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战士入侵咒术界》 序章 前生 “喂,王工吗?我这边看过了,还是很难办啊,就真的不能再加两条通风竖井吗?” 深山的山腹中,漆黑的隧道里,有一些人在忙碌着。 刺眼的白色灯光在晃动,光线外稍远处则伸手不见五指。 “岩土那边难办,我这儿也难办啊。您得跟领导再好好说说,将来跑的是汽车,不是以前的火车,活塞风没那么大,原来的竖井不够啊。” 正在打电话的女子转了个身,走到暗处。 “不……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防火那边也有问题啊。领导不能只考虑预算,万一出了车祸着了火,中间这六公里车里的人都得给熏死。那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哦哦,反正是总线路规划不能动了,一定要想办法改建对吧。” 这时有人跑过来,悄声说:“徐工,这边的测完了。” 女子比了个k的手势。 “我知道了,反正是不好再动对不对,说什么都是喀斯特地貌的问题。他们不是有加固岩层的技术吗?……我不是在抱怨,是这样做根本通不过检查啊。哦,现在又加了抗震要求……消防也很重要啊,不能厚此薄彼是吧……” 安全鞋踩在积水中,发出啪啪声。 “……啊,好好,我知道了。拜托您了。” 终于打完让人心累的扯皮电话,女子把手机揣在口袋里,向明亮的地方走去。 但是,她的脚步突然不稳。眼前的灯光也变得闪烁跳跃。 如雷鸣声般的声音充斥双耳。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地震。 塌方。 -------------------------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惊醒:“徐工?” “你醒了?我给你包扎了小腿,暂时不要移动。每隔半小时松开一次扎带,保持两分钟。如果基本止血了,就可以完全松开。”刚刚打电话的女声在黑暗里响起。 坍塌的隧道减弱了回声,现在所有人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地震前那么飘忽了。这意味着搜救的难度大大增加。 “哦,哦。小蕾怎么样了。” “她似乎撞到了头,有点昏昏沉,目前看还好,但很难判断会不会恶化……我建议你每隔一段时间叫醒她。一小时一次吧。” “叫醒?” “对,我把能找到的灯都挪过来了,开关放在你手边。为了省电才关的。摸到了吗?” “摸,摸到了。” “那就好。我的手表也在你手上,夜光的。” 话说完了。在黑暗中,两人沉默了很久。 毕竟,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接受这样意外的打击,必须要足够的思考时间才能勉强接受现实。 但是人又很难在漆黑寂静的环境中坚持很久,必须找个谈话对象缓解压力。 “真倒霉,本来这个破隧道就不该重复利用,是吧,徐工。” “是倒霉,正好遇到……岩土那边刚说完原设计抗震7级。百年一遇,叫我们赶上了。” “天要人死,不得不死啊。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能挖到我们?” “你不一定会死。”女子的声音很平静。“小蕾如果只是脑震荡,也应该没有问题。我书包里还有一些食物和水,都放在你脑袋左边了。” “哦,谢谢。” “摸到了吗?” “……摸到了。” 又是一阵沉默。 压抑的空气中,稳定的女声再次响起。“我把小蕾的手机关机了,也放在这个包里。我的也是。你的手机也关机了,在你右边的裤子口袋里。记得定时打开,看看时间,拨个电话,说不定有信号。” “好的……徐工,你受伤了吗?” “还行吧。” 女声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影响行动,但是可能不能等到出去的时候了……” “为什么?!” “你别动,你别动!其实我们三个没有哪个好到哪儿去。你……你腿不疼吗?” “还,还好。” “这可是开放性骨折,如果三天之内没人来救你,恐怕也会严重感染。所以……我们三个,其实……差不多水准。” 因为这个令人哀伤的事实,对话又暂停了许久。 然后,又因为黑暗和孤寂重启。 “徐工,你觉得外面挖到我们要多久?” “……不知道,最多……两三天?我又不是岩土那边的人。” “希望吧,借你吉言。” “赵儿啊,如果……如果,我到时候不行的话,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啥呢!我们肯定……” “……请答应我。” “好,好吧。” “我以前在网站上发一些……发一些视频……吐槽恐怖片的那种。能麻烦你……如果出得去的话……登上我的账号……告诉大家没有下一次了吗?”女子的声音很平静:“就用我的手机登录,用户名是鬼怪分析师,密码是保存了的。” “……您是那个鬼怪分析师?” “你也知道啊。啊……这种自曝网名的行为……真是社死。别笑话我。” “怎么会?我可是你忠实的粉丝。” “那好,拜托你了。” …… 时间就这样过去。 在暗无天日的隧道中,在寂静、没有时间参照物的环境中。 “徐工,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才有回应传来,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 “其实我不太喜欢咱这个专业。” “我也是。” “我……爸妈都是医生。小时候……我是看家里的医书长大的……小学时候就能默画人体……解剖图那种。” “那还真是厉害。” “初中那会儿……我问同学几句话,就能判断出……她爸爸不是过敏……而是带状疱疹。” “嗯。” “虽然……现在十几年过去,忘了一多半了……但是你相信我。你能出去的。” “好的。” “爸妈当时不想让我报考……医学专业。他们怕……怕我被医闹砍死。” “现在医患关系是不好。徐工,你也会没事的。” “……” “徐工?” 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传来。 “你知道吗?人的……脾脏和肝脏是没有痛觉的……除非血流得太多,触及腹膜……” 当事人们浓烈的感情积压在狭小的地下空间里。 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哀伤。 平静与遗憾。 “记得我刚才的话……每隔半小时松开腿上的扎带……保持两分钟。松开的时候……慢一点,这样止血更快。” “好。” “每隔一到两小时……叫一下小蕾。” “所有的东西……都在你能伸手够到的地方……” “记得打电话……” “以及……你是我第一个尝试上手‘治疗’的病人……请活下去……加油。” 深渊 01 《猛鬼追魂》 2017年7月6日 北海道札幌市立羊丘中学 【观察到疑似特级咒灵出没待确认】 “好夸张啊。现在的中学生真可怕。” 五条悟走下车,打量着眼前的操场和教学楼。 “窗那边说,这绝对是特级的诅咒,所以……” 伊地知洁高也能看见市立羊丘中学内的景象。几乎可称为铺天盖地的咒力殘秽充斥着他的视野。 事实上,几乎每周都要亲临特级咒灵“案发现场”的五条悟也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在有咒力的人的眼中,教学楼、运动场、道路、乃至路旁的绿化树都像在诅咒的染缸里浸泡过一样,充斥着铁锈和火山灰味的诅咒气息。 白发的咒术师艺高人胆大,恍若无觉向前走去。可怜的辅助监督只能快步跟上。 走到学校中央的操场上,五条悟突然停下来。 “哇哦。一,二,三,四…五,似乎还有六。这里有六个,也许更多的准特级哪!有意思。“ “您说什么?!” “而且有一个能开启完全的领域哦,至少一个。” 在六眼的视野中,不仅能看到铁锈样的咒力残秽铺洒遍地,还能看到在铁锈色的背景下,还有多条残秽形成的移动痕迹。 “最新鲜的在这里。啧啧。” 五条悟大步向前,完全不理会羊丘中学派来协助的工作人员正在向他问好。 沿着最明显的那条痕迹,三人一路走到了一间活动室的门前。 医学知识研究社。 “麻烦您找钥匙打开门。”伊地知赶忙催促羊丘中学的工作人员。 “这可是我们学校的明星社团……还有一个计算机研究社。”羊丘中学的工作人员只知道要配合“警方特殊部门”的调查,并不清楚咒灵的内幕。他一边找钥匙,一边说:“不像别的学校,都是运动社团。连东大的教授都看好这些孩子们……”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五条悟用蛮力拧开了。 在正常人的眼中,社团内部只是普通地吓人。 没有皮肤的解剖图、墙角的人骨架、可拆卸的胸腔模型放在桌上。 还有普通的桌椅、打印机、电脑和堆成小山的资料。 但在咒术师的眼里,整个房间几乎被层层诅咒染成了黑色——就像用过太多次的抹布。 “我要见这个社团的学生,所有的。”五条悟说。 伊地知苦着脸赶快与学校的工作人员商量,同时为五条悟破坏性的开门方式表达歉意。 ----------------------------- 伊地知回来的时候,五条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板上的布告。“真有趣呢。” “您为什么这么说?” 但似乎没有什么就咒术师看来特别的东西,只是让伊地知感慨现在的国中生太有能耐。 布告上写着近期的活动内容: 7月11日--专题报告--山田·怜子:癌症的基因疗法 7月14日--专题报告--林·玉平:古代中医的外科治疗方法 7月18日--纪录片--《癌症——万病之王》-2 7月21日--专题报告--新田·健二:机器人的医学应用 7月24日--专题报告--山田·怜子:不同年龄人群的热适应性差异与老年人死亡因素分析 虽然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伊地知心中就是这个感受。 “你进来以后看到了几个蝇头?”五条悟问。 被问到之后,伊地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常。 “三个,还是四个?这也太少了。” “所以,这里的奇怪咒灵还会清场呢!”五条悟咧嘴笑着说,“真是让人更期待了!” --------------------------- 而门外,一群国中生正在忐忑地等待。 “山田同学,这是怎么了?” “没关系,可能又是来参观的吧。按照你的日常表现就好。” 社团的负责人山田怜子安慰道。 她在走廊里把部员们集中起来,叮嘱说:“进门以后听我的。如果万一轮到你们需要演讲,二年级就讲你们最擅长的内容就好。一年级的同学就说是来学习的,作好自我介绍就行。剩下的都由我来应付。” 作为学校的明星社团,在正规学术性杂志上已经发表了两篇文章,引来关注是必然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三五次。 新进的同学还有点放不开,但作为医学知识研究社的社长,山田怜子必须要做好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招揽者们,甚至为这些孩子们争取更好的未来。 商量好对策,山田怜子推开了社团的大门。 门里面,有一个奇怪的白发蒙眼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个外貌看上去憔悴的瘦高中年站在窗边。 而且,没有校长陪同。 山田怜子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决策错误。 她应该只叫最好的几位朋友过来。 不,最好谁也别来。 深吸一口气,她挺胸抬头,大踏步走入自己的社团。 “您好,我是山田怜子,二年级学生,医学知识研究社的……” 果不其然。 白发蒙眼男人指着怜子说,“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 完全是没见过的类型呢。 五条悟心想。 学校是诅咒的高发地,他曾经见过上百个染上诅咒的学生,被霸凌的、霸凌别人的、学业压力太大的、家庭破碎的……但没有见过这一种。 怜子迅速安抚好同学,把他们都塞到门外,然后自如地关上门,昂首挺胸,面带微笑,直面五条悟。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昨晚学校发生了什么吗?” 五条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问。 “您是警方的工作人员吗?”女孩问,“如果您想询问的什么的话,我想先看看您的证件。” “哦?我可比警察厉害多了。” 旁边的伊地知在五条悟口吐惊人发言之前,把证件递到了山田怜子的手上。 一份合作警方开具的“假、证、件”。 女孩凝视了一会儿手中的证件。 “五条……警视。”她犹豫地说着,望向门外,学校的工作人员此时还在外面等待。 然后五条悟又塞给她一张名片。 东京咒术高专的教师名片。 于是,女孩暗中咬咬牙,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几秒后,在咒术师的视野中,名为山田怜子的十三岁女孩背后逐渐浮现出着一个形貌诡异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类似皮质的长袍,皮肤是诡异的蓝白色。更可怕的是,他的头颅如同地球仪一样,被刻上了如同经纬线一样的刻痕,在每个交叉点,还深深嵌入了一枚钉子。 怪诞,令人恐惧。 “你知道你背后有什么吗?”五条悟问。 名为怜子的女孩露出格式化的微笑。 “……我不知道在‘它’的学术名字,但是性质……打个比方吧,约等于受我操纵的‘游戏角色’,以及在我不具体操纵时,按照我制定的简单规则行事的‘挂机角色’。” 五条悟吹了个口哨。 “能否请教您,我该管这个叫什么?”山田怜子问。 “咒灵。” 五条悟简要地回答。 又是一个乙骨忧太吗?他拉下眼前的绷带,站起来,近距离地观察着漂浮在少女身后的“钉子头”。 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咒灵。 完全没有自我意识。 旁边的伊地知快要吓尿了——这是他第一次和特级咒灵距离不到两米。 而与此同时,山田怜子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有个短信要回复,五条先生您稍等。” 在用手遮挡的角度中,女孩打开了搜索引擎。 咒术高专是什么? 无视小姑娘偷偷搜索的动作,五条悟问,“你能控制他吗?” “可以。” “到什么程度?” “这个……咒灵没有自我意识,但有一定自律性,可以执行我下达的简单命令。如果是微操,我需要时刻将注意力放在上面。”怜子皱眉说。“请问,五条先生想知道昨晚学校里‘有害的咒灵’的相关事情吗?” “亲密一点吧,叫五条老师也没关系。而且,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昨晚的事了。”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手几乎摸到了活动室的天花板。 “小怜子酱,你可以换其他咒灵吗?”在五条悟的眼里,这个咒灵形成的残秽仅仅是学校里众多残秽中的一种。 是类似杰那样的能力吗? 小女孩抬头看向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请问您这样的人……我是说,具有您这样能力的人叫什么?在日本有多少人?” 真是犀利的问题啊。 五条悟以前见到的初中生三下两下就被问出了所有秘密。敢于反问的是少数,抓住重点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开始好奇了。 “我们是咒术师。顺便说一句,现在站在小怜子面前的我,就是最强的哦。” 五条悟把凳子拉过来,坐到小女孩面前,耐心给她普及咒术常识。还特别强调了咒灵的危害性。 果然,我还是称职教师五条老师啊。 可五分钟后,那小家伙听完,眉毛就皱了起来。 “……那我觉得,他不是咒灵。第一个证据是它完全受我操控。而且他确实是电影里的角色的复现。”听完五条老师科普时间的怜子指着背后的‘钉子头’说道。“我想先请问五条先生……咒术师的能力之间是不是相差很大?” “是的。不同人生得术式之间的差异可以从宝可梦大师到藤虎大将呢。” “……藤虎是谁?” “怜子酱不看漫画吗?平时太用功了吧……好可怜啊。” “好吧,大概明白了。所以我可以认为每个咒术师都有天生的能力?表现形式多样,且不可复制,不可复现?” “基本正确,但有时候也可以复现。”五条悟赶紧打了个补丁。 除了面对老橘子,五条悟最近一个月来从没为了谈话动用那么多脑细胞。这个只有他腰高的小女孩正在试图把控对话的主动权——即使她对诅咒知之甚少,在很多地方理解有偏颇。 而且他还不想如同对老橘子那样敷衍她。 “所以,怜子酱,你知道你这份才能意味着什么吗?” 女孩盯着他,默不作声。 但五条悟几乎能想象到她脑中正在高速运转的推理过程和利弊判断。 他超级想利用信息差捉弄这个小家伙,但是又想听听她的答案。 几秒后,他等到了答案。 “我不知道。抱歉我对此一无所知,请问您能给予一些小小的指点。” 以退为进,真是厉害。 “你知道咒术界上层的掌权者现在很保守吗?”五条悟说,“你这样罕见的才能,操纵特级咒灵的能力,是不能随意流出去的哦。” “请问如果我不在管辖范围内会怎么样呢?” “可能会被‘处刑’哦。” 【毕竟,是敢昧下那种咒物的小鬼呢。】 深渊 02 幻影凶间 山田怜子从没有这样烦躁过。 她发现自己的特殊之处已经很久了——自从在幼儿时期,发现周围人都看不见这些‘咒灵’以后,山田怜子就谨慎地掩藏了自己的异常之处。除了一些可靠的朋友们,没有人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如果实验能力时闹出的动静太大,她会去人迹罕至的山林和海岛上。 直到今天。 这两个人是学校工作人员带来的,警官证不像是假的,咒术学校和教师身份也能查到。怜子决定信任这两人的说法。 然后她就震惊了。 这是哪门子的PUA? “‘处刑’?!是字面意思上的?难道我对政府的意义不是少见的、好用的工具人吗?一句话不劝就杀了?但凡可能造成一点点威胁就杀了?” 这完全不合逻辑啊! “对,就是这么无情。” 五条悟高兴地看到小女孩的脸变得僵硬,礼貌性的微笑也消失了。 怜子出了几口大气,攥紧了双手。在几秒内整理好心情。 “所以……您的看法呢?非常抱歉,因为我实在对‘咒术界’不太了解。我想听听您的建议。” “所以,我建议你读咒术高专。” “啊?” “东京咒术高专哦,不错的学校,我也会是你的老师。开心不?” 这个跨度过大的答案像个掉进精密机械里的石块。怜子的思路直接被卡住了。 太阳当空照,不死就给我上学校? 信息差太大了,两边的对话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 “……五条先生,伊地知先生,学校附近有家咖啡厅。我能否请你们去喝杯咖啡?”怜子扯出一个微笑,“即使在警局的犯人,也有一份猪排饭对吧。” 留在学校里商讨这种事情不太合适,不如找个方便聊天的地方仔细问问。 “那就去Hana木莓吧,有新出的瑞士卷。而且怎么能让小朋友出钱呢?” 五条悟把定位展示出来。 “太远了吧,这不是在惠庭市吗……”伊地知崩溃道。 “不是有车吗?” ------------------------------ 不知为何变成这样了。 因为死亡威胁,翘课一上午,开车15公里去隔壁市吃限量甜点。 山田怜子坐在后座,听着前座开车的伊地知普及靠谱的咒术常识,还有旁边的五条悟普及夹杂了动漫设定和自我吹嘘的不靠谱知识。 期间还要谷歌雅虎必应齐上阵,验证他们所说的信息。 顺便发信息告诉社员们她没事。 翘课这件事,相信玉平和加奈会帮她圆谎的。毕竟之前有准备预案。 …… “山田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伊地知先生,我就是有点晕车。” “太没用了吧。” “……我平常不这样,不看屏幕和书就不会有事。” 其实昨晚熬夜跑去学校打咒灵才是罪魁祸首。 “你真不吃吗?老师我付钱哦。” “谢谢,我不吃……只要无糖的美式咖啡,加冰,谢谢。” “哇,你品味真差。” 所以我是来干什么的?怜子想。 “……还是我付钱吧,我有自己赚的零花钱,买几份蛋糕还是足够的。” 在学校待久了的怜子正试图找回自己原本的表情管理能力。 希望【那件事】不要被发现。 -------------------------------- “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活动一下。怜子也来吧。就在不远的地方。” 不,我不想,我拒绝。 怜子硬生生地压下即将叹出的一口气,说:“好。” 然后三人驱车来到附近的宾馆。 警方的警戒线。 警车。 正规警察在疏散人群。 怜子稍微心安了一些。 这两个人确实是与警方有联系的。第一次能与正规的“同类”接触,而不是被反派看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幸运啊。 “这里有个二级的诅咒,怜子可以祓除掉吗?” “祓除?是干掉的意思吗?” 看到五条悟点点头,怜子松了一口气:“可以的。” 幸好只是普通意义上的清理,不用像字面意义那样念经跳大神。 如果真要斋戒、焚香、浑身涂牛血什么的,那还不如…… “五条先生,我们进去吧。” 怜子在一楼走了一圈,把所有房门打开的房间都看了一遍。 没有咒灵出没的痕迹。 “在二楼哟。”五条悟指了指上面。“看到残秽了吗?沿着楼梯上去了哦。” “残秽?” “需要认真看才会看到……怜子感觉不到吗?也对,你的咒力太强了,就像马上要爆发的火山一样嘛。感觉不到这样的小蜡烛也是应该的。” 走到二楼,气氛阴冷起来。 怜子看完第四个房间的时候,诅咒自己跳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一诅咒在走廊里对视。 “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 下一秒,周围十几米内,快捷酒店的日式冷淡风消除,变为豪华装修的欧式酒店。 两个膀大腰圆、没有皮肤、身材高大的人型怪物突然出现在咒灵的一侧。几拳几脚将它送进了走廊旁房号为1408的房间,然后体贴又迅速地关上门。 开始的几秒,房间里传出咒灵愤怒敲打的声音,但是门丝毫未动。又过了几秒,门缝中出现了火光。 三分钟后,怜子拉开房间门,看了看里面。 “好了。已经没了。” 快捷酒店的装修又变为原来的模样。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但总给人某种既视感。 “怜子经常做饭吗?”五条悟问。 “是啊。” “那烤牛排肯定做得很好呢。” “其实,我比较擅长中华料理。”山田怜子转身向回走,问,“之前五条先生您和伊地知先生都提到了术式,能否请问您的术式是什么?” 五条悟笑了。 装X时刻来了。 几分钟后。 “五条老师啊,虽然我高等数学不太好,但是我知道无穷也是分大小的,好像叫‘阿列夫零’,‘阿列夫一’什么的。好像芝诺悖论和阿基里斯悖论其实是因为推导时的集合定义有问题,跟什么‘连续统’相关,而不是真正存在悖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五条悟回想了一下无穷级数。 怜子试图在脑中深挖那套让自己看到头大的数学科普丛书。 场面既学术,又菜鸡。 如果有数学专业的学者在这里,一定会把乌龟扔到他们两个人头上。 然后怜子试图把自己已有的系统认识对应到玄幻的咒术效果上。 “……所以,五条老师您的能力是在自己咒力覆盖范围内,扭曲‘无穷’这一数学概念,并映射到空间和力的作用距离上?” “嗯,你说得差不多吧……” 五条悟觉得自己应该再要一份外带甜点。 “很对。怜子祓除咒灵很干脆哟,正好还有时间——我们去下一站吧。争取一天解决问题。对了,伊地知,有空找一套‘窗’和监督辅助的培训手册给她。” ------------------------------- 下午四点。 山田宅。 “伊地知先生,请用茶,和饼干。” “谢谢。” “五条先生呢?在洗手间吗?” “他去楼上了。” 怜子心里一惊,跑上楼去。 “你怎么到我房间里来了!” “因为我想多了解一下未来亲爱的学生啊。” 看到被翻开的私人笔记,怜子咬牙切齿。 “这是隐私,五条先生。” “怜子学习很好呢,而且对自己的咒力掌握得很好呢。哇,每次试验咒术都有记录和总结呢!还写那——么长!” “……” 怜子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情绪都压下来。 “谨慎接触,然后判断危险性,试探其规则,在极限状态的检验……以及总结运行规律、研究背后的原理。任何有理智的人在面对超越既有知识的事物时都会选择这样去做。更何况,还攸关性命——五条先生之前说的‘处刑’宣言,我记在心里呢。” “所以,怜子走到了哪一步呢?” 太少了。怜子在心中暗叹。 目前伙伴中只有她一人看得到咒灵,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但是,如果有足够的咒术知识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既然咒术的历史已有数千年,肯定积累了庞大的数据,有着完整的体系吧……还有专业学校教这个,衬托着怜子和她身边的“咒术研究同好”们都成了小打小闹的“民科”。 “勉强能用吧。” “那怜子对自己的要求还真高呢。” 五条悟觉得有些意外。那样岩浆一样浓郁的咒力,只是禁锢在体内已经很难了,她竟然还想更高精度地控制咒力吗? 之前祓除咒灵时的用法,介于简易领域和生得领域之间。虽然有浪费咒力的嫌疑,但是对周围环境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无人教导就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有趣。 “所以我才希望在学校学到更多的知识。” “不错,看来是有觉悟了啊。” 此时,基于经验的山田怜子还不知道,咒术学校教导的知识多么可怜。 -------------------------- 山田怜子讨厌土下座。 卑躬屈膝,如同奴隶。 但是此刻她却觉得,在这个情景下,土下座真的是自己的情绪唯一能发泄的途径。 “妈妈,爸爸,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对于“父母的爱”这点,山田怜子总是很敏感。包括前生阻止自己学医的行为,也包括自己今生父母对自己未来选择的看法。” 所有的父母都在尽自己的能力为子女寻找最好的出处。 这份爱,真的很沉重。 但怜子不讨厌。 因为家的空间太小,正在换鞋的怜子父亲已经看到了沙发上坐没坐相的五条悟。 “你想要说什么?”怜子的爸爸很不高兴。他绕过跪在地上的怜子,说:“这太早了,你还是个孩子。” “她已经不小了哟。”五条悟说,“心理和大人一样成熟哦,别小看你女儿嘛。” “你是谁啊?怜子,以后不要让陌生人进家门!” “都等等,听我说!!” 怜子赶忙爬起来。 两分钟后。山田怜子操纵着咒灵给父母倒了茶。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点不一样……就像是超能力一样的东西呢。但是,也很方便。” 确认了茶盏和茶壶真的漂浮在空气中,山田夫妇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超现实的现象上,而是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会很危险吗?”山田先生直白地问。 “不危险,我已经应用十年了,就像手臂和眼睛一样。”怜子温声回答,“这是五条老师的名片,他也像我一样。” 她把五条悟早上递给她的名片转交给父亲。 “如果能在学校里学习的话,像我这样的人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虽然现代科技还解释不了我们身上发生的怪事,但是很多领域有时候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才能更好地发展。” “会很危险吗?”山田先生再一次问,“这个学校教什么?毕业以后能干什么?” 怜子笑了。 “这是超级厉害的学校!虽然因为人很少,而且保密所以不出名……五条老师的眼睛很特殊,他能看到很细小的东西,物质的化学成分都能看哦,所以他现在是很厉害的警官。二十几岁刚毕业就做到警视了呢!今天我在惠庭市看到他破案的过程了,超级帅!这位伊地知先生,他擅长结界—就是那种想挡住什么就会挡住什么的结界。他现在是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哟。” “怜子。”山田夫人轻声呼唤。 而怜子则乖巧地走过去,让母亲抚摸自己的头发。 “我的话,因为可以看到死去灵魂,并且很受他们喜欢,五条老师觉得我可以当很好的法医。和我的医生梦想也不冲突,对吧。” “怜子已经长大了呢。” “哈哈,因为爸爸妈妈看着我从小爬虫一样的小婴儿长大的嘛,总会有以前的印象啊。而且有信明和信介在,你们也会无意识把我当成幼稚园的小孩。” “这怎么可能?” “记得那次,我都上小学二年级了,爸爸你还开车去幼稚园接我。” “我……我那是怀旧!怀旧你懂不懂?” “哪有这种怀旧方法?” 爸爸,妈妈,对不起。 以及,谢谢。 --------------------- 而旁边的五条悟正在吃小饼干。 北海道的巧克力饼干不错。五条警视吗?这个人设也不错。 他想。 深渊 03 《死寂》 之前曾预料到国家有培养“超能力者”的机构,也曾经向这方面调查过。但是怜子从未想过这个机构竟然埋没在众多“山寨”气息满满的教会学校和佛学院中间。 还叫什么“咒术”。 而且接触得越多,山田怜子就觉得这些咒术师怕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眼前这个坐在丑萌玩偶堆里的极道大哥……就是校长? 还有这座阴间气氛点满的大殿……这个学校的建筑设计师脑里进了清代僵尸吗? “你为什么来这个学校?”墨镜大叔问。 “夜蛾校长,您好。”山田怜子鞠躬说道:“我是山田怜子,五条悟老师推荐入学的。之前在札幌市立羊丘中学上学,擅长……” “不合格。” “啊?” 这直接给整懵了啊。 山田怜子侧头看了一眼五条悟。 他缩在阴影里舔一个超大的棒棒糖,脸朝着大门的方向,根本没往这儿看。话说,这种棒棒糖根本就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耍宝的吧。 你不是让我上学的推荐人吗?怎么现在突然下线了? 好吧……压力面试。 对考验工作能力没有意义,纯粹是人事部门为了自己KPI设计的死亡游戏,社畜内卷的集大成之作。 那么普通的自我简介不适用,得整点刺激的。 “夜蛾校长,我认为我很适合这个学校——我是以探索咒术的原理为目标来就读的。” 不就是吹牛嘛。谁怕谁?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想当科学家”、“想当宇航员”又不被嘲笑可是这个年龄的小朋友的专利。虽然这个身体已经13岁了,但好歹还踩了个天真烂漫岁月的尾巴。 “不合格。成为咒术师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夜蛾正道的回答依然冷酷。 又来? 所以想要什么嘛! 怜子脚边的布娃娃突然跳起来,直接给了她一拳。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倒在地上了。 视线有重影。还有耳鸣。 怕不是要脑震荡。咒术师这么不讲武德嘛! 怜子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 “凄惨的死相,被诅咒撕裂的尸体,碾成泥的头颅。”夜蛾校长的声音飘来:“成为咒术师,每天都会走在死亡的悬崖上。看见死亡,听见死亡,甚至自己亲身感受死亡。” 所以要战斗力,是吧? 原来如此,怜子觉得自己被可能普通人的思路限制了。 入学需要打一架体现基本的业务能力也不是不能理解。 “……难道你打算也对着咒灵鞠躬问好吗?抱着日常的幻想和咒灵过家家吗?” “不要尖叫。” 怜子撑起上半身。 环境变了。 废弃的剧院中,高达天花板的木偶娃娃存放柜咯吱作响,上百个邪异的人偶娃娃像下水道里涌出的蟑螂一样爬出来。高大的、穿着黑色复古衣裙的女性怨灵站在怜子和夜蛾正道之间,露出诡异的笑容。 “先提醒一下,请不要发出尖叫声……虽然老师们应该不会被吓到。” “……” 夜蛾正道完全没能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五条悟那个家伙,特地藏了情报,就想看他的笑话。 “哇哦,做过头了啊,怜子。”五条悟笑嘻嘻地说。“我就说嘛,她和忧太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啊,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咒术师了。” 夜蛾正道叹了一口气。 “停下吧。你合格了。” 怜子面无表情地把摆开的阵势都撤销,感觉到无比地心累。 但是听到学校里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又觉得有一些心虚。 “对了,如果刚才尖叫会怎样?”五条悟问。“这电影我还没看过。” “拔舌地狱。”怜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很酷哦。” ------------------------ 2017年7月10日 山田怜子入学 同日,登录为特级咒术师。 术式登记为“咒力拟态”。 教室里。 “大家好,我是新入学的山田怜子,今年13岁。术式是用咒力制造各种各样听从指挥的咒灵,目前看,基本都是现有恐怖片里的角色,也有少量校园怪谈。” 怜子一边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一边腹诽。 话说这是什么? 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男同学,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女同学。 一个大夏天还戴着围脖的不正常男同学。 还有一只熊猫。 活的、会说话的熊猫。 简直是年度搞笑剧的配置。 怜子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感觉到各种视线正刺向自己的后背。 话说这高专的校服穿着真热。 “我的爱好是烹饪中华料理,兴趣是研究医学知识,不擅长的事情是记住人脸。所以……一开始我有可能叫错同学的名字,预先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总之,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四年里,和大家好好相处,成为朋友。请多关照!” “什么嘛。你从哪里拉来的小绵羊啊,悟。”禅院真希不满地说。 “别太小看人家啊。” 五条悟跳着街舞走进来。 “怜子酱带的桂花糖糕真不错,每人都有一份哦。” “你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还有脸说。”禅院真希面前接着被摁了一块糖糕。“你个白痴,哪有把黏糊糊的食物直接放在桌子上的人啊!” “这么说,老师我的心会受伤哦。” 话说在进教室前抢了我伴手礼的人是谁?怜子腹诽道。 “废话不多说。”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换了副正经点儿的声线:“今天正好有个特级的任务,你们一起去郊游吧。” 刚坐到座位上,拿出笔记本的怜子僵住了。 又打架? “天气不错嘛,还可以参观奇景哦。” 看上去像是实践活动,但是所有人似乎都提不起干劲,只有五条悟一个人嗨得很,但是也只是把他们送出校门。 全班人都被巴士拉到群马县,光车程就要两个多小时,怜子只能在路上补看她漏下的授课内容。 “谢谢你,乙骨同学。” “……其实,我也是中途插班进来的,就比你早不到一个月。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熊猫、真希和狗卷同学,他们知道的比我多得多。” “尽管问吧!不要害羞。“熊猫说。 “鲑鱼。“ 结果一番打听下来,怜子发现这个学校没有课本,没有课件,全班只有一位会在课上认真做笔记的同学。除最基本的文化课外,上课内容当天随老师兴趣决定。稍微正式的教学内容化为文字资料,也就是几十页笔记。似乎除了基础知识以外,教学内容就只剩下大堆的历史记录和近年来的除灵案例了。 这学校,吃枣药丸。 怜子开始盘算自己有没有方法翘课。 【你还好吗?】 是加奈的短信来了。 怜子把咒力注入手机,电话号码也随之改变。 【我很好,就是老师太活泼了。】 【哈哈,我也想要这样的老师。中森的马脸看着就烦。部活的事情不用担心,新田那儿我们也都搞定了。你那边的同学怎样?】 “我们班就只有五个人吗?”怜子问。 “当然。” “这么少?” “已经很多了。”真希说,“你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吧?你以前见过能看见咒灵的人吗?” 只有一个,但她已经死了。 怜子默默在心中回答。 “伊地知先生之前跟我说过,全日本咒术界参与监视和祓除咒灵工作的有接近两千人。日本有两所咒术高专,不分专业和班级的话,每个班差不多有30至50人才对。” “木鱼花。” “……那他应该把所有人都算上了。窗和监督辅助是不会来高专上学的,只有和咒灵直接战斗的咒术师会来上学。”熊猫补充说。“咒术师是很稀少。” “所以你怕了吗?”真希问。“可能会死的哦。” “……” “别担心,老师虽然安排了特级的任务给我们,但是应该不会太危险。”熊猫展示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肌肉。 “大芥。” “而且乙骨是特级。” “我这个特级是有水分的啊……”乙骨忧太辩解道。“总之,一会儿我会尽力。里香也会帮忙的。” “悟那个白痴,竟然第一场任务就让你参与打特级。”真希冷笑道,“他脑子终于被糖腌坏了。” 【同学们也很好相处。】 山田怜子在手机上敲下这样的回复。 侧眼望去,她看到了乙骨忧太汗湿的双手和禅院真希僵硬的坐姿。 他们在害怕呀。 怜子回忆了一下伊地知给的手册上的知识。 “我也是特级,不会出问题的。” 为了让他们更放松一点儿,怜子继续说:“我有单独对付……祓除特级咒灵的经验,三次。” 深渊 04 不合理的KPI 这个需要祓除的咒灵在靠近山区的一家钢铁厂里。 观察有咒灵出现之后,钢铁厂已经临时停产,员工也已经疏散完毕。 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占地面积又大,所以连放下帐的工作也免了。 “这里真大,注意别散开。”真希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而熊猫则走在最后。狗卷棘和乙骨忧太一左一右,把怜子夹在中间。 原来日本也有这种规模的钢厂啊,怜子想。还以为这种高耗能企业都搬去第三世界国家了,不,也不对,毕竟是命脉产业,还是得留点产能在国内。 “小心吊轨上面。”怜子提醒道。 “啊?” “是上面的吊车轨道,可以藏人,还是视线死角。” “蛋黄酱,明太子。”狗卷棘用手示意由他来监视上方。 五个人小心谨慎地把所有的主要建筑物都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悟那个家伙,肯定是把自己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真希抱怨说,“‘窗’那边的信息也太模糊了,只说什么有连续三起‘跑钢’事件,然后观察到特级强度的咒力气息。” “鲑鱼。” “完全找不到线索啊。” “能把资料再拿给我看看吗?” 怜子从真希那里拿到了窗提供的资料,找了个钢条堆坐下,陷入了思考。 【7月4日,上午10:32分,观察到二级强度的咒力气息,持续时间约半分钟。上午10:35分,1号浇铸车间发生‘跑钢’事故,两人受轻伤。 7月7日,下午约1:20分,观察到一级强度的咒力气息,持续时间约两分钟。下午1:19分,2号浇铸车间发生‘跑钢’事故,一人轻伤,一人重伤。 7月7日,下午约5:15分,观察到特级强度的咒力气息,持续时间约两分钟。已采取人员疏散措施。】 按时间看,事故的确与咒灵有直接关系。 但是根据怜子在滑雪场和常纹隧道的那两次经验……如果不是有她在场,特级咒灵作乱恐怕至少会死十几人。而她见到五条悟的前一天,7月6日晚上在学校里,那个掉了一根“鸡脚”的咒灵如果是白天突然出现,即使她能对付得了,学校的人恐怕也得死一半以上。 损失太小了,不正常。 “特级也会藏起来吗?真是逊。快一个小时了都没有找到。”真希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要不我们分头再找找看?”乙骨忧太提议说。 “怜子说了,她的感知和体术都是弱项,我们散开的话会顾不过来的。”真希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别说体术了,体能完全就是普通人的程度啊。” “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幽灵……咒灵附在身上。附身状态下,我可以徒手爬上十层的高楼。”怜子说:“而且即使受伤,还有反转术式可以治疗。” “呵,恐怕你坚持不到会反转术式的人来救你。” “这几天我开始学了。” 真希翻了个白眼。 “反转术式是要天赋的。” “我自认为没有打架的天赋。” 怜子有点厌烦地回答。 大夏天呆在停产的车间里喂蚊子……这不比农科专业还凄惨。 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死人呢? “这几行字,你还没有看完吗?”真希不耐烦地说。 “我们回浇铸车间看看。” “不都看过了吗?” “我猜这里没有诅咒。”怜子说,“现在要去找证据。” 浇铸车间很大,即使自动化程度很高,车间里至少也应该有十几名工人。普通的事故可能不会伤到人,但咒灵刻意引发的事故……没死光就不错了。 “出钢口里面真的没有残秽吗?” “木鱼花。” “这是没有的意思。”熊猫解释说。“1号车间也几乎没有,诅咒的气息非常淡。” “知道了,谢谢。” 那么现在最大的可能……怜子打开手机上的搜索引擎。 她终于想起来很久以前在新闻上听说过这个钢铁厂的名字。 “我猜是这样的……‘跑钢’的意思是浇铸过程中钢水泄漏。真希同学和熊猫同学之前都猜,这个咒灵可能是工人对热钢水的恐惧。但是,如果是这样的咒灵,诞生的目的一定是使用钢水杀害车间里的工人。” “鲑鱼。” “乙骨同学的笔记里也提到,这种咒灵一般不喜欢移动吧。而且我很难想象,经验丰富的工人会对他日常工作的环境产生这么大的恐惧,竟然能弄出罕见的特级。事实上,根据我和……以前在医院的调查,外科医生很少因为血腥场景和病人的死产生咒灵,尤其是急诊科。同理,钢厂的工人也不应该那么害怕。” “确实,而且这个咒灵增强的速度太快了。”真希说,“恐惧不可能那么快把二级催生成特级。” “所以‘窗’那边一开始以为能拖一段时间。”怜子说。 同学们一阵沉默。 怜子举起手机,把搜索结果展示给他们。 钢厂上次发生的生产事故,死亡两人,时间是2012年。 受害者家属多次上诉,经过四年扯皮和责任推诿,法院最终宣判的时间是2016年。 于是她继续解释自己的推理过程:“奇怪的是,工厂停产后,‘窗’没有再观察到咒灵的气息。而且看这个咒灵的行为模式,更像在用安全事故逼停生产线。停产后,它就对工厂丧失了兴趣。” 7月4日,跳楼事件,时间是上午9点50分。 “因为得不到赔偿只能以死报复的可怜人和她的孩子……与第一次发生事故的时间只差半个小时多一点。从七楼跳下,运气好还能留一口气。如果算上抢救时间,说不定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四位比怜子更了解诅咒的同学都没有提出异议。 过程可想而知。 闹市区。 众目睽睽之下。 上了热搜的赔偿纠纷。 两名死者的怨念、旁观者的指指点点,键盘侠的推波助澜——最终造就了一个新生的特级。 确认了。 “它的主要目标不是工人,很可能是当年钢厂的管理者和董事会成员。”真希猜测。 “咒灵确实不在这里。”怜子说,“快联系监督辅助吧,行动晚了可能会死不少人。” ----------------------------------- 但意料之外,这位外地辅助监督不是那么好沟通。 “我们调查到了,咒灵不在钢厂。” “真的!认真调查过了,这个咒灵的目标是工厂的领导。” “你问我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是谁啊!” “自己去找啊,12年的时候厂长是谁?董事会有谁?法人代表是谁?我这里上哪去找啊!你去市役所,去产业局啊!” 这辅助监督叫啥来着? 效率也太低了。 有投诉渠道吗! 怜子又感到一阵熟悉的抓狂感,像上辈子面对总是抓不住重点的甲方爸爸一样。 “哼,我要是他上司,立刻就给开除。”打完电话后,怜子觉得比跟咒灵打一架还累。 这谁辅助谁啊?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乙骨忧太问。 “当然是回去了。”真希把长棍抗在肩上,“你想在这过夜不成?” 一想到又要在回程路上浪费两小时人生,怜子觉得未来更无望了。 ---------------------------- 【2017年7月11日 原xx钢铁厂特级咒灵转移至东京郊外别墅区,平民死亡两人。随后被附近执行任务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祓除。】 “五条老师,为什么我会被投诉啊……” 怜子看到自己的业绩表,心拔凉拔凉的。 “因为本来就是你的指名任务。怜子今天做得很不错了。” “谢谢老师。” ……唉,上来就是业绩污点。 “我只能做到这些,下次会更努力的。另外,老师我想问……不会倒扣工资吧?”怜子轻声问。 她说出了这些天来最发自内心,不加伪装的一句话。 如果要赔偿,她可没那么多钱。 五条悟想了想:“最后咒灵是我干掉的,任务金也发到我的手上了。分给你一半作奖励吧。” “哎?真的吗?” 我果然还是个俗人啊。 怜子想。 “老师你太好了!” 这反应还真有点意思。五条悟心想。 四年前北海道天狗岳滑雪场的事件记录中,某个不明身份的咒术师/诅咒师在祓除特级咒灵时,保下了当时在温泉旅馆里全员34个人的生命。 还以为她这次失败会很郁闷呢。 而且,能把老橘子们特地分来的麻烦任务做到这个地步,果然当时“特级”两个字没写错。 深渊 05 她是个异物 接下来两天的课程比较正常。 上午,被五条悟推出来代课的校长给他们讲解各种咒术知识,下午是磨人的体育,哦,体术课。 就怜子个人的感受而言,上午的课程进度太慢,下午的课程太过不人道。如果让她自由安排时间,她宁愿去找校医硝子小姐。对怜子来说,反转术式是她接触咒术系统知识后最感兴趣的新天地。 硝子小姐的研究笔记很多。不仅包含了很多反转术式治疗外伤的方法,而且还有很多法医学的内容。 此外的时间,除了必要的睡眠和饮食,怜子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但遗憾的是,作为一所学校,这里的图书馆颇为寒酸。书库里没有多少讲解咒术理论和原理的书籍,反而是杂乱的史料和祓除记录超过90%。 而且几乎全是纸质材料。靠眼睛检索文献效率既费时间,又费眼睛。怜子觉得自己的近视未来可能会变得更严重。 不知道反转术式对近视有没有效果? 在过去的十年间,怜子经常疑惑自己这份“超能力”的本质。它来自哪里,是如何运行的,为何存在,能否用科学的方法解释……本以为走进这所学校,多少能把这些问题搞得更清楚一些,但实际上不明白的地方却日渐增多。 直到今天,在讲解咒灵相关知识的课上,她终于忍不住了。 “夜蛾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想问老师,是否存在一种方法可以永久性地消除咒灵。” 教室里一阵寂静。 夜蛾正道像卡住的录像带许久未动。 班里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怜子身上。 “额……我的意思是,从根源上让某种咒灵不再诞生是不是可行?之前有没有过先例?” “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夜蛾正道反问。 “啊?” 怜子感觉自己像提了个大逆不道的建议,比如“人活着有何意义,死了就不痛苦了,还地球以环保”之类的话。 “因为之前在图书馆里看了一些史料……”她站起来,好让课堂氛围变得更熟悉一点,“虽然目前只有那么一点……” 再次感慨一下,要是咒术资料也有数据库就好了。 她翻开自己的手记——这一本是用来记录灵感和猜想的。 “以‘天花’为例,也就是古人称的‘疱疮’……我看到平安时代,从长元之前,记录很稀少。但是随着遣唐使的活动,天花在本岛逐渐蔓延。天永年间最多时一年有三次相关咒灵出现的记录,对应历史记录中1113年的大疫。保元至嘉应,14年间,咒术师有19次祓除‘疱疮’的咒灵,甚至同一时间会出现多个——每个染疫的地区都可能出现相应咒灵。而且每诞生一次咒灵只要不到一年时间。” “而江户时代,祓除记录的最短时间间隔差不多大约4年。” “明治至大正,只有一次,距上次被祓除,有32年。” “昭和之后,没有目击记录,与上次已经相隔101年。” 怜子抬头看向板着脸的夜蛾正道,猜测他墨镜下的表情。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人类认知和能力的进步能削弱甚至永久性地消灭某些咒灵。” 比如疫苗。 又比如教育的普及。 与史书中的战乱年代相比,安逸的现代社会中咒灵的整体危害性无疑已经衰落了。 “如果可以的话,这个结论是否也适用于其他类型的咒灵?”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她才得到回答。 “你应该知道,人类的烦恼和痛苦是无法根除的。” 夜蛾老师没有正面回应。 “先做好眼前事情吧,怜子。” “……哦……好的,谢谢老师。” ------------------------------ 之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 在医务室里。 “你学得很快啊。” “但是远没有硝子医生您熟练。”怜子说,“还要谢谢狗卷同学给我这个机会,毕竟我还是新手。” 她们刚刚给同学们治好体术课上造成的擦伤。 “但是,硝子小姐,关于您笔记上的内容,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问题?” “硝子小姐,你的笔记上写着烧伤是无法完全治愈的,对吧?因为会留疤。” “是这样的。” “但是人类的皮肤是可以横向生长的,如果在治愈时,想办法让伤口周围的皮肤横向生长,进而覆盖伤口,是不是就不会留疤了?” 现代医学进行植皮手术之前也会使用一些方法拉长皮肤,明明反转术式更神奇,为什么做不到呢? “怜子,反转术式因人而异。”家入硝子说,“反转术式的效果大约取决于咒力的量和操控程度。” 怜子想了想。 “那么,反转术式是否存在一个客观的极限呢?如果有一个人的咒力操控及其细微,同时拥有无穷的咒力,反转术式能生效的对象和能复原的极限又在哪里呢?总不可能无限复活吧。” “我不知道。”家入硝子摇摇头说,“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无穷的咒力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过你说的延长皮肤,借助工具倒可以尝试一下。” 咒术不存在假设中的可能性吗? 那一刻,怜子突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异物”。 尽管能熟练使用术式和咒力。 尽管能独立祓除特级咒灵。 但她还是“异物”,与咒术师的思考方式格格不入。 她跟在同学身后,走出医务室,突然开始想念天天和她对着干的新田,想念帮她研究咒力规律的朋友们,想念今生支持她学医的父母…… 至少他们还能理解她。 怜子猛地拍了拍额头,把自己从虚妄的幻想中唤醒。 可她回不去了。 这份超越常人的“超能力”是她出生时就必然背负的。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她必然坠入名为“咒术师”的深渊。 按常理,不论是“咒术界的上层”还是国家机器,都不可能允许她脱离掌控。虽然怜子从未用咒术对付他人,但是她也能猜出自己究竟可以做到何等地步。五条老师当初的提议已经是她的最佳选择,没有第二。 只是有点儿寂寞啊。 傍晚的阳光下,熊猫和真希在聊天,狗卷同学做出了奇怪的鬼脸。 四个人都在发笑。 确实是非常美好的场景。 洋溢着真正十六岁少年人的青春感。 怜子怀抱着书包站在医务室外的廊下,听着清越的笑声。 咒术师的人生,恐怕和普通人有很大不同……不能随意说话的少年,活在玩偶中的灵魂,抛弃姓氏的少女,背负着爱人灵魂的少年。 只有她山田怜子是个没有故事的普通人。 她应该试图去理解他们。 “晚饭要吃水饺吗?”她突然问。 “啊?”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去我的宿舍。” “怜子你要请我们吃饭?”真希惊奇地问。“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们说话呢!” “对,我自己做,中式的水煮饺子,白菜猪肉馅。” “哇哦!”熊猫和狗卷一击掌。 “你们有忌口吗?” 四个人整齐划一地摇摇头。 “那么一个小时后,来我那儿吧。” 看来真的要好好弥补一下人际关系。 ------------------------ 当日晚。 札幌市,宫川家。 14岁的少女宫川加奈写完作业,趴在床上看手机。 来信的电话号码全部为4,十分诡异,但加奈的脸上却露出笑容。 那是一张合影,照片上个子最矮的怜子站在中间。 下面是不断延长的信息记录。 【是同学聚会吗?】 【对,在宿舍里。】 【哇,这宿舍真不错。】 【今天部活是玉平做报告对吧?】 【是啊,11日那次是我替你讲的。】 【太感谢啦,加奈。】 【不客气,毕竟我将来要做你的“老军医”嘛。怜子,在我拿到行医执照之前,你不许受伤。】 【好,我保证。下次见面即使你请我泡温泉也找不到新疤痕。】 深渊 06 反转的咒力 山田怜子抱着一大纸箱书从高专所在的小山上走下来,幻想什么时候能在这儿加装一条露天电梯。 怜子虽然持有多种咒力变化的形态,但只登记了其中几种。为了避免引发警报,在离开结界之前不适合用咒灵帮忙搬书。 迎面看到狗卷棘和乙骨忧太两个人并肩走上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 让伤员爬楼梯太不人道了。 “是任务弄的吗?” “啊……是。” “鲑鱼,咳。” “说不出话来就不要说了。”怜子把书放下。“不介意我水平低的话,让我来看看吧。” “先给狗卷君治疗吧,我只是一点擦伤。” 呵,明明半边脸都被血糊满了。 不过看上去还算精神。咒术师们真抗揍。 和进度神速的反转术式相比,怜子至今也没有一次成功地在拳脚攻击中附加咒力,更不用说用咒力防御了。 两个人的伤势半斤八两。 怜子开始治疗狗卷棘的伤口。他折断了一根手指,连喉咙也出了问题。 是声带撕裂吗? 只用肉眼看不到……不,不需要看。硝子小姐治疗的时候也不需要进行过多检查了解病灶,只需要大致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所谓的反转术式,简直就是医学许愿机一样的东西。 允许模糊的目的设定,跳过过程,直接得到结果。 “什么时候受伤的?” “大约下午一点多?”乙骨忧太说。 “那乙骨同学你现在头晕吗?” “不头晕。” 受伤一个多小时,没有明显的头晕…… “没有脑震荡的话,我就只把你头上的伤口治好。这边差不多了,乙骨同学,轮到你了。” “山田同学,你治疗的速度比前两天变快了好多啊。” “大概因为我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吧。乙骨同学你还要练习刀术。” 她撇头示意了一下箱子里那堆书。 人体解剖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一大堆。 “好了。一会儿你们最好还找硝子小姐看看。” 【要把书送到哪里?我们帮忙。】 “哦,对啊,作为感谢,让我们帮忙吧。” “不用,你们回去休息吧。” 怜子解释说。 “这些是托人从东大图书馆借来的,我要去市区还书。你们两个要是这副样子跟过去,恐怕有人会报警。” 至少把脸上和衣领上的血都弄干净能出门啊。 “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吗?我有事明天下午才回来。麻烦你们了。” ------------------------------------ 与此同时,校长办公室。 “怎么了?你这副空巢老人的模样?如果要找年轻人来话疗安抚内心,我恐怕不太合适。” 夜蛾正道头上冒起了青筋。 “悟,你最近关注一下那个新来的学生吧。” “怜子吗?她很乖啊,难道她终于忍受不了体术课把操场炸掉了?像怜子会做的事情呢。” “她没干什么。” “安啦,就算上次任务失败,她也没有很难过。而且我也有好好安抚过她。老头儿,你担心太多了吧。以她的水准,即使老橘子的刁难……” “她今天问了我,有没有办法永久性地消灭咒灵。” 空气凝固了十几秒。 “……哦嚯,真是大胆的想法。不过也对,她对天天打咒灵感到厌烦也是正常的……毕竟那孩子最初就没有把‘咒术师’写进人生规划里吧。” 五条悟挠了挠头。 “她和杰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夜蛾正道叹了一口气。 “但愿吧。” 年轻人的心思易变,而咒术师的世界又太残酷。 ----------------------------------- 山田怜子托人把书交给了她在东大的朋友,宫川加奈的哥哥,宫川智。 然后她在东京街头乱转,想找个正宗点的中餐馆,最好是火锅。还有正宗的中国超市,只有老干妈没有剁椒的中国超市都没有灵魂。 结果追命短信就来了。 【怜子怜子。】 【怎么了,加奈?】 【智哥说你把书还给他了。】 【我打算自己买。借久了会给他添麻烦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怜子不想理我们了。】 【怎么会?】 【怜子最近都用这个“加密”的号码和我联系,现在又把书还回去了……我有点担心。】 【怜子你遇到麻烦了吗?】 【智哥说他会帮你出主意的。无论何时。】 【怜子?】 【我刚才在过马路。】 【我没遇到麻烦。】 【真的?】 【我只是最近在医疗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羡慕吧。】 【哼,真羡慕。】 【如果需要帮助,怜子可以尽管说。即使一点点的要求,我也甘之如饴。】 【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一个人逛街真无聊。 这个海底捞在歌舞伎町……从现在的位置坐地铁去不远……而且返程顺路。话说,一个人去吃海底捞会不会太尬? 如果对面是熊猫那样的咒骸还好说…… 算了,反正没人认识我。 ----------------------------- 事实证明,人不能随意立Fg。 “想不到怜子竟然喜欢歌舞伎町啊。” “五条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东京都两千二百平方公里,一千三百万人……求问随机状态下两人相遇的几率有多大? “附近的超Karak新出的冰激凌特别好吃。怜子要吗?” 怜子敬谢不敏。 五条老师你多大了?对冰激凌的渴望和两个弟弟戒纸尿裤期间差不多。 “对了!”五条悟欢快地拍了一下手,“怜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儿子?” “老师的儿子?” 哎?竟然有儿子?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家室。 “很可爱哟。” “现在吗?” “现在。” “老师您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华夫冰激凌——豪华版。” “……能否请老师等我一下,只要五六分钟。” “没问题。” 没多久,怜子从商店跑出来。 “怜子没吃晚饭吗?去买便当了?”五条悟笑着问。 “嗯,买了点东西。” 五条悟看到她手里拎着的大号袋子。 真有意思。 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 去目的地要转两次车,距离高专只有不到十公里。 我的海底捞没了。 怜子麻木地想。 甚至我还不知道新宿的海底捞是否有血旺、黄喉和百叶卖。 在车上,没话说的气氛更是尴尬。 虽然怜子前生今世都不算真正的社恐,但也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尤其是对咒术界的文化氛围还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她更是不得不小心谨慎。 再次膜拜有社交牛x症的宫川加奈同学。 “老师,我之前拜托狗卷同学和乙骨同学帮我请假,明天早上我有事不能去学校……” “哦,他们和我说啦。”五条悟说。“我批准啦。” “谢谢老师。真的很抱歉需要请假,这次是要去取反转术式的实验材料。希望老师您谅解。还有,谢谢老师之前的资金支持。” “我谅解。”五条悟说:“但是怜子的谢谢应该再热烈一点。” “……” 老师您这是几个意思? “我之前想到用小白鼠练习反转术式……因为托了熟人,购买实验动物必须我本人去。错过的课程我之后会尽力补上。” 按照这个进度,她体术的期末考会挂科吧。 而理论课她自认到时候不会输给任何人。 至于实战……只要不在校内,没有结界限制,她也不会怕任何人。 “不用道歉。我也喜欢不用上课的日子。既然怜子明天不上课,那我也就不去学校了。” 老师竟然先于学生旷课,话说这是教学事故吧。 “不过怜子的话,必要的体术练习也要做哟。你之前经常在有普通人的地方祓除咒灵,养成了个的坏习惯,咒力的调动远远快于身体动作。” “确实。” 怜子甚至刻意练习过身体不动,仅靠余光捕捉咒灵位置并精确打击的本领。 “五条老师,你凑太近了。” 地铁上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 怜子看到五条悟拉开眼前绷带一角,原来眼睛是蓝色的啊,颜色很不真实,如果硬要形容……卡姿兰的芭比美瞳? 果然咒术师都奇奇怪怪的。 “嗯……怜子你的咒力和硝子一样,始终处在反面的状态啊。怪不得反转术式能这么快学会。但是咒力混杂得太多了,完全是一团乱麻,看不出怜子原本的术式形态呢。好想知道你的术式顺转是什么样啊。” 这句话的内容超出了怜子的想象。 “老师您的意思是……我召唤咒灵实际上是术式反转的招式?” “对,就像‘赫’一样。” 那我的术式顺转……难不成是“吞噬”咒灵?怜子想。 深渊 07 不同的世界,同样的人…… “惠,来开门。” 五条悟带着怜子来到八王子市的一处公寓门口。 公寓是新翻修的建筑,干净整洁,但是房间面积不大,看上去更像中产单身汉会选择的住址。 五条老师的夫人名字叫惠?怜子心想。 “来了。” 打开门的人是个比怜子高一个头还多的男生。 “有什么事,五条先生?” “当当当当!给怜子酱介绍一下,这是我亲亲的儿子惠~哟。” 山田怜子面无表情。 心中十分震惊。 这么大吗?! 五条老师才二十多岁,这是离婚续娶的还是兄弟过继的还是收养的? 等下,五条老师叫他儿子,但他却叫老师五条先生……这岂不是五条老师剃头担子一边热? 那一刻,怜子脑补了全套再婚但继子不认新爹的家庭伦理剧情……以及五条老师喜欢年上?额,也不是不可能。看五条老师的性格,大概会喜欢包容力强的妈妈类型? 孩子这么大了,估计师娘比五条老师大至少十岁。 “您好。”怜子僵硬地鞠躬说,“我叫山田怜子,是五条老师的学生。” “您好,我叫伏黑惠。” 对面的男生倒是正常地欠身打了招呼。 这让怜子更纳闷了。 自我介绍姓都没改,五条老师的家庭地位该有多低啊! “别这么冷淡嘛,惠。人家可是专门买了见面礼送给你啊。” 山田怜子的呼吸停了:别!别提这事我们还是亲师生!! “五条老师,我那个……” “别客气嘛。” 五条悟直接把怜子手中的大袋子迅速抢过来,放在伏黑惠的手里。 “打开看看嘛,惠。人家小女生可是专门为了你去买的礼物。” 啊,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伏黑君。” “?” 对面长相好看的男生被怜子突然的深度鞠躬加道歉震惊了。 “袋子里是儿童玩具……非常抱歉。我知道五条老师的年纪,以为……擅自猜测他的孩子最多也就五六岁……所以非常抱歉,伏黑君。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 伏黑惠低头看了看袋子,又可疑地顿了顿,说:“其实我挺喜欢乐高的。” 虽然怜子也喜欢乐高,尤其是机械组。俗话说电机、齿轮、桁架是男人和工科狗的浪漫……但是这是儿童版啊。 请问场外幸运观众,变声期都已经过了的男生会喜欢益智滑道吗? 死星和航空母舰系列还差不多…… “伏黑君你不必勉强……” “那是他故意坑你的。“ “我认识他很久了,他就是那样的白痴。” “不不不,只是我自己预判了而已,不是五条老师的错。是我没有事先考虑到……” 啊啊啊! 怜子感觉自己要疯了:你当着五条老师的面说是他故意导致了这一尴尬现象,让我这个送错礼物的人如何自处?你作为家人倒是安全,但我是被开除,还是被开除,还是被写入死缓黑名单? 话说被开除是要死人的吧!我还记得死刑宣言呢! “五条老师,是我的错……很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 “你太过分了,五条先生。”伏黑惠看不下去了。 “哎?竟然没哭吗?看来你比伊地知的心态还强一些嘛。”五条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漫不经心地说:“又要扫尾?让他们再撑一下呗。” “五条先生,如果你没有要紧的事情就先自己走吧。” “太冷淡了吧,惠。” “快去打你的咒灵。” 山田怜子看着伏黑惠把五条悟一路推到走廊尽头,塞进电梯。 “那你们两个好好认识下,我去过夜生活啦,拜拜!” ---------------------------------- “……” 肚子叫了。 从上午十点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饭团,怜子觉得自己没有低血糖已经算是身强力壮了。 “啊,抱歉。” “山田前辈,你没有吃晚饭吗?” “的确没有。不用叫我前辈,叫山田就可以了。” “我这里有面包,你要来点吗?” “那太感谢了。” 果然,五条老师不在,气氛就开始回归正常了。 “五条先生的恶作剧你不用在意。下回他再做这种事,你就无视他或者反击回来,别让他得意忘形。” “这……不太好吧。” “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真生气的。那个人的脸皮像核电厂的墙一样厚。不,应该说他的脸皮和实力是同一等级的。” 原来如此。 怜子突然意识到五条悟根本不在意“面子”。 所谓的下属对领导者的尊敬。 学生对老师的奉迎。 ——这些都只是弱者的自我安慰,但五条悟是不需要任何标榜和修饰的“最强”。 咒术界的人和事,与她原本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随时可能殒命的战斗,带来的是更强大的信念和人与人之间更强的连接。相比战场上的相互信赖的扶助,对平日里那些小事斤斤计较完全没有意义。 她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注意到的——那次没完成的任务最后被五条老师主动承担下来了。 同学们也一样。 真希会批评她的体术水平,然后在任务中把她放在要保护的位置上。 她突然觉得不太讨厌高专的生活了。即使某些思路现在不被认可,以后也能慢慢证明。 “我明白了,谢谢你。还有,谢谢你的面包。” 伏黑惠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五条悟发来的短信。 【小怜子和你一样都是‘召唤师’的类型,你们多多交流。记得发挥家传优势,对女孩子嘴要甜~】 这种优势不要也罢。伏黑惠默默按下删除键。 “那个……” “山田同……你请先说。” “我就是感慨下,原来五条老师的家长得这样子,我还以为咒术师的家里会很……有很多符咒或者祭坛什么的。” 那是邪ss教总部吧。伏黑惠腹诽。 “平时只有我住在这里。我也是最近才决定当咒术师的,以前只是普通学生。” 为了津美纪。 “最近?我也是呢,两周前我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叫咒灵。我就上课上到一半……然后被五条老师叫到部活室,威逼利诱让我转学。还说什么‘如果不转学就会被人追杀’这样的话。” “听上去是那家伙会做的事情。” “但是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怜子想了想,认真地说。 “因为我对咒术本身感兴趣。我想知道……咒灵究竟是怎样诞生的。它们的本质是什么?我还想知道咒力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有人是咒术师,有人则不是……我还想知道,关于反转术式的一切……总之,很多。” “野心很大,让伏黑君见笑了。” 这是怜子的野望。 更是她身边许多人愿意为之付出努力,乃至生命的理想。 --------------------------- “再见啦,伏黑君。” “路上小心。” “好嘞。” 山田怜子看了看时间,决定直接回学校。 她轻快地走在夜幕中。感觉心中的某个枷锁被打开,呼吸轻松了许多。心情像泡在温暖的海水里,如同鱼儿一样畅游。 三级? 在屋顶上? 一条细长的带刺钢丝从怜子身侧的空气中伸了出去,像池沼里游动的水蛇,将那只行动迟缓的三级咒灵捆成了粽子,然后猛地收紧。 钢丝缩回。 咒灵的碎块掉落在屋顶,又逐渐消散。 啊,现在就连咒灵看上去也可爱了些。 少女哼着歌,一边轻快地敲着手机键盘,一边踏着月色走向附近的地铁站。 【加奈,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 【我很高兴啊。】 【看到帅哥了?】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现在我真心觉得身边的人都很好。】 【哇哦。】 【我相信怜子你看人的眼光。】 【但是怜子也不要忘记我们。】 【怎么可能忘。】 怎么可能忘? 那就再主动一点吧。 深渊 08 鬼来电与死亡预知 对开开心心回到学校的怜子来说,这原本这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测试。 假想怨灵水沼美美子的咒力在高专的结界中登录过,但怜子之前只用来发不要钱的短信。 不只是为了省钱,她还没那么抠门。 在接触咒术界之后,为了防止不怀好意的人对亲友造成威胁,怜子切断了表面上和他们的大部分联系。即使是日常发短信,为了防止监听,也只用注入了咒力的鬼来电。 “我和父母同学关系不好,有仇冲着我一个人来。”怜子是这样想的。 虽然这样做可能有些过激,但是面对如同未知大陆般的咒术界,她不敢用亲人朋友们的安全冒险。 但特级咒灵美美子的能力远不止用咒力发送不在记录中的短信。 在美美子的“附身”状态,怜子可以借助她预知某个人可能出现的死亡场景。 她极少使用这个能力——一开始在自己身上用过,什么也没有看到。后来在好友宫川智自愿做小白鼠的情况下,她看到了他在三种不同时间和地点的死亡可能性,而且宫川智也真的遭遇到了这些危险。再之后,经常帮助怜子研究电影原设定的林玉平猜测,这种预知能力本身有一定的诅咒能力,盲目预知可能会增加被预知的人遭遇危险的概率。 但那也不是绝对。 如果预言对象是对诅咒有抗性的咒术师,答案将会收束为极少的可能性——据推测,大概是怜子不去做任何事改变他们命运时,可能出现的死亡场景。 在能看到咒灵的紫织小姐身上,她从未预知到“因意外死亡”的可能性。 就只是“时候到了”。 所以,是不是也能看看自己新认识的同学们的未来呢? 她只是有点好奇。 虽然只能看到咒术师死亡时的情形,但……应该不算侵犯隐私吧。 “美美子。” 怜子在心中默念,身上涌现出怨灵少女的咒力。 她的脸色开始变成诡异的苍白色。 怜子本人的咒力混沌难明,几乎无法直接调动,但是却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按照她的想法产生性质变化,进而“拟态”出特定的假想咒灵和生得领域,甚至在有相应实物的条件下,产生类似制造咒骸和咒物的效果。 通常的使用方法是在体外完成咒力的变化和咒灵的具现。 但是其实这个过程也可以在体内进行。 以前怜子管这招叫做“附身”。但是现在看来,实际上是“受肉”才对。 要做预言的话,大约百分之十五的咒力转换就足够了。 先从咒力抗性最强的乙骨同学开始吧。 血色。 黑色。 堆积如山的咒灵尸体……不对,咒灵的尸体很快会消失,所以那些东西是什么? 还有,那个人真的是乙骨同学吗? 这是什么程度的战斗? 在这种状态下,怜子只能如同看电影般,看到以死者为中心周围可视范围内的场景。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震撼。 所有东西都坏掉了。 那上千只怪物也像抹布一样被榨干了汁水。 但是还有更多的怪物。 都盯着乙骨忧太怀中那个被布包住的三角形物体。 而居中的那个人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气力。 请不要…… 等一下,那个建筑,倒塌了一半……是麦加的皇家钟塔饭店? 开玩笑吧。 乙骨忧太遭遇了什么? 死亡预知可能出现鲜血淋漓的场景,她早有准备,也从未怕过。但是这个规模的灾难现场是她从未预想过的。 不是说日本以外的地区咒灵很稀少吗? 她抱着不可置信的态度再度闭眼。 然后,又是血。 以及大量的涂在地上,拼也拼不起来的东西。 整片地区像被水力锻压机压过,砖石变成碎屑,车辆变成铁饼,血肉骨骼变成暗红色的泥潭。 乙骨同学已经丧失知觉了吗? 醒醒! 一个怜子不认识粉色头发的少年冲上去,试图把他从敌人的攻击范围内抢出来。 已经晚了。 怜子再度惊醒。 那是什么? 那诡异的昏暗背景是某种结界吗?规模也太大了吧。 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突然意识到乙骨忧太的相貌和现在相比差距并不太多,只是换了个发型而已。 血。 尸块。 咒灵。 那是什么东西? 太过于凄惨,不想去看。 但没关系,关注周围的环境,找到线索才是预知的目的。 时间。 地点。 仔细观察,任何相关的提示都不要放过…… 这次没有见到特色建筑,站在爆炸中心的深坑里,视野受限,观察不到海岸线或者山脉。 上方也没有星空。 这该死的结界…… 别中断! 别死! 我还没获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会儿怜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喘过气。 她爬下床,连滚带爬地蹭到洗手间,呕了几分钟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反转术式扫过身体,怨灵的咒力造成的侵蚀已经恢复,但身体上的不适只是稍有缓解。 纯粹是因为紧张。 她的手和腿都还在抖。 不对,冷静,冷静。 怜子把头伸进水池,打开龙头,让冷水浇在后脑的头发上。 水从脸上滴下来,啪塔啪塔掉进洗脸池中。 思绪渐渐回到正轨。 咒术师对诅咒有抗性,以怜子和乙骨忧太两人的咒力总量的差距,即使她用上足以让她丧命的大量咒力,也不能成功地用这种方法诅咒乙骨忧太。 所以,这只是三种纯概率学上的死亡可能性,与怜子无关。 那是本来就将发生的、真实的危险。 而且根据乙骨同学的外貌甚至衣着来看,时间相差不会很多。 手指轻敲洗手台冷硬的边缘,怜子发现自己窥视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未来……也许这种天灾级别的在世界多地都有发生。 干蛋,是保护伞公司的病毒泄露了吗? “天灾也就罢了,如果让我找到罪魁祸首……呵。” 绝对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怜子抹了把头上的水,回到书桌前,抽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之前在预言中听到的两个不明意义的名词。 洄游。 彼岸。 换一个人再看看。 要不然……五条老师? 窒息感再度来临。 但怜子已经很难分辨究竟是怨灵美美子自带的哮喘症状还是大量死亡造成的压力让她窒息。 ------------------------------------- 同日,凌晨2:35分。 真希被枕头下不停震动的手机吵醒了。 五条老师的电话? 等她解除锁屏后,电话已经被挂断,但她看到了连续三条短信。 【女生夜~袭男生就不存在伦理问题了~】 【真希负责把大家叫起来,如果男生起不来就爬到床上把他们打醒。】 【难得发现一个特级,似乎有生得领域,抓紧时间来参观,过时不候。】 “五条悟你个混蛋!!” 说完,她的手机上又冒出一条短信。 【我给你们叫了一辆车,十五分钟后到高专门口接你们。】 一阵兵荒马乱后,一年级的学生们睡眼惺忪地站在校门口。 只有四个人。 “怜子呢?”熊猫问。 “我给她打电话了,没接。敲寝室的门也没反应。”真希说。 “她不在学校。”乙骨忧太一边扣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说:“今天下午她有让我和狗卷同学帮忙请假,明天上午才回来。还有……狗卷同学,你的袜子……好像不是一双。” 狗卷棘赶忙蹲下去把裤腿尽量拉长。 “也对。”真希理了理背包里混乱堆放的咒具,强行把绷紧的拉链拉上。“她应该已经见过生得领域的样子了。” “啊,车来了。” ---------------------------- 半小时后,车开上了高速路。 “还,还没到吗?”这是困到睁不开眼的乙骨忧太在问。 “我们要去哪儿?”也许是天与咒缚的影响,真希是除了熊猫外最清醒的一个。“很远吗?” “五条先生定位的目的地在三重县。”开车的辅助监督说。 “唉唉唉?!” “那不是有好几百公里?” “对,明早才能到。” “我要杀了五条老师。”真希不带感情地说:“谁加入?” “附议。” 【大赞成。】 “……” 乙骨忧太已经睡过去了。 深渊 09 咒术师与晴天娃娃 翌日。 7月19日早上08:22 三重县,纪北町。 停车时的惯性让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三个人都醒了过来。 “到了?” “好像是……” “这里还真是乡下地方。”真希率先跳下车,环顾四周说。“到处都是山和树。” 车停在半山腰上,一侧是高山密林,另一侧靠海的平地上有零零散散的房子和农田。夏日的朝阳已经升高,海面上反射着亮白色的刺眼辉光。 对四个在车上挤了一晚上,又饥肠辘辘的年轻人来说,再好的风景也没有意义。 “再这样坐下去我的毛要粘在车座上了,这是什么?” 熊猫伸出手臂,上面有一团湿哒哒的痕迹。 “熊猫你怎么弄湿的?乙骨你睡觉流口水?” “啊!抱,抱歉……我回去帮你洗。我有带纸巾,在这儿……” 此刻,某个大家都不想见到的物体从天而降。 “嗨~想我了没有?” 三人摇头。 乙骨忧太仍在埋头找背包里的纸巾。 “老师我特地给你们带早餐来,你们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 “坐了一夜车,醒来吃炒面面包,我想不出比这更乏味的一天了。”真希面无表情地吐槽。 熊猫拍拍真希的肩膀:“放心,我们不会留在这里很久。棘刚刚调查过,整个纪北町都没有像样的甜品店。” “鲑鱼。” “别那么说嘛,今天有特别活动,参观著名的熊野古道哦。就当是修学旅行啦。” 在场几人已经熟悉了五条悟的尿性,自然知道所谓的“修学旅行”就是和咒灵亲切交流。 “是在熊野神宫里吗,那个特级咒灵?” 真希抢过五条悟手里的袋子,一边分发食物,一边直白地问。 “很可惜,不在。” “真希,熊野本宫大社在和歌山那一边……”乙骨忧太提醒说。 “不是熊野三大神社里长出来的假想咒灵吗?” “不是哦。”五条悟摆摆手说:“你们知道吗?这里是日本除了屋久岛外降雨最多的地区之一。说到下雨,你们想到了什么?有奖竞猜现在——开始。” “嗯……山路上的红雨衣女鬼?”熊猫说。 “雨女?”真希说。 “雨……伞?” 【人面犬?】 “话说雨伞和咒灵有什么关系啊乙骨!” “不是有那种付丧神吗?” “那个叫‘骨伞’啦!” “全部——都猜错。是超——卡、哇、伊的晴天娃娃哟。”五条悟说,“虽然之前也有祓除过晴天娃娃,但这个是绝版货。” ---------------------------- 草草地填了填肚子,几个人走上泥泞的山间小道。一开始脚下还有长满青苔的石板,半小时后,就只剩下错落虬曲的树根和湿哒哒又滑腻的稀泥。 “快到了,这个家伙很会躲。”走在最前面的五条悟说,“就是因为会躲才能长到这个程度,平时大概只‘捕食’迷路的人。” “这里有血迹。”真希在路边发现了暗红色的痕迹。“话说,这里是京都那些人的地盘吧。悟,他们也会叫你来这里祓除咒灵?” “之前来的两个白痴就是京都的人。下着雨的晚上还要主动跑到咒灵的主场里,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五条悟嘲讽地说。 “这样的人现在还活着真是奇怪。” 话音刚落,众人身旁一块石头上的注连绳突兀地消失了。 “到站啦。”五条悟轻佻地说。 周围的树林里开始飘散出雾气。细长的雾团沿着地面和树干蔓延,像一条条蠕虫,让人心中无端生出厌恶感。 有飘渺的童谣声从远处传来。 “晴天娃娃呀,晴天娃娃。 请让明天放晴吧。 若我见到梦中的晴空, 就赐你一杯酒。” 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四周高大杉木的树枝上隐约显现出许多白色的影子。 “唱得不错,可惜只能单曲循环。”五条悟轻松地说,“下面由今日休学旅行的导游五条先生介绍这个景点。” “首先,请大家猜一下,这是个怨念聚合咒灵、假想咒灵,还是怨灵?” “当然是假想咒灵。”真希说。 “那么现在呢?” 五条悟伸手指向头顶。 不知何时,生得领域里开始下雨。 他们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些白色影子的本貌。 一个个干枯的人头吊在树上,脖子以下的部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脖颈缝合在一起的白布。 明明四周潮湿到空气中的水都要渗出来,但是所有的头颅却十分干燥,像沙漠里的木乃伊一样保存完好。有些人头看上去十分古老,还留着月代头。 与头颅相反,所有的白布都湿哒哒的,尾端滴着水。 歌声还在响。 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起伏不定。 “若我见到梦中的晴空, 就赐你一颗金铃铛。 如若见不到, 就切下你的头……” “哇,好恶心。”真希向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上方“人头娃娃”滴下的水珠。 “这些人是……” “是受害者,也是空‘奶粉罐’。” 五条悟说。 “怨念聚合咒灵就是平时简称的咒灵,术式通常比较单一,但是国民级别的怨念,比如股票大熊市可以轻松催生一级以上的咒灵。而假想咒灵通常会因为人的想象具有更复杂的术式,但‘受众’通常较小,因此等级反而更低,也很难好好地复现传说中的能力,大部分都弱得很。这个咒灵能长成特级,浅原六朗要承担一大半的责任。” 他向前走了两步,向前上方看去。 那里有一个真正的晴天娃娃飘荡着。 不是人头做的,而是白色的球形脑袋。 “虽然咒灵分类有三种,但是少数特级实质上是混合型。比如这个,一是儿歌造就的假想咒灵部分,二是它吸收的这些被神隐的人的怨灵,三是本地人和旅客对晴天娃娃不能带来晴天的怨念。” “还比如你们之前在钢铁厂见到的那个,一开始纯粹是人类的怨灵,只有二级。直到事件上了新闻,才被大量杂乱的怨念推上了特级。” 白色球形脑袋转了个圈,简陋的五官对准五条悟。 “老师我这么多年,三种诅咒混合的特级也就见过十几次。一般都是历史悠久的老古董了。” “比如传说中的诅咒之王?” “哎?忧太你反应很快嘛。”五条悟惊奇道。 “因为之前山田同学拜托我帮她查过一些史料……两面宿傩生前是活人,为时人所恐惧,死后留有鬼神的传说。和老师说的很像。当时我们都觉得很奇怪,因为和普通咒灵差别太大了……” 五条悟低头揉了揉他的头发。 “干的不错。” “老师!”乙骨忧太惊叫道。 晴天娃娃的脑袋开始变化。 飞速长出了白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最后变得和五条悟相貌一模一样。 “发育这么多年,但是没有长脑子啊。要是我的话,肯定先诅咒最弱的那个。”五条悟举起原本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指着它说:“喂,我要告你侵犯肖像权。” “它听不懂吧。”真希吐槽说。 晴天娃娃上五条悟的人头张开嘴,开始唱,混合着周围的童音: “若我见到梦中的晴空, 就赐你一颗金铃铛。 如若见不到, 就切下你的头……” 干枯的人头们也颤抖起来,发出沙沙声。 “真希,查查明天下不下雨。”五条悟说。 “生得领域里怎么会有信号?” “老师……我在路上查过,今天明天和后天都有雨。”乙骨忧太举起手机说。 “明天还下雨啊……那你就没用了。给你个应景的死法吧。” 下一秒,五条悟在晴天娃娃背后,拧下了它的头。 咒力附着在手上,他硬生生地把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脑袋捏成了几瓣。 闭着眼的白发头颅逐渐变回画着可笑五官的白色球形。 生得领域渐渐消散。 四周断断续续的歌声渐弱。但不是之前的单曲循环,而是新的歌词。 “……我们都一样……” “没用了……就被抛弃……” 五条悟看了一眼脚下正在消散的咒灵残骸。 “死到临头还要恶心人。” -------------------------------- 第二天下午,体术课上。 依然只有四个人到场。 五条悟挑挑眉,什么也没说。 “悟你没发现少了个人吗?” “虽然我有劝过怜子好好上体术课,但她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五条悟摊摊手说。“现在的年轻人,固执地很呐。” “昨天下午我们回来以后就没有见到她。上午的理论课是日下部老师代课,她也翘掉了。” “她之前从没有翘过理论课。”熊猫补充说。 “不用管她了。”五条悟说,“说不定她觉得咒术师太没前途,自己回老家去了。” “哎,真的吗?!”乙骨忧太惊奇道。 “毕竟是从小立志考东大医科的小天才嘛,高专对她完全没有吸引力。” 在场的四人,如果离开咒术高专就没有容身之处。所以他们也很难理解五条悟说的“回老家”。 “天气不错,忧太,你今天不用跑圈了,来试试四对一吧。” -------------------------------------------- 体术课结束后,乙骨忧太抱着一个小盒子跟在真希身后。 “你怎么跟到女生宿舍这里了?” “我和狗卷同学觉得该给山田同学带点东西……之前任务中受的伤多亏她帮忙。” “悟说她可能不在这儿了。”真希皱眉说:“赤福饼也就罢了,你真打算把棘买的注连绳送出去?” “哎?这不是用来祈福的绳子吗?” 成长于普通人家的乙骨忧太隐约记得小时候每次冬天回乡下老家,大人们会把草绳挂在门廊上祈福用。但是真希的常识明显和他不同。 “祈福?一般只有设简易结界的时候才会用吧。” 棘那家伙在上面搞了什么恶作剧吗? “是这样吗……还有,我觉得山田同学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 “随你。我上午下课后来叫过一次门,没人。” 真希又敲了敲。 “看,没人在。” “真希,我感觉到一点怜子咒力的气息……”乙骨忧太把手放在门上,犹豫道。“她可能还在房间里。” “不会吧……刚刚我敲门都没人回应。”真希迟疑地说。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喂,怜子,在吗?” 真希又用力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应。 “要不……我爬窗看看?” 深渊 10 老千层饼了 怜子惊醒的时候,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之所以“差点”,是因为病床一侧冰凉的铁栅栏把她挡住了。 窗外照进来的强烈太阳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右手手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 因为动作过大,点滴的针头扎穿了血管。怜子把针拔下来,随手将输液器上的限流阀关上。她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睡衣和乱糟糟的头发,走出门外。 病房里没有人,检查室也没有人。 走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分。硝子小姐大概去吃饭了。 转过拐角,她差点撞上抱着资料的伊地知洁高。 “山田小姐,原来你在这里,之前电话没打通。” “任务吗?给我吧。” “你……”伊地知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穿着睡衣。 “没关系。” 怜子抽走了他手上的任务书,低头扫视——主题鬼屋中的一级咒胎即将孵化,地点在荒川区。 东大附近啊……正好。 “指名任务?一级?箱女?我大概知道了。”怜子把任务书卷起来,握在手里。“车停在校门口吗?” “是的,你……” “我去洗脸换件衣服。你自助售货机去帮我买个金枪鱼饭团和咖啡,还要一瓶水,十分钟后校门口见。” 怜子绕过他向出口走去,又被叫住了。 “我该买哪种咖啡?” “随便。” 十分钟后,怜子随便套了件运动服,拿到伊地知买的早餐,坐上车后座。 咖啡是偏甜的口味。 大概是五条老师会喜欢的。 她默默地撕开包装,把食物塞进嘴里。 “抱歉……这个任务有点紧急,目前附近一级以上的咒术师都没有空闲……”伊地知说着发动汽车。 “今天我没有其他任务了吧?” “哎?没有了。” “任务完成后,我有点事要办。”怜子说:“麻烦你帮我跟学校请假。” “哦,哦,好的。” 伊地知似乎也看出怜子心情不好,只能沉默着专心开车。 吃完没有味道的早餐后,怜子思考了几分钟,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宫川智。 【智哥,下午见个面吧。】 内容没头没尾。 但她相信他能看明白。 然后她又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过了二十秒才接通。 “喂,新田。是我,山田怜子。” “啊?你这是什么鬼号码?恶作剧?” 对面传来男生不耐烦的声音。 “不是恶作剧……我……哎,电话号码不重要,主要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哥哥之前在编程大赛里拿奖的那个通过照片自动识别纸质文献文字和图像的程序,能不能给我用用?” “你要这个做什么?” “有很多资料,想建个方便查阅的数据库。” “你不是要学医吗?怎么又去挖陈年废纸去了?” 札幌市立羊丘中学,计算机社社长新田健二恶声恶气地说。 “还有,你会用吗?” “所以大佬你能不能顺手帮我弄个友好点的界面呢?” “这是顺手就能办成的事吗?” “新田,你那么厉害……拜托了,这可是我一生的请求。” 电话对面安静了几秒钟。 很显然,他被怜子的话噎住了。 “哼,这事以后再说。我要上课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怜子恍然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对哦,学校的学生们还要上课。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 明明才转校不十几天。 过了十几秒。 电话又响起来。 这回是真希打来的。 “喂!你这家伙又去哪儿了?” “去城里了。伊地知那儿有一个我的指名任务。” “哈?”真希快气笑了:“你还记得你之前昏了几天吗?” “我那是补觉睡过了。之前有点儿私事,熬夜过度。” “连续三天你都没出现,我和乙骨两个人怎么都叫不醒你,你管这叫补觉?” “问问她的任务是几级。”真希身旁,熊猫提醒说。“我们要不要帮忙。” 真希正要问,就听到电话对面怜子在哧哧地笑。 “你笑什么?” “突然觉得真希你的语气很像妈妈哎,就像这样——”怜子捏着嗓子说:“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冷?!快穿上秋裤!小心老寒腿!” 于是真希黑着脸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乙骨忧太问。 “她好得很!”真希说。 -------------------------------- 到荒川区还有很远。 车窗外的景色如浮光掠影。 怜子托着腮安静地注视着。 对任何事情,一开始不抱希望就不会产生绝望。 世界上存在好的事,也有坏的事,当群体量足够大时,事情的好与坏只是概率事件。对于个人而言,只不过是在世界这个混沌的大签桶里抽签罢了。 抽到好,抽到坏,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身为个人,所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争取有更高几率抽到好的那一根。 所谓的改变命运,大抵如此。 这就是山田怜子眼中的世界。 不过是末日预言罢了,不努努力,谁知道有没有转机呢? 俗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皇帝也给你拉下马。 车窗的倒影里,面貌普通的雀斑少女露出略带恶意的笑容。 然后,她在不经意间问。 “对了,伊地知先生,你知道夏油杰这个人吗?” 怜子在座位上挪了挪,从后视镜看到了伊地知的脸。 有够绿的。 难道这还是个伏地魔不成? 也对,考虑到未来的场景,他玩的手笔比伏地魔可大多了。 “他是什么人,能和我说说吗?” “他是个诅咒师,特级诅咒师……如果遇到他,一定要避免冲突,保全自己。” “然后呢?他很厉害,还是坏事做绝很出名?” 伊地知沉默了好一会儿,脸皱成卫生纸团的样子。 “山田小姐,有些事我不好说。关于……某些细节,您还是去问五条先生和夜蛾校长比较好。他们说不定愿意告诉你。” 这反应就有点怪了。 比起伏地魔不能念的名字,更像是被问到男/科隐疾的样子。 而且,竟然没有建议她去总监部那边要资料。 那换一个话题。 “你知道乐岩寺是什么人吗? “您说的是乐岩寺家族吗?” 也许是怜子今天说话不如以前客气,伊地知不知不觉就用上了敬语。 “一个老爷爷。眉毛胡子一大把那种。” “那您说的应该是乐岩寺嘉伸先生,他是京都咒高的校长。” “咒术师?” 京都的校长?这倒是出乎怜子的意料。 竟然不是诅咒师? 京都,总监部…… “他是不是和夜蛾校长关系不和?” 伊地知的脸色更难看了。 “也不是不好……”他试图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有很多看法不太一致。比如在新派术式方面……” 看法? 政见和利益不一致,就已经可以构成杀人动机了。 “那五条老师呢?五条老师也出身大家族,与这位乐岩寺校长的关系如何?” 伊地知的脸更绿了。 “五条先生他……五条家确实是最大的三个咒术家族之一。” 明白,不正面回答就是不好的意思。 “放个音乐吧。”怜子替快冒出汗的伊地知转移了话题,“放你喜欢的就可以。” “好,好。” 舒缓的音乐响起。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当这首歌快放完时,怜子突然又问:“五条老师是不是和家里的长辈不合?” 两秒钟后,怜子接着说。 “你可以不回答,今天我也不再问你这些阴私话题了。但是你要当没听过今天我在车上问的所有问题。” 伊地知松了一口气。 “好,好的。” 然后他才意识到,怜子用上了咒力,这竟然是一个束缚。 车抖动了一下。 “稳住方向。”怜子说,“抓紧时间吧,有小宝宝咒灵正等着我们呢。” 深渊 11 桌游、假想咒灵与伤痕 汽车停在一座商场的地下车库。 路上受到重大打击的伊地知像刚刚还阳一样,干涩地把任务重新介绍了一遍:“任务目标在六层的鬼屋,目前已经疏散了五层以上的民众。通往六层的电梯和楼梯已经封锁,但是您可以从内部的货运电梯去六层。” “五层以下的人还在?” “因为窗判断这个咒胎还需要几天才会孵化。毕竟是东京最核心的地段,全楼封锁的损失太大……上面要求您想办法将咒胎封印后带出商场再解决。” 封印?怜子想了一下。 她倒是可以试试。 但是,有哪里不对?明明还有几天缓冲期,为什么不等其他一级有空,非得指名她来啊…… “你不跟上去吗?” “我?” “五层以下有人在,帐至少要设在五楼上方吧。放心,我不会让咒灵跑掉伤人的。” 怜子看了伊地知一眼。 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他们沉默地坐电梯上到五楼,又走到消防楼梯边。 伊地知放下帐。 对山田怜子在车上的无礼行为,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谅解。担忧的心情压过了那一点不满。 刚刚他从医务室看到少女的时候,她手背上还留着打点滴的胶布。虽然没有穿着病服,但那一身睡衣也说明了问题。 “请务必小心……” “给我十分钟。” 怜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上去。 六楼属于咒灵的阴森气息增强了不少。 怜子走到鬼屋门口,这似乎是个同时经营鬼屋和桌游的店铺。门口的宣传海报上写着“鬼屋与桌游联动,亲身体验恐怖桌游的紧张感”之类的话。 山屋惊魂。 这个游戏她前世听说过。 但是“箱女”没有。 原来这是个桌游吗?假想咒灵?恐怖桌游还能诞生假想咒灵? 话说回来……她好像没怎么听说过恐怖片诞生的咒灵。唯一一个有祓除记录的裂口女,她前生还没有看过。这和她真正的术式有关吗? 怜子走进道路曲折的鬼屋内部。 适度地转化咒力,她不需要灯光也能看到内部的装潢,就是普通的日本民宅样子。 咒胎在哪里? 怜子走过每一个房间,都进去看了看。房间里没有感受到明显的诅咒气息。但是在每个房间里都有一至三个沉重的大木箱,与室内装潢格格不入。 箱女?是藏在箱子里的意思? 这样想着,怜子召唤出一个走路摇摇摆摆的丧尸。 也就是三级的程度,作为炮灰刚刚好。 它缓慢地挪过去,笨拙地扒拉了一会儿,才掀开了箱子的盖子。 房间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站在丧尸侧后方的怜子注意到箱子里似乎有一张白色的证件大小的物体,随着那声尖叫消失了。 听叫声的位置,大约离这里隔了两三个房间? 难道这个家伙还有游戏规则? 不擅长感知的怜子有点头疼……如果她能更精确地操控视线外的咒灵同时打开所有箱子就好了。 之前说好只要十分钟,如果伊地知在帐外等待太久…… 帐? 怜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说起帐,她确实会放最基本的帐,而且实际操作过四五次,但是对各种具有难度的变体还停留在理论知识层面。 一个入学半个月的学生,放帐的本领尚且没有学全。凭什么总监部会认为她能封印一个一级咒胎? 这可是指名任务。 她登记的术式并没有强化封印能力。 除非……给她任务的人知道她有封印方面的能力。 这是考察? 严格讲,山田怜子只尝试过“封印”一样东西。 7月6日,与五条老师见面前一天,那根让她头疼了很久该放在哪儿的木乃伊手指。 看来必须当场搞定这个咒胎。 还不能危害周围的人和环境。 怜子冷笑一声。 这个她最擅长了。 ---------------------------- 五分钟后,怜子一个人走出帐外。 “怎么样?”伊地知问。 一边问,还一边上下打量怜子。 “这玩意儿有点会躲,我出来找找线索。哎,看来是之前操之过急了。” 出来找线索? 伊地知不明所以地看着怜子打开搜索引擎,研究起桌游规则。 又过了几分钟,怜子收起手机,面带笑容地走回帐内。 “现在让我来看看,自然而生的假想咒灵有多遵守设定?和我的‘影视剧周边’有什么不一样?” 又一只丧尸被召唤出来。 “抽卡是吧……我手气虽然一般,但是概率论还不错。” “来根白木桩吧!” ------------------------------ 伊地知站在帐外叹了一口气。 有些辅助监督在等待时会选择更舒服的姿势,比如找个地方坐着,或者靠在墙上,甚至抽根烟。但是伊地知从不这样做。 每个任务,直到咒术师走出帐,他都会一直留在入口。 站直,看着,等待着。 他不是下命令的那个人,但是他送他们进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就有义务等他们归来。 无论这个任务对执行者来说有多么的简单,伊地知都一如既往。 这是他对战士们对敬意。 又过了十几分钟,山田怜子走出来。 和进去时没有明显区别。她看上去连衣服都没有乱,只是头发用皮筋扎了起来。 伊地知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已经祓除了。这家伙到处跑,所以才耽误了。”怜子说,“我不会封印,没办法带它走,只能就地解决。放心吧,室内的物品也没有损害。我比那些解密不行就暴力强拆的无良游客要温柔得多。” “那就好……祓除了就好。” 怜子抬头看向伊地知。 “报告你来写还是我来写?” “哎?” “伊地知先生,你来写好吗?我下午没空。内容的话,直接说就地祓除就好。” -------------------------------- 札幌市立羊丘中学。下午,部活时间。 被医学知识研究社邀请来演讲的新田健二在做完报告之后,拦下了现任社长林玉平和副社长宫川加奈。 新田健二是计算机研究社的社长,和医学知识研究社一样,两个社团都是这个中学的明星社团。 计算机社拿过全国中学生编程大赛的头名。 医学知识研究社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过论文。 总而言之,竞争激烈,谁也不服谁。 出于少年人的中二心态,新田健二更是把山田怜子视为了“宿敌”。而怜子似乎并没有与他对着干的意思,反而经常对他大加夸奖。甚至还主动要求和计算机研究社进行联名活动。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受让新田健二更生气了。 更何况她还跑了! “山田那家伙在搞什么?” “她联系你了?”加奈敏锐地问。 “今天早上她问我要我哥编的程序——那家伙不是转学去了不知名的宗教学校了吗?” 林玉平和加奈对视一眼。 “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聊。”林玉平说着,拽住他的衣服。 “喂,你干什么?!”新田皱眉说到。 但是林玉平的力气比他大得多,轻易把他拖到了旁边无人的教室里。 宫川加奈跟进来,小心地锁上了门。 “你们要干什么?” 新田健二坐在课桌上问。 “如果不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我会向学生会投诉的。” “山田同学她在做重要的事情……”加奈说到一半,被拦住了。 林玉平左手挡在加奈面前,右手解开了校服衬衫的扣子。 “你要……”加奈很惊讶。 “你这是干什么?” 新田健二皱眉说。 “看着我。”林玉平面无表情地说着,转过身,脱下了上身的衣服。 “看到了吗?” 新田健二沉默了。 虽然经过锻炼,但因为快速长高而显得瘦削的少年后背上,有四条显眼的、如同平行线的伤疤。 不是普通人身上常见的、被精心缝合的手术切口,而是粗糙、扭曲又凸出皮肤的红色痕迹。 而规则的伤痕间距也显示,这不是普通车祸或者事故造成的。 “你被恐龙抓了吗……” 只有那么大的爪子才能造成这种伤口吧。 新田健二试图讲个冷笑话缓解这一场景对他的冲击。 “我倒是希望如此。”林玉平把衣服穿上,说:“可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怪物,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传说中的妖怪。而山田就是那个拼上性命和怪物战斗的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去的那所学校就是专门教这些的。” “如果没有她,我和我的家人可能早已经死了。”加奈轻声说。 “我也一样。” 新田还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实在想不出嘲讽的话。 过了一分钟,他才问。 “我怎么没见过这些东西?” “普通人通常是看不见的。”林玉平说,“除非你像我们一样有过被神隐的经历。而且山田每几个月都会把札幌城里的‘妖魔鬼怪’清扫一遍,你不知道是正常的。” “那她……” 古籍……她在研究妖怪?为了更好的降妖除魔? “请帮帮她吧。”加奈低下头说。“也许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它确实关乎很多人的生命。” 林玉平也弯下腰:“请帮帮她,新田同学。你也希望你们计算机研究社的‘作品’是有意义的,对吗?” 新田健二沉默良久。 “事后让她自己来道谢。” 他走出门的时候,又听到宫川加奈补充说。 “新田同学,今后请避免参加试胆大会这样的活动。怜子走了之后,札幌可能没有以前那样安全了。” “放心,我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不感兴趣。” 竟然早就被保护了。 新田健二觉得更不开心了。 锁链 01 天狗岳滑雪场 那是怜子第一次见到五条悟四年前的事情了。 2013年12月23日北海道天狗岳滑雪场附近 ------------------- “之前订的时候附近的温泉旅馆都满员了。这已经是最近的了。” “可还是很偏啊,这附近都是森林。从滑雪场到这里开车要快半小时了。” “寒假不能要求太多,外来游客太多了。我们自驾已经很有优势了——怜子开心就好嘛。” 拉着行李箱的山田冬太郎回头问女儿。 “滑雪好玩吗?” “很有意思。可惜我还没学会灵活拐弯。” 山田怜子拎着一袋子速食和零食,跟在父母身后走入温泉旅馆。 “会学会的。明天还有机会。今天先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嗯,爸爸。” 在山田夫妇办理入住的时候,怜子留在靠门的地方看管行李。 “你好。你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一个短发,个子比怜子高半个头的娃娃脸女孩凑过来问她。 她笑得天真烂漫,让人看上去就忍不住亲近她。 “我叫加奈,宫川加奈。要一起玩吗?” “你好。我是山田怜子。” “后院有一个种草莓的温室,老板娘说我们可免费去摘——虽然没长出多少可以吃的。” “……我没在旅店说明上看到这个。” “因为老板娘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去!”加奈笑着说,“这可是特权哦。旅馆里还住着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男生,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小弟弟。这是只有我们四个人的特权哦。” “这样啊……” “这里还种了一颗巨大!超——巨大的萝卜,花束有一个人高!就在温泉附近走廊上的大花盆里。” 名为加奈的女孩是个超级自来熟。怜子有点儿招架不住,幸好入住手续已经办完了。 “我得去房间了,抱歉。” “好!一会儿一起玩哦,怜子。” “好呀。” 那时候都怜子,只是随便回应了一下。 ———————————————————————————————— 滑了一天雪。 山田怜子觉得膝盖都有些隐隐作痛。 她只现在想趴着。 和她这个表观上只有九岁大的小孩子比起来,她今生的父亲,山田冬太郎先生反而更活泼一些。 “后面有个观景台,据说能看到传说中的怪物雪松,要去吗?” “我不想……” “超酷的怪物雪松!啊呜!” 名为“怪物雪松”,实则是被海风吹成诡异造型的雾凇吧。 在这附近的山区,只要风速够大,又有海边吹来的湿气就能形成这种现象——今天怜子看到的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妈妈你觉得不舒服吗?” “倒没有。”怜子的母亲,山田纯美说,“我大概有点晕车。等会儿我们再去吧。” “我再去探索一下,看看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一会儿来叫你们。” “那么我先把行李整理好。妈妈你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过了半小时,山田妈妈打了个电话,把怜子的父亲从“放养状态”叫了回来。然后两人支开了怜子,说有重要的工作问题要谈。 对此怜子倒是毫不介意。 她轻巧地溜出去,一个人走向旅馆后面的观景台。怪物雪松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天狗岳的景色不止有怪物雪松。 旅馆后面的观景台靠近陡峭的山谷。 两天前下了雪,暮云低垂,入眼间世间苍茫一片,如同墨染山水。站在那里,对面是积雪的崖壁,左手是层叠的山峦,右手是无尽的海线。 没有城市里那么多妖怪,只有自然的美景。 山风吹过,在耳畔留下轻柔又宏大的低吟声。 她扶着栏杆,探出身去。 好想这样跳下去,飞到更高的地方看看。不过考虑到旅馆里的人可能看到,怜子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你在这里啊。” 怜子回头,看到那个叫加奈的小女孩从山道那里走上来,对她挥手。她身后还跟着她的家人。 “这是我的爸爸和妈妈,还有我哥。” “你们好。”怜子说。 “你刚才动作很危险啊,小心不要掉下去。”加奈又说。“你的爸爸妈妈呢?据说这里有山姥哦,一个人乱跑会被山姥抓住做成汤的。” 山姥算什么。 每周都要干掉至少五六十个怪物的怜子从来不怕这些。她如果努努力,把自己扮成山姥也不是不行。 “谢谢。我下次会注意的……我该回去了。” 面对热情的小朋友,怜子落荒而逃。 ------------------ 因为怜子从小自理能力极强,山田夫妇对她的约束很少。 她在外面无人的林间上散步很久,同时还在挑战用钉子头的铁钩子绕树穿梭不碰到障碍物。晃到天完全黑的时候,才在餐厅外与父母会合。 温泉旅馆虽然规模不大,但设施精巧,十分温馨。晚餐是老板娘做的炸鸡、炸土豆、米饭和两种汤咖喱。寒冷的冬天夜晚,一碗香浓料足的札幌特色汤咖喱配上米饭,足以祛除一天的疲劳和寒意。 山田冬太郎点了一瓶啤酒,和邻桌一位大学教授聊了起来。山田纯美和那位教授的妻子都是日本少有的事业女性,说起平衡事业和家庭的问题更是聊得投机。 怜子觉得无趣,就先回房间去了。 然后她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自己之前被父母支开的原因。 怜子不是真的小孩子。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从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有意地劝父母再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如今终于见到了成效。 “恭喜你们,爸爸妈妈。” 窗外黑夜已至,雪映低云,无月也无星。然而怜子的心情却像春日花开之时。 她甚至想哼歌了。 ---------------------- 与此同时,宫川家的客房里。 “哥,你在走廊上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没有。”宫川智看着妹妹:“奇怪指什么?那些咯吱作响的声音应该是山风导致的。这房子内部的装修很新,但是钢架和木结构已经有些老化了。” “我早上认识的那个男生说,他听到墙里有磨刀一样的声音。”宫川加奈说:“他好几次偶然在拐角听到,每次仔细找就听不见了。你说……会不会真的有山姥?北海道一直有类似的怪谈。” 宫川智叹了一口气。 山姥不是你傍晚时候刚刚编出来的故事吗? “不要自己吓自己。”他合上手中的书说:“这里临近山顶,风很大。冬季白日里有阳光,夜间又骤冷,钢架热胀冷缩,产生一点儿声音不奇怪。而且应力释放后,短时间内不在同一位置发出声音很正常。” “哥!我就讲个故事嘛。你太不浪漫了!” 编造鬼故事就是浪漫? 宫川智笑了笑。 “你知道我在看什么书吗?” “数学书?” “从前,有个数学很厉害的年轻人。” 宫川智开始讲起故事,“他有个喜欢的女孩,但也有其他人喜欢那个女孩。于是两个人相约决斗。数学家在决斗前花了好几个日夜把自己的思想记录了下来。然后为了爱情去赴约。” “后来呢?” “他决斗输了。被枪打穿了肚子。” “啊?!”加奈震惊:“然后被医生救了?” “很遗憾,那是十七世纪初的事情了,医生只能让人多说几句遗言。” “那不是死了吗!”加奈叫起来。“这故事太蠢了。” “他还活着。”宫川智眨眨眼说。他举起手里那本英文版的《群论中的冒险》:“21岁的他从此变成了书里的精灵,未来也将伴随人类文明的进步走过千年历史。” 加奈无语到肩膀都耷拉下来。 她觉得这形容有些浪漫的意味,但是前面的故事也太狗血了。 “你觉得幽灵是一种比烟雾还要缥缈的东西。这是不对的。其实幽灵也许是比我们还要实体的存在。”宫川智把妹妹的头发揉成一个毛球,“人路过石头的时候必须绕过去,但是路过雾气时却可以直接穿过去。如果幽灵能穿墙,难道对它来说,墙和石头是不是更虚幻的存在吗?” 加奈楞了很久,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她恍然大悟。 “哥,你在耍我!” “只是逻辑诡辩罢了。虽然物理上很无稽,但是这也能解释鬼故事里的鬼为什么不会被坦克和大炮打死。” 加奈在智的腿上用力捶了一拳。 “好疼!”智假装叫起来:“我在给你的山姥故事设定完整背景哎!” ------------------------- 而与此同时,温泉旅馆的后厨。 三人中的两个男人在争吵。 他们是兄弟。 在一旁插不上嘴的是兄长的妻子,老板娘直子。 “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去札幌开个店不好吗?你还要亏本到什么时候?把地皮卖给本船先生,比经营这个破店收益高多了!” “直子喜欢这里。去年因为大雪才亏本的。我们今年肯定能赚回来。” “她?被女人左右,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再说了,她除了做饭还有什么用?”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你为了娶她花了多少代价?本来我们全家早就能搬去城里!” “家产已经分了你一多半,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更何况老头子分财产时,这旅馆大部分都是我们的!” “地皮也有我的部分!而且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不下去。走着瞧!” 弟弟恶狠狠地说。 ------------------------- 温馨的灯火下,山田一家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家庭成员感到期待,林家为林教授终于拿到了终身聘书而举杯庆祝,宫川一家为宫川智提前锁定东京大学数学系而欣喜。而其余的人们也由衷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与逼仄又昏暗的厨房里,面目狰狞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时,无论是坐在窗台上一边看着天空一边感受体内力量微妙变化的山田怜子,还是在争执鬼片逻辑设定的宫川兄妹都不知道,不远处的山间有什么不祥的东西盯上了这个小小的温泉旅馆。 啊! 那是幸福。 它最厌恶的东西。 最想破坏的东西。 怀着恶意的旅店主人,让我替你完成愿望吧。 一切条件都符合,这是新的完美猎场。 锁链 02 三位一体 因为累了一个白天,大家晚上睡得都很早。 晚间。 山田怜子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就像锯片切割铝合金窗时的声音。 好烦啊。 日本怎么会有半夜施工? 困倦渐渐褪去,疑惑涌上心头。 又有小怪物了?烦不烦呐。 怜子揉揉眼睛坐起来,凑近仔细看了看旁边的电话座机,电子屏显示时间刚过凌晨一点,但是秒数没有跳动,似乎是坏了。她摸到床头柜上的小盒子,戴上隐形眼镜。 终于看清楚了。 我艸! 怜子惊呆了。 这还是那家温泉旅馆吗?! 四周灰暗的墙壁上多出很多斑驳的痕迹,凑近看,竟然是许许多多狭长的孔洞,如同半闭着的眼睛。 视线在上面停留一会儿还会发现那些缝隙在以一种缓慢的节奏翕动,如同呼吸。 亲子房的大床上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被褥。 “爸爸?妈妈?” 她猛地跳起来,套上运动鞋,召唤出能力泛用性最强的钉子头开路。 厕所里没人。 但是浴缸和洗手台里积满了红色液体。 她忍住不去细想那是什么,只用晾衣架搅了搅,确认里面只有稀薄的液体。转身却又看到洗手台镜子的景象竟然与现实不同!镜子里自己身后墙壁上的缝隙都像眼睛一般睁开,每个缝隙里有拳头大小的眼珠咕噜噜地转来转去。她转身时,这些眼睛随着她的动作睁开、闭合,始终在她背后盯着她。 【妈妈】 【请保护我的背后】 一个穿着黑睡裙的女性枯尸出现在她背后。 这是怜子能召唤的鬼怪中少有的能自主执行保护命令,而非攻击的角色。 然后她随手用钉子头的铁钩打碎了镜子,转身向客房门走去。 此时的山田怜子还不知道所谓的“生得领域”。 走廊上也一样。 原本浅灰色的墙纸变成肮脏的深棕色,像擦拭不去的斑驳血迹。那些实际上是闭合眼睛的缝隙均匀地散布在墙面、地面乃至天花板上。 仔细看去,这些缝隙的动作频率变快了。 “有人吗?” 怜子大声呼喊。 无人应答。 带有回音的尖锐切割声还在耳边,找不到源头。就像游戏的背景音效一样,并没有因为她的移动和关门而出现任何变化。 怜子走到靠近她的一扇门前,大声说。 “喂!如果里面有人,就离门远一点。消防员要开始破拆啦!” “不要怪我没提醒,三、二、一!” -------------------------------------- 十分钟前。 另一间房间里。 “我们必须出去。” 宫川智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化妆镜,说。 “就像火灾逃生一样,留在房间里反而容易错失良机。加奈你要跟紧。” 宫川加奈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用力点点头。 “智,要小心。” 宫川智的父亲,宫川屋史把门口的简易立式衣架拆开,取出作为支架的长棍当武器。在这个环境里,虽然一根棍子可能没什么用,但好歹聊胜于无。 宫川智则抄起之前泡温泉弄湿,正搭在椅子背上晾干的浴衣,靠近房门,把化妆镜举到特定的角度。 然后他猛地拉开门,先将浴衣甩了出去。 浴衣落在地上。 镜子里,走廊两端都没明显异象。 那些偶尔睁开的眼睛不算,房间里也有不少。 “走。” 四人来到走廊上。 “似乎比想象中好点。”宫川智扫视周边,低声说。“走廊结构暂时看来没有变化。我们先去庭院看看。留在狭窄的地方,视线受阻反而不利。” 他们走了几步,就看到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从通往庭院的出口跑进来。 “这什么啊!!” “这是什么鬼旅馆!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们在尖叫。 “外面怎么了?” 宫川智用力拉住他们当中的一个,但是因为对方实在太慌乱,差点被带倒。 “慌什么慌!越慌越没用。”宫川先生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杵。常年主持胸外科大型手术面对生死的知名医生,训新人毫不留情的气势成功让他们闭上了嘴。 宫川智松手,那四个人跑到走廊深处瑟瑟发抖去了。 看来外面的情况不会太糟糕,否则这几个人根本没命跑回来。 “我们也出去看看。”宫川智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不知道能不能离开这里。” 结果走廊里那几个吓到快要失智的人看他们要走,又一溜烟地跑回来,要和他们一起。 宫川智叹了一口气,觉得摆脱不掉这几个人,就警告说:“不要大叫,不要乱跑。这里有一个山姥妖怪,别闹出动静让它发现我们。总之,先找方法离开这里。” 果然他们听了以后就老实镇定了很多。 感谢加奈的山姥故事。 宫川智心想。 ------------------------------ 旅馆院落中庭的情景确实吓人。 假山上像浸透了血,变成了暗红色,结冰的水池中映出此时天空可怖的景象。 宫川智抬头望去。 没有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正在蠕动的巨大肉块,沾着血的内脏和脂肪遮蔽了上方的所有视野,青黑色虬曲的血管缠绕其上。 难怪把那四个人吓到屁滚尿流。 “这是什么啊?” 这景象太过于有冲击性,宫川智忍不住喃喃地自言自语。 “肠系膜上静脉。”宫川屋史立刻回答。 宫川家以外的四人被这个答案震惊了。 “这算什么,解谜线索吗……”宫川加奈忍不住吐槽道。 “天上的东西,暂且不论是实体还是幻影,我们正上方的位置是小肠系膜。”同在医院工作的儿科医生宫川千枝解释说,“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去大门看看?现在去停车场开车能离开吗?” ------------------------ 温泉旅馆的结构是“回”字形的,其中一边是前台和餐厅,要穿过那边的建筑物才能到达外面的停车场。 他们屏气凝神,怀着忐忑的心情穿过前台所在的门厅。来到温泉旅馆建筑的正门。 “锁住了。”宫川千枝试着拉了一下。 “我来。”宫川屋史走过去,想把锁砸开。 “没用的,爸爸。”站在一旁的宫川智阻拦说,“这个锁不是真的。我记得我所在的这个位置才是。我印象中大门和走廊不是正对的,错开了大约两米。” 他在满是诡异缝隙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 “我摸不到真的大门,所以现在我们也许在跟‘贴图’互动。但是,好消息是这个‘鬼片’的主人似乎没有篡改空间的能力,因为酒店结构还是以前的样子。如果我们能找到大门钥匙,说不定……” 他看了一眼差不多位置处的缝隙。 “人的五感可能受到了影响,但是有些东西可能不会。” 宫川智闭上眼,转过身,捏着自己的钥匙,向背后捅入墙面。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钥匙尖端毫无阻碍地没入墙面大约一厘米。 --------------------- 与此同时。 厨房里,刚刚在早餐食材中放下泻药的男人昏倒在地上。 他身后的影子摇动着、拉长着,逐渐变成一条细长的黑影。 黑影从男人的从影子里滑出来,滑到另一个庞大的“异物”身边,逐渐融化,又变为了它的影子。 那个“异物”正在喃喃自语。 “童子的生肝。” “婴儿的生肝。” “孕妇的生肝。” “都有了……” 林玉平被难听如同钢筋刮擦水泥的低语吵醒。还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被子呢? 发现情况不对的林玉平几乎像跳蛙一样翻身爬起来,看到了昏暗厨房里的怪异身影。日语还不算太好的他一时间没有理解怪物口中古语“生肝”的意思,但是情况一定很不妙。 超级不妙。 巨大的,有多只手的怪物挤占了厨房三分之一的空间。 这是什么? 林玉平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他手边,软软的是个还在睡的小孩子。 那个约摸两岁大、穿着睡袋的男孩儿大概是因为白天玩得太累了,听到噪音皱了皱眉头,但是没睁开眼。 另一旁的角落里,山田冬太郎抱着昏过去的妻子,浑身颤抖。 “谁先来呢?” “是童子?”那个怪物的独眼看向林玉平的方向。 “是婴儿?” “还是孕妇呢?” 山田冬太郎见到那怪物扭头看过来,颤抖着把妻子放下。他腿软到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挡在她前面。 要死在一起了吗? 先杀我吧。 比你早死几秒也好。 怜子那么聪明,应该没事吧。 锁链 03 电光火石 “哇!竟然可以这样!” 也许是被宫川一家的冷静镇定影响,也许是被宫川智破解“鬼屋”能力时的操作震惊,那四个年轻人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那么我们该怎么找到钥匙?”有人问。 “去搜前台。” 宫川智向前走了几步,叫过其中的两位男生。 “我们三个一起去。妈妈爸爸,你们注意观察周围有什么变化。” 他们忙碌了不到两分钟,就找到了一大串钥匙,看形状,不仅有客房所有的钥匙,连最外侧大门和停车库的遥控钥匙都挂在上面。 “太好啦!”有人欢呼。 宫川智却觉得不大好。 他拿过钥匙,默默走到应该是大门的位置,沉默地闭上眼试了几次,钥匙转动了。 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他推开了一片墙体,露出了外面的景色。 “车还在!” “看到大门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啊!车钥匙还在房间里,怎么办?我不敢回去拿啊……” “先跑再说啊!跑出去报警!” 宫川智抬头,在更空旷的前院可以看到巨型的脏腑布满整个天空。 不论这个天空的景色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是件好事。 果然。 跑在最前方的青年男子一头撞在某个看不见的墙上,弹了回来。 “还真是贴图……” 过不去。 宫川智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把手中的钥匙串扔了出去。 理所当然地,被挡住了。 怪不得钥匙这么好找。 一道空气墙,直接从物理上断绝了任何出逃的可能性。 “这怎么办……” “我们分头绕一周看看?说不定有出口呢。” 恐怕没有。 但宫川智临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哎,往好处想,存在空间限制说明异变只发生在这个旅馆里。如果好不容易逃出去,发现外面的世界也变成鬼蜮…… ---------------------- “有人吗?” 一个女孩的声音大声喊。 这个声音太不合时宜,把所有因为“空气墙”而陷入慌乱的人们的神智又拉了回来。 这是后院传出来的。 宫川智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大喊大叫无疑是把自己当作靶子,但是考虑到喊话人可能只是一个和加奈差不多大的孩子,又觉得不能要求那么多。 但是他也有些疑惑,因为声音里似乎并没有多少恐惧之情。 可能吗? 难道是鬼或者什么怪物的骗术? 紧接着,更嘹亮的声音又传来。 “喂!如果里面有人,就离门远一点。消防员要开始破拆啦!” “不要怪我没提醒,三、二、一!” 砰! 听上去下是某堵墙被大锤砸塌的声音。 不像敌人啊。 不知不觉间,宫川智隐约松了一口气。 然后声音又响起来。 “12号房的人,注意了,离门远一点!” 又是一声。 ------------------------------ 厨房里,怪物的凝视下。 隐约的声音传来。 “喂……要开始……啦。” “……三、二、一!” 几乎难以分辨,但有人听得出。 “怜子?” 那是怜子的声音? 精神已经陷入恍惚的山田冬太郎愣了一下。 我的女儿…… 我不能死。 渴望活下去的心情又占了上风。心脏在砰砰跳动,力量从胸口流向四肢。 但是情势太糟糕了,他和妻子所在的角落离门最远,离灶台也很远。 以他的体力抱着昏迷的妻子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能拿到一把菜刀…… 至少不要让怪物注意到怜子。 然后他隐约听到重物倒塌的声音。 以及怪物愤怒的尖叫。 那声尖叫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厨房里还清醒的山田冬太郎和林玉平都觉得眼前一黑。而那个小孩子也终于惊醒,大哭起来。 “杀掉!” “杀掉!” 怪物的影子迅速流动着,擦过林玉平的耳边,冲出厨房。 ---------------------------- 听到不似人类的凄声尖叫,在前院里因为空气墙进退两难的八人都吓了一跳。 旅馆的门开着,他们看到一滩黑色的粘稠物质迅速流过大堂的地面,向中庭冲去。 宫川智愣了两秒钟。 目标是刚刚拆墙那个人? 话说是那个女孩吗,她怎么办到的? 我们还有希望吗? 好奇、恐惧和疑惑缠绕在他的内心。 “你们不要留在门口,去尽量远点的地方等,我去去就回。” 丢下一句话,他重新跑回温泉旅馆建筑内部。 ------------------------------------ 走廊上。 同时召唤了“钉子头”、“妈妈”和“暴君”的山田怜子拆门效率极高。 “13号房!” “14号房!” 被拆“盲盒”叫出来的五个人十分慌乱。 怜子不耐烦地让他们等在走廊尽头。 连破四道门之后,她越来越不安。 妈妈和爸爸不在,我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 她这样想着,忽然在余光中看到一簇黑影,左手腕被什么东西触碰,有液体滴下来。 负责保护后方的“妈妈”发出尖叫声。 “杀了你!” 重新落回地面的漆黑怪物尖叫。 【挡住它】 怜子命令。 发生在怪物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能量体? 速度那么快? 怜子解除了正在砸墙的“暴君”的召唤。 【金仁淑】 【盯住它】【自燃】 长发的女鬼站在走廊侧面,遍布烧伤的脸上,一只通红的眼睛盯住了黑影的怪物。 怪物的动作慢了下来,随即火焰缠绕其上。趁着那东西被限制住,“钉子头”埃洛特上尉的锁链钩子也从墙壁里冲出来紧紧地拉住了它。 【热能操纵】 又一道蓝白色的火焰。 两个鬼怪同时发力。 那影子扭动挣扎着。 但是另一边,灯火摇曳产生阴影的地方,另有一道黑影窜出来,袭向瑟缩在走廊尽头的人们。 因为事先下过命令,“妈妈”瞬移到影子面前接下了一击。 那影子竟然比最尖锐的刀锋更具有杀伤力,在几乎刀枪不入的“妈妈”手臂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双线操作,对方玩的比怜子更好。 不能陷入被动。 怜子心思电转。 你要杀人? 以这个来威胁我? 那么就来吧!! 【极度深寒】 “所有人趴下!!”怜子高声喊道。 一开始不是因为我拆墙而不满吗? 既然你能威胁我,我也可以威胁你! 巨型的触手从虚空中伸出,横扫整个走廊,掀飞了整个温泉旅馆四分之一的屋顶。屋顶的破片撞在半空的空气墙上,又碎裂在院子里。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头顶可怖的天空。 有人发出哭声和尖叫声。 ------------------------------- 宫川智跟在黑影的后面,谨慎地与它保持了距离。 说得好听,事实上,他即使努力奔跑也赶不上它的速度。 然后他看到了一生中印象最深的景象。 超越他人生18年来的所有常识。 宫川智真没想到这个旅馆里竟然还有人能和这个怪物战斗。 确实是那个小个子的女孩。 她衣着有些狼狈,头发乱糟糟的,左手还滴着血,袜子也没有穿,但是眼睛是亮的。 和宫川智身边这些人或是恐惧,或是疑虑的眼神不同,她真的有信心击败敌人。 但是观察着战场,宫川智感觉到了紧张。 他发现女孩的弱点是视线。 她必须目视战场才能进行精确地打击。一旦她的视线移开,那些属于她的恐怖片角色的动作就会变得无序,完全以本能行事,无法完成配合。 而影子样的怪物也发现了。 没有了屋顶和走廊的灯,它更开心了。 它蠕动了一下,吐出了更大一滩黑暗。和之前那些硬度和锋利度足以切割金属黑刃比起来,虽然更加稀薄,但是就遮蔽视线而言是完全相同的。 “它是从影子里出来的!” 宫川智说的时候,怜子也意识到了。 “试试消灭影子!” 宫川智说完这句话,突然感到汗毛耸起,一道手形黑影沿着他的腿窜上来,扼住他的咽喉。 窒息感和疼痛袭来。 宫川智没有反抗,只是闭上了眼睛。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到狂烈的白光和高热从面前不远处扫过。怪物愤怒的尖叫、巨大的轰鸣声把他包围,如同置身于雷暴中。 冲击和灼热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 宫川智跌倒在地上,摸着喉咙咳了几声。然后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 还好,这个出血量,没伤到大动脉。 黑影不见了。 院子上方飘着几个明亮的电浆体光球,组成了一个简易的无影灯。 女孩周围的巨型触手也消失了,那个来自《猛鬼追魂》的“钉子头”正飘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似乎在维持着这些光球。 影子怪物不见了,但是走廊墙面和地面还是那副诡异的样子。 宫川智心中一凛。 “这不是本体。本体在餐厅里!” 刚刚雷电闪过时他站在走廊口,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地方传来尖叫声。 一个是那个影子恶鬼,一个来自餐厅和厨房的方向。而且黑影也是从餐厅窜出来的。 “餐厅?” 宫川智还在耳鸣,但他看懂了女孩的口型。 “我刚刚看到,它是从餐厅出来的。” 得到了确切的指引,怜子毫不犹豫地奔向靠近入口的餐厅。 杀意满满。 ----------------------------------- 女孩走后。 宫川智又咳了两声,大声说:“大家离开废墟,到院子中间来,不要靠近影子!” 还有希望。 他对自己说。 锁链 04 有些人越接近死亡越冷静…… 这是要吃我们吗? 林玉平心想。 先轮到谁,谁就倒霉。 他和那个小男孩离门口最近,如果要逃跑,就只能他们两个人跑。 小男孩的连体睡袋很碍事,扣子很多,他自己根本爬不出来,只能坐着嚎啕大哭要妈妈。 林玉平曲起腿,做出便于发力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和山田冬太郎都紧盯着那个怪物,等待被宣判的那一刻。 先吃这边,还是先吃那边。 仅仅一分钟,对他们来说却像度过了一年。 冬天厨房里温度很冷,穿着睡衣的林玉平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但是汗水却不断从耳边滑落。 外面传来房屋倒塌和雷电的轰鸣声。 但是对厨房里和怪物同处一室的两人,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如此时、此地性命攸关。 “混蛋!” “混蛋!” 那怪物再度大声尖叫,几条长有利爪的手臂挥舞着。林玉平看到它的指甲足有十几厘米长,竟然由金属刀片构成。 “杀了你啊!” 它转向靠在墙壁的昏迷孕妇,一条手臂突然伸长。 “别碰她!” 山田冬太郎试图拦截那条手臂,但是只有一击,他便被甩到几米开外的墙角,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 在怪物确定目标的那一瞬间,林玉平一把抄起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转身向门外的餐厅跑去。 他跑不过那东西。 即使没有比对过,他心里也隐约猜测到这个事实。 如果它选择追出来,他和这个小男孩就会死。 如果它优先杀死里面那对夫妻……他们两人就能逃脱吗? 那东西杀死一个人要多久? 吃掉一个人要多久? 他该怎么让这个小孩停止哭泣,乖乖地藏起来呢? 思考的时间不过两秒钟。 实际跑出去的距离不过几米。 一道风擦过林玉平的后脑,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像被车撞过,向前滚出几米,撞在两个靠在一起的餐椅上。 不,恐怕不是被车撞。 那东西的爪子擦过他的每一根肋骨都产生一次震动。 他趴在地上,本能中紧紧地护住小男孩的后脑勺。 别摔傻了。如果能活下去的话…… 后背上的感觉很温暖,又很冷。 温暖的液体浸透他的衣服。 寒冷的感觉则从每根骨头侵入内脏。 不,不是冷,而是疼痛。 要死了啊。 结果谁都跑不掉。 一双脚落在林玉平面前。 从半空中落下的。 他抬头看了看,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的脸色是诡异的灰白色,皮肤如同僵尸,看上去和那个怪物没什么区别。 “是你!是你!” “是你!!” “杀了你啊!!” 那怪物又开始尖叫。 女孩举起一只手,手掌前的空间扭曲,隔空挡下了黑影的一击。 但是更多的黑影涌出来。 女孩的身边出现了数条巨大的触手,如蟒蛇一般扭动着挡下了一道道攻击,更有一条挥动中击穿了餐厅的屋顶。 外面的白光照进来,天空的诡异景色也落入林玉平的眼中。 再加上剧痛和失血,他觉得自己像个灵魂飘起来,看着手术室里正被开膛破肚的自己。 怪物打架。 林玉平无端觉得有些荒诞。 他喜欢看jump,喜欢特摄片和冒险片,还是蜘蛛侠的粉丝。 但是十一岁的男孩向来只将自己代入主角,从没想过无能为力的凡人和炮灰在里面所扮演的角色。 这就是英雄吗? 林玉平看到一道黑影击中女孩的腰侧,血溅到林玉平的脸上,染红了他的一半视觉。 那女孩恍若未觉,把林玉平拽起来,抗在肩上。 “我的生肝!!” “我的生肝!!” 怪物聒噪地叫着。 “肝你妹!你个倯嘴!” 林玉平听到抗着他的女孩低声抱怨。 用的还是让他感到略有些亲切的语言。 “啷个大的肝儿塞你一满菊花!” 女孩甩了什么过去,糊了那个妖怪一脸。 那玩意儿……怎么长得像个抱脸虫? 虽然痛到快昏过去了,但林玉平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努力克制笑意,不要松掉那一口气,紧紧地抓住哭闹的小孩的睡袋,避免他在剧烈的转向中被甩出去。直到两人被放到一个面容严肃的青年人前面,而自己的父亲也站在那人身边露出焦急的神色,林玉平才松了一口气,彻底失去了意识。 ------------------------------- 把伤者丢给刚刚出言提醒她的年轻人,怜子再度迎上了那个怪物。 但是怪物已经冲出建筑,暴露在中庭所有人的面前。 完蛋了。 怜子觉得有些糟糕。 范围攻击? 她可以办得到。 但是范围防守? 她能召唤的角色没有一个办得到。 而且,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哪里? 要快些杀了它。 怎么办? 即使有“无影灯”,四周断裂的旅馆残骸里还存在阴影。 一道道影刀从黑暗中射出来。 “所有人聚拢!!” 有几个人这么喊。 帮了大忙啊。 怜子心想。 虽然压力轻了一点。 但是怜子没办法消掉那些影子,只能召唤出巨型海怪,试图挡住所有人。 这样太被动了。 几乎就是把自己送上了凌迟的处刑台。 消耗战她真的不一定比得过这家伙。 “杀了你!杀了你!” 那怪物尖笑着叫道。 “在我的领域里谁也逃不掉!” 领域? 听上去像一个专有名词? 似乎指代我们周围的奇异环境? 言外之意,有加强能力的作用? 怜子的直觉比她的推理思考更快。她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景象是…… 几乎是本能地,她取消了“涩谷小朋友”的附身,而后身上则爬上了狰狞的烧伤疤痕。 30%。 不行。 然后她的手臂皮肤开始发黑龟裂,裂开的地方滴下血水。 外侧粗大的触手失去指挥,在黑影的切割下迅速溃败。 “你逃不掉!恐惧吧!尖叫吧!”怪物的声音穿耳欲聋。 45%。 快到危险的临界点了。 肌肉也开始焦化。 被焚烧的苦痛充满全身。 不知道触手有没有被干掉……即使怜子现在被攻击,她可能也感知不到皮肉被切割的痛苦了。 55%。 怜子的精神开始恍惚。 她终于理解阿莱莎的愤怒和不甘。恍惚中,她也站在烈火里,面对那些丑恶的嘴脸。 让这些人自作自受吧。 让他们被自己的罪行肆意伤害吧! 人即是恶魔。 【里世界】 另一种风格的异质景象从怜子脚下开始蔓延。地面泼上浓稠的血液,尚且完好的墙壁变成生锈的铁网,屋顶上出现咯吱作响的通风扇,旅馆的床铺变化成医院的铁床,床单上布满肮脏的红色和脓黄色痕迹。 天上的内脏图景消失,变成单调的黑红色。 这是一个偶然。 山田怜子从未听说过“领域”。 但这个词在此时此刻,含义已经足够明了。 而且她看到的领域的内部景象恰巧与阿莱莎的“里世界”极为相似。 这是一个偶然。 咒术师所谓的“领域”和寂静岭游戏中的“里世界”都是拥有者的内心世界。 撞设定了。 但就人类文化和理解事物的方式而言,存在这样雷同的概念又是必然。 山田怜子的直觉引导着她,找到了那个答案。 某个不知名的存在暗示她。 如同灌输本能给她。 “这是我的主场了。” 状如焦尸的少女宣称。 无数荆棘铁条刺向那个怪物。 失去了领域,它也只不过拥有一个握刀的影子而已。 锁链 05 她是第一个拉住她手的人…… 寂静岭啊…… 宫川智看到环境骤然变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害怕。他也玩游戏,尤其是这种兼具艺术价值和哲学思考的游戏更受他喜爱。 那个因为失血和低体温已经陷入昏迷的男孩被他交给了父母,他们才是最专业的医生。 应该能得救吧。 他看着最后一条保护他们的章鱼腕足化作飞灰,重归虚无。那个女孩则化身为游戏和电影里的著名猛鬼,对抗现实中的真正鬼物。 荆棘铁条取代了影子,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但避开了所有人类。 形势逆转。 我是不是该换个专业?数学转物理挺容易的。 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怪物被一点点磨死,宫川智想。 “哥,怜子她好厉害呀。” 加奈在他身边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她叫怜子的?” “她就是那个我们在观景台遇到的女生啊。刚来的时候我问过她姓名了,那时候她正在帮她的爸妈看行李。” “她父母长什么样子?”宫川智问。 “她爸爸有一米七,比较瘦,戴着黑框眼镜。她的妈妈大概只比我高半个头,烫了梨花头,染成棕色。” 宫川智在人群中扫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哥,你去哪儿?” “我去餐厅看看,你留在这儿。” ----------------------------- 在大部分人惊诧的眼神中,宫川智走出人群,从侧面绕过战场。 这次即使女孩没有面向他,铁荆条仍精准地绕开了他奔跑的轨迹。 不需要视线引导?是能力被加强了吗? 宫川智一边想着,一边歪歪斜斜踏过碎砖石,跑过屋顶有一个大洞的餐厅,拉开后门,果然看到厨房里躺着三个人。 那个名为怜子的女孩的父母果然在这里。 他试着把他们叫醒。 怜子的父母似乎受了伤,没有反应。 而那个倒在冰箱附近的男人倒是爬了起来。他似乎在一开始就迷晕了,对当下的形势一头雾水。 “你是谁?!”他紧张地问。“你来干什么?不对!这里是哪里?” 厨房的墙壁上沾满血渍。 生锈的排风扇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 诡异的景象让刚醒来的男人十分恐慌。 “这里有人受伤了。麻烦你帮我把他们搬出去。” 虽然厨房这里的建筑物受损程度比较小,但是也存在垮塌的可能性。 宫川智把厨房的厚布门帘拆下来,权当作担架。 原本画着招财猫和鱼的蓝色门帘变成了土灰色。 “有人受伤?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念念叨叨,然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山田夫妇,差点跳起来。“这怎么搞的!我没有把人……我什么也没做啊。” 他觉得这两人受伤和他有关系。 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莫沙必利?名字叫xx必利的药似乎大部分是…… 半盒都空了?还有药片掉在地上? “你们被妖怪袭击了。”宫川智说:“来搭把手。” “妖怪?” 宫川智指了指墙上的痕迹。 “这是你家的厨房,但是妖怪把它变成了这样,大概是幻术吧——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冷静些,有个阴阳师在外面封印妖怪。” “阴阳师,你在开什么玩笑?!” “先把伤者弄出去。你是这个旅馆的主人吧——如果客人出了生命危险,你猜警察会怎么说?” 只敢在食物里投放泻药的人胆子也就那么大。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宫川智的语气太过于严厉,那人骂骂咧咧地帮他把山田怜子的父亲放上简易担架,抬了起来。 “我走在前面。”宫川智说,“再说一遍,外面的景象可能有点吓人,别把伤者掉在地上了。” -------------------- 果不其然,刚一出厨房的门,那个男人就僵住了。 宫川智连忙用力,以免躺在门帘上的人摔得太重。 “这……这……” “动起来。”宫川智警告他。 “这……什么东西,太……太……危险了……我……” 诡异的天空和空中的怪物大战让他已经吓到动不了了。 宫川智叹了一口气,把受伤的男人拖到屋顶大洞的下方。以免屋顶塌下来把他砸伤。 半空中漂浮着的“阿莱莎”的目光从已经变成海胆的怪物身上移开,紧盯着他们。 宫川智对她笑了笑,比了个k的手势,又指了指厨房。 于是那女孩扭过头。 重新盯向战场。 霎时间,空气中涌现出几乎是之前三倍的铁荆棘,将那个奄奄一息的怪物撕成了碎片。 宫川智则越过瘫倒在地上的旅馆老板的弟弟,再次走向厨房。 --------------------------- 里世界出现后的一段时间,山田怜子几乎回忆不起来。 她忘记了要小心谨慎地保护周围的人,忘记了要寻找爸爸妈妈,一切战斗全部遵从本能,只想把那个讨人烦的怪物撕成碎片。 就像在做梦。 醒来之时,记忆只剩碎片。 她的理智回笼的时候,发觉自己正站在温泉旅馆的中庭。 四周的建筑物有一半都成为了废墟。 浑身火烧火燎地痛。 视线模糊。 我干了什么? 对了! 我爸爸妈妈呢?! 怜子四下里望去。 二十几个人影在中庭的一侧,或站或坐,缩成一团。 爸爸妈妈在那里吗? 她本能地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 人群也向后缩了两步。 啊……他们看到了。 肯定会害怕吧。 “别过来!怪物!”一个男声大声喊。 “别,别过来!”他身边的女人也尖叫起来:“你把我家的旅馆弄成什么样了!我怎么那么命苦……” 是老板娘啊。 明明她做的汤咖喱那么好吃。 那一小撮人开始骚动。 “滚开!”有人向她丢了一小块石头。 怜子停下脚步。 即使小石头伤害不了她,她也不能过去。如果她的爸爸妈妈受了伤,在这群人中被认出来,会受到排挤的。 你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些人蠢,有些人坏,有些人又蠢又坏,避也避不开。 “如果你们因为我的特殊力量而害怕我,担心我会威胁你们的生命,就不该主动向我丢石头。”怜子冷淡地说:“这就像对着日本首相丢石头一样的蠢。” 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这样怕我呢? 虽然嘴上很强硬,但是她打心底开始感到寒冷和恐惧。 “怜子!” 有一个女孩叫着她的名字冲了过来。 她是谁来着?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怜子!快来!”那女孩跑过来,拉起了她的手。“你的爸爸妈妈在这边。” 怜子就这样被拉着,僵硬地跟着她走。 “他们还好,没有生命危险。我爸爸是医生,已经给他们检查过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就送他们去接受治疗,大概明天早上就会醒来……对了,我们把他们搬到了西侧的客房里,那里比较暖和。” 她看了看怜子,突然把自己的羽绒外套脱下来,披在怜子身上。 “抱歉,刚刚没看到你受伤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衣服——” “你穿着吧,我们住的房间和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我还有其他厚衣服,一会儿去拿一件就行。话说……你真的没事吗?腰上的伤口似乎很长,你还能走吗?” “我可以。”怜子顿了顿:“我有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止血。” “撑不住要和我说啊,我们先去爸爸那里让他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 怜子被宫川加奈牵着,来到一个套间里。 外面沙发上,大概是她父母的人正忙碌着给一个手臂骨折的倒霉人做紧急处理。 其中一个内间的床上沾满了血,床上躺着那个被怜子从怪物手中抢出来的男生。他的父亲正坐着床边抽烟。 “他没事吗?”怜子问。 “那个男生吗?”加奈回答:“爸爸说他失血过多,但好在没有气胸。如果救护车能及时赶到,应该不会有事。” 她把怜子拉到另一个内间,怜子昏迷不醒的父母正躺在床上。窗边坐着个青年人。 怜子眯着眼,隐约能看出他似乎是在战斗中帮了很多忙的那一位。 “谢谢您。” “叫智哥就行啦。”加奈说,“这是我哥。我们是朋友啦。” “不必要说谢谢。”宫川智说,“你也救了我们一家。” “对了。”加奈插嘴说:“你的眼睛没事吧,我觉得你似乎和之前不一样。” “没事。”怜子不自然地躲开她凑得太近的脸:“我隐形眼镜掉了。刚刚动作太剧烈……” 那女孩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原来是隐形眼镜啊!吓我一跳,因为你目光一直不聚焦,我还以为你用超能力要付出奇怪的代价呢。” 并没有特殊的代价。 只是会比较累——大约相当于熬夜肝论文的程度。 即使“附身”超出限度,只要当时撑下来,也只会虚弱几天,事后不会留下长期的后遗症。 “我看不清……所以不好意思,请问你的名字?” 其实是忘了。 怜子觉得超级尴尬,不过那女生倒是毫不在意。 “我叫加奈,宫川加奈。这是我哥宫川智。” 三人简短地交流了一下情报。怜子知道了自己的父母虽然昏过去,但暂时没看到有颅脑损伤的迹象。整个旅馆没有人死亡,受伤最重的就是那个叫林玉平的男生。 “有报警吗?”怜子问。 “有人报警了。”宫川智说。“救护车也叫了。” 在里世界消褪后,有几个人第一时间报了警。宫川屋史医生则亲自联系了医院,并要求救护车带上足够的型血。 但是这里位处深山,时值午夜,又临近圣诞节,警察和救护车恐怕要过上好一会儿才能到。 “你打算怎么办?”宫川智问。 “我?” 怜子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在众人面前。 “如果你不想让警察知道是你干的,我可以去说服他们。” 怜子惊讶地看着他。 这也能办得到吗? “我觉得你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或者说你有改动记忆的能力?” 怜子头摇得像拨浪鼓。钉子头是有扭曲思想的能力,但是她从来不敢尝试。 “我明白了,除了你的父母,我会搞定其他人。在警察来之前。” 锁链 06 向那个千年来无人解释的问…… 战斗结束之后,怜子就完全变成了一条咸鱼。 与他人交涉的事情被宫川智全权包办。 而她本人则被加奈拖到了宫川医生面前,接受简单的治疗。甚至连她家的行李都被宫川加奈送到了身边,上面粘的灰都被拍干净了。 经历了阿莱莎附身的怜子头还昏沉沉的,像三天没有睡觉,于是干脆地躺平了。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包扎过了,但是你腰部的伤口太深了。”宫川屋史严肃地说。“虽然有你的特殊方法止血,但是为了避免腹腔感染,到医院还要进行正确的缝合。以及用上抗炎药。” “爸爸,你能给她找个好点的医生,尽量不留疤吗?”加奈在旁边问。 “可以。” 怜子在困倦的海洋里中突然惊醒。 “您来安排医生?” “我大伯是开医院的。”加奈解释说,“如果不出意外,所有伤者都会被送到我家的医院。” “请问……”怜子顿了顿:“……我母亲刚刚怀上孩子。她如果用药,能麻烦考虑一下这个状况吗?” “她似乎没受外伤,可能只是惊吓过度。”宫川屋史说:“我会让他们尽量避免放射性检查。” 怜子说:“她才刚知道……我怕她失望。如果——” “不会有事的。” 加奈用手环过怜子的肩膀。 “你要相信你的弟弟妹妹啊。小宝宝是最坚强的生命了。” “……谢谢。” 死亡危机过后,一想到未来的新生命,怜子感觉心又被点亮了。 之后无论她变成什么样,爸爸妈妈都会好好生活下去吧。 ----------------------- 再之后的事情怜子也不完全清楚。 她这个危险的“怪物”不便于在人前出没,于是干脆在爸妈的床边倒头睡了一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里,天都快亮了。 手机放在床头,行李箱被人妥贴地靠在墙角,昨夜那场混乱恍如一梦。 当她找了一套日常衣服把病号服换下,又打理好头发的时候,宫川智找过来,告诉她说:“昨晚我已经让所有人统一了口径。就说救我们的人是个不认识的人,外貌是满脸烧伤疤痕的矮个子,看上去是女性。反正除了我们一家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你也记住这个说法,以防警察之后来问。” 这样的解释,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了。即使世界上存在测谎的能力,恐怕一时间也很难检查出来。 而且这超高的公关效率,让怜子惊呆了。 “智哥,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我告诉他们,我家开的医院是离旅馆最近的综合医院,而且是警方的合作单位。另一个综合病院距离事发地有一百二十公里,而且我们家也有注资。” 换言之,不论当下还是今后,只要住在附近,想要得到治疗就得听话。 那一刻,怜子感受到了社会地位和智商的双重压制。 “谢……谢谢。” 其实远不止这些。 受到损失的三位愤怒的旅馆主人可不会被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吓住。 于是宫川智还把第二次进厨房救人时顺带搜集的“投毒物证”拿给三位旅馆主人,并威胁他们现场签下了保证书。 当然,他不会告诉他们这个剂量实际并不会产生明显影响。 “还有,你的父母醒了。” “他们……有说什么吗?” “没有。”宫川智说:“你是他们的女儿,应该你自己和他们谈。” --------------------------------- 山田怜子在病房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敢进来。 山田冬太郎已经醒了。 凌晨三点时,山田纯美虽然惊醒过一次,但是被他强行劝说去睡觉了。 虽然他断了两根肋骨,也有出现脑震荡。 但是他仍然要当这个家的主心骨。 山田怜子从门口可怜兮兮地蹭过来。 “怜子,你受伤了没有?” “没。”怜子赶紧摇头。“我昨晚睡到一半,听到噗隆噗隆的声音才惊醒。爸爸你也知道我睡眠质量超好的!后面有人说有阴阳师来除妖,也有人说是怪物大战……反正我醒来后只看到一个满脸烧伤疤痕的矮个子女人把怪物击败的场景。再之后警察就来了。” 山田冬太郎摸摸怜子的头发。 发梢上还留着刚清洗过的水痕。 “你没事就好。“ 说谎了啊。 他藏下了心中的疑惑。 毕竟……对着女儿这样近乎祈求的表情,他没办法再问下去。 “爸爸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妈妈。” “怜子,你受伤了没有?” 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真没有。别担心啦!爸爸想吃什么早餐?我去买!” 怜子落荒而逃。 --------------------------------- 山田怜子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两天后,她的父亲还没有出院,她家里的大门却被敲响了。 门外是宫川智和一位怜子觉得眼熟却记不清脸的中年人。 她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在客厅坐着,还给他们沏了茶。 “我儿子还在昏迷中。” 这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迎面扔来这样一句话。 哦,原来是那个男孩的父亲吗? “抱歉。”怜子条件反射式地回答。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林教授说。 但是您这个表情看上去要把我打一顿,怜子腹诽。 “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那个东西是什么。” 怜子愣了一下。 “警方没有解释吗?” “没有。”林教授说:“警方取证后迅速把案件转交给了另外的部门——” “什么部门?”怜子和宫川智同时问道。 当天晚上的警察看到这个状况,联系上级之后就迅速封锁了现场,却没有对他们过多盘问,只警告他们不要把事情到处乱说,以及医药费由政府承担一部分之类的话。 “不知道,没有名字,估计要保密。”林教授的不满快溢出来了。“我去申诉,他们只告诉我不要问,就当是普通的伤害事件,反正我儿子没死。” 林教授想到他曾经见过的一些特殊研究资料。 那些资料里的某些现象也不像人能做出来的。 “那还真是敷衍。”宫川智感慨,“完全被小看了呢。” 普通民众不该知道这些吗? “所以我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是妖怪?恶魔?还是鬼魂?” 宫川智看向怜子。 “怜子,我也想知道。” 看到他们期待的眼睛,却怜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 她轻声说。 “实话说吧,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到怪物,它们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稀少,事实上,现在这屋里就有一个。” 林教授立刻警惕地向四周看。 “你们看不到,只有我能看到。”怜子说。“我之前还没见过除我以外能看到这些东西的人,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有妄想症——能召唤幻想中的怪物和妖怪对战之类的。虽然有做过一些客观的验证,但是我还是很难完全相信自己,毕竟没有对照组。” 她自嘲地笑了笑。 “它们一般都很弱,但那天晚上的特别强,和我以前见过的几乎是不同次元。我之前见过的,大部分只要几招就能干掉。那天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能改变环境的怪物。可能因为它特别强才会被人看到吧……” 然后她举起三根手指。 在宫川智和林教授的眼中,女孩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她的声音也变得有力。 “根据我这些年来的观察,总结了以下三个规律。” “第一,它们通常更多地出现在有负面新闻和不让人开心的环境里,比如火葬场、墓地和医院。但是我目前不知道是这些环境让它们诞生,还是它们因为喜欢这些环境而聚集。” “第二,体型更小、力量更弱的怪物似乎只能对人的心理产生微弱影响,无法产生物理干涉。” 她站起来,做了一个怪异的动作,从林教授的肩膀上抓了什么东西下来。 “就像这样。” 林教授感觉心中和肩上一轻,像去了千斤重担。 但当他反应过来时,却陷入了更深重的疑惑。 “那东西趴在我肩上?” “是的。”怜子点点头,“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它不会对您和任何人产生物理上的伤害,最多会让您感受到压力和疲惫。” “部分体型更大的怪物可能与周围环境产生力学作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二位那天见到的。至于光学干涉……也就是普通人通过视觉能发现的怪物,我只见过温泉旅馆那一个。” “这东西全日本都有吗?”宫川智问,“我指你看得到别人却看到不到的任何东西。” 幸好怜子上辈子拥有过普通人的视野,她对“怪物”的分类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只去过东京、大阪和冲绳。虽然怪物的密度和强度不同,但都有看到过。其中北海道的怪物是最稀疏的。东京……简直就像放在野外一整天的西瓜皮。” 宫川智倒吸一口冷气。 怜子继续说:“第三,这些东西足够强的时候具有一定的智力。但是它们的智力弱于人类。偶尔会遇到可以说人类语言的个体——” “哦?它们也有思想?”林教授说,“你难道没有问过它们是什么?” 怜子思考该如何解释。 “她累了。”宫川智接过话,说,“她那天也受了重伤,但是因为不愿意被父母发现所以才没留在医院。麻烦您体谅一下。” 虽然宫川智是为了给怜子解围才这么说,但是这转移话题的能力也让她叹为观止。 “既然怜子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我们就不要难为一个小孩子。”宫川智说:“林教授,您是心理学的专家吧?这东西对人最大的影响就是心理层面上的,您难道没有想过您才是最可能弄清楚它们的存在的人吗?” 林教授哑口无言。 “以前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也无法观测。但是现在有您这位专业人士,有能观察到它们的人……”宫川智问:“您难道不想知道您的儿子因何受伤吗?那些东西的存在本质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我想知道。” 怜子在林教授之前给出了回答。 “我想知道,这关乎我之前和今后的人生有何意义。” 林教授狠狠地把烟头按灭。 “我会去设计研究方案的,你要时刻和我保持联系。” “好。”怜子笑了,“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前有过一些粗糙的观察资料,我稍后邮件给您。” 那是最初的最初。 一切的开始。 渴望自我了解的少女、怀着求知欲的青年以及深爱着儿子的父亲。 向那个千年来无人解释的问题发起了挑战。 锁链 07 吃饱了才能拯救世界…… 时间回到现在。 2017年7月21日,下午3:36 东京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好久不见,智哥。” “好久不见。” 宫川智把一杯冰美式咖啡推给怜子。 “你没事吧?我看你压力很大的样子。” “确实。”怜子露出苦笑。 自从在那一连串的噩梦中醒来后,怜子的心率一直未能平息,此时放在桌上的手仍在不自觉地颤抖。之前专注祓除咒灵时尚未发觉,如今一安静下来又开始感觉到恐慌感犹如附骨之蛆一样缠上来。 “喝咖啡容易心慌,还是喝点牛奶吧。你在这儿稍等,平静一下心情。”宫川智把冰咖啡拿到一旁,重新去收银台点单。 怜子茫然地看着咖啡厅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谁能知道几年以后这里会化为血腥绞肉机呢?还有挽救的机会吗? 如果在那之前找到夏油杰,杀了他…… 不对。 那种在全日本设下结界的能力……真的是一个人能办到的吗? 和天元有关吗?来栖华、鹿紫云一、两面宿傩……这些人难保不是共犯。 还有,总监部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思路好乱,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牛奶来了。”宫川智说:“我多少让他们给你加了点糖,心情不好的时候稍微吃点甜的,临时来点多巴胺也不是坏事。” “其实……我最近过得还不错,虽然比之前忙了一些,但是没有遇到能让我犯难的敌人,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很好。直到我做了一次预言……”怜子顿了顿,“事情已经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卷进来?”宫川智冷静地问。 能让怜子连预约时间都顾不上的紧急事件…… 普通人也会大规模卷入的咒术失控? 难以想象。 “对。我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那种场景……沦为地狱。就《末日危途》那种程度……到处都是咒灵,相互厮杀的咒术师,完全的无政府状态,普通人只能苟延残喘。” 怜子苦笑一声。 “我不知道跟谁说才好……但是智哥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 “什么时候会发生?”宫川智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距今应该不超过两年,明年四月之前是安全的。” 在事件发生前五条老师至少还收了一波学生,因此崩坏的起点应该在明年的开学后。 “那你知道是什么引发的这一事件吗?” “大概知道吧……”有宫川智在一旁,怜子的脑子也好像被加强了。思路逐渐清晰。“我的预知内容断断续续,但目前显示的证据似乎与一个叫‘夏油杰’的人相关。” “诅咒师?” 怜子点点头。 “特级诅咒师。不过,我有些怀疑他是被背后人放出来的靶子。” 伊地知先生、五条老师和夜蛾校长都知道这个人,说明他在咒术界的名气不算小,而且基本处在监控中。顶着这样的名气要做出那么大动作,恐怕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就会被五条老师□□吧。 除非还有一个在所有人视线死角的势力与他暗中合作。 而且根据后续出现的众多名字来看,这个势力可能人数不少。 “更麻烦的是,我认为总监部有内鬼。甚至可能与他合作。” “内鬼?合作?”宫川智皱眉说:“内鬼还说得过去,但是合作?现在的总监部不是咒术界的土皇帝吗?搞出一个乱世对坐在皇位上的人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怜子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我唯一想出的合理解释就是‘攘外必先安内’那一套。” “这又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守旧派对维新派的无聊斗争心。” 宫川智捏了捏眉心。 “让我们从头来理顺逻辑——你先把所谓的‘守旧派’和‘维新派’给我讲清楚。都有哪些人,各自的理念差异,以及当下在咒术界占据的地位。” -------------------------------------- 十分钟后。 “所以所谓的‘维新派’就是你们东京学校的大猫小猫三两只?到现在还没被连根拔起也是奇迹。”宫川智奇道:“对了,你说你的老师五条悟是‘维新派’的顶梁柱,也是我们预期合作的对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怜子这回仔细地思考了一下。 “他很强……算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总体而言已经是目前的最佳选择了。” 表里如一。 好人。 “换句话说,是容易被人看穿、牵着鼻子走的类型。”宫川智眨眨眼,“我大概明白了。但是你说他很强,能有多强?比你强得多吗?” “人形自走阳电子炮,可以瞬移。” “哦?” “而且无需冷却,无限续航,防御也点满。领域大招是只要一开就能赢的那种。” “那还真是厉害。” 照这种描述,单人灭国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考虑到个人的力量有限,再加上容易懂的性格,也很可能被敌人钻了空子。 “是强啊,像我这种水平给他打辅助都不够格。把日本、乃至所有咒术师都堆在一起正面也可能干不过他。” 有点意外,咒术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感觉更好奇了。 宫川智微笑道:“那你的预知里这个五条悟是怎么死的?如果他还像个威慑性的核武器一样活着,预言里的景象是不会发生的。” “他被封印了。” 宫川智闻言翻了个白眼。 “我没看到当时的场景,但根据后面的预知内容,似乎是用了一个叫做‘狱门疆’的咒物。” “那不就结了。” 宫川智拍拍怜子的肩膀。 “你只要在明年四月之前,对着你的老师说‘我做了一个预言,你被狱门疆封印了,然后你的学生们都死了’。他如果不傻,事情就算解决了一大半。” “……” 所以我之前在纠结什么。 怜子猛地把甜牛奶灌下去,又伸手捞过冰咖啡喝了一口解腻。 我现在又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天塌下来,有一米九顶着呢,我这个一米四着什么急? “不过这话最好等到我们谈好合作再说。”宫川智又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一劳永逸。” 青年漫不经心地敲打着瓷茶杯的边缘。 “你们‘维新派’战力超群,但是势单力薄,缺少人手,即使把守旧派推下‘皇位’,自己也坐不稳这个位置。所以即使你能够避免五条悟被封印的最糟情况,也不过只能维持现状,你们依然是守旧派手里的刀和工具人。而那些引发世界大乱的敌人也可能因此提高警惕。甚至……随着你们‘维新派’的实力迅速上升,反而可能促成敌人和守旧派的合作,暗中换一把刀捅你们。” “所以,要干脆利落地赢,就需要把守旧派也一同推下去。而达成这一目的的前提,就是我们之间的合作了。” 我方情报不足。 小规模地、战术上的见招拆招对我方不利。 但是我们的优势在于——普通人也是视线的死角。 “你具体要怎么办?”怜子想清楚了,问。 “当然是把守旧派的根也挖掉,另起炉灶。”宫川智凑近怜子的耳朵,轻声说:“你觉得,如果我们拿着可以大幅消减咒灵数量的、不依赖咒术师战斗力的民用技术和政、府谈,会得到什么结果?” 怜子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这,这,这,这东西都被你弄成了?!” 她只不过去高专上学半个月,又不是在龙宫里呆了十年! “怎么可能?只是觉得理论上大概可行,有个基本的技术路线。还多亏了你从学校偷渡出来的那些资料。”宫川智叹气说:“等我们弄出来个雏形,再和五条悟去谈。” “你是怕……确实,手上有货才好谈合作。” “毕竟你给我的那些资料里,咒术师对普通人的蔑视都快从文字里渗出来了。”宫川智耸耸肩:“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然要多准备一些筹码,哪怕合作对象是维新派。” “需要多久?” 宫川智思考了一下。 “可行性目前还不太清楚。我需要更多和基础咒术、结界以及咒具制作相关的资料。赌一把,明年四月不成功,你就去和你的五条老师摊牌。” “学校里这些方面的书籍不太多。”怜子咬咬牙说:“但是我可以试着向五条老师要——他们家是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说不定能成功。我已经找人弄了个图像识别软件,这样可以在图片拍摄的时候直接转成文字,我们两边传资料会快很多。” “多谢。我这边也可以帮你用普通人的方法查一下‘夏油杰’。不过最多也就是行踪、监控和银行流水什么的,别抱太大希望。” “这已经帮大忙了啊,智哥。” 宫川智又笑了笑,把一台平板电脑推到怜子面前。 “还有,这个是拿到你给我的那些咒灵历史记录以后新出炉的研究成果。虽然只是试算的雏形,但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咒灵单个体与文化概念的对应……” 念完文档标题,怜子点开以后,看着满屏幕的“语义趋同”、“聚类算法”和“表征单元”,汗都快下来了。 “这……我回家慢慢仔细看。”她把平板电脑放进背包。 “怜子,别走啊?” “还有什么事吗?” “五点多了,我请你吃晚饭。” “啊?” 怜子愣了愣,本能地想拒绝。 “是火锅,我已经订好了,就在这附近。” 宫川智站起来,先于怜子向门外走去。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人们也要吃饭。吃饱了才能拯救世界。” “那倒是。” 锁链 08 四川特产和京都特产…… 晚上十点半才回到高专的怜子吓了一跳。 走廊两边各站一排人,搞得跟遗体送别似的。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等你回来啊。” 真希用阴恻恻的语气说。 “有这个必要吗?” 乙骨忧太解释说:“因为怜子同学你一醒来就去做任务,那么久还没回来,真希很担心——” 真希用手肘拐了一下乙骨忧太,矛头又指向怜子。“哟,吃火锅去了啊。” 听到这话,怜子揪过耳边一缕头发嗅了嗅。 果然味道很重啊。 一会儿要洗头了。 真不愧是强化肉/体的天与咒缚,连鼻子都是顶尖的。 “我知道真希你现在想说啥。”怜子换成假声说。“你这个家伙放我们在这里担心,自己却跑出去大吃大喝——今天我就让你体会一下妈妈我的鸡毛掸子有多硬!” 真希看上去要炸了。 “有点过分了,小怜子。”熊猫说。 “我知道大家是好意。”怜子叹了一口气,“但是也请多少信任我一点。很多时候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之前装小孩子是不是太成功了? 她扫视一圈。 “要不然明天体术课上大家都用上咒具和咒力吧。我们试试四打一,你们四,我一。” “还真是豪言呐。”真希说。“忧太可不是上个月的忧太了。” “那个……”乙骨忧太举起手来。“明天不行,五条老师让我和怜子同学去替他做任务。” “哈?”真希说,“那家伙知道怜子之前昏倒了,还给她派任务?” “五条老师呢?”怜子问。 “他去美国出差了。”熊猫说。“今天早上走的。” 需要他们两个人单独出动,而且不带别的同学…… “那个丢给我们的任务是特级吧。”怜子判断,“在比较远的地方?” “五条老师没说是几级。” “既然他只点了我们两个,就是实打实的特级难度了,估计在京都附近?” “在琵琶湖旁边的米原市,我们明早坐新干线去。”乙骨忧太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猜出来的。五条老师还没有给你任务资料吧。” 乙骨忧太摇头。 怜子想了半秒,决定不对一个未成年的可怜打工仔的工作疏漏给予负面评价。 年轻人嘛,还是我来打个样吧。 “一会儿我向他打听下,现在美国应该是白天了。” 正好在新干线上还有空看看新拿到手的资料。 然后回头又看到真希依然不满的眼神。 “好啦,真希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怜子踮起脚,拍拍真希的肩膀,然后举起手上提的袋子:“任务完成后我请你们吃火锅——今天我有在那家店买特制的汤底回来哟,超正宗。我们自己煮。” “欧耶!我要午餐肉!”熊猫说。 “等……下,那个包装没问题吗?”靠得最近的乙骨忧太问。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了问题。 “这是地狱汤吧!包装上画的是岩浆吧!”真希皱眉说。 “重庆火锅不都这样吗?哎?你们不吃辣吗?” “能吃,但是这也太夸张了……”熊猫后撤一步,憨厚的脸上竟然露出惊恐。 怜子大为震惊。 “熊猫你竟然也这样说!你对不起全天下的熊猫!” “所以吃辣和我熊猫有什么关系?!” 震惊过后,咒高八卦之王熊猫小声问。 “棘,你有没有觉得怜子她有点不一样了?” “鲑鱼鲑鱼。” “作风突然那么强势,是不是失恋了……” 【有可能哎】狗卷棘在手机上输入,展示给八卦同好。 【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 熊猫摸着下巴思考。 ----------------------------- 另一边。 对付完同学,怜子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寝室,关上门之后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还保持着打开的样子,那一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壬生██”、“术式消除-咒具-来栖华”、“封印”的字样。因为和水笔叠放在一起很久,纸页和枕头下方都被渗出的墨水染出一大块圆形黑斑,遮住了部分文字。 她本想把笔记收到书架上。 但是又仔细想了想,翻开前面那几页,迅速地浏览了一遍。 之后她把那些纸页全部撕下来。 点燃一簇火苗。 所有的证据,都烧尽了。 ---------------------------- 第二日上午 滋贺县米原市醒井车站 “不知道辅助监督怎么还没来,都半小时了。”乙骨忧太等得有些焦躁了。 “随他便,正好让我多吹吹风,头脑清醒一点。晕死我了。” “怜子你还晕新干线吗?” 乙骨忧太十分惊讶。 “也许吧。” 怜子宁愿把锅推到晕动症上,也绝对不承认是聚类算法烧脑浆导致的。 膜拜智哥身边的所有算法大佬。 乙骨忧太站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也累了,在怜子旁边的椅子上抱着刀缩成一团,尽量减少太阳直射的面积。 而怜子已经把运动服样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扇风用了。 “快十一点半……晒死了,这时候真羡慕你的白校服……连个联系方式也没给,想催也没法催……京都这边怎么办事的!”她无聊地捏着手里的空水瓶说:“又不是我们要来的,是他们求我们——连最基本的态度都不端正。” “怜子你好严格呀。” “我哪里严格了?忧太,再过十分钟辅助监督还不来我就请你去附近吃湖景寿司。京都的人爱咋地咋地。” “这不好吧……” 怜子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倒不如说你有时候也要强硬一些——你是特级唉,别人抱你的大腿还来不及。想想五条老师狂帅酷霸拽的样子,你也得支楞起来啊,少年!” 亲眼见过乙骨忧太微笑着一击轰穿大楼的怜子对他信心十足。 乙骨忧太还真考虑了一下自己面带笑容大杀四方的样子。 “啊哈哈我尽量……” 简直像个反派。 他觉得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成。 ------------------------------------- 结果辅助监督真卡着迟到四十分钟的时间到了。 她穿着一件红枫和服,还化了浓妆。 既不像来辅助,也不像来监督的。 “二位,久等了。这是二位的任务资料。” “请问您的名字怎么称呼?”乙骨忧太说。 “禅院。” 真希的家人吗?和风风火火的真希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 乙骨忧太问候道:“麻烦您了,禅院小姐,请问任务地点在哪里?” “在镰刃城遗址下面的村子里,一会儿还请二位自己过去。” “哎?禅院小姐您不去吗?” “因为未确定咒灵位置,任务地点包含整个村落,请二位调查后找到咒灵后自行解决。” 怜子皱眉快速扫视了一遍任务资料。 “这里之前是哪位咒术师负责的?难道他不来交接一下吗?”怜子问。“这写得不明不白的……” 她抖抖手上两页纸。 “一页是封皮,去掉表格上面的时间地点,正文也就三百字,三年级小学生作文的长度。具体情况也没说清楚。什么叫‘之前无知村夫见到几具尸体,我去了发现没有,连续好几次,可能是胡扯’?这个签名有点草,笔迹和正文也不一样……要不然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我问问……” 禅院小姐的声音冷下来:“少爷最近很忙,请二位谅解。” “少爷?”乙骨忧太愣愣地问。 怜子翻了个白眼。 忙? 忙着在琵琶湖旁边承包鱼塘吗? 五条家的大老爷都没这么忙,昨晚的越洋电话他还亲自接了呢。 乙骨忧太刚想表示谅解,就听到旁边的怜子说。 “不知贵少爷竟如此日理万机啊,要多注意身体,小心肾别透支了,回去得多备点海狗丸。” 单纯的少年直接愣住了。 这是什么语气? 你怎么突然换画风了,怜子? 穿着和服的辅助监督倒是对这种阴阳怪气适应良好。 “承蒙关照,二位也是,任务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才是。” “那是当然,您回程路上也是要万分小心,山路上可不好走。” 明明两个人都在笑,说的也都是好话,七月的中午,太阳底下,乙骨忧太还是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看到辅助监督停在路边的车上走下一个青年人。 “太慢了,赶紧解决。” “啊,少爷您……”辅助监督闻言连忙鞠躬。 那个一头金发打了不少耳钉的青年人则看向乙骨忧太。 像挑大白菜的老妈妈一样上下打量一番。 “我以为京都校今年报上来的特级都是什么人——这不只有一根豆芽菜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吗?长得也一般,完全没风情,连暖床都不够格。” 风情? 暖床? 没见过“成年人”世面的乙骨忧太大受震撼。 倒是怜子迅速接上了话。 “禅院大少爷,您见识广博,但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行走江湖要小心三类人,老人、女人和小孩。这种人但凡敢出来混的都有两把刷子。” 她指指自己。 “老人。” 又指指乙骨忧太背在背上的刀。 “女人。” “还有小孩。您看,现在齐活儿了。” 乙骨忧太退了一步。结果怜子指代“小孩”的那根手指换了个角度,还对着他。 不行,槽点太多了。 熊猫说得对,怜子绝对受大刺激了。 “看不出来,嘴挺臭的。” “谢大少爷关心,咱这些小人物也有自己的过墙梯,嘴臭说不定也能把咒灵臭死。您忙您的。剩下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麻烦您老。” “希望你们别死太惨。” “您放心好嘞。恭送禅院少爷,禅院小姐~” 怜子热情挥舞着外套送别京都的二位。 乙骨忧太觉得自己像个树桩。 ---------------------------- 车一开走。 灿烂笑着的怜子转回身,瞬间面无表情。 变脸之快堪称惊悚。 “就让禅院小姐他们走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乙骨忧太愣愣地问。 “你还想留他们吃饭吗?还是你想被女鬼一样的辅助监督在背后盯着?” “那倒没有……就觉得……”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阴阳师大战的乙骨忧太浑身不适。 “走了,先去吃饭。” “放着咒灵不管吗?” “放着呗。”怜子抖抖手里的资料:“禅院大少爷做任务像尿不尽一样,拖拖拉拉两三个月了,不差这两个小时。走啦走啦,说好的寿司,反正顺路。拯救世界也得先吃饱再说。” 乙骨忧太叹了一口气。 再感慨一遍。 熊猫看人真准,怜子绝对受刺激了。 “走嘛,姐姐带你去见世面。” “怜子你别被那个怪人少爷传染了啊!” [97更新] 锁链 09 走敌人的路,让敌…… 2010年之后,这个名字几乎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庄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 有村民在角落或树丛等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人类的尸体。 有些是腐化已久的骸骨,有些还保留骨骼和肌肉,甚至有些看上去刚死不久。 吓坏的人们报警后,警察来查看时却一无所获。 无论是白骨、血迹乃至尸体的毛发和倒下的压痕都不见了,就像幻觉。 这事情只是偶尔发生,在最初的一两年里,警察还积极出警,但是次数一多,又找不到任何线索,当地的警察们就不太看重这件事了,甚至把它当作恶作剧来看待。而村民们也大多以对待怪谈的角度看这件事,甚至嘲笑那些撞上“死人”的倒霉鬼。 但是从今年开始,情况变了。 从五月到六月,发生了7次目击时间。从六月到七月,发生了12次。七月上半月,13次。几乎等于历年来总和的两倍。而且尸体出现的场合也发生了变化,甚至有村民在家中睡觉时发现床上有尸体。“鬼村”的传闻也因此上了网。 因为离咒术师的大本营京都足够近,这些被压在当地警局卷宗里的怪谈进入了咒术师的视线。 先后来调查的咒术师从二级咒术师、准一级再到一级。 几乎一无所获。 但是在少数案发地点,确实观察到了咒力残秽的痕迹。 以及刻意擦除残秽的痕迹。 咒力残秽不属于任何登记在册的咒术师和诅咒师。而且在尸体消失后5天还可见。 虽然表面上是“未产生实质性危险”的事件,但背后可能实打实地存在一个特级。 下午两点,休整完毕的山田怜子和乙骨忧太走进了目的地的村庄。 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在树顶,化作斑斑点点撒在山路上。从山坡上像琵琶湖眺望,波光粼粼。电动游船在水面上划过。再远处还能看到近江八幡的水道上渔民的小船来往如织。 和普通山村不同,山村外的盘山路通往著名的镰刃古城遗址,是著名的战国时期的古迹。尤其是夏天,琵琶湖附近的山区是避暑的好去处,游客众多,旅馆天天客满。这个小村庄规模不大,但是旅馆、风情街和小吃街一应俱全。建筑颇有古意,又十分热闹,让人感觉似乎回到了江户时代。 “怎么样?”怜子问。 “看上去很祥和。没有感觉到咒灵的气息。”乙骨忧太答道。“我们可能得再走到里面看看。” “那就再走走看。” 但是怜子不觉得光凭在街上散步能得出什么结果。 这里是著名旅游区,如果能一眼看出黑风阵阵,妖气冲天,早就拜托五条老师来洗地了,哪里有机会给那个办事拖拖拉拉的禅院大少爷。 看来这个任务不是一般地费脑子啊…… 村庄不大,村庄内的街道呈现出类似“丰”字形的结构:主街由盘山路上一个急转弯出延伸出去,两侧对称延伸出多条小路。 大约一小时后,两人把所有主要街巷都逛了个遍。 但是和之前来调查的咒术师们一样,一无所获。 --------------------------- 两个人坐在杂货店外面的树下。 “得想点儿别的办法推进。我感知一塌糊涂,所以你来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怜子说。 虽然是不完美的年轻打工人,但年轻就意味着有潜力,值得引导嘛。 “我来选?” 乙骨忧太努力想了想。 “之前那位禅院……少爷的报告没有明确提到尸体发现的地点。想直接去现场看暂时是不可能的……我觉得应该先问问之前看到尸体的人。或者找知情村民打听一下。”他挠了挠头,“关于咒灵,可能只有少数人接触过。” “确实有可能。然后呢?” “找人打听?” “我是说,你打算先找谁去问?怎么找到这些可能接触过咒灵的人呢?” 乙骨忧太卡壳了。 在没有辅助监督的情况下,该如何行动呢? 怜子想了下:“要不然你先去街上随便找空闲的老年人试试——那些看上去像本地人又寂寞空虚的老年人。露出阳光一点的笑容,放心,你这款小清新应该比较受中老年人欢迎,至少比我受欢迎。” “我,我尽量……” 和陌生人聊天? 他不擅长这个啊! “怜子你不去吗?” “我试试我自己的方法,如果晚上六点后你还没得到线索,就来这里会合。” 看到一脸彷徨的少年,怜子叹道。 “去吧,加油。要相信你的魅力,里香这么好的女孩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看着乙骨忧太犹犹豫豫地走掉,怜子拍拍裤子上的灰,背起背包站起来,向来时的路走去。 同时拨通了熟悉的、且借着五条老师名义可以轻微pua的辅助监督的电话。 “喂,伊地知先生吗?能否帮我个忙?” “希望您帮我们查一下米原市,醒井地区的警署的联系方式。还有他们的上级,能知道咒术师存在的那一层人物的联系方式。对,对,是要尽快,非常感谢,麻烦您了。” 普通人见到尸体,第一反应是什么? 尖叫?逃跑?小心查看? 无论如何,大部分人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报警。 当地的警局的报警和出警记录里应当有不少信息。 只是……跨度七年啊。 以小地方的警局工作态度,不知道当地还留有多少记录…… 另一方面,怜子也有个疑惑。 按照数量来说,如果这些尸体真的存在,相对这个小村庄的人口基数来说也太多了。 姑且不论腐烂程度的差异,报告里没有提到尸体的着装异常,很可能说明他们生前都是现代人。哪怕把时限放宽至五十年,这个数量的异常死者或者失踪者都不可能不引起恐慌。 除非尸体生前本来就与村民少有接触。 甚至……那可能根本不是尸体。 走着走着,怜子的步伐慢下来,像被小镇吸引的游客一样,钻身进入路旁的小店。 “老板,我买份冰沙。要西瓜味的,不,还是番茄的吧。” 怜子挑了个红色的。在冷饮店的吧台上坐着等伊地知那边的结果。 老板在搅拌机的果汁里还加了色素,弄得像血一样。 “我听说这里闹鬼,老板您能不能给我讲讲?” “哈哈,小姑娘你也是来看热闹的?难不成是逃学来的?” “我成年了,你给我血腥玛丽都接得下,就是长得矮而已。看不出来吧,我是京都的大学生,来做民俗采风的。” 怜子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自然闲适,即使她长了一张小孩子的脸,但大部分人还是会相信她的话。 “大学生啊……那就说点刺激的吧。我没有见过闹鬼,但是我隔壁邻居见过——半夜里发现抱着睡觉的老婆是个死了很久的尸体。”老板笑着说:“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喝了这杯果汁吧——特调的‘鬼村庄血果汁’。” 这什么名字嘛。 怜子拿起杯子,干了一口。 “说说那位邻居的事情呗。” “他啊,老不正经了,半夜里还在……嗯。” “办事,我明白。” “结果完事后他去客厅喝口水,一转头的功夫,老婆脸上的肉都掉下来了。” “那还真是可怕。” “更可怕的在后头呢!” “吓到这辈子都不行了?” 老板露出诡异的笑容,凑近悄声说:“他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才发现不仅没有尸体,他根本没结婚,没有老婆!” “……” “怎么样,吓人吧?” “挺吓人的。” 作为微型的话。 怜子喝完果汁,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来转身离开。 脸上用来谈话的营业性笑容渐渐消失了。 这里太过于祥和了。 这些村民,都不怕的吗? 哪怕没有人真的死掉,这两个月也有三十余次的闹鬼事件,为什么还会以这种开玩笑的态度对待?是这个老板胆子特别大,为了招揽游客而搞的噱头,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怕呢? 这样想着,伊地知先生的电话来了。 “……好,好,我知道了,没有联系方式的话,我自己想办法。没关系的。” 可以理解,他的人脉大都在东京,京都这边真的是鞭长莫及。 怜子这样想着,直接走到路旁稍远一点的草丛里,拨打了报警电话。 “喂,警察先生吗?我这边……这里……发现一具尸体。是我……我不认识的【无名女尸】,看脸是个外国人……” 她脚下的草丛里,美丽的女性尸体睁着蓝白色的无神眼睛望向天空。 锁链 10 死而复生 下午5时许。 乙骨忧太沿着村庄的主路向前走。 这个村庄的主路在穿过村子中心后继续向前延伸,通向村北边的一座小山包。 山顶上有一座豪华洋馆。 那是他的目的地。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要先去看看。 乙骨忧太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和一群老爷爷老奶奶聊这么久。 和入学高专之前那些难以沟通、还会揍他的中学生们相比,不知为何村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对他有别样的关爱。 【因为忧太就是很让人怜爱啊】 风中响起谁也听不到的声音。 他和他们聊了很久,从“发现尸体”的传闻,到“目击者的证词”,再到“是否存在失踪人口”……最后还被老奶奶们拉住手问“有没有女朋友”。 当他回答有女朋友之后,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对他大加赞赏。 还得到了很多老奶奶自制的奶油饼干和金平糖,多到好几个人才能吃掉的量。 他推都推不掉。 老奶奶的祝福不能浪费。 还是带回去和大家一起享用吧。 【里香要吃吗?】 虽然里香不需要饮食,乙骨忧太还是这样问了。 【要吃,要吃。】 虽然忧太听不到,但是里香还是在心里回答了。 在之前的几小时中,关于奇异失踪尸体的传闻乙骨忧太打听到不少,甚至一位热心的老爷爷还把作为目击者的侄子叫出来,当面回答他的提问。 得到的信息与之前五条老师和京都咒术师们提供的资料中的消息差不多。 但是有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伙子,那些尸体什么的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村子里有个更诡异的传闻。我亲耳听到的。”有个老人炫耀地说。 “什么传闻?”乙骨忧太艰难地咽下口中干燥的饼干,问。 “是‘山顶洋馆’的传闻。” 据那位老爷爷说,村北边的洋馆建于四十多年前。 当时的建筑施工还没有现在这么专业化,建筑施工队雇佣了很多当地的壮劳力参与建设,那位老爷爷也是其中之一。他有号召力,勤奋又健谈,很快就成为了当地雇佣工推举出来的与老板交流的代表。 说着是老板,其实只是椎名家的管家。真正的豪门主人是不会为了一个别馆与工人聊天的。 管家本来不是那么健谈的人,但是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实在令他有些不安。于是在某个喝多了酒的夜晚,把椎名家的秘闻说了出去。 椎名家在东京做生意,似乎是电话机行业,虽然最近刚刚击败了一个竞争对手,但是与松下、三洋那样的老牌大牌又没办法比,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 对这种小型的、崛起只有一两代的家族企业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死继承人。 竞争对手找了杀手,导致自幼体弱多病的大小姐在车祸中死亡了。 管家亲眼见到了尸体。 并且还亲自按照老爷的要求把血肉模糊的尸体送回了家。 他确信大小姐已经没气了,血都流干了。 但是三天后,他又看到了大小姐。 活生生的、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大小姐。 会动、会说话。 而且对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有记忆——从婴儿到死前那一刻。 再之后的两个月内,大小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说服老爷,接管了椎名家的资金调度权利,并且决定在这里修建一座别馆。 简直就像被鬼附在身上。 之后半年,洋馆修好,在大小姐的号召下,椎名举家从东京搬到了京都。 顺带一提,在这期间,只有五十多岁,原本身体健康的椎名老爷去世了。 虽然不知道一个四十年前会“死而复活”的女人和村庄里近些年才出现的异常有什么关系,但是乙骨忧太觉得这是最可能诞生特级咒灵的契机。 而且村里的普通居民大部分都相互认识,唯一不熟的就是村北侧山顶上洋馆的住户。 洋馆里的住户去世,村民们大概也不知道。 如果之前人的调查存在死角,那恐怕就是这个洋馆。 【忧太好聪明啊】 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名为里香的少女在鼓掌。 她看得到忧太所见的一切。 她听得到忧太所听到、所想到的一切。 她是这个小剧场唯一的观影者。 而乙骨忧太是小剧场唯一的主演。 她爱他。 如果忧太幸福,这样的剧情她百看不厌。 小时候羞涩的、惹人怜爱的忧太,进入高专后渐渐变得有自信的忧太、握着刀超酷超帅的忧太。 以及昂首挺胸向着危险走去的忧太。 【别怕,我会陪着你】 【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直到永远】 虽然没人能听到这句话,少女依然竭尽全力发出了宣言。 现在,乙骨忧太站在了洋馆外。 他只是靠近看看。 洋馆的主人偶尔会雇佣本地人做些杂务或者修理损坏的设施,因此在大部分时候这里都是安全的。 他小心地把太刀藏在草丛里,只背着背包。然后尽可能地平息体内咒力的流动,想象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洋馆门口,一位瘦高、穿着西服的男人拦住了他。 “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是游客,无意间走来的……抱歉,我以为这里……” “”这里是三重家的私宅。”男人说。 三重? 不是椎名吗? “抱歉……我马上就走。” 乙骨忧太的视线扫过宽阔铁门的边缘。 门牌的确写着“三重”。 “赶快离开吧,看好路牌,不要再走错了。” 守门的男人的声音被一个更温和的女声打断了。 “你好。” 说话的人是一个成熟又美丽,披着黑色卷发的女人。 看不出年纪。 也许二十几岁,也许三十几岁。她画着浓妆,苍白的脸色和鲜红色的唇釉让她显得不太真实。 “我是三重白,是这个洋馆的主人。”她说。“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乙骨忧太忽然灵机一动,“我是来这个村子探灵的……听人说起四十年前这个洋馆的灵异故事,才想来看看……打扰到您了,非常抱歉!” 他深鞠一躬。 如果这位洋馆的女主人和咒灵没有关系,那么他之前的行为真的很失礼,道歉也是应当的。 【哇!忧太好聪明。要是有录音机就好了……】 那位洋馆女主人涵养极好,没有因此生气。 “不知您从何处听到这件事,但是这里已经不存在姓氏为‘椎名’的人了。从1990年起,三重家就在这里了。” “那之前的人呢?”乙骨忧太问。 “具体我不知道。椎名家族的企业破产很久了。” “还请回吧,这位小先生。”她笑了笑。 “……抱歉,打扰您了。” “祝你旅途愉快。” 乙骨忧太歉意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过大约一百米后,他转身回望。 略显老旧的洋馆孤零零地立在山顶,背靠一片树林。 平凡的建筑。 很平凡的守门人。 好脾气的女主人。 哪里不对劲呢? 不知为何,他开始觉得不论是洋馆还是村庄,都给人不妙的感觉。 锁链 11 凡人的方式 与此同时,山下湖畔,米原市的警局里,山田怜子正坐在警局的办公桌上。 她身边,勤奋的警员小姐姐正在查询资料。 【资料太多了,把这些都拷贝出来吧】 【整合起来,这样好送给专案组的人】 怜子建议说。 这个建议很合理。 所以就像内心自发生成的想法一样,警员小姐姐毫不犹豫地遵从了内心的灵感。 怜子把自己携带的u-盘推到她的手边。 【再复制一份吧,这也是专案组的领导给你的】 于是警员拿起u-盘,插入电脑。 2010年来,关于“消失的尸体”的报警记录和辖区内失踪人口、凶杀犯罪的记录都被导入其中。 怜子看了看时间。 【对了,还有近十年来,山上村子所有住民的户籍资料】 没有警局的联系方式? 那么直接复现当时的情景就好。 说到“会消失的尸体”,怜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无名女尸》。 上辈子,怜子最欣赏的恐怖电影之一。 和大部分一惊一乍、满地血浆的闹鬼电影不同,全片自始至终,女尸一动未动,而是用科学和理性无法解释的现象引导观众一步一步跌入恐惧的思维中。 特别符合亚洲人的含蓄审美。 本来咒灵是不会被普通人看到的。 但是,恰巧这位美丽小姐的能力就是制造幻觉。虽然对咒力稍微强一点的人就没有用处,但是放在这里刚刚好。 于是警察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尸体。 处处透露着异常的尸体被带入警局,警察们开始调查和收集资料。 而山田怜子本人则在钉子头的能力的作用下,像幽灵一样,偷偷地跟在后面。 在取得想要的资料后,只要让假的尸体神秘消失就好。 抱歉,用了一些不合规的手段,给你们添麻烦了。 怜子想。 作为报酬……事后把米原市清扫一遍吧。 反正城区也没有多大。 等待获取资料的时候怜子也在想一个问题。 她所能具现的对象在时间上有特殊的约束条件。 某些她上辈子早已对剧情和设定烂熟于心的恐怖片和恐怖角色是无法召唤的。 除非它们在这个世界被拍成作品公开流传。 《无名女尸》电影的预告片在日本上映的时间是2016年09月09日。 三个星期后,怜子第一次成功具现出了【无名女尸】的形象。 而她上周特地租借录像带,看了前生未看过的古早恐怖片《草野中的黑猫》和《鬼婆》之后两小时,成功地具现了前者中的“猫妖”形象,但后者的中的恐怖形象至今仍无一成功。 这说明她的术式并非登记在册的“咒力拟态”。 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由于某种不明机制,她获取了某些原本应该存在于世的假想咒灵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乃至部分的“改造权”。 这个“获取机制”以及是否可获取的“判定条件”,恐怕才是她真正的术式。 虽然一开始就被冠上了特级的名号。 但是在入学之后不久,山田怜子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极限。 和其他特级比起来,未来的自己也许是最弱的那一个。 至少在正面战场上是这样。 她的强项在于适应性,而非攻击力。 想象一下,把任何一位一级咒术师扔进恐怖片里,恐怖片就不是恐怖片了,那叫奇幻动作片。 而把特极咒术师扔进恐怖片……那就是《惊声尖笑》和《忌日快乐》的片场。 和很多自视甚高的年轻人不同,山田怜子对自己才能平庸这件事适应良好。 她不是绝顶聪明的那种人,运动和咒术的天赋也不是顶尖。 就如同前世她几个月也没弄清楚的泛函分析。 或者今生迟迟入不了门的咒力和体术配合。 甚至连智哥和他身边的学者对咒术的很多研究她都一知半解,仅停留在看懂结论的地步。 不行就不行吧。 造成的缺陷由其他方法弥补。 所谓的技术应用就是这样。 她愿称之为戴着镣铐起舞艺术。 既然破坏力难以提高,那么就丰富攻击的手段,优化战术和配合,避免被克制的情况发生。 既然体术无法增强,那么就用和自己适配性更好的反转术式补足。 既然她无法参与对咒术理论的研究,那么艰难的工作交给更聪明的人,她就记住结论,然后用好它们。 结界、咒具制作、封印、通用术式的知识……乃至咒术的基本规律,把这些都装进脑子里。 甚至是在战斗发生之前就通过调查掌握尽量多的信息。 在每一次应用中思考,在每一次思考后迭代优化。 把可做到的都做到。 剩下的交由命运审判。 相当凡人的做法。 丑陋的挣扎。 但她本来就是个凡人。 晚间七点。 村中某个民宿旅馆内。 “忧太?乙骨忧太同学?嘿!” 山田怜子上下摇摆的手把乙骨忧太的注意力拉回来。 【快注意听讲啦,忧太!】 他在回忆当时回望山顶洋馆时,那种脊背隐隐发冷的感觉。 不知道那是他一瞬间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告诉怜子总没有错。 “说道交换情报,你就开始发呆了?”怜子问,“难不成你遇到了什么?” 乙骨忧太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从老爷爷讲的故事,到他去洋馆时经历的事情。 “三重小姐多大了?”怜子问。 “她三十几岁……大概。也可能更年轻点。” “未婚?” “不知道。”乙骨忧太摇摇头。“但是……在洋馆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不太对劲,她可能是个咒术师。三重小姐……身上给人奇异的感觉。” “她是诅咒师?” “我不知道,但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乙骨忧太顿了顿。“她似乎没有敌意,里香也没有给我警示。” “哎?你能听到里香在说什么?” 那倒没有很经常。 “我们约好了,里香只在我生命受到威胁时出现。” 怜子眼前一亮。 哦豁!爱的咒缚? “好浪漫呀,给御夫有道的里香点个赞——男人就要多锻炼锻炼,光吃软饭是不行的。” “……” “不过……既然弄线索不明白的话,我有个建议。”怜子拿出一张白纸铺在地上,坐在白纸一侧。然后示意乙骨忧太坐在对面。“把注意力集中在已知内容上,试试头脑风暴。一个人的思路很可能会歪掉,但两个人就会全面很多。” 怜子在纸上写下简单的字样。 “夏季”、“本地人”、“村东侧”。 “先公开一下我这边从警局得到的线索。” “哎?怜子你去警局了?” “对,托了伊地知先生的熟人,拿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某些不太正当的手段还是不要告诉小朋友了…… 怜子点点纸上的第一个词“夏天”。 “第一,尸体出现的时间都集中在五月初至八月初。你想到了什么?” 乙骨忧太思考了几秒钟。 “……不论是咒灵还是咒术师干的,他的术式与时间相关?”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确定的话,这条暂时存疑。” 怜子在旁边写下“时间相关”,并画了个问号和叹号。 “第二,报案人的年龄、性别没有明显规律。但去年到今年,逐渐出现死者与报案人出现亲缘或朋友关系的情况。而且,报案人全部几乎都是本地人。考虑到这里是旅游区,夏季游客比本地人还多,这也可能是诅咒的特征之一。” 血缘诅咒?还是对长期居住的人缓慢侵蚀的诅咒? 乙骨忧太感了到困惑。 “难道有两个咒术师?” “那这条也存疑。” “第三,案发地点都靠近主街的南端,甚至延伸到盘山路上,画到图上是一个狭长的地带。而且——”怜子故作神秘地说:“一年前还都只在村外出现,今年才向北推进到村子里面。” “……还和方位有关?” “要素太多了,对吗?” 难不成敌人有三个?乙骨忧太想。 还是特定“方位”本身就是敌人的弱点? “第四,没有居民和旅客的失踪传闻,近十年来只有两户人搬进来,三户人搬走,人数远少于曾出现的尸体。” “怜子,但是可能出现尸体重复的现象,每个人观察到的腐烂程度不同,如果死亡时间不一样……” “确实是个问题。” 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一团乱麻啊……” “我在户籍资料里搜索一下关于‘椎名’和‘三重’的信息,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那我去村南边案发现场看看。”乙骨忧太背起太刀说。 怜子同学不擅长感知,实地侦查只能由他来做。 锁链 12 互相伤害 还不错嘛。 别看乙骨忧太在同级生面前一副沉默寡言、随波逐流的样子,真让他独自一人去办事,其实意外的能力还不错。 怜子把平板电脑打开,迅速搜索关于“椎名”和“三重”的消息。 很可惜,在警局近十年来的资料中,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于是她开始求助互联网。 四十年时间太过久远,十几分钟后她只能确认历史上曾经存在“椎名电器商贸株式会社”这一公司,而且在1984年被三洋集团并购。 这时,她的邮箱里跳出一封新邮件。 是智哥的。 效率那么高吗? 震惊我一万年。 点开一看,除了关于诅咒师夏油杰的出生日期和原籍福岛县外,大部分是一个叫做“盘星教”教派的资料。 “1990年,意外地年轻啊……宗教组织,盘星教的教主?” 她该夸奖现在的年轻人志向远大吗?弄一个教派?然后毁灭世界? 盘星教又是什么东西? 她点开文件,越看越觉得打脑壳。 “长生不老?” 亲,你们教主今年才27,还没到被逼婚的年纪。但凡他没有脱发基因,没有兼职码农,你们就看不出来他老啊! “驱邪镇鬼……” 好吧……竟然还兼职咒术师的业务。 不过想来没有网约车平台,哦不,咒术总监会两头垄断赚差价,单干似乎真是个捞钱的好方法。 “骗钱骗捐?” 这么屑的吗?! 话说难道没有人起诉他非法集资或者招摇撞骗吗?这家伙洗钱的手段那么粗暴,一直在公安里面挂着监控呢!要不然那边也不会这么快地拿到资料。 不过倒是知道拉拢一部分政z要当保护伞…… 另一方面也是夏油杰骗取的资金总额不太高的缘故——和2009年波和二的案件中,那堪称恐怖的1260亿元比起来,连零头的零头也不到。受害人的数量……她记得2013年端掉的“岩手和千叶县诈骗集团”的受害者超过十万。 至于日本八十年代因为金融市场监管不完善导致的“影子银行”暴雷,更是席卷了超过百万亿日元的资产。 盘星教这种悄咪咪的小额金融诈骗,只要没有人检举……大概就很难被针对性的打击。 如果我是夏油杰的话……山田怜子想。 “盘星教果然是放出来的幌子吗?” 建立一个不痛不痒的教派,表面上做点小坏事,保持在“诅咒师的合理范围内”,又坏得不太出格,避免成为出头鸟受到公安和咒术师的围剿。 另一边则利用收集到的资金暗中策划灭世大业。 “还挺聪明啊。”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怎么和“两面宿傩”或者“鹿紫云一”这种几百上千年的老妖怪搭上线的呢? 难道是“继承先人的遗志”? 或者是单纯的“恶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 怜子把资料都下载到电脑上。 大约晚上十点钟,乙骨忧太带着被露水沾湿的外套回来了。 怜子不禁感慨他办事情实在认真——花了这么久,恐怕不仅仅是考察了所有记录中尸体出现地点,整个村庄南侧恐怕都被他地毯式搜索了一遍。 “情况怎么样?” 他摇摇头,把一张手绘的地图放在桌上,用墨水笔在上面圈了个圈。 “我一直走到盘山路上两公里的地方,没有发现残秽,时间过去太久了。” “那就算了吧。” 怜子侧身看了一眼简笔画样的地图。 谷歌地图上建筑和绿地的描绘太详细,还会根据缩放的程度不断变化,所以怜子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但是这张图…… “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庄的街道地图像个什么?” 她把图转了转方向,盘山路那侧靠近乙骨忧太,这样更便于辨认。 乙骨忧太愣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 然后迅速拿过笔把村庄靠北侧的街道补齐。 “……像个无头、无手的尸体。” 不对,头在北侧,对应小山上的洋馆。 村庄的主街是脊柱。 两侧的小巷是十二对肋骨。 盘山路在村庄南侧近乎对折式的急转弯——那是两条腿。 “手臂是有的。地图上没画出来。”怜子轻声说。 然后乙骨忧太想起了村北侧和山中丛林之间的狭长防火隔离带。下午的时候,他就把刀藏在了那附近。 “这……不是巧合吧。” 他吞了口口水。 “谁知道呢?实在不行就再请外援呗。” 怜子说着把桌上一盒牛奶和一块虎皮蛋糕推给他。 “吃个夜宵赶快去睡觉吧,年轻人睡得少吃不饱是长不高的。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其实我……” “没有‘其实’,快十一点了。” “这才十点二十……好吧。” 乙骨忧太揣着小蛋糕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说:“虽然怜子你总说真希像妈妈,但是我觉得怜子你也有点哎……就风格不同吧。” “……” 怜子竟然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卡了壳。 原来这家伙是天然黑吗? 她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开了个坏头——这是什么新的互相伤害的方式吗?” 凌晨两点。 山田怜子偷偷地来到了山顶洋馆北侧的围墙外。 能把一个村庄设计成这样,敌人大概率是诅咒师——咒灵可不会搞基建。这样一来,山顶的洋馆就极可能是敌人的大本营了。 乙骨忧太第一次靠近洋馆时,三重白女士出现的速度太快了。哪有大小姐天天在门口抢着做门卫活计的? 除非乙骨忧太靠近洋馆时,她已经感受到了。 也许是监视的术式,也许被动感知,也许是别的什么。 如果敌人在村庄里施加了某种特殊的咒术,最可能的起效范围就是这个人形区域。 因此怜子送走乙骨忧太后,就赶着十一点末班公交车从盘山路离开村子,然后特地避开了“人形”的轮廓,绕了好大一圈到这里来。 行动前她确保自己解除了所有的咒力变化——虽然防御也被解除,但是能尽量减少被发现的几率。 据五条老师说这种状态下,她的咒力未变化时很难被感知,甚至不会留下残秽。当初要不是五条老师的“六眼”,也没办法把她从十几名学生中间挑出来。 乙骨忧太是很强。 但是咒灵里香的存在感也很强。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会怎么样呢? 没有明显的结界边缘,这个“人形大阵”的附加的咒术无论是什么玩意儿,应该不会监视普通人,要不然旅游旺季每天经过盘山路的旅游专线会让施术者的脑壳炸掉。 理论上讲……这里应该是头顶。 从这里突入,算是偷袭,九阴白骨,顶心开花。 根据术式的特征分析,敌人至少有两名。 甚至可能是一个团体。 这个把村庄做成“人体模型”的大手笔,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完成的。 山田怜子活动活动手腕和脚腕。 然后把背包挂在围墙上,握住铁栏杆小心地爬了上去。 锁链 13 偷克稳,稳克莽,莽克偷…… 虽然怜子天天被周围人吐槽体术稀烂,但那是指她无法使用咒力强化身体以及有着人矮、腿短、体重轻、力量小的短板。这么多年来,怜子其实一直有刻意保持锻炼,她的长跑、游泳和攀爬都是强项,甚至还练过跑酷——在普通的同龄人中无论体能还是灵活度都算不错,除非是那些以运动员为目标的专业人才。 翻过围墙,背上包,怜子小心地向洋馆走去。 也许是咒术师的特殊傲慢,洋馆并无特殊的防盗设施——院落四角的监控设备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既不能自动识别活动的物体,也不能自动转向。就怜子看到的脏兮兮的外壳和锈迹斑斑的支架,那些设备现在还能不能正常运行都是问题。 悄悄潜到一楼厨房外,怜子发现有一扇窗户竟然没有关牢。 本来她还打算用宽胶带贴住玻璃再打碎,避免发出声音呢。 她掏出小刀,小心地顶开款式老旧的窗栓,翻进洋馆。 说实话,洋馆里的环境有些出乎怜子的意料。 装修虽然可以称得上豪华,但是却意外的老旧,看上去像十几年前的风格。床帘的布料不错,但是下摆已经磨损严重,走廊上的地毯中央,毛都更是快被磨秃了。 这个三重家……难不成是红楼梦里的贾府,坐吃山空的吗? 走廊上似乎没有监视器,也没有值夜班的佣人。 洋馆安静得像个鬼屋。 怜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附近的房间,微微用力把门向侧下方压住,避免合页发出声音,然后拧开门把手。闪身进入屋内,迅速关上门。 “娘嘞。” 看到房间里的景象,她忍不住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感慨。 房间里的床铺上,有两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 床上铺着全套的被褥,但最上方却是塑料薄膜。 主人在刻意保存这些尸体? 佣人都是鬼吗? 既然在这里睡觉的都是死人,怜子也不顾忌什么,迅速地搜查了衣柜和抽屉。 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物品。 主人的卧室或者重要的物品不会在一楼,尤其不会在厨房附近。为了避免油烟和异味的干扰,甚至一般来说有钱的大户人家的餐厅和会客厅都不会设在靠近厨房的地方。 于是怜子干脆地离开这间房。 不算阁楼,洋馆从外面看有三层,她打算先去二楼看看。 楼梯在走廊尽头。 怜子走过去,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面特殊的“旗帜”。 黑色的底面上,画着很多笔法草率的白色星形——就像当代抽风派书法艺术大师回忆幼年玩大雪花的快乐后绘制的作品。 今晚她已经第二次见到这玩意儿了。 尽管两次因为作画者手抖的程度不同而略有差别,但那种狂派画风是一致的。 盘星教的旗帜? 这里竟然和盘星教有关系? 感觉吃了一大瓜! 不过…… 怜子凑近看了看。 旗帜很旧了,而且缺乏打理——旗帜上方挂线的地方有厚厚的灰尘,表面白色颜料上也有明显泛黄开裂的痕迹。 旗帜下方有一个像供台的小桌子,桌上有两处浅浅的痕迹。靠墙位置原本应该放置了一个方形底座的重物,而靠外一侧是一个三足的物体。 香炉? 还有牌位? 都被取走了? 怜子转身上楼。 在二楼,她同样没见到活着的佣人,佣人房间里除了腐化程度不同的尸体外,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在几间貌似客房的空房间里,她发现了有意思的线索。 二楼中间,一间房间似乎被人住过后没有清理。积满灰尘的烟灰缸里还留有半根烟蒂。 床头柜上和床对面的墙上有几条细长又深的洞,像一个无聊的人在房间里的床上躺着抽烟,同时对着墙面玩匕首投掷。 她敲了敲墙,又回想了一下这面墙和中庭的相对位置。 好家伙,这是承重墙。 普通人往里面砸个水泥钉都费劲,您扎这么个大窟窿铁定是用了非常规手段吧。 是咒力呢?还是咒力呢? 另一间则是这个房间的斜对面的房间。 垃圾桶里有一枚胸针。 和日常见到的成本五日元一枚的纪念章不同,胸针似乎是纯银的,时隔多年表面光泽略显黯淡。 两个盘星教的星形标志中间夹银材料扭曲成的文字。 “时器会”。 第三间房间在第二间的隔壁,更有意思了。 床上有一大摊血,隐隐约约形成一个人的形状。床单中央还有一个破口。 如果把人平放在床上,迷晕,再用利器刺穿胸腹中间的位置,直到刺破床板。然后等待足够多的时间,大约就能得到屋内现场的场景。 因为时隔多年,血迹板结发黑。 那一股味道实在令人敬谢不敏。 第四间则在第一间房的旁边。 房间的书桌上有一张被丢弃的黄色纸——列车时刻表。 山阳新干线的时刻表。 “光号列车?” 怜子打开手机临时搜索了一下。 2008年,属于老旧款式的光号列车停运。 时刻表上,大阪至博多之间的时长为3小时16分。 而资料显示1985年,山阳新干线重整运营时间,来往大阪和博多的时间缩短至3小时16分钟。1986年,山阳新干线全线提速,这段路程又被缩短了。 也就是说,1985至1986年间,这座洋馆里入住了四位诅咒师。 时间在1984年椎名电器被并购之后。 有意思哎。 之后,怜子在三楼发现了主人的房间。 经过接近一小时的调查,怜子已经发现这个邋遢的洋馆主人的习惯了——凡是她平时不用的房间都不打扫。 佣人的房间门把手很干净,大概因为那些“尸体”需要天天进出。 但是尸体们不需要“躺在床上”以外的其他行为,因此佣人房间里的桌椅和衣柜里的积灰几乎有硬币那么厚。 客房更是几十年没有动过,不仅门把手一摸一手灰,连屋内也是如此。 怜子走进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足迹。 三楼门把手唯一干净的房间,大约就是三重白小姐日常的住处了。 简直就像寝室里臭袜子脏衣服乱堆,但表面光鲜的女大学生一样…… 怜子想了想,转身走进和三重白小姐卧室大门装潢相同的另一间房间——和其他房间的门不同,整个洋馆里,除了宴会厅,只有这两间是双开门。 哇噻。 她还没见过把盘星教旗帜挂在卧室墙头的操作。 这个供奉的佛龛是什么? “天元大人?” 这不是高专里面维持结界的那位大人物吗? 德高望重的那种,就连五条老师这种鬼马青年介绍他时也用了一次敬称。 但是……夏油杰的盘星教教徒给高专里维持结界的英雄长辈上香…… 这个操作的吊诡程度堪称年度第一。 贵圈真牛。 话说这位三重白女士的警惕性也真差。 被偷到家里已经快一个小时,还没有出面阻止。 等下……难道她根本就不在家? 哦?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想明白这一点,怜子干脆地转身回走廊。 “来,三重小姐,让我看看你的房间里都有啥。” 至于乙骨忧太的安危……笑死,里香根本不用睡觉。 倒不如说,真正害怕偷袭,不敢在这个诡异小镇里睡觉的人是怜子。 锁链 14 请勇敢向前 某种冰凉的东西似乎滴在了乙骨忧太的颅顶上。 但是他晃晃脑袋后,这种不适感立刻消失了。 上方有一株大橡树。 是知了吗? “哇!忧太,忧太!来这边!” 他的女朋友里香跑在前面,手里拿着一根牛奶棒冰。 “别跑太急了,等等我,小心路上有车!” 乙骨忧太担心地跟上去。 “醒井”车站的路牌一掠而过。 他的女朋友祈本里香和他是小学同学,两个人其实年纪一般大。但是因为曾经出过一次事故,里香在那之后身体就停止了生长。所以偶尔乙骨忧太会产生错觉,觉得里香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 “我们先去哪里好呢?” “这附近……我听高专同学说有个镰刃古城在山顶上,还有琵琶湖里有游船。”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 “还有琵琶湖的鱼做的寿司是这里的特色。” “忧太完全没有认真做攻略嘛。”里香嘟起嘴。“你都不知道要来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哈哈……我之前有点忙。” “忙也要学会找生活乐趣啊!我们先去山上古城吧,天气太热了。” “但是热也不能吃太多冰!” “好好,我知道啦。” “哎?巴士停运?” 在醒井车站附近的公交站等了半个小时,乙骨忧太尴尬地发现去镰刃城遗址的旅游专线已经停运了。 “太倒霉啦。” 里香倒是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 就好像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一样。 半小时的时间,她吃了一根冰棍,两袋薯片。 “里香,别吃太多,会肚子疼的。” “没关系。” 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忧太。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就让我吃点嘛。” 在“湿漉漉大眼睛”的攻势下乙骨忧太可怜地败退了。 “我们去先游湖吧。” 感谢天地。 通往琵琶湖的线路还是通的。 琵琶湖是日本最大的淡水湖,不仅是为京都地区千万人提供饮水的国家公园,也是孕育日本文化和历史的母亲湖。 乙骨忧太对里香详细地讲解着关于琵琶湖的故事。 湖畔的大津曾经是千年前的故都。附近的日吉大社在平安时代就是为京都驱除灾祸的保护神,培育出了众多有能力的巫女和术士。 比叡山则更有名,是日本的佛教发源地,历史上曾有太多名垂历史的僧人从这里走出。比如大名鼎鼎的源信和尚和圆仁法师。 后来到了战国时代,这里又是诸多英雄们的舞台——彦根城是德川家康的城堡,长滨古城则属于丰臣秀吉,还有织田信长当年所建的安土城遗迹。 “忧太懂得好多啊!” “我们高专的图书馆历史书特别多,我也就看了其中一小部分。” “不要自谦嘛,忧太。” “哈哈哈……” 两个人找了一家店,品尝了琵琶湖的特色虹鳟鱼做的寿司。 然后里香提议租一条游船。 租借给游客的船很小,只能坐两个人,还需要自己划。 但是里香却执意这样做。 “因为我还没和忧太一起坐过摩天轮——情侣就要二人世界嘛。只要能坐两个人的船就好,算是和忧太补上摩天轮的缺憾!” 两个人划船到远离岸边的地方。 晴空万里,碧波荡漾,不知不觉人的心也变得宏阔起来。 夏日的骄阳也显得不那么热了。 “忧太,这里的风景太漂亮啦!” “是啊。我们可以再向湖中心划一些。” “不要,琵琶湖那么大,手酸了也划不了太远。” “我来划,你看着就好。” “……给我拍照嘛。” “就来。” “这样的姿势会显得老土吗?” “不会啊。” 琵琶湖夏日的阳光下,少女的笑容定格。 “给我看看。” “啊,我忘记开美颜了。” 他记得高专有位学长虽然是男性,但拍照时必开美颜,而且拒绝素颜上镜。 “没关系,美颜开了反而会不真实。” “也对,里香原本的样子最好看。” “真的?” “真的。” “倒不如说,里香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乙骨忧太搔搔头说:“里香哪怕是过了五十年变成老婆婆,我也觉得里香最漂亮了。” “那如果我变成怪物呢。” “那也一定是最酷的怪物。” “很酷?” “哈哈,只要是里香我都喜欢。” 少女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吻你吗?” 唉? “当……当然。” 乙骨忧太看到里香站起来,一步步地靠近他。 船很小。 小女孩的步伐引起船的摇摆,如同他的心旌摇曳。 “我好开心。” 里香走过来,揽住他的脖子,轻轻一吻。 某种冰凉的感觉顺着他的喉咙流到胸口,让他心中一冷。 然后里香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 “我知道,忧太是很厉害的人。”她说,“忧太很强大,比我更坚强,比我能拯救更多的人。” “我……” “嘘——” 女孩细小的食指堵在他的唇上。 “听我说。” 冰冷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他的后背上。 虚假的美好画卷被撕裂。 “乙骨忧太是为了破解村子里怪谈的目的而来,他是超级超级优秀的咒术师。在路上他偶然遇到了喜欢的女孩,但是他更应该去和同伴站在一起。” 爱,只是乙骨忧太的一部分。他的未来更广阔,不应因此受到约束。 祈本里香全心全意地期待着…… 那位名为乙骨忧太的少年会变得更强。 两人的身体分开。 被少年悲伤的眼神注视着,里香仍然露出笑容。 她伸出双手,用力将乙骨忧太推入湖中。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忧太。” 请勇敢向前。 乙骨忧太沉入水底。 但里香仍站在船上。 她仰头看向天空。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谢谢你给我一次机会。” 那里漂浮着一个和里香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她很瘦弱,异常纤细的四肢都包着厚厚的绷带,但仍在滴血。 就好像有人用利器硬生生地割下了她四肢的皮肉。 “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里香平静地反问。 那个和里香差不多大的瘦弱女孩瞬间出现在船上,没有肌肤、只余白骨的双手掐住了里香的脖子。 “为什么不占据他的身体!我明明给你提供了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你难道不想看见外面的世界吗?!你难道不想和他人建立羁绊吗?!我明明看到了你的渴望啊!” 绷带少女狰狞地嘶吼, 里香却露出笑容:“但是……我最想看到的是忧太的生活。我最想建立羁绊的人就是忧太啊。如果我夺取了忧太的身体,这一切就不成立了啊。” 忧太是忧太。 里香永远无法替代他。 忧太还活着,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比起和我在一起哭泣,我更希望看到他拯救他人时的笑容,那样的忧太超酷啊!” “我会杀了你的,愚蠢的家伙。” “来呀。” 里香反手抓住了绷带女孩掐住她脖子的手。 “不会让你走的。” “这可是我的地盘!” 但是里香不为所动。 “你想欺负忧太吗?你以为我会让你去吗?” 女孩挥动小小的拳头捶向敌人。 “里香!” 乙骨忧太在沉入湖水的那一刻已经完全清醒。 他拼尽全力试图向上游,但是湖水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浮力。无论他如何挣扎,都离水面越来越远。 生得领域! 那是生得领域! 他从未听说过那么大的规模。 虽然规模越大、结构越复杂的生得领域越难以作为基底进行领域展开,但是能以意识进入生得领域的术士无疑具有特级的水平。 里香生前从未来过这里,这绝不可能是她的领域。 这个领域属于敌人。 “里香!” 乙骨从床上跳了起来。 凌晨三点十一分。 “里香,你还在吗?” “里香?” “里香?!” 他要疯了。 直到一只漆黑的、带着利爪的手放到了他的头上。 轻轻地摸了摸。 【她逃了】 【忧太不要怕】 【我在】 一分钟内,他套上了衣服,拿起了太刀。 第二分钟,他踹开了山田怜子的房门。 里面没人。 锁链 15 3A大作和hello w…… “你是谁?” 怜子把手里拿着的旧相片放回到床头柜上。 那是一张全家福。 右下角的文字显示,照片摄于1982年。 感谢老式照相机的体贴。 画面正中,颇有气质的绅士夫妇笑着。他们的女儿站在侧后方,五官与父亲肖似,身材瘦削。而已婚的儿子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他的妻子手中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女孩的样子不太像爸爸,倒是更像她的姑姑。 这是原本的椎名一家? 很温馨啊。 如果忽略照片拍摄时背后墙上挂着的盘星教大旗,以及旗上方所写的“星之子之家”的字样。 此时,身体已经成年的女性从大床上的被子堆里爬出来,揉了揉眼睛,依然用小孩子般的天真语气说:“你是姐姐找来的新人吗?” 明明已经至少三十岁了,但她的心智似乎只有不到十岁。 而且她的相貌与照片中椎名家的长女至少有九成相似。 说是双胞胎也不为过。 三重白不在家。 估计发现乙骨忧太落单,像怜子一样正在执行偷家战术。 那么这里的人是谁呢? “是哦。我是刚来的新人。”怜子笑了笑。“椎名小姐吗?很高兴见到你。” 她似乎终于清醒了,眼中已经露出警惕。 “你是谁?佣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哦?那我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你不是被姐姐带来的!” 姐姐?三重白吗? 怜子挠了挠脸颊。 “好吧,我骗了你。我就是个偶然路过的好奇侦探,就像金田一和柯南一样。你能告诉我,1985年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能!不能告诉你。你这样的人都是坏人。” 话音落下。 咒力开始涌动。 不仅从站在床上的女性身体中涌出。 而且从怜子脚下的大地中弥漫而出。 如同湖上的雾气,山顶的云海。 即使以怜子迟钝的咒力感知也能清楚地体会到——如果说普通咒术师和咒灵的咒力像气态,那么现在怜子感觉自己站在暴风席卷的深海之上。 “咒术师……咒术师不能进来。那位大人说过的,要遵守约定。” 穿着黑色睡裙的椎名小姐头发蓬乱,语气严肃。但是说出来的话语一点儿也没有威胁性,反而像几岁的小孩子在赌气。 恐怕她从1985年起就没有再长大。 如果操纵对方身体的人是怜子,可以支配那么强的咒力,那么她本人和乙骨忧太可能都活不到晚上。 怜子完全不受六岁小朋友的语言威胁。 反而担心因为对方太小,撬不出有价值的情报。 “我有三个疑问。第一,椎名家族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是盘星教的信徒,并且笃信天元大人。但是你们,至少你的姐姐肯定是不信的——走廊上各处的神位和香炉已经被扔掉很久了。而且你们对外也宣称这座洋馆主人的名字是‘三重’。 你,或者那位三重小姐似乎在撇清和椎名家的关系。可你为什么还要留着椎名家的全家福呢?” 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为什么不能留着爸爸妈妈的照片!” 果然是那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椎名林檎?总不会是叫由奈或者叫空吧。” “白!我叫椎名白!” 大量咒力的团块飞向怜子。 卧室的墙面轰然坍塌。 因为三楼中央的承重墙被击断,小半个洋馆的屋顶也垮下来。 “好厉害。” 怜子站在卧室外的露台上感慨。 这威力,顶得上五条老师一发平A了。但是这位长相老成内心依然幼女的椎名小姐好像也只会平A。 仅仅用压缩咒力打雪仗对咒术师没用啊,小妹妹。 怜子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种攻击的射程不太远,姑且还是努力控制一下,尽量不要让她弄坏村子。没轻没重的小朋友破坏力最大了。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追加条件。】 不仅阻隔视线和声音,也阻隔这位小姑娘的咒力。 当设帐的咒术师本人在内侧,内侧的防御力就会更高。 但设置帐是怜子来到高专后才学习的东西,熟练度不高。即使她将自己接近十分之一的咒力注入,也不知道能顶得住几发高浓度的咒力团块直击…… “第二,我们的脚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一楼会客厅和宴会厅中间夹层的密道通向哪里?我看有人刻意把它堵住了。” 为了效率最大化,怜子在闯进主人卧室之前又回到一楼试图找找有没有传说中的地下密道。 结果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密道的入口藏得不算隐秘:从普通人的角度,如果刻意测量,能轻易看出相邻房间隔墙的位置间有空隙;而咒术方面,则能很轻易发现有盘星教标志的挂毯下,有功能类似遮蔽视野的符咒——大概算是帐的“扁平版”,对咒术师则无用。 这玩意怜子还没见过,她干脆就地把符咒的样子拍了下来。 “由于个人原因,我对建材这个东西比较了解——封堵密道用的轻型水泥砖是近些年才有的新材料。而密道应该是八十年代修建的。之后为什么废弃了呢?密道下面原本的东西,和这座洋馆里曾经入住的四位咒术师客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能告诉你!” 椎名小姐的脸上露出恐惧和执着混杂的表情。 她在恐惧什么? 小孩子的恐惧很简单。 强大的力量和权威。 “我不会放你下去的!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不听!” “我还没说我要下去呢。” 倒不如你这样说了,反而会让人更好奇。 怜子又躲过两发攻击。 杀伤力太大了,这个熊孩子…… 她又想到两个双胞胎弟弟对她扣眼皮、插鼻孔和屁股坐脸的操作了。 还能撑七八次。 “第三个问题,三重白是你的姐姐?你没有术式,但你姐姐有,对吗?” 看这个表情,猜中了啊。 “为什么你姓椎名,而她姓三重呢?” 证据链上完全没有任何关于“三重”的线索,这也是怜子最大的疑问。 “我们是一家人!” 她狂乱地吼叫着、攻击着,像一个正在撒泼的五六岁的孩子。就差没坐在地上蹬两个坑出来。 “你们是一个人。” “闭嘴!闭嘴!” 又猜中了。 还有四次。 三次。 不能再问下去了。 临时设下的帐强度不足。 怜子跳到草坪上。 椎名白小姐却开始畏手畏脚,不愿意向下方的地面攻击。犹豫了几秒钟,她开始笨拙地踩着废墟跌跌撞撞地向下跑,试图站到和怜子同一个水平高度。 她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也不够聪明,甚至连从三楼灵活地跳下来都办不到。 看到这一幕,怜子觉得自己简直太欺负人了。 抱歉了。 你不用跑了。 正在破裂的台阶上艰难跋涉的椎名白小姐咬咬牙。 她突然抬起双手,在胸前合十。 下一秒,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身后的咒灵一拳打晕。 同时,草坪上的怜子也不见了身影。 帐破裂了。 只余寂静的废墟。 上面是天空啊…… 天亮了吗?怎么可能?没有太阳,哪来蓝天白云? 山田怜子站在齐脚踝深的水中,茫然看着四周。 领域展开? 椎名家大小姐您是段誉吗?水平上下波动太大了吧! 怜子谨慎地四下看去,却没有发现领域可能的主人椎名白。 天空之镜免费旅游? 还是说这是什么陷阱? 本来以为傻乎乎的椎名白是突破点,原来反而是那种钓鱼执法的诱饵?只要被打成残血,反而进入即死Fg剧情? 不过……没有主人刻意控制的领域是不具有攻击性的。 对无法展开领域,或者无法接触自身生得领域的咒术师来说,这是困人的绝杀。但是对满足上述条件的人来说,毫无用处。 倒不如说,这种卡“准入门槛”的攻击本身就不是攻击,只是取巧罢了。 领域本身的环境和高密度的同质咒力其实只是强化领域主人攻击的必要环境。 不能在展开的领域中获取进攻优势的咒术师都是半吊子。 怜子又叹了一口气。 她丈量着这个“天与水”交界的美丽环境走了一圈。 未发现特殊之处。 又叹了一口气。 几乎是一秒内,怜子体内超过半数的咒力转化为阿莱莎的形态。 【寂静岭·表世界】 被烧焦的少女的如同一瞬间的错觉,出现又消失。 展开。 解除。 领域外面的场景,却比怜子所能想象的可怕得多。 “……我的天老爷,这一票做完,得叫五条老师给我俩加工资。” 她的脚下有一具死尸。 女性。 很年轻。 她正躺在一个类似地下洞穴的黑漆漆的环境中。 墙壁和地面上则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咒文和符咒。 以码农的修为作比较,如果高专里学生们必修的通用咒术“帐”相当于“Hell wrld”的水平,那么眼前这一套玩意儿如果不是乱码,恐怕堪与3A大作比肩,其复杂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地下空间中,杂乱的咒力粘稠涌动,怜子感觉自己像沉进沼泽中,呼吸都艰难。 她打开手电筒,蹲下来,看向也许是椎名家的那一位——就在她的脚边。 这是一具保存完好的死尸,除了额头上有一道横向裂口,相貌特征与全家福上椎名家的大小姐几乎完全一致。 更重要的是,她的□□腐烂程度很低,虽然有些异味,但仍保留着□□的特征。 1985年,来这里的咒术师们究竟做了什么? 这和盘星教,和未来的死亡游戏死灭洄游又有什么关系? 锁链 16 人不应该仅仅被当作手段,…… 三重白跪在洋馆的废墟上,她摸摸后颈处,那里在隐隐作痛。 【你还活着吗?】 她问自己。 心中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我还在,姐姐。】 【那个咒术师呢?】 【她掉进“姑姑在的地方”了。】 【死了吗?】 【……没,没有。但是她好像用了什么方法,把下面的封印解除了。】 【解除了?!】 【大人已经取走了里面的存放物……封印被打破也没有关系吧。】 【那可是领域!领域啊!那位大人说——】 三重白说不下去了,她狠狠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砖头。 她对咒力的应用能力远胜过椎名白,即使没有穿鞋,赤足也能把一块砖石踢飞数十米。 能解开领域的只有特级咒术师。 被特级咒术师盯上了。 不一定能赢。 要逃走吗? 可是她只有在这里才能借助椎名白这个“镜像”调用地下的庞大咒力——逃走后的她只不过是个大约二级的咒灵受□□。 一旦离开这里,她又会成为当年那个丧家之犬。 大人啊!您所许诺的,让我自由的未来何时能到达? 我难道要死在黎明到来之前吗? 三重白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或者她根本没有名字。 她出生的村庄或者附近的小山似乎叫“三重”。 于是她选择用这个词指代自己。 父亲嫌弃她是个女孩,在三岁之前没有给她取名。 然后全家人发现了她的异常——他们认为她也许有精神或者智力方面的缺陷,就连母亲也渐渐放弃了她。 她被人锁在家里,只能偶尔在睡觉时出去玩。她在睡着的时候,偶尔会变成一个无人可见的“鬼魂”,能从窗子和门缝里飞出去,甚至通过耳孔钻进别人的梦里。 直到有一天。 有两个人带走了她。 不是解救,是被买走了。 收到钱的父亲很开心。母亲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对她说。 1985年的冬天。 她被带到了椎名家。 没有期待中的温热食物,也没有一件新衣服。那个人高马大,腰上别着三把匕首的男人把她拎到地下的密室里,像看小鸡仔一样看她。 “能干扰梦境和产生幻觉的术式,合用吗?“ “差不多吧。催化一下诅咒即可。“ “那我可得好好学习。您不会藏私吧。” “当然不会。” 评价三重白的,是一位额头有疤、瘦削的年轻女人。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她不由得浑身战栗,似乎有一只夜枭在她耳边凄惨地嚎叫,让她惊恐到发不出声音。 那个女人是椎名家的长女,是个恶魔。 她的口中,满是邪恶的话语和诱惑。 “恨吧,小姑娘。” “用尽你的全力去恨——为什么椎名白可以吃好吃的,穿漂亮的衣服?为什么她能得到父母的爱,而你没有呢?” “这不公平。” “你也应该有这些的。” “你该去诅咒,去吞噬,去夺取她的一切。” 椎名白,椎名家的小女儿,则是恶魔种出的恶果。 “我吃了这个姐姐的肉,就能拥有术式,成为天元大人的灵童吗?” “为了天元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懵懂无知的儿童,用天真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为什么你不去死呢!】 【我不知道……】 【滚出去!】 【姑姑说我将成为她的镜子——只要有我在,你也可以用她的咒力。】 【我根本不需要你!我才叫白,白是我的名字才对!】 【是我的名字!】 在鲜血、痛苦与诅咒中。 被吃掉的少女变成了咒灵。 而吃人的少女则成为了容器。 她们谁都没有真正死去,谁都没能正常地活着。 再之后,椎名家的长女——那个恶魔被杀死,□□被放置在地下。 通过术式的连接,椎名白成为了她的镜像。 在那位大人的指导下,家里的佣人被三重白制成了活傀儡,成为即使□□已死,甚至在腐烂,也能永远活在梦境中的忠仆。 “这是束缚。你们帮我看守好地下的封印,我则会创造一个咒术鼎盛的时代。” “身为咒灵的你,和身为容器的你,都会获得光辉的未来。” 被恶魔的低语诱惑的两个孩子已经忘记,究竟是什么让她们跌入地狱。 仇恨、恐惧、寂寞、妥协、依恋…… 两个孩子在一个躯体里,在一个囚牢似的洋馆里,渐渐长大。 等待着那或许是地狱的希望。 就是这几分钟的犹豫,让三重白没能逃走。 山坡上,出现了乙骨忧太的身影。 “咒术师,你来了。” 如果怜子在这里,大概会和她玩儿古龙式的接梗。 但是乙骨忧太不会。 用上咒力,尽全力跑了一公里。 乙骨忧太觉得肺部像有几把热刀插在里面用力搅动,但是他依然挺起胸膛,握住了刀柄。 为了出手更快,他在路上已经解开了装太刀的袋子。 里香和他的咒力交缠,从刀柄流入刀尖。 利器出鞘。 发出铮然之声。 【要上了,里香。】 【好的,忧太。】 少年跃起,漆黑的咒力缠绕在刀身之上,如暗夜雷霆一落而下。 【给我咒力,最大量。】 【是的,姐姐……】 三重白不知道另一位咒术师在哪里,但是先干掉一个更好。 落空了。 乙骨忧太的刀击碎了地板,印花的瓷砖四下散落,却没有击中敌人。 他想要再次挥刀,却发现抬不起手来。 不知何时,他的身上挂着一具骷髅样的尸骸,紧紧拉扯住他。 里香立刻伸出手,把那东西的脑袋捏碎了。 但是乙骨忧太再抬眼看去,周围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明明记得自己距离墙面还有大约两米,但是现在却在墙角? 是幻觉。 微妙地改变了他眼中的地形和环境,让他产生误判。 或许会挥刀击中墙面,或许会踩中地上的坑洞,或许会在奔跑中被石块绊倒。 糟糕了,他根本记不清刚才地形的细节。 被那位大人命名为“心种”的幻觉术式是三重白从记事起就会使用的能力——如同行走和吃饭一样近乎化为本能。 她在还没有学会和人问好时就已经会钻进他们的梦里。 她在还没有学会数到十时就会用幻觉掩盖自己偷吃食物的痕迹。 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幻觉大师。 如何让幻觉合理。 如何以最小的力量获取最大收益。 如何让自己隐蔽在幻境里。 一切尽在掌握。 无论是人还是咒灵。 【忧太!闪开!】 什么东西触及左胸口的皮肤,乙骨忧太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后撤两步,才觉得后背上一阵剧痛。 击打在他胸口的只是一块碎石。 那块带着钢筋的石头落下来,咕噜噜滚了两圈,不动了。 真正的袭击来自身后。 他也不管背上插着的厨刀,反身挥刀向着他直觉中弹道的来处用力横劈。 又是一具腐烂的尸骸倒下。 【帮我拔下来,里香。】 【……好。】 【你会赢,忧太……】 错了哦。 三重白露出冷笑。 她的移动速度不快,从开战起只偏离了原地大约十米的距离,目的是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广域攻击。 但是这个小家伙竟然以为她从后方攻击了他。 白痴!那只是一个仆人而已。 这样一来,双方又拉开了距离。 又回到了作为幻术大师的她的主场! 但是三重白渐渐笑不出来了。 这个家伙竟然有反转术式——那是她也没学会的技能。 【因为你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类,所以学不会咒灵的反转术式——咒灵的治疗根本不需要反转啊。】 【我是人类。】 【人类会寄居在他人体内吗?】 【我是人类。我只想成为人类,不会成为其他东西。】 三重白强行压下了对那个恶魔女人的回忆和恐惧。 对这样的敌人必须一击必杀。 她没有合适的咒具。 必须自己上。 而乙骨忧太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敌人的攻击力不强,他还有机会。 只要避免针对要害的偷袭…… 锁链 17 爱恨交加 怜子站在地下洞穴里,皱眉看着椎名家长女的尸骸。 她刚刚正凑近观察,结果突然周围粘稠的咒力就一股脑儿地向尸骸的脑壳里钻,就跟炒菜突然炸锅一样,吓得怜子手一抖差点儿把用来拍照的手机甩出去。 上方隐隐传来震动。 打起来了啊。 那么这些咒力是被上面的椎名白小朋友抽走了吗? 怎么办到的?她要不要阻拦一下? 现在的乙骨忧太强就强在他庞大的咒力和用来兜底的里香。但是论战斗经验,他恐怕不占优势。就连咒力远弱于乙骨忧太的怜子也可以想到好几种连招攻击、陷阱和套路击败他。如果连咒力这项都被抹平差距……那他恐怕要输。 怜子也拥有类似的远距离输送咒力的能力——鬼来电。但是在领域中,这样的传送能力就会被隔绝。 虽然刚刚她似乎无意间用领域对抗的形式阻碍过一次这里的咒力传输,但是她可不能像五条老师那样开领域跟玩儿一样,一天来个七八次…… 要用帐吗? 虽然帐可以追加咒力方面的限制,但是以她现在的技能水平,不知道拦不拦得住…… 她连这些咒力流失的途径都没搞明白…… 途径。 就如同水沼美美子只能诅咒通话和短信。 玛丽肖只能将咒力输送给她的人偶。 途径? 水天相接,天地一色的领域。 长相与椎名长女近乎一致的椎名白。 尸骸头北脚南,双臂平展,两条腿向一侧弯曲的诡异卧姿。 与人形脊骨和肋骨类似的村庄,算上盘山道,道路的形状与尸骸类似。 难不成她的术式是通过“相似”和“镜像”触发的? 很可能! 怜子估计了一下现在的位置,洞穴的高度大约有三十米。因此洞穴底部的水平位置可能与村庄差不多一致——如果洋馆所在的山丘象征头颅,那么洞穴则是大脑。 椎名家长女并非卧于洞穴中央,而是更靠南的位置。 她是脑干,是咒术师的根本要害,咒力的起点。 虽然怜子看不懂墙上的咒术符文。 但是她知道,凡是存在的都是合乎逻辑的,凡是合乎逻辑的都是有线索可循的。 她这次试着用力地去翻动地上的尸骸。 被拉住了。 地面像磁石一样,限制了尸骸的移动和动作。即使她用力把它的手臂拉开,不过几秒也会移回原位。 果然。 这个以村庄为单位的巨大人形是咒力的来源——除了乙骨忧太那样的特例,只有如此巨大的假人奇观才能勉强解释这样庞大咒力的出处。 地上躺着的椎名家长女的尸骸是中转站——虽然不知道她死后,术式和领域是如何被保存下来的,但是现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这一点。 地面上,和乙骨忧太正在战斗的椎名白的身体是接收器——毋庸置疑,她可以调用那些来自地下的咒力。 而三重白,大约是受益者。她才是实际操纵这些咒力并守护地下秘密的人。 也就是说,破坏任何一环相似性,这个咒力抽取的机制都将被破坏。 怜子思考了一下。 她该优先毁掉那一侧呢? 怎么操作呢? 敌人的咒力好强。 除了五条悟之外,乙骨忧太还没有和拥有那么多咒力的人对战过。 更没有和这种程度的幻术使用者对战过。 他退到墙角边。 应当确实地靠到了墙体。 在他最初的记忆中,这里大约是洋馆建筑物的中心区了。 【里香,帮我。】 【好。】 压低身躯。 巨量的咒力在刀刃上积累。 这是他曾经在日下部老师那里见过的招式。 虽然只有一次,但是乙骨忧太把它深深地记在脑海里——他具有这样的天赋,仿佛天生就能迅速学会和咒力使用相关的任何技巧。 从拳法,刀法再到反转术式。 甚至在这之上推陈出新。 【真·阴流 居合】 不是日下部老师当时展示的【夕月】。 而是【未命名】。 没有刀鞘,则以自身的咒力为鞘。 没有足够的臂力,则以咒力作为推进力。 名为居合斩,实际则是以咒力弹射咒力的技巧。 挥刀! 环形扩散的咒力之刃如日冕喷薄而出,所到之处,横扫建筑物的墙壁、栏杆和树木。 仅仅一击,扫平了周围五十米内所有的障碍物。 也将三重白操控的多具尸骸破坏。 没有值得注意的大型障碍,幻术就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了。 他刚刚这样想着。 枪声响起。 连续三声。 幸好避开了要害…… 倒不是他主动避开的,单纯只是幸运。 也许是距离太远,准头不够,或者枪械本身精度不足,子弹只击中了他的肩膀。 被第一发击中后, 他立刻顺着被击中的力道向前滚了两圈,第二发擦着手臂射过,第三发则落空了。 原本他认为能发起致命攻击的只有三重白本人。 她操控的尸骸虽然附着有咒力,但至多有二级咒术师的水平。 但是他还没想到,对方手中竟然持有枪械。 在那发居合斩之后的空档中,精准地抓住了他没能保持咒力防御的那一刻。 血滴下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从第二次被击中后,乙骨忧太已经慢慢冷静下来。 【里香,要忍耐。】 【我没事。正好将计就计。】 【只是等敌人落入陷阱而已。】 感谢之前读的那几本基础的医学书。 反转术式仍在他体内静静地运行——维持造血机能,不让他因失血过多而丧失战力,但是放过了不致命和不影响行动的伤口。 咒力在体内流动,防护住重要的内脏和大脑。 合理地制造弱点。 要让敌人觉得胜券在握。 我可以失误。 但你不行。 乙骨忧太压低了身体,用双手握住了刀。 三重白仍“站”在他面前。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三重白在哪里。 眼前那个恐怕是个幻觉。 也许是另一具被操纵的尸骸,也许什么都不是。 里香那越发狂躁的咒力被他硬生生地截流下来,反而回流到那双握刀的手上。 刀尖上的咒力则越发虚弱。如同快要熄灭的烛火。 每一刻,少年都在吸取经验,变得比上一刻更强。 【姐姐,下面的术式又被挪动了,联系变弱了。】 【没用的家伙!你干什么放那个人下去!】 【可是……可是我打不过她。姐姐,总是你在外面,我没有学习过如何战斗啊。】 【你这个没用的,打不过你就去死好了!】 【……】 第三轮攻击迟迟没有来。 三重白可操作的尸骸可能快没了。 子弹不知道还有几发。 乙骨忧太虽然表面看上去凄惨,但是胜利的天平在确实向他倾斜。 如果只是利用反转术式兑子,他有着绝对的信心。 现在该着急的是敌人了。 也许下一轮交战就是定下胜负的一局。 他要不要再大胆一点,直接示弱,引诱对方进攻呢? 【我们走吧,姐姐。】 【为什么?!】 【我不想打了。】 【说什么不打?!你离开这里还有什么用?】 【……】 姐姐,在思维深处看了那么多年,我已经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明明想离开。 但是不想和我一起。 自从那位大人取走所有咒物之后,你就开始这样想了。 小小的洋馆,只能困住我,但困不住作为咒灵的你。 我好恨啊…… 地下洞穴里,阴影和光四面摇曳。 火在燃烧。 山田怜子把外套围在口鼻上,静静地看着椎名家长女的遗体没入火中,发出焦臭味。 无论设计地下符咒阵法的人怎么想,恐怕也不会想到加上防火措施。 被她猜中了。 但是很快,她发现那些与尸骸相连的符咒开始隐隐松动。 哇! 要坏了,要坏了! 这么稀罕的玩意儿,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 怜子赶紧召唤钉子头开“大灯”照明,抄起手机对着四周一阵狂拍。 最后总算在洞穴四壁上的符咒损坏之前,完成了大部分的“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 咒力在落潮。 或者说,在脱离三重白和椎名白的掌控。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地下的咒术仪式场彻底被破坏了。 两人的胜机渺茫。 乙骨忧太也感觉到了。 是怜子吗? 她用了什么方法弱化了敌人? 三重白用最后的力量,把最远的那一句傀儡尸化为自己的形象。 然后拔足准备向密林里狂奔。 【我不想走。】 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变得滞涩。 甚至不由自主地转回身。 她僵硬地看着浑身浴血的乙骨忧太一刀斩断了她的傀儡尸。 又刺中了她的胸口。 “我好累,请让我离开吧。” 心口插着太刀的女人倒在地上,开口说。 她的眼神纯澈,又闪着希冀之光。 乙骨忧太睁大了眼睛。 这是椎名白第一次去拼命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比她想象中容易。 其实在那么多年的共生中,她与三重白的灵魂早已相互纠缠,不分彼此。 三重白失望灰心之时,一心求死的她自然而然地赢了。 甚至当她调用三重白“心种”这一术式时,都毫无滞碍。 属于两个人回忆被灌入太刀,又流入乙骨忧太的脑海。 “我错了吗?” “我是坏人吗?” “为什么我要死呢?大哥哥?大姐姐?” 她这样说,只是天真的孩童不假思索的疑问罢了。 但是乙骨忧太却哑口无言。 【白痴。】 【你问这个干什么?】 【快死了算了。】 【丢死人了。】 锁链 18 让我们试试把这条深陷泥泞…… 什么? 这是什么啊! 三重白死后,整整几分钟内,乙骨忧太都靠在旁边的松树上。 直到地下逸出的一缕咒力从他的脚踝漫过,他才猛然醒觉。 还有一个人呢! 洋馆的主人已死,但是古怪的咒力仍从坍塌的砖缝中缓慢逸出。 怜子在哪里? 在这下面吗? 在乙骨忧太的感知中,无人指引的咒力逐渐展露出原本的形态。 不祥。 浑浊。 成百上千种不同的恶意扑面而来。 他整理了一下沾上血迹并且起皱的衣服,沿着咒力的来源,翻开倒塌的墙壁,找到了一条被封堵的道路,似乎通往地下。 他胡乱地把咒力附在剑鞘上,打碎了那些不太结实的砖块。 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乙骨忧太摸索着在往返折叠的楼梯里走了好一会儿,踢落了三块碎石,暗自后悔没有携带照明设备。 哪怕是手机也好啊。 当初来得太急,他除了太刀什么东西都没拿。 又走了几折,前方看到了隐约的、蓝幽幽的光。 他的手摸上了刀柄。 转过一个弯,他看到了地下的景象。 空旷的地下洞穴中,密密麻麻地刻录着不少符咒。 地面上的咒力残秽层层叠叠,交织出无法辨认的色彩。乙骨忧太有一种错觉,那些留下残秽的“东西”们虽不在这里,却远远地盯着他——那种异样的感觉,令他汗毛直竖。 怜子在洞穴的中央,距离她不远处,地上有一块人形的焦痕。 幽蓝的光照着怜子的脸,让她变得像个女鬼。 她蹲在那里,口中还在咀嚼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硬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怜子?” “唔。唔。” 看到这种诡异的场景,乙骨忧太进退两难。 “你在干什么?” 怜子咽下口中的东西,拿起水壶灌了几口。 “我在删照片,刚才太着急,有些拍糊了。现在内存不够。” “……” “压缩饼干,你要么?” “……谢谢,不了。” 虽然山田怜子是他的同学,但是大部分时候他都弄不明白怜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能像木头一样看着怜子忙碌一通后,收好背包,并且机械地跟着她通过楼梯爬回地面。 此时东方已隐约发白。 怜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收的伤治好了吗?要去医院吗?” “已经愈合了,我回去换件衣服就好。” 乙骨忧太僵硬地回答。 然后他又看到怜子在背包里摸索。 “喏,船票。” 怜子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 乙骨忧太条件反射式地接过来。 “什么船票?” “琵琶湖的游船船票,送你,不谢。” “可是……” 怜子用力推了推他的手臂。 “收下吧!首先,这可不算公费旅游。最多只能算带薪休假,你快成年了,得学学怎么样适度寻求休闲的机会。” “不,这个……” “大人都这么干的,出差的时候多混个半天一天,适度放松一下是合理的。花在路上的时间理论上也算出差工时,任务结束找补回来,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不信你问下父母或者他们的同事嘛,大家都这么干的!” 怜子又猛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你就放心的去好了。” ……原来五条老师平时去出任务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竟然是常规操作吗! 乙骨忧太看了下预售票,是双人游船的租借凭证。 怜子见他终于不再拒绝,又说:“给你个机会和里香约会,船划到湖中间,多放出来点也没关系。而且不限时,你要是想回住处补个觉下午再去也可以。” “我……那怜子你呢?” “我这里有个老同学,要和她见见面。你们自己玩自己的就好。” 单纯的乙骨忧太并不知道所谓的老同学也是成年人们常用的借口。 夜风吹过。 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乙骨忧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站在废墟上,望着战斗的残迹,他实在无法静下心来。 怜子反而适应良好——同样是入学即为特级的异类,和自己相比,她或许更像五条老师。 五条老师永远对这些残酷的现实视而不见。 或者说即使他看到了,也会一笑而过。就仿佛这些世间的苦痛对他来说毫无了解的意义和必要。 “这,就是三重小姐本人了。” 乙骨忧太轻声说。 他带着怜子,找到了敌人的遗体,并且把所知道的一切讲给了怜子。 怜子听过后却面无表情。 “你在同情她,忧太?” “……算是吧。” 空气沉郁下来。 说实话,乙骨忧太有些难以适应她这样冷淡的反应。 怜子想了想,转移了话题。 “忧太,你多大开始看到咒灵的?” 乙骨忧太仔细回忆了一下 在里香死后,他的日子就像破罐子破摔,即使仔细回忆,也难以分辨细节。 而那之前的记忆更是一片混沌。 小学二三年级? 他说了个大概的数值。 “怜子你呢?” “两三岁。” “那么早?!” “记忆大约就是那时候,我记事特别早。” “我在想……”乙骨忧太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指环,说,“如果一个小孩子在不懂事的时候就能看到咒灵,又不懂得掩饰……” 当年的里香也是这样——如果她看不到咒灵,是不是会得到家人更温和的对待呢? “会被排斥吧。” 他用了排斥这个不太严重的词。 他没有说下面的话,但怜子已经理解。 倒不如说,怜子因为个人的双重经历,反而更能站在另一个角度理解“普通人”和“异类”的关系。她甚至能站在坏人的角度,很轻易理解这些罪恶的存在。 “其他人……其他像我们一样的人能不能有什么更好的结局呢?“ 怜子叹了口气。 “你才十七岁,游戏顶多打完了序章,刚捏出来个成型的最优加点角色胚子,怎么就结局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就是觉得,那些……像她的孩子从小很可怜……” “悲剧可不仅仅如此。”怜子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不仅仅是有咒术天赋的孩子——椎名一家大概一开始就被盘星教里的咒术师盯上了,也许入教都是被操控的。有成为咒术师的遗传,却又没有咒术师的知识,恐怕是最噩梦的地狱开局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乙骨忧太。 “咒术师和普通人是割裂的。” 明明亲眼看见的事物,说出去却不被理解。 被咒灵袭击,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作为咒术师,与咒灵的战斗和牺牲无人看到。 即使是尽力避免与咒灵和咒术师的世界接触,也可能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像椎名一家和三重白一样,成为恶行的祭品。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少女的声音越发空灵。 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或者不可名状的怪物在替她发声。 “就现在我们所知所见的范畴内,制造仇恨和悲剧可以获得更强的诅咒力量,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们暂时无法去否认它,也难以找到更高效且无害的收益途径。当下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增加犯罪成本。让这种行为真正地被纳入监管,让实行者付出远高于收益的惨重代价。” 夏日的一抹微光已在天边亮起。四野寂静无声。 那时,怜子又想起自己离开家,入学高专那天晚上,加奈对她说的话。 那天她顶着夜雨,亲自跑到怜子家,送了她一盒亲手做的小蛋糕。 “我来成为连接怜子和日常的锁链,不论你走到哪里。请不要忘记朋友,不要放弃自己的日常。” 她这样说。 加奈啊,这句话太沉重了。 你只要做锚点就好。 作为山田怜子人性的锚点。 你不该承受拉力。 而我,来成为那个拉住咒术师和日常之间的锁链。 你作为锚。 智哥、林叔叔和他们身边的聪明人们作为引擎。 让我们试试把这条深陷泥泞的船拉回航道。 那是一个不自量力又不甘寂寞的重生者的胆大妄为。 也是宏愿。 泥泞 01 因为已经是常识了,所以从…… 9月,暑热已经褪去,高专里闹人的蚊子总算没有那么多了。连带着日本各地的咒灵“产量”都出现了明显下滑——五条老师终于抽出时间来上课了。 虽然他平时打架一般都只用“苍”平A,而且总是忘记放帐,但其实在全校老师中他的咒术理论水平可能是最高的。 其次是校长夜蛾老师。 再其次是负责二年级的日下部老师。 但是,要强调一句:研究做得深,不代表教学水平高。 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去教高中生的化学课,不一定比得上师专毕业的老教师。 日下部老师讲理论课,大约都是敷衍过去的。三成老生常谈,三成经验之谈,最后是个人自由讨论时间——更可怕的是,他这样还能把上课时间和课时拉满。 可谓深谙摸鱼之道的极意。 自己节能的同时,在领导和考勤体系的眼中却是极为勤奋的。 如果是前世的怜子,大概会滑跪三尺,扑上去拜师学艺。 夜蛾老师的风格则是中规中矩,对每一种通用的术式,从咒力的运行路径,再到术式构造的巧思,以及最终形成的效果,事无巨细,一一讲来。但是这些纷杂术式之间的联系、共通点、相似点,他则很少讲到。除了他有深刻理解的咒骸制作领域外,大部分知识都是散装的。 有时候怜子甚至觉得他似乎在很多角度没有获得系统性的理论知识。 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到目前为止,最成体系的研究恐怕只在五条、加茂和禅院这三个家族中有所记录。 五条老师的理论课则属于“飘渺”型。 偶尔用灵动的比喻讲解常识知识,但是当涉及内容稍深时则直升大学课外讲座的大佬风格。 用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方式作个比喻,他会在讲解初中化学反应公式的时候引入多相化学平衡及其机理,也会在讲解初中水平力的分解时引入挠度甚至材料力学。 就很离谱。 而且他本人还以为这些都是常识。 结果导致了其他同学前半段课随意听着,后半段课挣扎求生的后果。 现在,狗卷棘已经被成功物理催眠。 熊猫和真希陷入茫然,只有乙骨忧太一个人在听不懂地情况下绝望地记笔记。 怜子也听不懂其中的很多内容,但她打开了录音笔,然后调动所有的脑细胞分析讲解内容的架构。 这可是最强探测器“六眼”的观测结果。 每一句话都得记下来。 说句实话,与前两位老师相比,怜子更喜欢听五条悟的课,因为能接触到真正的新东西。 只可惜太少了。 少到她想抢五条老师的任务,就为了维持他的出勤率。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山田怜子已经与高专的同学们非常熟稔——按照日本人的标准,可以互称名字;按照咒术师的标准,可以托付生死的程度。而怜子也成功地树立了独特的个人形象。 本届学神。 但见识过真正学神的怜子知道,自己只不过算是略有一点天赋的“努力家”罢了。 其他人的桌上,最多只有笔记本和笔——这在日本学校已经是认真学生的标配了。但是怜子按照上辈子的习惯,特地弄了书架,在面前摆了一排城墙样的书籍。这些书有一部分是她买来的相关医学资料书,一部分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常用参考书”的复印件。 也不是为了装。 只是为了随手查资料。 虽然这么说对日下部老师不礼貌,但她不想耽误上课的时间。 就自身的术式开发,怜子已经遇到了瓶颈——即使付出大量努力,熟练度、速度和威力也难以继续提高。 但是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通用法术”。 上次那个地下洞穴的“3A大作”她还记忆犹新。 一个人的生得术式再强,复杂度和功能也是有限的,而通用的,才是无限的。 “老师,我有个问题。” 在五条悟一通讲完,换下一个话题之前怜子抢先提问。 “老师您刚才讲过领域展开的前置是使用大量咒力,将内心世界在外界物质化,把体外变成‘体内’,才能把术式附加到环境中去,进而实现必中和咒术效果增幅。” “喔,没错。” “但是一定要把内心世界的景象完整复现吗,这个复现的精确度应该有商量的余地吧?领域展开的咒力损耗主要在这个阶段——如果外界环境本身与内心世界有极高的相似度,是不是就可以降低这方面的咒力使用要求,甚至跳过这一阶段呢?比如在雪山上使用寒冰属性的咒术,或者在着火的环境中使用火焰方面的术式?” 五条悟坐在讲桌上,灌了一口波子汽水。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很难。成功的先例不多。你也感受到了吧,这是和结界术原理相同的东西。” “因为看了老师给我的那些书里提到的结界术,我才敢这么问的。” “哇。你看书真快,真不知道那些书能撑多久。”他不带感情地感慨了一下,“帐,结界,领域其实是一脉相承的东西。 帐是最基础的——划定边界。在人的各种感官中,视觉第一,因此帐最简单的边界是视觉,其次才是那些更抽象的规则。咒术与人类文化息息相关,很多人都没办法理解包络线、边界条件之类的东西。忧太,如果你也想要的话,建议多学一点数学知识。” 五条悟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怜子点点头。 “如果在帐的边界加以对咒力的限制,把施术者的咒力留存在内部,同时附加咒力运行的相关规则,也就是术式,得到的产物就是‘结界’。结界算是帐的进阶。” “但是,通常结界的强度和咒力密度不足以支撑大部分人的生得术式,只能附加简单的咒术,比如监视、追踪或者标记。” “领域其实算是取巧的办法——输出大量咒力,强行改变周围的环境,生得术式就会自然而然地溢出来,完全不用动脑子。” 他敲敲自己的额头,又说。 “哦,也不是完全不用,至少要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十分了解才能展开领域。很多人的咒力足够,但是卡在这一环了呢。” 乙骨忧太不由地缩了一下。 “至于怜子你说的,把结界当作领域用,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超级少,基本没有。” 他举手指了指天花板。 “这就是我知道的,目前唯一的案例。” “天元……大人的结界?”怜子惊讶地问。 “没错,天元结界——通过附加术式‘永生’而实现的永续性、超大规模的结界。” “永续只能增加结界的规模和维持时间,这个结界里附加的功能性术式是什么呢?” 话音脱口,怜子突然警觉,她可能问了个可怕的问题。 “我想知道,所谓的‘天元结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两天前,智哥这样问过她。 “国外的咒灵可没那么多,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我几次出国参加会议时,找机会也发了问卷。如果不是文化差异的问题,就是日本的问题。” 他露出比怜子找他请教时更加严肃的表情。 “天元的结界笼罩日本——那究竟是什么?为了什么目的?” 这是养蛊吗? 醒觉到这一点,怜子握笔的手心开始出汗。 “是强化。” 五条悟语音一如平时,给出了他的答案。 “凡是在结界内使用帐,或者结界,效果会强化,门槛会降低。”他耸耸肩,“相当没用呢。” 他竟然这么说。 是智哥和我太过于疑神疑鬼了吗? 但日本异常的咒灵生成率完全无法解释。 怜子很快又醒悟,五条悟出生在结界內,仅仅接受了咒术师的教育。 他之所见、所知,究竟是他自己看到的,还是故意给他看的? 因为已经是常识了,所以从没有思考过原因吗? “……所以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是我也不会。”五条悟耸耸肩,“你自己加油吧。” 啊,又一个重大课题摆在面前了。 泥泞 02 来,朋友们,开团了…… 讨论完关于结界的问题,五条悟也懒得继续讲下去。他走到课桌中间,用力拍拍手,把学生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你们喜欢的正事儿来了。” 他欢快地说。 “明天我们一起去集体合宿。” 此言一出,教室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振。 熊猫赶快探身,试图把仍在沉睡的狗卷棘戳醒。 “哈?!” 真希双手抱在胸前。 “去哪儿?不会又是熊野古道那种吧,帮你完成你的出差任务。” “当然不是。” 五条悟装作一副内心受伤,泫然欲泣的模样,做作地说:“不要那么怀疑我嘛!老师我可是认真的,这次是让大家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们一起交流活动。是大家都很期待的普通校园乐趣呢!” “噢!!是那个啊!”熊猫拍了一下桌子。“我听二年级说过的,叫什么……东京都——” “姐妹交流会。”五条悟比了个心,“回答正确。” “和京都校交流?我们要去京都吗?” 真希皱眉问。 她是真心想离京都越远越好——直到她变强到能暴打禅院直哉和禅院扇那老头之前,她真不想再踏进那泔水坑一步。 一直在高专生活,接触过多届学生,知道很多内幕的熊猫则十分兴奋。 他兴奋地搓手手,爪子都快搓出火花了。 “悟,具体什么时候?都有谁参加?二年级去不去?” “明天一早就走哦,我们坐九点十五分的新干线。至于人选的话……” 五条悟开始数手指头。 “四年级的莲太君已经确定要转辅助监督了,前年学校没有招人,二年级的只有绮罗罗一个人参加,再就是你们了。一共六个!” “腌鱼子!!” 这一声来自终于彻底清醒的狗卷同学。 “老师。” 怜子举起手问。 “是学术交流会还是运动会?” 然后,怜子果然从同学的眼神中看到了“学术交流会是什么鬼?!”的答案。 “当然是实战噢!” 五条老师呲着那一口大白牙笑着说。 “和咒灵对战的机会一抓一大把,与其他咒术师对战的机会则是难得哟。“ 怜子叹了一口气。 不过想想也不算太无聊。 咒术师比咒灵更聪明,对战术的考验更大。 有着不下死手的前提,完全可以试试挑战新的极限。 怜子去过两次次京都地区,小学二年级春假时和父母去旅游(顺带消灭沿途旅馆里所有的咒灵)一次,以及不久前跟着五条老师去他老家搜资料是第二次。 两次都留下了不算太好的印象。 第一次是被大量的咒灵逼到差点露馅。 第二次则是感受到了京都的咒术世家的压抑气氛。 其实,怜子对五条老师提出要资料的时候,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认为能得到很好的效果。 但是五条老师竟然同意了。 而且很轻易地、无条件地同意了——既没有所谓的保密协议,也没有研究成果上交审查的要求。 就是单纯地“咦?!你竟然感兴趣,好呀,随便看吧”。 这也让怜子对五条老师有了更大的改观。 无论他对自己拥有的秘密的价值是否有估量,这种毫不犹豫,毫无滞涩地应答方式已经抓住了怜子足够多的好感。 他是真的有气魄。 配得上“最强“这个名号的气魄。 但是怜子也感觉到了阻力。 不是来自五条老师,而是来自他的家人——五条家族。 五条悟把她带到自己的老家,命令下属打开书库的门。然后明确地说出了“我有事离开,让她随便看”之后,五条家的气氛就变了。 就像假期自习课班主任突然走掉的教室。 从讨好五条老师的笑容,变成了欺骗怜子的假笑。 但是怜子看得出来。 常年与阿莱莎的同调让她对恶意越发敏感。 从那些笑容下,她可以看得到。 “这是什么人?高专的学生怎么配进来?五条悟做事越来越不合规矩了。” “五条悟他竟然没有提前通知——如果有准备,我们至少可以藏起一部分。“ “希望她不会留太久。特级咒术师……武力不可能驱赶得了。“ 就像她是个来窃取公司机密的骇客。 不过,事实也差不了太多。 她早已有过预案。 在那两天里,她一步未出藏书室的门,硬生生地把五条老师家几乎所有能被电子设备拍下来的藏书都扫过一遍。 恐怕五条老师也猜不到她能办到这种地步吧——嘴上说是借书,结果把所有都搜刮一遍。 道谢和道歉只能以后再说了。 说完交流会的事情,五条悟看了下熊猫的手机,说:“还有十分钟,但是再讲什么也没意义了,下课吧。中午别吃太多,小心下午体术课吐出来哦。” “这是火影梗吧,老师……”乙骨忧太忍不住吐槽。 最近他正被狗卷棘和熊猫拉着重新补番。 “是事实哦,忧太,下午你是第一个。” 说完,五条悟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 “二年级只有星一个人去吗?秤前辈呢?”熊猫问乙骨忧太。 因为实力等级的差异,评级为特级并且战力水平十分稳定的怜子自八月后,几乎都在独自执行任务。 所以她和二年级的人不熟。 已经通过准一级评价的二年级学长秤金次在遇到一级任务时,会和乙骨忧太组队。两个人都属于实力不太稳定的类型,合在一起算是相互作个保险,又能锻炼进步。至于之前一直和秤金次搭档的星绮罗罗学长,目前还只是二级。由于他算是辅助型选手,所以近期偶尔与角色是强攻手的熊猫合作。 “他前两天收到了警告函。”乙骨忧太皱眉说,“好像是违反了上面的某些规定。” “什么规定?” “哎?发生什么了?” “大芥?” “……是因为拍摄‘诅咒录像’。” 熊猫皱起眉头:“这可是保守派严厉禁止的事情。” “被发现了……”乙骨忧太苦笑,“他之前还拎着我的领子让我保密。不过秤前辈拍的剧情完全没伤害到普通人……” “你给他当演员了?”真希问。 “反正我也不怕被诅咒。”乙骨忧太苦笑着说,“就拍了两小段。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他知道秤金次的诅咒录像不会对普通人造成什么伤害,但是这样的行为其实和米原市那场任务中的恶行本质上是一致的。 某个不知名的诅咒师利用三重白和椎名一家,在洋馆下封印了大量不明物体。也许是咒具,也许是咒物,也许是咒灵。 而秤金次,则利用普通人观看这些含有咒力的影像时产生的负面情绪强化自身的术式效果。 归根结底,都是使用咒术利用他人的手段。 但是他又很难拒绝秤前辈的要求——通常秤金次是个强势的人,但一旦事情脱出掌控时就容易热血上头,无能狂怒。乙骨忧太最怕应付这样的人。 但是他心中也隐隐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如果不是这些诅咒录像能大幅强化秤前辈的术式…… 乙骨忧太叹了一口气。 然后教室里所有人都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名个子高挑,穿着改良巫女服,扎着马尾辫、戴着耳饰的少女走进来。 “大家好呀。听说这次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正在看书的怜子不由得抬起头来。 哦呼。 某种程度上说,是个很厉害的人哪。 泥泞 03 这么可爱的果然是男孩子…… 第二日上午九点,所有人集中在了车站。 五条悟专门拿了一个小红旗,像导游一样插在背包上。 配上他遮住眼睛的造型和高大的身材——周围等车的人都在偷偷看他。 “你都不觉得羞耻吗?反正我是一点儿不想呆在这儿。”真希吐槽说。 “老师带领学生们参加集体活动,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他歪歪头说,“同学们~排好队~手拉手~注意马路上的车和红绿灯~啊,我忘记给你们买小黄帽了!” “你是幼儿园老师吗?!” 另外说一句,他们引人注目的原因不仅仅是五条悟。 还有熊猫。 他正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真正的玩偶。 狗卷棘和乙骨忧太两个人抬着他,假装在搬运一个真正的玩偶。 双方都很累。 熊猫在克制自己用力的本能,同时保持面无表情——任何一个意识清醒的人,如果被人抬着走,要保证这两点都不容易。 狗卷棘和乙骨忧太也不轻松。虽然熊猫本质上是个巨型布偶,不是三百斤重的真熊猫。但是他的个头实在太大了,要抬着他挤过人群和自动扶梯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而且还要顶着周围人奇异的视线。 至少乙骨忧太看上去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怜子发现他都冒汗了。 狗卷棘倒是风轻云淡。 这活儿是看脸皮厚度的。 怜子把自己代入不知情人的视角中,觉得还挺搞笑的。 超能力男子高中生沙雕日常。 不知不觉间,她忽然理解了五条老师拍照留念的爱好——就像看到自己孩子出丑时的父母,遇到事情不要慌,先拍照发个朋友圈? “终于进来了……” “鲑鱼……” 为了方便熊猫活动,他们专门订了有隔间的座位。、 因为熊猫和五条老师的个头太大,本来能坐八个人的隔间,现在格外拥挤。 如果不是其他人体型都不大,行李也很少,估计还塞不下。 “好了!都安顿好了,我们来讨论下战术吧!” 真希提议。 她一开始是最不愿意去京都的那一个,但过了几分钟后,不知想通了什么,变成了最激进的人。 因为周边人都是节能主义、随便主义、看热闹不嫌事大主义……真希自然而然成了领队的那个。 就像多人寝室里最爱干净的那个人会不知不觉成为打扫卫生的劳模一样。 “不熟悉的人先互通一下咒术和能力吧!” “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这里和大家最不熟悉的人就是我了。”星学长撩了一下头发,避免被熊猫压住。 他对怜子和乙骨忧太笑了笑。 “我是星绮罗罗,很高兴见到你们。” “山田怜子。称呼随意,叫怜子也可以。” “我叫乙骨忧太……术式大概是复制?”乙骨忧太说完,看了一眼五条悟。 五条老师似乎上车后就在睡觉了。 “秤说过你呢!”星绮罗罗眨眨大眼睛,他虽然涂了浅紫色的眼影,也戴了假睫毛,但偏偏给人一种自然感。 如同秋日里的湖水与安静的夕阳般自然, 这是怜子上辈子看了不少美妆博主都学不会的技能。 她到死也只会涂匀隔离霜和口红。 “他说乙骨同学你特别强,但是没什么激情?”说完星绮罗罗自己都笑了。“我只是转述而已,请别放在心上。金次总是太过于激动了……你肯定比我强得多。首先,向大家说明我的术式是控场型的。” 星绮罗罗简单地把自己的术式讲解了一番。 他的术式“星间飞行”是磐城市星宫神社的家族传承,每隔几十年就会有拥有这一术式的孩子出生。术式的象征来源于“星空的深度”,说起来逼格很高,但总结下来就两点。 他可以通过“触摸”给各种含有咒力的物体编号。一共五个编号位。 相同编号的物体会相互吸引,相邻编号的物体可以相互接近,而非相邻编号的物体则会互斥。 这种术式若是灵活运用可以起到奇效,但是缺乏进攻能力。 “我本人的体术还算不错,但是没办法和真希比,可能比狗卷同学也弱一点。” 【我和星做过搭档】 【有一些了解。】 狗卷棘在手机上输入文字。 【他体术可能比我强一点。】 “我们最近也在搭档。”熊猫说。“星的术式对咒力比他强得多的人也有效——这一点可能可以用得上。” “我真正不太了解的人是乙骨同学和山田同学呢。”星绮罗罗说:“听说你们入学都是特级,真是好厉害哦,完全没办法想象。” 说实话,怜子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女声烟嗓。 还挺有魅力的。 这么可爱的果然是男孩子——咒术师真是神奇的生物。 “我算是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突出的多面手。”怜子简单地说。 她从未见过星绮罗罗,因此特地对他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特点。 与其详细介绍术式效果,不如介绍战斗的风格。怜子是只追求最高效的那种人。 “我随意,你们怎么安排战术都好,但是我打算在交流会上的比赛中,除了反转术式以外,其他咒术使用的咒力不会超过棘。换言之,你们就当我大约是个二级咒术师。” “不错哟。”一旁假寐的五条悟突然说,“忧太要不要也试试?” “我?”乙骨忧太楞了一下。“那我努力试试……” 硬着头皮接下任务的乙骨忧太十分苦恼,他还没办法百分之百控制里香的咒力。 至少到不了怜子的精度。 “你们只管进行战术安排,我可以打任何位置。”怜子补充:“无论是前卫、输出,打野还是控场,随便你们让我做什么。我会在二级的咒力强度内尽力完成任务。但是实战最多只会打出准一级的效果。” 虽然怜子明确自己不会认真参赛,但是求胜欲望强烈的真希也没多说什么。 “前卫用不上你。你就凑个人头和负责救援就好。”真希说。“这里可以近身战的人不少,你和棘还有星学长在一起。” “鲑鱼。” “好呀。”星绮罗罗露出特别温和的笑容,“我们一起。” 真希知道怜子的意思。 体术课上,经过几次动用咒力的对抗后,她已经明白,山田怜子不会与他们在同一个层级战斗。所谓的体术短板,在她日益高超的反转术式和灵活的战术安排下已经变成了甜蜜的陷阱。 其实就连乙骨忧太也渐渐进入到她眼中“非人“的领域中去。 而她只能努力,再努力。试图用□□补足一切缺陷。 但是他们是咒术师,总归要独立战斗,面临生死。 把胜利寄希望于他人是不可取的。 因此,比起两个只要动真格就能摧枯拉朽的特级,真希更希望能锻炼自己的战斗能力。 怜子想了想:“棘的能力主要还是杀伤力,也可以控制。更精细的控场和战术星前辈可以做——我来承担远程索敌和追踪?” 狗卷棘比了个OK的手势。 “你不是不擅长感知吗?”真希问。 “我看不清楚残秽,但是如果可以用咒力的话,我有一些其他的办法。虽然比不上这方面专精的术式,但是也算勉强可以用。” 怜子想了想,又补充。 “最近我还在学侦查与反侦查的技巧。” 这时候熊猫提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京都校有哪些人参赛,真希你知道吗?“ 空气中一阵安静。 不知道敌人阵容,我方在安排什么呢! “啧,也就是没办法定下具体战术了吗?” 真希恨恨地说。 最后结果是讨论完职责分配后,大家该睡的睡,该刷手机的刷手机去了。 泥泞 04 时髦度大比拼 “切,坐新干线还能迟到。” 京都校门口,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年轻女性叉腰站着。看到他们一行人走过来,摆出了一张臭脸。 “歌姬,你傻了吗?”五条悟说:“你们京都这些发霉的老街太窄了,当然会堵车啊——不如找个好天气全铲平了重建。” 怜子突然觉得五条老师真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先天就点上了说话噎人的技能点。 甚至修炼成了被动技能。 “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的学生呢?让我来看看,听说加茂家的小宝贝儿这次也出场~” “呵。” 名为歌姬的女性长着一张好看的娃娃脸,怜子差点儿以为她也是京都学校的学生,没想到竟然是教师。 庵歌姬带领他们到了一个小广场上。 恍惚间,怜子觉得自己像走进了某个和风的影视城。 京都咒术高专的建筑比东京学校的还要造型古朴。东京学校里至少有几栋高层建筑,京都学校则是一马平川,大多是竹木结构的仿古建筑最多不超过三层。看上去像玩城市建设游戏先占地皮、不给建筑升级的效果。 广场中央,站着个老爷爷。 风格相当的朋克,还背着把电吉他。 乐岩寺校长。 那个在未来可能杀死夜蛾老师的人。 保守派的领头羊之一。 明明看起来不太强,夜蛾老师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身后站了一排人,看制服,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学生了。 最左侧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壮硕的光头,穿的校服有点像龟仙流的武道服。 武道服光头的身边,则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瘦高灰发男生,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怜子在失败了五次后成功地用反转术式治疗了自己的近视,现在她即使没戴隐形眼镜也能清晰地看到封面上的英文。 《仲夏夜之梦》。 右边最显眼的是一个高大的像座小山的男生,上身没穿衣服,脸上还有道狰狞的疤痕。 他的身边是个娇小的混血女孩子,身上穿着哈利波特同款巫师袍,手里拿着把飞天扫帚。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风格特别古典,闭着眼的黑长直男生。 “五条悟。你迟到了。” 乐岩寺校长说。 “抱歉,乐岩寺老爷爷,让你等得腰疼了。”五条悟随口说:“需要我帮你叫个按摩服务吗?” 空气中一阵安静。 秋风卷起落叶。 “咳咳。你们都是——” 乐岩寺校长不打算听五条悟的废话,打算来段给年轻人的演说。但是五条悟显然还不依不饶地停留在上一个频道。 “钱我来出,算是道歉?” 看到乐岩寺老头子吃瘪的脸,怜子不由得有些开心。 虽然她算是个尊老爱幼的人。但是看过那些预知结果后,怜子就对这位京都的校长没了好感。 对夜蛾老师的三次预知。 三次都是死于他之手。 没有反抗。 没有犹豫。 没有逃离。 是什么在逼迫你呢? 夜蛾老师虽然长相凶恶,而且性格古板,但是本质上是个相当温柔和爱护小孩子的人。怜子被招进来的时候年龄最小,还略带有强迫性质,夜蛾老师还专门和她进行过几次谈话。 从志向、家庭到交友。 言语之间,怜子能感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 五条老师,好想给您的“核捣蛋”级别的说话艺术点赞。 要不然,我也加入吧。 “我们输了。”怜子小声说。 “啥?” 正盯着对面五个人的真希猛回头。 “时髦度上完全输了啊……看看对面,大威天龙、莎士比亚、北斗神拳、哈利波特还有黑毛沙加。而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乱马爸爸。” 怜子悄悄地解释说。 “腌高菜。”狗卷棘点头,然后开始在手机上飞速打字。 “怜子。”真希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玩的梗特别老气而且有时候让人听不懂。” 【怜子你漏了朋克山本队长和神乐千鹤】 “棘,你别配合她。” 怜子不理她,继续说:“就外貌而言,如果这个世界是一部校园热血漫画,我可能活不过十页——就是片头那个用血浆和生命介绍咒灵背景设定的那个人。” “身为特级,你说这种话好吗?”熊猫也加入对话。 “光头、伤疤、没事闭着眼……对面的战力太可怕了。” “那我可能也差不多。”乙骨忧太接着说:“我是那个主角第一次战斗时被杀的便利店店员。” “不,你是主角。”怜子纠正他:“主角都流行你这种,外表平平无奇,外挂万里挑一。这个搭配特别适合制造爽点。” “你们的感情真好。” 星绮罗罗忍不住笑出声来。 离得近,能听到窃窃私语的五条悟更是在夸张地大笑。 并且在庵歌姬那里喜提“脑子彻底烂成纳豆”的评价。 然后他们不认真的态度成功气走了乐岩寺老爷子。 他甩下一句“下午三点半开始第一场”之后就走人了。 可能真的气到腰间盘突出了吧。 怜子满怀恶意地想。 老师们走掉了,广场上只剩下学生。 “是你吗?!” 怜子被突然一声大喝吓了一跳。 东京学校全员一脸震惊。 “我听说这次东京有两个特级,来了吗?是谁?站出来。” 脸上有疤的“膀爷”壮汉问道。 “……” “……” 怜子和乙骨忧太二人对视。 莫名地,不太想回答。 总觉得这时候出声会有糟糕的后果。 “是男子汉的,就站出来!” 很抱歉,我不是男子汉。 怜子推推乙骨忧太的后背,并没有推动。 她在预知里见过两次这个男生,打架特别猛。 真是人如其拳。 “你。”东堂葵朝向狗卷棘,大声喝问:“你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海……海带?” 他又转向星绮罗罗。 走近打量。 “是你吗?我听说是一男一女。啊,顺带一提我喜欢个子高,屁股大的女人。” 星绮罗罗后退两步,耳朵都红了。 “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题?”他求助地看向拿着英文原版书的男生:“栗原,他没问题吧。” “真爱无坦途。” “栗原!哎呀,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啦!” “这个怪人看上去很不妙啊……”熊猫小声说:“个子高,屁股大的……” 他看向真希。 “我们所有人中,你的个子最高,屁股最大。”真希面无表情地怼回去。 “你看,他果然从棘和星前辈开始问。他们的时髦度最高了。” 怜子对乙骨忧太小声说。 “要赌吗?我敢保证他最后一个问我。” “请恕我拒绝。” “别再说了,东堂。” 加茂宪纪受不了,试图阻止他。但收效甚微。 “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又瞄上了真希。 “是你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答案是男人也无所谓。” 战斗和承受社死需要的勇气不太一样。 乙骨忧太内心剧烈斗争,要不要主动站出来终结这个尴尬的局面。 “前辈!” 怜子突然说。 “原来您就是东堂前辈?传闻中入学不久就评为一级的天才!” “是你吗?你就是山田怜子?” “不,不,不,我叫朝雾紫织,刚刚到二级。”怜子超级礼貌地笑着说。“很高兴认识各位前辈,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泥泞 05 速通战术 “一会儿怎么办?”在休息室里,熊猫问真希。“我们这里六个人,比对面多一个,要不要分开行动?怎么分组?” 真希想了想。 “正好,我们这里差不多三个进攻型,三个辅助型。两人一组怎么样?我和棘,忧太你和星前辈,熊猫和怜子?” 狗卷棘比了个k的手势。 “好呀。”星绮罗罗说。 “我没问题。”熊猫说。 “等一下……熊猫应该是我们当中脚程最快的人,我和他一组会拖慢他的行动速度吧?” “我可以扛着你走——反正你也没有比真希的包重多少。” “打住打住。” 怜子觉得有些头疼。 你们觉得战术安排这样就行了? 要教教你们。 “首先第一个问题,我们的敌人都是谁?都有什么能力?是我们比较强,还是对方比较强?” “在山田同学和乙骨同学限制实力的条件下,对方的战力比我们强得多。”星绮罗罗主动说:“三年级的野口亨和栗原海爱都是去年参加过比赛的人——当时我、金次还有莲太前辈三对二都没能赢。” “秤前辈没赢?”乙骨忧太惊讶道。 “他……”星绮罗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天算是运气特别差。” 对秤金次能力有所了解的乙骨忧太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们两个现在应该都有准一级的水平吧,而且都是强攻型的选手。” 在星绮罗罗的介绍中,大家知道了京都校三年级两位对手的能力。 那个穿武道服的光头叫做野口亨,术式“状态叠加”可以把自己当前的身体状态更改为前一小时的状态。 也就是说,只要术式发动,他可以连续保持自己处于全盛状态。除非能瞬间让他失去意识,否则没办法对付。 拿英文原版书的叫栗原海爱,术式名为“劫灰”。他可以把书籍时产生的情感和咒力封入书内,需要战斗时再一口气放出来。 如果是短期爆发,他的总咒力量可几乎与特级咒灵持平。 “东堂葵这个人我听说过——悟说他是另一位特级咒术师九十九由基的弟子。所以他的实力可能是对面最强的。”熊猫补充说:“说不定他比普通的一级都要强。” “还有五条老师刚刚说的加茂。加茂应该是那个闭着眼的男生。”怜子想了想:“赤血操术毕竟三大家族的招牌,应该有至少二级向上的实力吧。” 此时,所有人已经没有开始那么轻松了。 “所以,我们的对手有一名一级,二至三名准一级。而我们……”她扫视一圈,“正面硬上是不可能的。” “本来也没打算正面战斗啊。”真希说。“但是敌人找上门来也没办法。” “遇上了当然要打,但是总得有个清晰的思路吧。知道了我方的筹码和对方的筹码,就要开始计划实现目的的方式了——真希你想赢,对吗?”怜子问。 “当然。” “那么赢的条件是什么?” 真希开始皱眉思考。 看来她已经领会到怜子的思考方式。 时间紧迫,怜子继续说道。 “方式有三,第一,把对方全干掉。但是现在肯定不行。因为我们明显处于弱势。第二,袚除咒灵的数量超过对方,这也不太可能实现,虽然我们人比对面多一个。第三,干掉二级咒灵——这是我们唯一能实现的方法。” “所以我们战术的重点是要抢先找到那只二级咒灵。”乙骨忧太抓住了重点。 “对方大部分是正面战斗的类型,侦查是他们的弱项。”真希狐疑地看了一眼怜子。“你不是看不到残秽吗?你打算怎么侦查?” “真希,我们分开行动后该如何联络?” “手机?” “对面恐怕也是这样想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到他们的手机号?信息收集也是战斗的必要一环,对付咒灵时有辅助监督预先调查,对付人类当然也少不了这一环。” “鲑鱼。” “你打算靠手机定位?”熊猫不确定地问。 “当然是靠诅咒,我们不是咒术师嘛。” 怜子露出一个坏笑。 “我可以诅咒他们的手机,获取他们的具体位置。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扔了手机。是被我方监视,还是放弃队内通讯,总要承受一项惩罚。” 乙骨忧太又说:“我们的目的是尽快找到二级咒灵并袚除——但是怜子你具体打算怎么做?怎么找到?分组要变吗? “那倒不用变。真希的想法挺好的。” 怜子伸出手指晃了晃。 “一进入场地后,我会想办法尽快侦查到二级咒灵可能在的位置,然后大家依然按照真希的分组行动。保持间距,不要被一起抓。” “确实,多人团战对我们不利。” 星绮罗罗也加入了讨论。 “鲑鱼。” “同时,我觉得东堂葵会选择去追踪我或者忧太。他大概已经察觉到我们两个人谁是谁,但是还没有见过我们的咒力属性——因此我会主动留下线索,而他大概率会独自行动。当他追上我们到时候,熊猫你立刻扔下我,继续原计划。我争取一鼓作气,兑掉对面的最强者。” “兑子吗。”熊猫点点头。“我知道了。” 怜子又说:“如果干掉东堂葵后我没有剩余的咒力,就当我战死了,剩下的战斗由真希你来引导。” 总要自己思考啊,孩子们。 真希陷入沉思。 以往实战演习时他们都是被怜子眼花缭乱的连击一波带走,今天才知道这些每次都不重样的战术是怎么来的。 乙骨忧太也在思考。 “星前辈,有没有办法让野口亨和栗原海爱来追我们——他们两人会独立行动还是会组队?” “我猜他们会组队吧。去年就是这样的。”星绮罗罗说。 “那么如果遇到他们,也请前辈你先走,我留下拖住他们。” 只能动用一点点咒力,如何击败两名准一级,乙骨忧太还没有想好。 但是他即使被围攻,输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和棘是最自由的一组啊……”真希看了看表说:“要准备上场了。” “等一下。” “怎么了。” 怜子叹了一口气:“你们要像五条老师一样边打架边打电话吗?” “那怎么办?”真希说。 然后她看到怜子从包里掏出六副蓝牙耳机。 “姑且问一下,大家手机电够吗?” “你从哪儿弄的?” 怜子没回答。 “真希,这世界上除了咒具,还有很多方便的东西。” 真希叹了口气,收下了。 “怜子,你不怕想太多,太过于依赖这些……会干扰战斗吗?” 怜子眨眨眼:“我倒不觉得。想得多,想得更清楚,可以让我能直面更强的敌人。咒力是实力的一部分,头脑也是啊。” 距离开场不到五分钟了。 观战者的休息室里。 三轮霞正忙于调试监控的影像。 “京都真是无聊得可怕啊……连生八桥都只有红豆馅。” 虽然嘴上抱怨,但五条悟已经吃了半盘。 “歌姬,下次给我买草莓的。” “谁要给你买呀!” “顺带一提,不要抹茶。” “五条。” 对面的沙发上,乐岩寺嘉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个阴影中的干蘑菇。 他缓慢地说:“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危险,但还是人类的灵魂作为核心。更危险,更需要注意的是那个小女孩。” “哈?你终于老年痴呆了吗?” “六眼难道也看不出吗?”乐岩寺嘉伸佝偻着身体,抬眼望向坐姿四仰八叉的五条悟。“把咒力变成动物形态,变成物体都是可能的,但变成咒灵……那个小丫头已经到了能用咒灵的领域的地步,她还有几分是人类?” 五条悟轻轻嗤笑了一声。 “老头,你是不是对“特级”两个字有什么误解?所谓特级咒术师,就是能把所有咒灵和你这样的家伙踩在脚底下碾的人。从身体,到心灵。” 已经当了六十多年咒术师的老头子的眼光无疑是毒辣的。 尽管他没有六眼。 但经验仍然直指本质。 山田怜子的咒灵几乎没有自我意识。 只有最简单的攻击本能。 她要利用咒灵展开领域就必须亲自参与——了解某个咒灵的本质,让自己的内心世界贴近它,然后才能构建生得领域,进而使用术式。 问题是很多咒术师都摸不到自己内心世界的边,山田怜子到底与咒灵的相似度有多高,才能达到领域展开的程度呢? 尽管她的术式在这一过程中会产生保护作用,就像夏油杰不会在“吃”的过程中被咒灵的毒性伤害,也不会让咒灵受肉。 但是接触始终存在。 只要看到,只要听到,只要接触到,就不免受到负面的影响。 哪怕普通人看不到四级咒灵,它们的存在也会让人心情低落。 咒灵就是那么恶心的东西。 但是五条悟更相信直觉和事实。 直觉来自那天,在那个孩子笔记扉页看到的一句话。 “怪物的存在也是符合理性的,它符合自然法则。世界还是可知的,灯塔中的灯火还在。” 事实则是山田怜子从未露出过非人的一面。 在入学登记时,五条悟为乙骨忧太填写的“特级”还有一丝赌气的成分。 而山田怜子则没有。 泥泞 06 不义的游戏者 因为大家都是体能过人的咒术师,比赛场地十分巨大。但是对没办法用咒力强化体能的怜子就不太友好了。只是普通步行,仅仅是直线穿过这片场地就要走一个多小时。 为了防止一见面就打起来,参赛双方从相距两公里的不同地点进入。 “先别分开。” 一进门,怜子就叫住了大家。 “我先放个卫星看看全场。” 然后她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在几名同学的眼中,怜子的气息开始变得阴森。 然后如同枯尸般的女性咒灵“妈妈”在她的身上脱离出来,缓缓向天空飞去。 山上树木有点多……难以判断。 后山被遮挡,看不到。 村东侧的咒灵数目偏少。 河流下游也是。 距离我们最近……废弃养殖场里? 几十秒后,一支箭从京都校入场的方向射过来,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没有射中。 咒力有限,怜子不想等到被射个对穿后再跑回来治疗自己,就主动下落,回到了身体内。 “还能这样,好厉害呀。” 星绮罗罗没见过这招。 “怎么样?” 怜子从背包里摸出纸笔,简单地将地图画出来。 “东侧有一座小山……这里有一条河流,河流下游是大片的芦苇地,在这里还有大量老旧的废弃建筑——整个区域看上去是一个废弃的村庄……” “然后呢?” “先假设这个二级咒灵是最常见的状况,会驱逐低级的咒灵。那么这四个低级咒灵明显更少的区域就有可能是我们的目标,另外还有我看不到的后山区域。” “养殖场、芦苇地、河流转弯处、村东侧还有后山是吗?”乙骨忧太皱眉看着这些地点的分布。“我们在这儿啊……” “我和棘先顺路去村东侧,然后接着去芦苇地,最后折向后山。”真希逐渐找到了感觉,“你们两组负责诱敌,目标是最近的养殖场和河流转弯处。另外一路上也要把所有看到的咒灵都干掉——万一两边谁都没有找到二级咒灵呢。” “熊猫你们去最近的养殖场吧。”乙骨忧太说:“我们去稍远的河岸。” “那么就开始吧。” “等一下。”怜子打断他们,“还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别卖关子了。”真希说。 “坏消息是,对方有个远程射手,还有制空权——那个拿扫把的小姑娘比现在的我更会飞。在射手的掩护下,我没办法像刚才那样做广域侦查了。好消息是,对面两个三年级一起行动了,看行进方向,忧太你可能真的会遇到他们哦。” “说完了吗?” “说完了。” “那就走吧。”真希把咒具长刀抗在肩上,说道:“总是要打的,战场上见真章。” 真有气势。 怜子欣赏地想。 “西宫,下来吧。” 娇小的混血女孩西宫桃骑着扫帚从天上落下。 “可恶!” 她看着自己的手机,几十秒前,里面涌出了不祥的咒力,而后手机铃响了一秒。顺带一提,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被诅咒了啊。 “那个‘朝雾紫织’,她要了我们所有的人的电话号码。我的手机也是。” 加茂宪纪睁开一只眼瞄了一下。 “估计她就是那个山田怜子了吧——可以用咒力使用各种假想咒灵的技能,真是犯规啊。”他冷静地说:“这应该是监视我们行动的手段。到现在还没有人交战的声音传出来,对方肯定是避开了我们。” “下一步怎么办?他们都跑掉了。唉,对面有两个特级,根本赢不了嘛。”西宫桃失落地说。 “只能找找二级咒灵在哪里了……真不知道这个交流赛的意义在哪里。” “不过我建议去西南方向试试。二级咒灵有可能在那个废弃的大型建筑里。” 熊猫感觉到背上怜子的咒力又变化了一分钟。 在过去的半小时里,她做了很多让熊猫不明觉厉的事情。比如在靠近入口的大石头上用血写上符咒,又比如把外套脱下来,割破手指在内侧画上类似阵法的东西。 当然还有事先说好的联络同伴的工作。 真不愧是怜子啊。 他们还没见过她束手无策的样子。 或者说,即使她把咒力限制到二级,依然是超级厉害的咒术师。 此时,怜子正在播报新的信息。 “忧太,星前辈,栗原海爱和野口亨正在朝着你们的方向过去,估计六至七分钟以后接战。” “真希,棘,东堂葵距离你们比较近了。我现在准备把他引到这边。” “剩余两人似乎在转向我和熊猫的目的地。” “以及,我现在还有75%的血量。” “各位武运昌隆。”真希在电话里说。 “加油。”乙骨忧太说。 东堂葵的手机响了。 涌出来的咒力和恶意令人作呕。 就连来电号码也是诅咒人的数字。 但是他还是按了接听键。 “山田怜子?” 对面传出的声音倒不是那么令人厌恶,只是普通的女声,有一点北海道方言味。 平静。 毫无感情。 “向东南方向,一点五公里,有一片空地,我在那里等你。” 怜子挂断电话。 “要来了哦,熊猫。” “那我走啦?” “快走吧,万一我拦不住他呢。” 三分钟后。 东堂葵的身影出现在怜子的视野中。 他大踏步地走到空地中,用鼻孔看人。 当然,这也可能是身高差造成的效果。 “山田怜子?” “我喜欢重视亲情的居家型男人。” 没等令人社死的问题被提出来,怜子就给出了回答。 东堂葵哼了一声,一脸失望。 “真是无聊。” 平庸的答案。 平庸的人。 但也许并非真实。 果然还是要拳头底下见真章。 怜子默默地脱下外套,放在地上。 东堂葵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臂,向前踏步。 东堂葵虽然好战,但他其实很聪明。 倒不如说,不聪明的人根本没办法玩转术式“不义游戏”。 依靠击掌交换场中任意指定物品的位置——需要的不仅是对战机和局势的敏锐把握,还要随着战斗节奏急速地进行思考和判断。 因此东堂葵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无法战胜的敌人——虽然他很讨厌怜子黏黏糊糊的战斗方式。 两人间的距离只有十几米。 对体术好的咒术师,只需几步。 东堂葵踏出一步。 九米。 山田怜子仍面无表情地站着。 目光紧随东堂葵。 左右两侧各有一道咒灵的气息一闪而逝。 踏出第二步的动作突然略感迟滞。 电光从左侧袭来。 东堂葵不是优先考虑闪躲的那种人。 这次打击咒力不强。 佯攻? 他既不选择躲闪,也不选择硬抗。 而是将更多咒力灌注入双腿,抵抗住诅咒对他动作的迟滞效果,进一步地加速。 雷电擦着他的脊背射空了。 在咒力的保护下,焦热的空气在皮肤上只留下浅浅的红痕。 55%。 距离三米半。 怜子猜测东堂葵会出全力。 他并不知道怜子和乙骨忧太对自己的战力加以限制,因此会以面对强者的态度面对怜子。 但是东堂葵的实力也比预想中更强,第一次攻击竟然没有试探出他的术式。 预知梦中怜子没有见过他的术式。 也许是不易发动的类型? 幸好是近战型。 不然就难办了。 身后浮现一个咒灵。 身前也有一个。 前面的是三级。 后面的是二级。 这种东西有用吗?她要干什么? 东堂葵挥拳击向前方三级的咒灵。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只需要向前。 山田怜子操纵咒灵的精度和技巧是他见过的式神使中最强的。 看外貌,她是那种本体脆弱的式神使。但是“特级”二字意味着不应存在缺陷。 这是美女老师九十九由基教导他的话语。 也就是说,越接近山田怜子的本体就越危险。 拳挥空了。 身前和身后的两个咒灵如同泡影般消失。 咒力回流。 山田怜子身上的诅咒气息突然上涨。 虚空中射出的钢线刺穿了东堂葵的小臂。 精准地抓住了挥拳后的咒力断流。 48%。 距离一米。 有点意思。 但还是太弱了。 完全没有老师给人的那种压迫感。 “再热烈一点——” 完全不管手臂上的血洞,东堂葵再次向前挥出重拳。 怜子抬眼看向东堂葵。 迅速下蹲偏头,曲起手臂,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躲开这一拳。 竟然完全没有防御? 他的咒力和拳头切实地击中了怜子的左手,然后将她击倒在地。 竟然没有躲开? 是陷阱吗? 东堂葵眼中的怜子面无表情。 不知道她搞什么名堂,但是现在仍是进攻的时机。 左手受伤的怜子倒下时右手撑地,大量的咒力刹那间涌入地面。 果然。 是陷阱。 咒力从她之前扔掉的外衣上勃然喷发。上面画着圆形的一圈咒文。 而东堂葵正站在那上面。 这次攻击的咒力气息比前几次都要强。 但还不足以让他受严重的伤。 东堂葵将咒力负于全身,准备硬接下这一击。 但是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6%。 任务完成。 怜子长出一口气。 东堂葵站在林边,面前是通往京都咒术高专的公路。 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的他自然认识的这条道路。 从这里赶去比赛场地,恐怕天都要黑了。 而天黑意味着比赛时间结束。 另一个不义的游戏者用同样的手法把他送出了战场。 泥泞 07 磨刀 观战间里。 五条悟拍着桌子疯狂大笑。 “原来还有这种操作!!怜子你在下飞行棋吗?” 虽然固定于场地中的摄像头和上空的无人机拍不到咒灵和咒力,但学生们的行动都呈现在屏幕上——经验丰富的老师们完全可以判断发生了什么。 除了五条悟,所有人看到东堂葵被“送走”都沉默不语。 等五条悟的笑声减弱,庵歌姬才愤愤不平地说:“她在耍人吗?” “没有啊。”五条悟答道:“怜子、忧太都和我约好了,不能使用超过二级咒术师的咒力。这场是经典的以弱胜强,跨两个等级,完美完成任务呢!但是体术还要多加锻炼。” “你管这叫二级的实力?” “是二级的咒力哦。技巧总不能不让人用吧——你用不出来,不能说别人用就违规吧。” “五条悟!!” 这时候,乐岩寺校长如同树皮摩擦的声音响起。 “五条悟,那是你们五条家秘传的传送术式吧。” “啊……好像是家里破书上记载的。我小时候也被家里老头子按着学过?貌似?” “你就这么教给她了?” “不然呢?”五条悟抬起一侧的眼罩,用冰蓝色的左眼盯着乐岩寺校长说:“当老师的,难道不应该对学生倾囊相授吗?与其让那些旧书被老不死的关在家里吃灰长虫,不如交给真正能学会的人,不是吗?” “……望你好自为之。” 五条悟像没听见一样,把眼罩戴回原位,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望向显示屏。 像个在看世界杯的球迷一样。 “啊!又打起来了,忧太加油!哈!这一刀砍得不错!” 怜子笨拙地用之前扔在地上的衣服绑住左手。 完全忽视医学常识,不管感染和骨折的问题,只是单纯地为了止血。 总觉得练熟反转术式后整个人变得更糙了…… “怜子,怜子?” 听到声音,怜子一看,熊猫正从树后招手。 “你怎么没走?不是让你去找咒灵吗?” 熊猫挠挠脸颊。 “我就回来看看,结束得也太快了——我根本没来得及走远。东堂葵呢?”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怜子叹了口气,“那就一起走吧。哦,他被我送回家了,比赛结束之前回不来。” “你的手不治疗吗?” “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还是留着咒力做点有用的事吧。”怜子毫不在意地说:“严格来讲我还是超游了——一般来说没有二级咒术师能在三秒内打空接近六成的咒力。所以还是不治了吧,就当挂个debuff。这样游戏平衡一些。” 她露出笑容。 “我们要快点了,不然加茂家的帅哥和小魔女要比我们抢先到目的地了。既然敌人的侦查组都选择向那个方向去了,有二级咒灵的几率很大啊。我们任重道远。” 乙骨忧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防止干扰视线。 咒力限制太严格了——让平时总是大开大合地使用咒力的他极为不适应。 按照他平时的用法,只能劈出二十,不,十六七刀吧。 但是今天,他必须用更少的咒力完成一切。 这是挑战。 也是让他更强大的契机。 “像普通的、平庸的咒术师一样战斗。”五条悟在来路上对他说:“你也可以试试。忧太的咒力超强,我都比不过,但是也可以试试普通人的视角嘛。忧太天生就有掌控所有咒力技巧的天赋呢,如果不能好好用就太可惜了。” 看到乙骨忧太的那一瞬间,栗原海爱就点燃了手中的厚书。 术式发动,纸页在蓝绿色的咒火中化为灰烬,向天空飘去。 同时,栗原海爱身上的咒力如汹涌山火般腾起。 野口亨不惧受伤,抢先发起了攻势。 乙骨忧太没有用咒力,仗着手里有武器,勉勉强强用长刀挡了两次,就被打到差点跪下。 最后不得不用了“新月”逼退对方。 虽然入学以后他已经勤加锻炼,但是先天就不怎么长肌肉的他完全比不过已经锻炼几年的高年级学生。 如果不用咒力,他也就和怜子差不多水平——怜子在某次不用咒力的对战练习中爬到了树顶上,而他面对光秃秃的树干,没能爬上去。 顺带一提,这场平局已经是五条老师手机里的年度经典场景了。 用咒力强化手部,勉勉强强又接了两招。 不是咒具的普通长刀发出哀鸣声。 要是他手臂力气再大些,没有附加咒力的刀可能会断掉。 “你叫什么名字?” 野口亨收手,问道。 “乙骨忧太。” 他重新站直,端稳刀,摆好架势。 “不像啊。” 栗原海爱说。 “你们都喜欢用假名字吗?” 乙骨忧太歉意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和五条老师约好了,只能用大约二级咒术师的咒力参赛。” 恍惚间他又回忆起怜子说过的话。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地毯轰炸。”怜子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忧太你算个比尔盖茨,五条老师的咒力更是印钞机的级别。所以我这个普通煤老板只能不断地锻炼自己的技巧了。” 因为招惹的梗太多,并且遭遇了超量吐槽,乙骨忧太不由自主地记住了。 五条老师给他的术式起名为“复制”。但那只是表象。 乙骨忧太真正的能力是“将咒力按自己的意愿改变”。 只要知道咒力使用的技巧,就能够复现,无论是咒力强化身体的技巧,还是反转咒力的技巧,乃至是新阴流这种配合咒力的系统刀术和结界术,只要他能听明白,就能学会。 甚至是……原理较为简单的生得术式。 比如狗卷棘的咒言。 技巧对乙骨忧太来说从来不是门槛,而是攀登名为“五条悟”这座高山的阶梯。 只是,在今天之前他并没有考虑过节省咒力的技巧。 怜子是怎么做的? 尽可能地缩减咒力使用的时间。 一瞬间的生成,一瞬间的打击,一瞬间的诱敌。 紧接着解除咒灵,让咒力回流,投入下一次攻击,或者蓄势待发。 每次与她战斗,都像站在节奏加速几十倍的打地鼠游戏机中央,不知道下一次攻击何时何地出现,更不知道攻击的方式。 有时是在良久等待后露出破绽时的一击绝杀。 有时又像疾风骤雨,快到让人无法思考。 我也可以这样吗?乙骨忧太扪心自问。 仅仅把咒力用于打击和承受打击的瞬间。 他狼狈地躲掉野口亨的攻击。 但是那是为栗原海爱制造的机会。 为了抗下这次磅礴如彗星般的强击,他不得不动用了更多咒力。 “要保持平静啊——愤怒会浪费咒力的。虽然对你可能不太重要,但还是要说的。” 这是五条老师说的。 “让咒力安静地运行。” 这是夜蛾老师说的。 “咒力就是你自己,差不多这种感觉。” 这是日下部老师说的。 “调动咒力需要的是强烈的想法,我的做法大约就是……让自己的意志变得像把指哪打哪的利刃?” 这是怜子说的。 还有最多四刀的余量。 乙骨忧太长长呼出一口气。 把咒力尽可能只用于有效的战斗。 他的咒力总量远超过五条老师,但是五条老师的咒力在战斗中不会被消耗。 这是他唯一可以接近五条老师的方法。 乙骨忧太的气息猛然低落。 如同咒力弱到几乎不可见的普通人。 但是野口亨的拳头却被挡住了。 在那短暂到不可视的时间里,乙骨忧太重新点燃咒力,如同火花绽放。 二人一触即分。 借着反作用力,乙骨忧太掠向正冲过来的栗原海爱。 野口亨的术式让他续航能力极强。 弱点是当下看似更强的栗原海爱。 让他出局。 刀锋横斩。 咒力爆发所用的时间再度缩短。 栗原海爱拳头上的咒力可以用身体硬抗下来,反正事后还有反转术式。 黑闪。 泥泞 08 紧急事态 黑闪。 这是物理打击与咒力之间的误差在0.000001秒之内时产生的空间扭曲。 威力为原有的2.5次方。 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 也是一个咒术师攀登顶峰的必要条件。 这是乙骨忧太的第一次黑闪。 他从未感觉到咒力和自己是如此地融为一体。 如臂指使。 得心应手。 酣畅淋漓的感觉让生性内向的他几乎要发出声来。 刀锋撕裂了栗原海爱厚达三十厘米的咒力防御。 血花四溅。 几乎遮住了乙骨忧太的全部视野。 “栗原!!” 野口亨愤怒又恐慌地跑过来。 “对不起!!” 看清最后一刀咒力造成的战果,乙骨忧太都震惊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让我来治好他!!”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怜子为什么说“除了反转术式之外,对其他的咒术师使用的咒力不超过二级”了。 原本他还认为这是作弊的方法——只要他把所有咒力都押在反转术式上,普通二级咒术师也不可能给他留下严重伤势。他回血都比掉血快。 原来这是治疗对手用的啊…… “我会反转术式!请不要担心!” “给你打65分吧,三十分给前半场,后面那三刀95分。” 观战室里的五条悟说。 “他就是乙骨忧太?” 乐岩寺校长问。 “是啊。没看到咒灵里香是不是有些失望?” “能控制那是再好不过。” “你这个古板的老头子无法体会年轻人的美好爱情啊,真可怜。” “……” 虽然京都校还有两人在行动。 但是大部分观战者都认为胜负已分。 “他没事吧……” 野口亨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地看着乙骨忧太治疗栗原海爱。 和乙骨忧太类似,栗原海爱因为咒力很强,更擅长用咒力强化身体来战斗,而非东堂葵那样更依赖千锤百炼的肌肉和骨骼。当他的防御被乙骨忧太那压缩至极为锋锐的咒力撕破后,整个人几乎被腰斩。 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个,老师允许我用于战斗的咒力已经用光了……” “啊?!” 野口亨吓了一跳。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乙骨忧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野口前辈,栗原前辈没有生命危险,大概十分钟后我就能治好他。但是之前说了,我这场比赛只能用二级咒术师水平的咒力,此外就只能做急救工作了。野口前辈您没有受伤,还可以行动。您可以继续去祓除咒灵。” 野口亨向后面断了一截的树干一靠。 “去什么去。我们都快输了吧。” “……其实,怜子同学——山田怜子同学之前也和我遵守了同样的约定。她十分钟前说要独自迎战东堂前辈,她不一定能赢。” 野口亨“切”了一声。 “东堂那个自大狂啊。让他带着队伍赢,真让人讨厌。” 不知道说什么好,乙骨忧太干笑了两声。 “山田怜子?就是她一直在诅咒我们的手机?” “怜子说她每隔大约十五分钟进行一次战况播报。如果下一次没有来的话,东堂前辈应该是赢了。” “谁赢对我都无所谓。” 话音刚落,乙骨忧太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一手维持着治疗的输出,一手掏出手机。 是怜子发起的群聊。 在极度尴尬的心情中,乙骨忧太点击了接听键。 “我这边咒力还剩6%,已经残血了,目前正在争取发挥最后的余热。”怜子说。“敌人两名正在向我和熊猫的目的地,也就是废弃养殖场方向。两边大概会一起到吧。” “我这边还没找到目标,芦苇地快搜索完了,接下来去后山。”真希说。“乙骨呢?” “我没咒力了,对方一人重伤,另一人还在,我正在急救——” 虽然因为蓝牙耳机的存在,野口亨听不到东京校的队内通讯,但是他听得到乙骨忧太在说什么。 “他赢了。”野口亨说:“我也打不动了。” “哎?” “也没心情打了。你把栗原治好就行。” “熊猫,你干掉一只二级需要多久?” “看情况吧。”熊猫挠了挠鼻子,“如果是会飞的,或者是一大群的那种,根本没办法。如果是普通的一只,一分钟到两分钟?防御或者再生能力特别强的,大概五分钟?” “能不能再快点?” “那可能会动静很大。” “没关系。”怜子说,“动静大就大。如果这里真的是胜负关键,我会看情况给你争取时间。 为了抢时间,两个人稍微耗费了体力(其实只有熊猫),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赶去目的地。 这个废弃的养殖场没有多大,只有兽棚的区域有大约一层半楼高。另一侧则是栅栏围起的空旷场地。 怜子猜也许是养牛场。 因为在角落里看到了替换下来的大型容器和制冷设备。估计是存放牛奶用的。 绕场一周,熊猫从兽棚后方发现了大量的咒力残秽。 “残秽比之前的那些都强得多。但是也很难称得上二级。” “这个咒灵在哪儿,你能感觉到吗?” “大约能感到。在兽棚里。” 话音未落,就看到另一个方向半空中飞来的骑扫帚的少女。 残秽都集中在建筑物靠近怜子和熊猫这一侧,处于对手的视线死角,这是优势。 但是很显然,对手的行动速度和综合战力高于他们。 “那么我们分头行动,我把对手引开。你去里面搜寻。” “好的。” 怜子用自己最后剩余的所有咒力捏了个咒灵。 勉勉强强达到了二级。 大致有个人形,看上去又很扭曲怪异。 像个被浇了一身呕吐物的外星人。 《变蝇人》 这是怜子上辈子还是小孩的时候偷偷看的恐怖片,后来因为个人兴趣当up主时,做了一期恐怖电影集锦,专门介绍“80-90一代人的童年阴影”,又复习过一番。 严格来讲她应当和五条老师是同一代人。 而现在面前的两位恐怕没有看过这么“古早”的片子。那个影片拍摄的时代,连VCD都还没发明呢。 应该可以蒙混过关吧…… 怜子试过,她的咒力影响的有效范围是55m左右。 在尽可能远离我方的位置生成咒灵,并且在偶然间让对手看到。 绕圈遛吧。 追吧。 反正我现在已经没咒力了。 可以像日下部老师一样躺平了。 怜子随意地操纵着没什么攻击力的变蝇人四处乱跑,躲避加茂宪纪的弓矢。 手机又响了。 随便地治好左手,把沾血的外套系在腰上,随意地掏出手机看了看。 像被一桶冰水浇在头顶。 【怜子,我们在当时遇到紫织小姐的医院里,发现了γ级别的咒灵。】 【玉平说,可能有两个。】 【退到安全的地方,我马上到。】 在怜子没有入学,大家尚未了解咒灵知识之前,宫川智借鉴了核辐射射线的种类,提议以Alpha,Beta和Gamma三种方法对咒灵进行分类。 β,电子流,代表最低级的、只能干扰人类脑电波和电子通讯的灵场。 α,氦原子核流,拥有质量,因此代表了那些强度足以产生物理伤害的咒灵。 γ,强电磁波,意味着强度能让普通人肉眼看到咒灵的灵场。 这个分类方式由于α和β的强度是反的,一度被吐槽为纯粹为了玩梗。甚至有些人还会无意识之间写反。 但是γ等级是不会错的。 换算成咒术界的评判标准,意味着至少存在一级或以上的咒灵或者咒物。 抱歉,熊猫,我得撤了。 泥泞 09 致铸剑者们 看到屏幕上加茂宪纪和西宫桃追着空气乱打,五条悟忍不住发出哈哈的笑声。 “像遛狗一样唉!” 当然,观战间里,除了正在给自己涂指甲油的冥冥,其他人脸色都不好。 庵歌姬已经懒得跟他吵了。 这时候五条悟的手机突然响了。 “怜子酱?怎么想到——” “老师,抱歉,我初中同学遇到了咒灵。”少女紧迫但还算镇定的声音传来。 “你要——” 五条悟刚开始盘算着怎样尽快找个咒术师帮忙去救人。他在北海道认识谁来着?紧接着就被打断了对话。 “至少一级以上,两只。高槻市,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怜子像报警一样用最简短的语句说明情况。 高槻市夹在大阪市区和京都市区中间,按辖区归属大阪,但其实离京都直线距离更近。 这样啊……确实根据位置和人选来说,怜子几乎是最合适的。 京都附近够格同时祓除两只一级咒灵,又愿意去紧急救援的咒术师几乎都在这里了。 “去吧。” “老师能帮忙找人开车送我过去吗?” 比起去市中心乘坐公共交通,从高专直接开车走高速公路去要快得多。 “如果实在不行,借一辆轿车也可以,我车技还不错。” 十年驾龄,盘山路行车经验丰富的怜子说。 “不不不,老师我是不允许未成年人违章驾驶的。” 那一瞬间,五条悟隐约感受到了夜蛾正道当年的头部幻痛。 “别着急嘛,老师我可是最强的。分分钟帮你搞定。” 挂断电话,他不由得有些疑惑。 与一级以上的咒灵接触,通常都会通信中断,怜子的同学为什么还能向她求救?又是怎么判断咒灵的强度的? 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是大型医院,在窗的常规监视之下,他们怎么会赶在窗之前发现咒灵? 四十几分钟后,京都校辅助监督的车停在了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门口。 “我没看到咒灵啊,山田小姐。”他疑惑地说,“是不是你的同学——” “不可能。” 怜子说着,推门下车。 “谢谢。不用等我了。” “需要疏散和放——” “不用。我自己来。” 怜子走进医院,在内科病房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宫川加奈和林玉平。 “不是让你们撤出去吗?” “某个自大狂想留在这里监视咒灵呢。”宫川加奈不满地说。 “只有我能对咒灵有隐约感知。”林玉平双手抱着一杯热饮,苍白着脸,把手肘撑在膝盖上,“这里有那么多人,我得把实时的信息告诉怜子……万一突然情况有了变化……” “有了变化你就变成咒灵的晚饭了。”怜子吐槽。 两年前,能完全看清楚咒灵的朝雾紫织病逝后,他们这个小团体中除了怜子外仅剩下林玉平可以感受到咒灵的存在——也许当年的治疗没有十分彻底,或者林玉平本人体质特殊,在靠近大约三级以上的咒灵时曾经的旧伤会感到疼痛。 他曾自嘲这是“风湿关节炎型天气预报装置”。 但也仅止于此,勉勉强强能确定咒灵或咒物的大致位置和等级。 “好了,我来了,你就可以出去了。”怜子说,“没必要再在这儿折磨自己。” “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宫川加奈拍了一下后背。 “嘶——好疼,你干什么!” “男生出去。”宫川加奈说,“我和怜子好久不见,有悄悄话要说。” “好吧,好吧。” 他终于还是端着饮料走了。 等到看到他走远,加奈才叹了一口气。 “男生怎么都这么爱逞强。” “只有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才爱逞强。”怜子说,“等到他们成年以后,恨不能感个冒,发个低烧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因为想要翘班请病假?” “不,因为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普遍有慕强心理,而成年女性的母性更容易被唤醒。” “原来是为了谈恋爱吗?” 加奈表示学到了新的知识点。 “那么下面开始谈正事吧。” 在宫川智和林教授定下对咒灵进行研究这一目标后,宫川智的父亲宫川屋史主动提供了很多帮助,比如为他们联系可以用于调查和研究的场所。 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与宫川屋史是大学同学。作为咒灵高发区的医院领导,他对咒灵的存在略有所知,也乐意提供这个便利。 最早期的一批调研就是在宫川家的两所医院和这里进行的,之后每隔半年都有一次。 四年前他们也是在这里遇到了等待做气管切开手术的朝雾紫织。 可以说,没有这座医院,没有朝雾紫织替代还需要上学的怜子,就没有如今他们手上这件能让普通人发现咒灵踪迹的利器。 名为利器,其实是一叠纸。 以及背后的上万组统计数据。 曾经的《怪形对接触者身体及心理影响的量化研究》。 现在的《接触咒灵等级心理学测量量表》。 时至今日,这份调查表在判断是否存在咒灵方面的正确率接近百分之百。 在判断咒灵等级方面的正确率高达72%。 今天是每半年例行的问卷时间。 在怜子进入高专后,可以从窗那里获取情报,因此林教授改变了原有的问卷发放计划,直接由各个合作单位的工作人员对住院病人发放问卷,而怜子则从窗那里获取每日咒灵生成率的观测资料。 虽然问卷的数据质量有所下滑,但是量却是之前的上百倍——全都送给数学和计算机专业的家伙们,他们不怕这个。 今天的林玉平和加奈只是借着周末空余时间,来取这几个月来的问卷结果。 但是在进入医院后不久,林玉平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试图支开宫川加奈,一个人去搜查医院,但是被敏锐的加奈发现了意图。(加奈打了他头的那段略去不提。) 最终两人在住院部的三层和七层的两间病房里发现了咒灵的存在。 然后他们紧急联络了怜子——只是没想到她本人也在附近。 鉴于当下情况还算安定,没有人受到袭击,宫川加奈强行把状态实在不太好的林玉平赶走,主动接触了这两间病房的患者和家属们。 三层内科病房里是一位昏迷半个月,经过多次转院,多种检查仍未找到原因的中年女性。 七层加护病房里是一名少年,昨日入睡后就没再醒来,原因不明。 宫川加奈自称父亲是札幌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对“心因性的昏睡症”有所研究。她接通了林教授的电话,并且在医院护士长的背书下取得了患者家属的信任,当场让他们重新做了一遍问卷测试。 结果和林玉平的感知一样,两个一级以上的咒灵存在于此。 就在这两间病房。 林玉平一直走到医院对街的便利店,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住院病房大楼。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手机上有加奈发来的新消息。 【已经把你的侦查结果告诉怜子了。】 【我们都认为今天下午的你超帅哦,好好休息吧。】 泥泞 10 找不到的诅咒 了解到大致情况的怜子先去了三楼,然后又去了七楼。 一路上祓除了好几只四级咒灵。 困惑逐渐增多。 “加奈,我没有看到。” “啊?” “我没有看到咒灵。” “怎么可能?”宫川加奈惊奇道:“我们出错了吗?” “问卷没错——这种医学无法解释的昏迷应该就是咒灵导致的。玉平的反应也是证明。”怜子心想,能看到咒灵残秽的人会不会发现更多的线索,“两名受害者在来医院之前就昏迷了,说明是在医院外受到了诅咒。但是他们的行踪似乎并无交集,这点就很奇怪。相同能力的咒灵又不是大白菜,到处都有。” “是哦,而且按照你说的,看不到咒灵意味着诅咒他们的咒灵没跟着来到医院。但是问卷结果和玉平都说诅咒的源头就在这里。” 宫川加奈突然一击掌。 “是不是咒物?或者诅咒师做的?” “真不愧是华生同学!”怜子说道。 体积小的咒物不易被发现。 诅咒师是人类,怜子看不出来也正常。 “帮我挡着点。”怜子走到无人注意的墙角,蹲下,脱掉外套盖在头上,遮挡“附身”时改变的外貌。 咒灵阿莱莎的术式“业力”的核心是恶有恶报,因此对人类的恶意和曾经犯下的罪恶十分敏感。如果这附近有恶行累累的诅咒师存在,阿莱莎应该能感觉到。 过了一会儿,怜子站起来。 “没看到特别坏的坏人,至少诅咒师本人不在这里。” 宫川加奈叉腰斜着眼看她。 “衬衫的袖子上有血哦,都湿透了。” “啊,这是别人的。” “是你自己的吧,反转术式小能手。少骗人了。你这么搞,我当‘老军医’都没意思了。你破坏了我的人生理想。” “不,反转术式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何提高治疗效率是个大问题啊。”怜子赶紧说。 “疼吗?” 怜子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诅咒师本人不在附近,就不太可能是诅咒师。”怜子一边思索,一边说,“要施加这样可以长期维持的诅咒,水平得很高才行。据我所知,能有这个水平的诅咒师在日本国内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这两个人都很普通,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出场费动辄百万千万日元的诅咒师没道理对他们下手。 除非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 不知为何,怜子脑海中划过的第一个名字是“夏油杰”。 “即使有反转术式,也还是会疼的吧。”加奈仍然皱着眉盯着她。 怜子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人生中最大的痛就是小脚趾踢中桌子腿的那一刻——更可怕的是反转术式治不了,没得治。” 加奈无话可说。 “接下来去找找他们有没有接触过相似的咒物吧……” 【我们都认为今天下午的你超帅哦,好好休息吧。】 又看了一遍短信。 还没有新信息。 帅?我帅什么? 华灯初上。 街上车来车往。 独自一人坐在便利店的林玉平支着腮,茫然地望着在夜色中逐渐变成黑影的医院大楼。思维四处飘散。 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面了啊。 怜子的短消息大部分都是发给加奈的。 女生之间会有很多悄悄话吧。 为什么还没有新消息呢? 不会出问题吧? 肯定不会,怜子那么强。据说特级是最高等级,近乎无敌的咒术师了。 但是她刚刚受伤了。 虽然制服外套是黑色的,看不出灰尘和血迹。但是她走过来的时候林玉平正弓着身子趴在自己的腿上,较低的视线让他看到了怜子左手的袖口。里面的校服衬衫全是半干枯的血迹。 外表倒是看上去没问题。 大概是反转术式的作用。 前段时间怜子还问他要不要试试把背上的伤彻底治好。 但是林玉平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想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吧。 他还记得那天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儿,记得那捧泼在脸上的滚烫热血,更记得那只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手。 也记得他昏睡近半个月后,醒来不久时父亲说的话。 “这是我们林家的家训:男子汉不能斤斤计较,不能挟恩图报,更不能知恩不报。” 该用什么报答一条命的恩情呢? 数学,计算机,物理……他实在是缺乏天赋。 心理学,医学,民俗学……他在努力。 甚至是格斗技巧…… 但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积累。 他不是怜子或者宫川智那样的天才。 距离走在自己前面的前辈们,只有十五岁,还在上初中三年级的林玉平太弱了。 “没有疑似咒物存在的痕迹……” “真的没有吗?” 怜子摇了摇头。 刚刚她仗着咒灵的幻术,把两间病房和相邻病房都搜了个底儿朝天,什么也没有发现。 而宫川加奈则把相关人员全问了一遍。 “我也一样……” 两个人都没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又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与诅咒师相关…… 怜子说:“加奈,你去问问智哥……能不能查到我们合作医院有这种症状的还有多少人。” “你觉得有这种症状的人可能很多吗?” “说不定呢。” 晚间八点半。 五条悟和学生们正在京都一家寿司店的单间里庆祝今天充满戏剧性的团战胜利。 此刻大家都已经吃饱喝足。 顺带一提,店铺是最终干掉二级咒灵获胜的狗卷棘选择的,甜点的种类有点少。 冰激凌倒还不错。 怜子推门走进来。 她换上了从宫川加奈那里借来的卫衣,加奈比她高得多,过长的袖子只能挽起来。 “怜子你来啦,这是刚给你点的哦。” 熊猫把一盘寿司拼盘推到靠近空座位的地方。 “海带。” “还要什么自己看。”真希把菜单放在桌上。 “四个多小时?太慢了吧。”五条悟道。 “老师,我想问问您。您有没有见过因为不知名的诅咒而突然陷入长期昏迷的人?” 五条悟正在舀香草冰激凌的手停了下来。 “……或者听说过有人接过类似的任务?调查过类似的事件?” “嚯呀,中奖了呀!怜子酱,你遇到了什么?”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背后的怜子。 “坐下好好说说呗。” 怜子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原来不止津美纪一个呀。” “老师您知道?” “惠的姐姐也是这种症状呢。话说,你的同学是怎么找到的?” 在五条悟好奇的“目光”中,怜子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拿出手机,用念报表的语气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茨城县立综合病院,一人。 千叶市,三桥医院,一人。 东京,昭和大学医院,两人。女子医科大学医院,一人……” 怜子每报出一组数字,空气就变冷一分。 “……以及,刚刚我说过的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两人。目前已知具有类似症状的共计二十二人,分布在日本各地。最早一例的时间是半年前。另外,这只是与我的初中社团有联系的九家医院提供的数据,以及两个被当作罕见病例报告的数据。” 换言之,在全日本,这个数量可能更大。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五条悟。 “老师您怎么看?” 长达几秒钟的沉默。 这么多吗? 五条悟觉得这世界上能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不多,今天算一个。 “他们的体内被注入了高浓度的诅咒。”五条悟说,“诅咒的外层被施加了封印,似乎特别针对我,六眼也无法判明里面的正体。封印的手法也相当高明,一半埋入体内,一半留在封印者手上,因此单方面难以解除。暴力破解受害者也会因此死去。” “老师也没有办法吗?”怜子问。 受害人是伏黑惠的姐姐,五条老师肯定曾认真思考过破解方法。 “啊,嗯。”五条悟轻声说,“暂时还不行。” 即使是最强,能力也是有边界的。 现在的他已经能很轻松地承认这一点。 “安啦,只要把幕后黑手抓到,就可以轻松破解。” 怜子心里又想到了那个词。 死灭洄游。 “之前报告的案例只是‘医学无法解释的昏迷症状’。接下来几天我想实地去看看这些人。” “好呀。想做就去做吧。” 五条悟欢快地说。 他又开始继续挖冰激凌了。 泥泞 11 生如朝露 翌日,去往静冈的新干线上。 “没想到咒术师也都是坐新干线出差的。”宫川加奈说,“多少让我有些幻灭——没有传送阵或者瞬移吗?就是那种手指顶着额头就能‘刷’一下的。” “那是七龙珠吧。人均歼星级别的战斗力。”林玉平吐槽。 “传送阵是有的。”怜子说:“以我的最大出力,大概能让一个人从东京到横滨吧,也就六七十公里,效率太低了。” “看,这就是现实。少做梦啦。”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哦。竟然能和怜子一起做任务,你也是吧?”宫川加奈用手肘拐了一下林玉平。 “啊,当然。” “倒不如说,这次的主力是玉平和你才对。”怜子把上车前买来的可乐分给两人,“我就是来当个保镖的。” “老军医保证完成任务!” 怜子又看向似乎被可乐配方表深深吸引的林玉平。 “很抱歉,这次不得不让你刻意接近高等级的诅咒。” “没什么好抱歉的。倒不如说,我竟然能感觉到被封印的诅咒气息,还挺意外的。” “你这种情况我咨询了一下老师……” 按照五条悟的说法,北海道是日本最大、最强的灵场,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人,虽然咒力不会增强,也不会诞生更多拥有术式的后代,但是身体对咒力的接纳度和契合度会明显提高。具体的表现是更能抵抗恶意诅咒的毒性,身体里也会更容易残留咒力,以及在危机状态下更容易看到咒灵。 “而玉平你的情况大概像是当年残存诅咒的回响。诅咒的主体已经死了,所以平时你不会有感觉。但是当你接近等级较强的咒灵时,会唤起它的一部分活动。” 这次昏迷事件的幕后黑手似乎希望用诅咒改变受害人的体质,因此没有完全封印诅咒的气息,以便微微泄露的咒力缓慢地对受害人产生影响。 对大部分咒术师来说,通过视觉或者感知很难发现这样微弱的咒力。除非像五条悟一样有六眼,可以察知人体内的咒力流动。 但是对同样正在经受“肉体改造”的林玉平就很明显了。 加奈插嘴问:“会影响身体健康吗?” “多少会有点负面影响吧。”怜子说,“这次事情结束后,我可以用反转的正极咒力把它抹掉。” “不用,这样就挺好的。” “你想早死吗?”加奈开始假哭,“妈咪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还没死呢!” 林玉平在宫川加奈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怜子,你觉得我能苟到退休的年纪吗?” 十几岁的少年们通常很难想到死亡这个话题,但是经历过生死危机的林玉平不一样。 不得不说,加奈的那句“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还是有些在意。 他还记得从昏迷中醒来时,病床边母亲憔悴的脸庞。 听到这个问题,怜子迟疑了一下。 “按照目前少子老龄化的趋势,恐怕等你活到现在的退休年龄的时候,日本人要工作到死。” “……” 此话一出,感觉车厢里的诅咒浓度都提升了。 “五十岁总有吧?”林玉平说。 “还没那么夸张。” “那这危害和我老爹抽烟也差不多。”林玉平随意地说:“我已经是第六次强迫他戒烟失败了。话说,要玩你画我猜吗?” “好呀!”加奈说,“我们发现一个新app,可以在上面直接玩。” “到了静冈,我们去给朝雾小姐买一束花吧。”林玉平又提议。 “那是必须的!”加奈说。 朝雾紫织。 山田怜子认识的第一个“同类”。 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如同春日里的晨雾一般温柔又脆弱的女孩。 但是,她也是怜子最敬佩的咒术师。 尽管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咒术界,但这不妨碍怜子对她的尊敬。 2014年5月。大阪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怜子小团队最初开始研究咒灵时,入手的角度是心理学问卷——既然怪物因人心而生,最弱的怪物也能对人的精神有所影响,那么如何量化这份影响呢? 是什么样的情绪产生了怪物? 接触怪物的人的心理会发生什么改变? 关键要素是哪些? 关键指征是什么? 是性格?还是短期情绪变化?是个人经历?还是主观感受? 尽管宫川智已经在努力地拉人进组,但是对怪物有所了解,更愿意为之投入精力的人实在太少。 林教授设计了问卷,但他刚刚晋升正教授,手头有大量工作要做。 那次问卷发放,除了宫川智和他在东大数学系的损友,就只有一位母亲被咒灵杀害的少年和一名因为咒灵受伤退役的警察。 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可以看到咒灵的怜子。 怜子是在四楼遇到的朝雾紫织。 那里大部分人是等待做手术的呼吸道病患者,比如需要切除肺部肿瘤的中年人,又比如需要做气管切开手术的朝雾紫织。 那时的她,轻声说话都很费力。 渐冻症。 ——一种让人逐渐丧失运动能力、说话能力、甚至是自主呼吸能力的可怕疾病。 和著名科学家、科普作家霍金不同,朝雾紫织的病情进展很快,并且最先侵袭了她用于呼吸的肌肉。 虽然还能移动手指,甚至握笔写字。 但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依赖呼吸机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只要做了这个手术,她就和呼吸机“绑定”了。 而那时,她才只有十八岁。 “你们在调查这些东西吗?”她问。 “啊?” “第21个问题……最近有没有看到过团块状的黑影。” 病床上的女孩露出近乎苦涩的笑容。 “你看得到?”怜子问。 心如擂鼓。 那是怜子第一次找到自己的“重复实验组”。 “大约从十岁开始。” “我从两三岁,大约记事起就能看到。” “那还真是辛苦。”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这些东西长大之后是会伤人的。” “我知道。” 靠着被摇起成斜角的病床,少女轻声说。 她的神色忧伤又自责。 “我看到过它们杀死我的病友……虽然我们这条命活不长,大家早已做好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啊。她明明还有一点时间的,还没来得及告别。” “所以我们才在努力做这件事。设计这份表格的人是一位深爱儿子的父亲,他的儿子因为一次怪物袭击昏迷了十几天。” 怜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她类似的人,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她对朝雾紫织讲述了滑雪场事件的始末。 也告诉了她一些关于“怪物”的猜想和实验结果。 最后,则是这一册问卷研究的最终目的。 “我们想知道这些东西为何出现。也希望尝试找到一种方法让普通人也能抓住它们存在的踪迹。” “我也可以吗?” “什么?” “我也可以看到它们……我想加入你们,可以吗?” 在她的脸上,怜子看到了渴望与希冀。 一个试图挣脱沉重无用的躯壳,向往自由飞翔的灵魂。 “我没办法和大家一起上大学……至少让我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会很辛苦的。” “没关系。” “而且你的家人也要同意。” “我会说服他们的。”朝雾紫织的眼里泛起祈求的泪光:“所以可以吗?” 怜子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因为那也许就是朝雾紫织寻求许久的人生意义。 研究在朝雾紫织加入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她戴着呼吸机,在她父母的陪伴下,在那位因伤退役的警察的帮助下,几乎“走”遍了日本。 即使无法自己行走,即使无法自己呼吸。 只要还能睁开眼,还能用手指传递信息。 朝雾紫织在剩余的两年时光中,燃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 她死在去往静冈县东海大学的路上。 如怜子的预知中一样。 是微笑着走的。 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 但是朝雾紫织是怜子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咒术师。 怜子不知道她有没有术式,但是朝雾紫织无疑打破了上千年来“普通人无法得知咒灵存在”的诅咒。 那个伴随着晨曦,象征着黎明,如雾一般的少女确实改变了这个世界。 她协助缔造了《接触咒灵等级心理学测量量表》的雏形。 只要让人填写问卷,就能大致知道他近期是否接触过咒灵,接触过几级咒灵。 如同望远镜之于天文学。 如同显微镜之于微生物学。 画完了手中的“土豆饼”,把手机交给下面的林玉平。 怜子看向新干线窗外。 群山碧绿,苍茫天地。 恍惚间能听到某种宏大的力量在凝聚。 以不可阻挡之势,奔向未来。 那是紫织小姐留下的祝福啊。 泥泞 12 宣战 十二月中旬,日常任务照样做,日子过得像救火队。追查使人昏迷的诅咒源头的工作却毫无进展——怜子恨不能凭直觉无脑杀到盘星教的总部,把夏油杰拎出来拷问一番。 但是,很遗憾,她很可能打不过。 五条老师认真起来,只需几天就可以把全日本轰成月球表面。 预知中的那个乙骨忧太,只要稍微认真一点点,就能轻松扫平几十层高的大楼。 而怜子,加加油能拆十几间平房。 攻击力的差距就是如此令人绝望。 更何况,夏油杰的术式可能还天克她。 虽然怜子具现出来的咒灵在被击溃后并不会死亡,只要有咒力就还能继续召唤。但是这不能保证它们能免疫咒灵操术。 以及情报中说夏油杰还有一堆不弱的同伙。 至于对盘星教进行经济制裁……以现在怜子的势力还做不到。不能把更多同伴暴露在诅咒师眼中。 而且对方手里还可能有人质——那些昏迷者身上的封印若是真的在他手上,一旦他想撕票,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已经确认的受害者人数达到了一百二十余人。 最大的疑惑则来自五条老师。 如果他认真去搜寻,应该能找到对方。 但是不知为何,他似乎对铲除夏油杰及其诅咒师团体兴致缺缺。 直到宫川智提醒她,夏油杰和五条老师都曾就读过这所学校,而且两个人同龄。 嘶—— 这么一想,当时伊地知先生那副被问到男科隐疾似的表情好像就可以理解了。 今日,怜子刚刚结束了一场任务,然后转道在宫川智那里拿到了决定性的技术资料。 对二十七名志愿者进行的,咒灵生成过程的干扰抑制技术的小规模实验。 成功了。 他们做到了。 消除咒灵,理论上是可行的。 仅仅五个月。 奇迹一般的结果,又像是必然。 这个技术的每个组成部分其实都有原型可以参照——无论是咒力的吸收和富集,还是引流和转化,乃至储存和按照指定方式进行释放的技术在现有的咒术体系中都有体现。 答案简直就像已经摆在人们的眼前。 只是这些东西散落在高专书库和五条家的藏书中,既没有人去总结,也没有人试着把它们组合起来。 这也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就像是刻意的一样。” 宫川智说。 “有谁把直接性的相关内容刻意销毁了。为了避免让人发现我们现在所做的东西。” “为什么呢?”怜子茫然地问。 “这个技术太简单了。至少对于大部分智商正常的人来说都可以理解,术式构成的精度不需要很高,必要的咒具也很容易制作。这让我不由得怀疑,我们是否在‘重复发明轮子’。” 轮子是人类文明史上的重大发明,但是却是当时的四大古文明各自独立发明的,互相之间并无参考。 在现代科技发展史上,类似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著名的数学家格罗滕迪克在高中时期察觉到教科书上对长度、面积和体积的定义有漏洞,因此花了三年时间去弥补这一缺陷,但是实际上他重新发现了测度论和勒贝格积分的概念。 “像《异星歧途》那样的事情,是概率极小,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项技术越简单,那么它被人想到的几率就一定越高。正好,我就是相信概率论的人。” 宫川智好整以暇地说,似乎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大问题。 “你们学校书库里的资料很有趣。” 怜子茫然地听着宫川智的讲述,并试图催动大脑,跟上他的思路。 好在宫川智与人谈话时总会考虑对方的理解能力,娓娓道来,而不像他那个沉迷于学术辩论的臭屁朋友。 “江户时代之前的资料,完全没有具体关于术式的部分,只有史料。之后也只有一些不痛不痒的内容,比如新阴流或者真阴流的技巧——注意,是技巧,而非对术式的系统性研究。”他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尤其是‘结界术’,被严苛地对待了哦。” 如果不是怜子熟悉宫川智,在昏暗的台灯下,这个笑容看上去也和汉尼拔差不多了。 “直到明治中期之后才有了关于帐、结界和领域的相关研究资料。而正好也就是这时,你们的学校建立了。 这些研究,大约是当年的学生们放进去的吧。能明显看得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成果逐渐积累——从零零星星的随笔,到系统性的分析,再到某些天才的构想。顺便说一句,你的老师五条悟是真的厉害,他是第一个成功把现代物理和化学知识引入帐和结界的边界规则的人呢。” 怜子在思索。 “有人不想让学生们接触关于结界术的进阶内容?” 也许尤其防备出身平民的咒术师——当时只有他们会在咒术师学校接受教育。直到八十年代后,才逐渐有咒术师家族出身的人进入咒术高专。而五条悟,是第一个进入咒术高专学习的御三家的核心成员。 “对。而且我猜,那个人就活在江户时代。” “五条老师家的资料呢?” 两所咒术高专学校成立的时间很短。校图书馆里的资料估计是各个家族提供的,那么传承已久的大家族会怎么样? “被打乱了。很刻意地被打乱了。” 宫川智顿了顿。 “而且也有相当一部分被损毁了。” 来自五条老师家的藏书与咒术高专又略有不同。基础知识方面类似,但是关于结界术的方面似乎被人刻意地打乱了,并且销毁了最关键的部分——只是完整程度仍然远超咒术高专里的那些。 那么问题来说,谁会做这种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怜子试图把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一起,。 这一切的目的恐怕是为了掩盖一件事实。 一个让人感到恐惧的事实。 一个可能击垮众多刀头舔血的咒术师的事实。 “到那天,我来亲自和五条悟谈。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这件事。”宫川智说,“有那种眼睛,这些知识也来自于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的确。” “但是,怜子,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咒灵的存在人们相对容易接受,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住在即将失控的核反应堆旁边。哪怕是咒术师。” “好。” 她已经平静了心态。 在宫川智面前,似乎什么事情都称不上大事。 “别掉以轻心。我们也许要与日本千年来的咒术力量宣战呢。”宫川智缓缓地说,“但是也不必着急,一切阴谋诡计自会在冲突的那一刻见分晓。” 怜子就是这样背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学校,但是立刻又被震惊了。 “你说什么?夏油杰跑到学校里来了?!” “鲑鱼!鲑鱼!” “他不怕被群殴吗?”怜子震惊。 “好像刻意挑了老师们都不在的时候……”乙骨忧太回答。 “你殴打他也行呀,忧太。”怜子说。 “五条老师后来也回来了。” 我擦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错过了多少关键剧情? 夏油杰,你难道不应该苟到明年吗? 怜子十分困惑。 “他还揽着忧太的肩膀呢……”真希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还悟啊,悟啊,叫得可肉麻了。” “鲑鱼。” 【还坐着送子鸟,和电影里一样。】 “他是老师当年的同学……这样叫也……大概是习惯吧。”熊猫开始思索人类性格。 “没有很熟吧……他是来下战书的。”乙骨忧太说。 真希皱着眉毛说:“他计划要进行什么百鬼夜行。在东京和京都的闹市区放出大量咒灵袭击普通人,圣诞节那天。” 啥? 不是死灭…… 等等,在最终目标是开启末世的大计划之前一年,他要搞啥? 演习吗? 打草惊蛇吗? 泥泞 13 反转术式的理论极限 “又要做实验吗?” 乙骨忧太的表情十分痛苦。 就像高中生要考研究生的理论物理。 “就这最后一次了,帮帮忙嘛。”怜子死皮赖脸地拉住他。 “可是夏油杰不是刚刚……” “百鬼夜行?不必担心啦。” 怜子对此毫不在意。 她可没预知到谁会在这次事件中遇到生命危险。 “我们比对方人多,也比对方强,有什么好担心的。对面就一个特级,我方有三个,还不能解决问题吗?” “可是……” “而且作战计划我们这些小屁孩儿根本没资格插嘴,让大人们发愁去吧。我们两个到时候只要听命令就好,现在该干啥就干啥。到死——额,百鬼夜行还有一周多,难道你这些天要愁到失眠脱发吗?小心鬼剃头哦。” 百鬼夜行是个新词。她差点说秃噜嘴。 “他可是……”乙骨忧太还想辩解。 “你不是已经能无伤搞定特级咒灵了吗?还怕一个特级诅咒师吗?” 好吧…… 乙骨忧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怜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 对待祓除咒灵和与诅咒师战斗的任务时,简直像在机械性地完成工作,她的兴趣大都放在实践每天冒出的稀奇古怪的主意上。 比如这次。 她硬拉着乙骨忧太练习治疗小白鼠,而且是蒙着眼睛的治疗——足足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练熟。 期间他还被迫学习了小白鼠的解剖结构、生理特征等无用的知识。 这些知识对高中生物都没有学明白的乙骨忧太简直称得上“酷刑”,有很多内容都是他硬生生背下来的。虽然怜子替他做了这两个月中超过半数的任务,但是总感觉还是好累。 他的个性不擅长拒绝人。 啊,心累。 晚间,家入硝子的医学实验室里。 “事先说明。我和家入小姐已经都做完了这个测试,得到了类似的结果。”怜子说着,把很多盒子一一排在乙骨忧太面前的桌子上。 “这里面是麻醉的小白鼠,受伤和身体缺损的部位和程度都不同,也有一些没有受伤的。你要做的就是把里面的小白鼠治好。” “嗯……” “我和家入小姐的实验结果不能告诉你,以免对你的治疗结果造成干扰。” 怜子严肃地说。 “我甚至不会告诉你这个实验的目的。你要做的是押上尽可能多的咒力,去治疗里面受伤的小白鼠。” “好。” 怜子的语速很快,乙骨忧太也没有细想。 治疗同样的伤势,对人和小白鼠需要的咒力量是不同的,治好人所需要的咒力量是小白鼠的几十倍。 家入硝子可以轻松续接小白鼠断掉的肢体,甚至让其完整再生。但是在治疗人时,前者要消耗她近五分之一的咒力,而后者则几乎无法做到。 比平时练习时要消耗更多的咒力。 乙骨忧太确实感觉到盒子里的东西在吞噬他的咒力——有的多,有的少,但也有的不起效果。 好奇怪。 有几个盒子简直就像黑洞。 他像个在努力推动巨轮的小鱼,尽管有效,但很微弱。 如果是咒力总量比他更强的里香,恐怕能做得更好吧。 可惜,会反转术式的是他,而非里香。 十九个盒子的治疗全部完成后,就连从来未能在战斗中耗光咒力的乙骨忧太都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冬天即使开了暖风也泛着寒意的实验室里,只穿着衬衣的乙骨忧太觉得自己浑身是汗,简直像连续上了十节体术课。 “辛苦啦,歇歇吧。” 怜子把半途脱下的外套还给乙骨忧太,还有一杯热牛奶。 “哦,谢谢。” 他茫然地坐在实验室里的旋转圆椅子上,捧着杯子,看着怜子和家入小姐两个人开始拆箱。 “1号到6号,成功。7号和8号,失败。9号,部分有效……” 怜子一边拆,一边报告。 家入硝子则拿起笔和本子记录。 然后两个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7号是脑死亡后两小时,8号是一个半小时,9号是一个小时……” “你得考虑环境温度对细胞坏死率的修正,之前保存的温度是0-4℃,现在的室温是19℃……” “每组都得单独修正吗?好吧……那么,按照忧太的咒力是我的十三至十五倍估算……” “越接近极限,消耗的咒力会指数型增长,然后拟合一下趋势……” “和我们差不多呢,也趋近同样的极限……” 乙骨忧太默默地喝完杯子里的牛奶,然后把它放在桌子上。 应该不需要他留在这里了吧, 刚想这么说,他听到了这样的话。 “果然,不考虑咒力总量的差异,反转术式的效果也是客观规则与施术者主观意愿的叠加。三人份的实验结果都一样——在刨除个人主观观念的影响下,反转术式生效的理论极限是组成大脑和心脏的细胞全部被破坏。” 换言之,二者留一,还有救? 大脑。 与心脏。 人死亡后,心脏细胞仍能保持一定时间的活性。 如果在低温下,最长可达六小时。 之前看到的知识从脑中冒出来。 乙骨忧太整个人像被套在了厚厚的塑料袋里,和外界隔开。怜子和家入小姐的谈话声音渐渐失真,但又一字一句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这个结果在咒术上是合理的。咒术的发展总是与人类认知相关,在人类一般常识中,心脏和大脑就是最重要的要害。”家入硝子走到她总是偷偷藏酒的柜子边。 “只是我没预料到答案是‘且’,而不是‘或’。” “心脏停跳,如果复搏成功,人不会被认为是死亡。心脏移植手术时,也会短暂地取走心脏,通过机器进行血液循环。”硝子拿出烧酒,倒了一小杯出来,“脑死亡的患者也可以在机器的帮助下维持生理机能。咒术师的术式会随着时代出现新变化,反转术式也一样吧。但这只是理论极限,实际上实现不了。” 怜子迅速地心算了一遍。 “……换算到治疗人类,家入小姐你能治疗的缺损度不超过20%。” “15%已经是极限了,别高看我。” “我的话,大约60%。忧太的话,75%以上吧——毕竟越逼近极限要求的咒力越多。” 75%。 心脏加大脑,只要剩下四分之一。 要是那个时候,我能学会反转术式的话…… 乙骨忧太站了起来,吸引了怜子的注意。 “忧太,你要回去了吗?外套别忘了……你没事吧?” “让我静静。” 浑身都在发抖的乙骨忧太挣扎着说完这句话。 推开门,夺路而逃。 泥泞 14 来不及 办不到 等不了…… “他怎么了?” 怜子一脸懵。 提问:如果你的同学突然面色发白,迅速跑掉,请问可能是什么原因? 选项A:尿急。 选项B:昨天辣椒吃多了。 选项C: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和女友的约会时间了。 脑中早已没有青春期纤细神经的怜子只有这些想法了。 家入硝子晃了晃酒杯,喝了一小口。 “是里香吧。” 怜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以他现在的能力,应该能救活当时的祈本里香。” “可是时间没办法回退。”怜子轻声叹息:“人生的三大恨就是这样——来不及、办不到、等不了。这样的事情天天都有。” “你倒是看得很开嘛。”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啊。” 如果她早两年入学,就能让朝雾紫织避免死亡。 虽然渐冻症的病因不明,但是反转术式足以让她的状况退回到发病前。 可是怜子来不及,也办不到。 而朝雾紫织则等不了。 “我去看看吧。”怜子拿起乙骨忧太忘在门后的外衣,顺走了家入硝子的酒瓶,推门出去,“别让里香跑出来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死亡的命运。 哪怕已经是过去式了。 知道自己当时有可能活下去的里香,会怨恨乙骨忧太吗? 家入硝子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踱步到门外的连廊,依靠着柱子,看着高专的夜色,小口啜饮。 “咒术的死亡定义吗……真有趣。” “是啊,这可是六眼也看不到的风景。” 在晚风中,神出鬼没的五条悟说。 他从连廊的顶上跳下来。 “你也看不到?” 家入硝子没有去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远处建筑中的灯火,反问道。 “我又不是神……或者说哪怕是神,也不能盯着墙面就盯出普朗克常数有多大。” “那你岂不是输一筹了?” “是输一筹啊。”五条悟耸耸肩。 “我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说什么醉话。”五条悟绕到硝子前面的空地上,转过脸,他已经摘了眼罩,用那双不真实的蔚蓝色双眼看着老同学。 他张开双臂,倒着走了几步。 风将他的白发吹起来,一如十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我超级开心啊!有更多年轻的咒术师能追上我,这个世界上有新的风景可以让我看,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更多的可能性,难道我不该高兴吗?” 然后他又正走几步,弯下腰,凑过来。 “倒是你,在伤心吗,硝子?” “并没有。” 家入硝子说。 “我就是酒瘾犯了而已。” 她已经习惯了。 对于医师来说,每一次技术进步,就意味着一次灵魂的拷问。 人生三大恨,她早就尝够了。 真是漂亮的结论呢。 五条悟看着站在阴影中的家入硝子。 可惜不能公开,否则硝子今后又会遇到更多的麻烦。 啊,好烦呀。 好想一发茈把那些讨人厌的家伙都轰了。 【对不起。】 【对不起,里香。】 乙骨忧太跌跌撞撞地跑到最外围的树林中。 【要是我早一点学会用咒力!要是我早一点学会反转术式……】 “要是我早一点……” 他痛苦地用头撞向粗糙的树干。 然后被挡住了。 那是里香的手。 漆黑的爪子像以前一样,阻止了乙骨忧太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 “没关系……永远不会……讨厌忧太。” “里香……最爱你了。” 咒灵形态的里香说话很艰难,但是今天却格外地流畅。 “你,不恨我吗?” 【是我没能阻止你的死亡啊!】 “永远……不会。” 【忧太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能有机会陪着忧太长大,里香已经很满足了!】 “谢谢……里香要谢谢……忧太。” “给我……机会。” 【六年的时光。】 【里香感觉好幸福。】 乙骨忧太的动作僵住了。 更多的眼泪涌出。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是他诅咒了里香! 而不是死去化作怨灵的里香纠缠着他! 【不要死!】 【里香,不要离开我!】 【约好了要结婚啊!】 当时还幼小的他满脑子都是这样的念头。 然后里香才出现的。 错的人是他。 强迫里香的人是他。 用爱下诅咒的人是他。 不敢承认死亡与分离的胆小鬼一直是他! “里香……错的人是我啊。” 【你应该恨我啊。】 乙骨忧太闭着眼,仰着头,颓然靠在大树的树干上。 漆黑咒灵的双手从虚空中伸出,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试图拭去不断滴落的泪水。 【我以前有时在想,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里香总缠着我。我还在害怕里香!我竟然害怕里香!】 【太卑劣了。】 【太卑劣了!】 【明明一开始下诅咒的就是我自己。】 【是我诅咒了你,对吗?扭曲了里香的人,是我啊!】 【被诅咒的灵魂,会疼吗?】 【被我强留在人间,会伤害你吗?】 “对不起,疼吗?里香?” 少年的声音哽咽,几乎连不成字句。但是里香却听懂了。 无需话语。 里香就明白了乙骨忧太的心意。 虚空中的手,紧紧地揽住少年单薄的肩膀。 没有体温的咒灵在试图温暖她的爱人。 “里香……愿意。” 【我愿意陪着你。】 【在死亡的虚空中,我只是听到了,响应了忧太的声音。】 汽车的刹车声。 路人的尖叫声。议论声。 那些嘈嘈切切的背景音中,最为强烈的就是忧太的心音。 【不要死,里香。】 【好,忧太。】 无限咒力的少年无意间抛下了那根绳索。 名为爱意。 而同样能看得见咒灵的女孩本能地握住它,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爱,从来都是双向的啊,忧太。】 “没有暴走呢。” 观望了一会儿,五条悟说。 “你看上去有点失望?” “呜呜呜,好伤心哦,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坏的人吗?” “就是呢。”家入硝子冷淡地说。 闻言,五条悟假装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但是硝子根本不理他。 对付五条悟,保持心平气和是最优方案。 “对了,五条,夏油的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杰吗?只能听天由命了。十年前我都拉不住他。” 五条悟重新戴上眼罩。 “倒不如说,那天他叫的是我的名,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回想起今天夏油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已经这么晚了,抱歉了,悟,我得走了。 你是该抱歉。 怎么总是走掉啊。 泥泞 15 最初的爱,应是祝福…… 不知过了多久,低着头的乙骨忧太面前被人放了个酒瓶子。 “里香是个好女人,忧太你眼光真不错。要好好珍惜她哦。” 怜子站在旁边的草地上,把乙骨忧太忘记的外衣递给他。 “要来一杯暖暖身子吗?” “……怜子,你不明白。” “难道刚才那句话我说错了?”怜子用惊诧的语气说道。“我觉得我没夸错人啊。” 乙骨忧太不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五条老师对我说过……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哈?”怜子的语气完全没有变化,“为什么要听单身狗的话?你的恋爱经验比他丰富多了吧。”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如果怜子你是我的话……” 问题没说完,乙骨忧太就停下了。 怜子永远也不会像我这样,因为害怕被抛下而诅咒别人吧。她九岁就能击败特级咒灵,救很多人了。 怜子叹了一口气。 “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每一对爱情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我说得再好听,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你的。你们小两口儿的问题,需要你们自己努力跨越。” 她歪歪头。 “不过,如果我有个咒灵老公——咦,这个设定听起来还有点酷哎——只要他不做坏事,我大概会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他。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初心不易,方得始终。 只有变质的爱,才会扭曲。最初的爱,应是祝福。五条老师那么说,多半是因为他找不到女朋友吧。” 她放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乙骨忧太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又是怎样睡着的。 然后在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果然感冒了。 虽然反转术式很快就能治好。 但他就是不想治。 这样躺一会儿反而舒服一些。 自从使用咒力熟练后,他还没有过生病的感觉——如果是以前,恐怕早就高烧肺炎进医院了。 没有任务。 也不想上课。 就想平摊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昨日的冲击已经被慢慢消化,但他暂时还提不起劲儿。 时近中午,实在渴到不行的他才从厚厚的被子里爬出来,灌了一杯水下肚。 冬日的太阳藏在厚厚的云层里,透过窗户只能看到一个光斑。 “里香,你还在吗?” “忧太……忧太……我在。”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走,就告诉我吧。” 【给予你想要的自由,尊重你的选择。】 【无论是陪着我,还是离开。】 在心中做出了决定的乙骨忧太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回床边。 然后被窗户外面突然冒出的脸吓了一大跳。 “哇!” 真希站的脸印在窗外。 熊猫在楼下大声说着,两手用力比划,几乎要画出残影。 “真希,这样不好吧——” 乙骨忧太赶快拉开窗子,让她和寒风一起跃进来。 还穿着睡衣的他忍不住抖了抖,开始咳嗽。 “悟那个白痴说你心情不好,现在又没到五月病的时候。”真希叉着腰上下打量他一番,“生病了?你的反转术式呢?” “我就是——” 他想说清楚昨天的事情,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 “想清楚了一点儿问题而已。” 真希狐疑地看着他几秒,叹了口气:“还有件事,悟和怜子两个人都特地叮嘱我,让我转告你,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乙骨忧太楞了一下。 然后才想明白。 他和怜子的自保能力足够,但是家入小姐不行。 家入小姐原本能治疗的伤势程度仅与现代医学相仿,只不过她的抢救效率更高,效果更好,后遗症也更少些。 现在咒术师们的常识中,反转术式的效果因人而异,治疗师能做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天赋,就像生得术式一样。但是如果被人知道反转术式理论上可以达到近乎死而复生的奇迹……可能会有人强迫她去做超过极限能力的治疗。 比如通过特殊的手法,强行灌入咒力。 就像那次任务中的“白”小姐。 “好的。我一定。” “话说你这会儿总该还魂了吧,还魂了快换衣服洗漱吃饭!” “咳,真希好严格啊,就像……” “如果你敢把‘妈妈’两个字说出来,杀了你哦!”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真希真的坐在书桌边上,盯着他磨磨蹭蹭地去洗漱。 还在他梳头发时评价了一句。 “哟——终于壮了点,不是豆芽菜了。” 就在乙骨忧太刚换上衬衫的时候。 门外传来了狗卷棘焦急的声音和急切地拍门声。 “腌高菜!腌高菜!” 这是紧急和危险的意思。 乙骨忧太浑身一激灵,高专里会产生什么危险? 真希开了门,狗卷棘几乎是跳进来。 “我还没换裤子——” 狗卷棘拉着乙骨忧太的手腕,用力拖着他向外跑。 乙骨忧太迟了一秒也反应过来。 反转术式发动。 甩掉碍事的拖鞋。 用咒力强化双腿。 楼下的广场上,通往医疗室的路上,一滴滴鲜血几乎连成一条小路。 是谁? 两个少年向医疗室飞奔。 “老子要杀了他们,说话算数。” 秤金次靠墙坐在诊疗床上,恶狠狠地喃喃自语。 “那些王八蛋,看不惯我,到处使小手段就算了,把别人也卷进来算什么?” 血把他的右边的袖子和胸前的衣服几乎都浸透了。 而且还在不断地向下滴落。 “老子要把他们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一个都不剩。” “秤同学,请节省体力,不要给一会儿的治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家入硝子语气平淡地说。 但是她人却不轻松。 额头和鼻尖都沁出汗珠。 与还能用咒力控制伤势,乃至不断放狠话的秤金次不同。躺在她面前操作台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胸骨剑突的位置有一个可怕的大洞,透过洞甚至可以看到下方浸血的床单。 幸好伤口位置比较靠下,远离心脏,治疗要耗费的咒力相对少得多——虽然对普通医生来说,这种伤势也十分难以处理。 被撕破的胃里面的胃液会流入腹腔,腐蚀内脏,造成巨大的痛苦,甚至引发大面积的感染。 气胸也是问题。 更不要说腿上的开放性骨折。 被送来的时候,呼吸已经几乎停了。 面貌姣好的少年像个被恶意破坏的人偶,安静又无力地躺在那里。 “家入小姐!” 乙骨忧太冲进医疗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一幕。 “秤前辈?星前辈?” “换人。” 家入硝子冷静地说。 “你效率比我高。” “好。” 深吸一口气,乙骨忧太把一切杂乱的思维都收束起来,专心治疗星绮罗罗。 伤势在愈合。 还有救。 请加油,星前辈。 咒力不断流入,愈合了最恐怖的那道伤口。 乙骨忧太转身,准备处理星绮罗罗左腿上另一处狰狞的伤口,却发现他竟然睁开了眼。 刚刚几乎把血流干的他,茫然的视线望着天花板,挣扎着发出气音: “小金……” “还好……吗……” “我在!” 秤金次突然大声吼起来。 “白痴!给我活下去!” “闭嘴。” 家入硝子阴测测地说。 “有话治疗完再说。” 泥泞 16 盆景与野草 星绮罗罗是被当作巫女养大的孩子。 按照传统,星宫神社里继承了与星有关的术式的孩子,都会被当作巫女培养。 甚至连名字也会改为女性的名字。 他已经不记得五岁前的第一个名字了。 是秀树,还是秀也来着? 巫女要学的东西很多,除了咒力和术式的基础知识,还有各种对姿势和节奏要求极为严格的神乐舞,以及与“星神”沟通的繁复仪式。 自从觉醒术式的那天,星绮罗罗从一个普通的、有咒力的男孩,被长辈们逐渐“修剪”成他们想要的盆景。 可是这世上没有神啊。 问出这句话的他被“矫正”了。 我不是真正的女孩子吧。 问出这句话的他又被“矫正”了。 当十六岁,他入学咒术高专时,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巫女了。 端庄,优雅。 敬奉神道。 和他的同期生秤金次简直是两个极端。 第一眼看到秤金次的时候,星绮罗罗心中猛然划过这样一个问题。 ——人竟然还能这样生活吗? 已经被剪枝定型的盆景萌发出了新芽。 秤金次没有家。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像垃圾堆一样的家。 给予他姓氏的家伙是个诈骗犯。有钱的时候,会把手指缝里漏下的钱轻飘飘地砸给那个女人,迷住她,但是没钱的时候就直接人间蒸发了。只留下整日追来的警察与苦主。 而那个女人早已习惯活得像个菟丝子,没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就只会无限地堕落下去,最终被酒精和药物完全摧毁了精神和身体。 他十岁那年就一个人离开了。 常年生活在社会夹缝中的秤金次见过比普通孩子多得多的咒灵。但是好在周围的人根本不去理会他的异常——他们有时候自己也不太清醒。 无师自通地,他学会了用咒力殴打那些怪物和任何想要欺负他的人。 他学会了用自己的“超能力”获取金钱,又学会了如何在这个地下活得如鱼得水。 在拳击场上享受欢呼和聚光灯。 在旋转的转盘边上一掷千金。 在挂着彩虹旗的酒吧老板家里过夜。 直到有一天,他在堆满垃圾的小巷里把一个怪物用匕首大卸八块之后,看到了正在审视他的五条悟。 “你并不想留在这里。” 那个闪闪发光,和黑暗又肮脏的小巷格格不入的男人说。 “我看得出来。” 原本,星绮罗罗是来“联络感情”的。星宫神社在福岛县,距离京都更远,而离东京更近。因此他的长辈们选择了攀附身在东京的最强者,五条悟。 只要做过师徒,关系就不一样了。 而五条悟背后,还有庞大的五条家。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不论是跳脱的五条悟,还是狂放的秤金次,他们自我又不羁的个人风格给人的影响是如此的大——尤其是从未见过花花世界的星绮罗罗。 入学后的一个月,他在五条老师的怂恿下,把巫女服的下衣改成了制服短裙。 第二个月,他开始学习化妆。 半年后,他打了三个耳洞,并且试着在手腕上纹身。 没有人会制止他。 更没有人会试着“矫正”他。 从樊笼中脱出的星绮罗罗好奇地开始寻找“真正的自己”。 直到一年前的那天,秤金次发现了他的秘密。 “……你会觉得恶心吗?” 秤金次的眼中,星绮罗罗在发抖。 可笑。 怕什么? 他见过的怪人数不胜数, 疯子,小偷,杀人犯。 有些甚至比诅咒师更疯狂。 比起表面的乖乖女形象,倒不如这样的星绮罗罗还更顺眼一些,让他更熟悉。 “就这?” “啊?” “只是穿件衣服而已。”秤金次随意地说。 “为这种事大惊小怪的人都是白痴。巫女服不适合你,试试吊带连衣裙。” 他在胸口比划了一下。 “把锁骨露出来,更好看点。” 秤金次竟然没有觉得他是个怪家伙。 星绮罗罗第一次觉得如此开心。 他的自由,他的愿望是有人愿意接纳的啊。 “连衣裙?”他忍不住问。“金次你觉得什么颜色比较好呢?可是不适合平时执行任务穿吧。” “又不是天天都要做任务。” 秤金次说。 他盯着星绮罗罗,上下打量一番。 “白色就不错。还有,眼影可以大胆点。” 秤金次想到了十四岁那年冬天的经历。 那个咒灵实在是厉害,现在想想,得有快一级了吧。 要不是最后连续摇出了两把“豹子”,他这条命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 但就是这样,他流的血也太多了。 挣扎着走到有人的地方,寄希望于被好心人送进医院已经是极限。 留在黑街里,还不知道会被谁占了便宜。偷走钱财,售卖器官,乃至贩卖尸体,总能找得到可以利用的花样。 只有走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才勉强有救吧…… 老子才不想死。 才不想被你们这些诞生在黑街恶行与泥沼中的恶心怪物们干掉。 撑着最后一口不服输的气,秤金次跌跌撞撞地向着光亮走去。 他被救了。 是那家位于街口的酒吧老板。 因为酒吧上挂着彩虹旗,所以之前他从未进去过。 但与他素不相识的酒吧老板却把他送进了医院,还好心地收留了他很久,直到他的伤势彻底痊愈。甚至在半年后还拒绝了秤金次给予他的补偿。 原来这条街上的人不全是无药可救的渣滓。 最黑的地方也可能有光。 他还记得那位酒吧老板。 记得他的长发。记得他紫红色的眼影和纯白色的吊带连衣裙。 星绮罗罗发现自己似乎萌生了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他是个很能克制自我的人,或者说,很容易考虑身边人的价值观,并且回应其期待的人。 老师,同学,任何遇到的人和事——各方面的观点,乃至喜好都在影响着他。 他可以在每年春假回家前为了长辈们的观感,从衣着和行为的要求进行改变——洗掉身上所有纹身,换回传统的巫女服,做回那个他们心目中完美的星宫巫女。 也可以为了适应现代社会,在学校里装作一个略有些叛逆的女孩,和周围的人接轨。 但是在人生的近两年中,有些事情也在摧毁他的自制力。 比如秤金次。 那不应该。 会让人讨厌的。 秤喜欢真正的女孩子啊——虽然他换了两个女朋友了。 藏在心里就好。 走进咒术高专两年。 秤金次已经渐渐地明白咒术界的那些猫腻——和性格单纯的同级生星绮罗罗不同,秤金次对恶意和阴谋更敏感,也更厌恶。 他见识到了星绮罗罗出身的那个恶心的神社。 也见识到了咒术界的古板和僵化。 甚至隐约看出了五条老师背后家族成员的利益至上主义。 原来高高在上的神社,“为了人类”奋战的咒术师们,与那条每年会诞生特别多咒灵的街,都没有什么区别嘛。 乌鸦一般黑。 所以他也不会特别地在意,即使已经收到了两次来自上层的警告。 想杀我? 来呀。 老子是一团野草,只要死不了,就能变得更强。 要是死了,十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他唯独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冲在他前面。 那个像盆景一样雕琢精美的家伙。 “你白痴吗?!” 咒灵死了。 现在的秤金次只需要一次奇迹般的好运,就能击杀特级咒灵。 但是他还需要另一次奇迹去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两次奇迹? 可能吗? 他人生中投出过无数次骰子。 连续两次豹子只有过一次…… “金次……我能叫你小金吗?” “你上去干什么啊?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只要跑就好!” “我……” “闭嘴!” 老子……看看老天是否眷顾你! “我……喜欢你。” 正在努力调动咒力的秤金次愣住了。 忍受着内脏被酸液腐蚀的巨大痛苦,星绮罗罗挣扎着说。 “我喜欢你……小金。”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愿望,你不必……放在……心上。” “忘了——” 我之前说的话吧。 这句带着咒力的话没说完,星绮罗罗已经被堵住了嘴巴。 在怀中人的唇上粗暴地吻了一口,堵住了那句诅咒。 秤金次说:“那你就给老子撑着,别死。” 骰子再次落下。 又一组豹子。 哈,这该死的命运。 泥泞 17 TRPG 因为这次的事故太过于严重,五条悟听说有学生差点死亡后,不多久就赶了回来。 接到横滨地区外勤任务的怜子是下午五点多回来的。 因为百鬼夜行事件,一早就被上层叫去开会的夜蛾老师也正从三百公里外的京都坐新干线回东京。 “老子不想留在这儿了。”秤金次盘腿坐在病床上说,“他……绮罗罗也不该留在这儿,告诉上面的人说我们都死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在病房里或坐或站的老师和同学们。 同一个房间里,另一张病床上的星绮罗罗还在昏睡。 治疗途中奇迹般地醒来一次之后,听到了秤金次的声音,他又陷入了昏迷。但是在经过治疗后,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下来。 此时,最擅长照顾人的狗卷棘依然坐在他的床边,时刻关注他的情况。 同时也在静静地倾听病房里的对话。 “怎么?你害怕我们背叛你不成?”环手靠墙的真希说,“你愿走就走,但别在这方面瞧不起人。我们不稀罕卖了你的这点儿好处。” “秤前辈……”乙骨忧太还想再劝他。 但是熊猫拉了拉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和其他同学们相比,熊猫大概是最了解咒术界上层想法的那一个。不仅仅因为他是夜蛾校长的“孩子”,自小从咒术高专长大,还因为他也是咒术界上层长年看不惯的那个“东西”——可以说,为了保下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为了让他堂堂正正地作为一名咒术师活在世间,东京校的各位老师,包括夜蛾正道、五条悟乃至平时习惯摸鱼甩锅的日下部笃也都做出了很多努力。 在他看来,既然上层已经决定动手,就必然有下次和下下次。 还不如就此死遁,双方都舒服。 “绮罗罗酱没有问题哦。”嫌椅子太矮,坐在窗台上的五条悟说,“他醒来以后,如果表示愿意,我二话不说就让老头子填个死亡表报上去。问题是你。” “你不敢放我走?” 秤金次气笑了。 他几乎感受到了背叛。 “我可是最强,有什么不敢的?”五条悟用手支着额头,说:“伊地知那里好说,吓他几句就好——” “不是不敢,是很麻烦。而且即使报上去,上层也不可能相信——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刚赶回来不久,站在门口一直静听的怜子解释说,“这次任务的特级咒灵毫无疑问被祓除了,所以星前辈可以‘战死’,但是更强的你却不行。忧太说,你的咒术是具有极高上限的类型,因此超常发挥祓除特级咒灵是很可能的。即使上报你的死讯,上层也会加以怀疑,甚至通过更下作的手段杀死你。如果这时候你和星前辈离开高专,我们反而更难保护你们。” “谁……老子才不稀罕你们的保护!” 熊猫皱着眉毛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 他平时就不喜欢秤金次,但这次他也太过分了些。 说实话,除了对他人包容能力特别强、擅长倾听的乙骨忧太,一年级就没有人能和秤金次进行良好的协作和相处。 他就是个不会听人好好说话的愣头青。既不愿意迁就言语表达困难的狗卷棘,也不愿意理会个人风格强烈的山田怜子,更不用说和同样作风强势的真希和平对话了。 “金枪鱼。” 狗卷棘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先是低头看了看昏迷的星绮罗罗,然后抬头大声又说了一声。 “金枪鱼!” “醒了吗?”乙骨忧太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是不是太吵了?”怜子说,“要不去外面谈?” 但是秤金次已经从床上跳起来,冲到星绮罗罗的床边。 狗卷棘连忙站起来,让开空间给他。 “白痴!你这个白痴!傻瓜蛋!” “小金?” “你干嘛跑到前面去,老子那时候又不是必死!” “好丢脸啊……” 星绮罗罗抬起一只手臂,遮在眼睛上。 “本来以为说完那句话,就不会再醒来了。金次……忘了我说的话好不好。” “不好。” “求你了……” “你在教老子做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你先告白的!现在想甩人也得听听老子愿不愿意!” “……” “喂!别哭啊!” 一阵兵荒马乱。 除了两位伤员外,所有人都撤出了病房,来到了走廊上——试图拍照的五条悟也被真希、熊猫和狗卷棘三位力量最强的学生们强行拉出了房间。 “老师你得给人家一点私人空间啊。”怜子说。 “可是互诉衷肠的场面也很难得,留念难道不好吗?说不定他们将来还会找我要底片呢。”五条悟说。 但其实他也没认真挣扎——要不然在场没人能制止得了他。 “留下的是黑历史吧。”真希吐槽说。 “爱情是隐私的,不是被人拍来拍去的材料。”怜子说。 “怜子好懂哟,怪不得昨天晚上说老师是‘单身狗’呢。” “我什么时候说的?” 怜子顶着五条老师不明表情的“视线”和乙骨忧太震惊的表情,心虚地说。 “昨天晚上就是昨天晚上啊。” 五条悟捏着嗓子说。 “忧太~你根本不要相信那个没有女朋友~没有恋爱经验的单身狗~五条老师是只单身狗,根本比不上你恋爱经验丰富嘛~”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灼热地望着怜子。 破罐子破摔的怜子对着五条悟翻了个白眼,然后大放厥词。 “老师要和我比吗?我谈过恋爱,五年经验。” 她得意地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熊猫倒吸一口冷气。 狗卷棘用奇异的目光在战场上逡巡。 怜子故意等了两秒,才继续说:“但是已经天人两隔了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他。” 通过调查知道上辈子的世界与咒灵无关,怜子其实挺高兴的。 而且这句话效果很好,没人吱吱喳喳了。 就连说话最不过脑子的五条老师都乖乖闭了嘴。 成年人的社交小技巧——适度卖惨可有效化解修罗场。 “你们在干什么?他们怎么样了?” 风尘仆仆的夜蛾正道终于赶过来。 看到病房外一群人脸上表情虽然各色诡异,但是没人流露出悲伤,似乎情况还不错?他终于放下一半悬着的心。 五条悟用一只手撑住病房门框,阻拦了夜蛾校长想要推门进去的动作。 “里面在卿卿我我呢,老单身汉得学会给年轻人留点儿私人空间。” 熊猫捂脸。 “你还有脸说别人。”真希吐槽。 【现学现卖。】 【狗头.jpg】 停下动作,叹了一口气,夜蛾正道低声说。 “秤金次被上层安排去支援京都,对抗夏油杰。” 消息传得真快。怜子心想:我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安排人假死,上面就已经准备杀他第二次了。 “哈?支援?”五条悟问道,“京都需要什么支援?加茂、禅院、五条家那么一大坨特别一级,比夏天石头下面的潮虫还多,这些都是木头雕的假人吗?” 由于太过不爽,他连自己家都一并骂进去了。 “只是‘理由’是支援。”夜蛾正道意有所指。 “今天没弄死他,所以再来一次对吗?”五条悟开始捏动手指的关节。“看来上次警告的力度还不够啊。” “乙骨那次没有错,他只是在战力不足时无意间放出了里香。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们不占理。悟,你得冷静点。”夜蛾正道说。 “我够冷静了——”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 秤金次满脸阴翳地说:“因为我是故意违反规定的,还屡教不改?” “从普通人身上汲取诅咒,不仅仅是违反规定。”夜蛾正道不知第多少次,严肃地对秤金次说,“利用人的负面情绪刻意催化咒灵,制作咒具,是诅咒师才会有的行径。” “我只是拍了几段恐怖短片而已。”秤金次仍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愿意看这些,老子拿点儿咒力,双赢有什么不好?” “但两件事的本质相同。” “本质?偷个塑料戒指也要入刑的本质吗?” 秤金次愤怒地笑。 “不用给我假惺惺讲些好听的,他们只是看不惯老子的术式罢了。”他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恨不能早把这个不安定因素掐死。” 他说的对。 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命运赌局】。 秤金次的术式名称。 一个脱胎于TRPG(桌面角色扮演游戏)的新派术式。 也是个能够让一位亡命徒有七千七百七十六分之一的几率做成任何事,乃至杀死五条悟的可怕术式。 让上层双重地不爽呢。 泥泞 18 迟到五百年的咒术界 新派术式——由最近百年来新出现的人类文化概念中诞生的术式。 用传统的咒术师的话来说,咒术是唯心的。而从怜子他们的研究观点上看,诅咒的概念内核来源于与人类文化和社会思潮,并会随着时间而发生改变。 比如因医学发展而逐渐衰弱、消失的“疱疮神”和“痨病鬼”,又比如因为银行业发展而诞生的,内核为“金融危机”的咒灵。 椎名这个姓氏在战国时期也有些名气,但是如今他们的术式“狐火”随着化学知识的普及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禅院家,脱胎自电影和动画帧数的术式“投射咒法”成为了新一代咒术师们的中坚力量。 星宮神社从七十年前就未再诞生核心是星象凶吉的“火星冲日”的术式持有者,取而代之的,是内核疑似为引力弹弓效应的“星间飞行”。如果不是咒术师们实在缺乏天文学知识,星绮罗罗的术式恐怕也会被他们评为新派术式。 也许等到全人类都能更好地理解集合论和数论的时候,基于公元前五世纪数学家陈旧观点的“无下限”也会消失吧。取而代之的,也许是1901年引发第三次数学危机的罗素悖论? 咒术界上层不喜欢新事物。 怜子从理智上和感情上都很难理解他们的观点。 她承认,新事物意味着未知和不可控。 但既然出现,就更应该加深了解,以提前做好各种应对措施——就像怜子婴儿时期第一次看到咒灵一样。 但是咒术界上层的老家伙们大概就像坐在火车上做了一个噩梦就觉得火车不吉利的慈禧太后。嘴上说着打压,面对急剧变化的咒术现象又不得不地捏着鼻子认下来。并且将“新派术式”作为打压异己的理由。 就是这样迂腐,如同恶臭的泥潭。 五条老师讨厌咒术界上层,也许不仅仅因为他们利益至上的做派——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的利益至上主义者数不胜数。他应当是隐约感觉到了,咒术界上层是那个阻挡历史大潮向着新时代流动的陈旧堤坝。 如同中世纪的基督教会之于人类史。 这么看来,咒术界已经迟到了五百年。 新派术式最大的特点是规则通常很复杂。 其实也不复杂,而是具有更强的逻辑性——至少对脑筋比较现代化的人不难理解。 在怜子看来,秤金次的术式应当具有两个内核,一个是“TRPG”的游戏形式,另一个是“赌博”。 如同TRPG游戏一样,他发动术式,首先要圈定“剧本”,即接下来要完成的目标和时间过程。比如“接下来十分钟内,秤金次将杀死五条悟”。 这一过程,能够圈定的时间视他现有的咒力总量而定,但是圈定的过程不消耗咒力。犹如赌博过程中的“押注”阶段。 然后他将同时投出六个只存在于他思想中的六面骰,由骰子的点数决定“剧本”是否能如期望完成。 投出六个六点,四万六千六百五十六分之一的几率,意味着“极完美的达成”,即使他不做任何努力,接下来的十分钟,五条悟也将因为各种奇葩的原因死亡。 豹子,除六点外,所有骰子的点数相同,意味着“必然达成目标”。如果目标是杀死五条悟,结局大概是两人同归于尽。但是如果目标是“烤出一个很好吃的蛋挞”,秤金次只需要付出烤蛋挞所用的体力即可。 随着骰子点数组合出现的几率升高,比如五个骰子点数相同,四二相同、四点相同……,“赔率”,即“剧本”的完成度也不断下降。 最差的情况是导出相反结果的剧本,即“五条悟无伤,秤金次死亡”。而投出“两组对子”的情况,大约是秤金次不用术式,凭借自己的能力可能实现的剧本结局。 顺带一提,投出骰子的过程也是不消耗咒力的。 唯一消耗咒力的过程,是秤金提出“抗议”,即“愿赌服输”的赔付过程。他可以付出自己的咒力,用真实的自己的能力去顶替无法完成的剧本,以抹去不良的后果。 赔付的支出由剧本原设与他本身的能力差值决定。 如果咒力无法支付代价,他就会被抽取生命力,乃至死亡。 而且,对任何一段“剧本时间”,他只能赌一次。 他也可以为别人掷骰子。 但是付出代价人的也是他自己。 可以说,为了救活星绮罗罗,他也扔出了自己的大半条命作为赌注。 秤金次拥有上限无限高,但是危险也无限大的能力。 而且规则复杂到让高层的老爷爷们360度全头疼的地步——这么一长串规则,甚至连术式公开都难办。 一听到这种麻烦的东西,立刻封杀也算是老爷爷们的特色了。 “下次作战会议是什么时候?”五条悟问夜蛾正道,“现在老橘子们只拟定了负责人选吧。” “京东地区我负责作战计划。东京由禅院家主负责。” “直毘人那酒鬼老头儿?” “是他。他还好说话一点儿,悟你千万别——” “老子不需要帮忙。” 秤金次露出狰狞的笑容。 “老师我在想办法哎,如果你去支援京都,大概会死掉哟。”五条悟说。 “老子偏要去。” “真的?会死哟?抛掉绮罗罗酱哟~他会哭吧。一定会哭吧。” 秤金次盯着五条悟。 “离开之前,老子不想欠任何人情。生死由天,输了老子认栽。” “我可以和秤前辈一起去京都。”怜子听了许久,说。 “对手是夏油杰,上层的命令是你和乙骨都不允许上战场。”夜蛾正道说。 “我不一定吧。”怜子无视秤金次的抱怨,说,“我和忧太的性质不一样。里香一直都存在,为了防止夏油杰夺走里香,忧太必须藏起来。但是我不‘召唤’咒灵的时候,夏油杰是不可能夺走我的咒灵的。” “不召唤咒灵,你还有多少战斗力?” 夜蛾正道严肃地说。 “啊啊,我明白,我都明白。”怜子笑了,“其实保住秤前辈的诀窍在于战斗力呢。对抗夏油杰是一方面,在京都秀肌肉是另一方面。毕竟,当量就意味着正义。” 五条悟笑了:“哎呀,真精辟。” “我有做过无法召唤咒灵的战斗预案——两个月前问了老师关于结界的问题,最近又出新产品了。”怜子眨眨眼说,“比如,一个以我为中心的活动结界,可以给周围三百米内的所有咒灵挂上可怕的debuff。又比如,通过某些概率学相关的术式,战斗全程推秤前辈的实力上特级,怎么样?” 她狡猾一笑。 “总之,一定要让京都人知道,秤前辈上面有人。这样他就会安全了吧。” 虽然一年级学生不太喜欢秤金次,但是听到怜子的保证,大家也算松了口气。 “活动结界吗?”五条悟说,“那我给你报上去了哦。记得当量大一点儿,最好把京都人的舌头都吓出来。” 临时起意的作战会议开完,所有人都撤出了医务室。 咒高中央空旷的广场上,寒风猎猎。冬天的夜晚来得早,此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 “那个……怜子。” 乙骨忧太刻意放慢速度,靠近因为腿短而落在最后面的怜子。 怜子用膝盖想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别放在心上,五年恋爱经验什么的,我随便说说而已。” “哎?!假的吗?” 怜子做了个鬼脸:“遇到尴尬事情的时候要学会适度卖惨,这也是人际交往的小技巧。而且我也没有说谎呀,尾田那家伙不做人,竟然把我老公画死了——啊啊啊,好疼!别!老师住手!要死啦!要死啦!” “这是必要的教育。”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瞬移到队伍最后的五条悟说。 “竟然用纸片人老公欺骗大家的感情,我可不记得这样教过你。” “干得漂亮,悟。” “腌鱼子!” “怜子……你……活该。” 一年级学生们一起鼓掌。 知道NASA为什么要找具有幽默感的宇航员吗? 因为当一个团队中有‘耍宝’角色时,团队在面对压力时的工作状况最佳。这可是著名人类学教授亲自盖章的结论。阿蒙森之所以比斯科特先到达南极点,说不定很大的功劳要归于他团队里那个爱笑的厨子呢。 冬天山里的夜空真澄澈。 被五条悟倒拎着的怜子想。 泥泞 19 自污泥中绽放的梦想 晚上快九点,放不下心的夜蛾正道又把怜子单独叫到了校长办公室,想要仔细叮嘱她关于去京都支援的细节。 包括并不限于要小心的京都世家势力、态度倾向中立的一级咒术师名单,以及与咒术界高层人士的沟通技巧等等内容。 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就是,在优先保护秤金次人身安全的基础上,积极参与对抗夏油杰,但是也要小心自身安全,并且尽量避免与高层撕破脸皮。 有效情报含量极大,怜子用笔记记不全,干脆拿出录音笔。 夜蛾老师一边在给兔子玩偶的眼睛部位钉扣子,一边在给怜子讲解京都。 可是怜子的重点却是在讲述中观察夜蛾老师本人。 情报是信息。 但讲述情报时掺杂的个人观点也是信息。而且更为难得。 夜蛾老师的风格是怀柔派,而非鹰派呢。 太温柔了。 也太软弱了。 他确实是一个强效的缓冲——如果没有他,仅凭五条老师横冲直撞的性格,恐怕早就被京都的老油条们坑死了。 一边听讲,一边暗自强行记下人际关系的怜子暗自思索。 如果“我们”接下来要进行某些更激烈的行动,是否要避开夜蛾老师?夜蛾老师愿意庇护,或者说帮助五条老师。但是却不一定能接受怜子背后的人们和那把指向咒术界上层的尖刀。 他有多大几率会帮我们? 又有多大几率会站在保守派那边呢? “夜蛾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两手正在打结的夜蛾正道点点头。 “在不召唤咒灵的前提下,我的战斗方式将倾向于广域性的辅助。这意味着我的加入可能会迫使京都原有的战斗计划改变。您觉得我该怎样与京都战场的负责人商量这件事?” 怜子问。 “或者我也可以全程只辅助秤前辈一个人。虽然我的战斗作用被削弱,但是仍可以让秤前辈在战场上始终保持不弱于我的状态。相当于秤前辈是特级,我算个强点的一级。” 过了好一会儿,夜蛾正道才回答。 “禅院直毘人先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你和他照实说就行,但是如果他不愿意,你就着重保护秤。” 飞针走线的夜蛾老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端让怜子想起那首《游子吟》。 “好的,谢谢老师的关心!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怜子羞涩地说。 “我的反转术式要怎么用?要用到什么程度?战斗中总会有人受伤的,我最近在反转术式上有些奇怪的发现……” 前面一个问题只是开胃。 后面这个问题才是正餐。 用来试探五条老师、夜蛾老师和咒术界上层间关系的关键问题。 五条派,或者说东京咒高派系的信息保密能力有多强? 换句话说。 诸位老师内部有多么团结? “按照你以前的水平发挥。” 夜蛾正道在‘以前’两个字上用了重音。 “京都会反转术式的人不多。但是也有其他种类的治愈性咒术。” “好的,老师。” 结论出来了。 出身京都新阴流的日下部笃也老师至少不是个积极的间谍。 或者说,根本就是在阳奉阴违的那种。 以及,夜蛾老师的内心绝对是倾向五条派的。只要双方局势对立到他再也无法和稀泥,就会倒向我方。 最后一个问题。 夜蛾老师您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 看看您能够接受多么大胆的想法。 “夜蛾老师,您真的觉得夏油杰会如他所说袭击东京和京都吗? “为什么这么问?”夜蛾正道说。 “因为我看不到任何好处。”怜子说,“放出咒灵袭击闹市区的人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夜蛾正道放下针线,看着怜子。 怜子则继续说道:“得到咒力、增强诅咒、乃至杀伤敌人——也就是我们的有生力量,他这种行为并不能导致任何对他有益的结果,或者说不是最佳手段。除非他的真实目的不是东京和京都市区的普通人,而是别的什么。” “有些诅咒师的行为是没有理由的。” 似乎是幻听。 怜子竟然觉得夜蛾老师叹了一口气。 “你很难想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如果是我……” 怜子笑了笑。 “如果我是夏油杰。” 把思维代入竖锯或者汉尼拔这种邪恶脑力派的思路…… “宣战只是一个幌子。等咒术师们都到了地方,紧张兮兮地等待袭击的时候,我会换一个袭击地点再次通知,让敌人疲于奔命。然后再来一次……等到把大部分身强力壮的咒术师们的警惕性都耗光的时候……我会装作无意间引导大家去同一个地点。” 试试吧。 看看您会对我做出什么反应。 “我有很多咒灵,也有诅咒师在黑市上的门路,可以在地下埋下很多大当量的玩意儿,也可以操控愿意为我去死的人。” 怜子轻声说。 “等到所有来讨伐我的人都到场的时候。嘭!放一个礼花——超大的那种。全部,都上天。这样我下半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夜蛾老师严肃地说。 “我就提个假设。”怜子露出“天真”的笑容,“站在诅咒师的角度,这样行动更高效,不是吗?” “怜子。夏油杰……曾经是我的学生。他不会,也不可能这么做的。” 夜蛾老师啊,你真的没有戴回忆滤镜吗? 上一个这么想的天峰大师已经被他的弟子暗杀了。 怜子只相信她看到的事实。 数十万的亡灵。无数人被强行圈在一起玩的生死游戏。 无论如何,怜子都要阻止那个未来发生。 她要把背后长达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阴谋从罪恶的泥土中拔出,放在阳光下,直到烤成齑粉。 谁也不能阻拦她。 “山田怜子,你觉得咒术师应当拯救普通人吗?” 夜蛾正道突然问。 “啊?那是当然。就我个人而言。” 怜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你救的是个恶人呢?”夜蛾正道继续问。 怜子歪了歪脑袋。 “那就报警?” “如果你要为救人付出极大代价呢?” 连续几个问题,怜子回过味来。 半年前,她入学时的政审面试被一发大招打断,感情儿夜蛾老师还记得,留到了现在? “老师,我的观点分为以下三个部分。” 她站起来,走到房间中央。 正如入学那天被提问时一样。 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拯救与被拯救,就像恋爱一样,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一个普通人,与一个能在水下呼吸的超能力者,都从海中救出了一个溺水的孩子。 虽然前者的行善之路更加艰险。但也不应因此认为,后者行的善更逊一筹。更不应该因此斥责他未尽全力,或者应该做的更多。 被救的人在乎的只有自己被救的事实。只有旁观之人,才会擅自点评行善者付出了什么,是不是尽力了。所以,如果我是行善者,绝不会在乎局外人任何的话语。” 这是北海道滑雪场事件教给她的。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力量越大、便越应去行善。但这份善意应当是自发的,而不应是由他人强迫的。如果为了满足他人的期许,而不是发自内心,就只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因为世上总有些蠢人会对比自己更强的人有着近乎盲信的期待,一旦对方达不到就会擅自失望。 甚至就我个人而言,选择这条路是出于理智自利,与感情无关。毕竟,与社会主流道德观保持一致,是规避大部分风险并赢取长期利益的最优选项。所以您不必担心我激情消褪就改变观点——除非有人把我的脑子打傻了。” 她笑了笑。 发自内心。 “第三,我是适度的明哲保身派。如果有十分力,平时最多只出七分,留下三分余地。但是也绝对不会将这份力量故意藏匿。如果一直不用——那么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追寻这份力量呢?我,为什么拼命去变强呢?” 这个答案可以吗? 老师? “当然,您也可以把前面的话视为中二小朋友自娱自乐的心灵鸡汤。” 房间里,有长达近一分钟的沉默。 “时候不早了。” 夜蛾正道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站在屋子中央,那个目不斜视、充满昂扬气场的洒脱少女,仔细叮嘱说。 “无论如何,不要做出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在京都注意安全。” “Yes,Sir!” 同一时间,医务室里。 “大惊喜!” 五条悟duang——地一声推开门。 “老师我特地带来了慰问品给两位可怜的不得不留在病房里过夜的同学们。” “十点了。”秤金次说的时候都没有抬眼,“你下午不是来过了吗?” “可是绮罗罗酱那时还在睡。这可是限量版的奶酪蛋糕哦——” “哇。看起来好好吃。” 星绮罗罗开口,秤金次就闭嘴了。 五条悟把两份蛋糕分别递给他们。 “金次,绮罗罗,我有一个梦想。” 秤金次哼了一声,把自己的那份蛋糕也推给星绮罗罗。 “我想重置这个恶心的咒术界。” “重置?” “对我来说,要杀光上层很容易。”五条悟说,“但是这治标不治本。所以,对你,对绮罗罗,还有一年级……所有学生我都很看重。” 五条悟挠了挠头发。 劝人回心转意这活儿他不擅长,但现在不行也得试试。 “老师我啊,希望你们未来都会成为咒术界的中坚力量。所以要好好变强,好好长大。” “五条老师,你很强。” 秤金次把玩着一把折叠刀,懒洋洋地说。 “但是改变咒术界这件事不是战斗力强就能办到的。” “老师我当然知道。所以不是还有你们吗?等过几年,你,忧太,还有怜子长大了——” “抱歉,老子不想干。” 秤金次打断他。 “但是也不会拖你的后腿。老子只想和咒术界一刀两断。”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 “绮罗罗酱,你怎么想的?” 星绮罗罗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 “我想和小金在一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星绮罗罗还有点忐忑。 但是他看到五条老师竟然呲牙笑了。 他伸出拇指,比了个赞的手势。 “好,你们的愿望,老师收到了。” 微光 01 热血战斗番与大宅门 2017年12月23日,下午四点。 怜子和秤金次两个人从京都的新干线车站走出来。 京都在下雪,地上的雪积得不算很厚,但就是这个不大不小的雪量让车站广场的地面有些打滑。街道上的车很多,都在缓慢地挪动。 如果是北海道那足以封山的大雪,反而不会融化再冻结,形成冰层。 不知道过一夜,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明晚该不会在羚羊都站不起来的“溜冰场”上打咒灵吧,想想都搞笑。 怜子紧了紧羽绒服领口的拉链。 “您好,山田。还有这位秤同学,初次见面。我是七海建人。” “你好,七海先生。” 双手插兜的秤金次一个眼神也没瞟过来。 怜子拉了拉他。 “七海先生不是京都这边的人,是站在你这边的。”怜子解释说,“看来五条老师还是不放心我,也找了另外的人来接应。” 秤金次终于回过头来,敷衍地点点头。 “我并不站在任何人一边。”七海建人面无表情地说,“只是五条前辈拜托我,不要让你们做出格的事情,我答应了而已。” 秤金次冷哼了一声:“那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加茂家安排的车在停车场等你们。”七海建人推推眼镜,“你们迟到了。” 怜子心中一阵抓狂。 她和七海建人因为一级转特级的任务交接见过两面,时间总长只有十几分钟。这个人是怜子最“害怕”的那种典型死板日本人。除了公事公办,完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五条老师简直是在给她的任务增加难度——七海建人和秤金次,她想不到比这更气场冲突的组合了。而且两个人都是我方,不能想怼就怼,想揍就揍。 “老子根本不想来,迟到算什么?” 金次同学!你不来可能会被直接定义为诅咒师! 为了你们小两口未来的幸福生活,忍两天不行吗? “你们迟到了二十六小时。” 够了,算二十六小时要看什么表。炫耀你有卡莱拉吗?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拉拉领带,假装无意间展示下路易威登的标志! 话说你老是推眼镜,那眼镜也是高档货吧! 怜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迟到是我的主意。我并不在原有作战人员的名单上,来这里的原因五条老师大概已经告诉你了。”她也学着秤金次把手插进口袋,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我判断,在京都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虽然危险最可能出现在明晚,但是今晚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 七海建人说完,转身向停车场方向走去。 怜子用力拉了两下秤金次,强迫他跟上。 “啊啊,当然,我有分寸。”怜子说,“等进了停车场,我就是那个‘为了正义主动提出来京都的热心学生’,是“尽管不能开大招,也要发挥光和热的上进青年”。演戏,我最擅长了。” “……” “……” 呵呵。 只要老娘豁出面子不要。 看谁治得过谁。 一路沉默。 直到上车。 七海建人在副驾驶,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像个木头人。 秤金次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看着从车窗外掠过的景色。 怜子在用手机刷漫画。 手指随意地划过屏幕。 内心里则在复盘之前的操作有没有遗漏,并根据新情况,拟定下一步计划。 火车到达京都之前,租车、定旅馆、买票的网页浏览记录已经全部清空。 为了安全起见,她在下订单时用那位警察同伴提供的银行账户来支付。即使保守派和上层有手段追查五条派的资金流,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所有行动计划和票据也已经存在与怜子无关的电子邮箱里,明天夜间定时发送。 一部从市场上淘来的旧手机已经准备好,里面插着卖给外国游客的临时电话卡。 到时候再“不小心地开个大”,把可供诅咒追踪的遗留物烧掉或者用咒力残秽污染…… 应该就没问题了。 除非咒术界上层与公安警察合作。 这几率,约等于瀑布倒着流。 她要让秤金次假死。 比起之前的“威慑计划”,怜子打算更进一步,让秤金次在百鬼夜行的混战中合理且英勇地“战死”。 虽然有特级的同伴同行,但是那位特级无法充分发挥战斗力,失手护不住人也是正常的。 这样就可以避免五条派在弱势时与上层总监会产生不必要的摩擦。 ——不是为了像夜蛾老师那样尽可能减少冲突,而是为了暗中发育。 故意迟到一天,是为了尽量压缩在京都停留的时间,减少日常状态下遭受暗杀的可能性。 然后在明日的混战里,适当地让秤金次做出击杀贡献,并且合理让他退场。既不显得敷衍,还要让情节自然。 最难搞的一环,可能是如何适时传递情报,以及让秤金次老实配合她的计划。 见机行事吧。 送走秤金次只是顺带。 重要的事是从夏油杰那里挖出“死灭洄游”的相关情报。 然后还要考虑如何利用这件事,让宫川智在接下来和五条老师的谈判中获取最大优势。 简直是决定命运的三天。 【人生麻烦,将难搞的事弄在一起,不就更简单得多吗?】 漫画正好停在这一页。 “孙伯符同学,你说的对。” 车停在古色古香的大宅门口。 做戏完成的怜子退出浏览器。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收集京都世家情报的时间。 禅院、加茂、五条。 这是咒术界目前最知名、最庞大的三个家族。 五条家最古老,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禅院家略次之;而加茂家则从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开始崛起。至今咒术总监部登记在册的一级以上、包括特别一级咒术师有五分之一都是这三个姓氏开头。有超过半数都与这三家有明确的关系,比如联姻、从属或者根本就是分家。 另外一大势力是历史悠久程度与加茂家不相上下的剑术加咒术流派——新阴流。 与通过血脉维系势力的三大家族不同,新阴流会从民间招收大量有才能的年轻人。因为能看到咒灵,或者持有术式,这些年轻人通常过得不太好。新阴流为他们提供指导和资助,从而获取他们的忠诚。 东京咒术高专的二年级负责教师,日下部笃也就是这种情况。 目前,御三家每一家的实力都略高过新阴流——那些有强力术式的野生咒术师大多被御三家拉拢,只有“缺乏价值”的那些才会轮到新阴流接收。比如那些咒力不错但是没有术式,或者有天生缺陷的咒术师。听说之前交流会未参赛的一年级学生中就有两名来自新阴流。 而御三家中,目前风头最盛的是五条家。 理由当然是五条老师。 但是在总监会里话语权最大的却是禅院家,其次是加茂家。而且二者现在隐约地有合作的趋势。 理由还是五条老师。 有些话夜蛾老师不敢明说,但怜子看得清楚。 五条老师表面上是的家主,但其实就是个充门面的豪华装饰品,一个没有实权的工具人。六眼和无下限,再加反转术式就是那么牛,能让家族迫于门面(也可以说为了装逼)承认他作为家主。但是在他看不到、顾不到的地方,五条家也就那样。 名为“五条派”,却只有他一个人姓五条。 真是讽刺。 而如果没有五条悟,五条家的实力将一落千丈。一方面五条家其余成员的术式强度不如另外两家;另一方面,则因为他们之前得罪了太多人。 不是五条老师胡乱说话得罪的人,而是在互相扯后腿的大家族混战中,曾经抱上大腿享受过一波福利就是原罪。 本次作战,在东京新宿战场作战的主要是咒高历届的毕业生和来自北海道原住民阿努伊族咒术联合会的志愿者。 毕竟最强的五条悟在嘛。 所有人都这么说。 而在世家势力盘踞的京都,参战者恐怕只是这几个大家族手下控制的小家族,以及出自新阴流的散户。 默默地跟着前面的引路人,怜子用余光看着昏暗天空下的旧式建筑。 有意思。 明明主持战斗的是禅院家的家主。 来接人的车,却是加茂家派来的。 难不成盯上我了? 微光 02 回马枪 京都为参战者提供的住宿地点和会议地点是一家不公开开放的神社。 神社隶属于禅院家。 无论装潢,还是神社里提供服务的人都相当地“不现代化”。 比如怜子想冲个澡暖暖身子——这并非过分的要求。但是很残念,普通来客只能用公共温泉。虽然装潢不错,有假山,又有小松树盆景,甚至还提供清酒。但是改不了它只是个没有搓澡师傅和淋浴龙头的大澡堂子。而且还得穿着衣服去泡。 饿了渴了,想买包薯片和矿泉水垫垫肚子。但是这里只提供羊羹、豆沙糯米丸子和滚烫的茶水,还要特地找人去取。 点个奶茶外卖,都因为门口的帐送不到地方。 给人住的房间光秃秃,简直堪比舞蹈练习室。只有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个六神花露水大小的白瓷瓶子,瓶子里插着几根扭曲的、带刺儿的枯树枝。衣柜里只有一床被褥。 除了服务人员的假笑量,其他都不如快捷酒店。 秤金次把仅有的行李——一个装着钱和手机的腰包扔到枕头边上。 然后躺在空旷的地面上发呆。 榻榻米的质感还不错,而且也没有讨人厌的霉味。 他虽然脾气差,但是过了好几天,该想通的也想通了。 五条老师和夜蛾老师在尽力保下他。 但是保住他的命又有什么用呢? 保守派想杀他第二次。 就会想杀他第三次,无穷无尽。 五条老师虽然强,但是他又不是神。 除非…… 除非秤金次带着星绮罗罗跑到咒术界情报网查不到的地方。比如普通人的地下社会。 那里可就是他秤金次的主场了。 这么想着,纸门被拉开了。 老式的房子就是有这个坏处,连个门锁都没有。 “干啥?” 他斜眼看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 是山田怜子啊。 插在口袋中握住折叠刀的手松开了。 “叫你去吃饭,快六点了。”怜子站在门口说。 “不去。” “不去就得饿一晚上,这回我可没带野战粮食——而且估计开战前你还得在这儿吃三顿。再不喜欢传统日料你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 “放心吧,菜里面没人给你下毒。”怜子装作开玩笑地说。她倒是希望秤金次能听懂话里的意思,“今晚睡个好觉,有事明天再说。” 总监部的最大势力禅院家是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乱杀人的。 何况是这么多人都在的场合。 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咒术界高层更关注的可能是她,而非秤金次。 那个加茂家送他们过来的女性不知为何开始负责在走廊上端茶倒水,为住在这一排房间里的咒术师提供客房服务。 这点就很奇怪。 一般司机就要做司机的工作,接待员就要做接待员的工作。 她在监视我们。 这么不加掩饰吗? 除非监视我们的目的在监视者眼中是合理的。 就只是普通地观察吗?她要观察什么? 怜子转头看向她。 察觉到视线,她微微弯曲嘴角,笑了一下。 怜子对她微微点头,向前一步走进秤金次的房间,拉上了纸拉门,将那道暗中窥伺的视线隔绝在外。 “想不想出去喝一杯?” 本来闭着眼的秤金次听到这话还是睁眼了。 “小屁孩说什么‘喝一杯’。” “我也不喜欢传统日料。煎饺配米饭简直是邪道。”怜子说:“炸鸡啤酒怎么样?是好汉就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 煎饺配米饭也不算传统日料。 但是这提议不错。 “走不走?”怜子说,“趁着还没正式开饭,我们开溜正合适——年轻人想吃垃圾食品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吧。” 结果他们还真的成功出去了。 路上有人试图劝住他们,但是被怜子一套“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我早就看好了一家印度菜!你这儿不提供玛莎拉牛肉丸吧!”、“好不容易来京都,来都来了”强行怼了一波,然后趁着对方尔康手的时候拉起秤金次就跑。 众目睽睽之下,神社里的人也不好强硬阻拦。 总不能把人按着一定要集体吃食堂吧。 咒术师这些个性难驯的生物,在菜单方面有点任性也是常事。 倒不如说,在怜子和秤金次的示范下,新阴流和京都咒高的年轻人们都跑了。晚上集体宴会时到场的人只有一半。 “不去吃印度菜了?” “我说印度菜,只是为了脱身的借口,因为他们今晚一时间肯定拿不出来。炸鸡啤酒什么的,估计神社里也有提供。” 怜子看到,秤金次的目光正盯着一间酒吧的招牌。 她不得不提议说:“先去普通的地方吃个饭,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是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归队,否则我救不了你。” 秤金次冷笑一声。 “老子早知道你的目的是要避开那些监视了。呵,还三大家族的咒术师呢,连条子都不如。” 他扬扬头。 “有什么话,在这说也行。” “那好。” “秤同学,我知道你不耐烦。但是接下来我说的话很重要。你最好都要记住。” “老子还没笨到这个地步。” “我打算明天让你死。” 听到这句话,秤金次也不惊讶。 “然后呢?”他问。 “先问一句,你会开车吗?” “老子什么没玩儿过?” “那就好。”怜子说,“退路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她掏出一把车钥匙。 “车停在八坂神社下面的停车场,白色的RAV-4,车牌号8032。如果我预料的没错,八坂神社应当距离战场中心不超过三公里。” 以袭击普通人为目的,夏油杰释放咒灵的地点将是京都人口最密集的上京、中京和下京三个区。 考虑到夏油杰手下的诅咒师不多,在京都大概率不会分头行动。 所以释放咒灵的地点应在三个区共同组成的区域中央。 大约也就是上京的京都御所和下京的本愿寺连线中心,附近两公里的区域。而且会刻意地稍微偏离八坂神社所在的小山——因为晚上那附近没人。 想到这里,怜子就不由得在内心里叹气。 要是侦查手段再强些、情报网再完善些,在袭击之前就可以把敌人拦截下来。 顿了顿,怜子继续说:“车虽然是租来的,但东家是我的熟人。半个月内你随便开,半个月后他会挂失注销。” 她又说:“车后座下方有一套变装用的衣物、假发,一些现金,还有手机。电话卡是新的,没有用过。你开通以后登录这个邮箱。里面是买好的电子火车票,去往名古屋,也就是星前辈现在所在的位置。明天战场上一切听我指挥,为了美好的未来,麻烦你再忍一天。” 她迅速地掏出纸笔,写下一张字条,递给秤金次。 “我留给你的线索背过以后最好销毁掉,千万不要被其他咒术师看到。还有,事后记得销毁高专的校服。” “好了好了,不要像个老妈子。论跑路,老子可有心得了。有个问题。”秤金次问,“你家干什么的?是不是犯过事儿。” 怜子斜了他一眼。 “我家是警察。” 其实她还提前买好了另一张车票。 一张返程票。 从京都到东京。 时间是12月24日的下午。 预言中的时间线里,没有山田怜子的参与,夏油杰最终会引发涩谷事变和死灭洄游。 那么问题来了,有战斗力天花板五条老师在,究竟是什么会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可能性一:百鬼夜行是夏油杰金蝉脱壳的手段。在激烈的战斗中他成功假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百鬼夜行后五条老师和其它咒术师都丧失了对他的警惕。 可能性二:他变强到可以和五条老师分庭抗礼,比如,获取了特级过咒怨灵“里香”。虽然是忧太诅咒了里香,但是现在的里香相当于掌握了他九成以上的咒力的控制权和所有权。 考虑到五条老师bug级别的战斗力和未来乙骨忧太能达到的强度,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已经看到了你的手牌,就没有害怕你的道理了,夏油杰。 告别秤金次,怜子笑着想。 我能看到你的底牌、能计算你的伤害、能列出你的思路、能推测你的战术…… 而你对我,却是一无所知。 没有我在,能杀伤你的人,让你合理假死的人都在东京。 如果你打算袭击留守学校的忧太,夺取里香,你本人也必定在东京。 明天晚上我会回东京盯着你的。 呵,想不到吧。 微光 03 腐朽之剑 加茂家主的长子,现年23岁的二级咒术师加茂伸一跪坐在地上,默然不语。 “你不愿意?”房间主位上,那个正在抽烟斗的男人的沙哑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不是不愿意……” 他的手抓紧了衣摆。 “只是觉得做不到。” “就这么想当个废物吗?”加茂家主站起来,缓慢地踱步走加茂伸一。 榻榻米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 加茂伸一把头埋得更低。 “你没有咒术的才能,就得学会动脑子。学会用其他方式攫取利益。再丢脸的事情也要试试看。” 微烫的烟杆轻轻敲了敲他的脸颊。 “没有赤血操术,你一辈子比不过宪纪。但是,你也并非没有价值——你是我的长子,是有加茂之血的人。” 脚步声绕到他的身后。 “你的脸长得不错,身家又好。她的外貌一般,也没什么背景,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术式。虽然据说性格是个刺头,但是只是个小孩子,骗一骗,管教一下也能定性。” “她只是个小孩子。” “按照传统,13岁就已经算成年了。而且她曾经把禅院家的直哉骂了一顿,你赢面很大。” 加茂伸一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眼前这个男人,会把任何事都放在利益天平上计算,从不考虑道德。也从不考虑下位人的感受。 四岁时,发现妻子生出的儿子很可能没有术式,就立刻找了另外一个女人——为此甚至拆散了自己表侄的婚姻,只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咒力强大”血脉。 但是那个女人却暗自反抗了他,生下了也许有问题的孩子。 不,恐怕真的有问题——据说家中的秘密书库里曾有过检验血脉的秘术。只是十年前因为意外遗失了。 他将家族里最不能提的名字,御三家之耻的“加茂宪伦”给了那个孩子。给他起名为同音的“加茂宪纪”,然后把那个女人打发走了。 可笑的是,被他赶去做下等活计的女人生下的“野种”,却偏偏觉醒了“赤血操术”——加茂家最宝贵的祖传术式。 加茂伸一大约十岁那年,加茂宪纪被接回本家,成为了“嫡子”和“第一继承人”。 一开始,年幼的加茂伸一对这个便宜弟弟很是厌恶。 凭什么你能有赤血操术?而我只能日复一日磨练体术! 凭什么你能继承加茂家?而我只能跪在地上! 直到他已经开始接任务的某一天。 滂沱大雨中,他按着手臂上的伤口回到家,去找有治疗能力的医师。在那个院子里,看到了加茂宪纪正抱着他的母亲失声痛哭。 “求求您,救救我妈妈吧!她已经发高烧两天了!” “少爷,请离开那个女人。她只是个下仆。” 负责照顾加茂宪纪的婆婆粗暴地拉走了他。 而他的母亲,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在大雨中,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一样,拖着脚步离开。 加茂宪纪声音喊哑了,她都没回头。 加茂伸一心中的那股不甘忽然散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渴望过什么,期待过什么。 赤血操术又如何?人一出生,命运就已经决定。 再争也无用。 他鼓起勇气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宪纪?” “因为他的心不在这里,不在我这里。” 脚步声又从背后绕到加茂伸一的另一侧。 “他是忌恨我的,因此也必然忌恨你。” “父亲大人,宪纪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加茂家主冷笑一声。 “他选择去读咒术高专,而不是在家接受训练,就已经说明他心里对加茂家、对我的看法了。” 他走回主座。 “你还年轻,不懂人心能有多么的恶。回去好好想想,这可是你少有的机会。退下吧。” “……是。” 晚上九点多,出去踩点完毕的怜子拎着夜宵回到神社。紧接着就被叫走了。本次战场的负责人,禅院家主,禅院直毘人要见她。 这不奇怪——毕竟怜子是全场最强,又连续鸽了三次作战会议。 虽然之前总监部命令怜子不能上战场,但到时若真是夏油杰来了,能正面硬刚的也只有她山田怜子。 见到怜子的时候,禅院直毘人在喝酒。 从坛子里喝。 一看就是老酒晕子了,那么大个坛子口,往嘴里倒,竟然一滴都没有沾到翘胡子上。 “来点儿?” 看到怜子进来,禅院直毘人举了举手上的坛子。 怜子不由得一阵激动。 好家伙,这套路我熟。谈事儿必喝酒,干工程的人哪个不是半斤起? 但面子上还得谦虚谦虚。 “抱歉……” “装什么?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 你是狗鼻子吗?怜子腹诽。 她只是买炸鸡当夜宵的时候顺道买了三罐啤酒,路上因为口渴喝了一罐。 禅院直毘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大号的酒盏,端起坛子往里面倒。 “歌姬那小丫头十五岁就敢跟我拼酒了。不知道你怎么样?” 怜子走上前去,端起酒盏。 里面是清酒,度数不高,怪不得这老爷子抱着坛子灌还没醉倒。 要是上辈子她老家那种五十度起步的…… “我年纪小,不擅长弯弯绕,如果有要求或者建议麻烦您直说。晚辈先干为敬。” 她捧起酒盏,一饮而尽。 然后把酒盏反过来展示了下诚意。 “挺上道儿嘛。” “您过誉了。” “比五条家的小子强多了。”他招手过来,又给怜子倒了一盏,“你来京都做什么?” “打咒灵?” “不是实话吧。” “虽然不能召唤咒灵,可是我会的杂活挺多。比如反转术式,又比如结界术啥的。” “反转术式?” “比家入老师差一点儿,但我胜在咒力多。”怜子神秘一笑,“结界术说白了,是我在不召唤咒灵时就能使用他们领域的简化版本。夏油杰没办法吸收没有正体的咒力。” 禅院直毘人哼了一声。 “秤金一,是叫这个名字嘛,总监部里有些人觉得他可能变成诅咒师,造成麻烦。他的术式,要是豁出命可能会让很多人头疼吧。” “哦,这样啊。我心里有数了,多谢您。” 怜子笑笑。 “对了,之前忘说了,那个简化版本的简易领域如果开启的话,虽然没有对抗领域必中的功能,但是可以给我方全体成员加持攻击效率翻倍的属性。半径应该有三公里吧,持续时间我没试过,保守估计四五个小时以上?您看,我明天参战没问题吧。” 禅院直毘人又灌了一口酒。 “你愿意来就来。老夫也拦不住你。” 2017年12月24日晚8点。 京都,二条城附近。 参战的咒术师们坐大巴车来到了作战地点。 因为这次事态紧急,所有人都发挥了最高效率。 十分钟前,窗检测到了异常咒力。 然后他们就到了核心地带。这效率已称得上奇高。 咒术师们分散开来。 只剩怜子、秤金次和禅院直毘人那老头儿。 怜子刚想把秤金次叫走,谈些细微的作战要求,就听到禅院直毘人的声音。 “小丫头,你是从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害怕也是正常。” “我害怕?” “老夫好歹活了七十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他喝了口酒,打了个长长的酒嗝。“你在害怕我们。” 怜子沉默了。 虽然她已经算是会玩套路的千层饼了,但比起这个大宅门里出身的老头子还差得远。 “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们会站在这里,而不是坐在观战室里喝茶。” 禅院直毘人说着,身影就消失了。 几十米开外,他把一只咒灵拍成画片,又一拳轰进地里。 咒灵死去时冒出的冉冉黑烟怜子在几十米外也能看见。 禅院直毘人的声音传来。 “我们这些天生的咒术师眼里,咒灵即恶,恶即斩。没什么好讲的,也没什么好想的。小丫头,你还有得学呢!” 然后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老爷子,你还看过浪客剑心啊。 空旷的大街上,明明是圣诞节晚上,却没有几个人。 在确定咒灵释放地点后不到五分钟,撤离警报已经响起。普通人已经跑掉了大半。 咒术总监部。 被御三家和新阴流老一辈们把持的咒术机构,官方途径中唯一与日本政府接洽的咒术组织。也是这次大撤离的协调者。 如果没有这样的机构,个体咒术师的话语权太弱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五条老师。 单一铲除高层,直接与政府谈判也许会造成严重后果。 怜子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真的、必须、绝对要说服五条老师,乃至五条家族。至少不能让总监部的角色停摆。 否则未来可能将是灾难。 这么想着,怜子深吸一口气,开始释放咒力。 微光 04 千年积淀 怜子的咒力涌向虚空。 与常见的结界不同,没有黑色的可见边缘落下来。但是感知敏锐的咒术师们都无端产生了一种“被窥视感”。 紧接着是恐惧感。 就像被特级咒灵暗中盯上。 仅仅数秒后,那死亡降临般的不适感如同错觉,消失了。 所谓的结界像不存在一样。 加茂伸一后退一步,咒灵前进一步。 路旁摇摇欲坠的灯柱倒下来,把咒灵压在下面,让它不得动弹。 他趁机抽刀刺入咒灵的眼眶。 栗原海爱打算抽出一本新的书。但是头顶上,正在和另一只咒灵战斗的野口亨踩塌了挂着霓虹灯的招牌。沾有咒力残秽的钢条落下来,直直插入栗原海爱面前咒灵的脊背,把它钉在地上。 这角度,未免也太巧合了。 但是,有机会不用的是傻子。 他把剩余不多的咒力都缠在手上,一拳打烂了咒灵的头颅。 阵风吹过,他拍拍衣服上的灰。 “野口,下一个。” 加茂宪纪的箭射空了。他本想挽弓再射,却发现失去准头的箭刺中了另一只三级咒灵的要害。 追着那只三级咒灵从大楼里飞出来,差点被射中的西宫桃不满地大喊:“注意点儿!” 七海建人砍向那只一级咒灵的手臂。 目标是大臂的十分之三处。 要害被躲过了。但是那刀仍然起了效。 等到咒灵的手臂滚落在地,他才发现手臂内侧有一条黑色纹路。他刚刚砍中了十分之七处。 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 加茂家的长女,现年29岁的二级咒术师加茂实理,术式【血液转变】的持有者正在商场门口的花坛里收集咒灵的残秽。 “这么快就找到了特级的。Lucky,lucky!” 她拿出一小瓶血液,打开瓶口,挑出一点沾了残秽的尘土放进瓶子。 注入咒力,原本红色的人血变成了绛紫色。 她盖上瓶口,跑出花坛,把瓶子递给一位拄着拐杖、行动有些困难的老奶奶。 “钉崎婆婆,特级哦!” 79岁的一级咒术师用干枯的手接过瓶子,把里面的血倒在地上,形成一小摊血泊。 “三根吧……”她用沙哑的声音喃喃念叨。 缓慢地把一根生锈的铁钉插在血泊靠左的位置,小锤轻轻敲下。 “死吧……死吧……” 【刍灵咒法】发动。 东堂葵看着眼前的特级咒灵。 半个身体已经消失了,离死还剩一口气。 刚刚他没有打出黑闪,但是有什么从远处攻击了这只特级咒灵,完全瓦解了它的防御。 谁干的?打架也不让他打个舒坦。 “完成。” 怜子轻松地说。 “半径三公里,能覆盖整个战场了。” “你干了什么?”秤金次问。 “我什么也没干。”怜子说,“剩下的交给概率。” 这一结界的原型是《死神来了》。 没有具体的死神形象,但仍然有令人恐惧的内核。 怎样在无法召唤实体咒灵的情况下,应用抽象的概念呢?名为“幻影凶间”的简易领域给了怜子启发。 把它做成结界。 诅咒的对象是结界内的所有咒灵。通过各种偶然事件,提高它们的死亡几率。 现在的时间是20:09。 怜子摸了摸手机。 按原计划,每隔三分钟,切换意识十秒。 结界的规模有限,而且无法承担生得术式。 五条老师说得有道理。 但也不是绝对。 至少怜子的朋友们发现了一种合理绕过这一规则的方法。 说来奇怪,咒力这样东西虽然很多人看不到、摸不到,但是它是有“表面张力”的。 流动时,不可以无限延伸拉长。 而用于填充结界时,边缘就会因为“内外的咒力浓度差”而产生压力,就像滴在玻璃上的水珠。结界规模大到一定程度,难以维持半圆形的基本形态,将发生崩塌。 那么,如何尽可能减少结界内外的浓度差呢? 答案是去除一切不必要的构造,仅留下需要的部分。 什么是需要的部分? 是浓郁到足够承担生得术式的咒力环境吗? 是足以遮蔽视线的外壳吗? 是维持结界不被咒力击穿的防御力吗? 都不是。 仅有两条。 其一,是构成结界的逻辑准则。 其二,是对敌人施加诅咒需要的最小咒力。 诡异的是,前者几乎不需要咒力便可运行。 而后者,可以在需要使用时再加入结界。 “咒术最奇妙的是什么?”宫川智的损友,东大数学生直井龙次问。 怜子摇摇头。 谁知道你们这些算法大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这么问也不是为了让我回答。我只要当个乖乖听课的可达鸭就好,不需思考。 那句话怎么说的?不想当哲学家的数学家不是好的装逼犯? “你知道忙碌的海狸吗?一种图灵机?” 怜子又摇摇头。 “香农熵呢?” “信息熵?我只知道模糊的概念。” 感到智商压制带来的享受,直井龙次摆了摆手指,笑着说:“在我看来,最奇妙的就是帐和结界。为什么呢?你要先知道,信息不是虚无的东西,改变信息是需要能量的,大约擦除1比特需要3乘10的负21次方焦耳,很小,但确实存在。而当最简单的帐落下时,遮蔽半径5米的视野,选择性地透过光学信号,不被肉眼观察出破绽,需要消耗的运算量大约相当于一个计算机工作站。” “但是,放下帐所需要的咒力,如果换算为电能,仅仅有计算机工作站耗能的千分之一。当然这只是估算,更奇怪的是,随着帐半径的增大,运算量将是二次方地增加,但是所用的咒力却是线性增加的。而且改变在帐上施加的规则,明明运算量改变,但咒力消耗仍然不变。” “你们,究竟在向什么东西借力量?”他问,“放下帐,构建结界时,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替你们支付进行逻辑运算时所必要的能量?” 怜子不知道。 这个问题还是交给聪明人去研究吧。 她只会应用答案。 充分利用“不要钱”的逻辑规则,让结界识别并追踪内部的每个个体,并且让施术者保持对他们的影响力。 仅在施术时,注入咒力,调用术式,针对将要诅咒的对象进行“点名打击”。 这一构建结界的方式,无意间靠近了千年咒术师“羂索”的手法。 他在未来建造“死灭洄游”结界时,就用了类似的思路。仅在进出结界时对玩家进行探测和标记,进而实现单对单地向他们施加咒术。 通过这一方式,他可以在一个小城市般大小的结界中对“玩家”进行传送,甚至把从咒灵身上抽取到的术式【无为转变】附加在结界规则中,实现剥夺“玩家”术式的能力。 这种相似不是偶然。 既然世上存在方便的技术路线,大家就必然会向着这条路靠近。 羂索花了近百年,靠着天赋和运气发现了这条路。 而怜子只花了半年。 但是,这不是开挂。 因为她不仅仅只是一个人——所谓知识,不是制胜的法宝,也不是杀敌的利器,而是提高视野的平台。 提出这一理论的东大数学生直井龙次参考了信息学的知识。他的背后是数学家克劳德·香农,以及众多信息学的先驱们。 而提出信息熵的香农背后,则是热力学的奠基人们,是物理学家路德维希·玻尔兹曼,是数学家鲁道夫·克劳修斯。 而在他们的背后,更是人类千年来对数学和物理学的探索。 将这些人的智慧灵活运用的,是某个咒术界的异物,曾经专注实践应用的工程师。 而让这些不同国籍、不同背景的人们穿越千百年,仍能对话,仍能相互理解的,是知识的传承与理性的思维。 羂索积累了上千年。 山田怜子也一样。 “到你了。” 怜子对秤金次说。 “我?” “先问你两个问题。”怜子思考了一下,说,“你的咒力最多能赌多长时间的剧本?” “十七八个小时吧。” “如果下注以后,剧本因为其他原因不能完成了,怎么办?”怜子解释说,“比如你的剧本是两小时内秤金次无伤干掉诅咒师A,但是你投骰子以后诅咒师A被你的同伴干掉了,你会怎么样?” “只会扣掉用来押注的两小时。” “你赌成功后,是什么让你能完成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呢?” “这是第三个问题。”秤金次不耐烦地说:“每次都不太一样。有时候会咒力大幅增加,有时候是运气突然变好,有时候是得到原本没有的知识。所以我才要拍那些录像,有‘导入剧本’可以减少偶然。” “剧本完成后,你得到的这些buff,会透支和损害你的身体吗?” “第四个问题了。” “斤斤计较干什么?” “不会。只是消失了。” “好,我知道了。那么下面来开盘吧。” 怜子笑着说。 “就赌‘接下来的两小时,秤金次将比山田怜子更强’。” “你这是让老子死吗?” “放心,不会出事的。信我嘛。” “哼。” “投吧,投吧。只要你不错一个字,就必然成功。” 秤金次将信将疑地发动咒术。 六个骰子。 六个六点。 心里的疑惑全部消失了,只剩一句话。 她怎么办到的?! 答案很简单,因为在结界中只有秤金次一人拥有“杀死山田怜子”的可能性。 而站在这里的怜子不是本人。 只是她的特殊咒灵“二重身”。 微光 05 双线作战 这是一个逻辑游戏。 怜子诅咒了结界中的所有咒灵,也包括她的“二重身”。 而“二重身”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咒灵,它可以复刻一个人除了生得术式以外的所有特征,包括外貌、知识以及咒力(由怜子提供)。而怜子用来复刻自己时,也可以让“二重身”获得自己的咒术。 用另一句话说,现在站在结界里的,是拥有本体90%强度的咒灵版怜子。 咒灵怜子诅咒了自己。 用“死亡的无常”这一概念。 这个结界会无条件地将内部一切概率事件推向有利于杀死她。 普通的咒术师杀不掉足以与完全体媲美的咒灵版怜子,因而这一作用就理所当然地落在秤金次身上。 咒术的耦合作用与逻辑优先级吗…… 怜子心想。 竟然没出bug,这么看起来,就更像我们在向‘神秘许愿机’借力了。 秤金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咒力正注入他的身体。 而且与他契合得如此完美。 要是他那天就有这份力量,不仅绮罗罗不用参战,他自己能把那只特级咒灵打爆。恐怕还能在保守派里杀个三进三出。 一个声音把他从幻想中拖了出来。 “你找个离我远点的地方,离我至少一公里。随便去打咒灵吧。” 怜子说。 “现在是八点十三分。等到咒灵消灭超过四分之三,你就来找我。如果三十分钟后,咒灵没消灭这么多,你也来找我。” 三十分钟,应该足够了。 “我一直留在这里,维持结界。” 她说完,往地上一坐。挥挥手,示意秤金次走开。 “你就一直在这儿不动?” 秤金次不可置信地问。 “上边不允许我召唤咒灵,只能这样了。难道你强成这样,还怕被人偷袭干掉不成?现在哪怕是夏油杰本人来了,你也能正面迎战。” “你这家伙!” 他横了一句,转身走了。 嗯,日本不良必备的弹舌音真是正宗。 京都的咒灵怜子靠着巴士车的轮胎闭上眼睛。 已经在几个小时前坐车返回东京的怜子本体睁开了眼睛。 二重身可以说是怜子最特殊的咒灵。 它原本是德国的一种恐怖传说:世界上存在某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并且想随时取代你。 怜子第一次知道这个词甚至早于她喜欢上恐怖电影——在大学选修德语作为第二外语时,为了搞一次标新立异的课上报告,她选择了“Dppelg?nger”这个题材。而在那之后,她才逐渐沉迷于各国恐怖民俗传说,进而做起了恐怖片解说up主。甚至还专门解说了拍这个梗的日本电影,虽然拍得一般。 二重身和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一般的咒术师也无法分辨它和正体的区别。它的最大弱点是,从未见过怜子本体的普通人看不到它——毕竟它只是个咒灵。 但是这里几乎没有看不到咒灵的普通人,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也正因为事先发布的灾害警报而忙于逃命。 因此在周围所有的咒术师眼中,咒灵就是怜子她本人,几乎不可能露馅。 二重身的另一大优势就是怜子即使把它放出去很远,也能迅速地将自己的意识在二重身和本体之间相互切换。几乎没有延迟。 换作其它咒灵,必须由怜子先完成“附身”,也就是受肉过程,然后以咒灵形态脱离本体,才能将意识从本体转移到咒灵身上。相应地,只有怜子操控的咒灵回归本体之后,才能再次将意识转交回来,十分麻烦。 怜子的本体此刻正在东京咒术高专的宿舍里,躺在床上等待开战。 因为她猜测夏油杰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是东京新宿,但不能排除咒术高专。 所以最合适的方案是把本体放在宿舍。 如果他打算在新宿借助五条老师的高攻击力和大规模破坏力实现自己假死的目的,怜子可以一个电话叫来乙骨忧太,让他帮忙用画好的传送符阵把自己直接送到新宿。 而万一,如果他真要夺取里香,怜子就可以直接切入战场。 反正,目标就是堵死对方所有的棋路。用一只马,既盯住你的车,又看住你的炮。 怜子睁开眼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咒术高专广场上传来的磅礴咒力,以及金铁交击之声。 竟然选择了袭击乙骨忧太? 她抓住床头的望远镜,翻出窗外,利用十几秒的时间找了个安全又不易被发现的制高点。 只有10%的咒力,怜子必须谨慎。 远处,持刀的乙骨忧太正与夏油杰作战。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前。 被排除在此次行动之外的真希和乙骨忧太坐在教室里。 “你在干啥?”真希问。 她闲着无聊,四处逛逛的时候竟然发现教室还开着灯,就走进来了。 乙骨忧太正坐在那里翻书,偶尔还记录什么。 “你被怜子那个书痴传染了吗?” “我想看看关于咒具制作的知识……”乙骨忧太顿了顿,说,“真希你原本是想去的吧。” “想去又怎样?” 真希把腿放在课桌上,向后一仰。 “我没有对咒力的抗性,也没有咒力的感知能力,摘了眼镜连甚至咒灵都看不到,天生和你们不一样。反正上次我那个倒霉模样你也见过了,对付一只两只还行,大混战的话只是送菜。” 虽然嘴上说着这样丧气的话,但是语气中的不甘心和倔强任谁都能听出来。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希突然凑过来,看到了那本书上的内容。 “你该不会想特地帮我做咒具吧?” “我就是试试,不一定会有结果。” 真希哼了一声:“多谢了啊。” 乙骨忧太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边缘。 “我只是觉得,我的能力其实挺适合制作咒具的。将来如果熟练的话,说不定能制作一些适合你战斗方式的咒具,真希你就不必总是在黑市上碰运气了。但是,呃……可能要很多年。” 他叹了一口气。 “好难懂啊……” “你觉得我等不起吗?” “哈哈,怎么可——”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这个声音,代表着高专结界内部出现了未登记的咒力源。 “夏油杰!” 真希几乎是瞬间跳起来。 “你在这儿等着!不要出来!告诉悟!” 她转身握住几乎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的薙刀,飞奔而去。 怎么可能在这里等着?! 哪怕拥有里香是他的弱点,他也不可能安心等在这里。 比天与咒缚动作慢一拍的少年丢下书,冲向教学楼的更衣室,去拿他放在衣柜里的长刀。 要快。 不能让真希对上夏油杰。 真希的动作比乙骨忧太想象中还要快。 她直接攀着教室外走廊的窗户,一跃翻上天台,然后在高处看到了夏油杰所在的位置。 刚进来吗? 心里这样想着,动作比思想更快得多。 她无视地形阻拦,从天台向下,跳到古色古香的隔墙上,又狂奔一段路,在转角处拦住了夏油杰。 “哟,原来还有你这只猴子在这儿。”夏油杰活动下关节,自言自语道。 “你说谁是猴子?”真希握紧了刀。 希望能支撑到其他人回援吧。 她目前还从未与认真战斗的特级咒术师为敌。 对练中,白痴悟和狡诈鬼怜子都不可能动真格。 “和猴子说话真是毫无意义。”夏油杰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样子,还是杀了比较方便。” “来呀。” 真希横刀。 只有殊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好快。 那是真希勉强躲过第一击时的感受。 而且那只是夏油杰的咒灵,他本人还没有上场。 当裤子感觉到异常拉力的瞬间,真希下意识地闪身——怜子曾经用可以扭曲空间的招式攻击过她,此刻真希的感受几乎与那时相同。 但她已经慢了,一瞬间,扭曲的咒力撕裂了她膝盖上方的皮肉,带起飞迸的血花。 “咦?” 夏油杰露出表面惊奇但实为嘲讽的表情。让真希感到恶心。 她丝毫没有受感情影响,只是忍痛前冲两步,对着夏油杰挺刀前刺。 “猴子的攻击是没用的。” 刀尖被挡住了。 另一只一级咒灵。 微光 06 战场之上 剑尖被挡住了。 要躲开。 立刻! 真希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但千钧一发之际,她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确实以刀柄抵住了那只咒灵的攻击。让她跌倒的,只有冲击力和不适宜受力的伤腿。 刚才那一击,连刀柄都折断了。 如果正面被击中,她的侧腹部恐怕会被打穿。 借力在地上一滚,再度站起来。 右手握住尚且完好的薙刀上半部分,真希用力挥刀,在面前那只一级咒灵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 薙刀变成了单手刀,左手又在校服下抽出一把肋差。 再次横斩,同时借力后跳,避开另一次远距离的攻击。 她几乎没有防御能力,只有攻击能力。 只能依靠机动性不断变换方位,选择敌人的破绽进攻。 不能停。 进攻节奏也不能乱。 缺乏咒力感知,只能在偷袭到达的那一刻凭借超人般的反射神经躲开。 戴着眼镜视野受限,那就不断变换视角,尽可能地将全局战况纳入观察。 现在看来,一开始被击中腿部简直是倒霉中的倒霉。 但是。 所谓的强大,就是要克服这一切的不利因素。 要用自己的身躯、自己的才能,击败家里的所有垃圾。 那些把她当做耻辱的混蛋们。 那些把她视为无用者的混蛋们。 才能不足对真希来说不是限制,而是考验。 “真是麻烦的猴子。” 夏油杰仍旧踹手站在那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又召唤出一只一级咒灵。 一级咒灵吗? 真希咬牙笑着。 “真是高看我啊!” 刀再度挥动,咒灵的血液飞溅。 矮身躲过飞扑过来的咒灵,她大声说。 “对我这个四级咒术师放出这么多一级咒灵!嘴上说着猴子猴子,对付我还要用一级咒灵!” 挥动肋差,斩断面前咒灵伸出的触手。 被四只一级咒灵包围,已经避无可避的真希高声笑道。 “原来你和禅院家的老王八蛋们一样!咒术强弱是人的唯一评价标准?” 这样更想让我打爆你了! 她举刀捅进咒灵的眼中。 就是这只怪眼能远距离扭曲空间。 找到你了!你完蛋了! “然后是下一个!”真希喊着。 右手扔下还插在咒灵躯体里的薙刀,抬起挡住挥动的利爪。 左手将肋差插入另一只咒灵的颈下。 刺破皮肤,刺穿骨骼,刺穿一切阻碍! 虽然不知道它深吸气是为了什么攻击,先打断就是胜利。 右手干脆利落地断了,鲜血从断肢中喷涌而出,在地面的仿古砖上蔓开一片触目惊心地猩红。 但左手肋差刺入的咒灵胃囊中蒸发着水汽,嗤嗤作响。 被火诅咒的咒具肋差正好是这类诅咒的克星! 冬天的靴子里还有一把匕首。真希放开肋差,拔出匕首,用尽最大力气,挡住了那只咒灵的第二爪。 一换一,早已经不亏了。 一换四,家里的老头儿恐怕会吓坏了,不认吧! 一个最低级的,四级咒术师。 同时和持有空间能力、物理攻击能力和火焰能力的四个一级咒灵战斗。 禅院直毘人那老头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喝多了? 人的体型比咒灵小得多。 真希让自己刻意陷入两只近战型咒灵的围攻,实际上也削弱乃至封印了另外两只远程攻击的咒灵的战斗力。反而让她不需要对咒力进行远距离感知——那是办不到的事情。 在咒灵控制的精度上,夏油杰比怜子更弱一筹。 这是好事。 但战况仍然严峻。 她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是拖延时间。 左手格开另两次攻击。 她将右腕的伤口在已经开始吸收咒灵的咒力,燃起火苗的肋差上烫了一下,勉强止血。接着翻身躲过另一次远程攻击。 接下来…… 两只咒灵同时发起进攻。 是彻底放弃右手臂? 还是让原本已经受伤的腿再承担一次伤害? 前者会让她丧失平衡并且失血过多,而后者会彻底破坏她的行动力。 特级,果然都是怪物。 还没等她做出抉择,战况就发生了异变。 磅礴的咒力从几十米外的远处涌现。 【躲开】 【换我来】 蕴含超常规咒力的咒言实现了超现实的物理现象。 真希被直接拉出了战场中心。 取而代之的,是手持长刀的少年。 咒力在刀锋上熊熊燃烧,挥刀间乙骨忧太斩灭了他与夏油杰之间的所有阻碍。 “你为什么来这儿?”夏油杰问,“为什么要救恶心的猴子?” “够了。”乙骨忧太根本不理夏油杰。他对真希说,“现在换我了。谢谢你,真希。” “我还没死呢。“ 被扔到围墙隔墙上,刚刚坐稳的真希大声回答。 “你不必为了一只猴子战斗。” “真希好棒。如果是我的话,没有咒力的感知力肯定第一时间被打趴下。”乙骨忧太说着举起了刀。 他终于对夏油杰说了第一句话。 “我记得已经强调过了。如果你再侮辱我的同伴,很抱歉我会对你刀剑相向。” 语气很客气,但行动很不客气。 他已经摆好了架势。 “正好,你来啦。免得我去找你了。”夏油杰说。 乙骨忧太漠然以对。 【里香,千万别出来。】 【我只属于忧太。】 【以及,我做好觉悟了,忧太。】 刀锋上的咒力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烈焰燃烧而过,普通的一级咒灵如同火堆中的蜡烛,只有惨嚎以及被斩灭的命运。 “太棒了!” 夏油杰笑起来。 咒灵祈本里香连咒言的术式都能实现吗? 但是在被乙骨忧太斩杀了两只一级咒灵之后,夏油杰也感觉到了意外。 作为一个一年级学生,他的的咒力控制能力和战斗的应变能力未免太强了。 “看来我要亲身上场了。” 他从一只咒灵的口中抽出一根特殊的三节棍。 特级咒具,游云。 可以把速度,或者说动能转换为咒力攻击的咒具。 而乙骨忧太手中只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合金刀。 金铁交鸣。 体术,或者说格斗技巧其实并不热血。人的关节,手持武器的方式,乃至招数都是有限制的。除了少数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之外,大部分格斗都是在推理——根据敌人的位置、手持武器的姿势,摆出的架势推测他们的行动。然后选择自己的策略。 只不过,夏油杰那样的前辈已经将其练作本能。 而乙骨忧太尚经验不足。 微光 07 爱之誓约 不多久,乙骨忧太就先挂了彩。 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仗着反转术式以伤换伤已经是他的强项了。 倒是眼前这个人,在看到他治疗好被击中的手腕时变得更疯了。 “反转术式!继咒言之后是反转术式!祈本里香,真是太棒了!” 【他好怪哦。】 【强的人明明是忧太啊。】 【忧太,打他!】 但是乙骨忧太却打得更谨慎了。 他在思考怎么赢。 作为弱势的一方。 像交流赛时单纯只依靠技巧还不够——敌人不是同级生,战斗技巧远胜他十倍。 但战斗的要素不仅仅有技巧。 因为六年前那个诅咒的原因,他实际上将自己近乎九成的咒力都交给了里香。剩余的这些,比怜子和夏油杰只多一点。 但是,那是指夏油杰本人,不算他收服的咒灵。 如果算上那数千只咒灵的话,夏油杰和他加上里香几乎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所以他一突入战场,就用雷霆手段秒杀了两只一级咒灵,想强迫夏油杰加快战斗节奏。 因为他不能陷入众多咒灵的围攻,那样会被硬生生耗光不多的咒力和体力,却摸不到敌人的本体。 这是他和怜子在校外近十次真刀真枪的战斗之后,亲身得出的结论。 夏油杰也是这么想的。 时间紧迫。 虽然他让同伙的诅咒师米格尔在五条悟的面前至少撑三十分钟,又有对无下限有克制的特级咒具“黑绳”,但是实际能有一半效果就不错了。 悟的强大之处,他恐怕是最懂的。 即使万般算计,绞尽脑汁,拼尽全力地挣扎,也只能稍稍停滞他的脚步。 而且,要收服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也必须他亲自动手。 不假思索地,夏油杰收回了场上还活着的两只一级咒灵,抽出武器,直接开始正面战。 王见王。 这是一场一开始就白热化的战斗。 空气中,刀棍交击声不绝。 但是远处坐在墙头的真希却皱起了眉毛。 她看到夏油杰的三节棍从左侧袭来,忧太后撤一步,用刀鞘顶端抵住。 三节棍可不是一根棍子,夏油杰反手一推,另一节直直顶向他的喉咙。 忧太仰头错过这一击。 但是同时也丧失了看到敌人行动的视野。 夏油杰向前一步,提膝将他撞飞十几米。 因为日下部那个摸鱼达人的存在,乙骨忧太的刀术实际上是真希教的。 原本她认为自己的体术技巧已经十分不错,但此时此刻,从第三者角度观看,却暴露了层出不穷的弱点和缺陷。 太偏科了。 她和忧太日常练习的对手,大部分是怜子的咒灵,以及在实战中遇到的大家伙们。 若以祓除咒灵为己任,在能够杀死敌人这一点上,她和乙骨忧太使用武器的技艺和技术无疑是合格,乃至优秀的。 但是,此时此刻,对手是人类,是诅咒师。 再应用同样的刀术,就像穿别人的鞋,硌脚、不适而且效率低。 夏油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在乙骨忧太尚未爬起来重整旗鼓之时就再度出击。 仓促间,乙骨忧太举起的刀被三节棍游云击中了侧面。 无灵的铁器发出哀鸣声,断成两截。 崩裂的碎屑在乙骨忧太的脸颊上划出血痕。 “刀的侧面可不是用来承受攻击的。” 夏油杰的话还没说完,乙骨忧太就忍耐着腹部神经丛受击时足以使人昏迷的疼痛,强行站起,向他的脸上挥拳。 轻飘飘地。 软绵绵地。 紧接着,夏油杰就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初始那三分之二的距离中,这一拳就只是不甘的少年勉力地反抗。 但最后三分之一处,涌入了另一股力量。 在青蓝色的咒力火焰的覆盖之下,乙骨忧太的手臂上,肌理、筋膜乃至骨骼随都着咒力的涌动震颤,力量收束为一线,在收紧成拳的五指之间迸发,而咒力则形成了一场局限于拳头中心的咒力爆炸。 不是黑闪。 是迳庭拳。 今天,这是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在第一次如此合作时无意间成功的攻击方式。 书中对迳庭拳的记录很罕见,因为能实现的人不多,而且十分考验咒力的操作能力——这是特地错开物理打击与咒力打击之间的招式。以肉眼可见的物理打击为诱饵,骗开敌人主动或本能的防御机制,再灌入强而有力的咒力打击。 与黑闪类似,但是更可控。 甚至逼退了夏油杰。 脑中传来里香的话语。 【忧太,你要好好活着,变得比谁都要强大。你要和性格合得来的人相处愉快,看到世间的愉快和美好,你要思考未来、期待未来……里香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小段历程。你会遇到更好、更正确的人。】 少女的声音和湖畔船上那时相同,内容却更决绝,声音也更小。 似乎害怕被人发觉。 但和她共用身躯的乙骨忧太绝对不会听错! 即使听不清具体的话语。 那份感情却随着诅咒的连接流入了他的心中。 “里香?” 此时感受到里香的咒力和话语,但尚未明白战况严峻的乙骨忧太问道。他不知道那是潜意识的情感在呐喊,在拒绝,在尽力使他清醒。 但那没关系。 【一起打他。】里香放大了声音,给乙骨忧太。 【我受不了了。】 【挥刀吧!挥拳吧!】 亡灵少女呐喊。 好。 少年站直身躯,在心中畅快地回应。 如果真有那一刻,我会及时解咒的。 【如果真有那一刻,我会及时解咒的。】 心灵相通者同时发出宣言。 让我们放手一搏吧! 如果一定要解咒。我也想再见里香……我会和你见面的,一定。即使是解咒,我也会克服一切困难,再次与你相见,哪怕是生死天堑。 【我会等待着,期待着,在某一次的轮回中,与忧太再度相遇。一起长大,相爱、相知……成为夫妻……度过一生。】 里香,你自由了。不论你如何选择,我会等你。 【忧太你只要尽情成长。但是你不必记得我。】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们不约而同,对自我许下誓约。 沿着时间蔓延。 那是超越时空的许诺。 是爱。 也是甜蜜的诅咒。 凭空构造术式是乙骨忧太的能力。 是静态的、理性的。 如同雕刻工艺品,塑造瓷器。 精准,而且精密。 而在过去六年中,承受并控制那份非人类般庞大咒力的人是里香。 六年时间。 不断地磨合。 从一个被庞大咒力席卷几乎丧失思考能力,只剩执念的亡者。 转变为如今能将庞大咒力纳入体内的真正特级咒灵。 那一刻,乙骨忧太毫无滞碍地将自己的咒力完全交付给了里香。 如果说乙骨忧太是雕刻者。 那么里香就是铁器的锻打者。 如果说乙骨忧太是文学家。 那么里香就是一天能爆更十万字的写手。 乙骨忧太挥动长刀,粘稠的黑色咒力附着在刀上,如同最好的胶水。 不,甚至超越任何奇迹传说中的胶黏剂。 里香把断裂的、乃至缺失了部分的小太刀重新整合在一起,给予了这把武器新的实质。 这是在过去的半年中,祈本里香的寄身之处。 这是她最熟悉的武器。 忧太擅长挥动这把刀。 但里香更擅长诅咒这把刀。 哪怕让它变为“缝合尸”,也能催动它继续战斗! 【在我们成为爱人那天到来之前,无论多少次轮回,无论时间如何轮转。我不会忘记你。】 “真是愚蠢的行为。” 夏油杰嘲讽。 这样他只需要干掉一个人,不,一只咒灵就好。 只要速度更快。 第二局战斗,就此展开。 双方都押上了更多的咒力。 局势愈发险恶。 真希背后,特级咒灵“化身玉藻前”正缓缓飘近。 这也是乙骨忧太最怕的。 根据上次见面的经验,夏油杰召唤咒灵的距离至少有几十米,甚至可能更远。但他在没有里香支援的情况下,只能打近身战。 真希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如果贸然让她脱离战场……恐怕在离开途中就会抓住破绽。 微光 08 你被包围了 发觉到乙骨忧太落入下风的那一刻,意识到当下战局的真希从墙上跳下来。 夏油杰的攻击范围远超忧太。如果她不想当拖后腿的人质,就必须远离战场。 逃跑的过程并不意味着安全。 甚至比战斗更危险。 尤其是她离开忧太的保护范围,但仍在夏油杰攻击距离中的时候。 手握匕首,真希咬着牙扶着墙壁离开。 同时警戒着四周。 然后她看到了特级咒灵化身玉藻前。 果然,夏油杰用她作为了诱饵。 不能让忧太分心。 等待她的结果似乎只有一个。 无论是拼死一搏,还是自我了断。 于她而言,结局相同。 千钧一发之际,局势再度突变。 天空中咒力的辉光显现。 夏油杰之前布下的账被打破了。 与此同时,暴烈的电光从数十米外袭来,空气轰鸣如雷霆。 特级咒灵的半个脑袋被一击化为虚无。 那张诡异的狐狸脸刹那间变得像只可怜的,被吃剩的饼干,碎裂的残渣还在簌簌而落。 这一招,是怜子? 真希回头远远望去,看到了站在杂物间房顶的怜子。 打破帐的,是熊猫和棘?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和信心充斥在真希的胸口。 她几乎是笑着举起匕首,一跃向前,捅进特级咒灵下颌的那个刚刚新增的大洞中。 全身用力,在咒灵刺耳的尖叫声中,向下。 再向下。 割断骨骼和皮肤。 如同割开装满水的袋子。 直到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和畸形诡异的咒灵内脏一起。 特级咒灵,还真娘的和人类有点像。 虽然肝脏上长着树根,胃里面长着触手。 【去死吧!】 与此同时,狗卷棘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特级咒灵的最后一丝力量在不甘的尖啸声中消散。 不远处的战斗还在继续。 但战局已然明朗。 山田怜子就那样站在高处,如同裁判般俯视战场。 她的咒力所剩无几,夏油杰不知道。 但她是谁,夏油杰是知道的。 只要她站在这里,注视着战场,保持着随时可以参战的状态,就是一种牵制。就像始终瞄准敌人的狙击手。 你们带真希离开,远一点。 她用手语对刚刚赶来的同学们示意。 这里有我。 至于京都那边……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嘛。 乙骨忧太的刀仍然在与游云交鸣。 但与刚刚不同。 里香不再小心翼翼。 咒力在少年的身体内外冲刷。 如同峡谷中咆哮的洪流,海岸边席卷的飓风。 他在里香的帮助下,轻松扳回了局势。 但是乙骨忧太一点儿也不高兴。 很明显,里香在教给他新的技能——如何驾驭那原本属于他的庞大咒力。 而且随着战斗的白热化,咒力在一点一点流向乙骨忧太。 里香在转交权限。 面对咒灵操术,这无疑是正确的抉择。 但也让他感到痛苦和悲伤。 “普通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存在的东西。你知道吗?咒术师不会产生咒灵,只有普通人会。” 夏油杰架住乙骨忧太的刀,说道。 “很忙,对吗?没日没夜,出生入死,就只是为了去除那些猴子们产生的情绪垃圾。明明我们这样的人是强者,为什么却要服从那些弱者的命令?甚至被弱者们迫害呢?” 双手坚定地握刀。 内心和双足毫不动摇。 四周扑过来的咒灵被里香一扫而空。 “看来你还没经历过同伴的死亡。”夏油杰狂笑,“你没看过咒术师们为祓除咒灵而死,但那些猴子们反而嘲笑,甚至为此庆幸的荒诞场景吧!天真的小男孩!” 又一次挡住了偷袭。 乙骨忧太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 夏油杰同时能控制的咒灵远远多于怜子。 但召唤的前摇比怜子长一些,咒灵的质量也略有不如。 至于战术配合…… 不提也罢。 “你没有见过乡下猴子们把有术式的小孩子关在笼子里吧!你没有见过有小咒术师被当做罕见品贩卖吧!” 不,其实都见过。 乙骨忧太心中毫无波澜。 “那些猴子凭什么在我们的血上安睡!” “作为后辈,提醒你一句。” 再次陷入僵持时,乙骨忧太忍无可忍地说。 “战斗时说话,呼吸会乱。” 刀未动,人未动。 但咒力动了。 在极致的压缩后,勃然喷发。刀身在咒力的洪流中寸寸碎裂,冲击撼动着虚无,如同擂响巨型战鼓,在无坚不摧的推进之中降下如有实质的毁灭。 夏油杰被击飞十几米,撞在墙上。 乙骨忧太扔掉已经碎成渣不能用的小太刀,捡起真希掉在地上的肋差。 “真棒。这么强的特级咒灵,应该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吧。”夏油杰抹了一把鼻血,右手结成简单的手印,“速战速决吧。” 除去被留在新宿和京都的三千多只咒灵,他这里还有六七百只的存货。 在不讲道理的操控能力下,这些咒灵像被数万吨水锻机锻压的原材料,被硬生生地压缩成极高密度的团块。 比乙骨忧太刚才仓促之间的咒力压缩更密十倍百倍。 【咒灵操术·极之番·漩涡】 漩涡? 已经靠近战场的怜子皱起眉毛。 原来如此。没有领域展开也能当特级咒术师的倚仗,原因在此。 这样庞大的咒力量,再结实的领域,哪怕叠两层都能从内部轰开。 如果是她,面对这招只能寄希望于瞬移跑路。 但是她同时也疑惑。 夏油杰究竟要干什么?他的行为,好像和怜子预想中的不一样。 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人打算干什么…… 乙骨忧太握住真希的咒具刀。 咒力在上面流动了两遍——咒具上的外源诅咒让他觉得不习惯,于是干脆地注入更多咒力,把原有的诅咒直接抹消。 事后再向真希道歉吧。 说要帮她做咒具,反而先毁了一个。 双手紧握,摆出最稳固的中段架势。 【要上了,忧太。】 里香的声音落下。 更多的咒力通过少年的身躯涌入他的双手。 特级过咒怨灵的身躯寸寸崩毁。 纤小的十岁少女抱紧爱人的脖颈,攀附在他的身上。 义无反顾地冲向漩涡中爆射出的咒力光流。 数百只咒灵的咒力与特级咒灵的咒力在刹那间同时迸发并相撞,该是怎样一幅景象? 刀尖切入的那一刹那,乙骨忧太感觉自己的时光猛然卡住了,一切戛然而止,在极亮又极暗之间动荡不休。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停滞的一切轰然运转,地动山摇,天地雷鸣。 那如苍空色的咒力光芒汇聚在他的手中,随着他无声的呐喊,斩下决绝的一击。 以此一击,敲定最后的结局。 无数梦幻泡影。 尽皆消散。 几乎在意识丧失的状态中,他本能地行动,手中的刀斩下夏油杰的一条手臂,然后穿过他的腹部,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 胜负已分。 乙骨忧太松开还插在地上的刀柄,退后两步。 感到一阵茫然。 “杀了我吧。”夏油杰艰难地说。 乙骨忧太冷漠地看着他。 他伸出不太抖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着里香环在他脖子上的光滑手臂。然后又握住她纤小的手指。 她还穿着那天的连衣裙呢。 严格来讲,他还没有主动杀过人。 米原市那次任务之后,五条老师没再给过他可能与诅咒师有关的任务。 “剩下的交给我吧。” 怜子走过来。 她拍拍乙骨忧太的肩膀。 “时间宝贵,有什么想和里香说的,做的,就放心大胆地去试。人生苦短,不要后悔。” 微光 09 玩战术的心都脏 夏油杰茫然的视线艰难转动,定焦,终于看到换了人。 那是和乙骨忧太一起新晋的特级咒术师山田怜子。 战斗中远距离一击祓除化身玉藻前的人。 “杀了我吧。” 夏油杰又说了一遍。 上来就是这样的要求,没脱离怜子的预判。 她表面上皱起眉头,内心则露出略显残酷的笑容。 既然你还肯说话,我就一定要挖出所有情报——为了不辜负之前从警察叔叔那里紧急学习的审问技巧。 当然,也要加一点咒术上的辅助。 夏油杰,不管你打算真死还是假死,不吐出来点什么,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与乙骨忧太的战斗已经结束,回想起那个少年在战斗中强行解咒的过程,夏油杰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荒诞。 祈本里香根本就不是特级咒灵。 只是被乙骨忧太诅咒的普通灵魂。 即使乙骨忧太不解咒,他也得不到想要的最强咒灵。 简直像个笑话。 年度最佳。 而且……他竟然为了如此可笑的目的,对咒术师出手了。 在他的梦想中,咒术师原本应是同胞,是家人。 而他如今,已经背叛了所有人。 无论是家人,还是敌人。 “杀了我吧。” 夏油杰侧头,艰难地把血吐出来,第三次说。 对面的女孩,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特级咒术师看着他,表情如同今日的月光,晦暗不明。 “我很好奇。” 她的声音很平稳,语气中不带一丝好恶之情。 “你放出那么多咒灵,搞了那么一台大戏,就是为了求死吗?” 不是的。 夏油杰条件反射式地在心中回答。 我只是……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啊。 “我想让世界上不再出现咒灵。”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夏油杰望着星空,无意间说出了他最开始那个尚未变质的梦想。 似是空洞地辩解,似是徒劳地挣扎。 “不再出现咒灵?……所以你才做出这种事吗?” 那个女孩子轻声说,既没有否认他,也没有嘲笑他。 “很难实现啊……”她评价,“以任何东西为祭品都难以实现。” 说到了夏油杰的内心深处。 他早已将自己视为无人理解的普罗米修斯,视为西西弗斯。 他是孤独的战士。 怜子轻微调动所剩不多的咒力。 在话语中添加那么一点点的暗示。 “真可悲啊。” 夏油杰看着山田怜子,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女孩因为听不清,蹲下身来。齐肩的短发垂落,覆盖在她苍白的脸上。 “你才多大。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夏油杰的脸上露出悲悯又痛心的表情。 “明年我十四。” 怜子回答。 她看着夏油杰开始笑,然后咳血。 反转术式在指尖准备好,防止他来个突然猝死。 “山田怜子,对吗?你觉得咒术师为普通人牺牲是正确的吗?” “就我的观点,没有人理应为其他人牺牲。” 女孩的回答再一次切中夏油杰的想法。 “但问题是,你想怎样,夏油杰?” 夏油杰并没有意识到,怜子那些话里隐隐约约的诅咒味道。 他只是喃喃地,机械地回答。 “我……只是想去除所有咒灵的成因。” 事到如今,他也没资格说大话。 尤其是面对另外一位特级咒术师。 “普通人就是咒灵的制造者,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夏油杰的内心确实如此想,因此发出哀鸣。 所以你才憎恨普通人?袭击普通人? 搞笑吗? 头疼砍头,脚疼砍脚? “你觉得只要杀掉所有非术师,就能终结一切?” 怜子又问。 “对。只要没有咒灵存在,像你这样的孩子就不用牺牲了。” 看着身材瘦小怜子,夏油杰恍惚间想起当年他与美美子和菜菜子的初见。 她甚至比现在的她们还瘦小得多。 “你不应该为了猴子牺牲,他们不值得。” 嚯,还说教起来了。 “没有咒灵的世界吗?听上去不错。” 夏油杰看到怜子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又向前挪动一点,更靠近夏油杰的面颊。 两人间的位置近到伸手就能触碰对方,若是一人偷袭,则另一人绝不可能无伤避开。 “你快死了。”怜子说,“不甘心吗?” “我只是不甘心没能拯救像你这样的孩子。” 好家伙,他不觉得肉麻吗?听到这句话的怜子都觉得起了鸡皮疙瘩。 又想从事服务型行业,又想树立标志性建筑? 嘴上说着保护咒术师,结果还跑来抢人家老婆? “既然你快死了,要不要签个捐献遗体的协议?” 怜子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随着阴森的咒力缓缓流入。 空气随着话语渐渐冷下来。 刚刚因为战斗的热血和疼痛发出狂言的夏油杰突然意识到此处是现实。 十二月底冰冷的现实。 “如果你愿意,从现在起,你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不能对我说谎。” 他听见山田怜子说。 “作为代价,我来替你实现咒术师不必为拯救普通人而战斗的世界。我来找到可以让世界上不再出现咒灵的方法,” 夏油杰虽然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但是他确信自己感受到了话语中咒力。 感受到话语中,那个沉重的、足以托付灵魂的梦想。 以及坚定的信念。 去除那些不重要的限制条件,她竟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实现咒术师不必为拯救普通人而战斗的世界? 让世界上不再出现咒灵? 夏油杰快笑出声来。 悟,你看,你的学生也走上了我的道路。 虽然艰辛。 但是死前能见到一个同路人也不错。 他可以安眠了,即使目标有细微的差异,但束缚是实打实的! “这样的束缚对你不公平。”夏油杰说,“这条路……不好走。” “我觉得值得。” 怜子回答。 没想到话赶话,竟然能谈到这个程度。 你敢答应吗? 夏油杰! 将军了。 Check mate。 怜子心中胜券在握。 夏油杰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他竭尽全力维持着清醒,望向怜子,调动为数不多的咒力。 “既然……你觉得值得……那我就答应吧。” 束缚成立。 然后他看到对面那个女孩变了脸色。 “你后悔了?”快昏过去的他觉得挺有意思,用最后一口气笑着问。“你怕了?” 怕个屁!! 他答应了? 他竟然答应了。 没有明显的犹豫。 束缚成立的时候怜子心中滚过一大串脏话。 这说明……她也许抓错人了? 这家伙,难道连个顶锅的炮灰都不算? “告诉我,死灭洄游是什么?” 怜子抓住夏油杰的领子,恶狠狠地问。 “啊?” 这回轮到几乎昏迷的夏油杰愣住了。 甚至把他吓得清醒了一些。 啥? 什么? 再说一遍? 然后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山田怜子一拳打在他身旁的地面——没有用咒力,所以地面毫发无损,女孩的手反而受了伤。 她气急败坏地骂了一串脏话,似乎不是日语。 然后她转向他,满脸都是嫌弃。 “姑且先这样吧,今天下老大的力气,结果鱼没钓上来,反而钓了个没用的臭鞋。” 抽出钉在地面的肋差。 她抓住夏油杰受伤的肩膀,咒力粗暴地涌入他体内。失去的血液得到了补充,但是她仅仅把夏油杰腹部的伤口,断裂的肋骨和缺损的肩胛骨治疗后就用皮肤封住了伤口。 反转术式? 真是粗暴的治疗。 这种治疗速度,比硝子还快得多……只要她的咒力没有耗尽,普通程度的攻击根本无法杀死她吧。 稍稍清醒些的夏油杰注意到她刚才击打墙壁的拳头早已愈合。 接着下一秒,还在思考的他突然丧失了意识。 怜子把夏油杰脖子上的注射针拔下来,随意地扔在地上,长叹一口气。 “真他娘的。”她抱怨着说,“智哥要我尽可能保你一条命。但是还是很不爽。” 借着地上的血痕,她开始涂画传送用的阵图。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撞上五条老师。 她心想。 微光 10 黄雀在后 乙骨忧太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专校区的边缘——几天前他刚刚从这里自责地哭到睡着。 “里香,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仿佛看穿了女孩的心思,乙骨忧太补充说。 “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不论你想离开,还是留下。” 留下? 听到这二字的女孩儿眼睛都在发光。 “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说,我就会尽力。” “我想……我还想和忧太在一起。所以,你能不能再次诅咒我呢?” 少女露出祈求的笑容。 她没有眼泪,但眼中满是不甘。 “诅咒的痛苦和扭曲我都可以承受。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如果忧太你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也愿意把未来交给命运。很抱歉,说了这么任性的要求。请不要讨厌我。” 最后一点咒力早已传输给乙骨忧太。 灵魂开始变得稀疏。 “没有!!没有这种事!”乙骨忧太慌张地补救。 他把咒力放在双手之上,如同捧着一碗泉水。 “里香没有恨我当年强留你,已经太好不过了!你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 “别后悔呀。” “怎么会。”乙骨忧太说,“今天我发现,没有里香的我,完全不行啊。” 里香笑了。 “那,忧太这次要温柔一点哦。” “好。好的。”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在调动诅咒的同时,不加入任何个人的观点。 比起当年粗暴地【不要死】【陪着我】,到如今的【给你最大自由】。 乙骨忧太在双手中奉上了一切。 少女的灵魂低头啜饮那捧几乎实质化的咒力。 吸入咒力的同时。 里香也哭了。 她拥有坚强的灵魂——十岁就面临死亡,在诅咒中挣扎六年,一切非人的考验都坚持下来。唯一能让她动容的,只有忧太的爱。 咒力充实了灵魂,又在里香眼中化为泪水滴下来,落入乙骨忧太的手中,化作轻烟,又深入他的皮肤。 那是里香的咒力吗? 对,她儿时也能看得见咒灵,拥有比普通人更强的咒力。 微微不适的侵入感进入皮肤,但是乙骨忧太不仅接纳了,还将它们放入了自己的心口。 这次的诅咒,是里香自愿的,主导的。 她的身体在慢慢拔高,变为与灵魂经历相符的年纪。 乙骨忧太泪水满眶。 这已是他心愿中最好的结局。 他跪在地上,抱住里香纤细的腰。 得到咒力的十七岁少女祈本里香把忧太的脑袋抱在怀中,就像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 说着要离开。 说着要解咒。 其实只是证明了忧太和里香谁也离不开谁。 于是,旧誓约终结。新的爱情孵化。 黑暗的夜空见证,明日即将到来。 新宿。 一座民居的屋顶上。 米格尔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怪物。 五条悟真是个怪物。 他手中握着能打破无下限的黑绳,有着从小和野兽搏斗千锤百炼的体术,有着近身战中无往不利的术式【折骨】。 但还是被打到几乎找不着北。 断了两根肋骨吗? 到底谁的术式叫折骨啊? “太碍事了。” 五条悟随意地向后伸出手。 在那五指之间,细长的光芒凭空迸发,向着远方飙射而出。 天空中盘旋的翼龙形状的咒灵被炸成了烟花。 像有震撼弹爆炸,数十米范围内的所有人都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 “剩的不多了啊,。” 他说着,出现在米格尔面前。 米格尔只来得及用轻敲手下的砖瓦。 楼板破了一个大洞。 他因为重力的缘故掉落下去。 五条悟本来应该打中他鼻梁的那一拳擦着头顶击空,掀飞了他的贝雷帽。 在非洲的古老传说中,人类的原始祖先是没有关节的,第一位祖先是铁匠,降到世间的时候不慎被打铁工具砸伤了脚。从此,人的手脚就有了关节。 【折骨】就是相应的诅咒具现。 只要米格尔发动术式的敲击,哪怕很轻,也能无条件地打碎坚硬的固体,无需直接接触。 原本是可以隔山打牛把人打到下半辈子离不开轮椅的术式,现在却不得不用来敲墙狼狈逃命。 黑绳已经短到没办法再缠到手上了,连捏着都难。 十五分钟。 已经是极限的极限了。 刚刚打破屋顶,也就只给他续了一秒。 不知道夏油杰成功了吗? 被五条悟一个鞭腿击晕的时候,他在想。 族中老人说得对,让一个人走上错误的道路的,并不一定是恶念。有时过于崇高慈悲而不切实际的理念,同样是有害的。 他不完全认同夏油杰。 但是他米格尔的部落欠了夏油杰好几条命,总得还回来。 时到今日,算是两清了吧。 五条悟拖着失去意识的米格尔,把他随意丢给伊地知洁高。 “我回去看看。”他说完,人就不见了。 六眼所见,到处都是咒力的残秽。 杰的。 里香的。 忧太的。 怜子的。 还有棘的。 五条悟走了几步,绕过咒力几乎干涸的怜子,靠近地上那团小小的灰烬。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问。 “因为我觉得比起京都和新宿,他的目标更可能是忧太。” “哦?不是你说的surprise‘大当量’?” “那只是猜想之一,不是最大的可能性。” 怜子一边回答,一边腹诽婆婆妈妈的夜蛾老师又向五条老师告她的黑状。 残秽的新鲜度不对。 杰最新鲜的咒力来自三分钟前,和忧太的混在一起。 就是那条把地面几乎犁下半米的深沟。 当时打得真激烈啊…… 怜子最新鲜的咒力残秽……初次见面时她用的那个简易领域里的火焰,大约二十几秒前才刚刚熄灭吧。 还有…… 他用鞋底摩擦了一下地面上的血迹。 刚刚又撒上了新鲜血液遮掩吗? 但术式的残痕还在。 欲盖弥彰。 半年了,处理残秽的本事还没学会吗? “夏油杰在哪里?” 五条悟问。 怜子指了指地面上的灰烬。 “最后一击是我干的。我下的手。” 那的确是杰的骨灰不假。 但怜子的心跳变快了。 瞳孔游移了半秒。 “说谎可不好啊。老师我可不记得教你说过谎。”五条悟说。“怜子酱你觉得能瞒过麻辣教师的超能六眼吗?” 话音未落,他看到怜子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 平静。 还带着几分解脱的意味。 就像积年的老卧底终于撂挑子不干了,要把眼镜扔了,刘海抹上去,表演现场升天。 “抱歉老师。我现在没办法给出答案。” 五条悟皱眉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怜子身上腾起的咒力。 她要干什么? “72小时。” 怜子把咒力注入话语。 “请老师暂且相信我,我保证72小时之内,会把我的目的,我做的一切,内心里的小想法都完完全全地讲给您听。保证但有所问,必言以真。听完之后,您就是——” 她的心口突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京都那边怎么了? 心思电转,怜子用手捂住血液几乎在喷溅的伤口,维持住咒力,勉强说道。 “——把我脑袋……拔下来当球踢……也不会反抗。” 说完,她就往前一倒。 跑去京都了。 反正这边有忧太嘛。 感谢那位想干掉我的大兄弟,溜了溜了。 看到地上的两大堆烂摊子,五条悟觉得头疼而且牙齿痒痒。 但他现在又没办法做什么。 曾经的中二业界标杆,咒高的搞事王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莫名的不爽。 捏捏手上的关节,发出卡哒卡哒的响声。 有生以来头一次,他竟然燃起了一丝教育者的热情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果然,学生这种玩意儿太听话就没有意思了。 是不是啊,怜子? 微光 11 不存在的记忆 此时此刻,京都,新阴流的二级咒术师武田朋树正陷入困惑。 因为他要杀的那个人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反抗。 但是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咦? 他为什么要杀人? 不对,眼前的是夏油杰手下的诅咒师还是自己人? 怜子的二重身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一脸茫然的陌生咒术师。 他仍然握着刀。 刀插在怜子的心口。 “咳,放手。”怜子皱眉说。 武田朋树被吓了一跳。 原本应该死去的人竟然睁了眼。 他茫然地退后了两步。 脑中缺失的记忆像从水池下面冒出的淤泥,搅乱了他的思维。 不,不对,他要杀的是███,不是…… 他是个咒术师,应该杀诅咒师。 这个女孩子是夏油杰手下的诅咒师吗?情报中提到他似乎有两个养女? 不对,不对!这个女孩子是来东京咒高派来支援百鬼夜行的…… 怎么搞的? 我怎么了? 怜子艰难地拔出那把对她的手臂来说有些过长的刀。 二重身虽然是咒灵,但体质也不比她本人强,好在之前插着刀,失血量不算太大。 但是她也感到了眩晕。 反转术式…… 不,不对,她现在是咒灵。治疗的时候咒力不需要反转。 怜子紧盯着对面那个看上去像没睡醒的家伙,有点儿疑惑他为什么不补刀。 她陷入缺血的头脑在拼命运转。 他是谁? 没必要问这个问题,身份可以事后查出来。 他的背后肯定有其他人…… 怜子的胸腔里进入了气体,但勉强还能发出声音。 “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武田朋树呆愣在那里。 谁? 没有啊? 曾经有人让我来杀这个女孩嘛? 这个女孩是谁? 我怎么了。 他的大脑发出哀鸣,更多的、不存在的回忆涌现出来。 他记得昨天夜里,自己和几名好友去居酒屋喝酒。 然后喝断片儿了。 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朋友们送回了禅院家用来招待客人的神社。 不,不对,晚上他曾经起夜来着……在陌生的地方……旅馆? 喝酒多了口渴…… 那个黑卷发的女人是谁?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头要炸开了,像有上百只虫子在在里面钻。 武田朋树痛苦地弯下腰,惊觉自己的鼻孔中啪嗒啪嗒地向下滴血,耳孔里痒飕飕地,像有小虫子在蠕动。 视野逐渐变成红色。 “哎呀,看来当初用力过度了啊……活不了多久了,正好不留手尾。” 远处,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身影喃喃低语。 她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山田怜子和武田朋树的一举一动。 “比想象中弱呢,有点让人失望。” 反转术式的效果很差。 十几秒过去,怜子心脏的裂口还没完全封住。如果没有反转术式强行维持血压和脑部机能,她恐怕已经难以思考了。 这下有点麻烦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找寻解决方案。 是因为笼罩战场,诅咒场内所有咒灵的结界吗? 看来自己诅咒自己还是很危险。 一个弄不好,哪怕乙骨忧太的反转术式再牛她也要完蛋。 视线偏转,怜子看到被自己扔在一旁的长刀。 那把刀是咒具? 难道是专门对付我的吗? 然后她又看到了眼耳口鼻都在滴血,抱着头站都站不稳的武田朋树。 一击不成,阴谋背后的操纵者要灭口吗? 与对付夏油杰时小心的暗中引诱不同,怜子召唤了专长是催眠和洗脑的怨灵【柔妍】,并直接赋予她几乎特级的咒力。 “告诉我……是谁?!” 直达心灵的邪力指向武田朋树。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脑内和脑外的两股强大咒力展开拉锯战。 武田朋树发出惨嚎。 “你是谁?”他凄厉地叫喊着,双手在空气中乱抓。但奇怪的是,他并未对着怜子,而是在惧怕着空气中的某个看不见的怪物。 “你要对我做什么!!” 武田朋树尖锐的声音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传出几百米,把稍远处的咒术师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看到这副景象,怜子决定赌一把。 也许幕后主使者人还在附近。 她保持着治疗和怨灵的存在,闭上视线模糊的眼睛,大口吸气拼命集中注意力。 【阿莱莎】。 《寂静岭》中的复仇女鬼静悄悄地出现在怜子的二重身之上,开始侦测附近的邪恶气息。 几百米内,都没有明显的异常。 杀人最多的那个……似乎是正在向这里赶过来的加茂伸一,但他也不算什么恶人。 另一个是京都咒术高专的教师庵歌姬,还有……秤金次。 秤金次回来了。 七海建人竟然也跟着他——这个死板而且不好相处的家伙,为了完成五条悟的嘱托,竟然在战斗过程中一直与秤金次一起行动吗? 为了一个承诺,能忍受和气场极度不合的人一起战斗那么久……怜子承认她之前小看了表面上不好相处的七海。 勉勉强强暂时减缓了心脏破裂大出血的问题,不管抱着头在地上满地打滚七窍流血的武田朋树,怜子把视线投向秤金次的方向。 机不可失。 先从秤金次这里开始吧。 怜子决定趁机把秤金次送出战圈,并伪造他的死亡。 正好京都的庵歌姬和保守派的加茂伸一都看得到,己方的七海建人则跟在秤金次身边,不用计较目击者的问题, 怜子也不需要想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因为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偷袭,处于半躺尸状态。 一两分钟左右,应该不至于回不来吧。 秤金次听到惨叫后,远远看到山田怜子遭受了袭击,但敌人似乎不强。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姑且过去看看?反正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这么想着,一直笼罩京都战场的结界突兀地消失了。 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察知,但是秤金次感到体内充盈的咒力迅速消褪,跌到比他普通状态下更低一些的水平——这意味着他上一次投骰子的先决条件已然失效。 结界没了? 秤金次一边跑,一边皱眉说:“喂喂,不会吧。真出事了?” 正当他与怜子的距离近到七八十米的时候。 突然,他的身侧冒出一个儿童模样,皮肤灰白,乱糟糟的头发披到脚的咒灵。个头不大,但气息尖锐又压抑。 秤金次感到寒意如针般刺入每个毛孔。 特级咒灵! 那个咒灵的速度简直堪比五条老师的瞬间移动。 不,就是瞬间移动。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一股巨力凭空按到旁边文具店的玻璃橱窗上,接着破窗而入。跌倒在货架之间。 秤金次刚刚准备反抗。却发现那个咒灵把他按在地上,一手在空气中写下片假名。 “山田?” 沉默的小孩子咒灵点点头,把身上披着的白色布料取下来,平铺在地上,上面画着一圈咒文。然后又掏出一张纸放在一边。 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秤金次看到那张纸上写着“站在圈里,别动,别反抗。” “谢了。”秤金次说。 小孩子咒灵恍如未闻,沉默不语,匆忙地拉着秤金次站在咒文上。 离秤金次最近的七海建人飞奔跑入文具店,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本能地要举刀,但抬到一半就放下了。 最初的惊愕过后,他迅速地理解到了现状——地上画的传送咒文他曾经见到五条悟用过。原来山田怜子是这样打算的吗? 咒力的辉光充斥着文具店。 闪过之后,三人只余下两人。 七海建人转身要走,却被怜子附身的咒灵拉住。 那个小孩子模样的咒灵一边用咒力搅碎四周的东西,伪造战斗现场,遮盖地面的术式残迹。 一边拿出文具店售卖的纸和笔。 迅速地写着。 【砍断本体边的刀】 【叫醒我】 “好。” 了解到情况紧急的七海建人转身跃出窗外。 在他背后,又是一阵爆炸声,玻璃碎片四溅。 东京,咒术高专隔墙外的小树林里。 脚步声踩在树林里厚厚的落叶上。 刚刚与里香重新立下束缚的乙骨忧太闻声回头,看到了五条老师和他手中拎着的同学。 “哟!怎么变成这样了?” 五条悟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升级改版了?” 自从与米格尔的战斗开始,他就没有再戴上眼罩。 此时六眼的视野中,乙骨忧太身边常年环绕的漆黑不祥的咒力消失了,反而给人一种平和之感,与普通咒术师的咒力相似。 但是,无疑,诅咒和束缚还在。 乙骨忧太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五条老师。 “怜子……她怎么了?夏油杰那边……” 他走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他只离开一百多米,隔了两道墙,没感觉到发生战斗啊? 此时,山田怜子像个被猎人拎在手里的猎物,浑身软绵绵的,随着五条老师走过来,轻微地晃动着。 血浸湿了她的校服和厚厚的冬衣,还不断地滴下来,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乙骨忧太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自找的。”五条悟说着,蹲下身把人放在地上。 然后又补充说:“和夏油杰无关。把她治好吧。” 乙骨忧太轻轻地把怜子翻过来,找到伤口的位置。同时也因为五条悟略显不善的语气感到有些疑惑。 还好,怜子还有微弱的心跳。 但是几秒后,乙骨忧太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又努力了几秒钟。 他强自镇定地说:“老师,我……反转术式没怎么起效。” “那就等会儿再试试吧。”五条悟说。 乙骨忧太听到五条老师从鼻孔出了一口气。 情况应该不太糟吧,他心想。 “夏油杰呢……” 怀着不安的心情,乙骨忧太小心地问。 然后他听到五条悟用他从未听过的冷冰冰的声音说。 “死了。” 此时的五条悟超不爽。 以前只有他搞事让别人来善后的时候,结果今天竟然被自己的学生“安排”了。 他在盘算,等忧太把怜子治好之后,打几分死才能让她长记性呢? 微光 12 两位远程对线专家 怜子剧烈地喘息,努力地睁开眼睛。 内脏中充盈的刺痛感到现在终于爆发了,折磨着她的所有神经,带来警告。 差一点。 真的就只差一点。 送走秤金次之后,如果她的意识从咒灵【涩谷小朋友】移回来的时候,身体因为伤势过重醒不来,没办法自我治疗,她就真的完蛋了。 真得好好感谢七海建人。 要不是他及时砍断那把咒具刀…… 啊!早应该碾碎那把刀的!怜子突然惊觉自己刚刚陷入了思维盲区。 刚才她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都傻了!竟然直到送走秤金次时才猛然想到这一点。 太蠢了! 但她又意识到自己本不该犯这种愚蠢的错。 这可能是诅咒结界导致的。 怜子感到一阵后怕。 那个结界难道还可以通过影响思考的偶然性来干涉死亡概率吗?下次不能这么干了——比起攻击力受限,思维的灵活度受限对她来说负面影响更大。 “多谢。” 怜子终于基本喘平了气,撑起身体,靠在已经被一刀扎穿,气漏光的大巴车轮上,对蹲在一旁的七海建人道谢。 七海建人还是那副板着脸的样子,僵硬地点点头。 “武田朋树为什么袭击你?”稍远处,庵歌姬正检查着死者的面部,问,“是你把他杀死的?” 怜子看着地上这位不认识但捅了她一刀的咒术师,好吧,现在认识了。 这位武田朋树先生面目狰狞,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怜子回答说,“我在昨晚见过他,以为他是自己人,就没有设防。” “你没来得及躲开?”庵歌姬惊奇道。 “我是特别传统的召唤师类型。”怜子回答。 她感觉紊乱的心跳终于渐渐恢复正常,继续问道:“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是……问了他一句‘是谁派你来杀我’,他就突然耳鼻流血,而且似乎看到了幻觉。接下来我就意识不太清醒了……”怜子略过了中间自己还抽时间送走秤金次的骚操作。反问说:“你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庵歌姬摇摇头:“我们来的时候,武田朋树就已经死了。” 怜子叹了一口气,终于勉强站起来,凑近尸体看了看。 “有人攻击了他的大脑。血是粉色的,说明脑脊液都从鼻孔中流出来了。顺便说一句,我可没有这样的能力。” 出于某些考虑,怜子并没有上报自己的某些咒灵,比如【二重身】,又比如有催眠能力的【柔妍】。 “这不是他的刀。”一直在一旁的加茂伸一捡起被砍断的长刀,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说,“他没有术式,只能用刀,但他的惯用刀要更短一些。” 庵歌姬看看断刀,又看看加茂伸一。 加茂伸一也是个没有术式只有咒力,专精刀具战斗的咒术师,说出的话应该是对的。 “有人给了他这把刀,让他来杀山田?专门克制她的反转术式?”她猜测。 “很可能。”加茂伸一说,“我可以去查一下这把刀的来源,但不保证能查到。” “那就交给你了。”庵歌姬说,“说不定我们周围有内鬼呢。” “走了。” 京都战场,站在高处的黑色卷发女人依然维持着术式,幻术的遮盖之下,没人看得到她和站在她身边的白发娃娃头少年。 “不要命令我。”白发少年冷淡地说。他的后脑有一片形状诡异的鲜红头发,让他看上去十分怪异。 “好,好,我知道了。”女人把望远镜收回挎包,感慨道,“好危险啊,刚刚可是差一点就被术式扫描到了。你看,望远镜还是有用的嘛。” “你没拿到宿傩大人的手指。” “别着急,里梅。反正诅咒之王的手指不会被摧毁。等到他苏醒,自己也会去拿。” “你之前说要杀死山田怜子。”白发少年里梅说,“还用了那把可以使反转术式无效的刀,看来效果不佳。” “我之前看中了山田怜子,是因为她的术式灵活度以及变化性超过咒灵操术。被那把刀刺中心脏,她竟然还能给自己续命好几分钟,坚持到有人来——如果她的术式在我手上,一定可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虽然破坏力有点儿让人看不入眼。” 女人咧嘴笑着说。 “但是现在看来,用夏油杰的身体与她对战,再吸收掉她的咒灵,是益处更大的策略。此时去东京,新鲜度大概正好。希望五条悟能念旧情,太过于破碎就没办法用了。” “你最好别再失手。” “这次可不算失手,只是试探罢了。”女人说,“走吧,到时候还要仰赖你精熟的反转术式呢,里梅。” 若是乙骨忧太在这里,他会认出这个女人的身份。 那是几个月前,在山顶洋馆里与他战斗的三重白。 只是,三重白胸口被他刺穿的伤口早已愈合,额头上却多了一根狰狞的缝合线。 怜子知道夏油杰已经“死了”。 不多久,这个消息应该也会被官方渠道传递到京都战场。 但是他放出来的咒灵还剩大约六分之一没有清理干净。 几位咒术师们稍稍处理了可怜的武田朋树的遗体,把他交给了战圈外的辅助监督们,就继续去做正事了。 加茂伸一选择继续去杀咒灵,同时也去追踪死去的武田朋树今晚在战场的行迹,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而脑子明显比五条老师好得多的七海建人竟然不需要怜子明说,也能猜出她一连串行动的目的,并且主动去配合。 他提出和庵歌姬一起去调查秤金次被特级咒灵“袭击”的现场,尝试找到“失踪”的秤金次。怜子估计他大概会帮忙伪造证据和目击证明——庵歌姬应当也会卖个人情,因为她算是京都这里最亲近五条派的人。 庵歌姬从东京咒高毕业,是五条老师的学姐,和五条派几乎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据说还是家入小姐和七海建人的酒友。 她唯一讨厌的是五条悟。 讨厌到整个人都跳槽到了京都。 这么看来,还在东京工作的七海建人的忍耐度还挺高的。怜子不由得在心中再次提高了对这位的评价——这个男人恐怖如斯,竟然用柴刀当武器都没有黑化。 此时,无辜挨了一刀的怜子披着毯子坐在角落里。 虽然她恢复得差不多了,还能爬起来再打几十个回合,但是她的样子实在凄惨,浑身是血,和武田的尸体简直不相上下。 七海建人和庵歌姬勒令她留在战圈外,而且还男女混合双打式地把她教育了一顿。 需要一点私人时间的怜子也顺水推舟地应下了。 衣服被血打得透湿,被雪晴之夜的冷风一吹,裤脚都要结冰了。 之前一连串的紧急事件逼着怜子不断地高速思考,如今闲下来时才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不提中途出现的两次“偷人”小插曲,正面战场上如果算辅助的战绩,她在京都也应当是MVP。京都战场现在的咒灵祓除进度已经远超五条悟所在的东京。 但是,习惯性地回想战局和复盘之后,怜子也意识到今晚她犯了好多错。 可以说浪太过了,差点儿把自己玩死。 怜子不知道乙骨忧太有没有把她留在东京的身体治好。 如果治不好,她就要当一辈子的二重身咒灵了。 根据咒术的法则,任何力量都有平衡和代价,正如两面宿傩与虎杖悠仁签契约时,必须付出“不能杀人”作为代价才能换取一分钟自由,怜子的所有力量也不例外。 二重身看似好用,但实际暗藏极大的风险。 第一,二重身所受到的任何伤势,都会反映在本体上。但是本体受伤,甚至是死亡,对二重身都毫无影响。 第二,二重身无时无刻不想杀死本体,取而代之。尽管怜子一直在用理智压制这种想法,但是潜意识还是受到了影响。今晚怜子各种不管本体死活的冒进的举动,也极可能与之有关。 但也幸好是二重身。 那把刀能让反转术式无效,但是对咒灵无需使用反转咒力的治疗过程干扰效果较弱。如果今晚换成是本体被砍,她恐怕等不到七海建人的救援。 正所谓祸福相倚。 发了一会儿呆,怜子才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做。 她拨通了电话,打给那位退役警官同伴。 “高山先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按计划进行。” “您还请注意安全。” “我心中有数。”中年男人略沙哑的声音顿了顿,“与犯罪分子周旋是我的本行。” “我这边有一个新情况。”怜子又说。 “你讲。” “夏油杰不知道死灭洄游的情况——恐怕他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操纵的。智哥的提议倒是可以进行,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丢了线索。” “没关系,线索还有很多。” “我觉得您可以试着查一下夏油杰从少年时期起,是否就有人在监视他。以及……他选择接手盘星教的前夕,盘星教的资产是否有大量抛售或者被转移的现象。” “怜子,十几年前的线索很难查,几乎没办法,那时候乡下一些银行都是手工记账的。但是后者我可以找人试试,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已经很好了。” “另外,怜子,我们也发现了一件事。”高山先生说。 “什么?” “关于孔时雨。” 中年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孔时雨,韩国的刑警队伍里确实有这么个人。但我们查到的资料是他生于1970年,23岁进入警察系统工作,业绩优秀,26岁时因为调查一起走私案件失踪。但是,同一年,两个月后他就出现在日本,作为给诅咒师牵头的中间人工作,而且一开始经他中介的委托金额就都是大单子。” 他继续说。 “不排除他是个天才,两个月就能学会流利的日语,并且在黑市上如鱼得水。但我还是产生了疑问,孔时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怜子长叹一口气。 “答案只有一个了。” 她看着晴夜与繁星——京都市中心断电后,光污染少了许多,猎户座很清晰。 “一个曾经是日本人的咒物或者咒灵的受肉,是幕后黑手把夏油杰当成提线木偶的那根线。” 微光 13 老师已经三天没有打我了 怜子挂断电话,再次长叹。 啊……心好累。 手中握着的手机震动几次。 怜子低头去看,发现是连续三条来自秤金次新号码的短消息。 【谢谢那种恶心话就不多说了。看老子混个出人头地。】 【什么时候你在咒术界混不下去,老子给你兜着。】 【吃喝管够。】 怜子笑了笑。 手指轻敲键盘回复他。 【好,我记得了。】 放下手机,怜子的心情没舒畅几秒,就被浓烈的尴尬感和逃避欲望淹没。 啊…… 一点儿也不想回去见五条老师,但要进行下一步计划就不得不见。 而且在这里待久了,她使用咒灵身体这件事被发现的可能也会变大。还需要向所有人解释那个新阴流的咒术师为什么死了…… 啊啊啊…… 心里的小人尖叫着,满地打滚。 纠结了一会儿,怜子突然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要不然……干脆回东京先睡一觉? 京都这里有事明天报告里再说? 大家就当我受伤太重昏过去吧,反正也确实差点玩翻车。 虽然脑子里这样想,但作为一名成熟的大人,她还是尽职尽责地扯出一堆理由告诉辅助监督们,例如她要回去找件衣服换,然后一会儿就自己回东京云云。一通胡搅蛮缠之后,才好不容易脱身成功。 12月25日,几乎是日上三竿,怜子的本体才从床上爬起来。 不出意外,她被送到了东京高专的医务室里。 当时分给二重身的咒力已经老老实实地回归了。 怜子揉揉眼睛,看向窗外。 医务室虽然在一楼,但是咒高里的建筑依山势而建,从医务室所在之处远眺,可以看到正门附近昨天晚上战斗时损坏的隔墙和地上那条显眼的大沟。 血迹倒是已经被洗掉了。 不论是她的,还是夏油杰的。 她记得,那个时候本体的咒力几乎完全用光了。 最后,被刺中心脏时她条件反射地使用了反转术式。 直到耗空咒力的时候才意识到必须回到京都把伤害源彻底消除才行——二重身受伤会直接反映在本体上,如果不先治好二重身的伤口,本体的伤口也不会好起来。 但是…… 她应该没看错吧。 在她咒力耗空的那一瞬间,视野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了。那是远处、高专最内区的方向,覆盖忌库和传说中天元大人居所的浅雾霾色结界。 不,不是消失了,也许只是看不见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很难看到咒力残秽,也很难感知到咒灵的强度,更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用流动的咒力保护身体、强化体能。 怪不得她在咒灵附身时需要留大量咒力保护身体,附身程度过深还可能致命。按理来说,术式会保护咒术师,但在她身上,这个效果并不明显。 怪不得她每次使用通用术式都有严重的不适感。 怪不得她不是一出生就能看到咒灵,而是在三岁觉醒术式的同时才第一次看到咒灵。 怜子在空无一人的医务室转了一圈,试图找件外衣穿。 但是她只看到自己昨天的衣物被扔在装医疗垃圾的黄塑料袋里面,之前她流的血还都黏在上面,凝固板结以后让衣物变得像桃酥饼一样,拿起来还掉渣。 “洗起来好麻烦呀。”怜子不由得抱怨说。 尤其是最外面那件羽绒服,洗过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她现在穿着的不合身的长袖T恤估计也是硝子小姐友情提供的。 转到医务室所在的走廊上,能看到薨星宫和忌库所在的方向。 怜子此时看去,那层结界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颜色很浅,但很明晰。 “真有意思。” 用夏油杰的话说,她山田怜子也是只猴子。 是只幸运的猴子。 她本人可能只有极稀薄的咒力,量少到她恐怕临死才能见到咒灵的程度。但是她却拥有一个能捕获并存储咒力的术式。 也许最开始,她本身的咒力只能微微推动术式的运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几乎不可察知。如果在其他人身上,这样程度的术式运转不会引发任何异常现象。但在她身上,多项偶然并存,诞生了最后的奇迹。 【恐惧吞噬】 这才是山田怜子术式的本名,是她的术式顺转的样子。 普通人怀有恐惧心情时会散发咒力,甚至诞生咒灵。但是,如果怜子同样深刻理解了这个恐怖的概念,却不抱有丝毫的恐惧感,那么在术式的起效范围内,这份普通人散发的咒力就会流向怜子,连带着咒力的内核——也就是造成恐惧感的核心,都储存在怜子的术式中,以混沌不明的形式存在。 直到怜子使用术式反转,把咒力和内核唤醒,并重新组装起来。 若是普通的,出生时无知无觉的婴儿,这个术式不会为他带来如此庞大的咒力。 但是,山田怜子不一样。 她一开始就具有了相当多的知识。 而且,作为恐怖片爱好者,她不惧任何虚妄之物。 所有那些她曾看过、曾精研过的恐怖作品生成的咒力都在逐渐流向她。 她也不惧死亡。 大部分人恐惧的并非是死亡本身,因为每个人早已知晓死亡终将到来……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因为死亡这件事意味着与人世的绝对割裂。如同两手空空被流放到了此世之外的彼世,面对未知……古人对于死后世界的想象,也大致来自于此。 但对于怜子,正如她前生看过的童书上的一句话:死亡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正如她如今所经历的一般。 她甚至不惧怕未确定的未来。 她愿意努力去更改不利的命运,但是当天命降临,她也勇于欣然接受。正如当年被坍塌的隧道困住时,那最后留下的嘱托。 无疑,山田怜子前生今世都算是个有勇气的人。 源于他人的咒力,最初只是一滴两滴。也许仅仅来自婴儿时期睡着后父母在隔壁看恐怖片时发出的尖叫。 但随着她术式里的咒力存储增多,术式影响的范围也在增大。 从涓涓细流,变成澎湃的潮涌。 直到,全日本至今未曾诞生那些恐怖片对应的假想咒灵。 甚至曾经有过的咒胎和刚诞生的咒灵都被怜子缓慢地抽干,纳为己用。 怜子不由得感叹。 “原来,我卡了bug啊…… 真得感谢上辈子爱看恐怖片的爱好,没有这个爱好,就没有她婴儿时期的原始积累。 也要感谢今生选择定居北海道的父母,如果不是这具北海道灵场里长大的身体,她可能早已经因为咒力侵蚀而死亡,对术式的操作更无从谈起。 “卡什么bug?”突然有人在怜子耳边问。 吓得怜子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怜子僵硬地一度一度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五条老师标志性的大脸。 凑得好近。 怜子的视线四处漂移。 她感觉到脑袋被一只手抓住了。 心中警铃大作。 “解释不了就卖惨,是吧。”五条悟说。 “……” “解释不了就装死,是吧。” “……” “解释不了就立束缚,是吧。” 杀气越来越重。 怜子觉得脑袋上面的压力越来越大。 考虑到五条老师战斗中喜欢“拔得头筹”,怜子觉得自己明天恐怕会变成五条猎头族客厅墙上的装饰品。 “老师……老师您想不想休两天假?在北海道的北见市,有温泉和滑雪场的套票。”她尴尬地说。 “休假?” 这种情况可不属于怜子不害怕的范畴。 糟了糟了,怜子心想。她冷汗都冒出来了——但凡五条老师一句话的长度不需要换行,就说明他真生气了。话越短,愤怒值就越高。 只有两个字,她这是要跪啊! “我们这些学生们也和您一起。往返的飞机我也订好了,车也租好了……老师您就当是,团建?” 怜子不安地搓搓手,感觉走廊上的冷风吹得人想发抖。 “您看……” “去,为什么不去?”五条悟站直,但手还放在怜子头顶,“既然是‘亲爱的学生’上供,‘和蔼的五条老师’当然会收下。希望你到时候能带来点‘有趣’的节目。” 他在怜子的脑袋上捏了捏。 虽然没有用力,也没有带来疼痛感。 但是怜子还是觉得恍如西格玛·碎颅者·英雄之锤放在了自己的天灵盖儿上。 微光 14 北海道两日游 2017年12月25日中午 东京咒术高专校长办公室 昨夜,夜蛾正道一夜未眠。 夏油杰在东京放出的咒灵大大小小有近两千只,虽然五条悟在夏油杰死后又回援新宿,但是直到凌晨两点半,这些咒灵才被确认完全清扫干净。 而且夜蛾正道不仅要负责清理新宿区域的咒灵,还要负责联络提供帮助的阿努伊咒术联合会,要负责统计伤亡人数,要安排人手追踪那些夏油杰的诅咒师同伙——他们在战斗前就已计划好逃跑路线,因为人手所限,战斗时仅仅只抓到米格尔一人。 此时,他才刚刚抽出一点儿空余时间,得以独自在办公室里吃份加热过的盒饭。 下午,他还要去京都,向总监会汇报东京战场的一切。 曾经的学生七海建人和庵歌姬已经把秤金次的事情大致圆了过去,星绮罗罗的死亡报告也已经递交。关于乙骨忧太和外籍人士米格尔的报告内容还需要认真考虑。 至于最关键的夏油杰……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吧。” 夜蛾正道说。 但是他没想到走进来的人竟然是五条悟——他以前从来不敲门的。不用脚开门就不错了。 今天的五条悟显得格外安静。 “正道。”他轻声说,“杰死了。” 一个小小的罐子被摆在夜蛾正道面前。 很小的一只。 比马克杯大一点。 夜蛾正道把吃到一半的饭推开,放到角落里。示意五条悟坐下,坐在他身旁。 他不会说好听的安慰的话语,但他相信五条悟的坚韧性。 “忧太在战斗中解咒了,被里香占有的咒力解开了束缚,借着这股力量,他赢过了杰。我没想到忧太这半年竟然能成长到这个地步。”五条悟平静地说,“怜子很聪明,她提前猜到了杰的动向。” 虽然语音很平静,但说着说着,五条悟还是用手捂住了脸。 他似乎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要流露出来。 “最后一击,是怜子动的手。用的是火焰,所以剩下的不多了。” 夜蛾正道轻轻拍了拍五条悟的后背。 他看着他长大,从天真的少年长成现在的样子。 五条悟的确是最强的。 唯一能让他变得脆弱的原因只有夏油杰。 “交上去吧,正道。”五条悟说。 下了如此大的决心,他的声音有点抖。这让夜蛾正道不禁有些担忧。 “还有……我想出去散散心。”五条悟说,“带着学生们一起,难得正好遇上圣诞节。” “去吧。” 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 夜蛾正道心想。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离开办公室十几秒后的五条悟突然变成脱了缰的野马,春游前的小学生。 2017年12月26日凌晨03:35分 夏油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轿车上。 轿车在山中穿行。 两侧全是的森林。 漆黑中的树木闪过,偶尔能听到夜枭的叫声。 开车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一只猴子。 他戴着咒具护目镜,副驾驶的座位上,还有一把咒具刀。 真恶心,猴子还想做人? 本能地,夏油杰坐直,抬起仅剩的右手。 “最好别这么做。” 开车的男人说着,打开车载音箱。 “还记得你之前签下的束缚吗?这是命令。”他说。 音箱中,山田怜子的声音传出来。 “夏油杰,你之前昏过去了,所以要求只能这样说。从现在,到今年,也就是日本2017年的12月27日的零点,不允许你使用咒力和术式,不允许你袭击任何人。在此基础上,无条件地听从高山魁斗的命令。” “高山魁斗就是我。”开车的男人补充说。 可恶,被坑了。 夏油杰反应过来。 山田怜子那个小咒术师比他想象中还要疯狂,竟然……竟然逼他结下那种束缚! 不就是违背束缚嘛,他夏油杰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咒灵在身,他杀个猴子还不是—— “长野。” 似乎预判出夏油杰的行为,名为高山魁斗的男人冷静地吐出一个地名。 夏油杰僵住了。 拳头上的咒力寸寸熄灭。 “上越线转北陆线,24日21:55发车。新干线车票买的目的地是金泽,但是预定的旅社却是在半途经过的长野县,信浓町富士里——” 那是他委托孔时雨安排好的撤退路线! 没有用盘星教的路径,完全只利用了孔时雨这个黑市中介人的手段。 怎么可能会被查到?! “汽车旅馆,37至42号房。除了米格尔,你的同伴和两位养女都到齐了。25日上午,全员会合后租车去新潟市——渡边汽修店,那里的老板是孔时雨的线人。顺便说一句,他有参与咒具走私的案底。他能有的出境路子都在监控中。” 高山魁斗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我的心跳受到监控,如果对面收不到信号,之前说的那些信息会立刻报告给咒术总监会和负责追捕的人。所以,不要想用帐、结界或者其他干扰电子信号的术式,也不要想着杀死我。” 他在后视镜里斜了一眼夏油杰。 “顺便说一句,人昏迷时的心率也会改变。” 夏油杰觉得浑身是冷汗。 现在他才感到无比的虚弱,喉咙像被火烧过。 “……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你找到中介人是孔时雨对吗?”那个男人平淡地说,“我们曾经是同行,也是敌人。他受过的训练,拥有的知识,能用的手段,我也有。而且日本这里是我的主场,我的经验比他丰富。” 夏油杰沉默了。 他记得……孔时雨二十年前曾经是一名韩国的刑警? 车窗外,层层叠叠的扭曲树干掠过。地面白雪皑皑,无数隐隐绰绰的虚幻影子似乎从树影深处浮现,好像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一般,繁忙奔走,偶尔,隔着生和死的距离,向着此方的世界投来阴冷的一瞥。 这里,给人很不好的感觉。 车中的仪表盘在发光,照不亮任何物体,反而让人心中越发地不安。 “你要带我去哪里?”夏油杰问。 “常纹隧道。” 那是从四年前起,转移到北海道阿努伊咒术联合会监管下的,日本十大灵异地点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夏油杰在心中暗自疑惑。 那个叫山田怜子的小咒术师背后是什么势力? “耐心一点。”似乎看出了夏油杰的疑惑,高山魁斗解释说,“在常纹隧道里,有一个隐秘地点。等到明晚,五条悟先生会来见你。” 悟? 夏油杰没想到。 “你和悟是什么关系?”他急切地问。 “我曾被他救过。”高山魁斗简单地答道。 但这也引发了夏油杰一连串的脑补。 山田怜子和他签下束缚是悟授意的?为什么那么做? 难道悟想通过这种方法保下他一命? 向总监会证明他无害? “他不该那么做的。” 事到如今,他夏油杰已经成了五条悟的人生污点啊。 可是,回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总算稳住了。 高山魁斗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从后视镜移开。 车继续沿着盘山道继续平稳地向常纹隧道开去。 微光 15 青春像小鸟一样不回来 2017年12月26日早间05:50分 北海道北见市 “为什么起那么早啊……”真希抱怨说,“又不是有任务,出来玩就是要放松的啊。为什么比学校里起床还早?” 配合着,狗卷棘打了个哈欠。 “是怜子要求的呀。”五条悟双手背着站在温泉旅馆中央的院子里,零下二十三度还穿着单衣和直筒裤的他看上去像个细脚圆规。“怜子说有难得的奇景可看,等到太阳升高就不见了哦。昨天她可是给我画了一张大饼——让我期待超爆发呢!” 与他相比,其他人都穿得像个毛球。 “你是春游的小学生吗?”真希吐槽。 不,小学生现在都喜欢宅在家里农药,现在旅游时催人早起的、热衷拍照的都是参团的中老年。怜子在心里更正。 “抱歉,这是我推荐的。考虑不周了。”怜子双手合十道歉,“目的地是附近的火山湖,有三十公里的车程,所以大家可以在车上再休息一下。” “不关你的事。”真希说,“是悟太吵了。” “我很吵吗?老师我可是尽职尽责地提醒大家起床的时间呢,比闹钟还要兢兢业业——而且效果超级棒!”冷不丁地,五条悟抬手一甩,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用无下限保存在手里的雪球飞向正站在走廊出口的学生们。 正中真希的脸和乙骨忧太的胸口。 速度太快,距离又近,连天与咒缚和特级咒术师都没能躲开。 “你这个白痴!!” “真,真希,走吧。”乙骨忧太拍掉雪,试图劝架。“车等我们很久了。” “鲑鱼。” “不行啊,不行啊。你们这么容易就被偷袭,还差得远呐!想当年老子的体术可是——” “闭嘴吧你!” 一通胡闹之后,大家终于在六点十分之前上车,去往目的地。 怜子推荐的目的地是阿寒湖——北海道的名景之一。 三十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在东京市,三十公里的路程在上下班高峰期可能要走两个多小时。但是在人烟稀少的北海道国道上,只需半小时——这还是为了防止冬天路面结冰打滑而放慢了车速。 阿寒湖在山中,是曾经的火山口。 随着车子逐渐接近目的地,海拔越高,道路两侧的积雪就变得越厚,越多。在初升的朝日中,纯白染上了一抹羞涩的浅粉色。再向高处攀升,当道路跨过山口那一瞬间,如同有光跨越了天界和人间的界限,笔直地穿过了阴暗狭小的车厢,扫去一切阴霾与秽气。 “哇……”乙骨忧太和熊猫忍不住发出惊叹。 “那是什么,是草原吗?”真希问。 白色的群山环绕,围住了湛蓝色的巨大宝石。 如镜的蓝宝石上,此刻正层层叠叠地开放着纯白的花朵,一捧一捧,一簇一簇。如同水晶国度里生长出的植物,冷冽,纯洁,又脆弱。充满梦幻感。 “那是湖,是阿寒湖。”怜子说,“湖上的是雪霜花——欢迎来到阿努伊族传说中最后的秘境。这是幸运者才可得见的胜景。” “此处应有‘Let it g’。”五条悟评价说。 熊猫震惊:“悟你还看迪士尼动画片?” 狗卷棘忍不住打开车窗,举起手机拍照,也不管寒风扑面。 “一会儿还可以走近看,这可是道东第一美景。”开车的司机师傅得意地说,“今天玩个尽兴吧。” 然后他还真的挑出一张CD塞进车载音响,播放五条悟点的歌曲。 “悟的品味真差。”真希吐槽。 “我推荐Adar的‘Es ist ein See gefallen’,德国民谣,落雪时分。特别空灵,适合现在。”怜子说。 “那你唱一个啊。”五条悟立刻接上,他窜上前去,直接把车载音响按停,“唱一个呗——来,大家鼓掌!加油!” “……” 怜子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展开。 她当年学德语时,这是练的第一首歌,至今她还背得过歌词,记得住调子。 但是她的唱歌水平和工藤洗衣机有得一拼啊!!至今她也只敢在洗澡间水声的掩盖下唱两句。 “我不记得调子了……” “太逊了吧!切歌切歌。”五条悟露出鄙视的眼神,又把车载音响打开,继续循环播放《冰雪奇缘》里的名歌,还跟着哼了起来。 看到五条老师这个上头的表现,怜子不由得觉得昨天那次摸头杀只是五条老师耍她玩的。 景色很玄幻,但实际原理却很科学。 阿寒湖是火山湖,水温偏高,即使在夜间温度低于零下二十度的北海道也不会完全结冻。但是每逢晴夜,与宇宙深空的辐射换热会让湖表面的水结成薄冰——此时下方微热的湖水产生的热量和蒸汽会从冰的裂隙中蒸腾上来,在接触寒冷空气时瞬间凝结,形成一朵朵美轮美奂的冰花。 其实物理原理与寒冷的晴夜容易结露和结霜一样,只是在寒风常年呼啸的火山湖上形成了罕见的现象。 车停在阿寒湖畔,大家都拍了照。 甚至五条悟还仗着有无下限走到湖水稍深的地方踩着冰面拍照留念。他还提出拎着每个学生到更深处拍合照——其热情程度不亚于花展上披着彩色披肩的大妈。 怜子不由地想:幸好本地的司机对这景色毫无兴趣,只想躲在车里吹空调。否则如果他看到五条老师一米九的压强还能站在冰面上不掉下去,恐怕明天他们就要上新闻了。 此时已经早上七点多,但半径三公里的阿寒湖边游人极少,周围五百米内,只有他们咒高的自己人。即使到交通发达,环山路修到湖边的现代,要看到雪霜花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个考验——凌晨五点起床,顶着零下二十度的高山寒风才能见到。 怪不得古代阿努伊族的人们将之认作神圣白鹿的灵草呢。 拍了一会儿照,大家逐渐消停下来。 就连最热情的五条悟也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你刚刚去哪儿了?”真希看到怜子走过来。 “来来来。这可是当地特色!”怜子拿着两个大纸袋,“大家尝一尝吧,我先买了这些,不够再加。” “天妇罗?”真希打开袋子看了看。 然后开始分给周围的同学们。 “很不错。”熊猫说。 【最近吃过的最好吃的天妇罗。】 “确实不错唉。” “太公鱼做的。”怜子解释说。她至今对天妇罗还不太适应,总是认为裹面糊炸东西应该炸得更焦一点才好吃。“这种鱼只有冬季才能从阿寒湖里面捕捞到,因为水温寒冷所以肉质很紧实。多尝尝吧,不够我再买。”她指了指两百米外的小店。“据说只有这家开得最早,食材也最新鲜。” “是甜点吗?”五条悟从冰上瞬移到岸边,吓得怜子抖了一下。 自从昨天早上天灵盖儿受威胁之后,怜子就对五条老师抱有一种诡异的恐惧感。 头顶心百会穴总觉得发冷。 “是当地特色的天妇罗。” “炸物啊……”五条悟露出失望的神色,“怜子你一点儿也没有考虑到到老师我的需求嘛……” “……” 怜子想了一下道东地区的甜品特色——深受俄式风格影响的朗姆芝士饼干,酒心巧克力。 恐怕吃一口您就要跪哦。 接下来他们去了附近的高山滑雪场——北海道的滑雪场很多,但是为了安全考虑,不限场地范围,允许自由穿林滑雪的滑雪场只有几家。在这里,他们可以从海拔五百米的山顶滑行超过三公里,到达山脚的小镇,再坐每半小时一班的高山铁轨专线回到起点。 虽然所有人当中真正学过滑雪的只有怜子一人,但对于咒术师们来说,以六十公里的时速撞上一棵树也不算什么。倒不如说,滑得最谨慎、最慢的就是怜子。 最浪的,当然是五条老师。 稍稍熟悉一下滑雪板,几秒钟就不见了。 一轮过后,原本熟练度最高的怜子已经渐渐跟不上真希和狗卷棘的节奏,被石头卡了两次的乙骨忧太也找到了滑雪的感觉。 “你们有没有想过今晚吃什么?”坐在车站,等待返回山顶的轨道车时,怜子问。 “我随意。”乙骨忧太说。 【当地美食?】 “来北海道就要吃烤羊肉啊!”熊猫说。 “烤肉吗?”真希笑着说,“听起来不错。” “要不要问问五条老师?”乙骨忧太说。 “管他做什么?”真希吐槽说,“反正不外乎巧克力、蛋糕、冰激凌。” “推荐你们一家北海道风格的烤肉店,我现在就可以预定,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怜子说,“是自助,有包间,特色是北海道的萨福克羊和鹿肉,怎么样?” “你是本地人,当然听你的啦。”真希回答。 “那好,我现在就预定。” 站在空旷的山顶,五条悟远远看到怜子和其他学生们的身影走上轨道车。 “还算不错呢,这道前菜。不知道后面你会带来什么惊喜呢?” 在周围人惊奇的目光中,没穿滑雪服的他拉下眼罩,沿着山脊急速滑下。 这次没有开无下限。 冰冷的风迎面而过。 上一次出现相似的情形是什么时候呢? 五条悟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回忆。 他只找到炎炎盛夏中那片冲绳海滩,与那个年龄定格在十五岁的长发少女。 那天没玩蒙眼敲西瓜呢。 据说是夏天必玩啊。 虽然有六眼可以作弊就是啦。 微光 16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等车再次驶入盘山路,已是傍晚。 昨夜玩得太晚,今早又起床过早的学生们都睡着了。 除了坐在副驾驶的怜子。 还有她正后方的五条悟。 怜子漠然地看着前方暗灰色山峦间的道路。此时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山谷中的盘山道已经被黑暗笼罩。 五条悟从睡着的狗卷棘手中抽出一个小瓶子,把玩着。那是在阿寒湖边纪念品商店出售的一种绿球藻。 绿球藻是阿寒湖的特色水生植物,像个毛茸茸的小绿球,无需太过精细的照顾就能慢慢长大。喜欢养植物的狗卷棘买了一小瓶,乙骨忧太在里香的怂恿下也买了一瓶。 “怜子,昨天夜里你去对面的房间做什么?”五条悟突然问。 “去见我的初中同学。她一家正好也来北见市旅游,和我们住在同一家旅馆。”怜子回答,“我们是同一社团的好友。” “怜子的好朋友吗?”五条悟说,“说起来,怜子的人缘很好啊——有老师我三分之一那么受欢迎。但是怜子做事好像完全没有顾及周围的人呢。” 您就很顾及周围的人吗?! 怜子差点说出来。 但是她也明白五条悟的意思。 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应该把普通人拉进来。 “绿球藻是正常爱好。但诅咒师可是危险生物,不兴养啊。”五条悟把脑袋凑过来,在怜子耳朵边上说。 怜子没有正面回答他。 “请等到今晚八点。”她说,“老师,请您再给我四个小时。” 在五条悟眼中,山田怜子一直以来常常挂在脸上的羞赧和歉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又坚定的眼神,与她在执行任务、祓除咒灵时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五条悟现在是任务目标了。 嘿,有意思。 从最一开始,五条悟就意识到了山田怜子的不同。只是此时这个问题终于摆在了他的面前。 怜子对咒术师这个行业其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热爱。毕竟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并不是梦想,也不是目的。唯一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是咒术本身罢了。而且她眼中的咒术与传统的咒术概念也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个世界上,人的热情有很多种,也有轻重之分。怜子对咒术师这一职业的喜爱,严格来讲只略高于她对于家务活的态度。 在杰叛逃那件事之后,五条悟已经想通了。他对怜子并没有苛责,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与十年前不同,他已经充分理解了人与人志向的差异性。 只是有一点点不爽罢了。 “哎?为什么?老师您不去?” 回到旅馆,听闻五条悟和怜子晚上不和大家一起去吃烤肉,乙骨忧太惊讶地问。 “我和老师有些小小的私事要谈。”怜子说,“烤肉店的地址和预定的信息已经发给你们了。另外还有小惊喜留在你们的房间里,快去找找看。” “腌鱼子!” “你是什么时候进我们房间的?”真希惊奇道。 她的房间离走廊入口最近,打开门后就发现了一张VR游戏的体验票放在茶台上。 “商业机密。”怜子眨眨眼,把乙骨忧太往他的房间里推,“快去找找吧!说不定你房间里是情侣旅馆的房卡,祝你和里香今夜玩的愉快。” “啊?情侣旅馆?我年龄不到吧!”乙骨忧太叫道。 “这时候那么死板做什么。”真希加了一把力。 “鲑鱼。” “哎,我也来吧。” “哦豁?加油!” 乙骨忧太被五个人几乎是抬着扔进房间。 房门还咔哒一声落了锁。 他发现枕头上放着一个粉红色、带花边的小信封——看上去就给人不妙的感觉。 怀着忐忑的心情抽出放在小信封里的卡片。 呵呵。 那根本不是什么情侣旅馆的房卡,只是一张猫咖的宣传卡。 地址也不远,距离他们预定吃烤肉的饭店只有不到一公里。 卡片反面写着“老板是咒术知情人,fr里香小姐”。 单纯的老实男孩儿松了一口气。 真正的高中生们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晚上的休闲时光。 而怜子则带着五条悟走到旅馆后院的停车场,一辆小型轿车的旁边。 车牌是札幌市的,钥匙是怜子昨晚从“同学家长”那里拿到的。 “老师,请上车吧。” “你来开?” “对。”怜子说,“老师您也等得不耐烦了吧。” 接下来,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 一个半小时后,车停在了山中一条荒僻的小路上。虽然北海道四处是山,但这里格外荒凉。 “驾驶技术不错。”五条悟说着,关上车门,“所以现在是正餐了吗?老师我可是迫不及待了。” 周围,实在是寂寥得令人不寒而栗。黑夜深山中毫无人烟。怜子在前,五条悟在后,两人的脚步踩在地面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如同走进异界。 寒风在山中呼啸,有星,无月。 一阵凄厉的风吹来,地面的一些落雪飞扬而起,扑在人的头上脸上。 转过狭窄山路的弯道,踏过杂乱丛生的灌木和长草。终于看到一小片被平整过的土地,一条火车道,以及一座玻璃窗都几乎完全破损的二层小楼。 黑暗中,五条悟远远看到楼上破旧的铁牌上写着“常纹信号场”。 常纹隧道——每年诞生超过三十个咒灵,但咒灵强度却永远不会超过二级的灵异地点。 北海道旅客车道,石北本线修建于1912年。其中常纹隧道在1914年开通,其长度仅五百余米,但工期却长达三年。 据官方记录,修建时死亡的工人数超过一百。但是,1968年北海道十胜地震之后,仅在隧道的修复过程中,就挖出了近四百具人类骸骨。如果算上常纹峠附近发现的不明遗骨,这个数量可能还会上涨很多。 这些,全部都是当时被压榨而死的劳工们。 因此,常纹隧道成为了日本当代十大灵异地点之一,每天都会聚集海量的咒力。但是在总监会的安排之下,每周都会有咒术师来祓除咒灵。因此隧道能一直保持通车状态,现在仍在使用中。 怜子和五条悟走在山路上,就看到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带来强烈的闪光。 铛铛铛的警报声在山间回响。 常纹信号场在隧道外南侧三四百米处,曾经是车站,1922年改为了火车调度用的信号场。九十年代后,随着火车自动化程度的提升,信号场的值班小楼逐渐被废弃,至今已经近三十年。 怜子带着五条悟径直走近那座已经可以被称为鬼屋的值班小楼。 五条悟摘下眼罩,把它塞进裤子口袋里。 然后从上衣中掏出一副墨镜,架在额头上。 六眼所见,沉重粘稠的诅咒在空气中凝结。 夏油杰的咒力残秽隐约留在地上,还未被冲刷干净——时间大约是一天前。 杰还活着啊。 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怜子推开小楼吱呀作响的沉重木质大门,走到角落,沿着台阶向下。 斑驳破碎的楼梯扶手掉下细小的绿色碎漆。 地下室很小,也许是当年放置杂物和发电设备用的,三十年过去,还散发着一股机油的味道。 此时地下室已经被清空。 靠门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显示屏,展示着外面四个微型监控摄像头拍出的画面。摄像头的数量五条悟已经数过了,位置隐蔽,但能完美覆盖这栋建筑四周。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桌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看到五条悟走进来,他站起来略略点头示意。 “您好,五条先生。” “辛苦您了,高山警官。”怜子说。 远离门的角落里则放着一张窄小的床。 面色苍白的夏油杰正坐在上面。 柴油发电机点亮的灯光略显昏暗。 但五条悟的却露出了闪亮的笑容。 “嗨,夏油佐助君。” 五条悟抬手打了个招呼。 你就不能认真点吗?怜子在心中腹诽,啥时候了还不忘玩梗。 夏油杰也没想到这种展开。 他愣了一秒,才面无表情地说。 “你在讽刺我是个叛徒吗?” “不,我在讽刺你的手。” 这对话,听得怜子快翻白眼了。 夏油杰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着的袖口。 他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啊。” 但是诅咒师夏油杰已经不会再为了这种事争辩,或者生气了。 刚这么想着,下一秒,五条悟的话又把他的神经牵了回来。 “杰,哎?没想到你竟然还一直追连载啊。话说你追的漫画还是动画?和女儿一起看吗?据说小女生都喜欢佐助哎!” 莫名地,拳头硬了。 夏油杰在心里恼羞成怒:叛逃了就不能追连载吗?! 微光 17 毛骨悚然 “所以,你可以解释了吗?” 五条悟转向怜子,问道。 在六眼的视野中,怜子和杰之间有一道极强大的束缚,几乎将两个人的生命和未来捆绑在一起。 比他和怜子那72小时的约定强出不知几百倍。 这种玩命一样的束缚……她还真敢做。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半年前对大家做的一次预言讲起吧。”此刻的怜子甚至连最后一点紧张感都褪去了,她打开随手拎着的袋子,把里面临时买的布朗尼蛋糕和瓶装可乐放在夏油杰旁边。“老师,您请坐。条件有限,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五条悟眼中,怜子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姓氏为高山的警官却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他默默地坐在显示屏边,偶尔看一眼监控。 “我看到,老师您在明年被封印了。”怜子说。 “封印?哈?谁能把——” 五条悟还没说完,就被怜子打断了。 “我的预言对普通人而言是诅咒,但对咒术师来说就是确定的未来。”怜子靠在墙边,直视着和夏油杰并排坐着的五条悟。“您被封印的时间大概在明年开学后。我看到伏黑君穿上了校服,还看到了他的两名同级生。而封印你的人,正是夏油杰。” 五条悟震惊地看向友人,把墨镜拉下来。 “杰,你好厉害!怎么办到的?” 但是回答他的人却不是一脸懵逼的夏油杰,而是怜子。 “是狱门疆。” “狱门疆?我记得是……源信和尚坐化后形成的咒具。哇哦,那么厉害的咒具都在你手里吗?”五条悟惊奇地问,“杰,你从哪儿弄到的?” “我没有。”夏油杰反驳说。 什么狗屁不通的预言?他完全没有想要封印悟的打算! “……在那场战斗中,棘死了,真希死了,日下部老师死了。”怜子用平淡的语音说出残酷的结果。“而且您被封印几天后,总监部派人杀死了夜蛾老师,执行人是乐岩寺校长。” 五条悟的表情僵住了,而后露出危险的笑容。 “老橘子吗?倒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怜子继续说:“忧太试图找到能解除您封印的咒具,但是失败了。伏黑君、熊猫和秤金次则死于死灭洄游。” 怜子歪歪头,看向夏油杰,提问道:“所以,‘死灭洄游’是什么,您能告诉我吗?夏油先生?” 死灭洄游?那是啥玩意儿? 夏油杰张张嘴,看着旁边五条悟带着疑问的脸,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回答一个不知所谓的问题? “不敢说吗?还是一无所知?”怜子发出哂笑,“死灭洄游是你在日本十个大城市里设下的巨型结界,结界里的人必须玩自相残杀的吃鸡游戏。在我的预言里,这就是你夏油杰设下的,然后这些结界里养出的‘蛊人’将会被你用作颠覆天元结界的祭品,把全日本的生灵都转化为咒灵。” “我没有!”夏油杰皱眉说。 把人类变成咒灵?那才不是他的崇高理想! “不是杰。”五条悟说,“怜子,你不知道啊。杰他的结界术水平稀烂、超烂、特别烂。想当年放帐他都是最后一个学会的——被老师拉着补课一个下午呢。现在也没有多大长进。前两天你在学校下得帐竟然脆弱到一年级学生也可以一击打爆。杰,你不行啊。” 夏油杰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虽然悟在帮他说话,说的也勉强算是实话,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所以我看到的,是借用你外貌的某个人。”怜子的声音依然很平淡。“合理的推测是,如果我不出手,你可能在三天前就死了。那么来谈另一个话题——夏油杰,你对孔时雨这个人了解多少?” “孔时雨?” 夏油杰和五条悟同时发出疑问。 “他是惠君爸爸的朋友哦。虽然我没有见过。”五条悟举手抢答道。 “孔时雨怎么了?”夏油杰说。 在他的眼里,孔时雨只是个有点儿咒力,能看得见咒灵的黑市掮客,周旋在诸多诅咒师中的小人物。 怜子转向正在屏幕前默默看监控的高山魁斗。 “高山警官,能否请您把情报说明一下?” 在五条悟好奇,夏油杰困惑的目光中,高山警官站起来,开始讲述关于孔时雨的情报和疑点。 听着听着,五条悟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夏油杰更是睁大了眼睛:“那个孔时雨,从二十多年前就不是人类了?” “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高山魁斗回答,“我们怀疑,真正的刑警孔时雨二十一年前已经在追查咒具走私的任务中牺牲了。‘死灭洄游’的缔造者极可能拥有借用身份或者利用死者遗体的咒术。”他看向夏油杰,“你认识的孔时雨是幕后黑手的手下,目的大概监视你——夏油杰。顺便说一句,当年孔时雨在韩国失踪时,他的追查对象正是如今新潟市渡边汽修店的老板,是现在为你的同伙们提供藏匿之处的人。” 夏油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当年他叛逃后,就是孔时雨把盘星教的人召集,奉到他手上的。并且他还‘好心’地协助了社会经验不足的夏油杰掌控了整个盘星教。 当年,他还是个没怎么接触过阴谋的少年,对此并未抱太多怀疑。 现在想来,却令人汗毛直竖。 然后他忽然又意识到,除了自己收养的菜菜子、美美子,还有在旅行时偶然认识的米格尔,其他的‘家人’都是孔时雨介绍来的。 现在,菜菜子和美美子的生命还握在孔时雨手中。 高山魁斗语调平稳,继续说着:“盘星教有两个分会,一个叫做‘星之子之家’,一个叫做‘时器会’。其中,星之子之家的成员几乎都是普通人,而时器会则与咒术界多有接触。” 五条悟正伸向可乐瓶的手顿了一下。 他隐约记得当年接到保护星浆体的任务时,夜蛾老师提到,买凶杀死天内理子的是时器会。 但是最后伏黑甚尔却把天内理子的遗体带去了星之子之家的总部。 当年他和夏油杰都没来得及细想。但现在回看曾经发生的事,处处都是疑点。 那天幸亏杰劝阻了他。如果当年他忍不住对那些普通人动了手,说不定后续会很糟糕。 怜子接着说:“老师,您还记得今年七月我和忧太在米原市接的任务吗?根据当时我在洋馆发现的一部分线索,我们进行了追查。结果特别有趣。” 昏黄的灯光下,怜子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 “椎名家族曾是星之子之家的成员。1983年,椎名家的长女在一次事故后‘死而复生’,随即就成为了家族实际掌权人,并表面上退出了盘星教。1984年,椎名家族的企业被并购,但在此前一年内,几乎全部资产就已经转移到了时器会中。1985年,利用这一部分资金,时器会雇佣了数名咒术师,并在那里修建了任务报告中提到的大型封印。” “野心还挺大啊,那个时器会。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幕后操纵了一切?”五条悟打开汽水喝了一口,向后靠在墙上,把一条腿蜷起来踩在床沿上。 夏油杰的嘴唇抖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当年五条悟这个习惯动作在他的床单上留下了无数鞋印。 怜子的笑容更大了。 “未来的预言中,‘夏油杰’为了让‘死灭洄游’效果更好,在全日本放出了上千万数量级的咒灵和千余个至少一级以上的咒物受肉。那么,老师,您觉得椎名家洋馆下的封印是做什么用的呢?留下那些驳杂咒力气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五条悟才说:“和津美纪身上埋藏的咒物有关吗?” “也许。”怜子答道。 五条悟陷入了沉默。 他很少这么安静,但是此刻,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符合五条风格的骚话来。 夏油杰更是像一块被风吹了很久的化石。 除怜子外,只有高山警官无动于衷。 他继续说出连怜子也不完全了解的新消息。 “这是怜子你建议调查的,夏油杰接手盘星教时间前后的相关信息。2007年9月末,时器会在资产和机构登记记录上,与盘星教进行了切割,然后在当年的11月底彻底解散。以上只是我看到的官方记录。那个叫时器会的组织现在如何,情报是空白。” “9月?”五条悟楞了一下,复述道。 他开始冒杀气,然后塞了块蛋糕在嘴里。 夏油杰觉得头晕。 外面传来的山风声,夜鸟惊鸣都钻进他的耳朵里。 灯光忽明忽暗的地下室比特级咒灵的生得领域还要恐怖。 2007年9月,那是他叛逃的时间。 2007年12月,他无意间接触到了孔时雨,并利用他占据了盘星教。 现在想来,恐怕不是夏油杰利用了孔时雨,而恰恰相反。 幕后黑手把盘星教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部分小心地切割下来,送给了年少无知的他。然后,真正的盘星教则悄然消失。 微光 18 骑虎难下 过了许久,夏油杰才恍然意识到,山田怜子已经走过来,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 “所以,污点证人夏油杰。我要求你把任何你能想到的,和此事有关的情报都讲出来。” 夏油杰张张嘴。 然后侧头看到了五条悟投来的复杂目光。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金鱼。 “我不知道。”他干涩地说。 但山田怜子显然不相信他。 “真的吗?这么多年,你竟然没有发现和盘星教有关的任何异常?”怜子抱臂说道:“我记得我有要求你不能说谎——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一切,宁愿违背束缚,也不愿意说出来呢?” “怜子。”五条悟插话说,“你和杰之间的束缚内容是什么?” 空气变得凝重。 三个人都不说话。 五条悟在等怜子。 怜子在观察五条悟和夏油杰,试图找到他们的底线。 而夏油杰则单纯地不想讲话。 对五条悟和夏油杰来说,怜子已经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情报。 但对怜子和宫川智来说,那只是前菜,只是吸引他们注意力的诱饵。 如何让一群普通人和眼高于顶的最强咒术师达成平等的合作? 答案是展现力量、价值和决心——不是情报来源那种简单的东西,而是更重磅的,更不可或缺的。 因势利导,将话题引向“正餐”,才是山田怜子今晚真正的任务。 她不擅长话术,但是这个任务非她莫属。 最后,是怜子主动打破了僵局。 “先说我要付出的代价吧。”她无奈地笑了笑,掏出手机,打开相册,一边搜索一边说,“我要替夏油杰完成他一生的愿望,替他找到控制咒灵生成,乃至让世界上不再出现咒灵的方法。也许这个束缚的内容定的太大了,让人有漏洞可钻——所以,现在我就付定金。现在。” 她打开手机上的一则视频。 递到夏油杰面前。 五条悟也凑过来。 那是一个人在拿着手机拍摄。 拍摄的对象是一个很粗陋的装置,看上去像学生手工组装的电路板,还缠着一把小刀,显得不伦不类。 五条悟看到了很多符咒,有些复杂,但六眼还是让他完成了快速的解读。 他大概明白了。 有点儿意思。 创意不错——这个水准已经超过九成九的当代咒术师了。 剩下一个没被超越的是他五条悟。 “2017年11月15日,北海道。”拍摄视频的男声说。听起来像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第三次实验,10时17分,装置试运行。” 他将一个演讲用的激光笔打开,红斑在地面上扫过,然后又对准刀尖前方,红斑消失了。 “咒力释放良好。” 怜子在一旁解说:“这是一个装置,能够富集周围普通人散发到环境里的咒力,然后导入特殊的咒具,以帐的形式放出,功能是遮蔽可见光的变化。这是试运行状态。” 视频中一阵嘈杂。 有人搬着像空水槽一样的东西放在旁边,然后用符纸将古怪的装置和水槽连接起来。 “接入预存咒力的启动器。”拍视频的人又说。然后他拨动了什么东西,“正式启动,半径五米。”那个人用激光笔对着四周扫了扫。奇怪的是,激光笔的亮斑没有显现在稍远处的白色墙面上。 “成功。下面进行人员载入测试。” 一些人鱼贯而入,坐在奇怪机械旁边的椅子上。 视频中断。 “这是什么?”夏油杰疑惑地问。 “是有潜力永久消除咒灵的技术手段。还有第二个视频。”怜子回答。“简而言之,是设计一套系统,吸收附近普通人散发的游离咒力,然后输入特定的咒具,再以帐的形式释放出来。吸收咒力的术式可以附加在帐上,储存和释放都可以利用咒具,所有结构的功能都不难以实现。如果人口密度超过约7520人每平方公里,这套装置吸收的咒力可以制造阻断咒力逸散的帐,覆盖面积也达到一平方公里,整套系统可以像永动机一样运行。目前的装置成品可以覆盖一间教室。” 她很快又找到第二个视频。 拍摄的依然是那个房间,拍摄者是同一人。 “2017年11月18日,下午5:30,实验结束,非常感谢大家。”那个人说,“娜可小姐,观测结果如何?” “没有哦。”一个柔软又有点口音的女声回答。 屏幕里的受试者们欢庆起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口哨声传出来。 拍摄者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结果得出了。在78.5平方米内,共计十五人。三天时间,未观察到有咒灵生成。包括蝇头。” “不开启这套系统时,在同样的封闭结界中,十五个人三天时间逸散的咒力形成的蝇头数量为三至七个。” “我们成功了。” 视频结束。 怜子看看露出迷之微笑的五条悟,又看看发呆状态的夏油杰。 “怎么样,夏油杰?”怜子问道,“虽然这只是个雏形,但继续优化下去,确实可以大幅减少咒灵的产生。后续优化需要时间,但这东西作为定金,应该是够了。” 夏油杰的目光仍然盯着手机屏幕中央,那个代表“放映”的发亮的三角形。 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世界替怜子证明了这一点。 常年操纵大量不同咒灵的夏油杰的感知力极为敏锐,他能明显感受到自身咒力的变化和约束的增强。 束缚的订金,他确实收到了。 怜子对五条悟补充说道:“老师,在这个束缚中,夏油杰付出的代价是不能违反我的指令,不能对我说谎。我觉得这个交易还算公平。” 她看着五条悟几秒,确认他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愤怒之情,又转向夏油杰。 “顺便说一句,这个系统是二十三位无咒力的普通人在半年内做出来的。我只是按照要求提供了部分材料,阿努伊咒术联合会的娜可小姐帮助观察了咒灵数量。” “猴子怎么可能弄懂咒术?”夏油杰条件反射式地反驳说,“他们又看不到。” 夏油杰看到怜子对他露出了笑容。 礼貌,但背后却带着恶意和蔑视的笑容。 那种笑容常常出现在他的脸上,在他不得不面对猴子的时候。 “天体物理学家的眼睛是望远镜吗?微生物学家的眼睛里长着显微镜吗?1916年史瓦西就可以通过计算推测黑洞的存在,而直到今年的四月,人类才第一次从望远镜里观测到黑洞。” 他能感到山田怜子看似平淡的语气下,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怒。 “看不见又如何,感知不到又如何?只要咒灵和咒力与其他物质有相互作用,那就一定是可观测的。只要存在重复发生的现象,那就一定是可被总结和分析的。每秒钟通过我们眼睛的中微子数以十亿计,你夏油杰有看到吗?但是,1930年泡利预言了它的存在,四年前人类已经抓住了它的踪迹。” 夏油杰无言以对。 但是五条悟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拍手。 “做得不错,就连我也不得不夸奖一句。但是,怜子,你也许不知道,曾经有人这样想过,也这样做过。”五条悟说,“但是那个人采用这个方法的时候,失败了。” 他把墨镜取下来,捏在手上。 那双天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怜子。 他又强调了一遍。 “彻头彻尾的大失败。” 失败?那不可能。夏油杰心想。束缚不容作假,那个小咒术师山田怜子确实开创了一条路。 他不得不承认,那些……她找来的猴子们确实聪明。至少在结界术方面,比他夏油杰更有天分。 五条悟审视地看着怜子。 但是怜子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动摇。 就连一直旁听的高山警官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 “我们已经知道了。” 她伸手指了指正上方,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那是什么意思? 夏油杰的脑子已经像生锈的齿轮,吱呀作响,难以运转。 “天元的……结界?”他忍不住问出声来。 “没错。”回答夏油杰的人是五条悟,他的语气与平时讲课时没什么两样,但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天元结界的基本原理和怜子的朋友提出的大致相同。都是抽取离散的咒力,然后进行再分配和消耗。” 天元结界能增强日本本岛境内所有结界和帐的强度,这一点夏油杰早已知晓,但是天元结界会抽取普通人发散出体外的咒力,夏油杰却没听说过。 “这样的做法会导致结界内产生咒灵的数量上升?不应该啊。” 关于结界术的基础知识他还是有的。 “这个方法本身毫无问题。问题在于天元的永生术式。”怜子回答说,“天元结界中,用永生术式强化了结界的规模和永续性,但是也许是最初就估计错误,在这个过程中,永生的作用也会流入一部分的咒力中,进而导致部分咒力始终无法消耗。” “无法消耗?”夏油杰惊疑道,“就是这个导致日本的咒灵数量异常吗?” 但是怜子没回答他。 “老师,这件事能否容后单独谈。”她瞥了一眼夏油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心灵强大到能接受某些事实。” 被连续含沙射影地讽刺,夏油杰有点生气。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五条悟开始狂笑。 笑着笑着,他弯下腰,开始拍打床板。 “你知道了?你竟然知道了!” 五条悟一边笑,一边大声说。 就像失了智一样。 “是‘我们’。”怜子回答,“最先知道的,不是我。严格来讲,我可能排在第四十几号?” “你的普通人朋友们?那么多?没人吓哭吗?” “的确很让人不爽。但是,不爽又能改变什么呢?破罐子破摔?整日醉生梦死?” 怜子歪歪头,耸耸肩,看着五条悟。 “与其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祈求神灵的拯救,祈求不要有人按下起、爆。器的按钮。倒不如直起腰杆,去赌一条出路。” 那一刻,山田怜子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回应了人类个体的最强者。 什么意思? 他们在说什么? 夏油杰满脑子疑惑,但是他直觉感到不妙。 “天元结界怎么了?”他转向五条悟,问道。 五条悟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杰啊,你知道吗?所有人依赖的天元结界,其实是个随时都可能会被‘引爆’的巨型炸、弹哦。” 他把挡在两人中间的零食和饮料放到地上,蹭到离夏油杰更近的地方,轻声对他说。 “而且,倒霉的是,因为不死术式的存在,天元结界也是不灭的。” 微光 19 跨界对话 夏油杰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因为不死术式,而无法消除的……炸弹?” 坐在夏油杰身边越发下滑五条悟,像只晴朗秋天的中午正在晒肚皮的猫咪。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试图从友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迹象。 很遗憾,没有。 五条悟虽然坐姿没个正型,嘴角还挂着笑意,甚至仗着胳膊长去够放在地上的可乐。但他的眼神是冷的,毫无开玩笑的意味。 “天元的结界是‘不死’的,但内部附加的术式却是有极限的。”开口解释的人是山田怜子。她又退回几步,靠在墙边:“每一次抽取和再分配的循环,都会有一些咒力变成无法消耗的‘不死的咒力’,让日本本岛的咒力密度全面上升,目前恐怕已经接近乃至超过了天然灵场的地步?” 五条悟喝了口可乐,接着怜子的话说:“比澳洲艾尔斯巨岩,中国的香格里拉,委内瑞拉的安赫尔都要强,但比北海道还不如——北海道距离天元结界太近,已经被强化了千年。作为灵场,面积和规模都很是异常呢。” “恕我问一句,老师。再这样下去,天元结界影响的辐射范围可能会变得更广吗?”怜子问。 “咒力水平一直上升,到最后会怎么样?”夏油杰看向友人,问道。 五条悟回答了夏油杰的问题:“不知道唉!有可能是全面崩盘,也有可能破而后立。”他稍稍摆正坐姿,用更正面的角度对着夏油杰,“不要这样看我嘛,杰。就是厉害如我也不可能知道几百年后的事情。也许……全世界最后会变成咒灵遍地走的状态?也许有的小孩儿一出生就是咒灵,就像平安时代一样?当然,如果你抢到天元的偶像握手见面券儿,有机会直接问他,肯定会得到更精确的答案。” 他拍拍夏油杰的后背。 “安啦,安啦,反正我们肯定活不到那时候的。太过遥远的未来无法想象,就像全球变暖一样,牛放屁都可能是罪魁祸首。” 夏油杰表情扭曲。 他明白自己无法活着见到那么久远的未来,但他的理想却是追求完美的未来。 一个至少在他死后还能存续的美好未来。 而不是在沙上建塔,在空中立楼。 但是现在,即使他杀尽天下的猴子,不死的咒力还在,咒灵还会再度孳生,无穷无尽。 “天元……”夏油杰喃喃说道。 不死……强如现在的悟也杀不死他吗?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怜子继续说,“虽然咒力的密度一直上升,但似乎天元也在用多出的咒力强化结界的基本功能,因此勉强还能保持动态的平衡。但是,一旦有人短时间内在结界中投放超出天元调控和响应能力的咒力,就会达到崩溃的临界点。” 她看着夏油杰,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 “比如,在结界的一次循环内投下大量的咒灵和咒物。” 咒灵,咒物。 上千万与数千。 悟所有学生们的性命。 原来如此。 夏油杰沉声说:“这就是那个在背后操控我的人想做的事情吗?” 他看了一眼像没有骨头一样摊在床上的五条悟——又开始吃蛋糕了,真是从来没有紧张感的家伙。 “我不知道。”怜子回答,“我的预言严格来讲只是诅咒,只能看到人的死因。至于敌人的目的是什么,很遗憾我没能看到最后,因为当时我认识的咒术师全都死光了。” 她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歪歪头,说:“不过据说会把全日本所有的生灵都变为咒灵。然后‘人类补完计划’就完成啦!” 除了陪菜菜子和美美子一起追火影,夏油杰已经很久没主动接触动漫。 但是山田怜子用的梗足够老。 所以90后青年夏油杰还是听懂了。 地下室的空气又冷下来。 夏油杰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心跳和五条悟吃蛋糕时的咀嚼声。 悟还真的是强大啊,他心想。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不能把五条悟击垮,即使是世界性的危机和必将到来的厄运。 曾经两个一往无前的少年,如今已经有一个败给了命运。 “悟。”他说。 “啊?咋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夏油杰轻声问,“我竟然一无所觉呢。” 五条悟露出闪亮的笑容。 “哈哈,我可是great teacher五条悟哦,我也是会认真备课的啊!在教学生之前,我可是把老家书房里积灰的结界术又都重看了一遍呢!看完书,再躺下看看天空,就什么都明白了啊。” 他又伸手绕过夏油杰的脖子,拍拍他没受伤的那一侧肩膀。 “没关系,杰现在不也知道了吗?这可不是我故意藏着掖着的小秘密。说起来,那些旧书还是有一丝丝用处的,我现在的无下限又开发了——” 闭嘴。 我不想听。 夏油杰现在满脑子就是这个想法。 是距离上一次聊天的时间太久了吗?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五条悟的尿性? “你不知道很正常。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知道。”山田怜子在角落里幽幽地说:“因为在江户时代,曾经有人把相关的结界术书籍都销毁了——与平安时代相比,现在即使是五条老师家中的结界术藏书也是支离破碎,以至于没有人能导出天元结界的真相。恐怕除了有那样眼睛的五条老师,当代没有人能看出真相了。” “是那个幕后黑手?”夏油杰忍不住站了起来,“江户时代?他究竟活了多久啊!” “这我就无可奉告了。”怜子说。 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上去像个可怕的诅咒人偶。 眼睛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每一次张口就吐出恐怖的话题。 “不是哦。”说话的是五条悟。 他仍然保持着懒洋洋的姿势,随意地伸手,揪住夏油杰身后的衣服,把他拉回来。 “是曾经的六眼。”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曾经有那么一代五条家的家主,像我一样的六眼,但是本人却是个白痴,脑子烧坏的那种。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呐,像个没卵子的胆小鬼,因为除不掉危险物本身,就决定把起、爆、器毁掉。他竟然真以为把结界术的书都毁了就能解决问题——哈哈哈,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为此还四处结仇,最后被禅院家的十影法用同归于尽的方法打死了。杰,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吗? 夏油杰不知道答案。 他其实认为销毁书籍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当他知道实际上还有人掌控着这个秘密之后,站在后来人的角度看,又发现这其实是个蠢主意。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悟?”夏油杰虚弱地问。 “你现在知道了。”五条悟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天元,还有幕后黑手的势力,以及怜子的朋友们?” 他看向依然在角落里像尊石像的高山警官,以及他操作的显示屏。 五条悟问:“你们有多少人呢?那位开着语音通话的不知名的先生?还是女士?我可是一进门就看到了屏幕右下方远程会议的图标在亮。” “抱歉,五条先生。”清朗的年轻人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希望您能谅解我不礼貌的偷听行为。也希望您不要因此怪罪怜子,是我建议她这么做的。” “你终于肯跳出来了?”五条悟说。他没有想到,发声的竟然是个年轻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宫川智,是东京大学物理系二年级的研究生,山田怜子的好友。”宫川智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在怜子于您名下正式学习咒术之前,我和她已经是多年的研究伙伴了。我们相互信任,正如您和您的同伴们一样。” “很有本事嘛。”五条悟说。 “多谢夸奖。您也看到了,我们对咒术并非一无所知,能做一个小小的发明出来,甚至还能看破某个遮掩了多年的秘密。请问,既然使用传统方法上千年来都没能拆掉‘天元结界’这颗炸弹,那么要不要换我们来试试?” 按照宫川智的想法,单纯的情报互通是不可能达成对等合作的,展现力量就要放出最大筹码,让自己的位置不可或缺。 当然,这不是噱头。 他是真的想要这么做。 也觉得能做到。 “作为无法直接使用咒力的普通人,我们才是受天元结界影响最大的群体。不知五条先生是否愿意稍稍给我们行个方便,让我们尝试一下自救呢?怜子之前提到的永久消除咒灵是理想,暂时还没有这个基础。所以我们打算先实现一个阶段性的小目标,就是找到解除天元结界的方法。” 阴暗的地下室里,普通人宫川智放下豪言。 微光 20 微小的光芒 宫川智说完,五条悟就开始笑。 他笑得像个疯子。 宫川智就安静地等着。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五条悟才停下来。 “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天元结界的秘密的?”五条悟问。“按理来说,怜子酱即使把高专和我家的结界术都偷渡给你们,也导不出这个结果。” “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宫川智刚想说,就被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打断了。 “是我哦。喂喂,连得上线吗?我还在德国的ICE上呢,国际会议,没办法。先介绍一下,我叫直井龙次,数学比智好那么一点点哟。”他的音调比宫川智更高些,还带着些关西口音,“最开始是统计上出了异样呢。最初啊,我们发现日本历史上咒灵生成率较高的时间段不太对,按理来说,战乱、饥荒、洪水这些历史事件发生时,咒灵会变多,因为人的负面情绪变多了嘛。在日本外的地区大致都符合这个规律,但是在日本,即使折算了因为灾害下降的人口数量,咒灵数量和强度的曲线也和‘普通人已知的历史’对不上。 所以我们就产生了怀疑,所以试着数据挖掘了一下?直到发现咒灵的数量和日本咒术师的数量和强度相符这件事。举个例子吧,平安时代,相对平和,经济也有发展,底层民众因为佛教传入而心灵有所寄托,但偏偏就是这个时代咒灵横行,名留后世的咒术师也极多。 直到两面宿傩与诸多咒术师同归于尽,日本的咒灵数量一下子就降到了和结界外类似的程度,甚至造就了后来的镰仓时代的平稳发展。直到战国时期,那种战乱的情况下,咒灵数量都没有平安时代多呢。 江户时代,咒灵水平又是一个小高峰,但当时似乎御三家发生了一系列混战,哦,就是五条君你之前说的那件事,然后咒灵的量就降下来了。” “别耽误时间……”宫川智忍无可忍地说。 “哦哦,好吧,反正就根据一系列推理,最终得到了那个结果。天元结界的真正功能和运作原理?” “用这种方法吗?”五条悟感慨地说道,“很新奇啊。” 怜子突然插言说道:“所以,老师。有些人说是您出生导致了咒灵变强,其实是狗屁不通的甩锅之言。” 换言之,最强的五条悟和他的六眼,从来都不是原罪。他只是恰巧出生在了天元结界的咒力急剧上升期。 但是五条悟却从未把这样的说法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那又怎样? 普通人活在世上还要吃掉活物,消耗资源呢! “怜子酱,你在说什么傻话。”五条悟换了个姿势,更随意地靠在夏油杰的旁边,“老师我教给你,老橘子的胡言乱语一句都不需要听,就当他们像夏天里路灯下的青蛙一样在呱呱叫。话说,那位宫川君?你打算怎么干掉天元结界呢?你们绕了个大圈子吧杰绑架到北海道,引我离开结界,也是这个原因吧?你们计划着直接干掉天元那老头儿?” “我们对天元的情报极少,也许他可以通过结界知道我们的计划。但是如果可以,我们也会尽量避免伤害他。”宫川智说。 “呵,真是软弱。直接干掉天元不是更快?”夏油杰忍不住冷笑。猴子毕竟还是猴子,他想。 宫川智对讽刺无动于衷,解释说:“问题的核心是如何破除‘不死’术式。一旦成功,直接对结界和咒力采取措施是最稳妥的。如果天元死去,而结界还在,结界可能会失控,造成极大风险。” 夏油杰不说话了。 宫川智继续讲下去。 “我们认为,破除不死术式的关键在于找到不死术式的逻辑上位——宏观地看,所有咒术构成了一个自洽的系统,任何一种术式都不是万能的。正如咒术的基本原理,有获取必有付出,有强大之处则必有弱点。五条先生的无下限很强,但它对许多类型攻击都是无效的。天元的‘不死’应当也具有同样的道理。 那么,我们真正要努力的方向是解读咒术这个系统内部的逻辑规律。但是,为了完成这个目的,我们需要的是大量的可供研究的数据和样本。” “所以这就是怜子酱你绑架杰的原因之一?” 五条悟看向怜子。 怜子也看向五条悟。 “确实,拥有术式的人类和拥有术式的咒灵相比太过于稀缺了。”怜子又一次露出五条悟熟悉的那种有求于人的表情,“所以我希望夏油杰能提供他的咒灵配合研究。” 这个世上,只有夏油杰能完美地操纵数量堪称海量的咒灵。 普通的召唤术式不行,他们每降服一个咒灵都很艰难。 怜子也不行,她的咒灵有极高的同质性,数量也远远不足。 五条悟两只手捂住脸,用力向下抹了一把,算是整理了心情。 “杰,你怎么看?”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还签了束缚,随便吧。”夏油杰说,“但是我不认为你们会成功。” 他仿佛在努力为自己证明——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但是,他也早已动摇了一直以来的信念。 “夏油杰,你认为普通人愚昧,是因为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咒灵与咒力的真实。你的评判的根基就是不公平的。”宫川智的声音依然稳定,仿佛不是在反驳,而是在对同学讲解习题,“一个从出生起就戴着看不见的镣铐的奴隶,是无法想象摘去镣铐这件事的。只有明白了‘这是镣铐’,才有挣脱它的机会,才能尝试自己找东西将之敲掉。” 我承认,我今日的做法会让更多人了解到咒灵,甚至带来恐惧,让更多咒灵诞生。我承认,我们在未来,或许会度过一段很艰难的岁月。甚至我的计划也可能走上弯路,一代人的努力很有可能看不见曙光。但是,我相信我们的力量在于未来。” 宫川智的话音未落,直井龙次接上。 “我觉得啊,知识和生得术式不一样。每一代传下去,知识会越积越厚,但是生得术式只能固定地传下去。虽然我们现在很弱,但是我们知道咒术这个词也才半年嘛。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就像要喝好酒,多少得耐心等它埋藏几年?” “五条先生。”一个浑厚略有沙哑的中年男声响起,“我只是一个普通男孩的父亲——四年前,我的儿子因为咒灵受了重伤,但是却没人能给我一个解释。所以我只能自己去做。另外,作为一名心理学的专业人士,我认为了解人的心灵或许是解决咒灵的出路。所以,我会按我的方法去做,不论前途平坦或是坎坷。” 林教授说完,又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我叫朝雾勇太,是个普通的租车店老板。”一个中年女声跟着说:“我是他的妻子美绪”。 “我们很普通,但我们的女儿是看得见咒灵的。在她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前十八年我们都不理解她的痛苦。所以我们希望做一点点事情,希望像紫织那样的孩子能获得更多的理解和希望。” “我叫山村骏佑。目前还是信州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我的母亲因为咒灵而死,我已经追逐真相超过十年了。我希望能有机会做一点点努力,让未来不要出现我这样的人。” 发言的人越来越多。 然后是地下室里的高山魁斗警官。 “我必须要感谢五条先生在七年前对我们行动小队的援救,虽然您大约不会记得我。”高山魁斗说,“作为一名警察,献出生命是常理。但若有机会,我也希望这世上对人生命的威胁更少一点。”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夏油杰一直这么认为。 而在黑暗的世界中,更黑的、充满诅咒气息的地下室里,确实有一丝星火存在。 点燃在简陋的通讯信号两端。 在人声的碰撞中迸发。 照进他的眼中。“” 真正的勇气不应该是毫无恐惧,而应当是清楚的知晓恐惧与绝望后,还能有勇气去直面那份恐惧与绝望。 尽管他再瞧不起这群猴子,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走在正确的路上。 至少,比自己更正确。 微光 21 正视人性的全部 “五条先生,我想您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诉求。”宫川智说,“如果您认可我们的想法和能力,能否请您忽视保密协议,为我们提供一些方便呢?当然,我们也会给您和您的同伴相应的报答。比如情报、数据库和成果的共享。” 此时此刻,今晚对所有人未来最重要的一句话被摆上了台面。 如果五条悟答应,怜子之前暗中偷渡的大量咒术资料就能过了明路,他们这些野生的研究者们也能被纳入五条悟的保护中。而五条悟和他的术士派系也能得到更多的助力。 如果五条悟不答应,那么怜子之前行为的性质在咒术界眼中的恶劣程度甚至超过夏油杰。但失去怜子,五条派系也会遭受相应的损失。 这场博弈,看上去无论如何都会落入双赢的结局。 所以怜子不担心。 她对五条悟的为人有信心。 五条悟能把家族秘传的书籍都开放给怜子,那么再进一步也是自然的。 但是,今晚会面的组织者宫川智却有些忐忑。 因为今晚的网络会议中,除了五条悟外,还有另外一位重磅的旁听者。这件事怜子不知道,只有他和直井龙次知道。 如果说五条悟的态度是决定他们这个小团体生死存亡的关键,那么另一个人的态度则决定他们未来何去何从。 “宫川君?”五条悟挠了挠他已经在墙上蹭乱的白发,“很多事情,我们不是之前已经开始做了吗?如果你觉得怜子的能力还可以,那么就让她继续吧。细节这种事,应该不用我过问?” 然后他转向怜子,说道:“小孩子不要天天动太多脑筋,不要想太多弯弯绕,那会让你变钝的。”他上下移动了一下目光,“还会变矮。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特级咒术师·矮冬瓜·山田怜子,哈哈哈哈,说不定会有人觉得你的术式就叫‘矮冬瓜’哟。” 停了一秒,五条悟没有等到怜子的吐槽,只能无趣地说:“怜子酱,听好了,今天一课的内容就是不要在老师面前耍心眼,不要把坑蒙拐骗的招数用在老师身上。有话直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怜子答道。 “啧啧,搞得就像老子我是个反派一样。”五条悟撇嘴摇摇头,自言自语。 “谢谢老师的教诲。”怜子说。她表达感谢的原因不是真的,但谢意是真诚的。 “嘶——打住打住,听起来就不像真心的。”五条悟假装做了个发冷的动作。 “感谢您的支持和宽容。”宫川智说。 至此,四年前山田怜子、宫川智和林教授三人共同缔造的种子终于成功定根发芽。 尘埃落定。 怜子感觉像过了整整一年——自夏油杰冲入东京咒高宣战后,近十天紧张地筹谋和情报搜集;百鬼夜行期间赌命一般的极限操作;再到今日绞尽脑汁促成的合作,即使有反转术式,也逼近了她的极限。如今她超级想找个地方躺下去,就那么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但是,视频会议的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了怜子未曾预料到的声音。 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 “高山警视,麻烦你把我的视频放大。” 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夫名为直井灼也。” 五条悟露出一丝惊讶。 夏油杰的表情有那么一丝僵硬。 而山田怜子更是感到意外……这位老爷子是她最害怕的类型。今晚一系列操作下来,她都没有太多紧张恐惧的心情,此时反而感觉手开始抖,腿肚子要转筋儿。 她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埋怨今天攒这场局的宫川智——不是说好这次的主要目的是和五条老师谈吗?宫川智为什么在这个池子里硬生生又塞进一条“天凉王破”的大鲨鱼? 直井灼也是谁? 他是数学系小天才直井龙次的爷爷。 是三洋工业集团的创始人,日本机械工业方面目前最有话语权的几个人之一。 几乎任何一个小学以上,尚未老年痴呆的日本国人都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上个世纪的神话之一,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从一个船夫的孩子,四岁丧父,颠沛流离,到一个小公司的学徒工,再到艰苦创业的典范。他的一生努力,缔造了如今日本最强的跨国集团之一,近十年来日本海外销售总额的榜首。如今,全球从家电到重型机械,从化工到医用用具,都有他的影子。 至少在怜子眼里,与大半成就都仰赖遗传的特级咒术师们相比,出身微末,却终成大器的直井灼也才是真正的王者。 “哇噻!我没听错吧?”五条悟惊奇道,“老爷子,你别是诈骗的吧。就那种喂喂,是我,我是织田信长,不小心穿越到现在,麻烦打钱?” 直井灼也兀自说道:“宫川,龙次。虽然老夫答应过,只要你们能说服五条先生,就投注你们第一批资金。但是!”他顿了顿,“但是,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成样子的宣讲,连小学生都不如!” 靠墙的地方,怜子缩了缩头,忍不住往远离屏幕的方向挪了挪。 因为今晚她说的话才是最多的。 此时的她产生了“关键时刻没发挥好,团队成果泡汤,即将被大领导骂到狗血淋头”的错觉。 “虽然是天使轮投资,概念不完整无可厚非。但是什么叫为了人类的未来?这种东西骗骗客户还好,但你们竟然对合作者说这个?如果不是五条先生志向高远,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听你们的。” 老人发出嗤笑声。 “我不会食言,该有的东西还是会给你们。老夫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但是,如果你们改不了这个毛病,等你们死的时候,不要把老夫扯进来。” “老爷爷你也怕死吗?”五条悟好奇地问。 “老夫今年79岁,没几年好活。只是不想临死前留下败笔而已。”老年人直井灼也粗粝的声音传出来,“听好,宫川,我对你们感兴趣只是因为你们弄的东西够新,够有潜力,而且符合老夫的利益罢了。 不要嘲笑老夫的俗气和功利,除了高洁的圣人和疯子,归根结底这世界上驱动大部分人行动的都是利益——金钱、地位、他人的尊敬、自我的满足以及名留青史的成就。那边那个叫夏油杰的小家伙,难道不就是因为咒术师的群体的利益没有得到满足才选择走上邪路的吗?至少在他眼里,咒术师的所得与付出不成比例,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今晚,没有一句话能如此刺伤夏油杰的心灵。 但是他在痛苦之余又无法辩驳。 抛去激进的做法,以及实现理念的行为和手段,他夏油杰最初思考的本质确实如此。 他想让咒术师们过得更好。 的确是利益驱动,是曾经的他最为鄙视的逐利之心。 “老夫甚至觉得如今咒术界高层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最大限度地维护群体的利益永远是一个组织的立身之本。况且,奇迹本来就是奢侈品,不付出代价就凭空得到的话,只会引来灾厄。有古代咒术被滥用的惨烈结局在前,有庞大的垄断利益在后,谁都会选择保守方案。 听着!但凡你们希望得到支持,就应该思考对方的利益所在。如果可以为对方提供足够的利益,那么就能达成合作。如果不行,那么就只有成为敌人一路,要么连根拔起,要么你们能提供足够的补偿,甚至硬生生地再造一块蛋糕出来。如果连这一点点都完不成,谈何改变世界?!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给我好好地把人性看在眼里——欲望也好,逐利也好,自我牺牲的满足感也好,善念也好,贪婪也好……你们的图谋越大,要看到的、要思考的东西也越多。连人性的弱点都不能包容,趁早散伙回家洗澡睡觉。 老夫之所以今晚愿意花一点点时间,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做的这块蛋糕还算够新,够吸引人。” 全场静默。 宫川智、怜子,以及旁听的所有人都在思考。 只有一个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爷子?你想用咒术达成什么?实现说一句,这里可没有永生的办法。”五条悟问。 “永生?”直井灼也哼了一声,“人生过一次就足够了。老夫只是觉得那个装置不错,如果真的能小型化,解决使用寿命的问题,放进老夫工厂生产的家电里会更好买——即使普通人也能感受到蝇头被祓除的微小差异吧。老夫的电器能带给客户更多的舒适,不是虚假宣传,难道不能让老夫的生意更进一步?” 五条悟倒吸一口气。 “脑洞很大呀,老爷子。” “过奖了,五条先生。老夫只不过看到了未来足以与信息技术比肩的创新点而已。 确实,这是一个值得浇灌的幼芽——老夫真心期待它长大开花。在新时代的浪潮中,第一个踏上冲浪板的人,和最后追逐着尾巴跑的人能得到的利益完全不同。 但是,怎样让这个小苗苗长大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宫川,龙次,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实现普通人无法达成的梦想,就给我把以前那个庸庸碌碌的自己抛弃掉。你们不能再是普通的研究生和二世祖,要让自己成为更有担当的人。至少给我拿出和咒术师一样拼命的觉悟来。” 直井灼也轻咳两声。 “今日,老夫言尽于此,望你们两个深思。” 说罢,他一秒也没停,切断了联络。 怜子长出一口气。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靠着墙,不知不觉地挪到了离扬声器最远的地方,离五条悟只有一步之遥。 “真是严厉的老头子。但是说的话也算有几分新奇的道理。”五条悟看了一眼怜子,说:“你怎么那么怕他?” 怜子搓搓手。 “就……那种资深社畜对大领导的天然恐惧?” 她尴尬地回答。 野火 01 常纹隧道 2014年,4月12日,周六,傍晚时分。 北海道,常纹峠附近的242号国道上。 “哎呀,是这里吗?”一个背着背包,穿着登山鞋的年轻人走过来。 他低头看看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在路旁大石头边一坐一站的两位青年男性——他们看上去都不大,外貌介于高中生和大学生之间。 “我想我应该没有走错?我是论坛上的‘恶灵灭杀’。” “没有。”站在这里等待的宫川智说,“我就是‘二分之一自旋’,真名是宫川智。他是我的朋友直井龙次。” “叫我龙次吧!”挑染着一缕黄发,看上去像个不良少年的直井龙次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握了握他的手,“你是从流边蕊町车站走过来的吗?那岂不是有三公里?智那家伙说接下来还有一公里的山路,你背着这个大包,能走得动吗?” “额……我是山村骏佑,初次见面。”已经是大三学生的山村骏佑尴尬地挠了挠头,说:“其实还好,我家就在山区,平时走路的机会也多。背包里是我觉得能用得上的东西。” 六年前,山村骏佑的母亲独自在家时离奇失踪。两天后,她的尸体在家中后院的雨水排水管中被发现——整个人的骨头被均匀粉碎,然后像橡皮泥一样被拉长,被硬生生地塞在了屋后直径仅有18cm的排水管里。 当时已经14岁的山村骏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警察没有给出凶手,只是说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山村骏佑和他的父亲也都认为人力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唯一的答案是恶灵。 休学一年后,山村骏佑仍然忘不了母亲当时的样子——最初是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只剩刻骨的仇恨和执念。 那么和蔼的母亲,平时待人温和,对流浪猫都很爱护……如果世上有恶灵,为什么不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为什么要伤害他的母亲? 再次进入学校的山村骏佑变成了灵异爱好者。 不,不是爱好者。 而是调查者。 对于恶灵,他只有仇恨。他只想把恶灵抓起来,碾碎,也塞进管子里。 “背包里是盐瓶吗?还是豆子?”直井龙次好奇地问,他戳了戳山村骏佑背包上伸出的天线,“还有电磁接收装置,你是智说的抓鬼专业人士吗?” “不,应该不算吧……”山村骏佑挠挠脸颊,尴尬地说,“我只是略微了解各地的神话传说而已。” 直井龙次惊叹道:“一般大佬都会这么说。‘一点儿,略微,稍稍,哈哈哈哈,过奖过奖’,就这样。” “这……我真的不是。” 直井龙次又跑到宫川智那儿。 “智仔,你找的这个大师看起来有点儿害羞啊。” “他不是我说的专业人士。” “不是啊……”直井龙次说,“不管怎样,你都得给我个交代。我都为你拼死抵抗了家里老爷子的命令,差点儿就被迫切腹了,才从经济学系硬生生地换到了数学系。结果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家伙,竟然跑去学物理了!!数学它不香吗?不香吗?学数学的人也可以去搞物理,搞经济学啊!” 宫川智瞥了他一眼,吐槽说:“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是你硬要贴上来的。” “你太冷酷,太无情了!我们可是IMO同队的战友啊!你就是这样对待两年并肩的战友情吗?” “两年?精确来说只有四十三天。” “这种事情你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直井龙次的爷爷是日本著名的三洋工业集团的创始人,因此他勉强也算得上大财团家的少爷。但是,他排行第六,如今只有十九岁,只能说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未来能否继承家业或者当上大公司的掌舵人,还尚不明朗。 虽然算是个少爷,但直井龙次可不是草包——他从小对数字特别敏感,在数学方面极具天赋。在日本境内,奖项几乎拿到手软。 直到在IMO竞赛中,遇到了同龄的宫川智。 那是他人生中在数学方面第一次输给别人。 对直井龙次来说,比不过别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以来的宿敌和想要超越的对象转身去了物理专业。 超可恨。 更可恨的是宫川智竟然是为了研究“灵异现象”而投身物理专业的。 在东大开学后,直井龙次在学生宿舍堵上了宫川智,质问他为什么不进数学系。 宫川智竟然给了他这样的答复。 “下个周末,我组织了一个探灵活动。如果你敢跟着一起来,我就给你证明灵异现象的存在。如果成功证明的话,你不仅不能再为了我选择物理方向骚扰我,还要入伙,把你的脑子捐出来用。” 直井龙次毫不犹豫地答道:“去就去,我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就在三人谈话之时,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树丛后面响起来。 “嗨,智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山田怜子招招手说,“我应该没迟到吧。” “没有。”宫川智说。 “大家好,我是山田怜子。” 怜子对另外两位男士打了个招呼,顺便整理了一下背包的肩带。 作为一名小学生要独自出行实在是困难,她先是骗父母要去同学家过夜,用了隐身才坐上火车,好不容易才偷偷摸摸到了临近的车站。最后这三公里的路程更是直接飞到附近。 “你是‘抽烟伤心不伤肺’吗?”直井龙次问。 “什么?”怜子没明白。 “就智仔说有两位灵异论坛的网友一起,一个名字特别中二,喏,就是旁边这位‘恶鬼灭杀’大哥哥。”直井龙次指了指站在一旁尬笑的山村骏佑,继续说道,“另一位像个中年文青男人,名字叫‘抽烟伤心不伤肺’。” “哦,那我不是。我只是智哥的邻居。” “邻居?他带你来玩试胆大会,不怕被你父母把脑袋按进三途川喝水?智仔,你还真是厉害。” 站在一旁的山村骏佑也觉得不妥。 山村骏佑一直以来都在追寻真正的“灵异事件”,而非普通爱好者的装神弄鬼。他是看在宫川智对“恶灵”确实多有了解,还有“专业人士”参与,才选择加入这次探灵活动的。 此时,即使是装神弄鬼的探灵活动,对一个小孩子也还是太过分了。 “你还是小学生吧?这时候进山很危险的。”山村骏佑说。 “还好?”怜子歪歪脑袋,“我其实挺有经验的。” “哎呀,你还是回家吧。妈妈要叫你吃晚饭了。”直井龙次说。 但是说完,他又贴在宫川智耳朵边上问:“这小家伙该不会是‘专业人士’吧?魔法少女奈叶酱?魔卡少女小樱酱?” “你猜。”宫川智回答。 话音未落,一辆拉风的硬派越野车开过来,停在他们身前。 开车的是个三十多岁,面目严肃的男人,看身材就是久经锻炼过的。 “宫川智?”他张口问道。 “哇哦,专业人士来了。”直井龙次感慨道,“兰博大战伽椰子。” 野火 02 怪异组合的探灵之路 怜子的小团体到目前为止只有三个人,距离实现他们的目标还远远不够。因此宫川智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灵异论坛上,找到和他们一样真正渴望对那些怪物有所了解的人,然后用探灵活动把仅仅是为了追求刺激,叶公好龙或者招摇撞骗的人剔除掉。 不得不说,最后一位到场的高山魁斗先生实在太拉风,太像专业人士了。 饱经锻炼的肌肉,看上去与健身房里练出的死板的大疙瘩完全不同,流畅而且有爆发力。 开着酷炫的迷彩越野车,戴着一副防风护目镜。甚至还有一把真正的三尺长刀——开刃的那种。 “帅呆了。”直井龙次捂住胸口感叹道,“智仔,你看看。你还说要研究灵异事件呢,你那小身板儿行吗?我都可以打你两个。” “就你练过一年半空手道的水平,看到鬼怪也是送菜。顶多比我多活两秒钟,那两秒还是我用生命帮你争取的。”宫川智说。 “你看看,人家都准备了什么。法器,净盐、御守、电磁感应器,宝刀……只有我们两个,每人两瓶能量饮料,两包巧克力。就是去春游都会被同学笑话的寒酸哪!” 直井龙次说完,又突然弯腰问怜子。 “山田怜子小妹妹?我可以叫你怜子酱吗?你带了什么?” 怜子眨眨眼,回答:“三得利的乌龙茶和苏打饼干?” 山中的国道公路距离常纹隧道仍然有大约一公里的直线距离。本来宫川智是计划徒步走过去的,但是那位高山魁斗先生开来的越野车实在太高档,竟然能沿着火车铁轨一侧山间的防火带直接开到距离隧道仅两三百米的常纹信号场。 省了大约三四十分钟的时间。 五人下车时,天空才刚刚变成绛紫色,仍能看到高处的云彩橙红的边缘。 下车之后,宫川智拍拍手。 “各位,我是宫川智——是这次探灵活动的主持人,也负责在这一过程中保护大家不受伤害。三十五分钟后,隧道里将会通过一辆列车,之后下次列车通过的时间在三小时二十七分钟后。期间我们有大约两小时的时间探索常纹隧道的内部。探索的过程中,为了各位的安全,请让我走在前面,而且请不要单独行动,离我的距离最好不要超过二十米。请问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直井龙次瞪大了眼睛:“唉唉唉!你!就你能干什么?一年没见,你难道觉醒了什么特殊的波纹能力不成?天堂之门?败者食尘?还是有穿着纯黑色和服的萝莉用刀捅了你的胸口?” 宫川智不理他,只是笑笑。他看向高山魁斗和山村骏佑。 “请无视这个傻瓜。行动方案大致就像我在论坛中提到的那样,二位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山村骏佑说。 高山魁斗则皱起眉毛:“你确定要带那个小女孩儿一起?” “我会保证大家的安全。”宫川智说,“所有人,我保证。” 高山魁斗深深地看了他几秒钟,说:“我也没有问题了。” “那么下面请大家休息或者自由活动一下吧。”宫川智说,“请不要离得太远,不要脱离我的视线。” 高山魁斗和山村骏佑没有走远,只是在车后方各自整理装备,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 而直井龙次则好奇地四处走来走去,还背着手,一副难得欣赏山间夜景模样。如果不是文思匮乏,恐怕他还会作出一首和歌出来。 怜子偷偷拉住宫川智,悄声说:“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宫川智回答道:“我认为你还是不要暴露为好。除了龙次以外,其他人都是网上认识的,不一定可靠。所以一会儿还是得由你来帮我装神弄鬼了。不到生死危机,你自己不要在别人面前用能力。” “其实没关系。”怜子皱眉说:“普通情况下,无论我的力量如何变换,光炮也好,火焰也好,别人都是看不到的。当然,如果情况危急到大家都能见到恶灵,我也就没必要藏了,能力被看到也无所谓吧。” “即使无事发生,也必须有一个人当靶子,至少是明面上的。”宫川智说,“最优方案就是我。” “可是——” “没有可是。小孩子什么事情都想自己做,但是懂得依靠朋友才算长大。”他揉了揉怜子翘起来的头发,“你心理挺成熟的,所以我才说这些——虽然是从别的地方听到的,算是剽窃吧。 人们还小的时候可以相互做朋友,但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弊。能够成为可以任意互相利用的好朋友,已经是大人们极致的友情了吧。 干嘛非要去执着那么多呢?只希望将来你不要嫌我利用你太多。” 宫川智觉得怜子能听懂自己的话。 三个月来,他们经常和林教授讨论关于“恶灵”的问题。敏感的宫川智在山田怜子身上感受到了异样:她对土木工程方面的知识了解得特别深入,可是她的父母没有任何一人从事相关职业。 她开玩笑时经常会不自觉地代入某些专业知识和只有成年人才懂的道理。甚至她所了解的知识,也不是一个九岁的小孩能明白、能理解的东西。宫川智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虽然在已经能轻松看懂高中的数学课本,但是工程知识则不一样。那不是纯粹的推理,而是糅合了物理、化学乃至人的观念和价值取向的混合品。 一个九岁的小孩可以是数学天才,但绝对不会是工程天才。 不过,这些对于宫川智不重要。 无论山田怜子是附身婴儿的鬼魂也好,是在忘川未洗尽前尘的灵魂也好,宫川智认识的山田怜子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平时,她是略带羞涩,不愿意仰赖他人的少女。但是当她决心战斗的时候,会变成常人不熟悉的样子。当她无路可退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那样羞涩的微笑。 她变成了一位战士,像铁一样,像是炉子里焚烧的炭火。区别于亡命之徒的破罐子破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绝不会后悔。 不论这是地狱里带来的特征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是那日他所见的山田怜子的一部分。 不算坏事。 山村骏佑把背包里的东西重新整理,有用的东西都随手携带——比如把笨重的电磁探测器绑上背带,斜挎在腰间。 “山村君,这东西有用吗?”高山魁斗问。 “呃……大约有一些吧。”山村骏佑回答,“有时候在脑电波的频段范围内能探测到一些异常征兆。高山先生,您在论坛里说过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哪件事?” “这个世界有神秘的除灵者组织那件事。” “有。是真的。” 高山魁斗把刀固定在腰间,把原有的护目镜摘下来,在后备箱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来有点旧的另一个护目镜,戴在额头上。 “但是,我也只见过一次而已,仅仅几十秒钟罢了……山村君,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如果你不想变成我这样子,还是趁早退出比较好。” 他弯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左小腿,发出敲击硬物的声音。 山村俊佑沉默片刻,将自己的经历简略讲了出来。 然后他说:“我是不能退缩的,否则我自己都放不过自己。 希望那位宫川先生说的是真的,我倒希望他能在我面前证明恶灵的存在。这样哪怕我死的时候也甘心一点。” 高山魁斗本想劝这位年轻人退出这一场探索,安全地回到自己平静的生活里去。 但是听过之后,他沉默半晌,只是客观地回答说:“不太可能。真正的除灵人的行为都是保密的,宣扬恶灵的存在他们来说是忌讳。即使和警方有合作,也只有各地的警视正级别以上的警察才能全盘接触他们的秘密。” “那您……” “如果宫川智能如他所言,那么恭喜你得偿所愿。如果不能,那么我就是来阻止你们做傻事的。” 作为普通人,告别危险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也并不可笑。 但是他高山魁斗作为一名警察,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普通人。 退役警官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把护目镜拉下来。 沉默片刻后,他说:“山村君,今天不要带太多累赘的东西。” 野火 03 怪异组合的探灵之路(2)…… 另一边,怜子和宫川智走到了稍远的地方。 怜子从自己背的小书包里拿出了一块方形的木头。四面都画着繁复的花纹和几何图形——用中性笔描的,花了三天时间才画好。 “这是什么?”宫川智凑近看了看,终于从回忆里挖出了什么,“这是《猛鬼追魂》里召唤‘钉子头’的魔法道具?” “似乎是叫‘勒马尔尚迷匣’吧,只是试做品。图案是网上黑魔法爱好者研究群里抄来的,木头是家具厂里讨来的边角料。”怜子说,“我本来想试试能不能把我自己的力量分给其他人使用,什么所罗门的阵法啊,神社里讨来的勾玉纪念品啊,都试过了。失败过很多次之后,只成功了一个半。这是成功的那一个。 在这个道具里可以存储一部分属于我的力量——严格来说,只能用钉子头这一种。看上去似乎……需要和‘原本设定’保持高度的相似性才能成功。” “有什么作用?” “不好说……一方面,我拿着的时候,可以不消耗我本身的力量召唤钉子头,就像电影里那样。我现在就可以试一下。”怜子真的召唤出钉子头来,过了十几秒,然后又重新把这份力量灌回那块粗制滥造的木头,“对我来说大约相当于一个小号的蓄电池。” “但你自己就是个发电机组了。” “所以说对我没有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交给他人控制。” “你没有试过吗?” “没有。”怜子摇摇头,“这东西如果离我太远——大概二十米,就会吸引周围的怪物,就像烂肉吸引苍蝇一样。本来加奈提出要试的,但我怎么敢给她呢?现在我睡觉都把它抱在怀里。” “吸引怪物?”宫川智伸出手来,“给我试试。” 怜子迟疑了一秒,还是把那个危险的“自制电影周边”放在了宫川智的手里。 宫川智接过来,颠了颠,又仔细端详了一下。 就手工作品而言,做工很精良——怜子的动手能力比他可强多了。 “我走远一点了?”他说。 怜子严肃地点点头,“不要超过五十米。” 那差不多是怜子攻击距离的极限,如果宫川智离得再远,一旦出意外她可能来不及救援。 宫川智拿着那个方木块,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直到二十米开外。 他看看四周,又退了几步,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木块上。 不知道怜子是怎么控制她的力量的?似乎不需要特殊的动作和咒语,只需要意念和想象? 宫川智盯着那个方块上的花纹,试图想象一个恐怖电影中的‘钉子头’从匣子里爬出来。 没有反应。 果然不行吗? 还是因为他即使召唤出来也看不见? 他刚抬起头想对怜子说什么,就发现视线中多出了一块影影绰绰的黑影,就在身旁不远处,还在向他蠕动。 “别动!!” 二十米外,怜子高声喊道。 于是宫川智一动不动。 视野中那个黑影突然变成了葫芦的形状,他的耳朵中隐约传来刺耳尖利的声音,就像指甲刮擦黑板一样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然后黑影就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缓缓消失。 怜子快步走过来,把那个木头方块夺走,又塞回背包里。 “你们在搞什么?”直井龙次走过来,抱怨说,“搞得一惊一乍的,吓人不?” “没什么。”宫川智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正在练习测距。” “测距?用拇指的跳眼法?那个是野外用的吧,常纹隧道一共就只有五百米,但凡你手指甲留得长一点就测不准了。”直井龙次嘟嘟囔囔地说。 宫川智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弯下腰悄声对怜子说:“拿在手里的时候,我能看见怪物的一点点黑影。” 怜子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我就把它毁掉。” 又失败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怜子钻研自己能力的时候遇到的失败早已数不清。 不过这至少证明了“注入力量的道具会给持有者带来影响”,那么下一步的努力方向就是将影响变得可控。 高山魁斗本以为自己是这次探灵活动中对“恶灵”最了解的一个人。 三年前,他和同事们正在追查一起人体器官非法交易案。但当他们顺藤摸瓜,闯入到那个黑恶势力的老巢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仿佛进入了黑暗的深渊,人间的地狱。 墙壁上是无数惨烈的伤痕,像是真正的伤口一样,随着脉搏搏动,自裂缝中流出真实不虚的血液,如小溪般蜿蜒在脚下。 天花板上、地面上,乃至走廊的角落里,有无数星星点点的紫红色的斑点,形状像霉菌,却有内脏的质感,令人无比反胃。 地上倒着的尸体层层叠叠。 有的面孔已经残缺,有的躯干分崩离析,有的内脏已经被掏空,有的四肢断裂,不知道遗失在何方。 更可怕的事情是,它们都还活着,还会动。 最终,七名警察,二十五分钟,只有两人活着坚持到救援到来。 其中一人在医院抢救无效殉职。 活到现在的,只有高山魁斗一个人。 事后,高山魁斗曾询问过自己的上司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他呼叫来了救援,所以他理应知道些什么。 但是换来的却是缄默。 “这是机密,不到警视正一级是无从知晓全貌的。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毕竟还差一级。我想你应该明白。” “所以说幽魂和恶灵是存在的?” “可以这么说吧,更多的事情我就不能多讲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不公开这个信息。”高山魁斗说,“现在回想一下之前那起试胆大会的高中生集体离奇死亡的案件,食物中毒可达不到那个程度……如果民众都知道恶灵的存在,说不定就能避免?还有那起实际上没有结案,就定为瓦斯爆炸的事件。” 高山魁斗越想,令他疑惑的旧案就越多,多到让他心悸的程度。 坐在病床上的他抬头望向自己的上司,也是他的好友,在警校的同期生。 没有得到回答。 也许是涉及到更多的利益关系吧,高山魁斗猜测。 他回忆起当时闯进来救他们的那个高个子白发年轻人,十几秒内就拆掉了四层的钢筋混凝土大楼——这还是在顾及到楼内有幸存者的前提下,控制了威力的结果。 强大的特殊力量,确实不宜公之于众。 “我不想转文职。”高山魁斗继续说,“直接让我退役吧。” “为什么?你明明——” “因为我想救下那些胆大包天的孩子们。说到底,就像我作为警察时规劝青少年不要打架斗殴,不要饮酒抽烟一样,我大概会试着劝他们远离灵异活动和试胆大会。” 在那之后,高山魁斗一直活跃在各个灵异论坛上,劝解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们。虽然收效甚微,但偶尔也能有些成果。 直到半年前,他那位已经升职为警视正的上司寄来了一份礼物。 一副有些旧的护目镜,以及一把做工普通的刀。 【这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不要滥用,保护好自己,遇到危机立刻向我求助。】 虽然嘴上说着保密,但是那位和高山魁斗关系不错的上司最终还是徇了私。 那之后,高山魁斗看过不少恶心的怪物,甚至还亲身持刀砍死过那么一两只大号的。 但是今天,戴上护目镜的他,看到了漂浮在宫川智和那个小女孩身边的人型幽灵。 还看到了一只粘液状的怪物,被一条凭空出现的钢铁荆棘瞬间绞杀。 “山村君,今天不要带太多累赘的东西。”高山魁斗谨慎地说。 安全还真的有所保障? 最好不要有其他阴谋。 他回想了一下宫川智在论坛上提供的个人背景信息——东京大学的新生。 山村骏佑经历的事件因为实在出名,他也曾略闻一二。 报持着观望的态度,高山魁斗叹了一口气,向宫川智的方向走过去。 “时间快到了。”他说。 野火 04 看不见的门 常纹隧道里其实很干净。 虽然这里被称为北海道最大的灵异地点,关于当年死亡劳工冤魂作祟的恐怖传闻在网络和当地民众的口中大肆传播,但是怜子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外面的常纹信号站倒是有一个不强不弱的小怪物,但是已经被怜子顺手干掉了。 此时,隧道里就只有几个巴掌大的,长得像人形蜻蜓一样的小怪物飞来飞去。 怜子小跑几步,追上前去小声问宫川智:“你确定这里是北海道灵异事件最多的隧道?” “我当然确定。”宫川智说,“怎么了?” “我没看到很多怪物。和札幌城内住宅区都没法比。” “真的?” “顺便说一句,写字楼和商业区最多,其次是工业区,再其次才是住宅区。”怜子回答。 宫川智感觉到有点发愁。 “如果你一定要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我倒是可以做。”怜子随口说。她知道宫川智一定会拒绝的。 “算了吧,你满脸的表情都是不愿意。而且,那对你负担很大吧。” “我以为你会说‘我不屑于用这些造假的手段’。” “我确实不喜欢用造假的手段。”宫川智说,“考虑到他们可能是未来的战友,现在的任何欺骗都是不明智的。” 又走了大约两百米,所有人都变得很安静。 一开始直井龙次还会说些“太黑啦”、“地上好滑”之类的没营养的话,但是没人回应他,于是这位小少爷也悻悻地闭上了嘴。 空气渐渐凝滞。 令人恐惧的压力也陡然上升。 但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试胆队伍——宫川智和山田怜子不怕,直井龙次不信,高山魁斗和山村骏佑则是暗自提高了警惕。 【等一下。】 “怎么了?”宫川智楞了一下,说道。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山田怜子竟然没有发出声音。 “什么怎么了?”直井龙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问道,“我们都没有说话啊,难道你听见了幽灵的声音?”他用胳膊肘拐了拐宫川智的腰,“你别是装给我看的哟。” 【不太对劲,现在我们已经到了隧道中段,但是这里……不应该有逃生通道。】 怜子看向隧道侧面的铁门。 于是宫川智也看了过去。 “这里……也许不应该有逃生通道。”宫川智复述了怜子在她脑中说的话。 此话一出,旁听的人们都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凉。 “啊?啥?你在说什么?隧道里不应该有逃生通道吗?”直井龙次把脸凑近,看上去想找出宫川智说出怪话的理由。 “是因为修建时间。”宫川智继续复述怜子说的话,“现今的隧道一般要求每500米设立一个逃生出口——这个500米是从隧道开口开始算起的。常纹隧道的长度是507米,按理来说,确实应该在中段设置一个逃生出口。” “那不还是应该有嘛!”直井龙次吐槽,“你循环论证都没有循环对啊。你是不是傻了?被僵尸吃了脑浆?” “但是那是八十年代以后的施工标准。”宫川智不理他,继续说,“常纹隧道上次修缮是因为1968年的十胜地震。根据我的回忆……所知,更早的标准中,对长度短于1000米的隧道,一般直接采用掘进时同时铺设的地埋逃生管道,而不专门修建逃生通道。”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中,他又沉默了半晌。 走向那个挂着绿色逃生灯的单开铁门。 “正常而言,在常纹隧道这样的老隧道里,我们应该看到靠墙的地面有像下水道井盖一样的逃生口,而不是侧面的铁门。” “这又不是数学题,死扣字眼干什么?人家修建的时候用了更牛的技术不行吗?”直井龙次说,“话说你哪来的这些知识?专门背的吗?” 宫川智摇摇头:“亚洲地区,逃生门宽度一般要大于1.4米,不可能是单开门。在七十年代以前就是这样了。无论如何看,常纹隧道都有点不符合规格。” 他按下门把手,推开那扇已经有些生锈的铁门。 “趁着时间还早,下去看看吧。” 于是,在直井龙次的抱怨声和其他人的沉默中,宫川智带头走进了常纹隧道的逃生通道。 一踏入逃生通道,怜子首先感觉到了异样。 就像一个风洞,或者是深渊巨口之类的东西在缓慢地吸气。吸气的风流穿过她的连帽衫,穿过她的四肢百骸,甚至隐约推着她想要朝着来时的方向不由自主地移动。 “你们感觉到有风吗?”她问。 “没有。”山村骏佑说。 “我也没有。”宫川智说。 高山魁斗也摇摇头。 “你们联合起来吓唬人呢。”直井龙次吐槽说,“宫川,要是被我发现你在玩整蛊游戏搞我,小心我叫私人律师起诉你哦。” 宫川智冷漠地回应说:“放心,你抓不到我的把柄的,直井少爷。” 一个关键词把怜子的意识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少爷?什么少爷?” “我可是直井家的少爷哦。”直井龙次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没想到吧。” 山村骏佑和宫川智面无表情,一个是无感,一个是无语。 高山魁斗则若有所思。 “直井?”怜子想了几秒,“三洋吗?” “对哦。” 直井龙次满意地看到山田怜子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露出恨不能滑跪三尺,抱他大腿求带上分的表情。 【他不是你的同学吗?怎么又是三洋集团的大少爷了?!】 宫川智脑中响起怜子的尖叫。 【你怎么把辣么个大少爷宝贝儿拉来——很危险的!出了事儿我们赔不起啊!】 【我可以保护大家不假,但是难免有个磕磕碰碰。踩到苔藓滑倒我可管不了!普通人蹭个口子还能在你家医院免费包扎当个补偿,大少爷要是流一滴血……你一回学校就收到三洋法务部十张传票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下周一之前就被套麻袋沉江了!!】 “……” 宫川智一阵无语。 他直接走过去,在直井龙次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第一,他不是‘大少爷’。继承顺位恐怕在十名开外。”宫川冷冰冰地说,“第二,他刚惹他爷爷生气,现在已经被打入了‘冷宫’。” “我是为了你才众叛亲离的啊!你太无情了,智仔!”直井龙次发出做作的惨叫。 早已饱经荼毒的宫川智对直井龙次免疫力极强,他走到怜子面前,小声认真地问:“你感受到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怜子想了想。 伸手指向他们来的方向。 “在那里,就像有个真空负压机在吸气。吸力有点儿大。” 何止是有点儿大,说句有点儿夸张的话——她觉得那简直是个宇宙空间站的破洞,如果不打起精神,下一秒她的灵魂就可能被破洞吸入,永远地抛射进虚无的深空中。 于是,宫川智站起来,对所有人说:“我们往那边去看看,风来自那边。还有,不要超过我,让我走在最前面。” 隧道很窄,没有人能超过宫川智,除非硬挤。 直井龙次就是那个想硬挤到前面看热闹的家伙。 于是,为了保护大少爷的身心健康,山田怜子不得不在宫川智身后若无其事地装作蛇皮走位,拦截他向前的路径——大少爷嘴皮子不着调,但教养不错,还不至于去挤一个小女孩。 山村骏佑在后面一直无语。 反而是高山魁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刻意落在了最后面,还时不时地向后看一眼。 走了大约一百米。 怜子突然停了下来。 “隧道的逃生通道里,是不会有通往其他方向的暗门吧。”她看向右手边的墙壁。 通火车的隧道主体在左手边,那右手边的暗门是通向哪里的呢? “暗门?”宫川智回头问道。 怜子看向宫川智,发现他满脸疑惑。其他人也一样。 “你们都看不见吗?” 在怜子的眼中,一道普通的铁门出现在右手边。 那股神秘的吸力的源头就在里面。 野火 05 问题太大了,慌也没用 【要打开门吗?】怜子问。 她问完之后,才觉得不该问这个问题。 直觉中,那个门简直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打开,就会有一些不太妙的事情发生。 【智哥,要不然,就算了吧。】 怜子和宫川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打开,里面潜藏的危险不一定是他们能控制得住的。 但是不打开,恐怕此次行动就此失败,宫川智的信誉也要受损。 “真有一扇门?”直井龙次问。 “真有一扇门。”回答他的,竟然是始终不发一言的高山魁斗。 怜子震惊地望向高山魁斗。 “你看到了?” “看到了。”高山魁斗回答。“铁质,没有刷漆。”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刀柄上。 “山田小姑娘,你让开,我来看看。” 但是行动更快的是怜子身边的直井龙次。 “说什么说呢。”直井龙次把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大踏步走到怜子视线对着的方向,对着墙一顿乱摸。 在怜子的视野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空气墙阻挡他的手摸到门的表面。但是直井龙次不愧拥有一个人类中堪称顶尖的大脑——他闭上眼,收回手,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在山村骏佑惊奇的目光中,把手伸进墙壁又摸索了几下,竟然摸到了门把手。 “等一下!”宫川智说,“别打开!” “这挺有趣,不是吗?”直井龙次把两只手都搭在门把手上说。 “里面可能有危险。”宫川智感觉到了胃疼。 “我闭着眼‘看’得到,睁着眼却看不到的东西……很奇妙,但是用来说服我,力度还不够。”直井龙次突然吐出奇怪的话,“智仔,虽然你看上了我,但是,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屈服的。“ “别发神经了,龙次!“ “投票吧。”怜子突然说,“我们五个人,正好可以投票是否打开这扇门,少数服从多数。当然,如果现在想退出,也可以转身离开。” 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异常,怜子干脆就有话直说了。她不可能总是把风险都推给宫川智一个人。 更何况,能看到这扇门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那位沉默寡言但为人不坏的高山先生。 对于控制风险,怜子也有一些信心。为了能找到更多同伴,又不至于暴露自己的信息,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几乎花了九成的空余时间练习关于心灵方面的能力——从她现在基本熟练应用的心灵对话,到可以催眠洗脑的能力。从祸害小白鼠,再到以自己为对象,还算成功的人体实验。 虽然很不完善,但是如果把怜子逼急了,办法也总是有的。 宫川智叹了一口气。 他朗声说:“你们都已经看到了无法解释的怪现象了,对吗?作为奇异现象的爱好者,到现在已经够了。再接下去可能需要卖命。各位,如果选择打开这道门……走进去,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他又看向直井龙次:“你有这个觉悟吗?有可能需要舍弃掉人生的下半部分?” 直井龙次沉默了两秒:“如果你、怜子妹妹还有高山先生中有任何一人决定进去,我就投赞成票,如果不是,我就投反对票。反正只有五个人,多谈谈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完全信息动态博弈嘛,事后大家后悔少一点。” 听到这话,怜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数学系的大佬就是大佬,无论他是富三代还是不正经的话唠,一旦真正上场,专业梗用得简直不要太顺手。 “我想试试。”山村骏佑小声说。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片刻沉默过后,高山魁斗说,“我不建议所有人都一次性涌进去。” “那么现在已经三票了。智仔,只是个看不见的门而已。”直井龙次说,“先打开门看看,找个身强力壮的人和我一起,见势不妙就赶快关上?没看到危险的话,再考虑下一步?” 宫川智沉默了。 怜子说在墓地、殡仪馆和废弃大楼之类让人恐惧的地方往往会有更强的怪物出没,所以他起初只是想找到个强大的怪物展示给所有人看,但没曾想常纹隧道里竟然是这种情况。 就像怜子说的,一旦出事,他承担不起责任。 这时候的宫川智并非没有觉悟,他只是对那个世界了解得太少。 对于怜子、宫川智乃至直井龙次这种人,他们所恐惧的对象大致是不会变的,甚至只会越来越少——他们不会因为看了一部恐怖片就害怕闪着灯的洗手间,也不会因为一部《大白鲨》就不敢下海游泳。 宫川智只是在犹豫——犹豫不确定性。 信息能够削减一个系统的随机性。如果一个系统在人眼里混沌无序,那很有可能是人们对它知道得太少了。 但是要知道更多信息,就必须去赌那个不确定性。 简直是个悖论。 “开门吧。”怜子主动走上前去,握住直井龙次的手,挡在他和门缝之间,轻轻下压。 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 怜子是把握最大的一个——她对那个充斥着怪物的世界最了解。 “如果有鬼出来,我负责干掉它。” 自从怜子发现自己有的超能力,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她几乎没有可入眼的对手。 不过是一扇怪门而已。 有时候,要探索新事物,总要冒一些风险。 没有主动让带病毒的蚊子叮咬自己的的卡罗尔,就没有伊蚊传播黄热病的证据。 没有勇于喝下含有幽门螺杆菌的肉汤的马歇尔,就没有如今人类对消化性溃疡的认知。 没有敢在自己心脏中插入管子的弗斯曼,就没有如今已经拯救了千万人的介入手术。 更何况,来都来了,大过年的,还能咋地? 那扇铁门吱呀作响,被怜子和直井龙次二人用力推开一条缝——门很久没有人动过了,合页生锈得厉害,随着转动簌簌掉下暗褐色的粉末。 门内,是漆黑一片的通道。 高山魁斗就站在两个人后面,一手仍保持着随时可以抽刀的姿势,一手举着手电向内照射。 暗门后的地道与逃生通道结构相同,只是没有通电,更没有照明灯。 “有点儿令人失望呢。”直井龙次说,“我还以为会像保护伞公司里的电梯一样,开个缝儿就伸十几只手出来。” “我先进去。”怜子说,“高山先生,麻烦你先留在外面。” “我和你一起。”宫川智说。 “我也去。”山村骏佑说。 直井龙次耸耸肩:“要不,高山先生,您留外面给我们殿后?麻烦看好这扇门,万一我们进去被鬼魂来个‘关门杀’,就靠您在外面帮忙打开?” 看着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鱼贯走入漆黑的地道,高山魁斗恶声恶气地叹了一声,把铁门推到大开,调转手里的战术手电,用尾部对着生锈的合页哐哐哐猛击三下。 武器级别的高级铝合金材质撞在老旧的合页上,直接撕烂了不太结实的铁皮。 门歪着掉了一半下来,然后卡住了。 很好,关门杀不存在了。 “等等我。” 他快走两步,对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年轻人们说。 “在不熟悉的地方,最好不要走散。” “您是给小学生上安全课的警察叔叔吗?”直井龙次吐槽。 “确实曾经上过。” 于是直井龙次彻底闭了嘴。 走在最前方的怜子已经暗自提高了“恶灵附身”的强度,以便能对危机尽快作出反应。 隧道里那股不妙的吸引力又增强了,看上去似乎只对她一个人起效。同样能看见恶灵和铁门的高山先生则毫无所觉。 搞什么鬼?难不成里面还有啥玩意儿和我有“千年纠葛”不成? 怜子腹诽。 又走了近百米,地道渐渐向下延伸。 此时,所有人都已有了不妙的感觉。如同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汇聚在这里一样,肉眼看不到的疯狂起落的漆黑潮涌遍布地道中。 突然,怜子感觉自己像突破了一层轻薄的蜘蛛网。她又因着惯性向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不对,于是连忙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宫川智差点儿撞在她的身上。 紧接着,她又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影子,是实体的。 所有人都看到了。 怜子听到身后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为缺乏通风的地下通道的二氧化碳浓度做出了不少贡献。 几支手电筒的光移动着,把地下的景象照亮。 因为远处的黑暗,怜子看不到这地下的空间有多大,但凡是肉眼可见之处,无数大大小小的怪物纠缠在一起——就像养殖箱里爬来爬去的面包虫。 而他们已经把脸贴在了养殖箱上。 “那是什么?”直井龙次踮起脚,越过前方两人的肩头,看到了手电照亮的地方。 怜子回答:“我们捅了马蜂窝了。你们小心地后退,别慌,没事的。” “当然不慌。”直井龙次咧嘴勉强笑了一下:“问题太大了,慌也没用。” 野火 06 出不去了 所有人都在小心地后退。 除了怜子。 面前那团分量十足的“怪物沙丁鱼罐头”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走进来的人,反应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才齐齐发出亢奋的尖叫声。 震耳欲聋。 让人眼前发花。 怜子猜它们像西行路上的小妖怪们一样,在叫“大王快看”、“生肉来啦”和“快上快上”。 怪物们醒了。 颤动几秒后,那群x交织在一起的怪物团像突然沸腾的液体,吐出令人恐惧的暗色蒸汽,如同雾气弥漫开来,又变化成各种不祥的形状。 怜子不知道那玩意儿有没有毒,她只是召唤出来钉子头,用力向下挥手。 就像要劈裂空气。 灼火席卷。 搅动起了整个雾海,雾气狰狞的形貌分崩离析,破碎,消散。 狂暴的气浪席卷向地道两边。 怜子很少在“施法”的时候动用手势。 虽然手势和言语能够让招式变得更强,威力更集中,但她还是尽量避免使用它们。 因为她平时都是在闹市区活动,做出奇怪的手势,大喊“吃我一记动感光波”之类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羞耻,怜子这个假小孩儿实在是干不出来。 所以她把这些动作都纳入自己的意念中,就像一个“架空”的怜子在想象中代替她做了一切。虽然这样会更累,招式的威力也略有减弱,但也有好处。 思想比语言快,比动作更快。甚至在牺牲威力的前提下,还可以实现一心多用。 而且,敌人看不到她的思想,就无从猜测她的下一招。 闪电般的、无从预料的进攻是怜子的专长。 四年后的她在这条路上的成就可以说无人能及。 但是,现在的敌人都是没有智能的低劣怪物。 这里也不是闹市区。 身后还有要保护的队友。 所以怜子直接用了最具攻击性的战斗方式。 火焰攻入怪物们纠缠的缝隙,无情地将它们寸寸焚化。 但火焰带来的热浪却不可避免地流向怜子的方向,冲击力也接踵而至,让她不得已退了几步。 如果不是附身她的阿莱莎曾经在焚烧女巫的酷刑中觉醒,因而有了一点点火焰抗性,怜子恐怕要被热气灼伤肺部和双眼。 “高山先生!” 虽然几人都在紧急后撤,但只能行走,无法奔跑的高山魁斗还是落在了后面。 怜子突然放出的火焰带来的冲击波让她身后没来得及跑出多远的人们受到了干扰。 尤其是左小腿是假肢的前警官高山。 但是,高山魁斗不是独自一人。 他们已经是同伴了。 宫川智和山村骏佑先后反身回去,把他拉了起来,一左一右架着他继续逃跑。 抱歉。 怜子用余光扫了一眼,确认没出大事,依然把注意力放在了敌人身上。 挡住敌人,才是她的第一要务!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她从未做过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激烈战斗的预案。 虽然第一时间已经醒悟到常用于群攻的巨型触手不能用,其他动静太大的物理打击也有损坏地道稳定性的风险,但是火焰攻击带来的连带效应却被她忽视了。 真是专业失格了啊。 怜子咬牙笑了一声。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破出火墙冒了出来。 那是一只仅仅头颅就有一人高的怪物,像个巨型蠕虫,大张着的口中密密麻麻全是尖牙,六只凸眼球咕噜咕噜乱转,向怜子投来邪恶怨毒的目光。 口中流出的酸液滴在地上,把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怜子不知道其他人已经跑出去多远。 但怜子只要比其他人退得慢就好。 不能用破坏力大的招式。 不能用火焰。 那么,再换一种。 比“法术”花样多,怜子还没输给过任何怪物。 面对那个涎水乱流,眼珠暴突的怪物。 怜子吼道:“你胃酸过多!恶心呕吐!是胃不好!所以要多吃药!” 身侧的钉子头举起手,随着怜子每说一句话,就凝结出一个光球。 四个柚子大小的明亮光球直直飞射入怪物大张的口中。 紧接着,阿莱莎的铁荆棘串住了怪物的嘴巴,像缝合线一样瞬间拉紧。 怜子眯起眼睛。 光明如林,如织。 虫形怪物庞大的身躯在雷电暴虐的动荡中被撕裂。 怪物临死前凄厉的叫声与电光的噪鸣声犹如电音节上最荒诞的合唱,几乎刺穿人的耳膜。 肉块落地,扭动,挣扎,但仍然抵挡不住雷电带来的伤害与必死的命运。 怜子看着它们不断萎缩,化为虚幻的灰烬。 但是那些蒸腾起来的灰烬并未像外界那些怪物被击杀时流入虚空,逐渐消失,而是盘桓在原地,宛如不依不饶的地缚灵。 它们是不死的吗? 后续扑过来的怪物们争相抢食那些灰烬,吃着吃着,就纷纷产生了变化,有些长大一圈,有些长出新的手臂和锐利的牙齿。 吃干抹净。 而后—— 复眼、竖瞳、苍白的鱼目、充血的人眼,林林总总,密密麻麻,更多恶意的视线望向怜子。 暗叹一口气,怜子继续后退几步。 且战且走。 死去的怪物不会消散,应当是这个地道里才会出现的现象。 只要她把这些玩意儿引出去—— 怜子脚步一顿,心中一凛。 她竟然出不去了。 身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她。 每天喜欢在家里跑步机上思考数学问题的小少爷直井龙次是速度最快的一个。 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很快就看到了进来的时候被高山警官拆了一半的铁门。 他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几十米开外的同伴们。 “外面没有危险!快来!” 说着他干脆在摇摇欲坠的铁门上又踹了几脚。 不论战况如何,拆掉撤退路径上的障碍总没有错。 一年多的空手道训练和每天雷打不动的十公里不是白给的,现在别说关门杀了,连门都没有了。 铁门倒在地上,终于露出背后那些稀奇古怪的暗红色符文。 剩下的三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快走吧。这地方百分之百是人造的。”直井龙次指指铁门背后的繁复符咒说:“那些怪物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不会写字吧……不管这里的‘飞天意面神’是用来干什么的,如果有管理员看到了我们,下场说不定比死还惨。” 直井龙次的话比地道深处的“怪物团”更可怕。 那些怪物若是自然形成,那么总有消灭的办法,若是有邪恶的势力在背后搅风搅雨…… 宫川智喘了两口粗气。 “你们三个先走,怜子还没有出来。” “你干嘛?”直井龙次惊叫,“你还要回去送菜?人家小妹妹不用手都能把你搓扁揉圆玩三十八种花样。” 倒是高山魁斗干脆地解下了自己的护目镜和佩刀。 “拿着这个。”他说,“能让你看到和攻击到它们。” 宫川智接过护目镜,但是没有拿刀。 “我不会用刀,能看见就足够了。” 说个令人惭愧的事实,在场的成年人当中恐怕数他宫川智的体能最差。对没有训练过的普通大学生来说,两三斤重的实战刀不仅挥不出威力,反而还是行动时的累赘。 “手电借我一下吧。” 他把自己的普通登山手电交给高山魁斗,拿走了反面是攻击头的战术手电。 这倒是个明智的选择——对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战术手电反而比轻薄又容易折断的日本刀好用得多。 “武运昌隆。”高山魁斗说。 目送着宫川智转身折回,遁入黑暗中。 直井龙次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山村,你们两个先出去。刀借我一用——虽然我也不太会用,但是好歹玩过两把,能举得起来,砍得动东西。如果坏了的话事后赔你。” 说完,他拿起刀,转身追了上去。 野火 07 飞鸟与鱼 几分钟过去,怜子仍然没想出好的办法。 她试过召唤大量“丧尸”和那些怪物们玩儿人海战术,以命换命。但是很快就发现,那些怪物们可以吃掉她的丧尸,但丧尸吃掉太多怪物之后却会脱离怜子的控制,反而变成敌人。 她试过在怪物堆中间召唤钉子头,来个中心开花,但是那些怪物实在是无穷无尽,除非一发大伊万轰个干净,否则简直就像愚公的后代一样子子孙孙无穷匮。 怜子也试着攻击背后的那堵看不见的“墙”,但收效甚微。 陷入消耗战的怜子只能用最节能的攻击方式,然后努力观察,思考,试图找到破解的方法。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陷阱吗? 只针对我一个人? 为什么同样能看到的怪物的高山先生没有被困住? 难道这是一个阴谋,与他相关的阴谋? 不,不对。在阿莱莎附身状态下的感知中,高山先生无疑是个好人。他杀过人,但那绝对不是孽业。 难道是什么更特殊的机制? 那堵看不见的墙表面摸上去极为光滑,如同抛光的镜面。 手掌贴上去,既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温暖。 它能阻挡怜子的火焰,甚至在被火烧过之后,不会改变温度。 不导热、不蓄热——简直就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物质。 她背包里的乌龙茶在扔出去以后,可以毫无滞碍地穿墙而过,苏打饼干也一样。 那堵墙似乎只针对怜子和“她随身携带的物品”。 简直就像游戏里的空气墙。 把宏观的物理规则按在地上摩擦。 如果不是情况如此紧急,怜子甚至想进行更多尝试。 但是,现在敌人已经和她脸贴脸了,所以美好的想法也只能放一放。 钢铁荆棘如暴雨泼洒而下。 怜子根本不需要在意那些受伤、死去的怪物躯体堆积起来,妨碍视线。 因为还没等它们彻底死去,后面扑上来的怪物就已经开始贪婪地吸收那些蒸腾起来的怪物生命的余烬,甚至迫不及待地将受伤的倒霉蛋直接分食殆尽。 当尘埃渐渐溃散之后,怜子面前所展露出的是一双双燃烧着血色光焰的眼眸,还有新一批怪物们好似充气一样膨胀起来的躯壳。 那些像在地狱深渊中诞生出来的丑恶怪物们只有最为原始的本能,不,甚至连本能都没有。它们只有贪婪和欲念。 怜子不止一次地看到有怪物因为食用了太多同类,当场爆碎的景象。 充盈的血气撑起蜷缩的脊梁,膨胀到畸形的肌肉和躯壳上,浮现出一道道青紫色的毛细血管。 简直让人怀疑拿针戳一下,这些家伙会不会像气球一样爆掉。 但是,很遗憾,大部分怪物只会因为过多的力量而陷入痛苦和疯狂。 哪怕是被从天而降的铁线贯穿,也会满不在乎地带着铁线冲锋,任由伤势扩大,任由穿膛破腹的伤口里不断的涌出颜色各异的血液。 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挡住了怜子的那堵“看不见的墙”也挡住了这些怪物。 所以外面的隧道里是安全的。 怜子靠在墙上。 她不用思考如何保护身后的战友了。 她只要管好自己就好。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怎么样出去呢? 恍惚间怜子觉得这就是个古罗马的斗兽场。 谁都出不去。 接下来看谁能活到最后。 她是力量先耗尽?还是能有幸找到出逃的办法? 亦或者,最终她能杀尽这里的怪物呢?听起来很有挑战性啊。 “怜子!!你在哪儿?听得到吗?!” 那竟然是宫川智的声音。 怜子惊讶地回头。 不是幻觉。 虽然宫川智没有一丝一毫特殊的力量,甚至连怪物也看不到。 但是怜子却产生了那么一丝错觉,有某种东西涌入她的四肢百骸,灌入她的意念——她一定能把这些恶心的家伙一个不剩地全杀尽。 哪怕这场对抗要延续一万年。 如果她不幸死去,也一定会变成专杀怪物的恶鬼。 她要赢到最后。 “停,别再靠近了。”她说,“它们出不来。你发现这堵看不见的墙了吗?这东西挡住了我,也挡在了它们。” 宫川智闻言停下了脚步。 怜子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宫川智很聪明,不会做那种狗血电视剧里的傻事,也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但是,接下来决胜负的战场属于她。 “别进来,我会分心的。回去吧,离开吧。” ---------------- 宫川智拿到了高山魁斗给他的护目镜。 在戴上护目镜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它是能让普通人看到“另一个世界”的道具。 如同几个月前在温泉旅馆的那一夜,他看到了,又一次地清晰地看到了。 墙壁上星星点点沾染着粘稠的、不祥的力量。 地道中有一道他感觉不到的风流,向着深处的黑暗急速流动。 那些墙壁上的残痕就像遇到吸尘器的污渍,逐渐被剥离,化作飞尘,汇入那摸不到的风流。 在卷绕的力量中生发、毁灭。 他举着手电筒在黑暗的隧道里奔跑,就像奔跑在原始宇宙的“生命浓汤”里,心中五味陈杂。 有很多话他想对怜子说。 怜子,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能把自己的力量分享给他人的方法。 以及,世界上绝对不止有你一个人看得到那些怪物。 也许他们已经有一个成型的体系——你现在正在尝试的事情他们已经有了成熟的方法。 甚至……他在想,如果他能说服高山魁斗加入,怜子就不需要去像今天这样冒险找证据了。 努力会换来报酬不假。 但是,不需要任何人的牺牲,那不是他预想中的未来。 别出事啊。 否则他这个行动的倡议者会后悔一辈子的。 跑回刚才他们遇到怪物的地方,宫川智却没有看到怜子。 也没有看到那些怪物。 他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因为地面上仍能看到灰尘被热风吹出的条状痕迹。 而且还可怜兮兮地躺着怜子丢下的一瓶饮料,一包饼干。 “怜子!!你在哪儿?听得到吗?!” 然后他听到了山田怜子的回应。 近在咫尺。 “停,别再靠近了。” 还不算太迟。 宫川智松了一口气。 怜子的声音还很稳定有力……还有希望。 一堵看不见的墙吗…… 宫川智拼命让自己努力回想起走进洞窟时的每个情景,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线索。 “快走吧。” 他听到怜子再一次强调。 “再等等。”他回答,“怜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当然听得到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听不到?” “因为我看不见你。” “但是我看得到你。” 单向透光? 这是此时两人脑中不约而同冒出的想法。 宫川智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直井龙次。 “找到怜子小妹妹了吗?”直井龙次问。 “别再向前了,龙次,就站在那儿,刀借我一用。” 宫川智把高山魁斗的刀平举起来,带着刀鞘向前方推进。 走了大约两步的距离,隐约有一种穿破薄纸的感觉,但是视野中刀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宫川智皱皱眉,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如同看不见的强壮手臂抓住了刀的另一端,正在与他拔河。 那力量太大,来得又太突然,宫川智只能松手,任由刀被拔走,在空中受到不明物体的几次撞击后不自然地落在地上。 然后,突然就不见了。 “智哥,你做什么?” “怜子,听得见吗?试试把你之前做的那个木方块扔出来。” 怜子又干掉一群怪物,抢出一个空档。 原本她不想把勒马尔尚迷匣丢出去——它与饮料饼干不一样,是能引来怪物的危险品。 但是,如果是宫川智的建议…… 怜子迅速把木方块取出来,向后一丢。 然后砸在了她自己的脚上。 “被挡住了。” 怜子的声音传出来,有点闷闷的。 “试试看把头发剪一缕下来,会不会也能像其他物品一样穿过去。”宫川智继续说。 哪怕心中忐忑,充满忧虑,但是他的声音仍然一如既往地平稳。 然后宫川智耐心地等了大约一分钟。 黑暗中,一小撮头发从空气中突兀出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宫川智的一颗心也同时落在了肚子里。 “爆发一波,然后你解除所有的能力,试试能不能出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关键就在这里。 半分钟后,怜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对宫川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真是多谢啦。” “欢迎回来。” 如果怜子是拥有翅膀的飞鸟,那么普通人只能算水中的鱼,只能偶尔看一眼天空。 但是,不论是天空,还是大海,都属于同一个世界。 都很广阔。 野火 08 幸运的婴儿 “请恕我插个嘴,我们现在得快点儿离开这里。”直井龙次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里是人造的!我们相当于直接舞到了黑。道交易现场的中心地带!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你的腿没事吧。”宫川智问怜子。 “没事儿,只是最后逃出来的时候被划了一下。” “哎哟,别磨蹭了。”直井龙次直接把宫川推开,在怜子面前背对她蹲下来,“抓紧哦……你在犹豫什么?让我请你吗?” “我其实还能走。”怜子尴尬地说,“不会继续流血的。” 她想到这个问题,于是补充说:“你们往前走走,我把我留在这里的血液高温焚化了,不要留下证据。” 直井龙次眯起眼睛,露出老花眼看手机的经典表情:“好好,给你机会,给你机会,这和我背着你走快点没有冲突吧!我可比智仔那只干条儿竹节虫跑得快多了!话说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啊?” “就……生理反应?就像学生看到班主任一样?”怜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啊啊!!你这话说的,我当场哭给你看哦!别废话了——你让我们先跑的时候不是挺干脆的嘛!” 怜子终于苦笑着把手搭在了小少爷的肩膀上。 “谢谢。” “哎哟,你谢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直井龙次说,“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他站起来,用稳定地步伐向前。 背对身后的烈焰,循着手电筒照出的光,朝向地道之外。 远离那些噩梦一样的怪物。 “你害怕我,还不是因为我爷爷?我还以为像怜子妹妹你这样的魔法少女酱有什么特殊的呢,结果不还是一样……”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生近乎自暴自弃地说。 “我从小就能受到比其他人更好的教育。学校任我挑,社团任我选——但那不是因为我自己。太可恨了啊!!” 即使在直井龙次入选数学奥赛的国家队时,媒体依然在报导“著名企业家直井先生”的孙子。 当他没能拿到很好的名次,甚至在队内的成绩也不是第一名时,所有人就不再关注他。 他直井龙次只是爷爷的附属品——对应的不是他独有的名字“龙次”,而是“直井”。 开局王炸也需要付出代价。 甚至就连拥有超能力的小女孩儿害怕他的原因,也只是他爷爷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 就连看中个人能力的非日常世界也只会关注他的背景,而不是他这个人的聪明才智或者天赋。 是他不够努力吗? 是他没有足够的天赋吗? 还是他做的事情还不够呢? “……对不起。”怜子在直井龙次耳后说。 “收到啦,下次别像今天这样,尽量克服你不必要的‘生理反应’,把我当成你的同学、邻居就好。我难道不能算一个和蔼可亲,风趣幽默的邻家大哥哥嘛?”直井龙次看向身边和他并肩的宫川智,“智仔,宫川智。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宫川智会回应他的是沉默。 “智仔,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看上了我。”直井龙次跨过被破坏的铁门,欣慰地看到高山魁斗和山村骏佑已经离开。 “……” “别以为我是傻瓜,你太小看我了,智仔。从小到大,怀着不纯洁的目的接触我的人很多……多到你宫川智想象不到的地步,从幼儿园,小学,国中,到高中,几乎每个想要和我做朋友的人都是这样——如果我可以腾出应付他们的智商用在数学上,说不定第一名就不是你的了。”直井龙次向着出口奔跑,“你对我提的赌约,简直就相当于骗我投资的诈骗犯一样。” 他们冲出岩石、土壤的阻碍,离开狭小的地下空间。 山间充斥着清冽的风,明亮的月光洒下。 山明,月朗。 地下那片地狱仿佛一个不存在于世界中的噩梦。 直井龙次几乎是放肆地任意吐露出内心的想法——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知道,你宫川智拉我入伙也不是好心,不论是为了权,还是为了钱,你总有一个目的……所以我才‘上当’的啊。纯粹是为了给你面子,宫川智!!至少,我相信你在数学的爱好和品味上能和我一致!” “抱歉,龙次,我没会是想到这样。”宫川智几乎是掐紧了自己的手腕,才能阻止自己不会因为满溢出来的愧疚感停下脚步,“是我太傲慢,也太天真了。” 直井龙次笑了笑:“但是,也没有关系。我其实觉得还挺开心的——你带来的新世界还挺有意思的。” 如果他能做成件大事的话,如果他能在这片新世界开拓一片天地,会不会让爷爷也对他刮目相看呢?直井龙次心想。 ------------------ 半小时后,山下的一个小诊所里。 在无人的休息室里。 宫川智和已经处理好伤口的怜子陷入了“三堂会审”的局面。 比起还在死鸭子嘴硬,说什么“我打怪好几年了,还没遇到过对手”、“我有抗性,受伤也比别人好得快”的怜子,宫川智更加虚心且认真地听取了几位同伴的建议。 尤其是阅历最丰富的长辈、前刑警高山魁斗的现身说法。 “……所以,另一个世界不是你们年轻人想象中的jump漫画,里面的水深得很——在你们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最好谨慎行事。宫川,你已经上了大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听起来好有压力啊……今天过后,会有人找到我们吗?”怜子问。 她还处在激烈战斗的亢奋中没有完全退出来,大量的内啡肽和肾上腺素让她说话的语气都像喝了半斤白酒。 高山魁斗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半个月内没有的话,我们应该就安全了。” “都是我的错。”宫川智沉痛地说。 “门是我开的,责任也有我的一份。”怜子说,“只能见招拆招了。” “我那次见到的年轻男人,也就和宫川差不多大吧,十几秒内摧毁了一栋大楼。”高山魁斗给怜子泼了一大盆冷水,“你以前没遇到过对手,不意味着将来也没有对手。至少在你成年前,不要再故意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于是怜子不说话了。 十几秒拆一栋大楼,她还差得远。 “宫川、山村、直井……我会把我知道的反侦查的手段都教给你们。山田小妹妹,你也听一听。”高山魁斗说,“还有,不要拿它用来做坏事。” “我发誓。”直井龙次说,“我是不可能用这些鬼鬼祟祟的技能去坑蒙拐骗的。” “我保证。”宫川智说,“我只会用它保护身边的人。” “我也一样。” “谢谢您。” 其实人的梦想如同婴儿。 一个婴儿如果一开始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与爱,就会敢于茁壮成长,就会敢于将探索的触角向外延伸。这份善意与爱会被储存起来,作为它成长时用来跨越艰难险阻,战胜困苦威胁时所点燃的柴薪。 山田怜子和宫川智足够幸运。 第一次莽撞的试探没有带来毁灭,却让他们遇到了可信而且可靠的同伴。 于是,那个小小的,刚出生的梦想得以迎来成长。 ----------------- 此时,几位头铁的冒险者们都不知道,地下通道里,那层出不穷的怪物正是诅咒师羂索的“作品”。 也许他不出名,但是作为平安时代的咒术师,他已经活了上千年。 他的实力很强,于结界术的造诣更是堪称登峰造极。 有人闯入常纹隧道的秘密通道,发现“咒灵养殖场”的事情,他很快就察觉了。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还从未发生过:他把暗门设置成普通人看不到的样子,这样,修缮隧道的普通工人们就不会误入。而咒术师即使看到暗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地下的术式只对咒灵有用。在隧道里正常活动时,除非是对咒灵气息极为敏感的咒术师,否则绝对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更何况,自1968年后,改造过的常纹隧道一直在咒术总监会的监视中——也在他的监视中。 每个被安排去常纹隧道祓除咒灵的咒术师都是精心挑选出的,保证不会有人发现逃生通道里的秘密。 所以,这次的泄密让羂索始料未及。 他第一时间提取了那几个闯入地道的咒术师留下的咒力残秽,但是几经调查却没有找出他们的身份。 他们似乎以札幌为根据地活动,但足迹遍布全国。 在四处留下招摇的咒力残秽,丝毫不加掩饰,却连各地的监控都拍不到人影。 简直就像是在挑衅。 羂索不知道,多种咒力残秽都是怜子一人留下的。他也想象不到,监控之所以拍不到施术者,只是因为怜子习惯在几十米开外,双手插兜,靠“眼神”杀死咒灵的缘故。 这个疑惑一直留到四年后,五条悟在北海道收了个新学生,把信息报告给了总监会。 野火 09 地狱 四年后。 常纹隧道的逃生通道里,山田怜子指着不久前刚刚被凿开的墙壁,以及裂口中露出的漆黑隧道,说:“我猜测,这里和想颠覆天元结界的幕后黑手有关系,甚至有极大的关系。” “所以……这才是你把我们都带到荒山野岭的真正原因?”五条悟问。 “是的,因为这就是我能提供的,最为活生生的证据。”怜子回答说。 她看着五条悟,用最诚恳的语气说:“老师,我不知道这里的建造者会把原有的结界破坏销毁到什么程度,但是您也许能看出来一些什么。” 之前的一切都口说无凭,只有常纹隧道才是最有力的证据。 -------------------- 四年前,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怜子在离开常纹隧道后很是度过了一段忐忑的时光。 她没有敢再来这里一次。 甚至就连每次乘坐火车路过,都提心吊胆。她害怕缔造这片地下地狱的幕后主使找到她,威胁她的亲人和朋友。 这种恐惧日日伴随,甚至到她被五条悟招揽,成为特级咒术师。 直到她在一次任务中认识了阿努伊咒术联合会的会长,无意间听起他抱怨总监会突然下放了常纹隧道的咒灵祓除任务。 时间就在那一年的五月。 在他们发现常纹隧道的密道后仅仅两个月。 像常纹隧道这样的恐怖传说核心往往每周都能积累下足够诞生三级或四级咒灵的力量。 定期清除特定地点的咒灵已经是咒术师的日常工作了,对于阿努伊咒术联合会的会长,这只意味着一次来自总监会的甩锅。 但是怜子知道,那不一样。 在入学后,怜子得到了东京咒术高专积累的大量历史数据,同时也对咒灵的生成机制有了更深的了解。 因此她知道,无论如何,当时地下那个咒灵的数量和咒力的密度也太吓人了。 就像积累了上千年、上万年的怨念。 那不正常。 她仍清晰地记得,在那个结界中,咒力好像沥青一样粘稠的液体,涌动在每一个角落和空隙里,无数咒灵从其中孳生,无穷无尽。好像垂死者在痉挛那样,试图抓住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 于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海道人,怜子主动和阿努伊咒术联合会的会长进行了更深入的交流。 阿努伊族是北海道的原住民,他们的文化和语言都与日本本岛的和族有明显区别,甚至连外貌都更偏向于高鼻深目、黑色卷发。在他们的传统观念内,在早期的阿努伊部落里,咒术来自野兽神灵的赐福,是祭司掌握的力量。。 而并非诅咒与恶之结晶。 与作风传统的总监会相比,更原始的原住民族群对咒术的态度反而更接近怜子和她的朋友们。 因此在接下来的沟通中,过程才会那么地顺畅。 甚至在怜子预先卖了五条老师的“概念股”之后,还成功地把阿努伊咒术协会“骗”入了友方阵营。 同样地,她也得到了更多关于常纹隧道的消息。 在被人无意间闯入后,那个幕后黑手竟然破坏了用于吸引咒灵的术式,并且把地道完全封堵后才敢把常纹隧道交给阿努伊咒术联合会。 说明他害怕地下的秘密被发现。 对于怜子来说,可真是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当初缔造可疑的地下洞窟的敌人哪怕在咒术界高层有话语权,但也不是一手遮天。 于是,时隔数年。 怜子终于又一次回来,回到了那个让她至今还偶尔做噩梦的地点。 四年前那里是个生锈的铁门,被高山警官和直井龙次敲掉了。 如今地下通道的暗门已经被砌上了砖,完全堵死,甚至还专门做了旧,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幕后黑手是个很谨慎的人,在这里被咒术总监会转交给阿努伊咒术联合会之前,他做了很多弥补的措施——这些措施能瞒过咒术师,也能瞒过不知情的普通人。 但是,使用检测建筑裂缝的装置,怜子很轻松地发现了原来隐秘隧道所处的位置。 如今这里已经被转交给阿努伊族咒术联合会,而怜子已经拉他们搭上了同一辆车,找个施工队把开口再次打通也不是什么难事。 --------------- “敌人是一个在咒术方面有极深造诣,但又对现代社会有深刻了解的人。至少,比目前大部分咒术师都要了解。 这个门当时被施加了术式,普通人看不到。这样一来,那些维护隧道的工人就不会起疑。咒术师看得到,但是几乎不会有咒术师会对这个暗门的存在产生怀疑。 如果不是当初我维持着咒灵阿莱莎‘受肉’的状态走入这个地道,被通道里的术式判断为了咒灵,我也感觉不到铁门后的异常。” 怜子对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说。 “夏油,你之前说不知道任何相关信息,但是一起找线索的过程中能想起什么也说不定。或许你觉得不重要的回忆里面,就有特别关键的线索。” 夏油杰没回应怜子的话。 一路上,他只是漠然地跟随着,机械地迈动脚步。 简直变成了一只从内心到肉。体都被洗刷干净,放在案板上的白斩鸡。 今夜,与那个在山村中晚霞如火的下午一样,改变了他对普通人的认知。 他费尽心力地折磨自我换来的“背负”,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挣扎。 回看过去,只看到了充满了后悔与荒唐的人生,看到了毫无意义的生存方式,看到自己像是个讽刺剧里的小丑。 “嘿嘿。嗨嗨。”五条悟的手在夏油杰面前猛挥,“杰,回神啊。” 但是夏油杰不想说话。 如果是在冲进高专宣战那一天,他还有勇气与心力和五条悟说几句话,坚持一下自己的大义。那么现在,他已是输了个彻底。 甚至连一死了之都变成了错误。 但是那个像尖叫鸡一样烦人的声音不断萦绕在他耳边。 “杰,去嘛去嘛~去嘛去嘛~虽然杰的结界术知识一般,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感觉到什么吧。我的眼睛只能看到术式和咒力属性,但是对残留的痕迹的话,杰你应该更擅长吧。” 音调成熟了许多,但是语气和十年前也没有明显的区别——是特别欠揍的那种,哪怕死人都想跳起来打他一顿。 他夏油杰毕竟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带路。”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说。 于是山田怜子率先平静地打开手电筒,走进漆黑的密道。如同去见一个老朋友。 五条悟略略低下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跟上啊,杰。” 夏油杰心中喟叹,但他还是跟在五条悟背后,艰涩地迈开脚步。 这样的话好久没听过了。 这是在试图弥补那长达近乎十年的裂痕吗? 装作若无其事,用一层虚幻的皮膜掩盖那刻骨的、深度腐烂的伤痕。 在踏入隧道支路的那一刻, 夏油杰仿佛目视到抵达毁灭的尽头,亲眼见证了深渊的最深处。 无数蠕动和扭曲的癫狂面孔从淤泥之中浮现,无数哀鸣的声音响起,密密麻麻的目光凝视着他,层层叠叠的声音发出徒劳的呼唤。 在一片黑暗里,无数破碎的灵魂,化作百年之前的地狱和深渊。 苦痛像是海潮,看不见尽头,如滔天的巨浪,将夏油杰淹没。 当一份绝望持续了百年之后,将会从其中诞生出多么疯狂的诅咒呢?而当成百上千的人被苦痛折磨到时间的尽头时,所形成的,将会是多么恐怖的灾厄呢? 那是永不衰竭的苦痛之泉。 流淌、汇聚,在百年的积蓄之后,在结界中形成了绝望的海。 如今,结界被销毁。 那片绝望之海已经消退,但残迹犹在。 往日的幻影中,夏油杰仍能看到——无数狰狞和疯狂的面孔从黑暗海洋里浮现,渐渐的想要伸手,拉扯,扯着他和自己一同坠入这看不见尽头的绝望之中。 夏油杰感觉自己坠落的越来越快,开始溶解。 直到一只手把他捞了出来。 野火 10 找到它,抓住它,干掉它 “杰,你怎么了?喂,你还好吗?!” 当夏油杰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拉到了地道的外面。 五条悟正紧盯着他。 蓝眼睛里的担心丝毫不作假。 而山田怜子则站在稍远处,抱臂而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夏油杰。 就像在看一个犯人有没有在说谎。 夏油杰把五条悟推开,转头看向没人的墙壁方向,稍稍缓了几秒,才开口说话。 “里面埋的……都是人。” 那份绝望的经历太过于沉重,残酷的冲击让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词是竟然“人”,而非说了近十年,已经形成习惯的“猴子”。 “至少有上千的数目,是被虐……杀的。”他又停了几秒,把所有情感压下去,“通道向前,深处,大约一百米……那里曾经有过数目至少五万,甚至七万的咒灵。” “是这样吗?”五条悟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说谎。” “我知道,这种事上你不会说谎。” 敌人很狡猾,结界术的造诣也极高。隧道里的术式已经被破坏到一点儿也不剩,用六眼也看不出什么。但那人却想不到,还有夏油杰这种甚至连残秽消散到肉眼几乎不可见,也能感知其属性的咒术师。 与其他大部分咒术师不同,五条悟很早就接触到了家中的秘密藏书——那些只存在于御三家的咒术秘藏,通常危险又邪恶。 所以,当他听到夏油杰的话时,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有了猜测。 生命在死亡的瞬间所存留的怨恨和刻毒,可以轻易地混合成具有实质的诅咒。在一些古老而且邪恶的诅咒仪式和负面咒术中,常常作为不可或缺的耗材,一旦加入一点点,术式的效果就可能获得成倍的翻升。 但是具体操作的完整方法已经失传了。 这么想来,当年那个拉胯的胆小“六眼”把危险的咒术书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净,至少还有一点点好处。 “章鱼部屋。” 怜子突然吐出这样一个名词。 “这是当时的一种强制性劳动团体——一百年前,常纹隧道最初修建时的修造施工队就是这样。参加这种团体的劳动者们都是被骗来的穷人,他们被称为‘章鱼’,就像陷入玻璃罐子的章鱼。他们在监/禁状态下没日没夜的劳动,几乎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只有监工的虐打。甚至大部分人连简陋的工棚也住不上,更不要说受伤、生病后会有医生来看——死掉的,直接拉出去,或者就地掩埋。” 黑暗中,她的眼睛如同两簇鬼火。 “明明正常的施工队能比较快速达成的任务,却用及其惨烈的方式,拖了三年才完成。” 那是为了把活生生的人类心中刻满怨恨和绝望。 “官方的记录中,1968年十胜地震后,一小段隧道出现坍塌,清理出四百余具尸骨。有的是肋骨被重物压断的,有的是被猎x枪打伤的,有的是被烧伤的,有的是生前被野兽袭击受伤,也许再也干不成活儿的……但是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真正最终死因都是在泥土中窒息而死。没错,所有人都是被活埋的。这是当时真正的法医记录,并非是我的杜撰。至于为什么把人类埋在隧道周围的土壤里……” 那是为了把已经充满怨恨和绝望的灵魂们困锁在地下。 那些至死都未能安息的可怜人们,他们持续百年的绝望与苦痛才是让地下诞生数万咒灵的源头。 十胜地震只是偶然。 人们发现常纹隧道里埋有死者也只是偶然。 虽然这份偶然诞生了恐怖传说,也能汇聚总量可观的咒力。 但与那百年形成的诅咒之海相比,只不过是涓滴一缕罢了。 “一千万除以五万,等于两百。两百乘一千,是二十万。” 死灭洄游,一千万咒灵。 这里曾经有五万。 它们诞生自一千人的绝望。 那么制造一千万咒灵,要死多少人呢? 山田怜子比别人多活过二十几年,但她即使有过前生,无论经历如何,至多也不过是和平年代的人,在此之前从未背负过如此沉重的生命数字。 看,多简单的算数题啊! 听,多么沉重的答案啊。 五条悟第一次从这个学生的眼睛中看到了泪光。 从她的声音中听到了哽咽。 “怜子是很强的哟,对吧?” 五条悟终于说话了。 “停!不要像平时那样说自谦的恶心话。我只有一个任务给你——找到它,抓住它,干掉它。” “一定尽力,不死不休。” 那是沉重的誓言,是自我的鞭策。 是把自身当作一把利刃的觉悟。 是即使更强者五条悟出言反对,也阻止不了的信念。 “打不过,就来找我。” “好的,老师。” “还有,即使要对上老橘子,也不要怕。从今天起,我会全力支持你,把那个混蛋抓出来。” 他最终还是摸了摸不听话的学生毛毛躁躁的头发。 “虽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往生咒那样的东西,但是只要结界没了,他们的痛苦就结束了。剩下的不过就是往日的残响而已。” 然后五条悟自然地看向夏油杰。 “杰,你也一样想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对吗?” 曾经促使夏油杰叛逃的,是普通人类对咒术师的恶。 而现在他们所看到的,是咒术师对普通人类的恶。 人之善恶,与是否拥有力量无关。 人之善恶,与他所处的地位也无关。 时隔多年,五条悟已经想通了很多。 他只想问,夏油杰,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 纵然在星浆体事件中,“主谋”、“作恶者”、“教唆者”、“旁观者”都有其罪责。可是,在那个危险的主谋者手中,如今就连完全无辜的路人,也会被卷入蛛网般的地狱之中,被折磨至死。甚至死后仍不得安宁,作为“种植”咒灵的养料被榨取怨恨。 无论是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也好,地下那些百年前的死难者们也好,他们本质相同。 夏油杰还是不敢看五条悟的眼睛。 但是问题终于到来了,到了他夏油杰的面前。 他不得不回答。 夏油杰总是能感受到他人细微的情绪,这也是他能成为五条悟唯一的朋友的原因。 在别人眼中,五条悟是个恶劣的、行事从不顾及他人的混蛋。但是只有夏油杰知道,五条悟并非没有同理心,他只是太过于心大,对很多小事满不在乎而已。 因为自己不在乎,所以也觉得别人不在乎。 但是在爱恨生死面前,五条悟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如今,他听得出五条悟的问句中只有期许,没有强迫。 这让他分外不适。 他几乎能“看到”五条悟心中的想法,因为他还像十年前那样好懂。 杰,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请你再看看吧。 请你再想想吧。 当他刚叛逃不久时,在街上遇到五条悟时,悟满脑子就转着这样的想法。 今日今时,竟然也差不多。 夏油杰很想回答:我已经看得够多了!也想得够多了! 只是今日不如往时,更多的残忍事实被摊开在他面前。他被强迫着听,强迫着看,强迫着接收那颠覆性的一切。 他完全没有准备。 在计划里,他本该死的,一了百了。 但是这些真相竟然残酷到连他自我设计的死亡也变成了笑话。 此时的死亡,简直就像屈从于那个可恶的幕后黑手,承认他对于自己人生的一切玩弄之举。 那怎么可能啊! “菜菜子和美美子是无辜的。”夏油杰说,“米格尔也一样。” 至少,让他作为“捐献遗体的死者”最后留下一点遗言吧。 不要让那两个孩子再陷入与他一样的可笑命运。 “菜菜子和美美子曾经被猴……非术师虐待过,她们只是有些偏激。米格尔……我没有见他杀过人。” 野火 11 魔鬼 与此同时的夜晚,远在京都,一个星级酒店的套间里。 少年相貌的白发诅咒师里梅与他的合作者——一位黑色卷发的中年女性一左一右,并肩坐在长条沙发上。 他们正在与咒术总监会的某位成员进行一场不可告人的会面。 是会面,也是交易。 说来可笑,咒术师和诅咒师们明明最有可能成为法外狂徒,却因为“束缚”这一特殊的术式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最有“信誉”的群体。 哪怕这是一场最邪恶的诅咒师与最“正派”的咒术师的会面。 “夜蛾正道在今天下午的会议上提交了诅咒师夏油杰的死亡证明,以及他的骨灰。”那位穿着黑色和服,套着黑色羽织的咒术师说。 他大约五十岁左右,正值一个人生命中最有权威与力量的年龄,面目威严硬朗,言语有力。搭配上一身和式的传统正装,一眼看上去便是位高权重之人。若非他出现在这里,没有人能想到他与诅咒师还有所勾结。 “哦?你有没有验过?”黑发女性问。 她与里梅迫切想要得到夏油杰的新鲜尸体,在东京却扑了个空。 原有的计划出了岔子,但她的语气却很平淡,丝毫听不出悲喜。 “验过,确实是夏油杰本人的骨灰。” “可否把夜蛾正道提交的报告给我看看?” 那位黑衣咒术师却没有立刻回应。 他沉吟片刻,方才答道:“那并非在协议中已约定的内容,纸质资料不在其中。” 咒灵操术死了,尸体竟然还被焚化了? 怪不得他们在东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里梅差点儿露出扭曲的表情去讽刺旁边那位大言不惭,信誓旦旦说要夺取咒灵操术的身体的合作者。 但是,鉴于两面宿傩大人的复活还要依赖这个家伙,里梅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做出了一副高冷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你真是狡诈啊,康昭君。”黑发女性端起茶几上的小茶盏,啜饮了一口。 “三重小姐,何出此言?” 险恶的气息在装饰精美的酒店客房中回荡。 “康昭君,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个傻子,对吗?那么,你凭什么会认为我看不出你的想法呢?刻意掩藏报告的细节,仅仅将总监会的官方结论给我,是远远不够的。”自称名为三重白的黑发女性收回了礼节性的微笑,换以颇具深意的凝视:“你肯定知道的更多。” “协议中,我只提供总监会的情报,而非资料。” 闻言,三重白只是轻轻发出一声嗤笑。 “别死鸭子嘴硬了。你只不过是想要这个罢了。” 她掏出一个小瓶子,撕开写满咒文的纸条,露出透明的玻璃和里面装着的暗红色的液体。 “特级。这也超出了之前的协议,对吗?” 她微笑着,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犹疑。 “康昭君,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应该知道的,单纯的总监会消息我有的是途径拿到,甚至只要我等几天,就能收到公示通知。你的价值,在于别人不可触摸的秘密,在于信息中潜藏的线索。 但是,这次夏油杰死亡报告里的水很深,而且关键信息对我很重要。 所以,你起了待价而沽的心思,对吗?” 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脸色开始变白,她继续说。 “给自己留点面子吧。你也不希望我再推理下去,对吗?” “……这是谁的?” 良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了回应。 “看,你心动了。”她露出魔鬼般诱惑人心的笑容,“你想要它,对吗,加茂康昭先生?” 短暂的交锋中,三重白轻易地占了上风。 她的躯壳是椎名白,是那个被困锁在洋馆中几十年,又被乙骨忧太杀死才得解脱的孩子。此时在她体内的人虽然自称为三重白,却与那个被硬生生“制造”成咒灵,又被强行受肉的可怜咒术师女孩不同。 此时,真正的“她”,提供思想的、占据大脑的、操纵这具躯壳的咒术师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其名为“羂索”。 而这具躯壳,只不过是被他精心炮制过的,既有充足咒力,又被刻印下强力术式的“作品”之一。 他曾是真言宗的弃徒。 他曾是面见过天元,并与她对话的幸运儿。 他曾是特级咒物狱门疆诞生时的见证者。 他也曾是平安时代,咒术界大乱的经历者。 一千余年的阅历,再加上“附身”术式带来的额外知识和经验,羂索见过的人真的比加茂康昭吃过的米还多。 即使加茂康昭已经坐稳家主之位十余年,操纵阴谋的能力与羂索的差距仍然判若天渊。 “五条悟的血液对你没用。即使你能够通过【与敌同血】的术式获得【无下限】,没有六眼的你也用不了五条悟的招式。所以我好心为你准备了其他人的。”羂索说,“看,我多么的体贴。” “我对特级咒术师的血液并没有兴趣。” “那是因为你在京都战场上,让你的儿子搜集了山田怜子的血样,然后让你的女儿转化了足够多的血液,对吗?” “那又如何?”加茂康昭回答。 他确实做过这些事情。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些小动作竟然也会落入对方的眼中——那个女人对他的监视能力超过预期。 这对他来说,既是一件好事,又是一件坏事。 对方的能力越强,他复兴加茂家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更加地容易成为对方的傀儡。 时至今日,加茂康昭越发不能确定这位三重白小姐背后的真相。 她究竟是不是真的与那位传说中的加茂家的前辈有关? 那位加茂宪伦虽然是臭名昭著的“御三家之耻”,是被五条和禅院共同击杀并钉上耻辱柱的男人。但是,毫无疑问,他也是史上最天才的咒术师之一,是打破了传统术式的藩篱之人,是为加茂家传术式的开发作出最大贡献之人。他留下的诸多研究笔记如同无尽宝藏,虽然只留下不多的残卷,但至今仍是加茂家的至宝。 另一方面,新晋特级咒术师山田怜子的血液是否具有使用的价值,也让他产生了犹豫。 虽然血液是他的儿子加茂伸一亲手取得的,转化是女儿加茂实理在他面前进行的。 但是那份血液,究竟是人类还是咒灵,简直难以分别。 如果证据更确凿一点儿,加茂康昭真是恨不能把那份血样拿到总监会所有人的面前晃一晃。 ——五条悟真是个瞎子,连人类和咒灵都分不清了! 还是说,五条悟对权力的欲望也与他的实力一样呢?不择手段,拉拢携带危险咒灵的被诅咒者;让疑似是咒灵的学生入学,硬生生地给他们安上特级咒术师的名头;甚至把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都扣留在自己的手中……这一切,难道不是准备为五条家攫取更多的权利吗? 五条悟的野心不小。 但是总监会没有人会坐视五条悟一家独大。 无论是御三家,还是各个传承已久的家族。 前者虽然强大,但后者才是日本咒术界的根基所在。 利益如魔鬼织出的蛛网,无人能超脱。 即使有人萌生了想跳出去的想法,也只会有更多的蛛丝缠上来,把他缠得更紧。 正如他加茂康昭当年的经历一样。 他的术式【与敌同血】,让他在饮下咒术师的鲜血之后,会获得对方的术式。 持续时间与饮下的血量有关。 而且他获取术式的对象必须是活人。 这个术式的理论上限甚至超过加茂家最为著名的【赤血操术】,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他需要强力的咒术师的血液——但是这很难。 只要没有人愿意为他提供血液,他加茂康昭就是一个废人,和没有术式的大儿子没什么两样。 但是正因于此,他才能作为一个好控制、又好用的工具人当上家主,进而成为总监会里平衡各方利益的角色。 因为谁都能施舍他,谁都能限制他。 所以,五条悟,哪怕你的术式和咒力都很强,但你仍然太年轻、太单纯了。 要超脱的方法不是莽撞地与总监会对着干。 而是要与最多的人成为盟友,然后将他们控制在手中,才能成为最大的实权者。 为此,哪怕是魔鬼,加茂康昭也要试着合作一下。 野火 12 找到它,抓住他,干掉她 面对那个不知深浅的女人,加茂康昭仍然保持了家主的风度和气势。 “我确实取得了山田怜子的血液,但那与你无关。” “确实。”羂索微笑道。 她摇摇手里的瓶子,新鲜的血液微微晃动。 “乙骨忧太的血,已经在我的手中。去除了封印的保护,能保鲜的时间不太久哦。康昭君,你需要快一点儿做决断。” 真是良好的威胁。 但是加茂康昭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下身段。 “他只不过是拥有一只特级咒灵罢了。” “但是你需要的是术式,而非咒力——据我观察,乙骨忧太此人的咒力大多来源于那个特级咒灵,但是他本人却拥有不错的术式。他甚至可以复制大部分简单术式的能力呢——反转术式,咒言,甚至是咒骸操术。单单只是反转术式,就已经有足够的价值,对吗?” 加茂康昭内心虽然不快,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话语说到了他的痛点上。 “夜蛾正道的报告内容,换取这份血液。” “成交。” “你先将这份血样给我,我稍后将完整的报告给你。” “好呀。”羂索故作可爱地笑了笑,“虽然我有点儿吃亏,但是即使康昭君你不说出自己的推测,我也能猜出来。” “交易已成,三重小姐,请您不要再说令大家都不愉快的话了。” 送走加茂康昭,羂索终于得以正面面对他的合作者里梅。 里梅的脸上布满了怀疑。 但是羂索仍然胸有成竹。而且他也并不真正在乎里梅的想法。对他而言,两面宿傩虽然强,但仍未达到他理想中的境界。而里梅,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追随了诅咒的咒术师罢了。 有点儿本事,但器量完全不够看。 “那个赌约,我可没有输,夏油杰没有死。” “何以见得?” “加茂家的秘术,让他很容易就能鉴别一个咒术师的生死。” “哦?” “总监会的消息归消息,夏油杰真正的情报只可能握在加茂康昭的手里,作为他与我交易的筹码。” “但是你已经知道了。” “确实。只要看加茂康昭的脸,听他今晚的话,我就能知道,夏油杰有九成的可能性还活在世上。骨灰说明不了什么,只要反转术式够强,多少都能造出来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那份血样?夜蛾正道的报告对你来说不过是鸡肋而已。” “那份血液对加茂康昭来说也一样。乙骨忧太能从零开始构造出的术式都是比较简单的,在所有特级咒术师里,这样的术式实在不够看,他强就强在驱动术式的庞大咒力上。但是,很遗憾,加茂康昭的咒力只是普通水平呢。所以,这是一个我们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公平交易’。” 羂索笑眯眯的脸看上去让人十分想打他一顿。 里梅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卖弄头脑和口舌的家伙。 “好了,不必要解释了。看来五条悟包庇了夏油杰,那你打算怎么把他找出来呢?” “不,不,不。到这个时候夏油杰的事情反而不着急了。” 羂索伸出一根手指。 “接下来,我会找一些还算强力的咒灵和诅咒师当炮灰。本以为只针对五条悟一个人就行,但现在看来,在正式的剧本开始前,要把他的左膀右臂砍掉才行。” “你打算去哪里找?” “已经有眉目了。有点儿能力又好骗的免费劳动力,怎么都不嫌多。等我凑齐了劳动力,就可以进行第二步。” 羂索神秘一笑,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夏油杰很好抓。只要他养的那两个小丫头还在,稍稍传出些消息,就有八成的可能性把夏油杰钓出来。但凡五条悟没有把他打断腿锁在地下室里,他就一定会出现的。” “五条悟可没有那么狠的心。” “难说。”羂索摇摇头,“他是那种特别理智的类型。即使心中不忍,但是手上也绝不会放松。夏油杰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不像五条悟做的。” “呵。你猜来猜去,倒是没见你有几次猜准。说不定五条悟转性了呢。” 羂索没有理会里梅言语中的讽刺,解释说:“我倒是觉得五条悟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对,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留夏油杰一命。所以我更要找些头脑不灵光的咒灵和诅咒师来当遮蔽物——简单来说,活儿让它们干,背黑锅让它们来,送死让它们去。” “你真恶心。” “过奖,过奖。这也算件好事。如此一来,即使我拿不到夏油杰的身体,也有同样好操作的备选方案。” 里梅挑了挑眉毛。 “夏油杰的血还一直保存在我手中,虽然量不多。”羂索说,“但是,只要加茂康昭敢于牺牲自己的女儿,他也许就能获得控制天元的能力——这一点对他很有诱惑力,不是吗?” “能有多长时间?” “我只需要一小时,什么都做得成了。” “呵,加茂康昭愿意吗?” “利令智昏呀。我亲爱的盟友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为了啃到权利的肉骨头,甚至不会在意背后还有老虎盯着他的疯狗啊。说句实话,比起把夏油杰钓出来,我现在更倾向于Pn B了,谁知道引出来的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 然后羂索又竖起第三根手指。 “找到夏油杰不是必要。必要的是干掉山田怜子,拿走她手头两面宿傩的手指。比起据说在平安夜解咒,而实力大减的乙骨忧太,山田怜子才是大患——你觉得平安夜那晚她为什么那么早就从战场上撤下来,回到东京呢?” “还不是因为你捅了她一刀?” “如果她丧失了战斗力,那么只要撤退就好,完全没有必要连夜赶回东京。” 里梅不说话了。 “当年,她无意间闯入我的一个咒窟,害我不得不毁了这部分心血。之后我追查了四年也没能找到她。这其中固然有偶然的因素,也有我先入为主地把闯入者认定为成年人的因素,但是能找到咒窟所在,能躲开我追踪的手段,就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来说,真是难得。” 羂索露出憎恶的邪笑。 “禅院家那个鼻孔朝天的傻子花了很久都没能挖出洋馆里的秘密,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圣诞夜那天,她仅仅比我们迟一小时回东京,鼻子灵得简直就像闻到阴谋的鬣狗。一次还能说是巧合,可是两次呢?三次呢?现在明摆着,她才是影响我们计划的最大障碍。” “所以你之前才在总监部放出风,让人去怀疑她的立场?” “但是没用。她很聪明,知道去抱五条悟的大腿,而且五条悟也愿意信任她。”羂索托腮说,“那么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干掉她。” 野火 13 新的一年 2018年1月6日新潟市 新年假期刚过,因为在节假日消费潜力都已耗光,而且又值早晨九点,临海的风俗街显得十分萧索。在这里,大部分人都是晚上五点上班,早上五点下班,此时正是他们睡觉的时间,连买早餐的小店都不会开。 正因如此,街上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显得更突兀了。 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瘦削,头发近期没有修剪过,刘海有些长,看上去像日本随处可见的,有些阴郁,容易被霸凌的高中生。 另一个则是身材矮小、年龄也显得更小一些的少女,背着个相对她的身躯有些宽大的书包,不整齐的半长发翘起几处,看上去也不是精心打理过自己的样子。 他们穿着同样布料,但款式不同的黑衣服。 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两个逃家的中学生——两只懵懵懂懂的小鹿,一头撞进了港口城市的风俗街,就等着被榨干油水,接受社会的残酷鞭打。 运气好的话,还能回家抱着妈妈的腰痛哭。 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只能变成零碎的器官,自此“活”在别人体内。 但是了解内情的人绝对不会这样想。 只会头皮发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山田怜子,乙骨忧太——咒术界下一代的两位双花红棍,未来三十年的金牌打手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虽然其中一个人据说因为在与夏油杰的战斗中解咒而实力大减,目前只是四级的咒术师,但保不准他很快又练级练回来了呢? 更何况,特级咒术师,只要一个人就已经像草原里的大象,战场上的航母一样。 “快到了吗?”乙骨忧太问。 “快了。”山田怜子掏出手机,低头看着上面的地址,“藤田……藤田海产商事,59号。可能还得往前走走,这里是26号。” 寂静的街道上,他们继续向前,不多久就看到了“藤田海产商事”的招牌,挂在临街三楼的窗户上,不十分显眼,也不算隐蔽。 可但凡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开在这种地方的,大多不会是什么正经公司。只要看到招牌旁边的有些古风,像大家族家纹一样的LOGO,就应该猜得出这个公司的性质了。 极道。 虽然是允许合法经营的、根深蒂固的民间特色组织,但是跟他们扯上关系多半没有好下场。 两个年轻人确认了地址以后,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甚至还吓了在一楼打扫卫生的老阿姨一跳。 走到三楼,门口有个蹲在地上抽烟的年轻人。 “走走走!”他不耐地挥手,“这里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怜子不为所动。 “我找鹿田和高山。”她说,“他们应该在这里。” 年轻人像被卡住的变形金刚儿童玩具。 他被烟呛到了,开始疯狂咳嗽,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山田怜子?乙骨忧太?”他问。 “对。” 年轻人上下打量两人几秒,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打开了门。 两人进入到表面名为“藤田海产商事”,实际应该叫做“藤田组”的公司里。 高山魁斗和另一位姓氏为鹿田的警察给怜子的联系地点就在这里。 极道办公室的房间里当然没有什么办公室的规矩,甚至连典型的压榨社畜的格子办公桌都没有——作为极道组织,藤田组算是转行很早的,现在主要靠着买奶茶过活,跟极道沾边的业务也就是一点带颜色的录像带和给风俗街当导游和带路党。 哦,还靠当二五仔的福利过活。 一方面合法经营。 另一方面当官方操纵的地下世界亲善大使。 此次行动,就是在藤田组的掩护下,打击一个臭名昭著的走私窝点。 但是,这对山田怜子和乙骨忧太不重要。 他们只是来完成任务的。 干掉几位诅咒师。 救出夏油杰的两个养女。 顺带测试一下,五条派在绕开总监会和厚生劳动省的情况下,单独与警察系统合作的效率。 进门之后,警察叔叔们还没来。 乙骨忧太灌了杯热水,就坐在沙发上了。 “还很难受吗?”怜子关切地问。 “那倒没有,就是有点儿不适应。大约相当于昨晚吃了太多冰激凌。” 乙骨忧太和里香在解咒后重新缔结的束缚与原来有些不同。 曾经的特级过咒怨灵里香与乙骨忧太完全是两个个体,只不过因为诅咒的来源是乙骨忧太,而且里香把思念都寄托在了乙骨忧太身上,所以咒灵里香会一直跟随并且附着在乙骨忧太身上。 但是新缔结的束缚,则是乙骨忧太把自身咒力的使用权与里香共享,之后又把自己作为容器将二次诞生的里香收纳。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原本的乙骨忧太和里香是分体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屏,而此时的乙骨忧太是安装了两个系统的笔记本电脑。 自此,两个人得以共用身体和咒力。 好处是,没有了原本那种粗暴的诅咒方式,乙骨忧太的咒力运行变得平顺了,他终于可以像普通的咒术师那样灵动地操作咒力。既不必担心时刻外溢的咒力留下残秽,也不必担心里香的灵魂被诅咒的内容扭曲。甚至可以不夸张地说,乙骨忧太和里香在一具身体中注入了双倍的才能、双核的思考模式以及两种完全不同的技能树。 但是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乙骨忧太和里香都是咒力的主人,在高强度的战斗中,他们对咒力的控制会产生冲突。两个人的命令如果不一致,就会产生大量咒力浪费,甚至是产生乱流。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五条悟很仔细地设计了一个咒缚,以乙骨忧太的心脏为枢纽,把他和里香对咒力“控制界面”分离。并且实现了把双方各自占有的“内存”进行实时调配。 此刻,乙骨忧太以心脏为起点,整个左胸口,直到脖颈都是新刻印的纹身。某种程度上,和他们身处的极道社团的气氛十分搭配——只要他脱了上衣,就可以伪装成新进来的小弟。 “很抱歉,忧太,需要你受些委屈了。应该多让你适应几天的。”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啊。” 乙骨忧太抚上心口,深吸一口气,把恶心感按下去,露出笑容。 只要他和里香在一起,什么艰难险阻都难不倒他们。 为了铲除邪恶的诅咒师,他只是暂时忍受一点点不适并不算什么。 更何况,再过几天,等他适应了新的咒力运行方式,这一切就不再是问题了。 “怜子你没必要道歉,是五条老师催我来的嘛。” “他就喜欢催人。简直就是天天改需求又不给加钱的甲方。”怜子吐槽。 乙骨忧太没办法回答,只能干笑几声。 即使五条老师用了近乎逼迫的方式促使乙骨忧太的成长,他也没能生出抱怨的心思。毕竟,是五条悟教会了他咒术,教会了他作为咒术师的尊严。是五条悟给了他机会,给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让他能直起腰面对其他人。 也许,半年多以前的他还不明白。 但是现在,接触咒术界足够多的乙骨忧太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五条悟为他付出了什么。 这些感激,是他真心诚意认定的。 而且,他真的是被保护过度了。 “其实,我也是很感激怜子的。”乙骨忧太说,“我和里香能有今天,其实很多都靠你的帮助。” 怜子缩了一下脖子。 虽然她自认为是个不要脸的老阿姨,但是新一代年轻人毫不犹豫的超级直球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我已经老了?怜子不禁心想。 这一代的年轻人也太过于奔放了。 “嘶——别说那么肉麻的话,我的胃开始不舒服了。你再这样说下去,我可能开始想吃软饭了。” “怜子,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是你第一个将里香作为普通人看待的。” 可以说,是怜子给了里香留下来的机会——如果所有人都像一开始那样以对待怪物的方式对待里香,里香在解咒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吧。 “打住,旧话题不要再说了,新年新气象。” 野火 14 大人的世界 “对了,说到新年,你开春就十八了吧?”怜子靠在墙边说。 “十七,我是01年的。” “哎,也差不多,算虚岁的话就当你马上成年了呗。今天姐姐带你见识一下大人的世界好不好?” 怜子的话让乙骨忧太感觉到不妙。 而且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实在令人难受。 他觉得怜子也许只是像五条老师那样想到啥就说啥,仅仅是嘴上开玩笑,占点儿便宜就算了。 但转念又想起这里是风俗街,心里突然一阵恶寒。 “你怎么这个表情?” “我就觉得,这不好吧……” “把你脑子里的带色废料清出去,我可是认真地请你看很正经的东西。”怜子啧啧感叹,“真不愧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我只要一说‘十八’、‘成年人’、‘见世面’就往那方面想。” “是怜子你说话的语气太不认真了!” 怜子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 她只是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色。 “忧太,你知道这次任务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乙骨忧太说话,怜子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要去杀诅咒师,还不止一个两个。法律对会咒术的人屁用都没有,至少要把他们打成只会流口水的傻子才能稍微安稳地关进牢房里服刑。” “我做好准备了。怜子你之前也接过剿灭诅咒师的任务吧。” 尽管五条悟已经尽量让他们少干这种活,但是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接触。 怜子摇摇头。 “我不是指杀人的觉悟这种东西——这次的任务对象,不管是普通人和诅咒师,都早已经给自己在地狱订好包间了。就等我们为他们免费送行。 到时候你愿意把那些个诅咒师种进走廊的地板里,挂在吊扇上,或是仁慈一点儿直接把脑袋切下来,这都无所谓。” “……” 乙骨忧太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平时不同,五条悟仅仅让他跟着怜子去救人——夏油杰的两个养女,顺带剿灭盘星教漏网的诅咒师。 没有辅助监督,直接和警察部门合作。 他几乎是一无所知地被怜子带着来到新潟市,又带到这个看上去不太正经的地方。 怜子轻叹一口气。 “这个任务不是总监会的。” “啊?哦。原来如此。” 这倒是很明显。总监会,总监会,辅助监督就是那个“监”。是上层放在明面上的眼睛。 说句不好听的话,一级以下、在总监会里说不上话的普通咒术师和辅助监督的关系,就像带兵将军和皇帝派来监军的宦官一样。咒术师有武力优势,辅助监督有权力优势,双方互相制约。虽然很多时候,这样的做法能稳定运行,但是如果关系闹僵了,辅助监督故意拖后腿,甚至骑着脖子拉屎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当然,也有夏油杰那种叛逃时连辅助监督也一并打进ICU喝小米的咒术师。 这种事情,怜子一开始就看得明白。乙骨忧太身份敏感,又和不同层次咒术师多有接触,大体对此也有所感触。 但是这次任务,与警察系统的接洽没有辅助监督的插手。承担原本辅助监督的联络和调查工作的人,就是怜子。 “五条老师总是这样,把一头雾水的你塞过来,不论你同不同意,先拉你上贼船——反正最后也跑不了。真是黑心的大人呢,对吧?” 乙骨忧太没有回答,怜子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觉得这样不行。有些话,还是早点儿说开比较好。不是每个人都像五条老师那样从不记隔夜仇,晚了说不定心里起膈应。” “什么话?” 怜子摸摸鼻尖,说:“你知道那两个女孩儿杀过人吗?” 乙骨忧太愣住了,然后摇摇头。 怜子继续说:“按普通人的法律审判她们的话,她们身上的刑期足够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监狱里熬到五世同堂了——我们要救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她露出嘲讽的笑容。 “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们吗?因为夏油杰还活着。” “他还活着?”乙骨忧太有点儿惊讶。因为这两天,总监会公开并通报了诅咒师夏油杰已经伏诛的消息。 “简单来说,我和五条老师想让夏油杰帮我们卖命,所以和夏油杰做了交易——用他两个女儿的安全来换。 所以,这个任务的实质就是,带走有用的人质,剩下不要的全干掉。 哈哈哈哈……说句实话,我们所做的事情,和总监会的老橘子们也没有本质区别。” 看着默不作声的乙骨忧太,怜子继续说,语气越来越嘲讽。 “感觉到恶心,对吗?明明你和里香花了好大力气抓住他,我和五条老师却做了绥靖派——哦,这件事我是主谋。是我怂恿,不,拉着正义的大旗忽悠五条老师这么做的。 明明都是诅咒师,那两个女孩却能得到优待,能活下来,还能被保护起来——纯粹只是因为夏油杰是个好用的工具人。真黑暗,对不对?这就是肮脏的大人世界。 我的心,可比你想象中黑得多呢。” 好一阵沉默。 房间里极其安静。 只剩下窗外空调外机上的海鸥跳来跳去的声音。 过了许久,乙骨忧太问:“夏油杰还会再作恶吗?” “不会了。他已经受了足够大的教训,算是改过自新了吧。” “那两个女孩儿以后还会杀人吗?” “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的。” “所以不一样的。”乙骨忧太摇摇头说,“不一样的呀,怜子。总监会也许会让夏油杰去做脏活,也许也会为此放过他的两个女儿,但他们绝对不会关心一个人是不是从心底改正了。” 他也走到窗边,学怜子那样靠着墙。 两个人隔着一面窗,还有窗台上干瘪的小仙人掌。 “坏人应当受到惩罚。但是,怜子,我觉得比起把做了错事的人干干净净地从世界上抹除,能让他们有机会自愿地承担起自己的错误,主动地走上善的道路,是更有意义的事。” 此时此刻,乙骨忧太听到里香在他的脑海中说话。 【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就像曾经的我那样。】 被诅咒扭曲,与被现实世界的无奈扭曲,是一个道理。 “所以,我做好跳进深水区的准备了。”乙骨忧太说,“放心吧,我不会变成夏油杰那样的人。你也不会。” 他挠挠脸颊,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干笑着说。 “五条老师就更不会了……哈哈哈。” 怜子长叹一声:“比起刚见面时,几个月你变了好多呀,长成男人了呢。” “你不也一样?” “那是我装的,现在你看到的才是我的本性——因为啊,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怜子,开战前立Fg不太好吧?” “你是不是最近又跟棘一起刷油管视频上瘾了?年轻人多看点书不好吗?你不看,里香她说不定想看呢!” “先玩梗的是怜子你吧!” “哪有?我这叫博览群书。” 怜子理了理头发和衣领。 “人生四大铁,咱俩也算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了。第三条没法达成……那么现在就问你要不要加入,试试第四条,一起分个赃呢?” 她对乙骨忧太伸出一只手。 “你和里香是愿意安安静静地完成学业,正常地做一名咒术师祓除咒灵呢?还是愿意踏上一条肮脏大人们开的贼船,去撞一撞总监会这座冰山呢?” 乙骨忧太像初次见面一样握了握怜子的手。 “请多指教。” 很多人喜欢让别人代替他做出选择,因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会首先感觉迷茫,然后开始犹豫,紧接着感到痛苦,痛苦之后会渐渐的习惯,习惯之后就会开始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样,只是因为身不由己。 最终,不知不觉开始妥协,开始习惯自己讨厌的一切……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 但是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希望取代那些无能的人,自己来掌控这一切,让状况变得更好。 这样做并不能减轻痛苦,甚至会为他们带来更多伤害和危险。 但他们没有选择站在原地,尽管不知道自己所行的航线尽头,究竟是让他们尸骨无存的深渊,还是福地。亦或者什么也没有。 不论是五条悟、夏油杰,还是山田怜子,或是宫川智,都是这样的“蠢货”。 野火 15 大哥大嫂新年好 怜子和乙骨忧太刚说完没过十秒钟,门就被敲响了。 乙骨忧太吓得一激灵。 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和怜子在极道开的皮包公司里讨论问题。 虽然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还是令人不自在。 然后一个四十岁出头,孔武有力的男人走进来。 看上去相当有气势,也十分有压迫感。 “话说完了?”他问。 乙骨忧太的耳朵刷地红了。 “说完了。”怜子倒是很轻松,“高山先生,恭喜你升官了?” “怜子,你应该多用点更文雅的词。” “啊,真抱歉,我国文是弱项。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 --------- 诅咒师与黑恶势力的勾结是警察系统多年以来都难以打击到的烂疮。 有诅咒师作为保护伞,普通人的警察们就没办法对付这些组织。当年的韩国刑警孔时雨大概就是这么中招的。 而咒术师们没有总监会的引导,也很难与警察合作,把藏匿在地下势力中的诅咒师找出来。 比如夏油杰控制了十年的盘星教,手底下两百多条人命,但因为幕后和总监会有些猫腻,所以咒术师们不动手,警察就只能捏着鼻子干看着。最多只能监控一下这个组织的银行流水和产业交易。不断积累的案件卷宗,快摞到天花板上了,却根本没办法下手铲除他。 渡边汽修店的老板背后,也是这样一个典型组织——一个走私咒具和名为“海外劳力”,实则为“原材料”的团伙。 非咒术师的渡边老板和他的小弟们负责提供地下窝点、联系船只和买卖线路。同时也帮助诅咒师掩藏身份。 而已经被操纵成为黑市中介人的孔时雨和盘星教的诅咒师们则为其提供武力庇护,甚至可以帮忙压服其他势力,收些黑吃黑的好处。 要不是藤田海产商事能屈能伸,苟到以卖小鱼干、奶茶和擦边录像带为生,又暗中抱上了警察线人这条大腿。藤田组全组恐怕早已经尸骨无存,或是变成新鲜咒物了。 无论是警视厅还是公安警察都盯着渡边汽修店好久了,但就是不敢动——动就是送菜。 直到在高山魁斗的联系下,在他原上司、公安警察鹿田的担保下,与五条派实现了这次小小的“新年联合执法行动”。 两名做事靠谱的特级同时上场,力求以最小的损失完成任务,足见诚意。 虽然这次任务有些特殊,但任务就是任务,本质上就是相当枯燥乏味的公事公办。 明确目的,调查现状,制定计划,然后照着办。 目的是两边事先说好的。 现状是侦察员和二五仔带来的。 计划是聪明的专业人士定的。 他们现在只要做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就好——最多只是临阵随机应变一下。 怜子和乙骨忧太来早了,他们在这个小办公室里吃了两份盖饭,又在沙发上眯了好大一会儿。窝到凌晨十二点,才等来了来接应的警察鹿田。 再然后,他们来到一个小码头,坐上了一条个头不大的快艇,和警察鹿田、高山两个人一起。 码头上也有一群荷枪实弹的老哥们儿。 两手空空的怜子和只拿了一把日本刀的乙骨忧太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但是那也没关系,因为主要参与行动的只有他们一条小船,四个人。 敌人里有诅咒师,所以战场上普通人越少越好。 等他们把犯罪分子都打趴下,控制住整条船之后,剩下的人才会入场。 ---------- “线人说凌晨三点走私船会进东边的大港口,我们在西边出发,绕远路在离岸大约十五到二十公里的地方截住他们。我和高山会负责破坏控制台和发动机,以及保存必要的物证。”鹿田说,“但是战斗的事情,到时候就要多麻烦二位了。” “好的,没问题。”乙骨忧太回答。 “我们不能留下把柄给总监会,所以一点儿残秽都不能留。”怜子说,“所以说好了,等干掉所有的诅咒师,后面的人把犯人和证据都带走之后,我们就把这艘船凿沉在海里。” “你们放心,我会向上面报告油箱爆炸导致沉船的。”任务的主导者鹿田保证说。 黑夜吞没了一切。 小小的快艇载着四个人在黑暗中航行,疾驰在无光的海洋上,就好像渐渐沉入了深渊那样。 耳中只有海风宏大的轻吟声和发动机聒噪又单调的声音。 “我们就这样开过去?会不会太吵了?”乙骨忧太突然问。 “等再开一会儿,我会用幻术遮盖声音和光线。”怜子回答。 “但是那会让诅咒师感觉到吧。” “会,所以等离对方五百米左右到时候,我们就停下。你把快艇破坏掉,然后我们游过去,偷偷上船。” “上船之后,鹿田和我会尽快破坏控制台和发动机将船截停。”高山魁斗补充说。 “船停了以后,我们俩最好有一个人来设立结界,防止诅咒师逃走。你来?还是我来?”怜子问。 “我来吧……”乙骨忧太不确定地挠挠脸颊,“但是,有一个问题……” 他在寒风中缩起了脖子。 “不用咒力的话……我可能……不会游泳。” 一时间,所有人都丧失了表情。 几秒钟后,怜子率先跳了起来。 “不会游泳?!你小学是怎么上的?” 她那副表情,恨不能揪着乙骨忧太的领子,要把他脑子里的水都晃出来。 日本的小学生,游泳可是必修课,期末还考试。 “就……我那时候又哮喘又肺炎的……一直没有怎么上这门课,后来里香出事以后,你知道的……我就更没能好好上学了……” 怜子对着两位警官歉意地笑了笑。 然后她凑近乙骨忧太,问:“你现在冬泳不会肺炎了吧?不会哮喘了吧?” 听到可怕的语气,乙骨忧太赶紧摇头。 “那我建议你现在跳下去,一只手扒着船梆子,现场学。” “……哦,好的,我一定努力……” “你要是二十分钟以后还浮不起来,我就把你扔这儿,明天早上再来捞你。” 语气虽然难听,但是这是真可能发生的未来。 毕竟他们不可能带着一个可能提早暴露的旱鸭子去执行任务。 也来不及折返回岸边扔下乙骨忧太。 反正,一个会反转术式的特级咒术师在冬天的海里泡水半个晚上也不会怎样。 乙骨忧太闻言,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换了气质。 “游泳的话,我会哟。”祈本里香歪歪脑袋,说,“我以前老家住在山边儿的,夏天经常在水库里玩儿,还会潜水摸虾。” “里香?哇!还是姐妹你比较靠谱呢!”怜子大为感动。 “唉,我也没有想到呀。回去以后,我会督促他去学哒。”祈本里香笑笑,对两位警官微微鞠了个躬,“我是祈本里香,忧太的女友。接下来,关于游泳的事务由我包办。请多关照啦。” 【哇,真是得救了。】乙骨忧太在里香的脑海里说。 【忧太还要多多修炼呢。】 【我一定。】 乙骨忧太刚说完,就从共享的听觉里听到了怜子阴恻恻的耳语。 “关键时刻,还要老婆救场。算得上真男人吗?” 【忧太,我也在想,是不是该更严格地要求你一点呢?】 【……】 四十分钟后,四个人悄摸摸地爬上了载着盘星教诅咒师和渡边组成员的大型渔船。 ----------- “今天的海浪真大啊。” “阵风八级呢。但是要不是这样,来往的船就太多了。” “我们还怕普通人看到吗?不是说上面有那什么会法术的大人物,公海巡逻船都不怕吗?” “但还是得给官面上一点儿面子不是?你看,幕府的将军他哪怕再厉害,也没自己称天皇不是?” 渡边组的两个人聊着聊着,推开了船上机舱的大门。 他们本来是来偷懒的。 但是在机舱里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其中一个正在把发动机的减压阀、通气阀等一系列阀门都拧开,拔下来,另一个则在剪断所有自动控制器的数据传输线。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女孩站在门边,对他们露出甜美的笑容。 “大哥大嫂新年好?” 听完这句话,然后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野火 16 请大师帮忙看看 此时,渔船的主控台上,各种故障警报层出不穷。 蜂鸣器的声音和警报灯的闪烁交相辉映,把渔船的船长室装饰得像迪斯科舞厅一样。 要是普通的渔船船长,现在肯定会欲哭无泪,心里盘算着得借多少钱才能把船修好。 但是这条船的船长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条子来了。 没看见船,可能是快艇,对方人也许不多。 但是雷达也没扫到,这就奇怪了。 无知无觉地被人一路摸到机舱里,就更奇怪了。 “快去机舱看看,带好家伙。” “还有,山下,快去请大师!请大师帮忙看看!” 怜子把两个被电昏了的倒霉蛋拖到安全的角落——破坏了阀门以后,机舱的很多地方就不太安全了,谁知道哪里会漏电,漏蒸汽?虽然都是犯罪分子,但是要是让后面扫尾的人发现都犯人都烫熟了,口供都没了,岂不是不美? “搞定了吗?” 怜子一边问高山和鹿田,一边伸出头向外面看。 这回来了好多人。 拿着棒球棍的,拿着西瓜刀的,拿着铁水管的,应有尽有。 还有脑子不好使的拿了把枪,也不知道他怕不怕在狭窄船舱里的跳弹。 渡边组的人看见怜子的小脑袋冒出来,先是一愣,然后开始乱喳喳地叫起来。 但是,一秒钟后就清净了。 只剩下怜子的声音。 “新春送祝福,放个礼花666?哦,忘记了,现在好像还没到年关?” 狭窄的船舱走廊里,只有怜子一人能听到的滋滋电火花声仍然在响着,火星落在地上,旋即消失不见,像小孩子常放的冷焰火。 渡边组的混混们怎么能和特级咒术师比反射神经? 更何况是怜子这种高速施法技能几乎点到了极限的家伙。 在看到敌人的那一瞬间,在他们还在发愣的时候,走廊上就已经瞬间充斥着许多小小的电球,像过年的礼花,为大家送上美好的新春祝福。 精确控制好的电能小呲花,跟发红包似的,每人一个,见者有份儿。 恭喜大家,新的一年,喜提新居,包住管饭。 “我搞定了,接下来可能要对上诅咒师了。”怜子说,“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还要留在这儿?我不建议这么做。” “你现在战斗的时候都这么……聒噪吗?”高山魁斗问。 “那倒没有,只是好久没遇到能听得懂人话的敌人了。”怜子摸摸鼻子,也觉自己得有点儿上头了,“这样吧,我给你们留个咒灵做保护者,但是如果没有人操纵,她的反应速度还是有些慢,你们行动时自己多加小心……有些人打起架来,破坏力比较大,你们最好还是找机会去甲板边上,见势不妙就跳海。” 怜子说完,转身走向门外。 然后还不忘在地上的人堆里捡了一根看上很实称的撬棍。 毕竟,谁不想要一根长得笔直又趁手的棍子呢? ------------ 船速慢了。 怜子和两位警察叔叔潜入了船舱,但是乙骨忧太还在船舷外面。 他一手抓住船帮儿吊着,就像一开始怜子建议他跳下水学游泳的动作一摸一样。只不过现在他不在水里,而是吊在海上的猎猎寒风里。 船停了。 他单手结了个手印。 结界落下。 星月消失。 以乙骨忧太此时的位置为中心,直径近百米的黑暗,笼罩了这条已经不会动的渔船。 施术者把自己也圈进了结界,为结界内的敌人提供了干扰他的机会。而作为代价,结界内侧的强度将会得到前所未有地增强。 但是,此时结界里又有哪位敌人能把允许使用咒力的乙骨忧太打晕,破除结界呢? 答案是没有。 所以,胜局已经奠定。 剩下的就要看这次“瓷器店里抓耗子”的任务中,损失可以控制到多么低的水平了。 终于不用顾忌会打草惊蛇,可以放手去做了。 乙骨忧太用力上拉,把自己甩上甲板。 不用咒力,他也许只是个游泳都不会的豆芽菜。但是用上咒力,他能单手抗起小型巴士车,把它当攻城锤用。 --------- “唉,我们还要在这留多久?我现在一身都是咸鱼味儿。” 船舱里,一个穿着长褂的诅咒师抱怨说。 “还有猴子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现在只有这里能避避风头了——你有不满,去找孔时雨说去。” “来栖!海老原!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抱怨了?”美美子说,“夏油大人尸骨未寒,你们两个却在这里吵没有营养的话题。为什么不能想想如何帮夏油大人报仇呢?” “报仇,你怎么报?凭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哭哭啼啼吗?” “你这个家伙!吊死你哦!”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再吵下去,还不如散伙,各干各的。反正都是杀猴子,分开杀比一起杀可能效率还高一点儿。” “海老原!” “我就问问,谁能打得过五条悟?现在最厉害的米格尔都被抓了,我们还能怎样?” “嘘——都安静!你们不要说话,仔细听!” “外面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 几秒钟后,门被猴子拍响了。 “大师!大师!不好了!有会法术的人杀上门来了!” “真的?看错了就杀了你哦,猴子。” “没看错,没看错。外面的天刷一下子就黑了——大家都看到了。” “有人下了帐。”美美子放下手机说,“没有信号了。” 诅咒师来栖敬一郎想向外面传消息,但是很遗憾,咒力也被挡在了结界内。 敌人是相当高明的咒术师。 而且还专门防了他们一手。 ---------- 为了保险,渔船船舶的舱室都是隔开的。 装鱼的有两间,装网的有一间,机舱是一间,住人的地方有一间,放杂物的地方还有一间。这样一来,一个隔间漏了水,船也不至于沉。 但是找人就不太方便了。 机舱外面,还要经过一道舱门,才能沿着楼梯上去到甲板上。 转到另一个楼梯再下去,恐怕才能找到那些诅咒师。 舱门外,第二波敌人刚刚到达战场。 舱门里,头发上还在滴水的怜子握上舱门的把手。 一推一拉,门开了。 一张脸上有狰狞伤疤的面孔俯瞰着怜子,冰冷的眼瞳里满盈着黑暗。 这位老兄站在最前面,狭窄的铁梯和舱门硬生生地给他营造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错觉。 因为水渍看上去特别娇小可怜的女孩儿礼貌地挥手,打招呼,然后将手里的撬棍杵在他的胸口,轻声问:“请问,你知道你们家养的小精灵,哦,大师在哪里吗?” 那人想掏出枪,但是却动弹不得。 有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锁住了他,从脖颈到双足,没有一寸能动。 眼睛里的恶意很快就变成了恐惧。 “你别……别得意……”他惊慌地叫着,好像在给自己壮胆,“我们有六个人!” “好的,谢谢你的数据。” 怜子颔首,诚恳致谢,然后在撬棍上通了电。 “晚安。” 两米长的铁楼梯上,排在第二的大兄弟欲哭无泪。他既不敢向前冲,后面的人堵着,他也退不走。 最后只能哭丧着脸,硬挤出凶狠的表情,抬手,扣动扳机。 十几秒后,怜子走上甲板。 咒术师山田怜子与渡边组,双方互赠礼物的环节圆满结束——礼物包括并不限于二十万伏特的脉冲电击、9MM口径的子弹,各式捕鱼枪的枪头和断掉的冷兵器。 接下来,就是对付诅咒师这一主要环节了。 怜子侧头,看向了甲板上不远处的金发长袍男性。 刚刚送礼的环节那么激情洋溢,他都没动一下表情,就那么看着。比看到肉联厂生产线上的待宰的鸡还要冷漠。 仿佛渡边组的人在他眼里完全无关紧要。 另一侧,乙骨忧太堵在船舱出口,拔刀,指向一个身材壮硕像小山的带发箍的男人。 以及他身后鱼贯而出的四位诅咒师。 野火 17 剑道高手与此子恐怖如斯 “乙骨忧太?” “是我。” 壮硕到几乎有两个怜子高的诅咒师捏动粗大的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据说你现在已经没有特级咒灵的帮忙了——四级咒术师,希望不要太不禁玩儿。” 他背后又站出一个脸上有疤,身材瘦削的黑发男人。 “海老名,这里由我来。你们和来栖一起去对付那个特级。” 与乙骨忧太一样,他手中也握着一把长刀。 刺骨的寒意自鞘中流泻,空气中仿佛响起钢铁饥渴的鸣叫。 “新阴流,免许皆传,大岛武。听说你的剑术是日下部那个没悟性没干劲的废物教出来的?” 他拔刀指向乙骨忧太。 “真剑试合,敢不敢?” 名为海老名的诅咒师对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白痴,你都被除名了,还讲什么道场的规矩?我们先打死这一个,再一起去干掉那一个。” 乙骨忧太只是默默地略将刀尖放低。 压低架势。 “你们一起上吧,我无所谓。” 话音一落,两位诅咒师的对他的刺骨杀意再不留任何的余地。 可怜的他们信心满满,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五条悟对总监会精心保护的小秘密。 虽然,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已经消失,乙骨忧太不再有那个可以自由活动的巨大咒灵帮手。 但是,式神咒灵里香还在,虽然只能离开他不到两米,但也为他增加了“上线代打”、“一心多用”等多种实用功能。 -------- 平时战斗时,怜子的骚话比乙骨忧太多不止十倍,如果敌人配合,怜子甚至能学古龙片场,陪敌人先唠个十几二十行废话,装装门面。 但是今天却是怜子这边的斗争首先白热化。 比起官面上被降级到底的乙骨忧太,怜子完完全全地被针对了。 金发长袍的诅咒师来栖敬一郎是离怜子最近的。 怜子刚在他背后召唤出一堆铁钩子,想把他捆上然后一发电击送走,就感觉到什么东西盘绕上了自己的脖子。 她就地一滚,避开闪光灯瞬间的亮光,摸到脖子上的绳结,手上火焰一燃,将那条诅咒化作的绳子烧了个干净。 菜菜子的照片拍空了。 美美子的攻击也被烧掉了。 但是还有一人。 破空声呼啸,三根漆黑咒力凝结成的长刺飞射而来,怜子跳起来后撤两步,避开。 那些长刺融化,变成黑色液体,开始滋滋地腐蚀甲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逃过一命的来栖敬一郎赶紧撤到更远的地方,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本硬皮小册子来。 五个人对打。 五个人都是远程。 这互相放风筝的关系,也是没准了。 怜子心里吐槽,身上气息一变,连头发都长了一点,卷曲了一点。 咒灵“妈妈”被怜子留下来保护两位警察。 之前附身她的是功能最灵活,法术位最多的“钉子头”。 但是现在则变为点满了闪现技能,机动性更强的“涩谷小朋友”。 傻了吧,我不光会打智力法师,还会打敏捷法师! 来呀,比跑位呀。 --------- 另一边,乙骨忧太的刀对上了大岛武的刀。 看到乙骨忧太冲过来的时候,大岛武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 这家伙学的剑道只有皮毛——不,根本就没学过嘛。 虚实、残心、三杀法,完全不懂。 刀筋、出端、气剑体,一概不会! 完完全全就是抡大刀片子砍咒灵的粗鲁做法,无法称为剑道——剑道只有在与人对战时才能显出精髓,那是引导他人去往黄泉的艺术! 但是当两人的刀锋相触,大岛武就高兴不起来了。 仅仅一击,他手上的架势就被打崩。 第二击,他退了半步。 第三击,他直接被巨力推到了船舱的墙壁上,在铁皮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凹坑。 而乙骨忧太也借机一跳,轻松躲过海老名的一发重拳。 这家伙不是解咒了吗? 怎么还有这么多咒力? 我们被驴了! 大岛武心里有个小人在呐喊。 “海老名,去来栖那边!” 现在,那个特级咒术师山田怜子反而看上去像更弱的那一个了。 先干掉她,他们说不定还能赢。 大岛武站起来,收刀入鞘。 重整态势。 要赢,只有用那个了。 杀气攀升到更高点。 【真·阴流·拔刀】 【极意】 这是只有免许皆传才允许学习的奥义。 无数岁月的磨练和痛苦,都是为了让人抵达极限,认清极限,然后……否定自己的极限! 握住刀柄,他好像看到自己的躯壳被浩荡的光流点燃,焚烧,化为源源不绝的咒力! 乙骨忧太竟然冲了上来。 他是傻子吗?大岛武疑惑。 他是打咒灵打习惯了,不知道剑道的攻击范围是有门道的吗? 哪怕他咒力再多,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一旦进入必杀范围,也会被拔刀术一刀腰斩! 接近了! 大岛武手臂上的肌肉、手腕上的筋膜、手指上的骨节都已经蓄势待发。 乙骨忧太在临近剑圈十几厘米处,递出左手。 大岛武的刀即将出鞘! 然后,乙骨忧太左手握着的刀鞘一端撞上了大岛武握刀的手肘,又随着他的小臂划过,停在他的手腕处。 剧痛从手腕处炸裂。 已经出鞘数寸的刀又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咒力如同十万个太阳同时爆裂那一瞬间的恐怖烈光,顺着乙骨忧太手中的刀鞘流入大岛武的手,又灌入他手中拔不出来的刀。 大岛武这才突然意识到,对手好像一直都是单手挥刀,没有把左手的剑鞘放下。 哪个剑道高手会这么干! 不,这家伙是故意的! 就等着钓我用拔刀术! 此子恐怖如斯! 如果乙骨忧太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反驳——我没穿剑道服,刀鞘没有地方挂呀。 在凝固的死寂里,汗水从大岛武的额角缓缓流下,划过他脸上的伤疤和下巴,浸湿了领口和脚下破碎的甲板。 乙骨忧太的刀鞘碎了。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放开手,让碎屑落在地上。 大岛武一动不动。 他鞘中的爱刀发出凄厉尖锐的惨叫,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向上疯狂攀升。 然后绝望的哀鸣在最高点戛然而止。 有破碎的声音自鞘中响起。 与此同时,大岛武本人也骤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气,再无法撑起身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哪里还不明白彼此的差距? 怪物。 天底下的体术技巧,来来去去就那么多。基本功就是正拳、踢腿、挥砍、直刺等等,从这基础上不论发展出多么稀奇古怪的招式出来,归根结底都是同出一源。 乙骨忧太想得很简单。 既然手够不到大岛武,那么就用不怕被砍断,而且比刀更长一点的刀鞘顶一下。 咒力操作也一样。 要么通过精确控制提高利用效率,要么通过大量释放提高单发输出的上限。 虽然大部分招数都两边兼顾,但重点却依旧有所不同——想全都要,那就注定会全都落空。有所取舍才是最明智的方法。 但是也有两样都会的怪物。 有五条家血脉的乙骨忧太天生擅长将咒力精细编织,乃至从零开始打造术式。 而在绝境中挣扎六年的祈本里香是咒力狂潮中最优秀的冲浪者。 既然一个人办不到的话,两个人一起不就好了? 乙骨忧太的咒力灌入刀身,毫无艺术感地挥下。 大岛武的视线旋转几圈,看到了自己的脚后跟儿。 然后陷入黑暗。 所以,这家伙干什么非得要把自己降级啊! 特级的工资,不香吗? 大岛武死前感觉到了哀怨。 如果乙骨忧太能听到敌人临死前的质问,肯定会感到无奈。 降级又不是我自己要降的啊! 老师只是提交了里香解咒的战斗报告,总监会就迫不及待地把他降到了四级——害怕他占着特级的名头不干事。 他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澄清事实而已…… 反正还能和同伴们一起祓除咒灵。只要不被勒令退学,降级也没关系,不是吗? 自此,以四十二名无辜民众试刀的诅咒师大岛武,伏诛。 野火 18 忏悔与卑微的中年社畜 怜子的身影从空气中消失。 又瞬间来到十几米开外,就在射出黑色长刺的女性诅咒师背后不远处。 但是怜子落脚的位置是主控室的上方,正好是甲板上诅咒师攻击不到的死角——长刺是有弹道的,但怜子的空间扭曲没有。 整艘渔船的长度只有四十几米。 全部都在怜子的攻击范围内。 “红叶,小心!”美美子高声尖叫。 菜菜子则举起手机,想要拍下怜子的身影。 但是手机摄像界面却突然变了。 变成了来电提醒。 颇具动感的流行音乐突兀地响起来——那是菜菜子设置好的铃声。平时熟悉的音乐此时却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一组全是4的电话号码出现在界面上。 这是鬼来电。 特级咒灵“水沼美美子”冰冷的手搭上了菜菜子的肩膀。 菜菜子浑身颤抖,举着手机的手僵硬地像结了冰。 两道诅咒在菜菜子的手机里相互倾轧,然后冒出一阵黑烟。新买不久的手机发出难闻的味道,彻底黑了屏。 【山田怜子!】 手里举着书的来栖敬一郎大声喊,似乎发动了什么以声音为媒介的咒术。 而女诅咒师红叶则跳上主控室,手中握着咒力凝结的有毒长刺。 她也可以打近战! 而近战,则克制山田怜子这样的式神使! 但是当她落脚站稳的同时,怜子的身影就消失在她面前。 “住……住手……” 美美子颤抖着试图发动攻击,把菜菜子背后这个气息可怕的咒灵吊起来。 可是晚了。 在绳结收紧的刹那,咒灵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他说:我在园中听见你的声音……】 来栖敬一郎开始大声朗诵。 “来栖,快跑!”战斗经验最丰富的红叶醒悟过来,射出长刺,击退了正在他身后凝结的咒灵身影。 来栖敬一郎趁着这个机会逃回船舱,躲过一次死劫。 但是也就在这短短三秒内,没了援护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 红叶手握长刺,死死守在船舱入口的窄门处。 因为她发现咒术师们似乎在尽量避免破坏船体。 【……我就害怕,因为我赤身露体,我便藏了。】 她的身后,来栖敬一郎的术式还在准备中——还不是完全丧失了希望。 山田怜子远远地盯着她。 让她觉得寒毛直竖。 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压缩。即使她用尽全身都咒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她不该停下移动的。 被锁定,就是取死之道。 “下辈子读读刑法吧。” 怜子再次闪现,越过地面上需要打码的东西——那曾经是一个杀害了三十一名男性的诅咒师。不论是非曲折,只要是出轨的、离异的或是单方面分手的,都在狩猎范围内。 -------------- 【忏悔吧。】 在狭窄的船舱里与怜子面对面时,来栖敬一郎的咒术终于发动成功。 怜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揪着衣领,弯着腰,大口喘息。 双目涓然泪下。 完全不由自主。 某种过去所遗留下来的旧伤在心口又痛了起来。 锥心刺骨。 痛彻心扉。 让怜子恨不能捂着胸口在地上打十八个滚,滚到海里自己把自己淹死,好终结一切。 来栖敬一郎的术式【忏悔录】很特殊,让他成为场上所有人中,唯一能无视巨大级别差,越级发出有效进攻的术士。 只要喊出敌人的名字,手持打开的经文,让对方完整地听完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小节。 就能让敌人被那些曾经逃避过的,没有弥补过的后悔之事所纠缠。 让敌人从内心忏悔自己的人生。 发动时间如此之长,相应地,效果也十分显著。 ……小时候偷衣柜里的钱去买棒棒糖,被奶奶拿着扫帚疙瘩追着满院跑,所有的小伙伴都知道了,还传到了隔壁班级……初中时候写,写得正开心,一回头发现老妈站在身后饶有兴趣地观看,然后还被大声念出来了! 如果当年高中时学习更努力一些,可以考上985吧…… 学校辩论会上,众目睽睽讲完以后才发现自己牛仔裤的拉链没拉。 玩“我的世界”盖了个奇观,却因为不小心调到了冒险模式让苦力怕炸了。 办公室里开会时调空调,把风开太大,吹掉了顶头上司的假发,又掉到了大领导的茶杯里…… 那天,临走去现场之前,为什么没有给父母再打个电话?爸爸的生日快到了啊。 在直井龙次家,记错了房间,一推门就看到了老爷子。慌慌张张准备离开,还差点碰倒了花瓶…… 大大小小。 林林总总。 不一而足。 这样的人生简直太耻辱了! 简直想死。 想要赶快找个人借把刀,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 来栖敬一郎长出一口气,拔出新做的咒具匕首,想收个人头。 却发现怜子已经抬起头,双目猩红地看着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招数!竟然强迫一个卑微的中年社畜回忆自己的黑历史!” 怜子擦擦眼泪,恶狠狠地对着来栖敬一郎说。 “你这个挖人黑料的狗仔!做好偿命的觉悟了吗?” 这啥? 来栖敬一郎心中大惊。 中了他这招的,捶胸顿足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举刀自裁者也有之。 山田怜子的表现也不例外。 但是你忏悔着,忏悔着,怎么同时还生气了呢? 双方的距离不过几米。 恼羞成怒之下,怜子本人竟然直接冲了上去。 和夏油杰那个训练师本人比神奇宝贝还能打的邪典派式神使不同,怜子虽然反应速度、体能和灵活度都不错,但确实没有认真练习过体术。 裸绞、背摔、断头台什么的试都没有试过——毕竟身材和量级摆在那里,技巧练再好也没用。更不要说其他咒术师还能用咒力强化拳脚攻击,而她只有可怜的七十多斤带来的冲量。 所以大部分时候,她主要靠“自奶风筝流”和“草丛爆发流”战术吃饭。 但这不意味着她完全不会打近身战。 就是打得不好看罢了。 插眼、踩脚、扬灰、踢裆……完完全全的女子防身术流派。 听起来可笑,但是当一个浑身散发着不妙气息的咒灵附身者瞬移贴脸,用五厘米长的尖爪子给你来一套双风贯耳加插眼掏裆,那就很不妙了。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来栖敬一郎刚刚躲过怜子含恨一击,摆好架势想要让对方见识一下“夏油直传流派”,就发现背后多了个身材高大,肤色灰蓝,脸上还插着钉子的人形咒灵。 狭窄的船舱让他避无可避。 饱含邪恶咒力的铁钩子从四面的虚空中穿出,紧紧地锁住了他。 拉着他跪倒在地,如同正在认罪的囚徒。 山田怜子用手比作□□形状,尖锐的指甲抵在他双眉之间。 “你知道神为什么不让你吃树上的果子吗?” 这可真是熟悉的话题。 来栖敬一郎不由地低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经文。 被怜子的手指顶住眉心,死亡的警报疯狂啸叫。他侧头,小声试着回答:“因为……吃了……会带来原罪?” “错。因为老天爷永远不会给你这种王八蛋好果子吃。死后给我好好反思一下,这题错在哪儿了。” 怜子手指前几十厘米处的空间再度扭曲,完全破坏了来栖敬一郎的大脑。 以传教之名义,杀死五十七人,并将其中十四人制作为咒具的极恶者,自此消失在世界上。 看也不看自己制造的一系列惨状,怜子回到了甲板上。 乙骨忧太拎着刀站在甲板上,正在解除结界。 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此时,距离他们上船不超过十分钟。 野火 19 理想与现实 “鹿田警官,高山先生,之前给我们安排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和忧太已经检查过,把船上的咒物都封存了。” “谢谢。”公安警察鹿田回答。 说实话,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船只都很难留存下来,但是没想到,战斗结果是仅有诅咒师被击杀,渡边组一人未死,储存渔获的船舱里,被贩卖来的劳动人口也毫发无损。 但是那还没完。 “鹿田警官……我为之前可能说过的不礼貌的话向您致歉。”山田怜子搓着手,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战斗中间可能会说些怪话,还麻烦您不要放在心上……您也许知道,咒术是需要靠情绪调动的,所以打架的时候比较容易上头。” 此次行动的现场指挥者,警察鹿田叹了一口气,对着后来的接应人员说。 “麻烦先给他们两个披个防寒毯。” “哎?啊,谢谢您。” 山田怜子闻言,诚挚道谢。 “去休息吧,搜证完毕后,我会叫你们的。” ----------------- “说实话,真有点让我意外。”警察鹿田点了一支烟,看着两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对友人说。 “什么意外?” “我以为十几岁的咒术师,有那种特殊能力的,都一个个满身傲气,不服管教。没想到他们还挺怕我的。” 高山魁斗露出了笑容,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他们还不算很怕你。你是没有见过山田怜子那个小家伙的‘资本家PTSD’——她第一次去直井家……就是你想的那个……话都说不利索。不小心走错房间,见到直井家老爷子,走路都往墙上撞,差点儿碰倒花瓶。抱着花瓶她脱口而出就是‘大家早上好,你们忙,再见’。但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这样吗?” “当时我觉得好玩儿,就问她,你为什么怕直井家的老爷子。你知道她回答我什么吗?” “什么?” “把超常识的力量,控制在一具世俗凡人的躯体里,难道不好吗? 她说她以前不这样的,至少没这么严重。但是,如果没有社会、道德观和凡人情感的约束,还有谁能来约束他们呢?” “……” 即使在警察系统坐到相对普通人极高的层次,鹿田也回答不了这个社会问题。 “所以,只能不断地催眠自己,让这个世界对自己产生更大的束缚力。超能力可以让人无视法律,犯案的时候甚至连证据都不留,但是父母亲人呢?朋友爱人呢?人不可能无视自己和社会的羁绊,对吗?一旦全部切断,与自杀又有什么分别?” “她说,‘我敬畏直井老爷子,是因为他在几十亿人中脱颖而出,是真的英雄。而我,只是幸运地捡到漏的普通人罢了。’” 警察鹿田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咒术吗?真是残酷,无论如何我都不认同他们背后的人让两个小孩子来做这种事。” 无论如何,杀人的任务都不应该交给孩子们。 手握“先斩后审”的权利的公安警察鹿田,更深知生命的沉重——即使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的命,也不该是十几岁孩子该背负的。 “是啊,小孩子。”高山魁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在地面上捻灭,对着自己的老朋友,老上司说:“真也,你知道吗?他们的学校在过去十年里有十七个人入学,现在还活着的,有九个人。其中四个是毕业生,五个是现在的一年级。” “……” “这死亡率,也和肿瘤科的病房差不多了。而他们入学的年纪,只有十五岁。还有些更小,比如怜子。”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鹿田叹了口气:“但是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魁斗,你也得学会见好就收。我们都是小人物,顶多在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做点双赢的合作。” “我没打算做傻事,但是我必须看着。他们的世界我们确实难以踏入,但即便是人心血的力量有限,留给重要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没有结婚,也没孩子……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 “那倒是。”鹿田又点了一根烟,“毕竟已经认识了四年,即使小猫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不错的孩子呢?只能祝他们战无不胜了。” “是啊……鞭长莫及……要喝口酒暖暖身子不?” “任务还没彻底结束呢。” “几年不见,你自制力强多了啊。” “是你太松懈了,魁斗。” “好像是呢……” “不管怎么样,欢迎归队。” ----------- “动用那么多咒力,你没事吧?” “没事。”乙骨忧太摇摇头,“倒不如说还帮我找到了些感觉。” “那就好。回去记得学游泳哈。” “好,我一定记得。” 两个人在船舷上坐了好一会儿。 “你想知道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吗——我和五条老师。” “你请直说。”乙骨忧太把自己靠在栏杆上,“反正每次我的答案也只是烘托气氛用的。” “要的就是那种感觉嘛。你可真不浪漫。” “这和浪漫无关吧……” 遥望着黑暗的海面,怜子说:“总监会的前身是中务省阴阳寮的一部分,这你应该知道的。” “嗯。” “1870年,中务省大改革的时候,阴阳寮被废除,天文道,漏刻道那些过时的职能,都已经不再需要,让天文学家自己搞就行了。神道相关的部分脱离了咒术,演变成了现在的宗教管理机构。而咒术师则在当时成立了联合协会,并在之后挂靠在厚生劳动省下面。 为什么是厚生劳动省,这很奇怪,对不对?” 看着乙骨忧太疑惑的眼睛,怜子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冷兵器的时代,咒术师是人上人。平将门那样的天与咒缚做将军可以一骑当千。菅原道真这样的大咒术师甘愿被贬谪,纯粹是给天皇面子。之后藤原氏还对他下手,结果被他几雷轰死了,就连在场的醍醐天皇都吓没了半条命。 但是十九世纪末已经有枪有炮了,普通人对咒术师不再毫无威胁——大部分的咒术师被几台马克沁交叉火力一扫,就差不多可以进盒子永眠了。 另一方面呢,咒术师的战斗力比普通人强得多,只要稍加锻炼就是优秀的人形兵器。 这么一看,是不是岌岌可危? 怎样能防止自己被当成工具人呢? 答案是抱团取暖,而且坚决拒绝与军队、警察这样的暴力机关扯上关系。 所以,当时总监会对自己的定性就是诅咒伤害救助的专业慈善社团。如此一来,为什么在厚生劳动省下面,就很好理解了吧。” 怜子是同级生中最敏锐的一个人,毫无疑问。 有些问题,五条悟也是想了十年才想明白。 “可是,一百年前的好做法,在一百年后却保护不了咒术师。曾经的屠龙者,变成了恶龙。” “五条老师一直说他要改革咒术界,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总监会把所有咒术师罩了起来,让他们脱离了普通人的社会规则——在一百多年前不讲人权的时代,总监会是乐土。但是,在当下,原本应该被保护的咒术师却成了总监会的工具。 如今健全的法律,人权和伦理,保护得了普通人,却对咒术师无效。” “我大概明白了……所以夏油杰才会觉得咒术师是如今的弱者。” “当然是。虽然伊地知总是拿集束炸弹比喻我们的战斗力,但那也是七十年前的武器了。现在谁还看得上我们咒术师这二两肉?现代化的战争中,无人机不更好用吗?哦,也许除了五条老师那种加上甜奶油就能跑起来的战斗机器。 要是普通武器能对咒灵起作用,如今这摊席上连我们的位置都没有。” “……所以,你们打算推翻总监会?” “没那么简单。五条老师也说过杀光老橘子很简单,但是他不敢动手。 杀光之后呢? 全日本的咒灵没人管,一天会死多少人? 所以要再造一套有效的机制,监测咒灵,祓除咒灵,代替总监会。 但是这和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还要找到更先进的除灵方法,代替原本的人肉操作。 那之后呢?不用祓除咒灵的咒术师要怎么办? 看看船上这些王八蛋!咒术师在没了救人水火的使命感之后,作奸犯科可是一把好手。 如何监管还是次要,为咒术师在未来版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才是重中之重——如若不然,又怎么让咒术师真正回归社会,融入社会?” 平时乙骨忧太总听五条悟说改革咒术界。但是如今说着类似话的怜子,却看起来比五条悟更有力量。 “听起来太复杂了,对吧。这是一条漫漫长路,我也许终其一生都看不到尽头。 所以,还要再问你一遍,想上这条贼船吗?” “为什么不呢?”乙骨忧太笑了笑,“最初,我来咒术高专,就是为了寻找生存下去的意义啊。” 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有鸿沟,曾经的夏油杰想也没想,就打算一口气飞过去。 九十九由基也把如今困境的源头怪罪在咒灵的成因上。 五条悟则认为是老橘子的错,但他又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只是寄希望于培植自己的势力。 只有怜子打算与这一切和解——用小人物的心态,尝试愚公移山式的改变。 野火 20 忘年会 2018年1月24日旧历腊月初八京都 郊外山间一处幽静传统日式庄园,如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全部都是咒术师。 简直就像把全日本的咒术师们都拢到了一起。 事实也几乎如此。 御三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并不限于家主、家主的继承人、家族长老、各部门的负责人,例如“炳”的首领禅院扇。 新阴流道场的师范以及各位免许皆传。 各地有传承的咒术师家族的重要成员。 几乎所有一级咒术师。 连带随行人员,大约有三百余人。 因为这是总监会在2017年,也就是丁酉年的忘年会。 忘年会是日本特色,是组织或机构通常在每年年底举行的大聚会。集齐众人,回顾过去,联络感情,展望未来,无非就是这些内容。 普通人的公司一般在新历的十二月底举办忘年会,而咒术师的忘年会则很传统,通常根据旧历选择时间。 喧嚣的会场上此时已经人声鼎沸,气氛热络,老一代的咒术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用为数不多的牙磨着松软的糯米糕,数着谁家的年轻人今年比较争气。而年轻一代的咒术师则大都站着,有上进心的走来走去忙着给各位大人物打招呼,争取混个脸熟;有些性格懦弱的,跟在长辈后面,忙着端茶倒水;那些出身好不愁前途的,则坐在那里,享受着同辈们的吹捧。 但是,有一个人和整个场景格格不入。 简直就像非洲草原上羚羊、斑马、鬣狗和狮群中,坐着一只哥斯拉。 “五条悟那家伙怎么来了?” “他不是从来不参加吗?” “是啊,据说他十二岁以后就没再来过了。” “今年是吹的什么风?难道他转性了?” “怎么看都不可能吧!说不定又是来下战书的……” 众人悄悄话中的主角,五条悟正坐在桌边,拿着一盒芒果汁自斟自饮。 他的身边,直径五米内,无人敢入。就像这里有一个咒术师都看不见的“无量空处”。 所有人都躲着他走。 就连五米外,不得不靠近他坐下的倒霉鬼,都腰挺着笔直,目不斜视,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茶。就干喝,聊天也聊不起来,导致这周围一圈添水的侍从们来得比其他地方勤快两倍。 这种尴尬的局面,直到三个人闯入这个空区为止。 三人中,禅院直毘人是禅院家的家主,与身为五条家家主的五条悟相当;禅院直哉是五条悟的同辈,亦是当代年轻咒术师中的翘楚;而五条长老一方面是五条悟的亲长辈,一方面又是他名义上的下属。 但是三人中,也只禅院直毘人一个人说得上话。 或者说,全场人中,只有他敢开口——在已经喝了三分醉的情况下。 “五条,你怎么想到过来看看?” “这不是好久没来了嘛。”五条悟闲适地回应:“我就来看看,这里和十几年前有什么不一样。” “哈哈哈,那你有什么新发现?” “饮料,点心,有点儿新牌子,追潮流追得不错。就是这气氛嘛,大家都很热烈,唯独对我很冷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不是打算霸凌我。” 周围听到这话的很多人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了:谁TM敢霸凌你五条悟?! 尤其是五条长老的脸,更是半黑半青。 “悟大人,您切莫说笑了。”他赶快打圆场,让自己的家主不要把气氛弄得更僵。 “我没说笑啊,你找到老花眼镜仔细看看,这难道不算冷暴力吗?” 说实话,五条悟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位大伯。每次说教得最厉害的就是他,后来当上长老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五条悟成为家主后,这家伙也不知道如何混进了总监会,成为了十席委员中代表五条家族的人。 但是,现在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被人推到前台当靶子的混蛋罢了。 作为拥有无下限术式的六眼,五条悟可以说是咒术界百年未有的战争兵器,因此需要一个保险栓。 他自己的生身父母不能扮演这个角色,毕竟谁都说不准,一旦出了事他们会不会向着自己的孩子。 关系太远也不行。谁知道五条悟会不会觉得对方无关紧要,就一发茈送人上西天? 所以只能是这个人。 给他戴上和五条家主同等地位的“总监会十席”帽子,然后把他推到台前,约束五条悟。 十几年前,不过十二三岁的五条悟觉得这些老爷子的厌烦透顶。那些对他的约束行为、灌输给他的正论实在是既愚蠢又毫无意义。 他甚至长达十六年都未参加这种总监会的集体活动。 但是现在看来,抛弃那些肤浅的叛逆心和厌恶感,观察老橘子倒是一件有点儿意思的事情。 “悟大人,您这不十几年没来参与吗?我们都以为您喜欢清净,自然没人来打扰您。” “换句话说,我该主动一点儿,合群一点儿?”五条悟反问。 “哪里,哪里……您随您的喜好就好。” 此时五条长老的心里七上八下——以五条悟的个性,保不准要整什么幺蛾子。 “有道理哦,但我是你邀请来的呀。邀请信上那么多谦辞,就差没有明明白白地写着’跪求家主大驾光临‘了。我想,既然你邀请我来,就得准备点儿我喜欢的节目吧。” 五条长老一脸扭曲,心中腹诽:我年年都写一样的东西邀请你,不过是礼节需要而已。谁TM知道今年竟然成功了? “哈哈哈,确实。年轻人是会觉得烦闷。”禅院直毘人看了看场中的琴师和艺伎说,“要不然,让他们弹点儿流行乐?” “那倒是不必了。”五条悟随意地挥挥手说,“别小看我。能乐,俳句,和歌……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嘛。哦,小时候伯父你教我很多遍的名诗还记得呢。” 五条悟拿着筷子敲着眼前桌上的盘子,顺着音乐的节奏,朗声念道。 “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然后他低下头,在墨镜上露出两只无辜的蓝眼睛,眨了眨。 “小时候我可认真学习啦,背得保准没错。” 此时,脸色发青发红发黑的人已经远不止五条长老一个人了。 诗确实是名诗,这段来自日本古典名著《平家物语》的开篇诗。描绘了作者对平氏乘风而起,又盛极而衰,最终被源氏取代的历史变迁的感慨。 背得也没错,但是气氛实在有些不太合适,简直就像在婚礼现场点播一曲“小寡妇上坟”。 更何况,坊间还传闻平氏与禅院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日本四大怨灵传说之一的原型平将门,生前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他母亲家还有一位表妹,能役使影子为他做分身。 体能过人的天与咒缚和影子咒术——就差贴个“禅院”二字的标签在上面了。 只是禅院家死活不承认罢了,毕竟在这个故事里,天与咒缚才是主角。而十种影法术不仅是个配角,还落在个女人身上。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五条悟恐怕已经死了十次不止。 这个家伙,十几年不出场,今天突然冒出来,对着禅院家家主大念讽刺诗,然后又说自己是五条长老请来的,台词是五条长老教的。 究竟是何居心?!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五条悟身上。只有五条悟仗着鹤立鸡群的身高,看到了人群外围的夜蛾正道。 哦呼,药丸。 野火 21 魔幻现实主义 本来夜蛾正道正好接了个东京地区的任务,没打算这么早去京都参会。但是没曾想任务情报出了问题,咒灵的级别报高了。 所以在他出发去任务现场之前,咒灵已经被祓除了。 因此,他还是像往年一样,准时到达了会场。 也就在五条悟没料到的情况下,把正在搞事的他抓了个正着。 说实话,在五条悟念完诗的那一瞬间夜蛾正道真心捏了一把汗——自圣诞节那天起,五条悟受到一连串的打击后,看上去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 经历多年磨练,原本已经变得有些沉稳的他,现在又开始像哈士奇一样没头没脑地搞事情了! 如果和总监会的矛盾再度激化,五条悟能做出什么事来,夜蛾正道真的是心里没底。 幸好,禅院家主不是五条悟这样的愣头青。 他打了个酒嗝,说:“让客人念诗作乐是主人招待不周了,现在场上年轻人多,也该照顾下年轻人的兴趣。三味线和尺八奏不出流行乐,千本樱这样的曲目总行吧。” 于是,在众人扭曲的表情中,会场换上了令人抖腿的二次元神曲。 事情就这样勉勉强强地翻篇了。 所有人都归位,装作无事发生。 除了欲哭无泪的琴师。 以及五条悟周围扩大了一圈儿的空区,和会场上骤然减少的来回走动的人。 夜蛾正道等到风波过去,借机悄悄找上了五条悟。 ——————— “别担心,我脑子没出毛病,前所未有地清醒。最近几天实在是不要太爽。”在夜蛾正道担忧的眼神中,五条悟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轻松地说:“就前几天,我在北海道洞爷湖遇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告诉我,要战胜老橘子,就必须先了解他们是怎么思考的。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建议很有道理,所以今天就来了。” 夜蛾正道实在是无语。 但他又可以听出五条悟开玩笑的表达形式背后是认真的。 “悟,这不是你今天在这里四处树敌的理由。” “我哪里有四处树敌?我和家里人可亲了。”五条悟耸耸肩,“正道,你今天就坐在边上看着吧。反正平时你也总是坐冷板凳嘛。” “……” 还说不四处树敌!话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啊! 留下了欲言又止的夜蛾正道一个人留在那片空旷的区域,五条悟走向人群。犹如摩西分海一般,走向五条长老所坐的位置。 在对方满脸“你不要过来啊”的表情中,五条悟挥手说到:“大伯,不是说拒绝冷暴力吗?今年带我玩玩呗。” ————- 自十年前,五条悟顶着家里的压力,下定决心要留在东京咒术高专后,所有人对待他的态度就开始逐渐变化。 ——这个家伙,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于是,继夏油杰叛逃后,五条悟更深切地感受到武力的强大不能为他赢得一切。 往日事事遂顺的他开始在越来越多的地方碰到软钉子。总监会、禅院家、窗……甚至五条家本身,表面上对他说得好听,背地里却行的是另一套。简直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总监会里,没有他的盟友。 古往今来,既得利益者,极少会自己革自己的命。 这是人之本性。 那么年轻咒术师们又怎样? 对不起,五条先生,我太弱了,可能对您起不了什么帮助。 五条先生,虽然我对五条家很感兴趣,可是之前已经收到了禅院/加茂家抛来的橄榄枝,现在不好改主意…… 哎?我已经是五条家势力的一部分了啊。什么?您说抛开五条家,单独跟您一人?这可能有些不大方便…… 脆弱的风中草,只有依附强大的势力才能活下去。 除了七海、冥冥这样极少数年纪轻轻就成为一级咒术师的天才,咒术界没有所谓的“自由人”。 这也是五条悟无法改变的事实。 五条悟的资源、人脉实质上全部都把持在五条家族和总监会中。没有家族的支持,他这个光杆家主越发地产生了无力感。 他本人一无所有,又谈何为追随他的人提供想要的东西呢? 所以五条悟才将希望寄托在自己亲手培育的年轻人身上。 他要让这些学生们看到、并且思考如今咒术界的不合理。 让这些学生知道咒术师应当更看重人的内心,而非利益。 进而让这些学生发自内心地认同他的理念。 但是那之后呢? 五条悟自己也不知道。 夜蛾正道让他暂且忍耐,至少等到这些孩子们长大成人,能成为他的助力。 硝子让他考虑下身边的人,不要盲目行动,以至于把七海建人、庵歌姬和夜蛾老师拖进火坑。 但是,没人能建议他具体该怎么做。 改革咒术界,说得挺像回事,可是谁愿意听他的? 难道他要跳到总监会的总部,仗着自己比别人强,指手画脚吗? 那好。 怎么组织人手监控和祓除日本的咒灵? 怎么培养人才,再合理分配任务? 怎样和日本政府机关合作,互通情报,借用对方的资源? 怎样平衡各方利益,让政令通达? 什么?这些你都不懂? 那没什么好说的,对不起,告辞。 更何况,即使他能办到这些,又和原来的总监会又什么不同呢? 五条悟思考了很久。 直到山田怜子那个小怪物带着一大票人侵入了他的计划。 北海道之行之后,她花了两个晚上,把总监会、御三家和咒术界的历史沿革、发展历程和利益纠葛一条条拆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 并且为他指了一条虽然崎岖,但看上去比之前的建议都更可行的羊肠小道。 现在的五条悟,或许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接近他期待中的未来。 ————— 很多的人都认为五条悟今天是来搅局的。 但是他实际上是来侦查的。 十几年没见,在对上总监会之前,他总该看看老橘子有什么变化吧。 毕竟总让小鬼打头阵,实在是有点儿让人不爽。 谁和谁要好,谁和谁有利益关系,谁和谁暗中勾结?他的六眼还能看不到? 怎么?你们不爽我来? 我可是亲爱的大伯邀请来的啊。 你们有什么不爽,找他去啊? 我只是个无辜的、天真的冷暴力受害者罢了。 —————— 另一边,夜蛾正道糟心地收到了五条悟见缝插针发来的短消息。 【正道,散会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有惊喜哦。】 惊喜个鬼! 夜蛾正道差点儿摔了手机。 野火 22 分会场 “说吧,你到底叫我到这儿来做什么?”夜蛾正道问。 晚上十点,散会后,他就被五条悟叫到市区一处普通的快捷酒店的房间里。 五条悟可以说是夜蛾正道看着长大的。他的尾巴想往哪儿翘,夜蛾正道一眼就能看出来。今晚这家伙既心虚又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事。 “正道,你知道的,自从我和家里闹翻了之后,东京咒高就很难招到人了。大部分有点儿才华的学生都去了京都。我们不如人家树大根深,焰势滔天。搞得年轻人都觉得那里才有更好的未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悟。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做事要有耐心。”夜蛾正道回答。 五条悟面临的困境他如何不知? 但是改革咒术界不像祓除咒灵,建设永远比破坏艰难百倍。 “可是我已经忍了很久了,忍无可忍了……棘的能力稀有又好用,琢真和绮罗罗有家系做靠山,所以他们还好些。但是其他人受的刁难,你难道还看得下去?” “……确实,那是我的失职。” “忧太已经足够强,怜子精明得像滑头鬼一样,但是其他人呢?真希、金次、熊猫,哪一个在老橘子那里受到过公正的待遇?” 即使五条悟和夜蛾正道已经努力地为招来的学生铺平道路,但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有时,夜蛾正道会怀疑这样做对那些年轻人是否公平。 因此,每当有人顶不住压力,转而投向别的势力时,他们也不会阻拦,反而会帮他们一把。 比如转行做辅助监督的四年生莲太。 比如希望不再和咒术界扯上关系的秤金次和星绮罗罗。 结果最后只剩下那些走投无路的孩子们——连咒灵也看不到的真希、不被承认为人的熊猫,和全族自百年前就做了咒术界逃兵的狗卷棘。 真希因为没有咒力,即使能用高超的体术无伤击败二级咒灵,总监会也不愿意让她升级。 秤金次更是上了总监会的黑名单。 至于熊猫,倒是还算好过。但制造出他的人,也就是夜蛾正道本人,同样是总监会眼里的刺。 夜蛾正道叹了一口气:“但是,悟,你今晚惹上的人越多,他们未来的日子就越难过。” 他最担心五条悟的,是强大的力量导致他不会顾及身边的人——你固然可以图一时的痛快,但不能让其他人为你买单呀。 五条悟摇了摇食指。 “我突然发现,总是在咒术界这个小拳击场和老橘子打擂台,实在太没效率。为什么不呼叫导弹直接轰炸一遍呢?魔法打败不了魔法,让外星人打败魔法也挺不错的。” 他翘着二郎腿,眨眨眼,略带得意地说:“而且啊,来不及了,正道。我再不打败老橘子,明年开春就会有一只地沟里的老鼠先跳出来把他们吃掉。 更何况,我也找到了可靠的盟友,嘿嘿,你绝对想不到。” 什么叫来不及了? 什么叫地沟里的老鼠? 什么叫想不到的盟友? 可怜的、距离主线剧情已经落后几乎整整两卷的夜蛾正道无法想象,只能凭直觉去思考。 紧接着他注意到房间里似乎有刻意清除咒力残秽的痕迹。 夜蛾正道突然站起来,走向门口的衣柜。 他身后的五条悟慌张起来,一跃而起,试图拉住夜蛾正道,叫道:“等等!等一下!wait,wait,wait!不是那儿!还没到这个节目呢!” 但是很遗憾,不算术式的强度和咒力操作的精密度,两个人的身手其实差不多。 夜蛾正道闪开五条悟想拉他袖子的手,也没有理会五条悟这个混球的话,自顾自地拉开衣柜门。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尴尬的、生无可恋的脸。 一秒喜提痛苦面具。 血压瞬间爆表。 “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夜蛾正道低声咆哮。 他看了一眼低眉顺眼乖乖从衣柜里爬出来的夏油杰,又不好说什么重话。 只能骂五条悟一个人。 “悟,你多大了!有没有想过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夜蛾正道的脸已经到了史上最黑的程度。 哪怕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并排在地上乖乖地土下座,就像当年任务中忘记下帐惹出大麻烦一样。 可是,今天事情的严重程度可不止当年的一百倍。 土下座有个屁用! 他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 但谁特么办得到啊!! “你们两个……”他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报告老师,同谋不止我们两个,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五条悟闻言,立刻抬头坐正,举手说。 “不是你还能有谁?!你是告小状的小学生吗?” “是怜子干的!我没有说谎。”五条悟用肩膀拱拱夏油杰,“杰,拜托了,求求你也帮忙做个证呗。” 然而夏油杰低着头一声不吭,压根儿不理他。 五条悟赶紧从衣服里掏出两盒速效救心丸,放在地上,小心地用手指向夜蛾正道推过去。 “老师,您别着急。着急对心脏不好。” “五!条!悟!你的师德被狗吃了吗!” 哪儿有人把责任推给学生的! 夜蛾正道本来以为这个家伙还有最后一点儿道德底线,现在看来,竟然全都是错觉! 可五条悟也觉得冤枉。 常年让别人背锅的他,如今竟然也被人安了一口大锅。 “不,正道,你得相信这事儿的魔幻性。被小朋友教坏的人,其实是我啊——不是有那句话吗,叫下梁不正上梁歪?” 夜蛾正道的脸更扭曲了。 “……给我解释清楚。” ——————- 与此同时,京都的另一处精巧的私宅里,另一场私人密会正在进行。 今晚五条悟虽然号称要去侦查老橘子们的动向,但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哪有在公众会议上谈私事的呢?还不都是在聚会之后私下里开小会密谈? 说不定年会上两个吵到恨不能打起来的敌人,如今已经坐在雅间里其乐融融了! 加茂康昭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年会过后,开小会的小团体数不胜数,此时他无论与谁会面都不显得突兀。 此刻他已经和京都咒术高专的校长乐岩寺嘉伸谈好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将会里应外合,盗走东京咒术高专里封存的部分咒具和咒物,进而可以打击夜蛾正道和五条悟的信誉。 而送走乐岩寺嘉伸,加茂康昭的视线落到了他的侧后方,看向那位装扮成侍从的黑刘海卷发女人。 “这样,咒胎九相图就万无一失了。” “那就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付山田怜子?” “我这边的人选早已经准备好了。就下一次指名任务吧。你只要把信息告诉我就好。” 黑发女人笑咪咪地说。 仿佛对她而言,干掉一位特级咒术师是很简单的事。 —————- 当晚,五条悟费尽力气,比比画画,说到口干舌燥,终于让夜蛾正道相信,真正幕后的谋划者是不起眼的小鬼头山田怜子,和她背后那一大坨智囊团。 夜蛾正道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明天回去后,我要和她好好谈谈。悟,你必须保证不能勉强她。” “哎呦,她不勉强我就不错了!” “你说的话不算。” 五条悟受到来自亲老师的会心一击。 不过他向来脸皮厚比城墙,回血速度堪称开挂。 不到一秒,又精神奕奕。 “怜子已经把这两天的任务都推给杰去做了,就等着正道你去找她。”五条悟说,“看,我说她是小妖怪,没错吧!” 向死 01 直起腰做人 夜蛾正道终于如愿见到了山田怜子。 他希望亲耳听听她是怎么想的——五条悟的嘴里面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极可能与现实偏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看到山田怜子本人时,夜蛾正道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抛弃了故作天真的伪装,她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夜蛾正道,就等着提问和质询。 “悟把圣诞节后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对不起,我们没有事先与您商量,给您添麻烦了。” “并没有。”夜蛾正道顿了顿,找个地方坐下,和怜子拉平了视线高度,“该说抱歉的是我,悟把你带到咒术高专,我们却没能给你带来满意的教育和成长的机会,已经是作为校长的我的失职。” 山田怜子如果不作为咒术师,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 毫无疑问。 “您已经尽力了,我没有怨言。 自从我知道自己拥有和其他人不同的能力,就不再对平静的生活抱有期待。我以前还以为自己会被切片研究呢。” 怜子笑笑。 就像她说的话是开玩笑。 她原本有机会过平静的日子——只要她装作若无其事,对咒灵伤人的事件视若无睹,坚决不使用自己的能力。 但那是逃避现实的行为。 人活于世,作为人的立足之地和期盼中的未来,是需要拼搏才能得来的东西。 不应假手于人,不应仰赖施舍。 山田怜子想要一个可以让她直起腰生活的世界,而不是一个仅供躲藏的逼仄洞窟。 “夜蛾老师,怎么说呢?我觉得其实还挺开心的。因为我真的很幸运。如果一开始接触我的人不是五条老师,而是总监会的人,那么我恐怕绝无现在的自由生活。 我会被当作祓除咒灵的道具,被当作限制五条老师的工具人,甚至是生育机器。 唯独不会被当作人来对待。”她抬眼直视着夜蛾正道,用沉稳的语气说,“因为对咒术界一无所知,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对咒术师报有任何信任,包括五条老师。 我抱着做反骨仔的心态而来,甚至在离开家的那天还在邮箱里留了自动发送的遗书——每隔二十四小时都重设一次,否则就会发给我信任的人。这样,一旦我死去或者被囚禁,我重要的人们也许还有机会早点做准备。” 夜蛾正道目瞪口呆。这波操作他还真没见识过。 怜子挠挠头,对他笑笑。“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的保险之一,来高专半个多月以后就取消了。毕竟每天定时打卡也很麻烦。” 她收回笑容,又转回原来的话题。 “如果是那样的未来,我也许,不,肯定会变成下一个夏油杰。” 夜蛾正道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如果说当年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还能称其为问题儿童。 但是山田怜子做的事情,他无法反驳,哪怕采用的方式对心脏不友好。 面对已经坚定了道路的怜子,夜蛾正道唯一能传达的只有善意了。 “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寻求我们的帮助,生活上的小问题也可以。” “一定。” “悟那家伙,表面不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能依赖的。困难的事情,让他去做。” “嗯。” “还有,悟说你有在自己身上做人体实验的习惯。尽量避免这么做,注意控制风险。不要仗着反转术式乱来。” “我明白。” 前不久,怜子为了确定在咒术发动的过程中,施术者的主观意愿和客观动作分别产生的作用,把自己送上手术台,在切断喉返神经的情况下,尝试发动以声音为媒介的咒术。 实验的结果十分耐人寻味。 而这个实验过程中录制的视频也有一份存在怜子的手机里。 可能在那天展示结界实验时,被五条悟无意间看到了。 “谢谢您的关心。”怜子微微鞠躬。 总之,大家的关心就先收下了。 至于今后,会不会像真希点炸鸡外卖和棘熬夜刷短视频那样屡教不改……那就不好说了。 “至于夏油杰的事情……”夜蛾正道严肃地说,“这是一份很重的责任。” “您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作恶,也不会对他做有悖伦理的事情。” 虽然怜子和夏油杰之间的束缚很容易利用,但怜子从未想过迫害他,或者让他代替自己进行某些危险性的实验。到目前为止,怜子对夏油杰的要求,都是特级咒术师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夜蛾正道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注意,不要被他影响,不要听信他的观点。他无论对你说什么,你都要多思考,多判断。” “好。” “另外,别对悟和夏油杰那两个家伙客气,如果他们两个敢欺负你,就来找我。 别忘了,他们曾经是我的学生,你现在也是。 而且,他们已经不是学生了,但你还是。” —————- 与此同时,夏油杰拎着一个大纸袋儿出现在东京外围的卫星城,守谷市。 从车站出去不远,就是守谷市的知名景点——野鸟之森。山田怜子的指名任务就在这里。 而夏油杰则是被五条悟推出来顶班的。 野鸟之森平日里是观鸟胜地,但是最近有很多观鸟人观察到了钢铁头部和奇异塑料质感羽毛的怪异鸟类,体型更是庞大到仅在史前生物博物馆中出现过。 窗对此的判断是一级咒灵。 其本质疑似为人们对环境污染的忧虑。 任务对象所在的位置是著名景点,要求执行任务的咒术师尽量避免对周围环境产生破坏。 所以,这个任务安排给了可以速战速决的特级咒术师,并最终落到了山田怜子的头上。 然后又被五条悟推给了夏油杰。 虽说任务被推来推去,但其实对特级咒术师来说,也就略等于晾衣服、买菜这样的家务活儿的难度。 即使夏油杰现在半只合用的咒灵也没有,一级咒灵对他也没有任何威胁。甚至这种任务由他来做,损失将会最小。 因为其他人还需要制服咒灵的战斗过程,而夏油杰只需要凭借高超的体术接近咒灵,然后轻轻地抚摸一把,事情就解决了。 事实也是如此,夏油杰花了十分钟找到咒灵,花了十秒钟干掉咒灵。 吃掉了咒灵团成的球,把这只除了飞行速度其余没什么地方出彩的咒灵收伏,夏油杰在公用水龙头漱了漱口,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临走还不忘拎上那个大纸袋子。 目前他仍然没能和菜菜子、美美子见面,只是通过两次电话。 她们如今被软禁在五条悟名下的一处公寓里,由米格尔看管。 两个人身上有过一些不明诅咒留下的痕迹,术式构造复杂,即使五条悟也不能看透它的作用。 更无从猜测这是什么阴谋。 怜子也曾试着让菜菜子、美美子两个人联络孔时雨,但是对方完全不上钩。 敌人既狡猾又警惕,要把他们连根拔出,仍然任重道远。 抱持着略有些迷茫的心情,夏油杰拎着手提袋走向不远处的车站。 无论山田怜子和那些猴子们最终努力的效果如何,如今的夏油杰只希望菜菜子和美美子平安幸福。 向死 02 前所未见的咒灵 夏油杰手中的纸袋子里,装着一个洋娃娃。 玩具店里买来的,四头身的那种,甚至背上的标签还没来得及剪下。 作恶多端的诅咒师与小朋友喜欢的洋娃娃,简直是两个极端。 但是如果掏出洋娃娃仔细看,就会发现诡异的现象。 娃娃的肤色比普通店中售卖的更偏灰黑,皮肤上泛着微微青色的脉络,如同人类的血管。娃娃的手指尖有着长长的、刀锋般尖锐的指甲。 这是一件咒物。 夏油杰拿着咒物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只是纯粹地、不太情愿地跑腿。 山田怜子不光让他祓除咒灵,还让他帮忙将这个诅咒娃娃捎给别人。 ---------- 咒术界对咒物的定义十分宽泛——凡是蕴含诅咒的物品就是咒物。 其中依附在道具上,可以作为工具利用的,一般称为咒具。而拥有一定程度上生物形态的、可以附加部分智能的,则大多称为咒骸。其余那些,不论是简单沾染上诅咒的物体,还是两面宿傩的手指那种高级货色,都统称为咒物,命名也没有一定之规。 对咒术师来说,将咒力注入物体是很简单的事情。 困难的事情在于如何让这份诅咒在物体中稳定地存留,以及如何达到想要的效果——这需要大量的关于诅咒的知识储备。 按照前者的操作,粗暴地给洋娃娃注入咒力,最终只会获得一个散发着黑气、让人心情不爽想揍它一顿的出气筒娃娃。 而精心制作的诅咒娃娃最终可以达到近乎创造生命的惊人效果。当代咒术界咒骸制作的第一人夜蛾正道的最高杰作——熊猫,具有与人无异的智能和情感,可以进食,可以成长,甚至能自行产生咒力。怜子怀疑如果当年夜蛾老师做的不是绒毛玩偶,而是帅哥等身手办,现在熊猫抽屉里的情书可能要堆满了。 而夏油杰手中这个洋娃娃是怜子的作品。 与夜蛾老师那些灵动的咒骸相比十分粗陋,充其量只能算是外行人的练习作,甚至连咒骸都称不上。 拥有眼睛,赋予了它“观察”的功能。 人形的身躯,让它可以“活动”。 尖锐的指爪,给了它造成“伤害”的可能性。 最后的最后,为了让这份诅咒得以稳定保存,消除外泄的气息,作为代价,牺牲了洋娃娃本身的身体“强度”。即使没有咒力的普通人,用普通的锤子都能轻松打碎它。 这是一个用来给普通人防身的咒物。 自从怜子知道敌人与总监会有所勾结后,就开始为家人准备一系列新的保险措施。其中之一,就是这个洋娃娃。 因为结界的存在,电子信号有失灵的可能。一旦家人们发生危险,可能无法通过电话联络怜子,但是除非刻意针对,大部分诅咒效果都不会被结界阻挡。最经典的案例是江户时代,刍灵咒法的持有人隔着七层结界仍然成功咒杀了当时在位的幼童将军德川家继。 怜子做的这个洋娃娃不会伤人,却可以观察到强大咒灵的气息。然后它就会使用尖锐的指爪对自己造成伤害。而这份伤害对应的感受,会传递到这个洋娃娃的诅咒对象——怜子身上。 这样,怜子就会知道她重要的人遭受了危机。 而且,在除了咒灵袭击以外的其它危急时刻,也可以通过破坏这个洋娃娃把信息传递给怜子。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有多好的效果,但是为了对付可怕的、正体不明的敌人,这已经算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 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捎带东西,只是多走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这件事情本身不会让夏油杰厌烦。 他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乐于助人,而且细心体贴。 但是这东西是要转交给猴子的,就让他心里有点儿膈应了。 不过幸好,煎熬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那个猴子少年还算懂事,在夏油杰还没走到车站的半路上就截住了他。 “你是夏油先生?” 夏油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只能算是半大孩子的少年——差不多也就是刚入高专的年纪。 没有咒力,却是个被诅咒气息缠绕的倒霉鬼。 一言不发,夏油杰举手把纸袋子递出去。 而对方也很知趣,默然而果断地接走了纸袋子,甚至没有打开看看。 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胆气的猴子了。 “你真敢带着这东西坐新干线,这可是咒物。” “怜子既然敢让我带走,就说明它没有危险。” 夏油杰嗤笑一声:“你倒是信任她。” 话音未落,奇异的感应从夏油杰的内心突然浮现。 岩浆沸腾、地缝蠕动,烈火焚身,毒花恶草,吞尽生机……无穷无尽地恶意缠绕上来。 在地面之下,仿佛有万千眼睛张开,直勾勾地看向他。每一只都狰狞邪佞,目眦俱裂,死死地盯着他。而在他愣神的那一刻,妖娆绿植已经攀上他的脚踝,想把他拉进地狱里。 呵呵。 我选的地狱可不是你选的地狱。 夏油杰冷笑一声。 “快跑,小鬼。”他口中对猴子小鬼发出警告,身体却凭直觉看向远方最高的居民楼的楼顶,“越远越好。” 那个猴子小鬼倒真是不笨,一句话也不多问,转身向夏油杰视线的反方向,拔腿就跑。口中不断对偶然路过的人高喊“有炸弹!杀人啦!快跑啊!” 夏油杰根本不去看他——作为诅咒师,他已经尽到了义务。 剩下的,生死由天。 敌人从高楼跃下,飞速接近,其形象在夏油杰眼中越变越大。 有趣。 这么强的特级咒灵吗? 夏油杰见过的特级咒灵不少,但是从未有一个像今天这只,给他带来深深的威胁感。 对方是一只独眼的,穿着衣服的咒灵。甚至可以说是衣冠整饬,不失体统。 咒灵很少有智力,更不要说有羞耻心。在诞生之时起,它们的形象、身上的衣物都是由诅咒构成的,与其本身的诅咒概念相符——正如九尾妖狐玉藻前穿着十二单、裂口女穿着长裙。而那些在人类心中没有明确形象的咒灵则大都赤身露体。 但是眼前这玩意儿,完全不一样。 一阵灼热的风轰然而至。 咒灵的恶意和饱含咒力的拳头同时落下。 然后被挡住了。 腥臭的液体如暴雨般飞向四面八方。 独眼咒灵就好像手贱摸上了一个炸弹那样,整个小臂在瞬间分崩离析,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诡异骨骼,可紧接着,又迅速重生。 寸拳。 普通人中的寸拳大师就可以一击打断五厘米粗的牛腿骨。 而这份发力技巧在夏油杰强大咒力的加持之下,变成了雷霆霹雳,威力直追小型炮弹。 咒灵脸上的狰狞笑容消失了。它后退两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我?”夏油杰反问,“有趣,竟然会说话,为什么不报上名来?” “山田怜子在哪里?” “那小鬼,大概在地狱里和魔鬼喝茶。”夏油杰说,“下地狱去找她吧。” 独眼咒灵闻言,狞笑一声:“地狱?我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地狱!” 夏油杰脚下的地面鼓起包来。 下一秒,火山爆发! 哈哈! 烧成灰了吧! 特级咒术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喜悦还来不及宣泄,独眼咒灵漏瑚便看到了一张迅速接近的脸。 然后视线极速翻转,身不由己,直到头朝下重重地栽到大地上。从天而降的势能,和随之而来的鞭腿,隔着重重咒力防御,将巨力灌入它的筋膜和骨骼。 “咒灵,虽然你会说话,但体术,肯定没学过吧。”闪开远处射来的一朵怪花,夏油杰摸了摸有些发焦的发尾。 看向拐角处冒出的另一只咒灵。 “我算是长见识了,咒灵也会交朋友吗?” 向死 03 人生无常 火光暴涨,又一闪而逝。 自正在僵持的漏瑚和夏油杰的脚下,一直到天空十几米的高处,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火柱。 令人心悸的岩浆从地面的裂口之中喷涌而出。 不等火焰的攻击生效,漏瑚已经悍然发起了进攻! 但是夏油杰更快。 自高热之中,那一道染着青色咒力的拳头如同飓风突破了火柱,笔直地砸向了漏瑚的腹部。将它整个人砸出十米开外。 而夏油杰则紧随其后。 凡是用手指玩过蜡烛火焰的人都知道,只要速度够快,热量就追不上你。 凡是有战斗经验的人都知道,只要打不中,再强大的招式都没有意义。 然后,自间不容发的关头。 夏油杰按着还没来得及掌握平衡的漏瑚的肩膀,在空中转身,宛如飞鸟那样的,于瞬息间完成了变向。紧接着,自挥洒和回旋之中,把漏瑚推到身前当挡箭牌。 花御出招的动作僵住了。 漏瑚怒喝,向后一个肘击。 又被挡住了。 紧接着,那只攻向夏油杰的手臂被扭成了违背生理的角度。 即使漏瑚是咒灵,躯体也与人类的结构类似,不可能把手臂变成麻花任意扭曲。 无法发力,筋骨剧痛,然后“咔嚓”一声自关节处被折断。 夏油杰来不及扩大战果。 花御的重拳与尖锐的树根同时袭来,逼迫他不得不把漏瑚甩开。 这两只咒灵很强。 无论是漏瑚的岩浆还是花御的“咒种”,对于夏油杰,都是不折不扣的威慑。就算夏油杰是特级咒术师,如果实实在在地吃下一击,也决计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且,咒灵操术虽然被人们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堪比六眼和无下限的术式。那近乎Bug一般的咒灵降服能力和容量,让几乎所有式神使羡慕嫉妒恨。 但是,夏油杰降服咒灵有一个无法绕过的前提:在降服的那一刻,他需要比对方强。 于是,当夏油杰独自战斗时,这件事就变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所以,夏油杰陷入了苦战。 但是两只咒灵也不轻松。 夏油杰的战斗经验可比两只活了没几年,而且常年家里蹲的咒灵强多了。 几乎在几秒钟内,他已经发现,这两个咒灵的术式,相性其实很差。 虽然漏瑚的原型是“大地”,花御的原型是“森林”。但是漏瑚这片“大地”可不是厚德载物的大地,而是植物无法生长的炼狱焦土。 漏瑚和花御也知道这一点。 可是自大的漏瑚无视了这一点——杀个小鬼咒术师有什么难度? 它原本是来杀死山田怜子的,但是指名任务怎么变成了个男术士? 不对,夏油杰这家伙不是死了吗? 三重那个臭女人误我! 作为天克所有诅咒的咒灵操使,夏油杰在几位诅咒耳中的名气甚至超过五条悟。哪怕漏瑚和花御知道自己足够强,可是对上夏油杰就像看到旧印的邪神一样,心里毛毛的。 更何况,这家伙是诅咒师。 按照三重白的说法,山田怜子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它们可以利用周围普通人的生命威胁山田怜子,逼迫她打不擅长的正面战和阵地战。 但是夏油杰可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死活! 漏瑚甚至对着刚刚还在和夏油杰说话的少年放出了一只火砾虫,可夏油杰看都不看,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就能完成的救援也懒得做。 尚且单纯的咒灵漏瑚第一次感悟到,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 漏瑚只放出了一只火砾虫。 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四级咒灵的程度。 但是对于看不见的人类来说,依然有足够的威胁——温度高达800摄氏度的飞虫虽然本体孱弱,却是个无限燃烧的火源,能轻易点燃人的头发和衣物,最终把人化为燃烧的火球。 所以,漏瑚以为那个小鬼死定了。 林玉平在狂奔。 他出言示警之后,正在向这个路口走的几位行人都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普通人看不到咒力形成的岩浆和灼火,可是地面破裂、灯柱倒下,空气被击穿的音爆……声声巨响,把周边的人都吓得不敢靠近。 不过几十秒,相邻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他们认为夏油杰是个不正常人类研究所逃出来的、练过格斗的疯子,要把林玉平锤成饼饼。 反正跑掉就对了。 可是林玉平不敢。 尤其不敢往有人的地方去。 虽然他看不到,但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着他。 忽近忽远。 也许会飞,而且体型不大。 为了在哪天遇到咒灵的时候能多苟一会儿,加奈、怜子和他一起在兴趣班里学习了无器械潜水、跑酷、攀岩。他除了游泳技巧输给了怜子,另外两项都是第一。 普通的低级咒灵甚至跑不过他。 但他转过两道弯,咒灵的气息仅仅变淡了几秒,就在平直的道路上逐渐追了回来。 五米。 四米。 三米。 不足两米。 林玉平拼命地思考,在脑海里勾勒那个看不见的咒灵的形象。 后背的伤疤的刺痛简直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绑在他的背上。 看不到,就什么也办不到。 林玉平向空旷但远离战场核心的地方继续奔跑,同时单手摸索到袋子里诅咒娃娃的一条手臂。 如果只是逃跑,他肯定逃不掉。 求救,更来不及。 他把人偶尖锐的指尖抵在额角,用力向下一拉。 血液飞溅。 诅咒的气息通过伤口流入。如同数年前一样。 右眼的视野变成了暗红色,右耳充斥着尖锐的蜂鸣声。 燃烧着火焰的飞虫终于进入了他的视线。 看到你了! 林玉平猛地拽着人偶的手,向侧后方用力一斩。 他第一次击中了咒灵。 尖叫的飞虫折断了翅膀,落在地面上。 扭动,挣扎。 却再也飞不起来。 —————— 崩! 洪钟巨响从空气中骤然爆发。 只有咒灵和咒术师可见的黑光迸射而出。 漏瑚摆好架势,待夏油杰被花御缠住,想要开一发大招。 可是夏油杰根本不恋战。 反而趁着漏瑚聚集咒力时的破绽,反身一击。 一记鞭腿带着黑闪,把独眼咒灵打到跪地吐血。 肌肉是有极限的。 传说中每个人使用的力量只不过是肌肉的多少分之一,只要发挥到百分之百就能够达到令咒术师都害怕的程度,比如伏黑甚尔这样的天与咒缚。 但使用咒力也可以强化力量,上限可以更高。 因为咒力本身,是不存在所谓的极限这种说法的。 自星浆体事件后,五条悟在强化无下限术式方面花了很大功夫。而夏油杰则选择在体术上更进一步,只为能够战胜和降伏更强的咒灵。 他如今的体术技巧,是全世界近百种咒力运用中,和肉?体衔接最为紧密的之一。 通过纯粹的技艺和咒力应用的结合,帮助人突破本身肌力的极限,释放出远超本身的破坏力。 这也是熊猫的绝招“激震掌”的原型。 和夏油杰相比,漏瑚的术式很强,速度很快,但是很可惜,是个脆皮。 花御扛揍,敏捷却不够,又不忍心把队友连敌人一起打,最终硬生生地把自己变成了敲边鼓的拉拉队。 所以夏油杰的作战方案很简单,也很有效。 用猴子也能理解的方法讲,就是先把脆皮APC打爆,吃掉。 之后敌方辅助哪怕全坦克出装,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采用刮痧式打法了。 但是,这个战术也有漏洞。 【你的对手还有我!】 花御尖叫。 它背靠有着大片森林和绿地的“野鸟之森”,解开了左臂上包裹的白布。 生机涌动。 从它触地的指尖,向上流入手臂,最终尽数汇入它肩头那个妖冶的花蕾。 夏油杰意识到不对。 但是漏瑚冲上来,死死地缠住了他。 直到花瓣颤动,瞬间绽放。 周围的环境倏然变幻。 【领域展开·朵颐光海】 向死 04 太阳的赐福 日光洒下。 熏风拂面。 遍布繁花的绿茵之上,夏油杰站在那里。 血条已经被削到接近临界点,马上就要变成诅咒师口中餐的漏瑚则被领域的边界推开,逃过了一劫。 而花御站在领域的正中心。 如同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与领域完美共生。 天人合一,无相无形。 此处自然的静谧之美,让人狂躁的心情中自生安定,再升不起一丝一毫亵渎的心思,只想静静体悟这一份美好。 愤怒消失。 怨憎化解。 斗争平息。 苦痛弥散。 犹如赤子,心中无暇,拥抱天地万物。 夏油杰眼中所见,耳中所听,五识所感,世界是如此美好,美好到迫不及待想与之融为一体。 而心中却警钟巨响。 错觉之中,一丛丛茂盛的鲜花、野草、荆棘或者灌木等等植物生机勃发,于分秒间即可发芽、成长、盛极。 而后衰败,一旦生机断绝,则以恐怖的速度开始膨胀、腐败乃至分解。 自然的轮回,本是天理。 但是加速千倍百倍,那就只能是诅咒。 如火的咒力从夏油杰的右臂之上升起,进而蔓延全身,帮助他抵抗四周看似祥和实则包含杀机的诅咒,同时也可为他带来近乎雷霆一般的力量。 现今的咒术界,对付领域有好几种方式。 新阴流有一套秘传的高效结界术,可以让人用最少的咒力建立一个附加术式的高级结界,用以抵抗领域的必中效果。 而那些本身已经可以张开不完全领域的咒术师,如果不能用领域展开战胜敌人的领域,多半会选择将自己的领域化为一个薄层覆盖在身上,在抵抗必中效果的同时减少消耗,也就是常常提到的领域延展。 在有着久远传承的御三家中,还有学习门槛更低的秘术。仅仅依靠咒力操作的技巧,就能抵抗领域。比如禅院家的“落花之情”——即使没有结界术的高深知识,只要是曾经达到过黑闪境界的咒术师通过一两年的专门训练都能学会。 然而,以前的夏油杰根本不考虑这个。 他自己就有好几套可行的方案。 手头有强力咒灵的时候,让特级咒灵开领域抵抗必中即可。 手头只有炮灰的时候,一发小规模的极之番就可以击穿领域——敌人的领域被破坏后,一般也没什么力量再战了。 而此刻,没有咒灵帮忙的他,则选择将咒力覆盖在身体表面,进行防御。某种程度上说,与“落花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也有不同。作为特级咒术师,夏油杰不需要为了节省咒力而进行针对性的反击。 与其扣扣搜搜,花费心思搞防守反击,最终虚耗自身,不如正面对抗。 恶战再起。 ------- 七十公里外,东京都立咒术高专校区的图书馆,山田怜子停下寻找书籍的动作,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 就像刚刚徒手摸了一把烧热冒烟的油锅,微微的痛楚还残留在指尖。 怎么了? 按照时间算,诅咒人偶最多也就刚刚被送到林玉平的手上。 究竟是出了意外? 还是夏油杰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开大,不小心波及了诅咒人偶? 怜子静静地感受着。 十几秒过去,没有更多的异样。 她在纠结要不要给林玉平直接打个电话。 但是刚刚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就跳到了屏幕上。 怜子长出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喂?出什么事儿了吗?” --------- 两只拳头、两股咒力的碰撞只在一瞬。 咒力掀起的风让繁花飘散,旋转飞舞,为这场死斗添上美轮美奂的妆点。 当察觉突袭无法奏效之后,花御就再没有向上倾注更多的力量。 它已经见识过夏油杰的速度和力量。哪怕他在百鬼夜行里丢了一条手臂,可不论是近乎能够从身体的任何一个方向毫无死角从容发力的体术,还是或爆发或绵绵不绝,于瞬间毫无滞涩地切换咒力流动的操作技巧,都依然是堪称登峰造极的技艺。 于是花御选择了拼耐力的方法。 换了个战场环境,双方咒力的消耗速度都加快了。 花御要维持领域。 而夏油杰也要用咒力保护自身。 若是在东京市区,花御也许十秒都撑不下去。 但是,此刻背靠野鸟之森近三百公顷的绿地和森林,花御在持久战上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这也是它和漏瑚有把握袭杀特级咒术师的最强底牌。 花御后撤,选择了防守。 而夏油杰则开始了加注。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 夏油杰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花御只听到背后响起凌厉的风声,但夏油杰的动作甚至比风要更快,毫无间隙的从正后方发起了进攻。 在领域里,花御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层层木质根须涌起,化作盾牌架挡住了这重重一击。它转身挥拳,可是夏油杰的身影已经随着诡异的步伐离开原地。 然后,在花御无暇回防的瞬间,对准了它双眼处的弱点,又是一拳! 避无可避! 花御脚下的地面突然涌出大团根须,将它的身躯垫高。 它咬着牙,用肩膀接下了这一击。 好像被疾驰的巨象撞上,手臂失去了知觉,摇摇欲坠。 但夏油杰的行动却未曾停止。 甚至,还在加速! 就连瞬间的空隙都不存在,夏油杰如同幻影,再度出现在了花御的身后。 仓促之间,花御只来得及奋尽全力地转身,试图用还能动弹的另一只手臂架住这一击。 它终于亲身体会到刚刚漏瑚所面临的压力。 四击?五击?六击? 如狂风暴雨中的一棵小草。 可怜,弱小。 但是,没有关系! 花御从未希望用体术战胜夏油杰。 它真正的杀招,真正的反击,还未到来。 --------- 此时,花御的领域之外,终于勉强喘上气儿的漏瑚正严阵以待。 它曾经以为自己很强,咒术师算不上什么东西,五条悟的天下第一也只是虚伪的人类互相吹嘘出来的虚名。 它尚且短暂的咒生中,曾经遇到过的咒术师和诅咒师,无一不是挥挥手就能干掉的货色。对满级玩家漏瑚来说,充其量不过是刚入新手区,或者新手区满级的差距。 但是现在它终于被人上了一课。 差点儿就被吃了。 在最后的时刻,它甚至下定决心,如果夏油杰真的用出咒灵操术,它就立刻自我了断。 说什么也不能做人类的走狗! 虽然漏瑚会说话,讲义气,甚至还有“咒生追求”这种东西,算是咒灵里难得的高智商。 但是它的智慧与那些天天动脑子互相算计的人类相比,简直是哈士奇与边牧的差距。 虽然它心里想着宁死也不做人类的走狗,却没意识到自己早就成了老阴逼羂索的炮灰。 连走狗都不算。 它甚至不知道,远处的高楼上,里梅曾袖手远远地注视着这处战场。 看到夏油杰出现。 看到它的落败。 看到花御展开领域。 然后叹气,转身离开。 它也不知道,此刻在远处角落里装作瑟瑟发抖的林玉平,其实正盯着它身侧二十几米外童装店的橱窗。 橱窗很干净,就像一面镜子。 咒灵对视线很敏感,但是光线的折射、透射或者反射都能破坏这一感应。镜子和眼镜,都是观察咒灵又不引起注意的好道具。 ------ 领域里,夏油杰手上的黑色的光芒浮现,然后转瞬消失。 黑闪。 没有击中。 不是打偏了,而是咒力流动到了一半,突然就卡壳了。 夏油杰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 皮肤正在硬化、粗糙,然后上面出现了层层裂痕。 裂痕下,已经变得微微有些发绿的血液渗出来。 不仅是手上,全身都出现了异状。 他正在变成一棵植物。 作为植物,他不该这样激烈地行动。 体术?植物怎么会跳来跳去地打架呢? 违背本能,只会让他虚弱,而后,迎接死亡。 更糟糕的是,他不会反转术式,以伤换伤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是花御久久等待之后的真正绝杀。 【朵颐光海】 这是来自太阳的赐福。 是万物的萌芽。 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和微生物,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维系它们活动的能量来自哪里? 是太阳。 而把太阳光都能量固化的,又是谁? 是植物。 藻类。 苔藓。 蕨类。 裸子植物。 被子植物, …… 而其它的生命,只能靠吞噬植物,才能获得这份来自太阳的力量,获得生命的动力。食草动物吃植物,食肉动物吃草食动物,而真菌长在腐朽的植物和动物上…… 人类也是如此。 甚至他们点燃的柴薪、煤炭和石油,都是植物固化的阳光赐福! 但是,却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即使悲悯的佛经中,也从未将杀死植物视为“杀生”。 而【朵颐光海】,则让人类体会到这一残酷的现实。 接受吧,体会吧! 请尽情享受吧,对着万物生命之源的太阳,大快朵颐吧! 对森林,这是祝福。 对人类这种依靠吞食他物而苟活的物种,则是诅咒。 向死 05 咒术战的顶点 花御的领域中,那来自日光的诅咒,对任何一个第一次进入的人都是出其不意的必杀手段。 很少有人会对可见光产生排斥。 即使是五条悟的无下限,也只会阻隔象征热量的红外辐射,而不阻隔可见光。 所以,在几分钟后,吸收了足够多可见光的夏油杰,他的未来已经注定。 ——作为领域的一部分。 永远地融入朵颐光海,融入这片森林。 化作自然万物的一环。 似乎,花御已经锁定了必胜。 ----------- 咒术高专里,怜子挂断了电话。 她转身看向正站在梯子上,也在找书的狗卷棘。 “棘,五条老师今天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狗卷棘眼睛一亮,在手机上迅速打字,然后递给怜子看。 【他和家入小姐去了日本医科大学】 【家入小姐说要把五条老师解剖了】 【(,,#?口?)】 “那是他们开玩笑的。最多把五条老师塞进核磁共振机里过两圈儿。” 怜子盘算了一下,从咒术高专到夏油杰现在所在的守谷市有近八十公里。 而日本医科大学所在的荒川区直接与守谷市相邻。 果然,命运都催着你们玄冥二老一起并肩子上呢。 虽然夏油杰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来的,到现在还是一副诅咒师的态度,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怜子也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得让他知道两件事。 第一,做为正道人士,打不过要学会摇人,跟反派讲什么江湖道义? 第二,日行一善是好事,好人有好报,不要把路走窄了。 ----------- 第一次被咒灵逼入如此的窘境。 夏油杰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但是特级诅咒师贯彻内心的信念和支撑骨骼的傲气仍然在。 即使在举手投足间,会带来痛苦和折磨。 即使在张口发声之时,血会灌进喉咙。 即使死亡已经无限接近。 但是啊…… 咒灵,你真的敢于用领域把我吞噬吗? 我不会放弃。 哪怕化作怨魂。 如果比拼诅咒的能力,究竟谁会比较强? 更何况,如今的我还有着拼死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会为菜菜子和美美子撑腰了。 我还不想拖着两个孩子下地狱。 再试一试吧。 夏油杰颤抖着举起手,放在胸口,结了一个他从未在战斗中使用过的印。 【领域展开】 夏油杰的术式太过于复杂。 上一代咒灵操使兼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虽然有展开领域的记载,但是关于领域的构成和经验却没留下丝毫的信息。 作为一个活了快三十年却从未看清自己内心的人,夏油杰从未成功过。 如今,只是孤注一掷罢了。 咒力被疯狂抽取。 如同被填入无底洞。 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咒力不够,因为自我厌恶而产生的咒力也不够。面对五条悟时的自卑,对丑恶人间的排斥……无数负面情感被提取,被压榨,注入那个不知能不能成型的领域。 不知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恍惚,还是过度压榨咒力导致无度的回忆。各种场景像流泻而出的泉水,溢满思绪。 就像可笑的电影倒带。 在北海道,常纹隧道中,根除猴子的理念被彻底推翻的那一刻:空洞,绝望,一心求死。 但是残酷的现实又鞭策着他:你不活不可以。 百鬼夜行那天,将命运交给疯狂,孤注一掷,却隐约渴望着失败。 内心里即使想要别人拉自己一把,可是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种人。他只期盼着无论结局如何,不能给悟留下污点。 在盘星教,明明自己做着最恶的事情,却又鄙视着与自己同样的恶人。 而现在的他,回首过往。却发现自己实际上是不断用“猴子”二字在自我催眠——为自己找一个看上去正当的理由,只为说服自己愚蠢的行为。 唯一能让他开心的,大约是看到菜菜子和美美子成长时的欣喜。 时间继续向前。 杀死父母时的疯狂。 第一次看见美美子和菜菜子时的义愤。 灰原死去时的迷茫。 星浆体任务时的困惑。 与悟一起完成任务时的欢欣。 与悟并称为最强时的骄傲。 高专三年,一闪而过。 然后是更早的。甚至是他早已记不起的回忆。 被父母训斥为谎话精时的麻木…… 第一次看到咒灵时的恐惧…… 以及生命最初的最初,求生的本能。 第一声语言。 第一次站立。 第一声啼哭。 那是他的一生。 夏油杰那没有目标,轻薄又无意义的一生。 全部交出去,由无情的命运审判。 最终,繁花落入阴影,光海消散,世界陷入黄昏,逐渐沉寂,并最终化作毫无色彩的深灰色调。 -------- 领域的内部挤满了咒灵。 小的,只有巴掌那么大。 而大的,足足有三层楼高。 数十,成百,上千…… 铺天盖地的,充盈了一切的黑暗。 花御的身影淹没在其间。 “朵颐光海”消散的那一刻,它与野鸟之森的联系已然中断。 咒力耗尽,精疲力竭。 而面前无数咒灵无声地睁开眼眸,向着花御投来冰冷的视线。 真是可笑。 夏油杰的视线已然模糊,他没有动,只是撑着膝盖,用失去焦距的双眼看着充斥整个灰色空间里,那一团团的模糊影子。 那些他曾经吞食过,却被破坏的咒灵早已刻印在他的体内,而今在领域中再现。 那个,是虹龙吧。 他收服的第一只特级咒灵。 我也一只咒灵啊,夏油杰心想。 没有自我。 飘零飘荡。 吞噬着,记录着一个个咒灵。 只是我这条烂命地狱都不想收啊…… 真讽刺。 -------------- 什么叫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这就是。 老母鸡变鸭可能不太准确,但煮熟的鸭子飞了之后,换了一条新鲜热辣的霸王龙出来,就让漏瑚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眨眼的功夫就对面就升级了,花御得意的大招就这么被破解了,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但是现实毕竟是现实,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不过好在夏油杰的领域只坚持了不到五秒钟,就轰然崩溃。 只是,没有花御。 只有夏油杰一个人倒在地上。 短短几秒,咒灵漏瑚体会到了从未经历过的情感。 紧张,惶恐,担忧,忐忑,愤怒,悲伤。 “混蛋诅咒师。”它抬起手,“现在就让你偿命。” 它要把他烧干净,化成灰,一点儿也不剩。 然而还没等咒力调动到顶点,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抚摸了一下漏瑚的头顶。 然后它就觉得身体一轻。那飘逸的感觉,就像瞬间减重九成,从四皇大妈变成了花仙子。 视线拉高,从一米五到了一米九的高度。 呼吸到了不一样大气层的空气。 此刻它才感受到脖子的断口传来剧痛。 白发,戴着眼罩的年轻男人问:“啊喏,请问发生了什么?你是什么玩意儿?哦,还是不要着急回答吧。果然还是带回去慢慢问比较合适,反正现在已经很轻便了。” 向死 06 疯子与疯狂的世界 五条悟拎着漏瑚的脑袋,看向从远处跑过来的少年。 “谢了哈。” 林玉平微微鞠了一躬:“不,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只是顺手的事儿。你要去找怜子治疗吗?” 林玉平摇摇头:“不必了,我随便找一个诊所处理就好,不是严重的伤口。”顿了顿,他补充说,“我还是尽量与你们少接触,怜子不能显得和家人朋友的关系太紧密。” 大部分出身平民的咒术师都与家人关系不怎么好,社会关系同样十分淡泊,怜子也不希望打破这一常识。 对现在的山田怜子来说,与家人和朋友的关系显得越疏远越好。这样,总监会和那个隐秘的敌人就不会把她的家人和朋友视为可以威胁她的把柄。即使与同学和好友联络。怜子也会首选用诅咒加密的通话方式,避免留下记录。甚至怜子还故意当众抱怨过她的朋友发来假的求救讯号,让她不得不中断自己在东京都咒术高专交流会的比赛。 虽然痛苦,却是必要的保护措施。 在总监会眼里,怜子来到咒术高专后,没有和父母通过一次话,没有和他们发过一次短信。哪怕是回北海道休假,也没有去老家札幌。 这一切,林玉平都知道,都理解。 作为被保护的对象,他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他只能拼命帮助怜子去奋斗,希望实现一个不这么残酷的未来。 五条悟歪歪脑袋,突然说:“身为普通人,喜欢上一个咒术师可不会得到好结果。” 林玉平愣了一下。 然后平静地答道:“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回应我。我们不会在一起,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视若无睹也好,顾左右而言它也好,他早就已经被拒绝过了。还不止一次。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世上的求而不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太阳依旧升起。 他摸了摸脸上几乎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 比起天狗岳滑雪场那次充满寒意的咒力,怜子的诅咒太温柔了,一点儿也不疼。 “哪怕咒术师将其定性为诅咒,也无法改变它最初来自思念和善意。” 那是缘。 是纪念。 唯独,没有怨憎。 也许,唯一负面的,只有遗憾吧。 五条悟笑了:“你挺疯的,如果是咒术师,也许还挺厉害的……不过,确实,想要在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里活着,所需要的可不止是勇气,有时候,也更需要一点小小的疯狂。” 他用手指比了条细细的缝。 然后把夏油杰抗在肩膀上,转身离开。 林玉平默然以对,拎着立下大功的诅咒娃娃,目送五条悟消失在空气中。 -------- 五条悟一直都觉得,咒术师得要疯一点儿才好活。 至少与咒灵战斗的时候,得有发自内心的觉悟才行。 要是被正论绑架,被舆论压垮,成为祓除咒灵的机器,那么人生就只余痛苦了。 所以,他对每一届新生都会说,咒术师需要疯狂的特质。 十年来,所有人都听了,默认了。 直到,在山田怜子那里,得到了不同的回应。 “我想……大概是因为,咒术师要做的事情很艰难,因此才需要一股‘狠劲儿’或者‘疯劲儿’?但是,我觉得这绝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可贵的能力和勇气。其实不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要做出一番成就,开拓一片天地,创造一个新事物,这种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 咒术也好,普通的人也好……感悟人生,提取每一刻的喜怒哀乐,把一切好的和不好的都咽下去,嚼碎了,吃透了,才能化为自己的力量,用它披荆斩棘,实现奇迹。 这一点,对于任何人,都一样。 不论是不是咒术师。” 确实。 五条悟感慨。 疯狂来自梦想,只有疯子才会想要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只有疯子才会拯救愚妄短视的凡人。 与人是否会咒术无关。 杰也好……怜子也好……还有他今天第一次亲眼面见的宫川智和林玉平的父亲,本身都是一路人。 只是,方法和思路不同罢了。 -------- 昏昏沉沉中,夏油杰的耳边传来了家入硝子的声音。 “话说……不通过喉内镜的途径切断喉返神经,亏你敢做,这可是开胸手术。” “微创,用的微创,之前说过啦。”山田怜子回答,“宫川医生可是心胸外科的大拿,主动脉夹层啥的都能做,我这点点,小意思啦。” 每个字都是日语,但连在一起夏油杰听着就又想睡过去了。 “五条那家伙都被你吓到了。” “大概是因为五条老师没有学医?不知道风险可控。毕竟战斗中受伤和在手术台上被人一点点慢条斯理地切肉,给人的观感还是不一样的。” “那倒是。”家入硝子低笑了一声,“不懂的人,上网络查个头疼脑热都能得出自己活不了多久到结论。” 怜子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本来只想弄明白棘的咒言的机制。如果搞清楚咒言发动时的要素,可能会让他的术式更可控一些。但是谁知道越整越复杂,还搞出个‘观察者效应’之类的玩意儿,最后连‘时间反演’都掺和进来了。” 她最初只是想测试在咒言发动的过程中,究竟是客观的声波重要,还是主观的语言重要。 所以设计了一套实验。 第一次实验,是对真空容器中的物体施术,成功了。但是宫川智认为现在的实验条件无法完全阻隔震动的传递,于是就有了第二场实验。 怜子每间隔十秒钟,发动一次咒言。在某个时间点,由医生切断她的喉返神经,让她失声。但是因为局部麻醉,她无法得知这个确切的时间点。 而且她本人戴着耳机,耳机中同步播放事先录好的声音——这样怜子就无法得知自己有没有真正发出声音。 结果就很神奇了。 在她刚刚失声的时候,咒言成功了。这说明咒言和其他诅咒术式一样,其实可以无声施法的。 但是几次之后,当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发出声音时,咒言又失败了。 哪怕她知道咒言其实不需要声音,可不行就是不行。 声波不是关键,施术者“听”到自己的声音,或者说“认为自己发出了声音”才是关键。 而且,在高速摄影机下,他们发现,咒言生效的时刻就是怜子发动术式的初始时刻,早于声波传递到物体上,也早于怜子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 术式生效的时间点早于术式能否发动的判断依据,就是离谱。 用宫川智的话说,叫什么“时间反演的对称性破缺在咒术上不存在”。怜子只能勉强听懂这一句,后面那一串儿就不是她能企及的领域了。 不过,这个结果也不算太意外,毕竟存在“预知”这样的术式,可以把信息从未来带到过去。也有像狱门疆这样的,可以扭曲时间的咒具。 甚至,未来或许会真的实现“时光机”这种东西? 向死 07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家入硝子和山田怜子的对话成功地催眠了夏油杰。 等他被再次醒来时,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看到的是不认识的天花板。 不是故意玩梗。 因为当他还是国中生时候,这就广泛流行的老梗了。 而且这天花板,他确实没见过。 他的视线游弋了片刻,终于抓住了他最信赖的人。 “悟,这是哪里?” “日本医科大学的校医院。”五条悟坐在床边,说。 “你昏迷了接近十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一点。”家入硝子补充说。 夏油杰愣住了。 然后他才注意到窗外的黑夜和病房里过于闪亮的日光灯。 以及旁边病床被子里缩在一起的山田怜子和家入硝子。两个人靠在一起坐着,共同翻看一本大概有两公斤,拴上链子就可以用作流星锤的厚书。 “我怎么在这里?”夏油杰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更加“咒术师”的方法拯救。 明明两个反转术式高手都在,他怎么会在猴子的医院里? “因为硝子说要在这里解剖了我,真是可怕。” “啊?”夏油杰怀疑自己开始听不懂日语了。 五条悟耸耸肩,“开玩笑的,我只是想来做个体检。” 夏油杰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你在恶作剧吗?” 五条悟这种从生下来恐怕喷嚏都没打过几次的牲口还需要体检?!专门把他弄过来看笑话还合理一些。 还是说……这家伙终于得糖尿病了? “你查出来什么了?血糖高吗?”夏油杰问。 “很遗憾,猜错了。”五条悟凑过来,神秘一笑,“重大发现,我其实是个天与咒缚呢。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天与咒缚? 胡扯八道! 哪家的咒术师活到二十八,跑到猴子的医院里体检,结果发现自己是个天与咒缚?做梦都没这么离谱的! 你要是天与咒缚,一开始还能被伏黑甚尔追着打? 似乎看出夏油杰内心的吐槽快像火山一样喷出来了,五条悟满意地解释说:“不是禅院家的类型。虽然禅院家实在出名,但是天与咒缚也不只有这一种。” 广泛意义上讲,天与咒缚也算是一种诅咒,一种永续性的束缚性术式。其实质是以“某种身体缺陷”交换另一种“超出凡人的能力”。 而且这是出生以来就有的,无法选择,无法改变,无法摆脱。就像是上天已经规划好的,所以叫天与咒缚。 历史上,平将门、安倍泰昌、浦岛太郎、大谷吉继……关于天与咒缚的记载不少,咒缚的形式也多种多样。 而当代也有案例。 比如禅院甚尔和真希用“产生咒力的能力”换取了“超越常人的身体机能”。这也是禅院家千年传世的诅咒了。 京都校一年级学生与幸吉用“肢体和身体健康”换取了足以覆盖全日本的“超广域咒力操作范围”也是另一案例。 只是,五条悟没想到自己也算其中之一。 ---------- 前几天,阿努伊咒术联合会的志愿者娜可小姐参与了一项实验。 为了确定咒术师对咒力的“感知”究竟来自哪里。 在实验中,无论是看到咒灵,还是咒力残秽,甚至是周围出现咒灵的气息时,咒术师和人类大脑的活动区域都有明显区别。 与咒力、咒灵和咒术的相关视觉、听觉以及超越五感的知觉体验出现时,咒术师的脑中,会出现发源于脑干,传递到大脑皮层的特殊电信号。 这和传统咒术研究的资料里,脑干受伤又没有妥善治疗有可能导致咒术师失去能力的记载完全相符。 但是,这还不够。 为了更清楚地弄明白这一点,虽然考试资格作弊但是学识没有作弊的医学生家入硝子和开始涉猎认知神经科学的林教授一拍即合,把五条悟真的哄到了日本医科大学的实验室里。 然后,珍贵的“六眼”实验样本,揭示了两条重大发现。 第一,五条悟蒙着眼睛的时候,他大脑皮层视觉区的所有电信号全部来自脑干,他的眼睛在这一过程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说明,咒术师对咒灵的一切感知,无论是视觉、听觉还是第六感之类的其他知觉,其实与感官无关,而是全部来自脑干不知名的功能区。 但是,因为怜子之前发现的吊诡的“观察者效应”,如果咒术师认为自己丧失“视觉”、“听觉”等感觉,那么来自脑干的相应信号也会神秘消失。唯一的例外,只有五条悟。 第二条则解释了五条悟为什么这么特殊。 普通人,也包括咒术师,他们大脑的前额叶皮层和后顶叶皮层会根据既往知识和当前任务目标,选择集中关注特定信息。这是为了合理利用大脑有限的代谢率。例如,人们在时,通常只关注和处理视觉中心少量被读取的词。 但是,五条悟的注意力通路和调节机制对于来自脑干的信号都是坏的,完全不工作。 而且,正常人类相邻的脑区会彼此抑制对方的活性,这有减少干扰的作用。例如,要么主要注意看文字,要么注意聆听声音。 但五条悟的大脑和其他咒术师不同,在处理来自脑干的信号时,也没有这个能力。而且还会出现不同脑区像“共鸣”一样的联合电信号——这种现象通常出现在联觉症和注意力缺陷症的患者身上。 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五条悟会无限度地接收来自脑干的特殊电信号。并且原本应该以听觉、触觉和“第六感”呈现的部分也会唤起他的视觉中枢,让他不可思议地能“看到”自己的身后。 当得知这一点的时候,五条悟自己都惊讶了。 ----------- “所以我的六眼,大概其实和‘联觉’、‘超忆症’或者‘注意力障碍’类似?五条家老头子们梦寐以求的buff,其实只是神经缺陷?想起来就好笑,这个笑话我可以笑一整年。” 五条悟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但是这也解释了很多疑惑。比如我的‘无量空处’为什么更像六眼,而不是无下限——如果六眼也是咒缚,是一道诅咒,那么倒确实可以基于它展开领域。只不过我没办法看到自己脑袋里的术式,所以一直没意识到这一点。”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像发现新玩具的表情,沉默许久。 然后他问:“那你的咒缚换来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五条悟指了指自己的脸,“当然是美丽的大眼睛了。” 呸! 神TM美丽的大眼睛! 夏油杰恨不能把眼前这张脸按在地上,用力摩擦。 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 “所以,你用你的脑子换了五元一副的美瞳?” “怎么可能?杰,你落伍了。这种质量的美瞳至少五千日元。”五条悟说,“好吧,收回前言,其实我交换的是快乐。” “快乐?” “对!我的咒力转化效率是平均水平的十倍哦。同等的负面情绪,别人只能转化一份咒力,我能有差不多十份哦!”五条悟感慨地说,“所以,这大概是我保持年轻快乐的秘诀?” 夏油杰先是面无表情。 然后露出假笑。 “恭喜你了。” 当人不能理解白痴的时候,最好的方案就是把自己也列入白痴。 然而,这不是万无一失的逃避方法。 五条悟的话再次击穿了他的防线。 “对了,杰,听说你的领域展开终于成功了?真不容易。” “……” “但是,真的厉害,历史上安倍晴明都没能完成几次咒灵操术的领域展开。”五条悟兴致勃勃地问,“杰,你起好名字了吗?得选个酷炫的名字啊,毕竟是千年一遇的咒灵操术,比无下限还难得。” 那一刻,夏油杰觉得自己还是昏过去比较好。 但是,他已经睡了十个小时,现在清醒得很。 所以,他只能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没来得及想。” 然后,他用膝盖和脚后跟,都能想到五条悟的回应。 “没来得及吗?要不,我来帮你想一个?” 向死 08 回不到的昨日和看不见的明…… “就叫‘百鬼夜行’吧。”夏油杰抢先说。 命名权交给五条悟?胡闹!那家伙多损哪!他可不想自己的领域展开变成人生污点! 按照他记忆中五条悟的尿性,起个“数码兽大冒险”、“宝可梦图鉴”之类的名字都算好的! “这也太没意思了吧。杰,你要小心《宇治拾遗物语》的作者告你抄袭。” “八百年前的书了,哪来的作者?!” “八百年前的词儿了,你用起来,不怕被人吐槽吗?还是说,你是歌手米津玄师的粉丝?话说他唱的《百鬼夜行》还挺好听的。” 夏油杰条件反射式地抄起床头桌上的香蕉,朝五条悟砸过去。 然后理所当然被接住了。 五条悟揪下了一根香蕉,剥开皮,把剩下的又放回原位。 夏油杰抬眼看了看他。 “你是笨蛋吧。故意惹我生气,很开心吗?” “是啊。哎,还真的把你气到了。” “没必要专门做这种事,悟。” 没必要刻意追求以前的相处方式。 五条悟装作没听见。 “杰,你的领域是什么样子的?让我涨涨见识吧。不想说吗?那我猜猜——一次能召唤一百只咒灵吗?” “差不多。我以前收服过的都在。” 五条悟在病房里走了两圈儿,吃完了一根香蕉,然后说:“我想到了!” 他嘿嘿一笑,得意地说:“万鬼阴骘文。怎么样?是不是比百鬼夜行逼格高多了?” “那是什么?”夏油杰一脸茫然。 风格很五条悟,听起来非常中二,但至少……比原本预计的“宝可梦图鉴”好多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百鬼夜行”念起来更顺口。 “阴骘文就是劝善书的意思啦,因为杰的术式是可以让咒灵去做好事的咒灵操术呀。而且‘无量空处’的‘无量’最早来自道教,‘阴骘文’也是道教词汇。怎么样,是不是队形保持得非常一致?” “够了,五条,不必在这里炫耀你现学现卖的宗教知识了。”家入硝子吐槽,“你之前上网搜索半小时,就弄了这个?” 五条悟非常流畅地忽视了这个话题,从夏油杰的病床地下掏出一个袋子来。 “铛铛铛铛,差点儿忘记正事儿了。探病礼物,新鲜的,还热着。送你,不用谢。” 夏油杰狐疑地接过那个有点沉的袋子,凑到开口处一看。 立刻被热气熏了一脸。 好家伙,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床底下有什么在烤自己的后背。 夏油杰默默地把袋子里热烘烘的咒灵脑袋拿出来,小心不让它脑袋上那一小捧岩浆撒出来。 漏瑚的独眼闭着,上面”X”形贴着两张封印纸条。看纸条上临时写的潦草血字,像是五条悟的笔迹。 夏油杰把封条撕下来。 漏瑚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睁开眼,发现周围一圈儿没有一个是自己人。咬咬黑牙,开始破口大骂。 当然,也骂不出什么高水准,翻来覆去就是“混蛋咒术师,不得好死”、“老子要把你们烧干净,骨灰扬了”之类的话。但是听起来,真的很聒噪。 夏油杰把手伸过去,避开冒出来的火焰,无视“老子把你的手咬下来”的狠话,发动术式。 然后那个聒噪的脑袋化成一团黑烟,变成一个橙子大小的黑色圆球,落在夏油杰手心。 夏油杰微微叹了一口气,把黑球放进嘴里,咽下。 五条悟一直盯着他,就好像在围观拆盲盒一样。 “怎么样?好用吗?来,我看看会说话的特级咒灵都有哪些本事?以前还没见过说话这么有条理的咒灵呢。” “只剩一个头了,等全长出来至少需要半个月。” “叫出来吧,反正只是看看。”五条悟饶有兴致地说,“之前的咒灵都不太聪明,这只不知道被你吃掉以后还会不会说话?只有脑袋的话,也可以在上面烤肉嘛。” 夏油杰把漏瑚又召唤出来。 然后那个脑袋竟然又开始骂。 五条悟把眼罩拉下来,瞪大眼睛。 “杰,你怎么搞的?” 夏油杰皱皱眉:“闭嘴。” 然后漏瑚的嘴就闭上了。 但是很明显,眼神里还是满满的不忿。 “杰,你变成抖S了吗?原来这就是羞辱带来的快乐吗?”五条悟感慨。 “可能是……它的自我意识太强?”夏油杰有点儿不确定地说,“但是我的命令同样有效。” 于是,又收回,又召唤出来。 还在骂。 “这挺好的,你就当战斗的时候多了点儿音效?”五条悟说。 “你把它拆开一次就好了。” 一直旁观的山田怜子突然插话。 “拆开?”夏油杰疑惑。 “因为这个咒灵相当于还没有‘被你完全克服’。用你的术式杀死它一次,它就是个不会反抗的白纸了。”怜子说:“你干掉的,才是你的。要不然,你领域里那些咒灵哪里来的?五条老师说,你每吃一个咒灵,咒力都会增加。这些咒力难道是大风刮过来的吗?还不都是咒灵给你的?” 夏油杰看着漏瑚的脑袋,不知道该不该信任怜子。 然后他听到五条悟突然一拍手。 “原来如此!杰的术式是这样的吗?和你的架构是一样的,只是条件和转化效率有差别?” 悟说了,那就没错了。夏油杰举起拳头。 “错了!用术式。”怜子不耐烦地说,“只要把这个‘富士山’的术式和它的咒力分开一次就好。” 怎么把咒力和术式分开? 夏油杰迷惑了。 倒是五条悟先明白了。 “杰,用那个!就是你以前展示给我看的极之番,叫什么来着?蜗牛!” 蜗牛是什么鬼! “叫漩涡。” “漩涡、蜗牛、渐开线都差不多。”五条悟提醒说,“别忘了,你的极之番可以把咒灵的咒力单独抽出来。” 夏油杰迟疑地再次伸手向已经收服的咒灵。 术式运转到极限。 竟然真地把已经吃过一次的咒灵再度变成了个黑球。 但是里面没有咒力。极之番成功的那一刻,夏油杰已经感觉到自己咒力增长了一些。 吞下只含有术式的球,夏油杰楞了一会儿,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 “成功啦,不错嘛。“ 旁边的五条悟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新信息,说,“我有事,先走了哈,十分钟回来。” ------------ 五条悟一走。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怜子看看捧着大部头医术书,完全沉浸进去像个木头人的家入硝子,对夏油杰说:“我们出去一下。” 夏油杰默然,只是机械性地找到鞋子,跟着山田怜子走出去。 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两人间气氛更是肃冷。 “你知道,今天是谁救了你吗?”怜子低声问。 夏油杰沉默片刻。 是悟救的他。他本想这样回答。 但是,传出消息的,或许是…… “他没死啊……那个猴——” “猴子?”怜子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然后迅速化作嘲讽:“对,我们都是猴子。只有你一个是人,一个做了眉毛以上截肢手术的人。” “……” 她的声音格外冷酷。 却没有一句强迫他的话。 “夏油杰,如果你觉得自己错了,就用一生去赎罪,把你欠世界的都还回来。如果你觉得迷茫,那么但凡你还有一点点勇气,就拿你的死者之眼看看,去见证这个世界的未来孰对孰错。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正确的,铮铮傲骨不可侵犯,那么……还请便。 别整天搞得不上不下的。今天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夏油杰看着山田怜子走回病房的背影。 有个普通人做朋友的咒术师吗…… 他实在想不出二者该如何相处。 ------------ 此时,楼下,空旷且昏暗的大厅里。 “宫崎、广岛、大阪、京都、名古屋、横滨、东京、宫城、八幡平和青森。十个点。”宫川智说,“目前查到的所有被埋下诅咒的人。虽然出身和平时的居住地不同,但是,被埋入诅咒当天身处的地点,都在这十座城市附近。鉴于敌人要攻击的是天元的结界……我记得,记载中天元结界的界楔也是十个。” “……”五条悟沉默几秒,“十座城市……奈良时代的大城市,未必是现在的大城市。” “只是日本的平原有限。再怎么变,也不会变太多。” “那倒是。我会回去确认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点儿关于界楔的信息。”五条悟把那份资料卷起来,握在手里。 宫川智想了想,问:“五条先生,您见过天元大人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没见过。” 五条悟耸耸肩。 “天元又不是英国女王或者意大利总理,是不会给运动会冠军颁奖的。即使薨星宫最下层看管忌库的人,也没见过他。你就把他当作纸上的记载好了,他不管事的,反正天塌了他都死不了。” ---------------- 舅舅散步: 硝子:五条之前查了半天资料,都整的啥?我看看……罗洁爱尔之书?蒂特拉卡万?能不能整点阳间的活儿? 杰哥:我给评论区的“百鬼夜行”再投一票。不,我要拉着所有咒灵都投票。 5t5:你不能只逮着这一个词薅羊毛啊。 怜子:给领域起名字搞这么麻烦。干脆叫“寿限无……小屎丸”好了,还挺日式的。 杰哥:要是倒退十年,谁要是敢对我这样说话,我早就拉他出去约架了。 怜子:打架我也不怕你。呵呵,不过是个喜欢扛着米上下楼的男人而已。 5t5:所以我们那时候感情多好啊。三年级的时候杰你都不主动了,让我好伤心啊。对了,杰,扛着米上下楼是什么意思?你的新锻炼方式吗? 向死 09 前事风雨,后世尘烟 公元672年。 壬申之乱。 这是日本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叛乱。天智天皇的弟弟举起反旗,干掉了他的侄儿,登顶皇位。 对后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句轻薄的记载。但在当时,大规模的战乱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民不聊生,瘟疫频发,咒灵横行。 河内国南部,也就是如今的大阪府,战事尤为焦灼。 附近山区的密林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狂奔。 她衣衫褴褛,赤着脚,完完全全的底层平民的打扮。在当时,这样的孩子大部分连名字都没有,从生到死,命如草芥,无人问津。 身后有怪物在追她。 气喘吁吁,绕过树丛,越过灌木,终于在一处小溪,怪物的触手抓住了她。 于是她放弃了反抗。 尖锐的刺穿破了她的胸腹,鲜血四溅。 待她一动不动地停止了呼吸,怪物终于满意地离开。 半日之后,已然黄昏。 小溪边女孩子血已经流干的尸体动了动,艰难地爬起来,麻木地把内脏塞回胸口可怕的大洞,然后用破布般的衣服扎在伤口上,把身上骇人的异状遮盖起来。 迈着蹒跚的步伐,继续向前。 她所寄身的小村落,被士兵洗劫后,剩下的只余老弱妇孺。 然后,死去的人化作怨灵。 所以,最终所有人都被杀了。 也包括她。 只是她还能动。 而且,只需要几天,她身上的伤口就会愈合。哪怕她已经丢了一部分内脏,哪怕愈合后的形状歪歪扭扭,都没关系。 如果是心脏被击穿,就变成不需要心跳的怪物;如果血流不止,就变成不需要血液的生命。 有什么诅咒攀附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得死亡。 而且,仅仅,只是让人不死而已。 痛苦着,煎熬着,不得解脱。 她该去向哪里呢? 战乱。 野兽。 饥荒。 瘟疫。 这个世界如同地狱,没有一处安全。 夜幕降临。 她孑然一身,在山中茫然穿行。密林里,山风呼啸,如同鬼哭。 直到,看见了一缕火光。 那是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僧人。 独自坐在篝火边。 风尘仆仆,但面目祥和安宁。 在这痛苦的世上,恐怕只有能吃饱穿暖的公卿大人们才会露出这么祥和的表情吧。 女孩儿心想。 她躲在树后偷偷地看。 然后,又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但是那位僧人已然知道她的到来。 “小檀越,请不必怕。夜冷风寒,一起到火边暖暖身体吧。” 僧人的声音很温和,如同一道暖流。 但女孩却拼命摇头,把自己瑟缩在黑暗里。 她还不能见人。 会把人吓到的。 可是,还没等她退出几步,僧人的手就按住了她瘦削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她身上沾的灰尘和泥土。 僧人蹲下,关切地看着她。 “贫僧道昭,请不要怕。” 女孩儿侧着头,拼命想把脸庞一侧的狰狞伤疤藏起来。 但是僧人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斑斑血迹和不自然的姿势。 “不会有事的,马上就会好了。不要动,放轻松。” 隔着衣物,温暖的力量流入。 愈合了狰狞的伤口。 茫然中,女孩儿被温暖的,但有些粗糙的手拉着,跟着高大的僧人一步一步走到篝火边。 坐下。 然后拿到了一小块干燥但沉甸甸的饼。 愣了一会儿,她蜷缩着,开始像老鼠一样小口地咬着面饼。偶尔,小心地瞥一眼火堆旁静坐的僧人。 面饼很硬。 但已经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淀粉在口中化作甘甜,小小的火光带来温暖。 女孩儿终于松懈下来。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又惊恐地看到了那个怪物。 它又追来了。 “跑。”她终于张开口发出声音。用干涩的声音提醒僧人说,“危险,快跑。” 然后她爬起来,用小小的身躯迎向那个漆黑的庞然大物。 只是没走出两步,就被拉住了。 “不要怕,平心,静气。”僧人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安抚道。 如同一股热流,从顶心落下,将一切恐惧和不安祓除。 【佛听受地,心作戒坛,身建伽蓝】 【行一种之作法,定一种之境界】 【作法所限定之地,谓之结界地】 一层黑幕落下,将两人环绕。 虽然比黑夜更黑,但是却安宁祥和,如同女孩儿记忆中,夜晚母亲哄她入睡时轻声哼唱的歌谣。 法号道昭的僧人说道:“你站在这里就好,不要出去,这里很安全。” “那……您呢?” “我去去就回。” 我佛有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亦有金刚怒目,降伏四魔。 僧人穿过阻挡视线的黑幕。 没多久,又走回来。 衣衫未乱,也未受伤。 然后,他消除了那道黑幕。 一切就像在做梦。 “这是什么?”女孩儿茫然地问道。 僧人和蔼地为她解释。 “这叫做结界。” 看着女孩儿闪闪发亮的眼睛,他柔声问道。 “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痴念……你所见的怪物,乃是人之心魔。你能看见它们,也有慧根,有善根……你愿入我门吗?你……想学吗?” 女孩儿愣了很久。 然后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 “可是,我很丑。” 僧人依旧微笑。 “佛曰,凡所有相者皆是虚妄。人之身躯,不过皮囊而已。一切宁静,一切定慧,都来自内心。” 公元660年,高僧道昭在名闻天下的玄奘大师门下修行十年后,从唐国返回日本。 之后十余年,巡游行善,济世救人,即使刀兵险阻,也没能停下他的脚步。 他所带来的法相宗也成为日本奈良时代几百年间最为显赫的佛教宗派,并永载史册。 而当年他在壬申之乱中遇到的小女孩儿早已摩顶受戒,得授法名。 公元701年,道昭圆寂。 同年,道昭的弟子,41岁的比丘尼“无相”于奈良飞鸟寺开坛授法。 她也许不是法相宗的传法者,却是道昭的结界术最优秀的传承人。 结界术比阴阳道术更简单,即使没有天赋(术式)的人,也能用它来保护自己。 如果能让更多人学会,就好了。 这件事,她一直在做。但是,她又能教会多少人呢? 五十年过去,一代代弟子走出门去,可咒灵依然横行。 虽然她已经衰老,但是直觉告诉她,她还能活很久。 只是活得久,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公元755年,她在奈良东大寺见到了一位并非术士的高僧。 ------------ 向死 10 茫茫苦海,何人可渡? 鉴真大师。 这位后世被誉为“律宗初祖”、“天平之甍”、“文化屋脊”的老僧人,如今身材已经佝偻,双目布满白翳,行动不便。 自他对遣唐使许下诺言后,历时十一年,失败五次,行程近两万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九死一生,无怨无悔。 只为当下野蛮发展的日本佛教界带来正统的传持戒律。 一叶扁舟,远渡重洋。 在那个时代,即使对身负咒力、比常人强得多的咒术师,这也是难以想象的壮举。 在汪洋、风暴、海潮这些大自然的宏伟力量面前,哪怕是可以展开领域的咒术师也一样渺小。 于是比丘尼无相拜服在地——对这位年龄比她小得多,却看起来比她苍老得多的僧人。 “向上师请教。您何以不畏艰险,不惧生死呢?” 您心中的勇气和信念,究竟从何而来? 鉴真答道:“吾亦有惧。可此事为吾心中夙愿,何惜身命?若惜身而不为,岂非徒增心障,不得解脱?” 人若有梦想,便要奋力去做。 如果连试都不试,那么这份后悔会就纠缠着你,死死不放。 但梦想绝不仅仅是存在于绝境中的狭隘之物,也可能贯彻人的一生。 无论是急风骤雨,还是水滴石穿,它是改变一切的契机,也是原动力。 此时,身负咒术的阴阳师、咒术师们高高在上,是华族公卿的私有物。而像无相那样的平民,面对咒灵只能听天由命。常常一整个村庄,一整个小镇,一日间就无声无息地全部惨死于咒灵之手。 她感同身受,于是试图教会更多人自保和保护他人的能力。 但是,结界术虽能够比术式更普及,却仍旧门槛太高。 比起每年寥寥数名成功出师的弟子,更多的是那些只有微薄咒力的人。他们看得见咒灵,却毫无反抗之力。 数十年来,只是收徒弟的方法,收效甚微。 那一刻,在鉴真的激励下,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得更远。 以一己之身,永镇世间邪魔。 —————- 之后四年。 她走遍日本,勘查地貌风土。 公元759年。 她的十名弟子自愿献身,在日本各地,与她一同,以密教即身佛的手法,分别将自己作成了界楔与人柱。 以奈良东大寺为起点,前所未有的超大结界,笼罩了整个日本。 这就是后世所称的“天元”结界。 牺牲了十人的生命,以及她今后漫长的余生。 换来了什么? 自此,在日本使用结界术再无门槛。 凡是有一点点咒力,能够看到咒灵的人,都有可能学会基础的结界术,用以防身。 但是,这真的有用吗? 因咒灵而死的人,确实少了一些。 但也只有这些。 战乱未停,瘟疫仍在。 即使天元结界在抽取人散发的负面情绪,但是这世间困苦,又岂是一人所能拯救? 于是咒灵依然诞生。 ———— 又是五十年过去。 当初作为天元结界基础的其他人都死了,但她还活着。 虽然大结界每时每刻都在对她灌输咒力,又每分每秒都在抽取她的力量。 但是她还能看、能听、能言。 还能教导弟子。 一如既往。 可是,又有什么变了。 原本传入日本的佛学,无论是道昭还是鉴真,都是抱持着护国祐民、普度众生的美好初衷。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份美好的愿望却有些边边角角开始变质。不少僧尼自恃有着朝廷庇护,逐渐变得骄横。假佛惑众、蓄妻养子等堕落之事时有发生。 就连她原本的法号,也越来越少有人记得。 人们开始称她为“天元”大人。 甚至还有人成立教派,去崇拜她,敬奉她。 她试着阻止过。 可是,就像千年以后的明星阻止不了自己过激的粉丝一样,已经成为即身佛,甚至都无法走出奈良东大寺的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哪怕她是个“永生”的咒术师。 ---------- 那段时间,给她最深刻印象的,是两个年轻人。 公元795年。 俗名佐伯直的21岁年轻人,在奈良东大寺受足戒,皈依佛门。 九年后,他决定离开日本,西渡唐国求法。临行前,这位年轻人拜别了自己咒术上的导师。 “上师,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我的术式能让诅咒对我视若无睹,能缔造虚空幻境,万般美妙……可是,这于现实无益。待幻觉褪去,这世间毫无变化。结界术也是如此,只是创造清净之地,所能庇护者,不过寥寥数人。” 天元沉默地看着年轻人熠熠生辉的眼睛,听着他坚定的声音。 “我觉得,咒灵乃人之心魔。那么自然……待人间苦海尽空之时,方是灭尽世间咒灵之时。” 如今我要去寻求一个方法,让天下人的心清净,获取永恒的安宁。 咒术不能永久解决咒灵,只有让人们幸福才能解决一切。 于是,法号“空海”的僧人离开了。 三年后,回国,在日本创立真言宗。 他所选择的路,与天元相比,更是无尽、无望的漫漫征程。 ----------- 待到公元825年。 奈良时代已然过去,藤原氏开始崛起。原本高高在上的僧侣,此刻政治地位迅速下降。反而,阴阳师和咒术师,更接近了贵族所在的权利中枢。 此时,野僧众多。随着佛教势力的衰退,在各大宗派受过正规戒律的僧人减少,反而民间草野多有拿着一本佛经读过几遍,便自称悟道的人。 “羂索”即是一名野僧。 他给自己起的法号不伦不类,还被一些年轻僧人嘲笑了。 但是天元没有轻视他。 无论是不是僧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愿意听她弘法、讲经,甚至愿意学习结界术,她都一概欢迎。 有教无类,这是道昭大师最初便传给她的信念。 羂索在香火日益衰落的奈良东大寺学习了四年。 他很聪明,许多人辩经都辩不过他。 他也很勤奋,结界术学得比任何人都快,往往还能推陈出新。 有一日,他向天元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既然咒力和术式能让人抵抗咒灵,那么让所有人都有咒力、有术式,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羂索,术式并非好东西。自始至终,那便是诅咒。” 天元有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永生,但同样没有选择死亡的自由。 五条悟可以实现绝对的防御,但也让他与其他人产生了距离。即使无限接近,也是咫尺天涯。 夏油杰每变强一分,都要多背负一分。 山田怜子但凡比他人多一点勇气与知识,便要替身边的愚昧和胆小者承担相应的诅咒。 乙骨忧太可以刻印下他人的术式,但他也难以像常人那样轻松抛弃自己的过去——无法忘记歉疚,无法走出“里香”。 对咒术师来说,每一份力量,都由失去换来。 …… 羂索回答:“那么便磨练人的灵魂。若是心足够强,不就什么诅咒都不怕了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羂索。” 羂索闻言,思索片刻:“您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是我想差了。” 不多久,羂索就离开了东大寺,转投别的宗派。 这在当时也是常见之事。 但是,没有人猜到,笑嘻嘻地离开东大寺的羂索,能对这个念头如此地执着。 他开始私下里研究。 研究制造咒灵的方法,将人与咒灵结合的方法,让人变成咒术师的方法…… 既然天元可以把咒力投射给那些只会皮毛结界术的人,让他们成功放下“帐”,那么……也可以把力量分给更多人。 如果把持着大结界的天元不去做的话,那么,由他来做不就好了吗? 书中云,凡是人经历的磨难,都是渡化的机遇,不是吗? 他,羂索,要渡化所有人。 —————- 向死 11 繁华落尽,王侯长眠…… 时间继续流淌。 转眼间,又是百年。 天皇换了一代又一代。 京城从奈良迁至平安京。 当年作为佛学圣地的奈良东大寺已然衰落,现在的佛学巅峰则选择将寺庙建在了更靠近平安京的比叡山,而空海和尚开创的真言宗也已广为流传。 兜兜转转,人世茫茫。 对天元而言,迎来少年,送别老友,已成为一种习惯。 她甚至已经开始忘记自己究竟活了多久。 -------------------- 公元930年。 时年85岁的菅原道真携自己的重孙前来拜会天元。 “现在想来,你我已三十年未见了。”天元感慨。 上次只有双鬓稍稍斑白,身材高大挺拔的右大臣并兼右大将菅原道真,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人也比那时瘦多了。 “确实,上次见面后不久,我一家便被流放至九州了。”菅原道真想起往事,不禁唏嘘,“三十年过去,世间已再无我名,您却是一直不变的。” “世上又有什么东西真的不变?我也一样,即使变成这副模样,最近也能隐约感受到自己的极限了。”天元叹息,“当年……从别人的口中传来你的死讯,真是惋惜,幸好不是真的。道真,你不该被藤原氏逼迫至此。” “远离平安京,我本意是不想再牵扯进天子家事。那时我心灰意冷,只想着藤原氏再如何跋扈,毕竟也是天皇外戚,大权终不会旁落他家。而且,我只不过是区区一介臣子,不过只是陛下用来吓唬他们,不让他们太过分的一把刀罢了。 我本以为,只要我走了,藤原氏的事情就再与我无关。自此纵情江海,每日杀几只咒灵,实实在在地救一些人,反而让我心里更痛快。他们说我死了,那就死了吧。 但是……我想差了。我确实不该如此的软弱。三十年了,他们还不放过我。” “所以,你如今的打算呢?”天元问。 菅原道真低声道:“若我再不做些什么,藤原清贯怕是会将我一家老弱妇孺推入绝境。我活了八十五岁,哪怕是咒术师,剩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转头看了看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少年。 “慧生,过来。” 那个白发的小少年面上没有表情,蓝色的眼睛里却满是悲戚,几乎快流下泪来。 他乖顺地走到佛龛面前,按照菅原道真的要求跪倒在地,对天元行跪拜大礼。 “从今天起,由天元大人来指导你的咒术。” “他的术式也是雷法吗?”天元问。 菅原道真摇摇头:“不是,而且慧生将来的成就会比我高得多。” “我会努力的,天元大人。也请曾祖父放心。”菅原慧生说。 曾祖父让他成为天元大人的弟子,就没有人敢动他。哪怕是外戚藤原氏,也不敢对几近“神明”的天元大人如此不敬。 而只要菅原慧生活着,变得足够强,他的家人们也将是安全的。 这是就菅原道真临走前最后的安排了。 之后,在东大寺的门口,菅原慧生送别了曾祖父。 当年踏马游街,风光无限的右大臣,如今孑然一身,轻松地离开。 夏日夜风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汉诗传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11岁的菅原慧生成为天元的弟子。 咒术界的历史,翻开了辉煌与死亡共存的新篇章。 七日后,菅原道真闯入天皇议政的清凉殿,击杀了仇人藤原清贯、平希世等数名公卿,以及保护天皇的四名咒术师。 而后离去,不知所终。 数月后,醍醐天皇也因惊吓过度而病亡。 之后数百年,这一事件以讹传讹:“道真的怨灵操纵了雷电”、“道真化作雷神”之类的说法广为流传,甚至民间还将菅原道真称为“日本的四大怨灵”。时间弄人,即是如此。 可以破坏一切真相。 可以扭曲一切初衷。 ----------------- 十年后,某个冬夜。 平安京东方四百里,青木原树海。 上空,两百米。 一千年后,这里可以飞无人机。哪怕有人在这里玩滑翔伞,放甩葱歌都不稀奇。 但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这里却传出人声,实在是十分怪异。 “哎呀,好烦呀……你说,武藏那边的人也真是,有什么咒灵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嘛。大冬天的,快冻死了。”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年人,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只翼展足有十米的大鸟背上,一边喝着竹筒里的酒,一边抱怨。他嘴上说着冷,却连衣襟都未拉紧。 “晴明,我们下去找个地方避避风吧,等到明日,再找个马车上路就好,我也觉得有些冷了。”另一位看上去年长一些的青年端正地坐在大鸟的尾部,用温和的声音说。 他也同样暴露在雪晴后高山的寒风里,但红润的脸色却显示出他无惧寒冷的事实。 “不要啊,我不要坐马车。不消半天,浑身都疼,比和咒灵打三天三夜都累。”安倍晴明无赖地扭了扭,看向自己的师兄贺茂保宪,突然问道:“保宪,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咒灵,能让向来互相瞧不起,快把脑浆子都打出来的武藏七党一起向阴阳寮求救?” “我不知道。”贺茂保宪诚实地回答。 安倍晴明狡猾一笑:“另外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他们也去向奈良东大寺求救了。” 贺茂保宪说道:“这不奇怪。陛下不一定会让阴阳寮支援偏远的武藏。那么,对武藏的人来说,找寻天元大人自然是保险。” “是啊,是啊,武藏地区的咒灵闹得再凶,也不会影响几百里外的平安京,所以大人物们其实都不在意。要不是老师提议要锻炼我们,恐怕整个阴阳寮谁都不会把武藏蕃的求救放在眼里吧。”安倍晴明尖锐地点明了师兄委婉讲述的事实,“可是天元——他可真是好心人,像个老妈子一样,哪里出了问题都想管。只是,东大寺现在有几个厉害的咒术师?天元难道忍心让他那些只会当缩壳乌龟的弟子出面?” “天元大人自有办法,晴明,你不应该讲这样的话。” 安倍晴明狡诈一笑:“所以,我猜,如果我们没有到得太早,率先把咒灵解决了,就会见到天元大人的撒手锏。那个家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呢。” 贺茂保宪沉默片刻:“晴明,如果真遇上了,最好不要把关系闹僵。” 不论是贺茂一家还是安倍晴明,本质上效忠的不是天皇,而是外戚藤原氏。 而藤原氏,则与传奇咒术师菅原道真是不死不休的政敌。 “当然。”安倍晴明灌了一口酒,轻松说道,“我只是好奇。好奇他菅原慧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师兄啊,我们咒术师还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蝇营狗苟,追求的不过是钱和权而已。而咒术师,凡是落入这两样的都是下乘。咒术越强,心也越强。只有强者,才真的值得尊敬。” 对这个向来口无遮拦,又看人无比通透的师弟,贺茂保宪根本无能为力。就连贺茂保宪的父亲贺茂忠行都对这个年轻人赞赏有加。 而且99%的时候,安倍晴明说得都对。 “我只是可惜,他也许跟不上我们的脚步了。”安倍晴明说,“武藏七党是先向我们求救的,之后我们两个人就出发了,一刻也没耽搁。一路上飞过来,比任何车马都快,明天就能到目的地。而等到武藏的求救者抵达奈良东大寺,至少还需要一天。菅原慧生再坐马车向这里赶,这一来一去,至少慢了七八天不止。” 贺茂保宪转头望向远方的星空,有什么话想说,却被安倍晴明打断。 “下面竟然有火光,我们下去看看!” 说罢,安倍晴明竟然从高空直直跳下。 丝毫不管还留在两百米高空的鸟和可怜的师兄。 不会飞的贺茂保宪十分无语。 而正在自由落体的安倍晴明十分开心。 是谁在那里? 冬夜里,仅靠一缕火光,在茫茫的、象征死亡的青木原树海里求生。 该不会,撞大运了吧? 向死 12 彼时的少年 自从天元大人接到求救,拜托菅原慧生去武藏时,他便用了最快的方法,赶去目的地。 被他命名为“无下限”的术式,能够让他几乎不需要时间,便可移动到自己视线所能及的地方。 瞬移几次,而后休息一刻。因为他咒力的总量和恢复速度都远远超过常人,只用了一个白天,路程就走了一半。 他的眼睛更是特殊。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似乎佛教中的六识都能映入他眼中,化作可视之光。正是因此,天元将他的特殊眼睛称作“六识眼”,不过他觉得拗口,所以最后改作了“六眼”。 拜这双“六眼”所赐,黑夜中菅原慧生隔着几里地就发现了天上飞的鸟形咒灵,还有咒灵背上的两名咒术师。 真是大麻烦。 他暗叹一口气,同时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次任务的难度。 情况竟然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吗?平安京的大人物竟然派出了阴阳寮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咒术师,阴阳头贺茂忠行的得意弟子——安倍晴明? 没过多久,让他更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鸟身上的咒术师竟然跳了下来! 菅原慧生一个激灵,猛地抓起放在身旁的帷帽,扣在头上。 于是安倍晴明落到地上,整理好衣冠,走到火光来源之地,就只看到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相貌的人,正在用一根枯树枝拨动眼前闪动的火源。 他身材瘦高,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衣物上没有什么装饰——与那些贫苦的小吏差不多。只是,在深山密林里,这一身衣服未免太整洁了些。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倍晴明问。 “在下只是在这里休息。试着借一缕火光吓退野兽,渡过漫漫长夜罢了。” “为什么要休息?青木原树海里危险的东西这么多,还留在这里,你不怕吗?” “天寒地冻,若是再摸黑向前走,怕是掉到悬崖下面尸骨无存都有可能。在下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位大人,您呢?您身着华服,夜半前来,难道是此处的山中精魅?” 安倍晴明皱皱眉。 又背着手绕着菅原慧生走了一圈儿。 “烤火的时候,你怎么不把帷帽摘下来呢?来,让妖怪大人我看看你好吃不好吃。” “这山中风大,多一层遮盖也是好的。况且,在下自幼相貌丑陋,不习惯见人……”菅原慧生低头说道,“这位大人,在下只是一介普通人,身边无财,面相有异,又骨瘦干柴,怕是煮透了也塞牙,实在是不好吃。此去向南二十里,便能出了树海,找到村落。以妖怪大人您的脚程,去村庄定能找到更美味的食物。” 安倍晴明几乎气笑了:“你觉得我要吃了你?那你就应该抱着旁边的树一边哭,一边求饶。快,照办我就放过你。” 菅原慧生安安稳稳地回答:“在下自小时候就不擅长哭,眼中进沙都难流出眼泪。所以,妖怪大人,我拜您三拜,您能否放过我?” 说罢,他真的站起身,撩开衣衫下摆,就要行大礼。 看着面前的人弓下身,一副没有防备的样子,安倍晴明右手微动,掐了个印诀。 虚空中仿佛裂开了一个黑口子,从其中窜出一只面目狰狞的咒灵,直扑菅原慧生的后背。 眼见再藏下去也没有意义,菅原慧生猛地转身,甩开碍事的帷帽,早已蓄势待发的一击迸射而出。 蓝光闪过,咒灵被搅碎在风中。 与常人不同的白发蓝眼暴露出来,特征实在是明显。和一千年后满大街cspy的时代不同,菅原慧生走在人群中,如果不加以遮挡,甚至有时会被当作妖怪。 他拢了拢乱发,微微鞠躬。 “失礼了,没想到竟然是安倍晴明大人。抱歉,在下眼拙,方才没见到【咒灵操术】,没能认出是您。” 安倍晴明打量着他,问:“你就没有一点儿骨气吗?” 菅原慧生也不生气,回答说:“我小时候饿极了还会翻墙去庄官的家里偷东西吃,自然没有骨气这种东西。” 贵族出身,从小过得顺风顺水的安倍晴明哑口无言。 向来被众人爱护、追捧的他,如今学到了新的一课——只有厚脸皮的人,才能打败另一个厚脸皮。 菅原慧生,原来是这种人啊。和平安京里那些口心不一的家伙们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安倍晴明心里想着,举起手中的竹筒,晃了晃。 “要不要一起来喝一口?” “谢过安倍大人,但我实在不会喝酒。” 这是真话。 别说安倍晴明手中竹筒里高档的澄酒了,就是乡下人自己酿的绿油油没点酒味的东西,菅原慧生也是一口就倒。 小时候第一次喝下去,家里人还以为他乱吃东西中毒要死了。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等到送到祖爷爷那里急救的时候,他也酒醒了。 那次让他两只手心都被打肿的乌龙事件告诉他,酒这种东西,真心,一滴都不能沾。 安倍晴明皱皱眉,又说:“那这样吧,我也不勉强你了——柿饼要不要?” 如果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被安倍晴明施舍一样的态度惹怒了。但是菅原慧生只思考了一瞬间,就伸手接过安倍晴明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已经压变形的柿饼,没有丝毫嫌弃。 “多谢安倍大人。” “如果你真心想谢我的话,就让我也来烤烤火呗。” “您请。” 等半空中的贺茂保宪用上术式,好不容易揪着不听话的鸟形咒灵落地,发现火堆旁边简直是一派神奇景象。 他担心会大打出手的两个人,一个在喝酒,一个在吃柿饼,十分和谐,其乐融融。 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说来,最近这几十年咒灵变得越来越多了。忠行大人不止提过一次,说他还是学徒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厉害的咒灵。菅原君,天元大人的结界该不会……用旧了吧?” 菅原慧生抬眼看了一眼安倍晴明。 “令师也这么说过?” “是真的哦,我骗你干什么。天元大人她也知道?” “她也提过近些年咒灵变多的事情。她的结界不可能把所有咒灵都消除,毕竟所有抽出的咒力都有去向,注入每个结界内的咒术师身上,但每个人不能承受太多——若是咒术师的人数能比现在多几十倍,咒灵应当会大幅减少。可若是非术士产生的咒力突然增多,天元大人也无能为力。”菅原慧生思索片刻,“六年前的平将门之乱,去年的天庆之乱,所波及之地甚广。再加上去年春天,今年秋天,两场大疫。咒灵增多也不奇怪。” 他没有说,如果天元愿意,可以用抽取的咒力去催生新的咒术师。 但是她不想这样草率地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于是她只把咒力用于强化每一个已经背负上诅咒的咒术师,让他们变得更强。 尽管这样效率低下。 他也没有说,自一百多年前外戚藤原氏的摄关体制开始后,贵族们几乎是穷奢极欲,整日宴饮,醉生梦死。卖官鬻爵更是屡见不鲜。民间甚至有“跌个跟斗也要抓把土”的说法,讽刺的就是攀附上藤原氏,四处搜刮民财的国司官——正是这些人对平民的压榨才导致了咒灵的增多。 因为,安倍晴明严格意义上,就是藤原氏的人。 是导致底层人们生活困苦的贵族的走狗。 从一开始,菅原慧生就不想和安倍晴明这种人扯上关系。 “瘟疫啊……这种天灾咱们就管不了了,我只是个小小的阴阳师,顶多占卜一下什么时候能结束。”安倍晴明笑笑,“哈哈,还是有一点点好处。毕竟,咒灵越强,我就越强啊。哎?师兄,你刚才去哪儿了?” 贺茂保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安倍晴明一把拽过来,硬按到在两个人中间坐着。 “来给你介绍一下!” “……见过贺茂大人。”菅原慧生认真施礼。 然后一左一右两个人又开始聊天。 贺茂保宪十分无语。 左边,是父亲最得意的弟子,阴阳寮一代新星,当下最强的式神使,未来三十年几乎板上钉钉的最强咒术师——安倍晴明。 右边,是传奇人物菅原道真的重孙,天元大人的爱徒,结界术的传承人,十七岁就学会领域展开的天才——菅原慧生。 而他,只是个普通的官二代。 可怜、弱小、还能吃。 因为他的术式发动要消耗不少体力,所以能吃是正常的。 于是他真地掏出干粮,开始一本正经地吃晚饭。 直到第二天,他发现有人竟然比他还能吃。 ----------------- 向死 13 那些一千年前的生与死 第二日,成功在安倍晴明那里刷了一些好感度的菅原慧生搭上了顺风车,不,顺风鸟。 比起在密林覆盖的山野上空瞬移,骑鸟飞行简直是一种享受。颇为符合安倍晴明这种风雅士大夫的风格。 【咒灵操术】真是好用的术式。 菅原慧生都不禁羡慕起来。 但根据天元大人几百年来的观察,似乎越是强力的术式,所需付出的代价越大。 只是不知道安倍晴明究竟付出了什么? 半个时辰,三人就飞出了茫茫树海,甚至又飞了一段距离,找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庄园,补充一点儿生活物资。此前为了赶路,三人都是轻装上阵,没带累赘的东西。 但说是物资,其实也只是易保存的饼、干米饭和味增之类的东西。 彼时,日本其实是没有村庄这种东西的,全国各地都只有天皇和藤原氏分封给各地豪强的庄园。此次求救的所谓“武藏七党”,实际上只是武藏蕃,也就是一千年后东京地区的七个大地主。 而除了奈良和平安京两个大城有比较成熟的商品交易,其余地方是找不到“店铺”的。能有余粮,愿意和他们做交易的,也只有大大小小的庄园主,以及庄园主的手下和私兵武士。 甚至,因为前些年几次大量的过度铸钱,导致货币超发,而且质量严重下降。除了近畿地区之外,民间根本不认天皇发的“十二钱”,而是选择更原始的以物易物。哪怕是庄园主也不例外。 贺茂保宪用一块绢布换了一袋干米饭、少量的盐豆、蜜饯和干菜。 而菅原慧生没有贵重的东西,他选择用一只在树海里抓到的小鹿,向庄园主手下的武士们换了一大袋糠饼。 一千年后,只能算鸡饲料的东西,在当时,已经是大部分人在丰年时的主粮了。至于,为什么不向庄园主换些更精细的粮食,是因为当时佛教盛行,大部分日本上层人士都是素食者,吃肉被认为是粗俗的。 但是对菅原慧生这样的咒术师和更下层的武士们来说,倒是不太在乎这个。 能吃饱就不错了。 “你一个人吃吗?你吃得了这么多?”安倍晴明好奇地看看,“我还没有见过加了豆粕的——给我点儿尝尝。” “这饼不好吃。”菅原慧生提醒说。 “那我倒要尝尝有多难吃了。” 安倍晴明不信邪,从菅原慧生手中的糠饼上掰掉一点,丢入口中。 “还不错,比预计的好多了。师兄,我们也买点儿吧。这样,到武藏前,就不用再停下来了——我记得你临走的时候带了盐?” 盐和布料一样,也是和平民交易时的硬通货。即使日本被海环绕,但靠海的地方大都空气湿润且多雨,制盐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贺茂保宪拗不过,只能拿盐块找人去换饼。 看着师兄的背影,安倍晴明突然问身边的菅原慧生。 “你吃过屎吗?” “没有。” 菅原慧生即使再吃不饱,也不会考虑这种可怕的事情——哪怕是饥荒时期,蒲公英、槐树花、榆树皮……能吃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要想不开? “我吃过。”安倍晴明严肃地说,“真的,不骗你。” 然后他又从菅原慧生手中的糠饼上掰走一小块,放进嘴里。 一边咀嚼,一边评价说:“这东西,其实味道还好。就是放久了有点酸。如果保存的时候更干燥一些就好了……算啦,靠近树海,也就只有这个条件了。” 突然,菅原慧生对安倍晴明的印象改观了一些。 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少爷会吐出来呢。 ----------- 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三个咒术师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但是,问题来了,他们该去哪儿呢? 武藏地区很大,即使是菅原慧生用上瞬移,从这头到那头也需要半天的时间。 七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势力,他们该找谁? 常年在阴阳寮里和大人物打交道的安倍晴明给出答案,找最大的那一个——横山党。 横山党是天皇宗族源氏的手下。 虽然其他几个势力也多多少少和源氏沾点边,但横山党是向源氏投诚,甚至联姻的,这一地区最大的武士集团,其首领,也是这里最大的庄园主。 三位咒术师被主家迎进会客厅,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 大约两个月前,横山党头目的一个儿子失踪了。七岁大的小孩儿,虽然是上等人家的小少爷,但是偷跑出去玩,掉进水塘里淹死、被野兽叼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时就只有几位仆人受罚,被打断腿扔了出去。失踪小孩的母亲哭了几天。并没有几个人把这件事真的当作大事。主家有那么多妻妾,那么多儿子,少一个也影响不了什么。 但是,自那之后,恐怖的事情一直在暗中发生。 各大庄园主家中,不断有人失踪的消息传出。一开始关系不好的几个势力还在相互嘲笑拆台,但是一个多月后,丹党大头领的长子兼继承人不见了。 重要人物突然失踪。 信息终于像风暴一样传开。 几家放下内斗的心思,凑在一起交流情报才发现事情不妙。 最后合计下来,武藏地区的各大势力中,都有人凭空消失。 而且没有一个是仆人,没有一个是平民。家主的长子、出生没多久的姬君、宗族的长老、下嫁给武士的远房庶女……哪怕身份低微,血缘关系再远,都与武藏七党的家系相关,甚至可向上追溯至源氏。 每一天就有一人。 还是随机点名。昨天是横山党中招,第二天就是一百里外的儿玉党。 恐惧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于是这才有了武藏七党联名向天皇和奈良东大寺求救的神奇场景。 听完事情缘由,安倍晴明提出要去周边转转,甚至还支开了所有陪同的人。 于是只有他们三名咒术师来到了庄园附近佃农的聚居区。 泥泞的道路上,低矮的茅屋间,安倍晴明袖手走在前面,一副出门踏青的样子。身上的衣物与周围格格不入,凡是看到他的人要不然茫然地跪下致敬,要不然转身就跑。仿佛这个华服少年比白发蓝眼像妖怪的菅原慧生还可怕。 但是安倍晴明毫不在乎。 “失踪的时间都在夜晚。”贺茂保宪跟在后面喃喃自语,“夜晚相关的会是什么诅咒呢?” 菅原慧生走在末位,一言不发。在这里,他的六眼什么也没看到,安倍晴明选的调查方向毫无意义。 “不是与夜晚相关的诅咒,你猜错了。”安倍晴明嗤笑一声,说,“哪个人不经历夜晚?怎么别人没事,有事的只是他们?自庄田制度盛行一百年来,这些豪族之间的龌龊龃龉数不胜数。从其中诞生出咒灵不足为奇。他们合谋杀了人,现在人家变成怨灵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也有可能。” “所以晴明你才要单独出来说这些?担心横山党的人听到?” “如果是源氏、平氏,我当然要万般小心。但是,我说什么需要在意他们吗?现在是他们在求我。将来也一样。”安倍晴明说,“我觉得,如果有什么有趣的消息,这里的庄民也许会知道,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八卦。” “罪魁祸首可能不是咒灵。”菅原慧生突然插言道:“猪俣和村山两地有人目击到了人消失的瞬间,按照横山党魁的说法,失踪的人‘化光飞散’。是什么能让人看到术式的效果?而且,若是咒灵,很难如此迅速且有目的地行动。” “你觉得是咒术师?”安倍晴明皱眉问。 “只是可能。” “但听上去有点儿道理。” 话音刚落,他们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就来自不远处的一间茅草房。 向死 14 那些一千年前的生与死2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求求……不要……神明啊,有谁能来……”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出。 听声音,正在哭的像是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男孩,也许十岁多点,但还没变声。 菅原慧生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弯下腰,径直进入传出哭声的低矮小茅屋。 安倍晴明哼了一声,而后跟了进去。 贺茂保宪见状,只得长叹一声,也伸头向屋里看。 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挤进这间小屋,光线被挡住,空间变得逼仄。 跪在地上,正在痛哭的男孩忽而醒觉周围环境的变化,带着满脸的泪水和困惑,抬头望向三位不速之客。 同时,也露出他怀中抱着的女人。 那也许是他的母亲,大约三十岁出头,面目憔悴,皮肤暗黄,已经失去意识,正在抽搐,鼻孔和眼角都流出血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出血…… 贺茂保宪心中一凛。 “晴明,出来!这可能是瘟疫!” 哭泣的男孩闻言愣了一下,突然暴跳如雷,怒吼着:“胡说!妈妈她没有瘟疫!我天天和她在一起,不还是好好的!” 这个年代,如果发现有瘟疫,染上疫病的人也许会被活活烧死,或者被拖到偏僻的地方活埋。虽然这样方法很残忍,但也是当时人们唯一能限制瘟疫传播的办法。 所以,为了保护母亲,哪怕是庄园主这样的大人物男孩儿也要试着反抗。 他倔强地看着他们,浑身颤抖,却一步不退。 安倍晴明摇摇头,甩开贺茂保宪拉扯他的手,说:“我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这不是瘟疫,我保证。” 在男孩看不见的地方,咒灵【疫疹】一闪而过。 安倍晴明已然确认此处的安全性——如果真的有恶疫,他绝对不敢踏入这小屋一步。除了反转术式最高强的那一批咒术师,其他人凡是沾上就只有一个“死“字可言。 “确实不是瘟疫。” 菅原慧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人。 然后又走到角落观察躺在被子里的另一个小孩子——也许是男孩的弟弟,只有七八岁大,正在发低烧,人也昏昏沉沉的。 “虽然他们的病确实是同一种,但不容易传给身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男孩瑟缩了一下。 菅原慧生虽然语气和善,但外貌实在是可怕——传说中的妖怪也不外乎这般模样。 不过在生死关头,他还是鼓起勇气,对三人说出了事情都来龙去脉。 他的弟弟已经生病许久,最近逐渐严重,也许再活不了几个月。关于这一点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而他的母亲,一直好好的,昨天还在正常劳作,今天却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父亲已经去世,如今母亲也得了急病。男孩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是蛊症。”安倍晴明说,“你母亲早就得病了。她是不是之前说过自己头疼头晕?” “那……她说今年冬天特别冷,也许是被风吹到了……” 安倍晴明冷笑一声,转身拉着贺茂保宪离开。 菅原慧生想了想,弯下腰,对男孩说:“你也快成年了,要变成男子汉了。我有一个也许能救他们的方法……很辛苦,而且只是‘也许’有效。” “请您告诉我!求求您!我——” “不需要报酬,但一切都要你自己来做。”菅原慧生打断他的话:“你是砍柴人的孩子,对吗?” 在屋里的墙上,菅原慧生看到了一把有些生锈的柴刀,兴许是男孩父亲留下的。 男孩茫然地点点头:“我父亲给庄园里烧炭的人砍柴。但他去年跌下山崖死了。” “那你认识苦楝树,知道它们生长在哪里,对吗?春天,这种树会开淡紫色的、有香味的花。秋天会结指尖大小的黄色果实,果子宿存枝头,一整个冬天都不落。”菅原慧生轻声说,“这也许可以治好他们……” “我要在树下供奉仙人吗?”男孩问。 “不不不,用苦楝树的树皮,只要嫩一些的树枝的树皮。一贯树皮加两罐水,火力小一些,一直煮开,等到水只剩下一碗。把这种水给你的弟弟和母亲喝下去……你也要喝。” “这……大人……我也得病了吗?我也快要死了吗?” “不会。我只是担心蛊虫也会传到你身上,你只要喝三天就好。” ---------- 等菅原慧生安抚好男孩,为他讲解完可能有效的偏方,走出小茅屋,却发现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竟然在外面等他。 他本来以为,安倍晴明这样性格跳脱的人早就走掉了。 “你还真是会让人炊沙作饭、白忙一场。”安倍晴明说,“那小孩的弟弟也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捡回一命。但是若吃下你给出的方剂,那女人只会死得更快更凄惨。蛊虫入脑之时,她就已经没救了。” “死中求活,已是他们唯一的生路。没救也要试试看。”菅原慧生回答。 蛊症是寄生虫病的古称,和诅咒无关。男孩弟弟也许还有一线治愈的希望,但他的母亲即使脑中的寄生虫被药物杀死,死亡虫体引发的免疫反应和炎症也只会让她因大脑肿胀迅速死亡。 在那个巫医、神官、咒术师和天文学家彼此分不清的时代,他们三人已经算是最好的一批医生了。 但是,无法治疗的极限就在那里。晴明选择了放弃,而慧生选择了“赌一把”奇迹。 “呵,他会恨你入骨的。”安倍晴明嘲讽地说。 “那么就恨吧。” “真是愚不可及。” 刚才二人间关系还算和谐,怎么突然就变得险恶起来了?贺茂保宪没办法,只能打圆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晴明,菅原君,该帮的也都帮过了,再多我们也无能为力。现在的首要之事应是找到在武藏地区致人失踪的罪魁祸首。” 此话一出,菅原慧生和安倍晴明的态度陡然软化下来,仿佛刚刚的针锋相对是一场幻觉。 “的确,贺茂大人,您说得对。” “所以我们再走走看,观察下风土人情。”安倍晴明说。 一番诡谲的变化让贺茂保宪叹为观止。 “呃……晴明,菅原君,我们接下来要找谁打听消息?这里的庄民们见识短浅,恐怕说不出所以然?如果是怨灵复仇,我们是否应该转而调查死者的血脉家系?” 安倍晴明回答:“师兄,没必要,太浪费时间了,而且得罪人。你根本无从知道信息是不是真的,万一有谁偷人或者出墙呢?与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随处走走,看谁顺眼就问谁。重点其实在于……有没有人暗中盯梢。” “目前没有,我一直在‘看’。”菅原慧生转身远眺一眼在建小山顶的庄园寨门,“而且我也未见到有送信的人离开。” 他们从天上直接飞下来,落到庄园寨门口,对主人家来说实在是来得突兀。如果横山七党在此事上有暗昧勾当,面对这三个不速之客,或许会命人监视他们,或者派出信使暗中串通。 安倍晴明忖度片刻:“是这样啊……莫非我猜错了?这其中真的没有不可告人之事?啧啧,难办。” “安倍大人,今晚横山主应当会设宴招待我们。”菅原慧生提醒道。 “也对,说不定有趣的事情会在今晚。菅原君,你可以熬夜吗?” “当然。” 一番打机锋式的对话过后。安倍晴明跺跺脚,放出一只长着黑毛的咒灵。 那只咒灵扭了扭,突然变成漆黑纸皮的形状,贴在贺茂保宪的影子上,和影子融为一体,再看不出异常。 “菅原君,今晚麻烦你保持警觉,看看周围有无异动。师兄你负责用‘算命技巧’找人聊聊天——望子成龙的主母,富有野心的长子,哪个不希望听保宪大人你为他们批命经?” “晴明,扶乩占卜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你装装样子就好,反正别人也不懂。只需稍加接触即可,当你的影子与他人交叠之时,这只【觉】就能转换所附之人。要不然,我再借给你两只咒灵壮壮胆?” 贺茂保宪虚弱地反驳:“那就不必了。晴明你今晚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酒筵之上,我当然要负责喝酒和‘出卖色相’了。”安倍晴明笑着说,“接下来,就趁着太阳尚未落山,踏雪观景吧,莫要辜负大好时光。看看天上阴云,不多时就能见到‘寒花千里飞’的盛景吧。” 向死 15 妖星主兵祸 当晚,确实如三位咒术师所料,横山党的党魁在庄园里设宴款待了他们,尤其是阴阳头的长子贺茂保宪和年少有为、蒸蒸日上的安倍晴明。 奈良东大寺近些年来已经逐渐沦为二流,再加之菅原慧生长相奇怪,又冷淡地拒绝饮酒,人们对他也就不算热情,仅仅保持了礼貌和尊敬。 对这份冷淡和疏离,菅原慧生毫不在意。 趁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他借着如厕的机会来到偏僻的角落。 然后,瞬移到半空之上。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包括仆人在内,庄园内的人们大多在建筑中活动,终于不会再阻碍他观察地面上的残秽了。 那的确是残秽。 当他坐着安倍晴明的鸟形咒灵从上空飞抵此处时,偶然瞥见了残余的咒术痕迹。那时他不知道武藏地区失踪事件的详情,也未曾将此事告知安倍晴明。 残秽只集中在后宅的一个小院落里,其余地方都毫无咒术和咒力的残余。菅原慧生甚至怀疑横山党魁是否软禁了一个咒术师在家中。 只是……他一位普通人,又非高官显宦,真的能限制住咒术师的脚步吗?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也许娶了位民间咒术师做妾室。这种事不罕见,即使贵为天皇族裔的平氏也曾为了得到【影法术】的传承,与地位更低的猿岛郡地方豪族联姻。外戚藤原氏也一样。 捏捏眉心,按下心中疑惑,菅原慧生决定等夜深人静时再来一探。 --------- 等菅原慧生记下各处房屋和道路回来,却发现宴会差不多结束了。 大部分人都已散去,走路有些歪歪扭扭的安倍晴明正在和主人互相奉承,胡乱聊些没有营养的平安京八卦。 而贺茂保宪不知去向,也许真如安倍晴明所说,给人算命去了。 菅原慧生觉得再留下去毫无意义,正要转身离开之时,却被安倍晴明叫住。 “慧生,我好晕啊,来扶我一把。” 见安倍晴明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菅原慧生无奈只得上前,架着他一起走。 到了客房,刚刚还醉酒的安倍晴明忽然正常起来。 “怎么样,菅原君?我看你中途出去了很久。” “后院里住着一位术士。”菅原慧生言简意赅道:“看留下的咒力残秽,那个咒术师可能不懂得抹除残秽,或者经常在院落中施术。但我没有潜入进去,那里毕竟是后宅。” “经常在院落里施术?”安倍晴明想了想,又召出一只咒灵,叫贺茂保宪回来。 ----------- 等贺茂保宪回到客房,就见晴明像只乖巧的小狗,跪坐在门口等他。 “师兄,没想到啊,你竟然连庄园的主母都能说上话。真不愧是生男生女都能算得清的天文历道第一人。” “还不是为了把你的咒灵送出去?!”贺茂保宪叹气道,“我已经尽力了。菅原君,你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菅原慧生把情况和盘托出,又建议深夜偷偷去后宅探查一番。 贺茂保宪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同意了。 而后晴明突然问:“对了,师兄你今晚有没有帮人算过?” “没有。” “是是,这些人值不得你降贵纡尊为他们指点。”安倍晴明搓搓手,“这样啊……师兄,离深夜还早,来玩那个吧!” 贺茂保宪的脸都皱了起来:“玩什么?!晴明,你喝多了。快去睡一觉,然后等午夜起来办正事。” “我没喝多。”晴明说,“师兄,你不好奇吗?我和菅原君两个人差不多应当是这一代最强的术士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连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晴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 “这叫打草惊蛇。”安倍晴明倒了一杯热茶,小口地喝着,“我懒得跟藏在暗中的敌人慢慢较劲儿,所以才要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引出些特殊的反应。如果后宅的那位术士心中有鬼,感应到咒力变化,大概会自己冒出头吧——别忘了,我的【觉】可在后院盯着呢。” “什么打草惊蛇?你只是酒后想要拿我寻开心。你怎么不自己招出十只咒灵把后院围起来?” “师兄,你就给我们表演一下呗。” “唉,你这个没理搅理的家伙。” 虽然嘴上抱怨,但贺茂保宪还是顺从了安倍晴明有些过分的要求。 他让安倍晴明和菅原慧生两人各伸出一只手,交叠放在案几上。而后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拿出一张颇有慈悲相的烫金面具,郑重其事地戴在脸上,肃立闭目,双手结印。 【降灵术·君徒钵叹】 降灵术是最古老的、具有最多变种的咒术之一。世界各地都有其文化源流,通灵、降僮、神打……虽然名字各不相同,但其实质都是召唤一个特定的形象概念附加在自己身上。 而此刻附身贺茂保宪的,是君徒钵叹阿罗汉,佛教文化传说中的未来护法,宿命通的大成者。 这也是贺茂保宪作为阴阳师的绝技。 当代还没有一人能在预知能力上胜过使用降灵术的贺茂保宪,哪怕是安倍晴明都不行。 这种状态下的贺茂保宪一直闭着眼睛站立,身体姿势看上去毫不受力,却又稳定到一丝颤动也没有,像个木雕泥塑。 大约半刻后,他突然抬起右手,用食指沾了安倍晴明放在案几上的茶水,在案几上迅速写下文字。 那是一首批命诗。 【灵台渡恶鬼, 方寸育邪魔。 丙午夏初至, 妖星主兵祸。】 一首诗写罢,他又退回原地,良久后方才长舒一口气,将面具摘下来。 ----------- 安倍晴明正扒着桌子观察即将消失殆尽的水渍。 “丙午年,是六年后吗?”安倍晴明扶额,“兵祸?难不成又有谁要叛乱不成?最近这些年动乱也太多了。” “也许因为近些年瘟疫多发?”贺茂保宪也靠过来,皱眉读着他刚刚无意识状态下写的预言。 “什么规模的兵灾与我和菅原君都有关?难道陛下要征召咒术师上战场不成?开玩笑,平家的天与咒缚一个接一个,前有平将门,现有平贞盛,哪个不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魁首?连咒术师都挡不住他们。该不会,平家又要叛乱吧。” “晴明,慎言。” “没事,谁敢来这里偷听我说话?菅原君,你不会告密,对吗?” “不会。需要我立下束缚吗?” “没那么严重,我信你。”安倍晴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了拍菅原慧生的肩膀。 菅原慧生沉默地看着那首诗。 “灵台渡恶鬼”这一句很明确地指向安倍晴明。 那“方寸育邪魔”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菅原慧生将来还会变成诅咒师或者咒灵不成? 恐怕安倍晴明也看出第二句诗寓意不佳,因此不惜用大逆不道的话插科打诨。 贺茂保宪思索片刻。 “灵台,方寸,都是代指人心。或许诗中所言并没有指向特定的人,而是指咒灵生成的平衡。”他有些犹豫,“就我的直觉看,这或许指一场足以改变咒灵数量的战争?” 其实,三人都小看了贺茂保宪的能力,包括他自己。 六年后是丙午年,六十六年后也是。 贺茂保宪成功地预言了他死去近三十年后的大事件——那是一场永久改变了世界未来的咒术界最残酷战役。 向死 16 因果轮回,稚子何辜 …… 事情的发展总是不会如人所愿。 月到中天,三更未至之时,三位咒术师还没来得及进行不合礼法的“夜探后宅”行动,就看到了门外透来的光亮。 只有咒术师可见的光,让时间恍如来到白昼。 如同在太阳下小睡时梦的碎片,又像高天原之上天照大御神的辉光。 极亮。 但稍纵即逝。 “晴明!起来!”贺茂保宪把不太清醒的安倍晴明从被子卷儿里拽了出来。 而菅原慧生的行动最为迅捷。 他几乎追着光消失的尾巴,来到了之前发现有咒术师居住的小院。 推开门,只看了一眼,菅原慧生就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被软禁的咒术师”,也没有“出身平民的术士妾室”,更没有“值得武藏七党串联的阴谋“。 只有一个蜷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甚至还在流口水的小女孩。 身体里的咒力满溢。 四周地面上的新鲜残秽还在闪着辉光。 他艰涩地小声对刚刚赶来的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说:“安倍大人,贺茂大人,我们之前一直猜错了。” 这是横山党魁仅仅四岁大的嫡孙女儿,星姬。 她的母亲是横山党武士集团的下一任主母,也是源氏下嫁的远房庶女。因此,这个孩子与之前所有神秘失踪的人一样,都与源氏乃至皇室有一丝血脉关系。 千百年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所谓“血亲相噬”,是自古以来所有皇族都避不开的诅咒,在日本也不例外。 数百年来天皇庞大的家系内斗不断,乙巳之变、壬申之乱、承和之变、应天门之变……平氏、源氏这些数百年前分离的天皇旁系族裔也纷纷卷入其中。残酷的斗争和厮杀,积累了几十代人,终于化作具体的诅咒,并以术式的形态诞生在一个旁系又旁系,几乎已经不算贵族的小女孩身上。 实在是讽刺。 “仅仅只是睡梦中无意识地发动术式,就会死这么多人吗?真是可怕。”安倍晴明感慨地说。 这可是超远距离,仅仅依靠血脉相连就能完成的咒杀。 “不是单纯的咒杀,而是吞噬。”菅原慧生说,“她的术式刚刚发动过一次,体内还有来自他人的咒力没有消化干净,等明天一早,这些咒力就都是她的了。” 在三位咒术师的注视下,小女孩翻了个身,小声说了一句“姐姐你去哪儿了?不和我玩球了吗”的梦话,又陷入沉睡。 “这真是所谓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安倍晴明烦躁地拈着发尾,抬眼望向菅原慧生,“你打算怎么办?狠得下心吗?” 要杀了这个小女孩吗? 这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她的存在,甚至可以威胁到高高在上的天皇与权倾天下的摄关外戚藤原家。如果让她活着,简直是后患无穷。 但是,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在梦里,本能地发动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术式。 “我……”菅原慧生终于下定决心,“天元大人能封印她的术式和咒力。” “封印?她吞了接近有五十人的生命,真的能完全封住?等她长大,学会动用这些咒力——” “我会好好地教导她的,我用性命担保。” “性命?真廉价。”安倍晴明冷笑一声,说,“我要观察她一天。如果她已经迷失了本性,那么我就只能做恶人了。” “……” “如果她通过考验,明日傍晚的逢魔时刻,我会用咒灵策划一场袭击,掳走并且‘杀死’这个小丫头。然后由师兄和你来祓除咒灵,彻底‘解决’武藏这里的事情。” “只能这样了。”贺茂保宪说,“我也不想对这么大的孩子下手,她比我女儿还小一点。” “多谢您,安倍大人,贺茂大人。”菅原慧生诚心实意地感谢二位来自平安京的咒术师。虽然他们是天皇和藤原氏的人,但是仍然愿意给这个无辜的孩子一次机会。 “谢有什么用?”安倍晴明凉凉地说,“重要的是你得负起责任。一旦事情搞砸,死的人可能远不止一个两个。” ----------- 第二日白天,菅原慧生独自来到庄园外。 虽然他只是个不持戒的带发修行者,但也在奈良东大寺天元座下耳濡目染十年,无论对象尊卑贵贱,济世救人的使命感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骼里。 今晚他就会离开,所以在走之前还是要去看一眼昨天那个男孩。 只是他没有想到,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竟然都在。 他们站在男孩家的小屋外,袖手看着低矮茅屋上方虚空中一团漆黑的、形状丑恶的物体。 一层层惨烈的血肉蠕动着,遍布裂口和恶疮,正中央长着一只眼睛,正闭目沉睡,让人无端联想到某种不祥的胚胎。 “菅原君,咒胎都要成熟了。那女人恐怕快死了。看样子,应该会是个好用的咒灵。”安倍晴明说,“哦,对了,我的【狐仙】正在陪那个小女孩玩呢。” 菅原慧生无视了上空十几米高处那只即将蜕变的咒胎,轻轻推门而入。 昨天还有些活气的女人如今已经油尽灯枯。 没有奇迹发生。 男孩跪坐在母亲身边,双眼含泪。 “药没有用……” “抱歉。” “我知道……人的头坏了,就活不了多久了……我不甘心……” “……” 似乎听到了儿子的声音,那女人又睁开眼睛。 “神啊……我能有……救赎……吗……” 她已经丧失了视力,只是用空洞洞的视线盯着天花板,口中发出呓语。 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菅原慧生握住她的一只手。 “一定会的。你——” 但是接下来的话被他身后安倍晴明打断了。 “不会。这世上没有死后的救赎。”安倍晴明的目光没有看向濒临死亡的女人,反而紧紧盯着那个男孩。“死去,就是死去了。也许有些人会化作鬼魂,但是鬼魂比活人更痛苦。” “你在说什么?!”菅原慧生震惊地看着安倍晴明。 “没有……”那女人随着安倍晴明的话,喃喃念道。 “死去,一切就结束了。如果你觉得坚持不住,就放手吧。永恒地睡一觉也不错,不是吗?”安倍晴明继续说。 话音落下,那男孩的母亲就不再动了。 ---------------- 菅原慧生站起来,不管礼节,揪着安倍晴明的衣领把他向外拖。 安倍晴明也不反抗,就那么顺着力道走出去。 两个人站在破烂茅草房外,相隔四尺的距离对峙。 虽然双方都有所克制,没有杀气四溢。但贺茂保宪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旦打起来,他可拉不住架。 “你为何要这样说?”菅原慧生冷冰冰地问。 此时的安倍晴明,与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截然不同。他斜了一眼,用同样冷淡地语气回应:“大概是因为同情吧。对于在死亡前苦苦挣扎的平民们来说,高高在上的怜悯实在太过可笑。” “同情?”菅原慧生觉得自己很难理解安倍晴明的思路,“你管这叫做同情?!” 安倍晴明想了一下,严肃的告诉他:“这是同为弱者之间的‘同情’——我很弱。我无法对他施以援手,也没有让他母亲和幼弟得到解脱的能力。充其量,只能像个半吊子一样,让他明白真相。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 “你们——东大寺的人也好,天台宗的人也好,真言宗、净土宗……所有人都在说,世界上有什么幸福的‘往生’、‘极乐世界’、‘佛国净土’。但是,那真的存在吗?你能找到证据吗?你自己真的相信吗,菅原君?” 菅原慧生哑口无言。” “我很讨厌这种说法。用虚假的美梦去骗来期待,造就所谓‘幸福’的空谈,人人都渴望不劳而获的美好未来。回头看这世间,没有一丝益处。反而,巨大的反差让人徒增痛苦。” 安倍晴明继续说。 “可理智的死亡和愚昧的堕落却有所不同,哪怕只是无力的悲愤也好过麻木。倘若所有人都屈服、都躲进自己为自己设计的美梦,那么就不会有坚持,不会有反抗,不会有人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只会永恒地堕落下去。” 菅原慧生沉默了。 是啊。 正如安倍晴明所说,在这茫茫世间,咒术师亦是无能为力的弱者。 哪怕永生的天元大人也一样。 数百年来,被天元直接或间接拯救的人,也许都能组成两个不下于平安京的大城了。但是与天下芸芸众生相比,也只不过九牛一毛。 与此同时,上空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瞳,正向下俯瞰,带着与生俱来的恶毒和嘲弄,欣赏地面上发生的闹剧。 裂缝一般的口缓缓地张开,带着漆黑的残缺牙齿,随着呼吸,吐出了晦暗的风。 咒胎孵化了。 菅原慧生却看也不看,突然转身,又走回茅屋。 面对着那个不大不小的男孩,严肃地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十几种常见草药的用法。如果你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就拼命记下来。” 向死 17 才闻欢笑,又见泪光 酝酿不祥灾厄的胚胎睁开眼睛。 黑风从它的口中吐出,化作一只布满疮疤和腐烂的手,向下袭去。 那里有一个人竟然敢无视它的存在!这是对它的冒犯! 但是,这只手在离菅原慧生两米远的地方就动不得了。 数条锁链深深地刺入它腐化朽烂的臂膀和身躯。 那是咒灵【十二刑】。 于是它只能不甘心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继续前行,走进茅屋,而后发出愤怒的咆哮。 “我说让你过去了吗?”安倍晴明低笑一声,“不回答?哈,看来你没有智慧呢。” 他手指微动。 穿胸。 剖腹。 万箭穿身。 …… 等锁链把这只新生的咒灵拉至安倍晴明脚下时,已经只剩下小半身躯,奄奄一息。 “看上去真是恶心。” 安倍晴明把手放在它上方一寸处,咒灵就像被吸入一个黑洞,最后固化成一个青苹果大小的漆黑光滑圆球,落入他掌中。 --------- 等菅原慧生再度走出小茅屋,咒灵已经被祓除。 动手的,自然是等在外面的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 “你还真是个滥好人啊。行善积德真的那么重要吗?”安倍晴明问。 “可以让我自己开心。” “但是,有时候带来的麻烦比快乐更多。”安倍晴明意有所指地说。 贺茂保宪拉了下他的袖子:“晴明,你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别再说了。” 菅原慧生肃然而立。 用近乎虔诚的语气回应道:“天元大人她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咒术师是最能感悟人间痛苦的人。 因为世间的每一份苦痛、每一份悲伤、每一份不平,最后都会以具体的形象站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无法视而不见。这是上天,或者冥冥中的什么,希望我们去感悟、去思考、去尝试。” “所以,天元是个伟大的人。她会想要去背负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贺茂保宪叹气。 安倍晴明则说,“我没有那么高远的志向,我只是个普通的咒术师,只会吃咒灵。” “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做好就不错了。”菅原慧生说,“安倍大人,您说的对,身为咒术师,斩灭诅咒才是最该做的。” 无法解决痛苦的根源,只能努力不让它再传递下去。至于,希望在哪里——是咒术的力量?还是劝人向善的教义?彼时的他们也无法给出答案。 安倍晴明说:“我已经充分了解了,天元大人与你的志向。那么就去做该做的吧。那孩子已经通过考验了,不必等到逢魔时刻。” “您真正想考验的人是我,对吗?”菅原慧生问。 安倍晴明就像没听见,径自说,“我可以留那个小孩一条命,但是你可要负起责任来。从今天起,贺茂一家,还有我全家所有人都性命都交给你了。” 无论是只有地位没有实权的皇室,还是掌握大权的外戚藤原氏,亦或者在地方焰势滔天的平氏和源氏……但凡有一家知道那个小女孩的术式,知道她的能力,下级贵族贺茂家和安倍家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除非菅原慧生能永远地保住这个秘密。 “我一定。” 虽然没用咒力,没有束缚。 但是这句回应比菅原慧生任何一次用咒力立下的束缚都认真。 不是需要监管的“交易”,而是真正的誓言。 “我相信你。嗯……我还是叫你慧生吧。你也别‘大人’、‘大人’地叫来叫去,实在是肉麻而且没有诚意。我感觉得到——谁心里想什么,是喜欢、厌恶还是蔑视,我都清清楚楚。” 安倍晴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像你这种较真的人,说出的话都比其他人可信得多。所以接下来就都交给你了。” 他抬起手,晃了晃手上握住的,光滑不似凡物的黑球,问道:“慧生,你想看咒灵操术吗?” 然后,在菅原慧生惊奇的目光中,安倍晴明张大嘴,把那个看上去奇奇怪怪的黑色光滑丸子吞入腹中。 然后他好像被强灌了一大口砒//霜,弓着身子,掐着喉咙开始猛咳,面目扭曲,眼泪都快流出来。 菅原慧生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他赶快上前一步,扶着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喘息着,用有些哑的声音说:“保宪那里有药。” 但是贺茂保宪只是叹了一口气,脸上没有忧色,只有无奈。 菅原慧生放下心来,看来这不是严重的事情。然后更让他无语的事情发生了。 所谓的药,竟然是一粒腌梅子。 “师兄,只有这个吗?”安倍晴明痛苦地说道。 “你已经把酒喝光了。”贺茂保宪说,“晴明,别太任性,这里可不是平安京。” “你太残酷了。” “不是我的原因。临行前,父亲说过让我对你残酷一点。” ---------- 当晚,在返回京都和奈良的路上,安倍晴明依然用那只咒灵的大鸟载着他们飞翔。 只是来的时候三个人,返程却变成了四个。 抱着正在安眠的小女孩,用【无下限】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菅原慧生摸了摸星姬肉乎乎的脸蛋。 当这漫长的睡眠结束,她就不再是一位姬君,而是咒术师了。 就在那一年,三位名传千古的咒术师第一次认识并了解了彼此。 安倍晴明19岁,菅原慧生21岁,贺茂保宪23岁。 尽管立场不同,政见不同,但他们依然成了相互信赖的朋友,直至死亡到来。 ------------------- 六十五年后。 公元1005年,五月初。 安倍晴明逝世的消息传出。 二十几年前,贺茂保宪已经因为一场席卷平安京的瘟疫离世。此时,能前去吊唁的安倍晴明的最亲密的老朋友,只有菅原慧生。 即使咒术师与普通人相比,身体强壮得多,寿命也长得多。但是除了传说故事一般的天元大人,似乎也没有一个人能脱离时光的威力。 命运弄人。 年轻时顺风顺水的安倍晴明少年虽然得志,但是随着官位越做越大,晚年却卷入了政争。劳心劳力,最终因为身体原因,在祓除咒灵的途中突发疾病而逝,也不是太过于意外。 甚至还有咒术师嘲笑安倍晴明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反观菅原慧生,虽然少年时期颠沛流离,但成家后闲云野鹤般过着日子,除了祓除咒灵就没再有费心的事情。漱石枕流,餐云卧石,反而得以逍遥快活。 但是,这只是别的咒术师得到的消息。 真相与之相去甚远。 “你说什么?晴明是被杀的?!” “是的……”安倍晴明的儿子向父亲最信赖的友人透露出了实情,“我们找到父亲的时候,他的心脏已经被人挖出,不知所踪——而且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是咒灵吗?” “是咒术师……”他悲痛地和盘托出父亲死亡的真相,“残秽是咒术师留下的。但是,我们不知道是谁。随着残秽追到附近的密林里,线索就消失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吃掉安倍晴明心脏的,是咒术界前所未见的,因为机缘巧合而诞生的怪物。 向死 18 胜者为制,是禽兽也 后世,人们将平安时代那个几乎毁灭了整个咒术界的怪物称为“两面宿傩”,借用了更早期飞驒国传说的鬼神名字,因为他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已经是一副双面四首怪物的模样。 虽然人们看得出他大概率曾经是一名咒术师,但并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和身份。 也许除了他的缔造者和最忠实的追随者,里梅。 以及暗中的推手,羂索。 和大部分人印象中石破天惊、横空出世的强大诅咒师不同,两面宿傩一开始并不强大。 至少,远远不如同时代的翘楚安倍晴明和菅原慧生,也不如一千年后的几位特级咒术师。 他只是拥有一个潜力极强的术式而已。 其名曰——【弱肉强食】。 他曾经是陆奥地区一名小有名气的雇佣兵,或者用后世的话说,叫做“浪人”。 这不奇怪,在当时,很多平民出身的咒术师最终都走上了这条路。 贵族出身的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能进入阴阳寮,成为藤原氏的附庸;菅原慧生这样有关系的人可以进入奈良东大寺,倚靠强大的势力;但更多的、偏远地区的、出身草野的术士,只能依靠贩卖自己的能力过活。 敌人是咒灵就祓除咒灵,敌人是人类就杀人。 剿灭山匪,刺杀高官要人,作保镖,帮助击败敌方的军队…… 没有善恶,只有金主的要求。 曾经的两面宿傩,早已经喜欢上了杀戮。 因为术式的原因,他每杀死一个比他弱小的咒灵或者人类,就能变强一点点。 虽然大部分时候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但他无疑享受弱者匍匐在脚下的快感,享受血腥的味道,享受毁灭生命的权力。 【弱肉强食】乃是贯穿了人类自远古到现代社会,永恒不变的诅咒。 但是,也有缺点。 他永远不可能将那些比他强的个体摆上餐盘,作为食粮。 而与里梅的相遇,成为了改变的起点。 -------------- 那是一个善乏可陈的日子,他为当地的豪族屠杀了聚众作乱、叫嚣山林的一伙刁民,就如往常一样。 然后,豪族的首领特地为他摆上了一桌筵席。 在荒山野岭,露天之处,简陋的烹饪。 但出奇的美味。 掌厨之人名为里梅。他也是一名咒术师,但同时亦是投靠这位豪族,并深受信赖的一名策士。简陋的环境下,里梅也一同奉陪,三人坐而畅饮。 酒过三巡。 席间,他发现了特殊之处。 “这是什么?” “此为‘人脯’,加之荷叶、紫苏,可去腥气。”里梅为他介绍,“今春有旱灾,军粮中有这些自然就不足为奇了。” 本身是武士,弓马娴熟的豪族首领亦说道:“虽然平安京的大人物都笃信生死轮回,但是我等总要行杀戮之事,生啖敌人之血肉亦是常事,怕什么因果报应?” “这是那些山匪的?” “怎可能?这山匪中,也有鬼迷心窍的女人和童男。比起成丁,味道自是好一些。” “呵,有意思,味道不错。” 就一千年后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泯灭人性的大罪。但在古代史上,人吃人的记载屡见不鲜,无论是在衰败的朝代还是在盛世都有发生。 尤其是饥荒灾年,卖妻鬻子之风盛行,人肉不及畜生肉的价格都是常见之事。 而作为主掌兵事、需要亲临战阵之人,让老弱妇孺成为食粮也只需要一句话。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错。 人类只是有些罕见的食材罢了。 但是,这个微小的提示让他突然发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咒灵是“食物”,人也一样。 为什么不试着猎杀更强大的咒术师呢? ----------- 不多久,他和里梅就成为了“朋友”。 甚至比那更甚。 里梅在了解到他的术式和能力后,果断抛弃旧主,转而将他视为了自己将要侍奉一生的主公。 因为里梅看到了他的无限可能,希望在他身上实现自己的抱负——里梅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个有极大野心的人,但才具却不足以满足野心。就如同其他众多策士一样,里梅能谋,却没有直觉和天赋选到正确的选项;术式虽强,但极限就在眼前;敢于去想,却缺乏赌一把的魄力。 但是这些,两面宿傩都有。 在里梅眼中,他是那个能把高高在上的平安京咒术师们拉下马,让咒术界洗牌之人。 不要误会,里梅没有多么高的觉悟,他并不想改革,只是单纯的嫉妒。 想让上面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人物们,也尝尝跌落尘埃,满嘴吃灰的滋味。 二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合谋杀害了数位籍籍无名的咒术师之后,在里梅的建议下,他决定赌一把大的。 杀死安倍晴明。 吞食【咒灵操术】。 正如狼群会捕猎鹿群中的老弱病残。 这是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 正如动物的群落会抛弃衰老无用的旧首领,转而迎接新王。 ----------- 公元1005年 4月25日 黄昏已至,春末的晚风渐寒。 安倍晴明独自穿过丹波八百里山的密林。 没有随从。 只有他自己。 虽然因为身体状况,安倍晴明的友人菅原慧生曾多次劝他不要独自祓除咒灵,但安倍晴明却一意孤行。 此时此刻,对身为阴阳头的安倍晴明,任何一次独身离开平安京祓除咒灵的机会都是奢侈。在这短短的一日时光中,他终于可以抛弃纷纷扰扰的朝争,去做一些身为咒术师的本能最为渴求之事。 不用思考立场。 不必权衡利弊。 仅仅只是杀死咒灵。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再不出来的话,老夫可就走了,留你们在这里喝风?” “老头,你可真警觉。”一个低沉的男声嘲笑他道。 安倍晴明淡然地看着林中走出来的高壮男子和一身水干装束的白发青年,冷声答道:“老夫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毒死。” “你看出来了?” 安倍晴明低笑一声:“若不是看在你们只在老夫我那一份餐食中下毒,早就要下手祓除你们了。如今在这里,正好可以免除闲杂人的干扰。” 话音未落。 突袭已然到来! 难以置信,在场上安倍晴明的两位敌人竟然同时感受到了心脏和喉咙上的双重压力——竟是生死危机! 两只像山魈的怪物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数寸长、尖锐的指爪泛着寒光。 于仓促之间完全无法分辨出对方究竟攻向什么地方!喉咙?心口?还是说腹部? 里梅手肘后撤,试图挡住胸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判断了错误,因为那怪物毫无变招,对准了他的喉咙划出。 鲜血四溅。 仓促间,里梅的冰凝咒法对敌人几乎毫无迟滞作用,令他立刻被斩断了喉咙。 而里梅的共谋者、还不足以命名为两面宿傩的男人则凭经验选择五指紧并,以手刀向着怪物的手臂斩出,以攻对攻! 但安倍晴明释放的怪物毫无迟滞,亦不考虑回防。像是要扑入他的怀里那样,尖锐的手指刺向他的大腿动脉。 他仓促地回避,却正中对方的下怀!右腿脚腕就已经被怪物的另一手拽住,向着身后的地面,极速甩出。 巨响迸发,大地陡然一震。 仅仅一个照面。两人便陷入必输之境! 如果说安倍晴明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那肯定是奉承。 但如果把人选扩大到三人,这句话就成了真话。 虽然他今年已经84岁,就咒术师而言也早已步入暮年。 但【咒灵操术】是会随着时光越变越强的术式,所有阴阳寮的咒术师,没有一人敢于挑衅他的权威。 甚至民间都开始流传他有狐妖血脉的传言。 毕竟,在人均寿命不到三十岁的年代,活了八十几岁的他已经近乎仙人和妖孽。 上一位,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单人杀穿清凉殿,被现今天皇当作雷神供奉的菅原道真。 但是,这还不够。 与此同时,近百米开外。虚空中出现了直径近一丈的裂缝。 浩瀚的光流从中倾泻而下,直直撞击在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半圆之上。 “没想到啊,竟然被发现了。” 用结界挡下安倍晴明的含怒一击,那位额头上有疤的年轻术士丝毫不以为荣,只是平淡地走出来。 他身边还有一个黑色卷发,高鼻深目,相貌雌雄莫辩的咒术师。 此二人,比当时的里梅和两面宿傩要强得多。 “呵,老夫等的是你们,可不是那两只只会下毒的臭虫。”安倍晴明说。 向死 19 往事今生如尘散 唯余得失…… 羂索摊手,好奇地问道:“安倍晴明大人,我很疑惑,您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会让自己屈尊作为藤原氏的提线木偶呢?您独自一人都有颠覆平安京的实力,为什么不试着走上更高的位置呢?” 安倍晴明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 回答敌人的提问,无疑是最愚蠢的做法。普通人都会因为陷入套路而丧失先机,更不要说咒术师可能还有与提问相关的奇葩术式了。 他只是淡然地发话。 “原来如此。藤原纯友敢于违抗政令,行叛乱之事,是你在暗中唆使,对吗?有人曾上报,有一个额头上有疤的策士一直为平将门服务,那是你吗?” 说完这诛心之语后,安倍晴明话风一转,忽而问道:“你是虾夷人的探子?” ---------------- 虾夷人,就是古代对阿伊努人的称呼。 他们的血缘更多来自西伯利亚的欧罗巴人种,高鼻深目,大多是卷发且体毛发达。 自一百多年前起,日本人,或者说居住在本岛的大和族,就与土著居民虾夷人之间冲突不断。甚至武士这一社会阶层的最初诞生就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相关。 羂索身边的咒术师与虾夷人相貌相似,这让安倍晴明不得不作此怀疑。 在他看来,眼前这二人是敌人,甚至在暗中已活动多年——藤原纯友和平将门可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人物。只因为有些咒术师的年龄与外貌并不相称,所以才有他大胆的猜测。 但是羂索闻言却突然仰天长笑。 就像个疯子。 “哈哈哈,就连阴阳博士、阴阳头安倍大人的才学也想不到……哈哈哈,来栖华,看!我说过吧,他们从未听说过有关与你的一切!即使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 紧接着,他的面目变得险恶。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这个闭塞的小岛。以及‘晴明公’你这样腐朽的脑子。” “……” “各位公卿大人们啊!腐朽到连自己早已朽烂都没有意识到!年轻人,你该多学学!山海的另一边,有广袤的世界!战争、饥荒、瘟疫、星象、哲学、智慧……不同的要素和理念在极致的压力下互相交融,那才是真正的奥义!” 在离开东大寺后的数年时光中,羂索曾经拜师数个门派,但是都没有得到他内心希望的答案。 所以,他希望像众多先驱者一样,到那些理论的发源地看一看。毕竟在无数次的淘汰和实践的过程中,总能诞生出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一边走,一边看。 终于在数十年后,遥远的七千公里外,遇到了同道之人。 来栖,或者说用拉丁文实际应该叫做“克利斯”的人。 他们,一个毕生追求全人类的“渡化”,一个则以让人类的灵“上升”,与万灵之灵合而为一为己任。 其本质相同。 只不过一面之缘,二人便已相交莫逆。 如今,经过三十余年的谋划,七十余年的铺垫和预演……他们将在这个岛屿上真正走出这个宏伟计划的第一步。 而安倍晴明通过聪明才智所窥破的不过冰山一角。 ———————— 听到恶毒的讽刺,如果是寻常之人,或许会怒不可遏,会发狂,会胆怯,或者神情阴沉,一言不发。 可是当安倍晴明竟然展露出惊喜的笑容! “很好,这很合理!想不到,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还有机会请长者赐教。” 在羂索的身后,有一只狗也笑了。 【犬神】锐利如刀片的獠牙露出,对着他一口咬下! 但羂索同样很灵活,他擦着危险的血盆巨口的边缘掠过,只有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凭空迸发。 可是,安倍晴明的应变远不止这些, 未曾落地,羂索的脑门就骤然震动了一下,甚至把头壳上都震裂开一道缝隙。逼迫着他不得不抽出一把短刀,连连挥舞,抵抗空气中看不见的攻击。 【水虎】。 这是一只深谙隐身之术的咒灵,除非它死去的一瞬间,连咒术师也看不到它。 可不等羂索摸清这只不可见的敌人的路数,身侧便亮起了熊熊的焰光。 一只鬃毛熊熊燃烧、头顶长有骨角的骏马披着沉重的甲胄,早已经在那里准备就绪。它的脊背上,全副武装却无脸的骑士一声咆哮,举起长矛轰鸣疾驰,瞬间已经来到了羂索的身旁! 短短几秒,却给了来栖华机会,他已经欺近安倍晴明身旁,举起一把单手长剑,向他直刺过来。 安倍晴明轻轻挥手,虚空中突然裂开口子,无数黑色的乌鸦旋风般冲出来。它们有着赤红色的眼瞳和如钢铁利刃一般坚硬的翎羽,堵住了来栖华的去路。 另一面,咒灵骑士毫不留情的一击,挟裹着咒力形成了足以贯穿钢铁的恐怖冲击,令落地不稳的羂索直接倒飞而出。在半空中,他张口,啐出了一口血色的吐沫,猛然翻身落地。 而来栖华终于摸到了安倍晴明身边,手中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如同刺破一张纸上的影子。 不知何时,安倍晴明本人早已不在原处——这只是一个引诱敌人上当的诱饵罢了。 从消散的幻影中,一只仅仅有巴掌大小的黄色小鸟飞出,发出清亮的啼鸣。 紧接着来栖华就感到浑身汗毛倒竖,周边的大地上多出了数百根长刺,直直向他追来。在【鵙】的凝视之下,要把他变成穿在倒刺上的猎物。 要不是他全力发动术式,在背后生出虚幻的羽翼,于千钧一发的时候飞高,恐怕早已受了重伤。即使这样,他的身上也多了几道血痕。 这时,他才恍然注意到,远处露出真身的安倍晴明的双瞳,竟然是夜行动物的竖瞳。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擅长幻惑的‘狐仙’晴明公。这一份力量着实令人吃惊。果然是强大的化身,哪怕早有所知晓,可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受到可怕。” “【寒鸦】没有坚持多久,看来那柄咒具剑能斩灭术式。” “被看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啊。”羂索终于将最麻烦的【水虎】击杀,摆脱了围攻他的咒灵,“真讨厌呢,我还以为毒药会对你有点用。” 开玩笑。 也许对普通人已经是要命的毒物,但对于某些以毒为生的咒灵来说,只是一次不痛不痒的攻击而已。安倍晴明只不过要分一点心思出去而已,大约,也就略等于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时候听音乐跟着唱的程度。 一心多用是他最擅长的。敌人的攻击和变化,多个咒灵的操纵,阵型和距离,时刻保持灵巧反应的余裕。 解毒?只不过多加一个线程罢了。 此时此刻,对他威胁最大的,是那把似乎可以阻碍【咒灵操术】的长剑。 所以来栖华再度举剑。 那一瞬间,他的眼瞳被剑刃上的光华照亮。 术式【启示录】运转到极限,咒力在剑刃上燃烧,象征永恒烈焰和斗争,以及对世间一切诅咒的净化。 “谨以吾之全灵付与唯一之主。” 其威光与战争同在,其权威于真神同存! 羂索笑了。 他用力向下跺脚。 地面隆起,有暗红色的如菌丝状物蔓延生长,繁复的咒符从这些丝络的排布上重现。 而安倍晴明的额前冒出一只虚幻的尖角,肤色也开始变红。 【狐神】【赤鬼】【小鹙】 幻像、力量、敏捷。 他竟然同时让三只咒灵附在身上! 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虚空中隐约传来可怖的气息。有什么超出规格的极恶之物即将突破限制,现于世上。 刚刚不过只是一局试探。 现在三人才真正放开了杀招。 --------------------- 里梅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不过好在安倍晴明似乎懒得再对他们动手,也许是想把紧要的敌人干掉,再带他回去慢慢盘问。 这给了他们两人机会。 他们虽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但实际上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擅长反转术式的。 远处,三位几乎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在全力交战。 轰鸣声、诡异的幻光、刺耳的啸叫、震动的大地…… 令人目眩神迷。 而他们,作为弱者,只能屈辱地等待一丝破绽,或者一个不光彩的机会。 【只有变强到天下无敌,才是永恒的自由,才有最大的自在。】 那一刻,给未来被称为两面宿傩的男人,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甚至当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曾经是谁的时候,都未曾忘记这一终极目标。 他已经被迷住了,只觉得哪怕死在斗争的余波中也不算憾事。 直到来栖华的长剑被震飞,直直插到他的面前。 他站起来,拔出剑,不顾死活地冲了上去。 看上去鲁莽,可他心里也清楚,另外两个家伙想要利用他和里梅,就必然会保他不死。 甚至还会帮他,去吞噬安倍晴明。 他不像那些平安京的大人物那样读过很多书,但常年游走在各方势力中的他自有一套审时度势的方法。 可是,安倍晴明如何会被这种半吊子的偷袭伤到?哪怕他要同时对付两个不比自己弱多少的咒术师,也依然有余裕注意到举着咒具冲过来的敌人。 他选择收回幻象暴露本体,避开那个有极大威胁的咒具。 而后,在这个看似不绝可能反攻的时刻,并指结印,无数咒灵瞬间压缩,咒力刹那间被抽取,化作一道光之洪流,先送体术更弱的结界术使用者下地狱。 但作为代价,他要硬吃来栖华的空手一击。 这确实是经验丰富且自信的战士才能作出的选择。 但此时此刻,这是一次致命的判断错误。 羂索和来栖华用开战以来的一系列行为成功误导了安倍晴明。 敌人确实有一把可以消除术式效果的咒具。但是,咒具的制造者,就是来栖华本人。 哪怕被打得很狼狈,他却一直雪藏术式消除的能力,仅仅使用了飞行和吹响号角时短暂的预言幻象。 安倍晴明理所当然地将敏捷性更低,但威胁性更强的羂索视为了优先击杀的目标。 奋力一击之下,羂索的胸口被咒力的光流击穿,形成了一个大洞,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打成两段。 而被来栖华触碰到的安倍晴明,竟然刹那间失去了使用术式的能力。 没有咒灵附身的加成,他只不过是个耄耋之年的老朽术士罢了。 “抱歉,为了我们的大业,你是必要的祭品。请安息吧,羔羊。”来栖华说。 安倍晴明愕然地看着羂索被甩出的上半身。 他的脑袋被强烈的冲击震裂开,完全不似活人。大脑更是一副暗红色的蠕动之物,与常人截然不同。 竟然是附身的术式。 安倍晴明恍然大悟。 自始至终,这个人都是用来吸引他注意的诱饵,是用来骗他的炮灰。 更令人作呕的是,那大脑竟然张口说话了。 “我必须解除术式了。接下来交给你,来栖。” 话音落下,那红色的怪异物体如燃烧后的飞絮,化入风中。 而就在这时,那柄能消除术式的长剑也刺入了安倍晴明的胸口。 自此,他再无翻盘的机会。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安倍晴明问,“不让我死个明白吗?” “抱歉。”来栖华说,“我不能对咒灵操术的持有者透露情报。作为报酬,他的心脏是你的了,快动手。” 于是,狞笑的声音从安倍晴明身后发出。 几分钟后。 握着新鲜心脏的男人指着来栖华,问道:“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并无特殊。”来栖华答道,“我们也希望有更强者在这世上出现。所以,我们会支持你。” “呵,我可是会变得比你们都强。你难道不怕吗?” “那么我们也拭目以待,绝不阻挠。” 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为了引出天元所准备的“世之公敌”。 于是,那男人吞下了安倍晴明的心脏,而后陷入昏迷。 里梅将他带走。 第一阶段的计划成功埋下了种子。 向死 20 星河之下,宿命沉浮,无常…… 如果问一个普通人,公元1006年的立夏前夕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那么大部分人在搜索引擎上一番查找之后,都会回答是豺狼座超新星SN1006的爆发事件。 人类历史记录上最亮的超新星,出现在那一年的春末,并在那年的十二月销声匿迹。 但是,同一时段,也是日本咒术界记载中最黑暗的七个月。 豺狼座,可与明月争辉的不祥之星。 神秘的食人者,四目、四臂,疑似复生的飞騨国鬼神。 这就是贺茂保宪完成的双重预言。 -------------- 对两面宿傩来说,吞噬安倍晴明和【咒灵操术】无疑是一场豪赌。毕竟【弱肉强食】也有其上限,他能作为食材的只有“弱肉”,而不是安倍晴明这位咒术界巨擘。 但是,【咒灵操术】给了他一丝活命的机会——安倍晴明吸收咒灵是没有上限的,即使他比咒灵弱,也有可能借助外力,或者其他偶然因素实现吞噬。 可以说,这是两面宿傩一生中最艰险的时刻。 但是他成功了。 经过整整一年时光,纷繁复杂的力量在冲突、倾轧、融合……并最终打破了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上限。 原有的术式,演变为了某种更凶残的诅咒。 如果一定要给出名字,那么也许称之为“饕餮”或者“暴食”更为合适。 那是无尽的贪婪,以及把世界都摆上餐桌的欲念。 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多长出了两只眼,一双手。 没人说得清,他现在究竟是人,还是咒灵。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纷杂混乱的记忆片段,属于咒灵的恶念和残忍,属于人类的傲慢和贪欲,无数种种,堆满了他的脑海。 一个白发的男子对他深深俯首,如品相良好的稻穗令人愉悦。 “大人,恭喜您。” “你是谁?” “在下里梅,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里梅?也许有印象,也许没印象。 但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只觉得,如今的他无比舒爽,无比自由。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里梅,过来。” 他勾勾手,说。 “带路去附近村子,我要活动活动筋骨。” 似乎很久没听到女人和小孩的哀鸣了。 有些想念。 -------------------- 如果在一千年之后,两面宿傩造成的破坏在几日内就会引起咒术界的警觉。 毕竟,未来的信息时代,大规模的人口失踪和死亡,不出二十分钟就能人尽皆知。 但是一千年前呢? 什么?好几个村子被屠光? 是附近山匪做的吧。 有一整个寨子的山匪失踪了?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惹上了某个大势力? 有人看到四目四手的怪物在作怪,是小道消息?还是真的遇到了山中恶鬼? 请来法师驱鬼,但那法师也被杀了。临死前说这个鬼物的名字是“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那不是数百年前,飞騨国的著名怪物吗?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法师,恐怕是只会撒盐祈福的外行人吧,擅自对上咒灵,死了也活该。 听说佐伯家的咒术师被杀了。开玩笑,是仇人暗中动手,假托两面宿傩的名义吧。 但是听说他的眼珠被吃了,有点可怕。是咒灵做的? …… 如此种种。 纷纷乱乱的消息满天飞。 等到平安京的大人物和阴阳寮的咒术师们终于意识到情况极端不妙之时,已是半年之后。 而那时,两面宿傩和里梅,已从当时日本国土最东北侧的陆奥地区,穿过下野、武藏、甲斐、信浓、美浓、尾张、伊势,整整七个藩镇,总行程近一千四百里,来到了离平安京不远的地方。 一路边行、边杀、边吃。 好不畅快! 没有一个咒术师能挡住他的脚步。 来一个,杀一个。 来一双,杀一双。 不长眼的挑战者像可笑的山猴子,嗷嗷叫着,让人厌烦。 所以,他们在平安京附近转了一圈儿,把好几个咒术师的小家族屠杀一空。然后才悠然地向平安京进发。 让城里的人、平安京的咒术师感受到足够的恐惧,杀起来才有趣嘛。 --------------------- 平安京南七十里,奈良,东大寺。 “我要走了,天元大人。”菅原慧生对教导自己的天元上师深深一拜。 东大寺接到了平安京的求援,但是此去参与共同抵抗两面宿傩的,仅有他与自己的长子两人。弱者根本无法介入战场,反而会成为增强敌人的食粮。因此既定的作战计划中,只有七人。甚至他的儿子,也只能留在外围,作为通报战况的信使。 “活着回来。”天元说。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比起我这把活不了几年的老骨头,更应该让年轻人回来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也许在您眼里,我永远是孩子吧。” 天元叹息:“那么,祝你得偿所愿。” “我会努力的。”菅原慧生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回来见您。” “菅原大人,祝您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天元身旁,一直侍立的星姬上前一步,对他深鞠一躬。 也许是当年吞噬了太多人的生命,她如今依然是一副少女模样。这让重孙女都已快至及笄之年的菅原慧生感到爱怜的错觉。 他揉揉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头发:“守好这里,天元大人拜托你了。” “是,我一定办到。” “约好了啊。” “以命为誓。” 听到这句沉重的誓言,菅原慧生苦涩一笑。 果断地挥手告别,而后转身。 大踏步地离开。 恍惚间,他看到了当年同样在夜色下走出东大寺的曾祖父。 如同自己一样,用生命,去为他人搏出一个未来。 不问归途。 但是,他与祖父又不一样。祖父是带有几分侠气的诗人,又是有狂气和傲气的咒术师。 而他,只是一个沉默又悲伤的复仇者。 当年的少年侠气、一诺千金,如今正是践行与弥补之时。 死生同一,绝不旋踵。 ------------- 她们目送菅原慧生的身影消失,在那即将落下大雪的阴沉黑夜。 星姬突然走到天元面前,也如菅原慧生辞别时那样,行大礼跪下。 而后问道:“天元大人,如果您出手,能否压制两面宿傩呢?” 天元沉默。 看到跪伏在地的星姬,她隐约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那是要多么沉重的觉悟才会让星姬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您能够自由行动,能与菅原大人一同对抗两面宿傩,我们会赢吗?”星姬抬头看着她,微笑着问道,仿佛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天元又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残酷。 “星姬,你要想好。” “我早已说过,以命为誓。”星姬笑的更灿烂,“我早已知道了……您能带领大家赢……所以,上师,今日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再度三拜稽首,甚至让天元开始暗恨自己这一副已经无法流泪的身躯。 “晴明大人已遇害,慧生大人也已身赴险境。引发灾厄者,都是那咒灵两面宿傩。我等以祓除咒灵为己任,不惜生死,不记得失!我亦如此!不能因为任何可笑的理由,让我置身事外!” 随着话语吐露。 术式反转。 星姬的口鼻眼目都冒出血,但她似乎对痛苦毫无所觉。 她于十五岁那日,曾经立下束缚,此生绝不使用生得术式。可她此刻已经违背了自己立下的束缚。甚至全力运行,超越了极限,丝毫不计伤害,不记损失。 血亲相噬的反面是什么? 从前,没人知道。但此时,此刻,已经证明。 是赠予。 无条件的赠予。 星姬,如同那个今夏挂在天穹之上的怪星一样,开始燃烧,开始分解。 然后,从她身体上落下的,闪烁着星光的物质,融入了天元的身体。 不仅仅是星姬的生命,甚至还有她的术式、她背负的诅咒。 全部的,无私的赠予。 星光燃烧,直至她化作尘埃,于世间消散。 向死 21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平安京,罗城门外。 晴朗的夜空中星月交辉,寒风从远方的群山吹来,枝头的飞鸟腾空而起。 两面宿傩与里梅二人,径直向前。 进入罗城门,通过中央的朱雀大道,一直前行,便可以抵达天皇的居所。 这是前所未有的挑衅——在两面宿傩之前,从未有咒术师敢于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之前做的最过火的那位菅原道真老爷子,也只是击杀了外戚藤原氏的几位得力走狗,留下警告而已。醍醐天皇毫发未伤,最终病逝也多半是因为对这位忠臣的愧疚,和选择屈从于藤原氏淫威所带来的悔恨。 但是,此刻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没有人敢保证两面宿傩的底线。 这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咒灵的怪物,难道会有任何的“道德感”这种东西? 两面宿傩突然停步。 抬头仰望,就好像出神地看着月色一样。 风声都渐渐寂静下来。 “人生漫长,总要找寻一点乐趣。”他说,“你们,还不出来吗?” 里梅也高声笑道:“大人已经发话,你们这些咒术师还不出来引颈就戮吗?或者,试着做些无谓的反抗?” 远处,此次阻击战的组织者贺茂光荣闻言握紧了拳头。 敌人简直是太过于嚣张。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两面宿傩确实具有那种实力。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站出来,却被拉住。 “大人,您不能冒险!” 他回头,看到说话的是自己的弟子,一位阴阳寮的天文生。 “错了。”他回答,也说给周围的人听,“你们在说我不能冒险,但其实是‘没本事’冒险。所有参战之人,只有我最弱,只有我必死。但是,从另一方面想,在定下胜略之后,我便是无用之人了。” 他的声音变得冷酷。 “任何一人,但凡再提类似一个字,永远逐出阴阳寮。” 而后,他又问另外一位弟子:“菅原大人还有多久能到?” “半刻。” “好,那就半刻。” ——————— “没有人吗?” 两面宿傩等腻了。 “无聊啊,无聊。不过是一群胆小鬼吗?那么——” 他邪恶一笑。 “玩玩捉迷藏的游戏也不错。” 正当两面宿傩要行动之时,贺茂光荣终于发声:“不必挑衅了。” 两面宿傩歪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又是个老头子啊,真是朽烂啦,烂到根里去了。阴阳寮就不能有些新人吗?”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当是长者先行吗?” 两面宿傩掏了掏耳朵:“你怎么想,想当什么样的英雄与老子无关。快上来吧,快点死了,好换下一个有点意思的人上场。临死前的声音,正值妙龄的方且动听。” 里梅则袖手旁观——他只需要做个引路者,一切都乐趣都属于宿傩大人。 贺茂光荣挥手示意周围那些既愤慨又恐惧的年轻人退下,除了职责为通报消息的几个敢死之士,剩余的全部撤出战圈。 而后,沉默地将一副面具戴在脸上。 结印,施法。 【降灵术·五方揭谛】。 他跳下平安京的城墙,独自迎向两面宿傩和里梅。 “降灵术?”两面宿傩冷笑。 两面宿傩是真的瞧不起这种低等的咒术。降灵术和傀儡术差不多,算是烂大街的玩意儿,就连乡下那些咒术的本质都搞不清楚的跳大神术士,都有不少靠着降灵术吃饭。这种程度,还能当上阴阳寮里的大人物?! 他随意地挥拳。 却被挡住了。 贺茂光荣的面孔被失真的面具遮挡,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的咒力变成了金色,坚硬,而又冷酷。 甚至,他的脸就像和那面具融为一体,再无分别。 此时此刻,他本人就是五方揭谛在人间的化身! “有点儿意思。”两面宿傩说着,笑了。 他决定再多玩一会儿。 真是好奇,阴阳寮里的“请神”和穷乡僻野的术士有什么不一样。 对贺茂光荣来说,这便是他等待的机会。 这便是达成“半刻”时间的唯一方法。 ------------------ 说来也有种命中注定的意味。 五方揭谛,乃佛教五方守护大力神。 这并非贺茂光荣掌握的所有降灵对象中战斗力最强的。但命运和未来却指引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起初,他选择遵从自己的预知,心中却仍抱有一丝疑虑。 但此刻,他已经明白。 梵语中的\揭谛\是什么? 其意义是\去\。 于痛苦中走向解脱。 于永暗中走向光明的彼岸。 那便是他的命运。所以此时此刻“五方揭谛”才与他如此契合。 他已经尽全力窥视过未来,这是最完美的答案。 只不过要他的一条命罢了。 他并不惧怕这一点点付出。 首先,作为咒术师,死亡实在是太过于寻常,有意义的死亡才是真实,是唯一值得追求的东西。 其次,他此刻并不是作为阴阳寮的大人物出现在战场上,而是一名复仇者。作为贺茂保宪的长子,两面宿傩杀害晴明公,对他而言,也与杀父弑亲之仇没什么两样! --------------------- 此时此刻,在战场之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无论是那些计划中职责只是监视战场并传递情报的阴阳生,还是真正参战的咒术师高手们。 前者,迫不得已地看着自己敬仰的贺茂光荣大人只身赴死,却只能勉力拖延时间;而后者,则克制着出手的冲动,静静等待切入战场的最佳时机。 只因贺茂光荣之前留下的命令。 【在两面宿傩对我使用两次术式之后,你们才能进入战场。此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动。】 【这是唯一可以永久祓除这一诅咒的办法。】 于是,他们选择了忍耐。 大阴阳师芦屋道满的曾孙,成功结合剑术与结界术,开创一代新道路的芦屋贞纲。 天台宗咒术师的中流砥柱,封印术的大宗师源信禅师。 传奇将军坂上田村麻吕的后裔,被誉为年轻一代最强术士的坂上鹿子。 摄津源氏的家臣,受咒灵青睐的式神使坂田金时。 晴明的孙辈,天与咒缚安倍泰昌与他的弟弟安倍泰平。 …… 所有人都在等。 他们都很强,但真正唯一有能力奠定胜局的人还未到来。 参战者中,只有一人获准按计划开始了行动。 身着隆重且艳丽的装束的少女,与肃杀的战场格格不入。她手持神乐铃,昂首遥望,仿佛要看穿夜色,将祈愿传达到九天之上。 伊势神宫的歌咏巫女——绯,开始了她人生中最隆重,也是最后一次的咏唱。 ------------------ 两面宿傩是个随性的人。提前告知袭击的时间和地点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今晚夜色不错,地上铺满鲜血就更美了。 所以此刻的菅原慧生才刚刚拿到订做的咒具,向战场赶来。 而当菅原慧生抵达之时,只看到贺茂光荣残破不全的尸身。以及联手正在苦苦抵抗两面宿傩的其他几位咒术师。 还有站在一旁看好戏的里梅。 他沉默地结印。 【领域展开·参商不见】 向死 22 心若烛火,死生已忘 周围的景色有一瞬间失真,又迅速变回原样。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与此同时,两面宿傩折断了坂上鹿子手中的短刀,然后狞笑着,并指运足咒力,竟然将整只手臂插入了坂上鹿子的胸口——刚刚就是她凭借高速移动的术式,在“解”的威力之下,狼狈地保住了战友们的性命。而只要杀了她,两面宿傩的绝招就再无人克制。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没有刺穿血肉的手感,也没有期待中少女凄惨的哀嚎。 两面宿傩愣了一下,甚至不信邪地用手搅了搅。只有失真一般触摸空气的感受。 坂上鹿子在短暂地惊讶之后,迅速后撤。她虽然狼狈,但胸口确实没有理论上应当出现的伤口。 “菅原大人!”她激动地说。 “把其他人带出去。”菅原慧生严肃地回应。 “是!” ——————— 【参商不见】是将无下限扩展到三维之上的维度引发的奇迹。 也许菅原慧生本人对术式构成的更深刻原理只是似懂非懂,但他已是那个时代思辨者中的天才。 而使用咒术,不需要像数学定义一般精准的理解,依靠直觉也能达到同等的效果。 在菅原慧生的眼中,无下限是永恒的距离,是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那么无下限之上又是什么? 是即使共存,也永远无法相互干涉的命运交错。 正如夜空中的参宿和商宿,此升彼落,亘古不可交汇。 起落参商终不见,人如棋子梦如真。 ———————- “老头儿,是你吗?”两面宿傩笑了,他掏掏耳朵,懒散地问道,“这花招是你搞出来的?” “是。”菅原慧生诚实而简短地回应。 他摘下挎在肩上的短弓,连射三箭。 弓只是普通的弓。 不过是制作比较精良罢了。 箭却是精心打造的咒具,尖端由最精于诅咒的咒术师附加了极致的猛毒。 对强大的咒灵和咒术师都是见血封喉的可怕诅咒。 用普普通通的短弓将这些箭射出,简直是暴殄天物。虽然这箭已足够快,足够准,但是对两面宿傩来说还是缺乏威胁。 “笑话。” 他冷笑一声,挥手便要将菅原慧生射出的箭击落。 只是他又挥了个空。 三支连珠箭,像穿透空气一样穿过他的手心,然后射入他的胸口。 极致的负面咒力爆发,化作狰狞的咒毒之潮,在两面宿傩身体内瞬间爆发。 “混蛋!” 他用力将三支箭从胸口拔出,不顾流血的伤口,正面迎向了菅原慧生。 但是,在接近菅原慧生不远处,他又忽而停下了脚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两面宿傩虽然全力用出反转术式,胸口的伤口却毫无愈合的迹象。但他丝毫没有惧怕,反而露出饱含恶意的笑容,“真是绝杀的妙招。无论我与你近战,还是展开领域,都对我不利呢。用弓箭,其实也是示弱,骗我与你近战,拖延时间。” 两面宿傩说对了。 在领域中,菅原慧生可以任意操纵两件事物是否可以互相接触。若他不允许,两面宿傩不仅无法对周围人产生伤害,甚至摸不到领域的边界,只能迷失在无尽交错空间形成的不可见迷宫里。 在领域内,冲上来与菅原慧生近战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甚至没有机会抓住周围那些弱小的参战者,拿他们作人质。 唯一的方案,是自己也展开领域。 但是,菅原慧生又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两面宿傩为了对抗领域而展开自己的领域,那么菅原慧生会在他咒力消耗最大而领域未成形的时刻,用那些带有酷烈咒毒的箭把他扎成刺猬。 “逼我进行消耗战吗?”两面宿傩一边冷笑,一边双手结印。 “你们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不应战岂不是对不起你们?!” “来,让我看看,究竟是你的领域能坚持更长时间,还是老子先被你们耗死!”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菅原慧生心中一凛。 两面宿傩的咒力竟然远远超出他的预计——如果单纯用领域对耗,两面宿傩无疑会是那个赢家! 之前的战斗,真如两面宿傩所说的那样,只是放水玩玩而已! 来不及细想,菅原慧生果断弃弓不用,将手深入箭袋,本人则瞬移至两面宿傩身旁。 一闪而触,趁着两面宿傩专心于施术的瞬间,他将更多的诅咒之箭送入了两面宿傩的体内。 而稍远处,有幸并未受重伤的芦屋贞纲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他一跃而起,举刀直刺两面宿傩的后颈要害。 作为新派结界术的开创者,他不仅仅擅长用仪式刀极速构建结界,更是推陈出新,创设了足以与领域对抗的结界术! 将这种异变的结界延展并且覆盖身体,他也能在领域中活动自由!更何况主掌领域的菅原慧生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但他们还是小看了两面宿傩。 虽然领域“伏魔御厨子”仅仅只如泡影般一闪而逝,但是当菅原慧生抽身回退时,他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而芦屋贞纲更是被他及时抛入另一个空间,与两面宿傩的领域擦肩而过,才得以保住一命。 “老头儿,怎么样?”两面宿傩笑道,“这回扯平了。该换人了吧?” —————- 虽然成功地打断了两面宿傩展开领域的行动,但是菅原慧生的心却沉了下去。 不仅是因为敌人难以置信的咒力总量和可怕的攻击力。 而是因为敌人的狡诈。 两面宿傩无论是个被诅咒的咒术师也好,被咒物或是咒灵夺走身体的人也好,都不应有这种敏锐的判断力。 真的难以置信,一个之前籍籍无名的咒术师能一眼看穿这场战斗的布局——贺茂光荣的预言可是赌上了他的生命! 见微知著,睹始知终。 这种近乎超凡的直觉和判断力,菅原慧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安倍晴明。 在吞噬了安倍晴明的心脏之后,新诞生的这个怪物竟然也连他友人的一部分也夺为己有! 再加上那深不见底的咒力量……真的很难想象,他在杀死晴明后,又杀了多少人!又究竟吃了多少人?! 连芦屋贞纲与他二人联手,都无法压制两面宿傩。 菅原慧生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想试着尽量不以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击杀两面宿傩。 但是贺茂光荣的预言没错。 两面宿傩说的也没错。 他办不到的。 只有依靠外力。 ——————- 【……修祓至清,献馔至上,祝词奏上,舞乐奉上……】 歌咏巫女“绯”已经唱到了第九遍。 是时候了。 于是菅原慧生把自己和芦屋贞纲都“带离”了两面宿傩所在的空间,而把“绯”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千年后,五条悟曾经讽刺庵歌姬的术式,将之戏称为“读条时间半小时,杀伤范围五十米,一看射程,还没有半米”。 但是,此时此刻,若是用作同归于尽,巫女“绯”的咏歌有着所有咒术师都无法企及的破坏力。 “搞什么。”两面宿傩冷笑一声,极速后撤。 但是领域中,他无处可逃。 巫女无机质的目光看向他,已经变为金色的眼眸中溢出了光。 【……以己为薪,奉请天照御火。】 她露出笑容。 自破碎的躯壳之中,有璀璨的光芒冲天而起。 她的一生化为光焰从魂魄之中爆发而出,隐约可见巍峨的虚影,展露天照大御神的恐怖威严。坚定的意志和决心化为浩荡奔行的流光,化为熔炉,森罗万象,皆尽焚灭! 向死 23 我站在人间 守风云变幻 与此同时,领域之外的里梅发出一声哀嚎。 “大人——” 但是,下一秒,他就又不得不集中精力应付他面前的敌人。 菅原慧生的长子,菅原良实。传承了与菅原道真相同的【雷法】术式,是当之无愧的咒术师强者。 就在里梅愣神的一瞬间,电流声忽然从空气中响起。自菅原良实的手中扩散,瞬间穿透他的防御冰层。 仓促间建立的防御几乎毫无作用。在电场的扩散和笼罩下,里梅周围整个冰封的空间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涟漪。 不,这不是雷法的作用,而是另一位咒术师壬生常行的术式。 “壬”为北方,五行属水。 壬生一族是极为古老的咒术师族裔,自古传承着与“水行”相关的术式,甚至就连里梅也极有可能是这一家族流落在外的血脉。 此时,里梅的冰在影响之下,根本无法凝结,反而变成了受控水术式操纵的液态。 术式完全被克制了,等待里梅的只有落败一途。 ------------------------------------- 无比炽烈的强光充斥着菅原慧生的领域。 很多人都遮住了眼睛,躲避这刺目的光芒。唯有菅原慧生一人,站在这光海之中,未曾闭上自己的双眼。 那神圣而又清净,酷烈而又威严的光如同幻影,未伤及他分毫。只是穿过他的身体,又在短暂的时间内消散。 瞬间的辉煌与闪耀过后,“绯”的躯体与灵魂一同燃烧殆尽。 尘埃和灰烬从天上落下。 那是两面宿傩已被焚化的躯体。 于此同时,菅原慧生的领域也一并消散。 即使领域可以让他避免咒力的直接干涉,但在领域中容纳一次足以杀死数十只特级咒灵的攻击,也是十分艰难的操作。 但是,事情还没完。 飞扬的尘埃之下,一个透明的球体映入在场所有咒术师的眼中。 里面依稀可见,漂浮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四目,四臂,身上布满咒纹。 这是一个咒胎。 是散发着极度可怖气息的至恶之物。 伊势神宫的歌咏巫女以命换命,将两面宿傩的身躯彻底毁灭,但是仍然无法磨灭它的诅咒本质。 那个咒胎,如同活物的心脏般,正不断地泵动着,随时都在成长。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时刻它就会孵化,然后重新掀起血雨腥风。 远处,安倍晴明的直系孙辈,安倍泰昌和安倍泰平两兄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安倍泰平搀扶着兄长,将他带到合适的位置,而后轻轻拉起兄长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两面宿傩的名号,提醒他时机已至。 安倍泰昌的面目在普通人眼中近乎称得上狰狞可怖,比两面宿傩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双眼和双耳之处,既没有眼球,也没有耳朵,只是普通的皮肤。 这是他的天与咒缚——【希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视之不见名曰夷。 不视、不听、不言。 若不视,则无幻象可迷眼;若不听,则无妖言可惑心;若不言,则与世间一切纷扰无牵扯。 因此,作为报偿,他的身躯是近乎完美的封印容器。 在得到了提示后,他张口。 第一次发出的声音十分古怪,如同层叠的哀鸣,又如混乱的啸声。 随着声音的发出,有一只又一只的咒灵从他口中逸出。 为了封印两面宿傩,他一次性地清空了之前封印的近百只咒灵。与两面宿傩造成的危害相比,这些咒灵只不过是疥癣之疾,无足轻重。事后组织人手一一剿灭即可。 待那些咒灵纷纷逃散,他对着空中那个不祥的咒胎,又按照弟弟泰平在他手心上写下的字,张口念道。 【两面宿傩】 在当世最强的封印术式的影响下,那个咒胎竟然渐渐溶化成漆黑的液体,又变成一缕黑烟,钻入他的口中。 然后,他闭口,继续保持那几十年如一日的沉默。 而在他的背后,安倍泰平抹去眼角的泪水,从腰间抽出长刀。 似乎有所感觉,安倍泰昌蹲下身,在地上的泥土中写下“勿忧”两个字。 这是他与外界能做到的仅有的交流。但是心意已经传达到——请不要愧疚,这是我自愿的。为祖父报仇是我应做的。 安倍泰平咬着牙,强迫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举刀斩下。 流畅而又狠绝,正如他平时挥刀灭杀咒灵一般,在敌人毫无痛苦感受的瞬间,就已一刀斩首。 容器与受肉有着极大的区别。 不仅仅是主导意识是谁这一差异,有时候容器的意识也可能产生切换,但是无论如何切换,封印容器的死,就意味着诅咒的灭亡。 而受肉的肉身若是被物理破坏,作为核心的诅咒或者咒物通常不会遭受同等的破坏。 因此,为了彻底剿灭两面宿傩,在安倍泰昌尚能控制得住它的时候,将二者一同杀死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此时,随着安倍泰昌的头颅落地,一切似乎已是尘埃落定。 安倍泰平的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整个人也失去了力气,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周围的人们在这哀凄的氛围中,心有同情,但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刚刚发生的战斗十分短暂,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生死边缘转了一遭。 ——————— 远处,已然平静的战场上,壬生常行蹲下,在里梅已经被电流烧焦的尸体中取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仿佛冰雕样的眼珠。 “竟然在死前自我诅咒成了咒物吗?”菅原良实皱眉道。 “由我来封印吧——我们壬生一族的术式对它有所克制。” 菅原良实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壬生常行的提议。里梅生前的实力也只能勉强算入一流,与两面宿傩带来的麻烦相比,他死后化作的咒物交给谁处理不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问题。更何况壬生一族是有名的咒术师家族,值得信赖。 ——————— 受伤的人开始接受治疗,亦有人准备向外传达胜利的信息。 在纷纷嘈杂的声音中,有那么一个声音响起。 “还真得谢谢你们的愚蠢啊。” 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有些陌生,有些干涩,像长久未开口说过话。 “所有人散开!”菅原慧生急吼道。 但已经晚了。 无头的尸身坐了起来,摸到地上的头颅,把它重新安回到脖颈的断口之上。 安倍泰昌在临死前最后的时刻还是输给了两面宿傩,竟然让它作为咒灵,再度受肉! 菅原慧生结印,试图调动咒力。 但短时间内他很难再像刚才那样用领域保护周围的人。 人群中的两面宿傩露出笑容。 结成手印。 “领域展开——” 而后,在所有人或惊恐,或愤恨的目光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飞溅的鲜血,没有残肢断臂。 只有冬日里的寒风呼啸。 两面宿傩先是愕然,而后冷笑一声,看向刚刚抵达这片战场的那个人。 身着老旧僧衣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双目望着两面宿傩,无悲无喜。 术式反转,【永寂】。 【不死】否定了以任何形式的破坏而导致的死亡。 而【永寂】则阻止了任何的努力所能带来的新生。 从此刻开始,两面宿傩无论如何,都再无法使术式成型,更无法使用领域。 形势逆转。 向死 24 残砖碎瓦 铭刻变迁 星姬?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菅原慧生不由得一愣。但是很快,他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一层薄薄的结界,宛若轻纱,笼罩了整个战场,反转术式的咒力如涓滴的细流,抚平了结界内所有人的伤痛。 星姬也有浩如烟海的咒力,也会使用反转术式,但是绝无如此精深的、近乎神迹的结界术造诣。 “天元大人。”菅原慧生的话让周围响起了数道惊呼声。 作为咒术界的传奇人物,当代的活神话,其实除了天元的亲传弟子,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她本人。乃至一些出身阴阳寮的咒术师也不知道她的性别。 因此,当天元以一副少女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带来的只有惊讶。 “天元?啊哈?这么一个小丫头?” 两面宿傩已然完成了再生,恢复成四目四臂的怪异模样。 他动了动新长出的手臂和手指,笑着说道:“杀了你,所有人都会哭到打跌吧。” 天元冷淡地回应:“大可一试,我的术式是‘不死’。” 她不怕两面宿傩对她下手——尽管只依靠咒力肉搏,她肯定比不过在场大部分人。但是她绝不会被杀死。 三百余年时光的蹉磨,大结界的海量咒力的冲刷,都无法为她带来死亡。 而两面宿傩,也与她尚且弱小时试图杀死她的那些咒灵没什么区别。 两面宿傩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不管不顾,把这个碍眼的家伙碾碎成泥。 但是,与天元对视的那一刻,他也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他用残忍和暴虐就能征服的对象。 真是,分外地令人不爽呢。 “尽快吧,慧生。”天元不再理会两面宿傩,对着在场人中最平静的菅原慧生说,“我不会让他再用术式。” 菅原慧生按捺下胸中喷薄而出的信心与勇气,如幼时听天元授课般,朗声答道:“最多一刻。” 恶战再启。 但有了天元这个真正的中流砥柱,咒术师们的心态已焕然一新。 两面宿傩虽强,可他没了术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最大的威胁已然消失。而在场的咒术师们,则没有这个限制——能不能使用咒术,造成的差异可是天壤之别。 菅原慧生的【无下限】和【六眼】,带来的是绝对的防御、高速的机动能力和优秀的侦查能力。 坂上鹿子的【刀刃无厚】,可以让她无视任何障碍和阻力完成移动和斩击。 源信的【他心通】,不仅可以读取敌人的想法,还能干涉两面宿傩的思考。 退一万步讲,哪怕就是比拼咒力操作和肉搏战的技巧,在场也有不比两面宿傩差,乃至更胜一筹的高手。 作为把结界术完美融入剑术的一代宗师,芦屋贞纲硬生生地靠技巧,追平了自己与有术式之人的先天差异。 而坂田金时,身为源氏家臣,祓除咒灵的经验虽不多,但在战场上对抗敌方咒术师的经验却无人可比。对付两面宿傩这种人形怪物正是恰逢其会。 更何况,还有天元的反转术式时刻支援。 所有人都再无后顾之忧,此时正当放手一搏! ————— 不久前,战场东侧大约八公里外的音羽山上,离清水寺不远的一处密林里,已经换了一副相貌的羂索和来栖华,来到了一个不显眼的洞窟边。 “当初天元选择结界界楔位置时的记载已经逸散殆尽了,但是在清水寺这里必然有一个。两百三十年前,清水寺的创始者延镇在这里参拜活佛肉身,而悟得佛法。”羂索笑了笑,“活佛肉身是什么?显然是被天元放在这里用作界楔的即身佛。” 他轻松地撕开注连绳,破开了阻挡视线、灰尘的结界。 二人走进逐渐显现的洞窟深处。 那里盘坐着一位僧人干枯的尸体。 “来栖,这就是即身佛了。” “看上去与木乃伊很类似。”来栖华评价说。 羂索点点头:“确实如此,若要在死后保存术式,除了‘圣棺’那样的特殊咒具,也就只有尽可能维持肉身不腐化变质。有些地方选择保存湿尸,但是日本岛上,东大寺传承的秘术来源于密宗,手法和米斯尔人相似。” “但是天元没有死。” “对,她的术式有这种作用,甚至我怀疑,哪怕她的躯体被彻底破坏,精神和术式也会以其他形式存在下去。” 来栖华感叹道:“不愧如你所说,与神明相近啊。” “那个家伙,哦,现在该尊称一句两面宿傩了。既然他可以从人类变成近乎咒灵之物,天元自然也可以。”羂索说,“我对天元的信心可强得多,她心神之坚定远超两面宿傩,哪怕失去形体束缚,怕是也难动摇她的心神。这正可说明人所能提升的极限之高。” 他们走到那具即身佛边上,仔细端详。 片刻之后。 “果然有强力的防护结界。”羂索说。 “但不至于无法解除。而且作为大结界的基点,这些人柱隐藏得太过于粗糙了。”来栖华提问道,“她不怕像我们这样咒术师破坏掉界楔吗?” “哈哈,这还真是个好问题。”羂索笑着回答,“她不怕——至少不太怕。这些界楔的作用仅仅将结界扩展开来,所有功能全部在天元本人身上实现。如果有人破坏掉界楔,只会让结界缩小范围,动摇不了结界的根基。天元只需要再安排一个人送死,就能让结界恢复原状。” 来栖华恍然道:“所以,这就是你特地制造那个……两面宿傩的作用?” “没错。” “那什么时候大结界会起变化?天元如果要上战场,此时也已经离开东大寺了。” 羂索没有直接回答来栖华的问题。 他只是走来走去,仔细观察。 “来栖,你知道天元是如何实现如此大规模结界的吗?” “将‘不死’附加在结界上。” “不,她将自己附加在结界上。”羂索说,“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把自己也做成这副样子,是为了建立结界。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她只是以这种方式尽量减少自己肉身的变化,让术式运行稳定。” “原来如此。” “但是,‘不死’不具有任何的攻击力,如果天元要参战,她必然使用术式反转。” 来栖华终于明白了。他接口说道:“她不能身为大结界的核心使用术式反转,因为会让结界转而攻击内部的人。如此一来,她必须想办法短暂解除自己与结界的联系,以获取自由行动的能力。而你就在等这一刻,对吗?” “是的,来栖。根据我的判断,她会将‘不死’术式短暂地赋予大结界,让结界自我运行。而到那时,只需要你破坏结界的一小部分,术式就会自我修复大结界,进而,让结界也‘获得永生’。” “恐怕机会很短暂。” “我看来,也许只有一刻半刻。”羂索遥望洞窟开口处露出的一丝微光。“接下来,我们就只有等了。”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平滑如镜,却泛着水光的咒具,将它放置在一块大石上。 沉默片刻,来栖华问道:“壬生家族真的会履约吗,我有所怀疑。” 羂索轻松地回答:“对他们这些最传统的术士来说,投靠我们,是唯一可以恢复远古荣光的可能性。” “可是人主必然胜过野神。”来栖华冷淡地说。 “所以我才说,壬生常行有才,但没有远见。”羂索冷笑,“他还没想明白,咒术可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风、火、水、土,雷电、日月……曾经被人们奉为神明的古老术式,如今已逐渐被人类文化的概念侵蚀。传承【雷法】的家族诞生了【无下限】这样古里古怪的术式,古老的日神、火神相关的术式消失,只剩下天照大神的咏歌与颂词。 这让壬生一族如何不着急? 来栖华长叹一口气。 “也罢,你最了解岛上的风土人情。今日之事完成,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那是当然,必不负所托。”羂索答道。 借助来栖华所赠的咒具,他能近乎永久地保存自己的本体。未来的一切,将由他来实现。 而来栖华,虽然外貌看似雌雄莫辨的少年,但是这只是他的术式带来的效果。那么多年过去,他大限已至。 也许,只有在那渺远的、不可知的未来,他才能以咒物受肉的形态重临世上。 ————— 虽然菅原慧生放出豪言,只需一刻钟就能灭杀两面宿傩。但是,若真正实现,仍是无比艰难的过程。 甚至严格意义上讲,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依然失败了。 源信封印了两面宿傩的行动能力;菅原慧生送入他体内的咒毒抵抗了反转术式的修复;芦屋贞纲的长刀刺入他的心脏;坂田金时跟上,长斧狠狠挥动,砍下他的头颅。 “你们想杀了我?”两面宿傩掉在地上的头仍在笑:“老子偏偏不喜欢遂人意!” 他死到临头仍这么狂妄,但咒术师们却无能为力。 天元的可以禁止他使用术式伤人,却偏偏无法阻止他自杀。 而咒术师若要把自己变为咒物,无需发动成型的诅咒——诅咒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已经埋入他们的身体。 只需要足够的恨、愧疚、懊悔……等等诸如此类的执念。 然后果决地,怀着诅咒之心,自我了断。 在菅原慧生的【苍】触及两面宿傩的身体前一秒,他的头颅和躯干同时化为飞灰。 只剩下二十根手指掉落地上。 近乎无尽的狂妄、饥渴与戾气,组成了最邪恶的咒物。 坂上鹿子运足咒力,术式加持下无往不断的刀锋,竟然无法在这些外形狰狞的干枯手指上留下痕迹。 功亏一篑。 贺茂光荣赌上性命的预言并没有达成。 一旦这些手指找到宿体,两面宿傩就会重生。如今之事,还会上演,一遍又一遍。 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漫长沉默过后,源信说道:“小僧不才,于封印术上略有所成。如今愿行天元上师旧事,永久镇封这些咒物。不知天元大人您意下如何?” 但是天元没有回应,只是皱眉仰望。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趁着这短短的时间,对大结界做了手脚。 “上师?” 听到菅原慧生的声音,天元才恍然对源信合十祈礼。 “那便仰仗法师了。” 若是以往,天元还有能力镇压两面宿傩的手指。但是,现在的她,必须全神贯注于大结界。若是丧失她的引导,获得“永生”的结界就会像她的躯体一样,不知异变为何种模样。 ---------------- 源信和尚履行了他的许诺。 在他活着的岁月里,那二十根手指始终被妥善保管。当他年老重病之时,也如当初的两面宿傩一般,将自己化为咒物,用以永久封印那些手指咒物。 而菅原慧生,在知道大结界的异变后,此后数年都在追查那个藏在暗中的敌人。 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而后,在弥留之际,他对子孙后代留下了这样的话。 “我之后人,必忠于天元大人。凡有咒力,有术式者,必为前驱。如有人背誓,必不得善终。” ———————— 但是,无论是天元、源信还是菅原慧生都未曾想过,在此之后,仅仅一百七十四年过去,奈良东大寺就在源氏和平氏的斗争中毁于战火。 传承近五百年的咒术界神话,就此落入尘埃。 而后,公元1571年,织田信长焚毁比叡山延历寺。源信和尚死后化作的咒物【狱门疆】与其中封印的二十根两面宿傩手指,不知所踪。 —————- 人间 1 又是一年樱花季 2018年3月27日。 下午三时许。 东京市区西北部,毗邻埼玉市的一处空旷荒地上。 “怜子,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听说你这两个月已经连输第四次了。啧啧,忧太已经基本掌握领域展开的要领了,你还在依赖自己收服的咒灵的领域。”五条悟蹲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毫不留情地说,“别人的东西,总归强度和你自己的还差一截。如果只是用来抵抗必中或者对付生得领域还好,但是作为咒术师对抗的必杀招数完全派不上用场。体术就算了,术式上你要学会抛弃既有的经验。咒术师之间的战斗,和祓除咒灵还不一样。” 一般来说,对付大部分咒灵,只要掌握完整的领域展开,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除了某些疯狂到理智都不剩多少的家伙,诅咒师可比咒灵难对付多了。如果不是羂索的教导和点拨,漏瑚和花御也打不出像样的战术配合。 “我知道了。”怜子毫无形象地抱膝坐在地上回应说,“我有在尝试……但是目前效果不怎么样。” 本来五条悟蹲的地方是一片平地,但经历了两位特级咒术师的战斗之后,现在已经比周围高出了半个人的高度。 这可是真刀真枪,近乎倾尽全力的战斗——咒术高专内部的训练场可禁不起特级咒术师动真格,更何况还是两个。 如果不是五条悟挡住了战斗余波,现在观战的几个人也都在坑里了。 自从知道敌人可能是活了很久的诅咒师之后,五条悟就开始着重训练学生们对人战斗的能力了。 虽然出于保护的角度,五条悟并没有把他们具体要做的事情告诉学生们,只是提到有一个强大诅咒师可能会对他们不利。 但是山田怜子和乙骨忧太不同。在未来,他们也将会是战斗的主力。而其他人观摩战斗,也有助于学习在强大咒术师的手下保命的技巧。 五条悟身后的几个学生默不作声地站着。 短短十几分钟的高强度战斗引起的声浪和爆炸,即使现在还让人耳旁嗡嗡响。 只有真希例外。 她挥挥拳头,为怜子打抱不平:“怜子,为什么不用那招啊?如果用出来,你和忧太也就没有差距了吧。” “哪招?”五条悟闻言一精神。 “超厉害的——”真希激动地说,“如果怜子允许,我都能在领域里把忧太打到满头包!说不定悟你都会吃亏哦。” 怜子叹了一口气:“那招没用的,指望不上。” 乙骨忧太收剑归鞘,走过来说:“其实我只是占据了咒力的优势。中段也很惊险啊,如果我被骗过去,受了重伤,只是反转术式也会消耗很大。” “别再讲好话了,听起来有够嘲讽的。”怜子凉凉地说,“其实上次我和你对抗的时候已经试着用过了。你也看到了,就像放了个屁,啥用都没有。” 乙骨忧太愣了一下,然后恍然所觉。 “上次你战斗到中途,那次奇怪的发愣和空档,难道是你在尝试新招式?” 闻言,怜子不由得捂脸。 “确实,但是没成功。后来,我试过好几次,发现对施术对象的咒力有限制。实战几乎没用,能获得的优势太小了。对真希这样的体术高手确实价值巨大,但对我来说,略等于无。” “有什么用,什么优势?”五条悟走过来,好奇地问。 “简单地说,就是消除术式和咒力的作用,让入场的人只能凭借自身的力量战斗。” “自身的力量?” “一切诅咒,甚至天与咒缚也会消失。”怜子耸耸肩说,“我作为施术者,唯一的优势是了解地形。而且最让人无语的是,这招要求施术对象咒力总量不能超过我太多,大概也就是一点五倍的样子。所以,用作对抗打不过的敌人的拼死一搏都不行。” “那还真是可怜啊。”五条悟毫无诚意地惋惜说,“你这两个月完全是白忙了。” “是啊。” ——————- 领域展开,可以说是咒术师高端战斗的必备技能,就像烹饪菜肴必备的油一样。夏油杰那种仗着先天优势,用肥肉硬炼猪油的操作暂且不提,对主流来说,展开领域可以说是特级咒术师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在高端局里,如果没有领域,即使是有【无下限】护体的五条悟,也不能免疫各种稀奇古怪的术式攻击;即使是反转术式熟练且咒力深不见底的乙骨忧太,也不能保证能修复所有的伤害。 所以,对山田怜子和乙骨忧太来说,领域展开是五条悟为他们定下的必修课。 乙骨忧太选择按照最传统的方法修习——不断尝试生得术式在各方面的极限,勾画自身术式的形态,理解其本质,确定领域的雏形,然后在限定范围内加以修饰,形成专属于自己的领域。 但是怜子的术式顺转更像一个被动技能,很难灵活运用。于是,她选择了另外的思路。 直接求解行不通,就用渐近法。 既然她使用不同咒灵的领域时,强度取决于她和咒灵之间的共鸣程度,那么由此推论下去,她能发挥最大威力的咒灵、领域或者术式,必然对应最适合她的领域形态。 但是,很多时候总是设想美好,结果却不尽人意。 两个月下来,怜子除了收获一个鸡肋的大招以外,还确定了一个令人蛋疼的事实——她本人的领域展开和术式顺转差不多,仅对咒灵生效,而且限制条件同等苛刻。 怜子收服咒灵只需要两个条件。第一,她了解这个咒灵的本质。第二,她不惧怕这个咒灵的本质。 看似简简单单的条件,却足以逼人来个三十楼无保护七百二十度旋转自由落体。 了解咒灵的本质,最低要求是听完咒灵的术式公开。 什么?低级的咒灵不会说话? 那好,自己去研究吧,什么时候搞明白,什么时候咒灵就归你。 至于第二条,就更‘喜人’了。 怜子只能庆幸自己胆子大,性子野,还不怕死。 她目前的领域展开雏形,是把这个过程压缩至一瞬间。 术式顺转有效就是秒杀。 无效的话……敌人毛都可能不掉一根。 唯一的好处是,领域帮她省略了一切K书和调研的工序,甚至可以让她超越自己原有的理解力,完成“理解诅咒本质”这一过程。 之所以是这个效果,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个过程才是最艰难的。 因此,即使怜子和乙骨忧太的进度差不多,她也没有办法在战斗中把自己的成果拿出来炫。 目前唯一能让她有所安慰的是,她收服咒灵的优先级在夏油杰之上。 即使她的咒灵被夏油杰夺走,过个几天,又回自动回来。 就像迷路又找回家的狗似的。 ———————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五条悟说,“接下来就顺路去迎接新同学吧。惠的毕业典礼马上就要结束了。来给他个惊喜吧!” 此时,可怜的伏黑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三代单传独苗”一样的高规格“前辈及导师关爱”。 人间 2 期待 埼玉市,浦见东中学。 礼堂里,讲台上的校长的声音忽近忽远,像穿过一层古怪的过滤器。 伏黑惠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校长讲话上。 升学和未来规划的指导,对他毫无意义。 人生寄语和激励的话语,对未来的咒术师伏黑惠更是飘渺而无用。 伏黑惠是个缺乏自我的人。 于他而言,吃饭喝水,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在世界上,不过是为了不让重要的人因他而悲伤。 或许这种说法听上去很负面,但不给他人添麻烦,难道不是这个社会一直要求大家去做的吗? 而他,也确实愿意为津美纪这样更坚定、更昂扬、更好的人付出。这就是伏黑惠发自内心的愿望。 为了津美纪,他会认真学习,会好好活着,会与人为善,会尽量符合她心愿地成长。 但是,如果没有她…… 难以想象。 仅仅只是做出假设就已经接近他理智所能接受的极限。 他只盼望,进入咒术高专,或许会为津美纪带来一丝转机——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接下来是学生代表的演讲。 这也与伏黑惠无缘——虽然他的成绩处于上游,但是也非最顶尖。更何况,他还因为参与校外斗殴而被班导警告过。 顺带说一句,当时参与打架的大部分人都是与他同校的不良,但是事件发生在校外,因此仍定性为“校外斗殴”。 事后,“用五条先生教导的防身术不做正事”的他被津美纪一顿好批,然后被罚了三个月的家务全勤。从买菜做饭,到洗碗洗衣服,再到收纳和清洁,全都一人包办。 再那之后……也没有之后了。 仗着咒力护体的优势以一当十还毫发未伤的伏黑惠,已经被附近几个街区的不良们视为了传奇人物,几乎无人敢于挑衅他。 那时的他,还对津美纪的批评有所抵触,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以及对咒术师生活更深的接触,他不得不承认津美纪是对的。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他不应当把五条悟慷慨给予他的帮助,拿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哪怕五条悟本人不在乎,甚至还推波助澜,错误的事就是不行。 台上的讲话渐渐进入尾声,然后停下。 伏黑惠机械地跟随人流走出会堂。 随着周围嬉笑的学生们渐渐散开,他独自一人走到了无人的角落。 接下来,抢夺扣子、拍毕业照、给老师道谢送花等等传统毕业活动已经与他无关。被指责为不合群也好,被批评为缺乏集体意识也好,反正从明天起,他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伏黑惠看到周围没人注意,灵活地跳上隔墙,翻到校外的小巷。 津美纪已经休学,学校里也没有需要道别的同学,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只有…… “你们怎么在这?” 伏黑惠扇扇刺鼻的烟味,一脸扭曲地问。 “伏黑哥?!” “您怎么在这儿?” 几个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的不良正在这里聚众吸烟——也许这就是他们特有的毕业仪式吧。抽烟在哪里不好?非得到学校旁边?嫌弃旁边的垃圾箱不够有味道吗? “我有事要办。”伏黑惠尽量控制住表情,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您有事要办?” “好好好,我们知道了。” “我们这就走。”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对对对,没看到,您没来过这儿。” 伏黑惠一脸扭曲地目送他们离开。 脑子里的小人在疯狂呐喊。 不要搞得我像要做什么非法交易一样啊! 看到几个不良摇摇晃晃地走远,伏黑惠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走到墙角低矮的灌木丛边,蹲下。 “喵啦,灰仔,出来吧,污染空气的人已经走了。” 一只胖胖的橘猫和身材稍微瘦小的灰色狸花猫走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伏黑惠打开一小罐猫粮,摆在两只猫面前,“好好吃吧,之后我就不能再喂你们了。” 两只猫咪乖巧地走过来,开始享用这份美餐。 “乖,不要抢哦。” 一切看似很祥和。 直到那只狸花猫吃到半饱,直起身来越过伏黑惠,继续向前走去。 伏黑惠皱眉,转向身后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乙骨忧太,就站在他背后四五步远的位置。 那一瞬间,伏黑惠失去了表情。 “抱歉。”乙骨忧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有些不太好,所以想提醒你一下。” 他抬高右手拎着的甜品,灵活地躲开猫咪的爪子,温声对小狸花猫说道:“这不行,猫咪不能吃奶油哦。如果你饿了,一会儿我给你买小鱼干吃。” 有些不太好? 正在发愣的伏黑惠看到乙骨忧太手拎的甜品袋子上熟悉的标识,突然顿悟。 他抬头望向另一侧民宅的屋顶。 用于遮掩的幻术缓缓褪去,露出拿着手机,明显还在录像的五条悟;笑成一团的真希学姐、熊猫和狗卷学长:以及虽然一脸严肃,却明显是幻术施术者,实锤是共犯的山田学姐。 此时,伏黑惠的内心波涛汹涌。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 ——我是不是该感谢这户人家房顶足够结实,撑得住你们? “哎呀,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五条悟愉快地说,“没想到在惠你毕业这天还能拍到如此独特的场景。” 而其他人更是过分。 真希几乎笑得快把熊猫的毛都拽下来。 “伏黑哥——哈哈哈,伏黑哥!他们知道你其实是为了喂猫才把他们赶走,会不会哭啊?” “……” 然后伏黑惠的短暂无语让事件再度发酵。 屋顶上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竟然开始演起情景剧来了。 “伏黑哥——山田组的家伙们又杀过来了!” “需要伏黑哥您出马!” “嗯——” “这是给您的孝敬!” “停下!”伏黑惠终于忍无可忍,“我说停下!” “别这样了吧。”乙骨忧太也帮腔说道。 结果那伙人一个听他们的都没有。 尚未开学,伏黑惠就对未来咒术高专的生活丧失了希望。 ——————— 咒术高专一共没几个学生,更没有正规的开学时间和仪式。夜蛾校长的经典问话算是半个,但他也只是考察非家族出身的新生。 伏黑惠的入学仪式在咒术高专已经算是豪华版的了。 未来的班导兼监护人请大家吃一顿大餐,然后二年级就归入目前正在合法摸鱼的日下部老师名下。而可怜的伏黑惠,将荣幸地开始“享受”咒术界最强的者的一对一小班教学。 而且五条悟选的迎新时间实在是太过于无缝衔接,竟然还让伏黑惠喜提一大社死经历。 因此这顿大餐,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除了还沉浸在生无可恋心情中的伏黑惠。 一想到未来三年,“伏黑哥”都将成为他甩不开的花名,再好吃的菜肴都味同嚼蜡。 而且,更令他感到前途无亮的是,除了吃一顿大餐,这个迎新会竟然还有其他的环节。 比如才艺表演。 人间 3 梦想 “才艺表演?!”伏黑惠一脸扭曲。 他恨不能把五条悟的脑袋按进他面前的蛋糕里给他洗洗脑子。但是很可惜,即使偷袭,他也碰不到五条悟一根头发——除非是掉下来的。 更令他绝望的是,二年级的前辈们似乎对这个环节早有准备。 “都准备好了吗?”五条悟一声令下。 “准备好了!” 回答声音最大的是山田和真希两位学姐——伏黑惠觉得前途更黑暗了。二年级除了乙骨前辈就没有一个正经人! “谁先来?” “我第一个吧。”真希说着,从熊猫手边的咒具袋子里抽出一柄肋差,然后走到居酒屋隔间的空地上。 难不成她要表演现场砍咒灵不成? 伏黑惠疑惑地看着她单手举刀横在胸前,然后拿了一只茶杯。 这是要干什么? 砍茶杯? 这可是居酒屋的茶杯啊! 真希右手举刀,左手把茶杯放在刀身上,随后伸直手臂。 她轻轻颤动手腕,向上一挑,刀身金属的弹性将这份力量完美传递,茶杯平稳地飞向空中,如同它仍然被放置在桌上一样。 在那一瞬间,真希旋转手腕,轻轻抬高手臂。 落下的茶杯底部发出轻响。 她竟然用刀背稳稳地接住了拳头大小的茶杯——即使对平衡能力和微操能力近乎完美的真希来说,这也是极难的实现的动作。 但是,还没完。 真希再度扬手。 比刚刚难度还高——她竟然再度抛起茶杯,然后用锋利的刀刃接住了它。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她横移了一步,而且茶杯惊险地晃了几下。 但是毫无疑问地,茶杯最终静止下来,然后停住。 没有摔碎。 掌声雷动。 五条悟拍手的声音格外响亮。 “很好,不错!” “我可是练习了两个星期呢!”真希得意地说。 “那么,新学年里要继续加油,争取做到更好哟!” 伏黑惠毫无激情地跟着拍手。 虽然很厉害……但是,专门为了才艺表演练这个,也太不务正业了吧!前辈们这么闲的吗! “下一个换我吧。”怜子主动站出来,然后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拿出两样东西,都放在餐桌上,一看就是特意准备好的。 一只柠檬。 还有两根一眼看上去就超辣的红色小尖椒。 她歉意地笑了一下:“我没啥特别的本事,所以只能表演这个——无表情吃整只柠檬和小尖椒。” 五条悟开始热烈鼓掌、起哄、喊加油,比刚才更热情洋溢。 伏黑惠实在是快忍不住自己的质问:你是不是因为自己怕辣怕酸才鼓掌这么激烈的?! 这玩意儿,完全就是抖M测试啊! 山田怜子的表演很稳。 说是无表情,就真的无表情。吃辣椒连眼圈都不红,嚼柠檬时嘴唇都不抖一下。 接下来是熊猫的动物声音模仿表演——据他本人介绍,因为是熊猫,口腔结构特殊所以能发出很多种不同的声音。老鼠、鸟类、山羊、狗狗……熊猫一共学了十三种,每种都能以假乱真。 然后是狗卷棘的蒙眼在手机上打字。也许是平时用手机打字交流太多,蒙着眼的狗卷棘不仅能不错一个键位,而且连系统推荐的汉字顺序都判断准确。 这次表演,看上去不难,但实际上也和蒙眼打老头环的bss差不多了。山田怜子甚至站起来抱以热烈的掌声。 这些才艺表演,厉害是厉害,可是没有一个是正经的。 所以脑回路是怎么连接上的?难道这是二年级的特殊能力吗?伏黑惠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五条悟这家伙快十年了,还是跟不上他的节奏! 整个场景中,似乎只有保持凝固尬笑表情的乙骨忧太和逐渐自闭的伏黑惠脑子还正常。 “下一个是谁?”五条悟又问。 这个问题让伏黑惠突然意识到,在场的学生只剩乙骨前辈和他了。五条悟这么问,明摆着把他也算进去了! 没等他想好推脱的方法,还是可靠的乙骨前辈救了场。 “看来轮到我了……”乙骨忧太挠挠头发,“我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希望不会让大家感觉无聊。” 顿了几秒后,他又说道:“我呢,这次给大家准备的才艺表演呀,是‘LveLive!学园偶像祭‘最难曲目的完美全连哟。敬请期待吧。” 伏黑惠悚然而惊:乙骨前辈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JK语气是怎么回事?而且这种充满废萌气息的游戏是什么鬼?! 他忍不住往旁边缩了缩。 离万恶之源五条悟远一点,有益身心健康。 只是他没想到,腾出来的空位马上就有人补上了。 山田怜子挤进伏黑惠和五条悟之间的缝隙里,轻声问:“你手机内存还剩多少,有4个G吗?” “……应该还有吧。”伏黑惠说。 他有点搞不懂对方要做什么,只能含糊地回答。 “是什么系统的?” “安卓……” “那好。”怜子说,“我给你传个程序。是诅咒和术式目前最全的数据库,支持模糊搜索。这样一来,即使是任务中也可以方便地查资料。” 她解释道。 “因为怕电子信号被咒灵干扰,文字资料全部是本地储存,不用联网都能查,所以文件有点大。图片资料和各地警局的联系方式在服务器上。还有很多小功能,你可以自行探索一下怎么用。” “真的很感谢。” “还有,不要把安装包和这个软件再发给别人。” “我们都有了。”真希晃晃自己的手机说。她没有像熊猫和狗卷棘一样,凑到乙骨忧太身边看他打游戏。 怜子说,“暂时还是内部试用。” “好的,我明白了,前辈。” 伏黑惠顺从地接收了文件。 他并没有多想。但实际上,这个程序的注册用户目前仅仅只有三十几人。 这是山田怜子和她的小伙伴们投桃报李反馈给五条悟的成果之一。虽然只是个没有美工,界面简陋的app,但是实际用下来,却胜过咒术高专的图书馆、五条家的秘藏书库,以及很多不靠谱的辅助监督。 能有它的诞生,得感谢无私捐献的五条老师,几位编程大佬,以及幕后所有的数据收集者。 乙骨忧太表演的曲目不过短短两分钟。 待他的才艺展示结束,自然而然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最后的漏网之鱼——伏黑惠身上。 “抱歉,我没有准备,不知道表演什么。” “不知道表演什么?”真希咧嘴一笑,“你不是演伏黑哥演得挺好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强调这个? “我个人认为,那不能算才艺。”伏黑惠绷着脸严词拒绝。 “很简单的——”怜子清清嗓子,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费了一生的精力,试图不让自己变得十分粗心。女人和小孩子们可以很粗心,但男人不可以。” 然后她又换了个语气。 “人生本就是苦还是只有童年苦?” 然后又尖着嗓子接上:“生命就是如此。” 五条悟见状,抽走真希的刀。 “Guns fr shw, knives fr a pr.” “好了,你们不要再玩梗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家最终还是看在乙骨忧太软弱的劝说下放过了可怜的新同学。 “那么……既然惠酱残忍地拒绝了大家的好意,下面只能来到老师提问环节。”五条悟感慨地说,“为了避免新同学害羞,二年级先说。” “什么叫老师提问环节?迎新会上怎么都不会有这一项吧!”真希吐槽。 “当然要有!如果不弄清楚你们未来的志向,我怎么能因材施教呢?有没有想当宇航员的同学?请——举手!” 结果,除了带气氛的五条悟,根本没有人举手。 “没有啊……那么有没有想当科学家的同学呢?咦,竟然也没有!那……有没有想当假面超人的同学?” “不要当我们是小学生,五条老师。”伏黑惠吐槽说。 五条悟歪歪脑袋:“那么就单独提问好了。” “真希,如果有一天,你不做咒术师了,你想去做什么呢?” “啊?你在说什么傻话?不做咒术师,我为什么要去高专上学?” “熊猫呢?棘呢?”他又问,“拍视频呀,开鬼屋呀,给人算塔罗牌呀,怎样都好。” 熊猫和狗卷棘对视一眼。 然后熊猫挠挠脸颊,问:“悟,你这是要玩儿真心话大冒险吗?” “不不不,只是问问而已。惠酱呢?忧太呢?你们如果不当咒术师,会去做什么呢?” “上学,毕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回答。 “好无聊哦。忧太呢?” 乙骨忧太想了几秒钟:“我自己不太清楚,但里香说她想试着写。” “不太清楚可不算是答案。” “那……就像伏黑君一样?不过我的成绩没有伏黑君那么好,没有文凭的话,做售货员大概也可以吧。” 然后他的身上突然冒出一股咒力,凝结出少女的上半身,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这算什么梦想啊,忧太大笨蛋!接下来你还打算去工地扛包吗?” “停停停!里香,我错啦!”乙骨忧太缩了缩脖子,“如果你写书的话,那我去学习一下画插画?” “这还差不多。” 里香看上去有点儿害羞了,咻地一下不见了。 好一顿狗粮。 然后五条悟看向怜子。 怜子也看向五条悟。 她已经明白这个环节的意义了。只是,五条老师的问题还是提出的太早了。梦想并非与生俱来,也是需要培养和孕育的。在当前的情势下,又有几个同学能设想过自己除了咒术师以外的未来呢? “你还打算考医科?”五条悟问。 怜子点点头:“是的。如果条件允许,我打算提前毕业,最多两年以后就要走。现在我十四,两年后正好可以转普通高中,再晚就没时间复习了。我不算聪明的那种,尤其国文不太好。要考偏差值75以上的话还得努努力。我打算先读生物医学的本科,研究生再专攻神经科学……” “嘶——停停停,打住,打住。我知道了,现在是迎新会的时间,不是念time pn的时间。” 怜子摊摊手:“我只是详细汇报一下可行性而已。又不是真的要跑路。” 毕竟,只有世界和平了,才能谈梦想,不是吗? 人间 4 釜底抽薪 埼玉市,新生入学仪式的才艺表演让唯一的新同学终身难忘。 而与此同时,远在数千公里外,太阳还未落下。 业已西斜的惨白太阳把冰冷的光洒下来,照耀在乱石嶙峋的高原之上。也许再过几十分钟,这唯一的光源就会没入高高的群山之中。 这个时机,对于登山者们来说,是十分不利的——就连带路的本地向导也觉得这对小情侣可能是疯了。 这里,是印度北部的鲁普昆德湖。一个只有四十米宽的小小高山湖泊。 此时正值初春,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气温还在零下,积雪尚未融化,寒风刺骨。 而更令人不适的是,站在山脊,向不远处的湖泊所处坑谷望去,能看到乱石间密密麻麻散布着数不清的人骨。 因此这个小小的湖泊还有第二个名字——骷髅湖。 但凡是脑子还正常的人都不会在傍晚跑到这种阴森诡异的地方。只是这两位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让人无法拒绝。 向导甩甩头,努力让自己忘记关于骷髅湖的诡异传言。 “哇——”星绮罗罗皱眉,绕了半个圈,避开了地面上的一个风化发灰的人头骨。 “跟上啊。”秤金次随意地将地上的一块大转子骨踢远。“躲什么躲,就好像你从没见过死人似的。” “见过是见过,可是,没见过这么多啊。”星绮罗罗搓搓手臂,打了个寒战,“简直就像屠宰场。” “都是骨头了。”秤金次说,“血呼淋拉的尸体,难道不更恶心?” “可是……恶心我不怕,只是很难不去联想这么多人被杀死的残忍场景。” 秤金次闻言,冷笑了一声。 “说得好听,你难道没有做过对付人的任务一样。” “杀死诅咒师,和这个完全是两回事啊。” 他们用日语对话,向导听不懂。 这是件好事,如果他听懂了这些危险的对话,恐怕会更后悔接这次的活。 看到天色已晚,向导走到秤金次面前,拦住他前进的脚步,用英语和手势说。 “天黑了,再停留会危险。” 作为登山向导,他确实需要关心每个登山者的状况。若是他引导的顾客出现严重的死亡事件,未来的生意就难做了。 “怎么?要加钱吗?”秤金次皱眉,“什么意思?” 除了咒术高专就没上过几天学的秤金次自然是听不懂英文的。反而是星绮罗罗在家庭教师那里学过一些,平时也喜欢看英剧,能和向导磕磕绊绊地交流。 “我们就在等黑夜。” “会有恶灵。” “我们不怕它,我们正是来找它的。” “恶灵是真的,之前也有人因此而死……” 冗长的对话让秤金次看不下去了:“绮罗罗,果断点,告诉他’你可以回去了‘,他要加钱就给他。你知道的,把没用的家伙赶走,我们才好开工。” ————— 如何对付一个活了也许几百上千年的诅咒师? 如果那个诅咒师傻乎乎的站出来,那他或她可能活不过三分钟。 但是很明显,他可不是那些脑子里只有残忍和血浆的疯子诅咒师。他很冷静,很理智,很狡猾,把自己藏得死死的。 总监会里,所有和盘星教、天元、常纹隧道有关的可疑命令和记录都出自不同人之手,甚至这些人都各自属于不同的小派系,完全看不出背后有个幽灵似的人物在指使——他埋在总监会里的间谍都抓不出,更别提他本人了。 之前袭击怜子和夏油杰的人和咒灵,则完全就是炮灰,别说有用的情报了,就连诅咒师是男是女都搞不清。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他可以更换不同的身份,相貌,甚至修改那些历史记载。时至今日,就连五条悟都无法判断自己家族内部的相关记录有几分可靠。 如果不是怜子在预知中窥见了未来的一鳞半爪,再顺藤摸瓜找到零星的线索,那么也许没有人得以窥见幕后黑手隐约的剪影。 而怜子的行为,也让对方起了警惕。 甚至他还用了不知名的方法干扰了怜子后续再次尝试的“预知”。 敌人之奸诈,可见一斑。 ————- 基本上,预言类别的咒术,都是主动或被动地从未来的自己那里获取一些碎片情报。 其中,主动的可以称之“预测”,被动的可以称之为“感知”。 预测类的能力,就像普通人所称的“预测”这个词一样,具有相同的含义,只是过程因咒术的加持而变得具有“超自然”效果。 用最为简单的例子比喻,就像计算两个数字的乘积,普通人可以用计算方法,而咒术则让人可以跳过过程,直接预测到它的结果。 更复杂一点,例如预测今天会遇到谁、预测接下来该向哪里走就会复杂许多……但总体而言,已知变量越多,未知变量越少,结果就越容易得到,且答案越是固定、越是唯一。 而“感知”则相反。不能主动寻求答案、答案也未必有用,但感知的结果基本上是固定的,也是必然准确的。 因为锚定这个未来的几个关键节点已经发生了,必将导致某个固定的结果。单凭施术者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改变未来。 怜子所持有的预知能力是典型的预测。施术对象必须是怜子熟识之人,也就是已知施术对象的背景和行为特征;另一个已知变量是怜子自身不参与,不做出任何阻止对方死亡的行为;而最后一点是,怜子未来必然会得到对方的死讯。 三者叠加,引入的未知变量是敌人的行动,最终会得出施术对象不同的死亡方式。 但是,一个有准备的、有脑子的诅咒师怎么可能被预言术式难倒? 根据五条悟的判断,敌人中至少有一人也有预知能力。而且他很可能通过感知的方式在“死灭洄游”计划的关键节点设下了预警术式,例如“未来有人会通过预言窥视”。 而一旦得到这个结果,就可以采用方法进行主动干扰。 这就能解释,为何怜子的预知只有第一次成功。 再之后,两个预言会相互嵌套,互相扰乱,成了“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你糊弄我,我糊弄你……”的套娃游戏。 对双方来说,可以说是两败俱伤。我方丧失了最有力的情报工具,而敌方也会丧失对计划未来进展的很多细节掌控。 那么,对怜子他们来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敌人藏得极深。 总监会的高层有他的势力。 在全日本上千人体内都埋下不明咒物——这些人都是他的人质。 全世界在册或不在册的诅咒师里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伙。 一旦轻举妄动,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可行的,也许是简单粗暴的思路。 既然敌人的目的是颠覆天元结界,那么他必须要做的,是一次性在结界内投下大量咒灵和咒物。 根据五条悟的估算,千万级恐怖数量的咒灵,即使用最顶级的术式或咒物封存,保存期限至多也不超过一个月。 所以,目前敌人“酿造”咒灵的机关一定还在运行。在敌人行动之前,找到所有咒灵的“酿造釜”,甚至破坏它们,或许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此为,釜底抽薪。 人间 5 湖中倒影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怜子的小伙伴们翻了无数资料。 从网上论坛里的小道灵异传闻,到各大图书馆的馆藏史料,再到神话传说、地理风貌,然后按照嫌疑等级锁定了近百个可能的地点。 敌人虽然已经尽力掩藏,可是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但有目的,则必有可循的路径。 首先,要制造咒灵,需要以残忍的方式杀害大量的人。这些人生前越是恐惧和痛苦,效果就越好。大规模的人口非正常死亡很可能留下历史记载。 其次,提炼苦痛、悲伤、愤怒等等这些负面情绪需要特殊的术式,而“存储”生成的咒灵也需要庞大的结界。这些设施不太可能建在宜居地带,否则会极易被人发现。 再次,这些设施大概的修建时间应该不会太晚,否则酝酿负面情绪的时间过短,制造咒灵的效率就会急剧降低。而随着现代人的探索范围的增加,几乎是上天入地,哪儿都去得成,发现这些设施的几率就会增加。普通人极少看到咒灵,但是会因此遭受诅咒乃至死亡,进而衍生灵异传说。 符合这些要求的地点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秤金次和星绮罗罗已经考察了三处,但是都没找到可疑之处,这让他们有些泄气了。 如果不是怜子给出的筹码足够吸引人,秤金次几乎要撂挑子不干了。 他们早已计划远离咒术师的生活。不再任劳任怨地袚除咒灵,也不像诅咒师那样用贩卖自己的咒术,只为自己而活。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身份。 如果像秤金次预想中那样,去地下世界混,那么身份问题不重要,只是有许多不便。 不能被保守派发现,意味着不能用真名,也不能擅用咒术。 不能乘飞机,不能去医院,甚至不能以自己的名义购买房产。秤金次不在乎,但是星绮罗罗却不是那种适合黑暗老鼠洞的人,他哪怕在黑暗中,也如洞穴里的萤火虫,夜影中明亮的星星。 而怜子却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秤金次现在真的怀疑当时怜子对他说的那句“我家是警察”的玩笑话可能并不是玩笑。她真的找到了公安警察为他和星绮罗罗提供近乎完美的假身份——从出生医院,到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有记录和证人,就像他们真的那样生活过一样。 有了这个假身份,总监会就没办法通过常规调查手段再找到他们。 作为代价,他们需要帮忙在海外找寻诅咒师制造咒灵的地点。 ——————- 骷髅湖是他们要探查的第四处嫌疑地点。 “还是老规矩,术式、封印、结界这些东西我完全看不懂,就交给你了。”等向导走远,秤金次对星绮罗罗说。 “好。” 然后秤金次就歪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看着星绮罗罗忙来忙去,查验地上的骨骼残骸和石块。 半小时过去,太阳落山了,黑暗渐渐笼罩骷髅湖所在的山谷。 山峰的阴影笼罩之下,是那些陡峭岩壁投下的奇形怪状的影子,层叠嶙峋的石块制造了更深的黑暗。星绮罗罗不得不打开手电筒才能仔细观察那些亡者遗骸。 而后,黑夜彻底来临,凛冽的山风呼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杳无人烟之处,除了星绮罗罗手中可怜的人造光源,只有满天繁星。 但是,这对于咒术师们来说不算什么。 过了许久,星绮罗罗才走回来。 他拍掉手上的泥土和冰渣,说:“小金,我们可能找对了。就像之前怜子给的资料上一样,每个我找到的头骨上、同一位置都有破口。我找了二十九个,无一例外。”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湾被白骨环绕的漆黑的小小湖泊。 “伤口都在中脉之顶,顶轮之处。这个位置,无论是根据本地的民俗,还是整个印度文化,都是特殊的。说明这些伤口极可能有咒术上的意义。” “那就回去吧。”秤金次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星绮罗罗摇了摇头。 “这只是猜测。我还没有确认。” “那就让后面的人来确认。” 星绮罗罗停了两秒,说:“我要去湖下面看看。” “你要看什么?” “没关系。”星绮罗罗温声说,“如果有危险,我会立刻把自己弹射出来——对逃跑这件事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我只是觉得……要隐藏结界的符文,湖下是最可能的地点。” 然后他在秤金次紧锁的眉头上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轻吻。 “一切就拜托你啦。” 说完,星绮罗罗转身走向幽深的湖水。 然后走入水中。 湖滩陡峭,向前近十米,水位已经到了他的胸口。 他把防水手电叼在口中,捋了捋头发,在脑后扎紧,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秤金次选了个离湖水更近的大石头,坐在上面,摸出口袋里的烟,点燃一根。 从今早开始,他还没有抽过呢。 只是烟瘾犯了。 ———- 湖水寒冷、粘稠、又黑暗。不仅吞噬着星绮罗罗手中电筒射出的光,而且还像泥泞的沼泽,将他逐渐埋没。 他索性关上了电筒。 咒力之火从他全身上下蔓延而起,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只有咒术师可见的碧蓝色的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星绮罗罗划水向下潜入了深处。 ———— 那根烟,秤金次抽得很慢。 他用手遮住烟头小小的红色亮点,让自己的视线不被光源干扰。这样,暗淡的星光和月光下,他能看到星绮罗罗的身影,浮上来换了两次气。 忽然,他的视线花了一下。 秤金次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中。 前后左右,乃至头顶上方都是完全不可视的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脚下。 地面如玻璃般光滑,向下望去,能看到横亘天空的星河和倒置的雪山。 秤金次恍然。 他在湖水的倒影里。 头顶上方,黑暗中有什么无形之物在迅速的生长,千丝万缕的恶毒与狂热化为了实质,形成了一条条触手,向着他一点点的延伸而来。 可很快,那恐怖的压力又在瞬间消失无踪。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是五条悟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回头看向身后……可在他身后,竟然是如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 另一个秤金次叼着烟,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哟,圣母婊!惊不惊喜?”另一个秤金次愉快地说道:“下巴吓掉了哈。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希望一个把你当工具人的家伙来救你?可真不像话啊。” 秤金次把嘴边的烟拿下来,随手碾灭,丢在地上。 “妈的,真没想到,一个几百年前的乱葬岗竟然还会套路。” 另一个他恍如未闻,向前探出身体,用不良典型的近距离威胁方式盯着他的面孔:“哎呀,真是个上好的工具人,24K纯的傻X。五条悟把你当作对抗总监会的工具,山田怜子给了点鱼饵你就上钩,星绮罗罗只要装作楚楚可怜你就会奋不顾身。现在,就连夜蛾正道也对你不管不问。” 那镜像用侮辱性的方式拍了拍他的脸。 “会跑到这里来,你丫还真是脑子进水了。” 人间 6 五条派特色 “……” 短暂的沉默过后,秤金次双手插兜,缓缓地说:“老子现在有一个问题。” “你问啊。”镜像歪头,然后向前两步,朝着他的面孔吐了口烟:“但是,你觉得我会好心到解答你的疑惑?” “当然不会,只是好奇。”秤金次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胳膊。“不管你丫是老子我的镜像也好,是一部分也好,咱俩应该都清楚彼此的尿性才对。” 他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那你凭什么会觉得,老子会把你嘴里说出的狗屁玩意儿当真?” 作为咒术师,要学的第一课就是:不要听咒灵的话。这项课程甚至早于咒术高专入学的年纪。 否则,还没等活到上小学,无人教导的小术士们可能就被咒灵抓去大补了。 镜像一愣,却看到本体伸手,顺畅地把香烟从他嘴角摘下来,自己抽了两口。然后又伸手在他的裤兜里把烟盒掏出来,用手指挑开盖子,抽出一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这玩意儿味道竟然还一样。” 然后顺手把一盒烟都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一连串的神操作让镜像直接卡壳了两秒。 一千年前的老鬼怕是没想过未来人的脸皮能有多厚——更何况是五条秘传。 短暂的尴尬过后。 镜像嗤笑道:“你难道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么?在踏入陷阱的瞬间,你的一半已经被吞噬了。” 他捋了捋头上和秤金次一般无二的脏辫。 “五条悟来了都没用。他最多只会派人来给你收个尸,然后在你的葬礼上假惺惺地流两滴眼泪——噢,那家伙的眼珠子可能都没有流眼泪的功能。”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凑近了,在本体耳边轻声问:“所以,你自己想一想,你他妈的是不是个傻逼?” 秤金次翻了个白眼。 “呵,老子是傻逼,你丫是什么?” ————— 骷髅湖的形状十分诡异。 远看,只是圆圆的一小湾结了薄冰的水,甚至还不如很多公园里的喷水池大。 向内十几步,越过碎石堆的浅滩,湖底却突然变成了光滑的巨石,而后急转而下。就如同精工制作的坛子开口。 向下则足足五十几米深才到潭水之底。潭底同样光滑,平整。 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个天然的巨型冰臼。冰川融水携带着冰屑和碎石,在岩缝中形成湍流,经过无数年方才打磨而成。 星绮罗罗沿着冰蚀形成的水下岩壁一路摸索。 中间换了几次气。 就当他觉得自己已经探查过每一寸岩壁时,他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正在蠕动的活物。 冰冷。 黏滑。 他猛地缩手。 是暗流?还是水下生物? 点亮手电,只看到一只皮肤近乎透明的蝾螈。高山寒冷的湖泊中生物稀少,能遇到一只简直是撞了大运。 蝾螈受到了惊吓,从一直安静趴着的岩壁上跳开。 星绮罗罗伸手捉住了它。 在没有咒力的普通动物学家眼中,这只蝾螈似乎有些变异,皮肤变得更粗糙,还生出一些跖疣。 但在星绮罗罗眼中,小家伙四足和腹部的褶皱被撑开,露出里面的漆黑光滑的球体。 球体里还孕育着什么正在蠕动的活物。 全部都是充满恶质的活卵与胚胎。 这是诅咒侵蚀。 没有咒力的活物在接触恶性诅咒时,肉/体中会有诅咒沉淀。当诅咒的量足够时,就会凝结成某种活性的寄生质——其原理与咒物和咒灵受肉相似。 如果这种侵蚀来势迅猛,那么被侵蚀的人会因承受不住而迅速死亡。 如果循序渐进,则身体极有可能适应这个过程,进而成为咒力的适应体。 这只小蝾螈如此。 羂索在上千人体内预埋咒物的做法也是如此。 星绮罗罗放掉那只可怜的小蝾螈,减缓了游动的速度,将手指放在湖底的石壁上,细细感受每一寸变化。 而后,他终于找到了。 随着带有咒力的触碰,水下一处直径仅仅半米的隐秘结界亮起了光。 小小结界的伪装被撕下,恍惚间,隐隐映照出了一面诡异而庞大的镜面,镜面中有光影缤纷流淌,时而交织出世间所无有的美景,时而浮现出地狱中的尸山血海。 星绮罗罗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跃,甚至差点把水吸进肺里。 这是什么? 再定睛望去,幻象消失。隐秘结界的真实形貌展露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洞口,向内望去,洞中的空间狭小,寒冷而澄澈的水中漂浮着一具盛装打扮的女尸。 星绮罗罗猛地踏水,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再度潜下。 这次,他看到了更多。 薄纱掩面,翡珠饰额,金银绕臂,艳绸为衣。 结界里的她漂浮在水中,美得非人。 其实质也非人。 当地民谣记载,有一个受人祭拜的女神。这个女神因为人类对她的亵渎行为而感到大怒,投下了比铁块还要坚硬的冰雹,杀死了所有前去祭拜的朝圣者。 这就是骷髅湖的来源。 而现实中,湖下洞中就是那位千年前名号就已流传甚广的神明。 其名为神,实为咒灵。 日本称之为产土神,东亚更多地区称之为淫祀之神,欧美地区则称之为邪神。 人类膜拜神灵时产生的恐惧、贪婪和妄念诞生了这些咒灵。也因此,现代的正规宗教极少宣传天罚或神之威仪,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产生这类咒灵。 人的归人,方才是安定之法。 产土神通常不是好相与的玩意儿。其历史越久远,就越是可怕。日本的两面宿傩、中国的五通神、东欧的雅加婆婆……无一不是造成过重大灾害的地方神。 但是,令星绮罗罗惊讶的是,这千年前的咒灵竟然被人捕捉,作为结界的中枢,放置在每年只有一两个月才会完全融化的高山冰湖之下。 结界封锁和镇压了咒灵的活性,却也利用了它无可抵御的灵魂侵蚀力,对一切试图靠近的人的心灵进行干涉和扭曲。倘若是心思不坚定之人,在它附近呆久了,就会陷入不可避免的狂乱之中,人性畸变,精神破碎。 至此,星绮罗罗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个结界的原理。 与怜子提供的样板不同,这个结界采用的是另外的思路。不是用极端的困苦压榨人的心灵,而是引诱而后破坏,再从中熔炼出苦厄的精髓。 湖畔那些时代跨越近千年的累累尸骸,恐怕都是怀揣着美好希冀和虔诚信念的朝圣者们。 掌握了决定性线索的星绮罗罗游回岸边。 秤金次依然在原地等他,只是换了个姿势。 “回来了?” “已经确认了。” “那好,赶快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给五条老师打电话吧。” 星绮罗罗凑近打量了一下秤金次。 “小金,你遇到什么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秤金次站起来,一手揽着男友的肩膀押着他向山下走。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烟盒随手丢在地上。 “踩了KTV门口的脓痰而已。” “可是……” “你好歹对我有点信心啊!” 他们身后,烟盒化为零散的咒力,在山风中消散。 —————- “终于要正式成为咒术师了,是不是心里有些小激动,还有些小害怕?”带着一群学生站在东京咒高门口,五条悟对伏黑惠说。 “……谢谢关心,并没有。” 伏黑惠看着夜晚斑驳树影下,古色古香的校门,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向五条悟扔一只狗。 噢,不,他不该这样对待可爱的狗狗。 五条悟虎摸了一下伏黑惠头上的翘毛,继续说:“放心吧,老师和前辈们会保证让你不死的。你这会儿的医疗条件比我那会儿好多了。” “……” 您别说了,更劝退了。 伏黑惠心中深深叹息。 就这样,某种程度上多灾多难的新生活开始了。 人间 7 十年 “嗨,你要的东西来了。” 五条悟推开某间居室的门,大大咧咧地走进去。丝毫不管现在已经午夜,自己的行为是否扰民。 这里是距离咒术高专不远的八王子市的公寓。整栋楼都是五条家名下的产业,伏黑惠在过去的一年里一直住在十层,不过自这周末就要搬进咒术高专的宿舍。 五条悟现在推开的门,位于公寓楼的地下一层。 通常只有低收入的人才会考虑选择租住潮湿阴暗,户型奇葩的地下室。但是这间地下室被特殊整修过,隔音绝佳,有全套带低音炮的影音设备,甚至还有精装修的卫浴、休息室、冰箱和小厨房。 这是十年前,还在上学的五条悟发现自己竟然是K歌的一把好手之后,搞出来的私人聚会场所——真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唯一可惜的是,这间房间自完工后就没有启用过几次。而现在,被拿来做了其他用途。 比如,藏人。 “杰,你在洗澡吗?”五条悟问。 “没有。” 夏油杰从洗手间走出来,接过五条悟递给他的袋子。 “谢了。” 而当他打开袋子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是你的吧?” “是啊,上次买来没用过几次,放在惠的公寓里一直吃灰。反正男生互相借用剃须刀也是正常的嘛。从这里打开,充电时一直都是绿灯——” “知道了,谢谢。” 不用讲这么详细,我又不是原始人。夏油杰腹诽。 虽然他这些年几乎没怎么用过电动的东西,但是这种只有一个按钮一个插头的玩意儿,总不可能弄错。 可是,五条悟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把他没说出口的话都听明白了。 “我就是解释解释嘛,因为杰你之前还一副搞不定智能机的样子啊。” “……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之前不习惯触摸屏而已!” “噢,好像也对。仔细想想当年你掉到水里失灵的诺基亚确实比老人机高端一些哎。还可以玩汤姆猫!” 对什么对? “……个人建议,把你过人的记忆力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再说了,当时把它碰到河里的人是你吧。” “杰你的记忆力也不错啊。” “身为受害者当然要牢记自己的损失。” 五条悟把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娴熟地转移了话题。 “想起来,当年你玩真人快打赢我的次数比较多哎。” “说那些无意义的事做什么?现在这游戏都没了吧。” “就闲聊呗。顺带一提,游戏还在,明年要出11哦。”五条悟拉开一罐啤酒放在茶几上,然后把袋子里其余的便当和零食都拿出来,一一撕开包装。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啤酒了?” 你不是一杯倒吗?!夏油杰还清晰记得刚入学不久的五条悟不服输,挑战一杯清酒之后的惨状。 “给你的啊。” “留给硝子不好吗?这对我又不是必需品。” “可你也说过,夜宵要配啤酒啊。”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夏油杰也想起来了,当时他和五条悟什么都强,唯独在酒量上不仅被女同学们吊打,就连两个学弟也远远比不上。所以他作为最强组合中唯一一个有希望的选手,曾试着“锻炼”过自己的酒量。 但是十年,曾经的过去都已过去。 滑盖的诺基亚,变成了摄像头越来越多的新款。 含着金勺子出生,目空一切的傲慢少年变成了坚定的革新者,强迫自己走上了不擅长的道路。 而立志扶助弱者的温柔少年却变成了手染鲜血、恶贯满盈的恶人。 那个天真单纯、乐于助人的少年早已只剩冰冷的墓碑。 而最开始就只是为了学习对抗咒灵的少年,几度反复,现在却成了咒术师的中坚力量。 唯一没有什么变化的,也许只有出身医学世家,又看破生死的硝子。以及早已了解并接受自己注定命运的庵歌姬。 时光弄人,正是如此。 夏油杰愣了一会,坐到五条悟身边。 “悟,便当就不用了,我自己开就好。” “会洒出来哦。” “怎么可能?!” “我倒是没有过这种感觉——”五条悟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不过,据说即使愈合还会疼?” “没什么。” 说实话,这对于受伤是家常便饭的咒术师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就夏油杰个人看来,能有一些活下去的意义,已经是几个月前难以想象的幸运了。 五条悟倒是没有感受到他的这些愁绪,或者说,也许对这方面不敏感。就这点而言,他和十年前没什么改变。 “对硝子来说的确很难,但是怜子和忧太都能刷——一下治好。”五条悟兴奋地说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像个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孩子。 与夏油杰不同,五条悟真的在为自己选择的未来和成果而欣喜。 “算了。就当是留个教训也好。” “……随你吧。” 五条悟摸了摸因为换上墨镜,许久没耷拉下来还不太习惯的刘海,然后又转移了话题。 “我今天很开心啊。庆祝一下也不为过吧。”他打开一罐可乐,举杯喝了一口。 “发生什么了?” “今天又有新学生入学啦,就是那个魔鬼筋肉男伏黑甚尔的儿子,十种影法术哦,想不到吧。” “是吗?……没想到他的儿子会是咒术师啊。” 这是真没有想到。夏油杰还以为百鬼夜行那天守在咒术高专的天与咒缚女孩儿才是伏黑甚尔的后代。 “而且,在国外的人也传来好消息。又找到一个制造咒灵的结界哟。杰,距离把操控你的幕后黑手抓出来,又近了一步!” 五条悟挥了挥拳头。 “竟然藏在印度的雪山上!这种诅咒师像蟑螂一样!真是的,了不起大家打一场,哪有这么磨人的道理?” “什么样的敌人都有可能,狡猾只是其中之一。”夏油杰说。 过去这些年,他见过很多不同的人。 慢条斯理地铺垫,经年累月地等待,然后在紧要的关头捅人一刀——只不过普通人的阴谋对他几乎没什么威胁罢了。 可是他们此时面对的敌人,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咒术师,一个很可能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那危害性就不同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当十尺寒冰出现,又岂是短短时间内能解决得了的? “我们能做的只有拼耐心了,等敌人露出破绽。” “还有哦。”五条悟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杰你绝对想不到,今年春会上,总监会老橘子第一次没有拉我上场就通过了正道的提议哦。看来老橘子也想明白我们不好惹了。” “是什么提案?能和我说说吗?” “是薨星宫的看守啦。”五条悟把一次性筷子掰开,连便当一起都推到友人面前。“以前每年老橘子都会安排御三家的人进来,美其名曰安全,实际上是在想尽办法拖后腿。别说忌库里的咒具,就连学生的日常任务都要掺一脚。” “现在还一直这样吗?” “是啊,讨厌死了。正道每次提议的人选都被否了——他又不让我帮忙。不过今年总监会倒是开始有人支持他的提案了,最后赢了一票,险胜。新来的人是京都校刚毕业的学生,和御三家没太大关系。” 五条悟虽然不被总监会的人待见,但他毕竟是最强的咒术师,还是五条家主,确实有影响总监会决策的能力。不仅如此,他还能精准地从总监会的盘子里把自己想要的肉挑出来。 甚至还能把吃剩的骨头再吐回去。 过去几年里,他和总监会关系最差的时候,这种败人品的事情可没少干。 但是,能让总监会在东京校的问题上主动让步,没有哼哼唧唧地一直扯皮,这还是头一遭。 “好好地支持夜蛾老师的决定吧。现在不一样了。”夏油杰柔声说,“你有了其他盟友,有了学生,就要让更多的人信赖你,服从你……反而需要更多地展现你的担当,而非任性。” “这算是经验之谈吗?” “是,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对老橘子来说,小心点也不为过。不要留下把柄,也不要拖夜蛾老师的后腿。” 夏油杰说得对。 而且,有些时候,好兆头也许不是真的好消息,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人间 8 死状 2018年4月11日。 在东京西北部,距离咒术高专最近的地铁站台上,真希靠着椅子,眼镜之后的视线却忍不住频频看向手机和站台上的指示牌。 她在等车。 今天又是不能去砍咒灵的一天。令人郁闷。 她收到的任务是迎接总监部新派来东京咒高的人——伊佐木晴。 这是夜蛾校长提议的人选,也因此希望能给这位新来的咒术师留个好印象,如果可以的话,能变成日下部老师那样半个自己人就更好了。 当然,这些大人们心里的小九九真希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这个任务,熊猫不适合,棘也很难去做。承担更多、更难祓除咒灵任务的乙骨忧太和山田怜子也抽不出空,只能落到她的头上。虽然她不擅长迎来送往。 很快,真希茫然四顾的目光被吸引到站台的另一头。实际上不止是真希,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偷偷看过去,彼此低声说着什么。 宛如有一只斑马站在那里一样,引人注目。 无它,盖因那个身影实在是太过于个性。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五条老师差不多,而且更宽得多,放在日本简直会卡在某些民宅的门里。苍白到不正常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刺青,就连脸上都纹着一个骷髅头,混乱的灰色头发随意地披散在后背上。 更特殊的是,他还戴着比常人大一圈的墨镜,头顶着一个耳机,嘴里咀嚼着口香糖,满脸胡茬,衣服和裤子上还有着一层一层的铁链子,动起来哗哗响。 看上去朋克无比。 就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连飞机托运都可能超规格的巨大行李箱。 察觉到周围的视线,那个魁梧的年轻男人却并不恼怒,反而洋洋自得地依靠着自己的行李箱,向着那些视线看过去。 嘴里还发出感慨声:“真不愧是国际化大都市东京,啊——真是美好的旅程。在江户时代的村里呆了四年,我终于回到活人过日子的地方了。” 有几位深受打扰的行人绕开他,抱怨着匆匆而过。 那个男人哈哈一笑,收回了视线,没有纠缠不清,只是继续环视四周。而他的四肢还沉醉在耳机里的饶舌RAP中,微微抖动,若无旁人。 真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虽然感受不到咒力,但是那个“大猩猩”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亲切的配方,却令她瞬间明白了那家伙的身份——咒术师! 她想起五条老师布置任务时的话。 【真希呀,我觉得你最合适了。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可爱又飒爽的女孩子,说不定你们有共同语言啊。】 呸! 什么可爱又飒爽的妹子? 这是工地上的挖掘机! 静、秋、透、葵,还有新来的惠学弟……最近这些年日本父母起名字越来越雌雄莫辩了。就不怕货不对板吗?! 真希觉得此项也许是御三家坚持的老传统中,唯一那么一丝丝优点。 真,令人头秃。 真希努力控制住眼角的抽搐,走上前去。 “是伊佐木先生吗?” “禅院真希?哦,啊,是我,是我。” “叫我真希就好,禅院什么的,完全可以不提。” “哦,是吗?哈哈哈,东京的氛围就是不一样啊,没有血统论的毛病。” 真希没有理会这个家伙突如其来的感慨,只是皱眉看了一眼那个大号的行李箱。 “伊佐木先生,今天高专没有派车来,这个箱子可能放不进出租车的后备箱。” “是吗?”那个男人挠挠头发,“那就走过去吧。” “需要至少四十分钟。还有两公里的山路。” “四十分钟就四十分钟。不用担心。”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粗壮手臂上的肌肉。 不,我不担心你,只担心行李箱的轮子。 真希懒得再寒暄下去,转身说:“那么我们就走吧。” 两人没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不远处出现一阵骚乱。 有人尖叫,有人大吼。 “怎么了?”真希皱眉道。 “死了一个人。”仗着人高马大,伊佐木看到了骚乱发生的源头。 “卧轨自杀?” 这种事情在东京也不罕见,尤其是每年毕业季过后几个月,正是咒灵孳生的季节。 “不,看上去只是走到一半倒毙了。”伊佐木纠正道 “心脏病突发?”真希撇撇嘴,“我看有人打了急救电话,不要看热闹了。” “好呀。” 大个子咒术师从善如流地说道。 等走出站台,来到大街上,离开车站几百米,伊佐木却突然说。 “那个人,是因为咒术死的哦。” “什么?!” “他的心脏是突然停止跳动的。你明白吗,那种感觉就像——完好的一栋大楼,突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钢筋,就会瞬间坍塌。” 真希狐疑地看着他。 伊佐木摘下耳机。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术式叫做【共鸣】。” ------------ 与此同时,东京咒术高专。 解剖实验室里,灯光很明亮。 升降温控冷藏解剖台摆在中间,通体上下都是不锈钢的材质,解剖台上方的天花板还垂挂有一盏无影灯和一部摄像机。 校医院的医疗设备可以说是简陋,除了简单的输液用具和基本药品,就只有两台最基础的生命体征监护设备——毕竟反转术式几乎不需要任何辅助,就能在几分钟内达到从伤口消毒到整容除疤的全套效果。 但是学校的解剖室却又是顶配。 家入硝子绝大部分的工作时间其实不是花在治疗受伤的同僚上,而是在解剖室里。 与两位带着满钻VIP顶级技能出生的同期生不同,她没有生得术式,咒力的总量也一般,仅仅只是擅长使用反转形态的咒力而已。 所以她选择了另外的路。 既然不能上战场,那么就向着擅长的方向找出路,无法如父母那样拿起手术刀,那么就握起解剖刀,从受害者的身上找到咒灵的蛛丝马迹。 她的任务是在同僚去袚除咒灵之前,就从死者身上问出咒灵的杀人方式,乃至推测咒灵的术式。 这就是家入硝子的战斗。 也因此,在这个时间仿佛停留在百年之前的咒术高专中,有了画风完全不同的解剖实验室、培养室和化验设备。 “这是第七个了。”家入硝子说,“心脏、肺部、肝脏……甚至包括脑部都有复数空腔存在。来看看这个。” 乙骨忧太伸头过去看了看,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口鼻,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什么……” 虽然作为咒术师这半年多来,他早已见过许多惨不忍睹的尸体,但远没有这一具来得诡异。 毕竟,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恐惧和厌恶就在那里。 “怜子,你要来试试吗?”家入硝子招呼在一旁正在调试拍摄设备的怜子过来。“在这里,倾斜45度,以一般的深度切开。但是要慢一点。” 怜子点点头,戴上手套,小心地在尸体大腿处切了个切口。 这一刀下去,就有一股墨汁一样的液体喷溅出来,要不是怜子躲得快,几乎溅到她的脸上。 “皮下囊肿?”怜子看着还在流出纯黑色积液的切口犹豫地说,“总不会切到墨鱼仔了吧……” 家入硝子没有理会这个冷笑话,只是平淡地说:“等这些黑色液体流尽后,就能看到空洞了——无论肌肉还是脂肪,无论是哪个脏器,都一视同仁。他们,被蛀空了。” 人间 9 显微镜、菌血症与咒术 同日,东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气氛比往日更加紧张。 东京作为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每天死去的人都有数百乃至近千。地铁上的猝死、家中发现的尸体、抢救无效的患者……至少,就医院的工作人员来讲,每天的数字波动只是常见现象。 但是,当同样的现象连续出现时,自然会引起警惕。 毫无征兆的猝死者,完全无效的抢救,翻遍教科书都没见过的症状。 一般在室温下,成年人死亡后,尸体的温度每小时下降0.5度,经过大约一昼夜的时间完全冷却。但是,这些尸体一直保持着37度左右的高温状态,直到三四个小时之后才开始降温。 这倒不是太过于奇怪的现象,部分因细菌感染的患者死后,体内的细菌仍在大量繁殖,产热活动增加,尸体在一段时间内不冷却乃至升温是正常的。就像发酵的面团的温度会比室温更高一样。 “菌血症。”有医生作出这个判断,“患者在死亡的时候,致病菌已经从病灶入血,并发菌血症了。” 菌血症就是细菌入血后,在人体血液内繁殖,并且随着血流在全身播散。即使是普通细菌造成的菌血症,也会引起极为严重的结果,导致全身出现化脓性感染,多器官急性衰竭,死亡率极高。 但是,是什么菌,竟然能把活人变成夹着巧克力颗粒的曲奇饼呢? 有化验科的医生把那些人体组织空洞中黑色的液体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里面充满着一种没见过的活菌。它的表面坑坑洼洼,像是由一团团肠子一样的东西挤在一起,还布满斑点。 而放大、再放大之后…… 那些暗色的斑点,竟然是一个个如同嘴巴的洞口,狰狞可怖,似是从地狱里嚎哭者的身上取下的一般。 “这,这鬼玩意——怎么长成这样子?” 而把这些细菌拿去培养,却发现了更恐怖的事实。 微生物生长有四个时期,迟缓期,对数期,稳定期,衰退期。 稳定期又称为最高生长期或恒定期。以医书的话来说:由于培养基中营养物质消耗,有害代谢产物积聚,该期微生物繁殖速度渐减,死亡数缓慢增加,生长分裂和死亡的菌细胞数处于动态平衡状态。 要把细菌培养到这个最高点,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但是,短短几个小时,培养皿里的细菌似乎都已经进入到衰退期了——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殖增长,远远超过其他常见的致病菌。就像它们完全不在乎有害的代谢产物一样。 好在,还没等这些一线的医生完全反应过来,咒灵的重灾区里最常与诅咒打交道的普通人们,已经嗅到不妙的气氛。 东京各大医院的管理者和警局上层开始采取行动,迅速封锁消息。 然后,这一诡异的现象被转报给了咒术总监会——当前日本处理一切灵异灾害的核心组织。 -------------- “我以我的行医执照担保,一定和咒术有关。” 在东京都立咒术高专里,三位咒术师也看到了这些形貌怪异的活菌。 “它们是咒灵吗?”乙骨忧太犹豫地问。 之所以有这一问,是因为咒灵的形成规律中有一条——同类的诅咒倾向于聚合在一起,并以一种具象的形态出现。即使形成咒灵群体,这些咒灵也会群聚在一起活动,就像一窝蚂蚁那样。 而分散在不同人的体内,随宿主各自活动,这种现象可从未见过。 “目前还不能确认。”家入硝子转了转记录用的笔,侧头说道,“但是乙骨君,你要知道,咒灵不是一成不变的。古代人看待瘟疫,总是认为有个邪神在散播瘴气,因而咒灵会形成具有一定智能的人形个体;而现代人,在了解到微小的、无孔不入的致病菌后,也完全有可能催生出本身就具有微生物特征的咒灵。” “可是……它们身上确实几乎观察不到咒力的痕迹。” 家入硝子摇摇头,“显微设备对咒力的观察存在失真现象,所以只能等真希或者你们的五条老师回来确认。” 为了便于观察咒力相关的因素,实验室里的显微镜是纯光学设备,没有外加电子显示屏。要判断这些诡异的细菌究竟是不是咒灵,还得用咒术师的土方法。 “抱歉,话说得不好听,但是我总喜欢作最坏的打算。”她严肃地说,“目前我其实更想知道两件事:第一,它有没有传染性;第二,现在东京有多少人体内有这东西。”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不禁毛骨悚然。 他们都是反转术式的高手,即使暴露在高强度的恶性咒力环境中,也能保护自身无虞。 但是普通人呢? 几分钟后,摆弄手机的怜子收到了新的消息。 “……我看三号死者两天前曾经到医院做过检查,于是就去朋友那里问了一下。结果那边的医生说,他们也看到了这些掉san的玩意儿。”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咒术催化的产物?” 怜子沉默片刻,没有作答,只是说:“三号他当时的体检CT显示的是无异常,所以可能的推论有两个。第一,这个鬼东西从感染到致死只需要不到七十二小时。第二,只有当宿主死亡后,这些克系小可爱的咒术伪装才会消失,人们才能用非咒术手段探知它。” 如果是前者,在诅咒根源被祓除之前,究竟会死多少人呢? 如果是后者,他们又有什么便利的手段在茫茫人海中追踪诅咒的踪迹呢? -------------- 东京近郊,某处老旧的公寓楼里。 “……这样,你们应该满意了吧。”羂索面对两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咒灵,仍然镇定地笑道,“我们可是以最大的努力进行了报复呢。这样,你们的两位同伴也会安息吧。” “还没有见到成果。如果你胆敢骗我……就让你偿命!把你的骨头都嚼碎!” 说到这件事,陀艮就又激动起来。 圆圆形状,看上去蠢萌的咒胎里藏着狰狞的本质,仿佛下一秒就会撕开伪装,扑上去把羂索吞入肚中。 “嗨,嗨,别急嘛。有趣的事总是需要酝酿,方才有醉人的香味。我保证,等这一场结束,五条悟也好,苟延残喘的夏油杰也好,都不再会是威胁。 人类就是这样,是活在规则里的。等他们剥掉一切的光环和助力,也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面团了。无论是多大的面团,都有方法搓扁揉圆。” 陀艮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真人制止了。 灰蓝色长发的咒灵眨了眨大眼睛,用天真烂漫的眼神看着他。歪头问道:“三重小姐,你凭什么会觉得,在灾难的威胁之下,咒术界的高层反而会转向对付五条悟呢?” 刚诞生不久的咒灵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你能教教我吗?” “当然。”羂索点点头。 “小的坎坷固然会激励人的斗志,但是当灾难足够大,大到令人绝望的时候,无能的人就会懒惰,然后为自己找借口。他们会嫉妒比自己过得好的人,指责英雄的失误,抱怨一点点的不公平……总之,只有把别人拉到更差的地步,才能凸显自己的优势。 正巧,靠比烂上位的总监会里,这样的无能之辈多到数不清。” 他对真人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关于这一点,真人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原来如此。”真人笑道,“人类还真是丑陋又矛盾的东西。” “所以,你们就敬请期待这场大戏的开幕吧。” 羂索礼貌地道别,关门,转身。 一秒间,脸上亲切友善的笑容消失,换之以深深的鄙视。 “区区咒灵而已。” “人类情绪的渣滓,竟然妄图取代人类。还真是可笑。”在他身后,一直像个座敷童子不声不响的里梅突然发话,“但是,你下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怎么会?只不过是一枚还算好用的暗棋,再加上一个无法控制效果的咒灵。” 羂索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笑道。 “全部都是合理的废物利用。甚至楼里面那两只蠢货,除了真人的术式有所价值,其他的都是废品。 而即使是无为转变,也只有人类才能发挥利用到极致。”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怕闹太大,最后无法收场?人都死光了,你还怎么培育你想要的强大咒术师?” “别像咒灵那样小看人类啊。” 羂索似是怀念说:“我在美国度过很多年,那时候认识了一个有趣的男人,他说过有趣的话——任何一位研究过社会演变的人,都应该明白瘟疫的降临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里程碑之一。瘟疫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但那也是一个新时代的黎明。” 人间 10 两位新人 羂索的语气轻松,但他本人实际上并不轻松。 五条悟可以调用的资源有限,只能一点点地去寻找敌人培育咒灵用的结界。 可是羂索呢?他虽然在漫长的时光中签下了几乎数不清的盟友,但是那些人现在都是连干尸不如的咒物。现如今他所掌握的人手当中,能在明面上行动的可不多。就连孔时雨也在百鬼夜行事件后不久,被警察纳入重点监察的对象,连飞机都上不去。更不要说派人守住他的老家底儿了。 所以羂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欢快地挖他的墙角,薅他的羊毛。 守株待兔? 开玩笑!守一株还行,可他有一个林子的小树苗要保护呢。 因此他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打破五条悟的阳谋。 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场计划外的反击。 他要让最大的敌人五条悟身败名裂。 ------------------ 今年被总监会分派到东京咒高的人一共有两个,伊佐木晴是其一,另一个则是后来又被硬塞进来的辅助监督新田明。 这个人事安排就很微妙了。 出身冲绳岛的伊佐木晴没有背景,咒力一般,术式也偏向辅助型。这样不起眼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不痛不痒。即使他想不开,倒向五条悟一派,也翻不起大浪花。更何况他还被安排作为薨星宫的守卫——虽然薨星宫就在东京校内,名义上也是校长的辖区,但是薨星宫的管理者历来都直接听命于总监会,夜蛾正道只是挂个名而已。 用五条悟不客气的话说,要是薨星宫也归校长管,哪里轮得到他夜蛾正道上位? 而新田明作为原有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的补充,就更耐人寻味了。 伊地知明明做了六七年的辅助监督,把相关的事务向来安排地妥妥当当。可总监会偏要弄个新人进来。 她没有特殊的出身,没有术式,咒力也低微到仅仅能看到咒灵的地步,乍看上去毫无威胁。 只是学校专属辅助监督这个位置,一方面负责安排东京咒高学生的日常任务,另一方面也能越过校长直接与总监会对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掌握了五条派新血们的生杀大权。 更微妙的是,她还有一个在京都咒术高专读书的弟弟。 而她则是为了弟弟才成为辅助监督的。 无论她人品如何,至少把柄和软肋全握在老橘子的手里。 总监会这一番操作,换成人话来说,就是“我知道你们有小心思了,所以先用有那么一点威胁的人事安排提醒一下。若是读得懂气氛的话,就赶快收手,不要再搞小动作了。作为交换,我可以同意你们的一些小要求,比如在薨星宫里放一个你们看好的新人”。 真不愧是深谙日式博弈的老橘子。 对于总监会和五条派之间的微妙气氛,才十几岁的学生们自然是读不懂的。 甚至可能就连两个分派来的新人也不一定能明白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 真希把伊佐木晴带到咒术高专,然后又告诉他校长室的方向。 “谢啦。”大个子的年轻人说,“不知东京咒高有没有集体休假活动?我超期待的呀。如果有的话,不如去我老家冲绳?话说起来,你的身材很好唉,是我见过最适合穿泳衣的女生。” 真希冷漠地答道:“我只知道,我可能是你见过的游泳最快的女生。别忘了,校长在等你。别浪费时间,我可是翘了课出来的。” 然后她就转身离开,留下新来的人与轮子快坏掉的大箱子为伴。 伊佐木晴笑了笑,然后吹了一个口哨。 他的目光投向咒高深处,天元所在的薨星宫。 那里,是整个咒术界防卫最森严的禁地,灰霾色的结界之下有着层层叠叠令人眼晕的建筑,在咒术的作用下,每日都变换不同的位置。其中储存着大量有价值的咒具,封印着最危险的咒物,以及藏着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咒术界传说人物。 “这里就是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吗?看上去有点难……希望一切顺利啊。” 而后,他的手机震动。 他掏出手机,打开与母亲的聊天窗口。 【妈妈:到了吗?】 【晴:到了。不过还没正式进去。】 【妈妈:记得万事小心。东京和京都可不一样。】 【晴:晓得了。】 【晴: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晴:不会让你失望。】 等了几十秒,没有收到新的讯息。 他收起手机,搓搓手,拖着沉重的箱子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而此时此刻,夜蛾正道在校长室里与新来的辅助监督新田明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工作。 新田明看上去有些拘谨,而且听得很认真——毕竟她也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生,对辅助监督这一行只是接受过基本培训,了解大概。若要现在真让她处理大量的接洽和调查工作,恐怕会手忙脚乱。 正当她虚心听取教诲时,她和夜蛾校长的手机同时响了。 二人同时收到了一份来自总监会的协查通告,要求东京地区尽快解决不明诅咒肆虐的问题。 通常,总监会是点对点联系,把任务派发给特定的咒术师和他/她的辅助监督,但是若有必须众多咒术师联合解决的大问题出现,比如夏油杰的“百鬼夜行”事件,就要找当地的德高望重的咒术师进行统筹协调。于东京地区而言,这个协调人就是夜蛾正道。 总监会的措辞很严厉。 而收到通知的咒术师和辅助监督们也不轻松。 因为,与早些时候得到的信息相比,仅仅半天过去,死亡人数已经增加到了四十一人。 “我……我现在该做什么吗?” 看完通告,新田明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她手足无措,只能结结巴巴地问道。 夜蛾正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份审视藏在墨镜之后。 “接下来,我将给你伊地知的联系方式,请帮他尽可能搜集死者的信息吧。” ------------ “——别着急,别太担心,咒灵不可能强到无解的。” 家入硝子的手机开着功放,里面传出五条悟的声音。 “就像游戏人物都有加点限制一样,咒灵诞生的时候,会有一些隐形的束缚存在。强化了进攻,就可能弱化防御或者耐力;强化了移动速度,就可能弱化再生能力。即使是两面宿傩那种,也不能算六边形的大魔王。” “身为六边形大魔王的五条桑竟然说这种话,真是太可信了。”家入硝子说。 “你们有从显微镜里看到我的脸吗?。” “……” “虽然我还没亲眼看到这个诅咒,但是我觉得,既然它把隐匿的技能点儿快加满了,那么就应该有什么地方是弱项。所以,别太急,别慌。我已经上飞机了,两小时后就到。” 挂断电话后,解剖间里一阵沉默。 “家入小姐,我们真的要等吗?”怜子问。 “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去医院,找那些与死者接触过的医生。这样我们也许就能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有没有传染性。 甚至我们还可以借到学校实验室里没有的仪器。做实验这种事情,还是人多力量大吧。 事情早做总比晚做好。” “那我也去。”乙骨忧太说,“反转术式多少应该会起一些作用……如果有病人的话。” 两个少年既然作出决定,就立刻开始付诸行动,片刻也没耽误。 在五条悟回来之前,尽可能为接下来的行动铺好前路才是正解。 人间 11 失眠症与封印之间 嘀哒,嘀哒。 时钟不停地转动。 自第一个人发现不明的、类似细菌又类似怪物的微生物之后,已经近十个小时过去了。 一开始,这个消息被几个医生报告给各自医院的院长,然后又由医院呈报给厚生劳动省下的国立感染症研究所。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医生在紧急状态下的行动很是迅速。但是厚生劳动省作为日本内阁政府的一部分,官僚主义风格浓郁,行事效率低下到简直就像上世纪留下来的僵尸肉,甚至还在靠传真机统计患病人数。 同为一个机构的下属,国立感染症研究所和咒术总监会之间花了几乎一个工作日的时间才完成沟通。 如此缓慢的行动不仅让这些医生们感到忧虑,也让东京各大医院的院长心里发慌。 不过,他们手中还有另一条联系到咒术师的方式。 这才有了东京咒术高专诸人远远超前于总监会命令的行动。 东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检验中心的二级实验室里,几十位医生和检验人员正焦躁地等待着。 “接下来该怎么做?发现一种新致病菌,就应该分秒必争——万一这东西传染性超强,早一点儿搞清楚,就少一点损失。” “是啊,把我们关在这里,让我们等是什么意思?” “这些时间,最起码可以试试常见抗生素有没有效。” 拥挤的洁净室里,年轻的、血气方刚的医生们在抱怨。 “别激动了。如果传染性超强,我们现在就已经没救了。”也有悲观的人这样说,“你们抢救病人的时候可没穿防护服吧。” “二级的实验室,只能应对不会导致严重疾病,而且传播风险有限的菌。你要在这里做实验,可能要拉着整个医院的人陪葬?” 更有信教的检验员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地狱里爬出来的瘟疫也不过是这种模样。唉……” “已经几乎确定了,是灵异事件。”为首的,年龄最大的老医生说,“上面已经找来了专业人士,马上就到,再等等吧。” “灵异事件?”有年轻人不信。 “灵异事件难道不应该是多出的负十八层楼,或者停尸房里神秘失踪的尸体吗?” “怎么才能解释那些怪东西的样子?哪本教科书上写了这种死法?更何况什么细菌的微观结构能精密到长出嘴来?” 老医生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医院的灵异事件不少——你还年轻,再多干几年,也许就能见到了。” 他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又或许,一切只是某种未被科学解释的现象吧。” 怜子和乙骨忧太走进房间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的话。 而两个突然闯入的少年,看上去与实验室格格不入。瞬间便收到了众多疑惑、审视的目光。 “大家好,我们是这次来协助调查的咒术师,接下来需要各位的配合。因为情况紧急,如有失礼之处,希望各位谅解。” 乙骨忧太微微鞠了一躬。 怜子接上了他的话,语气却没有那么客气。 “相信你们都亲眼看到了,世界上存在某些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现象。你们可以将其理解为灵异事件——而我们,就是专门处理‘负面‘灵异事件的咒术师。” 她向前两步,环视周围的人变幻莫测的神色。 “先说明一下,这次你们看到的怪异微生物并非‘灵异事件‘的正体,只是一种诅咒的现象。打个比方,就像在人体内埋了微型炸弹,你们看到的是炸弹本身,但掌握起爆的遥控器还隐藏着。 而我和同伴的任务,就是找到遥控器,然后毁了它。这样你们大家,乃至整个东京市的所有感染者就都安全了。” “因此……我们希望借助各位的专业知识,获取足够的情报,以便尽快抓住诅咒的正体。” 这些话,说出来容易,但把握绝不是百分之百,甚至乐观地看也不过七成。 至今他们所掌握的情报,仅仅来源于家入硝子的观察和五条悟经验性的推测。但是在面对那些对诅咒一无所知的人们时,任何犹疑的态度只会带来更多恐慌。 反倒是那种“虽然没听懂,但听起来很厉害,而且自己的意见好像得到了尊重”的效果才是最佳。 希望真的没猜错吧。 怜子在心中叹息。 大部分咒术师,甚至夏油杰和七海建人那样的强者,都对咒术师的工具人属性深恶痛绝……可是,若真是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工具人还倒好。 至少不用去面对抉择的后果。 假如这是个游戏,不管敌人是咒灵、诅咒师,还是老橘子,怜子肯定早就挽起袖子干他娘了。可现实并不是游戏那么不痛不痒的事情。一波团战打输了,大家在复活点重启,只不过赔一点经济,掉个段位而已。 很多时候,一旦输了,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抽出一叠纸。 “接下来,我希望各位做的第一件事,是根据上面的要求,写下你们对这些怪异细菌的‘最直觉看法’,以及你们站在专业者的角度,观察到的任何疑点。” 很快,这些纸张就被填满了文字。 对付已知类型的诅咒,“窗”们自有一套完善且高效的调查方法。但是,对付从未见过的新家伙,也许另辟蹊径能得到更好的效果。因此怜子打算把这些资料传给小伙伴们,让更强的大脑们来承担这些糟心的烧脑工作。 可正当她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一位老医生说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对诅咒或者灵异事件之类的东西都不了解,但是所有病人入院诊疗的时候,如果有可能,都会询查他的既往病史。看看这里,他们都患有中度或者重度失眠症。 这……是不是和你所说的灵异事件有关?” ------------------- 总监会给夜蛾正道下了命令书,并且把东京地区所有咒术师的调配权临时委任给他。 但是薨星宫的人事安排不受任何影响,哪怕外面天塌下来,恐龙满地跑,全世界的咒灵一夜从良……薨星宫里的咒术师就只有三个职责。 看管存放咒具的忌库。 看守存放咒物的封印之间。 以及,保卫天元大人的安全。 其中最后一条存疑。 因为自从十二年前,星浆体被杀之后,薨星宫里就再没有人见过天元大人的踪迹。当时总监会高层慌乱了一阵,并且把这个秘密严守在薨星宫内,不允许外传。 但好在天元结界一如既往,运行良好。 此时,薨星宫的咒术师头目正带领着今年的新人伊佐木晴熟悉未来的职责。 他们先看完了忌库,然后又去了存放咒物的封印之间。 “这里每到午夜十二点就会变换位置。因此,无论你巡视到什么地点,午夜十二点临近时,要保证自己在某个房间的内部,不要站在靠近门的地方。” “会被切成两半?” “比那还惨。” “那我明白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 封印之间的门口还有一层薄薄的结界。 结界之外,空气清爽又温和。而踏过结界诶,进入到内侧,无数诅咒的气息扑面而来。极寒、极热、鲜血、残虐……无数不同的恶意挤满了小小的房间。 “简直就像地狱一日游。”伊佐木晴不由得感慨。 “低等级的咒物不值一提,但是,那边的特级咒物,如果没有必要,不得靠近。” “这些咒物……会定期清查它们的数量吗?” “每逢朔日和望日会有专人检查。而且,未经允许,天元大人的结界会阻挡这些咒物,不得离开封印之间。” “是这样啊……” 可是,天元现在真的有心力去完成这么细节的操作吗?咒术高专外围的结界,已经被设置成了嘱托式的结界。而这里呢?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自动运行的东西,简直是再好欺骗不过了。 伊佐木晴盯着那些特级咒物所在的方向。 咒术上的“共鸣”,指的是以相似律完成的咒力共振。 而他的真实术式,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达成类似的效果。 在光线不受阻挡的环境下,隔空完成咒力传导、标记与“染色”。 单看表面现象,二者所能达成的结果十分相似。 但是究其本质,完全不同。 人间 12 缝合怪与明理会 临近午夜,对新工作场所的第一次巡视终于完成,伊佐木晴得以回到自己的住处——同样是薨星宫一千零八十个房间中的某一间。 “……哎呀,一想到很多天都会被关在这个养鸡场一样的地方,简直浑身都要长出蘑菇来。” 他把大行李箱放在角落,开始从里面一样样地掏出东西来,换洗衣服、充电器、水果刀、煮饭的小电锅……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想不到这里竟然有电和信号,看来天元的结界也不算太过时啊。仔细想想,在覆盖日本全境的同时还不影响卫星通讯,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吧。倒是现在的咒术师,还没有一千年前的老古董上道,真是讽刺。” 然后他洗洗手,开始用速食的料包煮一锅罗宋汤。 从八岁起就跟随父亲住在渔船上的伊佐木晴,不爱冲绳蔚蓝的大海,反而沉迷于轰鸣焦热的船舶引擎,爱好发出嘈杂声音的拖网机器。甚至就连食物也偏好充满工业气息的速食。 待料包已经放入锅中,他却不再看锅里的东西,反而转身继续摸索已经空了的行李箱。 拉杆附近的暗袋被打开,露出一些机械零件。 然后,很快在他的手中恢复了本貌。 他端起来,对着墙壁试着瞄准,而后又放下来。 “可惜了,威力更大的不能带进来。” 但即便如此,如果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被射中,除了五条悟那样能保持永久性无死角防御的怪物之外,哪怕是一级以上的咒术师都可能吃大亏。 这东西唯一的缺憾是只能对付人,不能对付咒灵。 伊佐木晴随意地把手上的物品塞在枕头下面,也不怕被发现。 他的生得术式没有直接攻击力,因此手上拿着一件对普通人来说违规的武器也算合理。 把最后几个瓶子放在洗手间的角落里,算是收拾好了那一大包行李。然后两口三口就着面包片喝掉了刚煮好的汤。 抹抹嘴巴,伊佐木晴像每个刚刚吃饱饭的现代年轻人一样,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啊,瞄了一眼。 又有一条新消息。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注意安全。】 咧咧嘴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伊佐木晴开始编辑回复。 【对我来说,安全肯定没有问题。就是有点惊讶。】 【怎么说呢?长见识了,古代的东西,和现代的风格还是差距有点大。】 ------------- 另一面,在夜蛾正道的调配下,整个东京,隶属于总监会的“正统诅咒灾害防御系统”开始了全力运作。 虽然现在情况未明,还不到咒术师们上场抡大刀片子削咒灵的时刻。但作为情报机构,“窗”已经开始用尽各种手段,各种途径,汇集海量的资料:死者的身份背景、人际关系、近期的行动轨迹、以及任何或许有,又或许只是臆想的异常现象…… 作为基础的情报系统,“窗”中仅有少数人具有直接观察咒灵的能力,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咒灵的了解仅限于皮毛——他们主要负责与警察和医院接洽,或者参与背景调查。这些工作不需要太多关于咒灵的知识。 只有那些经过特殊培训,而且拥有直接观察咒灵的能力的“窗”,才能对咒灵进行评级。 但这也只是建议,对任务等级的评价权和解释权永远属于总监会——就好像某些会员卡的霸王条款一样。 好在此次紧急事态下,不用绕这个弯子去麻烦金乌龟一样的总监会,一切情报都可以由本地的辅助监督先行处理。 而夜蛾正道选择了他最信赖的、最有能力的人。 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今年26岁,和五条悟、夏油杰一样,都是怜子在东京咒术高专的大前辈。 但是很遗憾,他没有术式,咒力只勉勉强强能够得上咒术师的边儿,即使努力一辈子也可能就是个三级的咒术师。更糟糕的是,他实在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协调性和反应速度一塌糊涂,就连驾照路考也是三次才通过。 因此,既没有站桩施法的天赋,也不擅长格斗的伊地知洁高,最终无奈选择了辅助监督这条路。 七年过去,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也已经变成了前辈和导师。 “……新田小姐,相信你已经了解到咒术师的工作原则。有些事情并不适宜让公众知道,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是的。相关的知识,培训师有讲过。” “我希望强调的是,普通人提供的线索的时候,不知道咒灵的存在——他们不一定能明白‘窗’的意图。这一点,真的有必要考虑到。” 伊地知洁高摇摇头,露出苦涩的神情。 “我们要更加谨慎地面对一切线索。比如村民们不会认为他们供奉的土地神会杀人,复仇怨灵的亲属反而会觉得这是善恶有报。而且大部分人对咒灵造成的异常现象并不敏感。” 对咒术师来说,每一份经验都从生死之中得来。 但是对辅助监督来说,每一份经验都从内疚和自责中得来。 新田明显然还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只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您选择不让‘窗’预先筛选情报,是出于这种考虑啊。” “还有另一个原因……辅助监督不仅仅是总监会的监督,还要对咒术师的生命负责。如果是因为缺少情报而导致咒术师受害——你会记一辈子的。”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教导。” “所以你要用最大的心力,去读懂它们,去发掘它们。” 伊地知洁高指了指显示屏上的资料和文稿。 时间渐渐流淌,夜色更深,然后天空复又泛白。 神秘的疾病静悄悄潜伏在不知多少人体内,而纷乱的传言已在东京渐渐开始流传。 家入硝子仍守在解剖室里。她在“诅咒医学”方向上的两名得意弟子,以及四十六名医生则在东京医科大学的检验室忙碌,与她一起尝试联合破解这未知诅咒的秘密。 “窗”在通宵达旦地运作。 两位辅助监督,则沉浸在茫茫如大海般的资料里。 直到一通电话,将一切串联起来。 那时天色已经泛白。 伊地知洁高喝下一杯清咖啡,捏了捏眉心。一夜过去,他看到电脑上的文字都出现了重影,但是新田明还能干劲满满。 他不得不承认论自己熬夜的水平,已经远远比不过十八岁的年轻人。 正当他想要继续时,电话铃声响了。 是山田怜子。 “伊地知先生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 “我和家入老师做了一些研究,觉得有两点可疑之处需要相应的调查。夜蛾老师说让我来直接联系你。” “……请说。” 过了这么久,他也习惯了山田怜子不客套、不废话、直达目的,推着辅助监督走的行事风格。 甚至他也被传染了一点点。 比如此刻,在看了一眼新田明好奇的表情之后,他果断地按下了免提键。 “第一,我认识的几位医学专家都说,这种细菌就像是是缝合怪。它们有着病毒的寄生方式,细菌的生命力,还有寄生虫的外形。可以说是精华荟萃……虽然就医学上讲是不同的东西,但是在普通人眼中确实类似的‘疫病’的特征。 因此,我们怀疑是人类的恐惧将其拼合在一起,就像缝合怪一样。又因为这是某种诅咒的术式催生出的怪物,所以我们在猜测——诅咒的本体大约是有点儿现代化的‘瘟疫制造者’的形态,比如生化实验室或者保护伞公司那种玩意儿。” “生化实验室?真的吗?你是说场所性的诅咒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这种情况实在罕见。几乎所有诅咒凝结时,都以咒灵的形态存在,即使是涉及场所的怪谈,比如十三级台阶或者最后一间厕所门之类的,大部分也归结为某个特定的假想怨灵。 场所性的诅咒整个日本每逢两三年也只有一例,而且通常十分弱小。大致是让人容易跌倒,或者产生幻觉的程度。 “这是目前最接近现状的猜测了。所以我希望你在要求窗进行后续调查的时候,多注意一下这种可能性。” “没有问题。我也想想现在有没有收到类似的情报……” 但是很快伊地知洁高就被山田怜子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第二点,这种所有因病死亡的患者都有失眠的记录,不知道你从‘窗’那里有没有得到类似的情报?” 失眠?不对! 是什么来着? 伊地知洁高开始努力地调用自己因为缺乏睡眠快固化的大脑。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新田明。 “有的!” 她灵光乍现,猛地跳了起来。 “这里有好几例死者资料提到过,他们在某个互助会或者教会领取过治疗失眠的药物,让我看看……“ 她努力地翻动资料,然后很快雀跃而起。 “明理会!那个组织叫明理会!“ 人间 13 我当诅咒师也很可 明理会。 一个毫不起眼的宗教社团。 或许是因为传统文化中八百万神明的影响,即使到了现代,日本的各色宗教也像夏天老林子里冒出来的虫子一样,多到令人眼花,而且什么奇形怪状都有。 不仅仅是传统的佛教、基督教和神道教派别、还有各种土洋结合的奇葩玩意儿,甚至崇拜外星人的都有。与之相比,飞天意面的信徒已经算是小意思了。 更甚之,很多团体个人把成立经营一个宗教当成谋生获利的手段。 所谓“信徒三千人,可驾奔驰车。信徒三万人,可建大馆所。” 只要你能忽悠,就能过人上人的生活。至于忽悠的方式那可就多了,包括并不限于驱鬼、话疗、卖保健品、推销理财、非专业瑜伽教学、针灸按摩……相信对这一点,曾经的盘星教主夏油杰深有所悟。 但是再能忽悠,一旦触及了红线,又没有夏油杰那种程度的武力值罩着,立刻就会玩完。 情况紧急,锁定了明理会的嫌疑之后,咒术师和警察们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就一起突袭了这个小教会的总部。 明理会的总部在东京杉并的居民区内。 教主用搞来的钱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建了个不土不洋的房子当作教会。因为住宅用地比较便宜,交税又少,所以会打算盘的教主大人在地上一层修了个大“聚会厅”,二层修了个大“活动室”,一家人则住在地下一层,算是打了个完美的擦边球。 此时此刻,却正好方便一锅端。 胖得像个弥勒佛,有点儿谢顶的教主,被荷枪实弹的警察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脑瓜子都嗡嗡的。 “谁!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他土拨鼠尖叫。 “警察。” 一张警官证被怼到他的面前。 “哦……警察,不对,喂,我做了什么?我是合法经营的!!我要请律师!!你们不能这样!!” 不理会胖教主的嚎叫,一群人开始搜查周围的房间。 而带队的警官和正顶着低气压加班、咒力爆表的七海建人开始了对他的讯问。 “你卖的安眠药出了问题。”警官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我没卖假药!”胖教主犹豫了一下,还是这么喊了。 在他看来,他只是在安神的草药粉末里擅自加了西药成份,顶多算是非法经营处方药物,出点罚金就好。怎么惹上公安警察了? 然而警察的下一句话差点儿让他吓尿出来。 “吃了你药的人,已经死了六十二个了。我们现在怀疑你恶意投毒。”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为什么要毒死我的会社团员啊!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胆子不大的胖教主差点儿吓崩溃。 他哭着喊着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像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个遍。 与盘星教这种会强迫捐赠、买?凶杀人的阴间教会不同,明理会与其说是宗教社团,还不如说是“吐槽发泄压力团”或者“失眠社畜互助会”之类的玩意儿。他们的日常活动,大部分都是聚在一起发牢骚,聆听教主大人心理开导,以及交流好用的助眠产品和生发剂。 如果胖教主说的是真的,那么他除了用一点点非法的手段采购了安眠药,又偷偷把它们添加进会社售卖的‘祖传秘方’里,其他真没做多少违法的事情。 而经验丰富的咒术师七海建人在检查过整栋建筑之后,也确实没发现胖教主与诅咒师或者咒灵有勾结的嫌疑。 问题应当出在胖教主买来的那批药上。 只是当警察和“窗”继续追查下去,却发现卖药给明理会的人,早在两周前就因为突发性脑出血,死在家中了。 线索,中断了。 -------------- 五条悟回到东京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蛋疼的现状。 这只是羂索使出的连环计中的第一步计划。 对对对,你五条悟是能打,你们五条派的人都能打。但是若遇到找不到的敌人呢? 有力使不上的感觉如何? 当你们迫于总监会的压力疲于奔命,盯着东京几千万人的时候……哈,那可正是在其他地方做手脚的好时机。 -------------- “草药应当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安眠药的原材料上。” 乙骨忧太把成袋的药物样品放在桌子上,然后补充说。 “只是现在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些药是哪里来的。” 不得不说,五条悟虽然被很多人说办事不靠谱,但他作为咒术师的工作态度绝对是最积极的那一批。 刚一到东京,他就拉着唯一还待机的高级战斗力夏油杰直奔东京医科大学。 虽然总监会任命的统筹人是校长夜蛾正道,但是现在情报最灵通的绝对是山田怜子。 “用化学的方法检验,安眠药的成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忧太和家入老师都发现西药的原材料有诅咒痕迹。只是……我们没办法查出更多。还有,这个是死者的组织液样品。” 怜子一边补充说着,一边把装着黑色液体的袋子展示给大家。 她的咒力感知已经没救了,而咒力量豪橫的乙骨忧太和几乎只能使用反转咒力的家入硝子也不算敏锐。此时只有依靠五条老师的传统艺能了。 五条悟已经摘了眼罩,挂在手腕上。 “差不太多。” 他又瞄了一眼桌山的一袋粉末和一袋黑色液体,“只不过一个是新鲜的,一个是残秽。杰,你看呢?” “和疫病相关,这一点没错。而且——” 夏油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恶意的气息,非常的……刻意。普通的疫病咒灵,只是天灾而已。但是它,就像是为了杀人而生。” “那就证明了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乙骨忧太说。 难道真的存在一个咒灵化的微生物实验室? “很可能。”怜子赞同了他的想法,却又泼了一桶冷水:“但是现在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怎么找出源头。诅咒药品的贩卖,可是一直以来的调查死角。” 警方对付不了会咒术的卖家和买家,更没办法稽查这些含有诅咒又隐蔽的药物。而辅助监督和“窗”……满大街的咒灵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谁还管这些?每年被蘑菇毒死的人可比这多得多! “我十分钟前刚刚问过伊地知先生,他说‘窗’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确实难办啊……” 这种客观上没办法解决的问题,连向来乐观的五条悟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房间里一阵沉默。 正在这时,怜子冷不丁地说:“仔细想想,我们真的没有线人吗?” 她看向在座唯一一个当过反派的人。 夏油杰愣了一下,然后又看到了五条悟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又没卖过假药!” 他理了理因为动作太大而落到耳朵前面的头发,皱眉说:“我又不是什么坏事都做,哪怕我办得到,加入诅咒的毒物我也是完全不碰的。” 曾经的他,只杀猴子。 咒具和咒物还好,但是如果是隐匿性强的毒物,很有可能会被拿来对付咒术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怜子问:“诅咒师……难道就没有什么黑色的地下网站之类的东西吗?你们平时是怎么接任务或者和其他诅咒师交易的?” “暗网上,有一个板块……我有一个内部ID。里面确实有诅咒药物的交易。” 暗网——普通搜索引擎找不到的网站。上面囊括了一切阳光下不能存在的生意,包括且不限于滴/滴打人、放火、绑架、洗钱、咒物拍卖乃至一切人类能够想得到的不合法的行为。 十几年前还有人在上面买五条悟的眼睛呢……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好用了。作为当代最强诅咒师的夏油杰,哪怕不怎么用手机和电脑,也有一个VIP10级的会员——当然,平时都是手下来打理的。 可是现在的夏油杰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账号登上去与人交易,要么被当成骗子,要么会被认为是钓鱼执法。网站上那些鬼精的坏人们哪里会上当。 但是怜子很快想到了一个新方法。 “会员需要人引荐吗?” “当然。” “那你引荐我,去开个新的账号。” 这主意倒是不错。 账号很快就开好了,只是怜子作为一个新人,又怎么去打探消息呢?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怜子稍稍熟悉了操作的规则,然后果断地发了一条求购信息。 大致内容是:我觉得日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急求麻瓜警察查不出的毒药一副,好弄死不小心和我结了婚的富婆,价钱好商量。越快越好! 还顺带拍了一张五条悟的黑卡照片贴上去,增加说服力。 “然后,我们就可以等待一个真正懂行的线人自投罗网了……” “希望他快点来。”五条悟说,“要是熟人就有意思了。以前给我下过毒的诅咒师也不少。” 夏油杰则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适合当诅咒师。” 怜子翻了个白眼:“忧太惊讶我倒也是认了。你大惊小怪作什么? 干你们这行的,难道向来不都是各凭本事?就那种‘赶紧的,把钱都交出,我还能留你们条狗命,否则我可就直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了’。胆子小的就吃条鲤鱼、草鱼压压饿,胆儿大的、本事强的,黑鱼、鳄鱼甭管多大的鱼都给吞了?现在我们拳头大,难道不正好发挥优势? ‘黑吃黑’可是非法世界的一环,你不爽不要玩儿啊。” 夏油杰无语。 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这个小鬼 “黑吃黑”的战利品。 倒是五条悟顺手把刚才怜子用来记录新ID和密码的纸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现在归我啦。”他开心地说。 人间 14 特级咒术师也会玩仙人跳吗 也许是黑卡的魅力。 没过多久,就有人嗅到金钱的香气,找上来了。 对方先是和怜子在网上聊了几轮,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紧接着就要求电话联系。 拥有超凡能力的诅咒师,做交易不像暗网上那些普通同行一样谨慎,既没有要求比特币支付,也没有拐弯抹角地用些套娃快递,或者跨境网络电话之类的手段。 可能因为他们普遍不太擅长,或者不屑于现代化的反侦察技巧——这也许就是超能力者独有的傲慢吧。 但是现在,已经摩拳擦掌的特级咒术师们,需要的正是这样好上钩的冤大头。 那么问题来了,这通电话谁来打。 谁来冒充那个不小心被套牢的小白脸? 夏油杰状若无闻,只觉得以前背过的经文从没有这么好用过。 五条悟跃跃欲试,但他在咒术圈子里的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不单单是外貌,就连声音也很可能会被认出来。 怜子颇为遗憾。她没办法学会用男声说话,但已经迅速准备好纸笔,就要扮演那个无所不能的提词器。 最后拿起听筒,一脸茫然的可怜人自然只有角色最合适的乙骨忧太。 “你,就是这次想买药的人?” 因为开了功放,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到。 “呃……对……” “啧。不像啊。听声音,你可不像有胆子杀人的人啊。” 对面的男人轻佻地说。 虽然这话大错特错,但是第一次被迫演戏的乙骨忧太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将求助目光投向场外观众——正在激动地比划不明手势的五条老师、面无表情盯着远处墙壁的夏油杰、以及奋笔疾书后举起纸条的怜子。 纸上的参考答案还算靠谱。 “你……你不要问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呵,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反悔?胆小鬼事后反悔的可多了去了。” “我可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总……总不会反悔了吧!” 因为怜子的笔迹太过于潦草,乙骨忧太磕磕绊绊地说。 电话对面发出一声嗤笑。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能付多少钱?既然能弄到账号,你就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的出场费可不便宜。毕竟,我们卖的都不是普通的东西。” 几轮过后乙骨忧太和扮演提词器的怜子渐渐找到了节奏,话语开始流利起来。 “出……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你能拿出我想要的东西!记得,要是警察绝对查不出来的!” “哎呀,别急嘛。条子查不出来的东西我这里可多了。就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让人死得凄惨的,见血封喉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应有尽有。” “那我就要见效最快的!你……你可不能骗我。” “骗?我哪有做过这种不仁义的生意。”电话后面的轻浮男人声音顿了顿,“你可真着急啊。” “……” 在乙骨忧太片刻的沉默中,对面的男人似乎在和别人聊天,并发出嬉笑声。 而怜子在纸上涂改了好几次,才举起来。 “着急……着急不可以吗?” 乙骨忧太又看了一眼怜子举起的纸。 【用愤恨的语气】 于是他酝酿了一下语气:“着急不可以吗!” 不知道对面误解了什么。 短暂的安静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复又响起来。似乎乙骨忧太的反应让他觉得很好笑,回答的话语中都带着怪异的笑意。 “哈。我明白了,我理解,不好意思说,没关系——不外乎就是富婆快乐四件套之类的东西嘛。哈哈哈。” 乙骨忧太一脸茫然。 但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他看到五条老师笑得快站不住,整个人挂在夏油杰身上,还在不断地锤他的后背。而且怜子也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地。夏油杰虽然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但偏着头,不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心好累。 也许是长久的沉默加深了诅咒师的误解。 他尖锐地笑了两声,问:“你在哪里?” “东京。” “果然是东京啊,不愧是有钱人扎堆的地方。” “是啊……有钱人。” 已经麻了的乙骨忧太开始在台词空白处即兴发挥。“在东京周边都可以。如果我们碰面交易,我可以在你面前当面转账,然后你再把货给我。你怎样方便就怎样安排,我只要尽快。” “真的?胆子这么大?哈哈,看来真是被逼急了。” 电话里传出尖锐的笑声。 然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但不知为何,乙骨忧太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忐忑,与刚开始拨通电话时不同,他现在已经无欲无求。 没等多久,对面又传来了回复:“东京?好呀,足立区,中川二丁目,常磐线的车站附近,明天中午十二点?你那儿办得到吗?” “可以。” “八百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没问题。钱不是问题。” “那就成交吧。到时候,按我说的去做。” ----------- 翌日。 诅咒师在车站不远处的小巷里见到了他的买家。 那个在电话中说话声音弱气的、又不得不“奋起”的年轻人。 外表和气质与预想中吻合,甚至被压榨出的黑眼圈也看不出丝毫作假。只是……这张脸,怎么越来越觉得面熟? “抱歉了,头像是乌鸦的先生。”乙骨忧太平淡而礼貌地说。 话音刚落,一层只有咒术师可见的黑色结界就笼罩了周围的环境。 擦——中计了! 诅咒师刚想指着看上去很好欺负的买家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让嘴唇颤抖的喘息。 只因为乙骨忧太身边又瞬间冒出来一个人。 那张脸与常年在暗网咒术板块悬赏头条的照片一模一样。 诅咒师也终于想起买家为何面熟了……肤色再白点,头发再短点,与悬赏金额前十的某个对象一模一样。此时此刻他终于开始后悔,为何自己过去只专心卖药,没有仔细研究杀人越货的业务。 “叫啊。你叫破喉咙现在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哦,破喉咙君也不会来的。”五条悟说。 “你们……想做什么?” 说出这句话用出了诅咒师最大的勇气。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因为腿软坐在了地上。 五条悟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靠近侧头“看”了他两秒,颇为遗憾地说:“无论是咒力还是脸都没见过,完全就是小虾米。我还以为会遇到姓药师的人呢。” “……” 诅咒师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听最强咒术师说的话。他只是麻木地看着设帐的小个子咒术师从旁边的绿化带里窜出来。 很好,这张脸也在悬赏页面见过。 而跟在她身后的身影更是眼熟……作为诅咒师的标杆,唯一有最高等级评价的我方人员,本应是希望的象征,但是很遗憾,现在貌似也叛变了。 真就欲哭无泪。 “下面乖乖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你不配合的话……”五条悟戳了戳已经变得像人偶一样僵硬的倒霉鬼,笑着说,“我记得你是了解什么是‘反转术式’的?正巧我们这里不缺能使用反转术式的人。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个鬼! 诅咒师可没有节操这种东西,他很快就把知道的、猜到的,全部都说了个遍。 想要的答案出得很快,但是内容却不让人乐观。 根据道上的消息,一个多月前,不知道谁从国外搞了一大批货源。通常而言,国外的诅咒力量相对较弱,一般日本诅咒师只扮演“进料加工”的角色,极少从外面买成货。但是这一次,这批流入地下市场的药物效力却堪称神奇。 “我有幸搞到一点,用……试过。”诅咒师小声解释说,“在毒发以前,用任何方法都检验不出异样。哪怕把肉切开也看不到诅咒的痕迹。而且从服药到毒发有整整二十八天。” 换言之,谁曾吃下带这些诅咒的药,在死之前是查不出来的。 从投毒到生效的时间,长达近一个月,更让人无法追查。 “但是您放心……这药对咒术师无效。” “没问你这个。”五条悟不耐烦地说。 “我有一个问题。”怜子说:“你能买到药,却不知道是谁弄来的货源?骗人的吧。” “我……我从有本事的朋友那里要到的,只有一点点。” 诅咒师用哀求的眼神看了一圈,尤其是在五条悟到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看到乙骨忧太冷着脸用拇指把刀弹出鞘一寸。 “我说!我说!”他破罐子破摔,抱头说到:“最初的货源……其实……据说是‘影子人’。” “影子人?那是什么玩意儿?” 诅咒师听到五条悟问的问题,哆哆嗦嗦不敢回答,只敢发抖。 夏油杰替他做了解释:“‘影子人’是黑话,指御三家和总监会参与地下交易时用的假身份。每次都不同,从不保持长线联系。” 怀疑自己不小心卷入咒术界高等级的内斗的诅咒师如蒙大赦:“是的,是这样的。具体是哪家,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 “御三家?总监会?”即使心中对老橘子的评价已经足够低的五条悟也震惊了。“他们的脑子还好吗?这是要自编自演舞台剧?” “那你总该知道这些药都被谁买走了吧。”怜子说,“卖家隐藏了身份,但是买家可都是你的熟人。” 诅咒师犹豫了几秒,说道:“我和认识的朋友虽然弄到了一点儿,但是其实几乎所有的药都被某个最大的买家买走了。我认识的所有人手头的货加起来,也不到一点点零头。” “那这个最大的买家是谁?”怜子问。 “我……不敢说。” “不敢说是什么意思?” 诅咒师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夏油杰,用快哭出来的语气答道:“好像是……盘星教。” 人间 15 来个大新闻 “我相信不是你。” 感受到五条悟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夏油杰只是平淡地偏了偏头,没有答话。 这种事情,清者自清。 如今他手下的势力已经被清除了个干净,还能做什么? 只是不明真相的听者可不这么想。 诅咒师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但是内心里却不停暗骂。 自始至终就是御三家在卖药,盘星教在买药。可是你们一个五条家主,一个盘星教主,勾结在一起,关系恨不能好到穿一条裤子,竟然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找我这只小虾米来问? 别是演的吧! 啊呸——咒术界上层真TM腐朽! “我想也许是时器会?”怜子说,“和夏油你接手的平民教会相比,时器会拥有最多咒术界的门路。” “有道理。”五条悟露出核善的笑容:“真是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难不成,这也是那个控制杰的幕后黑手耍的花招?看来他急了啊。” 时器会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现在没有任何方法能追查到它的踪迹。 也许唯一可能算好消息的是……敌人大概也没有多少人力和资源,盘星教最后那点残渣也要废物利用。 “盘星教——时器会买这些药做什么?”乙骨忧太问。 对以前的夏油杰来说,仅对普通人生效的咒毒无疑是清除猴子的良方。但是,时器会的目标可不是普通人,至少首要目标不是。 敌人搞出这么大的手笔,总不会是专门用来膈应夏油杰这个“死人”? “我不知道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问题,被抓来的可怜诅咒师当然答不上来。 “切——真是没用。” “把他留下,借我几天吧。”夏油杰拦下五条悟抬起的手,看着地上还在发抖的“一滩”诅咒师,冷酷地说:“再通过他拉几个更有用的家伙,说不定能问出更多。我比较适合做那个恶人,不是吗?” 看过怜子一系列骚操作之后,他也觉得思路打开了。 有十年对猴子教徒的业务经验,发散一下,不就是反派思维嘛。全场他可是最擅长。 “那好。”五条悟挠了挠头发,“我也回去看看,家里那些老头子说不定知道什么。这些像风干炸油豆腐一样的老家伙,祓除咒灵没什么本事,打听消息、捕风捉影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五条悟不喜欢回本家,即使新年夜也一样,上次回去还是半年多前带怜子一起去的。 但是现在他必须亲自走一趟——如果只是电话联系,谁知道那些老家伙会怎么敷衍他。 “怜子,忧太,这几天我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啦。” ------------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 想得很好,但是,敌人总不会等人慢慢行动。更何况那个老奸巨猾的敌人,是预言中把咒术界最强坑进小盒子里的计谋高手。 仅仅五个小时后,夏油杰还在想办法用小鱼钓大鱼,五条悟还在去京都的车上,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就在全日本的网络上传播开来。 【各位东京市民,二十五天前我们在东京市的各个供水公司和水源地投下了本组织研发的新型病菌粉末。不用担心剂量不够哟,总量一共17吨,喝下去就会感染,除非你当日一整天都没有喝过水。那些只喝瓶装水的人,你们也不要笑,洗过手洗过脸也一样!(微笑) 这种病毒潜伏期是二十八天,到时人会迅速病发身亡。不要怀疑,新病毒比你们熟知的埃博拉还要厉害。我想最近大家也经常遇到猝死事件的发生吧——他们就是最早一批的试验者哟。就那么突然,砰——倒下了。这种死法没见过吧!有幸抢救过病人的医生和解剖过死者的法医,你们应该理解的,对吗?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到截止日期4月16日傍晚,七十二小时,就是东京大部分人最后的期限了。所以,请各位抓紧时间狂欢吧。 ——by 一直没被剿除的盘星教】 一开始,只是在论坛和社交媒体上被人四处转发的小道消息。有人信了,但有些人还当作谣言。毕竟,这种信息看上去和普通人的常识之间也太过于冲突了。 可紧接着,令人恐惧的是,东京电视台在晚间黄金时段竟然播出了这则新闻——不是辟谣,而是把这则消息当作了正式的新闻。 然后,播完新闻后的那一刻,六名参与播出的人当场倒毙身亡。从播音员,到录音师,再到幕后的稿件编辑和节目策划。 本来谣言已经满天飞,恐怖的气氛已经开始弥漫。 而当东京电视台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在全日本民众前,突然七窍流血倒下的那一刻,恐惧攀升到了最高点。 -------------- “恐惧催生咒灵,咒灵诞生奇迹。” 人类的一切负面感情,都将带来奇迹——千年以来,羂索一直这样坚信。君不见,即使现代科学发展到如此的程度,咒灵与咒力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甚至咒力的存在竟然没有被公开发现!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只可惜,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份生而就有的奇迹。他们的负面感情只能在其他地方凝聚,化作咒灵。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非背负不起诅咒,他们的灵魂已足够强,只要有足够的诅咒赋予这些人……那么未来就会变革。这才是羂索和来栖华梦寐以求的,人类的进化。 但是,天元仍然吝于将诅咒随意地赐予人类——除非是她控制不住的那些,以及命中已然注定的那些。 真是短视又妇人之仁。 但是天元难以动摇。 一方面,天元作为大结界的主宰,在咒术界有无与伦比的地位。总监会可以放弃最强战力五条悟,但绝对不会让天元出事。 另一方面,【不死】的术式,也让她可以无视任何的伤害。如果她还具有人类的身躯,也许还会受干扰,但如今已经变成了咒灵的她,已然成为另一次元的存在。 没有咒灵诞生,就没有天元结界的增强,也就没有羂索梦寐以求的未来。 如果结界完全脱出天元的控制,那么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们之间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一千年。 其中,第一步是让结界初步脱离天元的掌控。这他已经做到了,天元不得不放弃所有的俗事专心控制结界,而且这些年咒灵越来越多,正朝着羂索希望的方向变化。 而第二步,是剥夺天元控制结界的能力。在过去千年里,羂索曾经很多次试探过天元结界所能承受的底线。他挑起过战争,更散布过无数次瘟疫。业务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今天只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直接控制天元结界。这不是美梦或者空谈,而是命运给他的契机!天元融合星浆体的同时,竟然还有【咒灵操术】的存在!这简直是神赐予他的好机会。如果天元无法融合,那么她必然变为咒灵。而如果他羂索控制了【咒灵操术】使用者的躯体,天元结界将属于他,世界将任他描画。 “现代社会的通讯能力真是好用,只要一点点消息,就能引起一个国家的恐慌。” 夏日的海滩旁,羂索坐在沙滩上闲适地说。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扩大咒灵的影响力,有必要学习更高效的方法。看,这是多好的案例。” “为什么还要提前预报?反正他们都会死,这份恐惧在他们死后也会消散啊。猝死的死者造就的咒灵,强度会下降很多,这不是你说的吗?”真人疑惑地问。 “但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东京死这么多人了?” “啊?你难道在说谎?”真人露出笑容,“你真是个坏女人呢。” “我没有说谎。如果五条悟查找不到诅咒的源头,那么东京至少会死掉一半人口,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至少现在不希望。五条悟也不希望,但他不知道我的立场呀。” 看着真人略有所思的表情,羂索不禁觉得四只诅咒里也只有这一只勉强有些脑子。 “从一开始,这就是鱼饵。要钓五条悟这种大鱼,必须要足够份量的鱼饵,才能让他按照希望的方向一步步走下去。” “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请君入瓮’?” “没错。只是,现在他的行动有点慢了,所以我看准时机,再不经意地提供一些新线索。” “就能让他们在恰当的时间里做恰当的事?” “对。而且,鱼饵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是被舍弃的啊。”羂索问,“里梅,你下过围棋吗?” “那是自然。” “那么你们呢?” “人类的游戏而已。” “不行啊,不行。人类的很多东西还是值得学习的。” 羂索笑眯眯地摇摇头。 “围棋可不仅仅是游戏。大部分棋手争夺每个棋子的得失,积小胜而得大胜,看似大气,实际上斧凿气息非常明显,容易被人看破,反而落了下成。而围棋高手,棋子星落,有的是耐心等候,不争分毫,做的是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