮当着朕的面,上了月生,朕就给你谢知池。” 萧倦道:“谢知池其人,卑劣不堪,当个玩意儿便罢。捧在心上,笑话。” 林笑却默了会儿:“陛下根本就没了解过。” 林笑却知道,萧倦和谢知池是官配,是走虐恋情深的道路。可是就算虐恋情深,难道就能肆意贬低对方? 而且他怎么可能碰月生,萧倦根本就没打算把主角受推给他这个炮灰攻。 林笑却对谢知池并不了解,当初也只是远远看上一面,连样貌都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就算如此,他也感受到谢知池是位美风姿、极清雅的君子。 光站在那里,就如鹤立鸡群,煞是不同。 而月生……只是想到这里,林笑却心里就沉郁几分。他不再想,抛之脑后。 偏偏萧倦还要提起来:“怎么,被咬上一回就怕了? “你要是不解气,朕就打断他的骨头,让他一身软肉趴地上,只能跪你脚边任你践踏。你不喜欢碰,那就当个垫脚的玩意儿。” 林笑却听不得如此言语,道:“陛下,你为什么这么恨月生?” “恨?”萧倦笑了下,颇为狠戾,他抬起林笑却下巴,抚上他的下唇,“那你为什么要爱谢知池。” 林笑却扭开脸:“手上有药。” 萧倦净了手,又给他的唇擦干净,问还有没有气味。 林笑却摇头。 他道:“陛下,我谁也不爱,我就爱睡觉。 “陛下,我以后不想被叫醒学认字了。我长大了。” 他的声音那样轻,萧倦却听得特别清晰。怯玉伮说他长大了,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谁都能伤害,没长出盔甲来,怎么能认定自己是个大人了。 药差不多干了,萧倦把衣裳给林笑却穿好,而后把他抱怀里。 “这么小,这么小一个,朕抱住就挣不开,哪里长大了。” 明明不是林笑却娇小,是萧倦较常人高大很多,他自己要长成巨人,偏怪别的人像蚂蚁。 巨人不肯顶天立地,反而踩死一群又一群的小蚂蚁。 好不容易有一只可可怜怜病病歪歪小蚂蚁爬到了巨人的心口,他又嫌弃起蚂蚁不够坚强会被一掌拍死了。 既然这么嫌弃,怎么不把心挖个洞,把蚂蚁装进去呢。 巨人成了死去的雕塑,蚂蚁就不会在他的走动里跌下深渊。 他会安安静静地呆在被掏空的心口,看一次又一次美丽的朝阳和落日。 金色的光这一次不会再和血一样,血流成河淌了满地。 巨人之下的蚂蚁也不用慌乱逃窜,他们沐浴在金光下,慢慢爬上死去的巨人身躯,他们要来陪这只小蚂蚁,病病歪歪的,走路都走不好的小蚂蚁。 然而刹那间,巨像坍塌,只剩金光依旧,照亮了天地。 又过了许久,萧倦才肯放林笑却离开。 他没送,让林笑却坐他的轿辇回去。 林笑却推辞道:“那是帝王的轿辇,臣不可僭越。” 萧倦小弧度挥了下手,张束便下去准备了。林笑却望着萧倦,萧倦却没看他。 只是望着自己的手,那方才抱过林笑却,以及给他擦过药的手指。 指尖的触感柔、烫,掌下的肌肤发颤。怯玉伮在害怕。 害怕什么。是擦药,又不是罚他。 颤得不行,没有秋风吹,在他掌心之下却战栗着。 摸一个桃子,皮薄肉嫩,汁水饱满。 他并不会像谢知池那般啃咬上去,粗俗不堪。 怯玉伮是他要教养的孩子。规矩、惩罚、奖赏都是必要的。 轿辇备好了,林笑却即将离开,萧倦却叫住了他。 “你那日酒醉唤朕什么。” 林笑却怔住,片刻后道:“陛下,臣该离开了。” 萧倦没搭理他的告退,只是道:“再唤一次。” 林笑却迟疑许久。 萧倦道:“别怕。” 林笑却抬眸望着萧倦,萧倦仍是看着自己张弓拔剑执掌天下的手掌。 林笑却试探地、轻声地,又犹疑片刻,才唤了出来:“……萧倦。” 萧倦的目光移转,他合拢手掌,抬眸看向林笑却。林笑却在侵占性的目光下垂下了眸。 他听得萧倦说:“好孩子,回去吧。” 接近傍晚的时刻里,林笑却坐在帝王的轿辇上,看向远方的天色。 夕阳仍在,金光仍满,洋洋洒洒,温暖依旧。 只是,身下的轿辇太凉,他疑心这光无法将龙辇温暖,更没有燃烧的那一刻。 到了永安宫,太子竟站在永安宫门口。 林笑却的心一下子就揪住,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坐着龙辇回来,连太子也不能僭越,他却如此出格。 六匹骏马驭停,小太监跪下来当下马墩。 萧倦平日自是用不着,但这按照萧倦身形打造的龙辇对于林笑却来说过高了些,小太监便主动跪了下来。 林笑却自是不愿踩,本准备跳下去。 太子走过来,直接将他抱了下来。 “殿下——”林笑却轻轻地唤了声,有些底气不足。 萧扶凃安抚地柔抚了下林笑却的背,抱着他进了永安宫。 一进永安宫,萧扶凃便让所有下人都退下。 山休再担忧也只能退下。 萧扶凃将林笑却放在床榻上,而后就开始解他的衣裳。 林笑却按住衣领:“这是做什么。” “怯玉伮,你不让孤瞧,孤就会胡思乱想。日夜不得安宁。孤怕孤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 林笑却道:“你想多了,陛下没对我做什么。” 萧扶凃笑着抚上林笑却额角:“不,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我又不是你们养的宠姬,难道还要在床上伺候你们不成?”林笑却揪住衣领,坐了起来,“我知道,殿下对我的心思。可我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是那一个。” “就算不为了别的,只为了那人,我也会守身如玉。”林笑却始终不忘自己的人设,痴情谢知池一人。 唯独他,只能是他。 萧扶凃抚摸着林笑却的鬓角,慢慢就滑到了后颈的位置,稍微用力,林笑却就不得不抬起下巴注目着萧扶凃。 “为什么,”萧扶凃道,“孤才是陪你长大的那个人。你幼时不得父皇欢喜,由奶娘带着长大。你说你无聊得很,孤听了难过,就来陪你,陪着你长大了。怯玉伮,你却说你爱上了别的人。” “别的人?他们知道你的喜好吗?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道你爱睡懒觉知道你身体不好干什么都没力气,知道你不喜欢喝药不喜欢被禁锢在宫里,想要当侠客想要去天涯想要看世间百态吗?”萧扶凃抚摸着林笑却脸颊旁的一缕碎发,“就算有人知道,他们会像孤这样在意吗。” “怯玉,孤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萧扶凃将那缕碎发抚到怯玉耳后,不让碎发痒着怯玉的面庞,“一个不值得在意的人,一个陌生的人,一个过路人。” “我能接受你不会爱上我的事实,可我无法想象,你竟然选择去爱别的人。”萧扶凃连自称都忘了,用了“我”字。 林笑却垂下目光,他不敢看他。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不想再伤太子的心了。 萧扶凃何尝想要他难过。他抚摸着林笑却的乌发,摸着他的头,抱住了他:“别怕,别怕,孤没想逼你。” “孤只是怕你受欺负。你说你没有被欺负,好,孤相信你。”萧扶凃搂着他,“孤相信你。只是怯玉伮,不要让孤发现,你骗了孤。” 晚膳,萧扶凃留下陪怯玉伮一起吃。 他舀了勺汤,唤:“过来。” 林笑却迟疑着凑过去,喝了那小勺汤。 萧扶凃问好喝吗。 林笑却点了点头。萧扶凃又道:“礼尚往来,怯玉是不是也该喂孤一口。” 林笑却拿起勺子,看着席面,舀了一勺最清淡的豆腐汤。 喂萧扶凃吃了,萧扶凃说:“你该问孤好不好吃。” 林笑却学着问了。 萧扶凃道:“好吃。怯玉伮喂的,孤快二十载光阴,还是头一次尝。” 萧扶凃喂过林笑却很多次,有时候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就喂颗蜜饯、喂块糕点,怯玉伮就会习惯性张开口吃下,那么乖,好像就独属于他一人,在他的讲述声里,故事将怯玉伮包裹,萧扶凃将怯玉打了包,只差带回去。 谁能知道,拦路虎、狐媚子……一个个的都上演了。 林笑却听萧扶凃如此说,又夹了一块儿肉喂他,萧扶凃明显开心了些,主动凑上来咬上、咀嚼、吞咽。 他教怯玉伮如何与他亲密相处,怯玉伮学得如此之快,出乎他的意料。 萧扶凃倏地明白,一个人总是照顾,是照顾不出感情的。唯有互相付出,才能难舍难分,难离难忘。 用完餐,漱完口,净了手。 萧扶凃搂住林笑却,问他冷不冷。 “冬快来了,每年冬天,你总会生病。怯玉,冷的话不要害怕,告诉孤。孤抱着你。” 林笑却本该推开他的,本不该如此亲密。可是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了太子平静下的阴郁,似水面结了冰,如果他不让他抱,冰封千里,就破不开了。 故事里,他和太子如同亲兄弟,正是如此深厚的感情,他才会在谢知池拿捏他为人质,威胁太子谋反弑父时,甘愿自尽。 既然如同亲兄弟,抱在一起,大概也算合理。 太子越来越高大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总有一天,他会是这个王朝的帝王。 到那个时候,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吗? 还是更怜悯、更仁慈,更像一位心怀万民的君主。而不是只有江山,只有天下,独无山河畔的人们。 百姓依山傍水,万民唯望安居乐业。贵族们的肆意挥霍下,是百姓勒紧了裤腰带的供养。 林笑却想起那一次,烨京暴雨冲垮了桥梁,太子出宫监督官员治水。 在那场暴雨里,他长跪雨中为谢知池求情。 太子得知后,斥责他黎民百姓没有安身之所是无奈,而他,自找雨淋。 林笑却相信,能想到黎民百姓的太子,不会像萧倦那样,视万民如蝼蚁。 太子的胸膛很温暖,而秋夜是真的逐渐寒凉了。 凉薄的秋夜里,谢知池仍然穿着单薄的情涩的衣衫。 他戴了许久的口枷,是太医求情,张束又上报,萧倦随口道:“要取就取罢。”这才得以取下。 那些看管他的小太监们,近些时日以来,对他的态度越发和缓。 夜里,谢知池听到他们交谈,说是小世子喜欢他喜欢得紧,而世子爷如今圣宠正隆,连太子也越不过,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连腕上的伤疤也没人搭理,既没有刺青,也没有刺字。他仿佛被人遗忘,不再是狗,不再是奴,是一件被暂时收起来的摆件儿。 只不知什么时候,又要被拿出去,送人把玩。 谢知池想起那世子,仍然记得口腔里他血肉的滋味。 再来一次,谢知池仍是会选择咬他。 咬得更疼,更凶狠。咬得他再也忘不了。 32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2 吹一曲江湖远…… 深夜里。夜深人静。 丽妃娘娘的寝宫里却有些抑制不住的声响传出。 丽妃早就挥退了伺候的下人们, 门窗紧闭,蜡烛也全熄了。黑暗幽深之中,只剩他自己。 摸着黑, 丽妃从床头暗格里摸索出了自己的珍藏…… 脑海里一会儿是陛下,一会儿又成了怯玉伮,到最后每一个近些时日里见过的男人,都轮番地摸索上了他。 幻想中,男人们对他述说着爱意, 情深似海。丽妃娘娘在那一刻当了真。 陛下好些天没入后宫,没召妃嫔。丽妃娘娘白日时瞧过了,镜中的自己分明还是一样娇嫩。肌肤如水柔滑,手掌摸上来会很舒服的, 陛下却没来要他。 太黑了,他会怕,谁来宠幸他都好, 谁来爱他都好,只是别叫他一个人。 深夜里, 丽妃娘娘低泣着攥出枕下的发带, 缠在手腕上吻了又吻。 天亮了。 这些天林笑却一直浑浑噩噩地睡觉,直到今日才从旅途的疲惫中恢复了过来。 洗漱罢, 用完早膳,山休捧来一封信, 说是威侯托侍卫交给他的。 林笑却接过来,抚上信封,质感柔滑。 秦泯虽是将军,听起来粗犷豪放,但并不乏细致的心思。写封信都要用最上等最细腻的纸张, 以免划伤了、糙磨了林笑却的手指。 林笑却缓缓打开信封,信上秦泯邀他午后出宫游玩。 秦泯平日很忙,今天得闲,从昨日起就转辗反侧,思量着能否邀小世子出宫去。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挑了最好的纸,写了好几封信,选了字迹最潇洒的一封转交侍卫。 林笑却抚摸着字迹,看了好半晌,这样潇洒这样落拓不羁,他心向往之,又想见见踏雪与追风,便没有不去的理。 用了午膳,山休拿好进出宫门的令牌,与林笑却步行出宫。 宫里除了皇帝没人能纵马前行,林笑却想自己走走,散散步,不想坐人抬的轿子,便慢慢走到了宫门口。 才出宫门,就见到秦泯牵着两匹马侯在树下。 林笑却转身,从山休手里拿过令牌,让山休回去休息。 山休傻站着不肯走。秦泯走了过来,山休行礼。 只有两匹马,他跟着难不成要与主子骑同一匹?那是威侯的马,他作为奴才,没有资格骑乘。 山休忧虑地请求威侯照顾主子,嫉妒虽有,但更多的是不放心主子独自游玩。 在主子的安全面前,他个人的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秦泯摸了摸林笑却的头,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 秦泯知道林笑却在意这个奴才,也没有什么瞧不起的心思,怯玉在意,他便接纳几分。 山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秦泯抱着林笑却上了马。 他道:“追风大致痊愈了,但暂时不能骑乘,还需再养养。我们都坐踏雪,可好?” 都已经上来了,林笑却可不愿下去。他摸摸踏雪雪白的马毛,点了点头。 踏雪好久没见到林笑却,晃了下马脖子想跟他亲近,追风赶紧靠过来。 踏雪一扭头,慢吞吞往前,不搭理追风。 林笑却靠在秦泯胸膛上,感叹:“你们怎么都这般高大,衬得我实在是弱得可怜。 “我明明身量也高的,小巫见大巫,只能甘拜下风了。” 秦泯想问还有谁,也这样拥怯玉入怀。但思来想去,无非是太子殿下。便不问了。 怯玉跟太子在传言里亲如兄弟,大概只是兄弟间的玩闹。 秦泯道:“山岳有山岳之美,江河有江河之清,无论高入云霄,或是一山半水雾缭绕,田间杂草蓬蒿,都有自己的风景。在我看来,怯玉此般模样,就是最最好的。比云霄更远,月光萦绕,常伴吾身。” 林笑却听了,拍了一下秦泯攥缰绳的手:“谁要常伴你身?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可不会时时来看你。” 秦泯笑:“那我倒愿做个小人。只是怕怯玉嫌弃,只能放弃。” 林笑却道:“做小小的人没关系,做卑劣的人我不喜欢。秦泯,你在我心中是个大英雄,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在你面前,我可以做个小小的人,但不会做一个卑劣的人。” 秦泯听了,默了半晌。他松松抱住林笑却,怯玉身上有股极淡极幽远的香,他嗅闻到了,便只觉怯玉也跟着那香远了。消散,离去,杳无踪迹。 踏雪一路上前,去一座人迹罕至的山。追风也慢慢跟着,偶尔马头蹭蹭踏雪,得到踏雪的无比嫌弃。 人烟渐渐少了,秦泯下了马,留林笑却独在马上。 林笑却望见秦泯取出竹笛,在秋风中吹响。 他没有想到这骑马杀敌的将军,除了手执刀剑长枪外,也能拿起笛子吹一曲江湖远海天阔。 林笑却听得渐渐痴了,风来叶落,笛声幽远,空山回响。秦泯靠在树下,林笑却追寻着笛声抵达他的目光。 情绪流转,光阴如梦。秦泯吹完一曲,问他喜不喜欢。 林笑却点头。 秦泯明知林笑却喜欢的是曲而非人,可他还是笑着又吹起一曲。 上一曲是自由潇洒,这一曲却暗含了愁绪。 丝丝缕缕,绵延不绝。林笑却听得眼眶微湿。曲风顿转,仿若清风拂来,再多的愁,再难斩断的惆怅,也在这不尽的风月中融化、成雾、飘远。 这一次,秦泯没有准备酒。 追风马身也未载人,但马鞍上挂着装袋的茶具、瓜果、糕点。 泡茶其水,用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饮山水,要拣石隙间流出的泉水。* 秦泯带林笑却去寻泉,听水泠赏风清烹煮热茶一盏。 火镰敲击燧石,打出火星点着蓬松的火绒,*这火便升起来。 林笑却还以为会是钻木取火,秦泯听了,笑:“钻木取火我会,下次你来,我演示给你瞧。” 这次的秋游还未结束,秦泯就开始期待起下次,还用钻木取火吊着林笑却,生怕这次演示了,下次他就不来了。 林笑却点头浅笑,说了好。 热茶烹好,秦泯静待温度合适了,才递给林笑却。 林笑却接过茶盏,慢慢啜饮。不热不凉最适合入口的温度,好清的茶,幽香淡远,隐隐回甘。 山中泉流,风中清香,糕点甜软……时光过得那样快,一转眼就到了夕阳时刻。 红霞似有万里,林笑却问秦泯,边疆战后的土地,是不是也如红霞那般血红无边。 秦泯说战争过后,地上积满尸骨,大抵是血红的,只是绝没有晚霞这般美好。 尸骨之地,是满的,述说的却是生的空。天际晚霞是空的,捉不着摸不透,却是生命的绵长圆满。 秦泯道:“怯玉会永远在光之下,而不是血泊里。血腥臭,一旦沾上,很难洗净。” 林笑却问秦泯洗净没有。 秦泯摇了摇头。 林笑却垂眸望泉,泉水淅沥哗啦,不断往前,是活水。 他道:“那我为你洗一次可好。” 林笑却覆上秦泯的手,牵着他走近石隙泉边。 泉水流溅而下,秦泯的手湿润,林笑却的袖子也湿了。 林笑却仔仔细细抚摸着秦泯的手掌,捧水浇在指根、指尖,他轻柔地抚上,泉水流过他的指缝又流远。 倏地,秦泯抓住了林笑却的手,他那样强硬地挤进指缝,十指相扣。 泉水仍然流淌着,衣袖湿透,秦泯的手在泉水里也显得滚烫,林笑却只觉得痒意自手心泛滥,冲刷了他的心间。 他想躲,但手被扣住,躲不了。 他只能抬眸看向秦泯,目光柔和,等待秦泯主动松开。 过了许久,林笑却疑心秦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也没有开口。 秦泯松开了手,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天晚了,他说,该回去了。 林笑却被抱到踏雪背上。秦泯收拾完茶具、毯子、瓜果才上马背拥住他。 到了宫门口,告别后林笑却往里走。 秦泯站在原处,目光相送。 倏然,林笑却又听到了笛声。 林笑却没有回头,笛声伴着他走远,走到尽头时,幽远之声淡去,他听不清那曲音,继续往前。 一路上,只剩自己的脚步声。 天越来越冷,冬天快来了。 宫中一座宫殿被挑选出来,重建修缮,不断扩张,离皇帝的寝宫不算远。 皇帝萧倦抱着林笑却,说那会是怯玉伮新的寝宫,极尽华美。 而怯玉伮的妻妾们将住在别的地方,有需要时召见即可。 那日林笑却出宫游玩,竟是步行出宫,萧倦得知后,让人造了专属于怯玉伮的马车,以后怯玉伮要再想出去玩,不坐轿子坐马车也可。 还有那无量寿经,被山休极其轻柔地清洗晒干后收了起来。 萧倦又抱了会儿林笑却,才把他放下来,让他去抓周。 龙榻上,摆满了婴孩抓周所用的物品。书籍、玉佩、算盘、印章、毛笔、珠宝……甚至还有剑鞘华美的刀剑。 林笑却本准备走走过场,随便糊弄糊弄,谁知萧倦倏地又把他抓回来,撕裂袖子当布条,遮住了林笑却的双眼。 他道:“朕倒是忘了,怯玉伮这么大了会自己选。蒙上双眼抓到的,才够真实。” 林笑却抚上自己脸庞,抚上遮眼的布条,轻声道:“可这布条上有刺绣,臣戴着眼睛疼。” 萧倦割断的外裳衣袖,金线绣着纹路并不柔滑。 萧倦听了,解开衣裳,撕裂里衣,重新给怯玉伮换了柔软的布料遮眼。 林笑却不被遮眼的计划失败,闷闷地坐着,眼前什么也看不到。 萧倦解了衣裳没系,就敞着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他把林笑却抱回来:“这么娇气,爬不动了?” 眼睛一旦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格外明显。萧倦手的触感,他胸膛的温度,他滚烫的呼吸。 林笑却挣扎,手却不慎摸到了他的胸膛。 左胸之下,心脏跳动着,微微起伏,林笑却暗骂,就是头活畜生。 萧倦紧箍着林笑却的腰,让他回答。 林笑却道:“腿疼,爬不动,不抓周。” 萧倦不准,说不抓就一直抱着,什么都不让他做。 林笑却恹恹的,生闷气也没用,只好道:“那陛下放开臣,臣抓就是。” “没精打采的,又不舒服?”萧倦抚上林笑却耳垂,反复地揉捏,揉捏好久林笑却都不答,萧倦就去摸他的唇。 从左到右,指尖描摹,萧倦倏地道:“还是觉得抓周太幼稚,想玩大人的游戏。” 萧倦手往下:“可以,朕不介意再帮你回味一遍。” 林笑却连忙按住萧倦的手,喘息都急了:“不,臣不是那个意思。臣只是有些累,休息了一会儿。” 秋狩那夜,月生身旁,再来一次烟花他一定会晕厥的。 萧倦遗憾地松了手,放怯玉伮抓周去。 榻上东西太多,硌得林笑却手疼腿疼,他随便乱抓一个,萧倦说不够,还要他抓。 他又抓一个,萧倦仍是道:“太少了,怯玉伮应当拥有更多。” 林笑却又抓一个,真不想玩了。他跟233哭诉:【我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还要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能当我长辈的人,玩孩童的游戏。】 233叹了一声:【皇帝变态想看套圈,宿主就是那个圈。】 林笑却真不想爬了,看不见,每爬一步,都担心会不会摔下床去,摔个头破血流。东西又多,硌手又硌腿,没准都红了。 萧倦道:“再往前一步,抓周就结束了。” 林笑却微恼地把手里抓到的全扔了,直接冲上前,就算摔死了今天也不玩了。 谁知前方不是绝路也不是抓周物,而是活生生的萧倦。 萧倦道:“你抓到朕了。” 他把林笑却抱到怀里,很高兴似的大笑起来:“摆宴,今天怯玉伮抓到朕了,满宫同乐!” 林笑却羞死了,为这点事还要摆宴让所有人来吃饭,狗皇帝要是透露出他这么大了还抓周,他没脸见人了。 林笑却看也看也不见,胡乱去捂萧倦的嘴:“不行,不行,不能摆宴。” 张束本准备去办了,这下又停了脚步。 萧倦笑着,衣衫还敞开着,头发也狂放地披散着。他捉住林笑却的小手,按在自己肩膀上让他抱好,笑问:“怎么不能摆宴。” 林笑却道:“臣累了,真的累了,手疼脚疼浑身疼,我看不见……反正不想摆宴。” 萧倦抚上遮眼的布条,这是他的里衣,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与气息,就这样覆上怯玉伮的双眼……萧倦倏地没了摆宴的心思,他叫张束把他的衣裳拿来,他要给怯玉伮穿上。 张束犹疑,那可是龙袍,臣子穿龙袍是要杀头的。 但萧倦一个眼神睨过来,张束什么心思都没了,忙不迭地拿来了衣袍,从里到外,里衣中衣外裳一件不缺,连鞋袜都拿来了。 林笑却想把布条扯下来,萧倦不让,说扯了就摆宴。 林笑却只好默默地哀哀地垂下了手。 “怕什么,”萧倦道,“朕在,怯玉伮衣裳脏了,朕给你换衣裳。” 林笑却躺在床上,被剥过好几次衣裳换药,他已经几近脱敏了。 可这次……这次怎么格外漫长。 好冷,天冷了,怎么还没穿好。 萧倦的手抚上来,林笑却颤了下,往被子里躲。萧倦按住了他,萧倦说膝盖有点肿了,他擦点药再穿衣裳。 林笑却说要快一点,不然他会着凉。冬天快来了,天冷,得风寒会很难受。 萧倦心中的异样心思在林笑却的话里消散,他不再爱抚个没完,利落擦了药就穿衣衫。 萧倦伺候人越发娴熟,不像最开始什么都不会,穿得乱七八糟,林笑却还得让小太监伺候着脱了重新穿一遍。 里衣穿好,林笑却觉得有点不对,衣服太大了,他手在衣袖里没法露出来。 他问是不是穿错了。萧倦却不答,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他继续穿。 等穿完了,林笑却认定是穿错了。他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等会儿又得重穿。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缠住林笑却的腰肢,龙袍宽大,林笑却仿佛成了笼中鸟,挣脱不得。 玩闹的时间过去,萧倦躺到龙榻上,把林笑却紧紧抱怀里。 龙袍是他的,怯玉伮也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谁夺了龙袍,族灭之;谁夺了怯玉伮,亦然。 皇帝抱着怀中人,抱得越紧,越是急迫。他迫切想要证明他得到了,可明明就在怀中,为何…… 萧倦说不清心中情绪,他倏地很想听怯玉伮唤他的名字。 不是陛下,“陛下”这个词属于皇帝,他父皇也是“陛下”。 只有萧倦,这个世界只有他是萧倦。没有旁人敢叫此名。 萧倦解开了遮眼的布条,才发现怯玉伮已经睡着了。 萧倦松开手,坐在一旁,居高临下观察了片刻。 呼吸平稳,确实睡着了。一个怯玉伮罢了,一个小小的世子,皇宫里无依无靠,有什么胆量敢欺君。 萧倦躺了下来,抱着怯玉伮,盖好被子。 如果今夜父皇入梦,他会告诉父皇,他也有孩子了,有了想要宠爱的孩子。 怯玉伮不乖,很胆小,身体也不好。可怯玉伮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养着他。 夜色里,伺候的太监们轻手轻脚收起一地的抓周物品,全被萧倦推地上了。 张束让都收好了,仔细擦干净装木箱里,之后世子爷的新宫殿修好了,抓周的物品是要全送过去的。 永安宫。 太子萧扶凃从晚膳时间就过来了,一直等着怯玉伮回来。 等到深夜,仍然不见人影。 膳食早就凉了,山休小心翼翼地询问,要不要撤了重做。 萧扶凃未答。只是拿起筷子,在彻底凉透的膳食里夹了几箸。 难吃,想吐,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萧扶凃搁下筷子,问:“每次怯玉回来,沐浴时可有伤肿。” 山休闻言立马跪了下来,谨慎道:“并无。奴才问过主子情况,主子说陛下不知为何起了养孩子的兴致,主子不得不陪陛下用膳,讨巧卖乖,仅此而已。” 萧扶凃闻言笑了,讥嘲道:“讨巧卖乖?” 山休立马打了自己一巴掌,说奴才不会几个字,用错了词。 萧扶凃笑:“是怯玉伮自己用的词,你不过转述罢了,慌什么。 “孤等他,既然只是用膳,就一定会回来。孤有耐心。” 然而直到天亮,枯坐整晚的萧扶凃也没有等到林笑却回来。 萧扶凃一晚上没吃什么也没喝什么,嗓音嘶哑,他看着亮起来的皇宫,感叹道:“胃口真好,从暮夜到白昼,吞下多少风雨。” 到底说的是陛下还是主子,跪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的山休不敢猜了。 33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3 “没及冠,还…… 昨天可把林笑却折腾坏了。皇帝都下朝了他还睡着。 萧倦不想看他老是睡觉的样子, 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生病养病受伤养伤,路走多了腿就疼,抓个周都能青青肿肿。 怯玉伮穿着皇帝的衣裳, 金龙盘旋, 活像皇帝本人压在上面似的。 瘦弱的身躯每一处都被包裹, 萧倦的气息萦绕,人家吹笛绕梁三日不绝, 求一个长久, 萧倦的龙袍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得一个深入。 跟个笼子似的, 把小猫深深地锁起来,要是自个儿爬, 衣服太长了会摔倒的。只能被人抱着,嗷嗷待哺, 谁都能捉了他去一口吃掉。 萧倦自认学得几分心善了,连这样的柔弱之物也好好养着。 说是物倒不准确, 哪有摆件儿似怯玉伮这般, 还会给皇帝甩脸子发脾气。不高兴了就蹙个眉头,活像割了肉喂鹰似的。 萧倦不需要怯玉伮献祭什么皮.肉, 那副身子怯玉伮自己用着都够呛, 萧倦要是再尝上一口,成了白骨一堆阴森森的抱着可就不舒服了。 萧倦扰人清梦, 不但掀怯玉伮被子观赏半天, 还直接把怯玉伮从床上抱了起来。 弱得可怜,又没有警惕之心,被伺候惯了, 谁抱都不反抗,反而微微蜷着往人胸膛里躲,生怕见着光了被晃醒没能睡个好觉。 傻乎乎的。 萧倦摸着怯玉伮的头,怎么这么傻,没他护着,岂不是谁都能欺负到怯玉伮头上。 萧倦问张束永安宫规矩如何,张束连忙答,下人们都谨守本分,绝不敢越过主子去,跪着伺候都怕没伺候好,恨不得趴下去给世子爷当牛做马。 萧倦听了,觉得当牛做马这个游戏蛮有意思。让张束去叫几个性子圆滑的侍卫进来,陪世子爷玩游戏。 几个侍卫到了,不用萧倦亲自说,张束就传达了意思。 其中一个年龄偏小身量却壮的,不觉屈辱,反而兴奋地立马跪了下来,趴了下去。 萧倦见他这利索模样,反而不想把怯玉伮交出去了。 但谁让怯玉伮不肯醒,非要吓吓他才好。萧倦抱着怯玉伮走到侍卫身边,将怯玉伮放到了侍卫的背上,道:“别摔了。” 侍卫哪有不应的,微红着脸称了“是”。 世子爷的身子骨怎么这么软,手也软塌塌地搁他肩颈上。明明秋衣不算薄了,怎么世子爷的柔软还是传递了过来。 秋狩时候,小侍卫就注意到世子爷了,那么白那么弱,跟个病观音似的,或是观音手里装杨柳枝的白瓷瓶,总之就不像个会杀人的贵人。 侍卫在地毯上爬了起来,小世子的手垂落,晃悠悠,晃悠悠,老是会晃到侍卫眼里去。 任性的爱睡懒觉的世子爷,侍卫心想,咬上一口是不是就乖乖的了。 晃悠中,林笑却迷迷糊糊渐渐醒来,以为是地震了,还没彻底清醒就想着跑。 腿一伸,没踩到实地霎时身子一歪要摔下去。侍卫立马反手搂了一把。 将醒之际有什么搂上来,林笑却立即吓醒了。 一睁眼见自己在什么人背上,吓得赶紧翻身落地要跑。 没跑出两步,衣服绊了脚就要摔下去,萧倦双手伸开直接将林笑却抱入了怀中。 林笑却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喘得不行。 萧倦连忙给他顺气,手掌从后颈一直往下快摸到屁股了才又往上。 那侍卫跪下来,连忙赔罪,说吓到世子爷了。 林笑却睁着眼眸望着侍卫,不明白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在侍卫的背上。 侍卫没忍住望了眼林笑却,脸红红的,又垂下了脸去。 林笑却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结果一抬手发现自己穿着龙袍,好险没厥过去。 他下意识就扯住萧倦道:“不是臣干的。” 就算他是个狂徒,也不会没脑子到在封建时代穿龙袍。这不是上赶着送人头?他还想好好活着呢。 萧倦捧起他的脸,道:“怕什么。朕在这儿。” 林笑却渐渐回味过来,除了萧倦谁还敢这么做。难怪昨夜觉得衣裳大了,分明是萧倦自个儿的衣裳。 他赶紧请求换掉:“陛下,这是杀头的大罪,臣无法承担。” 龙袍大了不少,肩颈都露出一小片,半露不露最惹人,萧倦扯扯衣服,把露出的肌肤彻底挡住。 提上去,衣衫又下滑,萧倦揪起衣领让林笑却自己揪住。 “朕抱一会儿,你换就是。”衣裳大,往下滑,天冷会着凉的。 萧倦摆手,侍卫们退下。那羞红脸的小侍卫依依不舍,却不能抬头,亦不能回头,只能走出殿外。 殿外过了一会儿,太监张束就拿着赏赐来了,那小侍卫得的赏赐最贵重,其余没出力的也有赏。 小侍卫捧着赏赐,小心翼翼地问张束,什么时候能再陪世子爷玩。 最近陛下爱上养孩子的游戏,陛下跟前伺候的都有所耳闻。 其他侍卫惊讶于龙袍也能当玩具,小侍卫没那么在乎,心眼全钻到小世子软乎乎可可怜怜的身子骨上去了。 小侍卫名莫姜,年龄刚一十,样貌俊体格壮,肌肉鼓鼓。 张束抬手拍了下他臂膀,道:“够壮实,下次有什么孩童游戏再叫你。” 莫姜弯了腰背,让张束能拍他肩膀,张束见此子如此会来事,笑着点了下头又拍了下他肩膀:“站好,继续守卫着,不要懈怠。” “是,公公。” 将近傍晚,林笑却才得了自由,换了衣裳能回永安宫去了。 233道:【就当是工作,哄哄那皇帝也就是了。】 林笑却说他讨厌这样的工作。 233道:【生活嘛,总是身不由己。】 林笑却望着天色,渐渐也看开了:【是啊,我一不用付出体力,去做搬砖的活;一不用付出脑力,去做费心思的事。只要装装傻,日子就能过得不错,这已经是很多人得不到的了。】 他遮住双眼,夕阳的光仍然穿透了指尖,肉红的手掌,浮漾的晚霞,他对233说:【皇宫看天色,依旧美轮美奂。】 【不管身处何方,我自安然,便不惧艰难。】 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林笑却继续往前。 永安宫外。林笑却看见太子殿下站在宫内,眼下微微乌青,神情略显阴鸷。 太子一夜未睡,天亮又得去处理事情。午后再次来到永安宫,林笑却仍未回来。 等待是一件绝算不上美好的事,尤其是明知等待的人在别的人那里,却不能主动去寻。 太子站在宫内,在夕阳里望见了林笑却。 他一言不发,固执地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掠过林笑却看向远处。 再多的情绪,再多的发了疯的想象,也在不尽的等待里酿成了苦酒。见到林笑却,太子不是感到生气,而是觉得快乐。 他等到他了。 但快乐过后,轮番的恼怒、委屈、愤懑、不甘、忧虑上涌,让他没办法露出好脸色来。 林笑却快步上前,朝萧扶凃而来。 萧扶凃反而转了身,朝殿内走去。他不等他,怯玉也应该试试等一个人的滋味。 从天黑到天亮,不得安宁,噩梦一样缠裹,身躯僵硬心也冷了,可冻结之下仍然有火茂盛,重重叠叠,燃烧天地,不得安生。 心神不宁,发了狠想要毁灭,可拿起茶盏,萧扶凃并没有摔杯为号来一场批判,而是用更轻的力度将茶盏搁了下来。 这一次的晚膳无比安静,林笑却试探着夹菜给萧扶凃,萧扶凃吃虽吃,却一言不发。 这样的安静黑沉沉压下来,如同日渐消沉的夜色。 用完膳,漱了口,林笑却犹疑着怎么开口。 萧扶凃先说了出来:“怯玉,夜深了,沐浴罢。” 宴席撤下,萧扶凃走到林笑却身前,覆上他的手,十指相扣,牵了起来:“幼时的我们可不会顾忌什么,浴池够大,装得下孤与你。” 林笑却垂眸,不肯起身。 “怎么,你嫌弃孤?” 林笑却摇头,道:“殿下,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又如何,孤陪你这么多年,等你这么多年,长大了,难不成就成了别人家的果。”萧扶凃挥退下人,抚上林笑却的肩膀,他低下腰背,在林笑却耳边轻声道,“还是说,怯玉这颗果已经被人摘了,吞吃抹净,怯玉不敢让人知?” 萧扶凃的声音发狠,明明竭力平静,那气息还是火一样滚烫,灼烧疼了林笑却的耳朵,晕红着,林笑却扭过脸庞,说殿下误会了。 “误会?”萧扶凃道,“孤亲自见过,才能说是误会。” “孤与你亲如兄弟,”萧扶凃搂住林笑却,把他抱了起来,“抱紧孤,否则摔倒了,怯玉就不能到处乱跑了。” 浴室里,宫灯盏盏,灯火通明。 萧扶凃分明是就等他人回来,就要检查他。 林笑却有些生闷气,在萧扶凃怀里,他道:“我不是哥儿,不能生儿育女。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我们都是男子。” “孤怎会忘。孤说了,你我亲如兄弟。我比你大些,我照顾你是应当的。”萧扶凃将林笑却放了下来,一点点替他解衣裳,“是怯玉长大了,胡思乱想,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怕什么?” 林笑却按住衣衫,说自己能解。萧扶凃道:“体弱至此,何必勉强?宫人伺候你,你毫无不适。怎么孤伺候你,就变得扭扭捏捏。” 林笑却覆上萧扶凃的手,问:“一定要看吗?” 萧扶凃没答,但灯火之下,在那样的眼神里,林笑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的手倏地软了,有些怕,有些说不出的怯,又不知如何拒绝。 萧扶凃反握住他的手,凝视好片刻,才松开手,继续解衣裳。 衣衫快要落地时,林笑却倏地湿了眼眶想逃。但他逃不了了。 浮光跃金,明灯幽影,水波里太子殿下仔仔细细瞧了,检查了,没有欢爱的痕迹。 沐浴完,林笑却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些哀意。明明往常乏力都是山休帮忙沐浴,他早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才是,太子殿下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可是……可是,林笑却直觉那是不一样的。 萧扶凃抱着林笑却上了岸,穿好衣衫,轻柔地为他擦拭头发。 萧扶凃说怯玉的头发更长了。 林笑却不答。 萧扶凃捧上林笑却的脸颊,直视他:“你怨孤。” 萧扶凃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林笑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刚想开口就哽咽了。 萧扶凃搂紧林笑却,跟他道歉,他说他是疯了,一直等一直等,等不到人影,等得快发疯,等得快冲进帝王的寝宫。 “孤也怕,”萧扶凃道,“孤怕事情远在孤预料之外,更糟糕,无法挽回。” 林笑却摇头,想推开他,竟没有那个力气推开。 林笑却随意擦了擦眼,压下哽咽,道:“没什么,夜深了,殿下回去吧。” 萧扶凃不肯走。 他把林笑却抱在怀里,继续擦头发。 林笑却说殿下的头发也湿着,殿下给自己擦,不要给他擦。 萧扶凃摇头:“孤湿着没有大碍,你头发湿久了,明日又要着凉。” 林笑却情绪翻涌,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瞧?殿下,为什么…… “难道殿下也把我当成了小猫小狗,当成了一个摆件儿,觉得我脏了,就强行给我洗干净。哪怕我不愿意,哪怕我没脏。” “不,不,”萧扶凃抱紧林笑却,下巴抵在林笑却颈窝,“孤没有那样的意思,孤没有。” “孤只是怕你什么都不跟孤讲,什么都一个人藏心里。父皇对你做了什么,孤不知道,孤只能自己想。父皇的性子,满宫谁不知。孤没办法骗自己,父皇会待你很好的,待你如亲生孩子,孤没办法骗自己。”萧扶凃的气息滚烫,沉重,像一块烙铁,烙在了林笑却的耳畔颈侧。 林笑却想离远一点,稍稍远一点就好,可萧扶凃不让。 林笑却道:“陛下能对我做什么,陛下是长辈,我是小辈。陛下后宫三千,要什么美人没有。陛下只是想养孩子了,抓周、认字……我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玩这些游戏,可我是小辈,孝敬长辈是应当的。我无法拒绝。” 萧扶凃道:“抓周认字?父皇那么多孩子,养谁不好,要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我不信父皇不知道我对你的在意。” “父皇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瞧入眼中。孤战战兢兢做着差事,可父皇只比孤大十六而已。”萧扶凃的声音极低,就算室内没有旁人,他也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没准儿,我死了,父皇都还活着。” “被皇帝熬死的太子不在少数,怯玉,你说孤会是其中一个吗?” 林笑却慌乱地捂住了太子的嘴,他声音又惧又轻:“殿下,你在说什么。我们不说了好不好,我头发没干,擦干了才不会着凉。殿下,你帮我擦,我乖乖的,你帮我擦。” 林笑却的慌乱里,萧扶凃反而笑了起来,他抱着林笑却笑倒在榻上:“孤就知道,你在意孤,怯玉在意孤。” 笑完了,一室寒凉。萧扶凃抱着林笑却离开了浴室。 寝殿里,萧扶凃轻柔地捋起林笑却的头发,务必让每一缕的水意都留在帕子上,而不是浸入怯玉的身体里,让他凉得发颤,哀哀的又要吃药。太遭罪了,痛苦不该缠绵于此处,天涯海角何其宽广,去远方抛洒也罢,何必专注他的怯玉一身。 擦完头发,过了好久好久才干透。萧扶凃问:“怯玉,你有没有原谅孤。” 林笑却躺在萧扶凃胸膛上,想起过去殿下出宫回来,一定会来见他,会告诉他宫外的一切,会带给他宫外的礼物。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躺在萧扶凃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胸膛起伏里,那一段段开口讲述的故事。 “我不怪殿下,”他作为被照顾的人,怎可能一刹那便将过往抛却,“我方才忧虑殿下安危。可我忘了,殿下亦会如此忧惧,因我而夜不能眠。” “诚如殿下所言,我与殿下打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兄弟。兄弟之间,互相关怀本就是正理。是我执拗了。一具身躯而已,死了也不过腐肉白骨,光阴过去,没甚么稀奇。” 林笑却如此言说,本该宽慰人心才对,可萧扶凃却觉得,怯玉分明是离他更远了。 一样的夜,不一样的是身边没了人。 皇帝萧倦下意识往旁搂了一下,怯玉伮不在。早放他回去了。 张束询问要不要叫妃子来。皇帝拒了。 没有怯玉伮,正好,他一个人清净。 小猫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掀被子,明明身体弱得比小兔还不如,睡觉非要充猛虎,真当自己皮肉够厚,受得了深秋的寒凉。 皇帝又问了一次永安宫上下规矩如何。 张束答得更认真,直说得全永安宫上下人人都快长了八只眼睛十双手,生怕没照顾好世子爷。 皇帝听了,还是有些不放心,要张束把怯玉伮抬过来,帝王的寝宫是最好的,哪里也比不上他的身边。 张束得令,就要下去抬人,还没到殿门口,皇帝叫住了他。 “罢了,大晚上叫过来,又要闹个不停。让他睡吧。”说完,皇帝又觉得贬低自家孩子不好,道,“怯玉伮闹腾的活泼劲儿,正好。随他去,没及冠,还能任性一阵。” 张束恭敬地听着,心里盘算冬快来了,冬日宴上要给世子选妃,陛下打算先留着些资质好的在宫里,等世子及冠后娶妻纳妾一并完成。 到时候还得看着这些年轻哥儿们,万不可出差错,坏了陛下的心意。 34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4 “冬天来了。…… 静心亭里, 小火炉噼里啪啦轻轻响着。山休煮一壶茶。 林笑却趴在石桌上,山休倒了一盏茶, 林笑却什么都不做,就是静静地等茶凉。 他看着杯壁,不去摸,杯壁润滑微微反光,有模糊的人的色彩映衬其上。 茶水的热气往上冒腾,白雾一缕缕。林笑却倏地说:“冬天来了。” 天气转寒,秋已离去,衣衫越来越厚, 一年快要走到尽头。 静心亭道路的尽头,正有一人缓缓走来。 那人长身玉立,眼覆白纱, 走得缓慢,但并不狼狈,如鹤清雅。 听得脚步声, 林笑却抬眸望去,认了出来。是大公主,双眼劳累过度以致暂盲,回京后太医们竭力医治, 听说已好些了。 怎么这会儿,竟一个人独自出行。静心亭在湖中央,通往静心亭的道路并不算宽,若是不慎有摔落的危险。 林笑却站了起来,快步上前。 “公主殿下。” 萧暮雨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耳,似是想要辨别出到底是谁。 “臣林笑却, 殿下,这里路窄,您身边怎么没有伺候的人。” 萧暮雨将声音在心里回荡了会儿,才答道:“不碍事,我能看见。” 萧暮雨抬手,缓缓取下覆眼的薄纱,他似乎担心林笑却不能理解,将薄纱慢慢覆在了林笑却的双眼上让他瞧:“你瞧,不厚的,我能看见。” 透过薄纱,看不清面前的人,只隐隐约约有个人形,道路也是,能看出哪里是湖哪里是路,但更细致的却没有了。 萧暮雨还不能完全见光,需要戴白纱覆眼,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彻底恢复。 萧暮雨捏着白纱,手碰着了林笑却的耳朵,白纱带长长的,垂落手腕在冬风中摇曳。 林笑却听他说:“怯玉伮,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你当盲人,我当你的拐杖,你闭上眼,我会领着你去到静心亭的。” 林笑却抬手,抚上覆眼的薄纱,他说殿下眼伤未好,胡闹不得,白纱得赶快戴回去。 萧暮雨道:“我日夜不休绣了足足一年的无量寿经,父皇给了你,我的这双眼是为那寿经瞎的。怯玉伮,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你能否满足。” 林笑却听了,缓缓垂下了手,默许了这个游戏。 萧暮雨将白纱系上,轻声道:“要闭上眼,不能作弊的。” 林笑却闭上了眼眸,这下是真的彻底看不见了。 萧暮雨抬起手臂,将林笑却的手放了上去:“我是你的拐杖,怯玉伮,紧紧攥住,别松手。” 山休本在剥瓜子,剥了一颗又一颗,剥得有点走神,一抬头主子不见了。急忙四周瞅,瞅到主子跟大公主不知怎么的站在一起。 身为奴才,得有眼力见儿,山休站起来守在亭内,并不上前。 路窄,天寒,地动,一旦闭上眼,就只能全心依附着另一人,否则便有落水的危险。 最开始林笑却还只是攥着大公主抬起的手臂,但最后忍不住地往大公主身上靠。他发现自己的僭越,赶紧挪开,但黑暗里心跳得越发明显。 闭目的危险,有些滑的地面,林笑却心中惴惴。 他若是滑倒,攥得这么紧,大公主也会跟着滑倒的。若是一起落入寒湖中,不但有生命危险,于大公主名声亦有碍。 林笑却的手渐渐松了。 但大公主另一只手覆了上来,不让林笑却松手:“就快到了,很短的路,怯玉伮是不是觉得特别长。” 大公主声音清冷:“从幸陵到烨京,不短的路,足足年,我才能够回来。怯玉伮的这一小段路,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大公主在林笑却耳边轻笑一声,“忘了告诉怯玉伮,我是闭着眼的。” 林笑却心里一惊,睁开了眼。 大公主笑:“骗你的,我怎么会闭着眼带你前行。若是一起摔入寒湖,紧紧相贴,事闹大了,我岂不是得嫁给你了。” 大公主此刻确实睁着双眸,但方才到底是睁是闭,只有他自个儿知晓。 最后一步,到了静心亭。山休连忙迎上来,行礼问安。 大公主应了声,取下覆在林笑却眼上的薄纱,重新系回了自己的眼上。 没一会儿,伺候大公主的人抱着古琴来了。原来是被大公主打发去拿琴了。 为了避嫌,林笑却与山休准备离开。 大公主叫住了他们:“怯玉伮,高山流水觅知音,我今天不是来觅知音的,只是想找个人听听,看看我这双手除了刺绣,还能不能抚弄风雅。 “烨京城的人都笑话我呢,说我一个公主成了一个绣娘,把自个儿眼睛都刺瞎了。怯玉伮,你也瞧不起我绣的那幅寿经吗?” 林笑却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微弯腰行了个礼。 “殿下,您所绣的那幅寿经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便是天上织女织云霞的天工巧艺,在我想来,也无外乎如此。”林笑却直起身来,道,“神女织云霞,席卷天地;绣娘织衣衫,封藏人心。” “殿下所为,并非他人所言的降志辱身,而是一片赤忱,望陛下安康,望天下太平。”林笑却不急不缓道,“而陛下赠臣寿经,乃是陛下爱护臣民,对忠臣之子的恩待。殿下与陛下的恩赐,臣受之有愧,铭感五内。” 萧暮雨听了,指尖拨动琴弦,问:“那我的琴声,你要听吗?” 既然感激,便没有不听的理。 林笑却坐了下来,山休提着茶壶,给世子与公主倒茶。 说了那么长的话,有真心也有点拍马屁的嫌疑,林笑却确实口渴了。但端着茶盏还未喝,萧暮雨的琴声先出,这一听,他竟把口渴都忘了。 古琴之音,悠远流长,拨弄回响,余音缠绕,几分不尽悲凉。萧暮雨覆眼的白纱在风中微晃,琴声里,分明勾着林笑却去看他。 林笑却忘了茶盏,注意力从琴声到弹琴的手,最后落到弹琴的人身上。 这曲子在讲一个故事,不是别人的故事,只有弹琴的人亲自经历过。 初听动人心弦,再听勾人深思,继续听着,便会想琴声主人该有多苦,多惆怅,才能弹出生命的苦与芬芳。 林笑却听得痴了,瞧也瞧痴了。山休本是入了曲中意,但瞧到主子也这般,颇觉不妥。 可世子与公主的事,哪里轮到他一个奴才说不妥。 冬天来了,冬日宴便会来到。主子会娶妻,会有孩子,会有更亲近更私密的人在主子身旁。 而他,只是一个奴才……只能做一个奴才。 一曲尽,林笑却仍未回神。 萧暮雨问他如何。 方才能拍马屁拍得口渴的小世子,这会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找不到词儿了。只觉得好,好到人的心也沉溺,人也淹没,海洋无边无际寻不到头,只是沉降,沉降,落到海底又飘浮。飘去哪方,从此不知了。 萧暮雨见状,没有再问。他解下覆眼的薄纱,系在林笑却的腕上。 萧暮雨没有触碰到他,只是白纱的缠覆,只是物的爱抚。 等到林笑却彻底回过神来,萧暮雨已经抱着琴走远。 他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惆怅。 林笑却道:【我没有可以给他的东西。没有。233,他为什么要接近我呢。】 233道:【管他的。这琴声真好听,宿主就当有人免费演奏,听听就好。】 233话一出,便破了林笑却的惆怅。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皇帝给他穿衣洗脸,233说皇帝是个免费下人,大公主弹琴,也是不要钱的演奏,皇帝尽管用,琴声尽管听,而那付出的人,就别管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林笑却对233的言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辩证看待。既不全盘接受,也不全盘否定。偶尔听听,偶尔一笑而过。 茶已饮,曲已尽,该回去了。 只是今日不巧,静心亭仿佛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来看看。 也许是静心亭,静心静心,心不静的人都来求个安宁。 林笑却站在静心亭里,皇后娘娘在静心亭外。 楚词招望见林笑却腕上的白纱,神色冷清。 林笑却下意识想要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如何解释…… 林笑却恭恭敬敬行了礼,便要告退。 路过楚词招身旁时,楚词招扯住了他的衣袖。 “娘娘?” 楚词招默了好半晌,才松开他的衣袖。 林笑却再次行礼告退,刚走出几步远,就听到娘娘转过身跟上来的脚步声。 楚词招一言不发,抬起林笑却手腕,将那腕上的白纱解下了。 他将白纱扔给山休,随后未再多看一眼,径自走进了静心亭。 林笑却抑制住自己跟上去的冲动,站住脚,刹那呼吸里,似乎嗅闻到了娘娘身上极浅极淡的幽香。 他的前路就在眼前,不在身后。林笑却只能往前,与那抹幽香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嗅闻不到了。 · 最近这宫里最大的消息,除了陛下要办冬日宴的事,大概就是丽妃娘娘怀孕。按照时间来看,丽妃娘娘恰是跟随陛下秋狩时期怀上。 皇帝和皇后各有赏赐。九皇子最近也不跟母妃玩闹了。 奶娘说了,母妃肚子里有弟弟或妹妹,他不能拉着母妃再玩游戏,弟弟妹妹需要休息。 奶娘主要是怕磕碰着,九皇子年龄小,懂得不多,有时候抱着闹腾还会脚乱蹬,要是蹬着丽妃娘娘肚子可就完了。 九皇子不一定有事,他们这些照顾九皇子的下人一定逃不掉。 丽妃娘娘宫里战战兢兢,生怕丽妃娘娘身体出了差错。 丽妃躺在榻上,两个多月还没显怀,他抚着肚子神情微微怔愣。虽是想着再要个孩子,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这次会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呢,丽妃松开手,躺在床上叹气。 婢女连忙问娘娘怎么了。 丽妃也不知道,他只是……只是……他蹙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缘由。 帝王的寝宫里。 张束呈上银制的长命锁,本身“金”过剩,便不宜带金*,精致的锁下还悬有个小铃铛。 长命锁上通常刻“长命百岁”、“长命富贵”等字样*,怯玉伮已经极尽荣华,不需再求富贵,萧倦便让人在锁上刻了“长命百岁”四字。 萧倦拿过长命锁,摇了下,听到清脆的铃铛声。他回过头,唤道:“过来。” 那铃铛声林笑却也听到了,他微蹙起眉头,想到的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与期许,而是篝火夜里,月生脚腕上扣着的脚环,走起路来也是这样叮铃铃轻响。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月生了。 林笑却起身,认命地走到萧倦跟前,低下脖子。 萧倦本来打算给他戴上的,但见怯玉伮如此神情,反倒没那么急迫了。 “戴长命锁,又不是砍头,为何一副赴死模样。” 林笑却没反应。 萧倦抚上他的后颈,力度最开始轻柔,林笑却一直没反应,到最后萧倦竟直接掐上了。林笑却仰起头,微睁大眼,有些惊讶。 萧倦道:“你忘了,朕可以无法无天地宠你,但你不能被宠得无法无天。” 在萧倦眼里,他就是天,他就是法度。他可以无视规则惯例去宠爱怯玉伮,但怯玉伮不能无视他这个天与法度。 萧倦将长命锁搁到一旁,将怯玉伮抱到怀里,让人拿来戒尺,不听话的孩子应当施之以惩戒,他要惩罚他。 “是朕娇惯了你。”最近这些日子,怯玉伮竟敢多次忽视他,理都不理人,当真是娇惯坏了。 张束拿来了戒尺,整整一排,从窄到宽,最宽的比林笑却手掌还宽。 林笑却合拢手心,垂眸不看。 萧倦叫他把手伸出来。林笑却偏不。 他早就过了被夫子打手板的年龄,就算是幼时,夫子也没有打过他。 太子都挨了两手板,林笑却一次都没挨过。 没道理小时不挨,长大了反而被打。 萧倦制住他,强硬地将他手腕攥出来,叫他把手摊开。 林笑却瞪着萧倦,就不。 萧倦明白,确实是娇惯坏了。太多的宠溺,让怯玉伮忘了当初是怎么战战兢兢在他面前跪下的。 萧倦也不用戒尺了,直接将林笑却翻身按倒,手掌直接打他屁股。 一下就红肿了,林笑却往外逃,又被萧倦捉回来继续打。 打了两下,左右各一下,林笑却不逃了,趴在地毯上说他错了。 萧倦问哪里错了。 林笑却本来是准备求饶的,可萧倦一定要办冬日宴的事近期困扰着他,加之今日被惩罚,怒气冲昏头脑竟说出了真心话:“错在没当好狗,没让陛下玩弄得愉快。” 萧倦听了,气息不稳,眼神阴鸷得吓人:“再说一遍。” 林笑却破罐子破摔:“臣说错什么了。臣说臣不娶妻不生子,不需要恩赐,陛下却一定要办冬日宴。臣能怎么办。” 林笑却笑:“干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所有人,我不举,我是个废人。谁嫁我,谁就一辈子守活寡。” 萧倦将林笑却翻过来,直视他的笑:“你再说一遍。” 他今天还就说了怎么地了:“臣不举,臣天阉,臣废物,臣无能。臣就是个短命鬼,陛下,您要宠谁不好,认谁当儿子不好,非要找上我,我太累了,不想陪陛下玩了。” “累?”萧倦气笑了,让所有人都滚出去。 张束赶紧撤了,其余人也惊慌地退下。 萧倦道:“你不举,好,朕给你治。朕亲自给你治!” 往事重演,用力砸萧倦也砸不疼他。烟花在白昼灿烂,林笑却低泣出声,彻底没了力气,晕眩着昏了过去。 萧倦手都没擦,胸膛起伏着将怯玉伮抱了起来,怒喊道:“太医!” 兵荒马乱,太医诊断过后,林笑却仍昏迷着。 萧倦净了手,拿着长命锁细细抚摩,明明可以长命百岁,偏要骂自己短命鬼,不罚他,怯玉伮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谁都能诅咒,给皇帝摆脸色还不够,还要咒他自个儿早死早超生。 萧倦不断抚摸着“长命百岁”的字样,到最后竟是要捏得变形,他勉强克制下来,将锁链扣子解开,走到林笑却床前,要给他戴上。 林笑却躺在床上,脸颊薄红,发着热汗,昏迷不醒。 太医虽说没有大碍,萧倦瞧着还是十分不痛快。 他按上怯玉伮的额头,这么烫,竟然也算没有大碍。萧倦扯断袖子给怯玉伮擦汗,擦也擦个没完,擦半天也不醒来。 萧倦真想掀了怯玉伮被子,看他还怎么睡觉。一天到晚,白白葬送光阴。 可到最后,萧倦也只是把被子盖得更好,不让寒风藏进来。 长命锁戴了上去,人却没有醒来。 萧倦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到怀里,心里空得像是被烧焦了。明明是怯玉伮风寒发烧,萧倦身体健壮,很少生病,大抵是热度会传染,怯玉伮这个没本事的藏不住热量,把温度全给了萧倦了。 可一个人没了体温,不就成尸体了吗。 萧倦察觉怯玉伮开始发颤,发寒,几乎把所有太医都召了过来。足足一整晚,怯玉伮烧才退了,渐渐苏醒了过来。 醒了就好,醒了本该好好养病才是。萧倦却不知发什么疯把丽妃娘娘叫来了。 所有伺候的都退下,萧倦让丽妃把肚子露出来。 丽妃不解,萧倦让丽妃上床,解开衣裳,让怯玉伮瞧瞧成婚生子并没有多么骇人。 丽妃羞红了脸,迟疑着不敢。 萧倦摸了摸他的脸,丽妃顺着萧倦的手掌蹭了蹭,点了头。 丽妃爬上床,解开扣子,没有全部脱下,只是掀开露出了肚子。其实他都还没显怀呢。 林笑却浑身乏力得躲都躲不了,他只能闭上眼睛。 但萧倦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强硬地拉过林笑却的手,覆在了丽妃娘娘的肚子上。 丽妃娘娘脸更红了,腿忍不住夹了下,又被萧倦分开。 林笑却就那样在丽妃娘娘的腿弯里,手覆着他并没有显怀的肚子。 丽妃安慰道:“没事的,生孩子而已,我不怕。别的哥儿也不会怕。怯玉伮,你也别怕,你的妻妾会好好的。” 林笑却不敢挣扎,生怕伤到丽妃。但他也绝不肯睁开眼睛。 丽妃没忍住,就抚上了他的面庞:“真的不用怕,我的肚子干干净净,没有血,不脏的。” 林笑却没有睁眼,泪水簌簌落下。 丽妃的指尖被那泪水烫到了。他惊慌地收回了手,他看向皇帝,他不是故意的。 林笑却不是因为丽妃摸了他的脸而哭泣,他只是觉得难过,为丽妃感到难过。 林笑却嗓音嘶哑,他闭着眼问萧倦:“陛下,他是您的妻妾,他为您生儿育女。您为什么不保护好他?” 林笑却哭得停不下来,哭得像个孩子。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丽妃也跟着哭,他不明白林笑却为什么哭,可是怯玉伮瞧上去好难过好难过,丽妃娘娘忍不住。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他茫然地给他擦泪。 保护? 萧倦看向丽妃,丽妃哭得那样凄惨,萧倦想到他肚子里的孩子,单手抱住林笑却,伸出了另一只手。 丽妃娘娘见了,顿时不哭了,爬了过来,脸蹭了蹭萧倦的手掌,然后抬手搭了上去。 萧倦没有握住,丽妃娘娘不得不改搭为握,紧紧攥住了萧倦的手掌。 “陛下,”丽妃问,“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萧倦不适地挣脱了丽妃的手,摸了摸丽妃的头,道:“没有。你辛苦了,之后好好养胎,有什么缺的就开口。” 丽妃甜蜜地笑着说了“好”。 他见怯玉伮还在哭,心里疼得又想哭,鼓起勇气道:“陛下,要不臣妾抱吧。臣妾有哄孩子的经验。” 萧倦拒绝了,让他穿好衣裳慢慢回宫去。 丽妃没有办法,只能孤零零地回去了。 萧倦抱着林笑却,林笑却一直哭,给他擦泪也哭。 萧倦到最后攥着长命锁,竟有些无助。 丞相府里。 伺候的下人们都在疑惑,怎么大公子不像往常那般爱玩爱闹,最近一直宅在屋里,都不出门乱晃悠了。 荀遂可不会管下人们怎么想,一旦开了荤,就很是止不住。荀遂这些天一边画谢知池,一边用画像不可描述,觉得不够带劲儿,把小世子也捎上了。 一番大动作后,荀遂倒在床上,感慨还是小世子更带劲儿。状元郎太正直了,不够娇;小世子身板软,恰恰好。 荀遂拍板决定,他要去当那个什么世子妃。 男人可以左拥右抱,他也可以。 先把小世子收入囊中,再寻机会找到他最爱的知池,找到了就狠狠地狠狠地不可描述。 荀遂脑海里一边是小世子那娇模样,一边又是谢知池那如月如风的清雅姿态。 想着想着竟然又开始了。 年轻人,真是活力好啊。 35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5 梅花开了…… 梅林的梅花开了。 萧倦下朝路过, 叫停了龙辇,走进了梅林。 今年的雪还没有落,梅花已经绽放。萧倦观赏片刻, 折了一枝下来, 梅花清香幽淡, 怯玉伮还睡着,睡梦中闻到这香气没准就会醒来。 一枝的香气不够, 萧倦又攀折几枝, 捏在手心回了寝宫。 一旁的案几上, 昨天的戒尺仍然从窄到宽排列着, 萧倦让人弄了个炭火盆, 等怯玉伮醒了, 就让怯玉伮亲手把这些戒尺全烧了。 等到戒尺烧成灰,怯玉伮就会回到从前那模样, 乖乖的, 才不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昏厥不醒来。 是他忘了, 怯玉伮不是寻常那般康健的孩子, 受不得惩罚。 萧倦将梅枝放到怯玉伮枕边, 看着他脸颊红红的,让人把窗子开得更大些。 萧倦抚上林笑却的额头, 没有发烧了,怎么还是不醒来。眼睛都肿了,是不是醒来太难受想再睡一会儿。 还是那长命锁没用, 既然要长命百岁,一把锁怎么够。萧倦让人再去打造九十九把长命锁,太重了不会全戴上去, 也得打出来好好收着。 张束劝陛下躺上去休息,萧倦昨晚没睡一直守着,到现在都还没有休憩。 萧倦没有躺上去,让张束再端了盏浓茶过来。他一口饮了,口中苦涩,想试试到底是怯玉伮的药更苦,还是这浓茶苦不堪言。 张束连忙跪了下去,说陛下万金之躯,怎可无疾饮药,不如让老奴试。 萧倦没听他絮絮叨叨,打发另一个小太监端药过来。张束都要老泪纵横了,萧倦仍是喝了下去。 只能说这药的味道非常复杂,不但苦,还腥,不知什么药材混出这等难闻味道。 萧倦漱了口,想到怯玉伮一直在喝这些,没脾气也喝得有脾气了。难怪最近老走神,肯定是被药苦的。 药喝多了,还会变成眼泪落下来,淅淅沥沥落个没完。冬天刚至,春还远着,怯玉伮的眼眸就提前下雨了。 萧倦守在林笑却身旁,叫人把准备好的玩具拿来。 陶鸟、骨哨、木鱼、泥人、布娃娃、香包、九连环……还有拨浪鼓。 萧倦拿起拨浪鼓,轻轻摇了下,咚咚两声,他赶紧停了。太吵了,怯玉伮会做噩梦。 萧倦问:“孩子就玩这些……有没有其他的。” 张束心道,小孩子是玩这些,可世子爷都十九了,不是孩子了。 但他不会说出口,只是赶紧说会去搜集其他的来。除了宫廷里精致的玩具,民间的也有让人去搜集。 泥人、陶鸟等就来自民间,不名贵,贵在一个玩心天然。 萧倦戳了下泥人,又弹开香包,道:“春宫图也收集些来。怯玉伮害怕娶妻,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等他明白了,等他知道有很多花样,就不会害怕。等到尝试过了,就觉得没什么了。越是害怕一样东西,就越是会在意,越是在意,越是要达成。 达成那刻,放下便更轻易。而不是一直惦记着、害怕着、惶惶不可终日。 当初虽取名一个“怯”字,只是为了符合钦天监所言:小名微贱才好养活。怯,害怕;玉,脆弱;伮,能力不大。一个怯弱而无能的人,上天留着也就留着了,早早地催他投胎作甚。 但取名如此,并不是真的就希望他一直害怕,哭得停不下来。 丽妃样貌娇艳,顺柔听话,又不是路边的野狗谢知池,不会咬怯玉伮。只是叫怯玉伮看看怀孕的哥儿驱散怯怕而已,怎么就哭得停不下来。 萧倦沉思着,忽有人报,太子求见。 张束看萧倦神情,萧倦甩了下袖子,坐在椅榻上,允了。 太子萧扶凃进殿来,衣冠齐整地行了礼,先是与萧倦说了些公事,萧倦听着这不大不小的事,耐着性子指点一番。 萧扶凃神情尊敬、仰慕,一一地听着。此番过后,他就该告退了,但萧扶凃开口道:“父皇,儿臣听闻怯玉伮最近老是叨扰父皇,竟扰得父皇不得安寝。怯玉伮性子顽皮,爱玩闹,说话做事也没个轻重,还望父皇准儿臣将他带回去,让他多读读诗书,静静心,锻炼下性子。也好过老是小孩脾气,在父皇面前失了身为臣子的规矩。” 萧倦听萧扶凃说完,道:“你是句句说他,句句护他。怎么,朕还会杀了他不成。” 萧扶凃跪了下来,连忙道:“儿臣绝无此意,望父皇明鉴。” “太子,”萧倦道,“朕为君父,你为臣子。朕还没有老眼昏花到要你教做事。退下吧。” “父皇!” 萧倦摆了摆手,张束连忙上前劝太子殿下先离去。 萧扶凃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结结实实磕了头行了大礼,才站起来转身离去。 萧倦望着儿子的背影,感慨道:“他是真的长大了,可惜,朕却没老。” 随后,萧倦叫来人,让最近看着些太子,看看他私下都在做些什么。还有其他的好儿子们,一并看看除了身体长壮了,心是不是也野了。 萧倦回到床榻前,掀开床帘,看着怯玉伮,心情转好。 他把怯玉伮抱起来,抱到怀里轻声哄着:“还是朕的怯玉伮最好,再怎么宠,也不敢妄想不该妄想的位置。” 萧倦得到过先皇毫无遮掩毫无保留的亲情,再看自己的儿子们,无论他们装得有多好,面上神情多真挚,萧倦也瞧不出几分真心来。只有畏惧、渴望、奉迎…… 萧倦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无尽欲望的餍足,往往他还没开口,先皇就百倍千倍地给了他。 久而久之他倦了,也习惯了别人如此的付出。先皇驾崩后,没人这样哄着他,他反倒以为那些都不算个“人”了。 怯玉伮是个例外,怯玉伮不乖,不听话,还摆脸色,可他是孩子,孩子需要教养,成长需要等待。萧倦可以等。 敏妃宫里。 大公主挥退了下人们,与母妃说些悄悄话。 自大公主回来后,敏妃的处境好多了。往常敏妃心如死灰,这宫里便跟冷宫似的。拜高踩低的奴才们以为敏妃儿女都被逐出了京,没了前路,不免就有些懈怠。 大公主回来后,整顿了一些母妃宫中的人,最近下人们听话多了。 敏妃躺在榻上道:“你父皇这三年来,未召本宫一次,本宫是彻底失了宠。 “不像丽妃那好模样的,又怀上了。” 萧暮雨宽慰道:“母妃,您有我和矩儿,都已长大成人。丽妃娘娘有再多的孩子,都还嗷嗷待哺呢。” 敏妃道:“暮雨,母妃知道你胆子大,当年矩儿那事,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矩儿绝不敢私交大臣。 “矩儿是个好孩子,什么都听你这个长姐的。明明你俩先后出生,大了一炷香时间而已。” 萧暮雨没有否认,问:“母妃是怪了儿臣?” 当年他年纪轻,空有一番野心,能力却还如闺阁娇儿,说话做事想当然,得了这三年教训,不冤。 敏妃抬手,抚上萧暮雨覆眼的薄纱,低声道:“你是我的孩子,从我肚子里出来,我就算怪所有人……” 敏妃声音更低:“哪怕是怪陛下,也不会怪你。” “暮雨,”敏妃抚着萧暮雨的眼眶,“你废了这双眼,才从幸陵回到烨京。我只恨,我没有本事,不能将你和矩儿都带回来。矩儿在苦地煎熬,也不知到底如何了。母妃这心,日日夜夜如蚁啃食,心都要空了,你们要是有个好歹,母妃也跟了去。黄泉地府,咱们一家人,好过母妃孤孤单单的,在这深宫红墙里,老死一生。” 萧暮雨垂着眸,道:“母妃不会死,我不会,矩儿也不会。母妃你放心,矩儿会回到烨京的。不止是回到烨京。一切才刚刚开始,这路,还远着呢。” 倏地,有婢女敲门,说是二公主前来拜访。 萧暮雨收敛了神情,敏妃亦是嘴角微微扬起,一派温柔模样。 二公主娘亲难产病逝,生下二公主就撒手人寰。二公主被分给一个嫔妃养育,谁知那嫔妃后来也病逝了。 宫中人皆觉得二公主不祥,克母,又只是个哥儿,没有嫔妃愿意接手养育。 皇后准备接到自己宫中,被皇帝驳回了。 从此,七八岁的二公主就跟着奶娘过。 敏妃偶尔照拂一下,三年前发生那事后,敏妃对二公主越发温柔体贴。 这次暮雨能回来,多亏了二公主家宴上站出来,真是个好孩子。 午后。 林笑却终于醒来。 233忙问:【宿主,现在好些了吗?】 林笑却道:【好多了。】 233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宿主这样哭泣,哭得仿佛要把灵魂都哭出来。如果真哭出来了,也不知这样的死法算不算合理。】 林笑却有些不好意思。 233连忙道:【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我其实还挺羡慕宿主。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有各种情绪。我有类似的模拟情绪,但很遗憾,我只是系统,没办法哭出来。】 林笑却道:【笑出声,哭出来,有音效的。233想哭的时候,可以放音效给我听。那样我就能知道,你难过了。】 233道:【系统不会难过,系统只是模拟共情。我查了一下,情绪的发泄有利于身心健康,宿主以后若是伤心,请不要感到羞耻,尽情地落泪发泄,哪怕旁人听不到,我能听到。】 林笑却笑:【如果我成了哭包,你听着一定会头疼的。】 233心道,他不会头疼,没有头,可能会心疼,模拟了人心,大概是免不了疼的。 萧倦见林笑却醒了,垂眸看着他,好久好久,找不到言语说出来。 林笑却率先开了口,声音嘶哑:“陛下,臣想回去了。” 萧倦没说话,摇了下拨浪鼓。“咚咚咚——” “陛下?” 萧倦听了,把拨浪鼓塞他手里,还有泥人、陶鸟、骨哨、木鱼……全摆在林笑却手旁。 他道:“朕陪你玩游戏。” 林笑却抚上泥人,摸了两下,推开:“臣长大了,臣要回去。” 萧倦道:“只有没长大的孩子,才会一再强调自己长大了。你哭了好久,晕了很久,朕想了下,朕忽略了你的身体状况。你把戒尺烧了吧。” 张束连忙端来熄了又重燃的炭火盆。把戒尺也一并呈到林笑却手边。 林笑却没有抬手:“这是陛下的戒尺,是规矩,臣不敢无法无天。” 萧倦气闷。等了这么久,眼下都青黑了,一醒来又是这样。 林笑却浑身乏力,要自己穿鞋子走。萧倦抱住了他。 “你自幼失怙,无父无母,没人养你长大,所以才长不大。现在朕做你的父,朕宠你养你教导你,多少人求之不得,怯玉伮,你为何如此顽皮。” 林笑却胸膛起伏,气息又开始不稳,他问:“父亲就能决定子女的一切,父亲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想娶妻,陛下为何非要强逼。我可以当你的孩子,可以当你的臣子,我恭恭敬敬陪陛下玩这场游戏。但陛下能否给予臣最基本的权利。尊重一下臣不娶妻的意愿。” 萧倦抱着林笑却,抚上他红肿未消的眼眶:“怯玉伮什么都不懂,由着你来,你只会糟蹋自己。每天睡觉睡到日上三竿,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孩子不要,王位不稀罕,美人也不收。你还像个活人吗,你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何区别。” 林笑却笑了下,轻声道:“我愿意那样活。陛下强逼,我才会死得早。” 萧倦捂住了林笑却的嘴,他不想再听下去。 林笑却倦了,闭上眼睛,不放就不放吧。他再睡一觉好了。 萧倦缓缓松了手,林笑却也没有再说话。又一次直接无视皇帝,这次萧倦却没有再说什么不能无法无天的话。 他抚上那些戒尺,发了狠地单手折断。想全部扫到盆里时,又担心溅起火星子烧到这怯弱无能的怯玉伮,只能耐心地一片片扔进去。 林从济好歹也是个人物,他的儿子怎么就如此,如此…… 萧倦气闷到乏力,不抱怯玉伮了,站了起来背对林笑却道:“你要回,就自己走。不准坐轿子。” 林笑却一言不发穿鞋子,刚站起来就软下去,萧倦踢开火盆,把林笑却横抱起来,怒道:“你傻吗!脑子烧坏了!” 233反驳道:【变态乌龟王八,你脑子才坏了。】 林笑却没有搭理萧倦,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萧倦不明白,明明他已经给了很多,把最多的宠爱都给了怯玉伮。怯玉伮为何一定要如此忤逆他。 萧倦把怯玉伮重新放回床上,放到他摘的梅枝旁边。但怯玉伮只是将梅花扫了一眼,并不惊喜,更没有拿起来瞧。 萧倦看了梅枝良久,道:“把梅花拿起来,攥在手心。朕就不急着给你指婚。” 林笑却望了一眼梅花,有些怀疑萧倦说的是真是假。 萧倦道:“金口玉言。” 林笑却试探地伸出手,快碰到时又收回了手,他抬眸望着皇帝,声音轻轻的:“当真吗……萧倦。” 听到这声称呼,萧倦的气闷一下子凝住了。他道:“再唤一次。” 林笑却顺从地又喊了声:“萧倦。” 萧倦扬起了唇角,气闷散了,他低声道:“当真。” 林笑却缓缓拿起了梅枝,轻轻抚了下花瓣,其实梅花挺好看的,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想到肯定是萧倦搞来的,就不想碰。 他现在拿着梅花枝,爱抚了下,心声轻轻说了抱歉。他不该把对萧倦的怨牵连到梅花身上的。 林笑却凑近,闭着眼睛细细嗅闻了下,淡淡的,幽远,是美丽的梅花。 萧倦瞧着林笑却待他摘下的梅这样轻柔,神情平和许多,道:“冬日宴上,朕会选取资质好的哥儿,留在宫中由皇后亲自教养,朕给你慢慢挑选的时间。等你及冠后再做决定。” 233听了,道:【可以。宿主答应吧。只要不是立即指婚就有余地。能拖一时是一时,等走完剧情,宿主人都没了,也不可能娶妻生子了。】 233主要是担心宿主继续犟下去,惹得皇帝加倍变态反而不好收场,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林笑却深思了会儿,想到那些哥儿以后的命运,抬眸看向萧倦,问:“及冠后,臣没有娶的哥儿,陛下可以让他们风风光光嫁出去吗?” “冬日宴后留在宫中的名义也不是给世子选妃,”林笑却道,“而是当成一种恩荣,皇后亲自教养过的恩荣,到时候出嫁,皇室稍微添一点嫁妆。陛下,可以吗?” 萧倦瞧着怯玉伮抬眸望他的神情,那样期冀,而不是垂着眸一言不发。 萧倦答应了。 敏妃宫里。 二公主走后,敏妃与孩子又说起了悄悄话。 敏妃询问萧暮雨让二皇子萧矩回来的办法,萧暮雨抬手抚了下眼眶,想到自己给出去的覆眼白纱,唇角轻扬。 萧暮雨没有仔细回答母妃,只是让他放心,他心里有章程。 父皇如此宠爱怯玉伮,还要给怯玉伮娶妻生子。萧暮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压根不信这是单纯的父子情。 既然父皇非要让怯玉伮留后,有什么比让他来更好呢? 他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若与怯玉伮成婚,生下的孩子既有怯玉伮的血脉,又有父皇的血脉。 他手里没有现成的筹码,那就自己生一个。 萧暮雨缓缓思索着,这只是其中一条路,接下来还得看看父皇到底对怯玉伮的情意有多深,才好做决定。 萧暮雨安抚好母妃,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得精致窗棂,没有殿外风景,才想起门窗早就紧闭。 小世子呀,萧暮雨心内轻叹了一声。他十八了,身为公主不能不嫁人,与其随便被指派一个,不如自己挑选个有利又合心的。 36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6 “骗孤也好。…… 最近宫中传出消息, 陛下有意从臣子亲属中挑选一批哥儿,由皇后亲自教养一番,作为代表哥儿品性的“仕君”。 挑选标准为德、容、言、工、艺等, 这批皇后亲自教养的仕君, 极有可能被赐给太子及各皇子、世子为妃。 随后又有陛下命令传出,冬日宴, 哥儿不必遮面, 若有才艺,可当众献艺,作为冬日献礼,礼拜神灵, 为来年风调雨顺祈福。 位低的臣子们为此十分激动。哥儿在社会上的地位低, 以往皇室娶妻纳妾, 虽有哥儿, 但身份多半只是侍妾。主妻基本都是女子。家里对于女儿和哥儿的教养亦有所不同,女儿按照一家主母的标准培养,容貌、才艺都不是最重要的, 要求德行言语和持家之道。 而哥儿在位低的臣子家里,多半是送出去作为妾室,一个添头。对于容貌的要求高、取悦人心的才艺亦有要求。 女儿出嫁为妻, 哥儿随嫁为妾的情况并不算少。 在平民百姓之中, 女儿和哥儿的地位亦是不同。女儿可以作为半子,出行不必遮面, 能够经商。而哥儿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赔钱货,皇帝萧倦展现对哥儿的偏爱之前,民间多有溺毙哥儿的举动。 自萧倦选中哥儿楚氏为妃,其余妃妾也全部是哥儿, 楚氏家族往上攀升,楚家的哥儿女儿多是高嫁。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哥儿在社会上的总体地位渐渐上升。 萧倦登基,楚氏为后,太子为楚后所出。自此,女儿出嫁为妻,哥儿随嫁为妾的情况也渐渐少了。 在位高的贵族臣子家里,就算是哥儿,也不是送出去的赔钱货。在萧倦登基以前,哥儿亦是作为当家主母教养。 皇后楚词招所在的楚家,以前不上不下,位于中层。楚家有心往上走,楚词招样貌自小惊人,虽是哥儿,但楚家亦是重点培养。 皇后楚词招的娘亲为哥儿,算是稍微低嫁楚父为正妻。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被当做个妾室送出去。在楚父眼里,若是普通美貌,作为妾室并不可惜。但楚词招样貌天姿国色,便说是第一美人,大部分也会赞同。 如此惊人,怎能草草平嫁出去,低嫁更不允许。家中父母对楚词招既有宠爱,看管也不能说不严苛。 宫中挑选仕君的消息传出去后,位高的臣子家里虽担心主要是给世子选妃,但家中除了哥儿还有女儿,为了哥儿得罪皇帝并不划算。且小世子那身子也不可能娶个十个八个的,余下的多半会被赐给太子和各皇子。 哥儿地位虽上升,但多半还是低嫁,牺牲一下对家族没太大作用的哥儿,搏一搏太子妃的可能,也无可无不可。 且被挑选为仕君,皇后亲自教养也是一种恩荣,家里其他的哥儿婚事会更容易些。 如此一来,除了定下亲事的哥儿,烨京里,其余的哥儿皆为此忙碌起来。 有一位低的臣子,甚至赶紧把自己亲戚家貌美的哥儿接过来,他家里没有哥儿,亲戚的哥儿也算是亲属。 这样一来,参宴的哥儿就太多了。张束为此还得先筛选一番。 丞相家里。 丞相荀游璋快被逆子气死:“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荀遂道:“爹,你听清了,我要当世子妃,就要当世子妃。” 荀游璋怒道:“你是想守活寡吗!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小世子身体病弱,大家都往外跑,偏你往火坑里跳!” “哪里就是火坑了?”荀遂不满道,“他人很好啊,很漂亮,很软,很娇……” 荀遂说着说着脸薄红,唇角也止不住轻扬:“哎呀,爹,你就是个没情趣的。根本不知道嫁小世子那样病病弱弱的才快活呢。” 荀游璋听了更怒:“情趣?你一个哥儿知不知羞,叫你读诗书你不读,一天到晚玩你的画笔,画些不知羞耻的东西别以为当爹的不知道。今天我就要把你的所谓情趣,全部从你进了水的脑子里打出去,来人啊,上家法!” 荀遂听了,脸更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他站着不动,就让荀游璋打。 打了两下,荀遂没哭。荀游璋眼眶先湿了。 荀游璋想起病逝的亡妻,悲从心中来,再也下不去手,让荀遂赶紧滚。 荀遂见自己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跪了下来,没再不正经,声音低低闷闷的:“爹,我知道我不争气,不能给你带来荣耀,总是让你生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不喜欢那些正经的规矩,我不想戴面纱,不想嫁给所谓的好丈夫,我就想自己选,不管结局如何,是我自己选的,我走下去。死了也甘愿。” “我不喜欢诗书礼易,不喜欢刺绣,我手疼,我见不得那样精细的东西,扎得我满手是血。我也不想持家,不想给丈夫纳妾,不想生孩子养孩子,不想活成一个人人都称赞的好妻子。”荀遂说着说着也开始掉泪,“我知道我骄纵,我德行不好不善良,容貌倒是顶尖的。” 说到容貌,荀遂骄傲地笑了下,但又很快低落下来:“德容言工,我占一个容字,艺嘛,画的东西也不是世俗能接受的。但我为什么要符合世俗规定呢,爹爹,我是您的孩子,我是大邺朝丞相的孩子,我为何要跟那些平民百姓一样,在规矩里苦苦求生。” “某种程度上,您可以制定规则,而我身为您的孩子,怎么能被规则束缚呢。”荀遂骄傲地抱住了爹爹的大腿,他投胎投得好,没办法,别人羡慕也没用。 荀游璋眼神平静下来,看着附近伺候的下人们,都是嘴严的心腹,有一个不记得的,荀游璋眼神下,心腹把那下人堵了嘴拉了出去。 荀游璋把荀遂扶了起来,走进看管森严的书房。 荀游璋教训道:“不知天高地厚,这世上,只有陛下才能制定规则。所有人都要守着规矩。为父只是陛下的臣子,是陛下指令的协助者。” 荀游璋摸了摸荀遂的头:“你以后要是再敢胡说,为父也保不住你。” 荀遂也知道方才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表示以后绝不会了。 荀游璋叹了口气,道:“遂儿,你是不可能嫁给太子的。嫁给其余的皇子也不可能。陛下对为父有所猜忌,为父只能越发谨小慎微。嫁给世子……” 荀游璋深思了会儿。哥儿不能不嫁人,他本来是想给遂儿招赘一个家世不成本事也平平的,堵世俗的嘴。遂儿想玩,婚后有他掌控,招赘进来的儿婿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但遂儿现在非要嫁给世子……陛下宠爱世子,比待亲生的儿子还好,荀游璋有所耳闻。 嫁世子……也不是不成。但—— 荀游璋问:“你当真是移了心只想嫁世子,对谢知池不喜欢了?” 荀遂哪敢说真心话,连忙表态不喜欢谢知池了,只喜欢世子那样的。 荀游璋道:“你若是真心便好,若不是,你再怎么闹,为父也不会把你送到宫中去。” 秽乱后宫,死罪。小世子身体病弱,太医们日夜守着才能活,就算成婚,多半也仍是住在宫廷之中。 荀游璋想到这,又不愿荀遂嫁世子了。 荀遂见爹爹竟然还是如此固执,两人又吵闹一番,之后荀遂还闹起绝食来。最终,荀游璋妥协了。 他抚着孩子的额头,眼神略显阴郁:“为父有时候会想,如此宠溺你是不是错了。” “宫中,不是家里。你进去了,再如何闹,也没有一个爹爹会如此宠着你。遂儿,你自己选的路,到时候后悔了,爹爹若是还在,爹爹把你带回来。爹爹若是倒了,遂儿,作为世子妃……”遂儿大概能活下去。 …… 丞相心知陛下不会选择遂儿作为仕君,相权一直是陛下想收拾的,荀游璋身处这个位置,既要恭恭敬敬,又不能坐等陛下收拾。一边为国为民,办事妥帖,向陛下展示他会是最好的协助者,一切以陛下为主,绝无二心;一边又谨慎增添势力,让陛下无法一下子就拔除。 每走一步,如履薄冰,但他不能不走。 至于谋反?军权牢牢掌控在陛下手中,他若是谋反,简直是身无寸甲让陛下砍杀。丞相只能在政事上谋划,增添自己的政治力量。 手上没有军权,与武将向来泾渭分明,这大概也是陛下能容忍他的缘由。 遂儿之前闹着要谢知池,名声已经不大好了。这次若要进宫去,名头不能是想嫁世子。 在一次向皇帝私下禀报公事时,荀游璋说完公事,起了个由头又说起私事。说是他孩子荀遂打小丧母,行事肆意了些,若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教诲一番,余生受益匪浅。他这个当爹的,亦能对亡妻有所交代。 丞相言辞恳切,又刚办好一件不小的妥帖事儿,皇帝萧倦听着,瞧了丞相一会儿,答应了。 不管丞相到底什么心思,一个仕君位置,并不贵重。 萧倦根本没打算把那些进了宫的哥儿再嫁出宫去,怯玉伮不喜欢的,分给太子、皇子做侍妾即可。若资质实在优异,家境尚可,为皇子妃也无可无不可。 至于荀遂,到时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嫁出宫的。 冬日宴的筹办如火如荼,宫里就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太子自是早就知晓。 明明早就知道父皇要给怯玉伮选妃,如今不过是日子逼近罢了,为何心中如此难熬。一把大火把心腔烧开,枯木粉碎燃烧殆尽,黑烟滚滚灰尘洋洋洒洒。这今年冬的第一场雪还没落,太子心底里的灰烬已经积满。 练武场上,太子不断拉弓射箭,箭箭中靶。静态靶射穿了,又开始骑马飞射,箭齐发,到最后箭都没了,太子仍然不肯停下。拿了长枪,让陪练的侍卫继续。 侍卫不敢伤到太子,小心翼翼,太子击飞了侍卫的盾牌,大笑起来:“孤没叫你们相让,若再如此,孤不慎砍杀了你们,也是咎由自取。” 侍卫们闻言,眼神一凝,收了陪玩的心。太子萧扶凃也不为难他们,换了木剑,双方继续。 木剑虽有可能伤到太子,但不至于害了性命,侍卫们稍微放开了一些,太子萧扶凃仍是不够尽兴。让他们拼啊上啊磨蹭什么,侍卫们勇猛了一些,却还是不敢用尽全力。 太子到最后扔了木剑,大笑起来:“孤要的是比武,不是叫你们哄小孩子。你们当孤是傻的,瞧不出来你们的退却。孤不怪你们。” “你们怕,孤知道。”练武场上,夕阳的光洒满如血,太子在血红中狂放地笑着,毫无以往君子之态,他头发散乱,浑身汗湿,鼻尖汗水滴落,取了一把利剑开始独自杀伐,到最后浑身力气散尽,手微颤得快拿不起剑,太子的笑意淡了。 他低声道:“你们却不知,孤也怕。” 侍卫们畏惧太子,而太子也得在皇帝面前跪下。 萧扶凃扔了长剑,夕阳已经落下一半。萧扶凃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半张脸仍然汗水洒落红光一片,另外半张脸,已经隐没到灰暗中了。 侍卫们远远地散开,萧扶凃扔下剑那刻,散在四周的侍卫皆跪了下来。 太子萧扶凃站在中心,望着天色。天快黑了,怯玉伮会不会怕。他已经好久没有给怯玉伮讲故事听,他要去找他,找到他。 快走到永安宫的时候,黑夜里开始下雪。 萧扶凃浑身的汗冷了,或许此刻的他就像一头野兽,散乱的长发,不整的衣冠,浑身的汗臭,没有哪一处符合太子的身份。 这头猛兽从前蜷缩在心中,今天他太累了,不藏了。 天上的雪簌簌落,林笑却还没睡,他看到下了雪很是开心。 一年了,他又看见雪了。 在屋子里透过窗看了会儿,林笑却想去庭院里瞧。 他从床上爬起来,山休赶紧给他披好衣裳,劝主子睡觉。林笑却摇了摇头:“我要去看雪。” 庭院里挂着宫灯,林笑却披着斗篷走出来,兜帽边缘毛绒绒的,山休赶紧把兜帽给主子戴上。就算看雪,也不能淋雪。太冷了,主子受不了的。 在落雪之中,宫灯的光泛黄,雪也变得金溶溶的了。 林笑却抬手接,山休焦急不已,赶紧用自己的袖子挡住,不让雪落到主子手心。 林笑却蹙起了眉,山休见了,心倏地一疼,明白自己僭越了。他慢慢地将袖子挪开,这今年冬的第一场雪,落到了主子手心。 林笑却浅笑起来,双手都摊开,他接着雪,含着笑,倏地就瞧见了阴影里的太子殿下。 萧扶凃站在角落里,不准人通报。 他担心自己这模样会吓到怯玉伮。他不想走,也不敢进,站在阴影里,等雪将他彻底洗净。 林笑却连忙上前,往萧扶凃的方向快步走来。 到最后小跑两步,一把抱住了萧扶凃。 “殿下,您怎么了?” 萧扶凃道:“怯玉,快松开。孤身上有灰、有汗,太脏了。” 萧扶凃的声音低哑,好似一把刀断了落土,砸尘里听得人发慌,林笑却心中一颤。 他捧起萧扶凃的脸颊:“不脏,不脏的。” 萧扶凃笑:“你骗孤。” “骗孤也好。”萧扶凃望着怯玉说,“下雪了。” 林笑却声音哽咽,“嗯”了声。 萧扶凃慢慢推开了林笑却的手,他得回去了。回去沐浴,回去洗净,等明天他回到太子的模样,他再来见怯玉。 林笑却不让他走,林笑却拾起他的手,说他受伤了。 掌心磨破有血迹,萧扶凃合拢了手掌,说不碍事。 林笑却道:“殿下,我帮您上药好不好。” 萧扶凃不明白,怯玉怎么开始对他用敬称了……想起来了,他检查怯玉,怯玉离他就远了。 37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7 冬日宴 下雪了。皇后娘娘披着大氅出了寝殿。 如果现在去梅林, 能遇到一个堆雪人的少年吗。那雪人小小一个,巴掌大,怯玉伮说他的雪人不输给任何别的, 虽然小, 可是沾了梅花的香,就一点也不逊色于谁了。 楚词招抬起手,接这漫天的雪, 雪落到手心会化,他们的过去也融化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在意,刻在心间门,不愿解脱。 冬日宴到了。 官员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赴宴。占地极广的宴厅里, 各色美人花颜月貌, 交相辉映, 一时之间门, 说不清到底是这皇宫里极其精美的宫灯把宴厅照亮,还是美人们似有若无羞怯的眼神流转,叫这满堂光亮了起来。 开场,钦天监的人捧着冰冻保存的初雪一步步上前,边走边念着祝愿来年风调雨顺的祈福祝文。 “……土反其宅, 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 草木归其泽!”* 捧着初雪念祝文的人身后,是两排样貌干净的少年郎,左手捧着玉钵,装着梅花瓣上滴下的雪水,右手拿着梅枝, 沾了雪水轻轻一洒,是为冬日赐福,乐迎新春。 林笑却静静地看着赐福的仪式,皇帝萧倦瞧了两眼便看向了林笑却。 萧倦没在怯玉伮的面上发现喜悦,这明明是为了他准备的冬日宴,是给他挑选妻妾,昨夜的时候,萧倦已经抱着他说过了,让怯玉伮好生瞧瞧,喜欢哪个,宴后告诉他。 怯玉伮在他的怀里,只是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 萧倦抚上他的脸庞,从眉眼一直往下,摸到唇瓣,萧倦问:“你最近怎么恹恹的,又不舒服?” 林笑却只是想到太子,那日太子最终还是离开了,没让帮忙擦药,太子手上有血迹,也不知当时有多疼。 林笑却看着太子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不见,太子一向矜傲,这次却连离开都想躲着他,偏往灯光昏暗的角落里走,一转眼,就瞧不见太子殿下了。 殿下去得如此匆忙,大抵是不想被他瞧见狼狈模样。林笑却望不见背影了,抬头望雪,洋洋洒洒,无边无际,他问233,明天这雪会不会覆盖天地,233说会的。 【天也苍苍,地也茫茫,大片大片的寒凉。宿主要记得添衣裳。】 林笑却【嗯】了声。 233问林笑却是不是难过了。 林笑却很诚实地回答:【难过。但生为人,不免会产生许多情绪。喜怒哀乐,都在其中。个中滋味,尝了,才知道是甜是苦。】 林笑却的思绪在萧倦的打扰下收了回来。 他道:“没有不舒服,只是浑身没力气。冬天来了,衣衫太厚,总觉得走不动路。” 萧倦将林笑却抱得更紧,让他走不动就坐轿子,坐马车,但不准贪薄脱衣裳。 林笑却应了。 萧倦抱得紧紧的,心里空空的,他问林笑却有没有想说的,林笑却说没有,太累了。 萧倦没有勉强,只是道:“唤一声朕的名字。” 林笑却道:“臣不能总是逾矩,不合规矩的事做多了,难免招惹上杀身之祸。” 萧倦听了,让张束把打好的长命锁都送上来。 足足一百个,好几个小太监一起抬上来。萧倦道:“一百个长命锁,长命百岁,朕护着怯玉伮,怯玉伮不会有事。” 林笑却垂眸瞧了,心中觉得好笑,不是数量多福气就大,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劳民伤财,他能活个二三十都算不错。 席下的冬日赐福结束。林笑却心神流转。各大臣家的哥儿们以冬日献礼的名义献艺。 荀遂本来是不想献什么艺的,爹爹都给他办好了,既然仕君位置都内定了,为何还要忙忙碌碌弹琴演奏唱诗歌。虽说名义上是献给神灵瞧,但实际上不就是席上这些人看? 如他这样的,出去献艺反倒是失了身份。可是……凭什么让那些不如他的人出风头。 小世子在席上瞧着呢,爹爹把他送进宫里,让他自己努力,要是跟世子没成,就回家去。 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可不是为了无功而返。 皇子们也在席上,六皇子又忍不住看向荀遂。荀遂今天装扮比往常华丽些,落在席上如一朵睡海.棠,十分惹人眼。 荀遂没管六皇子,瞧了小世子一眼,见小世子认认真真看着表演,根本没注意到他,心里发闷,心道,有什么好瞧的,等会儿轮到他的表演了,让这小世子见见什么才是艺术。 快到荀遂了,一小太监过来提醒。荀游璋见了,赶紧抬手,袖子捂住半张脸,只希望遂儿一会儿别太丢脸。 他劝也劝了,遂儿非要献艺,只能由他去。 在荀游璋眼里,他孩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嚣张跋扈净惹事。可等到荀遂穿着一身男装,从殿外落拓走来,荀游璋垂下了手,坐直了身躯。 在荀遂走进来之前,小太监们迅速铺好了干净的地毯,画布亦铺其上。丹青之墨也放在了排演时的位置。 伴舞的舞姬们未穿鞋,着干净的长袜,身穿玄衣,有序柔美地进场。伴奏的乐师也已准备好。 荀遂着一身红,和状元郎的衣裳有几分相似。荀遂亦未穿鞋,只着袜,戴着手套,拿着极粗大、小扫把似的的毛笔,踏上了特制的画布。 小太监们拿着特制的花灯打光,花灯内,灯火透过雕刻的花纹透过去,影子投射在舞姬和荀遂的衣衫上,如夜空云影。 荀遂落拓不羁往前走,似是醉了酒。每走一两步,伴舞的舞姬就勾着他拉着他如同山中精魅,荀遂不会跳舞,但这世上能跳舞的多了去了,他选择扬长避短。 舞姬一边勾他一边水袖翩翩,荀遂被带动仿佛真被精魅拉了去,但毛笔手套鞋袜沾了墨,分明是借着舞姬的动作顺手挥舞绘画。 一个舞姬抢着了,另一个舞姬好似鬼魅又翩翩过来勾他向前,荀遂甩着毛笔,头发微散,仿佛一个读书人连忙推辞,不要,姑娘,慎重。 这时的伴奏也讨巧,很是戏谑,声、光、色融合,林笑却在席上瞧得笑眼弯弯。 小太监们换了花灯又开始打光,如云似梦,荀遂推辞着退后,脚步之间门山川现。精魅们抢得急了,荀遂差点摔倒,手一挥,毛笔一甩,又是一道风景。 另一个精魅柔柔款款地揽住了他的腰,没让可怜的小公子摔下去。可惜还没温香软玉多久,又一个舞姬来了。 荀遂好不容易逃出了精魅之山,已然晕醉,仿佛南柯一梦般,他回头望,万里山河已见其形。 荀遂潇洒笑了两声,提笔落大字:夜行万里山河。 伴奏们仍在继续,舞姬们踏出了画布,在地毯上继续舞蹈。 荀遂取了挽发的发簪,头发彻底散落。 原来那发簪是一支小毛笔,沾了墨,在题字下继续作画,不过半晌,一幅小冬日宴图,随性而成。没有细致的容貌,只大概一个情态,追求一个写意,官位小的就是墨点一甩,官位大的稍微多两笔线条,龙座上的陛下花的时间门第二,花时间门最多的,是他的小世子。 画完了,荀遂回头看山河,潇洒而去。又似喝醉了酒,脚步挪移之间门,添补舞姬沾了墨踩到的地方。 荀遂踏出了画布,小太监们徐徐将画布掀起。 一副万里山河并小冬日宴的画作成形。写意风流,洒脱豪迈。 以身作笔,以身入画。林笑却率先鼓了掌。 舞似睡海棠游于月夜墨海。画作徐徐展现在众人面前,万里山河图,冬日宴作章。 林笑却对这场表演的喜欢明晃晃,荀遂略为得意。他早打听过了,小世子喜欢看话本听,他干脆就添了故事元素,排了好久,可累死他了。 不过嘛,追求人总是要投其所好的。不这样,怎能让小世子记住。 之前对谢知池,无非强取豪夺,状元郎身板硬,强夺就强夺了,也不会怎样。当然,强取强嫁皆失败,让人悲伤。 但面对小世子这样病弱的,怎能不怜香惜玉。就算在床上,恐怕也急不得。 昨夜,萧倦让林笑却好好挑,好好选,喜欢哪个告诉他。如今真有个喜欢的了,萧倦的眼神却冷了下来。 其他想跟着鼓掌的,在皇帝眼神的压迫下,被迫安静沉默了下来。 皇后娘娘的神情倒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只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娘娘攥紧了锦帕,那还是当初给怯玉伮拭嘴的那条,他一直留着,直到今天,指尖划破手心,锦帕沾了血。 娘娘垂眸,摊开手帕,早知道不该带这条锦帕的。可是心里的冰层要绵延万里,他不得不带上这沾了药汁的帕子治一治。 现在被他的血弄脏了,能算是水乳交融吗? 陛下杀人诛心,要给怯玉伮选妃,还让他这个当皇后的教养一番。要他亲自培养哥儿给怯玉伮当妻当妾。 陛下既然如此多情,怎么不自己收入宫中,夜夜笙箫,偏要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怯玉伮,在床上浑浑噩噩,就为了一个后代。 后代?后代是哥儿生的,是女子生的,什么时候后代成了男人的后代,哥儿和女子全成了外人。 皇后娘娘不能去看怯玉伮,这么多人在席上,他怎么能盯着一个外男瞧呢。 他只能不经意地看上一眼,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旁的皇子们,看太子,看宫灯,看表演,唯独不能看怯玉伮。 宴席冷得胜过殿外的冬天。林笑却微微疑惑,难道是他失了礼节。 太子就在他身旁的位置,瞧见怯玉伮不解,微微笑了下,也鼓了掌:“好一幅夜行万里山河,随兴所至,尽兴而返。” 六皇子微红着脸,鼓起勇气道:“没错,很好。” 宴会上的氛围渐渐融化,其余人也多多少少称赞起来。 画作被小心收了起来。沾了墨的地毯收起。 下一场表演开始,荀遂才换完衣衫,衣冠齐整地归来。 他心道,这下小世子该记住他了吧。 谁知,小世子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这时场上的表演了。根本就没注意他回来了! 荀遂不知,林笑却真的只是看表演而已,对表演的人并不会有非分之想。他忙碌了这么久,忙得偶尔晚膳都不用,瞎忙活了。 也不对,至少勾着了六皇子。荀遂一进来,六皇子就注意到了,什么表演都顾不上,只知道瞧荀遂了。 冬日宴结束后,官员携哥儿们行礼后散去。 荀遂气得要发疯,后半场他怎样明示暗示,小世子压根不朝他看。他长得不好吗,那些哥儿哪有他长得好看,他准备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为谁这般付出过,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还在轿子里,荀遂就气哭了。 宴会结束。林笑却本想回到永安宫好好休息一番,萧倦半道上就把他劫走了。 下人们都退下,萧倦把林笑却抱起来,问他有没有喜欢的。 萧倦胸膛起伏着,呼吸沉沉,存在感太强烈的呼吸,让林笑却不适。他扭过脸,稍微离远了些,道:“陛下希望臣的回答是什么,臣就答什么。” 萧倦道:“朕看你是喜欢那个荀游璋家的。长得不过如此,跳得鬼魅横生,画得更是一塌糊涂,也就你没见过什么好的,才会觉得欢喜。朕给你挑更好的。怯玉伮,不要降低自己的品味,不要去多瞧那些不值得一看的人。” 萧倦当然要给怯玉伮娶妻纳妾,但只是让怯玉伮接收而已,没叫他多瞧多看。 萧倦不知为何,心中止不住地火燃,他解了氅衣、解了外裳、中衣,就穿个里衣把怯玉伮抱怀里,还是觉得不够。 怯玉伮为何身体如此脆弱,需要穿得如此厚实才能够不得风寒不生病。 萧倦道:“怯玉伮,朕是在教导你。你没有行过床事,张束,把春宫图拿来!朕今天就教教怯玉伮,哥儿到底是怎么趴着的。” 林笑却一直侧着脸庞,不言不语,萧倦掐住他下巴,摆正,面朝自己:“你怕什么,朕没有惩罚你,朕只是叫你听着看着学着。” 林笑却抬眸:“臣不看春宫图。臣明白怎么做。” 萧倦抚着他眉眼:“你明白?谁教你的。谁私自告诉你的。” “有谁爬了你的床,你偷偷摸摸地跟人做过了。是吗?”萧倦笑,“怯玉伮啊,你怎么这么愚蠢,把那人说出来,朕会让你明白,瞒着朕的下场。” 林笑却听得恼了,也笑:“这不是陛下亲自教过,臣虽愚蠢,在陛下的教导下,也该明白了。” 萧倦气消了些:“没有就好。朕养你教你,你需要的朕会送到你手里,但怯玉伮,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哥儿也好,房事也罢,只是消遣,你若是着迷上了,就不要怪朕帮你戒断。” 春宫图抬了上来,宫廷的民间门的好几十本。 萧倦随手拿起一本,翻开,道:“朕之前教你的,只是让你知晓,你那处能用。真正的云雨,你根本不会。” 林笑却不想看,萧倦偏要他瞧。 林笑却瞧着那些图,心如止水。反倒是萧倦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最后竟…… 林笑却蹙起了眉,挣扎起来,要脱离萧倦的怀抱。 萧倦制着他,不让他离开:“急什么,看完了自会放你回去。” 萧倦的声音滚烫,就在林笑却的耳侧,林笑却痒得微仰起下巴,轻轻喘息。 他倏地问:“每个父亲都会这样教导孩子吗? “陛下,您有需要,可以与您的妃妾巫山云雨。” 林笑却仿佛双脚已在悬崖之外,就靠着萧倦那手揽着腰。无论萧倦松手,还是把他拽上去,都是林笑却不能承受的。 萧倦只是让林笑却继续看,继续瞧,到底有多少花样,到底能办出怎样的荒唐。 林笑却只觉荒唐不在书之内,在书之外,在这个深宫大院里,萧倦指鹿为马,将平常事说得荒唐,将滑稽事定为平常。 他是帝王,他说出口便是金口玉言,旁的人只会迎合吹捧奉承。 林笑却问:【233,谢知池还在当宫奴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233问:【宿主想离开这个世界了?】 林笑却道:【不,我只是很好奇,萧倦跟谢知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展感情的。萧倦一天到晚把我当龟孙养,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谢知池。】 233沉默了会儿,道:【宿主可以刺激一下萧倦,皇帝应当知晓。】 林笑却沉思了会儿,选择抬手覆上春宫图。 他道:“陛下,臣的心其实一直没有改变,臣心中只有谢知池,只是谢知池。再多的春宫图,也不能让臣动欲,反倒是陛下,为外物所扰。臣该回去了。” 萧倦满身的火一下子就熄了,他已经很久没从怯玉伮口中听到“谢知池”三个字。 他松开手,林笑却离了他的怀抱站在一旁。 只着里衣的萧倦那处如此明显,他却毫无羞耻之心,只是让怯玉伮把刚才说出口的名字再念一遍。 林笑却离远了些。灯火里,满地的春宫图。 “陛下,”林笑却跪了下来,“臣知道您疼爱臣,想给臣最好的。可这世上从来是各花入各眼,我想要的,不过是得一人心,此生不相离。” 萧倦头发披散,神情阴鸷。 “你为了他,又一次下跪。”萧倦道,“怯玉伮,你再说一遍你要谁。” 林笑却直觉不对,不敢再言了。 可萧倦站起来,身形高大,一下子连殿内的灯火都好似被挡了,没那么明亮。 太监们连忙上前伺候穿衣。衣冠齐整后,萧倦道:“太久没见月生,都要忘了他什么模样。把他带过来,堵住嘴,手脚绑了,让怯玉伮瞧瞧,宫廷里培养的宠奴,比什么谢知池谢知狗好玩多了。” 林笑却连忙站了起来,伸开手挡住,不让张束去。 张束急得跺脚,哎哟,这小主子不是火上浇油嘛。 果然,萧倦一脚踹过来,张束被踹倒了,林笑却眼见着也跟着倒,萧倦将他抱住了。 农猗眼力见儿也快,赶紧趴地上给张束当了垫背。 萧倦掐着他脸颊,迫使林笑却张了口:“朕好久没给怯玉伮刷牙,怯玉伮说话才会这么不中听。朕给你刷,朕轻轻地,把你洗刷干净。你就不会跟个两三岁的孩子一样,吵着闹着要会咬人的玩具。” 小太监们呈上了漱口茶、牙粉和牙刷,萧倦攥着牙刷像攥一把匕首,要把林笑却切割殆尽。林笑却闭上了眼,暗道大概要流血了。 可是奇怪,力道真的很轻,很柔,甚至手法比山休更轻更缓,一点都不痛。 但林笑却准备睁眼的时候,刷牙的工具换了。 萧倦将牙刷砸进水盆,水花四溅,他粗暴地净了手,用中指抚上怯玉伮的牙齿。门牙大一些,犬齿尖尖的,可惜跟怯玉伮一样没用,根本划不破他的指腹,尝不到他的血流。 萧倦暴怒未止,继续往里探怯玉伮的后齿,粗壮有茧的中指异物感太强烈,怯玉伮干呕,咬住了萧倦的手指。 萧倦这才尝到疼了。 但未觉更怒,反而心里踏实了些。 萧倦摸了摸林笑却的头,叫他咬得更用力些:“咬出血来,朕给你尝尝,万金之躯的滋味。” 萧倦以为找到了自个儿心空的缘由。原来是他对怯玉伮产生了善意,必须得学着割肉喂鹰,方能填补心中空洞。 他竟然也要做一个活菩萨了。教养之恩已经不足够,唯有割肉之痛才能叫怯玉伮彻底成为他的孩子。 林笑却因干呕不适落下了泪,萧倦还以为是感动的。 多可爱的孩子啊,多么乖巧,多么懂得感恩。 林笑却闭着眼,泪水滚落。他张开口,想叫萧倦把手指拿出去,但萧倦非要抵着他下巴叫他咬。 他又不是野兽,吃不了人肉,血只会恶心,不会觉得甘甜。这皇帝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又玩起了新的游戏。恕他是个念旧情的,相比这食人饮血、饮鸩止渴的疯狂,他更愿意当这皇帝的孩子,小猫小狗也罢,别逼他喝这皇帝的血,他会吐的。 可是不咬,皇帝就不离。林笑却落着泪,舔舐萧倦的手指。灯火里,面如玉观音。 直到月生被带过来,林笑却也没能咬破萧倦的手指。 萧倦摸了摸他的头,怯玉伮实在柔弱,叫他自己觅食无异于将断了爪的鸟放生。找死而已。 萧倦让人拿来匕首,他要亲自划破了叫怯玉伮尝。 张束连月生也不管了,连忙跪下膝行过来,哭腔道:“陛下!怎可如此!要喝就喝老奴的血,嫌弃老奴,就喝月生的!” 月生身披狐裘大氅,红色的狐毛似火一般。 大氅之下,只是一件极其单薄的衣裳。月生冻得微颤。 他戴的面具换了新的,妩媚之外,还带有献祭的庄重感。未被面具遮住的唇瓣,被口枷死死地堵住,他不能发出丁点声音,只有涎水缓缓流淌,狼狈中透着情玉。 这样一个如月清冷的人物,偏偏嘴被堵得变了形,让人不再把他当个人物,更无法与月比肩,只剩清碎只剩冷颤,被一脚踩在淤池里。溺毙了。 即使如此,面具之下,月生神情并不疯狂。他比山中念了数十年经的和尚还要波澜不惊。 在萧倦不再召见他羞辱他的时间门里,月生的痛苦仿佛已经沉淀,而那些过往的羞辱也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而谢知池是谁,月生已经不在意了。 他被生剥成了两半,所有的痛苦都叫谢知池背负,而月生只是月生,月亮里生出来的贱奴。 他可以如同最慈悲为怀的比丘,包容所有人对他的恶意,哪怕是要取他的肉饮他的血,他也不会反抗。 他寻求到了心底里彻底的平静,那便是没有限度的牺牲。 月生似和尚那样盘坐了下来,左手松缓覆着右手,如捧着一朵看不见的莲花。 他的身躯是簇拥着莲花的荷叶,在寒风中微颤着,如同符合了自然的韵律,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天然之美。 他滴落的涎水是他的乳汁,喂养这无形的莲花。 张束喊出来的“月生”一词,令林笑却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睫已经湿透,却仍然倔强地朝月生看去。 已经许久,许久,未见到他了。 月生面具下的眼眸垂着,并不看任何人。 白日荀遂排演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而成的艺术,没能让林笑却记住他的人。 而月生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眸捧花,却不可阻挡地落入了林笑却的眼里、心中。 38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8 谢知池……他…… 萧倦拿着匕首要划破指腹, 张束跪在一旁急急相劝,四周伺候的小太监们跪了一地。 春宫图四散,打开的图册上画满了云雨的男男女女哥儿。清淡些的讲究一个半遮半掩, 还画些花石假山增添情趣;狂放的就直接大开大合,原始粗暴人类倒退数百年重回远古, 幕天席地纵情欢畅, 猛虎恶狼在旁窥探。 在这一室的荒唐、银乱、暴戾中, 月生静静地盘坐着。 林笑却脱离了桎梏,没管萧倦到底要如何,他慢慢爬到月生跟前, 抬起袖子, 想为他擦拭涎水。 月生仍是静坐着, 垂着眼眸做一株冷颤的莲荷。汁液流淌, 为自己造池。 袖子抚上他的唇瓣, 碰着了口枷,月生的喉咙里似有喘意, 又似只拂过了一缕清风。 这风是甜的,把汁液也抚探得甜津津。 袖子湿润了,指尖也湿了,林笑却被烫着似的一下子收回了手。他慢慢爬到月生身后去, 他要为月生解下口枷。 可竟是有锁的, 一把精致小巧的银锁,牢牢地扣住皮质锁带。林笑却抚上那小锁, 好冷, 沾了一路的风寒。 他也是有锁的,一百把长命锁,刻满了祝福, 用来砸他,不消半晌便能令他死亡。 月生的锁没有祝福,只有钳制、侮辱、银秽。这锁不是为了锁住他的命留在世间,是要锁住他的灵魂与意志,叫他做个最听话无法反抗的奴隶。 林笑却没有钥匙,解不开月生的锁。他细细抚摩着锁孔,想着金钗能否捅破。 倏地,林笑却被整个抱了起来,毫无预兆地脱离了月生的锁。 太突然的悬空,林笑却吓得出了声,急喘不休。 原是萧倦发现怯玉伮不在了,竟然爬到那狗奴身边去。 他跨过惊骇慌乱的太监们,右手持着匕首,弓腰如恶狼,左手掐住林笑却的腰揽在了怀里。 萧倦的命令是绑了手脚堵住嘴,但张束摔了一跤给忘了,急急堵了嘴就带了过来。 萧倦一脚踩在月生脊背,不急不缓将其踩倒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萧倦道:“剥了他衣裳,绑住手脚,燃起大火,今日,就提前献祭春神。” 林笑却眼眸落下泪水,他双手搂住萧倦的肩颈,慌乱地求情:“不,不,陛下……是臣的错。” 月生倒在地上,颈项被萧倦踩住,萧倦只需稍稍用力,脚下的月生便要香消玉殒。 林笑却搂住萧倦,哽咽道:“陛下的血,臣饮就是了。臣咬好不好,臣用力的。” 林笑却凑近萧倦的颈项,张开口咬了上去。初时怯怕不敢,但想到月生若因他而死,恐怕以后再也无法卸下这沉重的负担,他用力啃噬,强迫自己一心一意只是用餐而已,最终咬破了萧倦颈项的肌肤,尝到了丁点血腥。 林笑却泪水簌簌落下,润湿唇瓣和血水交融。萧倦右手松了,匕首落到地上,离月生相差不过一寸,匕首落倒,月生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松了匕首的萧倦,爱抚怯玉伮的后脑,让怯玉伮不要害怕,他是帝王,除了他,没人能伤到怯玉伮。 萧倦抱着怯玉伮回到榻上,怯玉伮仍然舔舐着帝王的颈项,嗷嗷待哺的可悲幼鸟。 张束捡起匕首,赶紧收了起来。生怕帝王又要划破自己的身躯,天子怎能有所损伤,陛下坐拥江山万里,多少人的性命把握在陛下手中。陛下若是划破指腹,这血滴落出来,足够下面的人淹死在血河。 萧倦抚摸着怯玉伮的长发,心中终于得到了浅浅一层的满足。古有帝王吃斋念佛,他倒没兴趣供奉佛祖。这世上没有神灵,只有他是天底下唯一的帝王。如若真有佛祖至尊,那也该是他本身,怯玉伮是不听话的爱宠,他慈悲为怀将他喂养,再合理不过。天长日久,怯玉伮的血肉全换成了他的,便能与他共享长寿,百岁无忧。 典籍上,人肉人血作药引,救得至亲性命。怯玉伮虽不是他的血脉后代,但帝王的抉择,远比所谓的血缘更圣洁浓厚无法斩断。 萧倦抚摸着,稍离了些,四指并着往手心微拢,几个小太监便把月生抬到了萧倦脚边。 吃饱喝足该玩游戏了。 萧倦轻轻拍了拍怯玉伮的背,让他不必再舔舐,怯玉伮抬起头来,湿漉着眼睫,红着唇瓣。过去他的唇色总是寡淡的,今日沾了血,艳色千里,胭脂濡湿明月。 萧倦抚上他的唇瓣,细细捻摩如爱抚月露,片刻后萧倦道:“当牛做马的游戏怯玉伮好久没玩,今天,是时候换匹更低贱的踩踏。” 林笑却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萧倦放在了月生脊背上。 萧倦踩着月生的手,让他爬起来。 林笑却想要离开,萧倦道:“给你当牛做马,还是在烈焰中献祭,怯玉伮,你选一个。” 林笑却沉默了。 月生毫无被羞辱的难堪与痛苦,他支起手脚,慢慢爬了起来。林笑却缎袜丢了,裸足拖曳在地毯上。 一匹幽山鹿,驮月影而归。影斜长,越过鹿身不离不弃。 小雨忽至,极清极凉。鹿仍往前,月影却被猎人捕捞,离了鹿远去。 行远,鹿回头,若有所失。 萧倦把林笑却扼在怀里,问他哭什么。 林笑却疑惑地抬手,摸到眼下,才发现泪水仍然滚落着,无法停止。 “你便是和尚,朕逼你破了戒,你也不该哭。” 萧倦的言语毫无道理,但他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只是林笑却会疑惑,和尚破戒是食肉,他破戒,却是饮了人血。 只有魑魅魍魉蛮荒野兽,才会以人为食。萧倦剥了他文明的外衣,将他置身荒唐的境地,最后还要不解地问一句,他哭什么。 大概是哭这尘世把疯狂当正常,把尊卑当天理,人人都踩在这大地上,却人人都分高低。站得高的,就把低的践踏如牲畜,受牲畜的供养,还要剥牲畜的皮肉来尝。站得低的,甘当那蝼蚁,日日夜夜忙碌不休,渴望上面的人漏下几粒食粮,填饱肚肠。中位者踩低拜高,奉迎上欺.凌下,日子久了,以为自己天生奴才,哪能直起腰杆做个人呢。 萧倦抚着林笑却的泪水,手指很快湿润了。那喂养得到的浅浅一层满足,在怯玉伮的泪水里消融殆尽,只留枯痕。 · 春日宴后,一些哥儿被选为仕君入了宫,住在专门的居所里,受皇后教养。 丞相家的哥儿荀遂傻了眼,他那玩意儿一直晃悠着,自由放荡,谁知入了宫,竟被锁了起来。 如此一来,就算他找到谢知池,也根本没办法干想干的事,空有本领,无法发挥,憋屈得荀遂想大叫。 排演了那么久没被小世子记住也就罢了,进了宫还要受这等钳制,荀遂艳丽的眼阴冷,毒蛇一般盯着同住一宫的哥儿。 那哥儿骇得脸色发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家父就是个小官,他根本不敢惹事,更何况这是丞相家的公子。那哥儿慢慢地退下,不敢碍人眼。 谁知荀遂上前一脚踹倒了他,骂道:“什么玩意儿,搞得好像我要打人似的。好啊,我满足你。” 又踹了一脚,荀遂仍然愤怒,跑出了专门的居所,要去找小世子。 由于是哥儿,宫中人不少知道是给世子爷培养感情的,也就没拦他。 荀遂怒气冲冲走到永安宫,汗水把额发都湿了。侍卫说要禀报才放他进去,荀遂骂道:“睁开你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是将来的世子妃,还不放我进去!” 侍卫仍然不放,世子爷不在,一个就告诉了山休,山休听闻是丞相家的公子,让放行。 云木合正在庭院里,山休邀他一起等世子爷回来。云木合听得是丞相家的荀遂来了,腿刚好的他赶紧转身,想回自己的屋子去。 但还没走出几步,荀遂就疾奔而来,捉住这走动的云木合问:“小世子在哪!” 荀遂气喘吁吁,非要离开就见到不可。谁知一抬眼,这不是那个逃奴云木合? 荀遂气炸了,还说这狗奴死哪去了,原来是藏在小世子宫里。好啊,荀遂兜头就是一巴掌,打得云木合倒在地上唇角流血。 山休赶紧上前拦,一众小太监也拦在中央。 荀遂骂道:“这是丞相府的逃奴,竟敢窝藏逃奴,你们再挡,连你们一起打!” 山休也恼道,什么丞相家的哥儿,嚣张跋扈,一进来就打人。沐云腿才好,这一摔可别有个好歹,让主子又担心。 小太监们拦着,山休把云木合扶起,询问:“没事吧,你快回去休息。荀公子我来对付。” 云木合心中惴惴,忧心荀遂把他的身份说破,好的不灵坏的灵,下一刻,荀遂就骂开了。 “云木合!你仗着你是谢知池的童养媳就了不得,在丞相府的时候就敢欺压辱骂我,现在还逃到永安宫里,你又想给小世子当童养媳不成!本公子看上谁,你都敢跟本公子抢,你等着,看我不过来收拾你!” 荀遂推挤着小太监们,小太监们死死拦着,焦急劝道:“公子公子,您等等,等等,等世子爷回来再分辨。到时候说清了就好。” “是啊,公子,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不叫云木合,他是沐云,平时最老实了,怎么可能感触欺压辱骂人的事。”那小太监心中暗道,分明是这丞相家的公子一来就闹闹嚷嚷打人骂人,沐云那么善良的人,铁定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是啊,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打条狗也得知会主人。您就等等,快,小匣子,搬椅斟茶,让公子暖和暖和,木炭盆端上来,天冷,把公子冻着了,世子爷也会心疼的。” “得嘞,得嘞,公子您快坐,没什么大不了,咱世子是最心善的人,一定会为您撑腰。” 荀遂气消了点,骂得他确实口渴了,接过茶喝了一口,谁知就看到云木合往外走。 荀遂顿时暴怒,狩猎场上受到的侮辱,这些天以来心中的不痛快,谢知池的百般推拒,一下子就给他点着了。 荀遂砸了茶盏,眼泪往外冒,不管小太监们怎么拦也非要打死这个云木合,方能消解心中不快。 如果爹爹在这里,如果他的下人们在这里,怎么可能让他被拦着,如此屈辱地被拦在这里根本冲不开。 荀遂大骂道:“云木合!你躲什么躲!你就是看我笑话是吧,从前你就看我笑话,叫你端个茶倒个水你也看我笑话,我怎么了?你就了不起,你最贤淑,你最牛,谁都比不得你!谢知池爱你,小世子也爱你,你最得意了是不是!” 荀遂哭嚷道:“这是什么道理,你不过一个乡野贱妇,却欺压到我的头上来!你以为你会个刺绣就了不起,本公子砸银子,砸一千一万,把你连同你的刺绣一起砸破!砸烂!” “爹!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荀遂跟个小孩子似的瘫坐下来,大哭不止。 他感觉天都要裂了。为什么进了宫什么都不一样了。没有人捧着他,没有人哄着他,爹爹也不能进宫来给他做主。 这群小太监都敢拦着他。 他的那玩意儿还被锁起来了,根本就用不了,想自己给自己找快乐也不成,之后还得学着读诗书刺绣品什么贤良淑德给丈夫当好妻子,给丈夫纳妾,什么鬼啊,这宫里到底什么鬼…… 他不玩了,他要回去找爹爹。不玩了。 荀遂哭着爬了起来,头发散乱衣衫也脏了,小太监们也不太好意思,没想到这丞相家的公子哭得这么厉害。 小太监们的安慰无济于事,荀遂肿着眼冷冷地盯着云木合。 云木合转过了身来。既然已经瞒不住了,那也不必再瞒。他这两三月,除了养腿伤,也在打探知池的下落。 随着跟宫里的小太监们关系日渐深厚,他在各种闲言碎语里,各种暗示引导下,终于得到了一点消息。 知池……知池他……云木合只是想到这里,心中就撕裂一般。 他本打算近期寻个好时机就跟小世子坦白的,小世子如果知道知池在哪里,没准会想办法救知池出来。 如果小世子愿意施以援手,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绝无二话。 如今不是主动坦白,而是被动暴露,云木合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竭力平静道:“荀公子,从始至终,只有你欺辱我,没有我欺辱你的权力。 “您贵为丞相公子,我只是乡野贱民。可即使是贱民,也是陛下的子民。若这天下的贱民全都丧命,荀公子,您自是清净了,恐怕该烦恼的就是您的父亲。 “您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到时候您的父亲还得种田插秧养蚕织布养活你。百姓们兢兢业业,不过是想守着乡土吃一口饱饭,其余的没有太大奢望。赋税、徭役……我们没有怨言。可您等贵公子,若是不给人活路,我们死了也就罢了,可怜您的老父操劳半生,还得学着躬耕。” 云木合想说的不止如此,他想说的是这些所有的贵人们,踩在贱民的头上,没了贱民可踩,不就跌下去了。 还有当今的陛下,天下人都没了,这江山他一个坐着,也是等死。 但云木合只能扯着荀遂说事,不能提其他半分。即使只是扯着荀遂说事,庭院里的小太监们还是全都安静了下来。 心中虽有触动,但更多的是恐惧。他们不明白云木合为什么要说如此僭越的话,什么百姓什么天下什么赋税徭役,那不是他们这等奴才该关心的。 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伺候好主子,得主子施舍的饭吃。 云木合说完了,心中更痛。知池苦读多年,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走来,不是为了进到这宫里当一个被欺辱的兴奴隶。 他知道,知池是做了讽诗讽刺皇帝,是该杀头的大罪。可知池的心性他知道,如果不是信仰崩塌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知池一步步走来,苦读诗书想要入朝为官,想要为百姓为皇帝为天下做事,可到最后……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么多年,知池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跟恩人说过的,一定要让知池活下去。可他本以为知池只是做了宫奴,只是伺候人而已,但云木合没有想到,不是床下伺候人的宫奴,是床上被人玩弄的兴奴。 他要怎么叫知池活下去……他都不知道就算把知池带出来,到底该怎么让知池活下去…… 他本以为是这皇宫太大了,他又断了腿,不能出永安宫,他才找不到知池。 他以为是这宫规森严,所有人私下不准交谈,所以他才找不到知池。 谁知道,知池是被藏起来了,藏到那惩戒阁,日日夜夜受着辱。不是没人知道,只是知道的一个字不提,不知的被人蒙在鼓里。 云木合平静的面上流下了泪水,他死死咬着牙,神情里不肯露出更多的苦难。 这么多年来,云木合吃得苦够多,但他的面容总是温和的。因为知池见了,心里负担会加重。 知池见了,会内疚会自愧会被沉重的恩情压垮。 他尽量如同恩人给的名字般,云淡风轻一些,他几乎不向谢知池诉说自己心里的苦,他永远都温和,永远都平静。即使发脾气,也不是癫狂如荀遂,见人就打,路边的狗都要被踹几脚。 养一个孩子,不是把自己的苦难倾倒让孩子承担,云木合竭力为谢知池遮风挡雨,把他养大,好好地养大。 可他养大的孩子,在这宫廷里白白葬送了。 荀遂听得云木合如此言语,哭骂道:“你竟敢咒我!” 云木合先前的言论,让安静的小太监们一时畏缩着不敢拦了。山休上前阻拦,被荀遂推开。 荀遂一步步走到云木合面前,抬起手掌又要打。云木合躲也不躲,睁着眼站在那里等他打。 荀遂抬起的手半天也没落下去,他瘫坐下来,哭着嘟囔着什么他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算人都死了,也是他养爹爹,不是爹爹养他…… 林笑却正坐着轿辇朝永安宫来。这两天萧倦一直召见他,下了朝就让他过去。 他没有再见到月生,但心底里渐渐地有了一丝怀疑。 最开始,月生在他眼里,就是皇帝的宠姬。皇帝变态,干出送宠姬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况且之前丽妃娘娘都怀孕了,这是已经生育的位份高的宫妃,萧倦都让丽妃娘娘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要他摸丽妃怀孕的肚子。 萧倦无法以常人论,林笑却心中又隐隐避着谢知池的消息。 明知其为宫奴,不管不顾心生愧疚有之;得到他的消息,救走他随后会被囚禁的畏惧有之;囚禁之后,不得不自尽,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山休秦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离开所有他认识的人,不舍亦有之。 诸多缘由,竟让他忽视了如此明显的表现。每一次,他提到谢知池,萧倦马上就会提到月生。 谢知池与月生似乎在萧倦心里,斩不断,非得连在一起。 戴着面具的月生,被堵了嘴的月生,癫狂地啃咬他的月生…… 萧倦那夜的话重回脑海—— “朕好久没给怯玉伮刷牙,怯玉伮说话才会这么不中听。朕给你刷,朕轻轻地,把你洗刷干净。你就不会跟个两三岁的孩子一样,吵着闹着要会咬人的玩具。” 会咬人的玩具? 林笑却心中一沉。谢知池……他找到他了。 轿辇一直往前,林笑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红墙绿瓦,冬日雪覆……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永安宫里,山休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天色,估摸着主子要回来了。 这件事不能被主子知道。 谢知池怎样,云木合怎样,荀遂怎样,山休不在乎。 他只希望主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而不是冒着得罪帝王的风险,去救谢知池。 即使现在陛下宠爱主子,可就算是至亲父子,也没有儿子觊觎老子宠姬的道理。 况且……山休心中隐隐的嫉妒再一次冒了出来。谢知池,谢知池……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若让主子知道谢知池没有回乡去,而是就在这宫中,他当初隐瞒主子的事就彻底暴露了。 主子会原谅他,还是将他彻底推远,彻底不要他了。 山休望着云木合,心中说了抱歉,随即让小太监们把云木合先请了下去。 他走到荀遂跟前,蹲下,轻声道:“荀公子,您恐怕忘了一件事。主子喜欢的,是谢知池,不是您。” “主子若是知道谢知池就在这宫里,恐怕从此便是主子与谢知池相依相爱,没有荀公子的半分位置了。” 说完,瞧见荀遂怔了起来。山休未再多言,而是警告所有的侍卫与下人,不得告诉主子有关谢知池的任何事,包括今天发生的,嘴都闭紧了。 “若让主子得知,不止太子殿下,恐怕陛下也轻饶不得。” 小太监们心中一紧,俱都低下了头。侍卫们更是不会多言,他们日常连小世子都接触不到,只是守卫着这里罢了。 这里的差事算是满宫中数一数二的了,赏赐丰厚,太子殿下和陛下都关注着。他们哪会多嘴多舌管不好自己害得自己丢了职位和性命。 山休望着天色。这么晚了,主子怎么还没回来。 天冷,主子坐轿子里应当不会冷,可是山休心中,还是忧惧着害怕着,乞求这寒冬腊月,不要让主子着凉。 39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9 并未落雪,秦…… 轿辇里, 233问宿主,得知谢知池的消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林笑却想了很久,道:【没有高兴或不高兴, 我只能顺其自然。】 【叶会有凋落的那一刻,再猛的风刮过了也不会回头。233, 我只能往前,往前走, 即使心怀落寞。】 233问林笑却, 要如何才不会落寞。 林笑却望着帘外开始落起的大雪, 浅笑道:【我要跟所有人告别,好好地告别。了断这里的一切,以他们不知晓的方式。】 【我只是过客, 如果永远走下去, 我只会是个过客。即使身体再多伤痕, 不要使我的灵魂沾染血腥半分。233,】林笑却道,【无论如何,你会永远陪着我,对么。】 233那模拟的人心倏地很疼, 他缓了片刻才道:【当然, 我是宿主的系统,我将永远陪伴宿主。】 林笑却望着落雪,听着233的安慰,他倏地道:“停轿。” 他要下去走一走, 步行千里万里,路迢迢山幽幽,重生与永生是一份馈赠, 不要让馈赠砸晕头脑,要砸开心砸快乐,砸出一条一往直前的大道来。* 雪花落时无声,而风有声,即使是这最深最深的宫墙内,也能有自然的光色。多少人南柯一梦、一枕黄粱,梦醒时分,该从大槐树下起身,等店家的黄粱饭熟了,吃了继续往前。 林笑却步行着,农猗劝林笑却上轿子,说地上凉。他还打开伞要给林笑却遮挡。 林笑却笑着摇摇头:“不,不要打伞,和我一起走一走吧。路不远,不会着凉。” 农猗握着伞把,在小世子的目光下不知不觉点了头。 小世子继续往前好几步,农猗才回过神来。雪花落到小世子的发上、衣衫,农猗又是担忧又是觉得为什么不呢。 小世子想要雪落,就让它落吧。风雨霜雪,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小世子感受过了,才不会觉得这世上无趣。 农猗踩着林笑却踩下的脚印,跟着林笑却往前走。他心知这是逾矩,若有贵人计较,他便没有好果子吃。可是今天,农猗就是想这么放纵一回。世子爷走过的路,他也一一地走过了。 无论路远路近,终有抵达的那一刻。 小世子跟农猗道了别,踏进了永安宫。 农猗握着伞柄,望着世子爷远去的背影上前了一步,片刻后,又退下了。 山休终于等到林笑却回来,见主子发上、衣衫有雪,连忙把暖手炉塞主子手里,引着主子去浴室沐浴。 荀遂半晌前已经离开了。他冷静了下来,发现自己跟个疯子似的吵闹了一通,实在是丢人。 衣衫早皱了,头发也乱了,哭得像个花猫,眼睛肿着一定很难看。他不能用这样的形象见小世子,一点也不威风,他擦了擦脸瞪了山休一眼,快步跑了出去。 沐浴完,山休细细地给林笑却擦头发。 林笑却躺在榻上,浑身乏力。走了一路,累得不行。 山休问主子可还要吃些夜宵。 林笑却有点饿了,说要。 擦完头发,夜宵好了,山休扶起林笑却,让主子乖乖坐好,他给他喂。 林笑却能自己吃的,可是他看见山休眼里的期待,知道山休喜欢这样照顾他。没有多少相处时间了,林笑却尽力满足山休的愿望。 山休每喂一口,主子吃下了,山休乐得笑止都止不住,他问主子:“山休是有用的对不对,山休对主子有用,主子不会丢下山休。” 林笑却又吃下一口,轻声道:“山休,你有用,你的用处不在于照顾我。要对自己有用。” 山休摇头:“如果对主子没用,那就是没用的废物。被扫出门去,也是山休活该。” 林笑却明白,这不能怪山休,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见识过平等的世界。指责他这是自轻自贱冥顽不灵,未免傲慢了些。 林笑却吃了小半碗,洗漱罢就该睡了。 今夜的月圆,迷迷糊糊的,他想起之前问233的问题。 【主角受被虐身虐心,是怎样虐呢?】 233答:【天之骄子沦落为宫奴,被其他宫奴瞧不起,做些脏活累活。】 林笑却昏昏沉沉地想,在床上伺候萧倦,在床下又被萧倦侮辱,这是不是就是233所说的脏活累活。 林笑却想了会儿,不去想了。很多时候多想无益,他有些累,或许是这身体真的受不了风雪,只是走了一小段路,竟如此疲惫。 本要睡着了,又被人打扰。萧倦不知发什么疯,大晚上的过来,明明一起用了晚膳,明明说好放他回来睡觉。帝王的金口玉言,看来也不是那么真切。 萧倦一走进来,灯火都晃了下。林笑却睁开迷蒙的眼,该爬起来行礼的。可是不想行礼,不管了,爱咋滴咋滴,他不伺候了。 萧倦也未说什么,张束给他宽了衣,他就踏上了林笑却的床。 挤进一个被窝,把林笑却抱在了怀里。 林笑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林笑却没忍住,还是开了口:“陛下怎么来了。” 原来是萧倦睡前,问了林笑却回去的事,一小太监把他顶着风雪走了段路的事说了。萧倦都没来得及罚这些太监,带着张束就来了。 萧倦问林笑却为什么不坐轿子,要走路,是觉得轿子不够华贵吗。他已经命人去做新的。 林笑却昏昏欲睡,萧倦的胸膛很暖和,他没忍住往萧倦胸膛里挤。他轻声道:“我有腿的,腿用来走路。我也有手,手可以穿衣刷牙吃饭。陛下,臣也希望臣还是那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可是臣确实长大了。” 萧倦不明白林笑却对自己的事自己做的执念,有那么多趁手的工具,那么多下人伺候,为何非得劳累自己。 萧倦抚上怯玉伮的脸庞,不想他睡觉,想他睁开眼瞧着一路赶来的皇帝。 怯玉伮是他的,整个大邺王朝都能供养怯玉伮,以后再敢自己乱跑,得了风寒伤了身,看他怎么罚他。 萧倦咬破了手指,张束都没来得及阻止,又不敢发出声音吵到小世子,只能看着萧倦把滴血的手指挤入了小世子的口中。 林笑却蓦然睁开了眼。 萧倦叩开他齿关,林笑却不要,萧倦直接将他抱起来,喂孩子似的要他舔舐。 林笑却不明白萧倦为什么执着于要他饮他的血。什么血是药引全都是骗人的,他一个皇帝连这都不知道吗。 萧倦不准林笑却掉泪,他道:“你听话,就能跟朕一起长命百岁。即使几十年后,朕老了,也能护着你。 “你不是朕的孩子,不能够继承皇位,朕会给你封王。除此之外,太子有的,朕会给你更多。”萧倦之前询问过太医,怯玉伮能否长命百岁,太医跪着不敢答。 萧倦又问九十、八十、古稀、耳顺、半百、不惑、而立……最后萧倦暴怒地拔了剑,太医才急迫答道:好生养着,不再疾病缠身,或能不惑。 萧倦根本不满足于怯玉伮只活个四十载。他是帝王,是要活到百岁的,怯玉伮小十六岁,也该活个八十四,等到他驾崩了,抱着怯玉伮一起入棺入皇陵,享万世香火。 林笑却把萧倦指腹的伤口舔了,嘴里都是血味。萧倦摸摸他的头,把手指取了出来。 林笑却闭着眼说不想再舔血了,他不要做蚊子,不要做鬼,他吃饭饮茶不饮血,不吃人肉。他说得迷迷糊糊的,又困,又申诉个不停。 萧倦带着伤口的指腹抚上他的唇瓣,让怯玉伮不要再说了,困就睡,都这么困了,再嘟嘟囔囔,一会儿不让他睡了。 林笑却跟他讲,不能这么霸道,父亲不是这样当的:“如果陛下真心疼爱臣,就该给臣,臣想要的。而不是陛下觉得好的。” 萧倦说怯玉伮太小了,分辨不清什么是好是坏。由着他来,只会把自己身体搞坏。 萧倦又说,他不是父亲,他是君父,怯玉伮要乖,不要闹,他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会喂养好怯玉伮。 林笑却问:“难道臣是您养的小猫,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躺在陛下怀里当个吉祥物。” 这句话不知哪个字触动了萧倦,竟让萧倦那处…… 林笑却倏地推他,想骂萧倦不要脸,又不敢骂。 萧倦紧紧抱着怯玉伮,不让怯玉伮逃掉,他说不要急,等会儿就好了。 这一等,等到林笑却睡着了都没好。 萧倦些许迷茫,君父会抱着孩子抱着抱着昂扬吗。 萧倦迷茫到了快天亮,一晚上他都在听小猫崽崽的呼吸,轻轻的,缓缓的,特别好听。每次想睡了,又提起精神继续听,不知不觉竟然天都快亮了。 张束说该上朝了。 萧倦那一瞬,竟想着从此君王不早朝。但是家里的小怯玉伮太娇了,他要稳稳地操持着权柄,才能给怯玉伮最好的一切。 萧倦从来不知付出会是一件快乐的事。但现在只是想着怯玉伮会永远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类似快乐的情绪。 萧倦手上的伤口昨夜就被张束叫来太医敷药包扎了,怯玉伮睡着了,太医脚步都轻轻的。 萧倦瞧着包扎的伤口,颇感无趣,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又没有割肉下来喂。 为了避免朝臣猜议,萧倦剥了干净的布条,上朝去了。 萧倦走后,林笑却迷迷糊糊醒了。占他床的皇帝终于走掉了,那么大一个皇帝,他都不能翻滚,只能呆在萧倦怀里,又热又壮,闷死了。 可这么大一个热源不见了,又有点冷。山休连忙弄了汤婆子暖脚,热乎乎的,林笑却这才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果然,睡眠治愈一切。 就算有再多的情绪,经过一夜的沉淀,也在朝露中自然而然地蒸发了。 为了避免萧倦下朝来又找他过去,林笑却连忙洗漱了穿好衣裳拿着出宫的令牌往外走。 山休连忙道:“主子,坐马车。” 现在这宫里,除了皇帝能在皇宫里坐马车,小世子也能。皇帝特赐的恩典。 林笑却随口应了,笑着想出宫玩一趟。来这世界一遭,临走了多看看才不遗憾。 马车一路出了皇宫,林笑却让先去威侯家里。他想看看追风和踏雪怎么样了。 到了威侯府,下人们看见马车上明显的皇宫标志,连忙去叫了管家。 管家一来,见是小世子,赶紧迎了进来。 “追风早好了,”管家道,“每天跟在踏雪屁股后头,吃草料都叫不走。非要踏雪吃完了,它才卖惨去吃。威侯府哪缺它吃的,一天到晚净作怪。” 林笑却听得直乐。到了干净整洁的马厩,正不耐烦追风的踏雪见他来了,挤开追风走过来。 林笑却抬手摸了摸踏雪马头,踏雪懒洋洋的,很享受的样子。 管家道:“踏雪喜欢世子咧。踏雪谁都不喜,连侯爷也不怎么搭理,追风更是懒得看。唯独每次世子来了,哪还有那烦人劲儿?主动挤过来亲近世子还来不及。” 踏雪仿佛能听懂似的,打了个响鼻表示再说它可不乐意了。 管家笑骂:“这熊孩子。” 侯爷连年征战,也没娶妻生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喜欢上了世子爷。管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侯爷这一辈子估计是打光棍的命,这两匹马在威侯府里待遇跟孩子也没啥差别。 管家体贴自家侯爷,想留下小世子等侯爷回来,可谓是绞尽脑汁地投人所好。他打听到小世子喜欢听故事,就闲扯了话头说起侯爷打战的各种谋略,林笑却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忘了出去玩了。 到了下午,秦泯回来了,林笑却才恍然大悟,怎么停留了这么久。 管家功成身退,笑着给侯爷使了个眼神,好好表现呐,可不要跟追风似的,再怎么追风,也追不到踏雪。 秦泯站定,玩笑道:“世子是来找秦泯的,还是来见追风。” 林笑却诚实笑道:“不巧,见追风踏雪,竟撞见了侯爷。” “看来我还是沾了追风踏雪的光,”秦泯上前,伸开手,“不知有没有荣幸,得到世子的光芒普照。” 林笑却没让秦泯的手落空,笑着与秦泯拥抱了一下。 秦泯虽想多抱一会儿,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放了小世子自由。 林笑却退后两步,道:“秦泯,我还没看见你钻木取火。你吊着我,我不看完再走,不会安息的。” 秦泯上前捂住了林笑却的嘴:“瞎说什么,你要瞧,我随时可以钻。安息不安息的,不吉利。” 秦泯的手好糙,比皇帝萧倦的手更糙。萧倦再是勇武,也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受过伤。而秦泯,沙场里活出来的将军,手不但糙,还有疤痕。 林笑却的呼吸被秦泯的手掌挡住,渐渐濡湿了那手心的疤。微微的痒意从手心一直上涌到心间,仿佛那道疤重回了伤口时期,血淋淋,泛着疼。 秦泯多想上前,将林笑却抱在怀里,不管不顾,告诉世子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的思念。但秦泯只是站在那里,收回了手,笑:“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马上就给世子看看,几百上千年前,那时候人们生火的办法。” 在碰到木棍之前,秦泯趁林笑却不注意,将那呼吸濡湿的手心印在了脸颊。 捂过小世子唇瓣的手心,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还带着一点点湿意。秦泯脸微红,为这卑劣下流的举动感到微微羞愧。 他不舍地垂下手,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贴他的脸颊可以,贴木棍不行。擦干净,不让木棍得意。 秦泯开始钻木取火,钻到最后真的冒烟了,木绒一燃,火也起来了。 林笑却笑道:“秦泯,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 “手糙,力气也大。”秦泯笑着加柴火,准备就在这空地上将火燃起来,烤肉给小世子尝。 林笑却说他也要试试。秦泯拍了一下林笑却的手:“有木刺,到时候还得劳累我做拈针挑刺的活儿。我倒不会累,只是怕世子疼得掉泪。” 林笑却有些遗憾。秦泯道:“你覆在我的手上,把我的手当木材,我带你再来一次。” 林笑却摇头,他不是小孩,不折腾人。 秦泯道:“快,等我这把也升起来了,可就没有第三次机会。” 林笑却心痒痒,生怕错失良机,手一下子就覆了上来。 秦泯凝住,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丢脸咳嗽,还好他深呼吸抑制住了。 搓木棍搓啊搓,动起来手也摩擦摩擦,林笑却暗道还好自己洗澡了,不然要是搓出些汗渍可就好丢脸。 秦泯心神一会儿恍惚,一会儿凝聚,最后冒烟燃火。林笑却惊喜道:“成了。” 秦泯望着小世子眼里的笑意,心跟着甜甜的,明明平时不爱吃甜软的糕点,可小世子在这里,偏偏就是让他觉得甜。 火燃起来,管家准备好的肉串架起来,烟大,秦泯带着小世子后退。 肉串的香气渐渐冒出来,油滋滋香得站再远也能闻到。林笑却摸摸肚子,想吃了。 秦泯净了手,竟少年气地覆在了林笑却的手上,林笑却笑着轻瞪他,秦泯道:“礼尚往来。怎样,是我的手背糙还是手心更糙。” 林笑却听了,颇有探索精神地握住了秦泯的手,仔仔细细地抚摩片刻,道:“手背晒黑了,手心握刀枪缰绳,有疤有茧。” 林笑却抚摸着那道疤,倏地问:“秦泯,你身上也有这么多疤吗。” 秦泯心一软,说没有。 “我武力高强,很少受伤,没有疤痕。”他骗他的,林笑却也知道他在撒谎。 秦泯静默半晌,说了实话,他受过很多次伤,留下很多道疤,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险些伤及性命,有的很快就痊愈。无论什么伤哪场战役,都已经过去了。他活着,就是已经过去的证明。 林笑却抚着秦泯手心的伤疤,一时之间竟不知什么言语能表达此时心情。 秦泯问:“怯玉,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会儿。” 林笑却抬眸望秦泯,在这个世界他交到的朋友,以后可能没有多少见面机会了。等他离开这个世界,就是彻底的永别。 林笑却“嗯”了声。秦泯将林笑却抱在怀里,珍重无比,不敢用力。即使想融入骨血,依旧小心翼翼,生怕伤到怯玉。 林笑却在秦泯怀里,说起那把秦泯赠予的宝刀。 “宝石你给我了,刀鞘也打了,特别华丽,特别重,我提着手软,只能搁置。秦泯,我不会用刀的,为什么要送给我你的刀。” 秦泯摸着林笑却的头发,说没有不会用刀的人,只怕要用刀时,身边无刀可用。 “我会是最锋利的一把,”秦泯说,“怯玉手中太多的刀剑,我会是最好用的一把。” 林笑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肉串的香气越来越香,他的心思却不在吃喝上了。 他说:“我没有敌人,我不需要刀剑。秦泯,保护你自己,而不是与你无关的我。” 秦泯拥世子在怀,道:“不是无关,只是无缘。” 秦泯能看出来,小世子对他并无情爱之意,只有知己之谊。 他不会勉强,怯玉本就该高高兴兴、快快乐乐、自由选择。他不会勉强。 宫中为怯玉选妃的事,他知晓。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没有理由去阻拦。 不婚不娶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小世子的选择。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 林笑却问:“秦泯,你会怨我吗?” 秦泯抚上林笑却的脸庞:“怎么会?怯玉,他人的爱恨情仇,在他人心中,你无法把控。 “你唯一能把控的,是你自己的心。不要难过,不要伤悲,做你想做的事,走想走的路。不要背上来自他人的负担,你心善,人善被人欺,到最后,谁都想将那些沉重、污浊、浓稠的欲念,压在你身上。” “只要你把控好自己的心,池鱼绑不住飞鸟。”秦泯望着天际,道,“无论是边疆大漠,还是大邺都城,都只是一方窄窄的池塘,生死荣辱,谁也越不过去。” “我希望,”秦泯低头,望着怯玉,“你是例外。” 肉串烤好了,林笑却笑着吃,泪水却落了一滴。秦泯看见了,林笑却撒谎说是下雨了。 想起现在冬天,又改口,是雪在他眼下融化了。 “雪不听话,”林笑却抱怨道,“那么多的地方不落,偏寻我这方窄地儿。” 并未落雪,秦泯没有拆穿。 秦泯说他人高马大,他给小世子挡住。他没有吃烤好的肉串,他用干净而粗糙的手,抹下那滴融雪。指尖一烫,心也灼了。 40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0 一场游戏…… 回到皇宫的时候已近傍晚。 林笑却刚到永安宫门口, 下了马车还没走进去,直觉宫内氛围不对,转身就往外走。 初时快步走, 走两三步都想跑了,可惜一句话落下来, 砸住了想跑的林笑却。 “站着。”永安宫门处,萧倦沉声道。 林笑却抬起的脚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他犹豫着身形都不稳,随即就被拎了起来。 萧倦掐着他腰抱起, 什么都不说就是屁股一巴掌,打得林笑却顿时老实了。 林笑却红着脸瞅,想看有没有人听到声音注意到萧倦的举动,侍卫们都低着头,宫奴们更是跪了下来头垂得更低。 应该没有人看到, 只是声音……林笑却砸了一下萧倦, 大白天的, 不对, 大傍晚的, 天还没黑这么多人在, 非得如此待他。 萧倦抱着林笑却上了龙辇,回皇帝的寝宫去。 到了帝王寝宫,萧倦问他白天去了哪里,宫内不见人影。 林笑却趴在床上, 蹬了一下腿很是不服,萧倦捉住他脚腕,叫他继续蹬, 蹬出一个理由来他就放了他。 林笑却不蹬了,喘了两息平复了下呼吸,声音轻轻的:“臣也是要面子的,陛下以后不要这样了。” 萧倦道:“怯玉伮的脸好好的,朕打你屁股,怎么就伤到你面子了。” 林笑却不服道:“既然不算伤脸面,那臣也要打陛下腰以下腿以上。”说完林笑却就后悔了,最近萧倦待他越发大方,他老是忘了萧倦是个皇帝,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 萧倦听了,眼神微暗,攥着林笑却脚腕拉近了他身躯。萧倦俯身,在林笑却耳侧阴匝匝道:“老虎的屁股都摸不得,怯玉伮还想摸一摸龙。” 说完,萧倦自个儿先笑了。他捉住林笑却手腕,抬起怯玉伮的手抚在自己脸颊,道:“伤了你面子,朕大发慈悲,让你摸回来。” 谁要摸他的脸啊,林笑却不想摸,萧倦非按着他摸。摸了半晌,萧倦又道:“恹恹的,真想摸腰以下腿以上?” 林笑却觉得不大对,虽都是腰以下腿以上,怎么感觉萧倦话里有话,说的不是他那尊臀。 林笑却连忙道不敢,说他知错了:“臣错了,臣不该僭越。” 萧倦摸摸他头,让他别怕,他准许他摸。 萧倦把林笑却抱起来,道:“朕摸过你两回,虽还算正常,但也不能说是龙威虎猛。 “今天,朕满足你。” 林笑却连忙摇头,他真的不要,他蹭了蹭萧倦颈项,说陛下之恩,无以为报,陛下颈项伤口好没好,他想看,衣衫领子挡着看不到。 萧倦摸着林笑却小手,其实不小,只是相对萧倦小了不少。萧倦拨弄了下怯玉伮食指、中指,又把小拇指狠狠戳了戳,道:“真不要?” 林笑却“嗯”了声:“陛下,真的。” 萧倦遗憾地松了手,让怯玉伮自个儿解开他衣领子瞧。 林笑却慢悠悠解开了,装模作样摸了下那结痂的伤口,问多久会痊愈。 萧倦道:“没两天了,就怯玉伮那牙口,还留不下印子。” 林笑却“哦”了声,懒得反驳。 萧倦揉揉他头,把头发都揉乱了,问怯玉伮今天怎么这么乖。 林笑却看见萧倦面上轻松的笑意,颇有些不自在。萧倦这会儿怎么不像个皇帝,像个和他一样的同龄人了。 林笑却不喜欢萧倦这样,如果一个人总是变态阴鸷扭曲,那讨厌的理由可以有无数个,可如果那人露出了善的一面幼稚的一面,那些罪恶会被暂时掩盖,好像只有此刻的笑是真实的。 林笑却问233,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非黑即白,让人无法爱恨分明。 233道:【在宿主进入这个世界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文字。当宿主踏入文字堆里,文字衍生为世界,世界多变复杂,多姿多彩。人不再是一笔一划刻死的,从死水变为活泉,不断向前流淌。】 【可以说,没有宿主,便没有如今的萧倦、谢知池、楚词招等等人。快穿局让这些生命活起来,让这个世界向后推演向前发展,当故事里的角色们尽皆逝去,未被提到的人们将在世界里不断生活下去,发展出自己的文明与科技。或许某一天,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探索到了时空的奥秘,还会走到快穿局里感谢宿主。】 【宇宙之大,机缘偶有。就算是如今的快穿局,也不过了解了其中一点。生命的起源,文明的发展,各有其规律。宿主,】233道,【并不是不能非黑即白,只是那样的世界,死水一潭,开不出文明的荷莲。】 【出淤泥而不染,黑灰的泥淖上,白莲绽放。荷叶幽绿,天蓝水清,风拂鸟鸣。】233道,【宿主不爱亦不恨,只是经过,路过了此地。】 林笑却细细想了会儿,还没想多久,萧倦又开始打扰,问他到底干嘛去了。 林笑却随口说外面的街市很热闹,随意看了看。萧倦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林笑却道:“人啊,那么多人,欢声笑语,不像宫里冷冷清清。” 萧倦听了,大手一挥,就让太监们当场搞个街市出来。 林笑却心道,不要这么幼稚。他试探地问:“陛下的街市,臣买什么都可以吗。” 能不能直接把月生带走,不想折腾了。 萧倦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抚上林笑却的唇瓣,沉声道:“怯玉伮想买什么。 “说给朕听听。朕听得高兴了,就大发慈悲满足你。” 林笑却心知直接要人行不通了。他问233,谢知池会不会折磨他:【如果是瞒着皇帝救,那就是逃亡,接着免不了被囚为质。】 林笑却说:【在萧倦这里,我饮他的血。在谢知池那里,我是不是会变成被吃的那一个。】 【会有点疼,】林笑却诚实道,【死到临头,233,我好像真的怯了。】 233也说不准,谢知池已经脱离了文字,到底是疯癫如魔还是慈悲如佛,他不知晓,无法推演。 【应该不会被砍手砍脚,】233道,【毕竟宿主并没有欺负他。】 林笑却心道,233在说什么啊,故意吓他似的。 233再接再厉道:【宿主只是做了萧倦的帮凶而已。只是摸了他,瞧了他,把他当马骑,看着他跪着当狗。把他最不堪最屈辱的一面全瞧尽了。还差点被逼上了他。】 233语气假装愉悦道:【这么看来,是有点危险哦。别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宿主只是疼一遭。】 林笑却:【……】他怀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233。 林笑却道:【可是我保住了他的命根子,功过相抵,谢知池不会计较的。】 【跟一个疯子算数?】233叹了口气,他的宿主有一点点天真。 林笑却仔细回想跟月生的每一次见面,只是想了一下,他心情就压抑不少。 【我死了,剧情继续发展,之后萧倦会渐渐悔悟,会待谢知池好,HE?】 233本是不想宿主接触谢知池,故意吓他,但事关任务,233只能欺骗道:【没错。宿主是炮灰,爱情的炮灰。】 林笑却不解:【如此都能Happy ending,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233道:【不能以常理论之,历史上比这更变态的非常多。有个国家宰了命根子才能当官,为了当官,很多人宰了命根子。萧倦没有阉掉谢知池,就给他后半生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放开这个渠道,恐怕愿意受辱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前期当狗后期富贵。灾荒年,吃土而死的不在少数,如果趴下来能有一口吃的,宿主猜,有多少人愿意。】 林笑却心情沉重:【月生不是那样的人。你讨厌月生,为什么。】 【他伤害了宿主,我有了自己的情绪。】233诚实道,【反正宿主不会全听我的,我模拟了人心,人心是偏的,做不到公平公正。】 林笑却沉默了会儿,安慰道:【你别难过,我不疼的。雷声大雨点小,我虽嚷嚷,却不疼。】 233心道,宿主分明把谢知池和月生分开看待了,喜欢月生,害怕谢知池,想要月生过得好,害怕被谢知池伤害。 为什么宿主要这么在意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只有系统会永远陪着宿主,永远不会分离。 记住他们又能怎样,爱恨又怎样,都会过去,都是过往,留不下的。 233缩在脑海角落里生闷气,系统也有自己的脾气,可没过多久,他就冷静了下来。 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了,竟然对宿主发脾气。他摸了摸不存在的心,感觉人心真可怕,让系统也变得不理智。 233反思良久,跟林笑却道了歉:【我方才胡说的。谢知池确实不是那样的人。】 他强调道:【只是谢知池,没有月生。宿主取名的那个所谓萧倦的宠姬,从来就不存在。】 林笑却心微颤,不愿再想下去。 233提醒道:【宿主的人设是痴恋谢知池,痴心不改炮灰攻。一旦明面上,月生就是谢知池的身份揭开,宿主必须尽快救走他。而且会幻想着和他双宿双飞。】 【只要谢知池说一句,要宿主跟着走,迫于人设,就算宿主有不走的机会,也必须跟着谢知池离开。】233道,【就算宿主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在谢知池的一念之差下,也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233总结道:【就算萧倦今天把谢知池赐给宿主,只要谢知池心中有拿捏宿主为质的念头,宿主就会乖乖上钩,做他手中的筹码。】 【谢知池是成就这个世界的柴火,而宿主,是把自己点燃,做一个火引子。】 林笑却听完,胸膛起伏,呼吸不稳。他喘着气,只觉密不透风。 233心道,更现实的他都没说:谢知池是萧倦的狗奴,而炮灰攻,是谢知池的舔狗。 233摸了摸不存在的人心,只是数据包而已,为什么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一点都不理智。说话也不温柔。 233在数据论坛里翻了翻:《以柔克刚,温柔是最强的力量——教你如何与傻逼宿主和谐相处》 什么鬼,前面还成,后面竟然骂宿主,差评! 《好好说话,宿主舒心,系统安心,任务安定》 《一个好系统的修养》《如何成为最先进系统》《那些年,我的大佬宿主带飞我的故事》 《有个精分宿主的体验?我也学会了一百零八变》 还有个帖子被顶了上来:【宿主今天喜欢萝莉音,明天又要大叔音,后天干脆什么都不想听。怎么办,求救——一个不被宠爱的系统】 233“啪”地关了数据论坛,自从让系统安装了模拟人心,快穿局就变得越来越奇怪。 算了,与其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不如自学。233相信自己,深呼吸,微笑,为宿主的美好生活增添光彩。 微笑一会儿,233忍不住问:【宿主,你喜欢什么样的声音。少年音、大叔音、气泡音、夹子音……这里都有哦。】 233每说个音,就变幻个声音,把林笑却急促的呼吸都治好了。 林笑却无奈:【不用,现在这样就很好。】 233听了,安心不少,果然,他才不是一个不被宠爱的系统,不需要七十二变,也不需要在数据论坛求助。 又跟萧倦磨蹭好久,林笑却才得了回宫去的自由。他再三保证,这次一定不会下轿自己走,不会着凉。 到了永安宫,山休却说大公主来了,拿了收起来的寿经,还叫下人都退了出去,现今一个人在林笑却的寝殿里。 寝殿中,床帘散开,遮挡了床上风景。 大公主萧暮雨脱尽衣衫,披着自己绣的干净的寿经,等林笑却回来。 他抚摸着寿经上的字,抚摸自己的身躯。昨天荀遂冲出住所,来到永安宫的事他知道了。 那个草包,也要跟他抢人。 大公主直接快刀斩乱麻,眼睛能瞎,让小世子瞧瞧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 萧暮雨的面上潮红,心却宁静。怀揣着一股献祭的快乐。 日日夜夜绣一幅寿经,想回到皇城来。父皇随手就赐给小世子。 只赐寿经怎么够。他要包裹住自己,把自己也送上门来。 明明是这个王朝的大公主,活得却如此轻贱。萧暮雨反倒心中痛快,仿佛把自己连同整个王朝都侮辱了一通。 古有胯下之辱,今有他瞎眼之恨。即使现在眼睛差不多好了,他却仿佛仍然活在黑暗之中。 明明十五岁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是最大的公主,帝王的哥儿,皇后要给他选皇城里最好的男子配。他会风风光光地大嫁,拥有自己的公主府。 可是他不满足,他想要更多。那段时间的风光,迷惑了他的头脑。让他真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和太子一样,是不同的。 但一朝跌落,人人嘲笑,落水狗一样被赶出了皇城。 萧暮雨抚着自己的眼眶,想要小世子快点回来。冬天太冷了,这寿经太薄,遮不住他的身躯,挡不住寒凉。 林笑却踏了进来。 脚步声响起,萧暮雨的心跳声也急促起来。如果是哪个不听话的奴才胆敢掀开这床帘,他一定会杖杀了他。 让他的牙齿跌落,舌头割断,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色已黑,屋内的烛火摇曳。门窗紧闭着,林笑却瞥见床帘上的人影子,以为公主是等太久,等睡着了。 他轻声道:“殿下,您该起了。夜深了。有何事,不妨明日再说。” 没有回应。 “殿下?” 萧暮雨的心急得快吐出来,又是窒息又是畅快,没有云雨都快巅峰。 林笑却停了脚步,想着还是叫山休来吧。 大公主独自来安乐宫本就是不合常理。那次饮茶听乐,山休或许以为大公主与他……竟让大公主留在了这里。 林笑却转身,往外走。 萧暮雨的心弦一下子就崩断了。 他下了床,披着寿经,疾奔抱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睁大了眼,呼吸都停滞了刹那。 “别怕,”萧暮雨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隐隐的魅惑,“是我,萧暮雨。” 萧暮雨抚上林笑却的颈项,林笑却微仰起下巴,喘息道:“公主,快松开,这于理不合。” 萧暮雨轻笑两声,抚上林笑却的唇瓣,不想听他说。林笑却扭过脸庞:“大公主,您再不松手,我叫人了。” 萧暮雨道:“叫吧,让他们都进来看看,我是如何赤.裸着身躯,不知廉耻地抱着你。让天下人都看看,一个公主能够银乱到什么地步。让父皇赐死我,白绫、鸩酒,还是民间的浸猪笼,怯玉伮,你替我选一个,好不好。” 林笑却呼吸急促,闭上双眼,按住萧暮雨的手:“殿下,您何必如此。您去穿好衣衫,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会说出去。” 萧暮雨紧紧抱住林笑却,不愿意松手:“我给你的覆眼薄纱,你为什么要扔。你也瞧不起我,你那天说的,都是假话吗。” 林笑却道:“没有扔,太过珍贵,收起来了。” 萧暮雨笑:“骗我,最会骗人了。” “你对我没意思,你喜欢那个丞相家的哥儿,我有什么不好,是我的主动接近,让你觉得我上不得台面吗?”萧暮雨声音低低的,“没错,在外面胡混几年,我早就上不得台面了,就喜欢这些勾当。” “我想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怯玉伮,你要我吗。”萧暮雨在林笑却的耳畔轻声道,“我会给你纳很多妾的,你想跟那个丞相家的私通,我也会当没看见。你在我这里,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我只要一个主妻位置。” “可如果你选荀遂,你知道的,他那人最是疯癫,一定会绑着你,不让你看其他的人。到时候,怯玉伮过得不会快活的。”萧暮雨抚着林笑却的脸颊,揭秘道,“那一天,我带着你,确实是闭着眼走的那段路。” “我想着,如果真摔下去了,就是天意。可我竟习惯了黑暗,走得稳稳当当。真是可惜。”萧暮雨抚上林笑却的眉眼,“你真好,你会安慰我,说些好听的话。你欣赏我的绣艺,也欣赏我的琴音。怯玉伮,我是真心的。”即使有诸多因素,萧暮雨此刻裸.露着,确实算得上真心。 林笑却深呼吸一下,缓声道:“殿下,不要毁了自己。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现在,穿上衣裳,离开。” “你杀了我吧。”萧暮雨道,“主动送上门你都不要,你把我杀了,我就不吵闹了。” 林笑却笑:“我不是傻子,公主,说罢,你要怎样才会离开。” 萧暮雨道:“明明就是个傻子,还说自己不是。你管我做什么,叫人,让人进来,反正父皇宠爱你,你不会有事。死一个我而已。” 林笑却久久没有动作,萧暮雨心情平静了些:“要了我,然后去跟父皇提亲。我等你,好吗?” 林笑却这时候,倏地想起了秦泯对他说的,人善被人欺的那句话。 大公主从一开始,就拿捏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不敢害人的人,才会如此行为。倘若面对的是太子,太子能当场把他赶出去,萧暮雨绝不敢在太子面前如此肆意妄为。 林笑却道:“我数三十息,三十过后,我就会叫人。殿下,上次你请我玩游戏,这次,我也请你玩一场。 “就比我的心与你的命。看看是我的心硬,还是你的命硬。” “三十——”林笑却开始倒数。 萧暮雨不敢置信:“你——” “二十九。” 萧暮雨问:“我容貌不好吗,给你开的条件不够吗,你竟要我的命。” “二十八。” 萧暮雨沉默了,抱着林笑却不松手。 “二十七。” “二十六。” …… “十五。” 萧暮雨道:“你来真的?” 林笑却没有回答,一室灯火里,他闭着眼眸,唇齿开合:“十四。” 烛泪滴滴,萧暮雨不知不觉间也落下泪来。 他固执地不肯走。 赌就赌,反正又不是没赌过。赌输了,这条命不要了,他直接撞柱而亡,下辈子投胎记得,聪明点,不要自作聪明。 “十三。” 为什么?为什么怯玉伮也如此待他。他难道真的不值得好好对待,只配如此下场。 “十二。” 萧暮雨靠在林笑却肩上,痛苦后,竟诡异地觉出了快乐。 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累了,看不见的日子,总是磕磕碰碰。他不想承认自己刺绣的做法很愚蠢。明明可以叫绣娘帮忙,只要心狠一些,事后把绣娘杀了即可。 可他非要自己绣。他以为只要自己真心绣了,父皇就会感受到他的心意。天下万民就会歌颂他为父祈福瞎眼的孝顺。他甚至能列入孝传,谁都不能瞧不起他。 可是轻飘飘的,父皇把寿经随手赐给了怯玉伮,他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野心,他的努力,他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落足到怯玉伮身上。如果怯玉伮当真要他死,好啊,他用血把永安宫染红,以后怯玉伮睡觉时分,他来入梦,鬼压床,多快活啊。 “九。” “八。” “七。” 萧暮雨倏地想起母妃,想起弟弟,想起过去的生活。 “六。” 他死了,弟弟一定会很伤心。弟弟最听他的话了。 “五。” 母妃会怎样呢,母妃的孩子做出这等事来,他一定会过得更艰难。 “四。”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陷入这样的泥潭里。 “三。” 不,不,这辈子还长,他还有很多机会。他可以慢慢来。而不是死在这里,死成一个笑话。赤着身体,被所有人鄙夷。 “二。” 萧暮雨捂住了林笑却的唇瓣,自己念出了最后一息:“一。” “我认输。这场游戏,小世子赢了。”萧暮雨松开手,指尖挪移,微叹一声,转身向床榻走去。 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笑却知道大公主在穿衣裳。 他松了口气。 233问计数到终点,林笑却是不是真的会叫人。 林笑却没有回答。如果这件事,永远只会是如果。 过了很久,大公主才穿好衣衫,整理好头发。 临走前,林笑却让大公主把寿经拿回去收好。 大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赐给你的不算,怯玉伮,那是我的,我送你。” “不是父皇所赐,而是我的真心。怯玉伮,这次,我没有说谎。”大公主笑了笑,“你要好好活着,我也会好好活着。等我成功那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到时候,你会明白,我萧暮雨,从来也不逊色任何人。” “别误会,”大公主又笑,“我不是对你死了心。怯玉伮,咱们慢慢来,这路还长,我不着急。” 大公主将寿经缠在了林笑却身上,笑道:“下一场游戏,输的未必是我。” 从始至终,林笑却闭着眼眸,寿经的金线在灯火里仿佛流淌的宿命。 大公主走后,林笑却才缓缓睁开眼眸。 他没有发怒,当场撕裂寿经什么的,没有。他缓缓解开寿经的缠裹,力度称得上轻柔。 解开了,好好收起来,得让山休再清洗一次。 很多事物,在被创造出来后,就算是创造者亲自焚毁,旁人看了,也会心痛。 他只是个外人。他没有资格决定这寿经的存亡。 人与人之间的事,不该牵连物与物。 收寿经时,林笑却的指尖又一次滑过了当初抚过的字样。 十方众生,发菩提心,修诸功德。* 41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1 “抱得牢牢的…… 翌日是休沐日。 皇帝不用上朝, 竟没有早早来烦他,林笑却还有些意外。他睡到快中午才醒,醒来后眉目舒展, 洗漱罢,头脑清醒了些。 正准备用午膳,张束却来了, 说是陛下有请。 果然,还是躲不过。林笑却摸摸肚子,他有点饿。张束说陛下那里有午膳, 各种各类, 保证世子喜欢。 林笑却微摇了摇头,难道皇帝又想把他当小猫喂了。只能站起来, 去应付一番皇帝。 山休想跟着, 也被张束叫停。今个儿有些稀奇,平日里不都希望他身边伺候的人成群结队,今天怎么要他一人独往。 出了宫门, 竟也没轿辇。林笑却跟着张束往前走,没走多远, 就看见路两旁甚是滑稽地真模拟起了民间的街市。 不伦不类,支着的摊子桌子是上好的花梨木;摆着售卖的也是宫廷里名贵的玩意儿。 张束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铜钱盒子, 里面装了好些铜钱。他说一个铜板就可以买一样,买什么都可以, 今天小世子买得的,全送世子宫里去。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亏本生意。他要是换一亿个铜钱, 把皇宫掏空了,也不知萧倦会不会抓狂。 林笑却摇头,推辞道:“我什么都不缺。” 张束笑劝:“世子爷, 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您要是觉得重,下人们帮忙拎着。也不都是名贵珍宝,往前走,还有今早特地从宫外收罗来的。轻巧、好玩、天然童趣,或许您会喜欢的。” “陛下在街市的尽头等您,”张束暗示道,“或许世子爷,也能为陛下买些东西,赠送给陛下。” 林笑却听了,只得捧着铜钱盒子往前走。 金玉钗环,上好的锦缎,珍藏的名家书画,笔墨纸砚……各种各类。小太监们还极力推销着,有的不知哪学的俏皮话,说是:“样样只要一文钱,只要一文钱咯,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还有宫廷厨师也支了摊子,卖新鲜出炉的糕点。林笑却有些饿了,拿铜钱换了一碟。知道自己吃不了多少,吃多了噎得慌,只要了几块。 更开阔的地带,侍卫们卖艺耍花活,林笑却停下看了会儿,给了侍卫们各一枚铜钱。 其中一个红着脸,接铜钱时愣愣地,林笑却笑了下,将铜板放在了他手心。 走到一幅画旁,林笑却多看了一会儿,画中鸟儿活灵活现,极为可爱,虽喜欢,林笑却并没有用铜板换来。 跟着的张束一个眼神,林笑却走后,那幅画就被收了起来,街市结束后送到世子爷宫中。 有些渴了,停下脚步,在一个摊子上坐下来,这个摊子是农猗开的。他在泡茶,茶香散溢,林笑却用铜板换了一盏。 农猗问好不好喝,这是最名贵稀罕的茶叶了,平日里他可碰不得,都是公公张束亲自泡给陛下喝。今朝沾光,也能动手泡一盏茶香。 林笑却邀他同饮,农猗摇头不敢。张束瞪了农猗一眼,农猗浅笑,声音温和:“公公坐,我才敢坐。” 林笑却笑:“张公公,您也坐吧。不是说了我要什么都可以,给你一枚铜板,买你一盏茶的时间,和我与农猗共饮吧。” “不能推辞。”林笑却将铜板塞到张束手中。 张束摸着铜板,作为陛下身边最得脸的太监,他什么金银没见过,但今天这铜钱却没了铜臭,反倒叫人手心暖暖的,稀奇。 张束咬咬牙,坐了下来。只要能哄得世子开心,陛下不会计较的。 茶香散溢,张束小心翼翼捧着啜饮一口,原来是这滋味。过去泡过很多回,只闻得茶香,从未尝过茶味。今天尝到了,他这粗舌头也觉得好,再没有比这更好喝的茶了。 饮完茶,林笑却起身跟农猗告了别。农猗笑:“少年郎,下次路过,别忘了再来饮一盏。我请你。” 农猗没有称他为世子,也没有自称奴才,仿佛此时此刻,农猗只是一个支着摊子卖普通茶水的小贩,而林笑却,只是一个路过的,与小贩交谈甚欢的少年小子。 说到兴处,小贩不要那铜钱,只愿这少年再来一回,再谈一场。他请客,茶水管饱。 林笑却笑着回道:“好嘞!我记住了,祝店家生意兴隆。下次一定再来。” 林笑却话上虽说着一定,心中却明白,没有下一次了。 假装的民间街市,他也说着假话。人人都知是假,可此时此刻,人人都愿当真。 萧倦本该是在街市的尽头等林笑却来的。可是等了好半晌也没见人。 他便不等了,干脆过来找他的小猫崽崽。也不知道怯玉伮玩得开不开心。 林笑却正在一个摊子上看风筝,小太监说等春天来了,这风筝会飞得很高很高。 林笑却给了小太监一个铜板,却没要那风筝。飞得再高,也飞不出手中线。即使线断,风停时分,风筝也摔落了。 临近了,萧倦故意走得轻声,林笑却竟没注意。还没离开风筝摊子,就被人抱住了。 初时的惊吓过去,林笑却道了一声:“陛下。” 这宫里,还有谁会向萧倦那样,故意来吓他。其他人都怕把他吓出好歹,魂不附体,唯独萧倦自矜真龙天子,他一抱,再是飘飞的魂,也得落到他怀抱中去。 萧倦故意不说话,仿佛他不是陛下,而是一个拦路抢劫的大盗似的。 林笑却无奈,又是一声:“陛下。” 萧倦还是不说话,抱着他不动,也不准林笑却动。这么多人看着,林笑却实在不想这么腻歪:“陛下?” 萧倦不应,弓腰将头搁在林笑却颈窝,呼吸滚烫,林笑却痒得手指蜷拢,手却被萧倦捉住、摊开、十指相扣。 林笑却微仰着头,想要逃离,身躯却被萧倦牢牢锁住。他呼吸渐渐急促,腰也被萧倦桎梏,仿佛落入黑森林撞到头巨蟒,缠裹、冰冷的蛇鳞是萧倦的衣衫、蛇的呼吸、那嘶嘶声,仿佛舌尖已经舔到耳边,他要被吃掉了。吃得骨头都不剩。 林笑却神情茫然,唇瓣轻张着,鼻腔呼吸已经不够,要唇齿轻启加入进来。足够多的氧气进入,他才不至于丢脸地晕过去。 与萧倦的相处回荡脑海,一幅幅画面掠过,林笑却找到了缘由。 他轻声道:“萧倦。” 只这一声,让这皇帝终于肯开尊口,应答了:“我在。” 竟不是“朕在”。林笑却讶异,难道这假装的街市,让萧倦也起了玩心。他不当皇帝,那当的是什么。 怯玉伮的父亲? 不对,父亲应该回答爹爹在。 萧倦说出口了,也是一惊。他刚刚说了什么,好生奇怪。 萧倦松开手,放了怯玉伮,道:“朕在。磨蹭这么久,都买了什么。” 见萧倦恢复了正常,林笑却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道:“没买什么,只是饿了,吃东西喝茶耽搁了。” 萧倦揉揉林笑却的后脑,道:“吃饱喝足,更要多买。民间的街市没什么好的,怯玉伮要什么,皇宫都有。” 林笑却往前一步,躲开萧倦的手:“陛下,老是摸,臣会变傻的。” 萧倦上前,直接把林笑却搂在怀里:“傻就傻了,朕养着,谁敢说怯玉伮傻。” 林笑却道:“指鹿为马。”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有哪匹鹿,哪匹马,能让朕亲自抱。怯玉伮,再妄自菲薄,朕真把你当马骑。”而不是这样抱着。 “臣跑不动,陛下骑吧。腰断了也跑不动。” 萧倦笑,额头蹭了蹭林笑却的额头:“朕知道,怯玉伮最乖了,可怜得不行。” 林笑却躲,萧倦就凑近,再躲,更近。林笑却摆烂了。 张束跟在后头,心道陛下这阵子真跟小孩似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陛下还没老,怎么跟世子爷在一起如此幼稚了。 难道这就是养孩子的奥秘?可惜他没了命根子,不可能有后代,也只能是个迷了。 后半程,萧倦抱着林笑却逛街市。林笑却本来是想着给皇帝买点什么,可谁让萧倦提前过来,扰了他游逛的兴致,于是什么都不肯给萧倦买。 张束暗示了好几次,林笑却也装傻听不懂不明白。 走到尽头,竟是一座还在修缮的宫殿。占地极大,宽广华美。 萧倦将林笑却放了下来,道:“怯玉伮,这就是你以后的宫殿。” 离竣工还有较长一段时间。林笑却望着宫殿,心中五味杂陈。 萧倦道:“等怯玉伮及冠了,朕就给怯玉伮封王。安乐王,听着土气,求个福气罢了。 “食邑万户。再添点福气,以后大典,朕带你出行,下面的人都要唤怯玉伮: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笑却蹙起眉,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萧倦笑,搂着林笑却抚摸他眉眼:“怯玉伮,朕站在你身后,朕就是礼。朕说你合,你就没有不合的地方。 “还是怯玉伮嫌千岁少了,要跟朕一样万岁。” 林笑却摇头:“不,陛下,只是臣身无寸功,不该获此恩赏。太过僭越,不容于伦理纲常。 “连年征战的威侯,也不过封侯,食邑上千户。臣忝为世子,享百姓供奉,却未能为陛下、为臣民做出半点实事来。如此高位,毫无根基,已是摇摇欲坠。陛下再赐厚恩,就算陛下能容,恐天不能容我。” 萧倦捂住了林笑却的嘴:“胡说什么。朕就是天,朕容得下你,天就容得下你。” 萧倦如此狂傲,林笑却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当然,被捂住了嘴想说也说不出来。 只是萧倦有没有想过,倘若他真的是天,那他的父皇去世,他怎么没有阻拦。 是想尽快登基了,还是根本就留不住人命呢。 这么多年下来,萧倦做惯了皇帝,恐怕早就忘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林笑却闭上眼,他大抵是活不到封王被称千岁的时候,罢了。 · 仕君住的宫殿里。 自那天,荀遂把同屋的哥儿踹了,嬷嬷就把那哥儿调到了别的房间,让荀遂一个人住。 荀遂没想到踹一脚还能有意外之喜。即使那些哥儿们都怕了他,不与他来往,完全没关系,他荀遂,本就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 取乐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是在这宫廷内,他想要什么,依旧有办法得到。 前面锁了,不还有后面。太难过了,就给自己破个处吧。 荀遂知道这做法有诸多不妥,万一到时候要验他身什么的,他不就成了破鞋。可他根本就没打算被小世子压,到时候割破指头装模作样,小世子那样柔柔弱弱,也不敢说出去。 自从进了这皇宫,荀遂心中就说不出的郁气。根本不是皇后亲自教养,而是一堆的嬷嬷教各种规矩。刺个鬼绣,刺到荀遂想把所有人眼睛都戳瞎。他一个丞相家的哥儿,要什么没有,还需要自己绣? 什么站坐行都要文雅,都要内敛,不能张扬。在丈夫面前要顺从、柔和,要为丈夫开枝散叶,不能妒忌,不能多嘴多舌,要娴静……他爹的,这还是个活人吗! 这是选妃还是选泥娃娃,任人戳圆捏扁,还是他荀遂吗? 他是喜欢世子,才愿意进这破宫来,跟这些人虚与委蛇。他是嚣张,但不是傻子。明面上咬着牙气死了也微笑着,好,刺,刺他爹的刺破这个破宫,刺,刺他爹的,不,不刺爹爹,把嬷嬷都扎死,扎,扎!扎! “荀遂,”嬷嬷发言道,“手轻些,别把布划破了。” 荀遂咬牙微笑:“是。” 嬷嬷见他那狰狞的微笑,道:“笑容要雅,弧度小些,不要用力。” 荀遂捏紧了拳头,想到小世子,浑身的力又卸了,道:“是,嬷嬷。” 嬷嬷仍是不满意:“说话要柔,不要斩钉截铁的,像个男人似的。” 荀遂“蹭”地站了起来。 嬷嬷道:“觉得累,那就回家去吧。荀公子,您不适合这里。” 荀遂气炸了,却还是坐了下来,声音也尽量放轻:“明白,嬷嬷,现在如何?” “阴阳怪气。”嬷嬷道,“荀公子,很多时候不是奴才为难于你,而是这世道就是如此。您静静心,不要太浮躁,慢慢来吧。” 嬷嬷拿着戒尺又看别的哥儿去了,荀遂满腔的愤怒化为了说不出的憋闷。 他戳了戳绢布,好想爹爹。 只是就这么回去,太丢脸了。他要的,这次不要爹爹送,他自己追。 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间,荀遂拿到了一样物件儿。 门窗紧闭,他望不见月色,又害怕又想撕裂这一切。 明明不用的,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快感,第一次会很疼。可是他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非得把自己包装起来像个礼物一样,送给所谓的丈夫。 贞洁?男人怎么不要贞洁了。那些十二三岁就把家里的丫鬟摸遍的,怎么就不要贞洁了。 可是等真的准备开干的时候,荀遂没忍住哭了起来。 他不敢。 前面再怎么肆意,也没有人会发现。就算他在闺房把世俗的一切都践踏了一遍,可出了闺房,根本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 爹爹或许猜到了,但爹爹向来不拘着他。 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他爹,呸呸呸,不是每个人都像他爹那样好。 爹爹因为他,想推动一些律法,让嫁人的哥儿拥有自己的财产,让嫁人的哥儿也能像个人活。可是阻力太大了,爹爹只能徐徐图之。 荀遂突然觉得很无力,他发现脱离了爹爹的保护,他真的一无是处。他根本没办法去反抗,他只能发疯。那些人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或许不会伤他,但也会打量他,说他像个疯子,根本不像个哥儿。 难道跪下来才是哥儿,他这个就是要站着的,就是要发疯要大骂的就不算吗。 荀遂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与爹爹无关,与旁人无关,与世子与谢知池都无关。他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他不痛快,所以要这么做。 像一把匕首刺入了身躯。荀遂这次痛极了,却没落泪。 他取出来,扔在床榻上。艰难走到窗台前,打开了窗。 他喜欢谢知池。见谢知池第一面时,他穿男子服装被人指指点点,那次故意把家丁甩开了,他跟那人对骂差点被打。 谢知池护住了他。 谢知池说:“衣裳做出来,本就是给人穿的。” 他说:“哥儿又怎样,谁规定未婚的哥儿一定要戴面纱,您是学天子制定律法吗。” 他道:“不好意思,打人我也会,您要试试,我奉陪。” 那人举着拳头就要砸下来,谢知池仍然挡在他面前,毫无畏惧。 他的家丁们赶来了,把那人擒住,送他坐大牢。 谢知池把他扶起来,他问谢知池叫什么名字。 谢知池只是浅浅笑了下,什么都没说,跟他告了别。 后来他知道了,谢知池,原来叫谢知池呀。 荀遂推开窗,看到了天上的月亮。身上很疼,心中却不那么疼了。 还有小世子。说实话,相比情,更多的是欲。 见小世子第一面他就受不了地那个了。 他贪心,就是情也要,欲也要。他都喜欢,都想拥有。 月色莹莹,荀遂微微笑了起来。夜风中有雪与血的气息。 “爹爹,”他说,“遂儿长大了。” 不再是个孩子,不再是世俗意义上的闺阁哥儿。 · 永安宫宫门。 林笑却刚下轿辇,就看见了太子殿下等在门口。 殿下瘦了很多。林笑却快步上前:“殿下,您怎么来了。” 萧扶凃说作者们新的话本出来了,他过来送话本。 萧扶凃把捧着的好几本交给林笑却:“过去你最喜欢听他们写的故事,孤资助了他们,他们生活过得好些了,也愿意继续写下去。怯玉,你看看,你还喜不喜欢。” 林笑却垂下眸,望着封皮,不知为何心中倏地一疼,不明显,很轻微。只是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 过去不是的,过去殿下很矜傲,就算喜欢,也不会如此。 林笑却抚上封皮,渐渐抚上了萧扶凃的手。他牵着太子的手:“殿下帮我抱吧,好重。殿下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好久没听您、你给我念故事了。” 萧扶凃心一颤:“你原谅我了?” 林笑却道:“殿下,都过去了。” 萧扶凃紧紧牵着林笑却的手,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牵着怯玉的手。怯玉在其他宫殿里一个人住,虽然有奶娘有下人,可是没有大人看顾他。 那时候短手短脚的萧扶凃,撞见了走路都歪歪倒倒的小怯玉。 他牵起怯玉的手,说走路不能那么走。后来才知道,怯玉知道走路怎么走,只是没力气,走不动。 他说没关系,等他长大了,就能把怯玉抱起来。 “抱得牢牢的,不会摔。” 林笑却以为太子殿下说的是手中的书,他不知殿下说的是过去的那个人。 “嗯,我知道,不会摔。” 42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2 “赐死他如何……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今朝起来时已经积满。 雪花仍然在落,给这片天地洒礼花似的,不用斑斓的色彩, 偏用最素的银白,洋洋洒洒、风急而快、风慢而缓,将屋檐, 将枝丫,将人们来来往往的大道铺上盛赞的花序。雪花都落了,春花便不远。 林笑却难得起了个大早, 把山休都惊着了。 主子一向是不到中午不醒的, 永安宫中午以前,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绝不能吵到主子。主子身体本就弱, 若是提前醒了,头昏脑胀食欲不振一天到晚都乏力。 山休连忙问林笑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笑却摇摇头,说比平日更精神。昨夜太子殿下给林笑却念故事, 念着念着林笑却就睡着了,睡得无比香甜, 深深地沉入睡眠,自然而然醒得也早了。 林笑却往窗外望, 屋檐下挂的红灯笼已经积了不少的雪,在风中微微晃悠, 像年画娃娃走不稳路似的,喜庆讨喜惹人爱。又似好多好多的水母, 吸饱了宫廷里的人血在天地的深海里游啊游啊游不动,可怜的水母,再怎么晃悠, 也还是要被挂在屋檐下,挣脱不得。 林笑却收回目光,洗漱穿衣用完早膳,林笑却道:“山休,太子殿下送来的话本有好些,你先看看,挑一本你觉得精彩的,晚上念给我听好不好。” 主子想支开他。山休垂下头,应了“是”。 林笑却起身,没要人跟,独自走出了永安宫。 山休跟了两步,停了下来。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他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而不是忤逆主子的命令。 只是……外面落着雪,主子虽披了斗篷,可还是会冷的。 林笑却走在宫道上,雪花飞扬风呼啸,他要去到梅林。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离开之前,他想堆一个小雪人送给皇后娘娘。 堆三个,娘娘、陛下、殿下一人一个,这样就不突兀。 威侯已相见,未道别离,但钻木取火之约已赴……留不下来,继续相处下去,徒增感伤罢了。 林笑却缓步走在宫道上,雪陪着他,风伴着他,他渐渐不满足于只是慢慢走,他快步走起来,跑起来,疾奔往前,但不过半晌,林笑却气喘得心脏疼。 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按住宫墙,靠在了红墙上。 他披的斗篷是红的,宫墙是红的,梅林也是红的,只有这天地洒遍银白仿若素缟。凶丧之服,红血浸染,林笑却问:【233,明明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为什么糟糕的我还是不想糟糕地离去。】 233道:【安土重迁。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认识的人、做过的事、拥有的情,通通变成锁链。挣脱锁链,难免感觉疼痛。】 【但一个自由的人,会把锁链变成盔甲。】 林笑却喘着气,望着这天色,缓缓阖上了眼。等到气息匀了,林笑却睁开眼,心情平静许多。 233安慰道:【而且,宿主绝不是一个糟糕的人。系统不知糟糕从何而来,如果宿主与糟糕挂钩,那这个世界分明就是炼狱。是炼狱的气息污浊了宿主,是血火太浓烈掩盖了芬芳。】 【如果宿主选择糟糕,那233也要跟着,我们会是最独特的队伍。其他的系统与宿主,尽管让他们光辉灿烂,我们走在不一样的路上,欣赏不一样的风景,抵达不一样的彼岸。没有好与不好,只有甘不甘愿。】 233昨夜见太子给宿主念故事,宿主很喜欢,他便下载了一大堆数据,除了还有演讲修辞等等,读取完,今天说话都怪里怪气了。 林笑却听了这番发言,感动之下也觉得微微怪异,他问:【233,你是不是又下载了什么。】 233慷慨激昂道:【小学生演讲稿一百篇,记住背住,再大的场合小学生也不虚!】 林笑却听了,感慨现在的小学生真难。 他唇角轻扬,沉重的心也渐渐悠扬起来。 林笑却继续往前走,不急不缓,终到了梅林。 寻一棵梅树,树下落雪堆积。林笑却蹲下来,手碰了上去。手温再冷也比雪烫,雪化手凉。 他慢吞吞地抓雪,要捏一个雪人出来。第一个雪人一定会是娘娘的。 林笑却念到的娘娘,其实就在这梅林之中。 他无事时,常来看梅花。也不知到底是看梅,还是看失去的过去。 他走在梅林的雪路上,一步一脚印,他望着梅望着天,低头时,望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楚词招的脚步停了,他疑心自己看多了雪,伤了眼,竟出现幻觉。 但下一刻,楚词招往前走去,哪怕那只是幻觉……海市蜃楼,没有绿洲,他一个濒临渴死的人,只能赌。 风雪里,林笑却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娘娘? 下一刻,林笑却便被抱了满怀。 楚词招疾奔而去,跪坐下来抱住了他:“怯玉伮,怯玉伮……本宫、我,我冷。” 林笑却松开了雪,下意识回抱住楚词招。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逾了矩。他垂下手,碰着了雪:“娘娘,臣有斗篷,您披臣的斗篷……” “不,”楚词招道,“不。怯玉伮,就这一会儿,就片刻,好吗。 “抱住我,就像我抱你一样。” 林笑却的手微抬起来,停滞半晌,又垂下去了。 “娘娘,臣不能。” 楚词招轻笑了一下,比这满地的雪更寒凉:“陛下可,太子可,唯独我不可。” “他们拥有江河万里,唯独我这渴死的人,分不得半勺。怯玉伮,”楚词招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好想你。在那座宫殿里,日日夜夜。” “我或许是疯了,妒火将我焚烧,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一地灰烬,连敛尸都做不到。”他的头骨是夜光杯,他的魂魄成杯中酒,谁饮了他的酒,吐不出他的灵魂。 他的骨血,献祭了他人的五脏六腑。谁的殿庙,用他的皮囊装点。 灼烧的人脂,是长夜的白烛,万家的灯火,只能遥望。 楚词招松开了手,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他声音极轻地问:“我可以吻吻你吗,怯玉伮。” “别怕,”楚词招道,“只是吻你蹙起的眉心。吻你的忧愁。” 林笑却怔愣,忘了拒绝。 那一吻,比雪花落手心更轻,柔和如梅瓣,轻轻垂落。 没有情玉,与爱亦无缘,只是一瓣梅飘落的途中碰上了另一瓣。 然而这一切,被皇帝萧倦瞧见了。 今日不巧,萧倦也来梅林凑热闹。 萧倦下了朝,途经梅林,想到那次给怯玉伮摘梅枝,怯玉伮挺喜欢的,便再来摘几枝。谁成想还没走近,便瞧见这意外的收获。 萧倦道:“去,把皇后拉开。” 林笑却听到声音,侧头远远地望见萧倦,心蓦地一沉。 更远处的侍卫们得令,快步上前,踏碎了梅林清净,踩脏了一地霜雪。 林笑却闭上眼,攥住手下的雪,雪融手红肿,林笑却逼出点点泪意,摔倒在皇后怀里,轻声喊:“冷。” 萧倦见此,再做不了局外人。 皇后抱住林笑却,林笑却抬眸看逼近的萧倦,眼睫微颤,泪珠点点。 萧倦站定,垂眸看着林笑却,那目光如同当初,暴雨中冷眼瞧他长跪。 林笑却阖上眼,脸潮红汗滴滴,他蜷在皇后怀里:“娘亲,我好冷。抱紧我,娘亲……” 皇后心一颤,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萧倦道:“站住。” 皇后未听命令,林笑却扯了扯皇后袖子,皇后依旧不停。 林笑却只好找补道:“冷,喝药,太医……喝药。”他声音轻而乏力,似乎病入了膏肓。 萧倦抬手一拂,侍卫们将皇后包围了起来。 皇后的前路被挡,只能停下。他在疯狂与冷静中游移,垂眸瞧见怯玉伮的紧张与期许,选择了冷静。 “陛下,怯玉伮病了,需要看太医。” 萧倦笑:“病了,又不是死了。” “陛下,您是否误会了什么。” “皇后,”萧倦道,“别把朕当傻子。” 楚词招沉默,良久后道:“陛下愿意相信什么,便相信什么,怯玉伮需要看太医,烦请阁下们让开。” 侍卫们不敢让,垂着头不动。 萧倦望着这梅林、落雪,直到林笑却真的昏厥过去,没了那细声的嚷嚷,他才道:“皇后楚氏,失德失仪。送他回宫去,禁足三年。” 风雪更大了,呼啸在耳畔。萧倦又道:“把怯玉伮抱过来。” 楚词招不肯松手。 一侍卫道:“皇后娘娘,得罪了。”话落,便强行掰开了楚词招的手,将林笑却抱到怀中,送去给陛下。 又一侍卫道:“娘娘,请回宫。” …… 林笑却醒来时,不知天黑天亮。头昏脑胀,浑身乏力,手脚都软得抬不起来。 本就在风雪中跑了一段路,又去碰雪捏雪人,最后还遇到类似被抓奸的场面,戏没演完就晕了过去。 现在醒了,仍是乏力地眼睛都不想睁。想起皇后娘娘,勉强睁开了,看见萧倦那混蛋竟就躺在他身侧。 他推了萧倦一把,萧倦本就没睡,睁开了眼。 他摸了下林笑却额头,让张束再给他灌碗药下去。 林笑却被扶起来,痛苦地喝完药,很想睡觉,但心忧皇后不敢睡。 萧倦瞧出来了,道:“让他禁足,没让他死。大邺朝的皇后,朕的正妻,怯玉伮,你以为朕会把他怎样?” 林笑却没有力气,不想说话,缓了会儿,勉强开口道:“我只是病糊涂了,我以为娘娘是臣的娘亲。” 林笑却眼泪湿了眼眶:“臣没有娘亲,臣想给自己捏一个娘亲出来。臣捏雪人,捏得人都糊涂了。” “娘娘过来,我以为是娘亲来见我了。”林笑却哽咽道,“我想娘亲抱抱我,太冷了,我浑身发抖。” 哭腔继续:“娘亲亲亲我额头吧。我会乖,我不闹。娘亲抱住我,我就不冷了。” 哭得头更晕了,林笑却再接再厉:“都说娘亲殉情,臣无能,臣留不住娘亲。我知道,小的时候,陛下不喜欢臣。皇后娘娘想养臣,陛下也不准。” “臣一个人在宫殿里住,有奶娘有下人,但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我不知道‘娘’应该怎么发音,是知事了,知道礼节了,会喊娘娘了,才会喊娘亲。”林笑却抬手抱住萧倦,往萧倦怀里蜷缩,好像他冷得快冻僵似的。 “陛下可以当臣的父亲,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能当臣的母亲。”眼睫湿得睁不开,林笑却半阖着眼,“要怪就怪臣吧。” “臣被陛下的厚恩砸坏了脑子,以为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娘娘心软,在他眼中,我只是孩子。可在旁人眼中,我是男子,娘娘是哥儿,我们是在私通,我应该被杖毙。既如此,”林笑却竭力睁开眼,道,“陛下赐死臣吧。” 萧倦倦怠地听着,等怯玉伮说完,还给他顺了顺气。这么一大段话,又哭得不行,一定很累。 萧倦让人拿来糕点,他把林笑却抱起来,亲自给他喂。 林笑却不想吃,他就掐开他的嘴,强迫他吃进去。 吃了两块,萧倦问好些没有。 林笑却勉强点头。 萧倦道:“怯玉伮,你唱的这段戏,朕听着真是感人肺腑。可惜啊,怯玉伮太小了,忘了一个道理。 “不是谁的声音更大,谁哭得更厉害,谁说的就是真的。越是哭嚷,越是心虚。” 萧倦想起皇后的反应,笑了起来。怯玉伮倒是还装装,皇后真是装都不装了。 萧倦抱着林笑却笑倒在床:“怯玉伮,你要谁不好,要朕的皇后。哪怕是别的妃子,朕不是不能给你。但皇后,不行。 “他是太子的母亲,是大邺朝的皇后。让怯玉伮摸丽妃的肚子,怯玉伮哭得不行。现在怎么自个儿,要皇后抱要皇后亲了。 “干脆,赐死他如何?” 林笑却心猛地一跳,再乏力也起身跪了下来。 他跪在床上,不敢再说什么。多说多错。 头昏,林笑却晃晃头,身体也晃,他按住床褥,支撑不住又要倒下。 勉强支撑住了:“陛下,臣真的没有想过,要跟皇后娘娘如何。您明鉴,臣没有。臣病弱至此,怎么可能跟皇后私通。臣真的只是累了,好累,陛下,您抱抱臣,臣没力气了。” 萧倦没有主动抱人。林笑却只好去抱他。 萧倦摸摸他头,良久未言。 林笑却晕得又快昏过去,倏地听萧倦道:“忘了皇后,朕给你谢知池。” 林笑却惊醒。 萧倦笑着抚摸林笑却眉眼:“果然,怯玉伮还是个长情的。没有喜新忘旧。” “左不过一个玩意儿,你要给你就是。玩坏了朕再给你找。皇后是太子的母亲,你再想要,朕也不可能给你。”萧倦手往下,脱了林笑却裤子,打了他屁股两巴掌。 “怯玉伮,”萧倦声音微微狠戾,“只是有一点,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朕的。 “记不住这一点,朕就把你的玩意儿们全烧了。” “睡吧,”萧倦搂住林笑却,“睡在朕怀中,朕给你压压惊。” 林笑却手默默往下,萧倦捉住他手腕,问他挣扎什么。 林笑却沉默了好一会儿,羞耻道:“陛下,我裤子还没提上来。” 萧倦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怯玉伮怎么这么可爱。 笑完了,也不准怯玉伮提裤子,反正被子盖着,冷不到他。有胆子要他的皇后抱,没胆子脱裤子,他今天就给他治一治这毛病。 抱着搂着睡着,萧倦又想起白日那一幕。亲吻? 妃妾们会吻他,这是与妃妾们才会做的事。 怯玉伮不是他的妾,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萧倦压下亲过去的冲动,只是手指抚弄起怯玉伮的唇瓣。 抚弄也不尽兴,又叫张束拿来牙刷、牙粉,他要亲自给怯玉伮刷牙。刚吃了糕点,还没刷呢。 他不是想亲怯玉伮,他只是想给怯玉伮刷牙了。 这是他养着的怯玉伮,他要把怯玉伮打理得干干净净、健健康康,可不能这么瘦这么容易受惊。 林笑却被拨弄起来,这次也不敢有怨言了。 老老实实乖乖巧巧让萧倦折腾了一番,好在力度轻柔,萧倦已经掌握了这项技能,不会弄疼他了。 漱完口,林笑却唇瓣润润的。萧倦戳了好几下,才用帕子擦干。 换了帕子温水,萧倦又给林笑却洗了个脸,洗得林笑却都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萧倦揪住他后衣领,跟提兔子似的。林笑却仰起头,眼阖着:“陛下,困。” 萧倦道:“睁开眼。” 林笑却不得不睁开。 萧倦静静望了会儿,黑夜里眼神显得些微阴鸷。林笑却怀疑萧倦不是要掐死他吧,怪吓人的。 林笑却张开手,故作幼稚要人抱,萧倦松了揪后领的手,抱住了他。 43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3 “封锁消息。…… 一晚上, 林笑却睡得并不安稳。一下子是皇后娘娘在梦里满身是血,一下子是谢知池像狼一样扑上来把他咬得只剩骨头,他惊醒过来, 急喘着气。宫灯留了两盏,透过床帘模模糊糊印进来,像两捧雾里的光。 林笑却瞧着那光, 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只是梦而已,只是梦。身体极度疲倦,没多久林笑却又睡了过去。这次更吓人了, 萧倦掐住他脖颈咔一声他脑袋就歪了, 人也凉凉了。人都凉了,魂飞了, 又被谢知池捉了去, 谢知池微笑如佛陀阿难,面如满月眼似青莲,干的却是恶鬼的行径。 谢知池捏住他的魂魄, 一下子吃掉他的眼,又一口吃掉他的唇, 还有他的手指一根根跟零嘴似的,谢知池咬得咯嘣响。 他说痛, 好痛,不咬了, 不咬了好不好。谢知池微笑着,摸摸他头, 仿佛要点化他似的。 但下一刻,谢知池就把他心脏掏出来了。鬼的心脏自然没跳了,谢知池也不嫌弃, 慢吞吞一口口吃光殆尽,吃得满手血腥。血从指缝里滴落,开出一朵朵青莲。 那青莲莲瓣极为透彻,氤氲着月似的光芒,血滴更多,莲湖更广,谢知池用他的血养出一望无际的青莲。谢知池盘坐其中,拈着他眼珠,立地成佛。 林笑却大口大口喘着气,醒了都还以为没醒,想要赶快跑赶快跑,他摸摸眼睛,一颗入了口一颗拈在手,摸了又摸,还在还在没被掏。 林笑却喘得不行动作又大,把萧倦都弄醒了。 萧倦睁开眼,制住他闹腾的手,问他怎么了。 林笑却只是喘,喘得说不出话来。萧倦道:“太医。” 可怜的太医,大半夜的又被人叫醒,提着药箱急冲冲赶过来。 萧倦顺手把林笑却裤子提了上来,抱着他给他顺气。 太医到了,诊断一番,说是噩梦侵袭受了惊。让喂小世子吃点东西,然后喝下安眠的汤药好好睡一觉。 林笑却哪敢再睡,太医摸摸胡子说喝了他的药不会做噩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什么都忘了。 萧倦让人做些暖胃的汤羹,又叫人熬药端上来。 汤羹好了,张束端着呈在一旁,萧倦拿汤匙给林笑却一口口喂。吃了小半碗,擦完嘴,过了半晌药也好了。 萧倦好奇问林笑却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林笑却惊魂未定,哪敢说谢知池,只说是梦到萧倦把他掐死了。 萧倦笑:“把怯玉伮掐死了多无趣。” “如果今天是太子,跟他母亲乱.伦私通,朕大概真的会掐死他。但怯玉伮,你是朕的。你代表着朕的一部分,朕怎么舍得把你掐死了,让你孤孤单单地下阴曹地府去。”萧倦端过药,“喝吧,喝了睡一觉。没人会掐你。” “除非,”萧倦笑,“你把皇后弄怀孕了,你们早就私通,朕今天才撞见。” “这样的话,等皇后生下你的孩子,朕就赐他暴病而亡。而怯玉伮,朕把你关起来,让你带好你的孩子。你孩子哭一下,朕就罚你一次。让你眼泪滴滴淌,跟你孩子比一比,谁哭得更大声。”萧倦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似乎被这想象逗乐了。 笑完了,他还真让太医去给皇后诊断诊断,看有没有身孕。有就养下来,别让皇后偷偷堕了。 林笑却抿着唇,气鼓鼓的样子,萧倦早把药搁下了,戳了戳他脸蛋,林笑却扭过脸道:“陛下,臣怎么可能与娘娘私通。太子殿下更不可能。陛下不要胡思乱想,污了娘娘清名。” 萧倦掐住林笑却下巴,让林笑却不得不扭过脸来看着他。 萧倦笑:“他坏了朕给你摘梅枝的兴致。你不可怜朕,偏要可怜他什么清名。” 林笑却道:“我给陛下摘,臣给陛下摘好不好。等臣睡醒了,臣就去给陛下摘梅枝,摘枝头最盛的一枝。” 萧倦笑意渐渐化了,幽暗的眼神却明媚不少。他抱着怯玉伮,狠狠地蹭了蹭他脸颊,半晌道:“算了,你这身板,好好养着罢。” 喂完药,林笑却慢慢睡着了。 萧倦搂着他,让人把殿内的宫灯都点起来。 亮如白昼,就不会再做什么吓人的噩梦。 第二天下了朝,路过梅林,萧倦叫停了龙辇。 他在梅林中寻寻觅觅,要寻枝头开得最盛的一枝。但大多梅花开得都挺好,一时间分辨不出哪枝更好。 萧倦阖上眼,笑着念怯玉伮三字,每念一字,手就点一下,念完了手停住,眼睁开,摘下了点到的那枝梅花。 这枝梅他才不会送给怯玉伮,他要放到怯玉伮手心,让怯玉伮像昨夜说的那样送给他。 回了寝宫,他的小猫崽崽还在睡觉,睡得倒是挺香。 萧倦把林笑却的手从被窝里摸索出来,他挠了挠林笑却手心,弄得林笑却烦烦地合拢了手掌。 萧倦不准他合拢,又把他手掌摊开了。 萧倦把摘下的梅枝放到他手中,挠了挠手板,林笑却一下子就攥紧了。 萧倦道:“摘下了梅枝,该送给朕了。” 林笑却睡着呢,哪能送他。萧倦也不气馁,拍了下林笑却手掌,玩得林笑却又把手摊开了。 萧倦笑着把梅枝取回来,攥在手中嗅闻了一下,道:“不错,怯玉伮有此孝心,该赏。” 张束在一旁,听着陛下自说自话,头都不敢抬了。 萧倦道:“去,找个花瓶装起来。” 张束恭敬地接过梅枝,寻了个最华贵的花瓶装下。 萧倦玩了这一通,也觉好笑,勒令下人们闭紧嘴,别在怯玉伮跟前胡说。太蠢了,不忍直视,可不能被怯玉伮知道。 用了午膳,午后,萧倦想起答应了怯玉伮,要把谢知池给他。 可这谢知池先前就欺负了怯玉伮,也不知现在是否真的乖顺了。不把爪牙磨掉,不把性子踏平,就这样给了,岂不是要惹怯玉伮又做噩梦。 萧倦抚着身侧的宝刀,让人把月生带过来,他要试试,这谢知池是否真的成了月生,没了从前半点影子。 风雪里,月生缓缓走来。 这次未戴口枷。月生唇瓣微微扬起,神情平静安详。 走进殿中,皇帝让他跪下,他便跪下,和坐卧行走一样自然。 皇帝让他膝行过去,他便膝行过去,仿佛只是被风拂动的莲花瓣。 萧倦垂手,揭开了月生的面具。 这么多时日过去,那双眸子似乎变得平和,如深潭波澜不惊。月生成了一口老钟,只有敲钟人敲上来,他才会发出自然而然的声响。 萧倦却不信月生真成了深潭与老钟。 萧倦命令月生脱光衣裳。 月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他仍然微笑着,抬手抚上衣衫,脱了大氅,开始解薄薄的衣裳。 衣衫皆落地,殿门未关,风雪吹进来,一时间竟不知是这雪更白,还是月生的身躯更洁净。 全身如软玉,肌肤光泽如月,微弱莹莹,似一尊玉神像,唯独左手手腕上咬伤的伤疤破了这完美。 萧倦仍然不信。要张束把侍卫们叫进来。 张束犹疑片刻,在萧倦睨过来的眼神下,忙不迭地出去叫了人。 侍卫们进来了,初见此,有的脸红有的移开目光有的却忍不住凝望。 是风太大了,月生才会颤了一下。 萧倦笑:“过去朕要你,你不肯。现在朕不要你了。谢知池,朕把你赐给侍卫们,做他们日日夜夜的奴隶。” 萧倦垂手,掐住月生下巴:“如果你当初肯求饶,朕会给你远超过臣子的荣耀。可你选择了这条路,朕不为你亲手打造一个炼狱,彰显不了你的清绝。” 萧倦叫了一个侍卫的名字,让他把谢知池拖开,就在这殿内,侍卫们共享吧。 那侍卫犹疑片刻,便走了过来。攥住月生的手往后拖。 月生微笑着,仿佛受难的佛陀。在被拖行的过程中,他目光柔和地看向侍卫佩刀。一刹那,他浅笑着拔出来斩断了侍卫的手。 鲜血飙升,月生上前持剑砍去,断手这才落地。 萧倦早有防备,拔了刀挑飞了月生的剑。 月生就地一滚,碰着了花梨木桌,花瓶倒下碎了一地,梅花瓣也碎了。 月生捏起一块碎片,随即就被侍卫们包围了起来。诸多的剑压在他颈项。 那断了一手的侍卫被急急抬下去救治。 痛叫声、花瓶砸地的声响、刀剑声,令里间睡梦中的林笑却蹙起了眉。安眠的药效下,林笑却挣扎着,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他揉揉眉心,慢慢下了床。 外间。 月生抬起头,微笑道:“萧倦,谢知池是谢知池,月生是月生。” 谢知池不屈服,月生确实屈服了。只是谢知池的仇还没报,月生要替他报了仇才行。 “陛下,”月生道,“杀我很容易,留我下来,我会慢慢爬到你身前,求您宠幸奴。” 萧倦不信他的鬼话。他拿着刀,走到月生近前,让侍卫们让开。 月生道:“您不要,小世子未必不要。” 披好衣裳的林笑却,这时走到了外间。萧倦听到动静,朝他看去。 就在这刹那,月生暴起,花瓶碎片刺入了萧倦胸膛。月生的手指被碎片划得见骨,可见用力之深。 萧倦暴怒地踹开他,提刀就要砍下。 林笑却什么都没反应过来,233惊叫道:【快去,跑过去!不能让谢知池在宿主面前死!】 “陛下!”林笑却急喊道。 萧倦的刀停滞了片刻,仍然往下。 林笑却疾奔而来,大喊:“陛下!”抬手欲挡,萧倦紧要关头,将刀扔开,正中梁柱,入柱三寸。 林笑却见谢知池没被一刀砍死,松了口气。瘫坐在地惊慌道:“陛下受伤了,太医!太医!” 侍卫们将月生押在一旁。 林笑却斥责道:“你们如何办的事,竟让陛下受伤。竟是这狗奴,还不快把他锁起来!” 萧倦闻言,大笑起来,踉跄地退到椅榻。 太监们早就去喊太医了。萧倦在林笑却看似护他实则护着谢知池的言语里,倏地将花瓶碎片拔了出来。 冬天的衣裳厚,他死不了。 鲜血流淌,萧倦狂放地坐在椅榻上,道:“怯玉伮,朕的血,你还不快来饮。” 林笑却闻言,不知为何竟落了泪。 他浑身发软,站不起来,慢慢爬到了萧倦身边。 萧倦摸了摸他的头,让他把衣裳解开,快饮他的血,别浪费了。 “朕是真龙天子,朕不会死。你饮了朕的血,跟朕一起长命百岁。” 林笑却这时候不敢违逆,只能顺着萧倦来。他解开萧倦衣裳,一件件落到腰间。 伤口露了出来,血仍然流淌。林笑却怯了,他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他不饮血。 林笑却抬眸,萧倦瞧着他,唇笑而眼阴鸷。 林笑却倏地明白,他若不做,或许便是与谢知池一起去死。 林笑却垂下了头,啜饮起萧倦的伤口。 萧倦摸着林笑却的头发,由于失血脱力,竟称得上温柔。 太医来了,林笑却唇齿间都是血腥。 萧倦松开了对林笑却的桎梏。 林笑却被抱开,太医们上前诊治。 萧倦道:“封锁消息,传令直属军,冬日盗贼频发,让他们加强烨京城内外的巡视。” 烨京城内外,皆有萧倦的直属军。 萧倦又命令暗卫们看住太子与朝臣。 “撤销对皇后的禁足,一切如常。”萧倦失血过多,唇色发白。他望向怯玉伮,浅笑一下,“让怯玉伮去睡觉,把谢知池秘密关押。” 嘱咐完一切,萧倦才昏了过去。 林笑却被请出了帝王的寝宫。 他身上沾了血,唇齿间也全是血。浑浑噩噩时,被张束请到了偏殿。 张束热泪纵横,让下人给世子换了衣裳,漱了口,净了面。 张束道:“世子,您回去,一定要当什么都没发生。您若是为太子好,就不要告诉他这一切。陛下不会有事,您也不会有事。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张束挥退了所有的下人。 门窗紧闭,张束俯身在林笑却耳畔道:“世子爷,您宫里藏着的那个童养媳,谢知池的童养媳,您要处理好了。” 那天荀遂大闹一顿,云木合的身份暴露,山休勒令所有人闭好嘴,但宫里哪有密不透风的消息。张束自有其眼线。 牵涉到小世子,张束便更谨慎,没有第一时间禀报陛下,想着缓一缓,但……张束攥住那枚铜钱,先前他让人用红绳把铜钱编成平安结,系在腰间当了个配饰。 小世子护着谢知池已经是犯了大忌,若再让陛下知晓,连谢知池的童养媳也被小世子好好照顾着,恐怕事情再不能善了。 谢知池要千刀万剐,小世子却不能有事。 张束道:“把他杀了,便没人能怪罪您。” 张束擦了擦泪,离开了。 林笑却浑身一颤,软倒在榻上。 过了许久,林笑却缓了过来。他宫里没有别的外人,只有沐云。 他问233,谢知池的童养媳叫什么名字。 233答了。 云木合、云木合……林笑却蓦然明白,沐云就是云木合。 233答完后,开始查剧情。 [皇帝临幸那日,谢知池竟保留了神智,试图刺杀萧倦。 萧倦大怒之下,把谢知池的童养媳抓了,当着谢知池的面要云木合的命。 云木合为了不牵累谢知池,径自撞上萧倦的长剑,自刎身亡。 谢知池濒临崩溃,萧倦在云木合的血液里按住了谢知池……] 233心道,本以为这段剧情不会发生了,毕竟萧倦与谢知池的虐恋早不知偏到哪路去了。没有相爱只有相杀。 但这剧情点还是发生了,只是在宿主的蝴蝶效应下,萧倦真受了伤,而云木合没有被抓过来自刎身亡。 …… 林笑却出了偏殿,风雪里,慢慢往安乐宫走。帝王的寝宫乱了,小太监们也顾不得给小世子抬轿子。 明明已经漱了口,唇齿间还是残留了萧倦的血腥气。 他摸了摸自己喉头,干呕了一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林笑却走不动了。 抬头望天,苍茫无际。他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伤了皇帝,他要怎样才能救走谢知池。 人设、剧情、命运、死亡……林笑却脑子很乱,理不清头绪。 倏地,他想到云木合,不行,他得快点回宫去。 他得在事情暴露之前,先将云木合送走。 林笑却咳嗽着赶回了永安宫。山休连忙迎上来,林笑却靠在山休身上喘息,道:“快,拿出宫的令牌,我们出去玩。 “把沐云带上,我们出去玩。” “主子?” 山休本有诸多劝言,但主子看过来的目光竟那般凌厉。 山休再不能言,即使沐云会告诉主子他做的一切,他也只能照着主子的命令办。 林笑却进了寝宫,随手抓了几把金银锞子用绸缎包上,送云木合出去,让他拿着钱先躲着。 谢知池那里,他再想办法,能送走一个是一个。 林笑却喘着气,疲倦得只想躺下。 但是不行,迟则生变。皇帝给了他专门的马车,坐着马车直接出宫、出城门。 等回来再歇吧。 云木合这些天一直被关在最偏僻的房内,饮食有人送,只是不准他出来。 山休让人打开了屋子,见到云木合道:“主子要带你出去玩。你最好不要说什么。否则……” 山休没有说完,领着云木合出了屋。 上了马车,云木合瞧见小世子躺在车内,脸色潮红,汗水滴滴。 云木合连忙斟茶,扶小世子起来。 林笑却躺在云木合怀里,喝了两口茶,气顺了一些。他阖上眼,云木合掏出帕子,轻柔地给他擦汗。 “世子,您病了,怎么还要出去玩。” 林笑却摸到包好的金银,推了一下,声脆而响。包着的金银不是官银,而是熔了的各样式讨喜的金银锞子。剪断剪碎也能用。 珠宝惹人眼,只能拿这碎金碎银包好。 林笑却道:“拿上。” 云木合一怔,打开包裹一看,倏地明白了什么。 “世子,您为何急着送我走。”云木合道,“您知道我是谁了?” 林笑却道:“你是谁,我不在意。我只知道在那猛虎面前,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拖累于我。” “云木合,”林笑却道,“拿着钱走吧,随意去哪。皇宫,不是久留之地。” 云木合默了半晌,道:“那您知道谢知池在何处吗。” 林笑却躺在马车里,勉力睁开了眼:“我会找到他的,我会救走他。 “你是他的妻,我不会介入你们。我会救走他,把他送到你身边。木合,不要犹豫,不要迟疑。走吧。” 风雪里,山休驾着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往前。 44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4 谁的力量不重…… 云木合掠过金银锞子, 翻找出车内的糕点喂林笑却。 风雪吹动车帘,冷风呼呼灌进来,云木合将林笑却抱得更紧。 安静良久, 只有风的呼啸声,云木合倏地道:“世子,我与知池……” 他想起过去种种, 把知池从一个小孩带到大,从来就不是夫妻关系。只是过去他看不清,他以为就像恩人说的, 知池是他的夫主, 他只是一个童养媳,养大自己的丈夫。 可这么多年下来, 点点滴滴只有亲情, 他无法想象与知池成为夫妻。 对知池来说,娶自己视为父母兄长的云哥,何尝不是一种折磨。知池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他不要成为又一重负担。 恩情太重,与仇恨一样, 会将人压垮。即使知池愿意背负,他也不愿了。 云木合搂紧林笑却, 细细地给他擦汗:“世子,若您能救走知池, 不会牵连你自身,我感激不尽。” “若会带给世子……”云木合哽咽得说不出话, 默了许久,他道,“若世子办不到, 不用强求。给知池一个痛快,若能将他尸身给我,对木合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情。” 云木合闭上眼,阻止泪水滚落。他救不了知池,无法带给知池幸福,更找不到办法让知池快活地活下去。 就算救走知池,天大地大,哪片不是皇帝的国土。他担心自己养大了知池,却找不到办法养知池到老了。 云木合泪水滑落,滴在了林笑却的脸颊上。 马车向前,云木合已做好了决定。若知池能够活着出来,他无论如何,也要带着知池活下去。 若知池只剩一具尸骸,他埋了知池,便殉了他。 林笑却缓缓抬起手,抚上云木合眉眼,想为他拭泪。云木合抱着小世子,没有推辞。 …… 约定了地点,出了城门,云木合下车离去,林笑却没有相送。 回程路上,林笑却听到车窗外传来叫卖糖人的声音。 “画糖人咯,画糖人,申猴酉鸡戌狗亥猪,样样都能画~” 明明叫画糖人,画的却是猴鸡狗猪……林笑却闭上眼,任马车行远,叫卖声渐渐散了。 回到宫中,天色已黑。 宫灯盏盏,灯火温暖。林笑却望见窗外月色,静静怔了会儿后,让山休磨墨。 他写了封给萧倦的信,找到装皇后娘娘簪子的木箱,打开箱盖,将信压在了玉兰簪下。 他状似玩笑道:“山休,这是我最喜欢的物品,就算将来我离开了,这箱子也是要做陪葬品的。” 山休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主子不言,他不能强问。他跪下来,让主子不要泄气,陛下宠爱主子,就算有天大的事,主子也不会有事。 林笑却道:“当然,我只是有些伤心。状元郎有自己的妻子,我却自私地赶走了他的妻。山休,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吗。” 山休怔了片刻:“主子知道了?” 林笑却笑:“对啊,我知道了。我发现人真是自私,我会嫉妒,会不安,会不想看到他。云木合是个很好的人,可我……山休,以后不要再提到他了,谁都不能提,我不想知道。 “如果你选择戳我的伤口,或是把我的卑劣告诉任何人,我不会要你了。” 山休膝行过来,抱住林笑却的腿,焦急道:“主子别不要奴才,奴才不会说的,奴才谁都不会说。” 林笑却乏力地站着,山休说与不说,影响不了大局。云木合不见了,张束一定会知晓。 他只是找个理由糊弄山休,免得山休胡思乱想惴惴不安。 林笑却将山休扶了起来,他道:“我知道山休待我的好。夜深了,休息吧。” 夜深了。 太子却睡不着。烨京城戒严,太医院氛围紧张,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 侍从官禀告了冬日盗贼频发,烨京城内外直属军加强了巡视的消息。 太子道:“冬日寒凉,一年到头没有什么积蓄的,就想着勾结作乱。加强巡视,确能保护百姓安居。快过年了,戒严让百姓们过个好年,明年春天才能更好地投入耕种。” “今冬雪厚,瑞雪兆丰年,明年大抵能有个好收成。”太子拍了拍侍从官的肩膀,“你也别忙活了,好好回去跟家人里团聚团聚,夜深了,去休息吧。” 侍从官心一突,明白太子是让他别说了,什么事都不要再禀告,直接退下。 侍从官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恭敬,行礼告了退。 威侯府。 秦泯还在跟追风、踏雪闲聊,隐隐听到极细碎的声响,虽有风雪,但秦泯征战多年,哪能分辨不出。 他捡了一把草料,心道有谁敢监视威侯府,除了陛下别无二人。他都如此退让了,陛下竟还不放心吗。 也不对,之前也没这样。宫中应该是出事了。 秦泯抓着草料喂追风,他不能妄动,若是妄动,恐怕陛下的直属军会将威侯府直接包围。现在,只能装着一切如常。 怯玉……秦泯心中忧虑了起来。 天将明时,帝王清醒了过来,执意要上朝。 太医劝阻,萧倦道:“只是去一次罢了,张束,穿衣。” 脸色苍白,戴上冕旒,玉珠稍稍遮挡。也没大臣敢直视帝王。 龙辇铺了好几层厚褥,轿辇抬去,坐到了龙椅上。 扯到伤口,萧倦面不改色。 大臣们发现,此次上朝,帝王竟早早就到了。心中一紧,难道是嫌弃他们来得太晚了? 按往年惯例冬至、元正,各给假七日。元正即春节,就快过年了。 朝上各事议完后,萧倦道:“这一年大邺风调雨顺,百姓各安生业,上下太平,诸位都辛苦了。元正将至,天寒地冻,尚书都冻病了,昨日还告了假。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好好过个年吧。春节前,便不用日日早朝,十日一朝即可。” 有大臣以为陛下这是在怨怼尚书,故意试探他们,连忙站出来低着头说不用不用,要为大邺献出全部身心巴拉巴拉。 还有跟尚书不对付的大臣,趁此时机添油加醋说尚书的坏话。萧倦听得,简直想把台下的大臣都突突了。自作聪明。 丞相荀游璋站在队列前,心中生疑。陛下怎会如此好心体恤大臣。 但荀游璋也不敢抬头瞅瞅陛下,只能试探地出列跪下道:“陛下体谅臣民,乃大邺之福。谢陛下厚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丞相都谢恩了,想吵吵的也不吵吵了。有跟丞相不对付的,还想出列说巴拉巴拉。但被同僚扯了扯袖子。 “太冷了,”那同僚低声道,“我鼻涕都快掉嘴里了。别说了。谢恩吧。” 那人也吸了吸鼻子,真是冻死个人,又不敢吃东西喝茶,上朝没茅房啊,饿也饿了。本来先皇在时,也不是日日早朝的,只是陛下登基后,上五日早朝才休沐一日,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也累死累活。上完早朝还得各归各部门处理事项。 这么冷的天,能不上就不上吧。那人的脚收了回来。各大臣齐齐跪下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么下了朝,荀游璋心中惴惴。一武将想过来跟他说句话,荀游璋都赶紧躲了。 陛下到底是天冷了不想上朝,还是上不了朝? 陛下身体一向健壮,太子也不可能突然谋反,妃子都乖顺,一时间,荀游璋找不到由头。只能先照常办事。 回了寝宫,伤口又流血了。太医们赶紧处理。 萧倦脸色惨白,额生虚汗,突然意识到过去不允其他皇子参与政事半分,只让太子处理些政事锻炼,简直是愚蠢。 对官员尚知辖制,对太子却如此纵容。 此事过后,让二皇子回京罢。 萧倦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睡醒了,便让张束把怯玉伮叫过来。他道:“那个不听话的,现在轮到他服侍朕了。” 林笑却来了,得知那碎片扎得不深,没有伤到要害,心中不知是何情绪。 萧倦人高马大,体格健壮,还穿着裘衣,那碎片能扎进去,已经是谢知池孤注一掷了,可惜就那刹那,倒地上的月生没来得及抹萧倦脖子。 若萧倦真死了……也不成,杀了皇帝,谢知池一定会死。 萧倦虚弱地笑:“怯玉伮,你应该庆幸朕没死,否则,朕一定要怯玉伮陪葬。” 林笑却心里一紧,连忙换上悲伤的神情。他轻声道:“臣愿意的。 “陛下待臣如此好,臣愿陪葬。” 萧倦又笑,都要笑出声了,太医连忙道不能大笑啊,会扯到伤口的。 皇帝真能折腾啊,太医头都痛死了,皇帝还笑得出来。 萧倦不笑了,眼神幽暗:“怯玉伮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谁教你的,朕身为家长,束脩不能忘。” 林笑却摇了摇头,道:“臣是说真的,反正臣病弱之躯,苟延残喘而已。若不是陛下厚爱,臣恐怕早就……” 萧倦打断了他:“既然朕如此厚爱,怯玉伮,你去杀了谢知池,如何?” 林笑却一怔,抬眸望向萧倦,萧倦眼神阴鸷毫无遮掩,林笑却扭过脸庞,沉默了。 萧倦唇角微扬:“不装了?” 林笑却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我害怕。” “朕又要惹你做噩梦了。”萧倦道,“也好,无论你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了,身边都是朕,也只有朕。” “怯玉伮,你这般无能、怯弱,仿佛真是应了朕给你取的小名。”萧倦抬手,想搂过林笑却,但扯到伤口只能作罢。 他眉头微皱,不一会儿又放平了。 “朕会教你,如何一刀刀剐下谢知池的血肉。不急。” 没多久,萧倦又昏睡了过去。林笑却坐在一旁,心中竟然怪异地平静,甚至也想跟着睡会儿再说。 张束抬来榻,林笑却躺上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醒了,萧倦还在睡。林笑却突然想到:【233,如果我说我要杀了谢知池,但是不在宫里,想找个好地,杀了就地掩埋。】 【然后我拿把剑架自己脖子上,威胁萧倦放谢知池走,萧倦能答应吗?】 233:【……好狗血的戏码。】 林笑却道:【成功几率大不大?】 233:【比较小哦。恐怕宿主剑刚架脖子上威胁,萧倦的侍卫就能石子击中宿主手腕,剑掉了,宿主人也……】 林笑却心道,他有这么无能吗。望了望自己的手,虚弱无力的一双手……唉。 233心道,宿主自己杀不了自己,但谢知池可以啊。谢知池是个凶狠的,若挟持了宿主,投鼠忌器之下,或能成功。 睡醒了,不想再呆,懒得看萧倦。林笑却回了永安宫。 寝宫里,林笑却抚上太子殿下送给他的话本,看了两页心不静,放下了。瞧到架上秦泯送他的刀,刀鞘好闪,好多的珠宝。 林笑却笑了下,也不知那时怎么想的,竟真的打了一把这么闪的刀鞘。有些想见秦泯,把这刀鞘拿给秦泯瞧。 但还是算了。林笑却起身,拿来刀敲了两下。除了刀还有剑,萧倦送的那把陨石宝剑。 林笑却想到这,眉头一拧,放下刀,走到一侧,静静凝望着那天降陨石打造的宝剑。 剑身乌黑如渊,剑刃吹发可断。 林笑却想起那夜,萧倦握着他的手,拿起剑倏地一斩,路旁的石柱应声而断,柱上的宫灯也砸下熄了。 “那剑太重了,我提不起来的。” “朕握着你手的时候,你拎得很轻松。” “可是,那并不是我的力量。” “怯玉伮,谁的力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林笑却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林笑却道:【233,我想到办法了。】 这宝剑能砍断石柱,砍锁链大抵也行。 他无法长时间挟持自己,那就让谢知池来。毕竟谁的力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若用剑斩断谢知池身上的锁链,谢知池立刻抢了剑挟持他…… 萧倦若放行,谢知池便能逃出去。若不放,谢知池一怒之下直接割了他脖子,反正他也死了。死后的事管不了。 就算侍卫飞石子,谢知池应该会躲吧……就算没躲过,在侍卫扑过来前,把他脖子拧了,他也死翘翘了。 宝剑好重,林笑却拖曳着,找了普通的刀剑试了试,一咔嚓,普通刀剑便断了。而这陨石宝剑毫发无损。 林笑却浅浅笑起来,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233听完了林笑却的计划,成功几率确实大了不少。沉默良久,233问林笑却,是希望萧倦放行还是不放行。 是希望谢知池杀他还是不杀他。 夜风里,林笑却勉力将宝剑归位。劳累一番,他喘息半晌才回道:【我既爱他,不管能不能救得了他,他死了,我肯定要殉情的。】 【萧倦放不放,谢知池杀不杀,都没有关系。】林笑却微微茫然,【我好像快离开这个世界了。】 就算这一招不成,只要是爱谢知池的,他便有无数的理由死亡。 【我已经知道月生就是谢知池,爱一个人,所有的苦难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谢知池受苦受难,我必须跟着受苦受难才行。】 【如果这就是爱一个人,还好从始至终,我只是扮演。只是扮演罢了。】 林笑却重新躺回床上,说想听故事,233问想听什么故事,他都可以念给宿主听。 林笑却说想听红楼梦。 233便念了起来,念得林笑却昏昏欲睡。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天亮了。233还在念。 林笑却醒了,233还没念完。 林笑却道:【不念了,233,以后念故事我睡着了就不念了好不。一晚上都在做梦。】 233问做了什么梦。 林笑却怔了片刻,望着窗外光秃秃银白天地:【忘了。】 · 萧倦醒了,派人喊林笑却过去。 前路已定,林笑却也没了厌烦的心思。到了还主动给萧倦喂药。 萧倦问他怎么这么乖了,是不是想为谢知池求情。 林笑却摇摇头:“臣只是想通了。” “您才是对臣好的人,您会保护臣会给臣很好很好的一切。您甚至给臣穿龙袍。”林笑却喂了萧倦一口,自己也尝了一口,“好苦。” 萧倦道:“还嫌自己喝的药不够多?喂朕。” 林笑却乖乖点头,一边喂一边道:“发生这样的事,您也没有怪臣。” 林笑却笑:“萧倦,你对我真好。” 萧倦空空的心,好似一刹那开出了花来。怪怪的,他也说不清,只是默默地喝怯玉伮喂的药。继续支起耳朵听怯玉伮说的好话。 林笑却道:“我自幼失了父母,无依无靠。是在陛下这里,第一次感受到有依靠的滋味。” “原来孩子是要抓周的,原来孩子有很多很多玩具,原来孩子认字有爹爹教……”林笑却笑,“虽然我已经长大了,可是再当一回小孩,真的很好,很好。” 萧倦听了心里怪异的暖,可他纠正了一点:“朕不是爹爹,朕是君父。”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已经不想当爹爹了。 林笑却自是顺着他:“好,君父,陛下永远是臣的君父。 “保护臣,照顾臣,哪怕臣只是怯玉伮,怯弱又无能。陛下也不会嫌弃臣的,对吗?” 萧倦正色道:“朕名为‘倦’,一则倦,疲也,并不是什么矜贵的名,微贱之名好养活;二则音同‘眷’,眷念世间望长留之意。父皇取此名,是希望朕健康长大。 “朕给你取怯玉伮的小名,亦是微贱之名好养活,希望怯玉伮健康长大。朕之前说你无能怯弱,只是一时气言。” 萧倦面色苍白,声音较平常虚弱。可说到健康长大之时,双眼比平常亮许多,瞧上去显得那苍白更加惨白了。 45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5 “朕不是他的…… 萧倦靠在榻靠上, 一口口喝怯玉伮喂的药。说话张口伤口都疼着,只是呼吸都会扯痛,这浑身的虚弱是萧倦以往从未体验过的。 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抬着去上朝时他竭力保持平日的声气,伤口的血流着,额上的汗冒着, 纵然能装出健壮如常,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这药即使是怯玉伮喂的,也不会变得甘甜, 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想到平日里怯玉伮就是如此过活, 长久的无法挣脱的虚弱,萧倦心中竟轻轻地扯疼了, 好似完整的地皮被掀开, 露出了底下的嫩芽,一碰就疼。 萧倦拧住眉,林笑却问萧倦怎么了, 怎么也学着他皱眉了。 萧倦下意识想抬手,抚抚自己是不是真的皱眉了, 抬手伤口一扯,疼得虚汗滴滴。 林笑却连忙抚上他眉头, 缓缓抚平,道:“陛下, 您是大邺的天子,可不能有什么烦心事。 “您一烦, 底下的人可就遭殃了。” 林笑却抚得那样轻缓,一下又一下,萧倦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林笑却手离开了,他还有些不舍。 萧倦半阖着眼问:“怯玉伮,你是担心朕心烦,还是担心旁的人遭殃。” 萧倦没有看向怯玉伮面庞,他半阖着眸,目光望着他端药的手,白如冷玉、青筋微露。 只要不去看,就算怯玉伮此刻说谎,他也能当是真的。 林笑却想了会儿,道:“都有。” “陛下心烦,臣心忧;底下万民遭殃,臣忧虑更甚。民意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百姓遭殃,江山不稳。江山不稳,陛下则更烦扰。臣希望陛下和万民都能好好的。”林笑却道,“这也是臣的私心。臣生活在陛下的庇护下,想要活得长久,需要江山稳万民安,也希望陛下永远不要忧心。” 说话真真假假,林笑却只是希望萧倦不要太残暴。他掌管了最恐怖的权力,生杀予夺,杀伤力无法估量。哪怕将来萧倦被推翻,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弥补了。 萧倦听了,唇角微扬:“怯玉伮,慈不掌兵。给羊群喂饲料,可以,但不要走进羊群中成为一只待宰的羊。” 风调雨顺,百姓各安生业,救灾放粮……诸如此类,保证羊群生生不息,保持羊群的产量,而不是为了保护羊群本身。 官员是从羊群中脱胎而来的牧羊犬,再听话的牧羊犬,也是会咬人的。他当然要防备。 林笑却听了,微微摇了摇头。菩萨心肠,金刚手段,并非掌不了兵。萧倦身处此界,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要他去真正体谅百姓苦难,或许比生剥了他还难。 萧倦望着怯玉伮,瞧见他沮丧神情,道:“今冬酷寒,朕稍后传旨各地放粮施粥,救活的人,就当给怯玉伮积福。” 往年风调雨顺,粮仓丰足。就算发生大灾也能应付。放点粮施点粥,让怯玉伮高兴高兴,也算有用。 林笑却听了一怔,他回望萧倦,蓦然明白,萧倦或许永远也体谅不了百姓的苦难,但萧倦对发生在他身上的苦与难,已经渐渐无法忽视了。 喂完药,林笑却搁下药碗。萧倦摊开手掌,要他把手搭上去。 若是从前,萧倦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掳过去,扼在怀里不准他动弹。可现在,萧倦只能摊开手掌,等他主动搭上去。 快走到尽头,林笑却默了会儿,把手覆了上去。萧倦的手掌很大,将林笑却的手攥住,两人都没有言语,过了良久,林笑却想要离开,萧倦仍然不放。 “怯玉伮,”萧倦道,“朕不知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可朕愿意当真。别让朕失望。” 林笑却心一颤,阖上了眼。缓了两息,他睁开眼眸,轻声道:“萧倦,我明白。” 萧倦缓缓松开了手。 林笑却站起来,浅笑道:“陛下,臣明日再来看您。您要好好养伤,臣也会乖乖的。” 萧倦抬起手,想要抚上林笑却脸颊,但林笑却说完便转身了。 萧倦合拢手掌,没有叫住他。 等林笑却快离开殿门,萧倦突然道:“不用乖,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林笑却脚步一滞,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下一刻便继续往前,出了殿门远去了。 系统旁观着这一切,233突然有一种预感:当萧倦从皇座上走下来成为人的时候,他就会迎来死亡。 原剧情里,萧倦永远高高在上,就算在结局之时,也瞧不出他眼中有任何情感。 文字衍生成世界,文字堆的人也变得有血有肉,233倏然怀疑,自己过去将血肉之躯仍然当成文字看待,是否太过傲慢了。 或许是有萧倦这活生生的例子,233怕自己傲慢得与宿主越离越远。 下雪了。 林笑却抬头望,风呼雪散,白骨天地。 皇后宫中。 明明已经撤销禁足,皇后娘娘仍是没有出门。宫女雾映道:“不出去也好,外面太冷了。 “冻得人脚直跺也暖不起来。” 楚词招攥着帕子躺在床上,这帕子沾了药汁又沾了血,早就不干净了。 雾映说可以拿去洗,楚词招问:“帕子可以洗干净,人呢。” 他身上的烙印那么深,那么深,除了剜肉削骨,竟找不到别的办法剔除。 雾映说,人也一样,身上沾了灰,洗一洗就干净了。 “只是有时候,”雾映微微怔道,“人容易把沾上的灰尘当成自个儿的伤疤。灰尘易洗,伤疤难祛。” 楚词招听了也是一怔。 雾映浅笑着让其他人先下去,关好门窗,雾映跪下来道:“娘娘,您要振作起来。” “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世上对女子对哥儿的驯化已经够深了,娘娘何必用世人的标准来看待自己。仿佛沾了不贞不洁,就必须去死,成全自己的清名。到底是成全了自个儿,还是成全了这世道?”雾映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娘娘看向世子的眼神,别的人或许看不出来,雾映一直近身伺候,就算最开始疑惑到最后也明白了。 雾映站起来,走到床榻旁坐下,声音极轻道:“娘娘,那日太医过来探脉,陛下分明是怀疑你与世子已经……奴婢担心……不如……” 楚词招缓缓起身坐了起来,长发披散如浓墨,他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雾映闻言,便不再提此话题,转而道:“娘娘,您还未用膳。身子要紧。” 楚词招将长发捋至一侧,凉如冷泉,他阖上眼,道:“传膳吧。” 下着雪,春节又快到了。 敏妃娘娘格外想念在外受苦的儿子,他忍不住向大公主抱怨了一句:“暮雨,不知你的章程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都快过年了,矩儿仍然要在外受寒。 “一家团圆的日子,宫里人人都和乐,唯独我这宫里面,冷清得叫人寒心。” 萧暮雨听了,神情冷静道:“母妃,您真的希望我现在就去施展吗。哪怕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敏妃早不信了,随口道:“只要能春节团圆,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大公主真是个有本事的,当年就不会牵累弟弟,两个都被赶出京。远香近臭这话说得没错,儿女都不在身边时,敏妃祈求哪怕有一个在身边都好。 可萧暮雨真的回来了,敏妃又忍不住去想,是他牵累了矩儿,是他害得自己这宫里与冷宫无异。 明明几年前,就算他不够受宠,陛下还是会召他侍寝的,他为陛下孕育了两个子嗣,他明明可以为陛下孕育更多,偏偏被儿女连累,这宫里也成了冷宫。 他才三十多的年纪,就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他还没老呢,怎么就必须做个老人了。 萧暮雨道:“娘,您还是怪我了。” 下人们早就挥退,敏妃没忍住就直言了:“儿啊,娘是你爹的妾,不受你爹的宠爱,娘还有什么活路呢。娘不想就这样老死在宫里,娘羡慕丽妃,又年轻又貌美,陛下宠爱得紧。娘羡慕皇后,他是正妻,他的儿子是太子,他什么都拥有了。所有哥儿想拥有的东西,他都有了。 “而我明明生了两个孩子,可是我的孩子就跟贱草一样,明明都是陛下的血脉,怎么就是我的儿子被驱逐出京。你为了回京刺绣眼睛瞎了,娘的娘家人也跟着受辱,说是我这一族的哥儿,别的本事没有,捏针的功夫倒强。就算不嫁人,也能出去当个绣娘。 “那些闲言碎语,娘听了心里难受哇。娘这一辈子,还以为嫁给陛下从此就脸上有光,谁知落得如此下场。” 萧暮雨听了,平静的神情隐隐崩裂,他攥紧手,微怒道:“一辈子还长呢。儿眼睛已大好了。什么叫落得如此下场,我就这么让你丢脸。早知如此,你当初是不是直接掐死我,你就满意了。” “好,母妃也不必激我,我去,这就去。”萧暮雨腾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敏妃这才慌了,他真不是那意思,他就是没忍住抱怨,心里太苦了,一时之间没忍住。 敏妃急道:“不,暮雨回来!母妃只有你了,回来!” 十八岁的萧暮雨没管母妃的呼喊,径自走出了母妃宫殿。 人人都嘲笑他,母妃也不例外。难道他害了矩儿,他心中就好受了? 他眼睛看不到,他就高兴了?他难道想要落到如今地步,他明明是大公主,是父皇的第一个公主,为什么人人都敢嘲笑他。 萧暮雨往帝王寝宫走去。雪落着,眼泪落着,冷得分不清是雪沾了面,还是泪结了霜。 他随意擦了擦眼泪,在帝王寝宫外撞见了林笑却。 林笑却听到脚步声,收回望天色的目光看了过去。萧暮雨擦泪的手一顿,立马放了下来,当做无事发生模样。 他自欺欺人道:“风霜太大迷了眼,世子不要误会。” 林笑却没有上前,道:“殿下,臣不会误会。今天的风霜真的好冷,您怎么不在宫中休息。” 萧暮雨道:“你管我做什么,我就是来找死,也不关你的事。 “你也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哪怕我脱光了也不肯要我。” 林笑却听了,轻轻摇了摇头:“殿下,臣自始至终,没有瞧不起您。殿下不是物,臣无法要。臣心知自己配不上殿下,无法执起殿下的手共度余生。” 萧倦如今受伤,难免多疑。大公主此时去见萧倦,不是好时机。 “殿下,天冷,您快回去吧。” 萧暮雨听了,眼泪更是忍不住滴落。平时他绝不会如此,可今天不知怎了,竟是学了副扭捏作态,泪水一时之间竟停不下来。 怯玉伮就应当像其他人那样,嘲讽他、怪罪他、讥笑他,这样他心中才会好受些。 而不是洒给他这么点善意,衬得他自己坏透了。 “我是个恶人,”萧暮雨含泪笑,“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没有资格。可我偏要强求,怯玉伮,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越是失败,我越是强求。哪怕我死了,也不该是泣泪悲怆而亡。” 萧暮雨擦了擦眼眶,冷静了下来,他擦身走过林笑却,径自走到了宫门口,请侍卫通报。 第三场游戏,不需要怯玉伮参与。他的独角戏,一个人唱起来吧。 侍卫禀报了。 萧倦靠在榻靠上,眼神微冷。平时没见大公主来,偏偏他受伤的时候求见。是听到了风声,还是意外? 萧倦轻挥了下手,不见。 但侍卫没一会儿又来了,道:“殿下说是事关世子爷。” 萧倦听了,唇角微扬,眼神阴鸷。让张束整理衣冠,打开门窗散了药气,熏了香再让大公主进来。 大公主冻得浑身颤,过了两刻钟才被叫了进去。 一进去,萧暮雨便跪了下来,道:“父皇,儿臣来求您一件事。” 萧暮雨开门见山,没话家常,萧倦倒有了点耐心,听听他要求什么。 “父皇,”萧暮雨跪伏道,“儿臣想嫁与世子,做世子的正妻。” 萧倦听了,心生不耐。 萧暮雨继续道:“父皇,儿臣是您的孩子,儿臣体内流着您的血。其他的哥儿再是年轻貌美,生下的孩子也与皇室无关。” 萧暮雨抬起头,眼眶微湿:“父皇,儿臣并不是一个妒妇,儿臣会为怯玉伮操持好一切,他的妾室他所有的孩子儿臣都会好好照顾。 “儿臣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嫁与他。” 萧倦听了,略感可笑。大邺王朝驸马不能纳妾,公主拥有自己的公主府,过得还算如意。偏偏萧暮雨把自己往嫁人哥儿的规则里套,什么贤良淑德好好照顾,简直可笑。 萧暮雨见父皇眼神隐有讥嘲之意,心下一恨,难道他如此退让,在父皇心中,连做世子的正妻都不能吗。 萧暮雨道:“父皇,儿臣会是您最好的选择。儿臣体内流着您的血,儿臣与怯玉伮的孩子也会流着父皇您的血。 “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当怯玉伮的妻呢。” 萧倦笑:“孩子?朕为什么要怯玉伮的孩子流着朕的血。” “父皇您不是喜欢怯——”萧暮雨没有说下去,被萧倦的眼神吓到了。 萧倦摆了下手,张束赶紧上前请萧暮雨出去。 萧暮雨还要再喊父皇,张束并几个小太监赶紧拉开了。 一室的熏香太浓,萧倦感到恶心。 他要怯玉伮永远留在他身边。不是要怯玉伮做他面目模糊的妃妾。 萧暮雨竟以为那是男女之间的情玉。 成婚洞房,生儿育女,血脉流传。这世俗的所谓妻妾情玉,所谓血脉流传的孩子,不过是他赐给怯玉伮如同其他珍宝一样的玩意儿。 他怎么可能像待丽妃皇后那般,去待怯玉伮。 太恶心了。 萧倦道:“大公主去了幸陵几年,越发得意忘形。让嬷嬷们好好教教他,为人子女的规矩。” “门窗开大些,”萧倦头一次觉得喘不过气来,“太闷了。” 张束端来漱口茶,萧倦漱完口,仍觉得恶心。他道:“张束,怯玉伮不会是朕的妻妾。怯玉伮,只是怯玉伮。” “朕不是他的父,不是他的夫,朕在他身边,只是——”萧倦急喘片刻,“只是——萧倦。” 萧倦蓦然明了,他并不是怯玉伮的爹爹。 他自顾自地扮演世俗的父亲,把自己套到父亲的形象上,简直与萧暮雨学寻常哥儿一样可笑。 他什么时候屈从世俗了?他是帝王,是天子,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而不是去扮演去学习去东施效颦自己的父皇,不断重复世俗化的父亲以及他自己的父亲。 刻下一个所谓的父字。 他萧倦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学别人的废物? 哪怕那是他自己的父皇—— 那也不配。 ·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落了两日。 皇后娘娘按时用膳作息,身体大致恢复了。 他望着窗外的肃冷天地,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囚于此。身为皇后,他当真毫无权力吗? 思绪流转,楚词招道:“雾映,那些哥儿陛下不是说了由皇后亲自教养。这么些日子过去,本宫是时候去看看他们。” “娘娘?”雾映道,“哥儿们都很规矩,并没有犯错。” 楚词招笑:“想哪去了。本宫不至于欺负小孩子。让小福子他们去藏书阁取些书,男子们学的什么看的什么,就取什么。” 雾映更惊了:“娘娘?” 楚词招道:“雾映,你说话道理那么正,办事的时候怎么怕了。天塌了本宫顶着,去吧。” 雾映心道,她说的是私下,而不是大张旗鼓光明正大啊。 但见娘娘坚决,雾映还是去办了。 到了仕君所。 仆妇、嬷嬷们连忙将皇后迎了进来。 哥儿们赶紧端正了姿态,行礼后更加小心谨慎了。 荀遂倒无所谓,只是皇后真好看,宫中美人众多,也算饱了眼福。 楚词招瞧了瞧在学什么,还是老一套的那些。刺绣、仪态、以夫为天…… 楚词招让雾映把书分发下去,经史、策论等,哥儿们瞧见这些书一头雾水。 楚词招道:“你们既进宫来,心中应该明白,将来你们是要嫁给皇子或世子的。” “刺绣,自有绣娘。仪态,修炼得再好看也修不出一朵花来。要为皇子们解闷,就要学着做一朵解语花,明白男人们在想什么。而不是满脑子都是些下人和通房丫鬟能做的活。”楚词招说着明面上冠冕堂皇的借口,底下的哥儿们有的认真听着有的心中怯怕还有如荀遂的,巴不得赶紧把这些日子学的课程全突突了。 楚词招翻开一本书道:“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能为丈夫解忧?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操持好一个家。” “本宫知道,你们或许在想,这里的大多数人只会成为妾室,妾室学那么多作甚,好好讨夫君喜欢多生几个儿子才是要紧事。”楚词招道,“愚蠢。” “你们不是普通人的妾,是皇子们的妃,不比常人懂得更多,哪能坐到如此高位。”楚词招道,“名义上既是由本宫教养,本宫也忝为你们的师父,明日起,本宫以身作则,与你们一起学经史策论骑射。” “教书的师傅,本宫会让人推举宫廷女官。女子行商走千万里路,亦有练武当镖师者……本宫不信大邺王朝推举不出几个能教人的女师傅。” 楚词招心道,陛下突然撤销对他的禁足,大抵是此时不能动他。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做点想做的事。而不是悲春伤秋,沉溺于不得。 人生长河,只能自渡。自救罢,不等怯玉伮了。 他要主动追上他,而不是一直默默等待。 怯玉伮的肩膀扛不起他的重量,他便学着强大,与怯玉伮同行。怯玉伮走不动了,他亦能背起他,千千万万里,不会停下。 东宫。 侍从官得知此事,禀告后,建言太子劝阻皇后娘娘。 萧扶凃道:“母后是孤的亲娘,不过是找几个宫廷女官,带仕君们学一些经史骑射,能让母后开心,有何不可。” 侍从官不信太子不知道这背后的隐患。 萧扶凃笑:“孤是太子,孤再是无能,也不会牺牲母后成全自己。有什么母后顶不住,孤来顶。” “殿下!”侍从官跪了下来。 萧扶凃道:“此事不必再议。推举女官的事,不必闹得太大,找几个人去办吧。女官的心性家世背景都要考察好。” “你办不了,”萧扶凃笑,“孤让别的人办,也不是不可。” 侍从官不再劝了,连忙应下,下军令状一定会办好此事。 宫廷一向是有女官的,只是还没有过教哥儿经史的女官。哥儿学骑射,也与世道推崇的娴静背道而驰。 但母后头一次想要做什么,而不是冷寂如枯木。那是他的亲娘,只要是在控制范围内,为什么不能。 六皇子得知此事,乐洋洋的。 他早就明白荀公子的性子不像别的哥儿那样。他听说荀遂最近都过得不好,不快活。 那些什么刺绣、仪态简直是折磨人的烂规矩。女官一时找不齐,他年龄才十四,自荐到皇后那,说是经史策论他都会,他可以顶上几天。 为这事,六皇子被母妃打了一顿。但皇后允了。 六皇子为了教书这事,前晚上差点通宵没睡,生怕自己讲不好。 第二天,他用故事开篇,才不会那些老学究似的,一板一眼。哥儿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连荀公子都注意到他了。 六皇子更有干劲,恨不得一直当教书先生。 荀遂台下瞧着那六皇子,心道,原以为只是个毛头小子,没想到还会讲点故事。 他要努力学,学会了六皇子这套,去讲给小世子听。 46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6 “杀我,放他…… 萧倦近些日子一直养伤, 对宫中发生的事知晓但并不在意。他整个人陷入名为怯玉伮的魔障,在这个魔障里,他不再是真龙天子, 无法一道命令叫此地天崩地裂。 萧倦没有再叫怯玉伮过来,他独自梳理、重新审视他与怯玉伮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面目模糊了,在这段关系里成了一个异常模糊、诡异、不像他自己的人。仿佛是从身躯里长出了另一排枝桠, 让他整个人都变形了。不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头腐烂的鬼魂。 萧倦越是清楚明白这一点,越是无法叫怯玉伮过来。 今天又落了雪。洋洋洒洒挥舞天地。将所有的一切装点成白雾, 笼罩着朦胧着, 除了一望无际的白,寻不到春夏秋的绚烂。 那绿芽红花枯叶, 尽皆被大雪覆盖。冬是天地的坟墓。 萧倦望着雪有些失神。 他绝不要怯玉伮如妻妾, 用身体取悦他。亦不要怯玉伮如臣子,做一头牧羊的犬。 他也不是怯玉伮的爹爹,无法只将怯玉伮当成孩子。 萧倦的人生里, 这三种关系都被否决。他找不到一种新的,温暖的, 去拥抱怯玉伮。 张束倏然来报,小世子来了。 萧倦微讶, 唇角扬了起来。每次他不派人去请,怯玉伮绝不肯过来的。怎么这会儿主动来了。 林笑却走进殿中, 手中拿着还沾着雪的梅枝。 农猗连忙上前解下林笑却的大氅,换了一件干净没被雪润湿的披上。 林笑却拿着梅枝在萧倦榻前站定, 他缓缓一笑,将梅枝递过去:“陛下,臣今天路过梅林, 看到梅花开得这般好,忍不住就想叫陛下也瞧瞧。 “您看,我摘的梅枝是不是枝头开得最盛的。” 梅花上沾着霜雪,抚上去指尖寒凉,萧倦心中却火炉子似的温暖。他道:“没有比这开得更好的梅了。 “就算是朕去,想寻到一枝更好的,也只会无功而返。” 林笑却听了,在榻旁坐下,慢慢侧躺了下来。 他躺在萧倦的腿上,张束捧来花瓶,萧倦亲自将梅枝插了进去,才缓缓抚起林笑却的头发。 “这般恹恹的,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林笑却默了半晌,道:“冬天太素了,我想为陛下做一件事。” 萧倦不知怯玉伮为何突然转了性,竟对他这般好,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朕没有什么缺乏的,怯玉伮想为朕做何事。” 林笑却道:“杀了谢知池。” 萧倦闻言,并未感动。反倒先前的柔情如被泼了冰水似的。 他不顾伤势未愈,强行将林笑却抱入怀中。 伤口的疼撕扯着,萧倦抚上林笑却脸庞,让他再说一次。 林笑却望着萧倦:“陛下,您没听错。臣要为您杀了谢知池。” “雪素梅香,但梅冰冷,哪有鲜血滚烫。”林笑却微笑道,“臣想通了,谢知池只要活着,臣就日日夜夜受折磨。杀了他,在这世上,臣的眼里心里便不会有旁人。” “萧倦,我想站在你身边,只有我站在你身边。” 萧倦抚着林笑却眉眼,力度轻柔。怯玉伮说得如此真,为何他却品出了假。 萧倦捂住林笑却双眸,让他重新说一次,到底要做什么。 林笑却并未闭上眼眸,即使萧倦捂住了他的眼,他眼前也不是黑暗一片,而是深红,红得近似干涸的血污。 “我要杀了他,葬了他,彻底叫他消失在臣的世界。”林笑却唇色寡淡,并不像梅花那样红润,缠绵病榻多年,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浸润了杀气的言语。 萧倦看不见他的眼神,便能自欺欺人怯玉伮是真的想通了。 “好,”萧倦道,“杀了他,朕与你共度余生。” 殿外,风雪越发的急。风呼啸得门窗跟着响。几个小太监连忙关了窗,殿内的烛火摇晃得更烈,窗一闭,殿内人影浮现,如妖如魔。 萧倦让林笑却就在宫内杀,林笑却一定要出城去乱葬岗。 “陛下,谢知池的血不该玷污宫廷。他若死在这里,臣会怕。臣怕那野鬼孤魂缠着臣,不得安生。” 萧倦将林笑却抱紧:“活着的时候,不过是条狗奴,死了,也只有魂飞魄散的命。” 林笑却缓缓抬手,抚上萧倦脸颊:“陛下,答应我。我要杀了他,就地掩埋乱葬岗。” 萧倦道:“抚朕的唇,像朕当初抚你一样。” 萧倦想要林笑却亲他,但说出口的却是抚弄他。 林笑却怔了会儿,浅浅笑道:“好。” 他抚上萧倦的唇瓣,极轻极柔,萧倦按住他的手腕,叫他用力些。 林笑却用了力,萧倦松了他手腕,手往下探去。 林笑却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萧倦的手中……看见了灿烂的花火。 失神中,抚弄萧倦唇瓣的手指,被萧倦含了进去。 林笑却昏过去前,只觉潮湿而温暖。 风雪里。 关押谢知池的囚车不断往前。陨石宝剑萧倦帮忙提着,到了乱葬岗,萧倦将宝剑给了林笑却。 “剑很重,朕可以帮忙。” 林笑却道:“陛下,我要亲自杀他。” 萧倦摸了摸林笑却头:“不用勉强,你有我,你下不了手,我来就是。” 林笑却柔和地笑:“萧倦,信我。” 萧倦不再多言。他想跟上去,也被林笑却制止了。 “站远些,会沾到血的。”林笑却道,“陛下,我要你干干净净地抱我回去。” 萧倦迟疑片刻,终还是在林笑却期冀的目光里停下了脚步。 囚车打开,锁链绑缚着谢知池手脚。 一侍卫提着锁链要把谢知池牵过去,林笑却拖曳着陨石宝剑道:“我来吧。你们都散开些,我要一个人完成。谁敢上前,谁就是破坏我祭冬神的罪人。” 侍卫们只能听命。 林笑却一手牵着锁链,一手拖曳着宝剑。锁链在地上碎石块中当啷响,宝剑拖曳过的地面留下深深的刻痕。 走远了些,林笑却低声道:“谢知池,我砍断锁链的那一刻,夺剑挟持我。 “机会只有一次,你错过了,我们都会死。” 这话如同一枚石子,落入了莲湖,泛起阵阵涟漪。 谢知池右手溃烂,人也瘦削,但被锁链绑着的他,竟让人说不出狼狈二字来。 受苦受难的佛,一夜坐化的魔……不管他再是绝世独立,林笑却此时也没有注意他。 萧倦忽觉不祥,往前踏了一步。林笑却仿佛一直听着动静似的,立马回望过去。 他笑:“陛下总让我乖乖的,现在我想让陛下乖乖的,一刻钟的事,很快。” 萧倦道:“朕说了,不用乖,要好好的。” 话落,萧倦再未停留,猛地往林笑却的方向奔来。 林笑却心知不能耽搁了,就现在。 他竭力提起宝剑,剑一划,锁链碎地。谢知池夺了剑转瞬架在了林笑却脖子上。 谢知池淡声道:“都站着。” 剑轻往里,林笑却的颈项霎时流出了鲜血。 “再往前一步,小世子的命,恐怕就留不住了。” 萧倦双眼阴鸷扭曲,叫停了侍卫:“都停下!” 谢知池道:“放冷箭、暗器,什么都行,我死之前,一定会拧断小世子的脖子。 “黄泉路漫漫,有小世子……怯玉伮陪,不孤单。” 狂风呼啸,萧倦竭力冷静道:“谢知池,是朕威逼怯玉伮杀你。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敢杀朕,反倒去伤怯玉伮。果然是贱种。 “朕跟怯玉伮相换,杀我,放他。” 谢知池闻言笑了起来:“这世上傻子很多,我从前是,很遗憾,现在聪明不少。” 乱葬岗里,孤坟座座。谢知池要马,快马。 萧倦应了。 一匹马被赶了过去,谢知池掐着林笑却脖子上了马。 临走前,他道:“萧倦,你我恩怨未消,三日后,望泗郡泉陵山,你独自前往。 “你我相杀一场,你赢了,带走林笑却。你输了,葬身泉陵山。 “若有兵马包围,或有暗卫突袭,我保证,你的怯玉伮会死得很惨。 “这三日里,若我发现有任何追兵,小世子立刻香消玉殒。” 风雪里,谢知池挟持着林笑却大笑而去。 马远了,还有他一句似自叹似讥嘲的威胁在风中散开:“可怜呐。” 破庙里。 林笑却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脖子上的血干了,抬手轻抚了一下,好疼。 果真是吹发可断的宝剑。 谢知池坐在一旁,并没有之前讥嘲大笑的半分神情。 冷漠如破庙败了的神像。 林笑却走了一步,他没有反应。又走一步,还是没反应。 他试探着走到破庙门口,谢知池仍然坐在那里阖着双眼。 难道是昏过去了? 林笑却问:“月生,你不拦我吗?” 谢知池睁开眼,望向他,没有言语。 林笑却回望了会儿,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良久他道:“对不起,我忘了没有月生。” 林笑却慢慢挪到谢知池身前。他说今天风雪好大啊,他说谢知池真厉害,他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我以为会死的。”林笑却道,“意料之外,真好。” 233提醒道:【宿主,既然逃出来了,与谢知池相处,你必须表现得爱他。】 林笑却问:【有多爱。】 233答:【虽九死其犹未悔,爱他胜过爱一切。包括荣华富贵、自由与性命。】 233让林笑却再坚持一下,他有预感,这个世界就快结束了。 林笑却说不用坚持,他只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顺着命运的长河往前。】 林笑却站在谢知池面前,慢慢跪坐下来。 谢知池垂着眸,左手持剑,右手溃烂。 林笑却没管他的伤,缓缓抬起手试探地抚上谢知池面庞。 谢知池仍然如比丘般盘坐着,似乎对林笑却的任何动作都不会有反应。 月中莲似的一张脸,林笑却抚得很慢很轻。 “我的脖子好疼,你把我割疼了。谢知池——”林笑却凑近,作势要吻他,牵扯到颈上伤口,林笑却闷哼一声,又退开了。 倏然,谢知池松了剑,抬手掐住他的颈项。 林笑却心道,这就要GAMEOVER解决他了吗。 方才扯到伤口,血滴滴落。滴到谢知池手上,谢知池眼睫颤了颤,竟收回手把血滴舔干净了。 林笑却愣在那里。 谢知池舔完,仍不知足。上前来扼住他,将他已经干涸的血迹一并润湿舔尽。 血迹往下,他的唇顺着往下,颈项、锁骨……林笑却被按倒在地,谢知池伏在他身上,没有用尖牙撕咬,只是舔舐着,林笑却痒得往后仰,碰到地面的头无法往后,他的下巴不由得抬了起来,更好地露出了雪白血污的颈项。 太痒了,林笑却不想谢知池舔舐了,推推他的头,谢知池抬起了头,眼神冷漠。 林笑却咬着唇瓣,不知该怎么劝阻,只能松开手,让他又继续趴下去了。 明明是人,怎么跟狼狗似的。好在没有用尖牙撕裂他,只是舔舐一下,不疼。 痒,林笑却咬着唇,痒,233提醒不要咬唇咬出血了,不然…… 林笑却一慌,齿关连忙松开了唇瓣。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池才起身。林笑却合拢衣衫,抱住自己的双腿,去看谢知池,他又阖着眼坐在一旁悄无声息了。 跟死了一样。 呼吸声轻得快听不到,也可能是风雪声太大了。 没过多久,林笑却便被谢知池扯着继续赶路。 他有些饿了,谢知池饮他的血充饥,难不成他要去饮雪充饥? 到了一个镇上,谢知池扯掉林笑却衣衫上的珍珠,佩戴的长命锁等,换了银两。 店家心有疑虑,但谢知池提着剑眼神发寒。店家又见两人美貌如同双子,月畔荷莲,咬咬牙换了。 林笑却要银子,谢知池也不答,直接给了他。 林笑却笑笑,只掏出一两碎银,找店家换了尖端十分锋利的金钗。 拿到手后,他轻声在谢知池耳畔道:“你死了,我必殉情。” 谢知池左手将剑提了起来,架在了林笑却脖子上。 林笑却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怔愣间,金钗被谢知池夺了去,还给店家换回了银两。 店家吓得不行,都想告官了。 林笑却连忙道:“他吓唬我呢,不是真要伤我。这剑是假的。” 说话时,一小缕长发碰到了,发丝顿时断裂飘落。 店家吓得啊啊啊往后退,林笑却好尴尬。 谢知池瞥了店家一眼,店家顿时不敢啊了,捂住嘴抖如筛糠。 谢知池收了剑,捉住林笑却就走。 这银两换了药物、食物等,林笑却认命地背上。 “我是人质啊人质,再买根绳索把我绑起来吧。” 林笑却随口一提,谢知池还真去买了。 夜间的时候,谢知池把林笑却牢牢绑住,林笑却要尿尿,都是谢知池帮忙脱的裤子。 第二天,林笑却说他错了,他不会跑,不想要绳子。 谢知池没理,绑着他继续赶路。 三日之期,第二日的午后便赶到了望泗郡泉陵山。 三日之后,第四日如果萧倦赴约,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结局。林笑却不认为萧倦会独自前来,没准现在泉陵山附近已经布满了暗哨。 泉陵山人迹罕至,山上有好些败落的破庙。 抵达一个破庙,谢知池才开始解绑林笑却。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谢知池提剑便砍,林笑却认命地闭上了眼。 一刹那,那暗卫自砍了手,鲜血飙升。 谢知池劈林笑却的剑险之又险定住了。他垂下剑,继续给林笑却解绳子。 解完绳子,也没放过林笑却,将他的头发握在手心,剑一割,齐肩断。 谢知池将头发与暗卫的断手一齐搁在了破庙窗沿上。 没一会儿,两样都被取走了。 林笑却望着血迹,心蓦地沉了下来。 这是第二次,有人因谢知池和他断了手。 林笑却的玉冠之前就不知砸哪了,也没人给他梳头发,便一直散着。 都说三千烦恼丝,现在被截短了,林笑却反而痛苦起来。 他望着地上的血迹,那暗卫砍断自己的手一声都没叫。为什么要来救他,让他去死,皆大欢喜。 林笑却的泪水滑落,谢知池瞧见了,不去舔地上的血,偏来舔林笑却的泪。 萧倦背了约。安排了暗卫。 谢知池舔完泪,背对着窗,将林笑却扼在怀里,捉住他手腕,摊开他手掌,似要砍断他的手指。 林笑却慌了。 他没有想到死前还要受到这样的折磨。他挣扎起来,谢知池死死扼着他。 林笑却泪又落了下来。他浑身发颤:“不,不,好疼,太疼了,不。” “谢知池谢知池,不要,不要,你杀了我好不好,不要割我的手,我怕,我怕。”林笑却挣扎不开,泪水滚烫。 破庙外,突然出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那人道:“谢知池,你要陛下独自前往,可以。我们都会离开,立刻离开。” 这还是没能阻止,剑落了下来。 林笑却大叫出声,手指被谢知池扔了出去。 那人接到手指,大骇,再不敢耽误,急喊道:“撤,全撤!” 林笑却痛叫了半天,诶,好像不疼。 他睁开湿朦的眼,发现谢知池满头冷汗。林笑却的手上全是血,但不是他自个儿的。 谢知池切了自己的小指。 一下子,林笑却泪如泉涌。 暗卫们都撤了。谢知池惨白着脸起身,紧闭门窗。 他取出买来的药欲洒在右手断指处,右手却剧烈疼颤如风雨之夜池面月影。 林笑却从地上爬起来,落着泪握住了谢知池的手腕。 疼颤的弧度小了些。止血的药粉洒了上去。 谢知池是不是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所以才会买那么多不同的药。 林笑却泪落个不停,谢知池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右手废了,不疼。” 行刺萧倦时,碎片划得手指见骨,没有得到处理,伤口一直溃烂。本就要废掉的手,伤了并不可惜。 谢知池吻上林笑却的眼眸,直接从源头啜饮。 林笑却终于不哭了。 谢知池没有想要瞒过萧倦,他只是要他知道,他对自己能有多狠,小世子活下来的可能就有多低。 继续背约惹怒一个疯子,还是独自赴约救下一个孩子,选一个吧。 47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7 “你会活着。…… 谢知池包扎好了伤口, 让林笑却抬起头,他要把那颈项上的伤洒药包扎。 林笑却愣愣的,听话地抬起了头, 谢知池的断指处仍然在渗血,林笑却倏地反应过来,说自己来。 谢知池没管他, 自顾自洒药包扎,林笑却不敢挣扎,担心碰到谢知池的伤。 包扎好了, 谢知池在一旁坐下, 面色惨白神情却如常。他左手翻出干饼随意嚼了起来。 林笑却挪过去,谢知池咬住饼, 空出左手拿起一块递给他。 林笑却摇摇头, 不要。谢知池直接堵在他嘴边。 林笑却只能接过来,即使满手血腥,身上沾满了血迹, 他也慢慢吃了起来。 吃了小半块吃不下了,抬起头望, 发现谢知池早没吃了,一直看着他吃。 林笑却抬起了头, 谢知池没说什么,把水囊递过来, 把林笑却吃剩的饼接过来继续吃。 林笑却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倏地听见风把窗吹开的声响,望了过去。 没有人。只是又落雪了。风雪好大。 他愣愣地说了出来:“好大的雪。” 谢知池头也不抬, 只是继续吃饼。那饼并不干净,沾了血污,一口一口, 和当初咬林笑却没有分别。 林笑却觉得冷,风太大了,他慢慢往谢知池身旁挪,最后抱住了谢知池。 “云木合在平谷郡,郡内有座寺庙名清安。他在那里等你。”这是约定好的地方,林笑却必须告诉谢知池,有人在等他。 谢知池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吃着饼。 林笑却抬头望他:“谢知池、月生,无论你是谁,活下去总比送死好。” 谢知池吃完最后一口饼,噎得慌,他扼住林笑却,直接咬上他唇瓣,破了口子流出血,谢知池慢慢地舔干净。 林笑却眼睫颤着,疼着,谢知池舔完唇,又开始舐他眼下的泪。 一滴又一滴,林笑却不知自己为何流泪。是因为被咬得疼了,还是为云木合为谢知池为别的人。 风雪越发大,谢知池站了起来。 窗子已经扣不上了,谢知池环视四周,瞧见庙内断了手的巨大菩萨神像。 他走近抚摸片刻,倏地提剑划破菩萨肚肠,神像剥落一大块,里面原是空的。 林笑却冻得发颤,谢知池牵着林笑却钻进了菩萨像里。 窗子在侧面,没有直抵着吹好多了,但林笑却还是渐渐昏沉了起来。 谢知池松开剑,开始解林笑却衣裳。 林笑却蓦然睁大眼,不可以。谢知池并不解释,将林笑却的手拨开继续解。 林笑却慌了,连忙求饶:“我身上不干净,很脏很脏的,我这两天都没洗澡,一定臭死了。” 谢知池仍然不停。林笑却按住他的手:“真的不行,谢知池,真的不行。 “我不想。” 233连忙提醒:【爱,深爱,爱到无可自拔。】 林笑却只能改口:“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想这么脏的臭的时候,坏了你的兴致。” 谢知池终于停了手,林笑却刚松一口气,就被谢知池压倒了。这菩萨像怎么这么大,林笑却倒在神像里望着神像顶,要是小些,谢知池一定施展不开。 昏昏沉沉,林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摸过月生,摸得自身直颤,现在月生要报复他了。 林笑却有些怕,不知道被摸和被咬哪一个更难受。 浑身只剩一件里衣时,谢知池停了手,开始解他自己的衣裳。 而后,覆了上去。 谢知池搂着林笑却,失血过多的体温总比风雪好。 衣衫紧紧包裹着两人。 林笑却颤颤地睁开了眼,望见谢知池坚毅的下颌。 他突然明白,谢知池就是谢知池,不是月生。月生或许出现过,但现在留下的只是谢知池。 谢知池紧紧搂着他,林笑却渐渐觉得温暖,没那么冷了。 外面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但如果停止的那刻将用血覆盖,林笑却宁愿那雪永远也不要停。 烨京城。 殿外的风雪如鼓如骨,张扬跋扈。 萧倦收到了手指,他仔细瞧了很久,即使那不是怯玉伮的手指。 他照顾怯玉伮那么久,给他穿衣、刷牙、给他洗脸洗手,怎么会认不出来。 一室阴暗里,萧倦大笑起来:“那狗奴要朕独往,好,朕满足他。” 萧倦满眼阴鸷,缓缓松开了手,谢知池的小指落入了炭火盆,很快就燃了,散出人肉的香气。 捉住谢知池,他定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而不听话的怯玉伮,他要他好好地完完整整地回到他身边。 倏然,太子萧扶凃闯了进来。 张束一边拦一边喊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下,您不能擅闯。” 萧扶凃一把推开了他,张束被推倒在地。 太子殿下一向谨慎,怎会突然如此,张束明白,殿下知道了。 张束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跟上去。 殿内伺候的下人早就被挥退了。萧扶凃走进去,压着怒道:“父皇,怯玉伮去哪了。” 萧倦坐在主位上,没有搭理。 萧扶凃上前,踢开炭盆,跪了下来。他抬头道:“父皇,让儿臣去。” “既然谢知池要报仇,孤是您的儿子,杀了孤一样算报仇。况且孤不会死,孤会杀了他,好好带怯玉伮回来。”人肉的香气过了头,就变得臭不可闻,萧扶凃低声道,“您不敢去,我去。” 萧倦一脚踩在了萧扶凃肩上,萧扶凃独木难支,渐渐跪也跪不稳。 他额生虚汗,手按地强行支撑着不肯趴下去。 但萧倦越发用力,萧扶凃若不反抗,只能被踩到地上。 萧扶凃神思难辨,垂下头眼神发狠,但最终他隐忍了下来。顺着萧倦的力道趴了下去。 萧扶凃的额头砸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个头。 “儿臣错了,儿臣不该擅闯父皇寝宫。” 萧倦的脚仍然没有移开。 萧扶凃只能继续磕头:“儿臣知错。” “父皇,儿臣错了。” “儿臣不敬,儿臣该罚。” “多谢父皇教养之恩。” …… 萧倦终于移开了脚。萧扶凃已经磕出了伤磕出了血。 萧扶凃未再发一言,缓缓站了起来。 额上的鲜血往下流淌,滴进了眼眶里。满眼血红中,萧扶凃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 萧倦紧攥着如墨长发。从谁的头上剪下。 萧扶凃转身离开了帝王的寝宫。 萧倦拿来刀,砸了冠冕,将自己的头发齐肩割断,和怯玉伮的长发融在了一起。 再分不清彼此。 红线绑缚,红绳缠好,萧倦将长发放在了长命锁上。 怯玉伮戴了一把,还剩九十九把。 他会没事的。 · 望泗郡泉陵山破庙,菩萨像内。 到了夜间,没有烛火便只能接受黑暗。 谢知池一直抱着林笑却,林笑却说他不冷了。谢知池的手该换药了。 谢知池却没动。 “换了药会好起来。我们去庙外,庙外有月光,雪很白,反射月光,”林笑却轻声道,“我能看清你的伤口在哪。” 谢知池仍然没应。 林笑却微微慌乱,摸索着抚上谢知池的脸庞:“谢知池,谢知池,你醒醒,你醒着吗?” 谢知池被唤醒了,他按住林笑却捣蛋的手,放到里衣内,不准他乱动。 林笑却又一次摸到了谢知池的身躯。 上一次还隔着单薄的衣衫,这一次,肌肤相贴,没有阻隔。他把他的手放在了胸膛上,那里暖。 心会跳,跳动会带来暖意。不跳了,冷了,人也死了。 林笑却听到谢知池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 林笑却摇头,他说没关系:“谢知池你需要太医。” 林笑却眼眶湿了:“就这样熬下去你会死的。这里不会跳动了,你会变得冷冰冰的,比雪还冷。” “我去求情好不好,我去求萧倦放你离开。你和云木合归隐,就像话本里那样,你们去过悠闲快乐的日子。”林笑却急促道,“有花有草有云,还有鹤有月,什么都会有,除了血腥,一切都会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林笑却才听谢知池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笑却心下一颤,他明白,他明白,走过的路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 泥泞的路会弄脏裤脚,踩到水坑了,鞋会湿。如果下一场暴雨却没伞可撑,浑身都会湿透的。 谢知池已经血水洗过一遍,回不去了。 就算干涸,斑驳的痕迹在阳光下只会更加刺眼。 林笑却将手收了回来,他不想触碰谢知池的心跳。那声音震得他疼,如果有一天不震了,他担心自己会发现。 谢知池却以为林笑却觉得胸膛不够暖。 他捉住林笑却的手,手指一根根含进了口中。 林笑却落着泪说脏。 谢知池吐出食指,又含住中指,他舔过就不脏了。 林笑却倏地道:“谢知池,你咬吧。我愿意。” 他不知道谢知池到底怎么染上了吃人咬人的怪癖,可这一刻,林笑却突然不怕了。 谢知池含着中指,牙齿轻轻磨了一下,不疼,只是痒,林笑却轻轻喘了一声。 谢知池一点点将他的手舔干净了。那手上的谢知池带来的血腥,又被谢知池收了回去。 林笑却想去拿水囊,让谢知池漱口,谢知池不准他去。 林笑却只能呆在谢知池怀里,跟他说话,不准他晕过去。 到最后林笑却困得迷迷糊糊,自个儿先睡着了。 谢知池又抱了会儿,将衣衫一件件给林笑却穿了回去。 随后他提着剑,慢吞吞走到了放药的地方,给自己换了药。 水囊里的水有限,谢知池没动。 他走到庙外,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塞入口中,冻得唇舌都僵了。 他抬头望到月色,过去他很讨厌月生这个名。 浸透了侮辱。 可这一刻,谢知池倏然觉得,林笑却给他取这个名不是为了侮辱,而是真的觉得他像月亮里生出来的人。 谢知池提着剑回去了。 天降陨石打造而成的剑,那陨石会否来自遥远的月亮。 他将拔剑结束这一切。 结束皇帝的命,或是他自己的命。 丢下的尊严、希望、信仰,用鲜血作祭,他自己捡回来。 谢知池浑身发冷,他取出干饼慢慢嚼。小世子已经温暖起来,他可以去抱他的,可以在拥抱中取暖。 但谢知池没有动。 他在菩萨像外守了一夜。陪伴他的除了神像内睡着的林笑却,还有那菩萨拈花的断手。 第二天,林笑却醒来,发现谢知池已经晕了过去。 他背靠神像,盘坐着,右手白布包扎如莲,左手紧握长剑,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林笑却一靠近,谢知池又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将剑劈砍而去,三寸之遥,险之又险定住了。 林笑却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谢知池收了剑,垂下了目光。 下一刻,谢知池被抱了满怀。 林笑却抱着他,说吓死了,以为要提前见阎王。 “也不知道阎王长什么模样,是凶神恶煞,还是面善如佛。”林笑却轻轻抚向谢知池额头,有些烫,“我做过的坏事我细数了一遍,只有你。” 林笑却说:“我只对你做过坏事。” “我摸了你,从脊骨一直往下,我摸得浑身发烫。我害你戴口枷,害得你连说话都不能。我旁观你受苦受辱,我是个恶人。”林笑却额头触了上去,额头碰着额头,“你发烧了,谢知池。” “地狱十八层,你希望我住在哪一层。”林笑却离谢知池很近,两人呼吸都交融,“第一层是拔舌地狱。” 说谎的人应该来到这里。 林笑却曲解了这层地狱:“我被拔了舌,就还了你口枷的罪。”我对你说谎,我对很多人说谎,真真假假,我扮演我装相。 “第三层是铁树地狱,生前喜欢挑拨家中亲友的关系*,我将被挂在满是刀刃的树上。我挑拨了你与云木合的情意。”我害得太子、皇后他们一家不合,父子反目。 “第七层是刀山地狱,我睡在菩萨的空腹天地,我亵渎了神灵。我将赤.裸爬过这刀山,千刀万剐。” “第十二层是舂臼地狱,浪费粮食会被桩压死*。昨天没吃完的饼,你替我吃完了。我不会来到这一层。” “第十四层是枉死地狱,自杀而亡,永世不得超生。我当然不会自尽,这也不属于我。”林笑却说了谎。 如果剧情如原来发展,他将提剑自刎。 “第十七层是石磨地狱,生前违背职业道德的人*,会被磨成肉酱,复原,又成肉酱。我没有职业,便不会来此。” 哪一层他都可能去,唯独这层不会。他的职业是扮演角色,从头到尾,他做到了。 “谢知池,我细想一遍,犯下的罪孽太多。等我成了肉泥,你将我吃下,一切……是不是一笔勾销了。” 谢知池没说话,他倏地捧起了林笑却的脸庞,像捧一朵莲花。 林笑却道:“现在就要咬我的话,我也会答应的。” 谢知池没咬,他轻轻地,极轻地吻了上去。 吻在林笑却的眉心,皇后娘娘的一吻如梅花瓣,谢知池却是莲,那青莲朵朵,开遍了池塘。 林笑却阖上了眼,闭上了唇,这一次立地成佛的不是谢知池。 谢知池成了一望无际的青莲,承载着林笑却飘远。 原来那句老话是真的。梦是反的。 他的眼好好地在眼眶,掉的是谢知池的小指。 一根根手指跟零嘴似的,但谢知池没有咬得咯嘣响。他只是含着,将血迹含化了。 唇没被吃掉,咬了一咬,有点疼,但没关系。 好大好大一片血莲湖,装的只有谢知池的血。 他路过此地,无法渡过。青莲载了他一程。 “你会活着。”谢知池离了他的眉心,声如风吹莲池。 林笑却的泪落了下来。 谢知池这一次没有吻上去舔舐。 他用完好的左手,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一点一点慢慢擦。 哪怕擦不干,也要浸入他的泪。 破窗外,阳光照射了进来。 这是第三日。他们还有这最后一日相处的时光。 三日后,谁的死期,谁要去赶赴。 天地茫茫,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哪怕一瞬,多少人的性命便白白葬送。 朝阳之下,皇帝萧倦在途中,太子萧扶凃拿着弓箭,上了路。 48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8 他的怯玉伮会…… 谢知池在发烧。林笑却跑到庙外, 用衣衫兜来冰雪。 他割断袖子包好冰,覆在谢知池的额头上,又替谢知池换了药。 那冰渐渐融了, 从额头上往下滴,像泪水一样。 谢知池不要林笑却忙活了,再过一日, 一切将成定局。 谢知池缓缓站起来,去庙外用冰雪洗干净左手。回来后靠在菩萨像上,搂着林笑却要喂他吃饼。 林笑却没有拒绝。他靠在谢知池胸膛, 一口一口吃着饼。 谢知池问是不是很难吃。 林笑却说了实话, 难吃:“但冰天雪地里,难吃有利于保持清醒。如果太好吃, 太温暖, 太甜蜜,人陷入梦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笑却让谢知池也吃:“吃饱才能恢复好, 恢复好了会看到春天。”你替我看看,“春天的花朵和冬天的雪比起来, 到底有哪处相同。一年四季,光阴轮转, 不同的太多,相同的需要用心去寻。” 你替我看看这句话, 林笑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让谢知池吃, 吃好吃饱身体好:“你已经喂了我,谢知池,我也要喂你。” 林笑却拿过谢知池手里的饼, 凑到谢知池嘴边,谢知池微垂头,张开口,乖乖地吃下。 一整张饼,两人瓜分着吃完了。 林笑却笑:“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谢知池,若我去了我的江湖,你不要难过。”林笑却望着他道,“那里很宽广,一望无垠,我会好好活着。” 谢知池听了,倏地搂紧了林笑却。 林笑却含泪浅笑,静静地靠在谢知池胸膛,过了很久,他道:“你一路走来,被践踏到了泥里,我是那个视若无睹的人,我自以为你是萧倦的宠姬,我不该管,我不要管,我不能管。 “可我早就被萧倦拉着,一起踩在了你身上。我还以为我是无辜的。 “如果从始至终,你我不相识,我确实无辜。可当年烨京城内,你初初踏进皇城,我远远地望见了你。 “你眼中是这皇城的繁华、走过的民众、即将到来的会试、远在乡间的云哥,你的过去与未来。可我眼中,只是你。 “谢知池,从一开始,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你。 “你站在人群之中,风吹动你的头发,小小一缕迷了眼,你没管,你往前走,一直往前。路过我身旁,走到我看不到的远方。 “这一次,我不要留在原地看你了。我有我的路需要走,这并不是与你背道而驰,只是我该走了。” 谢知池摇头,他紧紧搂着林笑却,他以为林笑却烧糊涂了。 他抚上他的额头,没有觉得烫,反而凉,凉如月夜下的湖。 一定是谢知池烧得太厉害,才会衬得林笑却没有生气。那不该是活人的温度,月湖再美,人步入其中,会淹死的。 谢知池抱着林笑却进了菩萨像内。 他脱了衣裳,用自己发烧的体温温暖林笑却。 林笑却给谢知池盖好衣衫,想着用自己的体温给谢知池降降温也好。 阳光慢慢地西斜,快要落下去了。 肌肤相贴,谢知池的温度,林笑却的温度,一夜池塘冰落雪化,枯荷逢春。 林笑却抚着谢知池左手腕上的疤,抚他的指尖。 谢知池只是抱着他。 天未亮。 山下,伤势未愈的萧倦下了马,锦缎包着十数把宝刀,萧倦提着上了山。 山上,谢知池穿好衣衫,解开了包扎右手的绑带。 “你留在这。”谢知池道,“我或萧倦死了,你再出来。” 林笑却躺在菩萨像内,没说话。 谢知池提剑欲走,林笑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但林笑却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他一指一指松开了。 谢知池并未立即离去,他道:“林笑却,我的恩怨,从始至终与你无关。” “过去是我牵连了你。 “倘若我死了,你帮我带句话,告诉云哥,谢知池甘愿投胎,离去时并无怨言。让他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 “当年我爹的恩,云哥早就还清。这些年来,是我欠了他。” 谢知池话落往前走,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他松了剑,回到菩萨像内。用完好的左手,缺了小指的右手给林笑却穿衣裳。 一件又一件系好,谢知池这才放心了些。 他抚上林笑却及肩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无辜被他牵连斩断。 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长到当初那样长。 谢知池最后望了林笑却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林笑却深深地记住。 林笑却并没有回望谢知池,他垂着眸,攥住自个儿的衣角。 谢知池不再停留,起身提剑往外走。 233问林笑却为何不再说些什么。 林笑却道:【我不想说谎了。】 他看着谢知池的背影,缓缓起了身。 他不会听谢知池的,等到结束再出去。他将靠近,靠近这战局。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下雪了。 林笑却站在破窗前,伸出手接了几粒雪花,微微凉,很快就融了。 他看见萧倦在上山,头发不知为何与他一样,砍断齐了肩。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泉陵山开始闪耀。这满地的积雪,波光粼粼。 谢知池提剑拦住了萧倦的去路。 萧倦将备用的刀扔在近处,狠戾道:“谢知池,你最好没有让怯玉伮受伤,否则朕会叫你的九族,都为你的罪行哀泣。落头千万,挫骨扬灰来葬你。” 谢知池道:“心意领了。拔刀罢。” 二人拼杀起来,谢知池剑术平平,但手中利刃锐不可当。三招过后,萧倦的宝刀断了,他就地一滚,攥着地上新的一把凶狠砍来。 谢知池挥剑后躲,左手不够灵活,差点被萧倦砍杀。但手攥着剑一拦,萧倦的刀又断了。 谢知池趁势挥砍,萧倦躲过,双手拿刀再次杀来。 风雪呼啸,林笑却缓缓出了寺庙。他没有靠近,在一座废弃的石像后躲了起来。 林笑却不知,这战局外躲着的,还有一人。 萧扶凃从山后小径爬了上来,一身白在冬日并不起眼。 他沿着枯木林往上,手持弓箭快步往前。猛地瞧见战局,萧扶凃倏地趴了下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枯木后,平复呼吸。 萧扶凃的箭术一向极好,静靶或飞鸟,三箭齐发,箭箭中靶。 他取出箭矢,呼吸渐渐急促。额上的伤未好,萧扶凃想到父亲对他的羞辱,握弓的手一紧,箭矢上了弦,竟下意识对准了萧倦。 但下一刻,他惊得松了手,箭矢掉在了脚旁。 风雪呼啸得很急,连刀剑声都被掩盖。就算萧扶凃此刻走下来,恐怕也没人能听到脚步声。 萧扶凃在高地的枯木林里,萧倦与谢知池处于低地。箭矢砸地细微的声响,自然并未被人听到。 唯有系统233是个例外。 萧扶凃好似呼吸不过来,张着口喘息了好几下,才重新把箭捡了起来。 那是他的父皇,他怎么可能做出弑父弑君的事。刚才只是太累了,一时晃了眼。 萧扶凃将箭矢对准了谢知池。 可一刹那,过往种种被压制的不甘、不快,身为太子却不得不服从的屈辱,父皇高大的身影健壮的身躯,遮住了他的天地。光黯淡,他什么也保护不了。 无论是自己的母后还是怯玉。 只要父皇不在了,他头上再没有一个能压着他跪下的人。 杀了他,杀了父皇,杀了父亲,他就赢了。先杀父亲,再杀谢知池,此后无论皇权还是怯玉,无人能与他争。 他不用再跪下做一个乖顺的儿子。 一个被踩着肩膀压着趴下的儿臣。 风雪里,萧倦与谢知池的拼杀越发激烈。萧倦胸膛的伤口开裂,谢知池左手被砍伤,不得已用上了右手。 每杀出一剑,如同刮骨之痛。萧倦亦如此。 左手刀断裂,萧倦右手继续杀伐。谢知池斜剑劈下,挡住了攻势。 一刹那,萧倦的刀刃断裂,砸地。谢知池剑猛地往下。 萧倦往旁一滚,捉住断刃飞去。 谢知池劈开断刃,萧倦已重新拿上了新的刀。 捉断刃的手血淌,刀把浴血。 这是一把重刀,不够锋利,但十分厚重。 这一次谢知池竟未能一下子劈断这刀,反而被重力反弹得刀身颤手也急颤。 萧倦攻势凌厉,谢知池悍不畏死,十招过后,就在这紧要关头,萧倦的刀再次断裂,谢知池反手挥剑—— 就在一刹那,从萧扶凃的角度,他看到的是父亲要被杀死了。 一瞬间,父亲过去所有的影像如疾风掠过。 检查他功课的父亲,指点他做事的父亲,给他讲解朝中关系的父亲……即使父皇从未在生活上关心他,可父皇实实在在稳固了他的地位。 二皇子不过想碰上一碰,萧扶凃还没出手,父皇直接将人驱逐出京,警告所有的皇子,太子只有一个,只能也只会是萧扶凃。 除了太子,权力,谁也不能碰。 萧扶凃移转了箭头,箭矢对着谢知池射了出去。 然而,萧扶凃倏然看到,怯玉从一座石像后跑了出来。 箭矢射中谢知池前,被怯玉挡住了。 萧扶凃的弓箭砸地。萧倦与谢知池的拼杀顿止。 萧倦断刀已经濒临谢知池颈项。 谢知池的剑将要腰斩萧倦腹肠。 可耳畔那隐隐箭矢入身,人倒地的声响,令两人下意识惊骇心乱地望了过去。 “怯玉伮!” 萧倦手刹那软了。断刀砸在了地上。 他什么也顾不得,仿佛灵魂被抽走般奔向林笑却。 林笑却胸膛中箭,血汩汩流淌。他寡淡的唇色被涌出的血沫染红了。 萧倦抱住了他,竟是一时间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只知道抱着他去找太医,找太医。 谁射的箭,谢知池又是谁,这一刻萧倦全忘了。 他堵住伤口,不让血冒,他要带怯玉伮去找太医。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戴着长命锁,一定会没事的。 可萧倦一摸,长命锁早就当了,换得几两碎银,买了药和干饼。 林笑却血涌呛咳两声,他抬起浴血的手,求萧倦:“放过谢知池,放过他。 “我没救了,放过谢知池。不然我死不瞑目。” 萧倦将林笑却抱了起来,道:“那就不要瞑目。怯玉伮,你敢闭上眼,我一定将谢知池千刀万剐,叫万民撕咬他血肉,我要他九族一起祭天。”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乌婪在山脚,我抱你去,我抱你去,我们去找大夫。会没事的。”萧倦面色死了一样惨白,他重复絮叨着会没事的。 林笑却知道来不及了,他抚上萧倦的唇瓣,让他闭上了嘴。 “听我说,萧倦,不要滥杀,为我积福。我想投胎做人。你折辱谢知池,害我至此,这是报应,报应。 “你若不放他,我会下地狱的,地狱十八层一一滚过,我成了肉泥,再也没办法当人了。 “萧倦,我想转世为人,回到你身边……答应我…… 林笑却声音微弱,说得缓慢,每说一句,鲜血涌得更急。 萧倦不要他说了,他俯下身在风雪里堵住林笑却的唇,得到的只是源源不断的鲜血。 萧倦在血腥里惊乱地松开了。 林笑却不肯就这样死去。 他声音微弱地求道:“答应我,萧倦。” 风雪里,萧扶凃踉跄滚了下来,从高地到此地,跌倒滚了一身伤。 林笑却瞧见萧扶凃,双眼亮了起来。 他抬手,想牵起萧扶凃的手,萧扶凃握住了。 “答应我,殿下,把谢知池应有的还给他。他应该走向朝堂——”林笑却呛咳一声,双眼睁大。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怯玉我错了,我错了。我该射向父皇,你绝不会挡的,我该射向父亲——射向父亲,怯玉一定不会挡——” 林笑却断了气,那问题永远也无法回答了。 谢知池在不远处提着剑,若现在上前,可将皇帝与太子一剑斩之。 但谢知池愣着,似乎望见林笑却倒在地上那刻,就成了一尊死去的塑像。 萧倦合拢了林笑却的双眼。 他拿过刀,向谢知池走来。 谢知池仍然站着,似乎就算萧倦此刻杀他,塑像也只会静静地被杀。 萧倦刀落下那刻,被萧扶凃挑开了。 萧扶凃大笑大泣道:“父皇,杀他做什么。我才是杀了怯玉的凶手。杀了我啊,杀我啊! “我为什么要犹疑,我本就怀着杀了你的心思来到这。我是你的儿子,可在你眼中,到底跟那些臣子有什么区别。只要杀了你,我就能保护怯玉,就能保护母后,我就能真真正正站起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 “我就该射向你!父皇,我本该射向你! “杀了我啊!” 林笑却的尸身孤零零在雪地里。 谢知池终于动了。剑落地,他赤手走向林笑却。 他在林笑却身旁跪坐下来。他给他擦血,胸膛上的血擦不干,他擦唇上的血。 说了不要出来的。 不能出来的。 是他忘了,忘了把门锁起来,把林笑却绑起来。他不该给他穿衣裳,他应该把他衣裳藏起来,让他不敢出来。 他应该用衣裳把他绑在菩萨像内,绑在破庙里,这样林笑却就出不来,就不会流血。 他会困,困了就睡着。睡醒了,那些救他的人就来了。 谢知池擦啊擦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受伤手上的血一直冒,一直冒,怎么可能擦得干净。 谢知池收回了手。 擦不干净没关系。他抱着林笑却到神像旁。亵渎神灵的是他,该下地狱的是他。 把他的命夺去,让林笑却游到江湖里。天大地大,他会活着。会活着。 谢知池想把林笑却抱起来,抱到破庙里去。 这里风雪好大。小世子会着凉的。 但他被萧倦推开了。 萧扶凃被打晕在不远处。 萧倦抱着林笑却离开。 这世上,除了太医,还有一样能治病。 龙肉活死人肉白骨,寻常的大夫没用了,那就剐下龙肉喂。 怯玉伮会活过来,会好好地活过来。 找不到龙,就在皇朝的龙椅上,剐下真龙天子的血肉,好好地喂怯玉伮。满天神灵见证,会让怯玉伮活过来的。 萧倦不信这世上有神,可这一刻,他宁愿满天神佛压在他头上,也要叫怯玉伮活过来。 乌婪嗅到浓重的血腥。一向挑剔的它这一次却没躲。 他乖乖地驮着主子和小世子,一日千里。 萧倦抱着怯玉伮,风吹动怯玉伮及肩的头发,好像他活过来了一样。 可是没有声音。 没有。 只有一如既往的风声。呼啸着。 一百把长命锁,没能多活一年。 怯玉伮还没有及冠,等春天才会及冠。 说好了的,他会给他封王,会有最盛大的宴会,百官都会跪拜。 怯玉伮会活上千岁万岁,是不是他吝啬了,只肯给个千岁的尊荣,上苍才会惩罚他。 万岁好不好,一亿年,海枯石烂,王朝崩塌,所有的人都死去,那么长够不够!要罚就罚他,逮着怯玉伮欺负算什么。世人都恃强凌弱,所谓的神佛也不过如此。 若怯玉伮不活,他要斩尽大邺朝内,所有的神灵。 神像、信仰、香火,焚烧殆尽。 萧倦咬破手指,塞入怯玉伮口中,可根本得不到吞咽。 他明白,一定是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他没有穿龙袍,没有坐在龙椅上,没有戴上冠冕,所以神灵没把他认出来。 他是帝王,他是真龙天子,睁开眼看看,他会举办最盛大的祭祀。 睁开眼来。 睁开眼看看这世间,他的怯玉伮在流血。 救活他,救活怯玉伮。他会是最虔诚的信徒。 所有的宫殿将成为佛寺,所有的金银塑佛像,他会出家,他剃光头发亲自侍奉佛祖。 只要把他的怯玉伮救回来。 那所谓的神灵佛祖将得到一切,整个大邺,千万里国土,都将燃起信仰的香火。 萧倦抱着怯玉伮,大氅紧紧地包裹着怯玉伮。 萧倦知道,没有神会拒绝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 他的怯玉伮会活过来的。 49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9 “疯子。”…… 烨京城的雪越发大了。 秦泯喂马时有些神思不属。心中莫名一痛,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永远失去了。 秦泯按住胸口坐了下来,那痛意初时缓缓,随着风雪越发急烈, 仿佛藏了刀剑收刮。秦泯坐在马厩旁,难道是旧伤复发? 他望着风雪,踏雪突然闯出了马厩,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踏入雪中。秦泯喊住它,喊了好几声才让踏雪停下。 秦泯开玩笑:“你也想见小世子了?” “等过几天,我把小世子约出来, 快过年了, 我要准备一份礼物送给怯玉。”秦泯思考起来,“刀剑怯玉有, 珠宝亦不缺, 尊荣陛下给,细细想来,我竟没有什么能送给他的。” 秦泯想了很久, 突然道:“没有什么比团圆重要。团圆、元宵、元宝,正好这几天练练, 做得好吃一点。怯玉赏口吃些,也算是圆了我的团圆。” 秦泯是个行动派, 说做就要做。立马找了厨子,跟着他学揉面粉。这一揉才发现, 做饭并不比打战简单。什么都要恰到好处,做出来的东西才可以入口。 否则就太咸、太甜、太腻、太寡淡。他之于怯玉, 大抵就是太寡淡。 秦泯隐隐能感觉到,喜欢怯玉的人很多很多。没有人会不喜欢漫漫夜路里的月光。 夜越是黑,月光越是惹人在意。 那月光短暂搁浅到人们的身上。有的人想要占有, 有的人恨不得侵吞,还有的想要把月光也弄脏,这样整个世界就再也不突兀了。只有黑,黑暗里生长出来的人们,畏光。 秦泯却并没有如此想。他不愿占有、侵吞、玷污,他只愿站在那片月光下,手捧碎月,虚虚月影长相伴。 无法相依相守,便成为同行的知交好友,虽遗憾落寞,但心中也生出幸福安宁。 过去秦泯的心是空的。战争、血火、荣耀、报国……他对于权势并不热衷,只愿大国之下有一小家,守着家里安乐团圆。 在那一场雨里,秦泯撞见了想要团圆的人。 本只是路过,一把素伞,几缕清风,从此便成了同行人。 秦泯揉着面团,眼里盈起笑意。只是想到心头那个人,就忍不住唇角轻扬。 可下一刻,心头的痛意猝然更烈,秦泯放下了面团,望向窗外。 风雪飘摇,呼啸而过。怯玉在宫里,怎么会有事。 是他思念太深,入了魔障。 即使如此劝自己,秦泯还是净了手换了衣。准备以觐见皇帝的理由去看看怯玉。 天冷,是不是着凉了。得多加衣,吃点暖和的。想要雪人,他来堆。他可以堆很多很多出来,放在庭院不进屋内,就不会着凉。 他要私心地堆一个怯玉,一个他,再堆一个踏雪,一个追风。春节未到,也算提前团圆了。 秦泯拿着公文,先去陛下那说说公事,说完了就去见怯玉。 也不知他是不是又瘦了。总是多病,总是在床上,没有胃口就会瘦。 秦泯体验过床上养病的缓慢折磨。受了伤,再是提刀上阵的将军,也不得不躺下来静养。 身体的痛绵延不断,没有停歇的时候。乏力、疲倦,一整个人仿佛被天下抛弃。自我的怀疑。 他只是养伤几个月,伤痊愈了就能起来提刀继续上阵。可怯玉从来到这个世上起,就缠绵病榻乏力疲软,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怯玉是否也想要像别人那样,痛痛快快地活。 而不是碰不得雪,着不得凉,吃各种各样的苦药,药汁浸满身躯。走路只能慢慢走,急了会气喘,会窒息,会倒下。 秦泯过去走得很快,一路爬上来耳畔风声呼啸。现在他不用奔跑,他可以陪着怯玉慢慢走。 怯玉会蹲下来,看一朵无人在意的小花。看蚂蚁洞,看飞走的蜻蜓。 他也会蹲下来,陪怯玉看小花在风中轻颤,那花瓣薄薄几片,战栗着颤抖着也生长着。 看蚂蚁洞,蚂蚁爬来爬去,成群结队,爬进洞里消失不见。看蜻蜓飞远,点了水飞向更远更远的地方,飞到山水之外。 他的怯玉也会长大。开春怯玉就及冠,是个大人了。 他会告诉怯玉,成了大人会有心忧之事,并不是成了大人就能顶天立地。人们小小一个,生活在这世上,忙忙碌碌。大多数人并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会告诉怯玉,我们都是蚂蚁,没办法超脱我们的世界,抵达神仙的国度。 可是怯玉,再怯弱再微小的人,只要生活在这世上,就是一种伟大。 我们看小花,看蚂蚁,看蜻蜓,我们亦是小花、蚂蚁、蜻蜓。 别怕,别怕。 哪怕巨人踩下,春风来了,一切又将重新发芽。 秦泯骑着踏雪出了威侯府。 雪虐风饕。 一日千里的宝马,半日就抵达了皇宫正门。乌婪跑断了马腿,在宫门倒下。 萧倦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侍卫们慌乱地迎了上来。 萧倦抱着怯玉伮,暴怒地拔刀:“滚开。” 侍卫们大骇跪下。 萧倦松了刀,不该碰刀,碰刀手冷了,抱怯玉伮,怯玉伮会嫌弃他手凉的。 对,祭祀,不能耽搁了。不能耽搁。萧倦抱着怯玉伮疾奔起来,他要换上龙袍,戴上冠冕,在龙座之上,刀刀血肉,叫怯玉伮吃下。 吃下就没事了。 吃下就醒来。最贪睡了,小猫似的,最贪睡了。 萧倦甚至大笑了起来,最贪睡了。 伤口开裂,血流不止。萧倦疾奔到寝宫,嫌弃小太监们穿衣太慢。自己胡乱穿上,又忧心衣冠不整没用。 他吻吻怯玉伮脸颊,告诉他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快啊!”萧倦站在那里,催促小太监们,慢上一步,叫他们都步入焚炉,天地同葬。 农猗手颤着,脸色煞白快速穿好。头发无法挽,冠冕直接戴了上去。 萧倦抱着林笑却刚离,农猗猝然瘫软在地,再爬不起来。 别的小太监惊慌失措爬了起来去叫张束,去叫张公公。乱了,完了,全完了。 终于抵达龙椅。萧倦抚着怯玉伮眉眼,低声道:“到了,到了,没事。朕这就喂给你尝。” “诸佛见证,人间帝王萧倦,愿以己身献祭,唯愿林氏笑却存活。其父林从济,为国为民,造福一方。林氏笑却生性柔善,为救人而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朕将在大邺王朝立起七万座佛寺,换他一人百岁无忧。” 萧倦提起匕首,就要剐入左臂。 张束急急连滚带爬冲进殿中。 “陛下,使不得!”张束跪倒在地,“使不得啊!陛下!” 萧倦的刀仍是落了下来。鲜血流淌,浸红了龙袍。 刀剐下一片肉,龙袍亦碎了一片。萧倦攥住自己的血肉,往林笑却嘴里喂。 可一个死了的人要怎样才能吞咽。 萧倦将血肉塞进口中,生嚼了喂给林笑却。 林笑却吞不下,他就抵着他喉舌吞下。 张束跪爬上台阶,热泪纵横,他喊着:“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使不得……小世子不喜欢,小世子不会喜欢的。” “他喜欢喝清淡一些的粥,喜欢喝茶,茶很暖,喜欢穿青绿的衣裳。小世子说青绿最是生机勃勃,他把春天穿在身上了……”张束泣喊道,“陛下,奴才去给小世子换衣裳。红了,脏了,小世子不喜欢。奴才去煮粥给世子,暖暖的喝下去就舒坦了……” “陛下!”张束痛泣一声,瘫倒在地,滚下台阶。 他趴在阶下,又重新往上爬,往上爬。铜钱平安结爬的时候弄脏了。 那红红的平安结,平安富贵,平安…… 是他瞒下云木合的事,是他没禀报陛下,陛下若是知道小世子把谢知池的童养媳都藏了起来,一定不会让小世子去杀谢知池的…… 不去杀谢知池,小世子就不会被挟持,就不会死——是他的错!是他的罪,是他的孽! 喂下一口,也只是堵在那里,为什么不咽。萧倦满口血水,如同怪物。他戳了戳怯玉伮脸蛋,一定是嫌弃左臂上的肉不好吃,怯玉伮最挑食了。 换一块地方,换一块肉,怯玉伮一定能吃下。 萧倦提起匕首,又要剐下。 皇后来了。 楚词招缓缓走进殿,萧倦隐怒地瞧着他。 打扰他的祭祀:“滚出去。” 楚词招双眼泪流,他却并无知觉。 他穿着皇后大典的礼服,缓缓踏上了通往龙椅的台阶,一步两步三步。 “陛下,百姓走到如今,早过了茹毛饮血的时代。您要喂怯玉伮,怎么不先烤了再喂。”皇后笑,“您是真龙天子,有时候却忘了最细微的道理。” “怯玉伮,不吃生的。”皇后言笑晏晏,国色天香,他道,“燃起篝火,百官朝拜,祭祀冬神。” “而我们陛下,将献祭己身,来啊,漫天的神灵来尝啊!”皇后神情蓦然狂怒,“来啊!” 楚词招大笑起来:“怎么就是不来呢。” 他笑着笑着渐渐停了,走到萧倦跟前,俯身逼问:“您说说,怎么就是不来。” “魂归故里!回来啊!”楚词招缓缓覆上林笑却的身躯,“怯玉伮,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说得太大声了。我轻轻地,轻轻地说。” “别怕。我把坏人都赶走,把猛虎都赶走,这里没有危险,回来,回来,”楚词招脸颊贴着怯玉伮,“回到我身边来。” “今年的雪人你还没有堆给我,巴掌大,小小一个。我会放到冰窖里,这一次,绝不会融了。”楚词招浅浅笑起来,“怯玉伮,等到春天,等春天的时候,你来检查好不好,检查我是不是好好护住了你的雪人。” “犯过的错我再也不会犯了,回来好不好,”楚词招说话轻轻地,“那阴曹地府太冷了,你这样的身子受不住。让陛下替你去罢。” 楚词招倏地举起匕首,朝萧倦刺去。 萧倦劈飞了楚词招的匕首,抱起怯玉伮,一脚将楚词招踢下了台阶。 “疯子,”萧倦道,“怯玉伮只是睡着了,什么魂啊魄啊的,唠叨个没完。” 楚词招滚下台阶,悲泣道:“我是疯子。我疯就疯在没有早些杀了你。” “早在你折辱状元郎前,我就该把你杀了。那样一切都不会发生。怯玉伮会好好的,他会好好地长大。”楚词招怒泣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王朝疯了!萧倦,是你疯了。” 楚词招爬起来,站起身落着血泪笑:“我疯了,你也疯了。唯有怯玉伮无辜,一个最清醒的人,要被这世间糟践。” 楚词招再次踏上台阶:“把他的尸身给我,我要把他葬了。不要用你的脏血臭肉玷污他。” “你身上罪孽太多,怯玉伮沾染上了,会投不了胎的。”楚词招疯狂道,“那怎么行,不行,不行,把你的脏血拿开,怯玉伮不吃,不吃——” 萧倦喝道:“把皇后拖下去,疯言疯语。既然都疯了,朕就不计较弑君之罪。找个太医好好给皇后治一治。” 就在这时,张束让人叫来的太医们忙不迭地赶到了。 但萧倦却拒绝让太医为怯玉伮诊断。 “尔等凡医,医术平平,妄下断言,只会给怯玉伮带来不祥。” 但萧倦也没继续剐血肉来喂了。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这朝堂,朝堂之外,天地空空,哪有什么神灵。 萧倦道:“张束,回宫。怯玉伮太累了,想多睡一会儿。皇座太冷,冷得他谁都不愿搭理。” 萧倦心头的重石落了下来。他终于为怯玉伮的沉眠找到了理由。 草莽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怯玉伮身体弱,必须睡在床褥上。 足够温暖,他才愿意醒来。 回到寝宫,给怯玉伮洗脸刷牙擦身子换衣裳。 头发短了,没关系,还会再长。 拨浪鼓咚咚咚,喜不喜欢听?不喜欢啊,换一个。 长命锁小铃铛叮叮当当,清脆得很。 怯玉伮胸口长出了一朵花,是断箭的模样。 别怕,这就取了。疼就哭出来,没人笑话他。 清理得干干净净,萧倦的泪茫然地落下。 为什么怯玉伮还不醒来啊。 父皇,您托梦给儿,您让他别睡了。 儿再也不逼他成婚生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人当官就给那人官做,喜欢听故事,儿也能讲。 不就是嘴皮子功夫,多念几本就会了。 您知道的,儿最聪明了。儿想要什么都能拥有。 父皇,您让列祖列宗帮儿一个忙。 您让他回来,让儿的怯玉伮回来,您就说,儿改了。 儿好像突然明白,人的肉剐下是会疼的。 一个小太监惨白着脸在张束耳畔说了什么。 张束站不稳,瘫软下来。 良久,张束麻木出声:“陛下,丽妃娘娘——血崩了。” 在这个冬日里,丽妃娘娘失去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好在月份浅,他的性命保住了。 丽妃娘娘只是被吓着了,他也不明白怎么就被吓着了。 无非是怯玉伮死了而已。 无非是死了。 丽妃虚弱地躺在床上,从枕下摸索出了红色的发带。他落下泪来,丢给了侍女。 “烧了,把它烧了。”主人都死了,还留着物做什么。 怎么就被吓着了。 根本与他无关呐。 皇宫宫门口。秦泯骑着踏雪到宫门,看到宫门口的雪上,滴滴洒洒的鲜血。 乌婪倒在雪上哀泣。 它的马腿断了,活不了多久了。 踏雪走到近旁,望着地上的乌婪。 乌婪哀叫停了,死咬着马嘴。 它是为了主人和小世子死的,它虽然挑剔,可它是一匹好马,一匹忠心的马。 还是小小一匹的时候,它来到陛下身边,都说它如此挑剔不好养活,不如放养自生自灭,可陛下偏要养。 陛下说挑剔算什么,他拥有整个王朝,还养不得一匹马了? 打小,乌婪就知道,它是陛下的马。 最雄壮最凶狠,谁也不敢与它相比。 可此刻它倒在这里,马眼里流下泪来。 眼前的白马好高,而它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泯心蓦地一沉。 陛下的马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下了马,劳烦侍卫通传。 侍卫们犹豫迟疑,有一个劝道:“侯爷,您过几天再来吧。” 秦泯面色平静,心却被钢丝悬住。 秦泯道:“还请将军指点。” 那侍卫连忙道不敢不敢,咬咬牙,看了看左右侍卫,还是没敢说。 秦泯道:“劳烦通传。若有任何事,吾一力承担。” 那侍卫拧紧眉,他一向敬畏侯爷,侯爷保家卫国……这时候进宫去,不是正撞到枪口上? 那侍卫迟疑片刻,咬牙低声道:“侯爷,小世子去世了。宫中大乱。陛下他……” 后面的话秦泯都听不清了。 好似雷声忽震,秦泯一下子聋了耳。 50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50 结局 雷声过去, 秦泯上了马,回了威侯府,继续揉面团。 春节快到了, 他要学好做汤圆,元宵请怯玉尝尝,看他做的是不是味道也还不错。 揉面团要专心, 不能东想西想,要专心地揉面团。 加水和面,水加多了加面粉, 继续揉, 揉到尽头,怯玉就会来尝, 会告诉他这汤圆揉得怎么样。 除了汤圆, 他还能学会更多更多。一年四季,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蔬果,洗手作羹汤, 这一次手上不沾血腥,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来到人间, 放下刀枪剑戟,搭建屋舍, 点燃炊火,燃起炊烟, 烹调出一家的团圆。山下万千灯火,家家户户炊烟。 怯玉吃起汤圆, 说很甜:秦泯,真好,甜甜的, 一点也不苦。 一点也不苦。 秦泯哀急攻心,倏地吐出血来,染红了面团,浸润了双手。 血流下板案边缘,滴滴往下淌。 幻想中的团圆,在血淋淋中散去了。 帝王的寝宫紧闭。 主子的尸身一日不能安葬,山休就苟活一日。 他蜷缩在主子的床榻旁,泪早就流光,主子去世也已接受。 没什么可怕的。 无非是从人世间伺候,转换到去阴曹地府继续伺候。只要他在一日,就伺候主子一日。人身鬼身没有区别。他是要跟着主子的,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山休回想着跟主子的一切,偶尔还微微笑一下。主子躺在太阳下,跟小懒猫似的。他喂主子吃东西,主子也乖乖地吃。主子还要他陪着一起晒太阳。 太阳可真暖啊,照在活人身上暖洋洋的。可主子现在成了死人,不能晒太阳了,话本里说了,鬼魂在阳光下会灰飞烟灭的。 不能晒太阳,主子该入土了。陛下为什么还要主子受折磨,主子要干干净净地睡在棺材里,要尽快,尽快,不能等到……主子最爱干净了。 主子还爱……还爱…… “山休,这是我最喜欢的物品,就算将来我离开了,这箱子也是要做陪葬品的。” 山休缓缓站起了身,主子还爱那簪子,那簪子好好的,好好的,主子最喜欢了。 他来到木箱前,打开了箱盒,除了簪子,那一封写给萧倦的信也露了出来。 …… 山休带着那封信跪在了帝王寝宫外。 张束将那信呈了上去。 萧倦看完了,良久才道了一声:“你对谁都好,唯独对朕——” 萧倦收好信,抱起了怯玉伮。 帝王的陵寝从登基就开始建造,怯玉伮先住进去,等怯玉伮喜爱的人们,把他杀了,他也算了了这人世的一切。 地府里,寻到怯玉伮了,这一次,他决不允许怯玉伮再喜爱旁人。 没有宫妃,没有孩子,没有谢知池,只有他和怯玉伮,相依相守,千年万年。 所有怯玉伮提到的人,萧倦不允许他们自尽,不允许他们打扰怯玉伮。山休自尽也被监视的暗卫拦了下来。 林笑却穿着龙袍,葬进了帝王的陵寝。 乌婪也葬进了帝陵。 这一天阳光正好,没有风雪。 萧倦的身体自那日起,越发不好了。 本就伤势未愈,又千里奔波。后又割肉喂林笑却,许久没有诊治。 元宵这日,宫廷里挂起许多红灯笼。 寒风中,萧倦咳嗽起来,竟咳出了血来。 张束叫来太医,萧倦并未讳疾忌医。怯玉伮没能活够的那一份,他得帮着活下去。 萧倦面色苍白地靠在榻靠上,张束落着泪,萧倦道:“没什么好哭的。张束,朕好像突然明白了。” 张束哭,并不是因为帝王的威严。或许泪水里有几分,是为了他一直伺候的萧倦而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偏偏过去萧倦不明白。 皇权的习惯将他浸染,他背离冷漠的本能喜欢上一个人。渐渐学着养成新的习惯来爱人时,爱人却永远地离去了。 萧倦赐了许多珍宝安慰小产的丽妃,放任皇后给哥儿们灌输异类的思想,让谢知池回到了朝堂,手里的权力开始下放给太子。 萧倦期待着死亡的来临。 对于皇座与权力,萧倦并没有多么喜爱。他只是天然地认为,那是他的东西,任何人不得染指。他生下来便拥有太多太多,这个世间仿佛只是他脚下的尘泥。过度的餍足带来倦怠与傲慢,脚下的蚂蚁想爬到他的身上,只能得到死亡的结果。 然而有那么小小一只,与别的蚂蚁不同。萧倦甘愿伸出手掌,让蚂蚁爬上来。蚂蚁不喜欢这里,他也可以带着蚂蚁去看看别处的风景。 小小的人爬到巨人的肩膀上,扯着巨人的耳朵说不行不行,去别的地方可以,但不能踩到脚下的蚁群。 “你踩了他们,我也会死的。这就是因果报应。” “我从他们中走来,我想跟你离开,大大的巨人,请从皇座上走下来,跨过蚁群,跨过江山,我们去山河之外。” 巨人说好。他离开皇座,走了下来。 越走越小,越走越小,到最后巨人不再是巨人了,竟跟蚂蚁一般大小。 他肩头的小小的人在他越变越小的时候,跌落下来死去了。 蚂蚁巨人抱着小小人的尸体,继续往前走。往前走。 直到蚁群将他们淹没。 萧倦在堆雪人,他让伺候怯玉伮的小太监们,每天说怯玉伮过去的事。怯玉伮小小一个的时候,长成少年的时候,生病的时候,高兴的时候…… 林笑却死了,萧倦才开始学着了解他。 而不是将自以为的好的一切堆在他身上。 蚂蚁虽然小,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是将金山银山堆满,就能叫他开怀。 有小太监私下偷偷说:陛下真是跟世子越来越像了。 萧倦吃林笑却喜欢吃的膳食,看林笑却喜欢看的话本,堆林笑却喜欢堆的雪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并不是想成为他,萧倦只是想靠近林笑却,再靠近一些……不能够相拥…… 那一日,萧倦亲手给林笑却穿好龙袍,整理好头发,送进了棺椁。 棺材盖好。他明白,怯玉伮睡着了。 这一次,不会再醒来。 长命锁、抓周物、寿经、玉兰簪……他们红绳缠绕的头发,尽皆成了陪葬品。 萧倦睡在永安宫里,不知道今天怯玉伮会不会入梦。 梦境里,他们走在这大地上,萧倦把心腔掏空了让怯玉伮住进去。 他走得稳稳当当,心腔足够大,怯玉伮不会跌下他巨人的身躯。 梦境里没有蚁群,他只是带着怯玉伮一直往前走去。 金光红影,怯玉伮说朝阳升起来了。 怯玉伮望向朝阳,而他低下头,望朝阳下怯玉伮红润润的脸庞。 在萧倦沉眠的时候,春风来了。 春风送暖,萧倦堆的两个雪人,一个他,一个他,在风中渐渐融化,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流下了窗沿,滴在了墙角的梅花瓣上。 · 那一场大雪里,萧扶凃醒来后仍然没有动弹。 谢知池把他从雪中带走了。 从望泗郡泉陵山,到平谷郡清安寺。 时隔近一年,谢知池与云木合相见,却仿佛半生已过。 萧扶凃三日未用米粮。清安寺里的方丈不忍生命白白流逝,拜访萧扶凃的屋舍,言谈整整一宿。 次日,萧扶凃开始食用寺庙里的斋饭。自此一生,他再未食过荤腥。 他为怯玉吃斋念佛,他为他拿起权柄。他比过去更加谨慎、安定、沉默。 九皇子被萧扶凃抱走,当做下一代的储君培养。 丽妃娘娘流着泪,让九皇子要乖乖听话,不要淘气,不要调皮,要听大哥的话。 九皇子落泪,跟母妃告别,乖乖地跟着萧扶凃走了。 谢知池成了九皇子的师父,云木合也在东宫帮忙带孩子。丽妃娘娘偶尔来看看。 皇后娘娘清醒后,开始著书立说。荀游璋帮着推广。 哥儿渐渐地,不再戴面纱。十年后,女子与哥儿始有参加科考的权利。 此时,荀游璋已经隐退,而谢知池一步步走来,过往的屈辱沉淀,过刚易折的状元郎长成了坚如磐石的谢丞相。跌宕起伏的一生,终是青史留名。 萧倦面对这一切,只是放任,放任。 张束跪下哭求,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放任下去,必是陛下的死期。 萧倦亲自扶起了张束。 他低声道:“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怕再晚些,怯玉伮就要把他忘干净了。 张束后退一步,伏地痛哭。 萧倦说这不是死期,他只是要去赴一个约。 十年的忌日当夜。 一盏鸩酒摆在了萧倦面前。后世关于这位帝王到底怎么死的,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太子等不及鸩杀了他,有的说是谢丞相为报仇下了毒,还有的说是这位帝王觉得人间无趣自个儿了断了。 饮下毒酒,过往种种走马观花。 萧倦看见怯玉伮朝他奔来。 “萧倦,我等你好久了。你好慢好慢,走得比我慢多了。” “萧倦,现在我可以跑了,我想跑多久就跑多久,再也不会觉得疼,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萧倦,虽然我可以跑,但也有感到累的时候。我累了,你抱起我好不好。” “就像过去那样。” “萧倦,没你给我穿衣刷牙,我自己也穿得很好,刷牙刷得很干净。还有还有,你看我的头发长长了。你的——” “萧倦,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萧倦抱起林笑却,说雪淋得太多头发就白了,他是不是老了。怯玉伮是不是嫌弃他了。 怯玉伮摇摇头:“不会呀,白头到老,吉祥。” 萧倦抱着林笑却往前走,轻轻地“嗯”了声。 “怯玉伮,你在意的人都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们在世上活得很好,你没活够的年龄,都让他们活去了。” “怯玉伮,我知道你喜欢看的故事了,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知道你想要的世界了。” “怯玉伮,我把那世界还给了那世界里的人们。亿万民众,不是羊群,和你我一样,有喜有哀,盼望团圆。” 萧倦抱着林笑却越走越远,越走越大,蚂蚁巨人重新长成了巨人。 这一次,他会学着顶天立地,而不是遮天蔽日。 朝阳的光里,两人的背影消散在了远方。 帝王——驾崩了。 新皇登基。竟不允先皇葬入皇陵与世子同葬。 张束在封棺当日,磕头不止,新皇漠视。张束撞柱而亡。 一代帝王,终被草草葬入了乱葬岗。 新皇为此被后人诟病。但在他的治理下,大邺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新皇死后,亦未入皇陵。那一座帝王的陵寝,从始至终,只让一人安寝。 萧扶凃命令身边人,将自己的尸身,葬入父皇所在的乱葬岗。 但萧扶凃驾崩后,九皇子阻止了此事。 萧扶凃被葬入了新的皇陵。 九皇子想去乱葬岗把父皇的尸身迁移到皇陵去。但萧扶凃没有为其立碑,九皇子看着孤坟座座,竟找不到父皇到底在哪里。 九皇子跪在乱葬岗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是皇帝了,不是三岁小孩,他不能哭泣。 但九皇子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回到宫中,九皇子接到谢丞相的辞呈。 “师父,你也要离开我吗?” 谢知池纠正了九皇子的“自称”,他是帝王,他该自称“朕”了。 “陛下,臣老了。陛下已经长大,会做得比我们这些老人更好。” 九皇子攥紧辞呈,不得不应,呆看着师父离开了皇宫。 谢知池隐退后,在平谷郡清安寺出了家。谢知池当初斩断林笑却的头发,现在还他。 多年后,一个清晨,谢知池圆寂了。 一望无垠青莲池里,一小舟翩然而来。 舟上少年道:“谢知池,你可让我好等。” 谢知池习惯性念出“施主”二字,在少年的满眼笑意里,浅笑着改了口:“林笑却,你的头发长长了。” “那当然,”林笑却笑道,“你当我像你,竟成了个秃驴。” “还不快上来,”林笑却道,“我们到江湖里去。” 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此刻,谢知池选择踏上了小舟,要与少年一起去江湖。 舟行远,谢知池的头发长了出来,面容变得年轻,到最后,也成了一个自由潇洒的少年郎。 · 萧倦驾崩后,明面上皇后也薨逝了。 从此这世上只有楚词招,没有皇后娘娘。 那一把绝世的陨石宝剑,楚词招握在手中,仗剑走天涯。 楚词招骑在高头大马上,离开了烨京城。 走远,他回头看,仿佛间看见怯玉伮站在城墙之上,向他挥手。 “走罢,词招,走罢。” 楚词招点头,泪水滚落。他回过头来,不再犹疑,驾着马远去了。 · 小世子死后,荀遂很是发疯了一阵。画了很多很多小世子,却总是不对不对。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对,明明只是欲望的。可再见谢知池,只觉索然无味。 荀遂回了家,荀游璋给他找了很多个求财的美貌男子,荀遂欣然纳之。 在床上,他压着他们翻云覆雨,在床下,他继续画着小世子。 后世,关于世子林笑却的美貌及各种传言,有荀遂的一笔功劳。 几年后,荀遂遣散了侍妾。 他不再只画小世子,潜心画身边的每一个人。很多时候,他还会上街去,画哥儿画女子画贩夫走卒。 他对爹爹说:“爹爹,压着人干,没有画人快乐。我要把大邺朝的众生百态都画下来。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荀遂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我要小世子知道,我也是很厉害的,我才不是不学无术。” “就算他活着时没能记住我,等他投胎转世了,他在后世也不得不听到我荀遂的大名。”荀遂又骄傲又泣泪道,“我荀遂,从来也不输给任何人。” 荀游璋抱住孩子,轻拍他后背:“想哭就哭罢,别憋在心里,爹爹知道,爹爹明白。” 荀遂闻言,猛然大哭起来。 烨京城的育婴堂里,被丢弃的女婴、哥儿们也在嚎啕。 云木合连忙抱起来哄:“别怕啊,别怕,云爹在。” 云木合拉了几番寻死的山休一把,山休也帮忙哄着。 支撑山休活下去的只有一个理由:只要他在人世间替主子积累下足够多的功德,主子来世一定会无病无忧。 云木合带了几年九皇子,便建言在京城里开设育婴堂,给被抛弃的孩子们一个活路。 萧扶凃应了。 云木合这一生,养大了许多无辜的孩子们。他是含笑而去的。 只是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的马车里。 他怀里的不是婴孩,而是小世子。 他抱着小世子,给他喂东西,给他擦汗。 小世子吃完糕点,牵起了云木合的手,笑道:“谢知池过得很好,云木合,你的恩还尽了。你愿意跟我走,照顾我一生吗? “我也会照顾你的,云哥。” 云木合心中一酸,落下泪来,说了好。 马车滚滚而去,天亮了。 · 边疆。 将军褪下盔甲,抛下尊荣,在边疆为大邺养马。 追风踏雪喜欢广袤的草原胜过逼仄的烨京。 管家也跟来了。 将军骑着踏雪,望着这一望无际的草原,身后仿佛有一个人靠了上来。 少年靠在将军宽阔的背上,抱住了将军的腰。 “秦泯,我回来了。”少年道,“我让你等了好久好久。” 秦泯不敢回头,生怕只是一场空。他听不到怯玉的呼吸,感触不到怯玉的温度,秦泯只能握紧缰绳。 草原尽头,朝阳升起,金光洒遍王朝。 秦泯在这光芒下温暖了起来,怯玉仿佛生出了温度,就在他身后,正靠着他低低诉说。 分别的这些年,怯玉去了很多地方,可到最后,他还是愿意回到他身边来。 秦泯望着磅礴的光芒,声音极轻,生怕惊跑了怯玉。 他轻声道:“怯玉,回来就好。” 这一次,定是真正的团圆。 · 月夜里。 所有人都可以妄想与怯玉再续前缘。 唯有他萧扶凃。 一身罪孽无从恕。他只能独自死去。 ——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完。 《绝版白月光》by去蓬蒿; 晋江原创首发禁止转载。 51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1 兜圈子 晏弥服了五石散, 抱着林笑却暴走行散。 一双木屐踩在庭院里,声音清脆,在月色里如同风铃。 晏弥披头散发, 宽袍大袖,抱着林笑却走了很久很久,绕了庭院好几圈, 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将林笑却放了下来,继续往前走。 林笑却作为晏弥的书童,只能跟上去, 跟着晏弥的脚步往前。看似往前, 一直往前,其实只是兜圈子罢了。 晏家祖上是有名的世家大族, 但在北朝为官时, 被皇帝族灭。 只有十几个晏家人逃到南朝,晏家自此没落。 到了这一代,只有晏巉晏弥晏余兄弟相依为命。生活难以为继。 晏巉被先皇后看上, 入宫当了侍卫。先皇后的族人把持朝政,颇为残暴, 损害了很多世家大族的利益。 先皇后又是个狠辣残忍的,皇帝有妃子怀孕了, 直接叫人用木棒击腹,打得人流产命丧。 皇帝是个傻子, 什么也不懂,先皇后一杯毒酒递上, 呆呆地要喝,被晏巉不小心绊倒了。 酒洒了,人也摔了。 先皇后看得生乐, 搂着晏巉走了,留了皇帝一段时间。 没多久,世家大族联合起来,把先皇后及其族人推翻且赶尽杀绝,连岁小童都没放过。 晏巉藏了个小皇子在家,这时候推举出来,世家看人小好操控,也就推举上了太子位。 皇帝仍是痴痴傻傻,有一天问身旁的人先皇后去哪了,怎么好久没见到。 伺候的人说先皇后改嫁了,他也傻傻地信了。 还说要送给先皇后嫁妆,风风光光的,先皇后就不打他了。 又问一二四五妃子去哪了。伺候的人说都改嫁了。 皇帝赵岑有些迷茫,迷茫一会儿,把自己的玩具搬了出来,说给小花送这个当嫁妆,给小草送那个当嫁妆,送来送去玩具送没了。先皇一边掉泪一边往宫里走。 一步回头,最终还是狠心丢下了玩具,回宫睡觉了。 第二天赵岑起来,看见自己的玩具就堆在手边,问伺候的人怎么没送出去。 那人说:“娘娘们说啦,陛下的心意领了。但若收了,新的丈夫瞧见了,会对她们不好的。” 赵岑听了,怔了一会儿,轻声道:“朕知道了。” 小太子名赵异,明明不是先皇后的儿子,却莫名有一股先皇后的暴戾残忍。动辄刑杀下人。 小太子总以为所有人都要害他。或许是先皇后留下来的阴影太深,他被先皇后强灌过毒酒,先皇后还以为他死了呢。 没想到没死成,毒酒被晏巉灌了水,毒性没那么强。晏巉把赵异藏了起来。 虽然没死成,到底是伤了身,偶尔会突发性耳聋眼盲,要好一阵儿才能缓过来。 先皇后死去,赵岑没多久成了太上皇。赵异登基。 赵异前一阵娶了皇后,是世家大族的女儿,但赵异似乎因为先皇后,对女子有了深刻的阴影,几月过去都未同房,还要纳晏巉为贵妃。 这个时代男风盛行,明面上你情我爱是件风雅事。但要是闹到婚嫁的程度,那就不算风雅了。 世家不允,但小皇帝偏要,推拉几番,世家一想,小皇帝爱干嘛干嘛,只要不胡乱搞朝政就成,不要像晏巉那样,想着搞什么扶持寒门,损害他们的利益。 这样一想,留晏巉在朝堂反而不美,干脆就让他去当那个贵妃好了。 但有些人却持续上奏折,劝诫皇帝不要如此。 这个时代十分崇尚美貌。地处南边的周国更是如此。 原本大周是一个大一统王朝,许多年前十几个王爷内斗,搞得胡人入侵,现今只能龟缩南边。 南边仗着天险,虽喊着北伐收复中原,但到底有心无力。且之前的内斗传统继承了下来。 世家之间疯狂内斗。谁要是冒头,谁就被摁下去。就如先皇后家,也是有名的世家,把控朝政,嚣张狠辣,刑杀其他世家的官员。被其他世家联合起来推翻了。 到现在,小皇帝继位,维持了一个平衡。 晏巉要施行扶持寒门的措施,按常理早就被搞死了。 但一是小皇帝护着他,二是晏巉实在容颜惊人,很多世家子都是他的迷弟。 那些持之以恒上奏折,甚至惹怒皇帝被掳了官职的,多是晏巉的忠诚迷弟。 他们可不希望晏巉入后宫,本来晏巉就不爱搭理人,一入后宫更是见不着了。 但真正有实权的大族领头人,希望促成这件事,晏巉也就这样被打包送进了后宫。 婚事举办前,姜清境道:“晏巉,你要是愿入我帐中,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推掉。 “你想施行的新政,亦能徐徐图之。” 晏巉讥嘲地笑了几声,走到了小皇帝的身边。小皇帝牵着他走入了后宫。 刚进贵妃的宫殿,晏巉就扇了小皇帝赵异一巴掌。 赵异眼神凶狠,但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怒吼道:“那些人都想杀你了,我想救你有错吗?” “当贵妃有什么不好,非要跟那些人作对。你是不是忘了,你晏巉不是孤家寡人。”赵异发狠道,“你死了,朕就把你的那些个弟弟全杀了,给你陪葬。” 晏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赵异发疯。 赵异双眼看不清,摸索着想牵晏巉的手,反而被石凳绊倒,摔破了脑袋。 赵异双眼恢复后,把当时在场的下人全杀了。 太上皇过来找儿子玩,还没走进,听到各种求饶痛叫的声音,惊问是怎么了。 伺候的人说是夏天的知了声叫个没完,陛下一定正心烦。把太上皇赵岑哄回去了。 赵岑回去后,左思右想,说要来捉知了。把知了捉走了,儿子就不心烦了。 伺候的人又道,知了都飞走了。知道陛下辛苦,全都飞走了。 赵岑有些遗憾,他是真的想捉知了,并不只是为了儿子。 伺候的人捧来新的玩具,赵岑玩着玩着也就把这事忘了。 赵异十分厌恶这个傻爹,如果不是赵岑痴痴傻傻,他的母亲怎么会被先皇后打死,他又怎么会被强灌毒酒。 他现在是偶尔眼瞎耳聋了,但赵岑从生下来开始,就没眼清耳明过。 许多年前,大周十几个王爷带兵内斗,王朝四分五裂,胡人趁势入侵,中原战火连年,生灵涂炭。大批世族南迁,在南边重新建起了王朝,但仿佛诅咒似的,皇室开始子嗣艰难,到赵岑这里,竟只有赵岑这一个傻儿子。 赵岑有很多妃嫔,有孕的少,就那么少少几个,还没能生就被先皇后搞死了。 赵异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 庭院里。月影徘徊。 林笑却追上了晏弥。 52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2 荒唐事 林笑却还是个两三岁的幼崽时, 被拿到街市上叫卖。 乱世里吃人的事不少见,有的乱兵甚至宰杀百姓当军粮。北方礼崩乐坏,变态荒唐的事尤甚。 那一年先皇后及族人把持南周朝政, 周国朝野混乱,民不聊生,又发生了大旱饥荒, 百姓活不下去。林笑却只是个幼崽,瞧起来却特别香的样子,好几个屠夫愿意出钱买下。 晏巉带着弟弟们路过, 于心不忍, 将为数不多的钱财掏出来,把林笑却买下了。 那年晏巉不过十三, 全家的生活没有着落。先皇后一次出宫游玩, 瞧见了晏巉,就把他带进宫当了侍卫。 也是那一年,晏巉把六岁的小皇子赵异藏在了晏家。 赵异六岁到九岁, 一直躲在晏家。十岁那年被扶上帝位登基。如今已过去了十年。 林笑却追上了晏弥,晏弥停下脚步, 半蹲了下来。 林笑却爬上晏弥的背,晏弥背着林笑却继续兜圈子。 林笑却不知道晏弥要走多久才能够冷静下来。 他趴在晏弥的背上, 望了望月色。今天就是晏巉正式成为贵妃的日子。 赵异有个小名,叫鱼蛮子。六岁时的赵异, 双眼瞎得厉害。那时候老是欺负小奶娃林笑却。 林笑却一次不小心摔倒哭了,被赵异寻着声掐上来, 差点把他掐断气。 是晏弥及时赶到,才把林笑却救了出来。 晏家的小弟晏余与赵异臭味相投,幼时也是十分讨厌林笑却。只因林笑却与他年龄相仿, 晏余认为林笑却分走了哥哥们的在意。 为了安抚晏余和赵异,林笑却在晏家的身份定为了晏弥的书童,拨给晏弥照看。 夜色深深,晏余不知鬼混去了哪里。 晏弥走了很久很久,热汗滴滴,五石散发散了,便要去冷水浴。还需食冷食饮热酒等。 林笑却准备了帕子、皂角等,晏弥让林笑却快去休息。 林笑却放心不下,守在了浴池边。 林笑却劝过晏弥,不要服五石散,但晏弥只是摸了摸林笑却的头。 如今南北朝都服这玩意儿,已经成了戒不掉的风尚。 胡人入侵后,内斗得一塌糊涂的皇室不敌,与大批世族逃到了南边。 北边胡人混战,礼崩乐坏,分裂成好几个国家。之后一国吞并其它,形成北朝与南周对峙。北朝汉化,留在当地的汉人世族与胡人世族同朝为官且通婚(晏家人当时是北朝大官,得罪了皇帝被族灭),后来北边王朝出了问题,将要溃散。 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南周想着北伐,但一个北伐刚有了点效果,带头的那人就被换了下来。 胜了几把,后方就开始拖后腿。北伐政治正确,但北伐成功的人不能是你。 错失良机,如今北方分裂成新的两国,两国军事实力强大,而南周一直走下坡路,只能望洋兴叹。 攻守易形,现在是南周防备着北边打过来。 晏弥在浴池里,突然问:“怯玉伮,如果周国亡了,你要去哪里。” 林笑却试了试水温,好凉。他轻声道:“哪里也不去。” 晏弥道:“我不准你出晏家,你怨我吗。” 林笑却沉默了很久才道:“外面也没什么好的。” 晏弥抬起手,抚向了林笑却的脸庞。都说大哥晏巉,是周国第一的美男子。 可晏弥此刻望着林笑却,知道那些人是没有见过怯玉伮,若是见了,晏家大抵是护不住的。 如今男风盛行,豪富之家豢养娈童,不登娈童之床的反倒是少数。 北方的几个皇帝,早就纳起了男妃,还闹出不少荒唐事。 晏弥起身,浑身湿漉着抱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回抱住晏弥,轻轻拍着晏弥的背。 晏弥道:“我无能。”既不能帮到大哥,又不能让怯玉伮自由自在。 林笑却又轻拍了会儿,晏弥意识到自己身上全是水,退回到了浴池里。 他望着林笑却湿了的衣衫,让林笑却快去换衣裳。 林笑却道:“夏天,不碍事的。” 晏弥摇头,从浴室起来,披着袍子抱着林笑却去换衣裳。 宫廷里。 晏巉换下了大婚的红色礼服,冷着眼坐在榻上。 赵异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晏巉起身欲走。 赵异讥笑道:“从现在开始,晏巉,你逃不掉了。朕死,你就会死。什么姜清境什么别的子弟,都无法拥你入怀。” 晏巉脚步未停,径自走出了大婚的宫殿。 晏家。 晏余醉着酒回来了。他提着酒闯进林笑却的房间,掀开被子把酒浇在林笑却身上,惊醒了入睡的林笑却。 林笑却睁开眼,见是晏余,又把眼闭上了。 晏余砸了酒壶,踩着木屐爬到林笑却床上,掐住他脸颊逼他睁开了眼:“人人都伤心,唯独你置身事外。要不是大哥,你早就成了包子馒头小肉饼。” “林笑却,”晏余讥笑,“你这脸瞧上去挺好的,我把你送到宫中去,换大哥出来。” “你要是知恩图报,现在就跟我走。”晏余扯着林笑却起来,林笑却慌忙穿了鞋,浑身酒湿被晏余扯着走。 走到庭院里,晏余掐住了林笑却的脖颈,他似乎更怒了:“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反抗。” 林笑却倦怠地垂下眸,一句话不说。哪怕晏余掐死他。 晏余笑了几声,缓缓松开手,瘫跪了下来。 林笑却没有多看,酒湿了冷,他转身往回走。 没几步就被晏余抱住了。 晏余紧紧地将林笑却箍在怀里,威胁道:“凭什么你只当晏弥的书童,我要把你带出去,我要所有的人都来看看。 “都来分一杯羹。把你熬煮了,都来分一杯羹。” 林笑却被抱得很疼,他蹙起眉,说晏余喝醉了。 晏余道:“我怎么就醉了。你本来就是两脚羊,多养你十几年,你也做不了人。” “大哥把你买下,你该自愿的,自愿被大哥吃下,而不是浪费晏家的米粮。”晏余一边说一边落泪,他胡乱擦了擦,声音发狠道,“大哥的苦,你应当替他受。我把你送进宫,要折磨就折磨你。” 晏余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动弹,只是抱着林笑却,不让他走。 林笑却静静地站着,最后实在累了,拍了拍晏余的手,道:“无论你明天,要把我卖给谁。我今天也得睡觉了。” 林笑却的冷漠无情,彻底点燃了晏余心中的怒火。 他拉着林笑却快步到马厩,骑了匹马就要把林笑却送进宫。 马夫魏壑不知为何没睡,将晏余拦了下来。 林笑却看见魏壑,眼眸微亮。知道自己不会受欺负了。 53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3 扮女装 魏壑吹了个口哨, 晏余无论如何甩鞭,马也不往前。甚至蹦跶着想把晏余摔下马。 晏余大怒,马鞭一下子甩向魏壑, 魏壑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鞭。 打了魏壑一鞭,晏余倒酒醒了不少。 几年前流民生乱, 魏壑救过晏家人,没要重金酬谢,留在晏家当了个马夫。 魏壑是晏家的救命恩人, 虽只是马夫, 但平日里晏弥对他十分客气。 晏余再是混不吝,这会儿也有些羞愧了。 他扔了马鞭, 马也消停了。 魏壑一直注意着, 若有危险立即带走林笑却。 这时人与马都平息了,便上前将林笑却抱下了马。 夜深了,下人都睡了。 魏壑烧了热水倒进浴桶里, 雾气缭绕。试了试水温,才让林笑却过来沐浴。 林笑却脱了衣衫, 踏入了浴桶。 烛火里,他抬眸望魏壑。 魏壑拿起帕子, 给林笑却擦洗头发。 “身上一身酒气,他泼你酒了。”魏壑肯定道。 林笑却点了点头。 魏壑揉搓着林笑却的长发, 道:“心中难过,也不该朝无辜之人发泄。” 林笑却靠在浴桶壁:“或许我该示弱, 我该落泪。” “不是所有人难过都会落下眼泪。”魏壑道,“晏大公子的事我有所耳闻,这是上层的博弈, 晏弥晏余无计可施,旁的人也无可奈何。” 林笑却脸颊蹭了蹭魏壑的手:“魏壑,我好像有些累了。晏余说我应当偿还恩情。若他把我卖给其他人,这份恩是不是就偿还了。” 魏壑摸了摸林笑却的头:“我救了他们,是不是杀了他们,这份恩就偿还了。” 林笑却一怔。 魏壑道:“怯玉,恩情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林笑却心下一颤,点了点头。 沐浴罢,林笑却已昏昏欲睡。 魏壑搂着他给他擦头发。湿着头发睡明日会头疼的。 翌日。 林笑却本以为晏余折腾了那么一通,该放过他了。 谁知晏余拿了女子的服饰还有胭脂水粉过来,说要带林笑却去参加宴会。 “我不去,我是晏弥的书童,不是你的下人。” 晏余将林笑却按倒在床:“你永远只会躲在别人的身后,我给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林笑却推晏余起来,晏余却更用力地扼住他。 林笑却望着晏余,轻声道:“我讨厌你。” 晏余笑:“我厌恶你更甚。” 晏余起身,把衣服丢给了他。 林笑却憋闷着换了衣裳。晏余将他拉到镜子前,亲自给他梳妆。 这个时代的男人傅粉,擦脂抹粉什么的,晏余会。 晏余右手指尖点了口脂,左手掐住林笑却下巴,林笑却瞪着他。 晏余道:“再瞪,我就给你画个大花脸。” 林笑却仍然瞪着。 晏余下手却轻柔,并没有真的给林笑却画个大花脸。 指尖抹在唇瓣上,似破了口子沾的血。 晏余抹完口脂,还沾了金粉,在林笑却唇中一点。 林笑却感受到晏余越来越滚烫的呼吸,挣扎了下。 晏余道:“别动,我看看画好没有。” 又不是近视,需要靠得这么近吗。 晏余喘了一声,倏地离远了。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后,拿起眉笔给林笑却描眉。 晏余描眉的时候很是专注,仿佛画画似的。 晏余的字与画都是极好的,在世家子弟里受人追捧。 描了眉,晏余还在林笑却眉心细细画了个花钿。 画完了,想起忘了搽粉。但退后一看,一室仿佛陷入了黑暗,只有美人熠熠生辉。 晏余愣了好半晌,心道,哪还用搽什么粉。 挽头发,梳发髻,戴钗环。 林笑却觉得头好重,微微垂下脸庞,钗环轻摇,长睫微垂,晏余又是一愣。 临到出门,晏余扔了个帷帽叫林笑却好好戴上。 “你不要说话,今天你不是晏弥的书童,而是我的暖床婢。明白吗。” 林笑却站在门口,轻声道:“晏弥说了我不可以出去的。” 晏余道:“他醉成死猪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今天乖乖的,我以后就对你好些。你要是不听话——” 晏余没有说下去,他只是威胁林笑却,并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粗暴残忍地待他。 林笑却被如此威胁,反而不肯去了。 他转身往回走,晏余直接上前把他强抱起来,往门外马车走去。 “站着。” 宿醉的晏弥披着一身陈旧而宽大的长袍,踏着木屐从庭院深处缓缓走来。 下人们瞧见三公子要带林笑却出去,急忙禀告了晏弥。 晏余忘了,他不说,林笑却不说,旁的人看见了也会说的。 晏余并未停留,直接把林笑却掳上了马车,叫车夫赶快开走。 二公子在此,车夫不敢。 等晏弥缓步走到了马车前,车夫更不敢开动了。 晏弥道:“晏余,你去哪里我不管,但你不能带走怯玉伮。” 晏余在车内讥道:“几两碎银买来的,我今天给你一百两,非带走他不可。” 晏弥轻缓地笑了:“那你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把我碾碎了,称一称能卖个几两。” 车内晏余吼道:“开车啊,耳朵聋了!” 车夫麻溜下了马车,在一旁跪了下来。 晏弥扶起车夫,让他先离开。 晏余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拉住缰绳,就要驾马从自己二哥身上踩过去。 晏弥并不畏惧,仍然孤零零站着,凉风吹饱了他的袖袍。 晏余拉着缰绳,迟迟没有驭马从二哥身上踏过去。 明明他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他却似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墙角。 晏余低笑起来:“二哥,从小到大,我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怯玉伮不需要他,二哥不需要他,大哥也忙碌着,无人要他。 晏弥听了,望着自己的三弟道:“不是多余,是年年有余。 “那时候家里苦,没有余粮,娘亲才给你取了晏余的名。她希望你年年有余,填饱肚子,平平安安。” 晏余不领情。娘亲或许是这样想的,但他的哥哥们可不是。 明明幼时没几个钱,还要买下一个小孩。被吃就被吃了,被吃的那么多,买得过来吗。 晏弥缓缓上前,晏余以为他是想靠近些跟自己说话,或是安慰自己,或是像摸怯玉伮的头一样摸摸他的头。 但没有,没有,晏弥只是轻声唤:“怯玉伮,我来接你了。别怕。” 晏余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在期待些什么。 在所有人心里,他就是恃强凌弱,他就是嚣张跋扈,他就是个只会欺负人的人。 他只是想带怯玉伮出去玩,整天被困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他想为昨天的事道歉。 林笑却听到呼唤,掀开了车帘。 晏余捉住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 晏弥叫小厮递来匕首,将林笑却的衣角割断了。 晏余抓着残布,双眼发狠的红,睨向自己的二哥。 晏弥没看他。 晏弥抱着林笑却往府内走去。 晏余讥笑一声,松开手,任那碎布在凉风中垂落地面。 到了屋内,晏弥揭开了林笑却的帷帽。 他微微怔了会儿,将林笑却抱得更紧了。 林笑却微仰起头,说自己没事:“他没欺负我,他不敢的。” 晏弥道:“他有什么不敢。跟赵异一样。” 赵异小时候掐过林笑却的脖子,晏余小时候也常常欺负林笑却。 晏弥一个不注意,林笑却就被欺负得大颗大颗掉眼泪。 晏余屡教不改,晏弥心中难免对他有了偏见。 “怯玉伮,谁也不能带走你。” 晏弥微微松手,抚上林笑却的面庞。指尖碰到唇瓣沾了红,晏弥柔抚眉眼,眼尾一道斜红缓缓,晏弥道:“怯玉伮,若你为女儿身,聪慧些,或许还能凭此容颜在乱世里生存。” “可你是男儿,就免不了被亵玩辱杀。”晏弥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大哥敏慧,却也被逼到了后宫之中,怯玉伮什么都不明白,若被有心人盯上,实在无法应付。 可一辈子藏在晏家,难道就是好法子了? 局势瞬息万变,连晏弥自己也看不清前路。摇摇欲坠的晏家,摇摇欲坠的南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晏弥倏地问:“怯玉伮,你是不是想出去。” 林笑却摇头。 晏弥道:“别怕,告诉我真心话。” 林笑却默了会儿,点了头。 晏弥心下一痛,明白自己之前不让怯玉伮出去,反而伤害了怯玉伮。 他端来温水,轻柔替林笑却净了面。胭脂水粉溶入水中,如月高悬,千万年也不可得的容颜露了出来。 晏弥将林笑却抱在怀里,林笑却还穿着女子的衣衫,钗环轻轻晃了晃。 晏弥道:“晏家今日,来了一位远房表妹。表妹身有疾,不可见风,出行必戴长长的幕篱。表妹寡言少语,体弱多病,无法嫁人。晏家对表妹甚是关爱,若外出与人游玩参宴,常常携表妹同往。” 晏弥望着林笑却,忧虑不已,但见到林笑却期待的目光,晏弥最终下定了决心:“怯玉伮,以后,你就是这位表妹。” 若出事,那便是表妹病逝,寻不到人,只有孤坟。 林笑却怔了片刻,浅浅笑了起来。他回抱住晏弥,轻声道:“晏弥,你对我真好。” 晏弥紧紧搂着林笑却:“我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好坏都颠倒,世事已溃烂。 “怯玉伮,我只望你无忧无病到白头。” 抱了许久,晏弥取回男子衣衫为林笑却换好。 女子衣衫一件件滑落,林笑却躺在晏弥怀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晏弥从小这样照顾他,晏弥习惯了。 小的时候林笑却尿床,晏弥从来不骂他。 那时候家里并不宽裕,只有两个老仆人。仆人忙不过来,晏弥就自己洗。 七八岁的男孩给两三岁的娃娃洗尿布,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抱怨。 54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4 神女下了凡…… 这日, 晏弥带林笑却出行适应,为了安全,邀请了魏壑一起。 三人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山。 山幽幽, 鸟声清脆。 下人们抱着琴提着茶具酒具跟着。 到了泉边,风清水凉,地毯铺开。 下人们围在外围, 若有人来及时提醒。 林笑却躺在地毯上,揭开了幕篱。 他呼吸着山间清澈幽凉的空气,心情悠悠然起来。 他穿着女子的衣衫, 并不突兀, 反倒有一股妩媚幽远。 在这个世界,主角受晏巉是位万人迷, 谁都爱他, 除了一个小小的书童。 林笑却需要扮演的人设便是不爱主角受的炮灰攻。 其余的他便不知了。233系统升级,休眠前只告诉了林笑却此事。 快穿部不需要维持剧情,只需要维持人设, 文字衍生的世界如同流水,奔流往前。快穿部成员的进入会产生蝴蝶效应, 剧情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 但人设必须维持,作为一个火引子来到这世界, 只能是火引子,不能变成截然相反的冰碴子。 火引子点燃进化的大火, 文字堆里一个个人物鲜活,整个世界滚滚往前。 林笑却思索了一会儿, 心道:不爱不代表恨,不爱只是男欢女爱的不爱。 这样一来,在这个世界他是相对自由的。林笑却不认为自己会爱上谁。 就算爱上谁, 只要不是晏巉,那便无碍。 宫廷内。 赵异问太监舒厢,晏巉去哪了。 舒厢貌美,色如春花。他跪下来道:“贵妃娘娘在偏殿宿了一宿。” 赵异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舒厢嘴角流血。 舒厢不敢反抗,赵异又是一巴掌。 舒厢伏跪在地,赵异摸了摸他的头:“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舒厢头垂地,声音极轻:“陛下,舒厢的名是您赐的。您说过,舒厢是舒服的厢房,很舒服的。” 赵异笑了下,拍了拍舒厢的脸,叫舒厢把衣服脱了。 他倒是要试试,这舒厢到底是不是仍如过往,用起来足够舒服。 殿内伺候的下人众多,舒厢脱得并不迟疑,赵异望着赤.裸的舒厢,想起晏巉的态度,更加愤怒,拔了剑就要砍下。 舒厢忙道:“陛下,贵妃娘娘最爱奴才做的糕点了。奴才贱命一条,奴才去给贵妃娘娘做糕点好不好。” 舒厢扯住赵异的裤腿:“您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一定把贵妃娘娘哄过来。要是奴才办不到,您再杀奴才好不好。” “陛下,求您了,”舒厢含泪媚笑讨好道,“陛下……” 赵异听了,笑着垂下剑,在舒厢背上划了个“贱”字。 一笔一划,舒厢咬紧唇不敢出声。 血液流淌,舒厢泪水滴滴砸下。 赵异一脚踹开了他:“去吧。” 舒厢连忙抱着散落的衣衫跪爬出去。 他不敢站起来,他担心惹怒陛下,连一个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舒厢净手做了糕点,往偏殿走去。 还未靠近,就听得激烈如战场的琴声。 舒厢明白,贵妃娘娘现在心情一定很糟,但为了这条小命,舒厢不得不进去。 赵异还穿着大红的婚服,晏巉早换下了。穿一身白,仿佛死了人似的。 舒厢呈上糕点,说陛下有请。 晏巉恍若未闻。 舒厢跪下道:“娘娘,您移步正殿,救奴才一命好不好。救了奴才的命,奴才以后就是您的人。” 舒厢说话变轻了些,他抬起脸,一双眼含情脉脉:“救了奴才,奴才的命,奴才的身子,都是娘娘的。” 晏巉垂眸望着舒厢,那眼神冷漠得令舒厢害怕。 舒厢急忙求饶磕头道:“奴才错了,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玷污娘娘——” 舒厢放下糕点,一巴掌一巴掌狠扇自己,晏巉只是看着。 舒厢打着打着手轻了,毕竟他只是求饶,不是想把自己牙齿打下来。 他肿着脸要去亲晏巉的鞋履,表示真的不敢了。 晏巉挪开了脚,站了起来:“带路。” 舒厢转哀为喜,连忙跪爬着带路。 晏巉蹙起了眉。 “站起来。” 舒厢一惊,连忙站起来讨好地点了点头,迎着晏巉去往正殿了。 赵异见晏巉真的来了,阴戾的眼盈满欢喜。 他小心翼翼走到晏巉身边,跟晏巉道歉:“我知错了。我不该成为他们的刀划向你。 “晏哥,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不会了。” 晏巉望着赵异,“嗯”了一声,算是和解。 可赵异想牵他手的时候,晏巉躲开了。 赵异顿时暴怒。 晏巉闭上眼,本打算忍着恶心牵起赵异的手。 可自从成了这什么贵妃,晏巉对于人的接触越发恶心。 越是强迫自己去接触,越是感到恶心。 赵异再一次抬起手抚过来的时候,晏巉干呕了一声。 幼时还不这样,可是粘稠的眼神太多,多到要把晏巉淹没。渐渐的,他不知怎的,就再也做不到和人接触。 哪怕只是牵手,都要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赵异见自己被如此嫌弃,甚至惹得晏巉干呕,顿时狂怒起来,拔了剑就把殿内的下人全杀了。 舒厢躲在一个箱子后,跪趴着躲过了一劫。 舒厢浑身瑟瑟发抖,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赵异杀完了,稍微冷静了下来。 “你这病,该找太医治治了。朕又不会碰你,你衣裳穿得好好的,我也穿着衣裳。我能对你做什么。晏哥,我不是那些人,我不会想着碰你的。” 晏巉冷静下来,望着屋内的一地尸体,倏地道:“相比北雍的一堆疯子,你是要好些的。” 北方的两个王朝,西为穆,东为雍。南周称之为北穆、北雍。 赵异讥笑道:“晏哥,你知道就好。” 赵异走过来,强行牵住了晏巉的手,晏巉强忍着。赵异带着晏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晏哥,那天你打我一巴掌,好疼。 “揉一下,朕就不怪你了。” 晏巉只想再打他一巴掌,可现在连扇人巴掌都觉得恶心。 晏巉闭上眼,任由赵异攥着他的手,在赵异脸上揉了又揉,抚了又抚。 在晏巉快吐出来前,赵异终于松开了。 晏巉睁开眼,望着赵异阴狠的神情,道:“你衣裳脏了,换了吧。” 赵异道:“换什么,穿红的正好,白的如你,一身血污。” 晏巉低下头,才发现血早就溅到了身上。 与贵妃大婚时的礼服,赵异不换,下面的人只能赶制了很多套一模一样的。 下面的人担心单做陛下的,不祥,会惹得陛下震怒。赶制了很多套成双成对的婚服。 归属贵妃的,也一并送到了赵异这。 赵异取出一套婚服,要帮着晏巉换。 晏巉道:“赵异,这场婚事只是给人瞧的,你不要当真了。” 赵异笑:“晏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惹怒朕。” 晏巉道:“你不想我死,就不要做出些让我不得不去死的举动。” 赵异阴狠的眼神茫然了一瞬,他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赵异盯着晏巉的唇,想分辨他还要说些什么。 但晏巉只是沉默。 赵异将婚服放下了。 晏巉走后,舒厢慢慢从箱子后爬了出来。 满地的血泊里,舒厢爬到了赵异的身旁。 赵异注意到了他,舒厢仰起脸露出一个羞怯的笑来。 赵异也笑,笑得无比狠厉。 他俯下身去,按住了舒厢…… 血泊里,赵异进入舒服的厢房,双眼却红了。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幽山里。 晏弥饮着温热的酒,林笑却也想喝,晏弥却摇头,让他饮茶。 晏弥经常饮酒,还得是热酒。服五石散的人,不仅常喝热酒,还需是好酒,不可饮劣酒。 林笑却再一次劝晏弥不要吃五石散了,那不是仙丹灵药。 晏弥道:“我知。” 晏弥斟了一杯茶,递给林笑却。又倒了一盏酒,放到魏壑案上。 林笑却越过茶盏去拿酒,魏壑将酒盏按住,林笑却没能取走酒,反碰上魏壑的手。 林笑却不好意思地想收回手,手指却被魏壑抓住了。 林笑却下意识看了一眼晏弥,好在晏弥望着山水,没有注意。 魏壑拿出帕子,给林笑却擦了擦手,原来是不小心碰到脏污处沾了污痕。 擦干净了,魏壑将酒盏置到林笑却手心,低声道:“酒伤身,少喝些。” 林笑却偷偷笑了下,点点头表示知道知道。 可等他准备喝的时候,晏弥早发现了。 但晏弥没管,假装继续看山水。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怯玉伮想尝尝,尝尝也无事。 只是酒,不是五石散,不会死。 林笑却这具身体没有尝过酒,喝了半盏就有些发晕。 喝完一盏,他躺在地毯上,傻乎乎地笑。 魏壑见他笑得暖乎乎,也跟着笑。 下人把晏弥的琴抬了过来。 晏弥望着怯玉伮,抚上琴弦,助助他的酒兴。 林笑却听着琴声,乐得站了起来,站地毯上没有穿鞋,他微仰着头,身子旋转舞了几下,还有模有样的。裙摆飘扬,好似一朵春天的花落到夏天,终于在泉水上静悄悄地绽放了。 一位砍柴的少年在山林高处偶然看见,还以为是神女下了凡。痴痴地想靠近,瞥见那么多仆人霎时清醒了。 哪里是神女,分明是够不着的世家女。 少年心下发狠,没有靠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世家子,整日游山玩水好清谈。 当官也不理庶务,在意俗世便是庸俗,不理世事才是风雅。 占着高官厚禄不放,却什么也懒得做。 压榨着百姓的血汗“肆情任性”。荒唐。 少年走得更远了些,继续砍柴。 不砍点柴火去卖,要吃不上饭了。 饿死了可没人收尸。 林笑却旋转几圈,笑着倒在了地毯上,头好晕啊。 少年本来砍柴砍柴,使劲砍柴,但听到隐隐的笑声,还是没忍住,又走下几步,在高处透过树林的缝隙望那底下的世家女。 人怎么能长成这样,长成这样怎么还要留在人间。 飞到天上去,他就不讨厌她了。 55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5 祸国殃民的绝…… 泉水淙淙, 晏弥的琴声如同空谷的风,吹起发丝一般拂过人的思绪。 林笑却醉了酒,躺在地毯上仰起头, 还想喝一点。 晏弥望着他,那傅了粉的面容,修饰得更妩媚的容颜, 一双眼干净澄澈,这世上的泉也好、湖也罢,没有哪一处能与之比拟。 晏弥能舍下所有, 唯独舍不得怯玉伮。 在他沉默而无言的时候, 心中情绪翻涌,面上沉寂如枯萎的冬, 只有怯玉伮会走过来, 静静地靠在他的身上。 小小一个的孩子,想安慰他,又说不出太多的言词。慢吞吞静悄悄走过来, 想要抱住他,手不够长, 就不抱了,那样静静地默默地靠着他。 男孩感受到小孩的安慰之意, 转身把小孩抱了起来,哄小孩睡觉。 怯玉伮睡着了, 就不会看到他的难过。不会因他的难过而难过。 小小的怯玉伮不睡,胖乎乎的小手捉住他的手指, 轻轻摇晃。 那一双澄澈的眼眸,在意地安慰地望着他。 就如此时一样。 林笑却瞧出了晏弥的难过。晏弥喝了很多热酒,可林笑却发觉再热的酒也暖不了他的心腔。 晏弥从不像晏余一样, 疯狂而嚣张。他的偏执是静默的,像他的琴声,像此处的泉水,淙淙流向不可知的远方。 林笑却第一次,主动想知道一个人的结局。 在过去的文字堆里,晏弥会走向如何的终局。 林笑却没有开口问晏弥到底为了什么放纵自己沉溺,一个不想开口的人,心中定有万千的顾虑。 忧虑深深,一万个夜晚的焦灼是否将他燃烧成了倦怠的人。 林笑却起身偷酒,当着晏弥的面光明正大地偷喝。 晏弥望着他,眼神沉寂而包容,似乎林笑却就算今天要喝光他的酒,他也选择纵容,不扫兴了。 林笑却给晏弥斟酒,头晕钗环微晃,魏壑连忙起身扶他。 林笑却浅淡一笑,站稳了又给魏壑斟酒。 今天是快乐的游玩之日,大家不醉不归。 一曲尽,林笑却端着酒盏道:“今天不关心天下,不关心远方,今天,只关心杯中酒——”眼前人。 林笑却一盏饮尽,浅笑着,晕眩着,酒盏落到毯上,人也似月泉倾落。 落地之前,魏壑抱住了他。 他道:“怯玉,你醉了。” 林笑却在魏壑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他说:“我没有。” 可两颊薄红,月染胭脂,醉态似水上的灯,春日的梦。魏壑抚上他的钗环,将歪掉的钗环抚正。 林笑却浅浅笑了起来,他不狡辩了:“魏壑,我醉了。” 魏壑抱着林笑却坐了下来,凉风习习,魏壑净了手,喂林笑却吃些糕点。 林笑却推开糕点,他要继续喝。 今天出来高兴,还想喝。 魏壑向晏弥致了歉,随后将带来的酒囫囵喝光了。林笑却没酒可喝了。 林笑却说他是牛嚼牡丹,魏壑说晏弥是对牛弹琴。 林笑却不想做牛,晏弥道:“那你也不能做那朵牡丹。” 话落,三人都笑了起来。 林笑却笑了一会儿,头更晕了,也不知在说什么,胡乱说道:“不做牛,不做牡丹,做一把琴。 “千百年,弹琴的人没了,古琴还在。吞饱了岁月,后人拨动琴弦,或许能在琴声里寻觅到一丝——我们如今的气息。” 林笑却笑得微微凄然。 魏壑搂紧了他,问是不是风太大了,山中幽凉。 林笑却低低“嗯”了一声。 酒便是如此,酣畅时淋漓,醉到深处却涌满了惆怅。 夕阳快落山的时候,魏壑背着林笑却往山下走。 林笑却晕晕醉醉往旁望,瞧见一个少年背着柴走在他们路旁。 原来是魏壑走得太快,把晏弥和仆人们甩下了。 那少年瞧他看了过来,倏地把脸扭过去了,林笑却迷迷糊糊地笑。 少年扭过去一会儿,把脸扭过来时,林笑却已经望向另一边了。 他背着柴,脚步顿了会儿,魏壑就走出好远。 少年不甘地追了上去。 山脚。 世家的马车上常有各自的标志,少年背着柴,死死盯着晏字。魏壑望过去时,少年才收回了目光,背着柴走远。 少年心中,突然不想就这样草草一生。世家永远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既然世家女成不了嫦娥,飞不到天上去。为何不能入他怀中。 魏壑扶着林笑却上了马车。 此时晏弥和下人们还未到来。魏壑故意走得如此快,他想趁林笑却昏醉时跟他告别。 清醒时很多话难以出口,借着酒意仿佛就变得不值一提。 魏壑道:“怯玉,我得走了。” 林笑却昏醉着不明白,要去哪。 “北国。”魏壑道,“南周迟早会被打下。我得回到北国去。” 他不能一直在这里做一个马夫,手中没有兵马、权势,护不住任何人。 林笑却这才知道,魏壑不是南周的人。难怪说话跟大家隐隐有着不一样。 他靠在车壁上,酒喝得太多了,离别时分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林笑却才道:“我们还有见面的可能吗。” 魏壑道:“会的。” 魏壑靠在车门上,抑制自己推开车门,拥抱怯玉的冲动。 相识一场,临别之时还是不抱了。 推开门,可能就舍不得离开。 山与山不会相见,人与人总会重逢。* 林笑却轻声道:“天高路远,魏壑,珍重。” 这一句后,林笑却更昏昏沉沉了。他已经听不清魏壑说了什么。 晏弥来到时,魏壑已没了人影。 他张开手,想要晏弥抱。晏弥似乎明白了什么,马车里,晏弥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他道:“魏壑非池中之鱼,无论去哪,不会有事的。” 林笑却点点头,将晏弥搂紧。 “弥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唤晏弥了。 “总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远去的。” 晏弥抱着林笑却,轻柔地抚过他的碎发,却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 宫廷中。 皇帝赵异得知姜清境入宫找贵妃,竟没有人通禀他此事。 急冲冲拿着剑就往贵妃宫中赶。 赶到时,姜清境与晏巉已交谈完毕。 面对皇帝赵异的质问,姜清境笑:“竟没人通禀,陛下可是把身边伺候的都杀光了? “自伤耳目,可怨不得人。” 赵异道:“姜清境,你别忘了,到底谁才是周国的皇上。” 姜清境闻言并未恼,行了个礼道:“陛下说得是,臣这就告退。” 姜清境如此轻描淡写,反惹得赵异暴怒。一下子,他眼睛就看不见了。 他只能听着脚步声,听到姜清境离开了,才摸索着想去牵晏巉的手。 但晏巉不出声,呼吸也轻,他根本寻不见。 “晏哥,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信他。”赵异摸索着走出一步,“他们就想着哄骗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的。” 晏巉极轻地走远,赵异听到些许声音猛地往前扑去,只叫自己撞上了花瓶。 花瓶碎地,赵异怒道:“你躲在哪里!晏巉!你以为我死了,还有谁能护住你。” 晏巉站在殿门口,异常冷漠地看着赵异发疯。 赵异踩着花瓶碎片继续往前:“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是为了那些下人?我收敛一点,我不杀了好不好,我会乖的。晏巉,你也要学乖些才好。你把我折磨疯了,我先杀了你,再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 晏巉看着眼前的瞎子,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转身离开了。 赵异在宫殿里怒吼着,没有回应。 舒厢慢慢地走了进来,赵异以为是晏巉回来了,高兴得抱住了来人。 舒厢连忙道:“是奴才。” 赵异转喜为怒,一下子掐住了舒厢的喉咙。 舒厢在窒息中挣扎,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哦出声。 赵异笑了下,把手松开了。 他确实不能随便杀下人了,杀光了可没人替他办事。 赵异渐渐恢复了视力,道:“舒厢,叫上禁卫军,把晏巉的弟弟们给我抓进宫来,还有那个书童,叫怯玉伮的可恶书童,一起抓进来!” 舒厢抚着脖子摇头,连忙跪道:“陛下,陛下,这一定会惹怒娘娘的。陛下……” 赵异拔了剑,一刀斩断宫灯。他狂笑几声,道:“也对。不能太粗鲁了。晏哥会生气的。朕什么都没有了,不能惹晏哥生气。那就把书童抓过来吧。 “好些年没见,也不知那小家伙死没死,没死的话,正好跟晏巉作伴。晏哥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马车滚滚向前。 回到晏宅,总是鬼混的晏余不知为何堵在门口。 他的好二哥终于肯回来了,晏余嗤笑两声:“不是不能出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二哥,这也太没道理了。” 晏弥抱着怯玉伮下来,摇了摇头,轻声道:“他睡着了。” 晏余一肚子的火闷湿在心里,冒烟不止。但他瞧着怯玉伮,还是忍住了,没吵吵嚷嚷。 晏余不吵嚷,但宫里来的禁卫军可不会缄默。 晏弥看着包围而来的禁卫军,连忙将幕篱给林笑却戴上了。 舒厢上前赔罪道:“娘娘在宫里寂寞,念着一个叫怯玉伮的书童,想让他进宫作伴。” 晏余扫了眼禁卫军,道:“什么怯玉伮,不认识。” 舒厢堆笑道:“怎么会不认识,三公子您别为难小的。娘娘心里头念叨着,不过是进去陪伴娘娘罢了。” 晏余嗤笑道:“你让大哥亲自来,我再信你的鬼话。” 舒厢闻言,脸色未变,仍然讨好地笑着,只是说出的话不是那么回事。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贵妃娘娘不会杀他,可带不走人,陛下可是真的要杀了他的。 “麻烦各位将军,搜一下叫怯玉伮的书童在哪。” 禁卫军总体还是忠于赵氏皇族的,自是听命办事。 动静中,林笑却渐渐地醒了。晏弥牢牢地抱着他。 舒厢注意到,倏地问:“这位是?” 可没听说晏家二公子娶妻纳妾的事。 晏余道:“公公好大的威风。” 舒厢讨好地笑:“奴才卑贱,只是想活,没办法。晏三公子原谅则个。” 舒厢说着说着,眼神就柔和许多,柔情似水,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 舒厢的勾引没勾着,他也不丧气。静静地等着结果。 晏弥抱着林笑却回了马车。 马车里,晏弥声音极低道:“别出声。” 林笑却按住晏弥的手,轻轻点了头。 过了许久,禁卫军中的一人道:“只知道个名,那些下人都不承认自己是怯玉伮。” 舒厢道:“杀一个试试。什么时候有人承认了。什么时候停止。” 禁卫军也不含糊,拉了个人就要下手。 晏余道:“慢着。无故来晏府搜查杀人,公公是否过分了些。” 舒厢道:“奴才没办法的,朝不保夕的日子,奴才只能听命行事。” 晏弥将林笑却留在车厢里,独自走了下来。 他道:“要杀人,从我开始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犯事,也是由我这个主人责罚。什么时候周国流行起越俎代庖了。” “二公子言重了,小的把自个儿杀了也不敢杀您啊。”舒厢对一个侍卫使了眼色。 那侍卫慢慢朝马车而来。 舒厢跪下磕头道:“得罪两位公子了。” 磕完头,舒厢抬起头来,笑得明媚:“江六,请不到书童,就请二公子的侍妾走一遭吧。” 话落,江六扑进了车厢,把林笑却捉住了。 林笑却挣扎中幕篱掉了。灯火透过车帘影影绰绰,可江六还是呆滞当场。 林笑却从马车里逃了出来,但马车已被禁卫军围住。 他一惊差点摔下马车,怔愣住的禁卫军们齐齐上前,十几双手接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推他们,他们也跟傻子似的。 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半跪下来道:“姑娘,您可有哪里伤到?” 林笑却钗环歪了,那侍卫抬起手想要帮忙扶正。 林笑却连忙后退,那侍卫赶紧举了手:“卑职不会伤害姑娘,卑职手里没有兵器。” 其他的侍卫一听,也赶紧把兵器扔了。 林笑却心道,这些人是傻了吗。 他望向晏弥,晏弥还没开口,舒厢如获至宝。 那什么怯玉伮的书童他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把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献上,一定更能让陛下开心。 陛下以前不喜欢女子,是没见过这般的女子。 舒厢说起场面话:“书童到了,二公子的侍妾就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舒厢挥手,叫把人带走,竟一时之间没人响应。 晏弥看着这场闹剧:“够了,让我大哥来。” 舒厢再次道:“诸位将军愣着作甚,带人走。” 禁卫军们回过神来,一个上前就要抱走林笑却。 晏余拔了一把刀,就要冲上前,反倒被其他的禁卫军用剑架住了脑袋。 那侍卫瞧着是个领头的,道:“晏家谋反,贵妃也保不住。” 晏余双眼发狠,欲继续往前,看看这侍卫到底敢不敢杀他。 晏弥按住了剑身,道:“放了我弟弟。书童的事,我会与贵妃娘娘商量。至于我的侍妾小怜,宫中小住几天,诸位将军多担待。 “她是哑女,无法说话。” “二哥!”晏余急道。 晏弥按着剑身,那领头的侍卫道:“小的怎敢伤到晏三公子。烦请二公子让让,卑职这就收剑。” 晏弥退后一步,晏余得了自由还要上前。 晏弥拉住了他,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些禁卫军敢一个个杀他晏宅的下人,未必不敢伤了晏余。 他连夜送信到宫中去,请大哥想办法。 林笑却与晏弥遥遥相望,灯火里,他目光柔和,让晏弥不要担心。 晏弥心下急痛,竟不知以前醉生梦死到底为何。 皇室的马车滚滚往前。 车厢里,舒厢赔罪道:“姑娘,您别怕,只是去宫里小住。您的夫兄也在。” 林笑却不说话,装哑巴。 舒厢轻轻抬手,林笑却后退望着他,舒厢微笑道:“金钗要掉了,奴才想帮姑娘整理一下。” 舒厢静静望了林笑却好一会儿,倏地道:“晏二公子怎么舍得让您当妾呢。” “您这样的美人,可是能换好几座城池的。”舒厢声音轻轻的,“小的若是长这般好,或许就不会被肆意欺辱了。” 舒厢说完静悄悄地笑,渐渐笑出了声。他猛地跪下来,趴在林笑却脚边,抬起脸乞怜:“小的喜欢您,小的伺候您好不好。奴才最会伺候人了。您不要嫌弃小的,您以后去哪,小的都跟着好不好。” 林笑却蹙起眉,他真的很想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233,他在心里呼叫,233升级中,呼叫未应答。 林笑却微叹口气,将舒厢扶了起来。 进了宫,下了马车。林笑却才走出几步,一个侍卫自告奋勇:“卑职背姑娘吧,路远。” 另一个侍卫推开他:“姑娘,我,我,我背得稳。” 又一个吵嚷起来:“小的,选小的,小的最会当牛做马!” 领头的侍卫喝道:“一个二个成什么样子,安静些,去叫轿辇来。” 那领头的侍卫叫段琮,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衫,紧张地咽了口气,才走到林笑却面前来。 他深吸口气,缓缓道:“姑娘您别怕,咱们虽是粗人,但也是知礼的。绝不会伤害您。” 他做好了准备才望向林笑却的面容,可这一瞧,又痴住了。 他见过贵妃娘娘,本以为这辈子不会见到比贵妃娘娘更好看的人。 没想到今夜……不是好看,段琮形容不出,他只觉得史书上祸国殃民的绝世佳人也不过如此了。 或许,段琮红着脸心道,或许绝世佳人也比不过面前的姑娘。 宫灯的浮光里,佳人孤单单地立着。长眉轻蹙,让人直想把心掏出来,让她不要难过。 为博美人一笑,毁了江山的故事,段琮这才相信了。 56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6 “所以,你是…… 小太监们抬着轿辇到了。 段琮想扶林笑却上轿, 林笑却躲开了。 段琮意识到自己冒犯,将手往轿辇的方向摊开,放轻了声音道:“姑娘请。” 林笑却微仰头看了下四周, 宫墙深深,灯火亮得发烫,眼波流转之间, 一整个世界落到他眼中。佳人在侧,灯火似乎更烫了,或许是人心浮漾, 散溢了光芒。 林笑却上了轿, 抬轿辇的太监们却被禁卫军挤开了。 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抢得了抬轿的差事,抬着林笑却抵达了帝王的寝宫。 到了地点, 禁卫军们想到皇帝的作风, 骤然担心起来。 段琮紧皱着眉,在轿辇旁道:“有任何事,叫卑职的名, 卑职会进去的。” “卑职段琮。”段琮说完蓦然想起佳人不会说话,是哑女。 他的心揪了起来。 舒厢连忙道:“大人, 奴才在呢。有什么事奴才叫您。您放一万个心,奴才死了, 姑娘也不会有事。” 段琮退后一步行了个拱手礼:“舒公公言重了。” 陛下如此扭曲,舒厢还能活这么久, 想必有自己的本事。段琮让开了路,凝望着舒厢领着佳人进去了。 赵异衣衫不整, 头发披散,看起来又是发了场疯。 见来了人,赵异阴戾着眼望过来, 凝滞了片刻。 舒厢跪下道:“陛下,奴才无能,奴才没能找到那个书童。但奴才找到更好的了,这位姑娘是晏二公子的侍妾。有这位姑娘在,晏二公子一定会交出怯玉伮的。”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看到赵异。林笑却想起当初赵异掐他脖子,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一步令赵异回过神来,他讥笑道:“一个侍妾,也敢嫌弃朕。” 赵异猛地起身上前,林笑却吓得直接往外跑,赵异一把将他捉住了。 赵异道:“什么东西,也敢嫌弃朕,还敢跑?” 赵异掐着林笑却的脸蛋:“长得这般好,心却一样残酷。朕把你杀了好不好,朕杀了你,你还敢跑吗?” “你为什么要穿女子的衣衫,朕看着厌烦,”赵异道,“你是男是女,说啊!” 舒厢连忙上前扯住了赵异的裤脚。“陛下,”他仰着脸乞怜道,“小怜姑娘是女子,是哑女,说不了话。” 是个女子,赵异掐住了林笑却的脖子,是个哑巴,赵异的手又松了。 他怔怔地笑了起来:“你是哑巴,哑巴好啊,哑巴好啊。” 他疯狂扯林笑却的衣裳:“不要穿什么裙子,朕看了厌烦,不要戴什么钗环,令人作呕。” 林笑却推嚷着,赵异掐住他下巴:“你慌什么,你再推,朕就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做成琵琶。” 林笑却愣愣的,手上的力度霎时软了。 赵异笑了起来,笑得松开了手,笑得直不起腰来。赵异笑得瘫跪在地,耳朵霎时听不见了。 他眼神发狠,盯着舒厢的唇瓣,舒厢不敢哭,扬起唇角凑过来,被赵异踹开了。 赵异抬头,望林笑却说没说话。 没有,没有,她是个哑女,说不了话的。 赵异心中蓦然感到一种安全,他缓缓站起来,把林笑却头上的发钗一一取下,砸在地上。 又去剥林笑却的衣衫。 林笑却按住他手,赵异瞪了他一眼,把林笑却的手推开。只脱了女子华美的外衣,里衣留着,赵异随便找了件自己的常服丢给了林笑却。 舒厢连忙伺候着穿上了。只是……舒厢心道,小怜姑娘怎么这么平啊。 想到陛下的喜好,又觉得还是平点好。平才讨人喜欢。 晏弥的信送到了宫中。 晏巉看完在烛火上烧掉了。 他披好衣衫朝皇帝的寝宫——承明宫而来。 赵异的衣裳明显大了,林笑却换好了衣衫,赵异又觉得不对了。 明明是个女子,凭什么穿他的衣裳,凭什么扮成这模样。赵异走过来扯开衣衫,怒道:“我要的是那个书童,舒厢,你什么时候耳朵聋了。” 舒厢求饶道:“陛下,再给奴才一天时间,一天时间好不好。晏二公子一定会用书童换回小怜姑娘的。一定会的。” 赵异笑得狰狞:“谁说朕要把他的侍妾还他了?暖朕的床不够格,当朕的洗脚婢吧。” 话一出,新仇旧恨加一起,衣服穿穿脱脱,林笑却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赵异没防备,竟被踢倒了。 林笑却再接再厉,直接压他身上疯狂打他。拳打脚踢,把赵异都打懵了。 舒厢也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劝架。 赵异也回过神来,一把就掐住了林笑却的脖子。 就在这时,晏巉到了。 “放开他。” 赵异听着声抬起头,惊喜道:“晏哥!” “赵异,把他放开。” 惊喜转为震怒,赵异道:“我还以为晏哥是来找我的,没想到是来找这小贱婢啊。” 赵异的声音跟掺了毒似的阴险:“啊,怎么办,朕的手不听使唤,一定要掐死这贱婢才行。” 林笑却被掐着下意识又蹬了他一脚。赵异笑着掐紧。 晏巉走过来,覆上了赵异的手:“乖,他是我二弟的爱妾。赵异,你我既然婚嫁,他便和你我是一家人。” 赵异听了,手缓缓松开了。 他望向晏巉,轻声道:“晏哥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赵异站了起来,浑身凌乱,他拍了拍衣衫,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晏哥,朕做主,从现在开始,她就不是什么侍妾,只是宫中一个低贱的婢女。” 赵异笑:“她敢冒犯皇帝,只是叫她做个婢女,已是轻饶。晏哥,你不会不愿意吧。” 晏巉道:“好。正好我那缺婢女。多谢陛下好意。晏巉心领了。” 赵异道:“给晏哥当婢女,那是高升,可不是惩罚。” 晏巉置若罔闻:“人我带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林笑却站了起来,远远地走开几步。 赵异道:“晏巉!你是不是跟姓甄的做过了。你喜欢女人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甄是先皇后的姓氏。 晏巉并未置气,他道:“陛下,自始至终,我只是先皇后的侍卫。” 或许先皇后想着把他养大再享用,但晏巉还没长大,先皇后就死了。无论是先皇后的眼神,还是现在赵异的眼神,都令晏巉隐隐作呕。 晏巉收敛了心绪,道:“这世上无论男女,臣都避而远之。” “陛下,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晏巉带走了林笑却,这一次,赵异没有阻拦。 他陷入了“避而远之”四字带来的痛苦之中。 凤栖宫。 这宫殿原本不叫这个名,晏巉住进来后,赵异让人改成了凤栖宫。 到了殿内,下人们都退下了。 晏巉一直洗着手。 林笑却没有靠近,衣衫凌乱着,他试探地开口:“大公子?” 进宫前,晏巉因着无法与人接触的心理疾病,另有府邸,并不与弟弟们住在一起。 两人已经几年未见了。 晏巉低嗯了声:“你的事,晏弥与我说了。你先在宫内住下,之后我找个机会送你出去。” 林笑却点了点头。 晏巉又道:“接下来你的身份是一个叫小怜的哑女。” 晏巉本想让人把林笑却送到别的寝殿去住,但他抬眸望了林笑却许久。这样的容颜不知是福是祸,毕竟是家里的孩子,晏巉放心不下,还是跟在身边吧。 晏巉叫人进来,伺候林笑却洗漱。 他自己去了浴池沐浴许久,才勉强将触碰赵异手的恶心压了下去。 婢女通常睡在脚踏上守夜。林笑却洗漱完乖乖地在脚踏上睡下。 脚踏小,林笑却只能蜷缩着。林笑却迷迷糊糊睡着了,晏巉才沐浴完。 他瞧见怯玉伮睡在脚踏上,下意识走过去想要抱他起来。 但还没碰上,晏巉手就移开了。 怯玉伮小的时候,他抱过也哄过,只是现在怯玉伮大了,他也成了如今这模样。 晏巉垂眸望了怯玉伮一会儿,拿来一把扇子,轻轻戳了戳他。 林笑却睡得死,竟没被戳醒。 晏巉低叹一声,只能先用被子裹住林笑却,再把他抱到了床上。 盖好被子后,晏巉自个儿在脚踏上睡下。 床很大,睡三四个都成,但晏巉仍是在脚踏上睡了下来。 脚踏上还有怯玉伮的余温,不知怎的,晏巉竟不觉得恶心。 夜深人静,晏巉渐渐睡着了。 明明脚踏窄小,睡得不舒服,但晏巉久违地没有陷入噩梦之中。 往常,那些黏腻的目光到了夜晚,就会变成噩梦侵袭。晏巉在梦境中越是痛苦,醒来后越是厌恶与人的接触。 到最后竟到了连自己的弟弟也无法接触的地步。 晏巉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只能搬离了晏宅。 夜色深深。 凤栖宫的人都睡了,承明宫的皇帝却越想越不对劲。 晏哥和婢女现在在做什么,晏哥真的不碰女人吗。平常的女人或许不碰,可那贱婢长得那般模样,说不定晏哥会被蛊惑的。 赵异摸了摸自己的脸,被那贱婢打得青肿了一块,要是别的人,他早就拔刀砍了。 晏哥非要护着,一定是瞧上那贱婢了。 赵异宫里没人,他抱着被子落泪,落完一番他随意擦了擦,冷着脸提着刀就往凤栖宫赶。 不过一个婢女罢了,杀了又如何。 下人们见皇帝来了,刚想通报,赵异的刀光就晃了他们的眼。 守夜的下人连忙跪了下来,眼看着赵异推门而入。 赵异提着刀往脚踏赶,正准备拔刀杀之,好险好险,竟是晏哥。 赵异差点惊断了魂儿。 平日里晏巉早该醒了,但今天睡得格外的沉,赵异又偷偷摸摸的,竟没被惊醒。 赵异惊魂未定,循着光影瞅到床上有一人。 好哇好哇,一个婢女竟敢把主子赶下床,自个儿占着主位睡。 看今天他不把她杀了,他就不姓赵! 赵异拔了刀就要砍下,但夜风吹动床帘,露出床上睡得正香的佳人,那小脸蛋怎么能睡得那么香。 赵异疑惑了,刀一时之间没能砍下去。 殿内就留了几盏灯,看不太清,赵异垂下刀,爬上床,凑近些看。 好哇,就是这婢女打了他,竟敢打他,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笑却睡梦中被惊动,手胡乱一抓,就把赵异的头发揪住了。 揪了揪揪不动,好像在梦里啃吃的,舔了舔嘴吃得香香,指定做着美梦呢。 这贱婢,打了他还敢睡得如此之香,奇耻大辱,不杀了她难以泄心头之恨。 赵异举起了刀,就要砍下。 林笑却直觉般惊醒了,脚下意识狠狠一蹬,好似被鹰捉住的兔子绝命反抗,没防备的赵异被一脚蹬下了床,撞到硬物脑袋都磕破了。 这猛地一声,林笑却惊叫起来,晏巉也醒了。 林笑却惊叫几声,想起自己现在是哑女,又猛地闭了嘴。好在哑女是能啊出声的,应该没有暴露。 晏巉听到声响,立马取出藏剑,拔剑喝道:“谁!” “来人!” 下人护卫刚要进来,赵异流着血吼道:“都滚出去!是朕!” 下人和护卫又按兵不动了。 晏巉道:“赵异,深更半夜,你来做甚。” 赵异竟不想说实话,将刀收回去,掩饰道:“晏哥,太黑了,我怕。” “我流血了。”赵异咬牙切齿道,“被这贱婢踹的。” 晏巉收了剑,点燃了几盏宫灯,殿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晏巉冷漠地望向赵异:“所以,你是来爬我的床的。” “不是!”赵异连忙解释,“我只是——” 话没说完,他自个儿停了。 赵异讥笑道:“是又如何。难不成要朕看着你跟这贱婢亲亲我我。” “他可是把朕的头弄破了,晏哥你瞧,还流着血呢。”赵异摸了一手血,嫌不够惊悚似的,往自己脸上抹。 他笑:“我要让人来看看,晏哥是怎么纵容一个婢女欺辱皇帝的。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贵妃是怎么学起了先皇后,欺压帝王,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持朝政了。” 赵异笑了起来,头真的好疼:“晏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晏巉冷眼瞧着,等赵异发完疯,他道:“陛下,你脸脏了。既然小怜弄脏了你,把你擦干净就算赔罪。” 赵异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冒:“晏哥,我要你替我擦。” 晏巉没再说话了。 林笑却想了会儿,嫌弃地找了块擦桌子的抹布,凑近赵异胡乱给他擦了擦。 抹布糙得很,赵异一动不动站着,林笑却擦了又擦,陷入痛苦的赵异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了林笑却:“有你这么伺候人的!” 脸都快被擦毁容了。 林笑却被推开,更是懒得擦了。慢慢退到晏巉身后,扯住了晏巉的袖子,气得赵异眼神越发狠戾。 但最后,赵异没说什么,带着自己破了的脑袋找太医去了。 赵异一向是命大的,喝兑了水的毒酒没死,磕破脑袋也不会死。 赵异视下人如猪狗,随意宰杀,对太医却算尊重,经常厚赏。 他包了满头的纱布,舒厢凑了过来,在他身侧吹了吹。 说着什么吹吹就不疼了。 赵异本想扇他一巴掌,这会儿不知怎的,竟然手都懒得抬了。 赵异走后,林笑却才轻轻地出声告状:“大公子,他要杀我,我看见刀了。” 晏巉下意识想抱住他,如同抱小小的怯玉伮一样。差一点点碰上,晏巉痛苦地垂下了手,退后了一步。 “怯玉伮,你记着,在他面前不要出声,你是哑女,哪怕女子的身份暴露,你也还是不能说话,先天失语。”晏巉解释道,“赵异突发性耳聋眼瞎,心理扭曲,你是哑巴,他会不自觉关照你。” 晏巉明白,若今天在这里的是其他婢女,赵异早就杀了。绝不会走得如此轻易。 晏巉冷漠道:“即使是赵异这等病态之人,竟也能体会到同病相怜。” 话落,他淡淡笑了几声,似讥似嘲。夜风中几度薄凉。 晏巉抬起自己的手,到现在,偶尔他连自己触碰自己,都感到恶心了。 耳聋眼瞎,尚且能找到同病相怜之人,而他晏巉…… 倘若一个人连拥抱自己都做不到,他还能拥有什么。 晏巉上前一步,克制身心的煎熬,抬起手想要抚上怯玉伮的面庞,可手始终隔着一寸距离,颤动着,无法触碰。 林笑却望着晏巉,他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瞧上去这般痛苦。 “大公子——” 晏巉合拢手掌,缓缓垂下,道:“叫我大哥吧。” 他也想,哪怕只是口头上,想与他人的关系亲近一些。不带情玉,只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亲近。 他过去很喜欢听二弟、三弟叫他大哥,可自从察觉自己连弟弟们偶然的触碰,拍肩膀等都受不了,他就不得不离远了。 林笑却轻轻叫了声:“大哥。” 晏巉好久没听到这一声大哥,这一刻,竟有潸然泪下的冲动。 重新洗漱一番,林笑却看着晏巉睡到脚踏上,突然道:“大哥,我们一起睡床吧。很大的,一人一边。” 林笑却左翻翻右翻翻,翻找到一床被子,卷了卷当阻隔物放在中间:“一人一半好不好。” 灯火里,林笑却浅浅笑着,那目光柔和无情玉,只有清澈如水的善意。 晏巉不知怎的,应了。 晏巉上床躺了下来,林笑却也平躺着,他突然问:“大哥,以后晚上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跟你说说话。” “白天我不会说话的。”林笑却道,“我会讲故事哦。” 上个世界听了很多的故事,现在他也会讲了。他自卖自夸道:“听我讲的故事,很快就能睡着,睡得很香很甜,一觉睡到大天亮。” 晏巉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说:“好。” 林笑却笑得更开怀了,他闭上眼睛,开始讲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乌龟生活在海边,他听说这世上除了这片海还有很高很高的山,他告别父老乡亲,说要去看看传说中的高山……” 可惜故事才刚讲了个开头,他就睡着了。 这一天实在折腾,怯玉伮累了,要睡个好觉养精蓄锐才行。 晏宅里。 晏弥收到了大哥的回信。信上说会找机会把怯玉伮送出来。 晏弥抚着信上怯玉伮三个字,竟舍不得将信烧掉。 晏弥一个不信鬼神的人,竟觉得烧掉带有怯玉伮名字的信是不祥的。 他抚着信,想起怯玉伮说的要做一把琴,半夜寻刻刀,在自己尤为珍惜的琴上,更加珍惜地刻下了怯玉伮三字。 怯玉伮进了宫,也不知有没有人照顾。他一直照顾着的孩子,叫他怎么放心得下。 夜深人静,晏宅里,唯独灯火辉煌。从深夜一直亮到了天明。 57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7 处处是樊笼…… 天亮了。 林笑却习惯性地等晏弥来抱, 他总是睡懒觉,迷迷糊糊的时候,晏弥会给他洗脸刷牙,抱着他给他喂粥吃。 等他迷迷糊糊把早膳吃了, 晏弥又让他漱漱口, 才放他继续睡懒觉。 但现在林笑却伸开手却无人抱他, 才想起自己不在晏宅了。 晏巉正准备起身, 看见林笑却的动作, 还有他微微落寞的神情。晏巉不知怎的, 想起了小时候的怯玉伮。 两三岁的娃娃, 走路都走不太稳,却被带到了集市。脖子上挂着牌子,写着多少钱一斤。 屠夫们围着他讲价,要售卖的人便宜点。卖家满脸苦相, 说不能少不能少。 娃娃听了,想去牵卖家的手, 或许是他的爹爹。可他爹爹躲开了。 “小的有难处, 等着钱喂饱自家婆娘。实在没法子咧,诸位行行好, 你看这菜娃娃长得多好……” 娃娃那时候听到爹爹的话,也是这样微微落寞。乖乖站在那里,等着人挑挑拣拣。 手也垂下了,不想着去牵爹爹的手了。 有个屠夫有些不忍,劝卖家卖到小倌馆去,卖家赔笑说去过了,太小,人家不收, 当奴隶卖也没人要,都说太小了养不活,赔钱买卖。 “家里实在没法子咧,留着也是饿死。命不好,没法子咧。” 小小的怯玉伮垂下眼眸,乖乖站着。有屠夫掐他脸摸他手骨,说肉少了点,好在算嫩,犹豫着想买下。 突然,一个少年推开了屠夫的手,将他牵了起来。 “多少,我买了。” 少年因一时不忍,掏出余钱将他买下。 卖家得了银钱,又喜又哀,忙不迭地拿着钱走了。买了些米粮吃食,还没回到村里,就被盯上他的流民杀了。 少年牵着他走到弟弟们身旁。 两个老仆人一手牵一个。年龄大点的孩子只是好奇地看着怯玉伮,年龄小的却凶狠狠地瞪他。 少年冲小的摇摇头,将怯玉伮抱了起来,不让他瞧小弟凶狠的眼神。 怯玉伮在少年怀里,倏地听到了233的提醒。 原来少年就是主角受,万人迷万千的爱意,浓稠如尸山血海,所有人都爱他。 唯独怯玉伮不能。 233说系统要陷入休眠升级了,休眠前他一再提醒,宿主是不爱主角受的炮灰攻。 林笑却说知道了,他明白,系统才彻彻底底陷入了休眠之中。 晏家本就没什么余钱了,地一卖再卖,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也都卖了。先皇后和家族把持朝政,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喂养诸多部曲势力强大。 饥荒大旱底层开始吃人了,上层却大摆筵席几天几夜酒肉都臭了。 周国上上下下起义,其他世家联合起来把先皇后一族推翻了,立了新皇帝又四处平乱。 甄皇后死之前,望着晏巉,说不该怜惜他年龄小。 “本宫赏你那么多金银珠宝权势土地,想着把你养大了让你当本宫的正夫,你就是这么回报本宫的。”甄皇后笑,“晏巉,本宫祝你终有一日,也落得本宫的下场。” 甄皇后没喝鸩酒,没要白绫,一把剑自刎,血染晏巉半身。 十岁的赵异走过来,想牵起晏巉的手离开。晏巉将手抬起来了。 他望着自己的手,说手上沾了血,不祥,让小殿下先出去。等他清理干净再来拜见。 晏巉和世家里应外合搬倒了甄氏,以此作为政治资本入了朝堂。 先皇后赐下的金银珠宝土地,都被晏巉换成了米粮,作为平叛的军粮,救济百姓的粥汤。 晏巉的名声越发的好,周国上上下下都说他是个救国救民的好官,大家的生活也确实好了起来。 人为菜以人为食的情况少了。轻徭薄赋,恢复农生……晏巉到最后竟动了世家的利益,扶持新的力量制衡。 先皇后的诅咒似乎要奏效了。这一次众矢之的不再是甄家,而是这个人人称道的好官。 但晏巉毕竟是万人迷,爱他的恨他的都舍不得他死。 博弈之下,将他打包进了后宫。 由于先皇后实在声名狼藉,晏巉入后宫的举动被宣扬为是学先皇后,想要把持朝政。 听风就是雨的人们,也真的这样相信了。觉得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们看错了人。 还有的宣扬晏巉私生活银乱,这些年来一直躺在许多人身下,靠着身体换权势,被玩烂了身子不行了想找人接盘,才主动入了后宫当个贵妃娘娘。 晏巉的美貌之名,不但在南周人人皆知,北雍北穆亦有所耳闻。 北雍一个将军,听说晏巉被玩烂了,颇为可惜。本来还想着打下南周,将晏巉锁入后宅,看看这美名远扬的晏公子是否名副其实。 现在既然被玩坏了,到时候只能充军当个军妓了。这些汉人世家自以为不凡,到时候打下南周,世家女个个为奴,看他们还傲气什么。 寝殿里。 林笑却突然被被子拢住,手也被裹了进去。 晏巉隔着被子拥抱了他。 晏巉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回晏家了。 林笑却抬眸望着晏巉,摇摇头,过了半晌又点了点头。 晏巉说林笑却得罪了皇帝,现在若是离开他,恐怕皇帝会下手。 只能暂且呆在他身边,等局势变化了,他会想办法把林笑却送回去。 林笑却想到昨夜禁卫军直接闯到晏宅,说带人就带人,说杀人就杀人。他现在离开了晏巉,没准那赵异真的趁机把他杀了。 林笑却恹恹的,他可不想被赵异杀掉。赵异小时候欺负他的仇还没报完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君子,林笑却胡乱想了一番,把自己逗笑了。 晏巉看着林笑却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他抬手想摸摸林笑却的头,差一点点碰上,他人的血液与眼神似乎又沾了上来。 晏巉把手垂下了。 这么些年来,觊觎晏巉的不在少数。有克制的也有下三滥的。 有一年,在晏巉参加的宴会上,一个纨绔子弟买通下人,给晏巉下了药。 晏巉头晕目眩,下人说是公子喝醉了,扶晏巉下去休息。 晏巉躺在休息的房间里,那纨绔子弟还没走近就迫不及待边走边脱衣裳。到最后光秃秃地靠近了,晏巉拔出枕下的剑,睁开眼,将那纨绔一剑杀之。 飙出的血液染红了晏巉半张脸。 这件事晏巉不但没有压下去,反而闹得很大,下药的下人也被杖毙。杀了鸡,不儆儆猴岂不可惜。 一路走来,晏巉已经厌倦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爱.欲。 在某些人眼中,他好似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成了某种仙丹妙药。 争抢不休,满足自己的恶欲。 晏巉垂下手,隔着被子抱林笑却。 只有怯玉伮是不同的,除了弟弟们,只有怯玉伮看他的眼神清澈干净。 晏巉问林笑却饿了没有。 林笑却摇摇头:“大哥,我想再睡一会儿。” 晏巉道:“不能睡得太晚,要早些用膳。大哥有些事,大哥先起了。” 林笑却浅浅地笑起来:“好,我会乖乖等大哥回来的。” 晏巉虚摸了摸他的头,隔着一寸的距离虚抚了几下,才道:“我走了。” 晏巉起身,去偏殿洗漱。林笑却望着他的背影躺了下来,还有点困,再睡一会儿。 议政殿。 小皇帝包着一头的纱布听姜清境说政事。 听着听着就烦了,让人去叫贵妃过来。下人刚应命,贵妃娘娘就来了。 姜清境开玩笑道:“后宫不能干政。” 小皇帝赵异道:“君不君臣不臣,姜丞相,朕的后宫你也管起来了。” 姜清境望着晏巉,晏巉还是穿着素日的白衫。倒是小皇帝,大婚都过去这么些天了,还穿着一身婚服肆意招摇。 要不是知道皇帝不敢碰晏巉,姜清境才不会将晏巉送到后宫来。 太多人觊觎,放到宫里外人不得擅入,他也放心些。 “陛下哪里的话,微臣岂敢。”晏巉被隔绝在权力之外,只是听听也不妨事。 “北雍濮阳邵叛了,说要携荆河之地归顺大周。” 晏巉道:“濮阳邵其人,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姜清境笑道:“他跟北雍的皇帝结了私仇,好色成性,跟皇帝的妃子私通。当年就是他,叫嚣着要打下南周,掳夺南周美人——” 姜清境望着晏巉,没有说下去。南周美人,除了晏巉还能有谁。 北雍北穆两国对峙,南周与北雍签过和约,暂时休兵。 此时接纳濮阳邵,无异于当众撕毁和约。但荆河之地—— 姜清境行礼道:“不如陛下修书一封,安抚安抚那个濮阳邵,说我大周会带兵援助——” 小皇帝打断道:“他要献就献,朕懒得管这些。” 姜清境被打断,有些不悦。见着小皇帝什么都不管,就要拉着晏巉离开,更加不豫了。 赵异实在受不了晏哥跟姓姜的共处一室。 晏哥自进来,都没看他一眼,他明明把头包得那么显眼,姜清境都问几句,晏哥却一眼都不瞧。 晏巉道:“正事要紧。” 赵异狠戾地笑:“姜清境,你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贵妃娘娘在殿内偷偷藏了个绝色美人,夜夜笙箫。” “昨天朕去找晏哥,还被那贱婢打破了头。”赵异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添油加醋道,“没办法,谁让晏哥宠爱那贱婢,朕想杀了她,晏哥不准,我一向是听话的。” 姜清境的眼神一凝,静静看向了晏巉。 晏巉道:“那是我二弟的侍妾。赵异,你不要信口雌黄。” 赵异笑:“姜丞相,不如与朕同往。朕叫你瞧瞧那贱婢的美貌。你帮朕琢磨琢磨,如此美人,晏哥到底喜欢不喜欢。” 晏巉还没说话,姜清境就应了。 姜清境面色冷了下来,他送晏巉进宫,是要徐徐图之,可不是让晏巉玩女人。 姜清境率先走到凤栖宫,随手拔了一侍卫的剑。 他到底要看看,是何等贱人勾引晏巉。 破门而入,如此大的声响将林笑却惊醒。 姜清境气势汹汹闯进来,提着剑找人。 却看见一人在床帘后缓缓起身,心中更怒,竟然睡到了床上。 姜清境掀开床帘,提剑就要砍下。 林笑却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姜清境的剑停住了。 晏巉赶到,夺了他的剑扔下,斥道:“姜清境,你是否太过分了些。” 赵异姗姗来迟,等着吃瓜看戏呢。 他先前怎么没想到,晏哥不让他杀,喜欢晏哥的人那么多,随便挑几个告诉,也会把这贱婢干掉的。 姜清境仍然怔愣着。 林笑却瞧见那后面的赵异,他知道,一定又是赵异在搞鬼。 林笑却缓缓爬上前,姜清境反而后退了一步。 美人似嗔一眼,将床帘放下了。 床帘挡住佳人面容,佳人重新躺了下来,蜷在被窝里睡觉。 姜清境回过神来,笑了笑:“晏巉,本来我还不信的。这下轮不到我不信了。” 姜清境捡起剑,划破床帘,帘后的美人又露了出来。 大半张脸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倾国倾城的眼来。 他好像把她吓到了。 姜清境静静望了会儿,倏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晏巉,你喜欢她,我不反对。 “只是,你干她,我就得干你。” 这话一出,吃瓜看戏的赵异怒了:“姜清境,那是朕的贵妃!” 姜清境道:“陛下要加入啊,那只能委屈美人用角先生干你了。四人行,确实拥挤了些。也不知这床装不装得下。” 赵异拔刀就砍,姜清境横剑反击。 赵异是真想杀了姜清境,姜清境却不能草率杀了这皇帝。 劈飞了赵异手里的刀,姜清境将剑也扔下了,行礼道:“微臣刚刚一时头晕,竟说了胡话,还望陛下见谅。” 赵异捡起刀还要砍,晏巉道:“够了。” “闹够了,都滚出去。” 赵异扔了刀,开始掉眼泪,他被姜清境侮辱,晏哥竟然叫他滚。 林笑却缓缓从被窝里起来,慢慢穿鞋,走到晏巉身后,扯住了晏巉的衣袖。 赵异恶毒地看他,林笑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林笑却是得意的笑,赵异却理解成了讨好。 他心里有些怪,将眼神挪开了。 “不过一个哑女,量她也不敢爬晏哥的床。” 晏巉不能接触人的病有多重,赵异深有体会。看那小贱婢只敢扯袖子不敢牵手就知道了,她一定是被晏哥教训过,活该。 “哑女?”姜清境遗憾道,“竟是个哑巴。” 一个能言善道的绝世美人有很大的用处,一个哑巴美人,除了在床上献媚,姜清境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什么别的用处。 晏巉说要用午膳,赶姜清境和赵异走,两人却都厚脸皮留了下来。 林笑却洗漱罢,下人们伺候着换上了华服,挽了发髻戴了金钗,林笑却缓缓起身,向三人行了个礼。 洗漱换衣裳时赵异没走,姜清境也不走,晏巉不得不留下来看着两人。 林笑却起身行礼,钗环轻晃,赵异心道,这小贱婢白日看起来更好看了,当真是可恶至极。 用膳的时候,赵异故意要林笑却当婢女给他夹菜。 林笑却拿着公筷,使劲夹使劲夹,碗都冒出来了还夹。 赵异正准备发怒,晏巉道:“多吃些,长身体。” 赵异一下子被转移了心神,惊喜地狂吃起来。 吃得快吃不下了,林笑却又使劲夹多多夹,什么油腻夹什么,赵异瞪着就要站起来打人。 晏巉又道:“陛下长大了,多吃一些。” 赵异摸了摸肚子,实在有些吃不下,可是在晏哥关怀的目光下,赵异异常痛苦地继续吃了起来。 在赵异埋头苦吃的时候,林笑却偷偷地笑,对上晏巉无奈又纵容的目光,林笑却笑得更开怀了。 姜清境坐在对面,瞥了林笑却一眼,倒没有故意让林笑却夹菜什么的。这肥头大耳的福分,赵异自个儿享去。 姜清境吃了几口,忍不住又望向对面的林笑却。 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么高兴。不就是让小皇帝吃了个瘪。 小皇帝赵异吃着吃着,再多吃一口他就要当场吐出来。他终于回味到不对,猛地偏过头看林笑却,正跟林笑却的笑脸撞个正着。 林笑却微微尴尬,举起筷子打了个招呼。赵异啪地把碗摔了:“好啊,你!” 林笑却赶紧躲,筷子也砸到了赵异身上。 赵异站起来委屈道:“晏哥,这次你亲眼看到了,是这小贱婢欺负我,不是我非要杀她。” “不行,”赵异越想越委屈,都气得想干呕了,实在吃太多了,“我也要喂这小贱婢吃。” 赵异捉住林笑却就要喂他,晏巉还没来得及制止,林笑却自个儿张开嘴吃了起来。 赵异喂肉,他就乖乖吃肉,喂朴实无华的饭,也乖乖吃饭。他确实饿了,一大早没吃东西,御膳房的膳食还挺好吃的。 姜清境看着林笑却吃得这么香,也跟着多吃了不少,咦,好像确实还挺好吃。 赵异喂到最后,摔了筷,跟摔杯为号似的,可惜没有人应承他。 赵异道:“到底谁是婢女,自己吃去!” 可没人喂,林笑却又不吃了。在姜清境眼里是这样。 其实是林笑却已经吃饱了。 姜清境心道,真是娇气,娇生惯养,骄纵不堪,娇……还怪娇的。 一顿午膳鸡飞狗跳。 送走姜清境之前,晏巉道:“姜清境,濮阳邵的事要再想想,不要一拍脑袋就做了决定。” 姜清境道:“晏巉,你真是闲不下来,这江山一天两天的垮不掉。你既入了宫,就好好休养,不要操劳。” “你那病,也让太医好好看看,不要讳疾忌医。”姜清境望着宫墙道,“我虽有诸多私心,可确实希望你好好的。” 晏巉笑:“好好的? “国破山河在,我会好好的。” 姜清境也笑:“晏巉,你当真没碰那美人? “我可以容忍你不与我接触,可若是让我知道,你碰了别的人,晏巉,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我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当初与你里应外合的是我,扶持你上朝堂的是我,送你入后宫的仍然是我,或许以后,让你恨之入骨的人,还会是我。” “我自己都嫌烦了,跟个虱子似的缠着你。”姜清境笑,“我弟弟连孩子都好几个了,我还为你守身如玉。” “我知道你爱干净,我要是碰了别的人,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姜清净望着天色,一望无际的蓝,与这红墙相称,竟似蓝也囚困,红也糊涂,处处是樊笼。 赵异被气跑了,姜清境也走了。 晏巉终于落了个清净。 他走进来,问林笑却吃饱没有。 林笑却点了点头,小声道:“大哥,我吃饱了的。” 晏巉微微笑了下:“那就好。” 哪怕有一个人是快活的,这天下就关不住他们。 58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8 都城围困…… 姜清境与其他官员商议后, 决定接纳北雍叛臣濮阳邵。 南周官民很遗憾当年一统北地的沧国崩塌时,没能分到一杯羹。北伐小有成果打下的土地,也被后来的北雍打回去了。 这次北雍内部生乱, 大将濮阳邵在荆河之地反叛, 姜清境与其他官员商议着借此机会再次北伐。 上报小皇帝赵异后, 赵异没听到一半就厌烦了:“就这么办吧。” 南周撕毁和约北伐, 支援濮阳邵。谁知濮阳邵不但向南周投降, 还向西边的北穆投降了。 荆河之地只有一块, 他却献给两个国家。 北穆派了援军过来, 见到南周军队, 才知上了当。邀请濮阳邵去军营议事, 想给濮阳邵一点颜色看看。 濮阳邵没去,气得北穆直接班师回朝。 南周来也来了,兴师动众的, 只能继续支援濮阳邵, 让濮阳邵当北伐的炮灰。 北雍派大将讨伐濮阳邵, 濮阳邵几胜几败。南周军队在边境拉开战线, 小胜几把乘胜追击,谁知追敌过深, 北雍埋伏的军队打得南周溃散逃亡。原来前面的胜只是北雍的阴谋。 南周大败, 有的将领重整旗鼓还要再战。有的将领贪生怕死,平日里吃着五石散喝着温酒,只会纸上谈兵, 一见到真战场, 真要死人,把军队丢下自个儿逃了。 军队失了主帅,军心溃散, 也跟着逃亡。 赵异知道了大怒,要砍那将领的头,但那将领是世家大族的“名士”,最后降职了事。 濮阳邵那边,为了稳定军心,对手下的兵将说他们在北雍的亲族都被杀了,如今只能破釜沉舟。 谁知北雍那边的战场上大喝,说是叛军的亲族都还好好的,现在投降,弃暗投明,不但不追究罪责,还能保持原有的官位。 此话一出,许多兵将投了降。濮阳邵带着几百亲卫南逃,占据了南周的岱城。 濮阳邵原先许诺的荆河之地,也被北雍收回了。 北伐失败。 赵异气得大骂濮阳邵,修书一封去骂,半路被姜清境截回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濮阳邵占着岱城收兵买马,修书许多封上表自己的忠诚,还说想求娶姜氏高门女子为妻,姜清境也恼了。言辞华丽的修书一封,让濮阳邵去寒门找,高门别想碰。 濮阳邵得罪了北雍北穆,如今只能明面上臣服南周,本想着联姻姜氏融入世族阶层立足,谁知这些世家大族根本看不起他。 濮阳邵一怒,联系了赵异曾祖嫡次子的后代——顺王。顺王早就对皇位有想法,两人一拍即合,干脆反了。 顺王在绍京暂时苟着,明面上还是忠臣。 濮阳邵在岱城以清君侧的名义造反,说是姜清境把持朝政、鱼肉百姓、欺压皇族,他不是谋反,他是要替陛下清理祸国殃民的害群之马。 北雍趁乱,又多打了几座南周的城池,随后继续在边境与北穆对峙。 赵异本以为濮阳邵不过一叛臣,兵马也少,很快就能平定。 但很多城池里,皇族和世家鱼肉百姓,没有家世的人又很难往上升迁,平日里还好,遇到战事,不少竟然直接降了。 濮阳邵追求速胜,直捣黄龙。竟不过几月就包围了南周都城绍京。 濮阳邵打到绍京外城,晏弥晏余正巧在外城办事,混乱中,晏余拉着晏弥往外跑。 兵马横冲直撞,百姓避之不及惨死马下,晏弥想往内城跑:“大哥和怯玉伮还在皇宫。” 晏余道:“不到万不得已,濮阳邵不会杀皇帝。现在进去只是送死,不如去他地投奔勤王军。” 晏余见晏弥仍是想去内城,气急了骂道:“二哥,你是能文还是能武!这时候添什么乱!” 急冲冲带着晏弥跑了。 双方混战中,外城的世家豪门们纷纷带着米粮金钱往内城跑。 周军大败,濮阳邵的军队随后便包围了内城。 各地的勤王军四起,纷纷朝着绍京赶来。 濮阳邵的军队在外城烧杀劫掠,百姓惨死者众。女子被掳夺配给军士为奴,男子被驱赶修土山等攻城器械,继续攻打内城。 内城难攻,双方陷入了僵持。 僵持之中,内城与外界断了联系,食盐、蔬果、肉类等开始短缺。 赵异这几月一直陷入暴怒之中,眼盲耳瞎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濮阳邵攻到内城来后,赵异觉得没脸,竟好久没来打扰晏巉与林笑却。 姜清境也没了往日的悠闲自得,之前还能联系上各地的勤王军,现在已全然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狗贼!欺人太甚!”姜清境骂道。 赵异直接扔了砚台砸去,姜清境没躲,额头被砸得出血。 赵异骂道:“朕是懒得管事,让你们管,结果就管成这!你们世家不是自诩高人一等?把晏哥赶到后宫来,结果你们一个个的,打个仗逃,敌军一来,丢下城池,逃。逃逃逃,除了逃命你们还会什么!” “朕看就依濮阳邵所言,把你杀了换他退兵!” 姜清境抹了把血,冷笑:“把我杀了,陛下以为濮阳邵当真会退兵?” “我姜家的勤王军很快就到,陛下急什么,不过小贼罢了,迟早剥了他的皮削了他的骨,看他还如何叫嚣。” 赵异笑:“姜清境,朕的江山要是玩完了,你也陪葬去吧。” 姜清境没有多言,擦了擦血,甩袖走了。 快走到凤栖宫,终究是觉得没脸,转了方向出了皇宫。 赵异坐在龙座上,又开始痛哭。 哭着哭着眼睛就看不清了。他这病需要静,情绪波动太大就会耳聋眼瞎。 赵异麻木地掉着眼泪,舒厢走过来,说午膳好了。 没有什么蔬菜,把马都宰了吃马肉。舒厢咽了咽口水,等着陛下说不吃,那他就偷偷吃了。 可是赵异一直没有说话,舒厢正想偷偷夹一块吃了,赵异突然发话要用膳,眼睛也能看见了。 舒厢咽了口冷气,好险好险。 现在皇宫外,都开始吃人肉了。吃人肉了有的患病,成群成片的死。 没有木材,房屋也被拆下来当火烧。 凤栖宫里。 为了保持体力,减少消耗,林笑却时常躺在床上。 晏巉也躺在床的另一边。 林笑却躺着躺着,觉得不对劲,脚一蹬,蹬到个双眼红肿的皇帝。 赵异什么时候偷摸进来了,他竟然没察觉。 赵异回瞪了他一眼,但没说话,蜷缩着离远了些。 晏巉听到动静,起身看了一眼,见是赵异,什么也没说又躺下了。 赵异见晏哥如此,分明是对他失望之极,赵异又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没人安慰他。 林笑却觉得烦了,又去蹬他,想把他蹬下床。 赵异一下子就捉住了他的脚腕,赵异一边哭一边控诉道:“你这小贱婢,越发得意了。朕是皇帝,你算个什么东西。 “信不信朕断了你的粮,饿死你。” 晏巉冷漠道:“赵异,倘若你过来,就是为了教训小怜。那我真是高看你了。” 赵异哭道:“晏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赵异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晏巉没问答。 赵异哭着:“晏哥,你抱抱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晏巉不动弹,赵异就往前爬想去碰他。 林笑却赶紧爬过来拦住,不准赵异上前。 赵异怒了:“你怎么跟那个怯玉伮一样讨厌,我今天杀了你,还能替晏哥省点口粮。” 赵异哭得厉害,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耳朵也聋了。不但没能杀掉林笑却,反被林笑却一脚蹬下了床。 赵异摔得疼,抱着床脚默默流泪,时不时抽噎一声。 林笑却听了半晌,掏出块帕子嫌弃地递给赵异。 赵异抬起眼眸,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一张如月如玉美人面庞。 他怔了片刻,别扭了会儿,接过了林笑却递来的手帕。 赵异擦了擦眼泪,倏地问:“小哑巴,你会写字吗。” 林笑却没搭理他。 赵异揪着帕子:“你要是能写字安慰安慰朕,朕就不怪你了。” 林笑却直接躺回了床上。 赵异爬上来,小心翼翼挤在林笑却和晏巉中间。 床很大,晏巉离远了些。赵异脸色煞白,故意靠近林笑却,想彰显一番他就是为了靠近这小婢女,才没有想着偷偷抱晏哥。 赵异揪着帕子,把帕子还给林笑却,林笑却指尖拎着,无比嫌弃地扔了。 赵异双眼发红,可林笑却瞪着他,红着眼的赵异自个儿爬下床,把帕子捡回来塞到了怀里。 他试探地想抱这小婢女,谁都好,谁来抱抱他都好。 可这小婢女也嫌弃他,推他。赵异一发狠,抱住了小婢女的脚,吼道:“朕给你暖脚行了吧!天冷!朕大发慈悲!” 小婢女蹬蹬没蹬掉,脚确实有些冷,蹬在赵异小腹上取取暖。 赵异躺了下来,抱着小婢女的腿,哭累了竟安心地睡了一觉。 醒了已是傍晚。 下人们端来饭,又是米饭配马肉。赵异嫌弃,可外面的人连马肉都吃不上,老鼠和麻雀早吃光了,兵士都开始马肉掺着人肉吃了。他还能吃纯马肉,已经是皇帝的逼格。 内城围困之前,十几万人,现在就剩几万人还活着。 外城的百姓被命令堆攻城的土山,堆得没力了,尸体也被堆进了土山。 赵异嫌弃地夹马肉给小婢女吃,小婢女咔咔咔吃完了。 赵异眼睛开始冒泪,他看着小婢女,又看向晏哥,默默地把肉推给了他们。 自己吃纯米饭。 赵异干着饭干着干着,泪水和着饭一起吞。 “晏哥,我知错了。”赵异道,“我以后要还是皇帝,我把你放出宫好不好。” 赵异落泪道:“我只是想你亲近我一些,可自从你入了宫,离我越发远了。” 晏巉并不信。如今时移世易,赵异暂时服了软。等他重新拥有了掌控之权,只会变本加厉。 他杀了那么多下人,下人流遍了血,如今他只是掉些泪罢了。 勤王军赶到了绍京,胜了几场,贪功冒进,被濮阳邵打得兵溃将逃。 领头的大将差点身死,经此一遭,佛系了。就在绍江南面驻扎下来,下面的将领要重整旗鼓继续打,他通通压下。 军营里夜夜笙歌,妓妾不断,酒酣耳热。大将老父在内城,登上城墙质问儿。有小兵观测到此事,禀告大将。孝儿大将喝得醺醺然,权当耳背听不到。 有几个将领商量着还是得救,渡过绍江还没扎营,一个将领见着濮阳邵的军队气势汹汹,发挥逃跑的传统艺能,带着手下逃了。 另一个将领不敌身死。活下来的将士们,也都佛了,加入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夜夜狎妓的阵营。 这一支勤王军在绍江南就此驻扎下来。 另一支勤王军也赶到了,准备从北面施展援救。可惜吃了个败仗就跑了。 濮阳邵攻打内城,内城的将领作战经验丰富,跟北雍北穆都打过,濮阳邵长久地打不下来,军粮有了短缺的风险。且各地的勤王军渐渐赶到,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败。 于是明面上修书求和。说他对大周一片赤忱之心,愿拜太上皇为义父,做皇帝赵异的左膀右臂,清除奸佞。 赵异大骂。 濮阳邵又道,说是为表赤忱,他愿班师回到岱城,只要皇帝割让附近其他四城,他立刻就退兵。 赵异累了,答应了。 谁知濮阳邵只是明面求和,拖延时间,争取勤王军短时间不攻打,从而在绍京附近运来了粮食。 赵异修书疯狂大骂,说濮阳邵当初认北雍先皇当义父,现在又认他爹当义父,那么喜欢当儿子,不如当他的龟儿子。 濮阳邵修书回骂,说狗屁世家狗屁皇帝,君不君臣不臣,都是些没本事的卵蛋,才让他打得如此轻易。双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濮阳邵还能继续僵持,内城却快无兵可用了。 赵异气得拔剑乱砍一通,砍得空气四处飘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从前,别人都是他砧板上的肉,可若是城破了,那砧板上的肉就成了他赵异。 他正乱砍着,他爹不知怎的来了,差点被砍到。 赵异气得大叫:“你身边的下人呢!你胡乱瞎闯什么!” 太上皇赵岑抱着自己的玩具害怕地靠近,他说他饿了,他想吃水果。 赵异气笑了:“江山都快完了,你还惦记着那口吃的。爹啊爹,你真是傻得够劲儿。” “你这么傻,你为什么要活下来,”赵异拿着剑架到了赵岑脖子上,“你把我娘害死了,你怎么好意思活下去。” 赵岑不解,他嘟嘟囔囔地说:“秀娘改嫁了,没死,改嫁了。” 赵异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爹,你活得真快活啊。” 赵异将剑垂下了,让人把太上皇带回去。 赵岑还问没有水果,能不能吃点其他的,赵异乱砍大叫:“没有!没有!没有!” 把床砍烂了。床帘碎一地,棉花都四溢。 那个疯劲儿把赵岑吓坏了。赵岑吓得玩具都掉了。 他把木雕的小人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轻声说了对不起。 随后慢慢靠近儿子,不舍地抬起手收回去,又抬起手,想要把小人送给他。 赵异流着泪冷笑,夺过小人狠狠砸在了地上,见没摔坏,还用剑砍了两刀。 赵岑见自己的小人被砍断了,哭了起来。 他推开儿子,把小人的“尸体”捡起来好好捧着,哭着跑出去了。 小人救不活了,赵岑难过了很久,挖了个坑埋了小人,还立了个碑。 每个玩具都有名字,他记得的,对不起,他的儿子把小人弄坏了。 赵异笑了几声,在眼盲耳瞎里,靠在了床沿。 他总算知道自己爱哭的毛病从哪继承的了,没继承那傻,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视力恢复后,赵异去了凤栖宫。 他想见晏哥,就现在,想见见他。 可是晏哥没在,沐浴去了。 赵异只看见那小婢女躺在床上发呆。 赵异一下子就扑上去,抱住了小婢女的腿。他道:“朕大发慈悲,又给你暖一次脚。 “冬天来了,好冷,哑巴,你冷不冷啊。” 林笑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蹬在赵异的肚子上。 赵异问他,他也不回答。 赵异问:“你听不懂,还是不能说,你认不认字,说啊。” 林笑却闭上眼,权当听不见。谁知赵异握住他脚腕挠他脚板。 好痒啊,林笑却没忍住发出了笑声。 他猛蹬赵异,可赵异发了狠,他竟然蹬不掉。 赵异一直挠一直挠,痒得林笑却快笑哭了。 赵异终于停了。他怔怔的:“原来你能发出笑声啊。” “哭,哭是不是也一样能发出声音。”赵异怔怔地问,“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一定听得懂,不然怎么会那么记仇,几次番捉弄我。” 林笑却仍是不答。 赵异静静地躺了下来,抱住林笑却的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你这张脸太惹眼了,城要是破了,你就完蛋了。” “我不喜欢女人,美人也不喜欢,但别的男人不一样。” 赵异冷笑:“你会被玩到大肚子的,到时候生下一窝小崽子。” “有的聋,有的哑,有的眼睛看不见。” 赵异笑了几声,沉默了下来。他往上爬,突然不想只抱腿了。 谁都好,想有一个人抱抱他。 娘死了,没人抱他,那他去抱好了。 可是小婢女推他,不想他抱。 人人都嫌他。 赵异本来都想松手了,晏巉沐浴完,看见他惹人误会的动作,斥道:“赵异,国要亡了,你还有心情强迫我的婢女。真是明君啊。” 赵异抬眸,见晏巉眼神冰冷,故意地将林笑却抱住了。 “是啊,我是明君,你是忠臣,君臣佳话流芳百世。晏哥,我碰一个婢女怎么了,我疯了,连你一起碰。” 晏巉目光更冷,赵异被剐得血肉淋漓,他笑了笑,抱着林笑却就要离开。 晏巉拔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赵异冷笑着松了手,放开了林笑却,独自朝剑刃走去。 晏巉没有收剑。 赵异一直往前,剑刃划破肌肤流了血,晏巉倏地将剑收了。 赵异手指轻轻抚过伤口,指尖沾了血,他尝了尝,挺腥的。 赵异笑:“朕还是赢了。你不敢杀朕。” 赵异明白,晏巉是不敢,而非不愿。 纠缠这么多年,他终于看清了,晏巉对他别说情爱,连怜悯都欠缺。 他对那些爱他的人,只有厌倦,厌恶,厌恨。 赵异离开了。 晏巉的剑刃滴着血。 他扔了剑,缓缓走到林笑却身前。 想要抱住怯玉伮,却只是隔着袖子一寸远虚摸了摸他的头。 “别怕。”晏巉道,“我会护着你的。” 哪怕他自己亦是摇摇欲坠。 林笑却点点头,眉眼弯弯,轻声道:“我也会保护大哥的。” 晏巉的心一颤,手垂了下来,隔着袖子摸到了怯玉伮的头发。 但他竟不觉恶心。 59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09 “你怕大哥了…… 洗漱罢, 林笑却爬到床上睡觉。 床一分为一,中间卷起的铺盖阻挡。 冬天来了,晏巉问林笑却冷不冷。 林笑却轻声说可以忍, 下一刻, 连人带被子被晏巉抱住了。 林笑却睁大了眼,虽然隔着被子,至少三寸远,但林笑却还是感受到了晏巉的呼吸。 晏巉心中并不平静。 林笑却乖乖地让晏巉抱着, 晏巉抬手想要抚摸他脸庞, 快要贴近的时候, 晏巉的手远了些, 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问林笑却是不是很讨厌赵异。 晏巉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 晏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格外的冷漠, 没有半点亲昵存在。 林笑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异毕竟是皇帝, 他不想挑拨晏巉和皇帝的关系。 晏巉却掀开了被子, 起身将那些华美的绸缎取来,摊开抛洒在床上。林笑却被埋住了。 他想起身, 晏巉制住了他。 晏巉隔着绸缎抚上了他。即使有绸缎的遮挡, 林笑却还是感触到晏巉并不轻微的力道。 绸缎太多了, 林笑却渐渐喘不过气,他轻声说了,晏巉慢慢地剥开绸缎, 只将他的唇露了出来。 林笑却张开口,大口大口喘气。 在这喘息之中,他听见晏巉说,赵异会死的, 姜清境亦不例外。只是需要等,耐心地再等一段时间。 林笑却心中猛跳。 晏巉耳畔贴近他胸膛,听见了林笑却急促的心跳声,晏巉静静地听了许久,直到林笑却的心跳声平缓下来,他才将所有的绸缎剥开了。 林笑却重见天日,额生薄汗,唇瓣一时之间仍然微微张着。 晏巉的目光落到那唇瓣上,红润似血,牡丹揉烂,汁液滴滴。明明应该厌恶,偏偏内心平静。 晏巉低声道:“睡吧。” 几月前。南周北伐失败,濮阳邵南逃占据了岱城。 晏巉接到密信,站在宫廷之中,思索着破局之法。 手下的势力被分散重组,归了世家豪强,忠于他的将领被外派降职,提拔的寒门被赶出绍京外任…… 权势重归世家手中,他在皇宫之中,似乎只能坐以待毙,或是成为世家的床上玩物,得到施舍下来的些许权力。 一路走来,想要玩弄晏巉的不计其数,上到六七十岁老不死的,下到十一三岁刚能人道的。晏巉有时候会怀疑这个世界加诸在他身上的魅力,以及源源不断的恶意。 再是美人,周国不是不能挑出别的,可偏偏见了他跟狼见了生肉似的,一双双亮得渗人的眼,在黑夜里虎视眈眈。 思来想去,不如驱虎吞狼。 只是有时候,虎害大于狼害,后患无穷。 但不破不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晏巉回了密信,让明面上归顺了濮阳邵的岱城将领与谋士,鼓动濮阳邵求娶姜氏高门。 北伐时,濮阳邵手下原先的兵将大都投降回到了北雍。濮阳邵仅仅带着几百亲卫南逃,即使出其不意用计强占了南周的岱城,但手下无将可用处境尴尬。 恰逢寒门庶族出身的将领与谋士真诚归降。其中一位谋士名荀延,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濮阳邵对其礼遇甚重。 荀延指出濮阳邵尴尬处境,说主公现已得罪北雍北穆,除了南下别无他路。不如联姻姜氏等高门世族,融入绍江世族阶层,再徐徐图之。 濮阳邵深以为然。 谁知一封真心求娶的书信,换来姜清境的肆意羞辱。明里暗里将濮阳邵的跟脚贬得淋漓尽致。 濮阳邵好色成性,不但跟北雍现任皇帝的妃子私通,还与北雍先皇也就是他义父的妾室,颠鸾倒凤。 他义父念在他征战有功,是个猛将,又是义子,没有追究。将妾室赐死了事。 濮阳邵大醉三天,絮絮叨叨念着那妾室的名字,被告发给了先皇,惹得先皇恼了,欲贬濮阳邵出京都。 濮阳邵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负荆请罪,又在义父那里说尽了好话。 恰逢北穆来袭,濮阳邵领兵出征打了好几场胜战,此事也就罢了。 先皇去世后,新皇登基。濮阳邵颇有不满。 他自认自己功高,如今却要与一小儿共事,大醉几天,借着酒劲就跟新皇的妃子搞上了。 酒醒后濮阳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称他是皇帝兄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过换着穿了件衣服罢了。 还把自己的妾室送去给了新皇。 新皇大怒,又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把那妾室剥了皮油锅烹之。 那不幸被纠缠的妃子,被新皇亲自杖毙,血水流了满地。 濮阳邵暗道不好,连夜出逃到了自己的大本营荆河之地,就此叛了北雍。 北伐失利,南逃岱城后,濮阳邵受到姜清境的羞辱,勃然大怒,扯着打世家清君侧的大旗,一路攻打而来。南周社会矛盾尖锐,失地的流民、被压迫的佃户等,纷纷加入了大军。 攻入绍京外城后,没来得及逃亡的士族惨遭灭顶之灾。除了屠戮外,濮阳邵断绝食粮,许多士族活活饿死。 内城、外城的僵持仍在继续。勤王的援军迟迟不战。 午膳时分。 林笑却望着膳食颇有些难以下咽。 晏巉穿着一身白衣,似披麻戴孝。他长叹一声,戴上昨夜亲自绣好的手套,将林笑却抱在了怀中。 林笑却说自己能吃,晏巉道:“怯玉伮幼时,我也这般喂过你。” 那时候,晏巉还没有不能碰人的毛病。 晏巉昨夜收到密信,不过几月,事态之严重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烧了密信,换上一身白衣,亲自给自己缝了手套。 那些死去的百姓们,或许曾经喝过他救济的粥汤;死去的士族中,也有人曾与他同行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愿做鱼肉,只能拿起刀来,但刀落下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座无法挪开的大山。 山下死去的人有他的政敌,也有无辜的百姓。 晏巉抱着林笑却喂他吃饭。 他喂得很小心,一口又一口,林笑却问大哥怎么不吃。 晏巉说他不饿。 林笑却道:“可大哥早膳也没吃。” 晏巉说半夜的时候,怯玉伮睡着了,他偷偷地起来吃了好吃的,吃得太多,已经饱了。 林笑却笑,不信:“大哥才不会偷吃。” 晏巉微微笑:“那是怯玉伮不够了解我。 “等有一天你了解了我,恐怕会吓得躲到被子里去,再也不想见大哥了。” 林笑却摇头:“大哥永远是大哥,我是大哥买下的,才不会被吓得躲被子里去。” 晏巉继续喂着,突然姜清境从殿外闯了进来。 晏巉松开手,让林笑却去屏风后躲躲。 姜清境此时狼狈多了,完全没有当初的得意。他提着剑进来,双眼发红:“晏巉,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荀延!你的那条好狗。”姜清境冷笑道,“他跟在濮阳邵身边,我一箭射出,还被濮阳邵斩断箭头救了他那条狗命。” “他一向对你忠贞,你别告诉我,他是突然叛了你转投濮阳邵了。”姜清境举剑斩断了用餐的木桌,餐盘霎时碎了一地。 其中一片飞溅,划伤了晏巉的脸颊。鲜血滴落,姜清境心中一痛,下意识将剑扔了,欲上前看看伤势。 走出一步,姜清境想起死去的同族,眼神转冷,停住了。 姜清境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晏巉只是垂着眸,不言不语。 姜清境狠笑道:“到如此地步,晏巉,你当真能收拾得了残局? “你的美名天下皆知,自求多福吧。” 姜清境转身离开了。 林笑却从屏风后走出来,翻找出药来,欲要为晏巉上药。 但想起晏巉不能碰人的毛病,手顿住了。 晏巉微微笑了下,攥住了林笑却的手指,直接触碰到了伤口,甚至用力地往里挤压,似要把那道伤口撕裂。 林笑却吓得眼泪掉了下来,挣扎着要把手收回来。 晏巉的眼神冷漠,但想起这张脸还有用,最终松开了手,让林笑却得到了自由。 林笑却手指沾了血,果真如晏巉所说,逃到被子里藏起来了。 晏巉不急不缓为自己处理了伤口,用上最好的药才不会留下疤痕。 处理罢,手套也脏了。 晏巉缓缓取下手套,丢在了一地狼藉里。 他转身往床榻走来。 林笑却在被子里躲了一会儿,想起之前说的不会躲藏的话,颇有些羞愧,正准备从被子里爬出来,就被晏巉抱住了。 晏巉隔着被子紧紧地将林笑却抱在怀里。 被子似成了襁褓,他似娘亲一般柔和地微笑,襁褓裹着怯玉伮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晏巉道:“你怕大哥了。” 林笑却摇头,他刚刚只是被晏巉的眼神吓到了。只是吓到了一小会儿。 那样的目光下,林笑却感到自己成了狼崽子,被晏巉这样的活菩萨强制喂食。他不扑上前啃咬,晏巉都要强迫他张嘴咬下。 瞧着林笑却摇头,晏巉道:“说谎。” 林笑却轻声道:“只怕了一小会儿,但不是怕大哥,只是怕血。” 晏巉听了,微笑问:“是怕大哥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还是怕绍京城里血流漂杵的血。” 林笑却迟疑片刻,答:“都怕。” 晏巉抬起手,想摸摸林笑却的头,快触到才发觉手套扔了。 晏巉的手停顿片刻,径自抚了下来。碰到的那一刻,晏巉浑身战栗,他说不清是恶心是应激还是欢愉。 晏巉额角生汗,林笑却默默看着那汗珠滴落,竟跟血泪似的。 “大哥,你怎么冷得流了汗。”林笑却轻轻地问。 晏巉笑:“大抵是寒冬腊月来得太急。”心还在酷夏滚烫着,身体却在冬日薄凉了。 宫廷里,赵异四处游荡。 前线的兵将还在坚持,抛洒血汗,他却感到无事可做。 走投无路的王侯将相,多有自尽的。赵异不学他们。 这条路还没走到尽头,说不定明天援军就打败了那龟儿子濮阳邵。 赵异连濮阳邵的下场都想好了。要用快刀剐上几千片,油锅炸了,分食给还活着的绍京百姓吃。 百姓缺肉吃,正好用濮阳邵的血肉填了,不用花铜板,免费宴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骨头也嚼烂,咯嘣咯嘣响,叫这濮阳邵去了阴曹地府都找不到头脚,全烂活人肚里了。 赵异嗤嗤地笑了起来,被这想象逗乐了。 笑完一阵,只觉无趣。想来想去,不想找晏哥了,找那小哑巴去。 到了凤栖宫,正好晏哥不在。晏哥比他这个皇帝忙,也不知在忙什么。 赵异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天还很恨晏哥的,伤好了又没那种情绪了。 只是觉得累,想要一个人的爱太累了。他或许快死了,死之前不想那么累,他想找小哑巴。 赵异偷偷走近凤栖宫,看见小哑巴在看书,她果然是识字的。外面这种情况,小哑巴应该不至于到这时候了,还不懂装懂附庸风雅。 赵异猛地跑过去,林笑却被惊动睁大了眼,丢开书就跑。 赵异拦住他,笑:“跑什么,我是来还你的帕子的。” 赵异从怀里掏出来,折叠得整整齐齐递过去:“喏,我洗干净了。我亲自洗的。先是打来水,我搓啊搓,搓得很干净。” “搓干净了还要晾起来。”赵异失神了片刻,晾起来,挂起来,脖子一套死翘翘。 “我晾起来,它就干了。”挂起来,魂就飘了。 赵异咬牙切齿恨,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死的一定是那龟儿子,才不会是他。 赵异把帕子递过去,林笑却不收。 赵异恼道:“你还嫌什么,朕亲自洗,普天之下,朕只会让人把脖子洗干净。” “这次亲手洗了你的帕子,”赵异笑,“是比血干净些。” “喂,小哑巴。”赵异道,“你不收,我就叫你吞下去,烂肚肠。” 林笑却瞪着他,慢慢伸手接帕子。林笑却攥住一角,赵异反而不放了。 “我亲自洗的,要不你送我吧。”赵异道,“你不会说话,用笔写字,说送给我。” 赵异这样说,林笑却反而非要收回帕子不可。他使劲拽,赵异就是不放。 赵异微笑:“小傻子,我也是。” 赵异倏地松手,林笑却用力过大整个人往后仰,赵异一伸手揽住腰,把林笑却抱住了。 林笑却站稳了推他,赵异却整个脑袋埋进他颈窝,又开始冒眼泪了。 林笑却没流汗,脖子却被赵异的泪水润湿。都说洗干净脖子,哪有用泪洗的。 林笑却推了半晌推不开,赵异死死地抱住他,像是抱一根浮木。 赵异被自己的泪水淹没,快要溺毙,飘来一根浮木,不管能不能救活自己,他是不愿松手的。 林笑却静静站着,当一根木桩,赵异却还要折腾,攥住林笑却的手放到自个儿头上。 他说:“摸摸头,朕会待你好的。” 林笑却给了他一记爆栗,让他清醒清醒。 赵异被敲疼了,倏地抬起脸,湿着眼眸恨恨道:“你在哪里学的认字,叫你摸没叫你敲。朕又不是木鱼。” 林笑却心下好笑,又敲了一下。 赵异捉住他的手,道:“铁定被人骗了,净学些错字错义,你看好了。” 赵异做了个嘴型,发出“摸”的声音,然后攥着林笑却的手摸自己。 林笑却收起指尖,不肯碰。赵异道:“好好学着,摸——” 赵异硬是掰开林笑却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头。摸着摸着赵异笑起来,竟有点孩子气。 赵异力道松了,林笑却收回了自己的手,异常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 赵异本该生气的,但竟不觉得气,只觉有点好笑。 宫女太监病死了不少,被抬出皇城堆在街头巷尾。 大街上尸体都要摆不下了,一具堆一具,纵是冬日,也恶臭难闻。 赵异打来水,给林笑却洗手。 林笑却想起之前赵异说要他当洗脚婢,他心中坏坏地笑了下,洗完手后,踩掉鞋把脚抬起来,轻踹了赵异一下。 赵异目光往下,林笑却单脚站着都要站不稳了,又踹他一下。 赵异怀疑地抬起头:“你要朕给你洗脚?!” 林笑却不说话,不点头,只是踹他。 赵异怀疑人生,刷地要把盆摔了,但林笑却拿着帕子擦脖子,都是他泪水弄湿的。 赵异又把盆稳住了。 赵异偷偷看四周,放下盆,先去把宫门关上,窗子也关上。 做贼似的,赵异蹑手蹑脚回到林笑却身边,发狠威胁道:“你要是告诉别人,朕给你洗脚的事,你就完蛋了。” 林笑却装作听不懂,坐在床榻上,两脚轻晃。 赵异捉住他脚腕,抬眸恶狠狠看他一眼,傻傻听不懂的小哑巴,又把眼眸垂下去了。 脱鞋脱袜,赵异真给林笑却洗起脚来。 他颇有些不服,嘟囔道:“我都没给我娘洗过呢。” 浇水淋了淋,赵异又道:“你这脚怎么比别的女子大啊,胸也很平,还是个小哑巴。” “小哑巴,你怎么不说话。”赵异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窘,改口道,“我是说哑巴怎么了,哑巴也可以学着说话啊。你会说话的口型,朕就能辨别。朕很厉害的。” 赵异突发性耳聋,打小就很不甘心,费了很大功夫学唇语。偶尔听不见怎么了,听不见他也是皇帝。 可现在皇位要轮到别的人坐了。 赵异这般想,又骂起来,那个龟孙王八,全是龟孙王八,平时里自诩高人逸士超凡脱俗,乱军来了全成了猪羊鸡狗。 鸡一窝,狗一窝,鸡飞狗跳,鸡飞蛋打,全成了庆功宴上肉酒菜。好酒好菜招待着,满脑肥肠还流油。 赵异骂着龟孙王八,林笑却指尖一直点他,点点点,赵异瞧见了,骂道:“没骂你呢,回什么嘴。 “再回不给你洗脚了。” 林笑却真想一脚踹翻洗脚盆,叫赵异尝尝洗脚水的滋味。但他是个乖孩子,不做坏事,也就想想才不会干。 但他的眼神仿佛让赵异察觉了,赵异按住洗脚盆,斥道:“白眼狼,你要是敢踹盆,朕就新账旧账一起算,要你好看。” 林笑却睁着眼,无辜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异怀疑自我,难道是他多疑了?这小哑巴不坏? 怀疑中,赵异给林笑却洗完脚,找不到擦脚帕,直接在龙袍上蹭了蹭,把林笑却脚擦干净了。 反正皇座也快不属于他了,龙袍又怎样,都当小哑巴的擦脚布吧! 赵异大笑起来,林笑却赶紧缩回脚,往床里爬,活像赵异是个神经病。 赵异笑完了,倒了洗脚水,扔了洗脚盆。重新换盆洗了手,道:“喂,小哑巴,你那帕子脏了。” 刚林笑却用帕子擦了泪水湿润的脖子,本来洗干净的,又被赵异的泪水弄脏了。 赵异道:“给我,我重新洗一遍。”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林笑却从怀中掏出来扔出去。 赵异抓住帕子,笑:“哼,小哑巴,你不能流芳百世,也可以遗臭万年了。 “皇帝给你洗脚,这可是不忠不义的大罪过。朕心善,朕不跟别人讲。你也不可以讲,知道了吗。” 林笑却还是装听不懂。 赵异心道,都说不了话,又能跟谁讲呢。想到这里,竟怪异的难过起来。 赵异离开后没多久,一直找赵异的舒厢找到了林笑却这里。 林笑却躺在床上正继续看着书,舒厢走过来啪地跪下。 林笑却抬眸望去,舒厢怔了好半晌,才道:“小怜姑娘,陛下去哪了。” 林笑却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赵异走了。 舒厢似乎领会到了意思,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跪在床榻旁,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林笑却,倏地道:“小怜姑娘,城要是破了,奴才能不能当您的奴隶。 “你生得这么好,他们一定会留下你的性命,奴才也想活,奴才伺候您好不好。” 林笑却抚着书,安安静静地回望。 舒厢慢慢爬上床来,拿过林笑却手里的书,一个字一个字教林笑却认:“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舒厢笑起来:“您看,我会认字的。” 舒厢抬眸忘林笑却:“生得美,好事;不能说话,坏事;但要是姑娘聪慧,坏事也能变好事。” “我既可以是姑娘的奴才,又能替姑娘伺候人,床上床下,我都会是好用的工具。留下我,替我换个名。”舒厢翻翻书,翻了好久才翻到两个字,他指着那字样道,“书香如何?” 林笑却没有回答,舒厢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舒厢自己给自己做主,改名书香。 书香色如春花,笑起来很是妩媚,他高兴道:“书香好,做书香,不做舒厢。” 60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0 城破烧尸 书香说完这句话, 眼里冒出了泪,他喜悦地笑,泪却茫然地落。 滴到书页上, 润湿了纸页,书香一下子惶恐起来。他胡乱擦了擦泪, 说会干的, 他乞求道:“会干的, 奴才拿出去晒,拿出去晒。” 他给自己取名书香,却觉得自己的泪是脏的,一旦将书弄脏, 小怜姑娘就不要他了。 他慌乱地爬下床,鞋都忘了穿,捧着书往殿外狂奔, 若非好好穿着衣裳,倒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服了五石散。 他想要太阳来晒干他落下的泪, 可天空中只飘下了雪。他茫然地将书页合拢了。 林笑却拎着他的鞋出来, 走近他, 将鞋放了下来。 书香后退一步, 跪了下来。他问林笑却收不收他, 这时候那茫然散尽, 反倒有股狠意。 横冲直撞, 像一头被关在囚笼里走投无路的兽。 落雪了。林笑却抬眸望天, 雪花飘飘洒洒, 寒风呼啸着。 倏地,林笑却脚腕被狠狠按住,书香俯身吻了他的鞋背。林笑却想要后退, 但书香按着他脚腕一直往上吻,林笑却蹲下挣扎,想要推开书香。可书香力气好大,林笑却挣扎中坐在了地上。 书香吻到小腿处,没有继续往上。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林笑却:“姑娘,我愿意做你脚下的泥。 “踩在我身上,你会走得更稳的。” 林笑却眼里冒出一滴泪,书香不明白那是被吓到了,还是厌恶,或是怜悯。 他不在意。 他凝望着林笑却美丽到极致的容貌,看到的却是自己的生路。 书香说姑娘不能做妾,妾室是随手转送的玩意儿,一定要做正妻。 书香道:“正妻是脸面,正妻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夺人妻子,是死仇;夺人姬妾,只是消遣。” 书香抬起手,想要为林笑却抚泪,可他是尘泥,脏得很,又怎么能触碰天上的月。会把月弄脏的。 林笑却落了那滴泪,便默默地看着书香。 雪花落在他身上,他觉得微微的凉。 书香将手抬得更高,举到林笑却头上,想要当一把伞遮住寒雪。 林笑却蓦然莞尔,温暖的笑,眉眼弯弯。 书香怔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当你答应了,”书香道,“你收下了我,我会卖命的。” 傍晚的时候,晏巉回来了。 晏巉穿着白衣出了皇宫,去街头巷尾走了一圈。很多路面堆满了尸体,无法通过,晏巉踩在尸体上继续往前。雪渐渐大了,尸体上堆了雪,就显得没那么可怖。 内城的主要街道晏巉都走了一遍,有还活着的小孩认出了他,从房子里跑出来,揪住了他的衣摆。 “大人,是不是晏巉大人。”小孩带着哭腔说,“你不要当贵妃娘娘好不好,你像从前那样当大官。” “当大官,有吃的,爹娘不会死。”小孩不明白那么多,他只知道晏巉以前当大官的时候,大家的日子过得比现在好多了。 没有那么多尸体,没有兵临城下。 小孩的手很脏,弄脏了晏巉的衣摆。 晏巉垂下目光,并不柔和,只是道:“会好起来的。” 随后拔剑划破衣摆离开了。 小孩揪着手里的碎布发呆。 晏巉回到宫中后,沐浴很久很久才换了干净衣裳。 出宫步行的衣衫鞋履,晏巉丢在空地上烧了。 他本想下命令将街头巷尾的尸体焚烧,但现在还剩的人手都在守城,只能罢了。 内城坚持不了多久,烧尸体的事留给濮阳邵罢。 晏巉沐浴完,回到寝宫来。 林笑却没有睡着,见晏巉过来了,在灯火里轻轻叫了声大哥。 晏巉应了,他戴着新的手套,跨过床上中界线,掀开林笑却的被子,将他抱住。 林笑却倦倦地躺在晏巉怀里。 晏巉解开他里衣,手覆在林笑却肚子上,问他吃饱了没有。 林笑却说吃饱了,他小声说:“虽然有点难吃。” 晏巉说援军迟迟不战,还活着的人坚持不住,或许会有投降的。城破了,外面的东西运进来,就能吃到其他的。 林笑却好奇地问:“为什么援军不战?” 晏巉摸了摸林笑却的肚子,有点痒,痒得林笑却笑了起来。 晏巉在林笑却的笑声里说:“或许想让姜清境死,想让陛下死,或者让我死。” “我们碍了很多人的眼。前头的不死,后面的起不来。”晏巉道,“也或许,前头那几场败仗,真的吓破了那些人的胆。日夜狎妓比在战场上送命更快活。” 林笑却的思绪却歪到了狎妓上,他问哪里来的妓。 晏巉道:“勤王军也是会劫掠的。” 林笑却惊了下:“勤王的军队,劫掠?” 晏巉给林笑却讲了个故事。之前南周也北伐过,北地的汉民全力支持,结果南周军队一去,直接劫掠一通。 后来南周败了撤离,北雍的军队来了,又是劫掠一通。 “金银、米粮……女人,有什么比抢来得更快。” 林笑却沉默了下来。 晏巉抚着林笑却的肚子:“怯玉伮,你不会生下野种。” 林笑却轻声说:“我不想被人碰,我想换回男子的衣衫。” 晏巉道:“男子沦为玩物,下场会更凄惨。” 林笑却道:“在那之前,大哥把我杀了。一刀而已,不受罪。” 晏巉将林笑却抱紧:“大哥会护着你的。” 隔着手套、衣衫,晏巉感受到怯玉伮的温暖,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他不是英雄,在这一刻却也不想离去了。 承明宫。 赵异又发疯砍了床。但这次没人给他抬来新床了。 赵异扔下剑,想都没想就跑到了凤栖宫。 到了殿门口,才想起晏哥一定回来了。 赵异迟疑许久,凭什么他不能踏进去,反正他不是来找晏哥的。晏哥讨厌他又怎样,他现在还是皇帝,还能耍耍皇帝的威风。 赵异雄赳赳气昂昂踏了进去,但豪迈了几步,就颓丧了起来。 脚步轻轻的,轻轻地靠近,一柄剑拦住了他。 赵异道:“是我。” 晏巉道:“陛下来所为何事。” 赵异直白道:“床被砍坏了,下人不知跑哪去了。” 晏巉道:“去别的宫殿一样能睡。” 赵异道:“你以为朕来找你?朕不喜欢你了,朕瞎了眼,一直瞎眼,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不喜欢你。” 晏巉“嗯”了声:“多谢陛下。” 一句话点燃赵异,赵异怒得拔刀,但望着晏哥,这个救他性命的人,赵异很快就蔫了。 他放下刀,绕过剑,从床脚爬了上去。 “床这么大,我睡睡怎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今天就睡这了。” 然后就被林笑却踹了一脚,差点又被踹下了床。 赵异捉住林笑却脚腕,道:“真是白眼狼,你也跟着晏哥欺负我。” 赵异狠狠打了下脚底板,林笑却恼得又踹他。 赵异笑:“小哑巴,活该,踹不着。” 赵异逃得快碰上晏巉,晏巉一脚就给他蹬下了床。 赵异啪地摔地上,敢怒不敢言。 他默默站起来,恨恨地瞧了晏巉良久,也没说什么。 赵异呆站了会儿,轻悄悄爬到床上,离晏巉远远的,一点也不敢碰他。 他抱住林笑却的脚,默默掉眼泪。 林笑却嫌他,他说:“给你暖脚,你别不识好歹。” 林笑却轻踹了下,赵异抱得更紧。 “朕拿玉玺的手,竟沦落至此,呜呼哀哉。”赵异捉着林笑却脚腕,把他的脚放在小腹位置,横着睡觉。 睡不着,赵异问晏巉:“晏哥,城要是破了,小哑巴怎么办啊。” “化妆化丑点也没用,是个女人都会被掳走的。”赵异迷茫了一会儿,“留给濮阳邵玩弄,朕是不愿的。” “晏哥,要不我们烧了宫廷,一起去地府。”赵异唇角微扬,“还有我那傻爹,与其留下来受罪,不如跟我们一起去了。” “等下了阴曹地府,朕不投胎,朕是皇帝,不投胎他们不能强求。朕护着你们。”赵异轻轻笑着,“朕要一座大宅子,爹死一回会变得聪明,让我爹去干活养我们。小哑巴太傻了,就让她闲着吧。” “晏哥你也不用做什么,朕亲自去捉小鬼,捉小鬼来让你们吃。吃一个,吃一群,吃下整个阴曹地府的鬼,阎王换人做。不,换鬼做。”赵异乐了,“朕当不了人间的帝王,去阴曹地府当个阎王爷也是很不错的。” 没人搭理他,赵异乐极生悲。缓缓松开手,赵异沿着床外侧默默往前爬,他担心林笑却推他,死扯着被单。 但林笑却快睡着了,懒得搭理他。 赵异成功爬到林笑却外侧,捉到林笑却的手,按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林笑却嫌冷,敲了下他的头,赵异埋进被窝里,让林笑却继续摸摸头。 林笑却不摸,他就带着林笑却的手摸。被窝里没有空气,赵异喘不过来气,却觉得就这样憋死也好。 或许在娘亲的肚子里时,也是窒息与温暖的。 他想娘了。 他的娘怀了小宝宝,先皇后让下人拉过来,亲自一棒打到娘亲的肚子上。 娘流产了,死掉了。 流了好多好多血,好多的血。那些下人就看着,看着娘流血。 他想要跑出去,跑出去叫太医,但先皇后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贱种,过段时间再收拾你。” 在先皇后嫁过来前,他就已经出生。先皇后嫁过来后,再没有宝宝出生。 他被扇倒在地,往娘亲身边爬。先皇后看乐了,踩在娘亲肚子上:“一个贱婢,生再多孩子也是贱种。” “你先去罢,你生的贱种很快会来陪你的。”先皇后乐着离开了。 他终于爬到娘亲身边,娘亲流着泪想说什么,赵异凑近听,听到娘亲说他不是贱种。 娘亲让他跑,赶快跑,跑出宫去。 “跑——”娘亲没说完话就死掉了。 娘亲死不瞑目。 赵异没有将娘亲的眼皮阖下,他静静地望着娘亲睁着的眼,就像娘亲没死一样。 被窝里,赵异抱住了林笑却的肚子,他问疼不疼。 林笑却狠狠打了他一下。 要是往下摸,身份就暴露了。 但赵异没有往下,甚至想往上瞧瞧小哑巴为什么胸这么平。 “你以后怎么喂奶啊,”赵异问,“你的宝宝会饿的。” 林笑却忍无可忍开始踹他。 赵异笑:“好嘛,不戳你的痛处了。有金有银有权有势,哪会缺奶娘。” “说真的,”赵异道,“要是濮阳邵被打跑,朕以后给你请一百个奶娘。不但喂你的宝宝,连你一起喂。” 赵异笑:“喂着喂着,让你重新长一回。” “重新长一回,喉咙舌头长好了,没准小哑巴也能开口说话。”赵异乐得不行,林笑却心道,他别是疯了吧。 城还没破,皇帝先被吓疯了。 晏巉道:“陛下,你打扰到小怜的休息了。” 赵异道:“晏哥,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们一个赛一个沉默,只有朕叽叽喳喳,龙都变鸟了。” 说到鸟,赵异又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朕把林子都烧掉,看他们还怎么跑。”赵异笑得乐不可支。 晏巉道:“陛下若是有心烧毁宫廷,那不要怪臣先了断了陛下。” 赵异沉默了会儿,问:“真不想一起死啊。” 晏巉道:“想死,陛下当初就不要活。” 赵异道:“可是晏哥,那些粗人不像朕,怜香惜玉。你要是被拉去做了军妓,日日夜夜,可就太狼狈了。” 林笑却狠狠蹬了赵异一脚。 赵异险险稳住身形,恼道:“又没让你去做军妓,你慌什么。” 赵异笑了笑:“还是一起去黄泉为好,朕放在心里的人,被那样践踏,朕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朕都没碰过,牵牵手都要被嫌弃,要个拥抱都没有,却被一千个一万个粗人压在身下,玩烂。”赵异笑得开怀,“好疼的。” 林笑却听不下去,坐起来开打。赵异制住了他:“小哑巴,你的命运应当会好些。” “你能生娃娃,那濮阳邵会把你纳进房中,日日夜夜将你把玩,把你玩透了,叫你生下一堆野种来。”赵异茫然道,“你都没胸,没奶,那些野种会把你咬死的。” “够了。”晏巉发了话,“滚出去。” 赵异嗤嗤笑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又不是威胁你们。 “小哑巴,你赞同放火烧宫就打我。” 林笑却挣开的手停住了,本来是要打赵异的,这会子还不能下手了。 赵异仍是笑:“不打我就代表同意我。” 林笑却恼了,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赵异被打得倒在床上,笑得泪水哗哗流淌。 过了好久,林笑却听到了他的哽咽声。 赵异头埋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又不是叫你们陪葬。是朕陪葬。 “把这里葬了,我们换个更好的地方住。还有朕的龙袍、龙座,这些人人都想要的东西,朕绣一万件龙袍出来,让你们天天换着穿。龙座也是,朕打一千座出来,保管坐得腰酸背疼再也不想要。 “他们要,就丢给他们吧。” 林笑却踹了踹赵异,想让他别再嘟嘟囔囔的了,真的好困了。 赵异真是很能说很能哭的一个坏皇帝。 赵异抱住了林笑却的脚,不准他踹。 “好冷,朕给你暖暖脚,小哑巴,坏家伙,不识好歹白眼狼。”赵异嘟囔道,“你的帕子我洗了,洗了好几遍,干干净净的,我晾起来了,还没干。冬天好难干啊,血都冻了。” “何况一帕子乎?”赵异絮絮叨叨道,“那帕子冻得跟尸块似的。不祥,朕又洗一遍,晾上去又冻成尸骨了。” “朕想了好久,只能放怀里,好湿好湿,拿出来却臭了。”赵异道,“没办法,朕只能再洗一遍,当成尸块晾上去了。” 困了这么久,人都要活不下去。内城东门,有将领投降了。 濮阳邵带着军队长驱直入。 内城的高门士族被拉出来当鸡牛一样砍,女子被掳夺当奴,男子都砍了。 濮阳邵大笑道:“除了姜氏,姜氏不分男女,全给本将军砍了!” 什么姜氏高门,娶个女人都不行,干脆全杀了,族灭多好玩。 荀延不忍,想上前相劝,被人拉住了。 那人低声道:“濮阳邵其人,你拦着他报被辱之仇,他只会变本加厉更加凶残。” 濮阳邵又道:“下人们、奴隶们,本将军解除你们的奴籍!归降本将军,本将军封你们官做!杀掉你们的主人,睡他们的女人,抢他们的官位,夺他们的金银,本将军给你们这个权力!” 濮阳邵兴奋道:“本将军要当皇帝!” 濮阳邵说完了,回头看他的谋士,大笑道:“荀延,你来做本将军的丞相!” “这什么南周皇位,早该换人坐了。”濮阳邵骑在高头大马上,甚是嚣张。 一道冷箭射过来,濮阳邵险险砍断,大怒:“负隅顽抗,都给本将军死!” 那射冷箭的被捉了过来,濮阳邵见是个女子,问:“你为何杀本将军!” 女子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濮阳邵笑了笑:“你说得没错。” 叹了一声,命令属下道:“给她一个爽快。” 杀完了,又道:“把她好好葬了吧。是条好汉。” 濮阳邵看着街头巷尾遍布的尸体:“至于其他的,都烧了,别乱堆着。死的人太多,别生了瘟疫,那可不好玩了。” 濮阳邵大笑着,提着槊天戟,骑马向皇宫。 荀延骑马在后,心里一沉,勒紧缰绳赶了上去。 绍京城里,菜市场的空地上燃起大火,一具具尸体投入火中,黑烟滚滚,呛着了天地。 61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1 我见犹怜…… 书香在宫廷里狂奔, 跑到凤栖宫已气喘吁吁。 床上的三人已经睡着了,书香顾不得平时的尊卑,喊道:“城破了!” 三人慢慢转醒, 书香扑到放衣衫的地方,赶紧取了给林笑却穿衣裳。 中衣、外裳都穿好了,书香擦了擦林笑却的脸, 端来水让他漱了漱口。 书香道:“没地躲,我再给姑娘梳梳头吧。” 现在跑出去只会被乱兵掳走,不如静坐此处, 待那濮阳邵来。 书香给林笑却梳头发的时候,赵异披头散发懒洋洋躺床上, 躺了会儿他踢倒烛台, 差点燃起来时, 晏巉一脚踩灭了。 赵异不满:“朕放火, 你灭什么。” 晏巉道:“陛下要死,一个人上吊即可, 别带小怜与我。” 濮阳邵的军队包围了皇宫。 还活着的禁卫军在跟濮阳邵的军队搏斗,死了不少人,濮阳邵喊道:“投降者保命, 不降者千刀万剐, 祸及家人。” 渐渐的,禁卫军也降了。陛下也不是什么明君, 平日借着陛下的威风耀武扬威很快活,真要为陛下送命时, 不少侍卫不愿了。 大势已定,再负隅顽抗,也只是白白葬送了性命。陛下不会因此掉一滴泪, 叹一口气,只会骂他们废物。 段琮扔了兵器,让开了道,其他禁卫军面面相觑,望着源源不断的敌军,手一松,武器掉了。 濮阳邵骑马走过,到段琮跟前时,夸了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 濮阳邵居高临下望着段琮,提着槊天戟手发痒,虚晃了一招,没杀段琮。 濮阳邵自己虽反复无常是个小人,但平日里对那些忠心不二的颇为敬重,遇到段琮这样临阵倒戈的,反倒想一戟杀之。 濮阳邵笑着勒马走过,段琮额生冷汗,退了一步。 “小皇帝在哪里,”濮阳邵笑着对荀延道,“他赵氏百年国祚,礼仪之邦,本将军怎能不拜见拜见。” 去了承明宫没找见人,濮阳邵捉到一个宫人询问,宫人支支吾吾濮阳邵将之杀了,又捉了个宫人,这个就听话多了。 “凤栖宫!陛下、娘娘都在凤栖宫!” 濮阳邵听完一乐,把这宫人也杀了。 “都是些软脚虾,”濮阳邵笑,“吓一吓什么都说了。” “走,荀延,咱去凤栖宫瞧瞧。”濮阳邵好奇道,“晏巉的美名天下皆知,不瞒军师,我确实想见识见识这等绝顶美人的风姿。” 凤栖宫里,书香给林笑却梳好了发髻,戴好了钗环,稍微上了些妆,当真风华绝代。 濮阳邵一行人朝凤栖宫而来。 赵异躺床上,说再不烧宫来不及了。 晏巉道:“你好歹是皇帝,他不会今日就杀你。” 赵异道:“那等粗鄙之人,哪懂什么君臣之礼。朕自尽而亡,反倒落个清净。” 赵异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也算临到头了英雄一把,免得史书说朕除了残暴昏庸,别无他好。” 赵异笑着拔出了剑:“朕竟是个末代皇帝,下了阴曹地府,也不知列祖列宗如何叱我。” 林笑却梳妆好了,静静转身,缓缓走到赵异身旁,按住了剑柄。 赵异怔了会儿:“小哑巴舍不得朕死啊。” 林笑却没说话。 赵异道:“还是怕朕的血脏了你的衣。” “你站远些,”赵异道,“朕会让你干干净净地见客。” “朕的血,流在周国的地上,已经够了。”赵异双眼落下泪来,“我那傻爹,要是能活,小哑巴,让他活下去。” 赵异推开了林笑却的手。 书香上前,将林笑却抱远了些。 林笑却静静地看着赵异,他头发凌乱,龙袍皱了,一把剑在灯火中闪着冷光。 晏巉没有阻拦。 赵异抬起了剑,架到了脖子上,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儿玉佩飞来击中了赵异的手腕。 剑掉在了地上哐啷一声。 书香赶紧抱着林笑却躲到了屏风后。 濮阳邵走了进来,疾呼道:“陛下这是为何?” 他一副忠臣良相的模样:“臣此番前来,只为清君侧。陛下要是自尽了,臣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濮阳邵笑了起来:“禅位的流程没走,还请陛下稍安勿躁。” 濮阳邵挥了挥手,身后的将领上前,将赵异架了起来。 濮阳邵行了个礼,道:“让咱们陛下多休息,瞧这小脸,都饿瘦了。好酒好菜招待着,让那些长胡子太医过来瞧瞧,别让咱们陛下有个好歹。” 赵异“呸”了一声,推开那些将领:“朕自己走。” 但赵异说着自己走,却没有走。 濮阳邵也不催他,目光放在了床榻的另一侧。 他持着戟缓缓走过来,挑起了床帘,望见晏巉的那一刻,什么天下皇位都忘了。 濮阳邵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赞叹道:“果然是晏大公子,本将军见了,竟一时之间门不敢妄动。” 濮阳邵笑了下:“贵妃娘娘,换个皇帝,你仍然可以当贵妃娘娘。只需要乖一些,别吵,别闹,安安静静,把衣裳脱了吧。” 赵异大骂道:“朕还没死,贼子,竟敢觊觎朕的嫔妃!” 濮阳邵道:“陛下若是慈悲为怀,就该给娘娘一条生路。” 濮阳邵瞥了一眼赵异的身板,道:“娘娘怕是真正的快活都没体验到,死了多可惜。” 赵异还要大骂,嘴却被一将领堵住了。 濮阳邵望向晏巉,询问道:“娘娘意下如何?” 晏巉取出藏剑,没有拔出,剑鞘抵在了濮阳邵身上。 濮阳邵摸着剑鞘,笑意玩味:“我把床帘放下,娘娘慢慢脱。本将军有耐心。” 荀延倏地上前道:“主公,晏巉进宫之前,曾任周国的太师。官位高,又做了不少实事,周国上上下下对晏巉颇为敬爱。与其收入后宫,不如纳入麾下,为主公效力。” 濮阳邵听了:“美人在前,却不能享用,那本将军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又道:“曾任太师又如何,还不是被一贬再贬,最后入了宫当了个娘娘。再有本事,也雌伏在那小皇帝身下。小皇帝能碰,本将军不能碰?荀延,今天本将军高兴,你们都出去吧,本将军好好玩玩。” 话落,濮阳邵倏地听到屏风后似有动静。 他握紧了槊天戟,喝道:“谁在那!” “滚出来!” 屏风被士兵推倒,屏风后的书香与林笑却蓦然露了出来。 满殿的人霎时一静。 殿外初明,朝阳的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恰照亮了林笑却的面庞。 光芒之中,他静静地站着,垂着眼眸,仿若一尊尘封多年的玉像。 尘埃在光芒中浮散,而他静若处子,极缓地掀开了眼帘。 濮阳邵的心一下子就动如脱兔了。 槊天戟掉在了地上,濮阳邵浑若未觉,踩过槊天戟,踩过屏风,走到了林笑却面前。 濮阳邵人高马大,林笑却只及他的胸口。 濮阳邵抬起手,抚上了林笑却的面庞,声音极低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笑却被迫仰起脸颊,他静静地望着濮阳邵,并不回答。 书香连忙道:“我家主子天生失语,无法说话。” 濮阳邵低叹一声:“可怜。” 旋即抱起林笑却,大笑道:“可怜的人儿,当本将军的皇后罢!” 濮阳邵将林笑却抱到了榻上,就要与两位美人颠鸾倒凤。 但林笑却倏地拔出了晏巉的剑,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些旁观的将领们一惊,连忙道:“不可!” 有一个甚至飞奔上前,想把剑夺来。 濮阳邵忙退了几步,道:“放下剑来,别舞刀弄枪伤了自个儿。” 将领们惊乱中松了手,赵异得了自由,讥嘲道:“你退出殿去,小怜便不会伤了自身。” 濮阳邵道:“小怜?果真是我见犹怜。” 濮阳邵倏地上前,夺了剑扔下,道:“本将军八抬大轿娶你,明媒正娶,让你当本将军的妻。如何?” 林笑却缓缓躲在了晏巉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来。 晏巉道:“小怜怯弱,将军若是粗暴待之,小怜唯有一死。烦请将军全了各项礼数,小怜自会上轿嫁与将军。” 濮阳邵却道:“你碰过她了?” 晏巉道:“她视我为大哥,兄妹之情,将军不要多思。” 濮阳邵笑:“她怯弱,本将军等一等不是不行。晏巉,你该脱衣裳了。” 林笑却抱住了晏巉,抓住了晏巉的衣领,濮阳邵微恼道:“碰你不成,碰晏巉也不成,难道要本将军碰小皇帝?” 赵异大骂:“混账!竟敢以下犯上。” 濮阳邵大笑:“开个玩笑罢了。” 濮阳邵环视一周,见到了书香,虽不及晏巉小怜,倒也有一番媚韵。 书香乞怜的媚笑,缓缓走了过来,跪在了濮阳邵的身前。 “将军,”书香道,“若将军不嫌弃,奴才愿伺候将军。” 濮阳邵一下子被点燃了,将书香抓了起来,推到了榻上。 林笑却欲上前阻止,晏巉紧紧抱住了他。 晏巉抬手,捂住了林笑却的双眼。 荀延见晏巉无事,松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其余将领架着小皇帝也退下了。 书香一边轻叫着,一边说着将军龙威虎猛,反被濮阳邵掐住了脸颊叫他闭嘴。 濮阳邵发泄一番,心情甚好。将书香推下了榻,躺在床上叹道:“想我濮阳邵当初如丧家之犬,逃到周国来。谁知有此番机遇,还要感谢一番周国的水深火热,让我这条过江龙,一下子腾飞了。” 濮阳邵想摸摸林笑却的小脸,被晏巉用枕头拍开了。 濮阳邵也不气,笑道:“早晚而已。” 濮阳邵起了身,道:“围城这几月,想必你们过的都是些苦日子。以后跟着本将军吃香的喝辣的,有本将军一口肉,就分你们一杯羹。” “乖乖的,当本将军的皇后与贵妃。”濮阳邵笑,“美人在怀,江山在握,爽快!” 濮阳邵起身去处理事务了。 晏巉这才松开了林笑却。 书香爬上榻,躲过了林笑却的目光,然而沉默半晌,又抬起头仰起笑脸道:“贵妃娘娘,您要试试吗,奴才身子很软的——” 晏巉打断了他:“出去休息吧。” 书香心下一恨,道:“贵妃娘娘嫌弃奴才?” 晏巉未言。 书香道:“都一样脏,娘娘高贵些什么。” “只可怜姑娘,要和我这等脏人,伺候同一个粗人。”书香浅笑道,“姑娘,不管将来如何,我还是你的奴才。谁都可以嫌弃我,姑娘不能。” 书香出去沐浴了。身上气味太重,确实会熏着人。 书香走后,晏巉抱着林笑却离开了正殿。 偏殿里。 戴着手套的晏巉抚上了林笑却的面庞,林笑却任他抚着,一言不发。 晏巉问他是不是难过了。 林笑却仍然不答。 晏巉笑了下,将手套取下了。他赤.裸的手抚上林笑却眉眼,指尖颤着,他强迫自己缓缓轻抚,即使浑身颤着想要离开。晏巉左手按在右手腕上,不准自己逃离。 他从眉眼缓缓下抚,晏巉额生冷汗,滴滴落到了林笑却的脸颊,湿了妆容。 林笑却眼睫轻颤了一下。 晏巉道:“怯玉伮,耐心等一等,濮阳邵会死的。” 濮阳邵一路打来,那些投降的寒门庶族将领,有不少是晏巉的人。 晏巉松开林笑却,躺在一旁,浑身冷汗。 到底是万人迷,出了汗,那幽幽的体香反倒更诱人,仿若高山上一捧梅雪,似乎唾手可得,转眼又遥不可及了。 “姜清境必须死,赵异亦不能活。”晏巉低喘了两声,道,“我需要一个新的小皇帝,更听话,更难长大。” 浴池里。 往日贵妃才能享用的浴池,书香故意用了。烧了好久的水,一桶又一桶倒进来,书香还把夏日干枯的花瓣也洒了不少下来。 关好门,书香慢慢清洗,时而笑笑,时而又满眼恨意。最后洗干净了,放了水。担心小怜姑娘也用这浴池,书香已经累得不行,还是把浴池重新洗刷了一遍。 一遍不够,书香又洗刷一遍。太累了,书香落下泪来,这下又弄脏,再洗一遍好了。 最后书香躺在浴池底,一根手指都不想抬了。 活下来了,他浅笑起来,竟就这样在浴池底睡着了。 睡得不够安稳,没多久醒来后,书香最后洗刷一遍,一点尘埃都瞧不见,才离开了浴室。 他茫然地走在宫廷里,竟下意识走到了承明宫。 陛下应该是会死的,书香不感到伤悲,也并不快乐。 他走到寝殿里,打开放衣衫的柜子,里面装了好多件大婚的礼服。陛下与贵妃娘娘大婚的礼服,好多套一模一样的。 他就拿一套,没人会发现。 书香摸着那华美的婚服,竟起了立刻试试的心,他关好门,脱了太监服,先是穿了贵妃娘娘的礼服自娱自乐一番。 贵妃娘娘比他高,他穿着礼服有些拖地,但书香仍然很快乐。 他穿到贵人的衣服,仿佛披上一件皇帝的新衣,书香终于快乐了起来。 他想穿着这件礼服给小怜姑娘瞧,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想告诉她,其实他没那么卑贱,他穿上贵人的礼服,也可以变成贵人。 书香穿着礼服爬上龙榻,恶狠狠自言自语道:“陛下,死的是你,我这个贱人却活下来了。你活该,我不难过。” “我不难过。”说着不难过,书香不知怎的却落下了泪来,他抚摸着赵异盖过的被子,倏地将自己埋了进去。 这龙榻早就被赵异砍得不成样子,书香刚埋进去,还没嗅到赵异的气息,床就塌了。 书香闷哼一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衣衫划破了。 书香脱了贵妃的婚服,穿上了皇帝的婚服。 这次书香笑得妩媚而快活。兵荒马乱里,书香在皇帝的寝殿里,放声大笑。 笑完了,累了。书香回到现实之中,脱掉华服,穿起了自己的太监服。 想了半天,还是得回姑娘那去。 书香回到凤栖宫,没在正殿找到姑娘,去了偏殿发现姑娘与贵妃娘娘都睡着了。 书香不敢爬上床,在脚踏上蜷缩着也跟着睡了。 赵异被关押在太上皇的宫殿。 太上皇赵岑不明白怎么突然间门不可以出去了。 赵岑去问那陌生的兵士,濮阳邵的人,问道:“你站在这里一定很累,你去休息会儿好不好,我想出去,不用拦着的。” 那兵士表情古怪,推了赵岑一把。赵岑还以为兵士在跟他玩游戏,也推了兵士一把。 兵士倏地就拔了刀。 赵异道:“傻子!过来,出去玩什么玩,呆在这。” 赵岑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想起被儿子砍坏的小人玩具,很是伤心。 一下子就不想出去了。 赵岑搬来自己的玩具箱,这个抱抱,那个搂搂,他轻声说,他会保护他们的。 这只小兔很乖,那只小马跑得快,他的儿子不听话,走开走开,赵岑嘟囔着走开了。 濮阳邵倏地来到。 濮阳邵笑着走进来,认认真真行了个礼,道:“陛下,还请您下旨,让驻扎绍江南面的勤王军都回去。各归各地,撤离绍京。” 赵异冷嗤一声,道:“北地的蛮子,行个礼不伦不类,还叫嚣着撤军。” 濮阳邵也不气,让人把一边玩玩具的太上皇拉了过来。 濮阳邵瞧着这傻太上皇,没忍住笑开了。 笑了好半晌,才道:“本来打算认你当个义父的,傻虽傻,到底做过皇帝。好在你儿子帮忙拒了,不然我现在杀你,岂不是成了弑父?” “濮阳邵!”赵异发狠道,“放肆。” 濮阳邵拔出了腰间门的刀:“陛下,给你十息时间门。好好考虑吧。” 太上皇被人压着露出了脖子,他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这种游戏他很不喜欢。 他说不要玩,可往常哄着他的下人病死了,没人哄他了。 这次不是游戏,这次真要死人。 数到一的时候,刀落了下来,赵异大吼道:“撤!我让他们撤!” 濮阳邵利落收了刀,他没准备杀这傻太上皇。杀了名声不好听,只是吓吓这小皇帝罢了。 赵岑被吓哭了。 士兵松了手,赵岑一屁股摔地上,嚎啕大哭。 赵异讥嘲地低笑几声,道:“磨墨,朕下旨让那群废物撤走。” 驻扎这么久,吃几场败仗就不打了。本就没想着勤王,呆在这里又能如何。 濮阳邵竟亲自磨了墨,赞道:“我在北地的时候,听说您残暴无能昏庸无道,是个没本事的,今天一见,没想到竟有如此孝心。以孝治国,陛下以身作则,臣叹服不已。” 赵异险些把毛笔折断。 濮阳邵笑:“陛下乖一些,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一些。您也不想跟那些高门士族似的,被活活饿死吧。” 赵异抬眸,道:“花无百日红,将军,你死的前夕,朕会让你吃个饱饭的。” 濮阳邵仍是笑着:“有意思。” 说罢,揪住赵异的头,狠狠地砸到了墙上。 赵异头破血流,血流进眼眶,一片血红。 赵岑倏地止了哭,立马爬起来打濮阳邵。 濮阳邵烦了,一脚踢开了赵岑。 “本将军不想做得太过分,赵异,除了你这傻爹,别忘了你的贵妃和小怜姑娘,也在本将军手中。”濮阳邵坐在宽椅上,瞧着圣旨叹道,“江山如画,美人锦上添花。你的一切,本将军笑纳了。” 濮阳邵拿起玉玺,重重地盖下了红印。 濮阳邵走后,赵岑艰难爬起来,想看看儿子怎么了。 赵异阖上眼,血流了半张脸。 赵岑惊得大叫,喊太医,太医,士兵也怕皇帝真死了,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倒没被屠戮,他望着陛下,叹了一声,上药包扎。 赵异笑:“你也投降了?” 太医道:“没法子,总得找条活路。微臣只是个大夫,救死扶伤办不到,只能救自己一把。” 赵异低声道:“过去朕待你不薄,你想个法子,让小怜喝上一碗绝育药。” 太医微微摇了摇头:“害人的事,微臣也办不到。” 赵异笑:“害人? “当初我真该把晏哥和小哑巴都掐死。把我爹也掐死,再把我自个儿杀了。省得受到如此的侮辱。” 太医左右看了看,士兵都站门口,离得很远。 太医哑着声音,几乎都气音了:“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陛下,活着才有变数。” 太医收拾药箱离开了,等会儿熬好药再端过来。 赵异坐在宽椅上,一头的纱布,他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沉默着。 赵岑害怕地走过来,在赵异脑袋旁吹了吹,说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就把病都吹走,吹到坏人身上去。 赵异笑:“爹,我就是那个坏人,吹来吹去,还是落到朕头上了。” 62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2 脱敏治疗 林笑却醒来的时候, 发现殿外下雪了。 腹中饥肠辘辘,殿外风雪飘摇。晏巉已经离去,林笑却爬下床,看见了蜷缩在脚踏上的书香。 书香睡得很不安稳, 呢喃着娘亲, 林笑却静静望了会儿, 走过去想把书香抱到床榻上。 只是一接近, 就被书香紧紧地抱住了。 在书香的梦里, 他终于抱住了他死去的娘亲。在书香的梦外,林笑却想了会儿没有挣扎, 回抱住他。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林笑却在这个世界也有娘。 娘亲会哼唱一些歌谣哄他睡觉。小小的怯玉伮总是笑,总是逗娘亲笑,娘亲最开始也笑的,后来见到怯玉伮的笑, 却开始泪流不止。 邻家来过一趟, 说要换娃娃,换来娃娃不是养,换来娃娃烹煮之。 虎毒不食子,不能吃掉自己的儿女, 那是猪狗不如的行径,可如果吃的是别家的, 罪孽好像就减轻许多。 娘亲不愿换, 也不想吃别家的娃娃。爹爹想了法子, 带着他到城里去,城里贵人多,城里有钱银, 去城里把他卖了,爹娘就能活下来。 林笑却有个哥哥,扯住爹的袖子说要卖就卖他,哥哥哭着抱住怯玉伮,说把他卖了,爹娘一样活。 爹爹不愿意,哥哥养得八九岁了,眼见着可以成人。小的这个太小了,养不活的,卖了吧。 卖了一家三口多活一年,卖了小的大的多活半载。 爹爹推开哥哥,带着怯玉伮远去。 哥哥在后面追,娘亲在屋内哭喊:别跑了,别跑了,村外有流民!狗子,回来,回来啊…… 哥哥站在村口,涕泗横流,一个流民突然扑上来,要杀了哥哥吃。 哥哥要被掐死之前,邻家听到动静,帮忙打跑了流民。 哥哥满身伤的回去了。 爹爹卖了人,太心急,买了食粮被人盯上,还没回到村里,就被流民杀了。 粮食、银钱都被抢,爹爹这个人也洗刷刷入了锅。 后来先皇后一族倒了,晏巉入了朝,南周形势渐渐好了。 怯玉伮想回到村里看看,晏弥带着护卫牵着怯玉伮回到村里。 但这村已经荒废,人亦不知踪迹。 那一天也是这样下着雪。 晏弥将怯玉伮抱了起来,说或许是逃荒到别处去了。 晏弥抱着怯玉伮走进他儿时的家,破落的,积满灰尘的家。 怯玉伮将脸埋在了晏弥胸口,不愿去看。 晏弥发觉衣衫湿了,他轻拍着怯玉伮的背,没有说他哭了的窘事,只是轻轻地哼唱起歌谣,哄一个孩子睡觉。 林笑却在多年后的如今,突然想起了那首歌谣。 他轻轻地哼唱起来,哄怀里的孩子睡觉。 睡得不安稳的书香,渐渐睡得安稳了下来。 林笑却将书香抱到了床榻上,盖好被子,隔着被子拍了拍书香的背,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书香睡熟了,林笑却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殿外。 他要为自己找一些吃的,太饿了。 人饿的时候,胃肠灼烧得理智全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想吃,想吃。 小的时候,家里有点吃食,爹爹都是让娘先吃,娘不肯吃,非要他先吃。他不吃,娘也不吃。 爹爹就吼他,流着泪说还不快吃。 爹爹和哥哥饿得皮包骨头,他身上还能有点肉。 有点肉,瞧上去好看些,卖也能卖个好价。只剩骨头,别人瞧了倒胃口,不想买的。 娘亲说邻村吃草根啃树皮,还有的吃起了观音土,吃撑了死掉了好多。 娘亲抓起一把观音土,教导怯玉伮这个不是吃的,不能看到有的人吃,就跟着吃,会死人的。 怯玉伮当然不会吃。他明白土用来耕种,土不能进入腹中。 他望着娘亲,娘亲盯着土,怯玉伮心中怯怕,举起小手摇娘亲的手腕,将那把土摇散了。 灰尘进了眼,怯玉伮眼中落下泪来。 娘亲擦了手,赶紧抱起他,给他吹眼里的灰。 这时候娘亲没有对饱腹的极致渴望,只是专注地为孩子吹一吹眼睛。 灰尘随着泪水离了眼,世界变得清晰,林笑却伸出手,雪落到手心,不急不缓地融了。 林笑却走到正殿,没有找到吃的,想走出凤栖宫去,晏巉正好回来了。 身后跟着的宫人们端着吃食,算得上丰富。 正殿里放好吃食,宫人们退下了。晏巉换了新的干净的手套,关好殿门,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林笑却轻声说自己能吃的,不用喂。 晏巉说他需要学着接触人,问怯玉伮愿不愿意帮忙:“有这个毛病,是上不了战场的。” 林笑却问:“大哥要上战场吗?” 晏巉道:“北雍攻占了周国不少的城池。乱世这么多年,君王御驾亲征、带兵打仗、培养威望已是常事。大哥不是君王,但唯有收复失地,才能洗去前耻。” 殿外有晏巉的人守着,晏巉低声道:“清理国内只是第一步。” 晏巉舀了一勺豆腐喂林笑却。林笑却好久没吃到这样清淡鲜嫩的吃食,舌头满足,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他眼里渐渐涌起欢喜,晏巉也跟着心情好了些。 “你愿意帮大哥克服这个毛病吗。” 怯玉伮低声道:“愿意的。” 他仰起脸庞,缓缓回抱住了晏巉。 晏巉手一颤,他阖上眼又睁开,眼前只是怯玉伮,只有怯玉伮,晏巉继续喂林笑却吃的。 林笑却吃了半饱问:“大哥,晏弥和晏余会没事的,对不对。” 晏巉道:“我提前派了人保护他们,不用担心。” 林笑却得到肯定的回答,本应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中仍是沉沉。 他望着晏巉,这个世界的万人迷主角,他是主角,一切会顺利的。 喂怯玉伮吃完饭,晏巉才准备用膳。 放怯玉伮下来的时候,脸颊不慎擦过怯玉伮的手,晏巉一下子捏断了手中的筷子。 林笑却望过来时,晏巉额生薄汗,他笑道:“无事。” 过了会儿,晏巉又道:“摸我的脸。” 林笑却坐在椅子上,一下子坐直了腰杆,没有动。 晏巉道:“不要怕,把大哥当成花瓶,抚摸上来。” 林笑却犹疑很久,想到晏巉方才的话,想到晏弥,最终抬起了手,轻轻地抚上了晏巉的脸颊。 晏巉冷颤了一下,倏地将林笑却打横抱起,送到了床榻上。 床帘放了下来。 林笑却躺在床上,晏巉在他上方,低声道:“继续。” 林笑却指尖本已收回,这下不得不又抚了上去。在这个世界里,晏巉是林笑却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林笑却抚上晏巉的眉眼,高岭之花在他眼前具象化,晏巉额上的汗是雪花融了。 晏巉渐渐地气喘起来,林笑却不想继续了,脱敏治疗需要慢慢来。 但晏巉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一直往下,从眉眼到鼻梁、唇瓣、下巴,晏巉没有往下,就这样的程度,晏巉已经快要晕厥过去。 本能感受到的痛苦,精神上的接纳,习惯性的厌恶,心底里的愉悦,错综复杂,晏巉无法分清。 突然间,晏巉含住了怯玉伮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林笑却疼得落下泪来。 破了口子,尝到血腥,晏巉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瞧见怯玉伮的眼睫微微湿了,泪水从眼尾滑落。明明一样是血,为何他人的只让他作呕,怯玉伮的,却抚平了晏巉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好似观音土。吃撑了一样会死。可死之前饱腹,填饱虚无,苟延残喘。 晏巉低喘了几息,将伤口舔尽。他说了对不起,林笑却咬着唇垂着眸,不敢看他。 晏巉道:“怯玉伮,或许终有一日,我会落得一场空。世事无常,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我自小明白。” “即使如此,大哥还是会往前走,哪怕到最后你认不出大哥。到那时,恐怕我自己也认不得自己了。”晏巉起身,拿来药给林笑却包扎,明明只是破了个口子,他却包扎得好似断了根手指。 林笑却摇摇头,一点一点将纱布掀开了。 “晚上就好了,”他说,“大哥不用在意。” 林笑却蜷缩在床上,受伤的手指耷拉着,像一只懒懒的薄薄哀怨的懵懵懂懂的小猫。 连爱恨都弄不清楚,不明白,也不探究。 晏巉用完膳走后,林笑却躺了很久才起来。桌上的热菜凉了,还有些糕点。 宫人要进来撤走,林笑却将糕点留下了。他将几个盘子剩的糕点整整齐齐摆在一个盘子里,随后端到了偏殿去。 几个宫人见林笑却离开了,面面相觑,随即将剩菜剩饭囫囵瓜分了。 他们吃得很急,生怕林笑却赶回来。 撤下去吃也不成,会被抢走的。 吃完了,将盘子撤走。有个小太监叫朽竹的,没有进来抢吃的,他是晏巉的人,他只是看着这些宫人,看了会儿又走到偏殿去守着。 乱逃的宫人都被杀了,活下来的宫人战战兢兢,随便一个士兵都能支使他们做事,不敢不从。 偏殿里,书香仍然睡着。 林笑却将糕点放在了桌上。 飘了雪,绍江南面驻扎的将领军队更是思归。他们从周国别的地赶来勤王,如今都城都破了,有将领说拼一把,瓮中捉鳖。 大将道:“陛下都被捉了,贼子用陛下的性命要挟,你拼就是害死了陛下。” 将领道:“难不成一直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争执中,濮阳邵的使者带着皇帝的圣旨到了。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解散,各归各地,回去过年。 一番争议后,各将领还真离开了绍京。 濮阳邵的兵力消耗了许多,也不想再打下去,如今他只想赶快把朝堂上的人都换成自己的,等彻底掌握了绍京及周围城池,再图谋他地。 许多的官员被杀,濮阳邵安插所谓自己的人,其中一半实则是晏巉的人。 晏巉过去一直提拔不上来的手下势力,如今终于掌握了半个朝堂。 世家在濮阳邵带来的战乱中,损失惨重,周国世族亡了快一半。高门士族如姜氏更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姜氏数百年的财物被掠夺,那些珍贵的珠宝等濮阳邵让全抬到凤栖宫去,作为聘礼。 而珍藏的书籍竹简等,濮阳邵本想烧着玩玩,大冬天取取暖,被荀延阻止了。 濮阳邵笑着全赐给了荀延:“你们这些汉人,嘴里就是些书啊礼仪啊,哪有兵强马壮重要。前头沧国汉化,我虽学了不少,可还是烦这东西。” 荀延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正如将军登基,也需要一步步将礼数全了,才能得到上天和万民的认可。” 濮阳邵耍了耍手中的槊天戟,道:“好好好,都听军师的。” 濮阳邵手下一谋士道:“将军,依我看来,如今不宜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还能师出有名。要是直接称帝,就给了其他人打过来的由头。如今军队损失颇重,正当休养生息,招兵买马,以图后事。” 荀延怎会看着濮阳邵休养生息,就是要他称帝,要他自乱阵脚。 正当这时,前头与濮阳邵一拍即合想篡位的顺王来了。 顺王是赵异曾祖嫡次子的后代,早就对皇位有想法。内城投降的那将领,还是他派人劝降的。 顺王自以为有功,来找濮阳邵讨皇位来了。 早先就说好了的,他里应外合,濮阳邵扶持他当皇帝。 谁知顺王刚开口讨要,濮阳邵槊天戟就架在了他脑袋上。 顺王抖如筛糠,道:“将军这是何故?” 濮阳邵笑:“你身为赵氏宗族,享尽荣华富贵,却不知满足,勾结本将军叛乱,实在不忠不义不孝。还想要皇位?” 濮阳邵收了槊天戟,笑道:“来人啊,把咱们这位异想天开的陛下拖下去。不用杀。” 濮阳邵挑了下眉:“关起来好了。” 顺王喊道:“你答应我的,将军,你不守承诺,濮阳邵!” 濮阳邵阴狠下来,瞥了过去。 顺王一下子不敢喊了,乖乖地被拖下去关了起来。 这一番下来,濮阳邵对手下道:“不要背叛本将军,否则,可不是一杯毒酒那么简单。” “过去周国的世族欺压你们,侮辱你们,皇帝又是个昏庸无道的。你们既择我为新主,本将军便带着你们荣华富贵,将这周国换个天瞧瞧。”濮阳邵笑道,“什么高门低门,高贵低贱,谁站在皇权上,谁说的才是真的。” 荀延却心道,皇权、黄泉,也不知将军到最后,是得到哪一个。 另一个谋士见此,心知主公对皇位是志在必得,劝不得了。 监狱里。 也是巧,顺王被关在了姜清境的隔壁。 顺王真是满心郁怒无处说,见到丞相,叭叭叭地就把这事说了。 “那濮阳邵果然是个北地蛮子!答应本王的事,不但不做,还把本王抓了!”顺王怒道,“什么破将军,能不能有点守诺的意识,本王要是完蛋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姜清境的族人被屠戮殆尽。姜清境抬眸看了顺王一眼,顺王吓坏了。 吓得直往后缩,这才想起来,姜氏一族被灭,也有他顺王一份功劳。 顺王讪讪地笑:“那个,就,嗯,本王只是想当皇帝。本王也没想到会这样……” 说着说着顺王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没声了。 姜清境却笑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和蔼可亲:“王爷,您说您这事办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您要是跟我合作,您现在早就登上帝位了。” 顺王一听,忙道:“可你不是喜欢贵妃娘娘?你本就身居高位,怎么可能还跟我合作。” 姜清境道:“自然是为了——” 姜清境默了片刻,道:“为了将贵妃娘娘压在身下。你把晏巉送我,我把皇位送你,两全其美。” 顺王听了,乐哉哉幻想了半天,又沮丧起来:“现在不成了,难兄难弟,没准咱俩一起死。” 顺王脑壳有包,眼睛一亮道:“丞相,不如我们结成异性兄弟如何?当年刘关张桃园结义,要是我们从这里逃出去,也一起谋划天下,到时候贵妃美人都是你的,我只要皇位。” 姜清境道:“莫敢不从。” 两人在监狱里草草结成了兄弟,顺王这才偷偷摸摸地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一个人去讨要皇位。我也有谋士和兵将的,晚上等他们来救咱俩。” 姜清境感激涕零道:“多谢大哥。” 顺王见丞相如此谦卑,在濮阳邵那受的气才稍微顺了。他隔着铁栏杆的缝,拍了拍姜清境的肩膀,乐道:“放心,大哥罩着你,会没事的。 “你的族人死光了,以后本王就是你的族人。” 姜清境咬得牙出血,将血沫子咽进去了,感激道:“多谢大哥,以后王爷就是微臣的亲人。不仅是周国,北穆北雍,小弟也要帮大哥拿下。助大哥一统三国,筑万世的基业,如此才能报答大哥恩情。” 顺王大笑道:“如此甚好!好!好!” 笑得太大声,惹来了守在外面的牢卫。牢卫敲了敲铁杆道:“别嚷嚷了,死到临头,嚷什么嚷。” 顺王一下子蔫了。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笑。 到了夜间。 濮阳邵的兵马一直忙着到处搜刮钱财米粮,监牢守卫空虚,士兵无心守牢,暗恨自己没被派去搜刮,几个人正叨叨着,倏地就被杀了。 顺王好歹是王爷。赵异没有兄弟,对这些宗室子弟倒是颇为宽厚。 烂船也有三斤钉。顺王和姜清境还真被救出来了。 但很快,濮阳邵的兵反应了过来。 混乱中,顺王的手下殿后,姜清境和顺王逃出了城。顺王正想喘口气,等手下赶过来,姜清境一刀将他杀了。 “灭我族者,还妄想什么皇位。”姜清境声音狠戾,“顺王,若不是赶时间,我会将你的肉一片片剐下来的。” 顺王不明白他刚收的小弟怎么变脸这么快,刀被拔出,血洒满地。 顺王这下真蔫了。 姜清境收了刀,随意在顺王身上擦了擦,夺马而逃。 濮阳邵刚杀了不少官员,正准备把姜清境拉出来杀了,谁知属下来报,人逃了? 濮阳邵正要发怒,一谋士道:“死得就剩一个了,还能成什么气候。” 濮阳邵想了会儿,笑道:“派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捉回来,就煮了吧,分给那些奴隶吃。” 荀延得知姜清境逃了,眉头紧蹙,派了一百精锐去追,格杀勿论。 凤栖宫。 许多华美的珠宝摆件锦缎都被抬了过来,宫里根本无处落脚,好些只能暂时收到别宫。 一个小将红着脸说这是将军的聘礼。 凤栖宫正殿被重新打扫了一番,几乎纤尘不染。 林笑却点了点头,洗漱后回榻上躺着。 晏巉回来了,见到处堆了珠宝锦缎,微蹙起眉,正想叫人抬走,小太监朽竹通禀道:“将军来了。” 濮阳邵特意洗干净身上的血腥,又换了衣裳才过来。 他提着戟走进来,笑道:“如何,本将的皇后与贵妃,这么多珍宝,本将军全给你们,喜不喜欢。” 晏巉道:“将军真是兵器不离身。请站远些,小怜害怕。” 林笑却从床上缓缓起身,濮阳邵望过去,见小怜垂着眸,当真不敢瞧他的样子,笑了笑,将槊天戟搁在了一旁。 濮阳邵除了这戟,身上还配着刀。 他笑着瞧了晏巉许久,道:“晏大公子,你不会玩刺杀那套吧。本将军喜欢美人,可美人若不听话,本将军只能忍痛割爱,一杀了之。” 晏巉道:“将军说笑了。正如将军所言,做谁的贵妃不是贵妃。只是当初我也是与陛下大婚后,才有诸多接触。还望将军守礼,待本宫与小怜嫁与将军后,再亲密接触不迟。” 濮阳邵笑着走了过来,想要揽住晏巉,晏巉躲开了。 濮阳邵颇有些恼意,径自走到床榻旁,要去抱林笑却。林笑却也往后躲。 濮阳邵恼道:“怎么了,不给吃,抱抱都不行?” 濮阳邵对林笑却道:“过来,本将军宠你。” 林笑却不上前,濮阳邵欲上床捉他。晏巉绕到床后,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将军,”晏巉道,“我听说军师送给您不少美人男宠,将军龙威虎猛,下午杀了人还碰了好几个。小怜知道了,很是伤心。您这般猴急,小怜口不能言,就算难过,也只能郁结于心。” 濮阳邵听了,又是恼又是喜,他笑道:“听着这醋劲,莫不是晏大公子也恼了。” 晏巉道:“本宫确实不喜与人分享。” 濮阳邵躺在床上,道:“那些庸脂俗粉,不过消遣而已。你俩不让本将军碰,本将军难得瞧上人,也愿意等上一等,给你俩明媒正娶的名分。 “把小怜抱过来,怕什么,只是来瞧瞧你俩。省得手下的兵将不知礼,怠慢了美人。” 晏巉抱着林笑却,心中隐怒。他望向一旁的剑,但林笑却轻轻摇了摇头。 林笑却明白,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林笑却主动从晏巉的怀里出来了。 缓缓走到濮阳邵身前,行了个礼。 濮阳邵连忙扶起了他。 濮阳邵不知怎的,心又开始乱跳。他望着林笑却掀开眼帘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好似回到年少时候,竟生出些羞意来。 下意识解释道:“我碰那些,只是为了不碰你。我知道你怕,我等等就是了。” 濮阳邵唇角扬起,竟有点傻:“我娘说过,女孩子嘛,需要慢慢相处的。” 濮阳邵抬起手想摸林笑却脸颊,但林笑却伤心地瞧了他一眼,濮阳邵又把手放下了。 他不自在道:“你不会说话,那你会写字吗,你平时怎么跟人沟通。” 林笑却指了指晏巉,做口型道:大哥。 濮阳邵道:“大哥?真是大哥啊,我还以为——” 濮阳邵傻笑,还以为是晏巉小妾呢。 濮阳邵抬手想摸摸小怜的头,又担心把小怜发髻揉乱了,只能垂下手道:“以后,你跟你大哥一起嫁与本将军,本将军不会厚此薄彼。你要是担心你大哥断后,本将军也可以找个女人给他,生几个孩子,让你们晏家不至于没个香火。” 濮阳邵严厉道:“只是,若是让我发现,你和你大哥私通,怀了野种,小怜——” 濮阳邵笑:“那本将军只能把你大哥杀了,把野种摔了,再把你锁在床上。春宫图有多少花样,我不找别人玩了,只跟你一起厮混。” 濮阳邵还是摸了摸林笑却的头,道:“明白了吗。” 林笑却退后一步,竟是已落下泪来。 泪水湿了眼睫,林笑却无声地哭泣,晏巉上前重新将林笑却搂在了怀中,厉声道:“你吓到小怜了。” 濮阳邵心一软:“怎么就被吓到了,你快哄哄她。” 濮阳邵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捧了满手的珠宝上前:“别哭,都给你,都是你的。你摔着玩,听个响,可好听了。” 林笑却摇头不要,扭过脸去。 濮阳邵跟着转圈,将珠宝砸了,道:“我就是个粗人,你打我,还回来,本将军绝不还手。” 林笑却仍是不。 濮阳邵捉住他手,心猿意马了一瞬,拍在了自己胸膛。 心跳得烈,濮阳邵捉住手就不肯放了。但林笑却又开始掉泪。 濮阳邵心道,难道是他的手太糙了,疼着了小怜。 看了看,手腕确实有些红了。濮阳邵没办法,只能松开手,退了一步。 濮阳邵道:“你别哭,你不哭,本将军就离开,让你好好睡一觉。” 林笑却盈满了泪水的眼眸缓缓盈起笑意,他对着濮阳邵温柔地笑了一下。 濮阳邵霎时什么都忘了。 63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3 浴池生死 濮阳邵对顺王不守承诺, 在林笑却这倒是信守了诺言,说了会走,再不舍也走了。 走之前还絮叨了半天,让有什么事吩咐下人, 不听话的下人杀了即可, 不想动手就派人告诉他, 濮阳邵笑道:“我是个粗人,干别的干不好,杀鸡宰猴剥皮抽骨倒算利落。” 濮阳邵本还想说下去,但见着小怜又怯怯地躲在了晏巉怀里, 暗自恼道, 说什么剥皮抽骨的, 小怜口不能言, 被吓到了也说不出来, 只能躲,躲得都看不见了。 濮阳邵住了口, 想上前摸摸小怜的头,又怕吓得她落泪, 只能罢了。 濮阳邵走出凤栖宫正殿,准备去找军师再商量商量接下来的事。一直等在殿外的书香迎了上来。 书香在偏殿听说濮阳邵来了,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赶了过来。想要进去, 濮阳邵守在殿外的亲卫不让,只能站在外面等。 冷得快跺脚了, 才等到濮阳邵出来。 “将军, ”书香讨好地笑迎过来,“您来了。” 濮阳邵看了书香一会儿,才想起这号人来, 书香主动地过来想抱住濮阳邵,反被濮阳邵推开了。 “本将军现在没什么兴致,伺候好你的主子,别多事。”濮阳邵下午碰了不少美人,再见书香就觉得乏味,不大想要了。 书香的笑意僵住,濮阳邵一眼都未多看,带着亲卫离开了。 书香望着濮阳邵远去的背影,冻僵的身体和心都快要碎裂,这一刹那,他竟生出了把濮阳邵阉了的念头。 就因为他是太监,就因为他是个阉奴,所以这些贵人们,人人都能踩他一脚。明明已经笑脸相迎了,再低贱不过,跪也跪了,爬也爬了,为什么就是得不到青眼相待,只有蔑视、忽视、无视。 麻木中,书香缓缓走到窗户前,透过灯火看到里面好多好多的箱笼,都快挤得人站不下脚了。那么多那么多珍宝,却没有一颗是他的。 活下来了,应该高兴,可是活下来了,又想活得好一些。美丽的首饰珠宝华服,他也想要。贵妃娘娘的婚服特别美,他想要,陛下的龙袍很精细,他想要。 他的欲望能把自己吞灭,再把这个世界也一同毁灭。 可回到现实里,他仍然只是个小太监。 林笑却缓缓从晏巉怀里出来,蓦然瞥到了殿外的书香。 书香一直盯着箱笼,回过神来时一惊,还没来得及垂下头,林笑却就浅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外面冷,傻站着作甚。 书香想起醒来时在床上,心中酸涩。好好盖着的被子,温暖,梦里的娘亲,饱腹的糕点……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殿中。 林笑却趴下来,将濮阳邵砸地上的珠宝一颗颗捡起来,擦了擦好好放到桌子上。 随后打开其他珠光宝气的箱子,指了指,示意书香挑。 书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领悟错了,退后一步跪了下来。 林笑却只好拿来绸缎,一样挑了些,珍珠玛瑙玉石……仔仔细细包好,打了个蝴蝶结,蹲下来递给书香。 书香愣愣地抬起了头。 林笑却将包裹放到他手边。 书香还怔着,晏巉道:“拿着。” 书香下意识听从贵妃娘娘的命令,将绸缎珍宝捧了起来。 “退下。”晏巉又道。 书香得到珍宝的欢喜一下子散尽了。他垂下头,想起几次对贵妃娘娘献媚,都得到被嫌弃的结果,心中竟隐隐生出了恨意。 但书香什么也没说,捧着珠宝离开了。 小太监朽竹关好门窗,退了下去。 林笑却缓缓站起来,呢喃道:“他瞧上去很难过。”倏地被晏巉抱到了怀里。 晏巉抱得有些紧,林笑却微微挣扎了下,反被晏巉抱得更紧。 晏巉问为何要给他这些东西。 林笑却抬眸,轻声道:“他想要,我看见了,他想要的。” 晏巉道:“此人心术不正,贪欲过盛,有噬主之相。” 林笑却想要为书香解释。 晏巉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他的唇:“除了贪,还有恨。媚笑求生,跪得越低,恨意越浓。总有一天,会伤到你的。别忘了,当初他是怎样把你掳进宫来。” 林笑却摇摇头,覆上了晏巉的手。 晏巉手微颤,阖上了眼。林笑却很轻易就将晏巉的手移开了。 他轻声道:“大哥,别伤害他。他只是想活着。我心中也有贪念,贪生怕死,怕愁贪睡。” 晏巉缓缓睁开眼,心中已决定将书香调走,调到别的宫去。 他额生了虚汗,脱下手套,让林笑却抓紧他的手。 林笑却轻声问是否操之过急,治病需要慢慢来。 晏巉未言,主动与林笑却十指相扣。他没有将所有的念头说出,调走书香,不止是书香的原因。还因为林笑却的在意。 怯玉伮越是给书香优待,越是为书香解释,晏巉越是要让书香离开。别碰怯玉伮,离得远远的,他就懒得搭理。 赵异不过十几岁时,晏巉本是准备了宫女,引导赵异对女子产生心思,而非男子。 可书香却故意借赵异对晏巉的玉念勾引了赵异,惹得赵异从此变本加厉。 后来,书香又试图引诱晏巉。晏巉想到这一点,更是容不得他了。能引诱一个两个,就能引诱怯玉伮。 若某天,他看见怯玉伮上了书香的床榻……晏巉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就抱着林笑却倒在了床榻上。 别的人怎么活,他不管。想碰怯玉伮,不可能。 林笑却躺在床上,晏巉将床帘放了下来。 烛火里,晏巉抱着林笑却翻了个身,让林笑却坐在了上面。 林笑却坐在晏巉腰间,听得晏巉低低的喘息,耳朵发红。 晏巉道:“摸我。” 明明只是摸脸颊,为何心中这般羞赧。 林笑却抬起手,揉了揉晏巉的太阳穴,先给大哥按摩一下好了。 大哥睡着了,他再摸一摸也是可以的。 可揉了几下,晏巉捉住了他的手,从太阳穴缓缓下滑,碰到了柔软的唇。 林笑却指尖被烫到似的,蜷了一下,又被晏巉摊开。 林笑却只好柔柔地抚蹭了几下,从左到右,好痒,不行,受不了了。林笑却想起上个世界,倏地道:“大哥,我给大哥刷牙吧。” 晏巉正煎熬着,听到刷牙,蓦然笑了出来。 晏巉躺在床上,静静地笑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眉眼温柔,安静地凝望了林笑却许久。 良久,林笑却才听到他说:“怯玉伮,怎么这样傻。” “我不傻。”林笑却轻轻说,“只是治病,治病而已。” 有再多的不可说,也扯了治病的遮羞布。林笑却望向床帘外,灯火晕晕乎乎,他也跟着晕了。 晏巉问林笑却他的唇摸起来怎样。 林笑却说很软。 晏巉道:“我的牙齿很硬,不像唇一样软。牙齿大哥自己刷。” 他说得好像要把硬的能伤人的全留给自己,只摊开柔软的一切让林笑却触碰。 林笑却想起那天,自己的手指被晏巉咬破,轻瞪了他一眼,不搭理了。睡觉睡觉。 十日后,绍京城初定,濮阳邵便自封大丞相、大司马、录尚书事、镇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又给自己手下大封特封。 封完了,濮阳邵让荀延弄个庆功宴出来,濮阳邵笑道:“是时候让底下的人看看,周国的天已经变了。” “让那小皇帝也出来遛遛,”濮阳邵说得跟遛狗似的,“关了陛下那么久,是时候让他尝尝好酒好肉的滋味。” “对了,把本将军的皇后贵妃也请过来,这些天太忙,都没去看他们。” 荀延自是应“是”。 太上皇的宫殿里。 书香被调到了这里,又回到了小皇帝身边。 初初回到赵异身边,书香很是惴惴不安,生怕小皇帝想起那日他献媚濮阳邵之事,一刀杀了他。 但赵异根本懒得搭理他。 不被打骂被忽视的滋味,也不好受。书香耐心服侍几日后,没忍住道:“陛下,奴才回来了,陛下不开心吗。” 赵异道:“闭嘴,别嚷嚷。” 书香笑:“奴才洗干净了,陛下要不要消遣一番。毕竟奴才是舒服的厢房,很舒服的。” 赵异挑眉,讥讽道:“什么脏东西,朕再是不堪,也没沦落到用夜壶的地步。” 书香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忍了又忍,但现在陛下自己都是阶下之囚,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书香故意道:“可是贵妃娘娘也被用过了,还不止一次,贵妃娘娘在陛下心里,也成了溺器吗。” 赵异一脚踹倒了书香。 书香见赵异发怒了,竟久违地感受到过去习惯的安心。 他疯了似的,故意激怒赵异:“小怜姑娘可惨了。话都说不出来,却被按到床上——” 赵异没让他说下去,书香也没准备说下去,赵异一脚踩在他脸上,骂道:“舒厢,时移世易,朕是败落了,可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朕。你再敢诅咒小怜和晏哥,朕杀了你,你连贱奴也当不成。” 书香被踩在脚下,赵异松开脚,书香又笑了起来,他问:“陛下,当初你把奴才当晏巉的时候,也曾轻言细语过。 “为什么不能一直把我当贵妃娘娘。奴才愿意的。” 赵异道:“你配吗。 “如果不是你,晏哥不会如此厌恶朕。” 书香缓缓爬了起来,擦了擦脸:“奴才只是想活而已。” 书香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贵妃娘娘和小怜姑娘都没有事,濮阳邵要明媒正娶。” 赵异刚才讥嘲,现在却暴怒起来。他一下子狠踹到实木桌上,踹得自己脚肿生疼。 大骂道:“一个北地蛮子,也想娶朕的人,他配吗!” 濮阳邵本是派人来喊小皇帝去,可倏然起了兴致,自己来喊了。 走到门口,听到赵异如此言语,大笑着走进来,让人按住了赵异。 赵异被按倒在桌上,恨道:“濮阳邵!” 书香立马跪在一旁,头也垂了下来。 濮阳邵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陛下,您刚才说的,可以重新对臣说一遍。” 赵异未语。 濮阳邵直起身来,道:“赵异,你说说你这是何必。都成砧板上的肉了,还要折腾本将军一手血。” 话落,濮阳邵一脚狠踹上去,人仰马翻,桌子都碎了,赵异猛地吐出血来。 书香见了,赶紧跪得更远。 濮阳邵收了脚,让不慎倒地的亲卫离开。 赵异在废墟里又吐出一口血来。 濮阳邵道:“陛下不要再惦记小怜和晏巉,那是本将军的人,本将军不想听到他们的名字,从别的人口中说出。” “请陛下放心,如此佳人,本将军怎会薄待。你与其担心本将军的妻妾,不如操心操心自个儿,能不能活到立春。” 赵异擦了擦下巴上的血,本想继续针锋相对讥嘲这蛮子,可想到小怜,想到晏哥……他若是当真刺激了濮阳邵,小怜被迁怒怎么办。 她都没办法说话。 他给小怜暖过脚、洗过脚,给她洗帕子,想要好好养着她的,可现在却让她成了别人豢养的妻妾。 濮阳邵这粗人,一定会吓到她的。 赵异笑了笑,道:“濮阳邵,朕实话告诉你,小怜晏哥,我都没碰过。” “你要是草率碰了他们,他们会恨你的,恨之入骨。晏哥心有疾,没办法跟人接触。小怜年龄小,是个小哑巴,你要是待她好,她会慢慢接纳你。”赵异笑,“他们都很好,是朕无能,害了他们。” 濮阳邵没想到赵异如此纯情,竟然肯守着佳人不碰。 投桃报李,濮阳邵对这小皇帝印象倒好了些。 濮阳邵笑着扶起了赵异,拍了拍他肩膀道:“陛下放心,就算他们早就被你碰过,夜夜春宵,微臣也不会介意。我娘带着我改嫁好几次,就算小怜给你生过娃娃,对本将军来说,把娃娃杀了即可。小怜,本将军不会嫌弃。” 濮阳邵说起小怜,笑容倒真心了些:“她是个好孩子。本将军喜欢得紧。陛下以后不要惦记了,好好让出江山美人,没准本将军大发慈悲,愿意让你多活些时日。” 濮阳邵松开手,对手下道:“找个太医过来,给咱们陛下看看。还有那晚上的庆功宴,别忘了叫陛下去。” 濮阳邵走后,赵异又吐出一口血来。 书香讥讽道:“陛下如此委曲求全,还真是出乎奴才意料。” 赵异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仰着头瘫倒道:“舒厢,你走吧。去别的地方。” 书香不解。 赵异道:“小怜是小怜,晏哥是晏哥,你是你。你不用与人相比。” 书香更困惑了,他缓缓靠近赵异,不明白陛下是怎么了。 赵异见他靠了过来,一下子翻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书香挣扎起来。 赵异在方才的委曲求全里,突然想到对小怜和晏哥有威胁的不止是濮阳邵,还有胆敢诅咒小怜晏哥的舒厢。 过去他愚蠢,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现在沦为阶下囚,却开始防患于未然起来。 赵异毕竟刚受了伤,书香拼死挣扎下,挣脱了赵异。 书香猛地咳嗽,踢赵异几脚,赵异也没力气挣扎了。 在院子里玩玩具,不想玩了的赵岑来看儿子,见到书香踢赵异,连忙跑过去赶书香。 “不准欺负我儿子,走开,走,走开!” 书香见到太上皇,泣笑道:“他要杀我,我只是踢他几脚怎么了。” 赵岑道:“杀我,不踢儿子,杀我,不踢儿子……” 倒在地上的赵异,不知怎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成为阶下囚后,他就不爱哭了,总是笑,笑得讥嘲,笑得张狂。 这还是第一次,又落下了泪来。 书香擦了擦眼,没再做什么,孤零零的离开了。 天下之大,竟没有他容身之处。 他散漫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凤栖宫。 庆功宴的准备下人们很忙,他穿着太监服混了进来。 他突然很想去沐浴,想用贵妃娘娘的浴池沐浴。 陛下说他是夜壶,他不是,他把自己洗干净了。 不但把自己洗干净,浴池他也没弄脏的。不脏的。 书香混进了浴室,浴池里竟正好倒满了水。这是天意。 书香笑了下,缓缓步入了浴池中。 正殿里,下人说沐浴的水备好了,附近的宫人也离开了。 林笑却男儿身,为了不暴露这一点,每次洗浴都是请下人倒好水后远远地离开。 林笑却浅笑着点点头,下人红着脸退了下去。 书香淹没在浴池里,强迫自己不挣扎,不折腾,就这样淹死在浴池。 冬日热气缭绕,浴池里铺了很多很多的干花瓣,林笑却走进浴室,锁好门窗,缓缓脱下了衣裳。 热雾湿润了整座浴室,林笑却步入浴池,却倏地被绊倒了。 林笑却惊吓出声。 自尽的书香睁开了眼,竟潜意识求生挣扎站了起来。 水雾中,书香见到林笑却,本是满心难言又羞愧,可是—— 姑娘怎么——怎么——是个男的? 林笑却吓得赶紧跑,他没注意到底是谁,以为是闹水鬼了。 又不敢喊人,只能跑,快点跑。 233没说这个是灵异世界啊!他最怕鬼了。 倏地,书香上前捉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吓得险些晕厥过去。 “姑娘,是我,书香。” 林笑却还是差点晕了。 书香连忙搂住林笑却上了岸。 林笑却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书香却安静得像具尸体。 林笑却想推开书香去拿衣衫穿,书香却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去。 “原来不是姑娘,不是小怜,姑娘一直在骗人。”书香想到那日去晏府,一下子串联了起来。 “难怪找不到怯玉伮,原来是书童穿了女装。”书香笑,“原来是这样啊。” 林笑却推他,书香道:“姑娘,你别怕,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林笑却不言。 书香道:“无论姑娘是谁,都是书香的主子。你救了我,这是天意。” 书香按倒林笑却,脸庞缓缓往下:“我会向姑娘证明忠诚。” 书香献媚惯了,表忠心竟下意识还是献媚。 他张开口想要含住,林笑却赶紧逃了。 林笑却想去找大哥,想找晏巉,书香泣泪问:“为什么人人都嫌弃我,书香真的脏到了夜壶的地步,你杀了我好不好。” 林笑却慌乱的心更乱了。 他想了想,咬牙停了下来。 林笑却转身问:“所以,你是来跳浴池自尽的?” 书香笑着落泪:“不,我是来求生的。” 想要一个人救救他,谁都好,请救救他吧。 林笑却迟疑了许久,披了件衣衫缓缓走近了书香。 “你为自己挑选了新的名字,期冀新的人生,也请自己给自己一条生路吧。” 书香怔了片刻,问林笑却为何不要他。 林笑却道:“你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物件儿,我不能要。 “情爱之事,我也不喜欢。你要是非得如此,就是强迫于我,我会反抗的。” 书香听了,轻声笑了起来,泪水滑落眼角,他随意擦了擦。 随后道:“奴才打扰了姑娘沐浴的兴致,实在不该。姑娘,奴才想重新回到姑娘身边,安安分分地为姑娘办事。好不好。” 林笑却见自己身份暴露,只能答应下来。 “贵妃娘娘那?”书香问。 林笑却道:“我会说服大哥的。” 书香笑:“好,我等着姑娘的好消息。” 书香离开前,问林笑却担不担心他把这事说出去。 林笑却道:“我不会死。”死的只会是书香。 书香静静地望着林笑却,水雾里,面前人如梦似幻神妃仙子……书香道:“姑娘聪慧,如此容颜,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书香本该走了,却难以挪动脚步。 过了许久,他问:“姑娘,能给奴才一个拥抱吗。奴才死里逃生,姑娘愿不愿意抱抱奴才。” 林笑却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抱了上去。 书香先是怔愣许久,随即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好似心内近二十载的苦难都流淌了出来。 林笑却的热水沐浴泡汤了,但是书香的泪一样热,更热,烫得人心发软。 他抱着书香,慢慢坐了下来,书香躺在林笑却怀里,林笑却想起书香梦里念叨娘亲的事,学着娘亲一样抱着书香,轻轻拍他的背,低声哼起了歌谣。 书香仰头望着林笑却,眼眸好似水洗一般干净。 在这一刻,他心中没有欲念、贪念、仇怨,他只是躺在了娘亲的怀里,当了一回乖巧的孩子。 书香不愿梦醒,宁愿在这水雾漫天的浴室里,就此度过他微贱的一生。 但林笑却最后累了,没唱了。 这场梦也就醒了。 欲与贪,情与怨,活在这世上,终究是无法彻底摆脱。 书香明白,姑娘不是娘亲,也永远成不了娘亲。 64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4 庆功宴 林笑却从浴室出来后, 颇有些心事重重。 小太监朽竹上前询问,林笑却摇摇头,浅笑示意没事。他提笔写下大哥两字, 指了指, 朽竹明了, 说晏巉一会儿就回来。 晏巉还没回来, 濮阳邵来了。 濮阳邵喝了点酒, 忍不到晚上才见小怜,扔下一堆杂事赶了过来。 朽竹见濮阳邵突然前来, 心中一沉,好在濮阳邵并未做出什么掳人到床上的粗暴之举。 他穿着一身胡服, 人高马大的, 酒液使他身上的野蛮更加淋漓。 濮阳邵带着醉意, 没有之前守礼, 大步走过来将林笑却直接抱到了怀里。 “本将军想你了,那些人太不听话,杀得我都厌倦了。还耽误本将军来看你。” 林笑却推他, 濮阳邵傻笑道:“力气好小,推不动我。” 濮阳邵垂下脸在林笑却后脑上蹭了蹭,头发有香气, 湿乎乎的,分明是刚沐浴还没干透。 濮阳邵斥责下人, 说怎么不把小怜的头发擦干,大冬天的易受风寒。 又问晏巉去哪了。 朽竹跪下回禀说贵妃娘娘担忧家人安危,去找弟弟了。 濮阳邵想起传言中晏巉确实有两弟弟,对守在殿外的亲卫道:“去告诉军师,帮忙找找, 还活着就封个官做。” “要是死了,就扒拉出来厚葬罢。”死的人太多,濮阳邵没继续操心,让下人拿来帕子亲自给林笑却擦头发。 林笑却挣扎不开,只能乖乖地呆在濮阳邵怀里。殿内烧着银丝碳,温暖中头发渐渐干了。 濮阳邵傻笑着给林笑却编了辫子:“我们那的姑娘,都是编辫子的,汉人的发髻好看是好看,太麻烦了。我小时候,我娘也给我编过辫子。” 濮阳邵蹭了蹭林笑却的脸颊:“那时候,那里的人都说本将军跟姑娘似的,到最后,我长得比所有人都高都壮,威武得不得了,那些小家伙都认我当大哥,再不敢说什么像姑娘的话。” 濮阳邵留着胡子,胡茬刺得林笑却脸颊疼,他抬手推开他脸,颇有些嫌弃。濮阳邵捋了一缕头发编了小辫子,问小怜怎么不说话。 说完想起小怜是哑巴,濮阳邵叹了一番,瞅见桌上的大哥二字,乐道:“会写字啊,会写字好,写写我的名字,本将军的名字十分威武,写出来本将军护着你。” 林笑却不愿意写,濮阳邵捉住他手非要他写,林笑却慢悠悠写完了,字迹跟上辈子差不多,和萧扶凃的很像。同一个太傅教出来,萧扶凃还经常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久而久之也就跟殿下的差不多了。 林笑却写完,濮阳邵看着上面的汉字,突然就起了思乡之情。他说那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胡语),濮阳邵念出的名字林笑却听不懂。 濮阳邵又念了一遍,捉着林笑却的手在纸上写了出来。 “***(胡语),小怜,这才是我的名字。”濮阳邵笑,“娘说,我会是草原上的雄鹰,带着族群走上辉煌。” 那文字瞧上去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动物,有头有脚有尾巴。只从文字便能看出,濮阳邵的族群是游牧民族。 濮阳邵背叛北雍时,手下的将领士兵大都投降了,只有那几百亲卫和濮阳邵一个种族,跟着濮阳邵南逃。 濮阳邵此次打下绍京,除了大封荀延等投奔他的汉人将领谋士,也重赏了亲卫们官衔金银美酒美人。 濮阳邵握着林笑却的手,又写下了他娘的名字***,濮阳邵不知爹是谁,幼时常被称作野种。娘改嫁好几回,有两次还是先后嫁给两兄弟,大哥死了嫁给弟弟。 濮阳邵颠沛流离中,学会了以武服人,当他打赢了所有人,他就获得了尊重。 后来遇上北雍先皇,先皇瞧他勇猛无比,收为义子。濮阳邵带着愿意追随他的青壮族人跟着北雍先皇征战沙场。 美酒美食人肉马肉男人女人都玩遍了,血流得够多伤疤够多权势也更多,到最后猖狂到谁也瞧不上,跟先皇的妃子颠鸾倒凤。 他抱着林笑却,把自己的过往浅浅交代了。林笑却又开始挣扎。 濮阳邵笑:“怎么了,嫌弃本将军?” “有什么可嫌弃的,就算小怜之前有十个八个丈夫,我也照样跟你和和美美过日子。”濮阳邵想起晏巉,“你大哥也一起,本将军护着你俩,不止是绍京,把周国拿下,打回北雍!那疯子皇帝,本将军给他点颜色瞧瞧。” 濮阳邵大笑起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策我良马,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濮阳邵大笑道,“你们汉人的诗词歌赋我也学了,本将军能文能武,那疯子不过是仗着有个好爹,本将军到时候留他条性命,也免得将来死了跟义父不好交代。” 濮阳邵大笑完,让亲卫抬来了酒,大碗大碗地喝,林笑却想从他怀里出来,濮阳邵非抱着不肯。 甚至举了酒碗要喂林笑却喝。 林笑却本想推辞的,可心中微微忧愁,不如借酒浇愁,端过酒来一饮而尽。 濮阳邵见林笑却真喝了,笑道:“你跟那些汉人女子倒是颇有不同。更美,更爽快!” “来,吾妻,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濮阳邵酒碗碰酒碗,林笑却已经有了醉意,浅浅笑了下,那望过来的一眼,迷得濮阳邵酒碗都快掉了。 濮阳邵痴了片刻,道:“都说美人误国,本将军偏不信,明明是那些鼠辈无能。本将军就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江山美人,本将军有能力坐稳。” 濮阳邵摔了酒碗,抱着林笑却赴宴去。 林笑却未施脂粉,眉眼含笑,酒液已经晕湿了他的忧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林笑却心中有豪放呼喊的冲动,但面上只是浅浅地含着醉意笑,眼里的笑意是星,唇上的笑意是月。这红墙绿瓦的皇宫被灯火照满,但没有一座宫灯,如林笑却这般耀眼。 濮阳邵的亲卫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濮阳邵抱着林笑却更接近于扛。他抱着林笑却的双腿,林笑却不得不搂住他的头,濮阳邵往前走,林笑却却是不断往后退。 濮阳邵迎着灯火前去,而那些灯火,在林笑却眼中不断地飘远。 一个跟着濮阳邵的亲卫没忍住抬起头来。 他望见主公抱扛着的美人,双眼无法形容的迷离,水上的灯火,湖上的虚月,一个不可触及的梦。 美人似乎望着宫灯,又似乎透过宫灯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光影流转,亲卫怔怔地竟停下了脚步。后面垂着头失神的亲卫踩上了他的脚,他也恍若未觉。 两人差点一起摔倒,险之又险稳住了身形,继续跟着主公往前。 庆功宴大厅。 诸将们大多已经到了,见着濮阳邵前来,不管真假忠诚,全都站起来抱拳敬酒喊:“主公!” “将军!” 还有的喊起了“大司马”“大丞相”这些濮阳邵新得的官衔,濮阳邵一手抱着林笑却,一手接过一碗亲卫倒的酒,一路碰了碰,随意喝了喝,大笑道:“今夜庆功,没有诸位,哪有我濮阳邵如今辉煌!尽情痛饮,不醉不归!” “多谢主公!” “多谢将军!” “主公带领我等打进绍京!若非主公英明,咱们还被那群龟孙压头上!” 本来众将都兴奋地吹捧着,可随着濮阳邵往前走,出现了一个尤为奇特的场面。 前面的还在吹捧感激,后面的倏地止了声,酒碗倾斜酒液倾洒都没感觉,傻傻愣着好似冻僵了。 在这周国最宏伟的宴客厅内,又不是置身冰天雪地,怎的就给人冻僵了。 等濮阳邵坐到主位上,整个热闹喧哗的庆功宴已安静得落针可闻。 酒液滴滴,砸在餐案上。 林笑却轻轻笑了下,不明白热闹天地怎么霎时清净了。 那一笑里,将领们手一松欲上前,酒碗落了地,碎了一片又一片。 还有的竟是用力太猛,酒碗在手中碎裂,酒液混着血液滴落下来。 一个碗碎是清脆,那么多碗碎就是刺耳了。这声音惊着了晕醉的林笑却,他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但身后只有濮阳邵宽阔的胸膛,躲了一下,竟是与濮阳邵贴得更近。 林笑却想要离去,濮阳邵揽住了他,低声道:“是不是吓着了,别搭理那些粗人,来,吃糕点。” 濮阳邵拿起一块糕点喂林笑却,林笑却不肯吃。濮阳邵不解片刻,见林笑却瞧着他手,蓦然明了。 濮阳邵笑道:“汉人仕女就是讲究。” 拿起筷子重新夹起一块,林笑却终于肯吃了。濮阳邵心道,往日嫌弃这些礼数麻烦,可若是小怜喜欢,好似麻烦也成了情趣。 喂完后,濮阳邵道:“都愣着作甚,奏乐!就奏这绍京流行的,让吾妻听听这乡音是否依旧。” 周国的雅乐又一次奏响,只是听的人大不同了。 箫笛琴瑟与琵琶,编钟声里忆谁家。故国仍在,世家尸骨埋,游山玩水之乐于战火中散碎成烟。 千户万户的炊烟杳然无踪,而这战火的硝烟弥漫天下。大雾之下,百姓沉沦,望不见前路,留不住性命,一身的血肉葬了座座的城池。 林笑却端了酒盏,又饮一杯,雅音依旧,乡音难闻。 这酒盏竟似千万人的尸骨重,林笑却饮尽,酒盏便坠了,滚落在这精致华美的地毯上。 濮阳邵搂紧了林笑却,他便没有随着酒盏坠地,靠在了濮阳邵的胸膛上。 林笑却心道,他醉了,却不可与人说。 65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5 夜宴血酒 雅乐奏到一半, 小皇帝来了。 小皇帝面色苍白,濮阳邵那一脚踹得他内伤吐血本该静养,偏偏濮阳邵非要赵异赴宴, 哪怕是腿断了, 也要让人抬过来。 赵异白着一张脸, 唇色寡淡,过去暴戾躁狂, 现在倒是阴郁多了。 赵异被引到濮阳邵右下的位置, 赵异笑着落座, 还有闲情举杯敬酒。 濮阳邵道:“陛下,您今日怎这样乖巧,倒叫微臣不太习惯。” 赵异道:“阶下囚, 图个安生。” 话落, 赵异瞥见了濮阳邵身侧的林笑却。 赵异的眼神一下子阴狠下来。毕竟嚣张久了,还不习惯戴张假面,刺激之下,暴露得轻而易举。 濮阳邵早知其本性, 笑着将林笑却抱到右边, 让赵异更好地瞧瞧,如今小怜到底是谁的人。 醉酒的林笑却倏地瞧见赵异,笑了一下,下意识踢了他一脚。 坏蛋, 小时候掐他脖子,长大了给他洗脚的坏蛋。 赵异本来怒气都要炸了, 林笑却这一踢,怒气破了口子一下子就散了。 濮阳邵见此却恼了,道:“陛下, 微臣的酒盏空了,既然要向微臣敬酒,不如先替微臣满上?” 赵异举杯的手攥得酒盏微洒。附近的将领也一下子安静下来,注视着高位上发生的一切。 赵异脸皮白得快发青。 林笑却静静地看了会儿,摸索上餐案,碰到酒壶就要给濮阳邵倒酒。 赵异蓦然沉寂下来,覆上了林笑却的手,低声道:“娘娘,我来吧。” 赵异的手发凉,许是失血过多,竟冷得像一条蛇。 林笑却想要收回手,赵异的指尖滑过他手心,快速写了个忍字。 手心本就敏感,林笑却觉得痒,好痒啊,又醉了,根本不知道赵异到底写了什么。 林笑却手还没收回,就被濮阳邵攥住了。 濮阳邵摊开林笑却手心,轻轻打了一下,亲昵道:“小怜倒什么酒,那是下人做的事。” 此言一出,连周国的一些叛臣听了都不是滋味。 赵异离开席位,站在濮阳邵餐案旁,缓缓给他斟了一盏,道:“大司马劳苦功高,朕亲自.慰劳,应该的。” 濮阳邵笑道:“陛下心意,臣心领了。” 拿起酒盏与赵异碰了一个,又道:“还不快请咱们陛下入座,一直站着,多累啊。” 亲卫上前,挟持着赵异坐下了。 赵异受伤饮酒,血气翻涌,他眼中隐有被羞辱的泪意,可再一望,哪有泪意在,分明笑意深深,恭敬得很。 只是指尖攥得手心破了口子,滴出血来,沾上龙袍颇为不祥。 雅乐尽,濮阳邵询问晏巉怎的还未至。 正问着,晏巉终于来了。 他一身银白衣衫,温暖的灯火霎时冷了几座山的雪。他走进殿中,许多人的目光变得异样。 与他无关的人颇为直白,与他相关的人藏得幽深。 周国上上下下的高岭之花,无论他人如何诋毁,周国人心中绕不开的朱砂痣。随着晏巉走近,那些目光越发粘稠,各色的玉念翻涌,好好的一个庆功宴倏然成了销金窟,恨不得餐案变床榻,一个个都脱了人皮作虎,虎视眈眈等着分一杯羹,从里到外,从皮到骨,都要剥了尝尝。 明明好好穿着衣衫,一丝不苟系得严实,可在那些目光下,晏巉仿若成了一个不知耻裸身勾人的妖魅。 熟悉的被意银践踏的目光翻涌而来,晏巉竟有了呕吐的冲动。 小太监引着晏巉走到了濮阳邵身边。 主位够大,濮阳邵分明想要左拥右抱,但晏巉站着,并不坐下。 濮阳邵伸手欲揽晏巉,赵异怒得血液上涌,嘴里含血,他望了望晏哥,又把血咽下了。 现在就算打落了他牙,大抵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林笑却倏然抬起手,扯住了濮阳邵的袖子,不让他去碰晏巉。 林笑却逼出一些泪意来,摇了摇头,很是委屈的模样。 站在濮阳邵身后的亲卫心一颤,真想劝主公收收心,佳人在怀,怎还惦念别的,徒惹佳人伤心。 濮阳邵收回手,抱紧林笑却,道:“怎的又哭了,我只抱你,只抱你好不好,别哭。” 濮阳邵夹起肉片喂林笑却,林笑却落着泪不吃,濮阳邵换一道菜,仍是垂泪,濮阳邵道:“今天这宴席谁做的,竟没有小怜喜欢的,拖下去砍了吧。” 濮阳邵说得轻描淡写,林笑却心中却惊涛骇浪,他连忙凑上去咬住了肉,泪水湿着眼睫,狼吞虎咽。 濮阳邵连忙道:“别急,别急,慢慢吃。” 他改口道:“这道菜小怜喜欢,让那厨子记着主子的喜好,别忘了。” 怯玉伮被迫表演,流泪又吞咽,晏巉站在一旁,神色如常,心中却竭力按捺着就此一刀杀了濮阳邵的念头。 濮阳邵瞧晏巉一眼,宽慰道:“你妹妹年龄小,你多包容,不要吃她的醋。” 又问:“你的两个弟弟找到了吗。” 晏巉道:“没有消息。” 濮阳邵叹了一声,让人加了椅子,晏巉坐在旁边。 濮阳邵叫人给他倒了热酒,道:“快暖暖身子。” 又命人打来热水,给林笑却擦脸。 濮阳邵笑道:“小哭猫,就爱哭,还很爱吃醋。” 濮阳邵拿着湿润的帕子,一点点抚过林笑却的眉眼,湿漉漉的暖意拂来,林笑却阖上了眼眸。 再睁眼,面前的宫廷乐队已经换成了濮阳邵的亲卫队。 十几个亲卫脱下汉服,穿着自己民族的服装,并不精致的裘皮,粗犷而原始。他们唱着林笑却听不懂的语言,听起来像是对着草原的呐喊。不同的乐器,更加苍凉的声音,野马与火种,翱翔的雄鹰…… 明明听不懂,却莫名想到了这样的画面。骑着马追逐猎物,逐水而居不断迁徙,放牧的牛羊成群…… 濮阳邵道:“小怜,这是我的乡音。” 与周国的雅音大不同,濮阳邵听着听着跟着唱了起来。 声音豪迈苍凉,端起酒碗痛饮,尽兴之处,砸了酒碗。 濮阳邵大笑道:“终有一日,我濮阳邵的铁骑将踏过南周,征服北雍,回到故土! “到那时—— “小怜,我们的儿子会是这天下的皇。” 席下的亲卫们听到了,胡琴拉得更是豪迈猖狂,不明语义的歌唱高昂。 林笑却只是浅浅扬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席下的众将领们,忠于濮阳邵的自是豪情万丈,恨不得明日醒来就助主公打了天下,得封万户侯封妻荫子留名青史。 怀有其他心思的面上更是忠诚,为这胡人的歌舞又是痛饮又是拍手叫好,仿佛真的听进去也看进去了。实则心底多有贬低,这北地的蛮子果然是一堆草莽,穿着粗俗滑稽,哪有半分礼仪可言,还妄想着打天下。 也有的汉臣心道,胡服胡俗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周国繁琐的礼节曲高和寡,渐渐倒与百姓越离越远了。 胡舞退,宫廷的舞蹈继续。 酒宴渐酣,倏有一将领喝麻了,醉醺醺晕乎乎。一把将倒酒的侍女揽在了怀里。 将领留了些理智,没有当场行不轨之事,只是向濮阳邵讨赏。 濮阳邵随口便应了。 将领见要得如此轻易,竟说起了胡话来:“大司马,您知道吗,当初晏巉曾为官时,可是立志要攻下北雍,收复中原。 “一个靠在世家身下求欢求权的佞臣,也敢跟大司马立下一样的志向。大司马为何要怜惜此人,不如赏给军中诸将士,让这佞臣瞧瞧咱们的厉害,看他那张小嘴儿还说不说得出异想天开的胡言。” 濮阳邵还未表示,赵异倏地举起酒碗砸了过去。 将领晕乎乎没防备竟没躲过,被砸得破了相流了血,大怒得一脚踹倒侍女站了起来:“谁?!” 赵异道:“朕砸的,怎么,将军要弑君不成?” 那将领见是沦为阶下囚的小皇帝,怒道:“陛下,当初哥几个忠于大周,陛下却听尽那些佞臣的话,导致如今结局,竟还不知反思。” 将领顶着一脸血上前道:“陛下如今不过是大司马脚下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越过大司马教训微臣。” 将领讥嘲道:“朕?狗脚朕!” 此话一出,惹得濮阳邵大笑起来,本来生出的怒意也在这滑稽场面上散尽了,只觉得无比可笑。 赵异气得脸色煞白。 将领见主公大笑,以为是赞同他,再接再厉道:“这些什么王孙公子,不都是大司马的跨下狗,别说一个晏巉,就算把这小皇帝充入军中,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就太过了。不止诸将,连濮阳邵的神情都微微冷了下来。 天子毕竟是天子,还没从皇位上下来,把一个皇帝当军.妓,那可真要成全天下的笑话了。士可杀不可辱,这是要逼得全周国都反了他濮阳邵。 有一将领打圆场道:“喝醉了哈哈,醉了,他意思大抵是让陛下去军中阅兵,阅——” 场面十分尴尬,将领擦了擦汗,坚强地说完:“阅兵,哈,哈。” 窒息的场面里,一脸血的将领倏地酒醒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还未给自己找补,就被濮阳邵一脚踹飞了。 “扈甲病重,口不择言。竟吐出血来,呜呼哀哉。来人,把他拖下去休息吧。” 扈甲被狠踹一脚,倒地吐血,这下酒是彻底醒了。连忙跪下道:“多谢大司马,卑职该死,竟犯了癔症。” “卑职该死。”扈甲主动离开了。 濮阳邵笑着回到宴席旁,亲自给小皇帝斟了一杯酒,道:“此人犯病,惹得陛下受惊,实在罪该万死。微臣管束不严,竟让此等病重之人混入军中,还望陛下见谅。” 赵异挑眉道:“朕若是不见谅又如何?” 濮阳邵只是客气客气,圆圆场,没想到这小皇帝还敢反驳。 赵异也是气昏了头,明知该忍,可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濮阳邵收敛了笑,俯腰在赵异耳畔低声道:“那就请陛下,在狗和军妓中,任选一样新职吧。” 赵异气得快要晕倒过去,一刹那不但耳朵听不到,双眼也看不见了。 林笑却缓缓站起来,夺过了那杯酒,含笑着饮下。 濮阳邵转移了注意,林笑却又去夺他手里的酒壶。 濮阳邵连忙将酒壶举高,轻声道:“可不能再喝,小怜,你醉了。” 林笑却摇摇头,咬着唇,四下看了一眼,似乎想找找哪里有酒。 一将领竟下意识将案上的酒壶递上了前。 林笑却含着笑,正要接过,被濮阳邵一下子揽入了怀中。 濮阳邵抱着林笑却坐回了主位,倒了小半盏酒,亲自喂到林笑却嘴边,低声嘱咐:“只许再喝一点,喝多了头疼。 “又不能说话,到时候只会哭,哭了我也听不着。” 林笑却仰起头,啜饮着杯中酒。席下众将领突然觉得这皇宫宴厅,成了绿野深林,一头小鹿溪流啜饮,浑不知溪流旁早已埋伏了猎人。 本来主公也是威武雄壮、雄姿英发的人物,可揽着佳人的他,竟显得如此居心叵测,欲行不轨。 林笑却饮尽酒,醉倒在濮阳邵怀里。濮阳邵亲昵地说他是小馋猫。 底下听到的将领心道,主公真是吝啬,不过一盏酒罢了,又没让他烽火戏诸侯,这怎么就算馋了? 要是美人在自个儿怀中,别说只是小小一壶酒,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那也得人踩着人爬上去给佳人取下来。 没有比月亮更大更圆的夜明珠,以此为聘礼,那才叫爽快! 看来将领们也喝得神智不清了,胡思乱想着不搭边的事儿。 赵异耳清目明后,见到的就是林笑却与濮阳邵的亲昵。 他心道,这小家伙,在他面前踹他还让他洗脚,面对濮阳邵却如此卖乖讨巧,真是可怜。 赵异也说不清到底是可怜小怜,还是借着可怜小怜,可怜自个儿了。 活了快二十载,从低谷到巅峰又重重跌入更深的深渊。 赵异心中讥讽,面上却沉寂如一潭死水。 好似从未听到大司马方才的僭越与侮辱。 他望向晏巉,晏巉并未看他,只是沉静地吃着宴席,仿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异心生哀意,去望小怜,小怜倒是与他的目光对上了。 小怜含着笑意,睨了他一眼,似乎嘲笑,似乎同情,又似什么情绪都无,只是不小心看到他了而已。 就这么一眼,濮阳邵都不允许,非要夹着糕点去喂,吸引了小怜的注意。 真是小馋猫。 难道他不比那块糕点重要?再多看一眼又能如何。 明明他是皇帝,坐在高位,却无人问津。 他这皇帝做得,真是清净。耳聋眼瞎,倒也般配。 66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6 借刀 宴席结束后, 濮阳邵要抱着林笑却离去。 林笑却摇摇头,醉意的淡红浮上脸颊,他指了指路, 示意自己能走。 濮阳邵笑着放开, 林笑却走了两步,腿一软, 又落入了濮阳邵怀里。 濮阳邵早知会如此, 道:“不想抱, 本将军背你。” 濮阳邵本想将林笑却耍武器一样甩背上,想起小怜可不是那等铁石.容得下摔摔打打,老老实实蹲了下来。 “快上来。”濮阳邵道,“夜深了,小怜该睡了。” 在濮阳邵蹲下的时候,林笑却望向了晏巉,晏巉回望他, 神色清冷。 林笑却垂下眼眸,正准备趴到濮阳邵的背上,就被晏巉抱住了。 冬天好冷, 晏巉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将他抱着,林笑却嗅闻到晏巉身上独有的幽香,淡而悠远。 林笑却心中蓦然难过起来。 那个将军说着侮辱晏巉的话,席下的人没有什么反应, 反而很期待似的。人人都想剥了他的衣裳,将高岭上的雪之花攀折,不管他落到泥淖中是否会融化,哪怕他只剩一副骨架, 皮肉被分吃殆尽,林笑却疑心连骨头也不会放过。 如果人不吃,说不定会喂了狗。 233休眠前说晏巉是万人迷,万众瞩目的主角,可为何这样的万人迷恋如此污浊,带给晏巉的阻碍远远比利益繁多。 小皇帝被侮辱得太过,伤了周国的面子,众将领还会意识到不妥,濮阳邵明面上也要稍微圆一圆。 可晏巉被侮辱,众人却觉得理所当然。为什么?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贵妃娘娘,被剥除了权臣与英雄的身份,成为红颜祸水的代名词;还是因为众人心中的贪念已经将一切淹没,渴望他的皮肉渴望把玩亵玩折辱,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成了一样随意摆弄的玩物。 有主的玩物被侮辱,众人大概乐见其成吧。 晏巉紧紧地抱着林笑却,濮阳邵问小怜怎么还不上来,是不是嫌弃他背太硬。 濮阳邵正要站起来,嘟囔一声:“真不好养。” 林笑却轻轻拍了下晏巉的手,晏巉松开了。 林笑却趴在了濮阳邵的背上,没让濮阳邵回头。 这一切都落入了旁观的赵异眼中。 赵异自嘲地笑了下,靠在了椅靠上,浑身乏力,不想起身了。 濮阳邵背着林笑却高兴地往前,他道:“这周国冬天虽然冷,可比我家乡好多了。” “小怜要是在我故乡那,铁定要裹好几层,裹得都下不来床。”濮阳邵勉为其难道,“没法子,到时候我也这样背你,想去哪背去哪。我们那里的雪,下得跟刀子一样,满天的箭舞。下多了会死人的。” 濮阳邵说着他幼时族里的小孩被冻死好几个,前一天晚上还乐哉哉一起玩,第二天醒来听说冻死了。 “帐篷被雪压垮了,人也没了。”濮阳邵叹了一声,“要是他们还活着,我封他们官做,大家都住进这温暖的皇宫里,没有人会死得那样憋屈,毫无价值,没人记得。” 濮阳邵说完了,又道:“小怜,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你的世界是不是也像下雪人死一样安静。” “你小的时候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本将军通通不知道。”濮阳邵道,“我要给你布置一个任务,每天给本将军写信,说说你自己的事,你心里想什么,惦记什么,过去印象深刻的,都要写给本将军看。听到没有。” 林笑却听了,砸了濮阳邵一下。他都这么大人了,轮回几辈子了,怎么还得写小学生日记。 日记都是假的,他还得编造假的给濮阳邵瞧。 濮阳邵被砸了反而很高兴的模样,道:“太轻了,再砸一下,重重的,砸出个威风凛凛来。” 林笑却满足他,猛砸好几下,惹得濮阳邵笑声串串:“再重些,继续,好样的,小怜再来一个!” 砸得林笑却手疼了,濮阳邵都没什么痛意。 濮阳邵笑道:“我钢筋铁骨,小怜柔弱如水,水可砸不破铁,你呀,学学那个什么以柔克刚,你把我浸满了,我慢慢就锈蚀了。要有耐心,不可心急。” 林笑却懒得听。 濮阳邵道:“砸也砸了,说好的信不能不写。娘说了,瞧上一个人得慢慢相处,互相了解。我是掏心窝子都给你讲,你却一言不发,这样可不成。 “你要是愿意写,本将军就多给你和你大哥一些时间,不急着干那事。等本将军登基了再大婚。你要是不写,那今晚本将军就不走了。” 濮阳邵又似玩笑又似威胁,林笑却打了他一下,思索了会儿,不得不抬起手,在濮阳邵脸上写了个“好”字。 一笔一划,明明碰的是上面,濮阳邵却下面发紧。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赶紧背着林笑却回到了凤栖宫。 凤栖宫里,濮阳邵让多加了一张床。那些珠宝箱子也都抬到了别处。 等晏巉也到了,濮阳邵道:“你妹妹毕竟大了,男女大防,以后不要睡一张床上。” 晏巉退后一步,离远了些。 濮阳邵笑:“怎么,不高兴了?刚宴会上的事,你别放心上,都是些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之后本将军替你教训教训。” 濮阳邵本来想着隔开晏巉和小怜,可一想到小怜那模样,没人看着万一被人欺负……听说太监也是玩宫女的,要是威胁拿捏了小怜……不如就让晏巉看顾着,量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濮阳邵回到床榻边,抚上小怜的脸颊,让晏巉也过来。 濮阳邵道:“小怜什么都不懂,依赖你,你可不能欺负她。本将军太忙,没办法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你作为她的哥哥,有义务护着她。” 濮阳邵扫了一眼晏巉的身下:“本将军不玩什么阉割,你留着那玩意儿以后艹女人也不是不成,但小怜你得护好了。别逼本将军断了你家的香火。” 濮阳邵笑着将林笑却搂在怀里:“权势富贵,你伺候好本将军,照顾好小怜,想要什么都会拥有的。” 濮阳邵这一番威逼利诱,晏巉并未生怒,只是道:“将军,您多虑了。能得将军庇佑,是我和小怜的幸运。” 濮阳邵也不知信没信,又搂了林笑却好一会儿,想要吻一吻咬一口又不敢轻薄,省得这小家伙大晚上的掉泪。 想去碰碰晏巉,但小家伙肯定会吃醋,到时候更是没完没了。只能搂搂抱抱解解馋,看小家伙真想睡了,都要睁不开眼,才不舍地离开了。 濮阳邵一走,宫人们打来热水洗漱罢,晏巉让宫人都退下。 朽竹闭好门,退到殿外守着。 晏巉道:“脱了。” 林笑却不解。 “濮阳邵碰过的衣裳。” 林笑却缓缓脱了外裙,晏巉要烧了,林笑却忙道:“关衣裳什么事,绣娘花了好多功夫绣的。” 晏巉抓着衣裳,默站了会儿,大冬天的亲自去洗衣裳。 林笑却随意披了一件跟上去,在外面他就不能说话了。朽竹说主子我来吧,晏巉不,冰水刺骨,他洗得缓慢。 林笑却看了会儿,蹲下来,覆上了晏巉的手。 许是冻僵了,晏巉竟没有以往的各种反应。冒汗、恶心、煎熬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停了下来。 林笑却推开了木盆,捧起晏巉的手,望向朽竹。 朽竹明了,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林笑却摩挲生热好一会儿,才将晏巉的手缓缓放了下去。 他捧起水,浇在晏巉手背、手腕,朽竹还端来一小竹篮干花,林笑却抓了一把洒下。 花朵的芬芳里,晏巉的手渐渐暖了。 林笑却还要浇水,倏地被晏巉捉住了手。 晏巉捉着他来到水下,花瓣覆盖着,在外人不可知不可看透的水下,晏巉与林笑却十指相扣。 林笑却挣扎了一下,但晏巉握得很紧。 他抬眸看晏巉,晏巉却未看他,垂着眼眸望着花瓣。倏地就落起了雪。 过了会儿,晏巉仍未松手,眼睫上渐渐覆了雪花,林笑却玩心起,凑近吹了吹,想把雪花吹下。 雪花没被吹走,在晏巉的眼睫上融化了。 林笑却做了坏事,明明只是帮忙,却弄得好像晏巉哭了一样。 不是的,他只是想借一阵东风,将晏巉温暖,不让他再玩冰霜。 血肉之躯,本该滚烫,若是冻僵了,会被埋到地底下的。 林笑却不知所措,想要退回来,晏巉终于松了手,却是于下一刻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沐浴。”晏巉对朽竹道。 朽竹便叫宫人去烧水。 林笑却被晏巉抱在怀里,四下看了看没人,气音道:“大哥,我能走的。” 晏巉不答。 水烧好了,浴池氤氲,宫人们退下。 林笑却也想离开,晏巉道:“你帮大哥洗手,现在该大哥帮忙了。” 林笑却说不用的,但晏巉已经开始解他衣裳,只能罢了。 晏巉脱光了林笑却的衣裳,自己却系得严严实实。林笑却颇有些不自在。 晏巉扭过头,想抬手抱林笑却下浴池,竟是无法克服心理上的阻碍。 林笑却微微浅笑,自己踏了进去。 晏巉默坐良久,跟了下来。 衣衫沾了水重如铁石,但晏巉走得并不艰难。 林笑却想要躲,退后了一步,又止住了。 只是治病而已,脱敏治疗,大哥需要我,我只是在帮忙。林笑却这么安慰自己。 上辈子体力不支也是山休帮忙洗的,没什么可害羞的。 晏巉手掌碰上的那一刻,林笑却颤了一下,险些摔入浴池。 晏巉也没好到哪去,只是碰了一下,竟慌得退了三步,赶紧转过了身去。 林笑却望见晏巉的手一直颤,细微的战栗,是太厌恶了吗。 林笑却垂眸望自己一身皮肉,望着望着摸了自己一把,有点痒有些怯,又觉得真好摸,流连忘返又抚了一下。 林笑却玩心起,把晏巉忘了,又抚又洗真的沐浴起来。 蓦然,就被晏巉从身后抱住了。 他声音听起来怪涩的:“别摸了。” 他说:“天冷,会着凉的。” 林笑却被钳制在怀里,不得不道:“我只是试一试嘛,我觉得抚上去还不错,比锦缎光滑,比玉石温暖。” 晏巉闷闷的:“大哥知道。” 氛围更加怪异了,林笑却不得不道:“大哥,我洗完了。你要洗吗。” 晏巉道:“大哥不用帮忙。” 林笑却微窘,他才不准备帮忙,自己洗去。 他想要离开,可晏巉不松手。 他背对着晏巉,也就没有看到晏巉早就红了的脸颊。 他的脸红不是苹果那样的,仿佛是被反复抚摸导致的轻红。有一种滴滴流淌的玉感。 晏巉咬着牙,冰火两重天,生理性的厌恶与精神上的渴求混杂,让他既无法松手,也无法更进一步。 只是抱着,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地抱着。 水渐渐凉了,林笑却没忍住咳了一声,才蓦然惊醒了晏巉。 晏巉倏地松开手,林笑却赶紧爬上了岸。 他的头发长长了,披一件浴衣回望,林笑却微微抱怨道:“下次可不能这么久了。” 就算是当不被吃的药材,那也会累的。 晏巉茫然地望着他,林笑却让他赶快出来,水凉了会着风寒。 晏巉垂下眸,低声道:“若真得了风寒,那也是大哥活该。” 林笑却要下来拉他,晏巉才抬脚准备离开。明明下来的时候,未觉衣衫重,可想要回头是岸,这身上的湿衣就好似成了枷锁,晏巉走得步履维艰。 洗浴罢,头发渐渐干了。 林笑却上床睡觉。殿内两张床,中间屏风隔开,晏巉躺了会儿,突然问林笑却那个故事的结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乌龟生活在海边,他听说这世上除了这片海还有很高很高的山,他告别父老乡亲,说要去看看传说中的高山……” 晏巉问:“怯玉伮,小乌龟看到高山了吗。” 林笑却愣了会儿,他已经不记得了,那只是他瞎编的睡前故事。 想了想,林笑却道:“看到了,好高好高一座山,他爬得好慢好慢。他担心自己爬到死也没办法爬到山顶。 “可在半山腰的时候,风景一样望得见。小乌龟突然觉得,就算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那也不必遗憾。他一路走来拥有的,并不比住在山顶的动物少。” “那些鸟语花香,那些风霜雨露,小乌龟变成了大乌龟又成了老乌龟。”林笑却最后道,“他终于爬到了山顶,望见了一览无余的朝阳。原来山顶上根本就没有动物。” “那块地太小太小,只容得下一个人。” “它老死了,成了一座石碑,成为一个传说。海边的乌龟一族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会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乌龟……’” 林笑却说完,问是不是太幼稚了。 晏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冷。 林笑却说一定是得了风寒,要去找太医。 晏巉不让他去,只是道:“冷得床都僵了。” 林笑却下意识离开自己的床,绕开屏风,爬上了晏巉的床,想要去摸摸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刚爬上去,就被晏巉抱住了。 晏巉道:“我们都是男子,没有男女大防,怯玉伮,你介意吗。” 林笑却没说话,抬手碰了碰晏巉的额头,惹得晏巉又是浑身一颤。 没有发烧,林笑却放下心来,推了晏巉一下,想要离开。 晏巉静静地望了会儿,松了手,林笑却爬远一步,又被晏巉揽了回去。 晏巉道:“睡吧。” 十日后,位极人臣,总揽朝政的濮阳邵上位相国,总百揆,封地十郡,食邑万户,晋爵燕王,加九赐,冕十二旒。* 这一消息传出后,周国上下人心浮荡。野心家们招兵买马,鹰瞵虎视。 晏巉秘密与荀延见了一面。 荀延道:“赵异苟延残喘,试图联系禁卫军旧臣与一些汉臣将领。 “濮阳邵重用胡人胜过汉人,引起了一些汉臣的不满。他对那几百亲卫的重赏更是让人眼红。亲卫队横行跋扈,惹得众人不满。” 一些寒门庶族加入濮阳邵阵营,是为了将高门拉下来,而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座新的大山压着。 “原禁卫军被分散打乱到军营,失去权势,心中也十分不甘。” 荀延问是否要放纵赵异的举动。 晏巉道:“随他去。”激怒濮阳邵,正好早日了断。 “濮阳邵被捧得还不够高,他早日称帝,西边的宣王才会按捺不住早日打过来。” 宣王是最有权势的赵氏宗族,一直对皇位很有想法。之前濮阳邵围困绍京,一些勤王军暗地里归属宣王,自然不肯卖力,吃了败仗就逃,实则十分期待濮阳邵将赵异杀死。这样宣王称帝才名正言顺。 晏巉又道:“等双方消耗殆尽,就可以收网了。” 保皇党、世家、宗室……濮阳邵这把刀,还没到折断的时候。 荀延心中虽担忧事情能否如计划般顺利,但并不想在晏巉面前说些显得无能的话。 他道:“主公的两位弟弟,与郡王同在泽兴。” 荀延提到弟弟,晏巉才蓦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想念他们了。 泽兴落了雪。 郡王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郡王赵璃与皇帝赵异的血缘算近,但他自小并不受重视。 赵璃的父亲宠妾灭妻,竟到了疯魔的程度,纵容妾室谋害嫡妻嫡子。阿娘已经死了,若不是晏哥,他也早就死了。 阿娘死之前牵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报答晏哥的恩情,赵璃记得很牢。 赵璃并不愚蠢,他心中明白,晏哥对他的关心或许并不纯粹。 但他不在意,哪怕真心只有一分,他也愿意做晏哥手上最听话的傀儡。 赵异被抛弃,是他活该。既害了晏哥,不献出一条性命,便算不得忠贞。 这场雪洋洋洒洒,北地也落了。 北穆皇帝病重,望着窗外的雪对弟弟道:“壑儿,吾儿太小,担不起这穆国江山。 “魏歧狼子野心,吾本想解决了他,谁知功亏一篑,吾先倒下了。这匹恶狼,为兄不得已留给你,你要小心。” 魏壑推辞,不肯受皇位。 皇帝道:“你回来这半年,一直征战在外。你手下的军队从不曾烧杀掳夺,哪怕受饿也绝不抢百姓粮食,仁义之师的名声已经传开。 “魏歧容不下吾儿,也容不下你。列祖列宗在上,壑儿,你要担起重任来。要想打下这天下,你身上的仁义才是王道。” 皇帝笑道:“东雍的皇帝肆意屠杀臣民,为了取乐甚至把京中百姓当猎物,自取灭亡。 “南周局势混乱,晏巉此人,虽美名在外,实则心狠手辣,薄情寡义,最擅借刀杀人,务必小心。” 皇帝说着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小皇子啜泣不已。 皇帝捉住小皇子的手,覆在了魏壑的手上:“吾儿与这江山,壑儿,吾都交予你。吾儿资质愚钝,让他做个富贵王爷即可。勿伤他性命。” 魏壑跪地泣道:“大哥—— “您会好起来。” 皇帝笑:“大抵是不会了。朕活了二十余载,当初没能护住你,让你流浪诸国。壑儿,朕欠你一句抱歉。与魏歧的仇,只能你自己来报了。” 不过几岁的小皇子很多话都听不懂,他哭着爬上父皇的床榻,想要父皇像从前那样,将他抱起来,举高高—— 皇帝抬手,想要抱住儿子,可手已经乏力得抬不起了。 他下令让其余重臣进来,当众立下了传位魏壑的圣旨。 太监扶着皇帝起身,递上玉玺,皇帝竟拿不稳。 玉玺盖下,圣旨成,皇帝再也握不住,玉玺摔下,魏壑将之接住了。 67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7 “你不要怕,…… 雪一直落着, 整个世界变得干净又模糊。庭院里老树光秃,旁枝横斜,覆雪浴霜, 压弯了枝头, 徒留棕白两色。 林笑却呼吸之间,都有浅浅白雾,这天是越发冷了。 答应濮阳邵的信每天都在糊弄。最开始林笑却只是画图, 画猪羊鸡狗鱼, 结果濮阳邵以为他是嘴馋了,膳食继猪羊鸡后, 险些害得一条小狗身死。好在林笑却察觉到不对,及时阻止。 他又送去一封信,说濮阳邵净瞎猜,他只是觉得动物可爱,才不是想要吃他们。 濮阳邵回信说,小怜要是不肯明说,他只能瞎猜, 还有不许只画图,必须配文字。觉得冷懒得写, 就少写些,不强迫多少字,但必须抒发一下感情。 濮阳邵在回信里还说了他这些天做了什么事,杀人的事不好说, 净捡些芝麻大小的事扯半天。什么南周一盘菜分量也太少了, 不够他几口的,还有这里的锅碗瓢盆都精致得很,绝不肯做大了, 生怕人吃饱。 什么都精致,人也精致,好些男人还擦脂抹粉,弄得他总是情玉涌动,濮阳邵写到这里,划掉划掉,这种事不能说。 濮阳邵提笔换行:你别听那些人胡说,我最近忙得都没时间看你,哪有时间干那种事,我的精力除了江山都是要留给你的。可不要胡乱听信些谗言,吃了醋气了身,白费心力。 下面的人不会看事,送了好些美人,我都没享用,我是准备留给你大哥的,让他多生几个娃娃。我可舍不得小怜生太多,伤身得很。 见了你,我对别的女人再没有心思了。 (话说没心思是没心思,心里头不想,身体还是想的,偶尔碰一碰,不告诉小怜就好了。) 濮阳邵继续写:要是有人欺负你,不要憋在心里。我听说汉人重视什么贞洁,我不一样,我比他们好,我重视的是你这个人。 如果有人敢吃你豆腐,故意地欺负你,你不要害怕,告诉本将军,本将军把他们都杀了。杀了划掉划掉,改成都解决了。 要是以前有人欺负过你,你想报仇,也尽可以告诉本将军,本将军为你做主。 林笑却收到信,缓缓看了一番。晏巉走到他身后,将信拿了过来,草草看了,道:“花言巧语。” 晏巉抱住林笑却,握住他的手,摊开一张信纸,攥着林笑却画了一只大乌龟,横批乌龟王八。 晏巉的字不像他这个人清冷,瞧上去十分霸道。 林笑却轻笑:“濮阳邵会认出来的。”字迹不同。 晏巉道:“濮阳邵晋爵燕王,速度可比乌龟快多了,确实诋毁了咱们小乌龟,‘王八’二字,倒是十分贴切。” 王八,又谓忘八,谓忘其礼、义、廉、耻、孝、弟、忠、信八字也。* 也可以特指妻有外遇的男子。* 林笑却想到濮阳邵把他当妻,而他现在却在晏巉怀里,又觉羞又觉好笑,道:“确实贴切。” 话刚落,晏巉就把他抱到了床上。 床帘放下,林笑却想往被褥里躲,又被晏巉捉住了。 晏巉最近下猛药,铁了心要治好自己那心理疾病,可苦了林笑却,忍着羞怯耐着性子当他的药材。 晏巉脱得林笑却只剩里衣,将他紧紧地抱怀里,又让林笑却脱他的,别急,慢慢脱。 林笑却轻声道:“大哥,抱得太紧,我手抬不起来。” 晏巉听了,蓦然松开手,整个人躺了下去。 林笑却坐在他腰间,抬手抚上他衣领,指尖颤了下,林笑却扭过脸庞不看他。 “大哥……自己来吧。”声音轻轻的,一阵细烟似的。 晏巉道:“把我的手套脱了。” 只是脱个手套,林笑却应了。 他扭回面庞,垂眸看向晏巉的手。修长的手指被包裹在套子里,明明彰显的是克制,可由于手骨实在生得好,无法雕琢的美,便衬得那手套像是包装盒一样,等着林笑却撕开包装,露出里面的晦涩情玉来。 打开一个礼物般,林笑却拂过晏巉的手骨,捉住了紧贴的手套,缓缓地脱离下来。 手套是白的,素缟一样白,露出的肌肤也是白的,可到指关节处,一种淡淡的粉意蔓延,像是被人把玩揉捏的红。 高岭之花,高岭上的雪是白的,花却含着颜色。 林笑却阖上了眼眸。 晏巉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问他为什么要闭上眼。 林笑却抿着唇,不答。 肌肤与肌肤相贴,晏巉低喘了一声。 下一刻,晏巉将林笑却按倒在怀中:“天冷,只着单衣会着凉,抱紧我。” 林笑却闭着眼往晏巉怀里蜷缩,他说他想盖被子,晏巉不让。 晏巉解开自己的衣衫,只剩单衣后,才抱着林笑却入了被窝。 林笑却说大哥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很快的。 晏巉道:“大哥不急。” 林笑却心下流泪,做一味药材很难熬的,他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着急。 慢慢的,林笑却要睡着了。 殿外朽竹老远就开始禀告,燕王殿下到。 林笑却猛地睁开眼,不知哪里爆发来的力气,刷刷刷离了晏巉远去,上了另一张床盖好被子装睡。 好险好险,濮阳邵走进来时,那床帘都还在晃。 林笑却本来放下心来,又猛地想起桌子上的乌龟王八,心微微提了起来。 濮阳邵一路走进来,直奔林笑却,根本没注意桌案纸张,他大笑着掀开床帘,将林笑却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宗庙社稷,追封先祖。建天子旌旗,用天子礼乐。我将登上受禅高台,接受禅位!”濮阳邵说了接下来的流程,抱着林笑却道,“荀延说什么还需要假作不受,推辞三次,真是麻烦。” 濮阳邵笑:“小怜,登基次日,我就娶你,可好?” 林笑却裹着被子,微微怔了下。 濮阳邵问:“是嫌晚,还是嫌早了。” 林笑却微微一笑,摇摇头,伸出手摸了摸濮阳邵的头。 濮阳邵静静地抱了林笑却一会儿,让晏巉也过来。 晏巉早已穿好衣裳,徐徐走到桌旁,收好了信纸。随后走到近前几步远,道:“恭喜殿下。” 濮阳邵道:“本王本想一起迎娶你与小怜,可一想这对小怜不公平。她从未成过婚,应当拥有独一无二的婚礼。 “婚事对你来说应属平常,贵妃的婚礼就罢了。晏巉,你可有意见。” 晏巉道:“殿下做主即可。” 濮阳邵望了眼晏巉,笑着夸奖道:“真是乖巧。有人说你心机深擅谋划,可本王见着,你最是乖巧不过,怎么会背着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濮阳邵抬起脚道:“帮本王脱靴罢。” 晏巉神色从容,仍是站着,并未听从命令。 “王爷可是听了谁挑拨?” 濮阳邵道:“有人见着你和荀延,从一座假山后先后出来。怎么,身子卖给一个人不够,还想二卖? “卖得多了就贱了,到时候当个军妓都不够格。” 晏巉道:“王爷此言,让人伤心。我大概知道是谁了,舒厢对吗。 “舒厢一直缠着小怜,非要调回凤栖宫来,实在无法,我只能将他调了回来。谁知他不安分,不愿只当个洒扫太监,我让人拦着他,不准他再纠缠小怜。后来就不见人了。原来是去了王爷那。” 那日林笑却绞尽脑汁想让晏巉把书香调回来,谁知胡编乱造的理由还没说,晏巉就答应了。 只是不准书香近身。林笑却应了。 林笑却还没来得及找书香说话,书香就不见了人影。晏巉说他想念赵异,回到赵异身边去了。 原来不是回了赵异那,而是去了濮阳邵那里。 晏巉道:“此人对我与小怜怀恨在心,说出什么话来都不无可能。 “王爷的一身烂情债,报应在我和小怜身上。真是让人难过。” 晏巉走近一些:“把小怜给我,今天受冤的是我,明日恐怕就成了小怜。” 濮阳邵心中思索了会儿,道:“原来叫舒厢啊,我还以为叫什么小祥子之类。 “竟吃醋到这份上,胡乱攀扯,你别气,今晚回去我收拾他。” 林笑却心中一紧,未想到书香竟然背后攀扯晏巉,也忧心他会把自己的事说出来。 林笑却抬眼望晏巉,晏巉的目光仍然沉静,落到身上,林笑却一下子就静了心。 晏巉道:“杀了他。” 林笑却怔住了。 濮阳邵问:“小怜的意思是?” 林笑却无法做出决定。 晏巉道:“杀人的事,本就不该在小怜面前说。王爷,今日之事,你该私下与我交流。这下,小怜恐怕要吓得好几晚都睡不着了。” 濮阳邵紧紧搂着林笑却,默了会儿道:“他伺候得还算尽心,杖责一百,能活救活,活不了就埋了罢。” 林笑却蹙着眉,心中沉闷。 晏巉道:“有时候,救人是害己。小怜,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不要瞒着大哥和王爷。有人胆敢威胁你,你应该解决他,而不是让他拿捏。” 那日浴池发生的事,早有人禀告给晏巉。 每次林笑却进浴室后,朽竹都会守在外面,防止有人进入。 明明能轻易解决的人,晏巉却一定要纵容舒厢自己犯错,逼得林笑却不得不放弃他。 晏巉道:“你是宁愿大哥被王爷发配去做军妓,也要继续你对众人的慈悲之心吗,小怜。” 林笑却垂下目光,不敢看晏巉。 濮阳邵道:“你逼她做什么。杀就杀了,本王不过开个玩笑,谁舍得你去做军妓。” 濮阳邵抚上林笑却面庞,安慰道:“别理你大哥。我们的婚事在即,你开开心心的,旁的事都交给我。” 晏巉上前,捂住了林笑却的双耳。 他对一个宫人低声道:“行刑前,先割了他的舌头。诅咒与谩骂,留在他自己心里吧。” 宫人心中惴惴,望向濮阳邵。 濮阳邵道:“让你去办就去,磨蹭什么。” 宫人去了,随后却慌乱来报,舒厢逃了。 早就不见踪影。 濮阳邵大感丢面,松开林笑却,亲自带人去捉拿。 濮阳邵走后,殿门合拢,一室安静了下来。 晏巉见着林笑却那羞愧、内疚、害怕、不知所措的神情,微微笑了下。 他缓缓上前,将林笑却的单衣也脱了。 晏巉抱住他,状似难过道:“你选择旁人而弃大哥。大哥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轻声道:“怯玉伮不喜杀戮,大哥愿意满足你。舒厢没事,我提前让人带走了。” “但他为了保命,在我的人那里吐露了你的身份。”晏巉低声道,“善心有时,带来的只会是恶果。” “你之后要记得,能信任的只有大哥。怯玉伮,”晏巉抚上林笑却的身躯,“你明白吗?” 林笑却抬眸望晏巉,双眼茫然。 脱了衣裳,他只觉得冷,不自觉往晏巉怀里蜷缩。 晏巉抱着他,低声道:“你是大哥的。在大哥怀里,你什么都不用想。” 晏巉拾起被子,裹住了林笑却。 晏巉说了谎。 他告诉下面的人,若严刑逼供之下,舒厢暴露了怯玉伮的身份,就将他杀了。 若没有吐露,就暂且留他一命。 书香还活着,他以为带走他的人是濮阳邵的人手。 他没说,没说。他只是想给晏巉找点麻烦。 好几次,想要靠近主子,都被宫人拦下。他知道是晏巉的命令,他恨,他不甘,只要把晏巉赶走,是不是就能接触到主子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下人,原来不是每一个下人都有资格出现在主子面前啊。 被窝里,林笑却说冷。 “大哥,我有些冷。” 晏巉道:“冷就穿上衣裳。” 林笑却做错了事,不敢。 晏巉问他错在哪。 林笑却想了会儿:“不该瞒着大哥,险些害了大哥。” 晏巉说不是。 林笑却说多管闲事却没办法收尾,识人不明乱发好心害人害己。 晏巉笑,问他再来一次会如何。 林笑却思索一会儿:“迅速穿好衣裳,叫下人进来,把他捞出去。” “大哥的浴池,”林笑却小声辩解,“死人不吉利的。” 晏巉叹了一声:“我不是怪你救人,也不是怪你差点害了大哥。大哥只是难过,在我与外人面前,你宁愿受外人的威胁,也不愿告诉大哥,让大哥来处理。 “大哥在你心中,难道是洪水猛兽,一定会杀人吗。” 林笑却摇头。 晏巉拾起衣衫,把林笑却从被窝里抱出来,一件件穿上了。 林笑却垂着眼眸,不太敢看他。 晏巉抚上他的脸颊,迫着林笑却掀开了眼帘。 “怯玉伮,当初我买下你,并不是要你做奴。你不要怕,大哥是你的,你办不到的事,大哥会替你办。” 晏巉抱住林笑却:“学着习惯,而不是躲着我。” 林笑却沉默一会儿,抬起手,回抱住了晏巉。 被触碰的滋味,明明应该是恶心,可晏巉这一回,连半分厌恶也无。 这样正常的亲密,不带有羞辱意味的亲近,竟这般温暖。 晏巉问林笑却还冷不冷。 林笑却说不冷了。 晏巉抚上林笑却的眉眼,他当初买来的孩子竟长得这般大了。 那些污.秽的、不洁的爱恋,不应该出现在怯玉伮身边。 他要给怯玉伮最好的一切。 濮阳邵左拥右抱,自以为深情,颇为可笑。舒厢几次爬床,谁有权势就爬谁的床,实在是不堪。赵异耳聋眼瞎,残暴变态,无能狂怒,这样的人有何资格靠近怯玉伮。 还有那些见色起意的,不提也罢。 泽兴。 晏余望着窗外,心中烦闷。初夏到深冬,已经半年了,也不知怯玉伮和大哥怎么样了。 他听着二哥的琴声,越听越惆怅。 “二哥,大哥和怯玉伮会没事的,对不对?” 晏弥未答,仍是沉浸在弹琴之中。声快声慢声声意。 一旁的郡王赵璃道:“晏哥会没事的。” 晏余瞪了他一眼:“怯玉伮也会没事。” 赵璃被瞪并未恼,反而温和地笑了笑,爱屋及乌,晏哥的弟弟他也会关照的。 晏余叹了口气:“心里实在闷得慌。” 赵璃道:“晏哥很厉害,他想做的事便没有做不成的。晏余,你相信你大哥。” 晏余叹:“我相信大哥,可我担心……” 一语未完,晏余失了说下去的心力。二哥总是吃五石散,他也去拿,晏弥倏地停了弹琴,按住了晏余的手。 晏余道:“怎么,你吃得,我吃不得?” 晏弥道:“喝你的酒去。” 晏余道:“酒已经腻了,喝再多也解不了愁。我来试试你醉生梦死的玩意,是不是真的能解忧。” 晏弥闻言,蓦然将五石散投入了火炉之中。 “二哥?” 晏弥道:“你要是碰这个,就别叫我二哥。” 晏余恼道:“仙丹还是毒药,你这么护食。” 晏弥道:“有时间整日唉声叹气,多练练剑去。强身健体。好过在我跟前愁来怨去。” 晏余被气走了,真练剑去了。 晏弥微微笑了下,继续弹琴。 赵璃倏地道:“北地有人食用五石散过多,病死了。” 晏弥弹完一曲,静了良久,蓦然道:“郡王殿下,你担心你的性命吗。” 赵璃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早就该是个死人。” “如今活下来,只因我有用。没用了,死了也不值得可惜。我不像你,”赵璃笑,“你有亲人有牵挂,我孑然一身,生死没什么可怕的。” 晏弥问:“不会不甘?” 赵璃怔了片刻,缓缓道:“偶尔,只是偶尔,也想试试有人牵挂的滋味。” 自母亲离世后,再没有人牵挂他了。 至于亲手杀掉的父亲,或许午夜梦回之时,会对他牵挂不已。迫不及待想要吞吃他的亡魂。 赵璃希望父亲真的成了鬼。这样死后,还能跟父亲继续残杀,也算是一种斩不断的牵扯。 而母亲……母亲不要留在这世间,早日投胎,投胎到太平年间,不受乱世的苦。 赵璃恨这世道,也恨自己幼时无能,没能保护好阿娘。 他这样的罪人,必须赎罪。阿娘说了,要报恩。他便报恩。 把这一条性命,把所有的用处都捧上去,晏哥挑挑拣拣,全部拿去也好,丢掉一些也罢。这一次,他不要做一个无能为力的废物。 晏弥道:“郡王,不管我们来时的路如何,或许到最后,你我殊途同归。” 赵璃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啜饮:“晏哥会难过的。” 晏弥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一盏热酒。 赵璃又道:“还有你们口中,经常提到的怯玉伮。” 晏弥斟酒的手停滞,酒液倒得太满险些溢出。 晏弥及时回过神来,放下了酒壶。 他心中的愁绪始终未能抒发,弹再久的琴,见到的也不是本人。 晏弥轻柔地抚上琴身“怯玉伮”三字。 他倏地呢喃:“冬天了啊。” 68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8 受禅台遇刺…… 是啊, 冬天了。 赵璃望见那琴身“怯玉伮”三字,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提到晏哥,晏弥波动并不大, 提到怯玉伮,却险些失态。 即使晏余时常絮叨, 赵璃也无法从他的言语里描摹出一个明确的形象来。 晏余说怯玉伮很笨, 很傻, 又说他其实很聪明, 很无情。 说他像只小猫一样, 很懒, 什么都不想做,又说他心里蔫儿坏,什么都敢乱想。 说怯玉伮很丑,一点也不好看,你赵璃可不能多想。又不自觉说怯玉伮很美, 再没有比他更美的人,那些坏人说不定会欺负他的。 说到这里就开始难过, 开始暴躁, 拿起剑就在雪地里大肆挥舞一番, 舞得手脚都软了才重新坐下来,继续跟赵璃讲:怯玉伮啊……我家的那个怯玉伮…… 凤栖宫。 大婚的礼服已经绣好,濮阳邵非要林笑却提前穿给他瞧。 林笑却换了婚服,走到濮阳邵面前, 濮阳邵怔了许久, 又拿起红盖头,罩在了林笑却头上。 林笑却霎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把被濮阳邵抱在了怀里。 濮阳邵道:“美得我都愣住了,但胸怎么这么平, 以后可没法奶孩子。” 林笑却打了他一拳。 濮阳邵攥住他拳头,低低笑道:“没法奶孩子怎么了,你便是个男人,没法生孩子,我也不嫌弃。” 濮阳邵粗糙的大手包住林笑却的拳头,拇指摩挲两下,感叹道:“我也要有个家了。” “小怜,”濮阳邵道,“受禅的高台已经建好,明日我便接受禅位。” “受禅台在皇城外,远得很,你就不去了。多休息。后日我们便大婚,到时候——”濮阳邵笑起来,“你别说本将军没给你休息的时间。” 濮阳邵捏了捏林笑却的手,又想捏他脸蛋,但盖头揭下来没准又要看呆,还想多说说话,就不了。 濮阳邵紧紧搂着林笑却,呼吸灼热,林笑却受不了地想挪开,但被濮阳邵抱得更紧。 他听见濮阳邵呢喃着想要。 “我想要你,小怜,就现在,想要你。”濮阳邵的呼吸越发滚烫,手也不老实,摸到衣衫里被林笑却按住了。 濮阳邵轻易就能继续,但林笑却只是松松按着,他也停了下来。 他猛呼吸了两口,脸颊微红:“我不碰就是了,等两天,再等两天。” 可说着不碰,手却不肯取出来,停留了会儿,往上的道路被阻隔,濮阳邵又想往下,林笑却立即按住他。 濮阳邵道:“碰碰你的小妹妹,碰一碰。” 林笑却听了这荤话,当即又是一拳。挣扎着想要脱离濮阳邵的怀抱。 濮阳邵立即将手取了出来,牢牢抱住他,道歉道:“是我犯浑了,被美色迷晕了头,我不碰就是了,等两天,小怜就是我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濮阳邵傻笑两声:“再等两天,到时候你再是阻止,我可不会依你了。” 濮阳邵抱着林笑却傻笑:“我的小怜,我的宝宝,我的妻,我要你当我的皇后。” 类似幸福的情感包围了濮阳邵,他沉浸在宁静的幸福之中,不想离去。 “我要给你造金屋,最漂亮最华美的一座,全天下的粮食供养你,我要把小怜养得漂漂亮亮快快乐乐的。”濮阳邵道,“没有谁能越过你去,那些姬妾不能,你的大哥也不能。” “我对他只是想尝尝鲜,等我尝过了就封他官做,我要与小怜夜夜笙箫,我要你身上都是我的气息。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终有一日,我要带你回到故土,在阿娘的墓碑面前,告诉阿娘,我有妻有子,她不要为我操心,我活得很好,我做了皇帝,我打下了全天下。阿娘的孙子将继承儿子的一切,千千万万年,阿娘的姓氏将永世流传。” 濮阳邵没有爹,是个野种,跟阿娘姓。以前有人说他阿娘跟好多男人厮混,才生下他这个野种,他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 他回去后问阿娘他是不是野种,阿娘说野种怎么了,幕天席地,旷野之息,他是自然的孩子,他是草原的雄鹰。 阿娘抱着他说:“我有很多个男人,但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濮阳邵,不要管你爹是谁,记住你姓濮阳,是我濮阳雅的儿子就够了。” 濮阳邵此时抱着林笑却,笑着对他说起这件往事。 “我娘是个英雄,”他道,“我们的儿子也会是个英雄。” “小怜,我会喂饱你,你就不要当英雄了,在我怀里就好。你要是碰别的男人,我会忍不住把你关起来,关在金屋里,只有我能瞧。”濮阳邵迷惘道,“我也不是个英雄,正好跟小怜般配。” 濮阳邵说他舍不得走,干脆把小怜也带走,明天再送回来。 这怎么行,朽竹都想去叫沐浴的晏巉出来了。 好在晏巉终于沐浴完,出来才发现濮阳邵偷摸着过来了。 晏巉拦住了濮阳邵。 “依大周礼仪,婚礼前日不能见面,否则不祥。” 濮阳邵不信那些。 晏巉道:“您是北国子民,自然不会有影响。但小怜自小生活在周国,这些习俗不能不遵循。 “为了婚后如意,婚前再忍一日,王爷难道办不到?” 濮阳邵迟疑下来。 晏巉又道:“舒厢的事就罢了,这件事,还望王爷稍加忍耐。” 那日濮阳邵亲自捉拿,也没找见舒厢,下面的人问要不要派人继续查,濮阳邵想起小怜模棱两可的态度,挥挥手罢了。 “大抵也是因着嫉妒,才闹出这等事来。罢了,饶他一命,自生自灭去。” 又叫人送了不少珍玩到凤栖宫,算是赔礼道歉。 濮阳邵犹豫了会儿,将林笑却放了下来。 盖头还没有揭开,林笑却眼前一片红。濮阳邵倏地隔着盖头吻了吻他的眉心,由于太过突然,晏巉都未来得及阻拦。 濮阳邵吻完了,抚上自己的唇,傻笑道:“也是,不急于这一时。” “小怜,”濮阳邵道,“等我来娶你。” 濮阳邵离开后,殿门立即合拢了。 晏巉掀开了红盖头,道:“北地的蛮子,不知礼数。” 晏巉将红盖头扔了,觉得濮阳邵太脏,竟俯身吻了下去。 濮阳邵的吻隔着盖头不算贴紧,晏巉吻在眉心,却是实打实的相贴。 林笑却想要退后,但晏巉抱住了他。 “别躲,”他道,“脏东西应该清洗干净。” 林笑却听出晏巉话里的隐怒,不敢躲了。 晏巉并没有继续,他喘息两下,冷静了下来:“去沐浴吧,洗干净就好。” 林笑却去沐浴后,晏巉提笔写信,立即让人送了出去。 荀延白日禀报,赵异联络的人手将在受禅台行刺濮阳邵,询问要不要阻拦。 晏巉说了不用管,赵异那点势力还成不了事。 可方才濮阳邵竟敢……晏巉改了主意,让荀延在不暴露的情况下行方便之门。 信送出去后,晏巉掐灭了烛火。一室的黑暗里,他任由自己急促喘息。 方才那一吻……晏巉闭上了双眼,他只是想将怯玉伮洗干净,没有别的念头,只是覆盖掉濮阳邵的印迹罢了。 明日的禅位,他也去瞧瞧,看看濮阳邵到底有没有那个命活下来。 明日,不管濮阳邵结局如何,待他归来,趁乱先将怯玉伮送走。 想要与怯玉伮大婚,去阴曹地府妄想吧。 荀府。 荀延接到信后,深思许久。 主公突然改了主意,想必是为了那怯玉伮罢。 美人误国……美人什么都不必做,便被主公放到心里。而他苦心操劳,却永远只是属下。 荀延心下一叹,叫来一人附耳说了什么。 地牢里。 书香奄奄一息。 一人倏地低声道:“舒厢,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连皇帝,也被我们主公玩弄于鼓掌之间。就你,还想要靠近主公的怯玉伮。 “严刑拷打熬下来又如何,我们主公只会在怯玉伮耳畔,说你再次背主,屡次爬床,肮脏且卑贱。” 那人炫耀似的,将怯玉伮如今对舒厢的厌恶,说得跟真的一样淋漓尽致。 “你呀,苦表忠心一场,可惜你的新主子不需要。” 那人说完,走的时候钥匙掉了。 书香竟顺利地逃了出来,顺利地逃到了赵异身边。 愤怒压抑不甘错付之间,书香什么都说了。 荀延接到消息,微叹一声,蓦地一刀杀了办事的人。 翌日,受禅台。 文武百官皆伫立于受禅台下。士兵们列队在外。 皇帝赵异亲捧玉玺,一步步走上受禅台,将玉玺恭恭敬敬捧给了濮阳邵。 又颁发禅位诏书道:“咨尔燕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随即取下帝王旒冕,跪了下来,口呼万岁。 受禅台下文武百官皆跪拜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濮阳邵道改国号为燕,年号为元兴,大赦天下。 众人又是跪道万岁。 倏然,狂风四起,一箭袭来,濮阳邵险险躲过。身侧宫人取了藏刀砍来,哪是什么宫人,是早就埋伏好的刺客! 濮阳邵急急躲避,旒冕坠地,掀开桌案砸去。刺客躲过,再次袭来。 受禅仪式,濮阳邵手无寸铁。又一刺客追来。 受禅台下,荀延疾呼:“救驾!” 受禅台筑得高,亲卫队们还没得及赶上去。 几个刺客便将濮阳邵逼到了角落,濮阳邵力大无穷,竟直接断取栏杆击去。 两个刺客将要被击飞之际,一直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皇帝猛地起身补了一刀。 仓促之中,濮阳邵都把这小玩意忘了。身中一刀,濮阳邵捉起赵异,就要将他掷下受禅台摔死。 刺客再次袭来,险之又险救下了小皇帝。 濮阳邵的亲卫赶到,双方混战。 赵异台上疾呼道:“贼子濮阳邵重伤,命在旦夕。诸君若助朕讨伐逆贼,既往不咎,高官俸禄,分封诸侯!” 受禅台下一片混乱,原禁卫军脱离队伍,袭上受禅台,护着赵异往下走。 濮阳邵夺了刀不顾伤情杀了刺客,疾喊道:“捉拿逆贼赵异,连同余党杀无赦!” 受禅台下,晏巉低声道:“受伤足矣,濮阳邵还有用。我先回宫,赵异得杀了。” 晏巉周围均是他的派系,荀延低声应了“好”。 但晏巉正准备离去,被濮阳邵看到了。到这关头了,濮阳邵还不忘怜香惜玉,让亲卫兵把晏巉带了过来。 濮阳邵流着血道:“乱跑什么!有什么可慌的,呆在我身边。” 亲卫队驶来马车,濮阳邵上了车,马车急急驶向皇宫。 又有一队刺客袭来,泄愤似的,专杀亲卫。 这些亲卫横行跋扈,有的甚至强抢官员家的女儿,好些积怨颇深的干脆反了! 到最后射来箭雨,晏巉立即带着濮阳邵滚出了马车。 濮阳邵的军队赶来,捉拿刺客。 濮阳邵吐着血开玩笑道:“大舅哥机敏,记你一功。” 场面已经超出了晏巉的预料。 晏巉道:“陛下,您先讨贼,我得去小怜那看看。” 不等濮阳邵答复,晏巉夺了一匹马便向宫内驶去。 本只想给濮阳邵一个教训,顺便逼濮阳邵杀了赵异,谁知赵异还真的笼络了如此多的人马。 晏巉心道,难道有叛徒? 凤栖宫内。 突然闯进来一批人,林笑却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掳走了。 林笑却本想大喊,想起自己的哑女人设,只能作罢。 林笑却被掳上了马车,看见太上皇也在,霎时明了这是赵异的人。 马车一路向前,林笑却跟太上皇赵岑大眼瞪小眼。 赵岑道:“你也来冬猎呀。你长得好好看,你是我儿媳妇吗?” 林笑却不答。 赵岑又道:“你别怕,儿子带我们去冬猎,很好玩的。” 林笑却不知道好不好玩,好玩也不想去。 但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乖乖坐在马车里。 赵岑还抱着自己的玩具,见林笑却闷闷的样子,分了一个给他。 “很快就会到的,不急不急,这是小花,小花陪你玩。” 小花是一匹小木马,林笑却点了点木马的头,玩了一会儿便把玩具还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被带下去,换了马车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林笑却中途都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黑。 他环顾四周,手疼脚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绑得好紧,勒得肉疼。 赵异终于登场。 “怯玉伮,你骗得朕好惨。”赵异一把掐住了林笑却的下巴,“怎么,还要装哑巴?” 69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19 身份暴露 身份暴露了。 赵异掐着他下巴, 他不得不仰起头看着赵异。 赵异在笑,笑得阴狠,戾气横生, 使得那张好看的脸瞧上去都狰狞了。 跟头恶狼似的,好似要扑上来咬死他。 林笑却垂下眼眸, 故意地不看他, 反惹得赵异更加阴郁。 赵异一手掐着他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又一手抚上他唇瓣, 重重地抚了两下,赵异两指横冲直撞进去夹住了他舌头。林笑却挣扎躲避, 赵异掐得更狠。 “喜欢装哑巴, 朕成全你好不好。” 林笑却抬眸瞪他, 双眼微微湿润, 固执地不肯落泪。 赵异笑:“朕那样照顾你, 结果什么都是假的。怯玉伮, 你一直在看朕的笑话。你说朕怎么惩罚你才好。” 赵异取出两指,涎水湿润滴答。 他顺着林笑却唇瓣下划, 下巴、颈项、锁骨…… “我倒要看看, 你到底是男是女。”赵异的手猛地往下,林笑却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赵异玩了会儿松开了:“哭什么。现在就开始哭,过几日哭瞎了多可惜。” “喜欢装女人, 这玩意儿阉了不是正好?成全你当女人的夙愿。”赵异命令道, “舒厢, 把匕首拿过来。” 一室黑暗,烛火的照明有限。赵异喊了舒厢,林笑却才意识到这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舒厢将匕首恭恭敬敬地捧了过来, 他看了林笑却一眼,目光中除了遗憾心痛嫉妒外,还有隐隐的兴奋与狂喜。 似乎林笑却也成了阉人,就跟他一样了,再不能嫌弃他了。 他恨不得亲自阉了林笑却,只要主子跌落尘埃,跌落到泥淖里,人人都踩在主子身上,他的卑微也就不显眼了。 舒厢浑身的伤,走得缓慢但坚定。他仍然认为林笑却是他的主子,只是跟过往服从主子不一样,他想要拉主人下马,自己骑上去。 不骑马,骑主人身上。 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宁愿死也不肯吐露,结果主子根本不信任他,晏巉随口一说,就开始厌恶恶心他。 这样的主子应该受到惩罚。 舒厢不想做书香了。书香离他太远,还是舒厢更适合他,安全安心温暖。书本烧了也取不了暖,可做一个厢房,把主子关进去一起烧了,多快活啊。 只是阉了不足够,没有跌落到深渊里,怎么能跟舒厢感同身受。主子应该被侮辱,应该被践踏,所有人都来踩一脚吧,把主子浑身的骨头踩断了,舒厢会过来抱起主子的。 一滩的烂肉,除了依靠舒厢还能怎么活呢。 一文钱就可以上一次的卑贱主子,被玩烂的主子,跟舒厢最般配了。 赵异拔出了匕首,烛火里刀光闪烁。 “阉了你,痛到极点,大概是装不了哑巴的。”赵异笑着缓缓将匕首下移。 隔着衣衫即将碰到的那一刹,林笑却大哭道:“赵异!滚开!” 赵异将匕首抬起来了,划着林笑却的衣衫道:“这么多年过去,怯玉伮,你还是这般让人厌恶。 “不割下面,割舌头好不好。朕会利落一点,手起刀落,你这令人作呕的声音,从此消失不见,朕的世界也清净了。” 林笑却泪水滚落,眼前一片模糊。 “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赵异听了,解释道:“朕不杀你,杀了你多无趣。小的时候没把你掐死,是天意。天的意愿朕不违背。” “朕只是想让你乖一些,说谎的人应该受到惩罚。欺君之罪,祸及家人。朕不牵连,朕只罚你一人。”赵异俯身,在林笑却耳畔低声道,“你该感激,而不是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你以为朕会不舍,朕喜欢的只是小怜,而不是你这个欺骗朕的人。” “小怜多乖啊,话都说不了,朕那样担心他,忧心他被欺负,结果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赵异的声音很轻,极低,呓语似的,“你还想当皇后,被濮阳邵按着艹很爽吗,朕让禁卫轮番地干你好不好。” “把你干成一个傻子,小怜是不是就回来了。”匕首落地,赵异笑着抱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闭着眼,落着泪,一声不吭。 赵异抚上他眼下的泪痕,心好似空了一块儿。赵异倏地落起泪来,迷茫不知所措。 威胁了,狠话也说了,可为什么并不感到快活。 赵异蓦然吼道:“舒厢,给朕滚出去!” 他见不得旁人看小怜。 他与怯玉伮的事,容不得旁人在场。 舒厢不甘道:“陛下下不了手,奴才来吧。奴才手轻,很快就能结束。” 赵异蓦地起身,狠狠踹倒了舒厢:“贱人,再不滚,朕杀了你。” 舒厢倒在地上,吐出血来,笑:“陛下,在您不知道的时候,怯玉伮早就被享用过了。濮阳邵什么德行您不知道? “夜夜春宵,都被玩烂了。您在不舍什么。” 赵异一脚踩在舒厢脸上,狠狠摩挲两下:“贱人,怯玉伮你也配叫?朕怜惜你来报信,这次饶过你,下一次,你死的时候别怪朕没有提醒。” 赵异松了脚,舒厢倒在地上痛哭。 赵异捡起匕首,舒厢看着那对准自己的刀光,止住了泪,逃出去了。 赵异划断绑缚的绳索,林笑却终于得了自由。 他睁开眼,想要离开,赵异制住了他。 赵异将他压倒在地上,低声道:“听到了吗,外面的人想要如何待你。 “舒厢污蔑你,想要阉了你,想要割你的舌头,他成了一头怪物,只有我,只有朕能护着你。” 赵异抱着林笑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你骗我、欺我、辱我,我却舍不得骗你、欺你、辱你。” “怯玉伮,”赵异道,“我们从头开始吧。” 忘记过往的宿怨,一切一笔勾销,从头来过。 马车滚滚向前,林笑却不知将去往何方。 赵异抱着他,擦拭他眼下的泪痕。 他方才如此张狂,像头乱飙毒汁的大黑蛇,现在又一下子安静了。 林笑却被狠狠吓了一通,筋疲力尽,没有力气挣扎,也懒得挣扎。 马车里赵岑也在。 赵岑问赵异林笑却的衣衫怎么破了。 赵异道:“我跟他生娃娃呢,爹,这是你儿媳知道吗,他叫怯玉伮,怯弱的怯、玉石的玉、不材之伮,就是个小废物。” “我小的时候,特别想弄死他,这小短腿走起路来,特别烦。摔倒了还掉泪。我就直接扑上去掐他,把他掐死了,看他还敢不敢哭。”赵异说着儿时的事,说那时候怯玉伮脸都红了,眼见着要死了,晏弥赶过来把他抱走了。 “我掐他的时候我看不清,等我看清了,他那小脸红得快厥过去。我知道他要死了,正准备松手来着,晏弥过来了,衬得我像个坏人。”赵异笑着抚上林笑却脸颊,“爹,还好没把他掐死,掐死了,你就没孙子可抱了。” “爹你知道吗,”赵异絮絮叨叨,“怯玉伮小的时候还尿床,我两三岁就不尿床了,他三岁半了还尿床。” “我把他推倒在湿漉漉的被子上,他还敢哭。”赵异笑,“我拿来刀想把他尿床的玩意儿跺了,他吓得往外跑,摔了个大跟头。” 赵异摸了摸林笑却的额头:“爹,没留疤,好好的,长成这模样了。” 赵岑听了儿子这一通,说儿子是个坏人,是坏蛋。赵岑上来打赵异,让他跟儿媳妇道歉:“坏人,儿子坏,道歉,打你,道歉。” 赵异被胡乱打了一通,将赵岑推开了:“冬猎还去不去了,别推推嚷嚷。为老不尊。” 赵岑被推到原位上,还嘟囔着儿子是个坏人,养坏了,坏了。 赵异双眼微湿:“怯玉伮,你看,我爹多傻。傻人有傻福,也算幸运。” 林笑却垂着眸,不言不语。 赵异道:“真要我道歉啊。我可是皇帝。” 过了会儿,赵异小声道:“怯玉伮,我跟你道歉。我不该欺负你。你骗我是我活该。” “我不该吓你,刚才吓坏你了。”赵异紧紧抱住林笑却,脸颊去蹭他的脸颊,“我一无所有,抱住的只是空想。我也吓坏了。” 林笑却阖上了眼眸。 赵异道:“你不睁眼,不说话,我就亲你。当着爹的面造娃娃。” 林笑却骂道:“混蛋。” 赵异开心起来,他抚上林笑却的唇瓣:“朕是混蛋,朕活该,再骂两声。” 林笑却骂道:“混蛋、王八、狗贼、乌龟蛋、鸡蛋狗蛋鸭蛋混球——” 林笑却的泪水落了下来:“我讨厌你。” 赵异搂住林笑却:“不哭不哭,我错了。是我错了。” 林笑却哭得更厉害。 “我吓坏你了,我知道错了,怯玉伮,我会护着你,从此以往,我再也不要欺负你。”赵异循着林笑却的泪水往上吻,最后吻住了林笑却的眼帘。 马车另一边的赵岑猛地捂住了眼,羞羞,羞羞,儿子羞羞。 到了一座城池,暂时休整补给。 原禁卫军统领段琮送来吃食。 他见到林笑却衣衫破了,忙问赵异,需不需要采购衣衫。 赵异道:“买什么,穿朕的就成了。” 段琮不着痕迹地多望了一眼林笑却,见着林笑却双眼微红,头发散乱,衣衫又破成这样,胡思乱想了一番,心中失落。 段琮退出去后,赵异抱着林笑却喂他吃东西。 林笑却说自己吃。 赵异不肯。谁知道还能抱多久,就要一直抱着,他在林笑却耳畔低声道:“恨不得把你装进骨子里,快吃,不吃饭,朕会罚你。” 林笑却微恼,赵异才说出口的承诺,什么不欺负了,转眼就忘了。 林笑却张嘴,赵异高兴地喂他,竟从这喂养当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他道:“难怪晏弥要把你抢去养着,原来这般好滋味,他竟一个人独吞了。” 赵异紧紧地搂住了林笑却:“从此你便是我的,跟其余人再无关系。” 赵异道:“晏哥心怀大志,我不敢要了。怯玉伮,你这个小废物配我正好。我努力养活你,把你养得好好的,你不要惦记别人,我也会学着待你好的。” “我们去绥东十三城。偏安一隅,当个土皇帝。”赵异道,“绥城易守难攻,是赵氏旧地,根基深厚,他们一时之间打不过来。” 赵异心知自己势力不足,暂无法跟濮阳邵抗衡,去绥地苟一苟也好,他毕竟是皇帝。 赵氏周国传承百年,没那么容易倒下。 皇宫。 濮阳邵得知赵异掳走小怜后,草草包扎一番,带军就追。 手下将领劝主公休息,他们一定会将皇后带回来。 濮阳邵道:“朕自己的妻子,焉有不救之理。不过小伤罢了,征战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那狗贼赵异,竟敢夺朕之妻,此仇不共戴天,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晏巉道:“绍京附近的城池,皆在陛下掌控之中。唯有绥东十三城乃赵氏旧地,根基并非一年半载能拔除。要去往绥东,必途经崇川等诸郡,必淌过定源江。若能在前方诸郡拦截,最好不过,最后的防线便是定源江。若放赵异过了江,到时必得攻打城池。 “若赵异以小怜为质,无论胜败,小怜危矣。” 濮阳邵听了,更是一刻都耽搁不得,率精骑出发。同时传令掌控下的各郡,拦截叛党余孽。 晏巉先前就已传信,命令各地潜伏的将领即刻拦截。 赵异,竟敢掳走怯玉伮!晏巉扶了下额头,竟是头昏不已。 诸将领离开后,议政厅只剩了晏巉和荀延。 晏巉扭动藏得极深、不起眼的机关,和荀延进了暗室。 这么多年来,皇宫早就被晏巉改造过。很多事连皇帝都不知道。 暗室里夜明珠颗颗,隔音极强,就算在暗室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外面的人也不会知晓。 且只要打开相应机关,外面的事能听得一清二楚。 荀延上前一步,低声问:“主公还好吗。” 晏巉道:“赵异哪里来的如此多人马。荀延,我信任你,才将诸事交给你,你令我失望。” 荀延退了一步,跪下道:“主公,此事出乎臣意料。” “濮阳邵作战勇猛,但实在不是有为之君,根本不懂如何管理朝政。赏罚不公,依照亲疏来厚赏,对胡人亲卫大肆封赏,触及诸将利益,竟惹得一些人又重投了赵异。”荀延道,“您也知道,很多臣子心里实际瞧不起濮阳邵,一个胡人,还想在大周当皇帝。当初世家瞧不上他,难道寒门就能打心眼里服从了?” “不过是借势攫取利益,并非真的归降濮阳邵。还有那些流民,为非作歹,濮阳邵收编为军,却没有派能人管控。弄得绍江附近城池怨声载道。他是打劫了诸多世家,金银能堆起座座高楼,可民间的百姓饥饿而死的不在少数。” “而且,”荀延心一狠,说了出来,“连原本忠于您的狄彪也反了。” “您虽从前贵为太师,可之后一直陷入各种流言蜚语之中,渐渐在诸将心中沦为宠姬之流。所有人都喜欢您,可他们不愿再尊敬您。更有的想把您拉到床上去——” 晏巉的目光沉冷下来。 荀延继续道:“一个传言里被人压在身下玩弄的男宠,又怎么能让诸将心服口服。您的大计虽然恢弘,可很多人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 “现在死忠您的,您当真以为,是看中您的能力吗,是期待着您能带他们飞黄腾达吗?”荀延笑,“有能者何其多,投谁不是投,投您麾下,不过是愿意尊您为主,敬您爱您希望您得到最好的一切。” “主公,您对很多将领有恩,是您一手提拔了他们。可现在这世道,礼崩乐坏,报恩者寥寥,恩将仇报反而才是大流。” 荀延说完,拔出匕首:“今日对主公诸多冒犯,延以死谢罪。” 话落,荀延便要刺向自己,晏巉随手取下玉佩击中他的手腕,匕首砸在地上,咣当一声。 玉佩落地霎时碎了。 荀延暗叹,主公果然还是需要他的,不会让他死得如此轻巧。 只是主公忘了一点,他们这些人尽职尽忠,即使主公对他们无意,依旧一如既往。 可要是某日得知主公喜欢上了其他男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崩塌就在即刻。 他只是为了除掉后患,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那怯玉伮或是小怜,美人啊……只能为他叹息一声。 夜明珠的光芒里,晏巉双眼平静。 他问了荀延一个问题:“是否无论我做出什么实绩来,无论我对你们有多少的恩情,无论救活多少百姓,令他们安居乐业……我在万民眼中,依旧只是一个可以被亵玩的美人?” 晏巉道:“当初狄彪卖身葬母,是我重金资助,让他投到军中报效周国,到最后竟反得如此轻巧,倒叫我不明白,是我太天真,还是这个世界太荒唐。” “若非我提拔,你们之中不少人不过是战场上的炮灰,我把你们一个个能人志士挑拣出来,放在合适的位置办合时宜的事锻炼能力,到最后竟是养虎为患,养大了你们的胃口。”晏巉笑道,“赵异亦是如此,当初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他,谁知最后他与世家联手将我送到宫中。” “给我一个贵妃的名头,让我安心做一个将在史书上记载为祸国殃民的男宠。”晏巉道,“你们都太让我失望了。” 荀延听了,伏跪在地:“主公……” 晏巉道:“不必再言,吾已倦了。” 荀延心中更是艰涩,他刚才竟说出那样的话来……是他自以为有大功,自以为主公非他不可……荀延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站起来道:“再给我们一个机会,主公,我们绝不会背叛您。至于狄彪,我会亲自将他的头颅送到主公案前。 “不止是周国,这天下,都将送到主公手中。” 晏巉道:“吾要的,吾会自己去取。是我潜伏太久,让你们忘了,吾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 “荀延,别让我继续失望下去。别逼我放弃你。” 晏巉伸出手,荀延跪了下来,让晏巉的手自然地落在了头上。 晏巉道:“荀延,你的命是我救下的,倘若有一天,你叛了我……这条命,我会亲自取回来。” 晏巉说得并不急切,并不激烈,轻轻缓缓如泉水流淌,但荀延的心却如遭重击。 他抬头望,他从少年时就仰慕的人,如果有一天,晏巉当真要他的性命,荀延心道,他大抵是不会反抗的。 自我得之,自我失之。这条命,还给他又何妨。 “晏巉,”荀延道,“我这一辈子,不会有二主。自始至终,我只认你是我的君王。 “国无二主,倘若最终,不是你站在那个位置。我将殉了您的国而亡。也请您,绝不要沦为玩物,宁死不屈。我们来陪葬。 “这乱世终有结束的那一刻,或许我们看不到黎明,可死在黎明的前夕,也算是得偿所愿。” 荀延俯身,将碎成几块的玉佩捡了起来,连细微的玉渣都不放过,即使他双手淌血,也珍之重之地撕下衣袖包好。 荀延站了起来,攥着玉佩碎片恭敬地退下。 至于那叛主的狄彪,不献出他的头颅,怎么能杀鸡儆猴。 浮动的人心,就用狄彪的血来洗静吧。 荀延离开后,晏巉在密室里沉寂了良久。 果然啊,他心道,这个世界仿佛对他的恶意扎入了骨髓。无论他怎样逃离,怎样往上爬,众人看见的,永远是他可以被把玩的身体。 一个两个想要上他,还能用沉迷美色解释。可千个万个数不清的人,连那些没见过他的人,也想着把他拉到床榻上去,这真的符合人之常情? 一切都有迹可循,唯独对他污秽的迷恋,他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源头。 是真?是假?亦真亦幻。 晏巉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面庞,一刹那竟想试试毁了这副容貌,是否还有那不可理喻的粘稠情玉落在身上。 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念头。 会吓着怯玉伮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