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白富美二代后我回城了》 第 1 章 同志姓邹? 沪城站的播报声响起,火车“桄榔桄榔”慢下来。 水琅打了一个激灵,顾不及擦口水,立马扒着车窗朝外张望。 站台上接车的人群追着车门往前走,脸上布满了开心与期盼,清一色的蓝布衫,清一色的白衬衫,跟北大荒的知青穿着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但衣服的整洁度与精神面貌却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吃商品粮的城市人。 水琅很快注意到一个极其显眼的男人,他的个头很高,比站在圆台上挥舞小绿旗的站长还要高出一截,一号站牌垂落的阴影遮住他半边脸,勾勒得轮廓线条分明,周身自带一种降噪氛围感,浑然不觉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见人就阳光四射,骚气外露,是她那眼包未婚夫准没错了!” 水琅提了几天几夜的心终于落地,收回探出窗外的半个身体。 因他的瞩目程度,省了大海捞针般寻人的时间,拎起脚边的蓝色编织袋,静等下车。 竖躺在座椅底下的人一个个爬了出去,原本就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道更加拥挤,拥挤得能夹死蚊子。 四天三夜的火车,已经将水琅的耐心耗尽,眼看一波波因为争赶着下车争赶着拿行李的人,因为碰撞现场吵了起来,当即放弃从车门慢慢排队下车的想法。 将蓝色编织大包从车窗硬生生塞了出去,火车刚停稳的那一刻,就踩着座椅蹬上车窗,跳到站台上,在一车厢人的吃惊羡慕眼神中,成了第一名下车的乘客。 水琅将编织袋甩到肩膀上,朝着人群中的显眼包走去。 即便再心大,事关能不能留城,这些日子的心情也是如同被小火油煎。 三个月前,她刚搬进翻修好的洋房里睡觉,再一睁眼就穿到了七十年代祖国最偏远,常年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气温零下三四十度,食物匮乏到极点的北大荒,成了与她同名同姓同长相的知青。 原主上辈子错把气死母亲的小三当恩人,先是上交沪城独栋洋房和家产,去千里之外下乡。 十年后上面返还财产,又受小三哄骗,撕了遗嘱,导致母亲留下的独栋洋房和赔偿款都到了小三母女俩手里。 水琅刚穿过来第二天,就收到了小三的哄骗信,字里行间关怀与恐吓交替着来,目的是让她把遗嘱撕了。 撕遗嘱? 她只会把那小三渣父当遗嘱给撕了! 想要去撕小三一家,就得回城。 想要拿回财产,也得回城。 现年头回城只有两条路,一是城里的家人给安排工作调回,二是与城里人结婚。 水琅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然而莫说城市人,就是挨着城市的农村人,都不可能和千里之外的北大荒知青结婚,城里人第一选择肯定是有户口有工作的对象。 实在因为自身原因找不着媳妇,乡下还有一大堆挤破头想嫁给城里人的姑娘,哪里轮得上北大荒的知青,更轮不上资本主义背景人人唾骂的她。 不幸中的万幸,水琅穿来的是刚迈过1976年关的1977年,小三与父亲的哄骗信证实了城里动荡逐渐安稳,万里冰封将要融化,时局不久便会春暖花开。 水琅想到了曾经订过娃娃亲的未婚夫,他那一家子都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也是最贪财的人,倒是有不小的几率,愿意帮她回城。 于是水琅给未婚夫拍了电报,表明需要他帮助结婚回城拿房子,如果愿意一个星期后就到火车站接她。 拍完电报,水琅找领导批了结婚介绍信和婚假,当即回了城。 回城假一共有十五天,来回火车要十天,必须在这五天之内拿到结婚证,她才能留下来,否则还得背上包袱滚回北大荒。 时间不等人,水琅脚步匆匆走到男人面前,差点说了句卧槽。 这未婚夫居然发育得这么好! 这胸肌,这窄腰,这翘臀,这大长腿,普通的白衬衫黑裤子,愣是让他穿成了量身定制的高定。 果然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这十年看来是没吃过苦受过罪,日子过得很不一般! 多年不见,还是要确认身份,水琅上前道:“同志姓邹?” 男人转过脸来,见惯了顶级帅哥的水琅,呼吸都停顿了一瞬,这是一张冷俊逼人,骨相满分的脸。 他眼神意外打量着水琅,颔了颔首。 水琅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皱,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攻击性,那是长期在生死边缘与血训练,才能自然而然形成的气场,这说明眼前的未婚夫,日子是真的很不一般。 但不管多不一般,在这个年头,都作不出多大的妖风来。 他来了就说明他想要钱,她和他结婚,也是为了拿回财产,本来就是利益一致的事,最多一两年就结束协议。 这么一想,水琅就放下心来,将行李递给他,“走,去领证。” 周光赫再次被这位姑娘惊住,三天前才接到老战友的信,说了将自己妹子介绍给他的事,今天就着急忙慌打电话给他说,他妹子已经坐上火车来沪城了,让他赶紧到火车站去接。 连面都没见过,周光赫还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与老战友长相相似的人,据战友描述,是个皮肤黑红,骨架偏壮,性格爽直,看起来能吃苦耐劳的姑娘。 眼前这小姑娘刚才跳火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沪城的人已经穿上春衣了,她还是穿着一件灰扑扑布满补丁的棉袄,下面穿着一件洗得泛白薄薄的黑裤,在从窗户跳上来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她的脚踝有多纤细,一看就长期营养不良。 断定这一定不是战友的妹妹,就没再关注。 但没想到,她走到自己面前,精准得问出了他的姓,下一秒更直接说要去领证。 性格倒是与战友描述得大差不差。 周光赫盯着水琅多看了一会儿,看得人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才回过神来,“......不急,先去报个平安?” 水琅像看傻子一样斜了他一眼,“给谁报?” 不等周光赫回答,又道:“你看到我人,就说明平安了。” 周光赫一想也对,老战友虽然是军人,但家里并不是根正苗红,当时能去当兵是能力过强,政治表现突出,家里父母都被下放到农场,早些年因病去世,只留下妹妹一人。 想到这,对于刚才水琅说去领证便不意外了。 算算时间,她的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了,一般小姑娘二十二三岁就嫁人了,到了这个年龄段,是会着急些。 但再着急,也不能就这样去领证。 之所以结婚,他当时跟战友说得不够详细,具体情况与要求还得带着人去亲眼看一看,她真的能够打从心底接受,才能谈结婚的事。 周光赫正待说话,一阵“咕噜咕噜”声打断他,寻着声音看过去,小姑娘正捂着干瘪到凹进去的肚子,看上去更加纤弱,“先去吃早饭。” 水琅没反对,吃了三个月的苞米碴子粥,冬天连棵新鲜的杂草都看不到,三个月没吃过一口绿色蔬菜,没尝过盐,没吃过糖,更没见到一丁点荤腥,每天还要干大量的苦力,眼睛熬得比雪山里的狼还要绿。 走出火车站,一辆辆红白相间蓝白相间的公共汽车,一座座高楼大厦,终于让水琅喘了口气。 城市,大沪城,她终于回来了! 乘坐公共汽车一路来到淮海中路尽头,走进复茂路十字路口的国营饮食店。 迎面便闻到浓郁的豆浆香味,戴着白帽子的服务员拿着木柄大勺,一勺勺舀起冒着热气的豆浆,装入顾客打包回家的铝锅和热水瓶里。 细腻奶白的豆浆刚让水琅咽了咽口水,耳边又传来客人咬得“嘎滋脆”的油条声,金黄酥脆的油条咬上一口满嘴都是油。 再看老师傅将一个个大饼从炉子里挖出来,椭圆形的大饼外焦里嫩,撒满了白芝麻,香气四溢。 水琅眼睛都红得冒血了,恨不得冲进豆浆桶里将肚子填个半饱,再跳到大饼炉子里吃个够,出来再拿上几个大饼,学着那些伯伯爷叔,大饼卷着油条双重享受。 “吃什么?” “都吃!” 周光赫又一愣,被水琅眼睛都不够看的样子逗笑了,“你吃什么口味?咸豆浆还是甜豆浆?大饼也有甜口和咸口。” 水琅收回眼神细想了想,其实她是喜欢喝甜豆浆的,但想到甜豆浆就只有豆浆,咸豆浆里面反而会加油条,紫菜,虾皮,榨菜等东西,一份能尝到很多种味道,立马做出选择:“豆浆吃咸的,大饼吃甜的。” 这样糖也能吃到了! 周光赫拿出钱票购买,见她的眼神还在瞄着人家手里吃了一半的油条,又撕了二两油条票,“那两位走了,去那坐着。” 水琅占了位置,买好的豆浆就端上来了,堂吃是蓝白大碗装着,果然如她所想,一碗咸豆浆里有油条,榨菜,虾皮,紫菜,还放了绿油油的葱花,另加了鲜酱油,香醋,辣油......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差点把她的眼泪都给熏出来。 想她穿来之前身价上亿,山珍海味排着队等着她挑选,如今居然被一碗不起眼的咸豆浆感动得要掉眼泪,真是时也命也! 舀起一勺,鸡蛋羹般的咸浆混着油条渣紫菜香葱入口,口感香滑,鲜美酸辣,憋了半天的眼泪直接涌出来,真成了好吃到哭! 刚端着油条大饼的周光赫看到这一幕,怔住,“不能吃辣?” 水琅摆了摆手,连着舀了两口塞进嘴里,以行动回答他,接着看到他手上的大饼,眼睛又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瞧。 “吃的时候小心被馅心烫到。”周光赫将油条大饼都放在水琅面前,自己面前什么都没有,也没打算分她的东西吃。 水琅刚把豆浆咽下去,立马就咬了一大口甜大饼,因为想尝糖味,记得有些大饼要吃到一半才能吃到馅心,谁知七十年代的饮食店东西非常诚心,只需轻轻咬上一口就能看到馅心溢出来。 她咬了一大口,立马被烫得舌头发麻,但一尝到久违的甜味,即使舌头被烫化了,也舍不得吐出来,硬生生强忍着。 直到被带有茧子的手掌掐住下巴,迫不得已张开嘴巴,见到对方拿着筷子想把她嘴里的大饼弄出来,舌尖拼命把大饼往里卷。 “你....” 周光赫无言了,眼看她舌头烫到红得快要冒泡似的,下意识俯身向前朝着她的嘴巴吹了吹。 水琅:“......” 周光赫:“.......” 一向嘈杂的国营饮食店里,骤然寂静无声。 群众:伤风败俗! 我们喜欢看,请继续!!! 四眼相对,时间凝滞了。 接着,大饼从水琅嘴里吐出来了。 周光赫:“.......” 他刚才只是下意识救急行为。 水琅:“.......” 她刚才也是下意识行为。 服务员:“6号桌,咸菜肉丝面!” 周光赫起身接过服务员手里的面,回到桌子上,不动神色道:“现在大饼的馅心应该不烫了。” “我也觉得。”水琅放下大饼,拿起油条咬了一口。 周光赫:“.......” “我们什么时候去结婚?”水琅扯了其他话题,“结婚介绍信我都开好了,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单位,配偶相关我没让支书写,等下你自己填。” 她情况特殊,又是送礼又是扮可怜,磨了整整三个月,支书终于点头答应,想着反正这年头结不成还得回去。 “你这边情况我都了解,我这边情况你可能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周光赫放下筷子道:“吃完你跟我回去一趟,能够接受我结婚的要求,我们就去领证。” “要求?”水琅眉头一皱,“你家里有什么要求?” 第 2 章 梧桐里 水琅跟随周光赫穿过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拐了个弯看到一道拱门门檐,上头白底黑字写着“梧桐里”三个字,右边中间挂了个牌子,复茂路99弄1~36号。 黑色镂空雕花大门敞开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里面的房子皆为三层斜角屋顶带水泥晒台,红白砖瓦的新式里弄,前门为天井,后门为小厨房。 水琅曾经生活窘迫时,住过这种房子里的亭子间,对类似的弄堂并不陌生。 一路往里走,弄堂水泥地裂缝中的西瓜籽果核发出了嫩芽,砖缝里冒出来棵棵青草,新鲜翠绿得让水琅两眼放光。 要不是刚才一大碗咸浆,两根油条,一个甜大饼,外加分了半碗咸菜肉丝面,她肯定会把这西瓜苗和野草拔了嚼。 城里人到底日子过得好,根本不把这两样东西放在眼里,放到北大荒的雪地,那可是成为百来号人争抢的至宝。 水琅记好了地点,想着等下顿再来拔,现拔现吃最新鲜! 正当水琅思考青草会是什么味道的时候,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去,他浓密的双眉正微微拧着,随即改变方向,走进右边的弄堂口。 “光赫来了,你快点去劝劝,你阿舅快把小阿毛打死了!” 右边弄堂口挤满了人,一阵阵孩子的惨叫声从第一户人家的前门里传出来,伴随着女人的哭喊。 周光赫回头冲水琅招了招手,待人走近了道:“你在这等着我。” 水琅点了点头,看着男人扒开人群走进去。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未婚夫没有多少记忆,且在下乡之前,两人都没怎么见过面,只记得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十三岁,那年母亲出事,在其被带走之前的一个晚上,母亲带着她和一箱金条去到未婚夫家里,匆匆忙忙提起婚约,表明可以安排水琅和未婚夫一起去香港九龙上学,有足够的资产和人脉,保两人平安。 当晚未婚夫一家没有同意,第二天邹家的大门紧闭不开,在母亲被带走以后,派人警告水琅,不准乱传婚事。 翻脸不认人,一箱小黄鱼也没送回来。 邹家具体做什么,水琅并不太清楚,但是当时能和水琅订亲,想来也不会是根正苗红的背景,虽然这些与她无关,但是对于周光赫究竟有什么必须她亲眼去看一看的结婚要求,心底还是很好奇。 这会儿没有听他刚才的话停留在原地,往前走挤进人群,来到18号前门。 第一眼看见的人,就吓了水琅一跳。 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女人,蓬头垢面,上半身穿着一件打满补丁依然飘着泛黄棉絮的棉袄,一双手瘦骨嶙峋,长满了冻疮疤痕,中指上冻疮疤像是被撕开了,正汪着鲜红的血,乌鸡爪似的手在地上爬着。 水琅眨了眨眼,确定了眼前的女人真是在爬着,缺失双腿的爬着! 屁股底下的裤筒是空的! 两条腿从大腿以下至双脚全都空荡荡的! “不要打了!”一个老阿婆踉跄着阻拦高壮的中年男人。 然而并不起任何作用。 中年男人倒抓着鸡毛掸子,追着赤着脚跑的男孩打,一下一下肆无忌惮地往男孩的头上,脸上,脖子上抽,看得群众心惊胆颤,这可不是平时随便吓唬,像是真的气急下狠手。 “刘曲,这可是你亲儿子,可不能这样打法!” “刘曲这舅舅当的可真是没话说,两口子平时可是把小阿毛捧在手心疼的,这次居然为了个外地小丫头把小阿毛打成这样。” “那是小阿毛不懂事,他再小也是几个小丫头的长辈,怎么能跟小丫头抢鸡蛋吃。” “讲屁话!小阿毛打从出生就没断过鸡蛋,明明是这三个乡下小拖油瓶来了,抢了小阿毛的鸡蛋。” “说什么风凉话呢,周卉都这样了,你们有没有同情心!” 提起周卉,打抱不平的群众一致止住口了,齐齐望向地下趴着失去双腿的女人。 水琅看着周光赫将女人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与此同时,也看清了女人的脸,那是一张一眼就能看出来饱受折磨的脸,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从脖颈的皮肤能够看出来,她还很年轻,左不过三十岁出头。 她不断推着周光赫,示意他去阻拦还在追着打人的舅舅。 周光赫伸出右手一把按住小男孩的头顶,语气不冷不热道:“阿舅,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男人一脸怒不可遏,“光赫你让开,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不懂人事的东西!” “二哥!我以前吃鸡蛋都没事,就她们来了,一吃鸡蛋爸爸就打我!”小阿毛突然窜了出去,一把将刚走到缺腿女人身边最小的丫头推到在地,“我讨厌她们!二哥你快点把她们再接走!” 鸡毛掸子再次抽在小阿毛头上,“啪”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水琅看到这位舅舅的手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下一秒,一道尖叫从外面传进来,“刘曲!我今天跟你这吃里扒外的拼了!” 一道宽胖的身影冲到屋里,两只胳膊朝着舅舅抓挠,没一会儿便将中年男人抓花了脸,“我让你为了几个外来的亲戚动手打自己儿子!你个铁石心肠,心被狐狸媚子挖了的老东西,今天为了儿子,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曲一巴掌抽在女人脸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小阿毛冲过来,用头把他顶翻在地,“不准打我妈!” “不过了!你疯特了,为了外人又打儿子又打老婆!”胖女人哭天喊地,“弄堂里的大家伙评评道理,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刘曲真是过分了!” “是呀,哪能这么对自己屋里厢的人。” “平时打打小毛头就算了,居然还对自己老婆动起手了,真是不能让那些穷亲戚住进来。” “那哪能办呢,再是穷亲戚,再是拖油瓶,也是他娘接回来的。” “宋阿婆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把多少年不联系的外孙女接回来,让自己儿子屋里厢不安生。” “是呀,帮忙也得讲个远近亲疏,外孙女再可怜也不能破坏儿子家的生活呀。” 舅妈与小阿毛的遭遇引起了围观群众的同情,谴责的目光看向想抱着小阿毛,却被小阿毛甩开胳膊的老阿婆看去。 周光赫突然侧身挡在老阿婆身前,隔绝外人的眼神,低头问道:“外婆,我前天不是把大姐接回去了?怎么又回到你这边了?” 老阿婆含着眼泪摇摇头,“复兴夫妻俩说是要去乡下办事体,早晨送过来的。” 周光赫眼里微露愠色,很快又平复下去,转头对趴在一起打骂哭闹的一家子道:“阿舅舅妈,我把大姐接回去了,大姐以后不会再出现麻烦你们。” 水琅清楚见到那边压在一起的三口人动作迟缓了,哭闹声变小了,紧接着外面又传进来一道声音,“小弟,不要乱说话。” 众人寻声望去,让开道路,一男一女走进来,年纪约莫三十多岁,衣着是少有的光鲜亮丽,衬衫裤子都是紧俏的的确良,外面还套着昂贵的羊绒衫,手上拿着量身订做的外套。 女人说话柔声细语,“阿舅,舅妈,不就是让你们代为照顾大阿姐半天,至于演这出戏码给人看笑话吗?” “你怎么说话的?”舅妈一把拽过小阿毛,“你看看这孩子被打的样子,谁在这演戏,你说谁演戏?” “舅妈,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女人从拆开手里的蛋糕,递给缺腿女人以及她身后的三个丫头,“大阿姐,小弟说这话你也不拦着,今天要不是我们回来,你这副重担岂不是都要压在小弟肩膀上了,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吧。” 刚想把蛋糕接过去的三个丫头,最小的还在吞咽着口水,两个大的听懂了,手僵在半空,转头看着眼含泪水羞愧低头的母亲,“我没有想拖累小弟...” 女人笑了,是一种任何人都能出来那是嘲讽的笑,她这一笑,缺腿女人头快埋进胸口去了,“我真的没有想过拖累谁。” “你没有想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舅妈突然调转箭头,忍无可忍似的朝着大姐道:“占着便宜还想立牌坊。” 周光赫眉头一皱,一旁的舅舅抢先骂道:“你闭嘴!” 舅妈抿了抿嘴巴,到底没再和舅舅吵起来,女人又说话了,“阿舅说得对,舅妈,这件事你得闭嘴,因为,这人是外婆辛辛苦苦接回来的,你们住的这房子,也是外婆当年辛辛苦苦工作努力分来的,即便现在你们顶替了外婆的工作,但是你们这个家还是外婆说了算,外婆要照顾谁,要给谁住,旁人都没资格说话,你们说是吧?” 最后,女人是转头朝着大家伙问的。 水琅坐在蓝色大包上,一边揉着太久没吃过好的,猛地一吃还不舒服的肚子,一边看着这一家子对招。 真是一家子戏精。 眼看群众都被女人带跑了,这时候就看出舅妈不是她的对手,嘴巴除了骂几句不入耳的脏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早装得大度,大义灭子的舅舅不装了,指着女人道:“金巧芝,你娘家是不是没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金巧芝又发出了之前人人都能听出来的嘲讽,但听起来又挺好听的笑声:“阿舅,我只是阐述事实,一没骂脏话,二没对长辈说一个不敬的字,怎么就扯上我娘家了?还是说,阿舅想和我娘家人来说?” 刘曲怒瞪着双眼,却不敢再接下去,知道她娘家不一般,转而道:“你也不要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做人不要那么自私,我们是顶替你外婆的工作,你们还不是顶替公公婆婆的工作,占着他们的房子,他们当时把这些让给你们,是让你们俩照顾其他两个弟妹,现在你们有四间房子,让给一间给小卉住难道就不行?!” “是呀,全弄堂就复兴巧芝两个人的房子最大,应当是有周卉住的地方。” “当初也是老周两口子单位最好,最有本事,楼下两大间朝南带天井,二楼朝南大房子外加亭子间,全是他们的。” “巧芝,复兴,该是你们俩把周卉接回去的,你看她多可怜啊。” 金巧芝听了并不生气,不疾不徐道:“是的呀,爷叔娘姨们讲得对,当初大阿姐是主动下乡,让我们留在城里,我们这辈子都该担起照顾她和小弟的责任,大阿姐弄成这个样子,是该接回去住,她没有户口,我们两个人的口粮工资都能养得起她,但是,这三个小丫头哪能办?” 看到三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众人说不出话来了。 金巧芝占了上风,“我们工资高,是有一点存款,父母也留下了一些钱,但小弟还没结婚,那是要为小弟存着的,说来我是搞不懂,外婆为啥要把这三个小丫头一道接回来,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家的亲孙女,再长一长就能下地挣工分了,哪家会不要?接到城里来,一没有户口,二不能上学不能工作,跟着谁就得吃谁家的白饭,谁家又能养得起呢。” 众人连连点头,现年头口粮都是固定的,一个人只有三十斤,工资也就够家里勉强开销,多养一个人,勒紧裤腰带少吃一顿没啥,再多三个小丫头,把裤腰带勒得再紧,只怕也是要死人的。 群众七嘴八舌的讨论,代入自己家,全都站在了金巧芝这边,也开始同情刘曲一家,老太婆不经思考这么做,真是把两家人都放进火坑里烤了。 “最重要的一点,小弟。”金巧芝颊边的笑消失了,对着老阿婆道:“外婆,我们拼了命拦着,都拦不住你给小弟打电话,你是真没考虑过小弟以后哪能办,现在好了,小弟要复员了,如了你的意回来照顾大阿姐,你就没想过,复员可不会安排工作,他回来怎么照顾,我再说的难听点,带着这四个拖油瓶,啥人敢把女儿嫁给他,啥人又敢嫁给他,你想小弟大半辈子就为大阿姐服务了是伐?” 老阿婆看着一旁的小外孙,眼泪哗哗,“小卉她在乡下苦....” 周光赫:“是我打的电话,我是因为伤退复员,不是为了大姐复员。”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同意你照顾大阿姐。”站在一边的周家大哥终于开口了,“爸妈不在了,我们就要对你负责,大阿姐明天就送回去,你也早点回军区。” “不能送回去啊!”外婆突然发出泣血般的哭腔,看着可怜的母女四人,再次哭喊:“不能送回那魔窟去啊!” “外婆......”周卉满脸泪水,混杂着泥垢与血痕,“我回去,我得回去,我不能在城里拖累你们。” 三个丫头压着小嘴巴,沉默无声的掉眼泪,祖孙四代凄惨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但却动容不了在场的几位至亲。 “分家。” 周光赫突然说出的两个字,周复兴与金巧芝脸色明显一变,就像是被最怕的事砸到了头。 “胡说什么!”周复兴斥道:“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拖累一辈子!” “你大哥说得没错。”金巧芝正色道:“我们绝不可能看着让大阿姐拖着你,小弟,一旦你挑起大阿姐这个担子,这辈子你就不要想成家了!啥人会愿意跟你一起挑起这个烂摊子,啥人能心甘情愿嫁给你!” 群众跟着相劝,将心比心,谁都不愿意看着有大好前景,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伙子就这么跳进火坑。 有的人以长辈身份苦口婆心讲道理给周光赫听,有的长辈直接对着周卉说难听话,老阿婆同样不能幸免。 场面最为焦灼的时候,周复兴与金巧芝对视,暗暗松了口气,眼里皆浮起藏不住的得逞笑意。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我愿意嫁给他!” 第 3 章 我不嫁了!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直接让周复兴金巧芝眼底隐隐浮起的得意僵住,也让刘曲两口子面皮下的笑僵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刚发出声音的水琅身上。 “你是谁?”周复兴皱眉,不善盯着水琅。 水琅提着包裹走进大门,“我是愿意嫁给你小弟的人,分家吧。” 周光赫眼神意外看着水琅,眼底闪过不知名的情绪,接着有了丝丝笑意,“这是我未婚妻。” 周复兴的脸色铁青,“你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我不同意!” “为啥要你同意?”水琅疑惑道:“现在婚姻自主,难不成你还想长兄包办?” 金巧芝脸色一变,“当然不是!” 虽然时局变了,但谁也不敢担上这些敏感的头衔。 周复兴被这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没再张口,脸色却更青了,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水琅心底清楚他脸色为什么青,眼里又为什么喷出火,雪上加霜道:“父母都不在了,哪还轮得到大哥大嫂说话,再说,最大的也不是你这大哥啊,不是还有个大阿姐吗,宜早不宜晚,我看街道居委的人刚赶过来,现在就把家给分了吧。” “分家?”居委会主任带着人走进天井,“啥人要分家?” “没人....”金巧芝刚露出笑脸,就被周光赫打断:“我要分家,张主任,劳烦你做个证明。” “周光赫!”周复兴压抑不住怒气,“还没到你说了算的时候!” “是为了周卉分家?”张主任眼睛滴溜溜转,刚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了,“光赫,你真不愧是我们人民军人,解人民于水深火热,解人民于苦难,还有这位女同志,你们都是我们街道模范同志,我代表个人向你们表示敬意,我们街道也非常愿意为你们做证明,这样,你们先商量好怎么分,商量好了列个清单,到时候来居委盖章就行。” 金巧芝怒极,早已忘了维持脸上的笑容,“张主任,你不能害人吧!” “我害谁了?”张主任指着金巧芝和一群围观的人道:“街道很久没有上思想课了,我看你们都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本来想帮着周家再劝劝周光赫和这个小姑娘的人,都不吱声了。 “快点。”水琅不耐烦催促道:“抓紧时间去分家,再不分我就不跟你结婚了。” “别!”周光赫脸色立马出现急色,“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为了我好,现在有个姑娘愿意嫁给我了,你们就放下心,等今天分了家,你们就算完成对父母的嘱托了,以后我的事,大姐的事,都与你们无关,现在小姑娘着急了,你们赶紧配合?” 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到你们真正为我着想的时候了。 前面说的冠冕堂皇,这会就要拿出行动来给全弄堂的人看,你们是真正为小弟着想的的好大哥好大嫂。 否则的话,前面指责舅妈指责大姐指责外婆的话,其实是出自你们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是为了小弟着想。 周复兴与金巧芝对看一眼,脸色青里发黑。 板上钉钉子的事,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姑娘彻底搅了局,让他们骑虎难下! 两个人心底憋屈极了,一时却想不出办法。 一旁的舅妈突然痴痴地笑了,笑里还带着之前金巧芝每次笑时流露出来的嘲讽,明显是学她的,“是呀,光赫说得对呀,现在就到了你们做大哥大嫂表现的时候了,人家小姑娘正等着呢,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不想光赫结婚,想一家子霸占四间房间吧?” 周复兴与金巧芝同时憎厌地看了一眼舅妈。 “哦呦~吓死人了!”舅妈捂着胸口往后退,“不演了?不装了?还说我们呢,你们占着阿姐姐夫的工作,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能拿到一百五十块,住着楼上楼下四间房间外带一个天井一个后厨房,全弄堂,不,全沪城找不出几个比你们日子还要舒服的人,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想什么,更不要以为就你们聪明,大家都是傻子。” 舅妈把刚才金巧芝说的话还回去了,气得金巧芝胸口不断起伏,牙齿都要咬断了,一向能说会道的嘴,这会怎么都张不开,偏偏旁边还有个水琅,不断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 “还结不结了?还分不分家了?不分家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周光赫一边好脾气安抚着不断暴躁的水琅,一边将“全看你们了”的眼神往周复兴两口子身上投。 刘曲:“复兴,巧芝,你们要是再不吭声,我可要去找你娘家人来谈谈了。” 又是一道回旋镖扎在金巧芝身上,金巧芝气得皮笑肉不笑:“阿舅,你现在倒是算个长辈了。” “那当然。”刘曲一脸正义,“我阿姐当时去世,我也是答应了的,要好好照看你们几个,现在光赫要结婚,我不可能任由你们霸占着房子,不分给光赫。” “复兴,你可不能这样子做。” “是呀,那房子不是你们一个人的,至少有一半是光赫的。” “巧芝,要不是碰上只能留一个人在城里的政策,你的工作,就该是小卉的。” “光赫要不是老早被军校选走当兵了,该是光赫的。” “人不能这么贪心,都没让你把工作让出来给小卉,只是把房子分出来。” “都是老邻居,我们不可能看着你们这样做,真要不分,光赫你去就他们单位,找他们单位领导来说。” 周复兴与金巧芝被说得发黑的脸色,一听到单位,立马大变。 金巧芝忙道:“爷叔娘姨们,你们说什么呢,我们就是听到光赫要结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哪能就给我们扣上不分家的帽子了。” “父母留的房子,除了给我结婚,本来就是有一半要给光赫的。”周复兴横了一眼舅妈,“我们才不会像某些人一样。” “那走吧。” 周复兴话音才刚落下,水琅立马将蓝色大包甩在肩膀上,对周光赫道:“把大姐背上去分家。” 金巧芝两口子面部肌肉不断抽搐,暗地恨恨看了眼水琅。 这个风风火火的野丫头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水琅大步往外走,周光赫背着大姐,后面还跟着三个光着脚丫跑的小丫头。 “我也去!”舅妈撅着屁股跟上,还招呼着大家,“都是老邻居,走走,都得去看着,可不能让光赫吃亏。” 她可记得刚才被金巧芝堵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光赫开口,这些个拖油瓶还得继续在她家赖着呢。 解决了周卉母女四人的拖油瓶,舅妈对于周光赫现在全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要拿出长辈的身份,不能让家分得不公平。 周复兴两口子还没动,一大群人已经往他们家去了,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压着憋屈与怒气,跟着往家走。 周家住在6号楼。 推开黑色大门,天井里架着一根竹竿,上面晾着几件衣裳,墙边摆着一排花坛,养的却不是花,而是种着青菜小葱,朝南两间房间窗户正对着天井。 木窗刚油上绿漆,正厅的门进去,便会发现这算不得厅,只是一个过道,勉强放得下一张四张桌,桌子上现在什么都没有,墙上挂着一个红色菜罩,旁边放着一个玻璃橱,橱里放着碗筷,下面的柜门关着。 左右两边朝南正房间关着门,水琅毫不客气推开,一副主人的样子,“楼上还有两间是什么样子的?” “朝南大房间和这个一样,其实二楼比一楼好,不潮湿,没有虫蚁老鼠。”舅妈热心解答,跟着水琅进门,看到屋里的摆设,眼里闪过嫉妒,“哦呦,这两个人的日子是舒舒服服。” 一张一米五的大床,上面铺着粉色格子床单,靠床摆着一个弹簧沙发,上面罩着漳绒布,沙发边摆了一个小圆桌,圆桌上罩着白色蕾丝布,再上面盖着一块量好尺寸的圆玻璃,托盘里放着指甲剪针线小东西,成套的黄杨木衣橱,像是刚换的,舅妈用手摁了摁床,“哦呦!这还是钢丝弹簧床呢!” “这窗帘是天鹅绒?真洋气。” “平时看两个人的穿着打扮就让人羡慕,没想到住的房间也弄得这么舍得。” “这算什么舍得,你是没去过楼上吧,楼上周敏的房间才是最舍得的。” “是呀,这算什么,我估计那衣柜里的衣服,更让人羡慕。” “是吗?”舅妈快步走到衣柜前,迅速将四个柜门全部打开,然而除了挂在两件棉布外套,并没有邻居说的让人羡慕的衣服。 刚走进来就看到自己衣柜门被打开的金巧芝,一路走来和缓些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青色,好在自打有人住进家里,就提前收拾过衣橱,把东西送回娘家去了,心底又松了松,“哪有什么让人羡慕的衣服,我们统共也就身上这两套面子衣裳。” 既然分家阻拦不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哭穷。 周复兴默契领会妻子的意思,对小弟道:“你回来在家里住了几天了,家里有什么物件你都清楚,既然你要结婚分家,我虽然舍不得,但也绝对没有拦着的道理,楼上朝南房间是一幢房子里最抢手的,你结婚就住小敏那间房。” 周光赫还没吭声,舅妈忙问:“那小卉呢?住亭子间?” 周复兴咬紧了牙,不应声舅妈,继续对小弟道:“你要结婚分房,我欢迎,但是我不答应你把大阿姐接回来住,爸妈不在了,我一定得管你。” “这楼梯这么陡峭,我可不愿意爬。”水琅逛了一圈回来,“不是有四间房?既然楼上那么好,你们留着住,我们就住不好的底下两间房。” 周复兴与金巧芝急忙道:“不行!” 水琅眉头一挑,“那我不嫁了!” 第 4 章 我看这姑娘挺厚道 周复兴两口子顿时脸色铁青,金巧芝道:“你愿嫁不嫁......” “哦呦,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哪能这个样子。”舅妈掐着腰指指点点:“不是我当长辈的说你们,光赫带着小卉,以后啥人会把女儿嫁给他,啥人又会心甘情愿嫁给他,这好不容易有个好姑娘愿意同他结婚,你们当大哥大嫂的怎么能拖他后腿!” “是呀,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小姑娘。” “二楼朝南大房间让给你们住,这有啥不好的?为啥不愿意?” “四间房间,复兴没结婚之前,本来就是父母一间,复兴光赫一间,小卉一间,还有复兴奶奶一间,现在是该分出两间给光赫和小卉的。” “复兴,你可不能自私不分,没有你这样当大哥的。” “......没说不分。”周复兴咬牙道:“但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小弟被拖累。” “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水琅摆摆手,“一般底楼两间朝南房间是带天井的吧?” “没错。”周光赫点头,看着水琅的目光比之前亲近许多,“梧桐里的房子,卫生煤气俱全,卫生间不合用,煤气合用,底楼朝南两间房间带天井,后厨房上下三楼四户到五户人家合用,我们这一幢,算起来只有两户人家,一楼二楼是一户,三楼卢奶奶是一户,因为人口分明,所以我父母还在的时候,就与卢奶奶一家商量,底楼后厨房我们家里用,顶楼晒台卢奶奶一家用,所以目前来说,不存在煤卫合用,反而是独立的。” “啧啧啧。”舅妈又开口了,“全弄堂哪有你阿哥一家的日子舒服,都舒服这么多年了,要是生了自私的想法,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们两人!” “别人家一家四口挤在一间房间,甚至一家五口六口挤在一个房间都有,你们家两个女儿,一人就能占到一间。”舅舅帮腔:“上哪找这样的日子。” 金巧芝板着脸,要不是这样的条件,她当年一个区政委的女儿,凭什么嫁到周家,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给丈夫使了眼色。 周复兴见小弟这边丝毫没有任何希望,转而看向周卉,“大阿姐,小弟对你们有情有义,你不会真就同意小弟分家带着你一起过了吧?” 压力给到周卉身上,周卉连忙摇头,“不,我也不同意,我,我明天就走。” 周复兴与金巧芝心下松了一口气,随即水琅的声音又将他们的心高高提起: “工作是不是也要让出来?” “我的工作?!”金巧芝下意识喊出来,喊完才觉得有些对号入座,此地无银三百两,随即也没有退缩,干脆讲清楚了,“当时我去顶替妈的工作,不是我强行占了谁的,政策就那样,我不顶替,也不可能落在大阿姐和小弟头上,没有让出来一说!” “哦。”水琅点了点头,看向周光赫,“那钱要拿出来的吧。” 周光赫“嗯”了一声,“刚才大嫂已经说了,父母留下的,他们工资给我存着的,都是留给我结婚。” 金巧芝心口都要气炸了,先前讲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回旋镖,镖镖往她心口扎,嘴唇肉都要咬出血了,却只能把血咽下去,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说出去的话,就算不认,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认。 周复兴喘着粗气,不客气道:“小弟,你找的这什么对象,就是冲着房子和钱来的吧!” “不冲着房子不冲着钱,啥人会把女儿嫁给他?”水琅理所当然道。 “你!”金巧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此时恨不得自打嘴巴! “大哥大嫂,大姐我肯定是要照顾的,婚我也是肯定要结的,我们就选底楼两间带天井,二楼朝南房间带厕所,底楼这厕所就我们用,后厨房我们合用,天井都是跟着底楼房间走,产证上就这个样子。” 周光赫语气不停歇就把房子给安排了,不等两人反对,接着道:“当时妈走之前,留下了两千三百块钱,大姐一直没回来,你也没寄给他们,我在军队,当时也没带走,钱都是大哥代为保管,这钱要分为三份,大哥一份,大姐一份,我一份,我们各自拿七百六十六块。” 周围人暗自倒吸一口凉气,早就知道老周两口子级别高,职称高,但没想到在十年前就能留下两千多巨款! 现在的梧桐里,估计都找不出几家能有两千多的存款。 金巧芝倒吸的凉气不比围观群众少,她当时嫁进来的时候,可没说过这钱还要分给另外两个人。 结婚后他们俩样样都要吃好的,穿好的,有了孩子后,一家四口的开销更是成了倍的涨,哪怕拿着高出群众一截的工资,也都没存下什么钱,这一下子拿出一千五百块钱,等于是把他们两个人的存款掏空了! 周复兴脸变得煞白煞白,“哪有那么多钱!” “大哥,妈当时给我写信了。”周光赫不冷不淡道:“是邮电总局的余处长代为执笔,现在余处长是你们下辖储蓄所的所长,你要不承认,可以把她请过来。” 余处长?那不就是他的顶头领导? 周复兴脸色变得跟刚刷过的墙一样白里带绿,不敢接话。 “不需要找领导。”金巧芝心知丈夫正在评职称关键时刻,能力是考察关键,人品同样是重点,不能让单位知道他们有这样自私的想法,“你大哥不记得是因为当时他没看,直接就把钱给我,让我去存起来了,是这么多。” “那现在就拿给我们吧。”水琅接着道:“父母留下这么多,那你们接了父母的班,工资也不会少啊,给我们结婚存的钱也不会少于这么多吧?” 金巧芝捏紧了外套,捏得指甲充血,“我们顶替父母职位的时候,能力与职位不相符,往下调了四级,一直到现在工资都只有六十多,刚才舅妈也说了,我们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一百五,加上养两个孩子,很大开销。” “这么多年过去,工资还跟当时一样?” “没错!” “那你们可真够废的。”水琅一句话让两人涨成猪肝脸,“一百五十块一个月,抛出开销,十年下来能有多少?” 舅妈一拍大腿:“那得上万啊!” “嘶————!!!” 周家天井一时间像是刮起了冷空调,凉气充足,万元啊!所有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怎么可能有!”金巧芝自己都被吓到了,“我们统共也就千把来块存款!” 周复兴是被吓得最狠的一个人,这小姑娘不说不知道,一说粗略那么一算,似乎十年下来是应该有那么多钱,那为什么他们存款只有一千多块? 察觉到丈夫怀疑的眼神,金巧芝忙着算道:“城里一根葱都要用钱买,米面酱油醋,小孩学费,吃穿住行,尤其我们小敏,各方面都要用钱去培养,每个月根本就剩不了多少钱!” 水琅没说话,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母女四人。 群众目光跟着水琅转过去。 缺了双腿,蓬头垢面,身上的布衫看不清楚原来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布,打满了补丁,有的根本就不是布头,而是枯树叶子去缝补,没有污垢遮挡的脸色蜡黄发灰,在其身上,年纪大一些的人,忽然又浮现了一个皮肤水灵,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黑色小牛皮鞋,扎着柔顺的双马尾辫,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欢快摆着双腿的小姑娘。 一些妇女突然溢出了泪水,“刚才我是昏了头了,居然责怪宋阿婆。” “你们有这么多钱,花这花那,居然没想过帮一帮周卉!” “即便你们工资不给,父母留下来那么多钱,小卉回城了,都这个样子,居然也没拿出来!” “看这三个小丫头,还光着脚呢!” “这钱立马交出来!不交出来我们去单位找领导!” “父母的钱要交出来,你们这十年的工资也得交一点。”水琅见到刚才大哥大嫂愣是不说到底给小弟存了多少结婚钱,在那哭穷,不管他们的脸色,直接道:“工资的一半,很合理吧?” 金巧芝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手上的外套直接扭成了麻花,“哪有那么多钱!” “开什么玩笑!”周复兴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虽然在邮政储蓄所工作,但他自己可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太不合理了!” “哪里不合理?”舅舅冷哼一声,“城里日子能过得舒舒服服的双职工家庭,一个人每月工资三十块钱,两个人加起来是六十块钱,花都花不完,人家还养五六个孩子,你们两个人加两个女儿,邮政局和区政协单位福利又那么好,再怎么花,再怎么浪费,一个月撑死了能花个五六十块,存款少说有个大几千块,拿出十年工资的一半出来,很合理!” “是呀,刚才看房间的时候,你们也说了,平时没那么铺张。”舅妈帮腔道:“既然没那么铺张,肯定有许多存款的呀,培养小孩子能培养多少钱,现在读书就街道小学,还能学什么?你们家小敏穿的吃的是挺好,但小玲可差远了,满打满算,你们俩票子再多,每个月就那么多开销,工作都是父母给的,分一半给家里弟妹,再合理不过了,大家说是吧?” “很合理!” “不过分,绝对不过分,你们工资奖金加起来一个月能拿一百五十块,刚才说一万块都是少的。” “我仔细算了一下,一百五乘以十二,一千八百块,十年是一万八千块!”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下连周复兴自己都跟着没忍住,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我阿姐姐夫给孩子打下来的基础,不是给复兴你一个人的。”舅舅再次郑重道:“我看这姑娘挺厚道,她就说了一半,都没说三分之二。” 厚道?! 金巧芝看着水琅,这就是个黑心肝的狮子!一张口就要了他们全家的命,跟厚道两个字沾边吗??? 第 5 章 我就要她! “大哥大嫂开销大,我知道。” 周光赫开口,拯救了快要窒息的周复兴夫妻俩,随即又被他的话弄到血气上涌差点昏厥: “除了父母留下的钱,哥嫂的工资不用拿一半出来,拿个五千就行了。” “这两人真般配,厚道,都是厚道人!” “光赫不愧是人民军人,心思纯厚,不占家里人便宜。” “这小姑娘也好啊,不过分,都不是过分的人。” “五千真是太吃亏了,换成是我,高低得要个一半下来。” ....... 老邻居们情绪激动,一句接着一句,压根不管当事人是什么表情。 周复兴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掐着人中,掐了好一会,才终于顺过气来,“六千五百块,那是绝对没有的,我们只有一千多存款,不信让你大嫂把存折拿给你看。” “我去拿!”金巧芝说着就要往楼上跑,周光赫阻拦道:“不用了,大哥,你们每个月工资流水都记录着,为什么只有一千多存款?” 周复兴一愣,说不出话来,缓慢垂下头,拧着眉头思考。 “当然,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们的钱怎么花,是你们的事,现在我们分家了。”周光赫提了一句先前确定的事,“五千块,绝对不过分,如果大哥大嫂你们拿不出来,正好,我现在回来了,大姐也回来了,另外还有我......马上结婚的老婆,都可以顶替你们的工作。” 周复兴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小弟,你想都不要想!”金巧芝惊得腔调都变了,“工作单位那不是你说换就能换的!” 比起大哥大嫂的惊慌,周光赫显得格外淡定:“你们心里清楚究竟能不能换掉。 ” 周复兴与金巧芝一噎,心底的惊慌蔓延至全身每个细胞,心脏跳如擂鼓。 是,没有错,他们很清楚,如果现在的小弟去顶替他们,领导肯定同意。 小弟从小就被百里挑一进军校学习,虽然他们不清楚他在军中是什么职位,但这十年来,市里区里街道里敲锣打鼓往家里送了一次又一次功勋章与奖彰,人常年守卫北疆作斗争,是实打实的战斗英雄。 父母当年呕心沥血倒在岗位上,两人都是单位里极受重视的人物,他们是沾了父母的光,如果单位里知道今天的情况,知道他们没有代替父母,照顾好其他兄弟姐妹,再加上大阿姐目前的状态,一定会让他们把位置让出来。 如果他们俩都失去工作,该怎么活? 更重要的是,工作被顶替,到时候不是他们让房子给小弟,给大阿姐了,而是小弟和大阿姐让房子给他们了。 这年头,虽然工作可以私下送礼买卖,但像他们这样的单位,那是送多少礼,花多少钱都难买的,人家只会留给自己的亲戚子女。 再说他们这职称,这级别,更是没有买卖过的历史记录。 之前她的一个表姐,不算上送礼周转,花了两千多块,才弄进他们区政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档案整理,一个月才三十五块工资,她看不上,她表姐可美上天了。 再细想,要是以后没了这工作,开销事小,他们又该怎么面对那些曾经看不起,看不入眼的亲戚?他们不是要反过来加倍得踩死他们? 想到这里,金巧芝与周复兴对视一眼,她读懂了丈夫眼里的意思,咬咬牙道:“小弟,不过分。” “既然如此,那就把钱拿出来吧。”水琅立马接话。 “这么多钱,啥人会放在屋里厢。”金巧芝气极,觉得今天的事,与眼前的小姑娘有百分之八十的关系,“小弟,我觉得你找的这个对象非常势利眼,你要想着分家分钱,等分完了,应该不愁小姑娘嫁给你,哪怕是城里有工作的,也可能会排着队嫁给你,你说呢?” 众人一愣,转看向周光赫。 多看几眼,不得不承认金巧芝说得很有道理,其中有很多妇女都开始心动,想把女儿嫁给周光赫了。 就这个子,这模样,这房子,最重要的是,这么多的钱! 五六千块啊!啥人能有这么多钱! 即便带个缺腿的大姐,以及三个小丫头,即便她们都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口粮,但有这么多钱,这日子也不会难过了呀! “光赫,你看......” “我就要她。” 刚有妇女蠢蠢欲动,周光赫就斩钉截铁摆明态度。 水琅暗自松了口气,她可没忘记这家子人,这个未婚夫最会审时度势,即使知道他是为了以后的财产返还,才同意与她结婚,但刚才那一瞬,还真怕他一时改变主意,另娶旁人。 毕竟五六千块,在这个年代真是一大笔巨款了。 金巧芝恨恨看了一眼水琅,暗骂,哪来的小狐狸媚子。 下一秒,水琅就让她没了心气,“行,那就分工干活,你们去取钱,我们先分家。” 周复兴还沉浸在刚才失去工作的恐惧中,忙配合道:“就按小弟说的分,你们住楼下,我们住楼上。” 说完还向周光赫讨好一笑,笑里的意思谁都明白,就是希望周光赫不要再提顶替他们工作的事。 金巧芝很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工作是他们的脸面,是他们在亲朋好友里能够倨傲的资本,是他们生活里源源不断的资源,宁可目前被掏空,也不可能真的撕破面孔,让小弟闹到单位去,但是! 他们目前真的没有六千五百块钱。 “......小弟,我先去把存折里的钱全部取出来给你,和大阿姐,应该正好是一千五百块,剩下的五千块,能不能按月给你。” 周光赫没回答,却看向周复兴,“大哥,你说呢?” 周复兴两只手捏成拳头,“三天,三天时间全部拿给你!” “你疯了!”金巧芝瞪大眼睛叫出来,“你把我们全家都卖了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你闭上嘴巴!”周复兴斥道:“以小弟的脾气,你以为说去单位,是跟你闹着玩的吗!” 金巧芝噤了声,她当然知道小弟不会是说着玩的,所以她才说全部取出来,剩下的再慢慢给,从没想过再商量商量,或者直接不给。 他们是真没那么多的钱。 他们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呢? 上哪弄,水琅才不关心,她已经去看另一间房间了,这间房间很简单,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带镜大衣柜,一个五斗橱,一张写字桌,没有多余的摆设,从床边的军绿色包裹,得出这是周光赫住的地方。 但从水泥地上拖沓的痕迹,又看出这间房间应该不是一直为周光赫保留着,平时应该是有人在用。 “家具挺齐全,就不用动了,大姐和三个丫头住对面的房间,这间留着当我们的婚房。” 金巧芝指甲掐进肉里,忍住脱口而出的尖叫,不用动了?! 你们是家具齐全了,我们怎么办?! 这楼下的墙是刚粉刷的,窗户也刚油的漆,付好钱的地板,正送来路上,他们主卧里的柜子也都是重新换的最时兴的样式,光一个沙发就买了三百多块,天鹅绒的! 还有客厅的桌子,椅子,玻璃柜子,对对,还有她的弹簧床垫! 怎么就能让给大阿姐和三个乡下小丫头睡了! 金巧芝快气炸了,但眼下还欠着钱,还被人拿捏着比命还重要的工作,不但半个反对的字都不敢说,还得赔上笑脸,“小弟,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吗?” “哦呦!”舅妈没忍住笑出声,开心坏了,“我看还缺个上下铺,你们原来房间的床,挤不下母女四人,小卉又没了腿,肯定也挤不得。” 金巧芝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皮笑肉不笑道:“是呀,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们现在还欠着钱,这两天要到处忙着借钱,舅妈刚才也说了,你是长辈,不能看着大阿姐受委屈,想必你今天晚上一定会送一张新的上下铺过来给大阿姐和三个丫头睡吧。 ” 舅妈脸上的笑僵住了,慢慢消失了,到底是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大好,这时候也没小气,“应该的,我既然提出来了,就是打算要去做的,我们可不像某些人,肚皮底下藏着那么多心思,表面还要装好人。” 金巧芝继续皮笑肉不笑,看上去着实吓人。 分家分得很简单,底下东西,除了衣裳与个人用品,全都是周光赫的,居委主任跟着来看热闹,上了楼看了朝南房间与亭子间,记好了每样物品,又把底楼两个房间,过道,后厨房,卫生间的物件统统记好,盖章登记。 周家两兄弟就彻底分了家了。 等人全都走了以后,周卉还懵着,脸上都是泪痕,发怔看着水琅。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有能力的小姑娘。 从头到尾就张过几次口,三言两语就让大阿弟和弟新妇吃不完的瘪,不但从这两个铁公鸡手里,分了最好的底楼朝南带天井前门的房间,更厉害的是,还弄出来六千多块钱! 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大阿弟和弟新妇是什么样的人,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最绝望的时候给家里写信,甚至在身无分文的时候从乡下走到城里,因为大阿弟弟和弟新妇避着她,不得已,又只能饿着肚子走回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不知不觉,周卉用一种无比敬佩的眼光看着水琅。 水琅当然察觉到这道目光,除了大姐,在其身后还有三道畏畏缩缩又亮晶晶闪着崇拜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几道目光过于刺眼,但她却见怪不怪,没过多关注这几人。 毕竟出声帮忙,是未婚夫的结婚条件,她不是她们真正的亲人,未来也不可能是,友好相处即可,没有必要有多余的互动,产生不必要的感情。 “小姑娘,你放心,你与我小弟结婚后,我会回去乡下的,不会拖累你们的生活。” 第 6 章 不是叫邹凯吗? 水琅唇线下意识压下去,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可怜的母女四人,又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是你,就不会再说这些话。” 周卉忙道:“我是出自真心的,不是虚情假意。” 水琅的耐心几乎都用在这个时候了,叹了口气,“城里这些人,大部分很让你失望吧?” 周卉一怔,眼眶突然就红了,没有说话,摇了摇头,“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争气。” “确实。” 水琅这两个字,直接把周卉说得无地自容,她以为水琅是嫌弃自己,也是,亲人都瞧不起她,排挤她,谁又会不嫌弃她这样没了双腿,还带着三个拖油瓶的人。 周卉满心难过,正想再张口宽慰马上要进门的小弟新妇,便又听到: “那位外婆,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不放弃你,除了你那个小弟,所有人都在怪她,辜负她,没人考虑过她的心情。” “包括你。” 周卉直愣愣看着水琅,下意识辩解:“我.......我没让外婆带我回来,我知道会拖累她,我知道她们会怪她.......但我,我没了腿......阻拦不了也走不了。” 水琅很相信眼前这位大姐是真的想回去,不想留在城里拖累小弟,语言说得很直白:“你已然是在城里了,刚才外婆被那么多人指责,我也看到了,想必这几天难听话少不了,外婆在意吗?外婆要是在意,就不会把你接回来,她早已做好了接受亲人恶劣的态度,这些人怎么样,她都能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比那些人更可气,更让人寒心。” 这番反问,让周卉如遭重击般泪如雨下,“.......是我自私.......我没想到........” “所以,回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每说一句,就是在外婆心上撒一次盐。”水琅没有问这位大姐在乡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说这些,是不想再节外生枝,这边安稳了,才能早点踏踏实实去领证留城。 不过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不哭。” 三个小丫头的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给母亲擦泪水。 水琅移开目光,看向门外。 周光赫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提着一网兜鱼进来。 水琅眼睛一亮,拔腿冲了上去,“买菜了?” 周光赫轻笑出声,“嗯”了一声,“刚过去就看到黄鱼车和带鱼车送到小菜场口,一样买了两斤,你喜欢吃鱼吗?” “吃。”现在就没有她不爱吃的东西,又看到旁边篮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绿油油的小嫩芽,“这是豆苗?好绿的豆苗!” “清炒豆苗,等下多吃点。”就别惦记弄堂里长得野草瓜苗了,后面这一句,周光赫没说出来,心里想着,顿顿多买一些绿色蔬菜,她吃饱了,知道蔬菜每天不会缺少,自然就不会去想了。 水琅没出息得咽了咽口水,肚子同时发出“咕咕”叫,吵了这么久的架,斗了这么久的神,早上的咸豆浆大饼油条已经消化了,急需补充食物。 这年头油贵,除了贵油票也很稀缺,原以为他顶多放一点点油煎鱼,然后添水红烧,没想到他直接往锅里倒了小半锅油,将清理腌制好的小黄鱼裹上面粉放进去炸。 看这打算,带鱼也是做油炸的。 小鱼在油锅里翻腾游泳,发出“滋滋”得声音,香气弥漫在整个后厨房,水琅感觉被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包围,深吸一口香气,还没吃,就美妙不可言。 “先吃一条。” 周光赫夹起一条炸好的小黄鱼,热气腾腾,下意识想吹一吹,早上吃大饼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抿了抿唇角,只道:“冷一冷再吃,烫。” 水琅拿着小黄鱼尾巴,不停鼓起两腮,朝着小黄鱼吹气,等终于吹得可以入口了,余光瞥到一排wifi信号......顿了顿,没有转过去,反而面朝着后厨房的门,“嘎滋”一口,外酥里嫩的鱼肉便充满整个味蕾。 鱼肉肥嫩鲜美,丝丝甜味萦绕在其间,外皮又脆又酥,鲜得人掉眉毛! “咕噜咕噜”口水声不断从后面传来,水琅几口把小黄鱼吃掉,连头也不放过,最后啜着鱼刺,正当想把鱼刺也“嘎嘣嘎嘣”嚼了咽下去,周光赫阻止:“还有很多,等下还有炸带鱼。” 水琅才作罢。 鱼刺刚丢出去,后面窜出来一个最矮的wifi信号,闪电般拦截走将要落在垃圾桶里的鱼刺,随即就放在嘴里嗦了起来。 “三丫!”后面两个大的红着脸追上来,小丫头“吧唧吧唧”嗦得可香了,躲来躲去,愣是没让两个姐姐把嘴巴里的鱼刺抢下来。 最后,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头,用一只完整的小黄花鱼换下了鱼刺。 三丫脏兮兮的小手捧着刚出锅香碰碰的小黄鱼,葡萄大的眼睛像是沾上了一层露珠,亮晶晶的,开心得捧给两个姐姐看,“香!” 大丫二丫同时看了一眼水琅,又同时低下头斥责妹妹,“小舅妈还没吃好!” “吃了!”三丫腾出一只小手,竖起油汪汪脏兮兮的小食指,指着垃圾桶里的鱼刺,“刚才小舅妈吃的。” “反正你不能吃!”二丫把妹妹手里的小黄鱼夺走,又摊开掌心递给水琅,小心翼翼说:“小.......小舅妈.......” 水琅看着扁着嘴巴,葡萄上的露珠哗啦啦滚出来的三丫,“这条鱼在你手上裹了这么多的泥,除了你,谁也不敢吃了。” 二丫偷偷望了眼手里从来没吃过的小炸鱼,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忍住咽口水的冲动。 她想说,她敢吃,还很想吃。 大姐也敢吃。 妈妈也敢吃。 但是...... “小舅妈,你不吃吗?” “舅妈不吃,你吃吧。”周光赫又夹了一条递给三丫,“不哭了,拿香皂洗了手来吃。” 二丫不敢置信,喜从天降般看着手里捧着的小炸鱼,抬头看了眼水琅,见到她转过头盯着盆里的豆苗,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脸上扬起灿烂的笑脸,撒腿就往后面屋里跑,将鱼递到妈妈跟前,让妈妈吃。 水琅余光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转头看到靠在墙边,瘦得脸上骨头都凸出来的大丫,“都有了,你也过来拿一条吧。” 大丫立马抬头,眼睛里露出与刚才二丫类似的不敢置信,接着立马摇了摇头,“我......我不饿.....” “拿着。”周光赫夹着鱼递给大丫,“小舅妈和大舅妈不一样。” 大丫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水琅脸上,细细观察后,发觉真的没有一点不情愿,或者是等着她吃了以后想找茬的“阴谋诡计”,心里浮现小舅妈真的不一样后,诚惶诚恐接过小舅递过来的小炸鱼。 炸鱼金黄酥脆,微微冒着热气,香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大丫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鱼。 刚才就被香味吸引,不受控制走过来,看到小鱼身上还裹着鸡蛋白面粉。 她们在乡下从来没吃过白面鸡蛋,来到城里在太外婆家才尝过一次,鲜美的味道让她做梦都在想。 刚才看到生鱼的那一刹那,心底甚至涌出了,想去把裹着鸡蛋面粉的生鱼吞下去的冲动。 虽然是小舅舅买的菜,虽然知道小舅舅对她们好,但是今天究竟能不能吃到饭,大丫心里是不清楚的。 万万没想到,她不但吃到了,还是在吃饭之前吃到的! 大丫想到了曾经在村里只有最受宠爱的小孩子才能在吃饭之前,拿到还没出锅的窝窝头,顿时眼眶发热,心里充满了感动,偷偷看了一眼小舅妈。 小舅妈和大舅妈真的不一样! 跟太婆婆家的舅婆也不一样! “咔滋~” 鱼肉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大丫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几近呆滞,闭着嘴巴将味道锁住,生怕一张口味道就没了,等实在烫得受不住了,下意识张开嘴巴,白气从唇间跑出去,熏进鼻孔,灌满了眼眶,两行泪水流了出来,立马低下头,抬起袖子抹掉,不想让家里人看到自己这么没出息。 但这油炸小黄鱼实在太好吃了,怪不得小舅妈连骨头都要吃掉。 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美味。 妈妈以前总是提到幸福两个字,大丫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此时此刻,她知道了。 一盘子香酥小黄鱼,一盘子香炸带鱼,一盘清炒豆苗,一人还有一碗鸡蛋汤,外加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三个丫头心里想着,她们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活法! 水琅只顾着吃,没有想法,素了三个月的肚子,终于能开荤了。 一块鲜美的炸带鱼啃完,挑起一块沾满带鱼渣渣的白米饭送入口中,香糯柔软的米饭,粒粒醇香,尤其配上金黄酥脆的鸡蛋面糊渣渣,鲜香加倍,让人忍不住再多咽几口。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活在二十一世纪,很少有缺吃少穿的时候,没想到一朝会去到七十年代的北大荒,差点,差一点就把她给熬坏了! 周光赫本想着说点新家第一顿饭之类的话,还没说,扒饭的“叮叮当当”声音就响起来了。 再犹豫一会儿,盘子里的炸鱼少了一半了。 只能作罢。 端起盛着鸡蛋汤的小碗,喝了一口,加入吃饭的队伍。 - 天黑之前,水琅与周光赫来到复茂路街道的招待所。 下午,周光赫将她的介绍信拿过去,填上了配偶的相关资料,提出让她先住招待所的建议。 水琅疑惑问:“为什么?” 这是要过河拆桥? 那她岂不是留不了城了! “领证之前就住在一个屋檐下,对你不好。” 没想到周光赫会这样说,水琅倒是没所谓,但是有人出钱让她去住招待所,她也乐意得很。 等开好房间,周光赫跟了进来。 水琅顿时皱起眉头,防备道:“你进来做什么?” 周光赫微怔,发觉她误会了,连忙举起双手,“家里有大姐她们,不方便谈话,关于结婚的事,我们需要再详谈一下?” 水琅指着靠窗的椅子,“你坐那边去。” 周光赫听话,走了过去,坐得板板正正。 看到他这样,水琅严肃的表情有所松动,主动开口:“你结婚什么条件,我不但看出来了,还帮你解决了吧?” 周光赫点头,眼里流露出对水琅的欣赏,“多亏你非一般的聪明机灵。” 水琅挑了挑眉,嘴角笑弧微起,凹陷浅浅梨涡。 招待所房间没有卫生间,想洗个手还得去外面的公共洗手间,正想说你等我一会儿,男人就起身从门后的盆架上拿着搪瓷脸盘走了出去。 等再回来的时候,又拿着空盆走回来,对上水琅疑惑的眼神,开口道:“这边没有香皂,也没有洗涤灵,怕你觉得不卫生,不然你回去住,我住这里?” “算了,先谈吧。”水琅直接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明天早上。”周光赫将脸盆归置原位,“我前面去街道办户口,把结婚证明开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民政局领证。” 水琅长松一口气,虽然证还没领到,但是留城的可能性几乎百分之八十了,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那什么,虽然咱们俩,你懂的,你也放心,等以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周光赫听完愣了愣,又笑了,什么话都没说。 “行了,你回去吧。”水琅指着房门,“明天早上见。” 周光赫审视了房间一圈,确定不会有安全问题后,掏出钱包,从里面翻出两张澡票,“这里没有香皂,没法洗漱,要不然...” 水琅顺着他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拎起衣领闻了闻味道,上火车之前刚洗的澡,虽然做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但是北大荒一路开过来,气温一直处于零下,不至于有异味飘散吧? “不是。”周光赫看她误会了,解释道:“只是怕你不舒坦。” 水琅接过澡票,确实浑身不舒坦,“行,你走吧。” 周光赫并没有走,又拿出两张票子,另带两张大团结,“这是肥皂票,国营浴室有售卖新的香皂。” 水琅将票和钱一起接了过来,有钱她才不会客气,当时她妈可是送过去一箱黄灿灿的小黄鱼。 “还有这,介绍信,今晚上是不会有人来查,你要收好,明天早上不要忘记带了。”下午周光赫把介绍信填上后,一直到去招待所前台开房,都是他拿着。 水琅接过来就看到,配偶:周光赫。 再认真看了两遍,是这三个字没错,顿时表情写满了疑惑看向对面男人....... 第 7 章 找我算账? 不是叫邹凯吗? 还是她记错了,是周,不是邹? 水琅把介绍信小心翼翼叠起来,是邹还是周,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十年动荡,发生了太多事情,这家子能从动荡中站稳,还给子女攒下了那么好的基础,谁知道其中又发生过什么事。 “行了,你走吧。” 这次,周光赫真的走了。 水琅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很快就醒来,虽然风风火火了一整天,但是火车上也睡了几天几夜,根本不缺觉 。 从没拉着窗帘的窗外看出去,月亮只缺了个小口,夜晚将街道蒙上了一层细纱,城市里的路灯未息,两旁梧桐树的叶子轻轻摇晃,在马路上投射斑驳的树影。 水琅披上灰扑扑的棉袄,走出招待所,往熟悉又陌生的路口走去。 大约走了十分钟,拐进更为宽敞的路口,每条马路相似度很高,但这条路口里的马路,又与其他不同,不同的点在于两边的房子,这里全是一幢幢洋房,即便是夜晚,洋房也散发着富丽堂皇的气场。 然而富丽堂皇只在表面。 水琅停留在镂空大门前,由外向内看,本该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精心照料的花园,有白色雕塑小天使喷水的喷泉,现在变成了比周家天井混乱无数倍的晒台,一排排摆放杂乱的晾衣竹竿,胡乱搭起来的违建房。 地上挖了乱七八糟的临时下水道,好听点叫下水道,其实那叫阴沟,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鱼腥臭气。 中间的鹅卵石道路倒没有被破坏,那栋三层小洋房的外表也算是维持原样,但从颜色不一的窗帘,原本华丽的水晶灯换成了临时电线下的电灯泡,说明了里面早已经被分割。 不用进去就知道,大厅,餐厅,厨房,每个房间,甚至汽车房,地下室,都被分成了一户户,再无往日宽敞华贵。 水琅看向二楼中间的半圆形阳台,那是水琅母亲曾经的主卧,现在正住着小三一家。 小三一家依然占据着这栋洋房最好的房间,把曾经的女主人一切物件,全都清空,不知道扔在了哪个垃圾回收站。 水琅压抑心底的怒气,突然看到有人走出来,立马躲到梧桐树后。 等那人走到了违建房的灯光下,眼波如水,即便眼尾有了皱纹,依然盈盈脉脉,任谁看了都会留下“这是一个善良人”的印象。 果然冤家路窄,刚才没有看错,真是那个小三。 再怎么想出去狠狠揍一顿,但是在政策没正式出来之前,绝对不能暴露在小三和渣父面前,否则会功亏一篑。 不过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关系,想要提前找小三麻烦,也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当下看着这个小三四处观察警惕的模样,又是深更半夜出来,一看就没干好事。 水琅庆幸自己身材够瘦,才能够严严实实躲在梧桐树后,哪怕小三就站在树前,也没发现树的另一面还藏着一个人。 “这边!” 路口刚出现一个人影,小三就招了招手,那人加快脚步跑过来,是个青中年。 小三递给他一卷叠起来的白纸,“单子上的东西礼拜天之前一定得弄到,知道吗?” 青中年从怀里掏出手电筒,打开后对着纸条照了一会,看清楚后,皱起眉头道:“其他都好说,这瑞士表,还是最贵的罗马表,不太好弄啊。” “要是好弄,我还找你弄?”小三明显不耐烦,说完顿了顿,调整口气道:“这表不是给旁人,是为了琳琳的工作,你也晓得,许副局长儿子的对象什么好东西都见过,结婚条件指明要罗马表,许副局长正发愁,四处托关系想弄到,这是琳琳能进房产局的大好机会,你一定得想方设法把表弄到手,我晓得你有这个本事。” 中青年还是皱着眉头。 小三放软了口气,将手里的钱递过去,哄道:“知道最近你们那边日子不好过,放心,也就是这阵子严查严打,以后风口只会越来越松,有我在,你好日子在后头呢,东西弄到了,放在老地方,我再给你添个红包。” 中青年眉头微松,关上手电筒,“我想想办法,尽量弄到,这油票.....” “油票更得弄齐!”小三抢话道:“这油票是为琳琳对象准备的,他能不能升职,就看这些油票了,你晓得轻重吧?” 中青年一听琳琳对象四个字,表情立马不一样了,电灯光弧反射出他的眉宇间有一抹谄媚,“邹副队长需要的东西,我一定给凑齐了,保证只多不少,绝不拖他的后腿!” “你小点声!”小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件事琳琳对象没张口,是我打听到他们上面的人要办事,人家都是人民公安,不可能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懂,我懂。”中青年将纸条放进口袋,准备要走。 小三从兜里拿出装着钱的厚信封,“箱子到时候就藏在老地方,还是晚上十一点半,千万不能少了东西。” 水琅看着青中年走开,又看着小三消失在大门前,皱起眉头思考老地方是哪里,逛了一圈,回想刚才青中年下巴扬起的方向,走进洋房与洋房之间的小巷。 她与水琅缘分不是一般的深,甚至有时候都怀疑水琅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上辈子这栋洋房几经辗转,后来就是被她买下。 作为世界能排得上号的室内设计师,这栋洋房的整修也是让她的事业上了新的层次。 因此,这栋洋房的每一处,哪怕不需要水琅原来的记忆,她都一清二楚。 走到巷子中间,水琅蹲在墙根敲打着,果然听到一阵木头的声音,外表画的是墙砖,其实是一道门,轻轻推开,出现比狗洞要窄一些的小洞,这是猫洞。 水琅母亲毕业于英国伯明翰大学硕士,在英国的时候曾经收养两只猫,这儿的洞就是为了那两只猫开的,即便生活在洋房里,母亲也没有限制猫咪自由。 这个猫洞,直达大堂侧门,侧门上去二楼,就是洋房主卧,目前小三住的地方,以木门敲击的回音来看,并不像是年久未打开的,反而像是打开很多次,门轴很丝滑。 水琅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老地方,继续往巷子里面走,发现与后来她买下洋房后的格局相同,后面目前依然是露天小河,没有围在洋房之内,夜晚这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不清人影,要是提前过来藏身于此,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 周光赫开好了介绍信,借了街道居委的电话,拨通了北疆军区团支部传达室的号码,让通讯员通知老战友来接电话。 “边境突发军情,徐江跟随应急分队堵截去了。” 周光赫面色一正,“那就请帮忙转达,待他安全归来,给周光赫回电话。” “原来是指挥员?老徐.......走之前.......留话了。 ”通讯员断断续续道:“......结婚.......对不住你......妹子.......算账......” 北疆天气恶劣,通讯信号常常会受到影响,周光赫专注听着,听出个大概意思,脸上露出笑容:“是说结了婚我对不住他妹子的话,找我算账?让他放心,一定不给他算账的机会!” 那边“好”了几遍,周光赫挂断电话,看着手上捏着的结婚证明,微微一笑。 - 水琅在半夜去澡堂洗了澡,虽然澡堂内没有一个人,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引起重重回音,待在里面久了挺吓人的,但同时也避免了跟人光溜溜面对面搓澡的羞耻感。 洗得清清爽爽,回到招待所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天亮了。 刚把辫子编好,房门就被敲响。 “进来吧,门没锁。” 水琅将蓝色大包拉链拉上,再三确定介绍信安安稳稳在口袋里,起身刚想说话,又被进门的男人差点晃了眼。 周光赫今天换了一身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军帽戴得方方正正,光芒万丈得让整个房间都蓬荜生辉了。 水琅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察觉到今天温度不低,从袋子里挖出来一件洗得泛白的灰布衫,胸口是发蓝的布头缝补的,一排纽扣少了一半,也是用布头打成扭,缝补起来的。 裤子是磨得比纸还要薄的黑布,两个膝盖那里羞羞答答,薄得若隐若现,走出去太阳一照估计就能看清她膝盖是圆是扁了。 脚上的鞋还过得去,那是走的时候,北大荒知青们合伙凑钱送她的黑布鞋。 “跟你一比,我就跟你的丫鬟似的。” 周光赫一愣,“我是为人民服务的军人,不用丫鬟。” 水琅在心里“切”了一声,暗想,估计你祖宗那辈也没少用,“走吧。” 千里长征,就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领了证留在城里,撕小三渣父不在话下,拿回财产更不在话下,她也再不用过北大荒的日子了。 现在天王老子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阻拦不了她去民政局。 “先去吃早饭?” 水琅脚步一拐,往民政局相反的国营饮食店走去,“吃!” 第 8 章 搞得跟真娶老婆似的 昨天吃了咸豆浆甜大饼,今天水琅吃了甜豆浆咸大饼,肚子吃了个半饱,周光赫又给她叫了四个生煎包,一碗双档粉丝汤。 双档是百叶包肉和油面筋包肉,全部吃完将肚子撑圆了,慢吞吞往民政局溜达。 周光赫担心看着她,“走得了吗?” “无妨!”水琅挥手示意,“领证就是要慢慢来,急不得。” 稍微一急,她就要“哇呕”出来了。 周光赫心里觉得好笑,没见过这么喜欢吃的姑娘,“是不急,民政局不远,到时候会经过商店,我们去秤些喜糖,买完过去时间正好。” 水琅轻轻点头,不敢大动作,“你说了算。” “你家这月份看着不小了啊?怎么当老公的不知道扶着点。” 坐在梧桐树下的娘姨,看着水琅走路状态,热情道。 周光赫看着水琅瞬变的脸色,极力绷住笑,伸手去扶她的胳膊。 “请你离我远点。”水琅捧着肚子,“你们城里人的眼睛有问题吧?” “是,没错。”周光赫偏过头笑了,指着商店道:“我去买糖,你要进去吗?” “去,当然要去。”国营商店,百货商场,是这个年代唯二可以买到正规东西的地方,尤其是国营商店,吃的喝的,全在这里统销,当然要去。 两人一起走进商店,琳琅满目的彩色,水琅看着气都顺了,再看到其他顾客买的蜡纸包的方面包,刚称好的鸡蛋糕,葱油蟹壳黄,肚子不但感觉没那么胀了,还觉得空了不少。 “想吃什么糖?”周光赫买的是喜糖,却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水琅走过去,看着一个个搪瓷盘子里摆的糖果,选了大白兔牛奶糖,“这个买了我们自己吃,买个.....二两吧。” 尝尝鲜就够了。 周光赫称了半斤牛奶糖,又称了一斤水果什锦糖当喜糖。 没有买其他东西,拎着糖往外走。 等出了门,才道:“这附近的店你都熟悉了,想吃什么就过来买。” 水琅嚼着大白兔奶糖,奶味与甜蜜溢满整个嘴巴,幸福到冒泡。 果然东西物以稀为贵,只要缺少了才觉得珍贵,只有长久的吃不到,等再吃到的时候才觉得难得。 结婚最难的就在于介绍信,只要介绍信开好了,民政局不过是走个流程。 两人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奖状似的结婚证就办好了。 水琅将结婚证随意叠起来赛到蓝色大包里,抬头看到周光赫捧着奖状一看,二看,再看,还看.....嘴角不由抽了抽。 至于吗?搞得跟真娶老婆结婚似的。 “好了没有?” “好了。”周光赫珍惜又珍重地将结婚证叠好,小心放进军装口袋,“我们去买布,到裁缝铺订做几件结婚的衣服。” 水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补丁,不反对。 这趟先去的百货商场,周光赫领着去了专门买毛线的铺子,水琅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买了一团又一团的羊绒毛线。 水琅:“等等,你买这?不是给我的吧?” 周光赫看着手里米黄色,粉红色,浅绿色的羊绒毛线,“是给你的,今天都先你为主。” “毛线,是要织的,谁织?” “......你不会织毛线?” 周光赫的成长环境中,不管是妇女还是少女,最常做的事就是织毛线,刚才想着开春了,羊绒毛衣是最紧俏最时髦的衣服,下意识就帮她选了好几种颜色,没去想过她会不会织。 “不会。”水琅上辈子是孤儿,没看过身边人织过毛衣,再说以前的世界,是时装大爆炸的世界,商场扎堆的开,里面一大半都是服装店,这还不算什么,有了淘宝,那才叫一个多姿多彩,即使最偏远的北大荒,也能送过去,毛衣针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这个世界的水琅,出生资本家,从小不需要她织毛衣,青春期时局大变,又有了后妈,再去北大荒下乡,这么多年连毛线都没见过,更别提学织毛衣了。 “......我给你织。” “哈???” 水琅另眼相待刚领证的伙伴,“你还会织毛衣?” 她说这话没有丝毫的偏见,完全是一种崇拜,是对自己不会的能力,别人会的崇拜,也是不同于一般拥有刻板思想男人的崇拜。 “不会。”周光赫下了决定,又多选了几捆毛线,给姐姐和三个丫头的也算上,“学起来应该不难,我从小看着大家织着长大的。” 水琅第一次实心实意对他竖起大拇指,“那我就等着穿了。” 比起水琅,周光赫仿佛有那个购物狂症,买的毛线塞满了水琅的蓝色大包,又给水琅买了两双鞋,一双牛皮鞋,一双回力小白鞋,买完直奔国营商店,配了一整套结婚用品,鸳鸯戏水的枕套,大红牡丹花的床单,一对大红色的暖水瓶,大红色牡丹红双喜底的搪瓷脸盆,香皂,大红色的香皂盒,搪瓷茶杯,牙刷,牙膏,大红色的毛巾......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大红色?”水琅忍无可忍道,手上的东西都快拿不下了。 周光赫一脸莫名其妙,“我们是新婚,结婚不就是要大红色吗?” “你别搞得跟真的似的。”水琅催促:“东西够用就行了,赶紧回去。” “行,也差不多了。”周光赫付完钱,将东西都拿起来,“你还有什么缺的吗?” “有你我什么都不缺。”水琅实在忍不了了,提着“叮叮当当”的东西,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了好一会儿,发现腿长能到她腰的人,居然还落后一大截,停下来,走回去想看看他是不是东西太多,走不动路了,结果看到他一双耳朵通红,红得快要滴血了,疑惑问:“你很热?” 水琅抬头看了看半空的太阳,“今天是有点热,早上我就发觉了,你要少买点,早出来,就不会顶着正午大太阳回家了。” 周光赫一声不吭,耳朵还是红着,只是伸手将水琅肩膀上装满毛线的蓝色大包拿过来。 水琅也没拒绝,肩膀都快要被手绳勒断了,“走快点,到家就凉快了。” 这次,周光赫步子没再落下,两人很快走进梧桐里。 此时正是做午饭的时间,后厨房里正在淘米洗菜的人看到了两人走过去,都打着招呼。 周光赫在进弄堂的时候,就把右手腾出来了,谁跟他打招呼,问他领证的事,就从糖袋子里抓糖果递过去。 终于走到了家,看到前门槛上并排坐着三个wifi,听到动静齐齐转头,“小舅舅,小舅妈回来了!” 三丫高兴地往里跑,看那样子是去通知妈妈。 大丫二丫跑过来,一个帮小舅舅拿东西,一个帮小舅妈拿东西。 这一刹那,水琅心里涌现出一种弄不清楚是什么的陌生情绪,只知道这情绪是正向的,是能让心变得充盈的感觉,“不用了,先进屋,我直接放到地上。” 后面周光赫也这么说,两个丫头听话先跑进屋里,大丫拿着脸盆去天井的洗手台打水,二丫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又将桌子底下的椅子拖出来准备着。 水琅直接把东西丢到地上,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对着坐在一边含笑的女人道:“大姐。” 周卉听了笑容更甚,“证都领了吧?” “领了。”水琅接过大丫手里的脸盆,放在地上,将手按进冷水里,瞬间觉得身上的热气都消散了,“中午吃什么?” “我早上走的时候,提前去小菜场买菜了。”周光赫将东西一个一个放下,走过来看到水琅洗完,直接用她洗过的水洗手打香皂,“你歇着,我去烧饭。” 水琅没去表现,不是她不乐意做,而是她除了煮泡面,煮大碴子粥,再不会做其他东西了。 不过她也没有闲着,喝了半杯水,就开始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将包裹一个一个拎到房间里,再一个一个拿出来,看到站在房间门口朝里看的三个丫头,将大白兔奶糖拎着走到门外,放到四方桌上,“这是自己人吃的喜糖。” 周卉看到奶糖,眼里流露出怀念,“真是好久没吃过了。” 三丫踮起脚尖,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小白兔,“妈妈,糖好吃吗?” 三丫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糖果,大丫二丫也没吃过。 “好吃不好吃,吃了不就知道了。”水琅拿了一颗剥开外面的糖纸,露出奶白色的糖果,在三丫充满渴望的眼神中,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嚼着往房间里走,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三丫咽了咽口水,看向妈妈,“妈妈,我也想吃。” 周卉就坐在桌子边上,指了指糖袋,“吃吧,小舅妈让你尝呢。” 三丫小跑过去,人刚刚与四方桌齐平,洗干净的小手还是黄黢黢的,拿了一颗奶糖,学着刚才小舅妈的方法,剥开外面的糖纸,没舍得全部丢进嘴里,而是先舔了一口,眼睛立马亮起来,“哇”了一声,说不出形容词来,只能继续吞咽着口水。 她这个样子,把大丫二丫的口水也给引诱下来了。 两个大的知道糖很贵,刚才小舅妈虽然说“吃了就知道了”,但不是对她们说的,应该只是对三丫说的,所以不敢动。 三丫将糖果放进嘴巴里,用乳牙磨着,轻轻一咬就有源源不断的甜水,还有一股奶香流出来,好吃得不得了,一双葡萄大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姐姐吃,妈妈吃。” 水琅一走出来,就看到母女三人围着小丫头看,大姐的眼神是欣慰怀念,大丫二丫则是极致的渴望与羡慕。 “喜糖不吃,是不支持我和你们小舅结婚?” 大丫二丫连忙摇头,表情惶恐。 “那还愣着干什么?”水琅拎起两个脸盆,“支不支持,就看你们吃多吃少了。” 大丫二丫忙不迭跑过去,一人拿起一颗糖,剥了就往嘴里放,将嘴巴塞得鼓鼓的同时,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能这么好吃!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吃的糖果! 水琅看着三个小仓鼠,眼里出现一丝笑意,看向旁边的女人。周卉也笑了,拿起一颗大白兔奶糖,仔仔细细,慢慢腾腾,像是在翻阅回忆一样,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闭着品尝,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后厨传来声音,“大姐,我买的小白菜在哪?” 水琅瞄到桌子底下一有盆理好的菜,是白帮子嫩绿色的小白菜,端起送到后厨房。 男人穿着军装,系着白色的围裙,正忙得热火朝天。 厨台上摆着一碗切好的五花肉,两条鲫鱼,一碗焯过水的小排,还有一份做好的四喜烤麸。 “这么多菜?”水琅忘记早上撑得被人认成孕妇的不爽,一看到这么多还没下锅的荤菜,又已经饥肠辘辘了。 “今天我们结婚,是要吃些好的。”周光赫脸上挂着水琅看不明白的笑,“这顿我们先自己吃,晚上还有很多菜,摆上一桌,把外婆叫过来喝喜酒。” 水琅本来就没有意见,在听到“还有很多菜”就更没什么意见了,“我不会烧饭。” “我会,以后都我来做饭。”周光赫并没放在心上,随即想到什么,转头问道:“我烧的味道好吗?” 水琅想到昨天吃的炸鱼,点头,“好,很好。” 周光赫得到了鼓励,做起事更麻利了,“厨房油烟大,你去外面坐着休息。” 水琅回到房间,将东西都归置好以后,看着床上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就一床被子。 打开大衣柜,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棉被,拧起眉头。 刚才这人在商店疯了一样买东西,怎么没想到多买一床被子。 晚上怎么睡? 第 9 章 小舅妈睡觉觉了。 过多的担心,水琅倒是没有,有一床被子,那肯定是她盖,他盖什么,这里是他的地盘,不该由她去操心。 水琅的蓝色大包里,只有一件穿来的棉袄裤子和今天身上穿的衣服,刚才在商店里买了布,还没送到裁缝铺,晚上吃饭估计还得穿身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光赫的行为状态影响了,水琅发觉自己居然在意起晚上吃喜酒穿什么衣服了,在发现的那一刹那,立马将手上的布丢进敞开门的柜子里,不再多看一眼。 浓油赤酱烧出来的红烧肉,糖醋小排,红烧鲫鱼,清炒小白菜,外加一份冷菜,四喜烤麸。 四喜烤麸里除了烤麸,还有黑木耳,水琅以前吃凉皮时很喜欢吃里面的烤麸,但对于四喜烤麸里的烤麸,却一直是不大爱吃,但这个时候看到这道菜,就像看到失散的亲妈似的,爱到不行,一拿起筷子,就连夹了两块塞到嘴里。 三个丫头平生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肉,还是用浓油赤酱烧的有滋有味的肉,尤其是这道糖醋小排,酸酸甜甜的酱汁,唯一能够比得过的,就属小舅妈给的大白兔奶糖了。 吃到这口味,不但三丫敞开肚皮吃了,就连大丫二丫都忘乎所以,一块又一块往嘴里塞,吃得眉飞色舞,满嘴都是油。 等吃得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几个丫头与水琅同时伸筷子去夹。 时间突然静止了。 大丫二丫这才发觉自己吃得过火了,急忙收回筷子,三丫下意识跟着姐姐们学,学完了小脸上挂着茫然,接着又想伸筷子去夹,却发现小舅妈把排骨夹走了。 水琅在一桌子的目光中,嚼着最后一块排骨。 等她咽下去了,大丫二丫先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三丫不知道两个姐姐为什么笑,也跟着笑了,等碗里突然多了一块瘦肉,是小舅舅夹的,忙埋进碗里继续用着小乳牙磨肉去了。 “真好吃。”水琅放下碗筷,吃得太急太猛,等反应过来时,两晚米饭已经下肚,再塞不下任何东西了,“晚上还有糖醋小排吗?” “你想吃,我就做。”作为厨师,没什么能比自己烧出来的菜被人非常捧场更高兴的事了,尤其还是自己的老婆家人,“下午我再去让朋友弄点排骨来。” 水琅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的弧度,显示她极为开心,“下午我要准备什么吗?” “你坐那么久的火车过来,昨天又跟着忙了那么久,今天就好好休息。”周光赫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对了,有一件事,等下你需要量一下尺寸,我们买的布,你选个颜色,我送去外婆那,让她帮忙先赶一件新衣服出来,其他的再送去裁缝铺。” 水琅:“一下午就能赶一件衣服出来?” “外婆是老手艺了。”周卉笑着道:“以前街道弄堂里都是排着队找外婆做衣裳,她眼光好,手快心细,以前在服装厂,一天能赶七八套衣服出来。” 水琅起身去房间,把早上在商店买的布拿出来,一共有三沓,周光赫非要选的红色,她自己选的白色和玉粉色,将白色拿出来,想了想,又把红色也拿出来,走到外面。 一沓崭新的红布突然丢到大丫身上,大丫慌忙接住,鼻尖刚闻到新布的味道,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这个我不喜欢。” 桌边的人都愣住了。 周卉讶异道:“这颜色,是要做新娘子的衣服?” 周光赫还愣着,“是,今天不打算做吗?” “做这个。”水琅将手里的白布放到刚坐过的椅子上,“红色扎眼,我不喜欢,就白衬衫挺好。” 周光赫嘴角慢慢往下压,这红色是他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专门留给她做结婚衣裳,突然,又听到水琅说:“跟你身上也挺搭配,比红的更像一对。” “行,就白衬衫。”周光赫嘴角扬着,起身麻溜收着碗筷,“等洗完碗,我帮你量一下尺寸,就把白布送给外婆。” 你量? 水琅斜了一眼周光赫,突然觉得这人似乎没她想象中彼此保持距离的默契。 “我洗完了。” 周光赫擦干净手走出来,脸上还挂着笑,“昨天我有看到软尺......人呢?” 三丫嗦着手指,“小舅妈睡觉觉了。” “睡觉?”周光赫走到门口,稍微推了推门,看到水琅果然侧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被子,不自觉放低声音:“尺寸还没量。” “量好了。”周卉指了指桌子上的纸,“都记在这。” “那就好,我现在就送过去。”周光赫放下心来,将房门关好,拿起纸条和白布,接着又拿起红布,“这布我买的多,原来是打算做上下一套,红衬衫加红裤子,应该够三个丫头各做一件衣服,把她们的尺寸再量一下。” “弟新妇大方,你哪能也跟着胡闹。”周卉不同意,“这是做结婚衣裳的布,怎么能给小的穿。” “白的更好。”更像一对,周光赫记着这句话,“小孩子穿红衣裳好看,尤其是小女孩,大人穿确实有点扎眼,来,三丫,过来帮你量尺寸。” 三丫立马从椅子上滑下去,扭着身子躲过妈妈阻拦的手,跑到小舅舅面前,小身板站得笔直,一脸期待与开心。 周光赫看着小丫头身上不知道是用多少件布头凑出来的小衣裳,且明显上了年头,兴许是姐姐长高了传下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默默量着尺寸。 “村里都这样,不少孩子连一件衣裳都没有,兄弟姐妹合穿一件是很正常的事。” 周卉看出来小弟在想什么,宽慰道。但这话让大丫二丫对视一眼,都想到曾经的自己,她们以前就是合穿一件,也就是三丫身上的这件,只有去奶奶家领饭的那个人,才能穿上衣服遮住身体过去,剩下的那个只能全身裸着,藏在牛棚的稻草里,不敢露出来。 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是来了城里,太婆婆找出来的衣裳,两人才总算各自有了一件衣服,不用再换来换去。 这已经是天大的满足了。 她们根本没想过,有一天能穿上新衣服。 还是红色的! 以前在山里,村长的老婆,棉袄领扣缝了红色的布,在村里炫耀了好几年,直至现在那抹红依然是全村山上山下最羡慕的色彩。 刚才小舅妈把红布给她的时候,大丫呼吸都停顿了,被惊的,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惊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大方的人! 虽然小舅妈说的是她不喜欢。 但是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们就没见过不喜欢红色的人,天底下根本就不会有不喜欢红色的人。 那是因为小舅妈像妈妈说的那样,是个嘴硬心肠软的人。 小舅妈就是对她们好,嘴上不承认罢了。 三个丫头量完尺寸,看着小舅舅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抑制不住兴奋,紧握着拳头,浑身已然在颤抖了。 “妈妈。”三丫跑到母亲身边,仰着头问:“我们晚上是不是就能穿上红衣裳了?” 周卉眼眶湿润,点了点头,“是,晚上就能穿上新衣裳了。 ” “太好了!”二丫实在没忍住叫出声,下一秒就被大丫捂住嘴巴,“小舅妈在睡觉呢。” 被大姐捂住嘴巴的那一刻,二丫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是那么强烈,是由于过度兴奋而引起的强烈,她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心脏是那么地强而有力。 没人知道,二丫一直有着‘自己绝对长不大’的想法。 因为自己太瘦了,没有的吃,每天都在饿肚子,经常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还在不在跳动,村里的老人说了,心不跳了就死了,她时常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是第一次这么清晰感觉到自己正活着。 或者应该说,是重新活过来了,活得像个人了。 有了小舅舅,有了小舅妈,二丫想,自己应该能活到长大了。 - 水琅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弄堂里传来自行车“叮铃铛啷”的车铃声与链条声,时不时还传来“下班了”“烧的啥么菜?”的招呼声。 走到天井里打开水龙头冲了脸,醒了醒神,一转头,看到一排wifi信号,咧着小嘴看着自己。 “干嘛?”水琅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干嘛在这罚站。” “小舅妈,新衣裳做好了。”三丫突然跑上去,牵住水琅的手往屋里拽,自打太婆婆把新衣服送来 ,她已经去看了好多好多趟了,就盼着小舅妈起床呢。 妈妈说,小舅妈穿上了,看过了,她们才能穿。 “三丫!”大丫看着水琅的脸色,生怕她因为三丫的行为生气。 以前三丫碰了一下大舅舅家的小敏,大舅妈就气得不行,骂她们把脏气晦气沾给小敏。 二丫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一样是想起那件事,暗骂三丫不长记性。 但两人很快发现,小舅妈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是打着哈欠被三丫拽着往里走。 三丫差点被台阶绊倒的时候,还被小舅妈一把抓住衣领子,将她提起来走进屋里。 “衣服呢?” 大丫二丫急忙跑进屋里,从房间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衬衫走出来。 水琅接过衣服抖开,发现这还不是用缝纫机做出来的,更像是手工缝制,剪裁也很时髦,不是时下那种清汤寡水的白衬衫,是设计了收腰线,领扣袖扣用红线绣成了五瓣小花的处理,看着精致又恰到好处的喜气,一点都不庸俗。 外婆的手艺果然不一般。 走到屋里换上。 一出来正好对上从后厨房走来的周光赫。 周光赫的脚步匆忙刹住,两眼发愣看着水琅。 在火车站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这姑娘纤弱娇楚,只是头发总是毛躁着,穿着打着补丁的灰布衬衫,不仔细看,看不出她的美貌,但他心里知道,老战友这个妹妹是好看的,是与老战友截然不同的长相。 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位胜似梨花的小姑娘,真的让他惊叹,恍若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现入眼前。 这一联想,让周光赫醒了神,“不行!” 水琅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什么不行。” 不能像林黛玉,得多吃点,把身体养得圆圆胖胖。 “没什么,你坐着休息,我去烧饭。”周光赫步伐匆忙往后厨房走,他决定把糖醋小排,腌笃鲜,蚝油牛肉,红烧肉,全都提前分一点出来,等到半夜,再把她叫起来补一顿。 比别人多吃一顿,身体一定很快就能养起来! “小舅妈,你好像天上的嫦娥~” 三丫仰着头一直盯着水琅看。 水琅捏了捏她的脸,发现根本捏不起来,压根就没肉,“你的新衣服做了没?” 那沓布足够这三个丫头各做一件衣服。 “做了。”周卉欣赏完弟媳妇,看着等了半天的女儿们,“去把新衣服换上,给小舅妈看看。” 三个丫头一溜烟冲进房间,三丫直接把衣服从头扒了,小身板光溜溜的,拿起最小的那件往自己身上套。 大丫二丫即使很兴奋很想立马穿上,脱衣服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对待身上的衣服,知道布料的珍惜,没有喜新厌旧,这样的衣服放回村里,都能被人抢破头的要。 而且她们也知道,旧衣服还要留着轮换着穿呢。 三个红色的wifi信号站到水琅面前,各个笑得比葵花还灿烂,哪怕身材皮包骨,脸色依然蜡黄,但是精神气完全不一样了,欣欣向荣,很是感染人。 “不错。”水琅多看了两眼,“五官底子都很好,像大姐。” 周卉在一旁笑中带泪,舍不得将眼神从穿上新衣服的三个女儿身上移开,“弟新妇,谢谢。” “这什么称呼。”水琅知道这是沪城人的称呼,但听着总是不顺耳,“大姐,你叫我水琅就行了。” “哎,水琅。” “哦呦~”人未到,声先进门,舅妈一脸热情,“这是哪来的小仙童下凡,个个都长得这么好。” 水琅挑了挑眉,周卉母女四人也愣了愣,察觉到舅妈的热情非常不一般。 但想到她们现在有了房子,外婆不会再把她们接回去住,舅妈高兴也就不出奇了,便没放在心上,周卉回以热情的笑,“舅妈来了,阿舅呢?” “他在后面。”舅妈踏进门,手里拿着一对枕头套,“小赫他老婆,这是给你们送的结婚礼物,我一大早特地去商店挑选的,布料老丝滑,老好了。” 迎面不打笑脸人,还是来喝喜酒的笑脸人,水琅客气道:“谢谢舅妈。” “总算又听到一个小姑娘叫我舅妈了。”舅妈抹了抹眼角,“以后阿姐姐夫也能放下心了,他们除了担心小卉,最担心的就是小赫了。” 真够戏精的。 水琅将枕头套放进房间,一走出来,就看到舅妈蹲在地上,硬要将三丫和二丫搂紧怀里亲昵,两个丫头别扭极了,尤其是三丫,住太婆婆家那几天,舅婆可讨厌她了,总是偷偷瞪着她,像是山里的大老虎,想吃人,还总是让小表舅打她们。 周卉愣着,没想到不成为外婆家的负担后,舅妈会是这副亲热的面孔。 “大阿姐。” 突然,另一道不输于舅妈进门时的热情的女声,从后门传来。 周卉怔怔转头,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叫法,好像还是十来年前,大阿弟刚谈恋爱的时候。 舅妈这样热情能够找出理由来,大阿弟新妇这样叫,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 昨天还恨不得让她们立马消失,满心满眼都是想把她们赶走,分了钱和房子后,看她们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要不是被小弟拿捏着,哪能这样平平静静。 一夜过去,这是怎么了?  第 10 章 这狗男人,果然不怀好意…… “我昨天看几个丫头没有衣裳穿,特地找了几件小敏的羊绒衫,这天气早晚还是凉飕飕的,不能马虎。”金巧芝捧着满手的东西走在前面,周复兴手上也捧着两个盒子跟在后面,两人脸上都挂着让人晃眼的笑容。 水琅不动声色看着两人,拖了一张椅子坐下看戏。 “啊...”周卉张着嘴巴,直愣愣看着两人,脑子一片浆糊,但知道当下这种情景是梦里都不敢有的,因此,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大阿姐,这是我们早上到百货商场给你买的羊绒衫。”周复兴将手上的两个纸盒放在桌子上,打开上面一个红颜色的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件孔雀绿颜色的羊绒衫,“天气冷,你这身体受不得冷,这是开衫,好穿好脱,现在就穿上?” “不,不用,不冷。”周卉下意识摆手,看那摆手的速度,仿佛桌子上的不是羊绒衫,而是洪水猛兽,是白雪公主里皇后给的毒苹果。 “先放到大姐房间里。”金巧芝看着三个丫头身上的新衣服,在心里冷哼一声,暗骂水琅狐狸媚子,才在一起一天,就使这种糖衣炮弹的手段。 “三丫,看看小敏姐姐这衣服好不好看?想不想要穿上?” 三丫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大舅妈手上的羊绒衫,粉红色的,上面还勾着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猫咪。 “好看吧?”金巧芝眼里闪烁着得意,就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哄起来简单得很,再说这次她可下血本了,拿出女儿最贵最好的羊绒衫来,不要说这几个乡下丫头,就是全沪城的小姑娘,都羡慕得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大舅妈给你换上。” “不要!” 出乎金巧芝的意料,三丫捂着胸口往后退,“红色最好看,我的新衣服比小敏姐姐的好看!” 金巧芝两眼发愣,脱口而出道:“你这土包子眼光!” “说什么呢。”周复兴走到三丫后面,将其抱起来,“好好好,三丫喜欢红色,大阿舅就帮你多买几件红色衣裳,大丫二丫喜欢什么颜色?大阿舅一道帮你们买。” 大丫二丫对视着,没有吭声。 “哦呦!你们这是演的哪出戏?”舅妈开口:“是想赖账吧?” 金巧芝淡淡笑着:“舅妈,你说什么呢,既然答应了小弟,我们该给大阿姐多少钱,一分都不会少。” 舅妈听了喜上眉梢,“那就好,你们这样就对了!” 金巧芝接着嘲讽道:“舅妈,你今天又是演哪出戏呢?” “我演戏?我演什么戏。”舅妈坐到周卉身边,“我作为长辈,关心关心小辈,照顾照顾小辈,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金巧芝冷哼一声,暗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着什么主意,耳边听到后厨房传来动静,突然转头看向水琅,热情道:“弟新妇,这套雪花膏和洗头膏香皂,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哦,谢谢。” 水琅不冷不淡的回应,让金巧芝眉头皱了皱。 刚才去街道都打听清楚了,这个弟新妇是北大荒来的知青,原来虽然是沪城的人,但是目前并没有城市户口,也没工作,不知道是怎么跟小弟认识的。 两人结婚,就属于北大荒野鸡攀上了梧桐里的凤凰。 真不晓得哪里来的底气,敢对她态度这么拽! 但想到即将要办的事,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 毕竟再是野鸡,人家也是真的飞上了梧桐树,算是正儿八经的弟新妇了,金巧芝把心头不满咽了下去。 周光赫将一锅腌笃鲜放在桌子上,“舅妈,外婆怎么还没来?菜都烧好了。” “就要到了,我走得快。”舅妈朝着门口张望,竖起耳朵听到自行车链的声音,忙起身道:“来了来了,小赫,你外婆....我们一家可是给你送了一件结婚大礼!” 众人一齐向外看去,舅舅推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走进来,后面跟着走不快的外婆。 “自行车?”金巧芝“嘁”了一声,“这算什么大礼。” “是,谁有你们富,谁有你们手笔大!”舅妈回头讽刺:“我们送的礼不大,你们又送的什么大礼?” 金巧芝闭嘴了,不是为了送的什么大礼闭嘴,而是因为那个“富”的字眼而闭嘴,这年头,没有任何人愿意挂上“富”的名头。 “光赫,来,来看看。”舅舅一脸兴奋将自行车搬进门,“这是外婆攒了好几年的票,十年前你阿哥结婚,外婆送了一辆自行车,现在你结婚,她也给你送了一辆。” “外婆,买这做啥。”周光赫知道外婆手里没什么积蓄,有什么钱都统统用在孩子们身上,在她的眼里,子女没有里外之分,儿子的孩子,女儿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亏欠过谁。 “你现在复员了,等以后街道安排了工作,上下班是要一辆自行车才方便。”宋阿婆笑眯眯道:“小姑娘要上街白相,有了车子,你载着她去,也方便。” 周光赫走过去拍了拍自行车坐垫,“谢谢外婆,进来吃饭吧,天都快黑了。” 这年头婚丧嫁娶,都不允许大操大办,周光赫只叫了最近的两家人,外加两个发小,其他同学朋友,原来关系也不错,但是十来年没有联系,没到请人吃饭的地步,送点喜糖就够了。 一锅腌笃鲜,放了一只整蹄髈,一块咸肉,一斤春笋,打了三十多个百叶结,炖地汤色奶白。 红烧肉,红烧小排,红烧鱼,一锅子白菜豆腐,没落下水琅最喜欢吃的绿色蔬菜,芹菜炒肉丝,清炒地瓜叶,另有三道冷菜,凉拌皮蛋豆腐,四喜烤麸,苔条花生。 两瓶茅台酒,两包红双喜香烟,摆在了桌子上,还有好几瓶橘子汽水给小孩子女同志吃。 外婆坐上座,舅舅舅妈排位下来,大姐单独坐在一边,大哥大嫂坐在舅舅旁边,大嫂没给舅妈好脸色,舅妈也没给大嫂好脸色,接着是周光赫的两个发小,新郎新娘反而是随便坐的。 周光赫拉着水琅站起来,手里倒了一酒盅茅台,给她拿着一杯白水,“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小姑娘不好喝酒,就以水代酒敬大家,感谢各位长辈从小到大对我的照顾,父母走的早,没能见到我结婚,幸好外婆还在。” 其实周光赫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就是说不出来,微红着眼眶,把重点人物点出来。 宋阿婆欣慰笑着,“小姑娘好,老好了,我们小赫有福气,结了婚一定得好好对人家,要好好上班挣钱,下了班淘米烧菜家务事,都得你来做。” 听到这,水琅笑了,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正好对上他的笑眼,怔了一下,转开目光,举起手里的茶杯,“干杯吧。” 新娘子一发话,全桌子人都举杯要站起来,突然,新娘子又坐下去了。 众人一愣,连正嘀咕的大嫂都愣住了,不明白这是搞什么名堂。 接着,新郎也被新娘子拉着坐下,而后水琅继续举杯,“坐着碰杯就行了。” 众人不明所以,伸手碰杯,喜笑中还带着一股子怔愣。 只有周卉与外婆,看着水琅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层喜欢。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碰完杯子,暂时就没什么事情了,水琅拿起筷子干饭了。 芹菜肉丝盖在米饭上,挑起一筷子塞到嘴巴里,芹菜混合米饭的清甜,咬起来“嘎滋嘎滋”脆,还有肉丝拌在其中,顿时解了饿了一下午的馋。 糖醋小排,水琅不像大嫂专门挑最好的肋排吃,夹到什么吃什么,因为除了喜欢吃肉,外面包裹着的酸酸甜甜的酱汁,她更喜欢吃。 一碗腌笃鲜放在旁边,一大块蹄髈瘦肉挂着充满胶原蛋白的皮,一块炖地软烂的咸肉依偎在旁边,两块百叶结,好几根最最最鲜嫩,也是笋上最好的笋尖尖,浇入奶白色的汤,扑面而来清甜咸香。 水琅拿起调羹,先舀了一勺汤喝了,眉头顿时高高挑起,“好喝!” 太好喝了! 腌笃鲜,以前都是在沪菜馆里,本地星级酒店里吃到这道菜,从来没尝到过直接把炖锅一起端上来的味道,这是活了两辈子,喝过最为浓郁好喝到无可取代的味道,那种无可取代的东西,是“家”味, 笋尖嫩得轻轻一咬就断了,像是豆腐一般,但是吃起来却不是豆腐的软滑,而是清脆,一尝就知道放笋的时间绝佳,火候不老也不生,笋同样是最好时节摘下来的。 金巧芝拿着大汤勺,舀了三下都没捞着一根笋尖尖,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能站起来去翻着锅子找,只能不甘心放下勺子,再一看水琅嘴里吃着,碗里还有好些笋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只能在心里骂一骂。 穷酸样!乡下人! 怎么跟这样吃起来没出息的人做了妯娌! 舅妈想吃,没有管那么多,站起身瞄准了笋尖,一勺子舀到两三块,放到碗里,这让大嫂见了更气了,转而在心里骂起了舅妈。 没素质,啥样子! 到底是棚户区出来的人,根子里就是乡下人,过再好的日子,都改不了素质! 这一家子媳妇,除了她,就没一个好的! 舅妈盛好了汤,刚拿起调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将小碗端到周卉面前,“小卉,我特地盛了好几根笋尖尖,你吃。” 这一举动把正在认真吃芹菜的周卉吓了一跳,“舅妈,你吃,我不吃。” “现在不吃,等下再吃。”舅妈笑着把碗放下, “碗是没用过的,干净的,你不要嫌弃。” 周卉诚惶诚恐,说不出话来,不晓得舅妈又要耍什么阴谋阳谋。 昨天早上也是这样,硬是要把小阿毛的鸡蛋给三丫吃,三丫才刚拨了鸡蛋壳,就闹起来了。 这一碗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吃的。 “外婆,你牙齿不好,你来吃。” 外婆面前已经有了周光赫盛的汤,但是刚才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更清楚儿子儿媳妇在想什么,没有拒绝,接了过来,“老了,吃不动啥么,只能多喝喝汤了。 ” 舅妈脸色不但没快,反而热情又孝顺道:“妈,赶明儿趁着现在春笋季节,我多烧几次腌笃鲜给你吃。” “大阿姐,我记得妈以前讲,你最喜欢吃的菜,就是糖醋小排。”金巧芝挑了半天的肋排都塞到自己嘴巴里,这会儿又挑了一块,想起来放进周卉碗里,“明天早上我让复兴去菜市场排队,多买几根肋排,烧把你吃,我记得你还喜欢蟹壳黄,明天也让复兴去买刚出炉的点心。” 不等周卉反应,周复兴忙道:“明早天一亮我就去排队,就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王家沙,现在都关门了,只有到国营商店里买。” “虽然关门了,但我估计师傅是到商店里上班了,味道差不多,葱油的,黑洋酥的,都还是很好吃。”金巧芝一脸恰到好处讨好的笑,“对了,阿姐没下乡之前,常常吃乔家栅的汤圆,你不要忘记买一点汤圆回来,酒酿也不要忘记。” 周复兴笑道:“这哪能会忘记,明天统统买好,烧把大阿姐吃。” 周卉要不是腿没了,早已经惶恐地坐不住了。 不说她,三个丫头本来是站在妈妈旁边吃饭的,看到大舅和大舅妈刚才笑眯眯的热情样子,都跑到了小舅舅后面,离得远远的。 一家子戏精。 水琅一碗饭吃干净了,汤也喝干净了,其他人被大哥大嫂弄的倒胃口,她是一点没影响。 “新娘子,碰一杯?” “是呀,还没跟嫂子喝一杯呢。” 周光赫的两个发小,端着酒杯递向水琅,看着两个人“不怀好意”的眼神,旁边的新郎正好也消失了,想到白天他还要给她量尺寸,一点没有保持距离的默契。 虽然刚才没让她喝酒,但这会儿正好消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怀好意。 不管是不是瞎猜多想,水琅都不会上当,自己面前茶杯里的水喝完了,拿起旁边空位上八成满的水杯,看着是没动过,举向两个发小,“我就以水代酒了。” 两人愣了愣,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那你得喝完。” “对,没错,你得干了。”另一个一脸做出最大让步的表情,“我们也干了。” 干就干了,正好她口渴了。 水琅端起杯子,就大口喝下去,刚咽下去两大口,脸“轰”地烧了起来,耳朵,整个头,嗓子,都像是一瞬间被点燃了,火辣又滚烫! “你怎么喝酒了?” 周光赫端着一盘生煎包从后厨房走进来,正好看到水琅喝酒的样子,连忙将盘子放到桌子上,夺下水琅手里的酒杯,一看杯子里仅剩浅浅能盖住杯底的酒了,顿时一惊,“你喝了一大杯茅台?!” 水琅五官都被辣得皱在一起,眼泪跟着火辣辣的,压根说不了话。 一桌子人的心思,都因为这一乱子而停下来,目光聚集在水琅身上。 宋阿婆急道:“快喝水!” 周光赫端着温水杯放到水琅嘴巴前,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急中有序往她嘴里倒水。 水琅几乎被他揽在怀里,察觉到周身热气散不去,立马推开他的手臂。 这狗男人,果然不怀好意,果然想趁人之危。 谁会往茶杯里倒酒? 那两个发小就是他的帮手! 再一想到自己的酒后怪癖,脸色急得更红更烫了。 第 11 章 更让人上瘾似的着迷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嫂子。”其中一个是有点真着急了,没想到水琅会喝得这么猛。 另一个急中带着笑,因为水琅被酒辣的样子实在搞笑,将气撒在周光赫身上,周光赫一脸着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一副老婆奴的样子,就更搞笑了,“嫂子,吃两口菜,吃了就不辣了。” 周光赫急忙夹起一筷子芹菜肉丝,递到水琅嘴边。水琅想再次推开他,混乱之中见到了筷子上的绿,张嘴吃了下去,绿油油清爽的芹菜,让她气顺了。 嚼着咽下去,嘴巴也没那么辣了,又吃了一筷子他递过来的菜,那阵子辣终于彻底好多了。 虽然身上还很热,但不再像是被按头泡到点燃起火的酒桶里了。 “你酒不倒在酒杯里,往茶杯里倒什么酒?” 还倒得那么满! 周光赫心神都在水琅脸上,“你好点了吗?要不要再吃一口菜?” “我自己来。”水琅现在不信任他,拿起筷子自己夹着地瓜叶吃。 其中一个发小道:“嫂子,抱歉抱歉,我们刚才划拳罚酒来着。” 水琅斜了他一眼,呵呵。 两个发小瞬间全被水琅逗笑了,等一 看到水琅横过来的眼神,立马又绷住笑脸,点头哈腰继续道歉。 周光赫看出来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朋友又是邀请来的客人,不好说些什么,即使要说,也只能说他自己。 接下来,周光赫说什么都不跟发小拼酒了,两个人“害”了新娘子,达到目的了,也没再拉着新郎灌酒,怕耽误事。 喜宴结束的时候,水琅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人也开始迷迷瞪瞪,很快就无法专注,神志不清,浑身无力,走起路来飘飘欲然。 周光赫扶着她走进新房。 水琅倒不想吐,就是想睡觉,但她还记得睡着就会有做春梦的怪癖,愣是撑着不敢睡。 然而一茶杯茅台的劲实在太大了,撑不了几分钟就倒在床上,意识消失前不忘记把唯一一床被子占着。 “我的。” “什么?” 周光赫正在帮她脱鞋,听到人在讲话,凑过去听了听,却没听到她再张口。 小姑娘脸颊嫣红,眼尾尤最,抱着他的军绿色被子,过个几秒就要用侧脸蹭一下,然后抱得更紧,周光赫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抓住纤细雪白的脚踝,触手细腻滚烫,烫得他的手紧缩了一瞬,床上传来不满的哼唧声,才醒神松了松,鼻息不平稳地将人放平稳。 夜深了,周光赫从水琅胳膊下抽出一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站在床边看了许久她的睡颜。 水琅做了好几个春梦,每一个都跟周光赫不怀好意有关。 有周光赫和他发小一起灌她酒,一杯又一杯,把她彻底灌醉了,然后趁她乱,让她更乱的。 有周光赫把他自己灌醉了,压在她身上不肯起,趁机乱摸乱碰。 有她自己喝酒上瘾,一杯接着一杯,最后喝完酒完全变了一个人,色眯眯把周光赫按在床上,摸着他的胸肌腹肌。 那肌肉,跟垒砖头似的,一块接着一块,荷尔蒙爆棚。 等一摸上去,就发现跟砖头完全不同,同样是硬邦邦,但是肌肉手感丝滑,那种紧致,那种没有一丝赘肉,那种线条,让人爱不释手,更让人上瘾似的着迷,尤其腹肌两侧的鲨鱼线,一直往下,深入到军裤里....... 水琅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半醒半梦之间,去解他裤子上的纽扣,手腕却被一把抓住,勒得她疼到皱眉。 “做什么。”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嘶哑到不行。 “给我看看。” “......” 水琅想看看鲨鱼线尽头,不断扭着手臂,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胜负欲突然上来,翻身压到他的腹肌上,夹住控制她的手腕,两脚蹬着军裤,非要看看不可。 突然,整个人动不了了,被人用力禁锢住,一条胳膊勒住她的后背,一手掐住她的腿弯,力气大到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性,颊边传来粗重紊乱的鼻息。 很温暖,很有安全感。 水琅从未感受过这样被包裹的安全感,慢慢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原以为头天晚上就够难受的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体验到什么叫难受。 想到以前那些同事,周末狂欢完,周一上班的时候一个个都跟雷劈了似的,满脸痛不欲生,自己现在估计也差不多是那个鬼样子。 唯一让她好受的是,睡眠质量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身体了,以前酒后做春梦的怪癖没有发生。 水琅揉着太阳穴,总算遇到一件让她觉得值得穿越的事了。 “小弟去跟你煮解酒汤了。”周卉担心看着坐在桌边,不断揉着太阳穴的水琅,“我让大丫熬了白粥,你先吃一碗?” “好啊。”想到清爽的白粥,她这几个月还没吃过,早饭都是在外面的饮食店吃的,这会儿就想着来一口白粥滋润滋润疲惫的身体。 “先喝醒酒汤。” 周光赫将一碗汤放在水琅面前,盯着她多看了两眼,才转身去盛白粥。 “这什么?”经过昨晚,水琅对他的信任又回到刚下火车的时候,虽然昨晚他好像没上床睡,也没抢她的被子,更没趁人之危做坏事,但身上的痛苦,还是让她心生警惕,“怎么看着像黄酒。” “是蜂蜜和柠檬。”周卉哭笑不得,“你都醉成这样,难受成这样了,怎么会还给你喝酒。” “居然有柠檬!” 水琅惊喜端起小碗,感受到温度适中,连喝了半碗,酣畅的吐了口气。 周光赫别的不说,这厨艺真是一级棒! 这碗醒酒汤,比她以前天天必喝的柠檬茶要好喝无数倍。 将剩下的喝完,宿醉的不适感几乎都消失了,精神恢复了七七八八,不说神清气爽,也大差不差了,就只剩下一些晕眩感。 正感觉身体舒服的时候,后厨房突然冲过来一道球影,一直冲到桌边,将并排站着的三个wifi全部掀翻在地。 “乡巴佬!你居然敢抢我的衣服,还敢抢我的洋娃娃!” 球一样的小囡把三丫骑在地上,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三丫脸上扇,三丫被推倒的那一刻被吓懵了,被扇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哭喊起来。 二丫起身冲过去保护妹妹,推了球一下,那力道明显是收着的,不敢真的对她用力,球却没有这顾忌,甩起胳膊就抡了二丫一巴掌,“你居然敢打我!” “小敏!!!” 楼梯口传来一声尖叫,金巧芝快步跑了过来,“你给我住手!” “妈妈——”球突然嚎哭起来,指着二丫,“她打我,把我推到地上了。” “打你了?”金巧芝着急的表情立马转为担心,把球抱过去,仔仔细细检查着,“打你哪了,哪里,哪里受伤了??” 球撕心裂肺哭喊着,“让她们滚,滚出我家,你答应让她们滚的!” “你给我闭嘴!” 周复兴大步赶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短头发瘦瘦的小女孩,看着跟大丫差不多大,穿着一套蓝白校服,领扣还系着红领巾,脚上穿着黑色攀扣布鞋,比起球的小牛皮鞋羊绒衫,显得这个姐姐不是一般的朴素了。 周玲小跑到三丫跟前,担心摸了摸她的脸颊,“痛不痛?我去给你拿药。” 下一秒,她的头发就被球扯住,扯得头皮都竖起来。 “你胳膊向外拐!”球哭的凄惨,手下力气一点没松,“你也滚,跟乡巴佬一起滚!” “放手!快放手!”金巧芝掰开球的手,忙拿起周敏的手吹气,“小手心都扯红了,快,妈妈吹吹。” “爸爸看看。”周复兴也蹲下身,对着周敏的手呼哈呼哈吹气,一脸女儿奴的样子,心疼道:“真红了,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抓姐姐头发,头发抓紧了割手,以前差点把手都割出血了,你忘记了?” 周玲捂着生疼的头皮,忍着眼泪低下头。 “妈妈,爸爸,好疼啊。”球哭爹喊娘嚎着,知道父母现在对她心软,“我不要住亭子间,我要住我自己的房间,让她们滚,让她们滚......啊——!” 一只小碗摔碎在球面前,瓷片飞了一地,吓得周敏瞬间噤声,看向坐在桌边的新婶婶。 水琅揉着太阳穴,“吵死了。” “大丫,把洋娃娃和衣裳拿给小敏。”看着女儿被欺负,周卉动弹不得,只能心疼地湿了眼睛,“弟新妇,以后你不要把小敏的东西送给我们。” “大阿姐,小敏才刚回来,我还没跟她说清楚,等我跟她讲好了,她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金巧芝将大丫递过来的洋娃娃推回去,“这个已经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 “是我的!”球又冲了出去,一把抢过自己的洋娃娃和羊绒衫,不忘推一把大丫,“滚,滚出去,把我爸爸妈妈的房间还出来,你们这些乡巴佬脏死了,浑身上下全是晦气,只配住草棚棚厕所,滚啊!” 大丫往后缩了缩,她一缩,周敏的气焰更深,伸手就想去抓扯她的辫子,突然,自己披散的头发被人一把扯住,只听见妈妈的一声长长的尖叫,巨大的疼痛紧接着从头皮袭来。 第 12 章 春天的夜,弄堂里的猫发…… 周敏打从出生起,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鸡皮疙瘩全疼得暴起来了,每个毛孔里都像是被扎了针,顿时嘶喊出声。 “疼啊————!!!” 这样发自内心的惨烈嘶鸣,与刚才假模假式的叫完全不一样,金巧芝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水琅一并揪起来了,冲上去就想抓住她的手,却被水琅躲开,拎着“球”转圈。 周敏喊叫的越来越撕心裂肺,眼泪口水随着水琅转圈,从半空中喷洒在地上。 “你居然跟个孩子动手!你有没有点素质!”金巧芝疼得眼睛都充血了,冲上去就想撕扯水琅的头发,却被周光赫阻拦住,气急:“小弟!你看不到她这样对小敏吗!” “松手!你给我松手!”周复兴也心疼坏了,走上来去抓住水琅,但在下一刻,看到水琅直接抓着头发将小女儿提拎得更高,小女儿的五官都被扯到变形的时候,急忙刹住脚步。 他看出来了,他们越上去护,这个弟新妇下手就越狠,“你一个大人!怎么能这么对孩子!” 周卉与三个丫头都吓坏了,没有反应过来。 周玲也吓坏了,呆在旁边,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对过妹妹。 满屋子都是周敏的惨叫声,挣扎着要逃,在发现越挣扎越疼后,四肢逐渐变得老实。 水琅松开手,将人丢到一边。 金巧芝急忙冲上去抱住哇哇大哭的女儿,心疼检查她的头皮,发现头皮发肿,头发都断了几根后,失去理智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瘪三!太没有素质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对小孩子动手,这么没素质的人!” “对,我就是会对小孩子动手的人。”水琅指着周敏,“我再警告你一次,以后住在楼上,动静给我小一点,要是吵着了我,我就把你舌头给拔了,让你一辈子都出不了声。” 说着,水琅一脚将地上的洋娃娃踩扁。 这洋娃娃一捏还是带叫声的,骤然发出刺耳又吓人的长鸣。 周敏吓得哭到打嗝,双眼装满了恐惧看着水琅,嘴巴一抽一抽地,愣是不敢发出声音。 别的大人恐吓她,她不怕,知道大人不会真的对她动手。 但是这个小婶婶,她敢动手,她真的敢动手。 而且一动起手来,爸爸妈妈都拦不住。 她好怕。 呜...... 周复兴与金巧芝气得眼睛红中发紫,那眼神恨不得上去把水琅给凌迟了,最终却咬着牙什么都没做,抱着心头肉上楼走了。 被这么一闹,水琅彻底清醒了,客厅恢复安静后,一家人吃起了早餐。 白粥,油条,水煮鸡蛋,咸菜。 水琅喝了一碗白粥,又盛了一碗,将油条放进白粥里泡软了吃,一口接着一口,丝毫没被影响食欲的样子。 周卉犹豫道:“水琅,真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水琅疑惑看着大姐,又看了看挤在一边打嗝的三个丫头,“你们碗里的饭还没下去,就饱了?” 三个丫头同时摇头。 三丫脸上还挂着泪痕,小声道:“小舅妈,我害怕。” “怕什么?”水琅把白粥喝完,接过周光赫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半,舒服地眯起眼睛。 鸡蛋可太好吃了。 周卉低头:“你才结婚第二天就和大哥大嫂闹成这样,以后怕是不好相处。” 水琅嚼着鸡蛋,“结婚前一天闹得比这轻?” 周卉一愣,看到水琅脸上没有一丝担心,发现她是真的不在意,“不轻,但不一样,小敏是他们夫妻俩的心尖肉,在她外婆家也很受宠,我怕他们过来找你。” “不会的。” 水琅话里的自信,让周光赫都忍不住疑惑,“为什么?” 一桌子眼睛全都眨巴眨巴盯着水琅看,看她把鸡蛋全部吃完咽下去,终于打算说话了,不由自主往她面前移了移。 “你们慢用,我吃好了。” 周光赫:“......” 周卉与三个丫头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水琅打着哈欠往屋里走,真的一句也不解释。 - 晚上,水琅端着三个新买的大红色牡丹花底搪瓷盆走进卫生间。 哪怕梧桐里已经算是条件较好的新式里弄,但卫生间里依然不能淋浴,沪城作为南方城市,没有供暖没有传统锅炉,当下也没有太阳能电热水器,倒是有煤气热水器,却不是普通群众用得起的,再说如今用得上煤气的城市家庭都没多少,即便用得上,也还是连煤气都节俭着用,蜂窝煤球炉,柴火大灶交替着来,就为了能节省些煤气费。 虽然没有煤气热水器,但周复兴金巧芝两口子还是在卫生间里装了浴缸,平时洗澡烧了热水倒进去洗。 水琅没有用浴缸,一来还没彻彻底底仔细清洁一遍,二来烧那么多热水也麻烦,先刷牙洗了脸,再倒滚烫的热水,放进新买的下午洗完晒干的小毛巾,洗了下面,最后再把脸盆的热水倒在脚盆里洗脚,比不得以前天天洗澡的舒服,但也算清清爽爽了。 水琅走进房间没有看到人,从窗外看出去,天井里也没见着人,将窗帘拉上,躺到床上,刚盖上唯一一条军绿色棉被,听到大门有动静了,没一会儿,人就抱着一床大红色织锦锻被走进来。 不等她问,周光赫就道:“新被子,给你盖。” “哪里来的?”棉被饱满充实,一看就知道是新打的棉花缝制,暄乎暖和,水琅很心动,但是没有要,“你盖吧,我就盖这个。” 周光赫将被子放在空出来的左半边,明显属于他的床位上,“刚结婚可以去街道领票,领了八斤棉花票,可以做两床棉被,下午特意让人赶了一床新被子出来,夜里凉,给你盖。” “你盖吧。”水琅钻进被子里,裹了裹,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 主要这被子已经睡过了,已经有了她身上的味道,下意识不想再给他盖。 周光赫抱起被子,铺在自己左边的床位上,拍了拍柔软的棉被,望着用自己军被裹成蚕宝宝的小姑娘,笑问:“真不要?” “啰嗦。” 水琅翻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我明天早上要去单位报道,这些钱票你拿着。” 水琅“骨碌”又转了回来,“单位?上班?” 不是复员,不给安排工作吗? 街道这么快就给安排工作了? 周光赫绕着床尾走了一圈,将一沓钱票放在水琅这边的床头柜上,“粮本也给你,这里米票面票粮票菜票肉票应该够你们吃午饭,我起得早,能给你们把早饭买回来,中午一般可能回不来,晚饭的话,明天要去单位看看食堂,方便的话我带晚饭回来,不过,我工作特殊,每天不一定能按时......” “你什么工作?”水琅从被子里钻出来,靠在床头好奇看着他。 周光赫避开她凌乱的衬衫领子,不去看颈间的雪白,“具体还不知道,明天先去公安局报道。” “公安?”这不像是街道安排的工作,水琅上上下下盯着他的体格仔细看了一遍,“你这肌肉,一看就是训练出来的,你当警察,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一听肌肉,周光赫就想到了昨晚,庆幸下午请了好几位娘姨赶了一床被子出来。 水琅看着床头柜子上厚厚一沓票子,“你刚才的意思,以后你上班的时候,我要负责大姐和三个丫头的吃饭问题?” 发现她的表情异样,周光赫道:“吃饭,你不会烧的,就去外面买,饮食店中午有卖各种各样浇头的面条,还有生煎小笼包,想吃小菜的话,就往前走,到淮海中路上的国营饭店,那里什么菜都有得卖,票子够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水琅点了点头。 他有钱有票,她还瞎担心什么。 周光赫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子,一沓十块的大团结,“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 水琅接过票子一看,上面写着【医疗用品器械票】,“去给大姐买轮椅?” 周光赫眼神诧异,接着转为赞赏,“对,医疗用品商店就在淮海中路上,我们去买喜糖的时候有经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夜深确实降温,水琅穿着薄衬衫,就这一会儿肩膀就凉了,将被子拉上来盖着,“明天我过去看看,价格多少你觉得就可以直接下手了?” “我的发小,就是昨天来吃饭,送给我们一对红双喜暖水瓶,留着二八分发型的那个,他叫宋起波,你还记得吗?” 水琅无语,“我又没失忆,才过去一天,你老问记不记得干嘛。” 周光赫没说话,光盯着水琅看,看得水琅莫名其妙了,才敛下长睫,没有解释,“他目前在淮海中路上的医疗用品商店上班,是那里的临时营业员,你去了以后,你看中的,找他问价就好了。” “行,一定给你办好。” 水琅心底清楚,她虽留了城,但是没有工作,户口依然是转不回来的。 那就只能住着他的房,吃着他的喝着他的,依靠他生活。 他看上去也有了这个觉悟,并且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反而很细心大方。 在他去上班的时候,她的任务就是要把这四个人看顾好了。 这才是他的结婚条件。 作为利益合伙人,水琅一定会做好自己的分内职责,不会让对方有意见。 关了灯,水琅熟睡的呼吸声就均匀了起来,对躺在旁边的男人没有一丁点防备与不放心。 然而周光赫却对躺在旁边的她,有着许许多多的不放心,竖起耳朵关注着她的呼吸,稍微有点什么动静,就会转头去看。 也许是天气降温了,小姑娘知道冷,裹在被子里睡得很老实,手脚没有再乱动的迹象。 周光赫慢慢放下心来。 又过了许久,周光赫还是没有睡意,心是放下去了,但却总是不老实,陌生又熟悉的香味一直从右边飘过来,萦绕进鼻尖,通往心口,让一颗心变得躁动。 察觉到自己在期待一些类似昨天的行为后,周光赫暗骂自己一声,提起被子盖住半个鼻子,强行闭上双眼。 春天的夜,弄堂里的猫发春叫唤,一声又一声,吵闹不停。 一只小手突然钻进新缝制的棉被里,摸索着,没到两秒,就被狠狠捏住,像是守了半天,终于等到了。 第 13 章 你不会认不出我是谁吧?…… 水琅眉头皱了皱,梦里正在与人竞争攀岩,正是胜负欲上头的时候。 周光赫很快感觉到香味不再是若有似无,而是充盈整个鼻尖,柔软温热的身体蠕动进他的被子里,没等他反应,一只脚就踩在他的大腿上,圆润的脚趾紧紧扣住他的胯骨,另一只脚还不断努力也想蹬上来。 “别动。” 小脚不听,往里移动着。 大手猛地抓住纤细的脚踝,及时制止住。 脑海里闪过火车窗口一跃而下,被风吹起薄薄的黑裤,白皙纤弱的脚踝,此时在黑暗中,觉得那时的黑白对比,不但晃人眼,更幌人心。 攀岩过程被人阻拦住,胜负欲强的人哪肯停下。 人已经努力的整个人横在床上了,瘦瘦的小姑娘,比周光赫想象中的还要有劲儿,察觉到那是从她骨子里产生的不服输的劲儿,轻叹一声,将人一把抱起,按在腹上,紧紧压着她的后背。 小姑娘很快老实下来,像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身上,这次均匀的呼吸声并没有很快响起,相反埋在颈间的脸不断拱着,就像她昨晚抱着被子蹭,隔两秒就要用脸贴着蹭一蹭他的颈侧。 周光赫手心汗湿了,捧着她的背却不敢用力,忍受这种折磨。 实在忍不住了,也没有微微偏过一点头躲避,隐忍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顺小姑娘的后背。 想把她早点哄睡着。 突然,后背上的大手背青筋浮起,手指骨节凸起,指甲捏至泛白。 周光赫睁着双眼,呼吸骤停,唇上还停留着柔软的触感。 他没想到,还有比贴着他抱着他更能引起强烈变化的接触。 那一瞬间轻的像是羽毛划过,却如同遭受雷霆雨露。 他分不清究竟是责罚,还是奖赏。 几秒,几十秒,几百秒,意识全无,久久缓不过神,身体热度逐渐攀高,他感受到血液燃烧超过沸点温标依然急遽攀升,快要爆炸了。 “哗啦——” 夜深人静,大丫听到卫生间响起浇水的声音,迷糊间心想,是小舅舅还是小舅妈,热水烧的这么快吗? 几分钟内,这浇水的声音好像都有七八遍了。 - “光赫同志,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魏局,柳局。” 复茂路公安分局局长魏兆光亲热拉着周光赫的手,“这十年来,边疆屡传战绩回市里,头几年公安刚恢复时我就在想,哪天我们公安部门要是能有你这样的人才,那沪城的治安就再也不用愁了,没想到,我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周光赫:“北疆能够胜利,是北疆战友们的功劳。” “勿要妄自菲薄!”魏兆光依然抓着周光赫的手不放,“你们团部到现在都没给过我好脸色,就因为我这边抢着给你安排工作,像你这样技侦武侦双向具备的顶尖人才转业,不亚于剜他们的肉,要不是你自己坚定,我们是一丝希望都没有。” 提及团部,周光赫微微敛下长睫,任何一名军人,此生最不想做的事就是离开军队,但他的耳朵受伤后,无法再具备北疆寒流下一线作战能力,更不能再担当指挥员一职。 “光赫同志加入我们公安部门,一样是为国家为人民发光发热。” 旁边的柳副局长出声摁耐住局长得到人才从而兴奋的滔滔不绝,魏局长拍了拍周光赫的肩膀,让其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你虽远在北疆,但国家的变化,想必也心中有数,其余废话我便不再多说,根据今年几次会议结论,有些禁锢不久将会迎来彻底解放,甚至有很大可能迎来真正的新旧时代更替。” 周光赫脸色一正,坐直身体听下去。 “自古以来,时代更迭,定然会引起非同凡响的动荡,如今政策刚有松动,各类案件已经比去年增长率高了近十倍,照目前的情况,往后只会逐年逐月逐天的增加,今天起,就由你暂代复茂路派出所治安队长一职,要迅速熟悉区内工厂街道,重点尤其要放在原花鸟市场及老庙一带的鬼市黑市,严厉打击对统购统销进行破坏的不法分子,一定要维护好治安防控,保障沪城大局稳定。” 魏局长叹息一声:“想要看到清晨,就得经过最深的夜,但深夜的路不易走,你......” 周光赫起身,抬起右手敬礼,肃声道:“逆难前行,义不容辞。” 魏局长赞赏笑了。 柳副局长气氛:“光赫同志,局里安排你暂代治安支队队长的意思,是让你低调入职,先让同志们认可你的能力,避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是平调,待遇都与你在军区一样,你是公安部门最稀缺的人才,也是最未来可期的人才。” 周光赫又朝着副局长敬了礼,什么话都没说。 但心里有了底。 他原来是营级,平调过来待遇一样的话,扣除伙食费,一个人还能拿正常三个工人的工资,虽然口粮只有一份,但这些年他也攒了不少存款,加上大哥那边分的钱,养家负担暂时就没那么大了。 两名局长前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复茂路派出所。 原来魏局想亲自送周光赫过来,被周光赫拒绝,魏局又让柳副局长送,也被周光赫劝住,自己拿着介绍信过来入职。 “蓝所,这位同志就是新调过来的代队长?” 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周光赫转头,看到三名手上拿着铝饭盒,穿着蓝白警服的男同志走过来,领头的,也就是刚才说话的人,一对上他的眼神怔了一瞬,随即露出惊讶的笑,“呦!我没认错吧?” “没认错。”蓝所长笑着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所新调来的治安队代队长,周光赫同志,这三位都是治安队的人,他是治安队副队长邹.......” “还真是!”邹凯将饭盒朝咯吱窝里一夹,快步走过来,惊讶的笑转为惊喜,“没想到啊!新来的队长居然是你,等下,你不会认不出我是谁吧?” 周光赫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搜寻记忆,找到类似更为稚嫩的面孔后,眼里出现笑意,“邹凯?” 一拳头锤在了周光赫左肩,邹凯笑得更亲近了,“老同学,老同桌,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老同学?”蓝所跟着笑了,“那敢情好啊,有邹副队,想必周队很快就能熟悉队里同志情况了。” “交给我。”邹凯还在打量着周光赫,“当时你初一就被军校挑走了,全校就挑走了你一个人,头几年我还一直打听你去哪了,结果一点消息都找不着,这些年尽看着往你家送军功章,在军队应该挺受重视,怎么回来了?” “因伤转业。”周光赫对着后面的两名公安敬了礼。 “周队可是我们魏局千方百计历经五年才调回来的人才。”蓝所长一脸得到大饼的笑,“光赫同志,以后你们老同学叙旧的时间多得很,现在还得跟我去办公室办理剩下的事情。” 邹凯抢先道:“你们先忙。” 周光赫冲着他点了点头,跟着所长往办公室走去。 “在看谁?” “你怎么来了?” 两名公安看到走进来的姑娘,知趣的先行离开。 邬琳琳盯着走廊看,发现远去的背影高大挺括,松了口气,想转回眼神,却没办法从那背影移开,多看了好几眼宽肩长腿,才转向面前有着同样身材的未婚夫,沉迷于他俊美异常的脸,“你不是说想吃生煎包吗?我特地去排队买了给你送过来。” 对于递到面前的饭盒,邹凯一个余光都没给,盯着所长办公室门口的牌子看,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笑,“那位是新来的治安队队长。” “什么!”邬琳琳再次转头看过去,走廊里已经没人影了,“队长不是该由你.......” 后面的话,被乌沉沉地眼神截断。邬琳琳噤了声,跟着男人走到门外拐角处,看着他掏出烟点上,吐出一圈烟雾后,发现他脸色依然没有舒缓,小心翼翼道:“不是要到四月才变动职位吗?” “目前是代队长。”邹凯斜靠在墙上,弹掉烟灰,瞥了一眼女人。 这一眼慵懒散淡,却让邬琳琳心悸,小声道:“我妈已经找人去弄票了,昨天蓝所长还在借汽油票没借到。” “我不需要你们在背后做这些动作。”邹凯咬着过滤烟嘴,终于伸手拿起一个生煎包,“排队辛苦了。” 邬琳琳立马摇头,双眼痴迷看着他,“不辛苦,是我想做,想帮你。” “星期天我去家里看阿姨。”邹凯将烟头丢到地上,抬脚踩灭,走近两步,将生煎包喂到她的唇边,“我吃过了,你吃。” 邬琳琳张口嘴巴咬住包子,一颗心因他的举动扑通扑通狂跳,满脸涨红,眼神对他更痴迷了,“我妈那边绝对不会出错,她还帮我准备了罗马表给许副局长,等你一升职,我进了房产局工作,我们就结婚好吗?” “这些事等我去看了叔叔阿姨再谈。” 邹凯理了理警服,“上班时间到了。” 邬琳琳抚着嘴巴,看着男人走进去,回味着刚才的甜蜜。 - 虽然水琅有着非一般的自信,但周卉母女几个还是担心了一晚上,生怕周复兴与金巧芝带着娘家人过来找麻烦。 第二天早上,人真的来了。 第 14 章 这是家暴啊! 今天也是交钱的日子,不知道究竟是来送钱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水琅正在房间里补觉。 周卉打起精神,决定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做好准备说,是她让水琅去动手的。 两边交汇,这边临阵以待。 周复兴与金巧芝却突然扬起笑容,从手里拿出一盒蟹壳黄,一盒生汤圆,“大阿姐,昨天实在不好意思,小敏这两天都住在她外婆家,没来得及跟她说家里的事,所以一回来看到房子变了,东西少了,才会闹起来。” “是呀,大阿姐,小敏的脾气你也晓得,从小就是被我们宠着长大的。”金巧芝将盒子打开,拿起一块递给三丫,“三丫,你吃了消消气,不要再跟小敏姐姐生气了,小敏姐姐已经答应把羊绒衫和其他洋娃娃都给你玩了。” 爱吃的三丫扭开小身子,“我才不要吃。” 周卉再愚钝,也知道大阿弟和弟媳妇不正常了。 小敏就是他们俩的命,谁动了一下,都得拿刀跟人拼命,小敏要是动了谁,他们只可能关心小敏有没有受伤,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护着小敏,绝不可能认为是小敏的错,怎么可能反过来道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 周卉心里明白,但却想不通,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发生的事,为啥两人现在会这个样子? 周复兴把汤圆打开,“大阿姐,你吃几个大汤圆?还是吃小汤圆?” “你一道煮了好了。”金巧芝笑着道:“大阿姐和三个丫头都还没吃早饭吧,全煮上,放上酒酿,打几个荷包蛋,再冲点白砂糖。” 周卉什么都没有,唯一剩下的就是耐心。 放在平时,她能够忍得住跟这两人慢慢磨蹭,不去挑明,但现在要送东西给她吃了,谁晓得吃完会发生什么事,她是万万不敢下嘴的,于是道:“大阿弟,弟新妇,你们有啥事体讲出来,不要这个样子。” “没啥事体呀,我们有啥事体。”金巧芝坐在周卉旁边,“就是想到了之前,我们就跟猪油蒙了脑子一样,对大阿姐实在不好,现在清醒了,想跟大阿姐道歉,想多补偿补偿你,多照顾照顾你和三个丫头。” 周复兴在旁点头,“大阿姐,你受苦了。” 周卉眼眶湿了,家人的关心让她的眼泪关也关不住了,即使知道这是假象,但听到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大阿弟,是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想跟我商量商量?” 周复兴与金巧芝不吭声了。 要是以前,周卉会说不要紧,她是老大,可以让着两个弟弟。 但是经过水琅那天的点拨,让她明白了,不能只站在自己的想法上去说话做事,否则会浪费帮助过你的人一番好意,让真正为你好的人寒心。 所以,这会并没有接话。 周复兴突然道:“不是的,大阿姐,你不要多想。” “没错。”金巧芝道:“该是小弟的,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少了他的,今早已经把钱凑齐了,找我娘家借的,你看,都在皮包里。” 周卉从金巧芝撑开的皮包里,看到了一包的钞票,都是十元大团结,塞得整整一包,这下倒疑惑了,实在搞不懂他们想做啥,“那你们.......” 金巧芝义正严词道:“我们真的是清醒了。” 周卉不敢置信,但眼前的钱,又不得不让她相信。 正当有些动摇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钱就只够小赫一个人的吧?” 金巧芝与周复兴脸上的恳切僵住,看着走进来的舅妈,暗气刚才怎么没有关上大门! 周卉更迷惑了,“小赫一个人的?” “是呀。”舅妈与舅舅一道走进来,“我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觉得你好说话,想把小赫的钱给了,这样他拿了钱,底气就没那么足了,他们又知道你好说话,送送东西,扮扮可怜,你心里一软,就能省了好几千了。” 周卉听了反应很平静,刚才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我绝对不可能看着你这样欺负小卉。”舅舅踏进门,指着金巧芝的皮包道:“把这钱先给小卉,否则我到你们单位告你们去。” 之前提起单位,两人就跟踩了尾巴一样,舅舅就是知道他们怕这,所以把这当成拿捏他们的点。 可没想到今天两人听完,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去。”金巧芝甚至指着大门道:“阿舅,你不心虚,你现在就去。” 刘曲心里一咯噔,“我心虚什么,我帮着自己侄女,不让你们欺负她,我有什么错?” “就是,我们做长辈的,看不得你们自私。”舅妈挺起胸膛道:“我们没有任何心虚的地方,你阿舅说得对,把给小赫准备的钱,先给小卉,否则就去单位告你们。” 周复兴冷笑一声,“我们要是把这个钱先给了大阿姐,明天大阿姐就会被你们抬回家了吧。” “你胡说什么!” 舅舅舅妈顿时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叫起来。 “我早说了,不要以为就你们聪明,别人都是傻子。”金巧芝“哗啦”一声将皮包拉链拉上,“听到小弟从我们这能分那么多钱出去,你们什么变化,我们全看在眼里,头两天跟条哈巴狗似的围着大阿姐转,当谁看不出你们的心思。” 舅舅舅妈被说的脸色通红。 舅舅索性不演了,走到周卉身边,“小卉,我们是有这个想法,也确实是看到你能分这么多钱才有这么多想法,为啥,全因为你外婆想你们,不放心你们,你也看到了,光赫不晓得从哪找的小姑娘结婚,厉害的不得了,我,舅妈,还有这两个,看着都很厉害吧?统统不是她的对手,哪天要是她对你不好,我们弄不过她,只能看着你挨欺负。” “是呀。”舅妈凑过来,“那小姑娘一张嘴,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脑子嘴巴样样厉害,昨天她也说了,是冲着钱和房子才嫁给光赫的,现在已经结了婚,她目的达到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对你们这几个拖油瓶不耐烦,说句心里话,我们这些亲戚当时都对你那样,你还能指望一个刚进门的外姓人对你好?” 周卉本该有这样的担心,但偏偏,不管她怎么找,从心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出于一丝担心。 “要说这世界上啥人对你最好,是外婆没错了吧?”舅妈看着周卉表情笑不出来,继续劝道:“你现在分了钱,几个丫头不会缺吃的了,带着她们一起到外婆家里住,和和睦睦,舒舒服服,多好,不要等到人家把钱都花光了,再把你赶出门,吃尽苦头。” 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非常有道理。 周卉看上去都要被说动了。 周复兴与金巧芝着急了,连忙挤上去。 周复兴:“大阿姐,你不要听舅妈的,她是什么人,肚皮里一肚子坏水,天天琢磨着阴谋诡计,表面上还要跟你装好人的人,你不要上她的当。” “是呀,大阿姐,你应该比我感受更深。”金巧芝指了指三个丫头,“真去了,你才是把几个丫头推进火坑,小阿毛动起手来,那是没个轻重的,你坐在椅子上,哪能办,外婆倒是会护着,但你不要忘记,外婆已经七十几岁了,她还能活几年?以后关在屋里厢,都是阿舅舅妈说了算,光是想一想,就知道你日子苦煞了。” 周卉疑惑转头,看着着急的两人,不明所以,“那你们的意思,是让我住这里?” 舅舅舅妈也被这两人弄得一头雾水,搬不搬走关他们俩人啥事体。 周复兴点头:“当然住这里,但不是跟小弟住,跟我们住。” 周卉惊讶抬眼,舅妈突然笑出声:“我当你们是不想还小卉的钱呢,原来不但不想还小卉的钱,还想着刚分给小卉的房间,这样既能省了钱,房产证上还能再多出底楼一半地方,你们比我想的还会计算!龌龊!” “哪有你们龌龊!当谁不知道你们除了想着我们家的钱,一样还想着我们家的房子,装什么好长辈!”心思被拆穿,金巧芝不客气拆穿对方的计算,将话都放在明面上了,转头对周卉道: “大阿姐,舅舅舅妈不是好人,但他们刚刚有几句话说得很对,小弟娶的老婆,现在对你好都是假的,她不可能一直对你好下去,过不了几天,就要露出真面目了,你不要觉得给你点东西吃,做几件新衣裳就是好人了,那人打骨子里就是个没素质,恶劣的人,昨天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对小敏下那么重的手,那面孔多吓人,吓得小敏昨半夜都发烧了,牵着走楼梯都不敢穿小皮鞋,要穿布鞋,说怕吵着小婶婶,你说,还吓人?” 三丫摇头,“不吓人。” 金巧芝面孔一顿,看向两个大的,盯着她们身上的红衬衫看了一会,“大丫二丫,三丫不懂事,你们两个应当懂事了,千万不要被别人装出来一时的善良面孔骗住,更不要因为一点吃的穿的,就迷得七荤八素了,看人,要看人的心,不能看人的假面孔,晓得伐?” 大丫二丫,不说话,一直盯着大舅妈看。 金巧芝被她们俩看得不自觉发毛,“你们总盯牢我做啥?” 大丫二丫同时道:“知道了。” 金巧芝露出满意的笑容,继续哄道:“除了讨好你们,她平时有没有对你们不好的地方?有没有那种露出狐狸尾巴的地方?” 二丫:“小舅妈吃糖只顾着自己吃。” 金巧芝一愣,随即笑了,屋里其他人也都露出同样的笑容。 看来这乡巴佬不但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会伪装,原来连伪装都没有,私底下早就对几个丫头不好了。 就说嘛,啥人会对四个拖油瓶好,啥人会不嫌弃她们。 “三丫呢?小舅妈欺负你了吗?”金巧芝拽过三丫,三丫看了看二姐,慢吞吞说:“小舅妈吃小鱼,都要背过去自己吃。” 察觉到暂时目标一致的舅妈冲到大丫面前,知道这个丫头像周卉,内向敏感,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不说,一肚子都是数,“大丫,小舅妈人不好吧?有没有背着小舅舅对你们做什么?” 大丫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小舅妈将一沓东西丢到我身上。” 屋里大人同时眼睛一亮。 这是对大丫动手了! 这是家暴啊! 金巧芝激动抓着大丫问:“她打你了?用什么打的你?晾衣杆?鸡毛掸子?还是像昨天那样,把碗摔你身上了?” 不等大丫回答,周复兴就往外跑喊道:“等下,等我把弄堂里的人都喊过来再说!” 水琅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下床走到窗户前,看到乌泱泱的人跟在周复兴后面走进前门天井,除了老邻居,居委街道干部们,还有一群看起来像领导的人。 周复兴跟在几名穿着人民装的人面前,对着领头的人正边走边义愤填膺说着什么。 金巧芝认出那是丈夫单位的领导班子,领头的还是余处长,心头高兴疯了,这真是天上掉下来挣表现升职涨工资的大好机会! 等人一走近,立马露出难过关心的样子,抱过几个丫头道:“大丫二丫三丫,小舅妈背地里是怎么打你们的,大胆说出来,大舅舅大舅妈一定不放过她!” 15 第 15 章 不喜欢没有你的中午,想…… “打谁了, 又打谁了?” 周复兴紧张兮兮跑进屋里,检查三个丫头,“小舅妈打你哪了?” 三个丫头见着这么多人,显得有点害怕, 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领头的余处长一眼看见坐在四方桌旁的周卉, 立马走了过去, 盯着她的腿看了一会, 眼里有了泪光,“受苦了。” 周卉扬起笑容, “余阿姨, 好多年没见着你了, 你一切都好吧?” “好,我都好,今天正好到附近办事,听复兴说你回来了。”余处长打量着底楼两间房间,“光赫结婚了?复兴说小姑娘对你和几个小囡不好?” “大丫!”周卉还没回话, 就被金巧芝突然拔高声音拉回话题:“小舅妈对你动手了是不是?她是拿东西砸你了吧,拿什么砸的?说出来, 这里都是长辈, 不要怕。” 屋子里的人全都惊讶看向大丫,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才几天啊,光赫找的老婆, 就开始动手打人了?” “不会吧, 那小姑娘看着挺好的, 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呀。” “结婚之前都要装一装的呀,啥人结了婚不是换一个面孔,这几个小丫头命苦啊。” “亏我还觉得那小姑娘头脑聪明人又仗义, 没想到比刘曲复兴家都坏,原来他们可没对小卉一家动过手。” “能从北大荒嫁到梧桐里,能是简单的人?我老早看出来那个小姑娘不行了,都是为了回城。” “那人当时就说了,就是为了钱为了房子,才嫁给光赫的,会对几个小丫头动手,一点都不出奇,意料之中!” “呦!这不得了。”舅妈孙彩霞赶忙凑过来,对着周卉道:“你看看,这才几天,就忍不住动手了,这样下去哪还得了!大丫,你说,不要害怕,舅公舅婆都在这,她是怎么打你的,说出来,我们一定用同样的方式帮你出气!” “太过分了!”刘曲一拍桌子,“那天分家,亏我还帮着光赫两口子讲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丫,大舅舅在这,不要害怕。”周复兴眼底都是兴奋,急于在顶头领导面前表现,当下看三个丫头的眼神,堪比看自己家小敏般疼爱,“大舅舅绝对不会让你白白挨欺负,她怎么对你的,我一定双倍还回去!” “小舅妈拿了这么厚的一沓红布丢到我身上。”大丫伸出双手比了一个厚度,“原来是小舅妈做结婚衣服的布,小舅妈说不喜欢,让我们拿去做衣裳,小舅就拿去做了三件,就是我们身上的衣服。” 周复兴:“.......” 金巧芝:“.......” 孙彩霞:“.......” 刘曲:“.......” 屋子里静了一刻,没有一个人吱声。 余处长看了三个丫头身上崭新的红衣服,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看来光赫找的老婆,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周复兴与金巧芝打死了都没想到,大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金巧芝紧拽着大丫,不死心问:“没别的了?你刚才一脸受委屈的表情,一看事情就不简单,是不是怕小舅妈赶你走?不要怕,以后有大舅舅大舅妈,没人会赶你走,你说,勇敢说出来!” 大丫眨了眨眼睛,反看向旁边的大舅舅,“大舅舅,小舅妈怎么对我的,你双倍还回去的时候,记得不要买大红色,小舅妈不喜欢。” 周复兴顿时像吃了只老鳖,塞得说不出一个字,脸色铁青。 “还有舅婆。”大丫又看向孙彩霞,“舅婆用同样方式给我们出气的时候,也要记得不要买大红色,小舅妈中意白衬衫,我觉得买浅颜色的布,她会喜欢。” “你.......” 孙彩霞气急,嘴里有一骨碌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觉得类似的事有点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天水琅带头将话还给金巧芝,她跟着学的回旋镖! 她当时学会了,扎得金巧芝脸色一次比一次青,觉得痛快极了。 没想到今天她又被大丫给扎了,并且速度比她那天回旋的更快,便宜还没沾到边,就反被大丫帮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水琅给占了大便宜! 周复兴用尽全身力气顺下去被堵着的半口气,没忘了此时此刻除了让大阿姐跟他们住,最重要的还是要在领导面前挣表现,连忙拽过旁边的三丫,“三丫,刚才你说小舅妈吃独食,不给你吃,你每顿都在饿肚子对吗?小舅妈很坏是不是?” “不是呀。”三丫摇着头,“小舅妈自己背过去吃完了以后,转过来,就让我们吃了。” 周复兴笑脸一僵,“让你们吃了?” “吃了好多好多好多。”三丫掰着手指,“我吃了,二姐吃了,大姐还没吃,小舅妈让大姐去吃,到桌子上,又接着吃,小黄鱼可好吃了,脆脆的,香香的,油油的,小舅妈....” “行了!”周复兴喘着粗气,刚才的话,有故意引导三丫的意思,以为三丫会和大丫不一样,即使不是他想到那回事,也会顺着他的话点头,结果三丫脑袋瓜子挺有主见,说出他完全不想听,尤其是完全不想让单位领导听到的话。 早知道刚才就不问了! 不然还能装作是没弄清楚,不至于无法面对后面的领导们。 金巧芝与周复兴心有灵犀,急于帮周复兴在领导面前扭转印象,忙着拉过二丫,兜里掏了一颗牛奶糖出来,“二丫,你还没吃过奶糖吧?这是牛奶糖,又香又甜,你说,小舅妈怎么自私了,说出来我就给你吃。” 周复兴眼睛一亮,朝着二丫看过去。 刘曲两口子也抱着期望,看向二丫。 二丫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出来,“小舅妈自己吃完奶糖味道以后,就非要我们吃,小舅妈说,吃得少了说明我们不支持她和小舅结婚,准备了一大袋子大白兔奶糖放在桌子上,我们和妈妈只好一直吃一直吃,吃到肚子都饱了,实在吃不下了,分了塞满整个口袋,才让小舅妈满意。” 金巧芝:“........” 周复兴气得胸膛大幅度起伏,脸色憋得通红。 刘曲两口子彻底闭嘴了。 “我就说嘛,那小姑娘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小卉一家于水火当中,怎么可能没两天就对小丫头动手。” “嗐,刚才我还真相信了,复兴这两口子真是,做什么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泼脏水。” “你忘记了?小姑娘动动嘴皮子,就让复兴两口子掏那么多钱出来,他们能心甘情愿?” “钱出一半,房子也分走了一半,他们记着仇,就想要赖账。” “这有啥好记仇的?房子应该分的,钱不是不让他们拿一半出来,只给五千吗?三兄弟姐妹,复兴,你占一半,你还有意见?” 脸色青红交加的周复兴,本来在领导面前就快抬不起头了,没想到主要问题抛到了他这里,全屋子的眼神也在盯着他,恨不得立马挖个洞钻出去。 金巧芝忙道:“不是的,没有这意思。” 居委会主任问:“那你们这是在做啥?为啥往人身上泼脏水?光赫老婆打人的消息,都被你们传遍整个弄堂了。” “我也想知道。” 西房间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周复兴与金巧芝同时吓得一激灵,眼睁睁看着门被打开,水琅从里面走出来。 她不是一大早晨就出去了吗?! 明明在楼上看着她走的,确定她不在家才会赶着这个时间来的! “没有们!” 刘曲两口子下意识齐声道,舅妈连连摆手,“我们可没有出去,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败坏小姑娘名声!” 金巧芝恨恨看了眼舅妈,赶着脱清干系就算了,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会让弟新妇更生气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误会,误会误会!”周复兴白着脸对水琅解释,其实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听到了多少,万一要是把之前他们说的坏话都听进去了....... 周复兴脸色更白了,额头上出现了一层汗珠子。 也不知道自己是背后说人坏话心虚的,还是打从心底里怵这个弟新妇。 “弟新妇,真的都是误会。”金巧芝硬着头皮掀起笑容,“我们就是听大丫话说一半,误会了,才会急得没了分寸,绝对不是故意破坏你名声。” “对对。”周复兴找到了主心骨,“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 水琅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你们一大早过来,做什么?” 看着水琅正常的脸色,周复兴与金巧芝心里直打鼓,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前面劝大阿姐的话,一时间不敢讲话。 水琅放下杯子,斜了两人一眼。 金巧芝头皮一紧,浑身汗毛竖起,还没明白这个弟新妇为啥气场这么强,就脱口而出道:“过来送钱的!” 话刚说出口,金巧芝后悔得就肠子都青了。 水琅看向大嫂怀里抱着的皮包,淡淡“哦”了一声,下巴抬了抬,“放在桌子上吧。” 一屋子眼神盯着金巧芝,话又是刚才自己说出去的,肠子再青,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上走,将装着三千块钱的皮包,不舍再不舍地放在桌子上。 水琅拉开拉链看了看,慢慢一皮包十元大团结,“这里有六千块?” “三千。”金巧芝心痛地想哭,忍着眼泪道:“我们只有一千五百块存款,全部提出来了,昨晚找我娘家好不容易凑了一千五,现在只有三千,先还给小弟,大阿姐的我们再想办法。” 在场的人,还有一对比周复兴金巧芝还要心痛,舅舅舅妈早上一看到这钱,还以为会交到周卉手里,等他们把周卉接回家,这三千块就是他们家的了,没想到金巧芝一见到水琅,就心虚改了口,说这钱是给光赫的。 就这么点胆量! 真没出息! 舅妈心底鄙视怒骂,人却与舅舅一起不停往后退,恨不得藏到人群里,彻底让水琅看不见他们。 水琅把一沓一沓捆起来的大团结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将空掉的皮包还给大嫂,“早晨才刚开始,你们还有一天时间把剩下的三千凑齐。” 周复兴两夫妻面孔顿时如丧考妣,为难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周复兴才道:“弟新妇,我们真的没有说谎,我单位的余处长就在这里,还有很多同事都在这,我有多少钱,存折上他们一查就清楚,真的是取得精光了,连两毛一分的零头都取出来了,我们口袋里也是一分钱都没了,下一顿菜钱都拿不出来。” 水琅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十年大手大脚花销,存不住钱,都是大姐和周光赫的错?” 周复兴痛不欲生的表情一怔,“不是,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啥跑到受害者这里来哭穷?”水琅看着大姐,摇头道:“人哪,就是不能心软,你看,我当时说拿一半,九千块,周光赫看出大哥为难,非说五千,好了,让大哥大嫂占了四千块便宜了,结果是什么?得寸进尺,想要再占三千块便宜。” 这番话,以及单位里同事异样的眼神,看得周复兴面孔火辣辣地,羞愧低头,“弟新妇,不是你讲的这个意思。” 余处长皱眉道:“复兴,你们应该不止这点存款的吧。” “余处长,我是真的没有了。”周复兴急道:“我们两个人虽然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块工资,但是我们开销太大,除了日常消费,因为我们都要上班,没人带小敏,要送到小敏外婆家,这样每个月要给小敏外婆家一半工资。” “一半工资?” 周复兴单位同事个个都很惊讶。 “带一个小孩要给七十多块工资?” “做啥要给这么多钱?” “怪不得给不出来周卉的,原来都贴丈母娘家去了。” “不是的!”金巧芝瞪了周复兴一眼,“我娘家是心甘情愿带我们小敏的,只是我们小敏方方面面要培养,所以一半工资都是花在小敏身上的,不是给我娘家,我们一家子全住在娘家,我娘家也养得起我们,而且是热烈欢迎,不要我们一毛钱。” “对,是这样。”周复兴点头,“我刚才说的不清楚,是付给小敏,不是给我岳父岳母。” “既然如此。” 水琅看向周复兴,“剩下的钱,你们就分期付款还大姐的六千块,以后你们两个人的工资,发了就都交给大姐,回娘家住三年时间就能还清了。” “分期付款?”刚问完,周复兴就发现重点不在这上面,金巧芝拔高声音道:“怎么又六千了?已经还了三千了,还剩下三千!” “周光赫仁义,你们却得寸进尺。”水琅看着两人,不客气道:“给过你们脸了,是你们把脸给丢了,就算是九千块,你们也占了大便宜,本该把这十年工资,一万八千块分成三份,让你们拿出一万两千块,才是最公平的。” 夫妻俩顿时噤了声,一个字都不敢再讲。 “分期付款这个办法好啊!”居委会主任道:“小姑娘话糙理不糙,巧芝娘家条件好,刚才也说了,热烈欢迎你们回去住,其实也不用住,有的吃有得用就行了,也就三年,还清了周卉的钱,你们还是能过原来的日子。” 周复兴看了看妻子,再看了看弟新妇,脸上不但没了之前的如丧考妣,反而透露出一种惊喜,“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这样可以,我们也不用再去借钱了,就分期付款给大姐,正好我单位领导和居委街道干部都在,做个证明,就六千块了,不能再变了。” 金巧芝抿了抿嘴,想到了房子,但到底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早知道就不听父母的话了,这么一折腾,不但房子没弄到,三千块也白还了,忙活一通,最后还是欠六千块! “光赫有眼光。”余处长突然笑着对周卉道:“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小卉,你妈走的时候最不放心你,我和你妈关系最好,以后再有啥问题,不能再跟我客气,一定要来找我。” “余阿姨,你放心,小弟和弟新妇对我们真的很好。”周卉看向躲在人群里的舅舅舅妈,刚才听到分期付款六千块,两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以后我就和小弟一起住,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除了小弟,我不跟旁人住,不会跟大阿弟住,也不会跟外婆舅舅一家住。” 舅舅舅妈顿时脸色一红,在周围人传来异样眼神中,将头埋到胸口,知道房子和钱都彻底没希望了。 居委会主任笑道:“周卉,你脑筋清楚蛮多了。” 周卉看了一眼水琅,也笑了。 “这里是不是周复兴的家?” 一道大嗓门穿过人群拥挤的天井,传到屋子里。 还没等里面的人回答,邻居们就七嘴八舌回答了。 “这是周复兴的家,不过现在他们住二楼了,现在这里是周光赫的家。” “车子上面是什么?地板吗?” “闻到木头味道了,不是地板就是柜子,复兴巧芝买的?” 周复兴与金巧芝一愣,随即想到确实是她订的木地板,脸上顿时有些懊悔,因为地板的钱已经付掉了,本来还想着去退掉不要了,把钱收回来,结果这两天太忙,忘记了。 “是我家。” 一个穿着深蓝色厂服的工人走进来,手里拿着账单,边走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铅笔,“检查一下地板数量对不对,再签个字。” “那个。”金巧芝硬着头皮向前,丈夫单位领导们都在,知道他不好说,“我们打算......” “打算再多买十个平方。” 水琅突然截断大嫂的话,成功让夫妻俩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绿了几个度。 小弟到底找的啥对象! 得寸进尺! 人心不足蛇吞象! 活脱一个吸血鬼! 他们的血都让她吸干了,还想着把他们一家子的骨髓都给吸了! 金巧芝掉过脸来,正打算说,你不要太过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大不了日子不过了算了,他们一家四口等下就坐车子去外滩跳黄浦江了! 一个字还没说,就见水琅跟邮政局的领导们道:“大哥大嫂用心良苦,想的细心,知道底楼水泥地,大姐不好在地上活动,早早就订好了地板,帮东边房间和客厅都装上。” “哦?是吗?”余处长惊讶看向周复兴,“复兴倒还是有个当兄弟的样子。” 周复兴与金巧芝同时一怔,接着又同时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这是应该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他们都担心名声彻底坏了,单位领导今天都在,以后不但晋升无望了,甚至在单位都要被嘀嘀咕咕,不好抬头做事的时候,这弟新妇居然会帮他们说话! 夫妻俩内心那叫一个激动,抢着道: “地板老早就订好了,而且特地订的柚木,光滑耐磨,没有味道,钱已经付掉了。” “三百块呢!安装费都付掉了,每年还包两次打蜡!” “别说三百块,就是三千块,只要大阿姐方便,我们都是应该花的!” 说着看到余处长脸上出现的赞赏,两人更激动了,这叫什么,这叫绝望之中开出希望的花呀! “买!”周复兴走到送地板的工人面前,还没检查地板数量质量,就拿起笔签了字,“再买十个平方的地板,把底楼的客厅也铺上!” “复兴,你这个样子就对了。” “是呀,父母都不在了,你们兄弟姐妹就要互帮互助。” “我早说他们两人也不像是坏到彻底的人。” 邻居们话一出口,周复兴与金巧芝更激动了,天知道这两天他们都是趁着弄堂里没人的时候,才往外走的,一走出去,邻居们就嘀嘀咕咕,甚至有的还不避着,当面用话刺他们的心,所以刚刚他才跑出去,把全弄堂的人都喊过来。 结果没想到,名声更坏了。 又结果没想到,弟新妇竟然一句话帮他们挽回了。 夫妻俩无比激动感激的眼神投向水琅。 这弟新妇其实也真是蛮好的! 水琅走过去检查地板,“什么时候开始安装?” 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房间和客厅铺上地板,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以后三年两人工资都要交给大姐母女四人,这就是两头白干活的老黄牛,万一被单外排挤,再降职发配到其他岗位上去,大姐每个月不就少拿钱了。 周复兴两口子可不知道水琅的想法,正脱掉昂贵的羊绒衫,卷起袖子卸地板,扛地板,在领导班子与邻居们面前拼命挣表现呢。 “弟新妇,大阿姐,地板安装工人你看哪天上门安装?” “等都送来了再说。” “哎!” 在一声声夸赞中,尤其是领导的一道道赞许的眼神下,周复兴夫妻俩高兴地像主人似的送客,等都把人送走了,两人也打算上楼。 “等下。” 水琅叫住咧着嘴笑的夫妻俩,指了指桌子上的汤圆,“大汤圆小汤圆一道煮了,放上酒酿,打几个荷包蛋,再放上白砂糖。” 大丫二丫先偷笑一声,周卉低下头勾着嘴角,帮三丫理头发。 夫妻俩正兴奋着,啥话也没多说,就拿上汤圆一道去后厨房煮汤圆去了,水开了以后发现没有鸡蛋,他们又上楼把昨天分家时特地分掉的鸡蛋,拿了八个鸡蛋下来,统统打到钢蒸锅子里,再倒上新买的酒酿,烧开后,端着锅子到客厅。 金巧芝端着一摞碗跟在后面,一一分开后,拆开新秤的白砂糖,用调羹一勺一勺分开放到小碗里,用量舍得,酒酿汤圆就是要糖多,才好吃。 水琅突然道:“干嘛呢?” 正在忙着盛汤圆的夫妻俩一愣,“怎么了,弟新妇?” “我们就四个人,拿六个碗做干嘛?”水琅拉开椅子坐下,将刚盛好的碗推到大姐面前,看向三个小的,“不饿吗?吃饭。” 夫妻俩不傻,听懂了水琅的意思。 一个慢吞吞的放下汤勺,一个不舍得又将另外两个空碗收起来。 买了汤圆酒酿白砂糖,送了三千块钱,最后又倒贴三千,三年工资全上交,还干完了苦力,当完了保姆,最后主人用餐,他们俩饿的前胸贴后背,咽着口水,退下了。 一口汤都没喝上! 三丫捧着小碗,拿着汤勺吃着甜蜜蜜的小圆子,软软糯糯,再舀起一勺鸡蛋白,开心道:“妈妈,看,天上的云朵。” 周卉笑着说:“快吃吧。” 一吸溜,云朵就到嘴巴里了,也是软的,比小圆子还要软,软软滑滑的,香香甜甜的,太好吃啦,三丫记在心里,这是小舅妈带她吃到第三个最好吃的东西。 第一个是大白兔奶糖。 第二个是糖醋排骨。 第三个是酒酿圆子! 三丫看向正吹着云朵的小舅妈,“小舅妈,你喜欢吃云朵还是小圆子?” 水琅咬了一口荷包蛋,金黄浓郁的荷包蛋顿时流出来,顺着白瓷调羹往下滑,连忙将半个调羹都塞到嘴巴里,没让一滴蛋液白流,香气溢满整个口腔,眉头顿时松散,品尝着,咽下去后,才看向被她的吃相馋出口水的三丫,“我喜欢吃大圆子。” 大汤圆是黑芝麻馅的,一咬就有浓郁的黑芝麻扑出来,香醇可口,跟白糯米搭配在一起,味道更绝,再喝上两口酒酿甜汤,那真是在这缺吃少穿的年代,最美最幸福的事了。 而在年代里,属于最为缺吃少穿的三个丫头,吃到这碗酒酿汤圆,幸福感比一般人还要再多出一百倍! 早上周光赫出去买了油条豆浆回来,几个人都吃过饭了,这会儿一人就吃了一碗汤圆一个荷包蛋就饱了,锅里还剩下四个荷包蛋和汤圆,水琅盖上锅盖。 “我要出去一趟。” 周卉拿着抹布擦桌子,“不用担心我们,锅里还有一半汤圆。” 水琅就是这个意思,“周光赫今天是去单位报道。” 周卉惊讶停下手上的动作,早上小弟走的急,并没有提到这事,刚吃饱拍着小肚皮的三个丫头,看向小舅妈,都感觉到小舅妈有话要说。 “我们开个小会议。” 水琅拿出周光赫给她的钱票,“以后我负责你们的中饭,早饭晚饭周光赫会负责,我不会烧饭,他让我每天去饮食店和饭店买,你们以后有什么想吃的菜,想好了告诉我,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也可以提前告诉我,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看顾好。” “.......不,不用这么......客气。”周卉被水琅正儿八经的态度弄得好半天才缓过神,“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忙,不用担心我们,也不要让我们拖累你,耽搁你,我们也不用吃什么。” 虽然水琅来的这几天,是十年来吃过最丰盛的饭,但周卉早就做好了吃糠咽菜的准备,这年头,大部人都这样,即便是在城里,也没人能顿顿吃肉,吃白米饭,吃白面。 尤其人口多的,野菜难找,但也和乡下一样,红薯玉米五谷杂粮搭配着填饱肚子。 “我就是正式说一下,周光赫不在家的时候,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不要不好意思。” 对于这种家庭会议,水琅毫无经验,重点说完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我走了,去淮海中路,快的话一个小时,慢的话两个小时就回来,你们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 周卉说完,三个丫头跟着同时点头,大声道:“没问题!” 水琅起身准备走了,突然敏锐感觉到炽热的渴望,又转头看向站在桌子边的wifi,虽然三个小丫头躲得快,但还是从他们眼底捕捉到炽热的来源。 “.......你们,谁有空出去?” 三个小脑袋“嗖”地一下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盯着小舅妈。 三丫蹦跳着举起两只手,“我有空!” 二丫跟着就举手,“我也有.......” 话说一半,二丫看向妈妈,将剩下的字咽了回去,大丫推了推她的肩膀,“我在家看着妈妈,你们去。” 周卉面上出现感伤,却无能为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去一个。” 剩下一个,不如剩下两个,水琅也没有带孩子出去的经验,带两个,更不如带一个,“你们商量。” 淮海中路是沪城除了南京路之外,最繁华的地方,二丫一到街上就看花了眼,来往不断的公共汽车,“叮叮当当”响的自行车,梧桐树下的公交站台,时髦的皮鞋皮包,宏伟的饭店招牌,热气腾腾的食物.......正当二丫看不过来的时候,一队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斜挎着书包和水壶,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孩子抓住她的视线。 时刻关注着小孩子的水琅,发现她的步伐慢下来,顺着视线看过去,“你上过学吗?” 二丫连忙收回视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连忙,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着急道:“没上过,我不想上。” 水琅笑了一声,没继续说,“你几岁了?” “八岁。”二丫紧跟在小舅妈身边,贴着她走,“但妈妈说我是七岁半。” 水琅没接触过小孩子,从个头上没法准确推算出几个丫头的年龄,但听到这个岁数,稍微比她以为的要小一些,“大丫和三丫多大了?” “大姐九岁,三丫四岁半。” “大丫有没有上过学?” “没有,我们都没有上过学。”二丫犹豫了下,“村里小孩都不上学的,大家都说,上学是没用的事,不过,妈妈教过我们认字,用树杈子在地上写。” 水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走进医疗用品商店。 “呦,嫂子来了。”宋起波从玻璃柜台后面绕出来,“二丫也来了。” 水琅早做好了七十年代的轮椅不可能多高级的心理准备,等看到医疗用品商店里的轮椅后,还是叹了口气。 笨重的实心轮子,木头制作的坐垫,普通人坐在上面都推动不了多长时间的轮子,更何况身体严重残疾的大姐。 就这样的轮椅,因为用了钢制的框架,价格就抵得上一辆自行车了。 “嫂子,不满意?”宋起波指着另一边,态度热情的表面下,带着一种属于城市人不易的疏离,非常隐晦,不易被人察觉,“那边还有高级的,价格就要贵了,我是觉得用起来都一样,这种更划算一些。” 水琅走过去看到了“高级轮椅”,抿了抿嘴角,放到几十年后,拼多多一百多块就能搞定的最普通钢制帆布轮椅,居然就是店里最高级的轮椅。 何况几十年后的一百块,跟现在的一百块可不是一个档次。 “这多少钱?” “这种是进口的,要三百多块。”宋起波推了推手上的轮椅,“这个更轻便,全部都是进口钢材制造的,坐垫的布是帆布,久坐的人最怕闷热生褥疮,这也是比木板要贵的原因,我推荐给大阿姐买那种就足够了。” 宋起波暗自打量着水琅,以为她会顺水推舟答应,毕竟轮椅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没想到却看到水琅皱着眉头问:“没别的了?” “没......了。” 水琅走上前,坐进轮椅,虽不至于膈人,但坐起来也不是多么踏实舒适,推动两边的轮子,在水泥地上走起来还算平稳,特意往大门口的门上撞了撞,后面传来宋起波“哎哎哎!”担心的叫声,不算用力撞上去的刹那,轮椅被反弹作用推动往后退,整个人也被反弹颠簸踉跄了下,撞在椅背上,薄薄的帆布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后背撞在钢制椅背上,水琅闷哼一声,拉住轮椅上的手刹,人又轻轻踉跄了一下,才坐稳。 二丫连忙追过去扶住小舅妈。 “这是有腿的正常人力量,如果是大姐来做,在不小心撞上大门的那一刻,整个上半身至少就会从没有阻挡的座垫上滑出去一半,反弹作用撞上钢架,人又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总之,安全隐患很大。” 追过来的宋起波也看出来了,缓了缓要跳出来的心,舒了好几口气才道:“嫂子,你是真细心,我本来还以为.......” 水琅从轮椅上站起来,“有没有纸笔?” “有。”宋起波从玻璃柜台上拿了本子和铅笔,递给水琅后,摸着头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和光赫结婚,真是冲着钱去的呢,心里肯定对大阿姐她们是嫌弃的。” 二丫看了一眼宋起波,皱了皱小鼻子。 怎么可能,小舅妈又不是大舅妈。 水琅没说话,打开空白页,拿着铅笔在上面画着。 “不过现在肯定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刚才你往门上一撞,吓我一跳。”宋起波竖起大拇指,“你是真的用心在为大阿姐考虑,不是只做表面工功夫,你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嫂子,你今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水琅听完没有任何反应,表情专注着手上的画。 宋起波表情不自在,以为是前面的态度让水琅不高兴了,正想着怎么解释误会,突然瞄到本子上的画,立马瞪大双眼凑过去。 随着铅笔一笔一笔的“沙沙”声,宋起波的嘴巴越长越大,下意识抬起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细看,发现本子上真的没有尺子后,控制不住发出惊叹声:“嫂.......嫂子......你这,你还有这手好本事啊!” 本子上已经出现一轮椅的轮廓雏形,重点不是水琅能画出来轮椅,而是她笔起笔落,一条条堪比比着尺子画出来的直线便呈现在纸上,甚至于比比着尺子画的直线还要标准,笔尖一转,两个轮椅的轮子也出现了,不过半秒之间,不用任何修改,比教科书上的图案还要标准。 他记得上学时,老师在黑板上画圆形三角形,都得拿着一个木尺,仔仔细细修改,才能达到标准。 从未见过有人可以画的这么轻松自如,比几十年功底的人还要深。 二丫凑得紧紧地,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小舅妈下笔如有神。 宋起波正惊叹于水琅笔下的线条,突然发现一个个小字围绕在轮椅周围,同样是小字,却不是大多数女同学喜欢写的娟秀字体,而是疾风纵逸,力透纸张的小字,比之线条的笔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看清了字组成的词后,宋起波疑惑了,“橡胶轮心,铝圈后轮,180度平躺,抽拉便盆,乳胶......auü....u形可侧掀....” “不是u,是英文字母的U,U形。”水琅放下铅笔,将本子推到宋起波面前,“你们这里不论是普通的还是高级的,轮子都是钢圈实心轮,一旦撞到门上墙上,仅是帆布,并不能起到减震效果,你们医疗用品厂不会缺少橡胶和乳胶,应该可以把实心轮心改为橡胶轮心,这样可以使轮椅在划行与撞击下确保最小的阻力反弹,达到平衡稳定安全与高减震效果,至于U形乳胶坐垫,你们有乳胶制品吗?” 宋起波还怔愣着,从来没听说轮椅上用橡胶轮芯,但脑子里的雷达已经“哔哩哔哩”响起来了,心底非常认同水琅的建议,同时有一种巨大的雀跃隐隐涌现上来,他压制住心情,耐心回答,再没了之前的疏离,“有乳胶手套,乳胶奶嘴,是这样的乳胶吗?” “是那样的乳胶,麻烦你问问,能不能用乳胶制造成坐垫与靠背。”水琅停顿了下,“如果你们不知道制造原理,可以去国营寝具厂问问,就是把乳胶枕头改为坐垫,坐垫的图案就是我画的这样,中间开出U形,可抽取或侧掀,下面安装便盆,可以大小便的同时,减缓褥疮和脊椎侧弯产生,乳胶是最通风透气并能完整包裹臀部的材料,你能尽全力帮忙弄好吗?” 宋起波激动的大脑中,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一丝异样,额头顿时流下一滴,光赫找的这小嫂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只是态度有那么一点点不好,就让这小嫂子发现了,“我一定尽力,嫂子,你放心。” 水琅眉头一挑,“尽力?” 宋起波立马道:“是拼尽全力!” 水琅点了点头,“拿出你那天劝我喝茅台的力气,应该不难。” 宋起波脸色一窘,搞半天是在这等着,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开始态度不好,转移话题道:“嫂子,你这乳胶坐垫,是怎么想到的?还有这个底座便盆设计,怎么能设计的这么合理,还有这个,这是板子吧?这是做什么用的,这个绷带又是为了什么.......” “动动脑子不就想到了。”水琅低头去掏钱票。 “动动脑.......”宋起波哑然,这些拿去工厂立马就能生产出来比进口轮椅还要高级的合理设计,到了水琅这,怎么好像变得比喝水还要简单?? 小嫂子稍微动动脑子,就强过他们厂上千号人的脑子??? 水琅将医疗用品票递给对方,“票子先给你,要先付定金吗?” “不,不用。”宋起波连连摆手,将本子合起来当个大宝贝似的抱在胸前,脸上写满了亢奋,“小嫂子,我得拿回厂里给总工程师看看这个乳胶坐垫,再看能不能把钢制轮芯改为橡胶轮芯......” “那我走了。” 水琅很有礼貌的挥挥手走了,二丫“哒哒”跟在后面,留下暗自发誓再不能轻视和得罪她的宋起波目送。 崇拜的眼神久久不散,水琅低头看向二丫,“眼睛不累?” 二丫一愣,“不累呀。” “看看别的。”水琅看到国营饭店外面排满了人,知道差不多是到饭点了,很多工人都到国营饭店吃饭,看那乌泱泱的样子,过去也很难挤到前面了,更何况还带着个孩子,转走到饮食店。 饮食店是卖早饭小吃的,早上人多,中午的人相对会少一些。 虽然现在不饿,但是过了中午饭点,到了下午可能就饿了,现在不买,下午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水琅买了四个大饼,两个甜的,两个咸的,想着没肉,又拿出□□票,打算买一客生煎,一客有四只,一人一只,搭配大饼,应该能让肚子等到周光赫回来。 正打算说,看到二丫直勾勾看着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往客人桌子上走,那脖子都快跟着服务员扭成180度了,看着人家夹起一只皮薄透明的小笼包,无意识吞咽着口水。 “一笼小笼包。” 水琅拿着蜡油纸包的大饼生煎,又给了□□票和五毛钱,拍了拍二丫的后脑勺,“去那坐着。” 看得出神了的二丫,还没反应过来,迷茫抬头:“什么?” 水琅占了人家刚吃完的桌子,等着服务员过来收拾。 二丫见了连忙走过去,“小舅妈,你要在这吃东西吗?” 水琅“嗯”了一声,朝着对面的圆凳抬了抬下巴,二丫坐了过去,眼神还不自觉往有着两笼小笼包的桌子上瞟。 小笼包。 白面的,有肉的! 而且白面皮是晶莹剔透的,这就是小笼包! 是大舅舅家的小敏说的小笼包。 刚到大舅舅家的时候,小敏嘲笑她们连小笼包都没吃过,三丫问了什么是小笼包,小敏才知道她们不但没有吃过,连见都没见过,立马把这件事告诉了弄堂里的其他小朋友,完了之后,弄堂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她们是打乡下来的土包子,拖油瓶,全都不跟她们玩,而且每次见到她们,都用鄙视的眼神打量她们。 二丫不喜欢那种眼神,问了妈妈,妈妈描述了,说是一笼有好几个,白面的,小小的,跟馒头一样又不一样,馒头上面是光光滑滑的,小笼包子上面有褶子,像妈妈叠得纸扇一样的褶子。 现在她见到了!把小笼包子的样子记得了牢牢地,等回去再遇到小敏和弄堂里的小朋友,再鄙视看不起她们,她也不难过了,因为她见过了! 看着二丫脸上突然出现的笑容,勾起水琅的好奇心,“笑什么?” 二丫连忙摇头,“没什么。” 她不好意思跟小舅妈说。 突然,一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包重重放到了桌子上,二丫一愣,抬头看了看,问:“小舅妈,这是你点的吗?” “不点,怕你跟着人家的小笼包跑丢了。” 二丫小脸立马烧起来了,通红通红,低下头不好意思勾着手指头。 水琅拿了蘸碟,倒上米醋,放到二丫面前,“吃吧,都是你的。” 二丫眼睛瞪得像铜铃,“都是我的?” “吃不下别硬撑。”水琅是真的吃不下,主要早上吃的多,大饼卷着油条吃了两份,没过多久又吃了一碗酒酿汤圆荷包蛋,虽然从家里出来有一个小时了,走了不少路,但也只是不那么撑了,塞不下东西。 二丫从筷笼子里抽出筷子去夹小笼包,第一次夹没夹起来,筷子从褶子上滑走了,发现小笼包不但软软的,还粘的很紧,又试了一遍,小心翼翼夹了起来,面皮又白又软冒着热气,能看到一团肉在里面坠着,面肉香气让二丫直咽口水,看出包子又要滑下去了,立马朝着筷子伸头过去,一口咬住包子。 “滋~” 包子被小米牙一咬,滚烫肉汁的四溅出来,二丫没有防备,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巴上,领子上,面前的桌子上,全都沾满了汁水,顿时面露惊慌。 水琅掏出手绢,帮她擦干净下巴,“烫吗?” 二丫紧紧咬着包子,嘶哈着热气,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半块肉馅从嘴里掉下来,落到醋碟里,米醋又四溅出来,面前桌子彻底混乱了。 “以后对自己不够了解的,再喜欢也要记得先观察,不能着急,不然会让自己受伤,陷入混乱。” 水琅拖出旁边的凳子,“过来这边干净的地方坐着吃。” 二丫嚼着包子,手里举着筷子绕到小舅妈旁边坐下,安静吃着好一会儿,又看向看了不知道几遍的桌子,这次看却和之前看不一样,注意到他们是先夹起包子咬了一小口皮,对着里面吹了吹,又吸了一口肉汤,才蘸着醋吃,另一个人是把整个小包子夹起来放进醋碟里来,过了两秒才拿起来塞到嘴里。 二丫选择了第一种,夹起包子吹了,先喝汤,再蘸着醋吃,这次没有一滴肉汁撒出来,吃得干干净净,并完整品尝到了小笼包究竟是多么美味,同时还收到了小舅妈带笑的眼神。 一笼小笼包有八个,二丫专注于吃得干净,等反应过来肚子饱的时候,笼子已经空了,顿时一惊,“我吃完了!” 水琅轻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发现鼓鼓地,“涨得难受吗?” “不难受。”二丫还在震惊自己把一笼包子吃完了,“我忘了给妈妈她们留了。” “我买了生煎。” 水琅起身拿起蜡油纸包的食物,走出饮食店的时候,看到别人拿着锅子饭盒打包,记住下次也带着锅子出来。 这样买着吃的日子过了两天,粮票急速下降,再缺吃的,连着几天早中午吃饮食店的大饼油条,也有点腻了。 国营饭店去过一次,刚开始压根就没能挤进去,终于赶着人家都买好了进去了,一顿饭买了一块多,六两粮票,四张肉票,一顿就这么多,水琅自己都觉得贵,毕竟是入不敷出,手上的票不是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放的,虽然不少吧,但都是周光赫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花完了就真的得饿肚子了,饭店是万万不能顿顿都去买的。 早上,周光赫拎着装满豆浆的热水瓶回来,发现迎接他的不是惊喜想要立马就吃的眼神,而是一阵叹息,“怎么了?” 水琅双手捧着脸坐在桌子上,“不喜欢没有你的中午,想你在家。” 这样就能有很多数不清的菜吃了,比国营饭店烧的还好吃。 周光赫猛地刹住脚步,整个人还停留在一种快步进来的姿态,红意从耳根慢慢渗透出来。 又是一声长叹,水琅拿起从书桌里翻出来的笔记本和笔,“大厨,能把你做饭的过程写下来吗?” 大厨没声音。 水琅转头看过去,男人一身白蓝色警服,背对正门,阳光穿透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几近透明,帽檐下骨相完美的脸,让人晕眩。 热水瓶落在桌子上的声音响起,水琅才回神,又往门外看了一眼,“今天阳光挺好。” 低沉地“嗯”声,若有似无,更像是心不在焉。 “你把做菜的步骤写到本子上。”水琅端起他刚倒好的豆浆喝了一口,“老买着吃不太行,我打算早上学做菜!” 大厨还是没声音。 水琅疑惑推了推他,“你老不理我什么意思?不想把厨艺传授给我?” “你要做菜?”周光赫慢半拍,“不想出去买的话,我每天晚上烧好了第二天中午的菜,你们热着吃,不过,蔬菜可能会不新鲜。” 水琅惊讶看着他,一时半会没能说出话。 不得不说,他当丈夫,真挺模范。 “别麻烦了。” 公安那么忙,这两天他送了晚饭回来,吃了就得骑车出去,到了后半夜才回来,要不是早上看到旁边被子动过,都以为他没回来睡。 她不会做饭,是因为以前用不着做,环境不一样,现在环境这样了,只能适应。 周光赫看出她的决心,没再多说,“那你想吃什么菜?我写下来。” 水琅报了糖醋小排,腌笃鲜,看他两道菜写了一整页纸,“要不然还是写点简单的菜,容易上手的,省得我这新手浪费食材。” 周光赫又写了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从怎么去菜场买菜,蔬菜肉鱼蛋分别怎么买,到怎么择菜备菜下锅出锅,都写得仔仔细细,要不是上班时间到了,连怎么吃都能写出来。 水琅感慨他的心细。 周光赫晚上吃完饭就走,半夜回来这点,对于水琅来说,非常满意。 一是房间在睡着之前可以自己一个人用。 二是星期天这天晚上去老洋房,用不着再找理由解释。 深夜,月亮如钩。 没有夜灯的巷子里,微弱的月光并不能看清人影,更不能看清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水琅躲在墙后,暗中观察着,看到影子打开墙底下的小门,放置了东西后,并没有等人应接了,就站起来脚步匆促往外走。 洋房内的违建房,灯光还亮着,隐约听到吵架的声音。 墙根依然没有动静。 想来应该是违建房里的争执让小三不敢下来。 水琅没有像预想中的看到两人在交易着什么,有点不甘心,思考了几秒,起身顺着墙根猫着腰往前走。 走到猫洞下面,打开小门,抚摸着,从手感上判断出是个编织袋,握紧想要抽出来,突然,水琅瞳孔一缩,心跳声顿时震耳欲聋。 对面有人正握着编织袋的另一头! 16 第 16 章 我是你们女婿? 水琅吓住了, 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很快,只有两秒,感觉到阻力似乎消失,对面的人明显也吓了一跳, 趁这个空隙, 迅速将袋子抽出来。 “谁!” 洋房里传来一声压着声音的质问,故作镇定里明显带着惊慌。 水琅心跳如擂鼓, 并没有逃跑, 从腰上抽出手电筒, 打开最强的光从猫洞里往里照, 看到一双黑皮鞋。 鞋子的主人明显比刚才吓得还要厉害,几乎是往后跳走的,转身逃跑。 水琅立马高高举起手电筒,对面的人正是小三, 跑到楼梯上,回了头, 似乎想要居高临下看看是谁,没想到一转头就对上手电筒的光束, 照出来整张脸,惊得捂着脸再次逃走,一副心虚惊怕到极点的样子, 跑到一半, 脚下一滑, 摔了个狗吃屎, 趴在楼梯上,还不忘继续往上爬。 水琅抱着编织袋,没有关手电筒, 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出巷子。 “不好了!” 一声惊叫,正在客厅下棋的父子三人转头看过去,见到申琇云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孩子是疑惑,邬善平脸上除了疑惑,还有肉眼可见的紧张,这样的紧张,只有在十年前才经常出现,那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哪怕过去十年依然难以忘记,就如同被蛇咬过,看到一根稻草都要惊得魂飞魄散。 “东西没了!”申琇云瘸着脚走进来,回头看着外面乌黑的走廊,尽头是往下的楼梯,那里已经没有手电筒光束了,但心脏依然“嘭嘭”跳个不停,就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东西被人发现拿走了!” “什么!”邬琳琳脸上立马比父亲多了几百倍的紧张,“怎么会没有了?是谁!是谁拿走了我们的东西!” “不知道,不知道是谁。”申琇云捂着感觉已经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忍着脚上的疼痛走到沙发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查看伤处,就被女儿一把抓住,刺耳的尖叫扑面而来。 “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说被人发现了吗!” “你小声点!”申琇云斥了一声,“你想把左邻右舍的人都吵过来吗?” 邬琳琳压下心头的火气与紧张,坐到母亲身边,“妈,你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东西要真没了,我的工作,我的婚姻可就都没了!” “我拿东西的时候,正好对面也有人在拿。”申琇云哪怕坐下了,一想起刚才的场景,还是心惊肉跳,“我吓得松了手,问他是谁,谁知道他一点都不怕,反而拿手电筒照我,我就赶紧跑上楼了。” “你松手?!”邬琳琳不敢置信瞪大眼睛,“妈,你为什么要松手!你怎么能松手!” 申琇云一顿,抿了抿唇道:“那是刚被吓到时下意识的反应,我紧接着就质问他了。” 邬琳琳气到失声,下一秒又气得把地板跺地砰砰响,“那你为什么跑啊!别人拿了我们的东西,人家都不跑,你跑什么!” “你这丫头!” 申琇云怒目瞪着女儿,气势很足,但心里面其实挺虚的,毕竟女儿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不过她是不可能承认的,“这又不是正规买卖,万一对面是小红兵,是公安,我们家还要不要活了。” 邬琳琳气疯了,绕着茶几转圈,“就算是公安,是小红兵,你怕什么,你不是松手了吗!你又没拿到东西,别人拿手电筒一照你,你跑什么,你就不能继续质问对方吗!” “我......” 申琇云被问的说不出话,脸色一板,“你这丫头,说的倒轻巧,我都说了先是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再说这样的事,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工商所的人,要是被人看到了我和黑市的人来往,我们家怎么办,你又怎么办,能不能多动动脑子!” 邬琳琳急得双手扯着头发,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眼里气得都喷火了,“你是工商所的人,才更能光明正大质问对方啊!妈,你是不是吓傻了!” 申琇云顿时怔住了,仔细一想,确实,哪怕刚才对面的人是公安,她也能挺起腰板,底气十足的去质问对方。 毕竟她可是工商所的人,是最希望杜绝黑市的人,也是最应该恨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的人。 但她刚才却傻了。 到底心是虚的,这次东西又很多,也特别在乎自己的工作,对方气势一强,她就站不住脚了,生生被吓跑了。 “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才,我上楼的时候还一直拿手电筒照我,不知道走了没有。” “快下去追!” 邬琳琳立马开门下楼。 等到了楼下,深更半夜,院子里的灯都熄灭了,邬琳琳冲到一半便看不清路,幸好父母拿着手电筒追了上来。 几人跑出大门外,来到巷子里,发现已经没人了。 邬琳琳脚一跺,朝着马路上跑去,一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有一个人弓着腰向前小跑着,“在那!追过去!” 一家子穿过马路,发现那人跑的很快,正好拐了弯消失了,顿时急得不行,使出吃奶的劲,加快速度追上去。 “你们干什么的!” 突然,几辆自行车拦住邬琳琳,一道道手电筒光束打在身上,无比刺眼,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们追小偷!” 邬琳琳用手背挡着眼睛,看不清对面是什么人。 但是邬善平看清楚了那是穿着蓝白警服的公安,立马改口道:“不确定是不是小偷,一直在我们家门口打转。” “是偷了你们的东西吗?” 几人都没吱声。 “问你们话,是偷了你们的东西吗?” 邬琳琳看向母亲,申琇云仔细端量着对方,“你们是不是复茂路派出所的公安?你们治安队队长是我们家女婿。” 三名公安干警闻言一愣,看向队长。 周光赫眉头一皱,调转手电筒对准自己的脸,“我是你们女婿?” 申琇云等人一愣,怔怔看着光束将仿佛用工笔水墨描绘出来的脸蒙上一层金色,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是我们队长。”公安李华问道:“不是说队长是你们女婿吗?现在我们队长就站在你们面前,怎么不说话了?认一认,这是不是你们家女婿。” 这张脸,几人都没见过,心里还在疑惑着。 “难道你们不是复茂路派出所的人?” “我们是,怎么,乱攀关系碰上正主,没招了?”李华关掉手电筒,严肃道:“刚才看你们就很可疑,走,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深更半夜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谁乱攀关系了!我女婿就是你们复茂路派出所的队长!” 一听要去派出所,申琇云又紧张了,下意识就喊出来。 “老实点!”李华训斥得更凶,“回所里慢慢喊。” “我对象.......” 邬琳琳刚想叫出来名字,被邬善平阻拦住,“同志,我们真的是在追可疑的人,不是出来做见不得人的事,那人刚才就跑向那个位置消失了。” “我们刚从那个方向过来,没人。” 周光赫下车,将手铐拿出来,“这条街就你们最可疑,去所里!” 东西被拿了,人没追上,一家四口倒整整齐齐被当成可疑人物带到派出所了。 邬琳琳一路上急得眼泪直掉,等到了派出所,更是扯开嗓子哭,谁都劝不住。 今晚丢失的东西,那就是她的下半辈子,里面的手表能让她成为房产局的正式工,里面的油票,事关邹凯跟不跟她结婚,这些要都没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一想到这些,伤心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再一想到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被带到了复茂路派出所,等下不得不跟邹凯碰面,更是急得除了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丢了什么东西?” 周光赫坐在桌子后面,笔记本摊开在面前,手里拿着钢笔,正在做笔录,被聒噪的哭声吵得眉头紧皱,转头看了一眼,“把她单独带到另一个审讯室去。” 邬琳琳立马被吓得收住哭声,“公安同志,我会配合,不用单独审。” 她可是听说过,单独被审讯,不少都是会动用私刑的。 现在她不敢说出来自己是邹凯的对象,晚上值班的这几个人也不认识她,万一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她用私刑,那可怎么办。 邬善平道:“同志,我们没有追小偷,只是那个人在我们弄鬼鬼祟祟,我们才出来看看。” 李华质疑:“那你们真够热心肠的,全家一起出动追了两条街,还穿着睡衣拖鞋。” 邬善平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儿子身上的衣服,说不出话了。 “同志,我在工商所工作,之前经常联同你们所的治安队,去打击追查破坏统购统销的不法分子。” 申琇云恢复镇定解释,眼下东西已经不重要了,人已经倒霉的被带到派出所,关键是要脱干净关系,决不能承认自己丢了东西,不然万一公安真的追查到了那人,看见了里面的东西,那她的工作就绝对保不住了。 周光赫微微低着头,握着钢笔在纸上飞快记录着,“所以你们怀疑那人是不法分子?” 申琇云点头,“没错。” 周光赫:“复南路2号附近最近有人进行违规交易?” 申琇云脸色一顿,镇定道:“这倒没有.......” 话说一半,正低着头写字的周光赫突然抬头,眼神平静盯着她看,只一眼,申琇云就感觉肚皮里藏着什么,全被他的视线穿透搜查过了,要不是年龄摆在这里,脸上的镇定差点就维持不住了。 申琇云心悸着,头一回遇到这么厉害的人,想起女儿说的治安队来了一个代队长,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没人比得过未来女婿,但这一刻,这一眼,让她发自内心觉得,未来女婿竞争队长,怕是危险了。 风风雨雨二十多年,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治安代队长,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在单位,听说了最近严查黑市,很多人不去黑市,会在私底下大着胆子交易,因此,身为工商所的人,就不得不多注意一些周围可疑的人。” 周光赫:“既然如此,为什么看到我们的第一时间,要喊治安队长是你们女婿?” 申琇云噎住了。 邬琳琳也说不出话,现在想来,倒是有点明白母亲晚上为什么被人用手电筒一照就跑了。 那是心虚啊! 发自心底,无法自控的心虚! “不说?” 周光赫合上钢笔,“睡衣都换好了,就在派出所睡一夜,想好了,明天再说。” 一家子面露急色,当着公安的面,却不能对眼色商讨,即使再急,再不想待在派出所过夜,也只能集体闭嘴,默契选择被关一夜。 等公安一走。 早就憋不住要气炸了的邬琳琳就咬牙切齿冲母亲道:“妈,你真是害惨我们了!” “我害惨你们?我是为了谁?你真没良心!”申琇云也压低骂道:“你聪明,要不是你说抓小偷,我们能被当成可疑分子关在这里?” “要不是你先跑,能有这事吗?” ......... 水琅怀抱编织袋,心脏“嘭嘭”跳,跑到梧桐里,回头左右看了看,那些人没追上她,确保不会被人发现,转身走进黑色镂空雕花大门。 一直走到6号楼,才真正有惊无险到家了。 关上天井前门,靠在门上喘着气。 真没想到,小三吓得跑上楼了,还会突然追下来,要不是她这阵子吃得好,营养跟上去了有力气,还真不一定能甩掉她们。 水琅抚着胸口顺气,感觉到口渴,慢慢挪动瘫软的身体走进客厅。 知道瘫软成这样,不单单是灵魂被吓到,还有属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如今政策还没正式下来,各地知识分子都还没有平反,更别提资本家背景的人了。 今天要是被追上了,东西拿回去是小,渣父小三发现她回城了,才是大事,再加上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黑市上来的,说不定会反咬一口,把她送公安局去。 伪造罪证,是他们十几年前就干过的事了。 真的走到那一步,小三渣父又能再次获得一次“大义”的名声。 水琅进屋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下去,还是有点渴,又摸黑倒了半杯,喝了两口,坐下来平复狂跳的心脏。 目光转向桌子上的编织袋,一路抱着走,分量重得要命,跑起来听到里面“咣当咣当”响,应该是装了不止一两件东西。 刚拿起来,准备回房间再看,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汗毛顿时竖起,警惕地往大门外面看。 不会是追上来了吧! 水琅第一时间就想把手上东西藏起来,快步往后厨房走去,结果越走仿佛离声音越近,脚步一顿,拿出一直别在腰间的手电筒,打开对着楼梯下面一照。 小女孩穿着红衣服,抱着双腿蜷缩在楼梯里角,被电灯一照明显吓了一跳,抬头时脸上全是泪珠子,眼神惊慌中带着可怜兮兮。 “二丫?” 水琅紧绷的双肩微松,长舒了一口气,高高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随即又皱紧眉头,“你怎么了?躲在这哭什么?” “.......小舅妈。” 后面的话嗫嗫嚅嚅,水琅听不清,往楼上看了看,“有人又欺负你了?” 二丫摇了摇头,还是在嗫嗫嚅嚅,说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眼泪还啪嗒啪嗒掉。 “出来,跟我来。” 水琅等到小姑娘有动静了,才转身往房间走。 “怎么了?” 水琅暂且将编织袋放在床头地上,先处理小孩子的事,“发生什么事了?” “我......小笼包......” “大点声说。” “小笼包......五毛钱......”二丫哭得抽抽噎噎,“我吃了.......一整笼.......五毛钱.......” 水琅听完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小笼包?” 二丫哭着点了点头,眼泪珠子顺着小小尖尖的下巴往下掉落,不敢放声大哭,沙哑着嗓子说:“我吃了五毛钱,一个人......吃了五毛钱的小笼包......” “这不是都前两天的事情了。” 水琅看出来了,小孩子是在为去买轮椅那天吃的小笼包难过,但是当时吃完一直到第二天,都没见着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今天大半夜怎么突然哭成这样,“吃了就吃了,为这哭干嘛?” 一句话像是戳在了二丫的泪腺上,眼泪流得更凶了,两只小手将衣角拧成了湿哒哒的麻花,“五毛钱,我不知道小笼包,要五毛钱,卢太婆说,五毛钱能.......能买五斤大米白面,够.......够吃半个月......呜......呜不知道小笼包这么贵.......都被我一个人吃完了.......” 水琅默然。 许久都没说出话。 眼看二丫越说越伤心,哭得快要抽过去了,才道:“你是觉得贵哭,还是因为自己背着妈妈姐妹妹吃光了,有负疚感哭?” 二丫抬头,双眼哭得像兔眼睛一眼红肿,“........都有。” 水琅轻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能理解,但没法共情。 因为她是孤儿,从小到大,只会抢东西吃,慢了就要饿肚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没有要为谁考虑的经历。 长大了,工作是她的全部,没有朋友,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全是同事,但同事在她眼里,说的难听点,就是工具人,因为她只会的第一选择永远是能力更强的合作伙伴,从不会感情为先。 大家都在背后叫她赚钱机器。 也就是到了这里,因为不得已的合作,才不得不接触这几个孩子。 她很想说,吃了就吃了,这有什么好愧疚的,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必要舍己为人,但她一直清楚,自己才是异类,在以前的时代都那么明显,到了七零年代,这种思想会更异类。 想了半天,开口道:“如果实在觉得难过,就记住今晚的感受,未来有能力了带妈妈和姐姐妹妹,吃更多好吃的。” 二丫哭声小了一些,抽抽噎噎的小模样实在可怜。 水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再因为吃多了一点钱,就产生很大的负疚感,当你下次再有这种的感觉,就要化负疚为力量,让自己的能力变强,钱是省出来的,但更是赚出来的。” “赚钱?” 二丫眼泪洗过的眼睛,出现了一点星光,“城里也能挣工分赚钱吗?” “城里不能挣工分赚钱,但城里还有很多其他活。”水琅拿出手绢擦干净二丫的小脸,“时代环境是会变化的,想要去赚更多的钱,就得先读书,读书是让自己能力变强的第一步。” 二丫眼睛更亮了,没再说出自己不想读书的话,“小舅妈,我也可以去读书吗?” “当然,你不是才七岁半吗,你不读书你每天做什么。” 水琅笑了,“不过呢,你们现在在城里读书应该不容易,等你小舅舅回来,问问你们户口的事,等解决了户口,你就可以去上学了。” “可是,上学要交钱。”二丫低下头,“我们没有钱去上学读书。” “大舅舅大舅妈还欠着你们钱,你忘了吗?未来三年他们俩人的工资都是要交给你们的,不但你能读书,大丫三丫都可以去读书。” 水琅往后倒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松懈紧绷的肌肉。 没看到二丫双眼突然变得锃亮,崇拜望着她。 对,小舅妈帮她们要了钱! 妈妈说了,因为小舅妈的帮忙,她们以后不会饿肚子了! 小舅妈给她们东西吃,给她们做衣服,还要送她们去读书,她真是太喜欢小舅妈了。 “小舅妈,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水琅转头看向突然趴到床边的小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点懵,“跟我睡?” “我想跟你一起睡。”二丫抱住水琅的胳膊,“我洗了澡了,用香皂洗的,头也洗过了,都是香的,而且妈妈她们现在都睡了,我进去会吵醒她们的,小舅妈,你就让我跟你一起睡吧,好不好?” “.......行吧。” 水琅将军绿色的豆腐块抖开,“进去睡吧。” 二丫立马钻进被子里,微湿的双眼,高兴看着小舅妈,她就知道,小舅妈一定会让她进来睡的。 水琅看了眼床底的编织袋,本来疲惫的身体,又精神起来,回头看了看二丫,“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二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连忙闭上眼睛,真的不睁开了。 水琅拉开编织袋拉链,往里面一看,嚯! 17 第 17 章 啊!拿开你的脏手!…… 咖啡粉, 可可粉,午餐肉罐头,茄汁肉酱罐头, 听装猪油, 听装黄油, 意大利面.......居然全都是外国货! 这些食品在认脸的友谊商店里都属于高档食品,有票有钱都难买到, 必须有侨汇券才能抢到。 没想到,在这很多人吃糠咽菜的年代, 小三渣父一家居然还能弄到这些东西吃,再一想到原来的水琅, 在北大荒常年连根野草都吃不着, 一天只能吃一顿大碴子粥, 偶尔能有一碗白豆腐吃, 都属于过年了, 顿时气不到一处来,立马拧开一罐可可粉, 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咳咳......” 水琅干咽着可可粉,这干吃真不好吃, 必须得冲出来才好喝。 “小舅妈, 你怎么了?” “没事,你睡觉, 不许睁眼。” 水琅继续翻着,通心粉,搭配茄汁肉酱应该是要做意大利面,得出这个结论后,不屑笑了, 记忆当中,渣父和小三背地里最喜欢模仿母亲,学母亲喝下午茶,学母亲吃西餐,学母亲穿衣打扮,虽然这些放到明面上,两人都是一脸鄙视,看不起。 一捆巧克力下面,压着一个蜡油纸叠起来的四方形,打开一看,皮筋绑着一沓汽油票,这种油票最厚,其次是肉票,麻油票,菜籽油票,富强面粉票,皮鞋票,呢绒票等等。 再然后是一张两张的,其中最值钱的,属于挖出来一张电视机票。 没记错的话,光是这一张电视机票,价格都能直逼电视机价格,属于一票难求。 水琅笑出声,将票子全都踹到兜里,这些当时小三都是付了钱的,她拿了理所应当。 拐角又摸出来一个四方盒子,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崭新的手表,正是小三强调的,关乎女儿能不能进房产局工作。 这一堆东西弄下来,少说也得一两千。 随随便便就花了,日子过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水琅剥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将罐头一个一个先塞到床头柜里,再把票子塞到自己来城里第一天穿的棉袄口袋里。 重新拿起一沓汽油票,回想那天小三说的话,油票更得弄到,这关系小三未来女婿能不能升职,再看那个青中年谄媚的样子,小三女婿应该是挺有能力的人。 那这票........ 没记错的话,小三说的是未婚夫,而且,这票貌似非常难弄。 水琅又咬了一口巧克力,笑了。 周光赫骑车回家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转着小姑娘越来越过分的睡相,今晚又会怎么折磨他。 想着,脚下不自觉蹬得更快。 在单位他就已经洗了澡了,换了新袜子,回家就能直接睡觉。 等摸黑躺到了床上,周光赫平躺好,静静等待着。 弄堂里的猫今晚不叫了。 躺了很久,还是没动静,周光赫主动翻了个身,凑近了些,怕是自己看不见,躺得远了。 突然,察觉到不对,屋里有两道呼吸声。 周光赫迅速起身开灯,床上果然有两个人,一大一小搂在一起,面对面抱得很紧,大的虽然睡在中间,但是背对着他这边,有的抱了,一动不动,背影无情得很,一点也不恋旧。 “........” “一丫,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 邬琳琳等了一夜,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邹凯,但心里还在等着,邹凯早上上班的时候,来领她们出去。 琢磨了一整晚,见到邹凯的时候该说些什么,究竟是解释东西被偷了,还是不告诉他,只说昨晚是一场误会。 结果等到了中午,都不见邹凯的影子。 反倒是父母单位的领导,来把他们领走的。 邬琳琳顿时就慌了,一夜没睡的脸,惨白惨白,“妈,邹凯不会是......” “别跟我提他!”申琇云脸色与女儿截然相反,由内而外的发黑,“什么对象,什么女婿,我们在他单位坐了一晚上冷板凳,他不帮忙就算了,居然从头到尾连个面都露,我们弄成这样,是因为谁,还不是为了他!” “他又没让你弄票!”邬琳琳下意识反驳,也是在给自己建立底气,“他今天好像不是值早班,可能,可能是值夜班。” “他值什么班,估计他自己都没你记得清楚,还能有错?”申琇云一天一夜没睡,空腹里憋满了怒气,“他就是嫌我们丢人了,怕连累他的工作,所以连来问都不问一声,这样的人,我就不知道你看中他什么了,就算结了婚,迟早有一天会把你抛弃了。” “你是不是我妈!”这话是在狠狠地戳邬琳琳心窝子,是她最不想也最害怕听到的话,立马回击道:“爸都没抛弃你,凭什么说邹凯会抛弃我!” “啪——!” 一巴掌打在邬琳琳脸上,申琇云气得身体发抖,“你这没良心的!” “吵什么!闹了一晚上还不够乱!” 邬善平脸色也很难看,邬琳琳的话明显不但刺激到了母亲,还刺激到了父亲。 “现在你们不承认了,当初是谁为了升职为了攀亲,主动厚着脸皮去邹家的,还不都是你们!”邬琳琳愤恨说完,跺着脚往前走,“你们要是不帮我把工作解决,不帮邹凯把油票凑齐,我就去邹家退亲算了,反正你们也不满意邹凯。” “你敢!” 申琇云与邬善平齐声道。 说完,看着女儿一脸“我绝对会去做”的表情,申琇云软了声音道:“妈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不帮你帮谁,放心,妈,绝对给你办成,明天邹凯来家里,昨晚的事不要提,就当没发生过,妈去找人解决。” 邬琳琳得意一笑,早就掐准了父母的心思,了解他们恨不得巴着邹家不放,哪可能让她退婚。 - 周复兴另外买的地板,过了两天与地板安装工人一道送上门了。 水琅原以为两口子会装傻,不付后加的十平方地板钱,没想到人听到动静就下来了,不但付了钱,还帮忙把大姐房间里的家具全都搬到客厅和天井里,并且一口水没喝,两个人就“深藏功与名”的退下了。 只是临走之前,朝着水琅投去一个“求表扬”的眼神。 “真没想到。”周卉坐在天井的床上,笑看着一楼窗户,“水琅,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哪家单位要是找你去工作,那真是那家单位有福气。” 水琅啃着青苹果,早上周光赫去菜场带她买菜,一道买回来的,看了看大姐,正想讲话,发现这张床加了弹簧床垫真不是一般的高,怪不得干什么都需要大丫和一丫一起帮忙抬下来。 “大姐,你是打算让三个丫头读书的吧?” 不是她多管闲事,实在是母女四人空闲的时候,总是在背书,在天井地上写字。 周卉一愣,“想,当然是想的,但也只能想一想,城里没有户口,小孩子上不了学。” 水琅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你现在的钱,我是说那三千,不是暂时都放在周光赫那里吗,好的工作一两千,普通工作的话,就几百块吧?” 周卉彻底愣住了,“我这个样子,啥人会要我去工作呢。” “我随口问问。”水琅没有多说,发觉最近自己也确实是闲了,太闲了,放在以前,哪可能和别人聊这些家常。 周卉突然道:“我觉得,可以让小弟拿钱帮你弄一个工作。” 水琅惊讶转头,“你别误会,我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不是暗示什么。” “我知道。”周卉笑了,“我知道你没有过这个心思,但我是说真的,钱放在那也不会生钱,但是帮你弄一份工作,那是不断生钱的,而且,你有了工作,就可以把户口迁回来,户口一迁回来,我们每个月就多了一份商品粮了,两全其美。” 水琅嚼着苹果,这主意听起来是挺好的,前提是,她要真的是周光赫的老婆,这安排是挺好的。 但她不是。 他们俩属于协议结婚,利益合作伙伴。 不过....... 水琅想到了一箱小黄鱼,就算给她买个工作,又怎么了! 哪怕买个抢手工作,一两千的,又怎么了! 知道一箱小黄鱼价值多少,够买多少份工作的吗! 水琅看了一眼周卉,叹了口气,“算了。” “你不用担心我。”周卉看出水琅刚才动心了,也知道她为什么又说算了,“我已经把大丫一丫困在身边了,哪能把你也困着,再说没回城之前,我们都是这么活着的,你真不用担心我。” “小舅妈,我会烧饭。”大丫突然出声,“妈妈教我煮白粥了,我看过村里人做窝窝头,烙野菜饼,知道怎么做,我会在家烧饭给妈妈和妹妹们吃。” 水琅不自在别开脸。 心里产生汹涌的陌生情绪。 突然间,明白了昨晚上一丫的心情,知道了一丫为什么因为自己吃了一笼小笼包,没带回来给妈妈们吃,就难过成那样。 “真的,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出去工作,我刚才没有说客气话。”周卉欣赏看着水琅,“哪家单位有了你,真的是那个岗位的荣幸。” 水琅被逗笑了,“大姐,你这么看好我。” “我特别赞同周卉说的话。” 前门突然传来声音,街道居委会主任笑着走进来,“水琅,我们居委有个工作,特别看好你,你愿不愿意来参加?” 水琅惊讶挑眉,“什么工作?” “这工作呢,不是正式工,但也不是临时工,不能让你迁户口,领商品粮,但是有补贴,每个月十块钱。”居委会主任坐在搬出来的沙发上,“是这样的,街道每个里弄都有两名干部,弄堂里平时有啥事体,作为弄堂干部,要站在公平的角度去帮忙解决,街道有啥事体,你要过去开会,然后再通知组织大家。” “你觉得,我,适合做这样的工作?”水琅除了刚穿越时的不敢置信,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样的误会。” 居委会主任听了哈哈大笑,“谦虚,又发现你身上有这么一个宝贵的品质,果然有能力的人都很低调。” 水琅一言难尽看着对方。 “我们居委很多干部都很认可你,觉得你非常适合当梧桐里干事。”居委会主任道:“你看你,有正义心,有善心,口才好,脑子灵活,弄堂里现在听到光赫老婆,谁不是满口称赞,全都认可你,你来干这个工作,再适合不过了。” “我觉得水琅很适合。”周卉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知道街道干事具体要做什么事,“而且就算你当了,也不影响正式工作,这个位置,真的是方方面面都能让人认可,才能干好的。” 水琅指着自己, “你看我像那给人调解家里长短鸡毛蒜皮小事的人吗?” “像!” 天井里的居委会主任,周卉,三个丫头齐声回答。 水琅:“.......” “你也不用着急,先试试看。”居委会解释道:“再说虽然我们认可你,但更重要的事弄堂里的人态度,他们认可你,你才能做好这个工作,我们也才能踏实下来,过两天公布名单,会在弄堂里再进行一轮最终投票,不急。” “不用.......” “那就这么定了!” 居委会主任爬起身,快步往外走,“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 水琅:“........” 三丫嗦着手指,“他走的好快呀。” 周卉与两个丫头笑出声,“水琅,看来主任真的很认可你。” “他对我有误会。”水琅是真没兴趣,同时也真觉得莫名其妙,旁人对她的认知与态度,她还停留在“赚钱机器”上,机器就代表着没有人情味,代表着冷冰冰。 怎么会有人让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去做最该有人情味的工作。 再说了,像她这样独的人,真做了,没两天,就会把全弄堂的人都给得罪光了。 “弄堂干部,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抢破头想当的。”周卉解释道:“梧桐里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又是新式里弄,住着很多在好单位上班的人,通常都会给弄堂干部面子,很多人想当干部,除了自身热心肠,会处理人际关系,也是冲着人脉去的。” 水琅一怔,刚才没想到这层。 也是,这么多栋楼,分了这么多户人家,单是他们这一栋,楼上的大哥大嫂,一个在邮政局,一个在区政协,就已经不是一般普通工人了。 要是当个干部,久了说不定各行各业都能有人脉。 这个年代,不是你强就一定能发光,一定就能出头的时代,这是最讲究人脉关系的年代。 “那就试试好了,说不定轮到我干半天,就集体嚷嚷着去投诉我了。” 周卉被笑出声, “不会的。” 水琅看着大姐的床,再看着旁边的衣柜,突然道:“大姐,我帮你改个房间吧。” “什么?” “重新设计一个能让你更方便的房间,也让三个丫头有私人空间的房间。” 说着,水琅就去房间里,把记着菜谱的笔记本和铅笔拿了出来,走到西边房间,大概看了一下,问正在铺地板的师傅,房间尺寸。 师傅只晓得地面面积,具体高度,窗户长度,门框的长宽,并不清楚。 “尺子借我一下。” 水琅将笔记本往大丫手里一送,接过卷尺的一刹那,大丫发现小舅妈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起了弄堂收音机里听到过的沙家浜,就像是上了战场似的,还是将军! 昨天一丫跟小舅妈睡觉,她和三丫就羡慕坏了,现在能帮小舅妈干活,大丫心情别提多高兴了。 水琅第一次量好窗户的尺寸,走过来拿笔在纸上记录后,下一次不需要她再回头,只要一收尺子,大丫便捧着笔记本,递上去铅笔。 等量好了房间尺寸,水琅走到天井的书桌旁,笔起笔落,看得三个丫头心潮彭拜,还没反应过来,她们住了几天的房间就呈现在纸上,即使是铅笔画,黑色的铅芯画不出白墙下的绿色,也画不出窗框的颜色,但仍然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接着一张床靠墙出现了。 “沙沙沙沙沙——” 床上出现一排衣柜,靠墙放着,衣柜比天井里的要矮,接着衣柜旁边出现了楼梯,一个台阶接一个台阶上去,又出现了一张床,同样的,床头又出现了一排衣柜,笔尖一转,把手不是下面的圆形,是小爱心,小蝴蝶。 窗户下面不再是沙发了,最里面拐角处画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四方空格,像是一层层矮柜叠加起来,直接连顶,窗户下面多了一条长长的书桌,是腾空的,没有桌腿,桌子下面出现了一个个抽屉,接着画出了三把椅子,然后最右面又出现一层层格子柜子,同样是连接到天花板。 大丫呼吸一紧,认出了小舅妈在画什么。 这是书桌! 两边的是书架! 是她们三个人专属的书桌! “稍微改动一下。”水琅将笔记本递到周卉面前,“大姐,房间设计基础是方便你,最好是无障碍房间,但还有三个丫头,你们现在一米五的床现在就挤了,以后只会越来越挤,另外这床太高了,我之前见过你用双臂走路,当时让大哥大嫂把客厅的地板铺上,也是为了方便你在家里活动,所以特地设计了一款方便你上下需要依靠旁人的高度。” 周卉眼里充满了惊喜,捧着笔记本看,“水琅,你,你,你居然会画画,不不,这应该不只会画画这么简单吧,你这是家具厂的家具设计师呀,不不,也不对,你这,你这真是......” 周卉已经语无伦次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所受到的惊喜,水琅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这个年代,房子都是刷一层白绿墙,换上窗户框,硬装就算完成了,条件好的,再安装个地板,那已经是让人羡慕得不能再羡慕了。 根本没有室内设计这个意识,更没有室内设计师这个工种。 所以周卉说不出来,只以为是拥有跟家具厂家具设计师有关的能力。 “没有搞得多复杂。”水琅起身看着木床与旁边的衣柜,“把这个床拆了,把这组衣柜也拆了,我另外打磨一下,再统一上一遍清油,应该是够用的,如果不够,要么信托商店买两件旧家具拆了,要么去木材行买些木头,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你这已经很复杂很好了!”周卉珍惜抚着纸上的衣柜,“一看就用心考虑了,除了知道我下床不方便,还想到了我开衣柜门不方便,特地设计了这种在床上我就能够得着柜子,最特别的就是这种高低床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家具,水琅,你的脑子真的是太灵了。” “小舅妈画画才厉害呢。”一丫眼里闪着崇拜,想到了那天买轮椅时,小舅妈一拿起笔,就把那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这些线条太有功底了。”周卉接触过画画,深知水琅功底有多深多吓人,抬头道:“原来小弟,是娶到宝了。” 水琅揉了揉手腕,“可以就行,不过悬浮桌子我需要去跑一跑钢材行和家具店,不知道能不能弄到,这些改动需要点时间,晚上就把这个床垫搬到我们房间,暂时住着。” 周卉愣了,“那怎么行!你们可是新婚!” “暂时住,要不了多久就能弄好。” 水琅没多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 “不行不行。”周卉摆手,“放客厅好了,一米五的宽度还是够放的。” “我想跟小舅妈睡!” “我也想跟小舅妈睡!” “我想永远跟小舅妈睡一个房间!” 三个丫头抢着举手,一个举得比一个高。 一丫昨晚跟小舅妈睡过了,小舅妈香香的,身上软软的,还会抱着她睡,“我不睡客厅,我要继续被小舅妈睡一个被窝里!” “胡闹。”周卉耐心解释,“小舅妈要和小舅舅一起睡,忘记我怎么跟你们说的吗?不要进小舅妈的房间,不能打扰小舅妈,忘记了?” “就几天,她们愿意来睡,就睡好了。” 水琅肚子饿了,起身准备去做饭。 周卉还在坚持,摇头道:“这怎么能行,不方便的。” 水琅一怔,想想也是,毕竟是三个小姑娘,大丫一丫年纪不算大,但也不小了,怎么能和舅舅睡一个房间,“那就让周光赫睡客厅,我们女孩子一起住房间里。” 啊? 周卉张着嘴巴,看着水琅轻快离去的背影,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 三个丫头对视一眼,开心坏了。 她们都能和小舅妈一起睡了,而且还不用和妈妈分开! 早上,周光赫带着水琅去菜场买了西红柿,买了鱼圆,菠菜。 他说,你是第一次做饭,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以免做得不好,打击自信心与积极性。 水琅拿出四个西红柿放到水龙头下面清洗干净,照着周大厨写的菜谱,先切成小块,像橘子瓣一样的块状,等把四个西红柿切完,看着砧板上红通通水灵灵的西红柿瓣,成就感由衷而来。 突然想起少做了什么,立在原地思考了下,是忘记煮米饭了。 昨天周光赫示范过给她看了。 舀一碗半的大米,放在搪瓷盆里淘洗两遍,去掉泥渣稻壳,搓洗干净后,倒进钢蒸锅子里,添上水,水的高度是正好没过食指中间线,然后放在煤气灶上开火。 弄堂里早晨最常见的就是家家户户生炉子,是蜂窝煤炉,水琅本想跟人家学着省一点煤气,结果家里根本就没有蜂窝煤,周复兴夫妻俩平时都在单位吃,很少在家里烧饭,都是直接用的煤气灶。 周光赫说,分了家,购煤本还没重新办好,要等购煤本办下来,才有资格去买煤球。 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生活,对于习惯快节奏的水琅,无疑是麻烦的。 但是,也是新奇的,充满挑战的。 她是最喜欢挑战的人。 开火,热锅,倒油,倒入打散的鸡蛋,轻轻用锅铲推动将要凝固的蛋液,推了几次,炒锅里便开满了香气扑鼻的蛋花,微微焦香,把三个丫头都吸引过来了,馋得口水直流。 水琅自己也不断咽着口水,但鸡蛋熟得太快,不敢分神,鸡蛋表皮全都快速变焦时,急忙将锅子拿起来,拨到旁边的搪瓷碟子里。 “怎么样?” 水琅端着一碟子炒鸡蛋,炫耀给三个丫头看,“这是我第一正儿八经做的饭!” “哇——!” “小舅妈太厉害了!” “好漂亮的鸡蛋!” “好香的鸡蛋,这是我闻到最好闻的味道!” “小舅妈,我好想吃。” 三个丫头极为捧场,不管是从表情,还是从语言,或者是从顺着嘴角流下的口水,都是非一般的给力,大大增强了水琅的成就感,也让她自信心爆棚! “明天直接可以烧荤菜吃了!” 一碟子西红柿炒鸡蛋炒好,钢蒸锅盖被蒸汽泡泡顶地“咣咣”响,水琅揭开盖子,看了看蒸汽下的“生米粥”,周光赫说,如果觉得水放多了,可以在这个时候盛出来,盛出来的汤就是很好喝的米汤。 她虽然馋那好喝的米汤,但并看不懂水究竟是多还是少,盖上锅盖,将煤气调成中小火,让米饭自生自焖去了。 往汤锅里添了水烧开,倒入市场上做好的鱼圆,这是周光赫第一个强烈推荐她买的菜,因为做起来比西红柿炒鸡蛋还要简单,只要把鱼圆煮个一分钟,放上洗好的菠菜,放入盐,再滴点麻油,菠菜鱼圆汤就做好了。 屋里除了番茄炒蛋余留的香气,大米的水蒸气里也散发出让人饥肠辘辘的香味,这种香味与众不同,是能浸透心底,也能抚慰灵魂,让人觉得温暖踏实,非常有安全感的香味。 三丫跟在水琅后面转,“小舅妈,我饿了。” “我早饿了。”水琅拿出一沓搪瓷碗放到灶台上,又拿了一沓小碗,“大丫一丫,把碗拿到天井桌子上。” 大丫一丫立马行动,一人捧着一沓碗走出去。 “那我呢?” 最小的丫头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看着小舅妈。 水琅从筷笼里拿出一把筷子,数好四对后,递给三丫,“你把筷子拿出去。” “好耶!” 三丫用双手抓着筷子,迈着小短腿,哒哒跑出去。 饭煮好了,水琅一直没打开看过,直接连锅一起端到外面桌子上开盲盒。 没有电饭煲一键煮饭,钢蒸锅子煮,除了控水还得控火,第一次煮,水琅自己都有些忐忑,主要这年头大米粮食太珍贵了,要是煮糊了,是真的可惜。 “来吧。” 水琅打开锅盖,扇了扇扑出来的热气,几个头一起伸到锅子上看。 “哇——” 三个丫头再次发出赞叹声。 “哇——!” 水琅也跟着发出赞叹声,“我太厉害了吧!” 一锅米饭凝固在锅底,米粒看上去饱满剔透,不像是水放少了,更不像是水放多了,粒粒都很完美的样子,“快盛出来尝一口。” 饭勺在大丫手里,大丫立马舀了一勺到小舅妈碗里,一丫将筷子递过去。 水琅用筷尖挑起米饭放进嘴巴里嚼了嚼,眉头顿时飞扬起来,柔软Q弹,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完美!” 母女四人都被逗笑了。 周卉看着桌子上的菜,眼神颇为百看不厌的意思,“真不错,水琅,你真是干什么都能干好。” 水琅沉浸于自己会做饭的快乐中,“我们来分饭吃。” 分饭主要是为了大姐,经过几天观察,大姐在桌子上很少夹菜,除了分到碗里的,盘子里的菜,几乎不动,水琅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不让她顿顿总吃个半饱,所以决定使用分饭制。 将米饭分别盛在四个搪瓷碗里,再分别盖上西红柿炒蛋,接着一人盛了一碗鱼圆汤。 “我吃不了这么多的鸡蛋。”周卉端起搪瓷碗要分给水琅,水琅抬手阻挡住,“每个人都要把属于自己的饭吃干净,不许分给别人,也不许剩下,吃完了不够,再继续盛。” 三个丫头立马拿起筷子往嘴里刨饭。 周卉心里明白弟新妇的心意,感动笑了,没再推拉,端起鱼圆汤喝了起来。 “小舅妈,这饭太好吃了!”一丫舔掉嘴角的饭粒,接着又埋头吃起来。 三丫使劲点头,鼓着腮,“像排骨!” “是跟排骨不一样的酸酸甜甜。”大丫吃得太快噎到了,端起鱼圆汤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小舅妈烧的汤也特别好喝!” “我也觉得。”水琅夹起一个鱼圆,沪城的鱼圆是软软的,一咬即化,不是那种有嚼劲的鱼圆,有一种纯天然的鲜美,再搭配绿叶菠菜,这份纯天然就更浓了,虽然也属于荤菜,但吃完却觉得身心清新。 “比小舅舅烧的还要好吃!” “是吗?” 一丫刚吹嘘完,门口就传来了周光赫的声音。 “你怎么回来了?” 水琅看着他将自行车停在门口,从车把上拎着一个饭盒走进来,立马迎了上去,“带菜了?” 周光赫笑看着她,一见到吃的,瞳仁就比三个丫头还要纯净,“带了红烧肉。” “哇!” 水琅跟三个丫头学会了哇,逮着机会就用,“快打开,对了,还有饭和菜,你要不要尝尝?” “尝。” 当然要尝。 他就是为了尝她第一次做的菜,才特地赶回来的。 水琅又分了一份番茄炒蛋盖饭和菠菜鱼圆汤,放在洗好手的男人面前,“怎么样?饭煮的不错吧?” 看着搪瓷碗里,饱满晶莹的米饭,旁边煨着浓郁多汁的番茄炒蛋,嘴角出现笑意,“很有天赋,很有食欲。” 水琅对他饭盒里的红烧肉也很有食欲,迫不及待打开端出来,一份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里,还有两颗剥开染上酱汁的鸡蛋,“你们单位食堂烧的菜,看起来比你烧的差得远了。” “尝尝。”周光赫端起搪瓷碗,先尝起了番茄鸡蛋盖饭,一入口,眉头便彻底松开了,味蕾与心灵,双重享受。 水琅夹起一块他带回来的红烧肉,麻将块大小,肥瘦三七分,瘦肉占七分,这年头油水多的肥肉才是宝,大锅烧出来的肉,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吃,瘦肉炖地软烂,肉香浓郁。 “蛮好吃。” 周光赫没声音,正埋头吃饭呢。 虽然埋着头,吃得很快,同样是表情满足,但却又不是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而是透着一股吸引人的感觉,像是精神被愉悦了。 看这个样子,就不用再问味道怎么样了。 好吃到爆了呀! 水琅将肉分给了母女四人,自己吃了两块,剩下的都推到周光赫面前,让他吃干净。 午饭吃完,周光赫是洗了碗才走的。 晚上下班回来,又是深夜,想着水琅可能睡着了,放轻步子进门。 心想,早上大姐教训过了一丫,今天晚上小姑娘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睡了。 昨天晚上,等了半夜,小姑娘都无情背对着她,即便睡相不老实,也是紧紧抱着一丫,一丫比她睡觉还要不老实,他不但没能等到小姑娘进被窝,还被两人硬生生从床上挤下去了。 今晚总算恢复正常了。 周光赫舒了口气,怀揣着期待推开房间门。 接着,身体僵住了。 一、一、三、四....... 昨天还只是多了一个一丫,现在床上足足多出了三个,地上还摆着床垫,上面也躺了一个。 突然,看到门上贴着一张纸,拿下来趁着月光一看。 【你睡客厅】 他昨晚还只是被挤下了床,今天连房间都踏不进去了! - “申干事,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要不来,不是吃了你的闷亏了?” 申琇云踏进弄堂里的阁楼,看见屋内的情况后,眉头一皱,用手捂着鼻子,“你真是,弄点钱,全花在乱七八糟的人身上,真不怕被抓进去。” “有你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中青年笑着将皱成一团的床单抖了抖,掉出来一条玫红色三角内裤,一看就不属于他,并不在意捡起来丢到一旁的抽屉里,“申干事,怎么今天亲自上门来送尾款?” “尾款?”申琇云冷笑一声,“陈卫,你现在滑头耍到我头上来了!还敢问我要尾款,我倒要反问你东西在哪了!” 陈卫眉头上的喜意顿时消失,霍地从床上站起来,“申干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东西我可是按时按点的放在老地方了。” “没有。”申琇云板着脸道:“我等了一晚上都没有见你来,一直在猫洞那等着,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陈卫,你收了钱不办事,你想过你是靠着谁才能在老庙一带站住脚跟的吗!” “不可能!”陈卫拍着胸脯道:“清单上所有的东西,我都找齐了,不少一张票也不少任何一件东西,我要是说假话,我遭天打雷劈!” 申琇云冷冷看着他。 一是想试探陈卫到底有没有耍滑头,同时也是想确认,拿走东西的人是不是他。 如果两个都不是,也没关系。 今天就是要让他负责那批东西。 “陈卫,你有困难可以开口找我帮忙,但别耍这样的手段,我当初可以捧出一个陈卫,现在就能捧出十个卫陈,你赶紧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我真没跟你耍手段!”陈卫面带急色,“申干事,我给你办了多少事,给你弄了多少回东西,当初你们房子,你的工作,邬副主任的工作,你们每一次升职称,哪次我掉链子了,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放在那里了。” 申琇云冷笑着,不吭声。 陈卫急得直薅头发,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来,“申干事,你今天来,不是来付尾款,是想再宰我一次吧?” “我宰你?”申琇云指着他道:“我用得着宰你,这么多年,我都是先交钱给你,再让你去办事,天底下哪有我这么好心的人,你个没良心的的居然倒打一耙!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东西给我交出来,以后,别想让我再搭理你!” 陈卫磋磨着后脑勺,眼底浮现阴险看着对方,“我做事讲究一个诚信,给你了就是给你了,不信你可以到黑市上去查,为了罗马表,我让了地给老花鸟市场的刀疤眼,为了凑齐汽油票,我把沪城一十八个黑市点全都搜遍了,你现在拿了东西想赖账?” 申琇云面色一顿。 知道这些东西难弄,但没想到这次这么难弄。 但她又没拿到东西。 “这些年,我是指着你在老庙一带站稳脚跟,但黑市的利润,每年也没少孝敬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你是打算过河拆桥了?” 陈卫轻轻关上阁楼的门。 申琇云虚张声势怒道:“你想干什么?” “今天咱们就算过河拆桥了,你也得把六百块尾款给留下。” 阁楼没开灯,老虎窗紧紧关闭着,从缝隙泄露下来的微弱光亮里,陈卫本就阴险的眼睛,显得更瘆人了。 “怎么,你想把你那套流氓手段用在我身上?”申琇云紧捏着手,“别忘了,你穿不起裤子的时候,这套我就玩腻了,有胆子你就试试看!” 申琇云的头被按在水泥地上摩擦的时候,她还懵着,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的时候,脑子彻底炸了,立马挣扎大骂: “你这个畜生!你给我放开!” “畜生!我都五十岁了!啊!拿开你的脏手!” 18 第 18 章 直接赚出一辆自行车了!…… “呸!”陈卫数着手上的钱, “叫得这么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的, 还担心自己会被人上!” 申琇云惊慌理着衣服坐起来, 脸上因为刚才挣扎的太压力,被水泥磨破了皮, 渗着血丝, 拼命咽着口水, 被吓得还没回魂。 “三百块不到。”陈卫手里抓着一把钱,连一分的都被搜了出来, “尾款总共六百块,我是诚信人, 不多拿, 也不绝不可能少要, 还欠我三百,明天不送过来,我就去你单位要。” “你.......” 申琇云蓬头垢面,咬牙切齿看着他,却说不出任何字,原以为今天来是拿捏准了他,没想到他宁可跟她撕破脸,放弃黑市,也不肯吃下这个闷亏,居然还敢对她动手动脚, 更重要的是,她还被他反拿捏住了。 他要真去了工商所,找她要钱, 她一切都完了。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装不认识,反说他泼脏水就可以的,两人交易这么多年,虽然她一再谨慎小心,没留下什么痕迹,但对方手里总会抓住一些她的辫子。 就像她的手里同样捏着他的尾巴一样。 “你以为,我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有没有好果子,你都得把剩下的三百块钱还了再说,不然.......”陈卫坐在床上,抽了一根烟,点燃狂吸几口,“琳琳倒是挺对我胃口的。” “你敢!”申琇云霍地站起身,“你敢对琳琳起心思,我绝对送你去吃枪子!” 陈卫眼神阴恻,“是你要闹到这一步。” 申琇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看着桌子上的钱,脑子一阵晕厥,喉咙里泛起了腥意。 该死的小偷! 她已经付了一千块,全打水漂了,现在又损失了三百块,还另外欠着三百! 关键钱没了,东西还没拿到,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急需这些东西,她主任的位置,女儿的工作,女婿的升职,全都火烧眉毛等着,却弄都弄不到! 就算能弄到,还要再拿这么多钱出来,不,起码要拿双倍的钱出来。 因为陈卫给她弄到的票钱,是低于黑市价格一半的,现在要是自己找人去弄,不可能是这个价格。 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申琇云走下阁楼的时候,心里被怒气与懊悔装满,要不是那该死的小偷,她怎么会和陈卫撕破脸,要不是那该死的小偷,女婿今天上门,说不定就是来聊结婚的事! 虽然她当着女儿的面,说邹凯不好。 但是,谁不想和邹家攀上关系,更别说当亲家了。 现在所有希望全都大打折扣了! “该死的小偷!该死的小偷!该死的小偷!” “小舅妈,你好棒呀!” “小舅妈,你真厉害!” 大丫二丫崇拜看着正在忙碌的小舅妈,一早上起来,几下就把大舅舅留下的床,柜子,书桌全给拆成木板了。 水琅放下手里的锯子,拿着铅笔在处理好的木头上做记号,“差一张床的木料,要去买木材,还有大姐,弄堂里应该有木匠吧?我想借用工具。” 周卉惊讶问:“你还会木工?” “会一点。”水琅以前习惯性在开工以前用木板做一套模型出来,榫卯工艺与现代快节奏机器钉子工艺,都有尝试过,不过这年代钉子值钱,一般人都用不起。 “有,有在家具厂做木工的,也有在木材厂工作的,但不熟悉。”周卉搜寻着记忆,“哎对了,可以找老油条,他每天走街窜巷,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是屋里厢的这些物事,他都有花头,而且他爷原来就是木工,他也学过。” “老油条?这是个人名?” 水琅拿着纸笔走到旁边坐下,“那这老油条住在梧桐里?” “就在隔壁7号楼亭子间,他和他娘住在里面。”周卉指着隔壁二楼,“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亭子间,就是楼梯直上去第一个房间,站在下面,就能看到小敏的房间。” “知道,那我过去问问。” “小卉~” 水琅刚想走,客厅里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顿时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有陌生人从客厅里走出来,“谁?” “好像是,三楼卢奶奶。”周卉朝着客厅应了一声,“卢奶奶,我在天井。” “我看见了,哦呦,小卉,不晓得有多少年没看见过你了。” 客厅走出来一个举止蛮优雅的老太太,衣着整洁干净,短发剪得利索,即使从走路姿态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是一点儿也不见老态,从头发丝到脚,都充满了沪城腔调,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盘,走出客厅,来到天井了,发现是里面装着馄饨。 周卉善意一笑,“卢奶奶,你还是那么漂亮。” “快要六十岁了,哪还能称得上漂亮。”卢奶奶端着馄饨,看着周卉的双腿满是心疼,“造孽啊,想想你小时候,一直跳芭蕾舞呢,穿着小裙子,白袜子,芭蕾舞鞋,就像只白天鹅一样,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可惜哦。” 真会聊天。 水琅差点就翻了白眼。 “这是小赫老婆吧?”卢奶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水琅,“听说小姑娘对我们小卉老好了,心地特别善良,侬好侬好。” “侬好。” 水琅学她的腔调,客气一笑。 “喏,我今天早晨去粮站排队买的馄饨皮,买了肉,包的荠菜馄饨。”卢奶奶将手里的馄饨挨个递给她们看,重点给了三个丫头看,“想吃伐?卖相老好了伐?去拿筷子来吃,可怜你们在乡下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水琅:“........” 周卉看着弟新妇的表情,低头一笑,“卢奶奶,你这是做啥,馄饨皮难买,好不容易攒到票换到了,你留着跟卢爷爷一起吃呀,不要送给我们。” “是呀,特别难买,我上次吃馄饨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总算又能尝到味道。”卢奶奶坐在凳子上,“小姑娘,你也吃吧,听说你是从北大荒来,北大荒那个地方比乡下还要苦,是不是从来都没吃过白面,肉就更没吃过了吧,赶紧尝尝。” 水琅终于将白眼翻了出来。 虽然卢奶奶说得都对。 水琅去了十年,确实没吃过白面,没吃过肉。 “来呀,快吃呀。” 卢奶奶还在说,“我盛了五只,你们分着吃,刚刚好。” 真是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水琅心底是感谢的,但离诚心诚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她也很想吃,但是暂时没有吃。 果然,在三个丫头刚咬了一口馄饨后,卢奶奶就开口了:“真没想到,你们会分了家,小赫早出晚归,总是碰不上,我想了,就直接同你们商量了。” 周卉跟水琅一样,一直没有动筷子,“卢奶奶,有啥事体,你讲。” “巧芝昨天晚上跟我讲,以后三楼晒台,他们家要用一半。”卢奶奶指着晒台道:“当初商量好了,底楼后厨房你们用,三楼晒台我们用,我们厨房都搭了好多年了,现在复兴夫妻俩突然讲要分一半,你说,哪能办。” 周卉愣住,没想到卢奶奶下来是说这样的事,她看了一眼的水琅,发现她的表情似乎意料之中,顿了顿,回道:“卢奶奶,这个事体,跟我们没有关系的呀,你们两家商量好了呀。” “啥?”卢奶奶惊讶看着周卉,“小卉,你哪能这么讲话,复兴总归是你兄弟的呀,哪能跟你没有关系,你讲这个样子的话不对,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之间,就是最亲的亲人,不能断掉的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卉着急道:“我是讲,二楼三楼的事你们自己商量。” “你们兄弟姐妹是不好疏远的,虽然分了家,还是要常来常往。”卢奶奶一脸善意劝道:“复兴夫妻俩要晒衣裳,你们就让她到天井里头来晒,这样后厨房也还是你们家的,我不沾边,两家还是清清爽爽,这个样子最好,你讲呢?” 水琅好奇问:“你不沾边,平时是怎么上去的?” 卢奶奶面色一顿,“哎呦,我们只是从后门过一下的呀,又不占用后厨房的地方。” 水琅点了点头, “那这个样子的话,我们就把后厨房过道摆上东西,以后让大哥大嫂从前门走,一样是常来常往。” 卢奶奶张着嘴,说不出话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叫道:“你这小姑娘哪能这个样子,后厨房虽然是你们在用,但那是公共空间呀,本来有我们一份,你哪能好全占上,不给我们家的人走。” “我还以为卢奶奶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公共空间,什么地方是私人空间呢。”水琅笑着道:“既然知道,还想把别人家的私人空间变成公共空间,只考虑自己家方便?” 卢奶奶不吭声了,脸色也慢慢不好看了,端起还剩一颗馄饨的盘子,“我是看着你们周家三个孩子长大的,我都是一片好心。” 水琅再次好奇问:“卢奶奶,你一直住在楼上吗?” “是呀。”卢奶奶的神情骄傲,“弄堂刚建好我们就在这住了,住了有三十年了,一天都没有离开过。” 水琅“哦”了一声,“那怎么前几天大姐刚回来的时候,没见你一片好心站出来跟大哥说,兄弟姐妹要互帮互助呢?” 卢奶奶这下被堵得面孔通红,骄傲全无。 一个字都不说了,端着还有两只馄饨的盘子,扭头就往客厅走。 走到房间门口顿了顿,看了一眼,又继续上楼了。 “弄堂里,有人情味,但也麻烦得很。”周卉笑着道:“都想着多占点便宜,大家一般都是看破不说破,毕竟还要相处。” “妈妈,我们是不是不该吃馄饨?” 三个丫头头一回吃馄饨,咽到肚子里了,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 “是卢太婆非要我吃的。”三丫伸着小手指指着人消失的客厅,一脸委屈。 “不关你们的事。” 水琅安慰一句,看了看日头,“要到中午了,真耽误事,工作都没做好。” “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周卉指着院子里的木材,“这些东西木工都得做一天,你没到半天,就全做完了,正好,中午老油条有可能在家,早了晚了他都不一定在。” “先做饭吃,吃完再说。” 水琅正是对做饭开始上瘾的时候,但今天心思都在工作上,没有再花时间去做菜,烧水放了挂面,撒了一把鸡毛菜,铺一圈蛋液,烧开出锅分饭。 今天天气正好有点凉,四人坐在天井里,一人一碗青菜鸡蛋面,有汤有水有白面有鸡蛋,吃得冒汗,浑身舒舒服服。 老油条长着一头胡萝卜色的头发,身材干瘦,皮肤也像胡萝卜色,看起来真像是根油条,又因为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不算小了,整个形象与老油条的贴合度堪称百分之百。 “买木材?想要多少斤?” “一张一米二的床,五十到八十斤。”水琅打开笔记本,将房间设计图递给他,“听说你也学过木工,除去天井里这些木材,再买五十斤够吧?” 老油条凑过来看了一眼,下一秒就光速将笔记本捧了过去,看一眼水琅,再看一眼笔记本,来回数次,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这是,你画的?” “就是我小舅妈画的。”二丫抢先回答,昂起小下巴,“厉害吧?” 又吓到一个! “真的假的!”老油条不敢置信看着水琅,“你这比前面的石副厂长画的功底都强!而且是强多了!” 没等水琅说话,就继续滔滔不绝:“还有这设计,看都没看过,闻所未闻啊!设计不简单,但又好像很容易做出来,你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人才,居然还没有工作?!” 水琅拿回笔记本,第一次没拿回来,加了力气,才硬抽回来,“五十斤木材够吗?” “大差不差。”老油条脸上震惊没消退一点,神情中还有一点儿亢奋,“这样,我们先不去国营木材行,我们去找前面的石副厂长,看他能不说能弄到不要票的木料,这样不但省些钱,还能省了票。” “找石副厂长?” 周卉突然意外看了一眼老油条,“你现在跟石副厂长关系好了?” 没记错的话,这两人可是多年死对头。 “我们关系一直很好。”老油条催促着水琅,“走呀,现在就走,不然马上午休时间过了,他要去上班了。” 水琅看了看大姐,周卉点了点头,“石副厂长就住在16号楼。” 前几天二丫跟着小舅妈出门,羡慕坏了其他两个丫头,今天就在弄堂里,出去一会儿没事,三个丫头都跟在小舅妈后面,跑出来玩了。 “石副厂长在家伐?” “哪位呀?” 前门天井门打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五官长得很俊气的男孩出现在门后,单肩背着书包,看样子打算去学校,见了人,回头应了一声:“老油条。” “小赤佬,老油条也是你叫的!”老油条招呼着水琅进门,“车子还停在天井里,石副厂长还没去上班。” “你怎么来了。” 石副厂长见了老油条,脸上连个客气笑容都没有,但也没有反感,脸色很平淡,看了眼后面的水琅,“这是?” “光赫新娶的老婆。”老油条不客气往凳子上一坐,看到四方桌子上摆着果盘,也不客气拿了一个青苹果咬了起来,“你这么多年在厂里,家具做来做去就那些老式样,我今天帮你带了个师父过来,让你学习学习,涨涨眼界。” “你说什么?” 东边房间走出来一个女人,乌黑头发盘在脑后,里面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外面披着一件棕黄色羊绒衫,“你要给石庚找师父?你是真不怕师父从坟墓里跳出来找你麻烦! “满嘴鬼神论,恐怕我爸还没跳出来,你就先被麻烦找上门了。”老油条转头看向水琅,“小水,这位就是石副厂长,把你刚才画的设计,给他看看,看完了,你看看能不能从厂里弄几十斤木料出来。” “坐呀,快坐。”女人对老油条不耐烦,转头面对水琅时就扬起了和善的笑容,“三个小丫头好像胖了嘛,也收拾得干净了蛮多,小舅妈对你们很好是伐?” 三个丫头躲在水琅后面,点了点头。 “你好。”石副厂长对着水琅道:“祝你新婚快乐,是要用木材做家具?为啥不去买成品?” 居民结婚,可以去街道领取两床棉花票,一套家具票,一张书桌,一副床架或者一张床,一张饭桌,还有两把椅子两个凳子,比单独买木材要省心得多。 “我想自己亲手做。”水琅虽然看出来两人是什么关系了,但并没有去管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现在确实没有木材票,如果能在这直接弄到票,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做?”石副厂长眼神惊讶,“你会做木工?” 水琅笑了笑,“简单做做。” “从来没见过女同志做木工。”石副厂长老婆也惊讶看着水琅,前两天弄堂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上班没见着,但下了班都听过好几轮了,知道光赫找的老婆聪明又好看,“是打算做啥?置办结婚家具吗?” “不是,打算做一张高低床。” “哦,是打算给周卉做是伐?”石副厂长老婆看着三个小丫头,“是蛮可怜的,你心地蛮好,都是一个弄堂住着,你就不要自己胡搞瞎搞了,老石,你帮忙从厂里弄一张质量不过关被淘汰下来的高低床,再帮忙修一修,便宜出给他们好了。” 石副厂长想了想,点头,突然,一阵大笑声响起。 “汪绣,侬帮帮忙,啥人要你质量不过关被淘汰下来的东西,人小姑娘比你们家石副厂长设计的要好一千倍!” 汪绣出自好心,却被嘲讽,顿时不高兴道:“我明白了,你今天就是来触我们霉头的,这么多年,你混成这个样子,还不肯服气,那好的呀,把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你都不怕丢人,我们还有啥好怕的。” 汪绣脸上的高姿态跟石副厂长的不以为意,刺痛了老油条的神经,从水琅手里抢过去笔记本,打开递到两人面前,“看看,好好看看,是不是比你们的老石强上一千倍。” 石副厂长随意看了一眼,立马顿住,紧紧盯着笔记本上的设计图。 汪绣不懂设计的事,但看到丈夫的表情不对,也跟着看了几眼,发觉本子上线条是蛮直的,再仔细一看,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哎呦!这哪能设计这么好的啦!” “是你设计的?”石副厂长表情转为严肃,看着水琅,“小姑娘,你可不能撒谎,这样的功底,我到现在才能勉强达到,是谁,是不是哪个有名的设计师帮你设计的?” “功不功底的,不过线条画的直一点罢了。”水琅不甚在意道:“重要的是设计思想与个人美感产生的概念结果,画功再好,只会千篇一律,照葫芦画瓢,又有什么用。” 石副厂长眼神一顿,直面感受到从眼前的小姑娘身上传达过来所向披靡的自信,心底的怀疑瞬间被击碎个彻底。 毋庸置疑,这一定是她画出来的,并且是人家实力当中的冰山一角。 这让他们震惊的设计,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就像喝口水一样那么简单。 “怎么样?”老油条看到师弟的脸色,心里一阵畅快,“比你强上一千倍吧?” 石副厂长认真点头,“不论从功底还是设计理念,都比我当年强。” 老油条“嘁”了一声,“既然让你增长了眼界,就从你们厂里弄点木料出来,便宜卖给小水同志吧。” “你真的要自己动手做出这样子的房间呀?” 汪绣还在盯着设计图看,已经把自己家小孩子的房间幻想成这个样子了。 有自己的床,自己的衣柜,自己的书桌,再也不用抢来抢去,抱怨就一间房子,干嘛生两个小孩了。 关键是,这样子设计完,中间还有那么大的空间可以活动,一点儿都不拥挤。 不但两个儿子全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哪怕再要一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汪绣心动坏了,推了推老公,“这个月不是刚退回来一批木头吗?你弄几根出来,有办法的呀,总归是要内部消化的。” 石副厂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没有吭声,正当水琅准备说可以拿其他票换的时候,听到他说:“这样,你放手去做,不管用多少木头,我都免费支持你。” 客厅安静一瞬。 水琅惊讶过后,问:“有什么条件?” 老油条叫出来:“你不会想用点木头就要剽窃人家小姑娘的设计吧?!” “不要当别人都跟你一样。”石副厂长终于忍不住怼了一句老油条,接着对水琅道:“没有什么条件,你的设计给我看了,我不能白看。” 水琅诧异看了他一眼,后时代剽窃跟风模仿她的人层出不穷,想偷看她设计理念,抢先完成的人也能绕着地球转半圈,除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趁机送礼的人,从来没遇到一个看了一眼,看完就要付“版权”费的。 “只是这样?不是为以后自己厂里也出类似产品,提前打算?” “等你真的能做出成品,我们工厂想要生产类似产品,一定会经过你的同意。” 石副厂长话说得漂亮,但水琅已经明白了意思,这是在提前卖个好。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让人很舒服。 放到以前,水琅可能不需要,甚至送上来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时代环境不同,这个年头一针一线都是国家的,一个人想要做点什么,就会被盖上各种各样的帽子,你再强,也没有用。 “那就多谢石副厂长的支持了,麻烦先给我送200斤木料。” 老油条“噗”地笑出来,“小姑娘,你倒也是不客气的。” “本来没有木头,只好把家具拆了省着用,现在有了石副厂长的支持,我就可以完善的再好点了。” 听到水琅这么说,石副厂长眼睛明显亮了,没有一丝不情愿,“我现在去厂里,明天早上就安排人给你送过去。” “我没有工具,能不能从厂里再顺道借一套木工的工具送过来?” “没问题。” 没想到跑了一趟,不但不要票弄到了木料,连钱也不用付,还又多了一百多斤。 这个时候普通木材要五毛到一块五一斤,拿最便宜的算,最少也省了一百块,多的话要省到两百多块了。 直接省出一辆自行车了! - 从石副厂长家出来,水琅带着三个丫头往国营菜市场走去,另外还叫上了老油条。 虽然今天老油条更多是为了自己找石副厂长出气,但能省出一件三大件之一,也确实是因为人家,没人家,她们连石副厂长家的门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个时候,水琅想起了街道居委主任让她当的弄堂干事了,就跟大姐说的一样,当了这个干事,认识弄堂里的人,人家一般还都会给弄堂干事一点面子,那么各行各业都能有人脉了。 “这次街道挑的弄堂干部人选还都真不错。” “我最看好光赫新娶的老婆,那小姑娘脑子嘴巴灵地不得了,聪明。” “我也看好她,那小姑娘很适合当梧桐里干事。” “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看人都看不清爽了。” 国营菜市场门口,一群人等在走廊底下聊天,最后说话的人是6号楼三楼卢奶奶。 “做啥?卢干部不服气?” “我有啥不服气,我都多大岁数了,走也要走不动了,这次弄堂重新选里弄干部,还是我一再拒绝居委,居委才不得不让我休息。”卢奶奶捡着让自己好看的话说,“只是没想到会选到我们楼下的小姑娘,那可是个最会装腔作势的人。” “这话哪能讲?” “我觉得那小姑娘挺直来直去,不像是会耍滑头的人啊。” “你哪能晓得人家是个装腔作势的人?” “我就住在楼上,天天上下楼看着,我哪能会不晓得。”卢奶奶摇着头,“这刚让光赫分了家,刚开始两天让小卉几个人住一间房间,等你们都相信她是好人了,这不,立马就把周卉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赶到哪里去了?” “不会吧,我刚才出来,还看到小卉在天井里坐着织毛衣。” “小姑娘不是那样的人,人家找复兴夫妻俩分了钱,也是给的小卉大头。” “分了房子也是把最好的房间给小卉住,那屋里有沙发有新柜子,床还是弹簧床垫!” “你现在再去看看,床还在吧,沙发还在吧,统统搬出来了。”卢奶奶一句话立马引起一片惊讶声,接着道:“那个弹簧床垫,搬到她自己屋里去了,昨天留着一张床摆在客厅里,今天连床都给拆了,你说说看,多恶毒啊。” “床拆掉了?真把小卉赶出去了?” “不会吧,床拆掉了让小卉住到哪里去。” “是要铺地板吧?我记得复兴买了地板。” “不会是借着铺地板,把好床垫柜子趁机都给自己用了吧?” “哦呦,哪能这么有心机的啦,要这样下去,估计不把周卉赶出去,也得让她去住那间没铺地板的房间了。” “肯定的呀。”卢奶奶看到局势被自己扭转,心里顿时高兴不已,继续煽风点火道:“你说,要是让这样有心机的人当了里弄干部,背地里还不知道让我们吃多少亏。” “是,我最不喜欢这样两面派的人。” “我们也实在弄不过这样的人,估计把我卖了都还得帮她数钱。” “反正要投票的,到时候我们都不投她,她参加了也没用。” “参加的人里,除了这个小姑娘,还真不觉得谁好,唉可惜,她哪能会是这个样子的人呢。” “我也不晓得投谁了,就怕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卢奶奶叹了口气,“要是你们实在不知道投谁,就投我好了,为了大家,我再撑着干两年。” 原本正苦恼的人,立马发出捧场的声音。 水琅刚走过来,就看到那边有一群老太太吵吵着,立马远离,没走过去凑热闹。 弄堂里这些老人凑在一起,除了说各家闲事就捕风捉影猜测各家八卦,一旦走过去,等她一走,话题就得转到她身上。 中午吃的面条消化快,这会看到市场摊位上卖的鸡鱼肉蛋蔬菜,已经饿了,看到肥胖的老母鸡,嘴巴里顿时流出口水。 好久没喝鸡汤了。 立马掏出票子和钱买了两只母鸡,一只送给了老油条。 老油条高兴坏了,抱着母鸡连连谢道:“小姑娘,你人真好,我都没做啥,你看你还这么客气,哎,你要买青菜的,帮我也拿一捆好了,小姑娘就是会搭配,我就没想到往鸡汤里放青菜。” 距离青菜摊起码有三米,只是往那边摊位上的土豆看了一眼的水琅:“?” 原来不但外表长得像老油条,性格也是个老油条? 水琅走到青菜摊,抓了一把青菜放到营业员递过来的秤盘里,称好了就放进篮子里,转身就走。 老油条很有眼力见,没再厚着脸皮要,只道:“其实什么都不放,原汁原味才是最好喝的。” 三个丫头捂嘴偷笑。 晚上回家炖了鸡汤,搭配周光赫从单位食堂带回来的馒头。 砂锅端上桌子,一揭开盖子,香气飘散整个客厅,三个丫头猛吸鼻子,吸完“啊”一声,咽着口水迫不及待等着小舅妈分饭。 此时,后厨房也传来一阵吸鼻子的声音。 刚从外婆家回来的周敏,站在后厨房不肯走,仰着头看妈妈,“妈妈,鸡汤,我也想喝鸡汤。” 晚上外婆只烧了霉干菜泡饭,是中午的剩饭,没有肉,没有青菜,连馒头也没有。 她想吃个鸡蛋糕,外婆都不让。 金巧芝自己都咽着口水,“明天让外婆炖给你吃。” “我现在就要吃。”周敏不肯上楼,伸头往底楼客厅望,离得近了,香气更浓,口水顿时泛滥,但是她不敢走过去,因为看到小婶婶了,怕被打,推着爸妈,“妈妈,爸爸,你们去找叔叔盛一碗鸡汤给我,我饿。” 周复兴本就难看的脸色,看到小女儿连口鸡汤都喝不上,而且不但是今天喝不上,以后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喝上,变得更加难看,直盯着老婆看。 金巧芝避开丈夫眼神,推了乱叫的小女儿一下,“叫什么,上楼!” 这一推,让周敏顿时委屈得不行,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哭,你继续哭!”金巧芝指着客厅,“最好把你小婶婶叫出来。” 周敏立马收住哭声,抬起小手捂住嘴巴,小心翼翼伸头看了眼客厅,正好见到小婶婶看过来,吓得打了一个嗝,抬起小短腿就往楼梯上爬。 金巧芝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头皮有点冷,发现丈夫冷冷看了自己一眼,上楼时把楼梯踩得“嘣嘣”响。 顿时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如履薄冰。 怎么也没想到,她信誓旦旦说回娘家去,娘家会热烈欢迎,结果就头一顿饭热烈欢迎了,下一顿饭就只能看到白菜叶子,这两天中午要不是在单位吃饭,连个肉沫子都见不到。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娘家会是这个样子。 现在都怀疑,头一顿热烈欢迎的饭,究竟是为了姐姐一家做的,还是真的为了欢迎他们一家回去做的。 发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金巧芝立马甩了甩脑袋,把刚才可怕的念头全都甩出去。 当然是为了她,怎么可能是为了姐姐。 她才是家里最受重视,父母最在意的小孩! 肯定是姐姐在家里住得久了,爸妈才故意做不好的饭,赶姐姐一家走呢。 “鸡汤真好喝呀。” 水琅肚皮撑得溜圆,也不想走路,只想瘫在椅子上,要不是弄了一天木头,还没洗澡,还想去床上摊着。 “鸡肉太好吃啦。”三丫拿着早就啃光光的鸡腿骨头继续嗦着,“小舅妈烧饭最好吃。” 水琅非常赞同这句话,晚上这锅鸡汤炖地,金黄浓郁,肉质嫩滑,分饭的时候,毫不客气给自己分了一只鸡腿,另一只让他们推来推去. 最后决定,今天剩下这只鸡腿由最小的三丫吃,以后再炖鸡腿,另一只由大丫和三丫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先吃,以此类推。 全家默认,水琅永远拥有一只鸡腿。 水琅蛮喜欢做饭,但不喜欢洗碗,把洗碗的活分出去,周光赫包了晚饭的碗,能干活的大丫二丫,包洗中午的碗,三丫够不着厨台,暂时玩着。 周光赫看了看外面天井里被拆掉的木板,又在客厅里巡视一圈的,接着又走到房间里,终于忍不住问:“晚上我睡哪?” “床框在外面,等下搬进来铺床。” 水琅走进房间,翻找新做的衣裳,她准备去澡堂洗个澡,忙了一天,身上都是木屑灰尘,用盆洗不干净,用浴缸还得一遍遍烧水往里面倒,洗完了还得刷一遍浴缸,不如去澡堂里站在淋浴下冲的舒服。 周光赫跟在水琅后面,“那你.......” 睡哪? “什么?”水琅将衣服香皂洗头膏都放在编织篮里,看着男人欲言又止,“你有什么问题?” “.......没有。” “那别挡在门口了,我要出去。” 周光赫慢慢挪开,眼神一直盯着水琅,看到人往外走了,“等等,我也想去澡堂。” 水琅回头,“那你快点收拾。” “好!”周光赫快步走进房间,打开柜子随便拿了两件衣服,又快步走了出来,要放在水琅拎着的篮子里。 “哎,你干嘛?”水琅拎着篮子避开,“我们俩进的又不是一个地方,你放我这里,是打算洗完光着走出来?” 他傻了。 周光赫差点不敢相信自己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干咳一声,“路上放你这里,进澡堂之前我就拿出来。” 水琅“哦”了一声,让他把衣服放进来,盖在她的衣服上面,“干洗啊?香皂洗头膏不要?” 周光赫又返回房间,从自己的脸盆里拿出香皂,“等下我进去之前,你给我一点洗头膏,我直接抹在头发上。” “.......” 水琅没话说了,“那走吧。” “小舅妈.......” 客厅刚传来二丫的声音,后面还没听清说什么,水琅就被周光赫拉着走到了门外。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水琅挣开他的手,“我差点被你拽地崴了脚。” 周光赫回头看了看几米之外的家门,放下心来,低下头看着水琅的脚,“没事吧?要不要我背你?” “我倒想。”水琅将篮子递给他,“你不怕被抓典型啊?” “.......怕。”周光赫自己是不怕的,“ 我怕你不好意思。” 水琅笑了,回头看了看,“我刚才怎么好像听到三个丫头叫我。” “没有。”周光赫拎着篮子向前走,“快走吧,再晚澡堂就要关门了。” “你之前不是说澡堂24小时开着?” “..........” “小舅妈!等等我们!” 正当周光赫说不出话的时候,让他更说不出话的事情发生了。 三个丫头提着篮子追上来。 “我们也想去洗澡。” “我就说刚才听到有人叫我,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衣服和香皂,没有洗头膏。” “我这有,走吧。” 三个丫头高高兴兴把小舅妈围住,大丫二丫一人抱住小舅妈的一只胳膊,三丫绕着圈子走,想拽着衣角,走起来又不方便,想要小舅妈抱着,小舅妈又没手了,只得退而求其次,转头对着小舅舅张开手臂。 周光赫一只手将三丫抱了起来,让小丫头坐在臂弯里,一只手拎着篮子,看着前面他沾不上边的老婆,发出一声无人能听到的叹息。 - “小凯,这还是你第一次到我们家里吧?” 申琇云特地下楼迎接未来女婿,除了真的是发自我内心的高兴,还有一层心虚在,想提前用挑不出错的态度去欢迎他,看看等下有没有缓和之地,“快请进。” 19 第 19 章 吓倒一片! 洋房里这间大套间的布置是申琇云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保留了原来从国外进口的装潢材料, 亮晶晶的水晶吊灯,油光铮亮的铜制窗框,彩色玻璃花窗, 有主人房, 客厅,书房, 婴儿房,活动室,凡有墙的地方全都用了弧形线条的白色护墙板,典雅不张扬,每间房间都带着半圆形阳台,采光通透。 她的标准高, 窗帘颜色与沙发颜色,床上被套都是搭配好的。 不但不担心会被邹凯看不起,反而特别期待看到未来女婿惊艳的表情。 “怎么会是第一次,我六岁生日和十岁生日都是在这里举办的宴会。” 邹凯打量着弧形优美的拱门旁边,盆架上掉了漆的牡丹搪瓷脸盆,用了一半沾着头发丝的肥皂, 盆架下的竹壳暖水瓶, 走到窗户前, 看着楼下杂乱不堪的花园,原本应该绿草如茵,意大利雕塑在草地上安然而卧, 与喷泉里的小天使遥遥对望。 “就是在这里。” 申琇云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 好半天没能给出回应。 “坐。”邬善平假装无事,客气着:“小凯,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蛋糕, 昨天琳琳特地去商店订的蛋糕,一早上就拿回来,可惜家里没有咖啡了,你吃茶好吗?” “我去隔壁王阿姨家借了咖啡煮了。”邬琳琳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的咖啡壶正冒着热气,“邹凯,过来坐吧,到自己家里可以放心吃,不会有人看到。” 邹凯走到沙发边坐下,“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昨晚上值夜班,忙到早上,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就赶忙赶过来,没去商店帮你们买东西。” “你这两天是值晚班?”邬琳琳惊喜问,看到邹凯点头,高高提着两天的心总算放下了,得意看了父母一眼。 她就说,邹凯不可能不管她,根本不可能是父母说的那样子的人,一定是不知情,才会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这两天一定是很忙,也才会没有来找她,根本不是躲着她。 “是的,最近所里忙得很。”邹凯揉了揉眉心,“昨晚一晚上没怎么睡。” 邬琳琳立马心疼地想要帮他按摩,却被邹凯抬手挡住,“长辈都在。” 一句长辈就让申琇云感觉到被尊重,脸色顿时好转,“自己家里,怕什么。” “就是。”邬琳琳嘴上这么说,却没敢再继续,倒了咖啡,切了奶油蛋糕送到邹凯面前,“忙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吧,赶快吃。” 邹凯并没有吃,抬头看向屋里的长辈,“听说前天家里出了点事,闹到所里去了,我问了问,是说抓小偷,家里少了什么吗?” 一屋子喜悦的气氛凝固住。 邬善平语气平静道:“不是小偷,是你申阿姨看到了附近有人鬼鬼祟祟,追了出去,你在派出所上班,又是治安队长,知道最近单位里都在严查严打不法分子,都是误会,误会。” “是治安队副队长。”邹凯笑着道:“正副不能弄错。” 邬琳琳眼神又变成痴迷看着未婚夫,“你总会当上正队长的!” 邹凯不说话,对着她笑了笑。 邬琳琳晃了一刻神,反应过来后,咬了咬嘴唇,看了眼母亲,“最近油票不好弄.......” 邹凯面部肌肉明显向下一沉,邬琳琳急道:“但我爸妈一定能弄到!” 申琇云刚有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沉到了谷底,那一瞬间难看至极,过了几秒,努力扬起笑容,“是呀,已经在尽力去收了,四月之前一定能弄到。” “申阿姨,琳琳不懂事,你不要跟着她一起瞎胡闹。”邹凯从头到尾没动过桌子上的蛋糕咖啡,“最近严查严打套购转卖,破坏统购统销,你们已经进了一次派出所,可不要再造成第二次误会。” 申琇云心里暗骂,小狐狸。 “我们都是在最恨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单位上班,要是再遇上可疑的人,哪怕再次造成误会进派出所,也在所不惜,小凯你是最知道我们的心有多正义善良,是吧?” “可惜,我能力有限。”邹凯叹了口气,“现在治安队空降了一名代队长,直接架到我头上,虽然是暂代,但有些事情,我这个副队长还是得听人家的,以后要是确定下来,治安队就是人家说了算了。” 申琇云听了顿时紧张起来,虽然有些话都没有挑破说开,但是老庙一带她能说了算,除了她是工商所的人,一有什么情况能提前通知,更重要的是治安队长,是她未来女婿。 出动去抓的人,大部分都是公安干警。 要是换了人,什么时候出动,几点能到,就不是邹凯说得算了,人要是被抓进去,什么罪名,关几天,也都不是邹凯说了算了。 仅仅一个工商所,可远远不能让黑市的那些人乖乖听她掌控。 “一个新来的,肯定比不了你,你十五岁就进治安队,都待了十几年了,复茂路的人还是认你。” “我十五岁进治安队,这位代队长,十二岁就被军校挑走了,能力不比我差,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代队长日以继夜忙着抓黑市鬼市的人,要真是抓住一批,立了功,而我这边又没什么进展,风头让人家出了,那这队长的位置就说不准是谁的了。” 申琇云与邬善平对视一眼,咬了咬牙问:“你也是可以不差于他的,最近你们所里不是正卡着一个没法解决的难关,汽油到现在都没能补上,车子也不能动,你如果替所里把这事解决了,得了人心,队长位置肯定就是你的了。” 邹凯叹气,“哪有那么好解决呢,汽油票是最难搞的票子了,开汽车的人,票子都是工厂内的,拿票子直接去加油,能自己用的少之又少。” “确实是不好弄,但为了你.....”申琇云止住口,“但也不是找不到,多花点钱,多花点时间,总能弄到的。” “申阿姨在工商所上班,一定是比别人门道多的。”邹凯脸上出现笑容,“说句实话,就算没办法帮所里解决难关,其实我也不是当不上这个队长。” 一屋子人惊喜看向邹凯。 申琇云抑制不住激动问,“真的?” 她们家为了油票,已经花了一大笔钱了,现在黑市上被收空了,要想再弄到相同的油票,得再花上一大笔钱,还不一定能弄到。 这两天,他们头发都愁白了,因为真的是有价无市。 要是不需要油票,邹凯就能当上队长,那真是天降惊喜了! 邬善平满意看着邹凯,“你从小就聪明,常人做不到的事,你都能做到,我就知道你不会差了那位代队长。” 邬琳琳喜出望外,觉得邹凯真是发自内心喜欢她,一定是察觉父母弄不出来,早就想好办法了,而且想好办法,不但没有不搭理她,反而跑到家里来安慰父母,“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那位代队长想要出的风头,打击破坏统购统销的恶劣分子,没人能比我更容易做到。”邹凯还是笑着,“我不但能抓到人,还能连根一起拔了。” 申琇云骤然打了个冷颤,浑身汗毛竖起,邹凯的笑脸,此时在她眼里,就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这就是她心底最担心的事。 万一弄不到油票,除了女儿的婚事,最怕最担心的就是邹凯翻脸不认人,拿他们一家人的命,铺出爬上去的青云梯。 邬善平衣服下的鸡皮疙瘩也都爆了起来,“你跟琳琳.......可是未婚夫妻。” 邬琳琳吓得想打嗝,她离邹凯最近,整个心冰凉冰凉,除了伤心的冰凉,更多是被吓的,一声都不敢吭。 “未婚妻,有一能有二,有二也能有三。”邹凯不甚在意道,提到了一,想到了另外的事,转而又道:“不过,琳琳不一样,所以我没选出风头的路,只是,万不得已的话.......” “不会有万不得已!”邬琳琳冰凉的心被他的一句琳琳不一样,捂得滚烫,“我妈一定会把沪城翻过来,助你升职。” “对对对。”申琇云顾不上擦冷汗,点头如捣蒜保证,“我一定赶在四月之前弄好。” 邹凯打量着洋房内最好的套房,目光缓慢移向窗外,想起了这幢洋房曾经的精致华丽,往后靠进沙发里,终于端起有些冷却的咖啡,像个主人似的,品尝着,回味着........ - 大丫带着两个妹妹,将小舅舅带回来的熏鱼,送了半碗给太婆。 回来路上看着手里的空碗,空碗里还有熏鱼的酱汁,被风一吹,甜蜜鱼焦香气就一直往三丫鼻子里钻,她口水都快咽干了,终于忍不住端起大姐手里的碗,将整张脸埋进去舔了舔,甜甜的酱汁一入口,立马扬起大大的笑脸,“哇”了一声,“好甜好香呀。” “土包子!” 大丫二丫正想骂妹妹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鄙视的嗤鼻声。 “果然是乡下来的,什么都没吃过。” “长得也土不拉几,黑得像油条,瘦得像晾衣杆。” “喂,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几个小男孩小女孩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各种各样好吃的,一脸不屑看着三个丫头,最后说话的是穿着大头皮鞋,与二丫个头差不多的小胖孩,握着拳头走到三丫面前,“没见过吧?” 拳头打开,掌心是像大米一样的米黄色颗粒,但又没大米那么细长,是短短的圆圆的,有点像太婆家煮小米粥的小米,三个丫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大丫二丫不吭声,没有回应,三丫不服气,“是小米!” “哈哈哈哈哈哈!” 三丫自信的回答,弄堂里响起一阵阵孩童的笑声,那笑声是纯真的,更是嘲弄讽刺的。 “我就知道这土包子不知道,她们哪里会见过麦乳精,别说抓出来了,就是把罐子拿过来,她们都不可能认出来。”个子高一些,头发二八分较为浓厚的男孩,也是里面岁数看起来最大的,看着三丫不服气的脸色,“来了几天,倒是不一样了,刚来梧桐里的时候,头都不敢抬,现在居然还敢跟我们不服气了,土包子,以为进了城就能跟我们一样了?” 二丫连忙走过去,将三丫护在身后,虽然比男孩矮了一个头,心里也很害怕,但是想到了小舅妈,学着小舅妈的气势,直视着对方。 男孩被二丫的气势唬的一愣,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居然被二丫给吓住了,觉得在其他小朋友们面前丢了脸,立马推了二丫一把,将两个丫头全都推地踉跄,顿时觉得面子找回来了,往前走了两步,“乡巴佬,还敢横!” 二丫冲上去回推了一把男孩,将对方也推得踉跄。 一群孩子被二丫的反应弄得愣住了。 大丫扶着两个妹妹,看了看对方的人数,再想到家里还在等着吃饭,拉着两个妹妹就想走。 刚一动,就被几个小孩拦住。 “想走?没门!” “居然还敢推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们,真不知道谁才是梧桐里的小霸王了!” 男孩恼羞成怒,追上来就朝着二丫抬腿,想将人踹倒。 结果自己的腿却被抓住了。 三个丫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大男孩,短发,白衬衫,高个子,左肩背着书包,右手高高举着想踹人的男孩。 这个小霸王在真正的大男孩面前,吓得“哇哇”大叫,“小光哥,好疼好疼,我要站不住了,我要倒了!” 小霸王腿被高高举着,金鸡独立在地上乱蹦着,大男孩的手每朝上抬一点,小霸王的叫声就跟着拔高一点。 “下次还欺负人吗?” “好疼,好疼啊,啊——” “还欺负吗?” “不欺负了,我再也不敢欺负了,好疼啊!” 小男孩抱着解救回来的腿,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身体倒是不疼,但在小朋友们面前,面子里子全都没了,以后可能就没人听他的话了,这才是让他难过大哭的原因。 “小光哥,你向着外人,你帮着外人!” “她们跟你一样是住在梧桐里的,怎么就是外人了。”石摇光转头看向三个丫头,“人家都比你小,还是小姑娘,你居然对人家动手,这要是出去了,你还怎么混。” 小霸王不嚎了,抽泣着,看了看三个丫头,“她们是土包子,才不是梧桐里的人。” “她们什么都没见过,丢梧桐里的人。” “我们才不跟她玩,不注意卫生,身上连条手绢都没有。” “她们都这么大了,连幼儿园都没上过。” “以前还光着脚光着屁股跑,我们才不要跟她玩。” 刚才还有气势的二丫,被这么一说,头抬不起来了,她们刚被外婆带回梧桐里的时候,确实是光着脚光着屁股来的,一直被梧桐里小伙伴嘲笑,再看旁边的大哥哥,更觉得羞愧,涨红着脸低头,再没了之前强撑的气势。 “你们谁没光过屁股光过脚?”石摇光笑着对几个满脸嫌弃的小朋友们说:“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光着屁股光着脚出生的,你们是不是还要嫌弃自己,嘲笑爸爸妈妈?我都看过你们光着身体跑的样子,我是不是也能看不起你们?” 几个小孩子不说话了,想到看过的小婴儿,很多确实是不穿衣服的。 “她们想玩我们的洋娃娃,小飞机,小汽车,还想吃我们的奶油饼干和面包,她们自己什么都没有。” “反正我们不和她们玩。” “对,我们不要理她们。” “我们没有玩。”三丫仰头看着大哥哥,“也没有吃。” “你摸了!脏死了,我的洋娃娃都被你摸脏了,洗都洗不掉。” 对面小女孩一脸嫌弃,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石摇光笑着道:“你们想和谁玩,不想和谁玩,都可以,但不能欺负别人,要是再被我看到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地上的小霸王说的,小霸王打了一个哆嗦,立马道:“我不欺负她们了。” 说完又小声嘀咕,“我们也绝对不和她玩。” 石摇光满意笑了,转头看着三个丫头,“快回家吃饭吧。” “谢谢大哥哥。” 三丫仰着头道谢。 大丫二丫也小声说了谢谢,端着碗往家走了。 二丫跑着回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哥哥还在教训小霸王他们几个。 城里除了太婆,小舅舅小舅妈,原来还有好人。 - 两百斤木材,很快就送到了梧桐里6号楼,附带一套完整的木工工具。 工人卸下木板,帮忙铺好木台。 水琅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拿起一根木材放在木台上,推起了刨子。 “哧啦哧啦——” 随着一阵阵让人踏实的刨木声,木花铺满了水琅脚下,盖住了半个天井,三个丫头刚才忍不住躺上去了,又香又软,但被小舅妈说了不安全,现在听小舅妈的话,远远躲开,站在客厅门口,崇拜看着小舅妈。 “小舅妈什么都会做。” “小舅妈锯的木头真好闻。” “我长大要当小舅妈。” 一根根木头刨好以后,水琅拿起刻刀,在木头上雕刻着榫头与卯眼,这是榫卯技法的步骤工作。 其实她是想选择最迅速的做法,上钉子,然而几十年后几块钱就能买一把的螺丝钉,在这个年代可是不亚于猪肉的珍稀,不管是一般人还是二般人,都用不起,再说也很难买得到。 上午刨了一半木头,这种力气活,哪怕是常做的大男人做,都得累得直不起腰来,要是不常做的学徒,第一天上台刨木头,都得酸累的拿不起筷子。 水琅也累,但这个身体虽然营养不良,却是一直在北大荒干苦力,再加上她不是新手,知道怎么用巧劲,不是一味用蛮力,技术娴熟,也不会因为技术问题出错,浪费时间,付出更多力气。 所以半天下来,虽然累,但不至于拿不起筷子。 不过,做饭的力气是没有了。 “小舅妈,妈妈让我煮面条。”大丫看小舅妈忙完了,赶紧打了一盆水送过去,“你想吃什么面?” 面条一煮就好,煮好了就得立马吃,否则就糊烂了,所以大丫一直在等着小舅妈忙完再开火。 “又吃面条。”因为面条方便,水琅已经连着吃几天了,在饮食店买着吃的时候,也是买的面条,算起来,米饭就吃了一顿,不过,突然想起来编织袋里的意大利面,顿时眼睛一亮,浑身来了力气,“你别煮了,看我的。” 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绕过地上的床垫,掏出钥匙打开床头柜子,从编织袋里拿出意大利面和茄汁肉酱,接着又把咖啡和可可粉拿了出来。 到后厨房里,往钢蒸锅里加水,开火,烧水,另拿一个平底锅,煎荷包蛋。 等金黄色的意大利面煮软煮熟了以后捞出来,分别放到搪瓷盘子里,挖了一勺茄汁肉酱盖上去,再摆上煎得焦香的荷包蛋,“大丫二丫,端饭。” 早就等在一旁的大丫二丫立马上前端起盘子,三丫去拿筷子。 水琅洗了几个搪瓷杯子,一手拎着两个,走到客厅,先打开咖啡,舀了两勺咖啡粉放进杯子里,提起水壶倒入热水冲开,咖啡香气迎面而来,钻进鼻孔里,水琅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身体里的疲惫都从毛孔里跑出来,再喝上一口,苦涩醇香的口感,身体由心变得轻盈起来。 “这是.......咖啡味道?” 周卉坐在房间里都闻见了,惊讶看着水琅。 “是咖啡,大姐,你喝吗?”水琅看着三个小丫头,“小孩子不能喝,我给你们冲可可粉,不过,三丫只能喝一口。” “为什么呀?”三丫小手扒着桌子,可怜兮兮看着小舅妈。 “应该是不能多喝的。”水琅也不确定三四岁好不好多喝,“等你再大两岁,就能和姐姐喝一样多的了。” 又冲了一杯咖啡,冲了两杯半热可可,就开饭了。 铺上木地板,大姐就不用人背来背去了,自己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慢慢挪过来,上椅子的时候,双臂力气还不够,大丫二丫想像以前一样帮妈妈抬上去,听到小舅妈道:“别帮忙。” “这次抬了,下次还得抬。”水琅看着周卉,“大姐,你需要帮忙吗?” 周卉吃力按着椅子,尝试两次,还是没能撑上去,摔在地板上,紧拧着眉头,犹豫了两秒,还是摇头,“你们先吃,我自己来。” 没人先吃,都在盯着她看。 周卉撑得双臂颤抖,袖子就像筛子一样哆嗦,一次接一次的尝试。 七次,八次,十次,胳膊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但是力气也不如刚才了,体力几乎都要消失殆尽。 再次尝试的时候,双臂发软,撑起的上半身只离地一丁点,不如之前。 汗如雨下,痛苦。 但弟新妇和三个孩子还在等着她吃饭。 今天吃的是面条,再等下去,面条就要糊了。 周卉喘着气,想要开口求帮助,但骨子里却不愿意。 继续尝试数不清几次之后。 突然,眼前浮现十岁的自己,站在舞台上跳跃着芭蕾......双眼被汗模糊间,再次撑起双臂,这一次却没有再把全身力气用在手臂上,而是去正视,去启动,一直被忽视的小腹之下,残缺的地方,那是核心。 凭着记忆,收紧核心,一跃而起,稳稳坐在了椅子上。 一滴接着一滴汗水,从周卉的睫毛上滑下,干裂的地方得以滋润,她喘着气,调整着疯狂跳动的心脏,伸手扶着桌子,转身,正面对着桌子坐好,扬起笑脸,“面还没糊吧?” 水琅眨了眨眼,将装着意大利面的搪瓷盘子递过去,“不是所有面煮熟了都会糊,这是意大利面,多等些时间,也不会糊。” 周卉拿起筷子,“意大利面,今天要开了眼界了。” “尝尝。” 周卉将卷在筷子上的意大利面放进嘴里,咬着嚼着,笑了,“果然一点都没糊。” 突然,掌声响起。 周卉眼泪瞬间滑下,与汗水混合。 三个丫头跟着小舅妈鼓掌,三丫还不知道为什么鼓掌,大丫二丫已经湿了眼睛。 “大姐,你有这不服输的劲,一定给能孩子们做出一个好榜样。”水琅将咖啡也递过去,自己坐下来拿起筷子,将茄汁肉酱拌匀。 周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了看三个丫头,笑中闪着莹光,嚼着面条,什么都没说。 “吃饭吧。” 水琅一发话,三个丫头立马坐到椅子上,大丫二丫学着小舅妈拌匀肉酱。 三丫先端起了热可可,小舅妈说她只能喝一口,她得赶紧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 “哇~好喝!” 桌子上的人被吧唧着小嘴的三丫吸引过去。 看着她满足的小表情,大丫二丫忍不住放下筷子,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陌生浓郁的香气刺激了味蕾。 两个丫头顿时想到妈妈刚才的话,开了眼界了! 三丫抱着跟她脸差不多大的搪瓷茶缸问:“小舅妈,热可可好喝,还是麦乳精好喝?” “没喝过麦乳精。”水琅吃着意大利面,脸上出现与三丫相同的满足,原以为茄汁肉酱是罐头,应该味道一般,没想到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吃无数倍,最饿的时候遇上了对胃口的食物,立马将头埋进盘子里,大口大口吃起来。 幸福,满足。 “小舅妈也没喝过麦乳精吗?”二丫惊讶抬头。 “没喝过。”麦乳精是物资缺乏年代,有营养口感好的东西,改革开放后,食品业腾飞,她出生时,麦乳精已经在各种饮料冲击下被人遗忘了,“你们想喝?明天让你小舅去买。” 大丫二丫连忙摇头,“没有想喝。” 三丫想喝,但两个姐姐说不喝,她也跟着摇头,“不想喝。” 水琅看了三人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吃面。 两天时间,水琅就把木材全部处理好,把柜子木板外面刷上了一层清油。 晾好之后,就开始安装了。 老油条这两天溜达过来几遍了,他虽然动手不行,但眼力见还是可以的。 “呦这刨功可以啊!” “呦这刻功非常可以啊!” “呦这设计更可以啊!” 老油条说得其实非常精准,有关木工的活,水琅更深一筹的是雕刻,能排到顶的是设计,跟这两个比起来,刨功算是良好,但这个良好只是对于她自己而言,放到外面,比起老木工,都差不了。 之所以刻功好,是因为她喜欢雕刻与组装,喜欢在整体设计动工之前,会动手先完成一个成品模型,而送到手里的都是处理好的木材,所以后者做得少,要略输一筹。 不过,装饰一下房间,做个简单的套床与书柜,那就属于用牛刀杀鸡了,大材小用。 老油条帮忙把木头都搬进房间里,看着水琅安装。 “要帮忙吗?” “不需要。” 哪根榫头对哪个卯眼,只有水琅自己清楚,拿着榔头将木楔砸进孔里,固定好对角,重复几次后,高低床的框架就出来了。 因为木头足够用,水琅直接将底床铺了龙骨架,设计成了一米八成两米的榻榻米,厚度高达25厘米,底外部悬空,做成抽屉,方便大姐挪动拿东西。 榻榻米上组装衣柜,柜门设计的是推拉门,同样是为了方便大姐。 高低床架出来,放入排骨床框,二层固定,安装上一层特地设计的椭圆形拱门护栏,加入顶部屋顶,开窗,上面就成了一座城堡,屋顶上水琅特地雕刻了小皇冠,因为等着入住,就没有再另外刷上颜色,选择的是原木。 二楼城堡的柜子安好,开始组装楼梯,水琅设计的并不是时下高低床一排直梯,而是设计的坡形方箱,每一层楼梯下面都是方形抽屉,可以用来收纳东西,也可以坐在上面当凳子用。 虽然走进来看是城堡,但是上面并没有封顶,这样不影响采光。 水琅说不用帮忙,老油条看明白后,没去打扰她组装高低床,拿起另一批木材,打算帮忙安装书桌,记得设计图上是这样设计的。 但等开始安装时,老油条却搞不清楚头绪了,不知道这腾空的桌子,没有桌腿下面也没有柜子是怎么安装的。 还有两边这书架,也不是找到两边侧板,背板,再将隔层安装上去就行了,这一根侧板有他两个人长,竖起来能到天花板了,完全看不懂,不知是真的就这么长,还是需要再锯一下。 应该是要再锯一下的。 老油条从天井里找到锯子,提进房间来,拿起墨线在木材上划好,正准备开干的时候,锯子被人抽走了。 “你干什么?” “帮你锯开呀,这不锯开怎么装书柜。” “我谢谢你。” 水琅将锯子扔到门外,“你实在想帮忙,就帮我扶着就好了。” 老油条很乐意扶着,水琅让干啥他就干啥,他一向眼力好,看出水琅会的东西跟别人都不一样,很新颖很时髦。 有了老油条帮忙,书架上墙很快,更方便的是,这间房间周复兴夫妻俩都才刚刷过墙,打了新地坪不久,天花板和水泥地都是找平过的,现在只要把家具安装上就可以,完全不需要再一次找平二次找平,甚至三次找平。 安装很费时间,从吃完早饭到天黑,周光赫带了晚饭回来,所有家具才全部安装好。 大姐的无障碍房间与三个丫头的私人学习空间,也全部改造完毕。 “为啥不给看?” “还没打扫,明天打扫好了再看。” 交付阶段,就是要打扫得干干净净,不影响设计施工效果,完美呈现给业主。 周光赫看着累瘫在椅子上,两个丫头按摩着肩膀,三丫帮忙捶着双腿的水琅,“有用吗?” “什么?” “她们按得有用吗?” “聊胜于无吧。”水琅领了三个丫头的心意,坐起来活动酸疼的四肢,“老油条怎么走了,不是让他留在这里吃晚饭吗。” “他把我买回来的一整只白斩鸡拿走了。”周光赫站起身,让位置,“你坐这,我帮你按。” “不按了,我饿。”水琅端起水喝了一口,“等吃饱了,就没这么饿了。” 周光赫眼里闪过失望,随即忙活起来,“那赶紧吃饭吧,我特地又骑车去副食品店买了熏鱼跟烤鸭。” “小舅妈。”二丫打开菜罩,从搪瓷盘子里抓了一只烤鸭腿递给水琅,“你快吃,可香了。” 她都准备了半天了,因为小舅妈刚才太累,想喝水,想歇一歇,才没递过去。 “真香。” 水琅拿着烤鸭腿,大口咬着肉,烤得油滋滋的皮,冒着热气软滑的肉,一咬肉汁全都“嗞”在嘴里,一点儿也不油腻,好吃到肉没了,还在嗦着骨头,“活过来了。” 一只鸭腿下肚,全身力气回来了,眼睛也恢复清明。 “水琅,你真的辛苦了。”这阵子要说谁看得清楚,当然是周卉,三个小丫头只知道小舅妈一直忙得团团转,并不知道她干的活究竟有多辛苦,只有周卉才能明白,“既费体力,又费脑力,而且脑子一旦转起来,比体力活还要累,难怪你饿成这样。” 可惜她走不出去,爬去厨房,或者教大丫做饭,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白粥米饭面条,没有肉,根本就不顶饱,也补充不了太多的力气和营养。 一碗黑鱼汤放到水琅面前,汤色炖地奶白,鱼肉鲜嫩,还飘着水琅最爱的绿色蔬菜,虽然是小葱。 “这哪来的?”水琅惊讶看着小碗,又惊讶看着周光赫,“晚上还有卖鱼的?” “我去找同事家借的。”周光赫将馒头分给几个丫头,“他老婆在做月子,缸里养了一条黑鱼几条鲫鱼。” “啊?” 水琅眼神发怔看着他,“你把人家下奶的黑鱼拿来给我吃了?” 周光赫愣住,耳根逐渐变红,“都说黑鱼最补身体。” 水琅看着他,又看了看碗里肥美的鱼段,笑出声来,笑得周光赫脸色成了西红柿色了,才拿起勺子的喝汤,“真鲜,怎么就一碗,你们也喝。” “我们不喝,你敞开肚子喝,喝不完明天接着喝。”周卉又将平时应该分给三个丫头的另一只鸭腿,递给水琅,“再吃一个,忙完了,得好好补补。” 水琅看着周卉手上的鸭腿,形容不出心里的感觉,耳边响起了曾经下属说过的话,他们曾说,跟她一起做事,永远没有成就感,哪怕累成狗了,也得不到一句安慰,就算是电脑,也会弹出来一句,你辛苦了,你真棒,她就从来没有给予过类似的精神安慰。 她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 几百万几千万的分成奖金,还不够你精神安慰? 还要她哄着? 有那说话的时间不如拿去工作。 但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同样是来自利益合作的人,发自内心的关心,让她觉得,有些安慰是可以两全其美的,这样会得到更多的成就感 ,产生更多的动力。 水琅今晚吃了两只鸭腿,半锅鱼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发觉这几天的疲惫真的都补好了,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累了,反而还总觉得高兴。 三个丫头跟小舅妈一样高兴,她们下午看到高低床的样子了,比淮海路上宏伟的饭店还要好看,这是属于她们的城堡,是她们以后可以永远住的地方! 一想到这,三个丫头就兴奋得想转圈圈。 周卉同样高兴,她也看到房间了,弟新妇方方面面都为她考量到,以后上下床不但不用人帮忙,也不用自己吃力,整个房间都可以让她如履平地,以后她也不用当个废人躺着坐着,可以自如收拾房间,地板,床,柜子......想想就睡不着觉。 周光赫也睡不着觉,但他不是高兴的,也不是不想睡,而是没得睡。 第一天被从床上挤下来,无语。 等第二天发现房间门都进不去,只能睡外面的床,叹气。 再等第三天,连床都被拆了,只能睡个床框,不无语也不太叹气了,发觉自己应该知足,于是他睡得很珍惜。 果然,自己直觉没错,今晚连床框都没有了,全都拿去安装了。 周光赫蜷缩在三把椅子组成的“床”上。 睡不着。 不敢动。 一动就要摔下去。 想不到回了家,娶了老婆,还要过野外训练的日子。 - 今天是梧桐里改选弄堂干部的日子。 卢奶奶为了躲周复兴夫妻俩,跑到儿子的新工房里住了几天,她认为金巧芝之所以会要分一半晒台,完全是看她这个弄堂干部即将卸任了,而周家小儿媳妇参选了,还有几率被选上,才敢这么做。 所以她走了,不待在家里,等到了最后一轮投票这一天才回来。 弄堂里的娘姨太太们,都被她策反了,全都向着她,说要投票给她。 等她继续当着弄堂干事,周复兴金巧芝,保证不会再提分晒台的事,底楼周家小儿媳妇,肯定也不敢不给将天井分给周复兴两口子用。 卢奶奶整了整特地换上新定做的外套,新买的皮鞋,往脖子里系了最时髦的丝巾,粉红色的,打了最洋气的结,斜在一边,把丝巾角藏在外套里,不至过于招摇。 但又优雅! 这也是去到人家高级干部工房里,看到有人这么系了,她才敢系。 走到了梧桐里门口,一片“卢干部来了”“卢干部衣裳新做的?”“卢干部像三十年前一样时髦”“卢干部我们今天就选你”的热情中,神采飞扬,年轻了好几个度! “大家好,我来晚了。” “要不是为了大家,我还在儿子那里享福呢。” “不过为了大家出力,是我这辈子的责任,应该的,在所不辞。” 街道居委的干部们忙完其他弄堂干部的事,过来时就看到以前的卢干部被围在中间,互相对视一眼,走过去,组织大家开会。 “今天是我们梧桐里重新选择弄堂干部的时候,参选名单早在上个星期就通知大家了,今天我们大家再投最后一次票,选出新的弄堂干部。” “当然,今天也要谢谢曾经的弄堂干部卢兰香同志。” 其实谢谢卢兰香同志这件事,早在水琅来之前,就已经组织大家开会谢过了,居委还特地犒劳卢桂花去苏州游玩,吃大闸蟹。 “我们没啥中意的人,只中意卢干部。” “卢干部愿意为了大家,再干两年,不要搞什么投票了,就让卢干部继续当好了。” “是的呀,你看看卢干部这么精神,她自己也说还能撑两年,做得动,有力气的呀。” 街道居委干部们没想到今天会突发这样子的情况,明明通知参选名单当天调查,没一个人提卢干部的,还有不少人中意水琅。 居委主任直接问:“为啥又要选卢干部了,卢干部当然是很好,但是,马上国家又要有新政策了,卢奶奶毕竟要七十几岁了,肯定吃不消,最好还是换个年轻人,你们不是说周光赫老婆蛮好,为啥今天没人提了呢?” 听到国家要有新政策,卢奶奶眼睛亮了,她猜准了,这也是她想继续当的原因。 沪城三十年,风风雨雨她全参与了,只要她还活着,还有力气,就不可能蹲在屋里厢,一定得从新政策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发光发热。 她眼神暗示了几个老姐妹。 “光赫老婆是厉害,但我们知人知面不知心,弄不过的呀。” “是呀,表面装好面孔,背地里又换了一副面孔,时代又要变了,啥人会晓得发生啥么。” “我们就要知根知底的人,不要两面派。” “啥人两面派?” 宋阿婆从后面凳子上站起来,走到说话的几个人面前,“我们小姑娘老好了,你们为啥背着人说人坏话? ” “静芝,你是最疼几个外孙的呀,小卉过啥日子,你心里最清楚。”卢奶奶看着老姐妹,“你把小卉接回来,就是不想她吃苦,现在她过这样子的日子,哪能又装看不见了。” “啥人装看不见了,啥人又在吃苦。”宋阿婆生气道:“我们小姑娘不要太好,你们不要背着人胡说八道,破坏人名声。” “是的呀,我也觉得人蛮好。”居委主任好奇看着大家,“你们这么信誓旦旦,水琅做了啥,被你们发现了?” “我们啥也不讲,免得宋阿婆难做。” “卢干部最清楚,问卢干部讲不讲。” “我也不讲。”卢奶奶起身,“这样,你们亲自去周家看一看,看看周卉房间变成哪样,原来复兴巧芝留下的好东西,现在在啥地方,你们就晓得大家为啥不选她了。” 回来之前,特地让老头子早晨去看过。 老头子讲,弹簧床垫还是放在光赫新房里,客厅里用三把椅子搭出来床,上面就放了一床被子,连个垫子都没有,小丫头讲,东边房间小舅妈锁上,不许人进去。 苦煞了! 街道干部们只要去了一看,她继续当这弄堂干部就彻底稳了! 又是乌泱泱的人往周家走去。 刚从娘家赶过来投票的周复兴金巧芝一家四口,莫名其妙看着大家的背影,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了上去凑热闹。 水琅带着三个小丫头刚把房间每一处都打扫干净,就看到门外传来嘈杂声,接着乌泱泱的人就走进天井里。 20 第 20 章 房管局?! 居委主任领着头, “水琅同志,忙什么呢?今天是最后投票的日子,你们怎么都不过去。” 不是吧。 就因为她们忘记了没去。 投票就投到她们家里来了? 水琅与周卉一脸懵看着乌泱泱的邻居, 今天来的人, 比那天周复兴喊来的人还要多,这次估计真的是全弄堂的人都来了。 “........投好了吗?” “没有呢,出了点突发情况。” 居委主任看着天井里快要漫出去的木花,“这是在做什么?” 卢奶奶嫌弃居委主人墨迹,直接绕过他,往客厅走去,“呦,这是拆了多少木头, 这么多木屑,让我们涨涨眼,新房布置成啥样子了。 ” 到了客厅,往西房间伸头一看,弹簧床垫果然还摆在地上, 卢兰香松了口气,一路上还怕有人通风报信,把这垫子藏起来呢。 “在这, 果然在她房间。” “卢干部果然没乱说, 没有冤枉她。” “这要不是卢干部说, 啥人会知道, 哪能可以这个样子欺负人。” 水琅一头雾水看着一群对着西屋房间嘀嘀咕咕撇嘴的人, 再看卢奶奶得意的表情,想到今天是最后投票弄堂干部的日子,大姐又说过, 原来卢奶奶是弄堂干部,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这几天总有人抓着大姐问东问西,见着她也是各种打量,嘀嘀咕咕,原以为又是舅妈或者金巧芝在背后煽动了什么,原来根在卢奶奶这里。 “看完了吗?” 嘀嘀咕咕停住,一群人闭了嘴。 背后都是正义战士,一个比一个能说,但等真的到了水琅面前,谁也不敢当出头鸟指责她,都是人精,都知道水琅的本事,谁也不敢头铁得罪她。 “这间房间不是打开着么。”一路上有很多人跟居委主任说着水琅背地里强占房间强占好家具的事,“是空了吗?我看看........嚯!” 居委主任惊叫一声,叫得外面梧桐树上的鸟都惊走了,不知道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把弄堂人的好奇心全都勾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拆成什么样了,把你吓成这样!” “让我看看,难道地板都给拆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后面的别挤我,前面的给我让一点位置。” “不会为了不给周卉娘几个住,拆成毛胚房了吧!” 突然,站在前面,挤出视野的,全都接在居委主任后面,发出了“嚯!”声之后,呆直着,没声音了。 这让后面的人更着急了,把前面的人使劲推到房间里,又挤进去一批,挤不进去的拖了椅子站到板凳上,跑到天井里趴在窗子上。 “嚯!” “嚯!!” “嚯——!!!” 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惊叹,响彻在周家天井里。 很快反应过来的人,一边连声赞叹,一边又往客厅,往东边房间里挤,想进去看个清清楚楚。 “这房子哪能比巧芝以前布置得还要好!” “那是还要好吗?那是天差地别啊!” “这床是哪能设计的,怎么会和跟柜子墙,还有天花板连在一起!” “这底下是床吗?我在家具门市上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床,这是挪不走的吧?” “这是啥人弄出来的?这上面是用木头盖了一间?能不能上去看看?” “长在地上了!下面是抽屉,这个台阶也是抽屉,哦呦,哪能各个地方都严丝合缝的啦,设计这么好!” “哎你们看完的,能不能出来,让我们也进去看看!” 出不来,真的出不来。 走不了,真的走不了。 看不够,真的看不够。 “周卉,这是找啥人弄的,花了大手笔啊!” 周卉早上已经震惊过一遍了,一进房间的那一刹那,她和三个丫头,全都张大嘴巴,张得能塞进整整一个鸡蛋,久久都说不出话,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木头建起的城堡,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视觉震撼,非常能理解这些左邻右舍看到第一眼时受到的冲击感,“不是找人做的,是我弟新妇亲手设计,亲手做的。” 周家屋里响起整齐一致地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后,一分钟,两分钟.........一点声音都没了。 刚才嘈杂的像早市一样,此时此刻,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见惯好房子的居委主任,都被惊得不行,小声问:“是水琅?水琅亲手做?” “小舅妈自己画的画,沙沙沙,就画出来一个房间。” “小舅妈自己锯木头磨木头,沙沙沙,院子里堆满了木花,木棍就全都好了。” “小舅妈自己在屋里安装,砰砰砰,忙了一天,就把房间变成城堡了!” 不需要周卉回答,三个丫头抢着争着回答,心里比昨天睡不着的晚上,还要高兴一百倍。 看到大家震惊的样子,高兴再次翻倍,翻到了一千倍, 尤其看到小霸王几个人也跟着来了,看到房间眼睛瞪得像铃铛,嘴巴张得比她们早上还要大,脸上再也不是嫌弃,而是羡慕。 是羡慕耶! 梧桐里的小朋友居然也有羡慕她们的一天! 而且是无比羡慕! 这让三个丫头的高兴,直接翻到了一万倍! 咽口水的声音又接连响彻底楼与天井。 刚才震惊得久了,拿口水润润,还没润好,就听到三个丫头的话,所有人立马就被震得雷劈了似的,直接把他们都劈焦了,劈冒烟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身体反应下意识吞口水救命。 “光赫老婆自.......自己.......自己动手做的?” “自己设计,自己做木工,自己安装的?” “真的假的!这怎么可能能做到呢!” “真的。”周卉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被大家羡慕的感觉了,算了算,起码有十年,十年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真的快乐过,轻松过了,“都是水琅帮我们做的,很辛苦,非常辛苦,一分钱都没有花,是拿旧家具拆了改造,又是自己凭本事让人家送的木头,脑子灵,手上功夫也灵,画画木工样样好,顶好。” “又能吃苦,为了让我这个样子方便,几乎就没停下来过,分分钟都没浪费,一直在忙,在做苦力。” “我就没见过这样能干这样好的小姑娘,小弟,我们周家能找到这样的媳妇,当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一道道复杂的目光看向嗑瓜子的水琅,复杂里,有讶异,有羡慕,有惊叹,有可惜,有友好,有崇拜....... “你们周家一定是祖坟建的好,找到这样的小姑娘,这话一点都没说错。” “这小姑娘本事哪能这么大的啦,居然是自己做出来的,就算跑遍全沪城家具店,也找不着这样子的家具。” “我们这边租界多,以前人家租界里面的别墅,里面的家具虽然华丽,但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感觉比那种还要方便。” “是的呀,我也这样子想,小姑娘的设计真的好,特别适合我们梧桐里的房子,把地板墙壁连天花板都利用起来了,这样子母女四个人住,各人有各人的空间,一点都不挤,中间还能留出这么大的空间了,赞,太赞了!” 妇女的话,精准点出了为啥大家会这么惊讶,住在复茂路,前后左右,淮海中路,复南路,思南路,武康路.......租界,洋房,别墅,什么样子的房子都看过,眼界非同一般、 之所以看到水琅的房子,还能惊讶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这个设计能严丝合缝套用到自己屋里厢,能够解救他们当下人口多房子小的憋屈困境。 看着水琅设计出来的这个房子,就觉得呼吸都顺畅了,既一百分的合理,又一百分的美观。 所以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心动,动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复杂的眼神,逐渐全都变成一种。 ——讨好。 讨好的眼神,示好的笑脸,全都对着水琅绽放,老早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来的周家。 她们忘记了,卢奶奶可没忘记,虽然也没办法从这间房间移开视线,虽然她也心动得不行,但是她更心动的还是弄堂干部,要是能当上弄堂干部,光赫老婆一定会帮她设计。 但是.....卢奶奶看了看那群老姐妹哈巴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不妙,着急想寻办法,挖空脑子,也想不出来一个。 为啥? 一是刚才周卉跟三个小丫头夸成这个样子,就差跪下来对水琅感恩戴德了。 二是这个房间,摆在眼前,实在是太能震撼人了,她就算是编,都编不出能让大家相信水琅对周卉母女几人不好的话。 卢奶奶又气又急又憋屈,火头想要回去对准老头子。 早上特地来看过,都看了什么!是彻底老眼昏花了,还是眼睛被裤头蒙上了! “周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周家祖坟冒青烟,我们梧桐里也有福气啊,也能沾沾小姑娘的光呀。”居委主任精神兴奋,“有这样方方面面样样顶好的弄堂干部,以后大家日子都好过了呀。” 居委主任没有提大家之前反对水琅当弄堂干部的事,大家松了口气,知道卢干部之前说的是假的了,现在还没来得及投票,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幸好还有机会投票。 不然错过了这样好的弄堂干部,以后他们晚上睡着了,都能悔恨得蹦起来。 乍然找人帮忙开口设计房子,不好张口,但是要是小姑娘当了弄堂干部,他们这嘴就太好张了呀! “我们投水琅!” “我们全投水琅!” “原来我们就看好水琅,要不是卢干部误会人家,早就投好了!” “是的呀,现在,以后,我们只认水琅当弄堂干部。” 水琅还在嗑着瓜子,听到大家这样说,一点反应都没有,更别说高兴或惊喜了。 “你们愿意投,人家小姑娘都不愿意当,名单都是我强行写上去的。”居委主任看了正一脸吃惊,满脸写着“ 居然还有人不愿意当干部”的卢奶奶,“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梧桐里的人,哪个没见过世面,哪能别人随便一说,就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的啦。” 众人眼神躲闪,说不出话了。 居委主任虽然没挑明,但是这群“见过世面”的人,一下就听出了,原本就不愿意当弄堂干部的水琅,已经看出她们今天来周家是为了什么,现在就更不愿意当这个弄堂干部了。 怪不得他们表明态度,坚定成这样,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哪能行。 让小姑娘愿意当弄堂干部重要,跟小姑娘处好关系更重要! 绝对不能跟小姑娘有隔阂! “光赫老婆,我家中午打算烧雪菜小黄鱼,等下送点过来给你尝尝。” “我包馄饨,荠菜馄饨,你想吃几个?我盛给你吃。” “国泰电影院上映了新电影,票子难买,我正好多了一张,小姑娘,你跟我一道去看电影好伐?” “你们新婚,又装新家,应该送你们礼物才对,你还缺啥,我上街去买。” 水琅不嗑瓜子了,吐掉嘴里的壳,拍了拍手,“啥也不要,没当不要,当了就更不能要了,干部就是要为人民服务,弄堂干部也是为了大家义务劳动。” 一句话说得卢干部老脸通红,彻底说不出话。 一句话也怔住大家,暂时没了声音。 “好啊,这个弄堂干部非水琅莫属。”居委主任赞赏看着水琅,“你们也不要想着送这送那了,这些都没用,你们得提前保证,以后不会听风就是雨,不能一有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就误会人家,要做到绝对配合,不会为难人家的工作,那才行,刚才小姑娘也说了,这个工作就是为了大家义务劳动,人家又是有本事的,迟早能去上班,不需要这几块钱补贴,是心地好,才愿意当弄堂干部。” “我们肯定配合的呀,这么好的弄堂干部,哪能还会不配合。 ” “是的呀,水干部,你放心,经过今天的教训,我们肯定相信你。” “水干部,你来当,我没不相信你过,以后要是谁再说你不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水琅还没说当,同志们就一口一个水干部叫起来了。 晾了这么久,居民们也一次又一次表态了,水琅觉得差不多了,“既然大家这么说,我就先当当看,大家说过的话大家自己记住就可以了,我不会放在心上,我自己也做个保证,街道有啥用得到我的地方,邻居们有啥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去做,不可能推脱,一视同仁。” “好哦!” 周家顿时响起了欢呼声,除了卢奶奶一个人,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高兴。 当然,为什么会发自内心这么高兴,还是想到了自己家里拥挤的地方,有希望得到改善了。 街道干部们也高兴,里弄能找到有能力的人,他们工作会好做很多倍。 居委主任笑着对水琅道:“水干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肯定是对的,但是你虽然当了干部,也还是住在梧桐里的居民,大家伙互相送点吃的,有来有往,也是可以的,这样子能够增加邻里感情。” 水琅终于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经过最后一轮投票,水琅几乎是以满票当上了梧桐里弄堂干部。 很快,水琅就收到了一枚勋章,以后弄堂有啥集体活动时,要挂在胸口,拿上小红旗,一走出去,就知道她是弄堂干部,有什么事情都会找她。 周光赫中午没有回来吃饭,水琅还没烧,桌子上就摆满了菜。 前面二楼朝南房间家送的荠菜馄饨,后面底楼西房间送的雪菜小黄鱼,左边三楼送的素鲍鱼,右边亭子间送的烂糊肉丝年糕....... 总归是能拿得出手的,是自己家里都觉得是好东西的,才会送出来。 居委主任都说话了,大家心里有愧,为了弥补好关系,增进感情,都巴望着能送点东西,中午没来得及买菜烧的,打算下午买菜,晚上烧了送过来。 水琅也不是不知道灵活的人,大家送来了,客气一下,就收下了,让人家放心,开心地走出去。 “好多菜,中午估计都吃不完。”水琅洗了手坐下来,看着一盘盘不同的菜,心里觉得有点稀奇,还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吃邻居们送饭的经历,“快吃吧,今天不用分饭了。” “这些都是你的人品,你的能力,你的魅力带来的。”周卉笑着分筷子,将第一双筷子摆在水琅面前,“有没有酒?” “你要喝酒?”水琅惊讶看着周卉,随即立马道:“我可不喝。” 喝酒的滋味实在太痛苦了。 “你吃茶。”周卉看着桌子旁边的碗柜,“我记得下面有酒,你们结婚时候没喝完的。” 水琅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一瓶茅台摇了摇,果然有晃荡的声音,拿出来放到大姐面前,“确定能喝吧?” “大姐要喝酒?!” 门口突然传来周光赫的声音,几人从客厅往出去,看到周光赫走进来,边走边拿下公安帽子,解开领扣,后面还跟着两名公安。 水琅:“?” 不是说今天中午肯定赶不回来吃饭了,这怎么不但人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 “大姐怎么要喝酒了?” 周光赫将帽子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卷起白衬衫袖子往桌边走,突然,脚步一顿,退了几步,往西屋房间一看,身体顿时以一种斜着的角度,僵住了。 后面两名小公安,正对屋里的家属们呲着牙,露出友善的笑容,等着领导介绍,结果领导好会儿也没动静。 两人转头找领导,看到领导像触了电,斜着头一动不动。 “周队你怎么了?周...........!!!” 三个丫头对于这种一看到她们房间就惊叫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端着小碗回头,吃着馄饨,欣赏雕塑。 周光赫缓慢回头,看着水琅, “你做的?” “不然呢?”水琅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年糕放到嘴里,“还有别人来家里做吗,老油条?” “他做不出来。”周光赫走进房间,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严丝合缝的定制,摆在那里对人造成强烈的冲击感,底楼的床,柜子,抽屉,没有一件不是为了大姐切身考虑,这是真的发自内心接受大姐一家,才能设计出来这样用心的改造。 周光赫发自内心觉得,自己何其有幸。 能够娶到这样的老婆。 “嫂子做的?”公安李华再次惊叫,“太厉害了吧,我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床,好想上去躺一下。” “嫂子真的是妙思妙手。”另一名公安朱翔赞叹,他就是在最拥挤的弄堂里长大,哪怕已经成家工作了,看到这样的床,柜子,楼梯,还是心动不已。 “你吃饭了吗?” 这样的夸赞,水琅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中午一群人过来送饭的时候,又在房间里磨蹭磨蹭磨蹭,各种找话题聊,就是不想走,想多看几眼,多看几眼,就忍不住多夸几句。 “没吃。”周光赫终于舍得走出来了,“我们刚从城外赶回来,单位食堂过了饭点,什么都没有剩下,我就请两位同事到家里来,准备下点面条吃,没想到你们才刚吃饭,居然还有这么多菜。” “那快坐下,一起吃。”周卉招呼着两名客人,“水琅当上弄堂干部了,大家喜欢她设计的房间,中午就排着队送东西过来,我们都没烧饭。” “你们坐。”周光赫将放在墙边的椅子搬过来,让两人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菜,又看了看水琅,“厉害。” “人格魅力强,没办法。”水琅一句话逗笑了周光赫,“因为有馄饨和年糕,我们就没有煮饭,你再去下几碗面条,这些浇头都现成的。” “我去煮吧。” “我来煮。” 两名刚坐下的公安又站了起来,想要帮忙,没想到队长家里有这么多菜,感到很不好意思,再说就算是挂面,那也是白面的,饮食店饭点吃一碗面条,都得一毛二。 “不要客气,坐下吃饭。”周光赫将白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下午还要事,不能喝酒。” “不喝,肯定不喝。” 面条下好,连着钢蒸锅子一起端上来,放在隔热垫上,周光赫拿了三个搪瓷碗,里面放了盐,酱油,胡椒粉,葱花,麻油,将面条捞出来放到酱汁里,再浇上汤,“你吃不吃?” 水琅看着浓汤上飘着诱人的香油,“吃!” 前两碗先给了客人,接着就盛给水琅,问了大姐和三丫,都说不想吃。 “大姐,你怎么想起喝酒了?”周光赫盛好面条,坐下来后,又问起了刚进门时的问题。 周卉这杯酒也耽搁到现在才倒上,斟满酒杯后,敬向水琅,“水琅,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 一桌子人愣了愣,停下吃饭的动作。 水琅端起搪瓷缸子,“大姐,心意到了就行了,抿一口,不要全都喝光。” 周卉仰头,将一杯白酒全都倒进嘴里,皱着五官咽下去,随着脸色变红,五官又重新舒展开,神采飞扬,“我今天高兴,真的高兴,水琅,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看着大姐不断重复说着几个字眼,在场的人都感觉到,她是真的高兴。 “日子还长。”水琅闷了一口水,“以后高兴的事情,排着队等你。” “我现在已经高兴得快要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周卉神情满足看了看房间门,又看了看三个丫头,最后看向小弟和弟新妇,眼里的高兴全溢出来,感染了在场的人。 “大姐,水琅说得对。”周光赫将茅台收起来,“以后日子还长,你现在就是要慢慢把身体养好,等着以后三个丫头长大了,享不完的福。” “好。” 水琅夹了一个馄饨放到大姐碗里,让她赶紧把嘴里的辣味压下去,又招呼客人一声,“你们想吃啥就夹。” 朴实不虚套的招呼,让两名小公安笑出声,不得不说,这种话比其他客套话,要让人轻松得多。 两人也不作假客气,大口吃起来。 “上午真是可惜,让那些人跑了。”肚子里有东西了,吃得半饱时,李华愤愤不平道:“这些王八羔子,居然连车都有了,我们现在连个票贩子都不如,骑着两个轮子,人家三个四个轮子,大半条命都快追没了,追不上太正常了。” “票贩子才开不起车,那些人鬼市背后的人,老窝就是在城外。”朱翔跟着愤恨咬断一大口面,“所里公车都不允许用,汽油补不上,我看是来真的,真的会被没收,这以后办案就更难了,那些人天天开着小车,我们哪里能追上。” “你还以为是闹着玩的?”李安无语摇头,“浦江那边,比我们还厉害,不但公车被没收,不允许用,公车私用的最多的,直接被罚了,要不这些人怎么敢堂而皇之往那边跑,就是知道我们追不上,浦江那边也拦不住。” “啊?”朱翔吓得筷子上的面条都滑落了,“被罚了?怎么罚的?之前我老婆生孩子,我正好在家门口执勤,就是开的摩托车把她送去医院的,我是不是也会被罚?” “谁知道呢,所里车子,大家都私用过,连食堂大师傅都托运过猪肉,要吃挂落儿,谁也跑不掉,要不然你看个个都这么愁,南北托关系找汽油票呢。”李华叹气,突然看到周光赫,“哦不对,周队没用过,周队不用跟着受罚。” 惆怅的气氛一笑而散。 “汽油票?”水琅嚼着青豆,仔细回想小三和那个青中年的对话,什么副队长,票关乎着能不能升职,难道说的是治安队副队长?小三的女婿就在派出所上班? 周光赫“嗯”了一声,“我才到单位几天,就听说了沪城公安部门,因为公车私用过于泛滥,给国家经济造成了负担,也对市民造成了不良观感,所以彻查,确实有两三个所严重超标。” “两三个所?”水琅皱起眉头,可惜当时提到小三未来女婿,两个人声音都压得特别轻,没听清是什么副队长,现在也不确定是在复茂派出所,还是在其他派出所。 “我们在市中心,挨着老庙和老花鸟市场,大家伙都住在附近,离家近的,确实就是把车子开到家里吃中饭了,邻居有啥忙也确实顺带手就帮了。” 朱翔这几天一想起来汽油的事就发愁,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公车私用这个词。 他们天天上班,连个休息天都没有,每天都在外面忙,哪想过是公是私。 以前在部队,大家都这样,也没听说过这个词。 突降噩耗,砸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车子不但不给用了,亏损还得所里自负,月底要是弄不出来,四月职位大变动,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就全完了。 周光赫没回应,桌子上也没人回应。 晚上。 周卉母女四人搬到新房间去住了。 “小舅妈,你能看到我吗!” 三丫在房间里听到卫生间门打开的声音,立马大叫。 水琅端着换下来的衣服,与从天井里走进来的周光赫对视上,两人一起转头往大姐房间走。 早早就洗了澡,跑到床上说睡觉的丫头们,几个小时过去了,没一个人睡着的,连一点困样子都没有。 三丫跑到上铺,从城堡护栏的窗户里,眨巴着大眼睛,看到门口的小舅舅小舅妈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舅妈,我太喜欢你帮我们搭建的公主城堡啦。” “上面是两个姐姐睡觉的地方。”水琅笑着指了指下面,“你自己说的要和妈妈睡,下面才是你的公主城堡。” “下去下去。”二丫从楼梯爬上去,掐起三丫的腋下,要把她抱下去。三丫扭着身体,“救命啊,小舅妈救命啊。” 水琅轻笑出声,看了看坐在书桌旁,拿着一本破旧书本的大丫,以及躺在下铺,醉酒还没醒,睡着了都带着笑脸的大姐,“赶快睡吧,明天再玩,别吵着了妈妈。” 回到房间里,周光赫看着盆里的衣服,端起来就想去外面洗了。 “你干嘛,放下。” 周光赫把盆慢慢放下,这才想起上次也想帮她洗,反被说了的事,“我洗得快。”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谢谢你。”水琅擦着头发,看了眼床头柜,顿了顿,“你们现在办案,很困难?” 周光赫关上房门,绕着床尾走到窗户那边,拖鞋上床,“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这里面很复杂,公安系统才刚恢复不到五年,国家几道政策,都在说明未来将重视公安部门,那革委会,红兵,民兵都有可能被撤销.......” 后面的话,周光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水琅却明白了这些话背后的复杂,这两年确实是复杂到历史都找不到过多详细记载,更多不是来源于外界,而是内部矛盾。 再过一年,甚至不到一年,就会迎来更复杂,更动荡的几年,十几年....... 确实需要公安付出巨大力量,才能维持安稳。 “你们所,人怎么样?” 周光赫诧异看了看她,自从上班后,没有听她问起相关,不过想到中午同事来家里吃饭提起的事,又觉得正常,“都是为人民做事,除了公安学校毕业,大多都是才部队退下来。” 这话说得笼统。 看似回答了,其实什么也没回答。 但又透露了,复茂路派出所,至少有两个派系。 一个是公安学校派系,一个是部队下来的派系。 这时候的公安学校还不像后世一样本科制四年正规教学,差不多与工农兵大学一样,大多不是考进去的,还是凭关系拿到的介绍信与名额。 “李华和朱翔以前也是部队的?” 周光赫点了点头,水琅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没动静,周光赫一直忍着不去看她,终是没忍住,转头,“怎么了?” “随便问问。”水琅思考了很久,“大姐说,拿两三千出来,给我买个工作,你怎么想?” 周光赫彻底将身体侧过来,对着水琅,“大姐从哪打听到有工作?” “怎么,你不舍得?”水琅看着他陡峭如险峰的鼻梁,“能理解。” 毕竟是合作利益关系。 “不是。”周光赫急忙坐起来,“我是好奇,我也在托人打听工作,昨天还去棉纺厂看过,是纺织工,太辛苦了,要从早上干到晚上,我就没有跟你说。” 水琅惊讶问:“棉纺厂?” 周光赫点头,“街道居委那边,我也去拜托过。” “啊?”水琅更惊讶了,“那我这弄堂干部,不会是你去了街道居委那,他才建议我当的吧。” 周光赫沉默几秒,“不是,是你人格魅力强。” 水琅:“?” 他也会用回旋镖了? 她这是传染了整个家族了? 周光赫轻笑,“真的是你能力强,我只是去托安排工作,弄堂干部不是谁都能当的,真的是你人格魅力强。” 水琅斜了他一眼,“你才刚回来,就能找到人托工作?” 这年头,工人阶级第一,即便是城里人,也有大把的人等工作,周光赫觉得太累的棉纺厂工作,可是让很多人心甘情愿排着队进去的。 “找了以前的朋友,还有调我回来的领导。”能用上的关系都用上了,周光赫没继续说这个,“除了棉纺厂的纺织工,还有造纸厂的工作,但造纸厂比棉纺厂还要厂,里面酸臭气熏天,附近居民都是常年紧闭窗户,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水琅心里微微发热,表面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 “还有......” “还有? ” 水琅既诧异,又期待,看着他。 “还有手帕厂。” 这个听起来还不错,感觉容易做,不会太累,环境也不会太差。 “手帕厂的工作也不好。” “........哪里让你不满意?” “太远了,在外滩对面。”周光赫紧皱着眉头,“蹬车子太累,乘车子太挤,我怕你每天这样来回吃不消。” 水琅笑出声来,是发自心底的笑,笑起来时眼里闪烁着碎钻,电灯一照,晃眼,她自己却不知道。 “笑什么?” “周光赫,让我做什么样的工作,你能满意?” “.......商店营业员,粮站煤站登记员?”周光赫拧着眉头看她,“还是我刚才说的工作里面,你有想做的?” “这倒不是。” 水琅眼里还闪烁着笑意,往后靠在床头,“既然有这么多工作,你没想过帮大姐安排一个,让她把户口转回来?” “大姐不方便,没那么好找。”除非是从单位里伤了病退,单位会一直留着病退的名额,像大姐这样的,哪个单位都不会要,周光赫再次为水琅没想着自己户口,反而先想到大姐户口而感到幸运,“大姐需要慢慢来,先把你的工作安排好,期间要是遇到合适大姐的工作,那是再好不过。” 水琅点了点头,不过想到三个丫头,又多劝一句,“大姐的能快就尽量快吧。” 她有工作最好,没有工作,几个月后,国家即将开始返还财产的工作,虽然财产可能要等到79年左右才能到手,但是联系本人及其存活在世的家属,应该是从77年开始的。 她是直系亲属,第一继承人,只要她去登记,而不是被小三渣父一家抢先,即便遇上百万知青大回城,迟早她的户口都能转回来。 但是大姐就不一样了,现在政策还没有动静,高考消息虽然有小道消息,但是这种小道消息不知道传了多少年了,暂时没多少人相信。 所以这段时间内,大姐的工作与户口有很大几率可以转回来,一旦再迟一年,估计就得再等到改革开放以后了,五年,十年,都不一定,等到了九零年代,买房送蓝印户口,那时候可能能转回来。 但是,大姐等得起,三个丫头可等不到五年十年,差一年就留一年级,大丫已经九岁,早该上三年级了。 周光赫跟她是利益合作,大姐是条件,也是局外人,这段时间,看得出来她不知道结婚内情,能说出帮她买工作的话,完全是发自内心。 水琅突然眉头一皱,对于自己的想法与刚才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她刚才是在先人后己吗?! 她刚才是在泛滥同情心吗?! 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回报十分,甚至一百分,这是她走上社会以前的性格了,穿越之前,她早已变成一个完美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老人摔在地上,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记着了。 ”周光赫只当她心地好,为大姐和三个丫头着想得多,“你能把大姐房间改造成这样,有这么好的能力,我想托人往家具厂和房管局问问看。” “随.......”水琅正随意应声,突然坐了起来,惊讶看着他,“房管局?!” 周光赫被她突然冲过来的动静弄得一怔,望着近在咫尺养白了一些的小脸,不自在避开她亮晶晶的眼神,“你想去房管局上班?” “想啊!!!” 水琅喊完才发觉自己过于激动,往后挪了挪,暗想自己都被三丫传染了,要不然就是被弄堂里的人传染了,一惊一乍,遇事一点儿都不淡定。 “你也说了,我有改造房子的能力,我自己呢,也是很喜欢设计房子做木工这些活,城里很多房子都属于单位,也属于房管局分配,除了你们家这种有自己产证的,大多都得房管局同意才能弄。” “我明白。”周光赫郑重点头,“我来想办法。” 水琅提前回城,就是为了不被小三渣父抢先作为家属去登记,然而渣父就在房管局上班,虽然心里大概知道渣父想做什么,还在琢磨当上弄堂干部,改造更多房子引起房管局的注意,没想到计划才刚起了个头,就突然天降惊喜! 要是能进去工作,那真是老天爷助她了,想到这里,水琅一把抓住周光赫,“你真的能想到办法吗?” “其实,我有个大伯在房产局上班。”周光赫提起这位亲人,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是房产局的局长。” 21 第 21 章 怎么了,你想抢人啊!…… “什么!!!” 水琅再次没淡定住, 惊叫出声。 “局长?!” 周光赫看着她激动的反应,紧皱的眉头反倒松开了,“不过不是亲大伯, 跟我爸是堂兄弟。” 水琅狐疑看着他,“关系不好?” 周光赫犹豫一下, “当初有矛盾,很多年没有来往, 以前大爷爷是家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 后来职位越升越高,儿子也有出息,就不大和家里人来往了。” “哦~”他说得含蓄,水琅却听得明白, “是怕你们去打秋风找麻烦, 所以嫌弃你们吧?” 周光赫轻笑, 点了点头,“是这样。” “不对啊,你们家应该也不差啊, 怎么会被人嫌弃。”水琅思考, 否则怎么能和原来的水琅订亲,转而又想,当初能和水琅订亲,那背景不被嫌弃才不正常,顿时叹了口气。 “你别担心。”周光赫看她叹气,以为是失望,“我明天中午休息,就去他们家问问。” 水琅抬头看向他,发现他双眼通透澄澈, 没有半点为难与敷衍,反倒写满了真诚与坚定,像是已经打从心底决定了,一定会把她的需求办好,心脏顿时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角,酸酸软软,“睡觉吧。” 两人躺下,关了灯,闭上眼睛,但都没有睡着。 过了许久,黑暗里响起周光赫的声音,“还不睡?” “......睡了。” 周光赫喉咙滚动几下,很想问,要不要抱? 突然,又听到小姑娘问:“我睡觉是不是不老实?” 周光赫脑子飞快转动着,一时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二丫说......” “老实。” 黑暗再次陷入安静,过了一会儿,水琅声音里充满怀疑与不确定:“真的?” “真的。” “.......哦,如果不老实,你就打地铺或者继续在客厅睡吧。” “........”幸好。 “免得被我扰得睡不好,虽然我也不知道睡着了会做什么,别耽误你工作。” “真的老实。” “那就好。” 呼吸逐渐变得匀速,周光赫侧过头,将棉被掀开一个角,没过多久,温热的蚕宝宝就钻了过来,他提前将人搂住,抚着后背。 预判成功,小姑娘睡相真的老实了。 黑夜里,周光赫低头看着她,轻声呢喃。 缺失安全感。 - “什么!” “你要去那边?!” 一大早晨,后厨房就传来周复兴吃惊的声音。 他早上是来送工资的,正好遇见小弟问他有没有麦乳精的票,想借两张,之后有了再还,他多嘴问了一句,结果却听到这么震惊的答案。 周光赫端着双耳钢蒸锅,里面是刚去外面买回来的豆浆,周复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为啥?为啥要买东西送到那边去?” “哪边?” 金巧芝正好牵着小女儿从楼梯上走下来,周敏眼睛肿得像核桃,是昨天看完了城堡房间,上去哭闹着要,闹了一晚上,也没用,一早上就爬起来要妈妈带着下去城堡。 “小弟要到复南路去。” “啥!”金巧芝快步牵着女儿下楼,跟在周光赫后面,一路走进通往底楼的后门,刚想踩上去,看到弟新妇盯着她的脚,立马把拖鞋蹬掉,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 “小弟,你哪能想起来到那边去?我告诉你,不管有啥事体,都不要想着找那边帮忙,你去了,除了羞辱,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大嫂说得对,你不要去自找苦吃。”周复兴拖了鞋子,快步追过去,“不要说是要一家人,人家早就不当我们是亲戚了,奶奶当年去世,啥都没送过来,一家子那么多人,就让大伯过来看了一眼,两分钟都没待到就走了!” “奶奶在的时候,两家还是亲兄弟,都这个样子,我们结婚,没见着一个人影,更没见着一样东西。” 金巧芝对于有这么一门厉害的亲戚,却半点光都没沾到,反而因为主动凑上去,受到了很多白眼轻视,心里全都记恨着,“哪有这样子当大伯伯的,这些年,他要是有心,我跟你大哥的职位早就往上动一动了,大阿姐在乡下,也早就能回来了,还往那边送什么东西。” “不要去!”周复兴拦着,“再也不要主动往那边凑,你看你结婚,那边有动静吗?” 水琅看着两人愤怒激动的样子,发觉这家与大伯伯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没事。” 周光赫突然说话,不知道是回答的大哥大嫂,还是安抚水琅。 他用汤勺盛了一碗豆浆,加入两勺白砂糖,然后放到水琅面前,又把油条卷在大饼里,也递给她。 “我就是过去问点事情。” 周复兴盯着桌子上的豆浆,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这样子的早饭了,咽了咽口水,心里更烦躁了,“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你,我真是搞不懂,为啥要去自找苦吃。” “有没有票?”周光赫再次问了一句。 “没有!” 周复兴气走了。 劝不动生气。 待着吃不到更生气。 还不如走了。 金巧芝拉着小女儿要走,周敏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鸡蛋,死活不肯走,“小叔叔,我想吃鸡蛋,我都好多天没吃鸡蛋了,给我吃一个吧。” 周光赫一听,转头看向周敏,“为啥好多天没吃到鸡蛋?” “家里没有鸡蛋,外婆家有,但不烧鸡蛋给我吃,我想吃,外婆还凶我。”周敏看着大丫刚剥开外壳,白白嫩嫩的鸡蛋,口水顿时泛滥,趴到桌子边上,“大丫姐姐,给我咬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大丫愣住了,不敢相信周敏居然会叫她姐姐,犹豫看了看手上的鸡蛋,还没想好,一颗胖头就张着嘴巴伸过来。 快要咬到的时候,鸡蛋被一只细瘦的手拿走,完成胖口夺食。 周敏看着小婶婶一口咬了半个鸡蛋,软软白白的鸡蛋白包裹着金黄的蛋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捧着比以前要小了一圈的肚皮,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你......”金巧芝吃了一肚子气,同样不敢吭声,看着桌子上的豆浆油条,大饼鸡蛋,以前随随便便就吃得起,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东西,现在居然把女儿馋得要趴到以前根本吃不起的大丫碗里去了! 关键还没吃到! 关键等下也吃不起! 顿时憋屈得快要炸开了。 “你过来。” 突然,水琅冲着后门口招了招手。 “我?”周玲指了指自己,见到小婶婶点头,走了过去,“小嬢嬢,找我?” 水琅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鸡蛋,递到她手里,“给。” 周玲眼睛顿时瞪大,看着手心里捧着的鸡蛋,“谢谢小嬢嬢。” “姐姐,我要......” “坐过来吃。” 水琅一出声,吓得周敏立马把想要说的话咽回去,脸上的惊喜也跟着消退。 周玲面露犹豫,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好大一会,才抬头小心翼翼问:“小嬢嬢,我想拿到楼上去配玉米粥吃。” 水琅咬着油条大饼,金巧芝母女三人的心一直高高提着直到咀嚼停下,听到一声“随便你”,才狂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拿着一颗鸡蛋上楼。 “给了,玲玲日子也不会好过。”周卉突然叹了口气,“水琅,你用心良苦。” “我没什么用心良苦,只是看那个孩子还算顺眼。” 水琅端起豆浆喝了几口,把噎着的大饼顺下去。 “我吃好了。” 周光赫几下就把早饭吃完,拿起衣架上的公安外套和帽子,“中午不回来,晚上也不知道要到几点,六点之前没回来,就不要等我吃饭了。” “你等下。” 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开门出来,将一个叠起来的油蜡纸递给他,“这个拿好,到单位再拆,还有这个,你需要的票。” 周光赫接过油蜡纸,看了看,塞到口袋里,又接过水琅手上的票,一看,“麦乳精票!你哪里来的?” “我东西哪里来的还得向你汇报。”水琅走到桌边,继续喝豆浆,“三张,你刚才要了两张,剩下一张,钱够的话,带一瓶回来。” 三个丫头怔着,两个大的脸上表情相同,是完全在意料之外,是惊喜,是感动。 三丫更直白一些,怔了一下,直接露出大大的笑脸,挪到小舅妈身边,“小舅妈,是不是我上次问了,你才让小舅去买回来给我喝的?” “不是,我自己想喝。” 水琅冲一桌子盯着自己的人,挑了挑眉,“不行?” “行。”周卉低下头继续剥着鸡蛋,嘴边带着笑。 “行!”三丫喊完,抱住小舅妈,“听说麦乳精可好喝了。” “不但能冲着喝。”二丫记得小霸王手里的颗粒,“还能干吃。” 大丫担心看着水琅,“小舅妈,真的是你想喝吗?” “是啊。”水琅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这个土包子,想尝尝高级饮料的味道。” 大丫笑了,“小舅妈是土包子,那我也是土包子。” 二丫也瞬间不排斥这个词了,“我也是土包子,我还是乡巴佬!” 三丫举起两只小手,“那我是三包子~” 周家客厅立马响起笑声。 - 周光赫中午吃饭时间刚一到,就骑车离开派出所,一路往复茂区房管局蹬去。 三月中下旬的天气,逐渐转热,正午太阳升高,温度也达到一天时间里最高点。 周光赫骑车的速度,赶得上公交车行驶的速度,额前黑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特地脱掉了公安制服外套,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两罐红色瓶子的沪牌麦乳精,一路上引起行人纷纷回头。 一部分人是因为车子上的人过于出众飘逸,一部人则是被两罐麦乳精所吸引。 即使在沪城,一罐麦乳精,也是能羡慕一大群人的存在,毕竟票子难搞,价值也差不多是许多人三分之一工资。 拎着两罐走在路上,自然收获成片羡慕的眼神。 “你好,请问周局长在吗?” 周光赫特地拎着东西直接过来,没选择低调去家里。 登记员:“你是谁,叫啥名字?有啥事体?介绍信有吗?” 周光赫拿出单位证明:“我是周局长亲戚,过来看望他。” 登记员看完证明,“稍坐一下,我上去知会一声。” 周光赫点了点头,走到旁边的排椅上坐下,前后几排椅子已经坐了很多人,看到他来,个个都叹了一声气。 “这样要排到啥时候去。” “我都等了一个星期了,还没见着周局长的人。” “你看着吧,这哪是去问问,一看就是去食堂吃饭去了,没有两个小时不会回来。” 周光赫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与周围人搭话。 已经开了证明,登记员怎么都会传达一下。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登记员没回来。 一个小时后,还没回来。 等候厅怨声哀道。 周光赫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心底也有点着急,上班时间快要到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登记员回来了,看了看排椅上的人,走到周光赫面前,“我已经通知过了,没人下来叫你?” 周光赫摇了摇头,“没有。” “你没走开过吧?” “没有。” 登记员脸色顿时拉下来了,没了刚才的客气,“啥亲戚,假亲戚吧,否则怎么会见都不愿意见。” 周光赫抬头望了望二楼办公室,又站着等了一会,午休时间到了,不管是房产局还是派出所,都要上班了,才拎着手里的东西走出大门。 刚把车子脚撑踢开,头顶窗户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光赫。” 周光赫下意识抬头,看见熟悉又陌生的脸,应了一声,“大伯伯?” “上来。”窗户的人,招了招手,人就消失了。 周光赫上楼的时候,登记员并没有拦,眼观八方早就知道了外面的动静,而且二楼楼梯口已经有局长秘书站在那等着了。 “你直接到单位来找我,有啥事体?” 周局长两鬓微白,身板挺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周光赫,眼里没有什么亲热,脸上也没有笑容。 周光赫将两瓶麦乳精放到桌子上,“听说房产局最近有一批人退休,我想来问问大伯伯,有没有空缺的岗位,好安排一个人。” 周局长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红色罐头,“啥人?” “我老婆。” 周局长放下手里的钢笔,嘴角往下压了压,“你回来了,都结婚了,现在才想起来看我?” 周光赫知道今天过来是要被为难的,也知道机会只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说国营饭店,国营商店,国营电影院这些是普通人挤破头想进的地方,那房产局这些,就是普通人挤破头也难挤进的地方,大多数人想都不会去想。 但是,他老婆想去。 所以别说机会只有百分之三十,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哪怕要比唐僧的九九八十一关还要多,他也会一关一关去尝试,去突破。 得不到回答,周局长没法继续训斥下去,又压了压嘴角,“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没有工作。” “没有工作?”周局长拧着眉头,“小卉带着三个小孩回来,你还又找了一个没有工作的老婆?意思现在你拿一个人的工资,白养那么多个人?” “我老婆,很厉害。”周光赫答非所问:“她会设计房子,会做木工,帮大姐母女四人改造的房间,让整个弄堂都羡慕,改造房子的木材,是家具一厂石副厂长免费提供,就是看中她的才能。” 周局长又没能得到正式开始训斥的空间,脸色很不好看,“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应当不会愁工作。” “别的工作太累,我想让她进房产局。”周光赫将两瓶麦乳精往前推了推,“大伯伯,如果有合适的岗位,你看看能不能转给我们。” “你当房产局岗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等着人挑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得就是你这样的愣头青!” 周局长终于训斥出来一句,心情好了很多,继续道:“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全都白上了,就算是公安局的局长把你调回来又有什么用,不还只是个代队长,背后有一堆人虎视眈眈等着咬你的后脖颈,就你这样莽莽撞撞,能有啥好未来,我看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免得被从公安局赶出来,一家子出去要饭吃。” “为了我们不跑到大伯伯家要饭吃,你一定多上上心,有啥好工作第一时间留给我老婆。”周光赫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要一点半了,“我上班迟到了,有啥事体晚上再讲。” “就走了?!” 周局长看着跑出去的年轻背影,跟着坐起身往门口走,“毛手毛脚,就这个样子,不出去要饭才是怪事,能有啥好未来。” 人已经跑远了,听不到。 周局长拔高声音: “晚上是去我家讲吗?” “确定来吗?” “局长,那是谁?”邬善平手里拿着文件,皱眉盯着周光赫的背影,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治安队的代队长,他来这里做什么? “打秋风的亲戚。” 周局长一贯板着脸,双手背在后面走进办公室,端起桌子上的白瓷茶杯,打开盖子发现没水了,转身要去倒,邬善平已经把热水瓶端了起来,“我来帮您续。” 倒完了水,邬善平观察出局长不太高兴,以前这样来打秋风的人也不少,去到家里的都还好些,一旦找来单位,局长要么就是晾个半天一天,要么见了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 “局长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最烦这种特别没有眼力见的亲戚,就跟那苍蝇似的,打都打不走,没皮没脸,总想着捞点什么,都是便宜占不够的小市民心态。” 周局长喝了一口茶,吐掉茶叶沫,“是的呀,没完,烦死人。” “周局下次再有这样子的亲戚来,你不好出面,就直接交给我,我来帮你处理,我很擅长做这些事。” 当初他刚嫁到....刚娶到第一个妻子,就是有数不清的人上门攀亲,邬善平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再说。”周局长在他送来的文件上挨个审批。 “局长,住房交换员是正式退休了。” 因为罗马表没了,短时间内也弄不到新的表,许副局长那边的门道是走不通了,邬善平想着直接从局长这边想想办法,虽然希望比较渺茫,因为局长一向连自己家亲戚都不帮忙,“你看我们琳琳,现在也在房屋保障部门当了半年实习工,能不能.....” “做得不错。”周局长将文件批完,递给他。 “是,是做得不错。”邬善平被打断,仍然不死心,装傻,继续道:“局长都说不错,你看......” “我说你这些文件规划得不错,你在说啥?” “我......” “哦对了。”周局长指着门外,“刘秘书,帮忙请许副局长来一趟。” “许副局长?” 邬善平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没过两分钟,许副局长就被叫了进来,“局长,找我有啥吩咐?” “你们部门今天不是正好要去登记复茂路那片的房子?”周局长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去的时候到复茂路街道居委仔细问问,听说有一家房间改建得很成功,为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可以提前过去参考参考。” 许副局长接过地址,看了看,眼睛一转,“这是梧桐里?我跟局长果然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昨天晚上听到复茂路居委过来讲那边新选的弄堂干部,本事大的不得了,改的房子让全弄堂居民羡慕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他们弄堂投票,这个弄堂干部几乎满票通过......局长,你高兴啥?” “你都说心有灵犀了,我看到你还会不高兴。”周局长端起杯子挡住脸,“那你就找个人过去吧。” “我去吧。”邬善平见缝插针道:“我的工作上午提前完成了,我帮两位局长跑一趟。” “不用,哪里能劳烦你去。”许副局长摆摆手,“耳听不如眼见,我下午亲自过去看看。” 邬善平脸色差点没绷住,知道许副局长是不高兴了,才会当着局长的面就这么直接拿话堵他。 周局长好似什么都没听出来,催促两人,“都忙去吧。” - 弄堂邻居们一遍又一遍,都快把周家门槛踩破了,提供木材的石副厂长才姗姗来迟。 “前几天出差了,才刚刚回来。” “一回来听说你这边房子弄出来了,觉都没睡,洗了个澡就赶过来了。”石副厂长老婆,汪绣拖了鞋子,快步走进客厅,“老石,你快过来看,我看多少次都还是会被惊艳到,这些家具贴合得就像是从房子里长出来一样。” 石副厂长走进屋里,一看到图纸上的家具,真的以更完善,更超出想象地呈现在眼前,顿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情不自禁挪动步子,如饥似渴盯着每一处设计看。 “谢谢石副厂长的支持。”水琅坐在客厅椅子上,“没有你支持的木料,是真没办法做成这样。” 石副厂长咽了咽口水,滋润干涸的喉咙,不舍得将视线从屋子里移开,但听出水琅是领了他卖的好了,走到门边道: “能看到这样的设计,就算是用再多木料,我也愿意,家具设计,最难的就是将看似最常见最普通最没办法改动的,设计出不一样来,这个度很难把握,你不但把握住了,还完成的这么完美,一回到家,已经有好几批人来问我,家具厂卖不卖这样的家具,水琅同志,你这次真的太成功了,我们家具门市,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追问了。” “看把我们老石激动的。”汪绣笑得合不拢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平时不管在家还是在公司,都闷得要命,这是真的开心,真的激动了。” 比起夫妻俩的激动,水琅显得格外淡定,静等着石副厂长的下文。 当时卖了两百斤木头的好,成品做出来了,不可能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我听说,水琅同志还没有工作。”汪绣先张口了,“老石,这样的人才,被你先碰上了,你不得赶紧把人安排到厂里上班?否则再过两天,二厂三厂四厂都得来抢人了。” 提到正事,石副厂长立马冷静下来,“水琅同志,我刚回来,还没进厂,你有啥想法吗?可以先说出来,等歇我去厂里商量,帮你争取最好的待遇。” 汪绣虽然刚开始催促的时候说了其他厂会来抢人,但那不过是场面话,她张口就是给石副厂长打配合的。 石副厂长的话音里,早就断定了水琅会进厂,不可能拒绝。 “这里就是。” 水琅还没回答,外面就传来舅妈兴奋地声音,“6幢,这里就是周光赫的家,东边房间就是被改造过的,哦呦,那是改造的灵的不得了。” “如果要改造装修,最好的就是帮我们弄成这个样子。” “要真是能弄成这个样子,我第一个举手。” “你们要是没有改造计划,我们自己弄,你们通过就行。” 又是熟悉的乌泱泱的人,踏进周家前门天井。 “我们今天就是特地过来参观学习。”穿着普通黑色外套,脚上穿着黑色布鞋,看起来两袖清风的领导先踏进门,“石副厂长,你也在这里。” “许副局长,方副主任,刘副主任,你们哪能会到这里来。”石副厂长掏出烟,上前分发,“不会也是冲着小姑娘改造的房间来的吧?” “是的呀。”许副局长摆手,没有接烟,“我们今天到梧桐里来,你是梧桐里的居民,我们不能拿居民的一针一线。” “我们都是老关系了,哪个不知道。”石副厂长硬把一支香烟挂到许副局长的耳朵上,“哪能?房产局有啥新动静了?” “等歇再讲,这位就是设计师吧?”许副局长打量了一圈,汪绣他是认识的,周卉缺了双腿,健全的人,就水琅一个,年龄看上去也差不多是新婚,“这么小的小姑娘,头脑这么灵,听说不但设计得好,木工一样做的好。” “你好。”水琅微皱着眉,“你是.......许副局长?” 小三为了女儿进房产局当正式工,买罗马表想要讨好的许副局长? “是,这位就是我们复茂区的许副局长,这位,还有这位,全是房产局的。”舅妈兴奋地不得了,“全是来看你设计的房间,看看,来这边看看,这间就是。” 许副局长冲水琅笑了笑,挪到东边房间门口,往里面一看,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接着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今天来,就是因为局长发话,过来走个过场,什么设计得多好多灵,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即将空出来的岗位,有一大批人排着队让他挑,他肯定是要将利益最大化,不但眼前利益要最大化,还要挑出未来最有潜力的,完全没有想到! 只一眼,只是一眼,只是看了一眼! 大脑就一片空白,什么利益最大化,什么未来潜力,在空白的这一瞬间,全都从脑子里飞出去了。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赞啊! 太赞了! 这床,这柜子,这上下铺,这书架,这样的长桌子,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的四肢一样,每一个部位,都是浑然天成从躯干上长出来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错位,才能形成这样完美无缺的美感。 哪怕他现在住在宽敞的干部房,都忍不住冲动,想跑到下铺躺一躺,再从楼梯走上去,去上面躺一躺。 还有这书桌,这书架,比那些曾经花了二三十万银子装修的洋房,还要漂亮,虽然材料比不上,但这种从地板到天花板无比贴合的设计,两边书架包裹书桌,让人充满了安全感,也能引起人强烈学习工作的冲动。 这一瞬间的冲动,让他感觉回到了二十岁,浑身有用不完的冲劲。 许副局长恍恍惚惚醒神,发觉自己已经走到床边,并且已经拖了鞋子,光着脚,正撅着屁股往通往城堡的楼梯上爬。 造孽啊! 这屋子怎么比毒药还要让人昏头! 许副局长探头看了看上面的床,差点又晃了神,这小灯,这小蝴蝶,这小爱心,这小熊头,谁不想住在里边啊! 过了好大一阵子,许副局长才退下来,背着门整理好严肃的情绪,一转身,看到几张痴汉脸,比他们娶媳妇当天的脸还要痴,心里的尴尬顿时散了一大半。 原来丢人的不止他一个! 也是,这房间,谁看了会不迷糊! 等许副局长再次走到水琅面前的时候,水琅发觉这人的眼睛像是刚才从东边房间摘了两个电灯泡装上,亮得吓人。 “小姑娘,你有才啊!你是真有才!怪不得名声响亮地都传到房产局去了,这次我们得好好谢谢复茂路街道居委,发现这样的人才,一定能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大有帮助!” 水琅避开眼神,亮得实在刺眼,看到大丫二丫倒了茶,“许副局长,各位领导,石副厂长,汪小姐,舅妈,你们先坐,吃茶。” 刚才说着不能收居民一针一线,出来之前也刚在会议上说绝对不能在居民家里喝一口水的许副局长,第一个坐下,接过水琅手里的茶杯,不怕烫喝了一大口。 舅妈追着许副局长问:“局长,你刚才说小姑娘能对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大有帮助,是不是要把我们小姑娘弄去房管局上班呀?” 这一句话,直接把许副局长恍惚的脑袋彻底唤醒了,讲话不再是不经思考了,“房管局上班,哪能这么容易。” “啥?”舅妈立马撇嘴嫌弃,“那你说啥大有帮助,还激动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发现了人才,要把人安排到房管局上班。” “当然,如果有工作需要,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政策还没下来,要等。” 许副局长心里很清楚接下来有什么政策,小姑娘实在有能力,他确实心动,没有把话说死了。 梧桐里属于复茂区房屋较好的里弄,煤气马桶一应俱全,私人加公共面积合算起来,每个人的平均面积能够达到10到15个平方,这是能让大多数沪城居民羡慕到眼睛红得滴血的面积。 沪城平均人员面积是在4个平方,两个人婚房在10个平房,其他里弄居住困难户,特困难户,大约在2到2.5个平方,大多都是在3个平方以下,一家三代甚至四代挤在一间房间里面,七八口子男女同住,晚上就睡在箱子上,阳台里,过道里,甚至睡在厨房台上面,灶台底下.......拥挤不堪,生活就像是蜷缩在螺丝壳子里。 水琅设计出来的房子,能让梧桐里的人都羡慕成这个样子,如果把这样的人才推荐到局里,放到其他里弄发挥,再加上接下来的接二连三的房屋改革发展政策,只要能做出漂亮的成绩,那他的利益应当一样少不了。 但最好是能两全其美,他想要的一样都不会少,那样更好! “啥政策?”石副厂长看着屋里还在参观的几名干部,“你们今天这么多人,不会只是来看改造装修的吧?” “不是,今天主要是来重新再普查登记一遍房子,顺道过来看看改造出名的房间。” 许副局长喊出干部,“正好,把6幢楼的居民,再重新登记一遍,档案不清楚的,再问问清楚。” 水琅看着房产局的动静,心里有所猜测,但不确定,静静观察着,等大姐与舅妈回答完之后,才道:“不会是要我们搬家吧?” “你们不是,其他家不一定。”许副局长很喜欢与水琅对话,可惜小姑娘没工作,这家也没啥钱,要是有块罗马表,再拿个能过关的数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其他家不一定?”汪绣叫出来,“做啥?你们究竟是在做啥工作?” “做啥是国家私密,能随便告诉你吗?”许副局长将耳朵上的香烟拿下,点了抽上,“反正跟你们这类人是没关系的,就算要搬家,政府也会给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汪绣知道轻重,没有再继续问,虽然她很想说,一天天变个没完。 水琅听了却心跳加速,汪绣这类人就是标准的根正苗红,既然跟他们这类人没关系,那就是跟根正苗红相反的人有关系了! 果然,她没有猜错。 即便要到1979年国家才正式返还财产,但既然79年能够准时发放到大部人手里,那么在此之前,准备工程一定浩大。 全国性的返还,起码得提前一两年,1976年重大事件太多,只可能是个伊始,但真正开始一定是1977年。 她算准了! 赶在小三渣父他们行动之前回来,要是晚回来一年,中间不知道会牵扯多少人进来,难度也就不知道加大多少倍了。 “水琅同志,没想到房产局那边也看中了你的才能。”石副厂长突然吱声,话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肯定,反而能听出有一丝着急,“但我觉得你来我们家具厂,才能发挥出你真正的才能,去到房管局,不知道哪天才能用上你。” “啥!”许副局长一惊,“怎么了,你想抢人啊!” “我今天本来就是来跟水琅同志谈工资待遇的,是你们突然来了才打断。”石副厂长看着水琅,“你要是去了家具厂,想用多少木头就用多少木头,想设计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除了固定工资,肯定拿不完的奖金,我们家具一厂距离梧桐里又近,骑车子五分钟就到。” 许副局长急忙道:“有机会进房产局,还进什么家具厂,你可不能浪费你设计房子的天赋,你要喜欢玩木头,等接下来的计划开始实施了,他们家具一厂的木头随便你玩。” “你说的都是空炮弹。”汪绣帮着自己老公讲话 ,“我们这边,只要小姑娘点头,立马就有了正式工作,你们都不确定,来这凑啥热闹。” 许副局长急死了,心里也纠结死了,既不想放弃水琅有可能给他带来的未来巨大潜力,又不想放弃手上名额可以带来的当下利益,正当急得脑门出汗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 “小嫂子在家吗?我跟我们厂长还有总工程师,一起把轮椅给你送过来了!” 石副厂长暗叫不妙,这熟悉的兴奋,这熟悉的开场,一看就是刚才房管所的人再现! 许副局长眼睛立马瞪大。 啥! 厂长和总工程师一起来了,难道又来个抢人的?! 22 第 22 章 绝世救命宝票?!!!…… 水琅急忙起身看向门外, 一辆蓝色小卡车停在弄堂口,宋起波推着一个崭新的轮椅走进来,旁边还跟着几个穿着深蓝色厂服的男人。 “嫂子, 你画的轮椅,这阵子可在我们厂里引起大动静了!”宋起波脸上笑意快要扑出来了,“厂长和总工程师特地组件了乳胶轮椅分队, 研究了这么久,才终于弄出来, 你快看看。” 一辆有别于市场上出现的高级轮椅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宋起波将轮椅推到客厅中央,对着水琅,也对着周卉说, “大姐, 这就是我们根据嫂子画的图纸,呕心沥血完成的成品,轮芯全都换成减震的橡胶,靠背,你看,可以一节一节往下放,最后放到一百八十度平躺。” 周卉眼神惊奇望着平放成一张小床一样的轮椅, “水琅,这,这, 这也是你设计的?” 二丫兴奋挤过来, 骄傲道: “是小舅妈设计的!” 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对这个轮椅更感兴趣了,看水琅的眼神也更不可思议了。 “大姐,除了平躺, 这下面还有便盆。”宋起波看了这个轮椅不止一百遍了,每一处细节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掀开中间的U形坐垫。 “看!坐着就能上厕所,以后你不但能一直待在家里,就是一直待在外面都不怕了,只要找到一个公共厕所,你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上厕所,而且这个便盆是防臭防异味,这个盖子很紧,只要你把下面这个垫子一盖上,再盖上乳胶坐垫,就一点味道都不漏出来,轮椅设计的减震不颠簸,也不会出现意外状况。” “水琅,你.....” 周卉看着轮椅,震惊又感动,眼眶立马就湿润了。 接着没过几秒,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被周卉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傻了,看着她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张着嘴巴,“呜哇呜哇”地哭,眼泪哗啦哗啦顺着削瘦的下颌往脖子里滑落,衣襟很快便被全部打湿了。 “哦呦~小卉啊!”舅妈掏出手帕走过去帮忙擦脸,“你看你,怎么哭得跟小辰光一样了,以前你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才见你这样哭过,现在都几岁了,哪能还哭成这个样子。” 周卉哭得停不下来,听到爸爸妈妈,像是戳中了泪点,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 就是来了城里以后,认识了水琅,水琅对她的好,对她方方面面的考虑,才让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唉呀,哭得真让人心碎。”汪绣拿出手帕擦掉眼角泪水,“周卉,你不要哭了,你现在该多笑笑了呀,光赫娶了这么好的小姑娘,你看你有多少福气等着你享,现在弄堂里多少人羡慕你,不要哭了。” 水琅最不会劝人,开导人,让三个丫头过去哄妈妈,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转头一看,许副局长也在拿着手帕捂着眼哭。 水琅:“........” 还挺多愁善感。 “呜呜呜.....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啊,我太能感同身受了。”许副局长哭得肝肠寸断,“小姑娘,你人真的好啊!” “......您母亲也不在了?”水琅一下就能理解他为啥哭成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许副局长摆摆手,“我妈还活着。” 水琅:“........” “那您感同身受什么呢?” “我妈瘫痪在床很多年了,很多时候都没有意识。”许副局长看着眼前的轮椅,“这样好的椅子,我一定也要给我妈弄一张,小姑娘,你脑子真是太灵了,一定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一定要到我们房管局来上班!” 看到水琅这么用心帮大姑子准备轮椅,这样的人品让他决定了,不要那些当下的利益了! 这样有能力,有善心有良心的人,他要是当一次伯乐,把这匹千里马挖掘出来,利益多的多得多! 什么罗马表,什么电视机票,什么进口家具,什么香烟茅台,统统暂时不要了。 这样人品的小姑娘,以后还能少得了他这些? 绝对不可能少的呀! 相反,如果换成了像是邬善平的女儿,那家子就是个表面人品,说好的罗马表,拖拖拉拉,抠抠搜搜,人家说三岁看老,同样可以套用到这个上面,现在都这个样子,以后还能诚心实意,不会的呀! 他决定了,就把这个名额交给水琅! “啥?”宋起波连忙挡到水琅面前,“椅子可以有,人不能抢走!” “你这是做啥。”许副局长心里早就看出来了,厂长和总工程师都来了,这不就是来抢人的,这也是他下决心的原因,“家具厂抢人倒有说法,你们一个做轮椅的单位,跟我们抢啥人。” “什么做轮椅的单位,我们是医疗用品单位!”厂长不服气道:“水琅同志对我们医疗用品如此了解,给我们提供的建议,让我们单位做出了巨大突破,我们单位就缺这样的人才,所以今天我们隆重过来邀请她去我们单位上班。” 前门后门刚赶过来凑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 趴在后门竖起耳朵的卢奶奶与金巧芝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为啥? 因为这位医疗用品厂的厂长就是卢奶奶儿子的大领导,那位总工程师是她儿子的部门领导,平时儿子在两人面前都要点头哈腰的,没想到今天这两位大人物居然亲自送轮椅上门,还反过来跟北大荒来的乡巴佬点头哈腰! 这简直震碎了她们的认知与三观! “光赫老婆果然不简单,这么多大人物来家里请她去上班。” “我早说了,人家小姑娘有能耐,当个弄堂干部都是很勉强的。” “人和人真是不同命啊,我们当初为了进厂,等了那么多年,考了那么多次试,才见缝插针挤进去,人家这被几家好单位抢着要,唉!” “周家祖坟冒烟了,有没有知道葬在哪里的,我把我们家祖坟也迁过去!” 外面响起邻居们叽叽喳喳的笑声,客厅里面也吵得热火朝天。 石副厂长:“小姑娘最早就跟我们合作,家具设计的这么好,肯定是去我们家具一厂上班最好!” 医疗用品厂长:“家具只是顺带的事,该去我们厂跟我们总工程师一起继续研究高级轮椅,赶超欧美日本,为国争光!” 周卉:“呜呜哇.......” 许副局长:“你真会往自己脸上抹光,一个轮椅搞得跟奥运会一样了,还为国争光,小姑娘就该来我们房产局,改造房子,为民争光,为国争光!” 石副厂长:“你们房产局,扯个为民争光还有说法,哪能也往为国争光上面扯了,照这样讲,来我们家具厂,设计出口家具,更能为国争光,再不用买进口家具了!” 周卉:“呜呜呜呜呜........” 许副局长:“来我们单位,来房产局最好!” 医疗用品厂长:“当然是医疗用品最好!我们这里设计落后,最需要水琅同志的支持,来医疗用品厂!” 石副厂长:“我们更落后,当然是要来我们家具厂,出口海外,赶超欧美,为民争光!为国争光!” 许副局长/医疗用品厂长:“你为啥把我们的口号全盗去用了!” ....... 周家客厅口沫横飞,屋顶都快要被几人飞喷出来的口水给淹了。 本来还有在帮着丈夫说话的汪绣,目瞪口呆看着口若悬河,一声比一声激动,再也找不出半点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闷样子的丈夫,手里还举着半湿的手帕,完全忘了反应。 哭得不能自已的周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呆呆看着几个梗着脖子扯嗓子的男人,满脸泪水都不管了。 舅妈倒是有反应,拼命咽着口水,心里想,还好那天跑得快,没把光赫找的这个小姑娘得罪彻底,否则这么厉害的人,以后她们不是一点光都沾不上了。 卢奶奶早就吓傻了,盘算着怎么才能再弄到馄饨皮,明早上第一个到菜市场去买最新鲜的荠菜,买猪肉剁肉馅,中午包上馄饨,统统送下来给小姑娘吃。 可不能让小姑娘记仇,否则随便在两个大领导面前说几句,他儿子日子就要难过了。 金巧芝更加觉得,这弟媳妇是真有本事,不能再听她妈说的,给弟新妇找事情找麻烦! “你们别吵了。”水琅终于插进去一句话,“听我说一下。” 三人立马收住声音。 眼神同时“唰”地看向水琅。 再同时“唰”地露出讨好笑容。 “轮椅。”水琅指着轮椅,看向宋起波这边的人,“硬要说厉害,是你们厉害,只根据一张图纸,就把成品研究出来,不需要我再进厂做什么,因为更多的我也不懂。” 厂长叫起来:“怎么会,不可能,你不要谦虚。” “我有的本事,我从来不会谦虚,当然,我内心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水琅看向石副厂长与许副局长,“我今天能得到许副局长的赏识,是因为石副厂长给我免费提供的木头,才能放手去做,我心里真的是实在纠结,你们也不要争了,最终去哪里还是我自己说得算,让我考虑考虑,过两天给你们答复。”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还不甘心,想继续说。 水琅又道:“凡事都需要时间,你们不是也还没有确定好岗位待遇详细情况吗?” 石副厂长与许副局长被劝住了,医疗用品厂长与总工程师还没死心,又说了几句,看出水琅心意已定,叹了口气,总算是歇了心思,垂头丧气走了。 “钱还没结,多少钱?” “你不但不用给我们钱,我们用了你的图纸,厂委决定以后每卖出一只轮椅,就要给你一份奖金。” 水琅很少惊讶,此时是真的发自内心惊讶,“每只都给奖金?” “没错。”宋起波摇头叹惜,“百分之十呢,你要去厂里上班,以后奖金还多得多。” 他是觉得这位小嫂子还藏着本事,可惜她志不在此。 “嫂子,你的脑子要是能分给我百分之十,我早就成为正式工了。” 水琅还在惊叹于这个年代对于设计者的尊重,对版权所属权的重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都会提供给你。” 一个轮椅大约在两百块,百分之十就是二十块! 即便轮椅买的人少,可能一个月才能卖出去一辆,但二十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了,是正常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而且这是源源不断的,只要医疗用品不倒闭,就一直有钱拿。 宋起波腰板瞬间因为两道锃亮的光芒挺直了,那是两位领导的目光,“还是嫂子好,嫂子,不,你以后就是我亲姐。” 水琅:“我比你小吧。” 宋起波:“那你就是我亲妹!” 看着大家还不舍得走,水琅找了借口:“你们别在这守着了,再怎么说,得等孩子小舅舅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吧。” 这话一说,倒是让一群结了婚的人发自内心认可,愿意离开了。 工作可是大事,确实应该让夫妻两个一起商量。 - “邹副队,这都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急什么,邹队是什么人,你还怕他办不成吗?” 邹凯吐着烟圈,从烟雾中看向手底下的小公安。小公安立马脸色一变,“我怎么可能怕邹副队办不成,我就是瞎担心,怕迟了,被人家抢了功劳。” “谁?”马虎拿起烟灰缸接住邹凯弹掉的烟灰,“所长都找不到的东西,除了我们邹队谁还能找到。” 小公安往所里看了一眼,“不是说,新来的代队长挺有本事的吗?” “啪!啪啪啪!” 小公安被马虎打掉了帽子,后脑勺又被接连拍了好几下。 “让你瞎说!”马虎吹了吹拍红的手掌,看着邹凯不好的脸色,“他能跟我们邹队比吗?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就是,一个刚从外地调回来的,在沪城能认识谁,哪能跟我们邹副队比。” “邹副队爹妈是谁,那人爹妈又是谁,说话也不动动脑子。” “那人哪还有爹妈,早死了,孤儿一个。” “都放心吧,四月底之前的事。”邹凯踩灭香烟,拿起旁边的公安帽子。 马虎连忙走过去帮着扶正,“我们没有不放心,那位代队长,一天天就装个假把式,做不成任何事,过了日子,一准被赶走,队长位置只有你才能配得上。 ” “就是,我们治安队长,最后一定姓邹!” “走走,进去开会,看那孤儿今天又玩什么假把式,闹什么笑话了。” - 下午一周会议总结,周光赫蹬车子的速度比去时又快了一倍,赶到复茂路派出所,食堂都已经休息了,他还空着肚子,但大会已经开始,脚步匆促往会议室赶。 赶在所长与两名副所长进门之前,不算迟到稳稳坐下。 李华小声问:“怎么了这是,后背全湿了,看样子还没吃饭?” 周光赫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这是临走之前特地交代帮忙带过来。 “我那有饼干。”李华看了看所长,“要不要我现在过去拿过来?” “我兜里还有一个馒头,早上没来得及吃的。”朱翔掏出来从桌子底下递过去,“有点硬,将就着吃,白面的。” 周光赫将伸过来的手推走,“现在不吃,开会了。” “周队长,你怎么头发湿成这样?” 蓝所长突然点名周光赫,脸上是实打实的关心,“我看你中午骑车出去了,是不是又收到什么情况了,你这样不行,工作再重要,饭还是要吃的。”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往周光赫看过来,眼神各异。 周光赫面不改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所长。” “别光说是,要听进去。”蓝所长扫了一圈坐在会议桌两边的公安,“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也怪我,没能把控好所里公车私用泛滥,遭到上面制度改革,祸不单行,又要加大力度,严厉打击囤积套购,高价转卖,破坏统购统销分子,车子放在所里不能用,搞得票贩子比我们公安的装备还要强,这一时半会,既没办法解决火烧眉毛的公车汽油亏损问题,也没办法将鬼市黑市的人拿下,我们复茂派出所全卡在这里,照这样下去,四月职位大变动之前,别人是往上变动,我们所往下变动都是轻的,严重的还得处分受罚。” 马虎看了看邹凯,“周队长夜以继日在外面忙,居然没有任何进展吗?我之前可听说周队长是上面局长请了五年才请回来的人。” “周队长才回来几天,十几年没好好看过沪城了,街道工厂才刚刚认识清楚。”李华回道:“你之前干了五年,不照样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我不如周队长那不是很正常,我要是能比周队长强,我不早成了队长了,哪还有周队长突然空降的空间。”马虎冲着周光赫笑:“你说是吧,代队长?” “瞧瞧,瞧瞧。”蓝所长一脸嫌弃看着马虎,“没有能力你挺自豪?五年没做出一点成绩,不知羞耻,你还理所当然上了?” 马虎陪着笑,被所长这么一讽刺,到底是不敢再继续找茬嘲讽了。 “今天早上,周队长已经抓住了这几年掌控老花鸟市场黑市一带的头目。”蓝所长欣赏看了周光赫一眼,接着又立马变脸看向其他人,“结果半路被一辆摩托车截走了,又是因为车子问题,上面要我们亏损自负,除了后来的周队长,所里26个人,四月一个都跑不掉!” 敬佩吃惊的眼神刚在周光赫停留了不到三秒,一个个面色又变白了。 距离四月只剩下一个星期,工作联系着户口,口粮,家庭,一人出了事,全家都得跟着变动,每个人的心都被紧紧揪了起来。 “都还在做梦等着有转机是吧?”蓝所长用力点了点手边的文件,“知道这是什么吗?浦江和棚北两个派出所的处分通知,罚半年工资,降职降薪,三年之内职称不允许往上变动,还有情节最严重的两名,直接被开除编制!”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刚才只是心被揪了起来,确实如局长所说,大家都还在抱着侥幸等转机。 平时也不是没去努力托关系找汽油票,这种不是家家户户必需品,不是勒紧裤腰带就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票子,原本就是路子广关系硬的人才能接触到。 找之前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然而不找不知道,一找才知道有多绝望。 哪怕是拿三斤猪肉票都换不到一公升汽油票。 有人私底下豁出去了,把猪肉票布票糖票统统拿去换,仍然是一点消息也没,连半张票子都见不到。 “市面上的汽油票像是凭空消失了,我有几个开卡车的朋友,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汽油票。” “上面制度一下子下来的,也不是只有我们所挨罚,肯定早就被其他所的人搜罗光了。” “所长,你要罚钱,可以的,半年工资,都可以,关键是票子,票子是一张都弄不到啊!” “我跑到人家工厂里,连住了半个月,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厂长都没肯借一毫升汽油给我,我总不能去抢去偷吧。” “所长,你有路子多,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们受处分,看着我们被开除呀!” 会议室里哀嚎不断,不知道的从门口走过去,还以为里面都坐着喊冤求饶命的犯人。 马虎看着大家哀嚎,刚开始是抱着看笑话看的,但越听越不对,市面上居然一张都弄不到。 再看邹副队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有十全十把握的样子,心里顿时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说谁用车子最多,他在所里数一数二,经常借着公事的名义,帮邹副队长办事情,这次要是邹副队长弄不到票子,他肯定要被开除! 以前为了升职涨工资,为了一家人温饱,为了老娘和老婆的医药费,才给邹副队长当狗,万一被开除了,之前不都是白忙活了! 马虎心里顿时着急,踢了踢旁边的小公安。 小公安胡闯顿时叫了起来,“所长,你救救我们呀,我还没来得及为人民服务,还想继续为沪城治安做奉献呢!” 邹凯脸色极其难看,仍然没出声,冷冷扫了一眼马虎。 蓝所长烦透了,心里也急,这些人都是公安部门刚恢复的时候,他从部队,从从公安学校里,从老部下那边一个一个挑选过来。 能力靠前的也都不少,对复茂区足够熟悉,闭着眼都能知道哪家住在哪里,哪个工厂里又有哪些人。 要是真的受处罚被开除,对他们复茂派出所来说真的是元气大伤。 “确实难弄,自从上面命令下来,我托了所有关系,才弄到十张一公升,两张五公升的油票,再也弄不着了,所里亏损自负,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所里一辆汽车,四辆摩托车,至少得有五百公升的油票才行,这点票子杯水车薪。” “五百公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太多了!” “多的离谱啊!上哪弄这么多油票去!” “就算没有制度改革,我们所半年也发不出这么多油票!” “我私用用掉的汽油,总共不过几公升,啥人用掉那么多的油,自己负责,不要都算到我们头上!” “对,我也是,我就送过几趟家里人,都在区内,最多十公升,五百公升太吓人了!” 绝望之下,用得少的人不服气,事关自己全家人的生活,全都抢着将账算清楚,不愿意替浑水摸鱼的人背锅。 到了这种时候,大家的记性比谁都好。 自己开车做过什么,用了大概多少汽油,心里都有成算。 “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不讲集体了。”知道自己用得多的马虎心虚使然,又开始嘲讽了,“看来只有所里立功,才有集体荣誉一说。” “自私,都是自私,这种时候就看出来了,到底哪些人自私。” “还得有事情啊,平时一个个都是心有大义的样子,关乎到自己利益了,比谁翻脸都快。” “你们跳的慢?”朱翔没有忍着气,“要不是你们自从所里有了汽车和摩托车,整天开去街上耍威风,引起市民反感,被别人去举报,能有这样的规定下来?我们都能说出自己用了多少汽油,你们算得出来吗?” “你........” 马虎以及旁边坐着的人气急,想说回去,但却没有底气,他们不是算不出来,而是不敢去算,即便算了,也不敢将吓人的数字说出来。 眼看马虎等人说不出话,熄火了,原本忍着没讲的人,全都站起来发声: “所长,我们是私用过车子,但不是闲的没事就开出去溜达,我公车私用,是正好遇到我妈晕过去,开了摩托车送去医院,医生说幸好送的及时,才没有中风偏瘫,这个样子,罚我我心甘情愿,但是五百公升要是全都算到集体头上,我反对!” “我也是碰上老婆要生了,才用车子把她送到医院,母子平安,罚我可以,我认,但我也绝对不帮人背锅!” “我是结婚当天,用摩托车去接亲,老丈人丈母娘都特别有面子,我也认,我也同样不可能帮别人当冤大头。” ........ 一个又一个人站了起来发表意见,邹凯马虎等人的脸,随着一个人站起来就黑一层。 等十几个人站起来说完了,马虎他们的脸已经黑中发青,青中发紫。 就算是脸皮最厚的都想当场挖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其中脸色最难看,最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人,当属邹凯。 除了被同事一个接一个嘲讽,还因为被自己手底下的人盯着,让他站出来表示。 邹凯哪里肯站出来,虽然未来丈母娘再三保证四月底能弄出来票子,但是他早看出来有问题,刚刚再听到所长同事们说票子最近有多难弄,就更没把握了。 没把握的事情,说出去了,未来丈母娘办不到的话,他就得负责,否则以后没人会再听他领导,这派出所也待不下去了。 小公安胡闯突然叫道:“你们急啥,我们什么时候说要你们背锅,要你们负责了,我们邹副队长早就说了会帮大家把票子凑齐!” 邹凯眼刀子瞬间朝着胡闯飞过去,眼神恨不得能把胡闯给凌迟了。 小公安却好像是看不懂似的,对着邹凯崇拜一笑,“是吧,邹副队长?” 会议室里静下来,全都看着邹凯,等着他的回答。 邹凯手指捏成拳,正为难的时候,小公安后脑勺被拍了一巴掌。 发现是马虎,邹凯手指微松,心下庆幸,这些年果然没白培养这个下属。 “你个小戆度,不长记性,居然又开始怀疑邹副队长的能力,这样的话还用得着你说,邹副队长肯定会在四月底之前弄到至少一半汽油票!” 邹凯鼻息粗重,几乎是目眦欲裂看着马虎。 在对方佯装看不懂他什么意思的讨好笑脸下,在全所人静等的目光下,在这种让他窒息的环境下,咬牙切齿,牙缝渗透着血丝,被迫张口:“那、是、当、然!” “你看!”马虎兴奋拍着小公安的肩膀,“下次再敢怀疑我们邹副队长,我就把你头给拍扁了,让你长长记性!” “我们邹副队长一向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绝对算数!” “就是,谁会让你们背锅,我看是你们想找我们背锅。” “还想吵?吵有什么用。”蓝所长拍桌子,“你们不用这么着急搞分裂,油票凑不齐,这周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我们所目前在编人员最后一次开周会了,下周三月最后一次周会,就是宣读处罚开除的主题了。” 刚才刚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人,听到所长说出这样确定的话,又垂头丧气下去。 年纪轻的,穿上公安制服还没几天的,预感自己再也穿不上了,已经开始默默掉眼泪。 年纪大的,同样舍不得警服,家庭的重担,以及为当初想得不够全面,不够警惕而感到后悔,也开始红了眼眶。 气氛再次陷入哀伤,比之前哀嚎还要让人难过,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伤心,知道没了希望。 周光赫看着朱翔哭得伤心,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让他擦擦眼泪,突然,一个油蜡纸包掉在地上。 正好落到朱翔脚边。 他哭着将头钻到桌子下面,把油蜡纸包捡起来,递给周光赫,然后想继续哭,又突然,整个人身体僵住,刚才的余光好像瞟到了这阵子做梦都想看到的两个字,连忙将脖子扭过去。 那速度,差点把头直接从脖子上甩出去。 “周周.......周周周队,刚刚刚.......” 周光赫也看到从皱褶口露出来的半张票子,刚才油蜡纸包掉出来,才想起水琅说的,让他到单位再打开来看。 “怎......”李安被朱翔惊慌失措的声音吸引转头,一看到周光赫手上捏着的票子,顿时呼吸一滞,下一秒一道像是把刚走过去的冬天冷空气全都吸回来的吸气声响彻整个会议室。 不管是离得近的,还是离得远的人,注意力全都被李安吸了过来。 接着,周光赫这一排的人,呼吸全都明显停顿了一秒。 椅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顿时响起。 再然后,椅子“咚”“咚”不断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这一排除了周光赫还坐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冲到他身边,将他严严实实的包围起来,但又极其有默契地在他周围留出一个圆圈。 像是不敢打扰他。 更像是不敢上前去仔细再细看他手上的东西。 安静....... 不但这一排的人安静,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周光赫自己的呼吸也都跟着停顿了不知道多久,盯着手上的票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对面一排的人,一脸懵逼看着以周光赫为中心点的大圈,不知道是受了影响,还是怎么,同样是下意识憋着气,忘了呼吸。 “怎么了?” 蓝所长一脸疑惑起身,没走几步,就走到圈外,想扒开走进去,却发现这些人身体僵硬,脚就像是定在了地上,连着扒拉了三个人,纹丝不动。 蓝所长立马抬腿,踩在倒了一片,唯一一只还立着的椅子上,然后从会议桌上爬到周光赫面前,刚想喘口气,就瞄到他手上的票子。 “轰咚——” 一声巨响。 蓝所长摔趴在长长的会议桌上,正脸朝下,一动不动。 没过几秒,蓝所长巍巍颤颤朝着周光赫转动脖子,再次往那张票子看去: 【汽油票一百公升】 果然没看错! 蓝所长喉咙里发出嘶哑颤抖的声音:“这是哪........哪来的......绝世救命宝票?!!!” 对面马虎等人,以及还坐在正位中间的两名副所长,看到所长这个反应,再也按奈不住,全都爬上了桌子。 发现站着看不清,立马蹲着,半蹲着,跪着,半跪着,鞠躬着在周光赫面前。 一看到那张票子,整齐一致地可跟李华相媲美的倒吸凉气声顿时响起,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看着那张一百公升汽油票,眼白瞪到充血,仍然不知,完全移不开视线,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突然,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了捏油蜡纸包,只是轻轻那么捏了一捏,顿时就像是按住了所有人换气的按钮。 没听见吐气声,又是一阵整齐响亮,仿佛能把整个会议室炸开的吸气声响起。 等到大手把油蜡纸拆开。 五公升! 十公升! 二十公升! 五十公升!! 一百公升!!! 会议室突然陷入安静。 安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过了一会儿。 “咚!” “咚咚!” “咚咚咚!!!” 整个会议桌子上摔满了人,膝盖与下巴撞在桌面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下意识发出的痛叫声也不绝于耳。 “天哪————” 李华尖叫出声,尾音迟迟收不回来,众人耳膜都要生生被吵裂开了,却没有一个人皱眉头,反而觉得李华是他们的嘴替,甚至觉得这样长长的尖叫声还远远不够表达他们内心受到的震撼。 远远不够!! “啊啊啊!!!” 朱翔一把抱住周光赫的脖子,疯狂摇动, “周队!!!” 将周光赫包围起来的十几个人,被李华与朱翔彻底叫醒了,第一时间就跟着两个人喊了起来,个个都激动地脸部像个西红柿,连头皮感觉都充血变红,头发支棱起来。 蓝所长一下扑在票子上,双臂疯狂扒拉着,生怕票子会飞走似的,“救命票子,这都是救我们所命的票子!” 周光赫扯开紧勒住他脖颈的手臂,侧头咳了两声,眼底带着还未散去的震惊,看向被蓝所长压在胸膛下面的票子。 “神通广大!!!” “活佛在世!!!” 耳边听着同事们激动的赞扬,绝对无神论的周光赫,此时此刻真的在想,他是不是娶了个神通广大的在世活佛。 在场的人,除了坐在这边的周光赫,以及对面唯一还坐着,但脸色与大家一样震惊到失去颜色,显得还有些扭曲的邹凯,全都发自内心的激动与高兴。 真的是在绝望之中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但很快,正高兴到不能自已,激动到无法控制的马虎等人瞬间笑不出来了,只听见耳边不断传来: “这么多票子,刚好够邹副队长承诺的一半之外的票了! ” “是,居然有两张一百公升的票子!这下我们所有救了,全都有救了!” 不,他们还没有救,周队长是天降惊喜,直接把票子拿出来了,邹副队长承诺的票子连影子都没有呢! “我都做好没工作的准备了,实在没想到还会峰回路转,周队长居然有这么多的汽油票!” “周队长果然有本事,这下不用担心马虎他们嘲笑我们,不怕他们等着看我们笑话了。” 马虎立马嘲笑出声:“你们可真没皮没脸,人家周队长的票子,给你们看一眼,你们就全当成自己的了?人家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拿去补贴亏损了?” 热闹的气氛骤然一僵。 冲昏脑子的众人清醒过来。 虽然马翔这个人实在不讨人喜欢,但刚才这话确实说得一点都没错。 朱翔羞愧得快把头埋进制服里了,“周队,不好意思,我刚才实在是激动过头了。” 李华尴尬得快把头皮挠破,“队长,是我太激动了,还请你不要介意。” “周队长,实在对不起,我们刚才就是短短时间里心情大落大起,看到票子眼睛都绿了,失去理智了。”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周队长,我们绝对没有免费占你便宜的意思,不,也不是,是.....” “是绝对没有把你的票子,理所当然当成是我们自己的意思。” 所里一群公安都在为刚才刹那间得救般的失控而感到无地自容,纷纷红着本来就没消退的脸,抢着跟周光赫道歉。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但是刚才确实以为,自己要失去工作了。 在这个年代,能选择来当公安的,除了为了一份正式编制,正式工资,城市户口,养家糊口,更多人还是有一颗正义之心。 在受到打击,以为自己要离开还没能发光发热的岗位,心情跌落到最低点,而此时,一张如同所长所说,一张“绝世救命宝票”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一刻的激动,失而复得的工作,个人失而复得的理想,家庭失而复得的希望.......再处于同事们全都失控激动的环境影响,最重要的是,心底早就把周队长当成了自己人。 多种冲击之下,脑子当然就转不出起来了,只记得高兴! 振奋! 同事们什么样,周光赫心里很清楚,能够理解这份激动。 他刚才的心思都在家里的水琅身上,不在同事们身上,所以他们的话压根也没进到他心里去,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没在意。” “周队长。”蓝所长抱着票子盘腿坐在会议桌上,就差老泪纵横了,“你不会无缘无故去弄到这些票子,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子想,你的这些票子是为了解决所里的难题,才带过来的?”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因所长的话高高提起,视线黏在周光赫身上,眼巴巴瞅着他。 23 第 23 章 那个男人,好眼熟。 周光赫没点头也没摇头, 微皱着眉头,伸手从蓝所长怀里, 一张一张抽出汽油票,归放回油蜡纸包里,但没有重新叠起来,只是摊开,然后盯着瞧。 小姑娘交给他,并嘱咐了他,要到单位再打开。 在此之前, 李华和朱翔到家里吃饭, 谈起了公车私用导致的难题。 晚上, 小姑娘又特地问他所里的事, 还问所里的人怎么样。 然后第二天, 就交给了他这个油蜡纸包。 这很明显, 就是送给他,让他去解决所内急需要用的汽油票。 汹涌潮流冲击血脉,一浪高过一浪拍打他的心脏,周光赫喉结滚动, 将涌至喉间的酸意咽下去,尽全力集中注意力, 思考家里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汽油票。 以所长的人脉, 都只能弄到十几升汽油票, 小姑娘给他的,足足有四百升汽油票! 且先不说这些油票直接让所里十几人解除危机。 光这些票,得花多少人情,又得花销多少财力,才能换来。 小姑娘哪里来的人情, 哪里来的钱? 而且,这票子的来源,会不会是从....... “周队长,你这些票子花了不少人情吧。” 邹凯突然出声,脸上表情早已调整好了,看起来与大家无异,带着笑脸,“周队长十几年没怎么回过沪城,一回来居然就能弄到这么多棘手的票子,看来周队长不但能力强,人脉人缘这方面也不差。” 在场冷静下来的人,都听出来邹凯这层话之下是什么意思。 但却没有一个人与他站在一边,反而想帮周光赫回怼回去。 甚至连马虎胡闯等人都没有吱声。 票子摆在眼前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了,这些票子不单单只是票子,在其背后还代表着强大的背景关系。 几人跟着邹凯,就是看中这些。 敢在背后嘲笑周光赫讨邹凯开心,也是看准了周光赫虽有能力,却孤立无援。 但此时此刻,不论是为自己当下待解决的危机,还是为了周光赫可能与他们想象完全相反的背景,都不敢再张嘴帮腔,以免真的得罪了人。 眼看自己原来的属下站在了中立位置,中立就已经代表了是倒戈,邹凯极力维持住即将崩碎的表情,继续笑着,等着周光赫回答。 过了好大一会儿,会议室里响起周光赫若有似无的回应,一个“嗯”字。 一个轻轻的“嗯”,轻而易举击破邹凯极力绷住的笑脸,怒气攻心,喉间瞬间感觉到了腥气。 偏偏会议室里还立马响起了一阵阵附和恭维声: “周队是我们沪城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十几年没回来,但几乎每年都有战功荣誉传回来,自然不陌生。” “是啊,周队可是战斗英雄,哪里车最多?当然是军队了,人家就算是沪城找不到人,还有那么多战友呢。” “对,没错,这里就有军用汽油票,周队未雨绸缪,大局观与办事速度都让我们惭愧。” “要不然人家周队能直接来当队长,还能在几天之内,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话说的不违心,周光赫入职后这阵子,表现出来的专业素质与过硬的能力,以及夜以继日的拼劲,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真的想为人民做事,真的把人民安全,沪城治安放在心里的治安队长。 大家打从心底认可他。 虽然目前还是代队长,但大家已经默认他是队长,这从刚才最激动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然,能说出那些话,也不是真的与汽油票完全无关。 只是如果硬要说这种“吹捧”,换成是邹副队长,很多人都没办法违心说出口,可能部分人为了家庭负担,会强行勉强自己去低头,但是换了周队长,没有一个人不是心甘情愿。 哪怕是马虎,让他说,他都会比对着邹凯奉承吹捧的更为真心。 邹凯脸色彻底绷不住后,在大家夸赞周光赫的短短时间里,又调整回正常。 这是他从小就被家里严格训练出来的本事,脸色与表情能够变成武器,也能变成烟雾弹。 “既然如此,周队长,是真的打算将这些票上交给所里,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了?” 邹凯一句上交,断定拿捏住了周光赫。 如果他说是,那么除了所里的感谢,就不要再妄想其他收获,四月还没到,他自己不是就完全拿不出另一半的汽油票。 再加上一些周光赫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完成了,队长很大概率仍然落在他的头上。 那么最后,周光赫这几百升汽油票,就彻底打了水漂,倒贴赔本,一无所得。 如果他说不是,代表还有从其他同事手里获利的想法,那就更好了,套购转卖,成了实打实的票贩子,简直就是送上来把他赶出公安部门的机会! 邹凯淡笑着,看着周光赫,心里猜测他表面虽平静,心里一定翻江倒海,察觉走进圈套,却别无办法,着急得快疯了。 “不是。” 周光赫开口了,邹凯笑容顿时更深了。 “这些票,我还不能做决定。 ”周光赫将蜡油纸重新叠起来,看向面带急色的蓝所长,“我明天早晨上班,就给你答复。” 蓝所长顿时喜上眉梢,“行行行,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不着急。” 其实着急得快疯了,但是所里的人都看出周光赫面色有异,经过刚才的头脑发热失控,心里还有着许多没有消散的羞愧,没人会再出声阻拦或是追问打扰他。 邹凯微眯双眼,他当然巴求不得有人能够出声追问周光赫,最好今天就逼他做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即便他急中生智做出反击了,即便他心中对接下来另有成算,也不能掩盖他今天输个彻底的局面。 没人会再看他的脸色,也没人会再按他想的去做,只能再次强压下一口气,继续等待,等待明天周光赫给出的会是什么答复。 - 梧桐里以外的人都从周家散去后,左邻右舍的人走进来,看着周卉坐上轮椅,新奇尝试每一种做法。 老油条:“周卉,你上个厕所看看。” 金巧芝:“你脑子有毛病吧?” 哄堂大笑。 一直到做晚饭的时候,邻居们也不肯走,拎着篮子,簸箕,钢蒸锅子,编织袋,择菜的、捡米的、杀鸡拔鸡毛的、刮小黄鱼鱼鳞清理肠子的、生炉子换煤球的......都拿到6号楼门口弄,搞得乌烟瘴气。 水琅抚额,看着外面拔鸡毛杀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也拿到家门口来弄,也不知道这些明明是早上才能看到的场景,为什么傍晚会在家门口见到。 “好了好了,生好了!” “这么快!” “是的呀,拿一些水干部的木花放进去,一下就点着了!” 于是,答案出来了。 这群邻居为什么会聚在这边,就是为了周家天井里的木花。 在水琅点头之后,成了大家争抢的宝贝,一人装了一篮子回去。 这年头,一根树,一段木头,全都是属于国家,木头是最容易生起炉子的燃料,薄薄的木花,像纸一样,就更是如此了。 邻居们看完房子后,早就看上了水琅的木花,这不,今天终于达成所愿了。 一篮子,能生一个月的煤球。 不过,大家都有来有往,不是白拿。 晚上,周光赫一回来,从进门,停车,洗手,再到走进客厅,就来了四五拨人送菜。 “人格魅力强。”周光赫笑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将一罐水琅交代的麦乳精放在桌子上,“你又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心甘情愿送菜过来。” “木花。”水琅将蒸好的米饭端出来,“大丫二丫丫,快把筷子和碗拿过来,再去把妈妈叫进来。” 放下锅子,就看到了麦乳精,拿起来转了一圈瞧了瞧,瓶罐在这个年代是奢侈品,是最洋气的代表,但在水琅眼里,却是极具年代感。 总说这个时期的麦乳精跟后世是两样的,现在东西就在手上,水琅不想忍耐,递给周光赫,“撬开一下。” “大姐不在?” 周光赫接过罐子,侧头看向房间,原还以为大姐在里面,发现确实没人,心里顿感奇怪,“大姐出去了?” 刚问完门外就传来声音,转头一看,大姐坐在轮椅上,双手推动两边的轮子走进来,看见周光赫一笑:“小弟回来了。” “轮椅买好了?”周光赫稀奇走过去,“这轮椅怎么看着......” “更高级!”二丫跑到妈妈身边,“小舅妈画的,能躺平,能上厕所,还有铃铛,有袋子,能去买菜。” “你设计的?” 周光赫吃惊看着水琅,“怎么又是你设计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几百公升汽油票还没张口,就再次受到一波冲击。 他的震惊,让水琅很受用,眉头一挑,“那能让你知道?” 周光赫:“........我去拿起子开罐头。” 麦乳精的内嵌盖子卡得很紧,第一次必须用工具才能撬开。 盖子一揭开,麦香味夹杂着奶香味就扑鼻而来,围在旁边的水琅及个丫头,全都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二丫激动道:“就是这个味道!” “还真挺好闻。”水琅将搪瓷缸子拿过来,用勺子挖了满满两勺,“够不够?” “看你想喝多少,淡一点还是浓一点。”周光赫将墙边的暖水瓶提起来,时刻准备着倒水。 “那再多放一点。”水琅又挖了两勺,“倒吧。” 热水直冲而下,麦乳精颗粒瞬间融化成奶咖色的液体,麦子醇香与牛奶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即便不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没人能够抵抗得了这种香气。 水琅端起来使劲闻,觉得这种香气比后世的奶茶还要让人陶醉,可能是小麦的原因,多了一种踏实的眷念,就像是看到了大米与白面,打从心里生出安全感与温暖,“把你们自己的喝水杯子拿过来。 ” 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喝水杯,个丫头也不例外。 四勺麦乳精冲了大半杯,水琅分别往个丫头的杯子里倒入差不多的分量,又把大姐的杯子拿过来,也倒了些进去,最后转看向周光赫,“你不喝?” 周光赫沉默,“找不着杯子。” 水琅扫了一圈,看到橱柜上放着一个搪瓷杯子,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太阳,“那不是吗?” 周光赫慢慢吞吞挪步,将杯子拿过来,打开盖子,慢慢吞吞递过去。 “跟你分享好吃的,怎么搞的跟我强迫你一样。”水琅说着,给他倒得最少,大概就两口的分量,然后就自己吹着,品尝起来。 入口前调是浓郁香醇的麦香味,久久不散,随即乳香袭来,更是妙不可言,咽下去后,嘴巴里还停留着甜香。 仅这一口,就感觉滋润了因拮据而遭的罪,受的苦,顿时觉得人间美好,诞生出一定要努力工作挣钱的念头与冲动。 “真好喝!不愧是高级奢侈品!” 与大人感受不同的个丫头,不仅仅是味蕾被满足了,精神同样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们就算还是土包子,但也是看过麦乳精,尝过麦乳精味道的土包子了! 麦乳精果然好喝,怪不得谁拿一点麦乳精出去,就能吸引一大群小朋友围着。 丫扯了扯小舅妈衣角,“小舅妈,我能不能不冲开,尝尝干吃的味道?” 水琅还在回味着嘴巴里的味道,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放到丫手掌心,“吃吧。” 丫并没有吃,将手心里的麦乳精颗粒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 她要等明天天亮,小朋友们都放学的时候,再出去吃! 丫已经忍不住兴奋笑了出来,抱着比脸还要大的搪瓷杯子,品尝美味。 周光赫吃相一向是属于比较斯文的,再怎么饿,水琅也没见过他唏哩呼噜狼吞虎咽的样子。 然而今天,看着他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米饭,水琅怀疑问:“你是中午没吃饭,还是下午追人追到外地去了?” “怎么了?”周光赫还没意识到自己吃相与往常不同,“中午确实没来得及吃。” 晚上赶着回来,有事想问,也没等单位食堂开饭。 水琅微怔,正想继续问,后门楼梯口传来周复兴的声音: “小弟下班了?” 接着一家四口就穿着袜子走了进来,大人身上背着包,小孩子身上也背着书包,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周光赫转头应力一声,“回来了,有事?” 一家四口一进客厅,就被桌子上的菜吸引过去,炸小黄花鱼,芹菜炒墨鱼,白菜年糕,香菇鸡肉,凉拌豆腐,还有麦乳精的香气! 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晚上在外婆家里,吃的是芋干稀饭,一点荤油都没见着,配菜只有一盘炒霉干菜。 周光赫放下筷子,“有事?” 周复兴强行将目光移开,盯着旁边的橱柜, “没啥事体,我来问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过那边了?” 周光赫想了想,点了点头,“去过了。” “哪能讲?”周复兴打量小弟的脸色,看不出高兴的痕迹,立马来了劲,“是不是被晾了?” 周光赫又点了点头。 “我就说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非要去吃了苦头,受了屈辱才肯罢休。” 周复兴此时此刻的脸上倒是实打实的真心,“那边早就不当我们是家里人了,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你没回来之前,我被晾了不知道多少次,从天亮等到天黑,连面都没见到,提起来一肚子都是屈辱!” “我们到他们家里去,连大门都进不去,他们住在高级干部楼,我们站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头都要抬不起来,真是做得出的。” 金巧芝生完气,看到水琅,“小弟,以弟新妇的能力,你以后完全不要再想着往那边跑,今天来了拨人,拨人!房产局,木柴厂,医疗用品厂,统统想让弟新妇过去上班,我们梧桐里从古至今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人才!” 周光赫诧异看向水琅,“房产局?” “是的呀,就是房产局,是房产局的许副局长,带着一帮领导来家里看装修,一见着这间房间,哦呦,路子都要迈不动了,走的时候,那个许副局长差点给弟新妇磕头了,求她到房产局去上班。” 金巧芝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崇拜,又有多自豪,“我们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压根用不着去求那边!” “没错!” 周复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晚上在丈母娘家吃饭的时候,听到老婆炫耀了一通,也没听清楚,反正晓得当下只需要附和老婆就行了。 两个人此时此刻,觉得小弟跟他们受了一样的罪,吃了一样的屈辱,那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 正想再趁机把前些年在那边吃的白眼全都一一倒出来讲,就听到周光赫讲:“等我们吃好饭再说。” 周复兴夫妻俩被掐住了嗓子,满肚子话出不来,也不能再继续跟弟新妇攀关系,只能不甘心上楼。 晚饭过后,周光赫洗了碗筷,跟着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上锁。 再走到窗户边,关紧,插上插销,拉好窗帘。 “你干嘛?”水琅疑惑看着他,“做贼一样。” 周光赫又绕回房门前,附耳听了听,确定大姐和个丫头都回房间了。 把书桌底下的椅子,搬到水琅面前,坐下,盯着她看。 水琅眉头缓缓拧起,“有话直说。” 周光赫从口袋里掏出油蜡纸包,摊开捧在手心,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又带回来了?”发现是因为这件事,水琅眉头松开,双腿盘起坐在床边,“你们所不需要了?” “非常需要。” “.......那这?” “你.......”周光赫一张口,发现语气还是有点着急,生怕这个状态说出的话,过急过重,不小心让小姑娘难过,停顿调整了片刻,“你这些票,真的是不亚于一颗炸弹丢在敌方高地。” 水琅轻笑出声,“怎么?大家都被吓到了?反应很夸张?” “不是一般的夸张,炸地每个人都失心疯了。”周光赫依然用双手捧着票,“这票子是开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掉出来的,连我都被吓懵了。” “啊?” 水琅惊讶抬眉,“不是你一到单位就打开,然后给所里的?” “不是,是在所里非常需要的时机,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大家面前的。”周光赫想到大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个个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连所长们都激动地语无伦次,总之,你这颗炸弹,是达到前所未有,非常不可思议的效果了。” 他的描述,让混乱激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水琅忍不住笑出声,突然,看到票子,“他们不要这些票,让你带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要,恨不得来抢了。” 周光赫看小姑娘被自己说得很高兴,组织好语言问,“但这票子实在太多了,所里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动用所有关系想办法去找,最后只有所长托关系弄到了二十公升汽油票。” 水琅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光赫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止住了。 “你什么意思?”水琅上下打量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今天是来审我的。” “不是!”周光赫心下惊于小姑娘的敏锐力与聪明,简直就是一点就通,“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惊讶,你会被家单位争着抢着求着去上班了,我要是单位领导,我就是第四家来争抢你去上班的单位。” 这看似不是甜言蜜语但又像是甜言蜜语的话,让水琅心情好转,“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 “你这票子从哪里弄来的?”周光赫直接问了,“跟黑市有关系吗?” 听着他严肃的口吻,看着他一瞬间转变的专业面孔,水琅怔了怔,仿佛看到了他工作时的样子。 但很快,似乎发现她被吓到似的,他严厉的眼神立马又被温度融化,语气也变得轻柔,“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我就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可能有关系。”水琅平静道:“但我跟黑市没关系。” 周光赫微愣,“什么意思?” “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死心眼,这么木讷了,你不是应该最会审时度势吗?东西都给你了,你们所的人也都看到了,直接顺杆子往上爬,把东西送出去解决难题,以后办案有硬件了,你也收获了人缘,代队长不久就能变成正队长,这不就得了吗?” 打从他一张口,水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无可忍道:“你也说了,大家都很激动,都很想要,所长都激动得失心疯了,说明都一致默认,这票子就是你光明正大凭借人脉弄来的,怎么就你死脑筋,还把票子抱回来,坐在这审我,怎么了,你是打算把我抓去关监狱,再把这些票子上交到工商所,看着你们所那些只是送老婆生孩子才私用一下车子的人,受处罚丢工作?” “不会把你抓监狱。”周光赫急忙道:“你是为了我才去弄这样票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蹲监狱。” 刚才那话,什么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水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更明白了,真出了事,他是要自己去认罪,忍不住抬手敲了他脑门,“你是在部队彻底待傻了。” 周光赫一动不动,任由她敲。 水琅看着他,心里很复杂,对于涉及工作,他这样不知变通,不会因为有利于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永远把底线规则摆在第一位的性格,觉得庆幸。 因为国家有这样的公安,身为人民,而感到庆幸。 但又因为跟他关系算是比较近了,是合作伙伴,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终究是前者心理占据了上风。 水琅调解好复杂的心情,“我跟你说,这些票我拿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不是囤积套购,我也没去过黑市,没跟黑市的人交流过。” “我信你。”周光赫曾经侦破过无数敌特,从水琅的眼神与口气以及面部微表情,肢体微动作,看出她没有说谎,“那这些票,你是找谁弄来的?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废话,当然花了很多钱。”虽然是小一家给的钱,水琅语重心长道:“你啊,以前在部队里面,军令是铁的,纪律是铁的,你身处那样的环境,做事绝对不会投机取巧,不会想着变通,是正常的,但你现在不是军人了,你是公安,你面对的不再是敌对国家的人了,你现在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了,遵守纪律没有错,但有些时候,为了人民,你得学会变通,不能一板一眼守死规矩。” 周光赫很认真点了点头,“钱是给的谁?” 水琅缓慢朝天翻起白眼,长叹一声,往后倒在床上,“周光赫啊周光赫,把你当时愿意跟我结婚的脑子找回来吧,你真是累死我了。” 周光赫将票子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侧倾着看水琅,“你就跟我说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水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光赫往前挪了挪,“你才回沪城几天,怎么会比我们全所的人加起来......” “资本家!”水琅翻过身来,没好气道:“你忘了我是资本家了吗,时局将变,你们所那些普通公安,弄这些东西,能比得上资本家吗?以后上赶着给我送我想要的东西的人,能从你家门口排到外滩,再绕着黄浦江排一圈,懂了吗?” 周光赫:“?” 时局变了吗? 他怎么不知道。 资本家已经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抬头挺胸骄傲了? 看他不说话了,水琅坐起来调了个位置,正躺在自己这边,“周光赫,下了军队的战场,走到人民构建成的社会战场上.......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光赫将被子抱过来,按着叠起来的顺序打开,盖在水琅身上。 “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姑娘。” “但是不能就这样......白拿你的东西给所里。” - 早上。 周光赫刚停好车子,大厅就已经站满了同事。 “你们.......” “周光赫!” 周光赫身体一顿,急忙回头,看到走过来的人,才发觉自己刚才真的没有听错, “你怎么来了?” 一群同事,以及赶过来的位所长,全都被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小姑娘吸引住视线。 很快,还有人没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就被她的动作惊住。 只见水琅刚走上台阶,在周光赫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直接扯开周光赫领子掏进去,掏出一个油蜡纸包。 熟悉的油蜡纸包,顿时牵扯住旁观者的心,不自觉挪动脚步往那边走。 “我不是让你不要拿了?谁让你带过来的!” 周光赫一脸懵看着水琅,早上明明是她再强调装着带来的。 不等他说话,水琅就一脸怒气叫了起来,“我发了一次善心,结果得到的不是怀疑,就是要把我带去蹲监狱,还想让我发第二次善心?你做梦吧,就算你们所里的公安,全部都被开除,我的票子放烂了,都不可能再拿出来帮你们!” 说完,水琅就抓着油蜡纸包往外走,这可吓坏了所里的一群人,连忙全朝着水琅追过去。 “哎嫂子!嫂子别走,有话好好说呀!” “嫂子,这是怎么了,谁怀疑你了,谁要让你蹲监狱呀?快跟我说说,别把自己气坏了!” “小姑娘留步,留步,我们刚才都听见了,好像有误会啊!” 李华和朱翔认识水琅,一口一个嫂子,冲在最前面拦住水琅。 蓝所长也跟着到了面前,“小姑娘,我是周光赫的领导,有什么误会你跟我讲,我看你是受委屈了,是不是跟这个票有关系,怎么回事?” “是你们啊。” 水琅看见李华和朱翔先停下了脚步,再听见蓝所长的话,顿时绷不住委屈,红了眼眶,“你们上次不是去家里吃饭,提起了所里公车私用的事吗?” “是是,没错嫂子。” “嫂子,你别难过,慢慢说。” 水琅掏出手帕,甩了甩,擦着眼角,“我一听说我们公安连车子都不能用了,还要因为送自己老婆去生孩子受罚,正好我刚结婚,亲戚朋友送了一些汽油票,为了我们公安,为了我们沪城治安,我又找亲戚朋友费心托关系换来一部分汽油票,交给了周光赫,让他带到所里去,帮大家大家把难题解决,没想到.......呜........” “什么?!”朱翔震惊问:“那些票子是嫂子弄来的?” “嫂子,你原来是打算全部都白送给我们?!” 李华一叫,追过来的公安,全都不敢置信又感动地看着水琅。 “小姑娘,你真是太有格局,太有觉悟了!”蓝所长一脸敬佩,感动地眼睛都湿润了,“然后怎么了?” “没想到他把票子又带回来了,一到家就像犯人一样审问我,票子从哪来的,是不是跟黑市的人有关系。” 水琅刚说完,一堆人不敢置信的眼神又看向台阶上的周光赫。 “太过分了!周队长怎么能这样对待嫂子!” “队长,你这不是寒了嫂子的心吗!” “周队,你就算再铁面无私,也不能铁面到嫂子身上啊!” “小姑娘,你受委屈了,你为了我们公安,为了沪城治安委屈了,我一定好好教训周队长,帮你出气!” “他整整审了我一晚上,来龙去脉总算调查地清清楚楚,才总算对我有一个好脸色。”水琅满脸写满了委屈,接着浮现屈辱,“我真没想到,我好心居然没好报就算了,反而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些票子我是不敢再白给谁了,谁知道哪天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审问,什么牢狱之灾,我走了!” “别别别!嫂子你可不能走啊!” “嫂子,都是周队长不对,你先别走。” “对对,嫂子就算要走,也要等我们解释清楚了,再好好感谢你的心意。” “没错,嫂子可以不给我们票子,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因为周队长伤了心,让社会上从此少了你这样大义的人。” “是是是,小姑娘,你快进所里坐着歇一歇。”蓝所长急忙把人往所里请,等上了台阶,狠狠指了指周光赫,“你啊你啊,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骂你!” 后面围着水琅走过来的公安,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给了周光赫眼刀子。 “周队,你真的是太对不起嫂子了。” “周队,你这样的性格,亏得嫂子不嫌弃你。” “幸好今天我们出来了,要不然我看嫂子得不跟你过了。” “你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赶紧进来,等我们把小姑娘哄好了,立马道歉!” 水琅被请到会议室里坐下,递毛巾的,拎暖水壶泡茶的,温言软语相劝的,夸赞的,鼓励的,表扬的,一群公安全为她忙活着。 周光赫坐在水琅对面,脸上仍然有着一丝懵,还没完全猜准水琅想干什么。 “小姑娘,你真的不要听他的,我和大家都相信你。”蓝所长心里感动地无以复加。 这是第一次有人民群众主动牺牲自己,为公安着想,这说明公安系统重建的五年里,他们为沪城的辛苦付出,终究还是被人民看在眼里,并且是被非常认可的! 水琅的行为,他们来说,尤其在这种艰难的困境下,是莫大的精神抚慰,莫大的心灵安慰! 其他公安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心里装满了感动。 同时更加觉得,绝对不能就这样让周队长伤了嫂子的心,否则传出去了,以后人民同志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们公安! 李华拿着报纸,对着滚烫的茶杯狂扇,“嫂子,周队长就是这样的人,一提到关于人民治安的事,脑子里就没别的了,其实我们有这样大公无私的同志,对于人民来说是一件好事,那个那个,嫂子你别难过了,当然.......” 李华还没说完,就被一群公安赶出圈外,朱翔走上前,“当然,周队长这种对嫂子好心好意胡乱怀疑,还严加审问的态度,我们是强烈不赞成的,嫂子,谢谢你,真的特别谢谢你,我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天吃饭时随便提了提所里的困难,嫂子就放在心上了,而且立马就做出这么崇高无上的行动,真是让我们特别感动。” “嫂子,不是我帮着周队长说话,其实也真的不怪他,这是因为昨天有人在会议上,先怀疑了周队长,明里暗里问他是不是跟黑市的人有来往,所以他可能回家才那样。” 水琅用手帕抠着眼,好不容易抠点生理眼泪出来,拿手帕擦了擦,像是被劝住的样子,“我原来也是想的简单,没想到这个票子会这么难弄,大家相信我,说明我的好意不是错的,我心里就已经好受许多了,但是这票子我也不敢再交给大家了,因为他是队长,免得再给我扣上一顶贿赂大家的帽子,想想我都害怕。” “我看谁敢这样子讲,队长家属怎么了,队长家属也是人民,虽然我们根本不可能白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但人民同志为我们公安治安着想,弄来了一批票子,这就叫贿赂?谁敢这样讲,让他到我面前来,我看看是谁!” 蓝所长一拍桌子,“我决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小姑娘对沪城治安,对我们公安的一片大义善心!” “是,嫂子,我们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翔尝试问:“但是嫂子,你也知道,我们确实急需你手上的汽油票,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顾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用其他东西跟嫂子换,你看,你看可行吗?” 水琅摇摇头,“他昨天就怀疑我是不是囤积套购,高价转卖,这要是换给你们了,我不就真的得去坐监狱了。” “不是,不是这样子。”李华挤过来,“囤积套购,是说把市场上的票子全部都垄断,不拿出来,只此一家有,再以高的离谱价格卖出去,破坏国家统一定价,嫂子这个首先不是囤积来的,也不是套购来的,更没有想高价卖给我们,你是为了沪城治安,送给我们,我们公安不能白拿嫂子东西,也不能让嫂子背上贿赂的帽子,所以再还给嫂子差不多价值的东西,这样就什么罪名都跟嫂子没关系了。” 周光赫眉头一动,发现这跟他原来计划差不多了。 “这样能行?”水琅一脸无知的表情,“这些我可什么都不懂,你们可不能再让我像昨晚一样白白蒙受冤屈。” 周光赫嘴角抽了抽,他昨天再斟酌语言,只是稍微那么婉转地问了一下。 “不会,绝对不会。”蓝所长已经是满眼慈爱看着水琅了,“邻里之间互换票子是很正常的事,小姑娘,你有这个心,我们所里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有任何问题我来承担。” 水琅低下头想了想,会议室的目光全都紧张看着她。 “这样吧,我相信你们,不过我听说,大部分公安是真的因为家里紧急要事,比如跟生命相关的大事,才用了几次车子,还有小部分人,那是成天去外面招摇。”水琅把票子放到桌子上, “我只跟前面那样的公安换,后面那样的人,我就不换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此起彼伏。 这口气,一直憋了快一个月了,像一座大山压在全家人心头,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今天,因为水琅,全都痛快舒了出来。 确定完换票之后,公安们就赶回家里拿票子拿钱拿东西,回来的时候,许多家属都跟着赶过来。 “小姑娘,小同志,真的谢谢你哦,谢谢你有这样子的好心肠。” 刚才说话的是因为晕倒,差点中风瘫痪的公安母亲,自从听说了因为当时送她去医院,可能会让儿子丢了工作后,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后悔,“真没想到啊,你真是观音菩萨在世......” 公安陈力劝着母亲,“妈,没有观音菩萨,不能说鬼神论。” “阿姨,你不要客气了,这是十公升汽油票,你们收好。”水琅拿了油票递过去。 “谢谢,谢谢。”陈力母亲抓着汽油票直接哭了出来,将握在手里,家里最珍贵的工业票肉票糖票全都递过去,“小姑娘,你拿好。” “嫂子,我知道这么多汽油票非常难弄,比我们给的这些难弄多了。”陈力从身上掏出十块钱,“这是我的一个月工资,我不等所里发了,你先拿好,谢谢,真的感谢。” 每人拿出相应的票子,再以十公升补一个月工资为例,这是大家商量出来,也是蓝所长拍板的决定,等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集体扣一个月,奖励给水琅。 否则处罚令下来,即便不被开除,至少也要罚半年工资。 这个决定每个人都从心里感到实打实的愿意。 水琅把钱和票子都接了过来,“钱就不单独收了,省得又说贿赂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收起来,听大家的,不要给小姑娘找麻烦。”陈力母亲忙道。 陈力笑着将钱收起来,“我也是因为特别感谢嫂子,所以才急着想表达心意。” 接着,朱翔也带着老婆,以及其他一起凑一百公升的人走过来。 将家里拿得出手的票子东西,都准备送给水琅。 “嫂子,这是我湘西娘家过年送来的腊肉腊鱼腊排骨,蒸着煮着炒着都很好吃,希望你不要嫌弃。” 朱翔老婆向艳将手上用麻绳系着的黑黢黢的肉递过去,又从身上掏了一张手表票,“这是我特地跟单位主任兑换的手表票,嫂子,你拿着。” “这些腊货已经完全足够了。”水琅看着黑乎乎的腊肉,想起以前吃过的油而不腻,唇齿留香的蒜苗炒腊肉,口水顿时就忍不住了。 这捆子腊货一看就知道全家起码攒了一年肉票,估计还要加上过年生产队杀猪分肉才能凑出来的分量,除此之外,居然还又加了一张手表票,太实在了。 “嫂子,你千万不要客气。”朱翔抱着健康的大儿子,“这次要不是你弄来这些票,我没了工作,没了口粮,全家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水琅把手表票推回去,不再多说,“后面的过来吧。” “我来我来,嫂子,这是我原来为了去兑换汽油票准备的鞋票,有张,是牛皮鞋。” “嫂子,这是我们单位这个季度刚发下来的牛奶票,还有两斤肉票。” “小姑娘,听说你也是刚结婚没多久,这是缝纫机票,就当阿姨给你的嫁妆了,不要客气,收下收下。” “嫂子,这是的确良布,是前阵子刚买的,没有动过,刚刚好能做一件衬衫,还有这麻油票,你不要嫌少。” “小姑娘,你看,我直接找人买到了富强面粉,这一袋子全给你搬来了,快收下,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这是牛肉,新鲜的牛肉,正好碰上,我立马买了送过来,谢谢哦。” “嫂子,这是我上个月新买的收音机,你千万千万要收下,千万千万不要客气!” “小姑娘,你真是及时雨,救了我们家孙宏的命了,这些棉布被套全是我得他准备的老婆本,现在统统送给你!” ........ 等到全部交换完之后,会议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 在场的每个人都笑着,轻松笑着,高兴笑着,是眉飞色舞,发自内心满足的笑。 一眼望过去,周光赫差点以为这里是丰收现场。 东西太多,水琅回去的时候,食堂师傅把板车借了过来,同事家属们帮忙把东西搬到车子上。 最后周光赫拉着板车往家里走。 水琅坐在一堆东西中间,手里抱着一根腊鱼闻,心里想着不知道鞋刷能不能刷掉外面的灰。 板车走出派出所,周光赫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被她像个年画上抱着鱼的福娃模样逗笑了。 “笑屁。” 周光赫笑声更大了。 “赶紧回家,一天过去了,我还没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工作的事。”水琅将腊肉放在一边,回头看他,“这下真没顾虑了吧?” 周光赫:“什么顾虑?” “都怪你,给你你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看,掉出来的方式那么高调。” 水琅想过他会被人问票子来路,原以他这种审时度势的性格,一定会处理好这些问题,所以完全没有担心过。 可万万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公安当成神圣的职业,居然没顺杆子往上爬,又拿回来了! 问完她后,居然又听见他说不能白给所里! 要是在私底下拿出来给同事,不白给也就算了,当着那么多人面掉出来,当时没说白给,拿回来一晚上,再送过去改变意见,这不是把帽子递给别人,让别人戴在你头上。 而且事情一复杂,名头就多得很。 她要不过去哭一顿,事情还不知道会混乱成什么样。 周光赫今天本想与所长单独聊,先说明汽油票来源,再说明所里不能白收水琅这么多票子的顾虑。 原本以为想的已经算周全了,但等水琅一来,他才发现,有些事情,换个角度,换一种说法,反而更容易取得完美的结果,并能解除所有潜伏危机。 “人情世故上,我确实远不如你。” 水琅盯着他看了许久,想到了未来混乱的动荡,“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说实话,在这件事上,你的做法,我虽然有异议,但其实我心里很敬佩你,希望你能坚守你心中的东西,永远不要改变。” 周光赫不顾在外面,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来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 突如其来一句话把水琅鼻子弄酸了,急忙移开视线缓了缓,突然,眼神一顿,看着从十字路口拐过来的人。 周光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虎从另外个方向奔跑到邹凯面前,着急说着什么,邹凯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带着后面的人,大步往派出所走过来。 “怎么了?” 水琅紧盯住越走越近的人,“那个男人,好眼熟。” 24 第 24 章 她家里没有一个人当兵的…… “谁?” 周光赫好奇看着她, “哪一个?” 水琅还在盯着看,皱着眉头在回忆里搜寻, 等再抬头时,正好看到那群人拐进派出所大门,侧对着她,越看越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在哪里见过,“就是眼熟。” “认识的人?” “想不起来, 算了, 先回去吧。” 周光赫拖着板车走进梧桐里, 顿时吸引了一群小朋友围在后面, 大人们也吃惊追着看。 “水干部, 你们家这是又过新年了呀?” “过新年也没人买这么多东西呀, 这盆里还有收音机呢!” “光赫,你们这是从哪搬家了吗?还是又打算办一次喜酒?” 不是新年,不是新婚,周光赫的表情却胜似新年新婚, “小姑娘帮所里解决了大麻烦,这些都是领导和同事家属们送给她的东西, 跟我没有关系。” “啥?!” “你家这个小姑娘哪能本事这么大的啦, 连派出所的麻烦都能解决。” “看这些东西, 麻烦还不小啊,真的是,光赫,你福气好哦!” “真羡慕你,找到这样子的老婆, 水干部,你还有啥姐姐妹妹不啦?介绍给我儿子!” “我想起来了!” 吵吵嚷嚷中,水琅突然大喊一声,“我知道他是谁了!” 周光赫正好走到家门口了,停住车子,先将人扶下来,“谁?” 水琅看了看跟过来的一群人,暂时没吭声,先把车子上的东西全都拿进家里,然后指挥三个丫头出去拿剩下的,不顾外面还站着许多邻居,直接把周光赫推到房间里,关上房门。 “那个人是黑市的人!” 周光赫脸色顿时转为严肃,“谁?你是说刚才邹副队长带回来的人?” “就是被两名公安架在中间走的那个穿着蓝色毛线衣的男人。”水琅左思右想,“他肯定不是黑市上简简单单的人,可能还和.......就是你们这些单位的人,有一定的关系,能不能调查清楚,就得看你怎么查了。” 要真能查出来,小三的舒服日子起码要被腰斩一半。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情报对于夜以继日追查了几天的周光赫,等于找到了一丝突破口,“你确定是?是哪一片黑市的人?叫什么名字?主要从事哪些类目? ” “我看到过他跟人交易,百分之八十确定是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至于哪些类目.......” 水琅皱着眉头,“应该不止一两种,所以我才说他肯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小人物,不是已经被抓回来了吗?你赶紧去审问审问。” “那我先回所里。”周光赫打开房门,“家里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整理了。” “去吧,赶紧去。” 水琅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一张公安帽子下的侧脸,有点熟悉,但又是想不起来。 经过刚才的经历,没有继续刻意去想,放置一边,等会不想了,说不定就能跳出来那人是谁了。 - 复茂路派出所。 “啪!” 又是一鞭狠狠抽在陈卫身上。 陈卫咬着牙,眼里全是怨恨,是对申琇云的怨恨。 他看在这么多年合作的份上,给了申琇云时间,没有直接去工商所找她的麻烦。 却没想到在家等来了她的女婿,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所里,接着就问了一句话,“你最近很闲?” 他回答了“是”之后,邹副队长就对他用起了私刑。 “啪!”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牛皮鞭将陈卫的毛线抽的稀烂,也幸亏有了身上这件毛衣,才不至于浑身上下被打的皮开肉绽。 但即便这样,一鞭接着一鞭抽在身上,还是疼得骨髓都发麻。 对待申琇云,他敢反抗,但是面对邹副队长,还是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他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硬生生忍着。 身上每承受一鞭,对申琇云的恨意,就深一层。 暗想,忍完了出去,一定不让她好过! “咚咚。”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邹凯收回牛皮鞭,将其缓慢绕成一个小圈,塞到抽屉里,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因为打人导致额前乱掉的头发,发觉眼眶因怒气充血,变得通红,慢慢调整几次深呼吸,“坐到椅子上去。” 陈卫忍着疼,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刚才修罗一般的判官重新变成了人,心底打了个寒颤。 邹凯扣好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知道该怎么说?” 说完不等陈卫回答,像是早已笃定他不敢乱说,便直接开了门,扬起笑脸,“周队,你怎么来了?” 周光赫往里面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人,“什么进展?” “嘴很硬,还得再继续审。”邹凯看着守在门口的马虎,“只是疑似是破坏统购统销的不法分子,还不能确定,周队有想法?” “周队怎么会抢了我们二队的活。”马虎笑着道:“周队自己手上的线,忙都忙不过来呢。” 周光赫没有回应两个人,抬步往审讯室走了两步,邹凯立马直起身体,挡在门前,“周队,虽然一队二队都是属于治安大队,但是,二队带回来的人,还是让我们自己审吧?” 这话的意思是在提醒周光赫,你现在名头上是代队长,但实权上不过是一队的队长,二队的事虽然有权利可以插手,但当下两队还分着家,不能看到有功劳,就想来插一手,得有点自知之明吧。 “让开。” 周光赫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邹凯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周......代队长,如果你非得进这间审讯室,我就得找所长过来,要个准信了。” “你想去就去。” 周光赫继续往前走了一步,态度很坚决。 邹凯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神色变了又变,突然,一把搂住了周光赫的肩膀,“行行行,你想看就看,咱们都多少年的关系了,来吧,早就听说你是侦查这方面的大高手,今天也让我们开开眼。” 周光赫推开他的手臂,走进审讯室,近距离盯着陈卫的脸看。 邹凯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陈卫这些年跟着未来丈母娘做事,其中少不了他的帮助。 换个人来,他都不会这么紧张。 都是因为周光赫声名在外,早有耳闻,敌特都审出那么多个,一个陈卫....... 对未知的恐惧,让邹凯拳头越握越紧。 只庆幸,他对陈卫了解很深,在此之前,就把他在乡下的老婆孩子都控制住了,才不至于在周光赫面前露出破绽。 现在只能盼着陈卫,能顶得住周光赫的审问。 屋子里人大气都不敢喘,头皮就像是被悬挂这,等着周光赫接下来的行动,谁知,周光赫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盯着陈卫看了一会,就走了。 像是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邹凯松开拳头,紧绷的弦并没有松开,将马虎抓了过来,附耳道:“去复南路2号,给他们透露陈卫被抓了的消息。” 马虎点头,冲了出去。 - “什么?!!!” 申琇云被女儿的一句话,直接吓到腿软,瘫在地上, “他真的这么冷血绝情?!!!” 邬琳琳哭得不行,着急跺着脚,“还不都是你,一点儿行动都没有,才把邹凯给惹毛了!” “我怎么没有行动!” 申琇云将茶几上的咖啡杯甩了出去,心中被怒气憋愤压抑到极点,嘶吼出声:“我为了他,都找到我们副所长那边去了!欠我这么多年的人情,一直没舍得用,这回全用上了,还要我怎么样!” 除了这些,她每天还要战战兢兢防着陈卫突然出现在单位,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几天时间,直接消瘦了十斤肉! 没想到,即便痛苦成这样,邹凯这个没良心的,还要将他们家赶尽杀绝! “砰!” 邬善平差点将茶几上的玻璃拍碎,脸上布满了怒气,“此子实在恶毒!” “怎么办啊!”邬琳琳着急得快疯了,“妈,陈卫被抓了,邹凯是不是不打算娶我了?他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 申琇云气得将沙发上的抱枕砸向女儿,“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个时候居然不担心担心你妈的工作,不担心你妈有可能被扯打上破坏统购统销的罪名,被抓去蹲监狱,还在担心你那个罪魁祸首未婚夫跟不跟你结婚!” “还不都是你!”邬琳琳踢开抱枕,“你那天晚上要是不跑,哪还会有这些事情!妈,你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这个不孝子!” 申琇云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女儿,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她身上打,情绪已经被女儿气得彻底崩溃了! “好了!” 邬善平再次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正拉扯到一起的母女俩,因为这声震慑,停了下来。 申琇云扑倒在邬善平脚边,趴在他的膝盖上,以一种臣服的低姿态,仰着头,哭得梨花带雨,“阿哥,你说这下可怎么办啊。” 邬善平气瞬间顺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这小子,我看不见得是对我们赶尽杀绝,更像是在逼我们加快速度,赶紧把票给他送过去。” 邬琳琳一听,脸上的惊慌顿时转为喜色,“是,是是,一定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弄不到那些票子了呀!”正因如此,申琇云才会彻底崩溃,“陈卫那个狗东西,本来就翻脸不认人了,现在又被抓了进去,我拿人情去找刘副所长,反倒把关系差点弄僵,就这几天时间,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呀!” “妈!”邬琳琳叫道:“是你自己说的一定会在四月之前帮邹凯弄到票的!你不能食言!” 申琇云尖叫出声, “你给我闭嘴!” “走投无路,就另寻他路。”邬善平想到局里刚刚收到的消息,“我们直接去邹家!” “邹家?!” 申琇云一惊,随即惊而转喜,抓住邬善平的双手,“阿哥,得到准确消息了?” “局长那边是铜墙铁壁,得不到一点消息,许副局长倒是知道,不过因为迟迟没能给他想要的,他最近很不待见我,我是从邱副局长那边得到了一些消息,估测地应该大差不差。” 邬善平声音逐渐平静,“就算是差得多,我们也得去,不能被那小子把我们的路堵死,任他宰割。” “阿哥,还是你最厉害,我是想不出一点办法了,这个家要不是有你这根主心骨,我们就全完了。” 申琇云依附在邬善平身上,“可是阿哥,要真是之前听说的政策,不但房子返还,财产也全部返还,那木柴一厂,当时邹家就想要,我们这趟去怕也是要不得不交出去了。” 邬善平脸上闪过心痛,“那也没办法,得保住你。” 申琇云满心爱意顿时全涌在面上,扑进邬善平怀里,埋头大哭:“阿哥,我这辈子死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是离不开你的!” 邬琳琳看着抱在一起的爸妈,想起邹凯父母,顿时打了个哆嗦。 - “许副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呀。”许副局长看了看外面,偷偷将表盒打开,“你还晓得这是什么?” 水琅看了看,“手表。” 显而易见。 不瞎的人都能认出来。 “这可不是简单的手表!”许副局长指着表盘,“这是进口手表,还是进口手表里最好的,一般人想买都买不着的罗马表!” 水琅眉头一挑,刚才还真没认出来,再仔细一看,发现确实跟从小三那顺来的手表一模一样。 没记错的话,当时小三说,为了女儿的工作,必须得弄到罗马表,送给许副局长。 结果,许副局长现在拿了一块罗马表到她这里来了。 “许副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蛮适合你戴的。”许副局长将手表推到水琅面前,兴奋讲着,“这表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弄到侨汇券,特地去侨汇商店买来的,花了三百多块,比三大件都要贵,还是店里唯一的一块,原本是为我儿子讨老婆去买的,现在,我有更需要做的事体,就是把这个表送给你。” 许副局长心里这样想。 以前人家求他,给他送各种东西。 现在他要求水琅,当时也不能就凭嘴皮子白求,当然也得送些拿得出手的礼物,人家才能答应。 “为什么突然给我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水琅把表盒往原来的位置,推了推。 许副局长拿起表盒,直接放到了水琅面前,“我就直说了,当然是想让你到我们房产局上班,木柴一厂和医疗商品厂没啥意思的呀,天天干苦力,挣点工资,一点花头没有,我们房产局不一样,人脉关系,政策风声,工资奖金,样样都有,可以说,你在那两个厂里能得到的,在我们房产局只会得到更多,而能在我们房产局得到的,看到的,听到的,是那两个厂绝对比不了的。” 水琅低下头,忍住嘴角的笑意。 许副局长看她这个样子,却以为她还在犹豫,把手表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你就不要想了呀,你年纪轻,看得少,要多听听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讲的话,把手表戴上,就不要再考虑了,点个头,我就去街道跑一趟,开张介绍信,去单位把你名字报给局长了。” “我没啥长辈,许副局长说的话对我来讲是金玉良言,我很感激。” 水琅这句话让许副局长眼睛亮了起来,随后又道:“手表就不要了,你还是拿去帮儿子讨老婆。” “不要不要,这块表就给你戴了,啥人也不给。”许副局长本来就喜欢水琅,是对后辈欣赏的那种喜欢,现在听到她讲没啥长辈了,爱才之心就更重了,“你就听我的,就到房产局上班,虽然最后还得局长审核,但你不要担心,我跟局长一向心有灵犀,我交上去的名单,局长大部分都是批的,我看人眼光很准,只要你点头,保证百分之九十就有房产局的正式编制。” 水琅还是没有戴手表,表情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有啥要求?”许副局长立马就问:“你讲出来,好办的事体我一定尽力帮你办。”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水琅凑过去小声问:“许副局长,我就是听说国家已经打算让一批知识分子回城了,还有那些,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听说国家有意要把他们的工资财产都发下来?” 许副局长犹豫了下,觉得确实也不算是大事了,已经有一批知识分子正在回城的火车上,“是这样,但具体怎么样还不晓得,目前只是在登记筹备阶段。” 这就是确定消息了! 水琅继续小声问:“那你知不知道,复南路那一片的洋房,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登记?” “4月1号。” 许副局长看着水琅,“你问这些做什么?有亲戚住在那一片?” 水琅忍住涌上心头的兴奋,点了点头,没有解释,“许副局长能告诉我这些,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把我当自己人了,我以后一定不辜负许副局长的期望,好好跟着你工作。” “真的?!” 许副局长惊喜地差点蹦起来,“那你现在就跟我到街道开介绍信,我赶快把档案交上去,提交档案审核还要几天,我们快一点,应该正好能赶在4月1号上班。” “麻烦许副局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快走。” 街道居委主任一点都不意外水琅这么快就能有工作,他早就看出来水琅能力非同一般,极其配合积极地帮忙开好了介绍信,递交给许副局长。 “水干部,恭喜恭喜,看来要不了几天,你就能把户口转回城,以后就有固定口粮了。” 水琅笑着道:“谢谢主任。” 居委主任摆摆手,“我有什么好谢的,就希望你忙起来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弄堂里的事体。” “不可能会忘,我能这么快去上班,多亏了主任和邻居们。” “那瞎说了,主要还是在于你自己的能力,我们不过是多帮你宣传宣传。” 居委主任被这么说,心里很开心,因为他当天就去房产局吹嘘过水琅一通了,“对了,正好你在,我就省得跑一趟了,周卉现在在家没事体,短时间内户口转不回来,街道也没法帮她安排工作,但是你们家没户口的人又确实多,要不是你有本事,找周复兴夫妻俩要了一部分钱,生活实在难过,即便现在有了钱,但母女三个人,后头日子还那么长,不好坐吃山空,所以街道打算给她派一些糊纸箱火柴盒的活,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做。” “糊火柴盒?当然愿意做!” 周卉惊喜看着水琅,“是居委主任说的吗?确定能分给我做吗?” “确定。”水琅坐在桌子边喝水,“大姐,你打算做?” “做!肯定要做!”周卉把手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到旁边,“糊纸箱火柴盒这些活,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呢,街道一般都是分给特困户困难户,我早就想过这事,但我户口不在城里,以为排不上号,没想到街道居然会派给我。” 糊纸箱这些,水琅以前听说过,但从来没看人做过,“这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看手速快慢,糊一千个火柴盒能赚六毛钱,手速快的一个月能赚十块钱呢,正常手速的大概能赚五块钱。”周卉脸上充满了希望,“我以前帮弄堂里的奶奶做过,虽然做的不多,但不是新手了,一个月应该可以赚到五块钱。” “还有我!” 二丫在一边听了半天了,小舅妈之前说城里有比下地挣工分更多的赚钱机会,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我会帮妈妈一起糊!” “我也要帮妈妈糊。”大丫举手,眼里也充满了希望,她们赚钱,就不会是别人嘴里的小舅舅小舅妈的拖油瓶了,“我跟妈妈一起做,也能挣五块钱。” “我能挣十块钱!”三丫不知天高地厚放话。 “那这一个月跟人家工人赚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水琅说完,几个丫头全都兴奋笑了起来。 工人哎! 那可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对象! 连村支书和村支书老婆见了都要讨好的人哎! 她们居然要和工人赚的差不多了! “正好,我要说一下吃饭的事。”水琅将当时周光赫给她的票子钱都拿了出来,“大姐,你现在坐着轮椅也是可以去菜场买菜了,米面这些重的东西,等我们有空了去买,烧饭的话.......” “这个轮椅高度正好能够得着厨台,煤气灶高了我不用,我用煤球炉子烧饭就好。”周卉现在整张脸,不论是皮肤还是神采,比起之前,都大变样了,“这轮椅特别方便,我两天就用习惯了,你安心去上班,不要担心我们,对了,房产局的工作应该不便宜,之前复兴的钱,先给了我。” 周卉划动轮椅到房间里,出来时怀里包着一个绳子编起来的包,“都在这里,你拿去备着。” 三千块钱全部递给了水琅,刚才还为糊一千个火柴盒能挣六毛钱,不知道一个月糊多少个才能挣到五块钱而高兴不已的大姐,这会脸上,眼里,神色里,没有一丝不舍得,也没有一丝心疼。 水琅心头鼓胀着,酸涩冲向鼻尖,抬手揉了揉,“大姐,没听说要交钱,你先拿回去。” “你拿着吧,放你那。” “哎呦,你先拿回去。” 水琅一转头,看着三个丫头身上还穿着之前她给的红布,做的新衣服。 天气冷,大丫外面套着多半是外婆的蓝色外套,两个袖子是用灰布白布缝上的。 二丫光穿着红色衬衫,没有外套,三丫外面套着一个底边毛线松散的毛衣背心,也不知道是舅妈家的小阿毛的衣服,还是楼上大哥家两个女儿的衣服。 之前光着脚,后来周光赫买了三双鞋码正好的攀扣方口黑布鞋,二丫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长高了,脚趾将布鞋塞得鼓鼓地,有四根脚趾关节将黑布顶起来了,明显是小了。 大姐自己,就穿了一件灰布褂子,还是那条剪了一半的黑裤,两个裤腿用绳子扎了起来,脸色由红黑干裂转成了蜡黄,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些红润。 从小三那得了很多票子,接着从周光赫那里得了很多票子,又从派出所得到了很多票子的水琅,发出了邀请:“大姐,我们一起去逛百货商店吧?” 周卉坐在轮椅上被推进百货商场,袖扣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心脏也跳动地非常不正常,后背汗都出来了。 这是紧张,也是激动,更是感动。 做梦都不再敢想的事,居然被水琅做到了。 水琅带她来逛百货商店了! 还是淮海中路上的百货商店! 大丫三丫表现得比妈妈还紧张,刚才一路经过高楼大厦,头一回见到这些房子,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紧紧跟在小舅妈身边,生怕走丢了。 二丫出来过一次了,整个人轻松自如得很,刚才一路上还给大丫三丫介绍,妈妈的轮椅是在哪个商店里面买的,生煎包油条豆浆大饼是在饮食店里买的,饮食店里面买早饭小吃,买菜要到招牌最大的国营饭店去买。 进百货商场之前,二丫已经被大丫三丫崇拜地眼神,捧到天上去了。 进了百货商场,又从天上掉下来了,挨在小舅妈身边。 这地方她没来过。 看着真高级! 居然有三层楼,每一层楼有好多好多家店,衣服鞋子瓶子罐子什么都有,玻璃柜台里,靠墙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每一个东西她们都没见过,每一个东西都让她们移不开视线。 “两瓶雪花膏。” 水琅走到日化品柜台,掏出日化品票,递给营业员。 “友谊牌还是雅霜?” “友谊牌。” 主要量大! 雅霜就一小罐,价格还要贵上一块钱。 两瓶白色大罐雪花膏,放到柜台上,水琅拿起一瓶,“大姐,这瓶你和三个丫头用。” “啊?我们的脸就不要用了。” “你们的脸比别人差?为什么不用?” 周卉心里一暖,笑道:“行,你说了算,买什么,你都说了算。” 轮椅后面有放东西的袋子,特意这么设计,百货商店买东西也不送包装袋,水琅将雪花膏放进去,手上不用拎任何东西。 “雪花膏,是香香。” 二丫偷偷跟大丫说着,两个人都抑制不住笑脸,紧紧跟着小舅妈的步伐。 水琅拿起布匹往大姐身上比对,每一个颜色都好看,完全选不出,最后拿了个玫红色的比对,“大姐,虽然你现在皮肤还很黄,但长得是好看,这种颜色居然都能hld住。” 周卉摆手不要玫红色,“这个,这个太艳了,我不能穿。” “你确实还是更适合素雅的颜色。”水琅挑了不薄不厚的布,早晚温差大,穿了不冷也不热,豆沙色,又挑了稍微偏薄的香芋紫,都是纯色素布,“大姐,满意吗?” “水琅,布票都留给你们做新衣服吧。”周卉不看那些布,劝道:“你跟小弟上班,要穿的好,穿的体面些,我在家有身上这件褂子就足够了,真的,真的足够了。” “他天天穿公安服,用不着那么多布票,你在家怎么了,在家也要穿得干净舒心,再说你现在有轮椅,还要去菜市场买菜,更得穿得好一点了。” 水琅对营业员点着头,付了布票和钱过去,“再说了,你穿得好,走出去就是我们的体面,说明我们对你好啊。” 周卉被说笑了,“你真把我说服了,说心动了,行,那我每天就穿得体体面面,让人看到,你们对我有多好,也让我自己心情好。” “这么想就对了。” 水琅走到皮鞋店,想到有一个公安的家人,给了三张皮鞋票,回头看着三个丫头仅此一双的鞋,走进店里,拿起一双攀扣小皮鞋,“买小孩子的鞋,票子怎么算?” 营业员:“看孩子的脚大小,一般成年男人的鞋票,能买两双童鞋。” “那这么小的孩子脚怎么算?”水琅指着三丫的脚丫子。 营业员看了看:“呦,这孩子不到五岁吧,鞋码17左右,算半张是有点吃亏,这两个大的要是也买,倒是能算一张。” “这两个子不高,算半张都多了。”水琅看着店里的皮鞋,式样都是具有年代感的,领证的时候周光赫给她买了一双,想到他自己还在天天穿着那双军鞋,好像没看到有替换的,不如拿双皮鞋凑单,穿着皮鞋以后抓犯人,也是一件武器! “两张皮鞋票,换三双童鞋,一双大人鞋。” 难得有人这么大手笔,三个丫头长得确实也很瘦小,一量三丫的脚,比估算的17还要小,只能穿15的鞋,营业员便做主卖了! 等拿大人鞋的时候,一听说44码男鞋,营业员脸又绿了,直喊着亏大了! 他还以为是要买小姑娘自己穿的呢! “小舅妈,我能不能再买一双白袜子?” 三丫抱着皮鞋,大着胆子问:“我看见小敏和弄堂里的小姐姐,都穿小白袜配黑皮鞋。” 大丫猛点头:“走起路来,像是小天鹅。” “是她们说自己是小天鹅,说我们是丑小鸭。”二丫说出实话,“小舅妈,袜子贵不贵?贵我们就不买了。” “袜子,好像不要票吧。”水琅又退回去皮鞋店,“你们这有卖小白袜的吗?” “有的,一毛钱一双。” “拿三双!” 三个丫头抱着塞了小白袜的皮鞋,舍不得收起来,走着走着,就低头闻一闻,新皮鞋的味道真是太好闻了! 大丫小跑到水琅身边,“小舅妈,你不买东西吗?” “买,我缺个包。”水琅走到一家皮具店,沪城雨多,布包要布票,绳子包觉得没有隐私感,索性就买皮包了,“大姐,你挑一个。” “我?”周卉连忙摆手:“包我真的就不要了。” “妈妈你挑一个嘛。”二丫催促着妈妈,“新衣服配新皮包,我想看你背。” 反正也说不过小舅妈。 小舅妈想买的,哪一件没买成! “买回去装钱。”水琅笑着拿起一只斜跨牛皮女式包,带拉链带隔层,“再背上这个,就真的是体体面面了。” 弯月一样的包型,看着文雅淑女,周卉压抑在心底追求美丽的心,久违地,突然跳动两下,“那,那贵不贵?” “大姐,这个就当我送你的。”水琅前面付账的,除了三张皮鞋票,都是用的周光赫给的钱票,“本来想我们俩买一样的,想了想,万一要是拿错了,容易耽误时间耽误事,我还是拿这个吧。” 也是斜跨包,包型是邮差包类型,翻盖的皮扣,黑色,简单大方,能装东西,时髦又洋气。 周卉点头,“好看。” 两个皮包到手,直接背在身上,口袋里的钥匙,钱,票,手帕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放进包里,顿时觉得走起路来,都轻松不少。 再看周卉,商店营业员已经把带子调到腰以下,原来调到最短还是有点长,容易卡住轮椅轮子,现场开了三个孔,现在是全沪城最完美契合大姐的包了。 “谢谢你,水琅。”周卉跟之前女儿们一样,把皮包拿起来闻了闻,又放下来,转回腰间,欣喜看了片刻,“只有你,还拿我当个正常人打扮。” 水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要等着时间往前走,多读书,多走路,打开认知,就知道世界很大,很宽旷。 出了百货商店,水琅几人又奔向国营商店。 三个丫头一人又得到了可以做一件碎花衬衫的棉布,崭新的黑布做裤子,还能自己挑选一个颜色,一种材质做外套。 大丫挑了天蓝色呢绒,二丫挑了橘红色厚布,三丫挑了粉红色灯芯绒。 “日子看来真是要好了。”周卉看着营业员裁好的布,“以前好像没有在商店里看到这么多颜色,一般都是黑白灰蓝色,红色都很少见。” 轮椅后面的袋子已经塞满了,水琅拿着几捆布放在大姐怀里,反正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累不着,“以后颜色会越来越多的。” 水琅自己也选择了黑色厚布,又买了蓝色厚布准备给外婆,然后将所有布一起送到外婆家,让老人家帮忙做衣服。 “外婆这下要开心坏了。”周卉抱着各种颜色的布,还没送给外婆,自己已经要开心坏了。 水琅在商店又称了奶油饼干,新出炉的鸡蛋糕,称了刚上市的青苹果和青橘子,给家里添了一些小工具用品,刷锅洗碗用的丝瓜瓤,洗涤灵,草纸,手电筒的电池,铁饭盒...... 最后中午没回去烧饭,推着大姐到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去了! 国营饭店平时挤起来不顾人命死活的样子,今天大家伙全都很顾虑坐在轮椅上的周卉,以及水琅和三个丫头。 虽然她们聚在一起看起来很可怜,但可没一个人会忽略她们身上与车子上塞满的让人眼红的东西,以为她们就真的很可怜。 就连一向嚣张的服务员,远远地打量了她们买的东西以后,问她们要什么菜时,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水琅饿坏了,看着今天午市摆出来的菜单,这个时候的饭店,不是你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而是要看饭店后厨大师傅烧了什么。 “响油鳝丝一份,半只白切鸡,双菇菜心一份,南瓜红枣一份,五碗米饭。” 第一份端上来的菜就是第一个点的菜,一直到后世,都是沪帮菜馆里必不可少的名菜,响油鳝丝。 圆白瓷盘子,装着去掉骨头划成丝,经过浓油赤酱爆炒后,鳝丝微微蜷曲,油光透亮,酱香浓郁。 “这菜我可做不来,也不敢做,在饭店里尝尝蛮好。” 水琅夹了一筷子放嘴里,柔嫩爽滑,胡椒粉恰到好处,舌尖一旦尝过这样的鲜美,终身难忘,“大师傅的手艺很好,快尝尝。” “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周卉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尝了尝,一尝就被鲜美地停不下来。 三个丫头没吃过这道菜,看着像蛇,像蛇才好呢,村里谁家抓了蛇,都要美上天,喊着,开荤啦! 除了响油鳝丝,桂花糖藕也是水琅觉得,看着就不好做的菜,这道菜是给三个丫头点的,一端上来,果然,丫头们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瞧,等舅妈一发话,立马大口尝了起来。 对于三个丫头来说,今天就像是第一次吃的桂花糖藕一样,甜甜蜜蜜,回味绵长。 - “给我买的?” “不喜欢?” “喜欢!” 周光赫拿着皮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着看着,抬头看一眼水琅,再嘴角带着笑低头继续翻看,再抬头看着水琅,笑意止都止不住,“怎么想起来给我买鞋了?” “凑单。” “.........” 周光赫从桌上抽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再将皮鞋放在报纸上,只要多看一眼,嘴角弧度就低不下来。 这说明,小姑娘心里有他了。 其实早在昨天从兜里掉出来几百公升汽油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明白小姑娘心里有他。 只是小姑娘一向嘴硬心软,不喜欢表达,嘴上说的与行动做的都是相反的。 关了灯。 周光赫掀开被角,没等人睡熟了钻过来,他又掀起了军绿色被角,人也往那边挪了挪。 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闷哼! 水琅伸手开灯,掀开被子起身,又对着周光赫踢了几脚,“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了?” 周光赫捂着肚子,脸色因被踹到的地方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自信也全都被踹没了。 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有他还是没他,完全不确定了。 水琅坐在床上,蹬脚把人推下去,再把棉被也蹬下去,“你今晚,不对,你以后,都睡地下!” 周光赫抱住棉被,感受到温暖,瞬间又觉得,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他的。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冻着凉。 是他过于着急了。 周光赫侧躺在地上,看着外面冷冷的月光,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 打了两天地铺,天公作美,持续降温,夜里,周光赫不停咳嗽,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假,总之,还没等到小姑娘心软。 但周光赫一点都没受打击,小姑娘对他的好,心里有没有他,他都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不让他上床,就能否决掉的。 周光赫很自信,从没怀疑过这份自信。 直到被大伯伯叫到房产局,细问水琅的详细情况。 “战友的妹妹?”周局长将厚厚的一沓档案,推到周光赫面前,“她是独生女,家里没有一个人当兵,你知道她母亲是谁吗?十里洋场赫赫有名的水慕晗,华侨商会的会长,买办起家的大亨水从骞的独生女,上一代和上上一代没有任何子侄,即便有,祖辈有这种洋行买办背景,也不可能当得成兵。” 25 第 25 章 “同志姓周?” “同志…… 周光赫呆愣着, 无数个字在眼前打转,在耳边“嗡嗡”直叫,他却没办法将这些字重新组成句子, 理解其中的意思。 “你听到了没有?” 周局长看着他, 疑惑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你是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是小姑娘有意瞒着你?” “不是。” “她没有。” 周光赫依然处于混乱之中, 但听了大伯伯的话, 却下意识为水琅辩解。 这是心底的声音。 来自于这段时间的相处,水琅对他, 对大姐母女的真心,也来自于水琅给他的感觉。 她是不屑于隐瞒与欺骗。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 周光赫一张口,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完全没了来之前的自信。 除了水琅的名字, 他一无所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水琅怎么突然就不是他战友的妹妹了? “我知道。” 周局长识人无数, 自然听出侄子这话之下的倔强与毫无底气, 没急着反驳,又问道:“那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周光赫:“.......” 他不知道,完全回答不出来。 “她父亲就在这里上班。” 周光赫惊讶抬眸, “谁?” “你不是知道吗?” 周局长看他又没声音了,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 也不逗弄了, “她父亲是邬善平, 是住房保障部门的主任, 有个继母,在工商所上班,叫申琇云, 还有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邬琳琳也在这里上班,是临时工。” 周光赫顿时又被天降神雷劈了。 这不是前几天他抓到所里,关了一夜的一家人? 居然....... 是他老丈人??? “不过。”周局长翻了翻档案,“这家人就住在水慕晗原来的洋房里,双职工干部家庭,生活条件在沪城属于上乘,而你娶的小姑娘,十五岁就被送去北大荒下乡,近十年没回来过,这两人不是没有能力把人调回来,关系,不好说。” 关系肯定不好。 否则结婚都没通知,这么久了连见都不去见。 但是大伯伯说的意思,没这么简单。 周光赫脑子虽然还不完全清醒,却已经恢复思考了。 “小姑娘母亲?” “去世了。” 周局长说的很平静,“在提篮桥监狱,用磨尖的牙刷柄戳破自己的喉咙。” 周光赫眉心皱紧,整个人因为这句话彻底回神,“这样的背景,小姑娘父亲,没受一点影响,还能在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别人有觉悟。” 周光赫喉咙瞬间感觉被一根磨尖的牙刷柄戳进去了,浑身毛孔发麻,心脏紧缩,在那个年代长大,自然懂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之下,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大伯伯,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不是小姑娘的背景,不好到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听说你结婚结的很仓促,正好卡在你复原转业,户口转调回城的空隙里结的婚,也就是说,你的结婚对象没有经过部队政审,等进了公安局,你又已经结婚了,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娶了啥样的人。” 周光赫喉间的窒息感不但没退去,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是个大麻烦。”周局长轻叹一声,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她突然从北大荒跑回来,一定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一批知识分子已经回城了,国家有意恢复待遇并做出补偿,与此同时,其他曾被下放的黑五类,也已经进入登记阶段,水慕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勇气可嘉,但孤立无援,结果难定,过程凶险万分哪。” 周光赫往前走了两步,“大伯伯......” “看来你们是有感情了。”周局长打断他的话,“看来,这小姑娘确实聪明。” “不是的。”周光赫不知道这场婚姻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但非常确定小姑娘不是大伯伯想的那样,“她不是这样子的人,大伯伯,小姑娘是有能力的人,你.......” “你脑子现在糊涂。” 周局长再次打断他,“你先回去搞搞清楚,找回理智,再来跟我讲,这不单是你的事体,懂吧?” 周光赫咽下后面的话,非常明白,如果让大伯伯帮忙,以后就是分不开的关系了。 确实得要慎重。· 也确实需要赶紧回去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再次拨通北疆军区团支部传达室的电话。 “请帮我喊下徐江接电话。” 北疆天气仍然恶劣,断断续续几次,终于同徐江通上话了,那边顿时传来激动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兄弟了呢!” 周光赫:“你在瞎说什么,咱们俩什么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老周,我听团长说你也结婚了,好哇,我就知道以你这样的样貌人品,不可能找不着对象!” 一听这话,周光赫心凉了半截,仍然不死心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认过义妹?” “啥?干妹妹?我哪有那玩意!人家躲着我走都来不及,谁会认我当哥。” 周光赫:“.......” “老周啊,我妹子这事,着实对不住你啊,我也没想到她去沪城不是找你结婚,是带着孩子追小白脸去了,你结了婚我就放心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啊!” 这话是彻底放到明面上了,再没有任何可能性了。 他确确实实是认错人了。 周光赫举着电话一动不动,对面早已因为北疆天气断线了。 脑子里在回忆,他是怎么认错人,又是怎么会稀里糊涂就结了婚的? 他从小就严谨谨慎,没想到人生最大的事,成了他人生最大的荒唐。 水琅知道吗? 窗外走过来一男一女,邹凯走在前,邬琳琳捧着饭盒跟在后面。 “同志姓周?” 周光赫脑袋“嗡”地一声炸了,混乱的线突然扯开了死结。 邬琳琳,邬善平与申琇云的女儿,水琅的妹妹。 “我女婿是你们治安队的队长!” 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 他来之前,治安队唯一有队长称号的是邹凯,邹副队长。 周光赫放下电话,脚下生风快步走了出去。 “好啊你们,背着我,将了我一军!” 邹凯站在树下,脸上被树荫蒙住阴影,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神藏着极深的戾气与不甘。 “不是这样子的。”邬琳琳被他的样子吓住,下意识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在催我妈去找汽油票,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去找了邹伯伯和楚阿姨,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邹凯将烟头摁在树上,用力转着圈,将过滤嘴摁到变形,“你天天跟你父母待在一起,你干什么吃的?你以为让我父母点头,你爹妈就能如愿了?做梦!” “邹凯,你别生气了。”邬琳琳很怕,但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搂住他的后背,学着母亲柔声细语,可怜道:“你升职是很重要,但我爸妈说的也没什么错,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你的工作了,是我们两家的未来,你就把陈卫赶紧放了吧,我妈那边还等着他.......啊!” 邬琳琳正说着突然尖叫一声,背对着她的邹凯被吓得一激灵,一转过头,就看到周光赫不声不响站在旁边,眼神比他还阴戾,死盯着他看。 邹凯飞快梳理刚才说过的话,确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飞快梳理邬琳琳说过的话,觉得也没透露出什么关键字眼,表情才放松,“周队打哪过来的?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周光赫扫了一眼邬琳琳,“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质问的语气,听得邹凯与邬琳琳顿时后颈一凉,回想刚才应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过于亲密的行为,只是搂了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但邹凯怕周光赫故意整他,抓着一点小辫子不放,即便心里已经不想承认了,这时候还是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关系。” “什么时候成的未婚夫妻?” “周队,你这,是在搞审查?” 周光赫目光愈发阴沉盯着邹凯。 邹凯打从心底冒着寒气,有种莫名的预感,今天周光赫是真的来整他的,还是不要给对方留把柄的好,“老早订亲了,好几年了。” 邬琳琳听到邹凯当着人面,承认她的身份,心里开心坏了,“对,我们很早就订亲了!” 周光赫:“订亲之前交过对象没有?” “你这管的有点宽了吧?”邹凯看了看四周,“这还在院子里,说起来也不算是公共场合,我们未婚夫妻,她抱一下我,不至于吧?” “我没有!” 邬琳琳发现周光赫脸色明显不耐烦了,慌忙回道:“我们之前都没乱搞过对象。” 周光赫目光转看向邬琳琳,“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邬琳琳面色顿时白成一片,“那不算!只是两家人口头上的娃娃亲,没有正式见面,也没有吃正式订亲饭,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正式的!” 邹凯一听他提起前未婚妻,心里也跟着直打鼓,不知道周光赫这是什么意思,立马强调:“我们是光明正大,我以前也不存在娃娃亲,除了邬琳琳,我没有跟任何人订过亲。” “对对对!”邬琳琳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脸色更白,忙着补充:“我是说我的娃娃亲,不是邹凯的,我们是头婚!” 邹凯暗瞪邬琳琳一眼,以前为了那些东西,觉得邬琳琳听话好把控,娶了当老婆也没差到哪里去。 经过邬善平和申琇云背着他去找他爸妈,邬琳琳却没有及时通风报信,再看她现在真的到事头上慌张的样子,顿时觉得就算为了那些东西,也不能真的娶这样的人当老婆,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她害死。 两人的强调与补充,将此地无银三百两表现地淋漓尽致。 周光赫看着邹凯,耳边不断回放着水琅的声音。 “同志姓周?” “同志姓邹?” 周和邹,来回跳跃,周光赫很希望这句话里的字是指周,但也很清楚,那是邹。 水琅原来想结婚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邹凯! “治安副队长,公共场合非但不以身作则,反倒大言不惭说这没什么,丝毫不尊重女同志名声。”周光赫无视邹凯难看的脸色,看向邬琳琳:“你不但不反对,还帮着他说话,你们俩思想存在严重腐化问题,回所里把毛选思想抄写一千遍。” 邬琳琳眼睛瞪大,毛选一千遍! 这会把手都抄断了吧! 邹凯口吻不客气:“周队,你这就过分了吧?” 周光赫冷哼一声:“那就让街道居委,给你们做思想改造。” “不要!” 邬琳琳慌忙大叫出声,去街道居委,她的名声才是彻底坏了,“我抄!” 邹凯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盯着周光赫,咬牙道:“我抄!” “晚了。” 周光赫对着旁边偷听的人招了招手,“这两人冥顽不灵,分别送到户口所在街道,讲清楚情况,除了接受居委思想改造,手抄一千遍毛选也不能少。” “是!周队!”李华敬礼,“走吧,邹副队长。” “我不要——” 邬琳琳绝望痛哭大喊,“我不要去,我就在派出所抄一千遍毛选!我不要去啊!” “闭嘴!” 邹凯的眼神,恨不得把这个未婚妻给凌迟了。 刚才还在想娶了她,迟早会被她害死,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这么快,还没娶,就已经被连累名声了 “周光赫!” 邹凯看着周光赫的背影,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咬碎,“你等着,有你被我抓住小辫子的一天!” 周光赫走到大厅,遇上刚被放出来的陈卫。 “带去审讯室,我亲自审问。” 陈卫被关了两天,才刚见到外面的太阳,就又被关起来。 - 下午,一台缝纫机送到了周家,是水琅用别人硬送的票子,到国营商店买来的。 主要是把布票送到外婆家,才发现外婆没有缝纫机,都是用手缝制衣服,当机立断去搬了一台回来。 傍晚夕阳洒满周家天井,客厅饭桌上摆着收音机,里面放着沪剧《盘夫索夫》,腔调婉转悠扬。 宋阿婆带着老花眼镜,坐在缝纫机后面,双脚来回踩着踏板,台面上的针上上下下收动,一条黑色的袖子从针脚下抽出来,收边收的很完美。 水琅坐在门口,脚边又是一圈木花,正在用前些天剩下来的边角木料做一些小东西,首先做了三个小板凳,手上正在坐的是花架,总共三层,可以放九个盆栽。 大丫和二丫已经在小板凳下面写了数字。 大丫是“1”,二丫是“2”,三丫是“3”,现在已经坐在上面了。 两个大的帮妈妈一起理着荠菜,三丫拿着奶油饼干,递到小舅妈嘴边,让她先咬一口。 周光赫走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岁月静好充满烟火气的画面。 如果是往常,一定已经不受控制扬起笑容,不待思考犹豫地直接进到画面里。 但今天,他却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一动不动。 “小舅舅回来了!” “站那跟画一样。”水琅抬头看着男人,“你不进来,等着我们出去请你吗?” 周光赫搬着自行车踏进门,“买缝纫机了?” “我的票,你的钱。”水琅视线从他身上,看到自行车上,“你没去食堂去菜场了?” “从食堂大师傅那里换的排骨。”周光赫拎着一斤排骨走到水琅身边,“外婆,太阳落山了,看得清楚吗?我帮你把缝纫机搬到灯光下面去吧。” “看得见,你忙你的。”宋阿婆做衣服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要七十岁的人,眼疾手快,拿起剪刀剪掉线头,一件黑色翻领对襟外套就做好了,“水琅,试试看。” “我去洗个手。” 水琅将做得差不多了的花架拎到一边,走到水池边用肥皂洗了手,将新做好的外套穿在身上,“很合身,好看吗?” “好看!” “小舅妈穿什么都好看!” “黑色都能穿的这么好看!” 周光赫很承认外婆说的这句话,黑色外套穿在小姑娘身上,衬得皮肤比平常白了几个度,人白了之后,五官更显娇楚,收紧的腰盈盈一握,明明是老干部风,死气沉沉的外套,硬是让她穿出活力来。 就像是录音机里正放着的《盘夫索夫》里的兰贞。 这个故事与他们的婚姻有点相似。 只不过身份对换了,按照剧情,水琅该是里面忍辱负重的男主角曾荣,他该是女主角兰贞,但实际性格上,水琅才更像是兰贞。 周光赫想到了懵懂的初中,班长将家里的无线电偷偷带到学校里来听,当时放出来的就是《盘夫索夫》。 他还记得男同学们说,泼辣娇蛮的兰贞实在太可爱了,知道丈夫的血海深仇,包容理解丈夫,因为丈夫能够跟父兄翻脸,去大闹赵家厅堂,方方面面,简直就是梦中情人,完美老婆。 周光赫不止一次觉得娶到水琅这样的老婆很幸运,但从未去深思过。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有可能很快就失去,水琅的每一样好,都比之前更清晰地一一浮现在眼前。 大姐的笑脸,逐渐有气色的皮肤,干净合适的新衣服,精心设计独一无二的轮椅,最主要的是状态,状态与之前天差地别。 三个丫头也是一样,碎花衬衫,白袜子,攀扣小皮鞋,扎得整齐地双马尾辫,浑身散发着雪花膏的玉兰香气。 最主要的是神态自信,没有一丝怯懦,不像过去一样成天自卑埋着头,躲闪旁人的视线,害怕跟人对视。 就连外婆,眉宇间也不再是愁苦,而是知足,由心向外散发出的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幸福,与他刚从北疆回来看到的人,同样是天翻地覆。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发现压根不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 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水琅的付出而改变。 水琅从来没有提及过,哪怕是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她都没有提及过。 而他。 这些本来难以一朝一夕解决的负担,他除了给了一些钱票,发现并没有再付出过什么,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新岗位上了。 而即便是新岗位,水琅也为他考虑并解决了难题隐患。 而她自己,更凭本事让三家好单位争抢。 周光赫此时此刻,很想对曾经的那群男同学说。 我找到了比你们梦中情人还要完美的老婆。 “你干嘛呢?” 水琅看着电灯下周光赫的眼睛,“你是在哭吗?” “什么?”周光赫将袋子里的排骨倒进搪瓷盆里,“莫名其妙。” “你才莫名其妙。”水琅踢了踢地上的搪瓷盆,“你昏头了吧,把荤菜倒在洗脸盆里。” 周光赫:“........” 看着水琅一脸嫌弃的样子,周光赫端起盆,“我等下用开水焯两遍,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水琅点头,“你不累啊?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菜回来烧了,还有,你今天回来够早的,本来外婆说烧荠菜年糕给我们吃呢。” 周光赫抬头看着她,“想烧糖醋小排给你吃。” 水琅眉头一挑,笑了,“那就辛苦你了,糖醋小排搭配荠菜年糕刚刚好。” “水琅,你是不是后天去房产局上班?” 外婆突然出声,“这块蓝布也留给你做衣裳,我衣裳多呢,用不着做。” “还不确定,许副局长还没来消息。”水琅走到外婆身边,“说好给谁做的,就给谁做,外婆,你怎么又变了。” “那给光赫做吧。” 宋阿婆笑看着小外孙,“光赫,给你做好伐?” 周光赫回神,“不用,外婆你穿,小姑娘说给你做,你就做吧,不要再反对了,新缝纫机好用吗?” “好用,做起来快得不得了。”宋阿婆珍惜拿着手上的蓝布,“小姑娘好,人大方,脑筋灵光,缝纫机刚买来还不会用,看我做了一件,人家就把过程学会了,大丫身上这件就是小姑娘做的。” 大丫连忙站起来,理着身上的碎花衬衫,“还有呢绒外套,也是小舅妈做的,做得特别好看。” 周光赫笑看水琅,“手艺这么好,哪天给我做一件吧?” “以后有了布票再说。”水琅挥了挥手,又去说服外婆,让她把蓝布做自己的衣服去了。 没看见周光赫被以后两个字,一瞬间刺痛的表情。 宋阿婆把最后一件衣服做成时,周光赫把晚饭也做好了。 糖醋排骨,荠菜炒年糕,南瓜蒸红枣,另外周光赫又去天井里的花坛,拔了长好的青菜,炒了一盘蒜泥青菜,放到水琅面前,知道她最爱吃绿色蔬菜。 “大丫,把这份南瓜蒸红枣和这一小碗糖醋排骨送去隔壁亭子间,交给奶奶。” “二丫,把这份荠菜炒年糕,送去前面石副厂长家,交给汪阿姨,她下午说要吃。” 大丫二丫各自端着搪瓷玩,分头行动。 周光赫洗了手,坐到平时吃饭坐的老位子上,看着水琅分着饭,忙得热火朝天,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下次......” “什么?”水琅看着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的男人,“下次什么?” “没什么。”周光赫接过年糕,“外婆,你是知道水琅喜欢吃手指年糕?” “大丫说的。”宋阿婆坐在正位上,“我才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吃一片一片的,特地去买了手指年糕。” “奶奶,我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小阿毛缩在门外面,露出半个头往里看。 “太婆在这边吃了。”三丫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小表舅,身后有小舅妈在,她再也不怕他了。 这下反倒小阿毛怕三丫了,头都没敢露完全,听到回复就要跑了,结果一转头就撞在了大丫和二丫身上,摔了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看着走过来两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丫头,整洁干净又好看,还香,顿时脸一红,爬起来跑走了。 二丫疑惑问姐姐,“他怎么了?” 大丫摇了摇头,“快进去吧,都等着我们呢。” 糖醋排骨,酸酸甜甜,仿佛又回到了结婚办酒的那一天。 水琅好多天没吃了,一块接着一块,连着吃了七八块觉得有点甜腻了,才过了嘴瘾,看向旁边一块不吃,盯着自己看的人,“我脸上是不是有电影在播放?” “电影?”周光赫突然来了兴趣,“我们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 水琅停住咀嚼,左腮鼓着,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周光赫心头一颤,肩膀瞬间僵直,手上筷子夹着年糕,还举在半空。 “不烫啊。” 水琅对比自己的额头,还以为是这两天让他睡在地上,真的冻着了,“那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周光赫将年糕缓慢放进嘴里嚼着,等嚼完了,“我记得你有两张晚间场的电影票,我们等下去看吧。” “我有吗?” “有,人民电影院,七点半场次。” “怎么我有的东西,你比我还清楚。” 周光赫笑了,“你跟人换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当然记得。” “你晚上没事?不用再出去巡逻了?” “今天不去,我们去看电影。” “你想去就去呗。”水琅也记起来了电影票,是黄金场次,直接去排队都很难买得到,“可是就两张。” “你们小夫妻俩去。”周卉笑着道:“我们白天都出去逛一天了,晚上早点睡。” 三丫立马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饭桌上顿时响起笑声。 晚间七点半场次,之所以是黄金场次,因为这是符合青年男女一天忙完谈对象的时间,正常白天下班是五点半,回家吃了饭,出门走到这边,刚好差不多是七点半。 “装点话梅,拿两块柿饼。”水琅站在电影院零食商店窗口,“葵瓜子也来二两。” 周光赫上去付了钱,手里拿着电影票,挡在水琅旁边,以免她被其他人挤到。 水琅抱着两个纸袋,进入第二播放厅,找到位置坐下。 这时候电影的位置还是木椅,不像后世那么高级,大部分电影也是黑白的,彩色很少见。 但今天这场电影,是刚上的新电影,是彩色的! 只有晚上这个黄金档才有,更增加了电影票的难买程度。 “刚才门口写着什么电影来着?” “黑三角。” “哦对,跟你一样,搞侦察的公安。”水琅放了个话梅在嘴里,“不对,你现在是治安队,刚才海报上的公安制服,跟你衣服一样,都是白上衣蓝裤子。” “我们换个位置。” 周光赫突然站起来,水琅看着他旁边坐了一个女孩,起身换了过去,“你吃不吃柿饼?” “不吃。” 水琅拿起柿饼咬了一口,眉心舒展,慢慢嚼着,等着电影开始。 帷幕拉开,巨幅幕布呈现出来,一束光从末尾穿过所有人的头顶,打在幕布上,顶灯熄灭,电影院陷入黑暗。 稍后,电影开始了。 这是一部侦察特务的片子,虽然有彩色,但除了公安帽子中间的那抹红色,整个片子的色彩饱和度非常低,与黑白也没什么区别了,卖冰棒老太太是老特务,表情演得有一种逼真的吓人,再配上时不时出来的惊悚背景曲。 真是太适合还在谈对象阶段的小情侣观看了。 原本坐在水琅左边的女孩,已经不断挪挪挪,快挪到旁边男孩子的怀里去了。 而坐在水琅右边的男人,也不断挪挪挪,快挪到她怀里来了。 水琅斜着眼看他,“你别忘了,你可是公安。” 周光赫停住,坐直,“公安怎么了?” 水琅咬着柿饼,“就你这胆子,还搞侦察?” 周光赫在黑暗中笑出声,只能水琅一个人听到的笑声,“你看,你要是给我做一件衣服,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等我有空了,再去逛商店的时候,顺手帮你带些布回来。”水琅目视前方,看着电影,“颜色有要求吗?” 周光赫答非所问:“那你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忘了。” “你不用离我耳朵这么近,我听得见。”水琅推了推他肩膀,“坐过去,我们又不像人家一样,是来搞对象约会的,挤什么,大半年没见过似的。” 周光赫再次笑出声,“我想吃话梅。” 水琅将纸袋递过去,示意他自己拿。 “我骑车来的时候,手心出汗了,刚才还一直拿着电影票。” 水琅掏了一颗话梅,没好气递过去,周光赫低笑着张嘴,将指尖捏着的话梅叼进嘴里,“挺甜。” “安静看吧,我都不知道头绪了。” 然而很快,水琅更没头绪了。 “我想吃瓜子。” “自己拿。” “我手脏。” “.......那你别吃了。” “那我剥给你吃。” “你手不是脏吗?” “我磕给你吃。” “周光赫。”水琅眯着眼睛转头,“你不想活可以直接说的。” 周光赫拳头抵唇,轻笑,突然,整个人往水琅凑了过去,“你以后要是再来看电影,是不是都会想起来我是怎么烦你的。” 尤其是跟别人一起来看电影。 “无赖。”水琅将他的脸推走,“再离我这么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 水琅屈起双指,向旁边袭击,却被稳稳握在掌心,想抽回来,却被抓得更紧,低声道:“你晚上是不是连房间门都不想进去了?” “嘘。”周光赫倾身过来,“我们再动,后面就该骂了。” 水琅余光看了看后面,坐着一名被两对情侣包围在中间的单身汉,看着确实像快忍耐不住,即将发飙的样子。 “他一个人,干嘛选情侣场次找罪受?” “估计是被放鸽子了。” 水琅又看了看,果然看到旁边有个空位,单身汉手上还捧着话梅,自己一颗也不吃,“松开。” 周光赫距离水琅的脸,不足十厘米,仔细端详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小巧挺翘的鼻子,饱满微红的嘴唇,连细微的毛孔都不放过。水琅被他握着,看着,手心不自觉出了汗,温度源源不断从他手心传递过来,察觉他喉咙滚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你想.......” “草!老子看不下去了!” 后面的单身汉突然一声怒吼,吓得电影院里快要依偎到一起的男男女女立马分开,坐直,目视前方,心脏怦怦狂跳。 除了周光赫,他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依然紧握水琅的手不放的人。 “松手。”水琅皱着眉,“疼。” 周光赫缓慢松开,水琅甩了甩手,看着屏幕上卖冰棒的老太太被抓,电影也结束了。 “完了,压根不知道怎么拿到110机密的。” “以假乱真换照片拿货,引蛇出洞抓捕。” “可以啊,眼睛就没朝那边瞟过,居然还能对情节了如指掌。” 水琅抱着还剩下一大半的零食,排队走出电影院。 周光赫没说这个情节,对于以前侦破过的敌特来说,小巫见大巫了,“饿不饿?我留了一碗糖醋小排,回家煮挂面给你吃?” “再放点小青菜。”水琅走下台阶,被夜风一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往自行车停放的地点走去,“花坛里的小青菜一天一个样,不赶紧吃叶子就发黄变老了。” “好。”周光赫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穿着吧,没那么冷。”水琅抖了抖肩膀,让外套滑下,给他接住,“再献殷勤,你今晚也别想进房间睡觉。” 周光赫将外套重新裹在水琅身上,在水琅视线盲区,聚焦,专注,笑看着她。 - “你说谁找我?” “复茂路派出所治安队副队长周光赫。” 申琇云心头顿时一惊,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会直接到工商所找她,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对着同事笑了笑,“可能是前段时间我家附近有小偷的事,我去看看。” 走到了接待室,申琇云不知道第几次调整心态了,终于觉得放松地差不多了,敲了敲门,走进去,“周.....队长,听说你找我。” 周光赫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请坐,我们只是过来调查一些事情。” “是哪方面的事情?”申琇云忍不住先问出口,慢慢坐在周光赫对面,笑着道:“我们工商所和派出所老合作的,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尽管说,不用客气。” “1976年12月11日上午九点到九点半,你迟到了,当天治安队九点四十将会到达老庙后面的黑市,但当天到的时候,却扑了空。” 周光赫没看手上的资料,“1977年1月22号下午四点,你早退离岗,当天也是工商所与治安队国营商店供销总社预备前往老庙黑市,严厉打击抓捕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却也是扑了空,据知情人透露,你一直暗中与黑市的人来往,总是在关键时刻提前泄露治安队具体时间给黑市头目。” “怎么.......” 申琇云表情是实打实的吃惊及慌张,“怎么可能!谁,是哪个知情人透露的,你告诉我,或者你让那人到我面前来,我们当面对质,我是工商所的人,是最恨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的人,谁这么恶毒,居然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周队长,你一定得严查清楚!” “这不正在严查清楚的过程吗?” 周光赫不带任何情绪看着申琇云,“今天过来,就是调查清楚是不是脏水,你先交代清楚,我刚才提到的两天迟到早退,去做什么了,谁是见证人。” “这,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突然让我想,我哪能想得起来。” 申琇云外套下的衬衫已经全都湿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话时牙根都在打着颤,因为周光赫说的日期,确实就是她亲自去通知派出所附近的线人,以及老庙旁边的线人的时间,“这很难记起来。” “咣当。” 一副手铐重重放到桌子上。 “这这这,这需要时间!” 申琇云看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双眼里也半点温度都没有的周光赫,知道一旦说不出来,他绝对就会把她铐上带去所里审问。 这绝对不行! 要是带着手铐走出工商所大楼,从今以后她就会成了所里的重点对象,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自如了。 不能走出这间会议室。 只要不走出去,随便扯个理由就行。 一旦被带出去,就完了。 周光赫冷眼看着越来越无法保持镇定的人,“想清楚了吗?” 这声音不亚于索命的黑白无常。 申琇云额头顿时汗珠子密布,指甲陷进手心肉里去了,越急越不敢随便张口,否则会让事情变得混乱,一旦混乱了,把柄就多了。 周光赫拿着手铐站起来。 “刘副所长!” 申琇云用尽全身自控力,强行扯出一个笑脸,“我想起来了,是刘副所长,两次都是刘副所长让我去办事体。” 周光赫:“办什么事?” 申琇云紧拧着手指,“一次是让我帮忙买早饭,一次是让我帮忙去买晚饭。” 周光赫又问了几句,看向李华,李华走出去,没过一会儿,带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李华对着周光赫点点头,表明在路上已经说明情况了。 刘副所长一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太忙,只好麻烦申干事去帮我买饭,没想到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周光赫重新坐下,“1976年12日上午九点到九点半,去哪里买的早饭?” 刘副所长:“光明饮食店,离工商所有点距离,距离我家也绕弯子,但我时常会想吃那边饮食店的粢饭,所以会请申干事帮忙过去买。” 周光赫:“1977年1月22号下午四点,是到哪里买的晚饭?买完之后在哪里交给的你?” 刘副所长:“人民饭店二楼中餐厅,那里的酱鸭做的一绝,如果五点下班赶过去就没了,所以请申干事帮忙过去买。” 周光赫语气平静:“两人回答一致。” 申琇云掐进肉里的指甲微松,然后刻意大喘气一声,“吓死我了,周队长,你以后不好这么吓人的。” “以后。”周光赫合上钢笔盖,夹在笔记本里,“确实还有以后,这只是初步调查,我刚才表达得不是很准确,不是知情人透露,是知情人举报,后续我们会经常见面。” 申琇云脚底发软,要不是这些年世面见得多了,举报两个字,直接就能把她吓昏过去。 “感谢配合。”周光赫带着人走到刘副所长面前,“今天的笔录,我们会如实交给工商总局。” 刘副所长的笑脸顿时僵在面上,僵硬笑着,点了点头。 等人走了,接待室门一关上,申琇云立马扶着桌角,慢慢滑倒在地。 刘副所长脸色难看,语气冷漠,“我欠你的人情,从今天起还清了,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以后再无往来。” 申琇云大惊,“刘副所长......” “你别忘记,所谓人情,皆在口头上,是我重视承诺罢了。”刘副所长开门,头也不回走了。 申琇云万万没想到,几年没舍得用的人情,最终会突然用在这个上面! 痛心之余,再想到周光赫说的知情人举报,以及后续还会经常来找她,再也控制不住,浑身颤抖哆嗦起来。 整个人怕到了极点。 “不怕不怕,快了,快了,只要房子跟财产返还登记成功,多的是人帮我......” - 走出工商所,周光赫没跟同事一起回单位吃午饭,直接骑车先走了。 今天是3月31号,三月最后一天。 周局长面前摆着一排档案,看向站着不坐的周光赫,“都弄清楚了?” 周光赫将两盒茶叶放在桌子上,“大伯伯,方便的话,你就多帮帮我老婆。” 周局长盯着他看,“你确定认了这个老婆?” 周光赫认真道:“她一直是我老婆。” “她可是个大麻烦。”周局长面色不定,“她也认你,认你一辈子?” 周光赫眼睛眨都不眨,“当然。” 周局长拿起一罐茶叶看了看,“两罐破茶叶,加起来都不到五块钱吧,这是什么茶?” 周光赫指着上面的字,“这不写着,茗前龙井。” “茗前.......”周局长把茶叶一丢,“上次你直接拎了两罐麦乳精就到我单位来,莽莽撞撞,办事一点也不牢靠,骂了你一顿,一丁点用都没有,这次又直接给我拎过来.......上次好歹是正宗的麦乳精,这回是什么东西,听说过雨前龙井,明前龙井,这茗前龙井,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光赫好奇:“很有名?是挺贵的,一罐就要六块钱。” “有名,可太有名了,要不是你拿来,我这辈子到闭眼进棺材,也不见得能见到!”周局长猛拍桌子,“还要六块钱一罐!” 周光赫把茶叶罐往前推, “大伯伯,你不要客气,这是我孝敬你的,你不要舍不得喝。” “滚,滚滚滚!”周局长气得鼻孔冒烟。 “大伯伯,除了工作的事。”周光赫往前走近,“是明天正式登记吧?如果有人抢在小姑娘来之前,麻烦你一定要......” “你还得寸进尺了。”周局长打开抽屉,将两罐茶叶扔到里面,“走,走走,赶紧走。” 临近四月开始,局长办公室,一直是所有人紧盯不放,路过一只蚊子都要看清楚的存在。 即便局长办公室隔音很好,但那句暴怒的滚,还有猛拍桌子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邬善平看着“打秋风的亲戚”,眼里流露出得意的笑,去了一趟邹家,不但解决了邹凯搞出来的危机,把死路给盘活了,邹家为了女儿,还特找上了邱副局长,他们暗中交给了邱副局长两千块钱,双重保障! 虽然许副局长这边的几率很高,但是这是邱副局长第一回帮人递名单,局长不可能不给邱副局长的面子,这次琳琳的工作一定百分之百稳妥了! 以后房产局就有两个人了,不管是消息,还是人脉,前路全都彻底顺畅了。 再等明天,一登记! 邬善平低下头,藏住已经快勾到耳后根的嘴角。 26 第 26 章 水琅来了!(小修)…… “水琅, 许副局长来了!” 一直到3月31号傍晚,许副局长终于喜笑颜开走进周家。 水琅从房间里走出来,“我还以为上不成班, 许副局长也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许副局长笑嘻嘻从怀里拿出一张证明, “我早说了我眼光准, 和局长心有灵犀,拿好证明, 明天早上九点到房管局报道。” 水琅表面看似平静接过证明,其实心里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许副局长, 多谢了。” “不用客气, 你能进去, 我也很高兴。”许副局长接过周卉倒的茶,坐在椅子上, 喝了一口, 才拍拍胸口道:“不过这次确实竞争很激烈, 连我们邱副局长都出动递名单了,他那人一向不管这些的,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半路杀出来了, 还好还好,他推荐的人不行,没啥能力, 是个绣花枕头, 要不然,这次真的就很难说了。” “许副局长一定费了很多心神。”水琅拎起水壶,帮忙添上茶水,“你辛苦了。” “是挺辛苦, 不过啊,还是你有能力,局长那边最终才选了你。” 许副局长又从牛皮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这个岗位很稀缺,是住房交换员,沪城房子小,以前还能将就,但现在年龄跟你差不多的孩子都到了结婚年龄,房子住不下,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跟别人调换房子,所以大家都晓得,这个岗位以后会非常吃香。” 住房交换员。 水琅拿着资料惊讶抬眉,许副局长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可真的是一个香饽饽岗位! 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每天风里雨里在交换市场翘首以盼,能够换一套多一个煤气,一间浴室,一个阳台的房子。 每个在这个年代成长起来的沪城青年,几乎都经历了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很多次的换房经历。 住房交换员,未来十五年以内,在九零年代商品房出来以前,谁在这个岗位上,就将会是全沪城人都想讨好结交的人。 就算是在路上骑着车经过,碰见房管局里的住房交换员,都得急忙踩住刹车跳下来打个招呼。 但这个时候,水琅并没有表现出来知道那么多的样子,“我也不懂,多亏有许副局长安排。” 许副局长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这个只是你的编制,在政策正式下来之前,你平时就做着这份工作,等房屋正式确定改革建造了,那才是到了你真正的用武之地,你放心,到时候你该拿的工资奖金,一分都不会少。” “我以后都听许副局长的。”水琅拿出一个信封,“许副局长,你辛苦了,我一直在北大荒当知青,从一个月十块钱,到后来的十五块钱,每个月省吃俭用,总算存下这些钱,我听说安排工作都是要给钞票的,我把我所有存款都交给你,你看够不够?” 许副局长刚听水琅开口的时候,眼睛确实一亮。 再听到后面省吃俭用,将存款全!部!都!交!给!他! 心里顿时澎湃不已,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小姑娘果然心肠好,人善良,知道感恩,他确实感觉到她在掏心掏肺了。 伸手将信封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嘴角顿时抽搐了几下,除了一张五块,两张一块,其余全是绿色2毛钱纸票,棕色一毛钱纸票,叮叮当当的一分钱两分钱五分钱硬币。 可怜煞了! 许副局长将信封推了回去,边拿出钱包,“闺女啊,我哪里忍心收你的钱,这二十块钱你拿去,还有这布票鞋票,买件好衬衫,买双牛皮鞋,将自己置办地体面一些。” “不不,这我不能要。” “拿着,等你在房产局做出了成绩,千万不能忘记我这个伯乐。” 水琅立马道:“许副局长,你在说什么,我忘了我亲爹,我也不可能忘了你,你就是我的再生亲爹呀!” 许副局长的脸顿时从鲜花开成了向日葵,“好好好,你的心意我都看明白了,我也放心了,那你赶紧去忙,我先回去吃晚饭了,明天再见。” 等人一走,周卉还愣着,看着将两张大团结装进口袋里的水琅,三观再次受到冲击。 别人一份工作,五百块是少不了的,像房产局这样的工作,随便一个坐在办公室的岗位,除了过硬的人脉,最差的,少说也要一千多块。 更吃香的,两千块钱是绝对跑不了的,她都已经把钱准备好了,结果水琅不但一分钱没出,先是得到了一块珍贵的罗马表,到了最后关头,还又得到了二十块钱,置办行头! 周卉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要不是她亲眼看着,人家说给她听,她都会觉得是在吹牛。 吹牛都不敢这么吹! “水琅,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你在房产局一定能做出成绩,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成绩!” 水琅笑了笑,“大姐,我还没进去,就给我这么大压力了?” 周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听我胡说,不要有压力。” “弟新妇~” 敞开的后门,传来下楼梯的声音。 金巧芝穿着睡衣拖鞋就跑下来,“刚才是不是房产局的人来过了?是不是来通知你上班的?” “看许副局长一脸高兴的来,一脸高兴的走,肯定是的啦。”汪绣踏进门,“可惜呦,我们家老石要伤心死了。” “嫂子,真确定去房管局上班了?”宋起波也踏进门,手里拿着一个军用水壶,“要是确定上班了,我这水壶就能送出去了。” “啥?真去房产局了?” 老油条也从门里突然冒了出来,“可惜啊可惜,我还想等着你去木材一厂,多让石副厂长跌跌眼镜呢。” 汪绣顿时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真去啦?”后厨房又传来声音,卢奶奶走到中间二道门,看了看地板,没有脱鞋,竖起耳朵听,“房产局哪能会那么好进,亲自上门,肯定是来道歉的吧?” 她可是听儿子说了,他们领导儿子,等了七八年,都没能等到房管局的岗位出来。 虽然小姑娘确实有能力,但不相信,儿子领导的儿子,等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进去的单位,这小姑娘能一下子就进去了。 “进了,住房交换员。” 卢奶奶一顿。 两只鞋子顿时飞出去了,光着脚在地板上踩着往前跑。 “啥!哦呦!” “住房交换员?牛气哄哄了呀!” “居然是这么好的岗位,我还以为你要进去干苦力!” “这位置,以后你们家门槛都要被踏碎了呀!” “嫂子牛,真是牛,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前厅因为水琅的工作,赞叹声热火朝天,吸引不少外面的邻居进来。 “真是住房交换员?”卢奶奶想抓住水琅的手,却被躲开,立马又绕到水琅前面去,“光赫老婆,你真的到房管局当住房交换员去了?” “是的,就是住房交换员。”金巧芝满面红光,比水琅本人还要激动,“卢奶奶,你才六十几岁,耳朵就不清爽啦?” “那敢情好啊!”卢奶奶突然拍起手来,“我们两个马上七十几岁的人,住在三楼,这个楼梯陡峭得要命,实在爬不动了,水干部,你去了房产局,如果有底楼房间带天井的愿意换,一定帮我们留意着。” 众人一听卢奶奶的称呼居然改成水干部,全都低头笑了起来。 “你家是三楼,屋顶是斜的不说,就一间,只带半个晒台,还想换底楼房间带天井的。”汪绣摇头,“怕是等不到了。” 卢奶奶立马道:“水干部那么有本事,跟你脑子能想的一样吗?” 汪绣:“你......” “我人还没进房产局,事情就给我安排上了?”水琅从兜里翻着票子,准备去买猪肉去。 “你是我们弄堂干部呀。”卢奶奶理所应当道:“弄堂干部就是要为居民需求服务的呀,否则还当这干部做啥。” “你当弄堂干部这么多年,听说你儿子还是医疗用品厂的小领导。”水琅看都不看她,“怎么也没帮弄堂里面没工作的人安排一份工作?是吧,老油条?” 突然被点名的老油条一愣,立马叫起来:“是的呀,卢干部,以前我求你多少次了,到你不当这干部了,也没帮我安排一份工作,临时工也没有。” 卢奶奶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觉得面孔都掉到地下去了,立马装腔作势冷哼一声,光着脚跑走了。 “不要听她的。”金巧芝最近因为晒台跟卢奶奶闹得很不愉快,每天睡醒都要去晒台上提前抢地方,“年轻时看着还好,年纪上去了,总是仗着年龄,指望别人为她服务让步。” “之前都是你们就经常送饭给我们。”水琅拿出二斤肉票,“明天晚上,顺利下班的话,我买肉做卤肉饭请你们吃。 ” 金巧芝第一个回应:“那我明天下班不回娘家了!” “那我明晚也不烧饭了,祝你明天第一天上班顺顺利利。” “有口福了,还没吃过嫂子做的饭,明天一定来尝尝。” “你真舍得,二斤肉,切成丁,得做多少卤肉。” - 深夜十二点,邬琳琳与邹凯,颤抖着手,挪动僵硬的双腿,赶回家。 既恨又庆幸,到了这个点才回家,省得被人问东问西,指指点点。 在居委里,她已经受够了! 到了家门口,邬琳琳手腕酸软的连门把手都按不下去了,只能用头撞着门,“妈,我回来了。” 头都快撞晕了,里面才传来脚步声,“写完了?” “哪有那么快,邹凯跟街道请假了,明天下班再去。”提到这,邬琳琳来了精神,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爸,我转正证明批下来了吗?在哪呢?” “还没有。”申琇云黑沉着脸,精神很是萎靡,不过不是为了女儿的转正,而是为了自己,被治安队那个代队长吓得失眠,又怒又气,只要一闭上眼,举报两个字,就让她惊慌不已,“你的事就不要担心了,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安心睡觉去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忙。” “对对对。” 邬琳琳放松笑着,“哪还用把转正证明带来家里,我明天去正常上班,肯定直接就是正式工了,是吧,爸?” “那还用说。” 邬善平打了个哈欠,神情自信放松,“你的工作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变动了,明天更重要的是登记,赶紧睡觉,明天我们全家一起过去,一个都不能少。” “邹凯也说陪我过去。” 邬琳琳抱住父亲的胳膊,“爸,登记完,这栋洋房是不是就全是我们家的了,像以前一样?” 听到以前两个字,邬善平顿了顿。 一巴掌拍到邬琳琳头上,申琇云骂道:“你这丫头,这怎么能跟以前一样,以后这栋房子,上上下下十几个房间,就全是我们一家四口住的了。” “那我跟邹凯要住一整层!”邬琳琳抱着父亲撒娇,“爸,好不好?” “不给你住给谁住。”邬善平笑着道:“不但洋房随便你挑,等拿到了钱,汽车也随便你挑一部。” “真的,汽车?!”邬琳琳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弯腰将雪白的小女孩抱进一辆小轿车,管家将黑色大门打开,汽车滑出洋房,在梧桐马路上又气派又迅速的离去,一路上被所有行人羡慕,“我要小奥斯丁汽车!” 邬善平脸上的笑顿时又僵住了。 更响亮的巴掌又拍在了邬琳琳头上。 “你赶紧去睡吧!” 申琇云把女儿赶走,抚着丈夫的后背,“阿哥,你有啥想做的不啦?” 邬善平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我啊,先把洋房重新装修好,我们也弄一辆汽车,请上管家一名,门房一名,烧饭,园丁,打扫卫生的娘姨也不能少,不能再让你辛苦。” 申琇云抱住丈夫肩膀,将脸贴上去,“阿哥,你对我最好,房产局这边有你,工商所有我,这一次,也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邬善平握住她的手,“木材一厂是要交给邹家了,但我们还有淮海中路的三层商铺,其他几家工厂我们也都有股份,光是这些年的定息,至少也有几十万钞票,加上当年被没收的财产.......不算这个,就是以后稳吃定息收租,钱也会越来越多,我们一家四口花都花不完。” “我们脑子又不是不灵光,不会坐吃山空。”听着丈夫的话,申琇云觉得一天一夜的惊慌全都被抚平了,“阿哥,没想到这一天真的被我们等到了,我们总算能光明正大成为这栋洋房的主人了。 ” 邬善平一听,顿时觉得心里汹涌潮湃,恨不得立马就去登记,“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夫妻俩抱在一起,继续说着等财产到手以后,买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果能出国就好了,可以乘飞机到英国去看看。 在国外买名牌手表,买三克拉,五克拉,十克拉钻石! 以后一个月办一次宴会,每一次,都换一颗大钻石戴! 到时候,全沪城女人羡慕的对象,就变成她了。 - “你送我去上班?” 水琅穿上结婚那天,周光赫请外婆做的白衬衫,披上量身定作的干部风黑色外套,裤子也是新做的,再穿上领完证周光赫买的,一直还没穿过的牛皮鞋。 “我骑车送你去。” 周光赫提着暖水壶,里面装着刚从外面买来的豆浆,端着的钢蒸锅子里,放着大饼油条粢饭糕,看着正站在镜子前编头发的水琅,“吃大饼卷油条吗?” “我吃一个鸡蛋,一杯咖啡。” 水琅编着两条中长的辫子,原是想扎个低马尾辫最好,但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头发弄得不跟人一样,就是异类,她又不喜欢一刀齐的短发,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好辫得干干净净,油光水亮。 “不吃油条大饼?”周光赫诧异,“粢饭糕也不吃?” “今天不吃,吃了主食,会犯食困。” 今天是战斗开始的一天。 必须将自己调整成十二分的精神。 水琅拿出自己的杯子,舀了两勺咖啡粉放进去,冲入开水,拿了一根筷子搅拌着,“你忙不忙?忙的话我自己走路过去就行了。” “我送你去。” 周光赫没再继续劝,“才七点半,你慢慢喝。” 水琅闻着咖啡香,看着外面的阳光,将杯子递到嘴边,轻轻吹出一道白烟,品味着醇香。 - 4月1日,早上八点半。 “你们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也等了一个小时了,为啥还不帮我们登记,之前八点半,有人了,你们都是直接开始的呀!” 房屋改革发展部门办公室,全是邬琳琳的叫声。 “吵什么吵!”严肃的李双海主任,拎着公文包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是邬琳琳,绷紧的脸松了松,“我还当是哪个居民在这叫,原来是老邬的女儿,做啥,半个钟头也等不及啦?” 邬琳琳一愣,以前李主任见了她,可不会松动他那张严肃的面具。 现在她吵成这个样子,居然不但不给她脸色看,还跟她语气轻松地开玩笑。 这是为什么?房产局里这些人全是人精,这不单单是提前知道她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了,更主要是因为知道她家要翻身暴富了呀! 察觉到单位老领导的变化,尤其还是当着邹凯的面,有了这样的变化,邬琳琳顿时觉得太有面子了!面上太有光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李叔叔,你就先帮我们登记一下吧,我看以前你们一到岗就会开始忙起来了呀,我对象还等着去上班,我也回部门里办事情,我们排在第一位,就赶快办了吧。” 邬善平没有指责女儿的无理取闹,因为他也很想早点登记了,心里早点踏实。 虽然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差错,但是历经三十年,中间波折重重,挺过了大风大浪,梦寐以求的东西,居然真的来到眼前,怎么能淡定得了,心里早已快急死了。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李主任绕过办公桌,没坐在主位,坐到旁边的侧位上,“这是国家重大事件,不能出一丁点差错,我都没资格签字,今天要等邱副局长到了,整时准分,一秒都不能差,才能开始。” “邱副局长?” 申琇云问完,看到李主任点头,差点笑出声。 邬善平和邬琳琳,脸上全都露出笑容,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着急了。 邬琳琳抓住邹凯的手,小声道:“是邱副局长,很快就能登记完了。” 邹凯“嗖”地一下抽出自己的手。 虽然肢体很讨厌,但当下看邬琳琳也没有什么不顺眼的了。 毕竟今天登记的东西,是他长这么大,最想拥有的东西,可谓是人生里最大梦想之一。 而这个梦想就在眼前了,几分钟后就能开启第一步。 拿头猪来,他都能看得含情脉脉。 几分钟后,邱副局长带着一行人,气场十足地来了。 邬善平与申琇云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呼吸已经开始紊乱,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从未跳成这样子过。 毕竟今天只要一登记,他们就会成为沪城最上层的人。 家财万贯,独属于他们! “复南路2号,在世亲属,水琅,邬善平。”邱副局长读着手上的资料,“人都来了吗?” “来了,我在,我来了。” 一张口,邬善平还是不能维持住镇定,双脚走上前,两只裤腿直哆嗦。 这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是无法形容,世间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有机会尝到的激动。 “我是邬善平,是复南路2号的继.......继承承人,是居.......居住人.......居住人。” 办公桌两边的李主任与干事,拿着照片文件比对邬善平的脸,对着邱副局长点头确认。 邱副局长:“水琅与你是什么关系?人没过来?” “父女,父女关系。” 邬善平抓着办公桌边缘,手心全是汗,大脑已经要缺氧了。 但只要说出最后的一段话,他就将站到寻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的高度,立马使出吃奶的劲,才让嘴唇不那么颤抖。 “她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主动投身到北大荒,为祖国做建设,人回不来,全交由我......” “水琅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抬起了头,朝外看去。 除了背对门的几个人。 刚才外面那道声音一响,让他们产生一种身在战场,突然暴露在敌人群枪之下,一声枪响打中心口,身体顿时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僵住,一道血箭从心口喷射而出! 邬善平申琇云与邬琳琳邹凯等人,眼球瞪到凸出来,如同濒死之前的不敢置信,缓缓回头,接着,一切场景都像是被按了放慢键。 走廊两边排队等待登记的人,回头转身让路。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投进来,金色光束里,一袭白衣,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女,身姿挺拔,步伐稳重轻盈,不急不缓,徐徐走来。 “咚.....” 牛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就像是敌人枪里发射出来的子弹,再次击中在邬善平申琇云四人僵直的身体上。 女孩偏窄的重睑,微微凸起形状娇俏的唇珠,似笑非笑。 每一步的脚步声,在几人耳朵里,是足以震碎耳膜的开枪声! 随着女孩一步步走近,对面的枪口仿佛在这一瞬间换成了机关枪,心口被射成了筛子,血线不知道第几次从几人胸膛飞射而出,将他们击打的体无完肤。 所有痛呼全都堵在嗓子眼里,不敢张嘴尖叫。 生怕嘴巴一张,发出了声音就吸引了火力,下一刻就会被一枪爆头,脑浆四溅。 “我是水琅。” 水琅走进办公室,“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坐在办公桌前的三个人一动不动,怔怔看着水琅。 整个楼层,静地落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啊!!!” 申琇云突然尖叫出声,“你!” “砰!” 邬善平捂着心脏撞在办公桌上,力度直接将他撞得反弹出去,急忙抓住旁边花盆里的松树想维持住自己。 松树太矮,直接被他拉倒,出于生命求生本能,扭转身体,往旁边接待人员的桌子上抓去。 又是“砰”地一声,邬善平上半身稳稳趴在桌沿,一颗升到空中的心脏,刚刚停稳一刻,身后传来白瓷花坛砸碎的声音。 接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接待桌往他胸前倾斜,压着他整个人向后仰倒,沉重的文件夹从劈头盖脸砸来,尖锐的收纳金属角割破脸上的肉。 开了盖子的墨水瓶,倒飞了出来,在邬善平眼前不断放大,“噗”地一声,双眼陷入湿润的黑暗中,人也随之倒下。 落地的那一刻,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产局。 “?” 水琅居高临下低头,看着狼狈的渣父,“这是在拍喜剧电影?需要掌声吗?” 邬善平听了,脸色煞白泛青。 谁他娘的在演电影! 谁他娘的需要掌声! 他快疼死了! 感觉后背被崩地稀碎的白瓷碎片戳破,无数松针扎进血流不止的伤口里,摩擦着,胸前的办公桌感觉有千斤重,不断将他往白瓷碎片与松针上挤压,感觉心脏要被压炸,全身血管也要被压爆炸开来。 恍惚间自己已经成了四溅的红色脑浆,可他还能痛呼:“啊———!!!” “阿哥!!!” “爸!!!” 原本被吓到懵逼的母子三人,看着躺在黑红血泊里看起来生命垂危的父亲,终于又重新被惊吓回神,冲了过去。 办公室里的人也被吓了一跳,门外等待的人依然是,离得近的人冲进来帮忙把桌子扶起来。 “送医院,赶紧送医院去!” 刚还躺在血泊里的邬善平,一听这话,连忙伸出手臂按着邹凯的手,挣扎起身,“我,我没事,一点小伤!” “阿哥!”申琇云一脸惊慌检查丈夫的身体,“能挺住吗?” 邬善平忍着后背密密麻麻的巨痛,“没事,我心里有数,皮外伤,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申琇云心疼点了点头,丈夫原来是学医的,他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 惊慌过后,突然想起来什么,申琇云猛地转头看向水琅的方向,看着脱了稚气,长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标致,尤其更自信的水琅,下意识道:“你看你这丫头,把你爸给害的!” “不是有只老母鸡被人掐住嗓子尖叫,才把人吓到的吗?” 水琅指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大家可全被你吓了一跳。” “妈呀,真是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可不是,我现在才回神,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人可真能叫,老母鸡也没这么能叫唤呀。” 办公室里不少人才刚醒过神,一道接一道看神经病的眼神投向申琇云。 申琇云顿时又像被大家掐住了嗓子,被看的说的无地自容,这次化成了哑巴鸡,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水琅看着浑身狼狈糟糕,表情惊疑不定,还在打量自己的邬善平。 以及一脸震惊看着她的新婚丈夫的小三。 接着是旁边敌视她的小三儿子。 再接着是满脸慌乱的小三女儿。 随意看了一眼她旁边眼神躲闪的男人。 水琅正想出声嘲讽,突然觉得那男人有点眼熟,视线重新看过去。 下一秒,小三女儿如临大敌般挽住那人的胳膊,“邹凯已经跟我结婚了!” 水琅:“?” 邹凯? 那她旁边的新婚丈夫是谁??? 水琅难得一脸懵看向周光赫。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一层金色光影覆在骨相满分的脸上,他垂落双眼,不知看了她多久,眼底尽是她的影子。 只一眼,便看得她心悸。 邬琳琳看着水琅,心里畅快到了极点! 难过死了吧?伤心死了吧?羡慕死了吧?嫉妒死了吧? 就是这样! 就该是这样的表情! 打从订婚的那一刻开始,做梦都在梦着这一刻,水琅一脸震惊羡慕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跟她结婚了! 邬琳琳不顾邹凯的拒绝,当着水琅的面,将他抱得死紧,一脸得意。 哭吧,赶紧哭吧! 哭得越可怜,她就越快乐! 当年订婚日的兴奋与快乐,都不及此时此刻的十分之一。 水琅与周光赫对视良久。 脑海里回想当时下火车的情景,越想双瞳越迷惑,慢慢微低下头。 而她此时的样子,因为眼睛没眨过,时间久了蒙上一层细雾,低垂着脸,在邹凯眼里,变成了压抑,压抑欲语泪先流的伤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并开始于心不忍了。 也是,他们从刚出生就是未婚夫妻,这些年她对他痴心不改,哪怕去了北大荒,依然痴心等着回城跟他结婚。 这份痴心,比起邬琳琳,只多不少。 可惜,她的母亲早早去世了,父不疼,继母不爱,他只好选择父疼母爱的邬琳琳了。 不过,没想到她居然能一个人从北大荒千里迢迢赶回来了,还在关键时刻出现。 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老公。” 正当两人兴奋到极点的时候,水琅突如其来的“老公”,让邬琳琳脸上得意的笑和邹凯脸上为难中带着得意的笑,全都僵住了。 时间静止了一分钟左右。 又突然,水琅移开视线看向邹凯。 邹凯一怔,眼中得意更甚,眼神瞬间充满了“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笑看着水琅。 成功让一直关注他的邬琳琳崩溃,指着水琅尖叫大骂:“你这个不要.......” “让你见笑了,这就是我父亲,以及他的新家庭成员们。” 水琅挨个指了一圈,眼神略带嫌弃,对着周光赫介绍。 邬琳琳后面的话被活生生掐断了。 邹凯的眼神还依然停留在长大后,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水琅。 刚才心里不断纠结,最终下了个决定。 再考验考验她,如果她今天能够抢得过邬琳琳他们,改娶她,也不是不行。 结果! 她突然管别人叫老公! 突如其来的转折太快,邹凯的自信再次受到暴击,面部表情没来得及控制好,显得格外扭曲。 周光赫眼睛里的水琅影子微微摇晃,全因这声“老公”受到的冲击,人还晕沉着,却不忘从喉咙里赶忙发出一声“嗯”。 邬善平和申琇云听到这声老公,跟女儿和未来女儿的心思完全不一样,他们直接被吓懵了。 尤其是申琇云。 这两天周光赫捏着的举报,让她寝食难安,连噩梦都没办法做。 光是水琅一个人回来,两个人除了第一时间被惊吓之后,同时都在想,没关系。 这丫头就算回来了也没关系。 她一向怯懦自卑,即便刚才看上去自信,但一定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以前一样,无论变成什么样,不过都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正眼。 她还是那个渴望父爱,渴望融入他们这个家庭的水琅。 只要他们明面上接纳她,就算人回来了也没事,计划完全不会受影响。 等到登记完之后,再把人送到北大荒就是。 反正只要他们不同意,她就没办法一直在沪城待下去,不走也得走! 可是,水琅突然叫了声老公。 还是叫的治安队新来的副队长老公! 这个手上很有可能握有她的把柄的人! 居然是水琅老公??? 申琇云浑身抖动如同筛子一样,紧握住丈夫的手臂,看似在扶着丈夫,其实是在支撑自己,小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水琅睨了她一眼,微微皱着眉头,“你耳朵塞驴毛了?” 申琇云:“........” 她还完全不适应水琅的态度,心脏差点被这句话气炸,硬生生憋住气,咬紧牙根,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他是谁?” “这位。”水琅当着全办公室的人,隆重介绍:“是我的丈夫,周光赫。” 邬琳琳大张着嘴巴,一副痴愣相,来来回回看着水琅和周光赫。 不是叫的邹凯? 是叫的这个代队长,老公?! 这怎么能行!! 水琅怎么可以有其他老公!!! “不可能!” 邬琳琳死死盯着对面一脸笑意的水琅,“你之前不是喜欢邹凯吗?” 水琅看向对面被震惊到失色的几人,眼神轻蔑:“邹凯?那是什么玩意儿?” 邹凯心里残留的一丝希望瞬间全都震碎,脸色变黑,隐约还透着绿色,一颗心顿时感觉变成了柠檬,不断挤着酸汁,又像是突然被撒了一层辣椒粉,烧的肚子都要冒火了! 他的未婚妻跟他的死对头结婚了?! 这不可能!!! 这是调查过了! 没错,这是暗中对他调查过了,生气他不和她结婚,故意报复他,不,是故意试探他,看他究竟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在意! 邹凯狠狠喘出憋了半天的气。 一定是这样! 没!有!错! 周光赫手指微颤,从进门看到邹凯就握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刚才水琅看到邹凯的第一时间表情变化,明显是大吃一惊。 眼神从陌生到似曾相识。 与他想的一样,她是认错人结婚。 在这种情况下,小姑娘的转折与应对,让他突然发自内心佩服。 即便在部队,都没几个能震撼他,能让他由衷感到佩服的人。 但现在,他满心都是佩服。 佩服她可以在这样非同一般惊险重要的环境下,遭遇重击后,还能迅速在不到一分钟,不,甚至不到十秒,就能立马反应过来,并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秒,就想出了无懈可击的回应,让对面所有人溃不成军。 周光赫走到水琅身边,与她肩并肩站在一起,“你们好,我是水琅的丈夫,我们结婚前彼此是初恋,自由恋爱。” “怎么可能!!!” “不可能!” 邬琳琳和邹凯同时叫出声。 前者崩溃着急,像是以为挖了对方的心,结果发现得到的连一根汗毛都算不上。 后者一脸怒气,脸色发绿,活脱一个被戴绿帽遭受背叛的样子。 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忘记了工作,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排在外面的人,也都挤在了门口,完全投入在这场看起来混乱又特别吸引人的八卦里,忘了自己是来说干什么的。 “你怎么可能结婚!” 邬善平神智终于回来了几分,“不对,你压根就不是水琅,我女儿水琅听从国家号召上山下乡,正在北大荒搞建设,你一定是听说了上面的政策,过来假冒我女儿的是不是!” 水琅嘲讽看着他,“钢笔墨水糊住了你的眼,还糊住了你的脑子吗?” 邬善平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脸,结果把整张脸全都给糊黑了,“说,你是不是出来假冒我女儿的!” 水琅突然一笑,“你猜。” 邬善平一口气没吸上来,差点又摔回去,“你是哪个单位的,又是哪个街道的,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又是哪来的底气来这里鱼目混珠!” 水琅指了指房产局办公室的地板,然后转头看向登记办公桌后面的三人:“可以开始登记了,水琅,复南路2号原居住民,水慕晗唯一的亲生女儿,复南路2号的继承人。” “你胡说!” 邬善平踉踉跄跄扯着申琇云走过来,“她是冒充的,我邬善平才是复南路2号的继承人!” “安静!” 邱副局长终于回过神来,其实刚才也没多失去理智,只是因为邹家的关系,多给了邬善平一家一些时间,但是眼下邬善平除了争吵,拿不出实质证据来,只会喊着假冒,也不再等了,开始处理资料,“单位介绍信,有吗?” “对,没错,单位介绍信,我看看是哪家单位给看的证明。”邬善平怒气冲冲道:“等事情办完,我就亲自写信举报!” 父亲的自信,给了邬琳琳莫大的自信,顿时越看这人越不像水琅,肯定是因为自己仗着有几分像水慕晗,才会被巨额财产迷了眼,大着胆子来冒充。 “赶紧把你的单位证明拿出来,都敢来了,怎么?怕了吗?呵,就这点胆子!” 水琅没给他们眼神,对着邱副局长道:“没有单位介绍信。” “哈!”邬琳琳顿时发出冷笑,“我就知道,爸,你猜对了!” 自信慢慢重回到邬善平身上,“刚才要是直接走了,我能不跟你计较,但到了这一步,我告诉你没完,我今天........”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是房屋保障部门新来的住房交换员。” 冷笑,嘲讽,得意,自信........全都僵在父女俩脸上,两人像是被点了穴,举着手指,斜着眼睛,一动不动。 像两个失败废弃的雕塑。 申琇云脸上刚从怀疑转为的欣喜,也一并被冻住,面部僵硬看着水琅。 邹凯发绿的脸浮现惊讶,“你说什么?你是房管局新来的住房交换员?” “嘁!” 邬琳琳突然动了,双臂环绕在胸前,嘲讽一笑,“真会编,摸得挺清楚啊,我们单位的编制变动你都摸得一清二楚,你要是再弄清楚点,大家可能还真会被你糊弄过去,可惜,你撞正主身上了,我,邬琳琳,才是新任住房交换员!” 嘲笑声跟着在办公室响起,不单单是邬善平一家笑的,整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几乎全在笑。 除了,邱副局长。 “梧桐里6号的水琅,推荐人,许副局长?” 笑声戛然而止。 收得又快又整齐。 整间办公室的人全都变成了哑巴鸡,瞪大眼睛震惊看着水琅。 过了许久,依然安静着。 水琅微微一笑:“没错。” 邱副局长拿着照片比对,点了点头,“你的档案都在这里,已经被纳入房管局正式编制,但........” “不可能!!!!!!” 邬琳琳发出的这一声,打破了她以往不论是说话还是尖叫的声音分贝历史,听者仿佛从声音里就感受她的声带撕裂,以及,仿佛下一秒就要咳血。 “咳咳咳咳咳——” 邬琳琳再次撕裂声带尖叫:“我才是新的住房交换员!!!!!!” “砰!砰!” 邬善平与申琇云同时扑到登记办公桌上,看着正中间的邱副局长,正想讲话,邱副局长突然抬起眼睛,镜框后面的眼睛深不可测,就像是一口古井,瞬间将两人淹没到脖颈,理智也跟着回神。 当时邹家找到邱副局长托关系,他们也给了两千块钱,但是当时邱副局长就说了,他只负责把邬琳琳的名字推荐递交到局长那边,不保证任何结果。 邬善平立马同意,认定邱副局长第一次推荐人,局长一定会给他一个面子通过,从没想过会出一丝意外。 结果现在,水琅,推荐人许副局长! 又是许副局长! 邬善平与申琇云的脸色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气的,变得铁青。 既恨没办法找邱副局长要个说法,两千块钱打了水漂,赔出去一间木材厂,还后悔,无比懊悔,没有继续去找许副局长。 如果当时坚持找了许副局长,这个工作一定就是琳琳的了! 想到这里,又想到那个该死的小偷。 接着,两人一顿,对视一眼,突然发觉这些好像都不是重点! “我就知道你是水琅,我就知道我没认错!” 邹凯明显示好的声音,让邬善平与申琇云立马直起身体,看向旁边的人。 “不可能!!!!!!” 邬琳琳知道是水琅后,神态更癫狂了,刚经历抢了邹凯,以为能在水琅这里得到人生梦寐以求的快感,却被水琅一声“老公”击碎,听到水琅是假的,才得到一声喘息的机会,人也重新活了过来。 却没想到,人生中最大的打击,才刚刚开始。 水琅成了她等了几年才刚刚看到曙光的住房交换员! 正式编制!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座大山,还是世界第一高山,正经历着暴风雪的珠穆朗玛峰,拔地而起劈头盖脸朝她砸了过来,万钧压顶,冰寒彻骨! “噗——!!!” 邬琳琳喉咙里喷出一股鲜血,直接喷溅到赶过来看她的申琇云脸上与半张着的嘴里,一滴不漏,顿时将“琳琳”两个字的尖叫声,连血一起卡在了嗓子眼。 27 第 27 章 那她是谁的老婆?又是谁…… “琳琳!” 邬善平急忙奔过去, “你怎么了!别着急,深呼吸,快, 邹凯, 把琳琳送到医院去!” “........我、不去!”邬琳琳扶着父亲的手,指着登记办公桌, “登记!” 她就算是死, 也要看着她爸登记完再死! “都成这样了。”水琅挺关心地看着她,“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命重要, 我说真的。” “你!”邬琳琳顿时情绪起伏更加厉害,觉得急火又开始攻心了, “你、妄想!” 申琇云醒过神来, 往地下呸了一口,不顾别人嫌弃的眼神, 朝着女儿冲过去,“琳琳,你怎么样!” 邬善平手指松开女儿的脉搏, “应该是情绪激动暴怒, 体内热邪上攻,心火亢盛导致吐血, 你现在立马带琳琳去医院再做个详细检查,她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里, 必须得远离压力来源,缓解情绪。” 水琅挥手催促,“快点去吧。” “你!”邬琳琳怒瞪着水琅往前冲,被申琇云急忙拦腰抱住, “邹凯,快跟我一起把琳琳送去医院!” 虽然丈夫说了没事,可都吐血了! 在申琇云的印象里,吐血一般都是生命垂危,即将不能久活了! 她实在是站不住了,必须立马带女儿去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做个详细检查! 邹凯今天的自控力全部失效,到现在还没有把面部表情管理好,仍然残留着之前的扭曲,看了一眼水琅。 不得不承认,这个从没被他放在心上过的未婚妻,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做出的报复行为,真的达到目的了。 他确实感到愤怒,还感到不舍了。 但眼下现未婚妻状况不对,都吐血了,担心延误最佳治疗时间,只好暂时将一切心思都放下。 强行背起邬琳琳,临走之前,想跟水琅说一句,你等着。 结果刚转头,就看到周光赫把水琅挡地严严实实,顿时感觉到喉间也泛起腥甜,怕自己再待下去也会跟着喷血,不甘心咬着牙转身离开。 水琅看着还在这的父子,“你女儿都这样了,你还留在这里?” 邬善平顿时老脸一红,感觉全办公室人的眼神都充满异样看着他,急于挽回形象,忙道:“我有两个女儿,不能只顾着一个,你在这,我怎么能走。” “也是,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水琅一笑,“既然是一家人,我是姐姐,当然要让着妹妹,你快去照顾妹妹,登记这边我来办就好了。” 邬善平脸更红了,张了几次嘴,都讲不出话来,正急赤白脸时,突然尝到了墨水的味道,顿时心里一松,根本没人看得到他真实的脸色! 有了这层墨水挡在脸上,他也不怕被人看到了! 顿时不但感觉脸皮变厚,失去的理智也慢慢回来了。 人既然已经从北大荒赶回来,站在这里了,父女二人实在没必要走对立面,邬善平越想脑筋越清楚,改变对策道:“你还小,大事交给爸爸来。” “你来?” 水琅嘲讽看着他,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好啊,我也想听听,你以什么身份去登记。” 早上开始就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继承人,原居住人的邬善平,看着距离登记办公桌前只有几步,水琅特意让出来的道,再看着她脸上的嘲讽,双脚突然像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开了。 办公室的人与走廊里挤到门口的人,全都被水琅这一举动吸引住,不自觉屏住呼吸,聚睛在邬善平身上。 邱副局长三人平视着,等着人走过来。 邬善平不动。 过了一两分钟,还是一动不动。 外面屏住呼吸的人,受不了,大喘气后,发出催促声: “在干什么,耽搁半天时间了。” “就是啊,一大早晨全被你给浪费了,搞得真跟拍闹剧电影一样。” “刚才还跟女儿抢,现在你女儿让你去登记了,你又在这当摆件了,脑子有毛病吧!” 刚才还想着脸上有墨水挡着,不怕人说,才过去没多久,邬善平就觉得无地自容了。 眼看家财万贯就在眼前,他最渴望的洋房,商铺,工厂,股权,定息......以及这些财物之下的追捧,羡慕,嫉妒,膜拜,上流社会.......当年,以及刚才让他癫狂,失去理智的东西,都在前方,不足以三米的距离。 只要走上几步,几个正常的步子就可以得到,可偏偏他看着水琅,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气场,嘲讽的眼神,就是动弹不了。 他知道双脚不是灌了铅,而是因为底气太空,心里太虚。 这个女儿,到底知道什么? 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邬善平一向不敢轻易尝试,少了申琇云,就更不敢尝试了。 他被水琅吓住了。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水琅盯着他笑,然后,回身朝着登记办公桌走去,“麻烦.......” “你得先开单位证明!” 邬善平突然喊出声,喊完顿时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在心里鼓掌,“对!单位证明,邱副局长,没有单位证明,不合规矩流程。” 邱副局长看了一眼邬善平,又看向水琅,“流程确实是这样,你先去办入职,然后去找,他,你父亲,住房保障部门的领导,开一张单位证明,然后再过来登记。” 邬善平握紧拳头,抑制心里的兴奋,掌控权又回到他的手上了! 只要他拖住时间,没错,是时间。 水琅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他们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要争取到时间,回去重新商量,与邹家一起讨论政策也好,静下心调查清楚水琅目前的情况也好,或是哄好水琅也好,全都需要时间。 哪怕只有半天,也好过在这理智不是很清醒的时候行动。 水琅好奇问:“必须找住房保障部门的领导开证明?” 邱副局长一顿,抬头盯着水琅看了看,“必须找房管局的领导开证明。” 水琅嘴角出现笑意,对着邱副局长点了点头,“那我办好入职,拿到单位证明再过来登记。” 邬善平长松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这一松懈,后背密密麻麻的巨痛顿时袭来,眼前一阵晕厥,差点又摔在地上,甩了甩头,他得去医院! 当然最好是让水琅送他过去。 这样等到了医院,再把人支走,或者留在哪间病房。 就又能拖延出好多时间了! 要是能够拖延的时间再长一些,让她一直没空去办入职,房管局的工作可不等人,到时候他以父亲的身份,去跟领导们道歉,说不定还能再趁机把琳琳重新安排上去! 邬善平为自己的计谋感到高兴,眼前顿时恢复清明,“水......” 人呢?! 办公室里人很多,但早没了水琅和周光赫的身影。 邬善平正想去问邱副局长,就被突然拥挤进来的一大家子的人,给挤到旁边去。 不亚于之前他家的争吵声顿时响彻整间办公室,邱副局长等人被包围地严严实实。 邬善平不但没有一丁点挤进去的空间,还直接被挤到了墙角,连医院都去不成了,后背磨蹭着墙壁,痛不欲生! - 登记办公室在一楼,住房保障部门在二楼。 水琅与周光赫一起走上楼梯。 “你好,请问许副局长在吗?” “许副局长一早就带组去街道登记房子去了,你有什么事?” 水琅微怔,正想讲话,手臂比周光赫推了推,抬头看他。 “先直接去住房保障部门办入职。” 周光赫看出来她对单位内部流程不太熟悉,接过入职证明,带着一起走到人事部,敲响了门,“你好,我们是新来的住房交换员,上面编制申请已经批了下来,今天正式过来入职。” 人事部主任是个年纪偏大的阿姨,戴着一副眼镜,“请进。” 填表,签字,盖章,领职工手册,已婚妇女计生手册,茶缸,笔记本,钢笔,领完去行政部签字,再跟各个领导谈话,每一个谈完都会送她一本毛选,接着去人事,填写单位户口转入证明,固定口粮本审核通过证明,还有一连串的需要到街道居委去盖章的证明....... 比起后世入职,需要花费脑筋的合同条例,这个时代入职,零零碎碎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幸亏有个人带她跑上跑下,再骑车去街道来回,否则光是入职这些琐碎,就很有可能把她今天的耐心磨光。 最后一个章敲好,入职总算办好了。 午饭时间要到,许副局长还没回来。 水琅虽然心里有把握渣父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去登记,但是根据水琅一些模糊的记忆,也了解这两人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沪城条件较好的干部职工,有素质有能力的样子,但其实骨子里下限极低,一些手段不得不防。 能快点找许副局长把单位证明开好,早点去登记。 是最稳妥的。 “跟我来。” 周光赫抱着纸箱,里面全是水琅办入职拿到的物事,一路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水琅惊讶追了上去,“不是说,你大伯晾了你,不搭理你吗?” “再试试。”周光赫对她一笑,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停下,先敲响隔壁秘书室的门,“刘秘书在吗?” 秘书室的门被打开,刘秘书看见是周光赫,严肃的脸立马微微松动,并露出略显亲近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局长还没去吃午饭,估计就在等你,稍等,我先进去通知一声。” 水琅脸色更惊讶了,秘书对人的态度就是代表着局长对人的态度,这种刻意亲近示好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那天回家,周光赫跟周复兴夫妻俩所说的,攀不上大伯伯。 那天说完,周光赫很忙,两人就没再聊过这件事。 水琅也没再提过,毕竟上赶着打秋风却被晾了半天,这事说起来谁都不好受。 在她的认知里,周光赫与这位房管局大伯,关系就像是大哥大嫂说的那样,不算是亲戚,不被人家看在眼里的。 所以,当被直接请到局长办公室里的路上。 水琅看着周光赫,一直压在眼底深处的眸光,就更复杂了。 “大伯伯,我们办好入职了。” “年轻人做事磨磨蹭蹭,办个入职也办到现在。” 周局长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水琅看,脸上表情一如既往,不冷漠但也不热情,但眼神却又与看周光赫不一样,像是多了一些温度,又像是看错了。 水琅思考两秒,礼貌叫人:“大伯伯。” 周局长嘴角动了动,端起白瓷茶杯挡住脸,喝了一口,放下,“今后在单位里不要以为我们是亲戚,就能随随便便上来跟我套近乎,丑话说在前头,我最烦亲戚黏黏糊糊那一套,少来。” 水琅没吱声,低着头,往周光赫旁边缩了缩。 “当然了。”周局长轻咳一声,“这也不是特意针对你,我对谁都这样,不信你去局里随便拉个人问问,我从来都是六亲不认,都叫我铁皮实心水桶。” 水琅低着头,掩饰嘴角笑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伯伯。” 周局长看着小姑娘,又轻咳两声,“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你第一天入职,粮票还没领吧?都跟我下去食堂吃吧,唉,麻烦,真麻烦。” “大伯伯。”周光赫将纸箱放到办公桌上,“我们今天除了办入职,主要还是来登记复南路的房子,但是按照规章流程,需要单位证明,许副局长出去了,等到现在还没回来。” 高大的背影,宽肩窄腰,白色公安制服,都给人浓厚的安全感,水琅鼻尖顿时传来涩意。 “一个小员工的单位证明,怎么还直接跳到我这里来开了?” 周局长满脸不耐烦,打开抽屉,丢出一个信封,“亲戚,亲戚,沪城局长没几个,原因都是被打秋风的亲戚烦死的。” 周光赫连忙伸手将信封拿过来,信封外面没写字,但有着沪城复茂区房管局的标志,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水琅的单位证明,下面盖了三个章,分别是住房保障部门主任章,住房保障部门副局长章,以及房管局局长章,立马递给水琅。 水琅眉宇间有着惊喜,“这就弄好了?这么快!” “像你们?”周局长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往外走,“年纪轻轻做事磨磨蹭蹭,我看迟早得去喝西北风,走,先带你们去吃一顿。” 周光赫抱起纸箱,将手上的信封撑开,“装好,省得等下不小心弄皱,损坏了。” 水琅点了点头,接过信封,将叠好的单位证明,小心塞了进去,握着光滑的信封外壳,心底松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谢谢。” 周光赫沉默两秒,“不用说这两个字。” “你当我这是西郊公园,还是国泰电影院,我堂堂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是给你们谈对象的地方吗?” 周局长背着手回头,“吃饭,你抱着一个那么大的箱子做啥?一个小小的住房交换员入职物事,放在我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还怕给你弄丢了?” 周光赫把箱子放下,“先去吃饭。” 水琅与周光赫并排走出局长办公室,刚踏出门,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抬头一看,其他部门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全都吃惊看着他们,重点是看着她。 再等跟着周局长一起走下楼梯,一楼从走廊里走出来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尤其是看了一上午闹剧登记办公室的人,怔怔看着水琅。 早上看起来父母不爱,孤立无援的人,居然突然能跟局长一道下来! 感受着大家吃惊羡慕的眼神,水琅低头同周光赫道:“怎么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狐假虎威是狐狸在前,老虎在后。”周光赫也低头道:“我们站反了。” 水琅轻笑,下到下面一个台阶的时候,往他那边凑近,“你真的不急着去上班?你们派出所不是都很忙吗?前些天不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就是深更半夜还要出去。” “我上班一直没调休过,今天特地调休了。”周光赫为水琅指路,示意往后走,“你就不用担心我了,现在单位证明开好,就等下午上班,早点登记完回......” 说到两人一直刻意回避的相关字眼,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慢慢地,因为走廊并不宽敞,并排逐渐走成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快要走出走廊时,水琅突然停住脚步,等他走过来。 周光赫原本是跟着停住脚步,察觉到什么后,两步作一步迈上前。 两人再次并肩站在一起。 水琅没有抬头看他,“早点登记完,回去再说。” 周光赫嘴角一松,“嗯”了一声。 “磨唧,年轻人磨磨唧唧。”周局长站在食堂打饭的窗口,“还等着我端给你们吃吗?” “局长,我来帮你端。” “局长,今天哪能下来吃了啦?” “多长时间没在食堂碰到局长了,今天哪能?来亲戚了?” 周局长一开口,立马就有无数个工作人员围上去,要帮忙的,搭话的,各种心思都有,平时可逮不着这个机会。 “两个小辈。”周局长随意回了一句,对着窗口里面赶过来的大师傅讲:“拿三个小碗,三双筷子,没带饭盒。” 周光赫本想让水琅坐等着,但想到以后这里是她中午要吃饭的地方,两人一道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下走了过去。 “想吃啥?”周局长当着大家的面,冲水琅招了招手,“你过来这边点。” 轻微的吸气声在耳边响起。 即便已经很克制了。 但还是传进了水琅的耳朵里。 上一世一直是靠自己能力站稳脚跟,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被人罩着”,是一种什么体验。 水琅不是不知道灵活变动,不是什么都得梗着脖子,有资源不用,非得靠自己的人。 也许上辈子的性格可能会如此,但是经历过从周家那边,领悟到金钱鼓励与精神抚慰可以两全其美后,如今的她,思路逐渐被打开了。 有些路,比如像是房管局这个单位,比如这个最靠关系的年代,能两全其美,她才不会傻着不用,硬推出去。 “面筋包肉是我们食堂的招牌,酱鸭也蛮好。” 突然,一个女干事凑到水琅旁边,“你明早上班,不要忘记带饭盒。” 水琅看着她,皮肤饱满,五官清秀,左眉头长了一颗黑痣,但是一点都不突兀,属于美人痣,俗话又说,是聪明痣,“谢谢。” “不客气,那你继续点。”女干事看着严肃的周局长,往后退了退,冲水琅一笑,“我也是住房交换员,我叫秦好。” “哎,我叫柳德华,我们是一个部门。” 水琅以为自己听错了,朝着来人看去,一个男人穿着蓝毛线背心,里面搭配的确良白衬衫,裤管熨得笔直,牛皮皮鞋擦得蹭亮 ,就是常人嘴里说的,穿着体面的那类人。 “你叫什么?” “柳德华。” 一半五官还真有点像,如果不是搭配一口龅牙的话,就更像前世的大明星了。 不过这个时候大明星也快在香港出道了吧。 “哎哎,我也是跟你一个部门的,我......” “让不让人吃饭了?”周局长拿着三个小碗递给周光赫,“你们不饿,别人都不饿?” 眼看水琅好说话,蜂拥而上前来示好的人,又被局长一句话,给吓得缩回去了。 “你们不点,我都点好了。” 周局长拿着筷子走到圆桌坐下,“面筋塞肉两只,四分之一酱鸭,一盘莴笋,两只荷包蛋,三份白米饭,不够再买。” “够了。”水琅叫住想去再买的周光赫,“两荤一素,很好了。” “明明是三荤一素。”周局长夹起一个荷包蛋,盖在水琅的白米饭上,“小姑娘不要嫌弃老头子,筷子刚刚拿起来,没碰过。” 说着,又把另一个荷包蛋盖在周光赫碗里。 周光赫要夹回去,“大伯伯,你吃。” “好了,就这个样子,不要再动了。” 周局长夹菜的行为,顿时让大家看水琅的眼神又变了变,全都明白了,局长今天是什么意思。 这哪是来打秋风的亲戚。 亲儿子儿媳妇也不会这个样子吧。 水琅在这边跟周局长吃着好吃的酱鸭,邬善平那边刚到医院处理好伤口,被碘伏烧的呲牙咧嘴痛苦。 “阿哥,怎么样了?” 邬善平一推开病房门,申琇云就扑过来扶住他,“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 “涂了碘伏,抹了药,开了去痛片。”邬善平不吃痛,在办公室的时候,失去理智,精神全部集中在登记上,虽然疼,但大脑一时会忘记。 刚才涂碘伏的时候,把伤口的疼痛全都唤醒了,这会一看到病床,连忙趴了上去,哼了起来。 申琇云看了看躺在右边病床上,洗干净脸,鬓角没擦干还湿润着,不能直接躺,只能趴着喊疼,蓝衬衫全被墨水染成了黑色,除此之外,血迹斑斑的丈夫。 再看了看躺在左边病床上,被医生吊了针,用了药昏睡过去,眉毛依然皱得死紧,像是梦里都不踏实,领口同样有着血迹,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儿。 顿时忍不住痛哭出声:“这都什么事啊!昨天晚上还高高兴兴的,今天早上去了局里一趟,我们家两个人全都躺到了医院里!”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水琅!”邬元烨坐在病床上,心疼看着姐姐,“都怪她突然冒出来,才把爸跟姐吓得屁滚尿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申琇云气得眼泪都顾不上擦了,“让你少跟下面的人玩,书不好好念,成天都学了些什么,连好赖话都不会说!” 邬元烨不服气,眼睛里全是凶光,“本来就是,让她给我等着,我迟早让她完蛋!” 邬善平从病床上转头:“你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邬元烨还是怕父亲,“但是爸,你一进门就趴着,妈问你怎么样,你也不说,房子登记好了没有?都是我们家的了吗?” 申琇云哭声戛然而止,急忙看向丈夫,“你看,我一见你疼,什么都忘了,登记怎么样了?” 前面的话让邬善平非常受用,觉得身上的疼痛都被减轻了不少,“我临时急中生智,说出按照流程,水琅应该先办入职,开了单位证明以后,才能登记,暂时拦住了。” 邬元烨疑惑问:“拦住了?爸,为什么要拦住?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登记拿回我们家的东西?” 申琇云也疑惑,“阿哥,你为啥不直接登记? ” 儿子问了,邬善平没什么反应,听到申琇云也这么问,本来因为疼痛皱起的眉头,顿时皱地更紧,两道眉毛几乎夹到了一块去,看着申琇云。 “看我做啥?” 申琇云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显得整张脸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与丈夫对视着,突然,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 看她这个样子,邬善平眉头松开了,趴会床上,“邹凯去哪了?” “邹二哥回家了。”邬元烨看到母亲不动,推了推她,“妈,你怎么了?” 申琇云猛地一跳,从床上坐起来,站得笔直,发现儿子也被吓到了,慌忙道:“没,没事。” 邬善平伸出手,申琇云连忙去握住,将人从床上扶起来坐着。 “趁着就我们自己家里人在,我们俩先商讨个对策。”邬善平挪到床头,侧靠着,“你小子,今后见了水琅,给我老实点,乖乖叫大姐,否则老子把你的皮给剥了!” “凭什么?那个窝囊废,她配当我大姐吗?” 邬元烨说完,下意识看向母亲,既是求表扬,也是求帮助。 可没想到,这次她妈不但没有表扬,也没有帮助,反而板起脸训斥道:“你爸说的没错,以后见了你大姐,客气点!” “有毛病!”邬元烨“嚯”地起身,气得离开病房。 “这都是些什么孩子。”邬善平眼睛一扫,又看到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的女儿,摇头,“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不是说跟北大荒再三确定了,绝不可能出任何差错,为什么水琅会突然跑回来了?” “我等下就打电话找那边算账!每个月从水琅工资里抽了一半,我还另外补贴给他,我开始打了三次电话,他都说亲眼看着水琅把遗嘱给烧了,后来再打,不是说水琅进雪山了,就是说她进村了,总之,人肯定是在那边的。” 申琇云满脸怒气,被丈夫这么一提醒,总算找到了怒火真正的发泄处,“我现在就去打!” “人都来了,还重要吗?”邬善平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看到了淮海中路上大楼的尖角,想到了自己即将鱼跃龙门了,结果临门一脚却摔了四仰朝天的,顿时就控制不住呼吸了,“我们必须得再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就算是让水琅留下来,也不能就这样放手!” “可是,那丫头嫁人了。”申琇云想到水琅嫁的人,心里就发怵,冷汗直流,“那人可不是池中之物,有他在,只怕事情多有变故,我们很难再像以前一样掌控水琅。” “谁说的。”邬善平得意一笑,“今天早上这场仗看似是这丫头暂时赢了,可是最终,她还是落到我的手掌心,能不能登记成功还得我说了算,别忘了,我可是她领导。” 申琇云顿时眼睛一亮,“瞧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刚才你说让她先办入职,再开单位证明,我都没想起来这里面的关窍,今天真是被气糊涂了,脑子完全不够用,阿哥,还是你厉害,水琅一办入职,她可就真的走到咱们掌控之下了,想跑都跑不了!” “不管她是想开单位证明,还是想迁户口,都得经过我签字同意才行。” 邬善平得意更甚,“复南路2号只是个开始罢了,之后淮海中路的三层商铺,木材一厂,上面返还的财产,其他几家工厂的股权,想要去登记办理这些,都少不了单位证明,这丫头,到底是单纯。” “是,要是没有办入职,凭借那个代队长,很有可能去到其他单位,但进了房产局,她可真就是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只怕插翅也难逃了。” 恍惚间,洋房,汽车,钻戒,钞票,又全回来了,在眼前转着圈,任她挑选,申琇云笑得满面红光,“阿哥,还是你厉害,你最厉害!” 邬善平本就觉得自己的急中生智妙极了,此时充分得到了认同,嘴角快飞到天上去,等两人都笑够了,把早上憋着的气全都笑出去了,心情重新得以舒畅,才道:“不过,这事还有一个隐患,必须让邹家去解决。” “你是说,许副局长。” 申琇云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他那人既好办,又难办,只要钞票东西让他满意,就好办,至于难办的,这人太......” “许副局长,我爸和我姐在里面。” “怎么了?你爸和你姐身体都不舒服了?” “邹伯伯,您也来了。” 邬善平与申琇云竖起耳朵听完,对视一眼,都从里面看到了惊喜,一种瞌睡来了枕头就自己递过来了的惊喜。 以及,两人心里都生出了老天爷果然是站在他这边的狂喜! “邹书记!许副局长!” 两人一起追了出去,什么伤痛全都忘记了。 - 下午一点半,房管所午休结束。 许副局长午休结束,匆匆赶回单位。 后面还跟着挺直腰板走路的邬善平,不去上班上学,一起跟来的申琇云,邬元烨。 一家三口神采飞扬,就连步伐都充满了自信,就像是去打一场早就断定是胜利的仗。 一楼走廊,一头通着房管局大门,一头通着单位食堂。 邬善平带着老婆儿子从大门走进走廊,对面尽头,出现了水琅的身影。 看到了彼此,脚步皆是一顿。 邬善平双手插兜,神情自如。 申琇云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邬元烨直接高傲昂着下巴尖,蔑视看着尽头。 一家三口表情不一样,但眼底的神光一模一样,那是断定对面的猎物,自己会乖乖走过来,求着钻进他们布置好的笼子里。 许副局长看到了人,直接迎了上去。 邬善平等人脸色不但不变,反倒更加自信,因为许副局长过去,就是他们放出去的第一枚信号弹,直接告诉水琅,她唯一的退路被堵死了,人已经在这条走廊上,再无其他出口可逃,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之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果然,水琅表情顿住了。 邬元烨嗤笑:“瞧她那窝囊样,还想我管她叫大姐?呸!” 申琇云忍不住得意,笑出声,“阿哥,这次你真是立大功了!” 邬善平裤腿再次抖动起来,这次不是像早上紧张所致,而是得意,是经过早上紧张出丑后进化的得意。 突然,走廊尽头走出来两个人。 第一个身材高挑,白帽公安装,气场十足。 三人面色一顿,随即又回到刚才的状态。 邹家说了,这次全程帮到底,一个治安队的队长,再厉害,也不算什么了。 再看另一个人,一身干部装,远远地,镜片反着光。 邬善平不受影响,邱副局长,这是自己人。 刚如此想完,就见邱副局长对水琅露出笑容,态度很是亲切的样子。 申琇云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邬善平嘴角的笑也微微落了一些下来。 再突然,两人眼睛瞬间瞪大,牢牢盯住又一位新出现在走廊里的人。 邬善平裤腿不抖了,申琇云得意的笑消失了,邬元烨高昂着的下巴尖缓缓落下来了。 周局长! 走廊里传来笑声,周局长一脸邬善平在房管局待了二十年都没见过的颇为喜爱的表情,看着水琅,让她走在中间。 接着他们的自己人邹副局长走到前面,不时回头,像是为水琅引路的样子。 以为被他们成功策反的许副局长则挨在水琅旁边,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但那求表扬的姿态,那自豪的表情,一看就不像是被他们策反的样子,反倒像是在跟水琅叙说,他们的愚蠢。 申琇云脸色早已大变,凑近丈夫身边,惊慌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局三位局长怎么都在供着捧着水琅的样子?!尤其是周局长,他不是铁皮实心水桶,别说是人,雷都打不动的吗?还有邱副局长??许副局长刚才不都点头说好了吗??” 邬善平看到人走近了,咬牙切齿低声道:“我怎么知道,真是见鬼了!” “来得这么早?”水琅看着两人的脸色,“身体看着都还挺好?” 一句嘲讽,让邬善平咬紧的牙关差点破功,看着周局长,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局长,今天怎么?” 周局长看着他后面两个被雷劈了似的人,“你哪能?带着老婆孩子一道来上班?” 邬善平面色一变,“不是,不是的,局长,早晨出了些状况,家里房子还没登记成功,下午一道过来登记。” “局长,你先上去,我们来不及了,早点登记,省得等下两点人多,还要挤着排队。”邱副局长回头对着水琅笑道:“早点登记,也不耽误你上班。” 邬善平:“??” “邱副局长???” 早上他们要登记的时候,不是一派官腔说今天情况不一样,要整时整分,一秒都不能差??? 下午两点开始,现在才一点半! 这就能开始了??? 再说,邱副局长不是该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人吗! 为什么主动对水琅服务起来了?!!! “好的,谢谢邱副局长。”水琅笑着应完,睨了三人一眼,走进登记办公室。 邬善平不经思考,立马就跟了上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申琇云同样如此,紧紧跟着丈夫的步伐。 邱副局长走到办公桌后面中间位置坐下,“单位证明。” 水琅掀开新买的牛皮邮差包盖子,突然手上动作一顿,顺着三道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到三张面部肌肉绷紧到扭曲的脸,“看什么?”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滋润干到冒烟的嗓子,刚想张口讲话,就被一道黄色的光影活生生掐断。 水琅挥了挥信封,慢悠悠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打开,抖了抖,往前递了递,三人顿时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楚,纸张却不给他们看清楚的机会,从眼前飞过,稳稳落在登记办公桌上。 邬善平牙齿打颤,双手握成拳都止不住颤抖。 这次不但是他,连旁边的老婆儿子,浑身都跟着一起不由自主抖动起来。 那是因失去,再次即将眼睁睁失去家财万贯,失去梦寐以求的宝藏,强烈落差感,以及受到剧烈打击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水琅无视三人,将单位证明推过去,“局长刚开好的。” “不!!” 申琇云朝着水琅扑了过去。 周光赫急忙揽住水琅的肩膀躲开。 “砰”地一声。 申琇云撞到了桌子边缘,慢慢滑跪在地上。 “妈!”邬元烨冲了过去,却不是去扶他妈,而是扑到桌子上,想抢水琅刚放上去的单位证明。 邱副局长手快,将单位证明收了起来,眼看邬元烨抬腿爬上桌子,想来他怀里抢,顿时朝外叫道:“仇科长,带人进来!” 下一秒,邬元烨就被人反剪胳膊按住,脸贴在地上摩擦。 但不是被保卫科的人制服,而是周光赫。 水琅居高临下看着装得半死不活的申琇云,“你今天就算是撞死在这里,我也会在你尸体被抬出去之前,当着你的面,将复南路2号登记在我名下。” 申琇云身体抽搐两下,缓缓睁开眼,颤抖着手,指着水琅,“你,这个,不孝子!” 水琅不屑一笑,“你孝顺,你的父母又在哪?” 申琇云瞳孔突然惊颤,举着的手指顿时不受控制抖动。 “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水琅!” 水琅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在办公室里轻轻响起,重重砸在邬善平、申琇云以及邬元烨的心上。 一家三口眼睁睁看着邹副局长拿起钢笔,在复南路2号的资料上写下字,每一笔,都在三人面前放大放慢,竖钩,横撇,那是水字。 当水琅两个字成功写完,邱副局长拿起沾满印泥的章敲下去。 “等下!!” 邬善平一声大叫,也没阻拦住邱副局长将章敲在水琅的名字上。 邬元烨眼睛瞬间充血,布满红血丝,人却不再拼命挣扎,只像是猝死一般,直直盯着办公桌。 申琇云瘫倒在地,近三十年的梦,终于要成真了,精心计划二十年,却终是败在了临门一脚! 钞票,钻石,洋房,财产,股权,汽车,一屋子佣人.......一一在她面前破碎。 掉下来每一个碎片,都像是玻璃渣子,挤压她身体里每一块肉,每一根血管,让她逐渐处于崩溃癫狂的边缘,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会痴痴傻傻无声地笑。 水琅缓缓吐着气,紧绷的双肩松懈,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大石头也跟着消失。 穿来三个月,过程虽然波折误差不断,但总算成功抢先登记,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 水琅抬头看向周光赫,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然后,相视一笑。 “等下!!” 邱副局长看着明显陷入不正常状态的邬善平,“邬主任,已经登记成功了,麻烦你带着家属让开,请下一位进来。” “我说等下!!!” 邬善平几乎是嘶吼出声,双眼血红盯着邱副局长手里的资料。 上面的红色章印就像是最后一剂催化剂,让他陷入疯魔。 邬善平抬起头,目光不知道是在看着谁,声音突然与刚才的嘶吼截然相反,逐渐趋于平静:“我才是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 大部分人都不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除了水琅。 还有瘫倒在地上,痴傻笑着的申琇云,在听到邬善平的话后,整个人一震,僵住了。 “邬主任,之前是以水琅父亲的身份,勉强算是继承人,可以登记,但水琅现在本人在这,已经登记完成了,你还无理取闹什么?” 邱副局长严肃道:“再说,你哪来的资格,你都再婚重组家庭了,当年你也是离了婚的,早已不具备继承人身份,更不可能是第一继承人。” “我是。”邬善平缓缓收回眼神,看着邱副局长,“我没再婚,也没离婚过,谁给我造的谣?” 全办公室的人都愣住了。 周光赫看了一眼水琅,发现她脸上虽然没有一丝意外,但也有着一丝疑惑。 “造谣?!”邱副局长指着地上瘫软而僵直的申琇云,“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邬善平的女儿是邬琳琳,邬琳琳的母亲是工商所干事!你没再婚,那她是谁的老婆?邬琳琳又是谁的女儿?” 邬善平颈侧青筋浮起,眼底疯乱,紧紧盯着复南路2号的资料,“我弟弟的老婆。” 28 第 28 章 妈的心头肉…… “砰!” 申琇云的头再次撞在桌子边缘, 这次不再是假模假式,而是实打实的撞了上去。 邬善平的这句话,把她全身力量都抽干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哪怕是申琇云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都没能打破凝固的气氛。 水琅看了她一眼, 又看向邬善平:“你看我们像傻子吗?” 在场的人顿时醒了过来,安静的办公室瞬间门变成了菜市场: “说的是, 我们看起来像傻子吗?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在瞎扯什么呢?邬琳琳天天一口一个爸的叫你, 琳琳妈也不知道来过单位接你多少次了, 怎么突然变成弟新妇了。”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她是你弟弟的老婆,你弟弟在哪?” “我们是住在一栋房子里。”邬善平目视前方, 却无焦点, “但我们是两个单位分的房,书房和婴儿房是我的,主人房和活动室是她的,客厅公用。” 所有人脸上顿时浮现了疑惑,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镇定, 弄得莫名其妙。 “她是你弟弟的老婆。”水琅重复刚才邱副局长的问题, “那邬琳琳是谁的女儿?” 邱副局长用手指点了点资料,提醒, “水琅是水慕晗的独生女,另外, 邬琳琳入职资料都有记录,你不要再信口胡说。” 全场目光聚焦在邬善平身上。 邬善平没有任何犹豫, 像是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也是我弟弟的女儿,不信可以去查她的入职资料,出生资料。” 哗然声响起, 房管局的工作人员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掉了下巴。 水琅突然指向趴在地上震惊到眼珠子凸出来的邬元烨,“那他又是谁?也是你弟弟的儿子?” 屋里屋外的人顿时停住议论声,屏住呼吸。 大家的表情已经从疑惑,吃惊,转变成了兴奋,期待,完全沉浸在劲爆的八卦节奏里,紧紧盯着邬善平,不放过他任何反应。 一直镇定的邬善平,感受到地上儿子的目光,嘴唇哆嗦两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的。” “爸!” 邬元烨眼珠子都要碎了,不敢置信看着邬善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阵阵吸气声,以及瞬间门爆发的吃惊议论声,重复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妈呀!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事情,真是开了眼了!” “这啥意思,真的不是,还是为了洋房财产,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不可能吧,这孩子刚才不是还在叫爸,哪能突然就是父子了。” “怎么突然感觉回到十年前了。” “嘘!就算是十年前,也没有说自己老婆孩子是别人的呀。” “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他的?” “嘶———” 邬善平上班这么多年,头一回尝试到被关注的滋味,也是头一回体会到真正当领导的感觉,说一句话,就能得到一堆人捧场,并继续期待他说下去,不要停。 水琅看向早已没了动静,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申琇云,“申阿姨?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顺着水琅的话,“嗖”地一下,看向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的申琇云。 “你放狗屁!” 邬元烨突然怒吼出声,在地上挣扎着,像是打算去撕了他爸,“我怎么不是.......呜!!!” 原本瘫在地上的申琇云,突然起身冲过去捂住儿子的嘴巴,随着儿子的挣扎,整个身体被带动地就像是秋天里的落叶,她眼泪汪汪看着邬善平: “这些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沪城上班不容易,孩子他爸一直在老家,找不着沪城的工作,多亏阿哥代替孩子爸,多多照顾我们,两个孩子才不被欺负。” “嘶——” “是真的!” “这不可能啊,看他们相处就像是亲父女。” “大伯跟弟新妇住在一套房子里,平时对外就像是一家人,这......” “真能乱搞啊!比一般乱搞男女关系还要离谱一个层次!” “就是你们这些人,看见什么就当是真的,才会有这样的误会!”邬善平突然指着人群道:“大伯哥和弟新妇住在一套房子里怎么了,你们在房管局上班,这样的事还用得着觉得稀奇?别说是一套房子,就是一间门,单一个复茂区找不出一千户也能找出来八百户,怎么,都是你们想的那样?!” 工作人员们被这一反问,顿时没了声音。 “这么说。”水琅看着邬善平,“你就只有我一个女儿?” “对!”邬善平再次看向邱副局长手里的资料,“我就只有水琅一个女儿,我没离过婚,也没再婚过,我才是第一......” “那我为什么会被送到北大荒下乡?” 水琅出声,瞬间门截断邬善平后面越来越强的气势。 邬善平呼吸变得急促,“你,你当初留在城里也是抬不起头,受人白眼,所以是主动响应国家号召下乡,为祖国做贡献。” 水琅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一直跟你弟弟的老婆睡在一张床上?” “嘶————” 吃惊又兴奋地吸气声响起,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水琅这句话终于挠到了他们痒处,终于扯出他们最想听,最想知道的内幕。 “胡说八道!”邬善平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着水琅,“别人在外捕风捉影,胡乱猜测我的名声,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居然也像外人一样,想把我名声搞臭!” “你怎么能为了钱,这么对待我们。”申琇云突然抱着儿子痛哭出声,眼泪长流,像是终于忍到了不能再忍的时刻,决堤了。 办公室里的人,又全看向水琅,兴奋等着她说话。 “果然是拍电影的。”水琅笑看着两人,“那就请观众们,去复南路2号的套房实地看一看吧。” 邬善平怒气冲冲的气势顿时一僵。 申琇云的哭声也跟着一顿。 现场的围观群众顿时全都激动坏了。 “走走,立马走!” “邬主任,我们跟你一道去看看,帮你证明清白!” “是的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带我们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一张.....究竟有几张床!” “我觉得就一张,但我朋友不信,她想让我去确定一下子。” “我也有一个朋友不信,我也去看看,你放心,邬主任,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会添油加醋!” 邬善平脸色差到极点,怒瞪着水琅。 都是她干的好事! 邱副局长看向屋里的保卫科科长,“刘科长,你现在就通知街道的人,一起过去调查清楚。” “这怎么能行!”申琇云焦急大叫:“你们不能随便进我们家!” “不给进?”水琅转头看向周光赫,“周队长,有人污蔑我败坏他们名声,往他们身上泼脏水,我请求自证清白,麻烦你们公安带人去调查清楚,究竟有没有人在乱搞男女关系。” 周光赫立马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过去。” 听到乱搞男女关系,申琇云脸色大变,眼泪也不掉了,儿子的嘴也不捂着了,急忙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办公室里等着看热闹的人,看见申琇云的动静,瞬间门全都冲了上去,将她堵在墙边,围得严严实实,不给她提前跑走处理的机会。 连地上的邬元烨也没忘记。 开玩笑,到手的热闹,哪能给她跑了! 水琅隔着人群,对申琇云一笑,顿时把人刺激地,崩溃大叫: “让开!你们让开!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让我出去!!!” 邬善平见状朝着周光赫追上去,“就算你是公安,也不能私闯民宅!” “接到举报,有人乱搞男女关系。”周光赫停下脚步,并没有看邬善平,而是看向保卫科科长,“请邬善平单位内审保卫科调查组配合我,另外,借用一下电话,我去通知申琇云单位,一道去复南路2号调查。” “不要!凭什么!水琅随便一说,你们就相信了吗?” 申琇云越叫被围得越紧,连呼吸的缝隙都没了,刚收住的眼泪,又惊慌地哗啦啦往下淌。 没人能阻拦住周光赫将电话拨出去,通知工商所。 “你们先过去调查。”许副局长对水琅道:“乱搞男女关系,如果属实,将会是两个单位的重大事件,你作为证明人,就和内审保卫科一起过去,明天早上再过来正式上班。” 水琅点头,“谢谢许副局长。” “不客气。”许副局长凑近小声道:“我今天知道你母亲是谁,被吓了一跳,这个不重要,先不说,现在你已经登记成功了,即便这两人真的什么都没有,顶多也就是加上你父亲的名字,不会把你的名字划掉,影响不大。” 水琅笑了,影响当然大。 一旦邬善平的名字也写了上去,财产就要分给他一半。 水家的东西,一分都不可能让姓邬的得到。 工商所接到通知后,立马从保卫科派人,与房管局,复茂路派出所,街道,成立调查小组,一起前往复南路2号。 水琅与周光赫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大群人等着了。 “周队长,所里的内审监察组已经去搜寻申琇云这些年的过往登记申请资料。”工商所的刘副所长亲自带队过来配合调查。 复南路同属于复茂路街道,居委主任道:“我们专门安排人去排查了邬善平,申琇云,邬琳琳,邬元烨的过往申请登记资料,这是可以确认的部分,申琇云的丈夫确实不是邬善平,而是邬善平的弟弟,邬善诚。” “真的是弟新妇?” “哎呦我的天,真是完全都没有想到啊!” “那两个小孩也真的不是邬善平的?” “邬琳琳和邬元烨,都是邬善诚的孩子,确实不是邬善平的。”居委主任翻看着手上资料,“根据调查,邬善平确实只有水琅一个孩子,另外,我们街道登记的房子,也确实是两个人单位各自分了两间门,正好在一个套间门里。” 邬善平隔着人群,与申琇云对视一眼。 现在居委主任,当着大家的面读地这么清楚,将两人关系掰扯得明明白白,等下进了屋子一看,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就非常有可能坐实了! 因此,两人脸上不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充满了恐慌! 水琅突然出声: “坐实乱搞男女关系的话,是什么下场?” 周光赫立马回应:“游街示众,判刑坐牢。” 邬善平和申琇云顿时打了个冷颤。 因为水琅的出现,事情一次又一次脱离他们计划之外,邬善平会说出这些隐秘,都是因为事发突然,不得不出此下策。 谁知道水琅立马就给了两人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准备的回击! 想起以前不但游街示众,还站到台上一次有一次接受批判的人,等下非常有可能就轮到自己了,双脚忍不住开始发软,走不动道。 “怎么倒下了?快开门哪。” “都到了这了,再耍赖有啥意思?” 水琅看着双目无神的两人,“公安有没有权利破门?” “当然。”周光赫对刚从复茂路派出所赶来的同事挥了挥手,“准备撬锁。” “不要!” 申琇云扛不住了,挡在门锁上,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依然还是耍赖,能看出是别无他法了。 “把人拉开,挡在这里干什么,再心虚也没用!” “前面不是还一脸正气说沪城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大伯哥和弟新妇没有一千户也有八百户?现在没底气了?” “让开让开,快把门打开。” 除了正儿八经来调查的,刚才房管所里被邬善平指责的人,全借着由头,第一时间门跑过来看热闹了,眼里全都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突然,周光赫眉头一皱。 与此同时,水琅也朝着门看过去。 “咯哒。” 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邬琳琳出现在大家眼前。 众人顿时愣住,眼里的兴奋逐渐被一层失望覆盖。 邬善平的脸则是被一层狂喜覆盖住,真不愧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即使平时再任性,但在关键时刻,总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一定是这孩子醒过来,跑去单位,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话,所以提前回来收拾了! 老天爷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 申琇云满脸都是惊喜若狂的泪水,一把将女儿抱住,“妈的心头肉........啊........!!!” 喊到一半,激动的声音变了调,尾音拉长,震得所有人耳膜都要裂开了。 水琅眉头一挑,看着刚从卫生间门里走出来的半裸男人。 洋房二楼静默了。 不管是过来调查的,还是跟过来看热闹的,全都被这转折弄得沉默了。 男人头发湿着,光着上半身,下面穿着一条灰色睡裤,一脸被尖叫吓到懵逼的表情。 短暂的安静过后,围观群众重新激动起来了,失望彻底褪去了,兴奋顿时进化无数倍,个个眼睛都比电灯还要亮: “妙啊!” “真妙啊!” “我当以为有转机了,没热闹看了呢!” “转机那是大大的有啊!热闹那是大大的多啊!” “老的还没调查完,小的就先送上来,当开胃菜了!” 在看到邬琳琳的那一刻,大家都以为她是提前回来改动现场了,事情出现了转机了,万万没想到,这个转机带来的居然是更大的惊喜! 邬琳琳疑惑问:“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申琇云一把推开女儿,“你们在干什么!你不是在医院吗,大白天的,怎么把邹凯带回家了,还,还弄成这个样子!” 邬善平顿时觉得天又塌了,开始恨起老天爷。 恨老天爷总是把他当傻子玩,每次当他们觉得没希望,想放弃的时候,总是丢一道曙光在他面前,当他费劲心思费劲全部力气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发现一伸手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老天爷在玩他! 老天爷总是不放过他! “你这个贱货!” 一声怒吼把邬琳琳吓醒,慌忙去拿衣服给邹凯穿。 她不走还好,这一走,外套一飘,让人看到她里面穿的真丝吊带睡裙,将最后一丝可以狡辩的可能性都给掐灭了。 外面顿时响起一阵“喔哦~” “大白天的,就这么着急?” “没结婚呢,晚上查得严,可不就得逮着白天。” “啧啧,小年轻火头足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会玩!” “你俩还在居委抄写毛选,还欠着好几百遍,怎么写了一点用都没有?”居委主任皱眉。 水琅点头,接话:“不但没有用,反而还做得更过分了,你们是在不认可毛选思想?” “当然不是!”邹凯被吓得手上浴巾都掉了,“我是党员,当然无比认可,无比尊崇毛选思想!” “党员?” 水琅推开浑身打颤的申琇云,走进记忆中的套房,打量了一圈熟悉又陌生的装修,“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 “邹副队长。”周光赫跟着走进套房,看着裸着上半身的邹凯,“你的行为越来越出格了。” “这是流氓行为!” “身为党员,身为公安,居然带头做出这样的事!” “你不配加入我们党员队伍,更不配做一名公安!” 邹凯脸色大变,接过邬琳琳手里的衣服,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家不要误会,她早上咳血了,我背她去医院,身上全脏了,中午没来得及换,下午她醒了非要回家,我又送她回来,因为要去单位,所以才在这里洗了个澡。” “都咳血了,还这样搞!” “无耻!她都咳血了,你还让她穿那种衣服!” “今天天气这么冷,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居然不顾人家的身体!” “就这么忍不住吗!实在太过分了!” 群众的反应,完全出乎邹凯的意料之外,大家想到的也完全不按他讲的走,像是只挑着想听的字眼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脑子没毛病吧?” “恼羞成怒,居然骂人!” “我要去复茂路派出所举报他!” “哎你!”邹凯提着裤子就想追出去,水琅突然出声:“这间门,就是主人间门。” 一窝蜂的人瞬间门全都涌进来,再瞬间门朝着主人间门涌过去。 邬善平和申琇云根本来不及阻止,房门就被推开。 “嚯!” “果然!” “这下狡辩不成了!” 双人枕头,双人拖鞋,双人茶杯...... 主人间门里东西全是双份的,再拉开柜子,一组柜子里装的全是女人衣服,另一组柜子里装的全是男人衣服。 水琅看着夫妻俩,“还有话说吗?” “这些不是我的东西。”邬善平拒不承认,“这间门平时都是元烨和她妈在住,我平时连门口都不会路过。” 周光赫戴上办案用的白手套,检查枕头上的毛发,“头发颜色发灰,发丝直径大约在0.05毫米,少年人的头发直径通常0.07以上,这根是因年龄老化,造成稀疏。” 所有人看着邬善平,虽没出声,但眼神全在说,看你还怎么狡辩。 “是我丈夫的。” 申琇云扶着门框站稳身体,“孩子他爸有时候会进城来住,一定是他的。” 邬善平连忙道:“对!是我弟弟的!” 周光赫继续检查其他东西。 水琅突然指着床道:“把被子拿掉,床板掀开。” 邬善平刚松开的脸色,顿时又紧绷起来,“你想干什么,都进到我们家里来了还嫌不够,你想掘地三尺吗!” 没有人搭理邬善平。 床上的被子被掀开,床板也被拿下来的那一刻,惊呼声在房间门里响起。 “密道?!” “仓库?!” “这是什么门?” 拆掉床板的床框中间门,有一个像是地窖似的门,上面凸出两个旋钮,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是保险箱。”水琅跨过床框,迈进去,凭着记忆,转动旋钮,周光赫走过来,用力将其拉开。 调查组的人全都围了过去。 没人看到申琇云顺着门框下滑,瘫在地上,哭哑着嗓子低叫一声“完了!” 邬善平拼命咽着口水,趁着所有人都围过去,没人注意他的时候,看了一眼申琇云。 “这是什么?” “是证件吗?” “这是,避孕套?” “皮鞭,红蜡烛,珠串,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点日常用品至于放在保险箱里吗?真没出息!” 议论声中,水琅拿起终于找到的东西。 一个原木色的本子,岁月原因变旧变色,中间门黑字写着:户口登记簿,右下角有公安局的盖章,里面有邬善平,申琇云,水琅,邬琳琳,邬元烨的名字页。 另一个想要的东西,就夹在中间门,打开后是一张四周装点着鲜花的奖状,这是结婚证,上面用繁体字写着,邬善平与申琇云自愿结婚。 “结婚证!” “这不是结婚证吗?!” “不是说没结婚吗?!” 事情再次迎来新的转机,调查组围着结婚证看,看了几遍,还在看。 不是没看清楚,而是当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是来调查乱搞男女关系的,结果突然找出了这两当事人的结婚证。 动静闹这么大,结果人家是合法夫妻?? “不对啊。”刘科长看向两人,“你们俩既然是夫妻的话,那你刚才怎么说,头发是你丈夫的,也就是邬主任的弟弟的。” “不对啊。”居委主任翻着手上的资料,“明明邬善诚才是你登记的丈夫呀!” 围观人群,凑热闹的,四个单位出动的调查组,全都直挠头,脑子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转折,彻底转糊涂了。 有人忍不住了,指着申琇云问: “怎么回事?你不是和邬主任乱搞男女关系,是和邬主任的弟弟乱搞男女关系了?” “你到底是和谁有不正当关系?!” “谁才是你真正的丈夫?!” “这张床是你和邬主任弟弟睡的,还是和邬主任一起睡的?” “还是,两个你都睡过了?” “还是你们三人轮流睡?” “不会是你们三人一起睡吧!” 申琇云:“........”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死心了,没想到,还有羞耻心,被羞愤地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孔钻进去。 水琅拿着证据,“两位,有什么想说的?” “这是什么?”邬善平皱眉看着证件,“这跟我没关系!” 刘科长指着水琅手里的证据,“这户口簿,结婚证,全都是你的名字,盖了章的,你怎么还能抵赖!” “不是我,我从来没和人领过结婚证,没有再婚!” 邬善平坚定否决,否得又急又快。 刚才背上乱搞男女关系的名头,都没这样急过。 男女关系顶多坐牢,但他该得的财产一分也不会少,如果再婚了,即便不用坐牢,名声不会受影响,但却会彻底失去继承人的身份。 邬善平非常清楚这一点,质问申琇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房间门的床底,会有我们的结婚证?还有户口簿?” 哗然声顿时此起彼伏。 全都没有想到邬善平会跳出来这么说。 水琅嘲讽看着两人,“你要是没结婚,直接把你户口簿拿出来,不就可以自证清白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拿!” 邬善平立马奔去书房,走到一半,停下来,“我到我房间门里去拿。” 水琅抬眼看他,“你演个没完了?”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转身快步走出去。 所有人又变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以为这俩是合法夫妻,想要弄明白申琇云究竟是和谁在乱搞男女关系,结果邬善平还真的拿证据去了? “我的户口簿在这!”邬善平真的拿了一本户口簿出来,“你的户口跟着去北大荒了,上面就我一个人!我没再婚过!” 一片哗然。 围观群众,顿时被一个接一个的转折绕晕了。 调查组的人也不吱声了。 全都皱着眉头思考。 周光赫是唯二看清楚的人,这故事被水琅一直是被水琅掌控着,把大家引到这里,除了想让大家看清楚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还为了光明正大,找出这两份证件。 眼下又回到了最初,只不过,这次拿到了实质性的证据。 “当年我下乡,是有人替我报的名,当时究竟是怎么样,伪造这份证据的人,比我清楚。” 水琅举着证件,“既然你没再婚,那么这些证件,伪造人,过程中间门参与伪造的单位,干部,办事人员,一个都别想跑!” 倒吸冷气的声音,取代了本应该听到伪造证件而发出的哗然。 只因今天来的人,都是每个单位里的内审人员。 非常清楚水琅刚才说的这句话,将会在复茂区掀起多大的政荡! 伪造证件,要从公安局,街道,知青办,工商所......甚至更高单位。 而且,十年前办事的人,现在,如果还在........应该已经都是很高的领导级别了.......再上升各种责任,不知道会牵出多少想到不敢想的人下场。 屋里人第一次陷入安静。 温度似乎直接下降到冰点。 每一个人,由内而外感到凉飕飕。 邬善平指着申琇云,大声叫道:“是她!是她干的,不是我!” 水琅看向申琇云,等着她的回应。 “是我。”申琇云沙哑着声音,脸上挂着眼泪,“是我伪造的证件,我一个人做的,上面的章是我找人刻的,都是为了不让琳琳下乡,与任何人无关。” “妈!” 邬琳琳冲到母亲身边,抱着她哭。 “有没有关系,去了派出所再说。”水琅将两份证件交给周光赫。 “铐上,带走。”周光赫慎重拿好文件,抬头看向邬善平,“还有他,一起带走。” “凭什么带我!”邬善平瞪大眼睛,“你们都没有找到证据,以什么名义抓我?!” “头发,烟灰缸,柜子里的衣服,抽屉里的个人用品。”周光赫顿了顿,指着保险箱里还剩下的皮鞭,蜡烛,“以及这些。” “你!” 邬善平吃惊看着周光赫,那些东西一般人不可能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东西跟我有关系?” “去了所里,再慢慢告诉你。” 周光赫拿着牛皮纸袋,将证据装进去,“朱翔,你带人在这继续和调查组的人寻找证据,我先带人回所里。” 朱翔:“是队长。” “别碰我!”邬善平还在嘴硬,“不是我的东西,凭什么......” “啪——!” 跟着一起来的小公安胡闯,甩手一巴掌抽在邬善平脸上。 水琅挑眉,笑了。 胡闯打完才想起来这人是周队老婆的爸,偷偷看了一眼水琅,正好看到她的笑,顿时放心了。 以前邹队他们抓不老实的人,都是直接这样做。 “再拒捕,就不是手,而是警棍了!” 邬善平被这一巴掌打懵逼了,老老实实被按倒,押着走出去,完全忘记反应。 “爸!妈!” 邬琳琳哭着追出去,抓住刚穿好衣服的邹凯,“邹凯,你想想办法啊!” 邹凯甩开她的手,“你还好意思让我想办法,你以为你跑得掉,我跑得掉?马上咱俩单位的人就会找上来了。” 说罢,派出所与房管局保安科的人,就站到两人面前,要将两人一并带走。 “你们想干什么?!”邬琳琳怒瞪着保卫科的人,“我待在自己家里做事也犯法了?没结婚又怎么样,我们订婚了,我们是未婚夫妻!” “闭嘴!蠢货!” 邹凯差点被气个半死,忍无可忍,自己先走了出去。 水琅站在套房门口,看着原本抢占住在这里的人,一个个全部都被押了出去,轻轻吐着气,“这才是开始。” “你这个贱婊子!我他妈弄死你!” 邬元烨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手上举着一个花瓶,朝水琅头上砸过去。 “啊!!” “砰——!!” “刺啦——!!!” 周光赫收回长腿,没看一眼趴在地上的男孩,低头看着怀里的水琅,确定没事后,“吓到了?” 水琅脸色有些白,刚才确实是精神放松了,屋里人也多,忘记还有个小的,抚着心脏,调整呼吸,冷眼看着地下的人,“很想你爸妈?杀人未遂,可以去陪他们了!” 邬元烨眼神凶狠看着水琅,被朱翔等人架起来,还在咒骂水琅:“你这个臭婊子!你这个窝囊......” “啪!” 水琅揉了揉手腕,看着男孩不敢置信的眼神,又甩手左右给了两巴掌,“啪!啪!” “不服?” 水琅接着又抬手,朝着男孩红肿的脸甩去。 “啪!” “啪啪!!” 邬元烨虽然看着父母姐姐因为水琅的关系,都被带走了,但从没怕过她,因为水琅在他眼里,哪怕比他大了好几岁,哪怕小时候比他高,也是他想打就打,想欺负就欺负的人。 这是水琅第一次敢反抗,还一连打了他好几巴掌,打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顿时懵了,“你......” 才刚开口,下颌就被捏住,“咔嚓”一声,邬元烨眼泪“唰”地掉下来,一边痛叫出声,一边惊恐看着周光赫,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他捏废了! “疼啊!!!” “带走。” 等邬元烨撕心裂肺叫着被带走了。 至此,鸠占鹊巢的人,暂时全都清空了。 “这小子太吓人了,居然想下那么狠的手。” “这么大一个花瓶,往小姑娘脑袋上砸,这哪里是家里人,比仇人还狠。” “怪不得小姑娘一点都不心软,直接一网打尽,统统带走。” “太狠了,吓我一跳,真不怪小姑娘,这些人都没把她当亲人。” ....... 水琅从洋房走的时候,当着调查组的面,从书房的抽屉里,拿走了所有钱票。 调查组没一个人说话的,邬善平都说了,自己就一个女儿,书房又是属于邬善平的房子,全世界没有一个比她更有资格拿的人了。 等到了派出所,过来协助调查。 水琅又当着邬善平的面,数着一沓大团结,总共有两千三百多块,还有一堆粮票等乱七八糟的票,满意放进包里,“幸好你还是习惯往家里放现金。” 邬善平顿时瞪大眼睛:“这是我的钱?!” 怪不得他看数量那么眼熟! 这可是他全部的私房钱! 水琅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小偷!你是小偷!把我的钱还回来!” - 周光赫实在太忙,光是洋房,就有好几桩案子,都必须由他亲自审理。 水琅都找不着空隙跟他说话。 当然,也有故意避开,暂时不想单独说话的意思。 这种说出去能笑掉人大牙的事,居然被她赶上了。 水琅完全不想再回想当天场景,只能说北大荒三个月把人饿的剩半个脑子了。 “等等。” 水琅刚走出派出所大厅,周光赫就追了上来。 “你去哪?” 水琅慢吞吞转身,“你不忙?” “忙。”周光赫低垂着长睫,再次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29 第 29 章 瞎搞,真是瞎搞。 “我回家啊。”水琅拍着斜跨邮差包, “昨天买了肉,等着回去烧卤肉饭,这个点, 正好商店和菜市场都是上新的时候,我准备再去逛逛, 多买点菜, 晚上做大餐!” 周光赫紧绷地后背微松,眼里露出笑意, “坐车回去?当心点。” “知道了。”水琅摆了摆手,“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做的都行。”周光赫犹豫了下,“晚上,我会尽量早点回去, 我们, 聊聊?” 水琅暗气, 刚才摆了手,干嘛不直接就走,还要多嘴问一句。 眼看人还在等着, 随意“嗯”了一声。 周光赫笑了,“我送你去公交站。” “不用,就这点路。” 水琅摆了摆手, 这次一个字都不多说,转身走了。 生怕多留一秒,又提出什么不想面对的问题。 等上了公交车,才看到周光赫还站在对面, 确认亲眼看到她上了前往梧桐里的车子,才放心似的,忍不住一笑。 晚上也没那么不想聊了。 下了公交车, 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丫头,蹲坐在梧桐里门口的砖头上,捧着小脸,时不时看着十字路口。 发现没人,失望低下头。 等一看到白袜子小皮鞋,立马又高兴起来,用小手轻轻抹了抹皮鞋,看起来珍惜地不得了。 “小舅妈还没回来。” “小舅妈是去上班,五点下班,小舅舅去接。” 水琅感觉自己吃了一团,心脏变得柔软。 在这种刚打赢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又有点飘飘欲然的时候,温暖与烟火气,让她整个人慢慢松弛下来,接了地气,踏实。 不再是高处不胜寒。 “二丫,丫。” “小舅妈!!” 两个丫头迈着短腿奔向水琅,一左一右抱住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水琅刚才坐到淮海中路想下来,但是路上有了新灵感,打算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最后决定坐回梧桐里,找外婆家借一辆买菜的小车子,推着去买。 “我们在看你有没有下班。”二丫牵住水琅的手,“小舅妈,不是小舅舅接你回来的吗?” “他忙,不知道几点能忙完,我就先回来了。”水琅笑看着左右两个挨着紧紧地小丫头,“等下带你们去商店。” 两对大眼睛顿时一亮。 “我要去!” “去商店买什么呀?” 汪绣住的离门口近,看到水琅回来,“水干部,回来这么早?我一直等着吃你的卤肉饭呢。” “不急,我还打算再去商店买些菜。”水琅看着是副厂长家门口的板车,“要不然这个借我用一下吧?” “这个?”汪绣惊讶指着板车,“哎呦,你要是去把商店搬来啊,哪能买个菜用得上板车去拉的啦!” “呦!光赫老婆回来了?”舅妈从前门天井走出来,确定是水琅,往门里喊,“妈,小姑娘下班回来了,你不要烧了,我们一道去吃卤肉饭。” “人家又没请你。” 金巧芝突然也从旁边冒出来,“弟新妇,卤肉饭已经够好了呀,哪还用再去买菜,你会烧不啦?” “我会烧!”老油条的声音突然从空中响起。 水琅抬头找了半天,才在一栋楼的二楼亭子间窗户看到他的人头,“你总神出鬼没。” “你要买啥?我帮你烧。”老油条在窗户门口笑嘻嘻,“你等着,我下来跟你一道去商店,我帮你当车夫。” 窗户后面的头才刚消失,舅妈就撒丫子跑,跑到石副厂长家门口,拿起板车的助力绳就套在肩膀上,将板车拉到水琅跟前是,“来来来。你们全上来,我送你们过去。” 水琅:“.......” “你放开!板车说好的我来拉!” 老油条一边套着外套,一边及拉着黑布鞋,往这边抛,“你哪能把我的活抢走了!” “什么你的活,我们是亲戚,你是啥人。”舅妈一翻白眼,完了对水琅讨好一笑,“小姑娘上班一天累了吧,赶快上来,我们去商店,哎对了,要回家一趟不啦?票子和钱都带好了伐?” “没带,你不用跟去了。” “没带,那我也要去,我帮你付!” 舅妈讲大话不眨眼睛。 水琅从汪绣家要了几张报纸,垫在板车上,然后带着两个丫头一起坐进去。 她才不管究竟是哪个当车夫,只要她们坐着,有人拉就好了。 “那我帮你推。”老油条是非去不可了,退而求其次道。 “我没啥事体,我也去。”金巧芝以前一天不知道要往商店跑多少趟,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天了,一趟也没有跑过,今天赶上了水琅要去,而且还要拉着板车去! “弟新妇,我帮你从这边推车。” “哎呦!”汪绣笑死了,“你去趟商店,这左右护法全都凑齐了,还搭配个坐骑,你比唐僧都要厉害!” 左右护法没声音,坐骑嘴角抽了抽,坐骑又怎么了,坐骑起码能挨到小姑娘身边,为她出力!能把关系搞好! 晚上还有卤肉饭吃! 这么一想,舅妈心里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反而吆喝一声道:“走咯,走咯,我们去商店买东西去咯!” 先到的国营商店。 “二丫,丫,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去拿。” 水琅说完,二丫丫立马就觉得商店里无数个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朋友,全都向她们投来羡慕的眼神,尤其是坐在玻璃柜前地上哭闹着要吃蝴蝶酥的小男孩,眼神最羡慕。 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梧桐里的小霸王吗! 小霸王也认出来二丫丫了,立马擦干眼泪爬起来,挨着妈妈站。 “小舅妈,我想吃那个!” 二丫还在想贵不贵,丫就朝着把小霸王馋得直流口水的蝴蝶酥指去了。 “买!” 水琅走到柜台,“称一斤!” “一斤!”小霸王直接惊呼出声,蝴蝶酥很贵的! 他每次哭着闹着,他妈才只给买两片,这已经很多了! “一片、两片、片、......十片!” 营业员一直装了二十来片放到纸袋子里包好,小霸王的眼珠子已经快凸出来了,脚步不自觉往前走。 二丫立马隔绝他的视线,防备看着他。 “现在吃吗? ”水琅拿了两块,分给两个丫头。 “谢谢小舅妈!”二丫拿完蝴蝶酥,深吸一口,然后当着小霸王的面,咬了一大口! 丫也用双手捧着蝴蝶酥,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 黄油酥脆,焦糖奶香的口感,让两个丫头不由自主一瞬间瞪大双眼。 她们刚才只是想看小霸王羡慕,才让小舅妈买这个,买之前只觉得好看,外形真的像蝴蝶一样,完全不知道这个蝴蝶酥居然这么好吃! 看到二丫丫的表情,小霸王不自觉咽着口水,以前是他吃东西,个土包子看着他馋得流口水,没想到也有一天会轮到他看着个乡巴佬流口水! “慢慢吃,都是你们的。” 听完水琅的话,再看水琅真的把一大袋,起码里面还装着二十多个的蝴蝶酥全部交给了二丫! 小霸王顿时眼睛都红了,他每次吃完半片,剩下的都会被锁起来,下次得要表现得很好,才能吃到。 如果表现不好,不写作业,不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她们居然能敞开肚皮吃! “妈!我也要吃蝴蝶酥!” “吃什么吃,我说了,要吃的话,就把小人书放回去。” “小人书?”听到书,二丫朝着小霸王的手看过去,他抓着两本很小的书,刚来弄堂的时候见到人放翻过,那上面有字,还有图画。 突然,一只细润的手,拿着一张一块钱的纸币,递到二丫面前,二丫一愣,“小舅妈?” “小人书不要票。”水琅又拿了一张一块钱纸币递给丫,“应该是一毛钱一本,这钱可以买十本,你们看着去买吧。” 二丫丫各自拿着一张一块钱,兴奋地脸颊都红了。 “呜哇——” 小霸王嚎哭出声,这个土包子自从有了小舅妈,慢慢什么都能追赶上他了。 吃过小笼包了,尝过麦乳精了,新衣服做了两套,小皮鞋都蹬上了,听说还喝过他都没喝过的可可粉,现在,还吃着他想吃却吃不到的蝴蝶酥,去买十本小人书。 十本啊! “呜呜...我也要小舅妈!” “这两个丫头,倒成了有福气的了。” 舅妈都羡慕,她都没吃过几回蝴蝶酥。 “比我们小敏日子都要好过了。” 金巧芝也羡慕,既羡慕,又嫉妒。 但没办法,只能忍着,而且每个月还得笑着给这几个丫头送工资。 弟新妇怎么不帮帮她的呢! “一桶豆油,不要菜籽油。”水琅很不喜欢闻菜籽油的味道,“辣椒粉称二两,孜然粉称二两,辣酱油来一瓶,另外酱油,醋,香油,盐,胡椒粉,这些作料全都来一份。” “你买这么多作料是不轻。”老油条总算知道水琅为什么要拉着板车来商店了。 “啥?”舅妈有点失望,“拉板车是来买作料的啊!” “玉米淀粉来两包。”水琅没理后面的人,一路逛着玻璃柜台与副门市,看到什么就称什么,“青团?来两个豆沙馅的,来两个咸蛋黄馅。” 当下没人过清明节,但是青团依然按着季节上市。 “五花肉来一斤,两只公鸡,小黄鱼来个十条!” 本来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舅妈,光速冲了上去,“买这么多菜!” “这哪能好意思的啦!”金巧芝要笑死了,她就知道弟新妇不会小气,过来跟来是对的,今天不回你娘家更是对的,“弟新妇,你要烧啥?小弟晚上几点钟回来?烧这么多菜,来得及不啦?” “我来烧!”老油条笑得合不拢嘴,他就知道,光赫找的这个老婆最大方! 一定是知道他喜欢吃鸡,才买了两只! “这是鱿鱼?”水琅看着大盆里游着的活鱿鱼,顿时惊喜道:“这些全称了!” 营业员不敢置信问:“都要了?” 虽然鱼不要票,但也没见过称这么多的人! “弟新妇,你这是......” 左右护法和坐骑,都被惊得说不出话了。 “都要了,不就五条吗?”水琅拿出钱,鱿鱼不便宜,跟肉价差不多,但是能有买肉的钱,不会有人来买鱿鱼,毕竟一点油水吃不到,还得倒贴很多油进去炒,“块六毛,数好。” 人吃惊完之后,立马跟上水琅,看她还在逛,还要买,什么羡慕嫉妒都没有了,只想着不要掉队,立马跟了上去。 “豆腐干来半斤,老豆腐来来块,这是百叶结?哦豆蔻,来半斤。” 水琅站在豆制品柜台,“面筋也称半斤。” “小姑娘,你今天是要办酒席吗?” “结婚当天办过了,已经够丰盛的了,但跟今天不能比。” “还在买!还要买!我的娘哎!” 水琅又逛了一圈,时不时抬头看看正在挑选小人书的两个丫头。 等把商店全逛遍了,回头看了一眼,手上,两条胳膊上,怀里,连脖子上都挂满篮子,篮子里塞满菜的人。 “行了,我们去菜市场。” 舅妈瞪大眼睛:“什么?!” 金巧芝不敢置信:“还要去菜市场?!” 只有老油条更兴奋:“走走走,我知道,素菜还没有买是吧!” 小霸王没嚎哭了,挤在二丫丫身边,如数家珍说着一本本小人书,一个劲让两个丫头买他没有,弄堂里其他小孩子都没有的故事,还想让她们把二十本都给买了。 最后,二丫只买了一本,丫也只买了一本。 小霸王失望坏了,还有人拿着钱,站在小人书面前,也能忍住不买的的呢! 要走的时候,水琅当着小霸王的面,搬了一整箱汽水回家。 一整箱! 二十四瓶! 小霸王觉得,以后再也不能欺负嘲笑个乡巴佬了。 有了小舅妈,她们就是梧桐里最让人羡慕的小朋友了! 进入菜市场,买了绿油油的小青菜,颗包心菜,一大把韭菜,两颗花菜,土豆,茄子,各买了一些。 可能在商店逛得太久了,菜市场已经被人抢购一通,剩下的菜不多了。 但是今天想做的饭,这些蔬菜完全足够了,挑的都是做出来非常好吃的,其余的蔬菜有些放进去也不一定好吃。 “弟新妇,你到底是要做啥?” “回家做了就知道了。” 汪绣站在自己家门口,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着一板车的食材,老半天回不过神。 看到她这样,舅妈和金巧芝倒淡定了。 你只是看个结果,我们可是经历了整个过程! 知道全商店,全菜市场,全淮海中路上的人都是怎么看他们的吗? 那叫一个羡慕啊! 就差跟小姑娘当街认亲,跟着她回家了! “你第一天上班就领工资了?”汪绣终于找回声音,“就算发了工资,这一车的东西也不够吧!” “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然后再把车子还回来。”水琅笑着把两个丫头牵下来,“等会晚饭就不要烧了,带上石副厂长和孩子,一起来家里吃。” 今天能大获全胜,其中一环少不了石副厂长的支持,水琅一直记得。 “全家都去?”汪绣连忙摆手,“这哪能好意思,我先跟你去帮忙,这么多菜,没人帮忙可弄不完。” 水琅没说自己要烧什么,把外婆喊上,一起往家里走。 “哦呦!!你们家又要办啥喜事啦?” “怎么你们一起发了工资去把商店搬回来啦?” “水干部,这都是你买的吧?我听说你拉着板车去商店买菜了,是不是有啥事体呀?” “这么多只鸡,这么多的肉,过年也没人吃得这么好呀!” “水干部,需不需要帮忙?我来帮你好伐?” “你还不如直接问缺不缺嘴吃!” “一整车吃的?天呀!弄堂里没谁家这样吃过的呀!” 外面马路上的人,跟不进来,但是弄堂里的人看了,全都围了上来,并跟着走到了周家门口。 一路上惊羡的声音不绝入耳,两个丫头听着开心坏了,紧紧牵着小舅妈走。 金巧芝和舅妈也开心坏了,看着大家吃惊的表情,上赶着想凑上来的心思,高兴地红光满面,总算是沾上一点小姑娘的光了! 大丫听到声音,打开前门探头往外看,一看到乌泱泱的人停在门口,顿时一愣,既意外又觉得熟悉。 “大姐!”丫哒哒跑到门前,“这全是小舅妈买的!” “小舅妈回来了!”大丫从人群里看到了水琅,急忙把两边门全都打开,“妈,小舅妈下班回来了!” “小舅妈买了好多好多的菜,车子上面全是小舅妈买的。” “小舅妈还给我们买了蝴蝶书,还给我们一人十本小人书的钱,让我们去买,我跟丫一人买了一本。” 两个妹妹抢着跟大丫分享喜悦,大丫前面在家扫地,没跟她们一起出去,现在听着心里既高兴又后悔。 “把菜都拿进来。”水琅自己拎着一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走进家里,看到坐在轮椅上织毛衣的大姐,顿时脚步一停,“坏了!” “怎么了?”周卉推着轮椅走出来,脸上的笑,随着水琅一起顿住,“忘买东西了?” “是的,不过,刚才好像也没看到有人卖竹签。” 水琅拧着眉头往家里走,想着等下该怎么弄,余光突然银光一闪,转眼看过去,眼睛顿时亮了,“大姐,家里是不是有很多毛衣针?” “要毛衣针?”汪绣就走在后边,“我家里多,你要多少?” “要烧饭了,怎么突然又要起毛衣针了?”舅妈已经把袖子都捋起来了,“外婆也有,多得很,你要的话我回去拿。” “我家里也有,要多少!” “弄堂里家家户户,别的没有,毛衣针一定有!” “要挺多的。”水琅将糖炒栗子放到桌子上,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拿起毛衣针看了看,“有没有细一点的?给儿童织毛衣的细针,应该有的吧?” 周卉点头,“是有那种针,外婆最多,你要做啥?” “串菜串肉。”水琅看向外婆。“外婆,你把针都借给我,我用完洗干净还给你,要是被烧坏了,帮你买新的,好不好?” “不用买新的。”宋阿婆说着就要走回去,“我现在眼睛不大好了,很多年没织过了,你想做啥全拿去用好了。 ” “串菜串肉?”金巧芝把东西拎进来, “啥串菜串肉?不是烧卤肉饭吗?” “我今天想吃炸串。”水琅看着天井里的邻居们,“之前都是你们送菜给我们吃,今天我做菜给你们吃。” “啥,买这些菜是给我们吃的?” “哦呦,水干部,你哪能这么客气的啦。” “吃啥?炸串?什么是炸串?” “炸么,是放油锅里炸的?” 邻居们兴奋又好奇,刚才有不少人心下还觉得周家小儿媳妇败家,去趟商店,快把商店都搬空了,一听到要请大家一道吃,心里想法顿时就变了。 大方! 周家小儿媳妇太大方,太好了! 不愧是弄堂干部! 不一会儿,周家天井里就摆满了大盆小盆,大盆里洗毛衣针,小盆里洗菜洗肉。 天井前门外面也在忙着热火朝天,杀鸡烫鸡拔鸡毛,处理一条条小黄鱼,鲫鱼。 老阿姨们搬着板凳坐在门口理着韭菜,年轻妇女拿着砧板,听着水琅的指示,将五花肉切成一条条细丝,昨天准备用来做卤肉饭的猪肉,也都全部切成丝,很细的丝。 “水干部,鸡都杀好了,打算怎么烧?”老油条拎着只处理地光净的公鸡挤进来,“你说,我来烧。” “你把鸡肉全部从鸡架上卸下来,鸡胸肉切成丝,鸡架子剁成块,鸡腿鸡翅膀留下,鸡爪要跟鸡腿分开。”水琅说着已经要留口水了,“弄好以后,我来腌,对了,等下你帮我把煤气罐和煤气灶搬出来,放到这张桌子上。” “啊?”老油条瞪着眼睛,“你刚才说啥?把这鸡,鸡肉全部从骨架上剥下来?” “剥下来以后,皮肉分开。”水琅皱了皱眉头,说着都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了,“你不要再问了,忙着呢。” “鸡肉全部切成丝,皮还要分开,这还怎么吃得香啊?” 老油条看向其他不认可的人,“你们说是吧,水干部,你真是不会烧饭,这些食材全都被糟蹋了。” 金巧芝切着肉丝,她也这么想,但不敢讲出来,现在老油条起头了,立马顺着道:“是呀,这么多肉,还是五花肉,烧出来油汪汪不晓得有多好吃,现在全切成这一条一条的,还要串到毛衣针上面去,弟新妇,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想得出哦。” 舅妈也心疼看着只公鸡,想到红烧出来的滋味,咽了咽口水,“光赫老婆,你要不然坐里面歇着去吧,这里都交给我们。保准给出做一桌好吃的大餐出来!” “是呀,太浪费了,就没见过这样吃法。”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家一顿买了这么多菜,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家把这么多菜都给浪费了。” “水干部,虽然你人好,聪明,能力强,但是厨房这点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怪不得之前都是光赫烧饭,小姑娘一点不会,还乱搞。” “快点,天都要黑了。”水琅催促老油条,然后无视大家心疼的眼神,将砧板上的肉丝全部都倒进盆里,拆开一袋玉米淀粉,一股脑撒下去。 心疼的吸气声顿时更响亮了。 几乎每个邻居都在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水琅。 看她的动作,全认为她在瞎胡搞。 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能做出来好吃的。 “瞎搞,真是瞎搞。”老油条没办法,只好把鸡拿到砧板上,听从水琅的吩咐,把鸡皮鸡肉从骨架上卸下来,再切成块,切成丝,看着原本能大口朵颐的肉,全被糟蹋了,心痛地差点就掉眼泪了。 在这种对水琅充满怨念的氛围下,有道声音完全相反。 丫左手拿着舍不得吃的蝴蝶酥,右手拿着小人书,站在一群羡慕她的小朋友面前,“我小舅妈烧什么都好吃!” “那肯定的呀,还用说!”二丫从兜里掏出麦乳精颗粒,当着小霸王们的面,一口全塞到嘴里,满足嚼着。 小朋友们从来都没有这样吃过,羡慕地眼睛都要红了,口水流到脖子里去。 “我才不相信,你小舅妈根本就不会做饭,都是糟蹋粮食!” “肉那么贵,我爸说了,败家娘们,全给弄成猪食了!” “胡说!”大丫以前不敢跟这些小朋友讲话,现在听他们说小舅妈不好,不但敢讲,还立马就反驳了,“小舅妈才不会浪费粮食,她最珍惜粮食,她有把握才会去做,不信你们等着瞧!” “等着瞧就等着瞧,等着瞧你们吃猪食!” “吃猪食啰,等下就看你们个吃难吃的猪食啰!” 一个小时后,不论是说水琅糟蹋粮食的大人,还是嘲笑个丫头要吃猪食的小朋友,全都傻眼了。 两个煤气灶上放着两口装满油的炒锅,桌子下面放了一排盆,盆里摆满了粗细不一的毛衣针,枕头上串着各种各样的食材。 有鸡肉串,猪肉串,鱿鱼串,小黄鱼串,鲫鱼串,豆腐干串,豆蔻串,青菜串,韭菜串,包菜串,茄子串,土豆串....... 水琅每样抓了一把,放进滚油锅里,“滋啦”一声,热油沸腾起来,咕噜咕噜,香气飘满了梧桐里。 前后弄堂里的人,鼻子里全都闻到了香气,正是刚下班,还没吃饭的时候,肚子被勾地咕咕叫,响应炸串的油锅。 第一把串串变色,炸好了,水琅抓着一把鸡肉小串,瘦肉小串,鱿鱼小串,放到旁边的托盘里,拿刷子抹上一层用辣椒粉,甜面酱,香油,白芝麻,孜然粉等作料自制的甜辣酱。 染红当着所有人的面,左手拿起一个鸡肉串放进嘴里一撸,外焦里嫩的鸡肉全都撸进嘴里,嫩滑香辣,刺激味蕾,让人欲罢不能,再两根一起拿起来,十几条鸡肉丝一起撸完嚼着,咽下去,咕噜咕噜喝上几口汽水! 水琅满足到喟叹出声,“就是这个味!爽!” “咕咚咕咚——” “咕咕咕噜咕——” 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咕噜声与肚子饿的叫唤声,盖过了油锅的声音。 大大小小的眼睛,不是盯着水琅被辣红的嘴巴看,就是盯着她手上一大把比鲜花还要灿烂还要吸引人的串串看。 “大丫,二丫,丫。”水琅将手上的串串刷上蜜汁甜酱,没有另外再撒辣椒粉,“拿去分着吃。” 大丫最高,又正好是挨着小舅妈站,第一个伸出双手接过一大把串串,小心翼翼不让往下流淌的酱汁滴到新衣服上与新皮鞋上。 小孩子们刚才不敢去围着水琅,现在一看到串串到了大丫手上,立马全都围了过去,看着香喷喷,热乎乎,裹满了酱汁,油光水亮的小肉串,疯狂流着哈喇子。 “姐姐,给我吃一串好不好?” “大丫姐姐,我把我的洋娃娃给你玩,你给我一串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们是乡巴佬了,我说我自己乡巴佬,你给我吃一串吧?” 二丫丫还没吃到,一群小朋友就已经忍不住朝着看起来毫无伤害力的大丫扮起了可怜。 其实倒也不是假扮,因为煤气灶旁边有个水琅,一根接一根的往嘴里撸串,不断发出“斯哈斯哈”让人情不自禁口水泛滥的畅快声。 大人都忍不了,何况是小孩子,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着急,真的很想吃,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想吃一件东西过。 但又知道自己曾经看不起过个丫头,个丫头一定很讨厌自己。 所以一开口,下意识就可怜兮兮了。 二丫先拿了一串鱿鱼,小舅妈拿出来的时候,连见都没见过,回来亲眼看着小舅妈把鱿鱼的爪须割下来,一条一条串在毛衣针上,还有鱿鱼的其他地方的肉,一起切成块串在一起,现在一炸出来,味道简直香得让想把舌头吞进去。 赶忙咬了一口,爽弹滑嫩特有嚼劲,蜜汁甜酱激发鲜美,一口下去根本来不及思考,二丫就接着咬了第二口,第口,完全停不下来! 看到二丫狂吃的模样,小朋友们更馋了,发出的声音也更可怜了。 “不给你吃。”丫两只小手都抓着小肉串,凶巴巴对小霸王说:“你吃猪食去吧!” 小霸王看到大丫给了其他小朋友,就是不给他和萝卜头,因为刚才两个人一起说的小舅妈做出来的肯定是猪食,顿时红了眼,巴巴看着大家一起开始“斯哈斯哈”,抢着发出赞叹声: “这也太好吃了吧!” “大丫姐姐,你小舅妈太厉害了,根本就不是猪食,比饭店大师傅烧的还要好吃!” “饭店里根本就没有卖这个的,我把饭店都吃遍了,这是第一次吃到毛衣针串的鸡肉!” “好香好辣,我都舍不得吃,只舍得舔一舔,好好吃哦!” “丫,你太幸福了,你小舅妈对你这么好,你还有这么多根鸡肉串,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子!” 丫高兴了,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递了一根给旁边的小男孩,“猪肉串也很好吃,你尝尝。” 其他小朋友们顿时眼睛一亮,孩子堆里顿时响起了“你小舅妈太能干了”“你小舅妈真棒”“你舅妈做的是天下第一串”......然后,每个夸完的人,又多得到了一串,开心坏了! 小霸王也想上去扮可怜,结果二丫见了他,立马将手上还剩下的肉串,学着小舅妈一起放到了嘴里捋光了,一边嚼着一边斜着眼睛看他。 小霸王“哇”地一声哭出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啪嗒啪嗒掉。 大人那边,口水也是不断啪嗒啪嗒掉,看着水琅第二把串串要炸好了,赶忙道: “哎呦,这口水真是控制不住,怎么能这么香!” “卖相看上去老好了,没想到炸出来是这个样子,水干部,你行哦!” “赞赞赞,太赞了,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要馋死人了。” “你天天连油都是算好了分量倒进锅里的,多一滴都不舍得,人家这是一桶直接倒进锅里了,你当然没见过了。” “老油条刚刚真是有眼无珠了,弄出来这么香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会说是浪费。” “锅往我头上甩了是伐?”老油条声音听起来像是不乐意了,但其实连头都没回,一直挤在水琅旁边,恨不得将头埋进油锅里去了。 “你们懂啥,我刚才是故意的,水干部是谁,你们还不晓得她本事的时候,我就慧眼识珠了,所以我早就知道她做出来的东西,一定好吃,怕你们抢,才会说是浪费。” “话都是你说的。” 金巧芝气死了,早知道刚才就一直忍下去了,做什么跟风老油条去说浪费,现在不但她口水要馋下来了,小敏眼睛都黏在其他小孩子手里的串串上了,一个劲喊妈妈。 “我们弟新妇,脑子灵的不得了,当她跟人不一样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也一定是会让大家吃惊的,我早晓得了。” 一通马屁拍完,还不忘记送上一个讨好的笑脸。 舅妈立马拉上一群人,“小姑娘,你看大家都忙成这样了,还没尝着味道,这锅就先让他们尝尝吧?” 水琅抓了一大把出来,拿到旁边刷酱,“老油条,剩下的你来炸,大家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想刷什么酱就刷什么酱,今天是自助餐。” 话音落下,邻居们立马冲了上去,不管是爷叔阿姨还是小姑娘小伙子,没有一个客气的。 毕竟这可是肉啊! 就是蔬菜,平时一顿最多也就是烧一样,哪会这么多个分开串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可是油啊,一大锅油啊! 啥人会舍得这么放油,平时炸带鱼,炸小黄鱼都是拿着小双耳锅,倒上一点点就好,哪可能吃得这么油汪汪的。 所以蔬菜也香啊! 蔬菜吸油,光是吃油,就补得不得了。 当然最好的还是肉! 老油条下巴顿时扬起来了,“排队排队,不要抢,注意素质,不要像是逃荒一样!” 水琅端着托盘放到摆在天井里的桌子上,拿了鸡腿递给宋阿婆,“外婆,吃这个。” 汪绣见了,笑道:“宋阿婆,你福气好哦,现在有这么好的小姑娘疼你了,第一个就把鸡腿给你吃。” 宋阿婆笑得眼尾皱纹都堆在一起,“你吃,我随便吃吃就好。” 水琅直接将鸡腿放到外婆面前的盘子里,拎了几瓶汽水,一一用起瓶器打开后放到桌子上,“大姐,汪姐,你们自己拿着吃,我招呼过就不管了啊。” “你吃,饿了吧,赶紧多吃点。”周卉拿了肉串递给汪绣,“汪姐,你也吃。” “我来晚了呀!”宋起波一脸“好多人”的看热闹表情,走进天井,“嫂子,你又做了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体了?看这乌泱泱的,一个个笑的,我站在弄堂外面都听到这边笑声了。” “坐下吃。” 水琅放了瓶汽水过去,宋起波还没坐下,旁边突然冲出来个卢奶奶,拿着汽水,搬走板凳凑到宋阿婆旁边,“这肉丝弄成这样蛮好,适合我们老太婆咬,水干部,你脑子是真的灵光!” “你脸皮也是真的厚。” 水琅翻了个白眼,才不管对方是小是老。 “我坐这。”宋起波拖了张椅子过来,一脸八卦问:“嫂子,听说你们房管局出了件大事!有人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吗?” 说起这个卢奶奶来劲了,“听说公安去的时候,直接抓住现场了,哦呦,说是两代人一起乱搞!” “什么?!” 一堆人立马拿着串串汽水,围了上来。 “两代人在一张床上搞吗?!” 水琅:“.......” 真能传。 “说是女儿女婿,丈母娘,老丈人一道被抓走了!” “听说不是丈母娘跟老丈人,不是夫妻,说是弟新妇和大伯哥!” “啊!上一代就开始乱来啊?那这女婿也愿意跟着一起搞?”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正常人哪会当这家女婿。” “真的假的!不会吧!” “抓现场的时候,都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的,那还能有假!” “嘶————” “哦吼————” 震惊声与异样的兴奋惊呼声,在周家天井响起。 接着你一句,我一句,争抢着分享自己听到的版本。 这时候,大家啃着肉串,开始觉得,水琅把这么多肉切成肉丝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了,每个人都能吃到不说,还能慢慢啃,配着八卦,越吃越香。 水琅听着离谱,拿起自己盘子里的鸡腿,正想吃,听到外面传来自行车的车铃声,下一秒,周光赫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 “光赫!房管局和工商所的夫妻俩,怎么样了?” “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吗?不是说不是夫妻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结果!” 天井里吵吵嚷嚷,周光赫完全没听清大家在说什么,看见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举着炸鸡腿的水琅,高高提着的心才落到原来的位置,耳边慢慢传递进来邻居们的声音。 “没那么快,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周光赫停好车子,用香皂洗了手,走到水琅旁边,拿起她面前的汽水,“你的?” 水琅点头的瞬间,汽水就被拿走。 周光赫将汽水放到唇边,微微仰着头,喉结不断滚动,一瓶汽水就见底了。 水琅:“?” 他俩是可以共喝一瓶汽水的关系吗? “太渴了。”周光赫将空瓶放在桌子上,从地上拿了瓶新的,撬开盖子后,放到水琅面前。 水琅:“......” 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开新的? “吃饭了吗?” “没有。”周光赫按住宋起波的肩,不让他起身让位置,看着桌子上的菜,“毛衣针?大餐?” 突然,一只鸡腿递过来。 比起盘子里的小肉串,这只鸡腿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周光赫微怔,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往上扬,眼里全是笑,落在原位的心,又开始要移位,却不是回来之前那样忐忑,而是轻盈地要飞出去。 “你吃。” “我吃过一个了。”水琅没说,还特地留了两个在厨房,准备等他回来炸给他吃,现在她打算去炸了给自己吃,“你吃这个。” 说八卦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俩。 周光赫不想自己成为八卦当事人,接过鸡腿咬了起来,“真香。” 鸡肉还很甜。 宋起波轻咳一声,“刚才说哪来着,没那么快?就是事情还有蹊跷?” “明天传证人。”周光赫看着水琅,“证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水琅拧眉:“证人是谁?” 周光赫眉头也跟着微微拧起:“邬善平的弟弟,邬善诚。” “乱,真乱。”宋起波摇头,“我还以为复茂区最乱的只有平安里,没想到复南路也出了这样的事。” “平安里?” 周卉好奇问:“就是平均人口多,但平均房子也是最小的那个弄堂?怎么乱了?” “不登记不知道,一登记吓一跳,里面什么样的事情都有,乱七八糟,根本搞不定,跳楼的,拿刀的,今天下午直接把房管局的人都吓跑了。”宋起波看着正在思考的水琅,“嫂子,我听说你们房管局很多部门的人,都参加了登记组,你不会被调到那边去吧?” 水琅还没说话,弄堂里的邻居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不能去,那里可不能去!” “那里都是刁民,不是简单的贫困户了,是特困户,什么事都能做得出。” “我听说,不少是被骗到那里去,闹了很多年了,也没办法。” “私人调换很多,自己之间拉扯不清爽,就往政府身上推,想等政府去解决。” “小姑娘,你哪怕脑筋再灵,也不要往那边的烂摊子靠。” “水干部是新人,不可能让她去解决这个样子的大麻烦,放心吧。” 30 第 30 章 滚!狼心狗吠! 大家的反应, 引起水琅的好奇心,“这个平安里,怎么了?” “目前情况非常复杂, 我也正在调查阶段。”周光赫回答了她,“所里最近抓的几个人, 都是住在平安里。” “鱼龙混杂的意思?”水琅过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登记组都是局里的老职工参加,我是新职工,又是刚从北大荒回来, 不会去让我去的, 大家放心吧。” 邻居们听完松了口气,直道幸好, 又不断叮嘱在场的小姑娘们,千万不要往那边的路段跑。 一顿炸串, 让弄堂里的人,在周家门口待到了半夜, 一波又一波的人,端着饭碗赶过来。 本来连门都认不清的人, 一晚上几乎把整个梧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认遍了。 吃完, 大家并不是拍屁股就走,帮着把锅碗瓢盆筷子桌子, 全都收拾干净, 归置到周家后厨房,连院子都给扫了拖了,才拍着被犒劳好的肚皮,高高兴兴回家睡觉。 卫生间的浴缸, 已经被周光赫里里外外拿消毒水清洗两遍,又用清水洗过了,再烧了两大钢蒸锅子热水倒进去,兑好凉水,温度适中偏热,喊来水琅。 “泡一泡,解乏。” 看着洁白的浴缸里,飘着几朵外面春天刚开的月季花瓣,香皂盒,洗头膏摆在一边,地上还摆着两个热水瓶,留着水凉了加热,热气顿时像是熏进了心坎里,浑身暖烘烘,“谢谢。” 周光赫手指微拢,拎紧了凉水桶,“不用说这个,你先洗。”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进入后厨房接着忙碌,水琅抿了抿唇,进卫生间,关上门。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疲乏的身体,水琅枕在浴缸上,微微闭着双眼享受,精神逐渐放松。 再次睁开双眼时,目光转向洗脸池上的挂钩,那里挂着一条蓝白条纹毛巾,很有年代感,看上去很便宜,用的时间也很久了,蓝色饱和度不再那么明艳,但白色却很洁净,没有任何发灰发黄的迹象。 从毛巾能看出来主人的性格,勤俭,爱干净。 再看毛巾下面夹子上的刮胡刀,不是商店里的新款套盒,而是理发店里,几十年老技师才敢使用的刀,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脸皮,没谁敢在家里用,就他敢。 水琅勾勾嘴角,这么多细节,一直就在眼前,现在好像才看见。 卫生间的门,关上有四十分钟了,十分钟前里面曾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肢体轻动,是像人站起来了,走出浴缸,带出的水花声。 但却不见人出来。 周光赫回想四十分钟前,两人站在门口的情景。 走进房间,来到衣柜前,在看到一把锁以后,顿住,站了许久,敲响对面的门。 今晚的炸串,折腾太晚了,三个丫头吃得肚子都快挺起来了,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周卉听到敲门声,“水琅吗?等等,我过去开门。” 周光赫听到大姐自己要来开门,就知道丫头们都睡着了,想到还要慢慢挪过来,“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你们睡吧。” “咚咚。” 周光赫抓着白衬衫站在门口,“我拿了衣服。” 里面再次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门被慢慢打开,由内而外泄出一条光缝,瘦弱白皙的手腕,沾着水珠,如同三四月河塘底刚长的细藕,四处乱抓的手指,被热水浸泡地泛着红,活脱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初荷。 周光赫抬起僵硬的手臂,将白衬衫递过去,光缝重新被黑暗吞没。 狭窄的过道,安静的黑暗,刺激人心底压抑最深的恶念。 汗如雨下。 周光赫朝着后厨房快步走去,打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浇。 “那个。” 周光赫回头,眼前一片雾水,白衬衫衣角堪堪遮到大腿,白皙细腻的长腿立在地上,随着灯光摇曳。 他甩了甩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到喉结,视线恢复清明的瞬间,抓着水池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突出,刚才平息的草原,像是被泼了汽油,丢下一根点燃的火柴,野火顿时连了天。 走廊至客厅昏暗,前后门微弱的月光,洒不进来,浴室门被敞开,白炽灯穿透她的白衬衫,宛若透明,白衬衫下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饱满粉红,盈盈一握的细腰,里面没有任何束缚....... 粗重的急喘,隐于后厨房。 周光赫转头,弯腰,连脖子带脸塞到水池里,冷水哗啦啦冲着他的头发,四溅的水流从他的后颈流到衬衫里面,很快,白衬衫就呈透明色贴在后背上,印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你用冷水洗头?” 声音穿过水声,近在咫尺,周光赫急忙关掉水龙头,目光看向后窗外,“你,先进去。” 水琅站在后厨房门口,“洗头膏给你。” “不用。” 嘶哑的声音,让水琅皱起眉头,“你着凉了?” “没有。” 他快热炸了。 “我把洗头膏放在这。”水琅手上拿着蓝白毛巾,“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忘记带毛巾了,用了你的擦干,这条你就不要用了,等下我拿我的洗脸毛巾给你先用。” 周光赫:“.........” 她是想让他死在今晚! “听到了?” “.......嗯。” 水琅穿着拖鞋回房间,还没关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出来探头一看,走廊暗着,是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 过了几分钟。 “咚咚。” 水琅拿着毛巾站在门口,“你急什么,赶着上厕所?我都还没拿毛巾给你。” 话说完,里面没有一丁点声音。 也不是没有,很细微,淅淅索索。 真的在上厕所? 水琅回房间拿了一个衣架,将毛巾挂起来,然后重新走到浴室门口,“我把毛巾挂在把手上了,你洗完自己拿,我回房间了。” “........嗯呃......” 听到他的应声,水琅耳朵突然一热,皱了皱眉,走回房间。 等把衣服穿好,躺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了,从哈欠连连,到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又惊醒了,坐起来揉了揉脸,清醒。 然后坐着也睡着了,又惊醒,人还没回来。 “什么鬼,自己说要聊,磨磨蹭蹭。” 水琅撑起眼皮,靠在床头继续等着。 等再次惊醒的时候,一看时间,居然睡了一个小时了! 人还没出来! 刚掀开被子下床,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水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坐在床边,等人一进来,“你怎么这么........” 男人的眼睛,红得像北大荒雪山里的雪狼。 “你哭了?”水琅将一肚子抱怨咽了回去,狐疑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前面就在哭?” 周光赫看着小姑娘身上穿着碎花棉布睡衣,紧绷的双肩微松,低头拿起地上的洗衣粉,就想走出去。 “干嘛呢?”水琅把人叫住,看到他手里紧抓着被扭成麻花似的粉红色毛巾,“你都拿着洗过澡了,再洗,我难道还会接着洗脸?以后这条毛巾就你用吧,你赶紧的,不是要聊吗?等你半天了。” “我洗完再来。” 周光赫端着盆跑了。 水琅拧着眉,站到床上往外看,发现他不止是在洗毛巾,还在洗其他衣服,这是在逃避? 他一逃避,水琅倒彻底歇了不想聊的心思了。 人也精神了。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聊开了,聊出个结果再睡。 周光赫在外洗着衣服,突然闻到一阵咖啡香气,拧衣服的手顿住,缓缓转头,看到小姑娘端着白瓷茶杯,斜靠在门边,边吹着热气边喝。 “这么晚了,喝了不怕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还这么哑?” “.......” “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有。” “那快点进来吧,冷死了。”水琅想着直接在外面聊,谁知道刚穿着睡衣往门口站一会,这还喝着热咖啡,就受不了了,连忙跑到房间里。 周光赫晾好衣服,刚觉得身体没那么热了,就看到自己的蓝白毛巾挂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淬炼意志力,发现理智最多只能打个平手后,转身走进屋里。 顶上的白炽灯关了,一边床头开着昏黄的台灯,咖啡香气萦绕,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水琅看着打好地铺,盖着大红被子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号。” 水琅没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当初认错人了,你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是不是姓,邹,我以为你是问的周。”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本来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现在真正谈起来了,除了觉得滑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尴尬,“真讨厌,沪城话与普通话相差区别大的那么多,怎么偏偏邹和周是一个叫法。” 周光赫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了,“.......你想和姓邹的结婚?” 水琅:“.......” “我那时候跟谁结都无所谓,只想赶紧回城,并且赶紧留下来,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没问你那么多详细情况。” “确实。” 刚开始,他一直觉得小姑娘对他不太感兴趣,只当是没有感情,要慢慢培养,也没细想过里面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再经过几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两个人是培养出来感情了,结果没两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压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当时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来,“应该也是接结婚对象的?那我们俩认错了,那个姑娘哪里去了?” “幸好,她不是冲着我进城。”周光赫当时打完电话,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我战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俩搁着天南地北,十多年没见过面,不知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气有点急,水琅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间乍然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你之前说,以后不会亏待什么的,是不是和邹凯,有过什么协议?” “只是发了电报给他,告诉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财产,需要他帮忙结婚。”提到这,水琅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后怕,“他都跟邬琳琳订婚了,收到电报以后,为什么没告诉邬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顿,翻身坐起,“他没收到?” “你战友妹妹不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很庆幸了,我指明了邹家地址,不可能送电报的也送错了吧。”水琅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难道,是邹家其他人拿到了电报,并不是邹凯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拧眉思考,“没送到的几率不大,邹家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你想说,对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点头,水琅想了想,“其实邹凯的妈,跟我母亲是闺蜜,不过是小时候的闺蜜,应该说不上善意,否则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这事......”周光赫还在回想邹家的每个人,就被小姑娘打断:“反正暂时是登记上了,不用管电报是收没收到了,话题别扯远,还是说说我们俩。” 周光赫抬头,与她对视,“我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尽管说。” 水琅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子,“我们是信息误差,稀里糊涂领了证.......” 提到这里,一桩桩事情,一幕幕场景瞬间朝着心口挤压过来,她认错人,完全把他当成利益合伙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一直是把她当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细心照顾,经济上全心信任,在夫妻关系上,给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现在还在打着地铺。 想到了他为什么会打地铺...... 水琅低下头,双眼被白烟熏得发热。 “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户口也快调回来了,房产局应该会有集体宿舍,还有......”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琅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紧绷,目光虽然平静,但是肢体与嘴角一样,都是绷紧的,“我能进房产局,中间肯定多亏了你,如果局长不是你大伯,我这次能进的几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认错人了,是冲着自己老婆去帮忙的,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么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着她。 刚才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这场婚姻在她那里,哪怕是认错了人,初衷依然不会变,都是不作数的协议婚姻。 他应该识相点,配合她,但下意识不想。 这事却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回到过去那样,她就是住在洋房里,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只有一间弄堂里的房间,即便以后单位可能会分房子,也顶多是类似的房间,跟复南路2号的洋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还负担着大姐和三个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应该感谢你。” 水琅看着他一瞬间耷拉下去的神情,顿了顿,“你是说改造大姐的房间?这个不用挂在心上,我当时起意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在做的过程里,就想到了改造好一点,引起邻居们与街道的注意,那就会引起房产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静看着她,“所以,你也不用挂在心上,至于我再结婚,你不用去想,所里情况你知道一些,现在是不稳定的时候,我暂时没那心思,你踏实住着。” 水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假设你有,有......心仪的对象了,你也不用考虑我的处境状况,要立马跟我说,那时候我户口应该转回来了,街道会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钱。”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头。 说完了,心里本该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水琅却觉得有点闷,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咖啡,顿时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点胸闷。”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周光赫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的黑暗里,背对着房间,拿着玻璃杯许久没动。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释了咖啡,心口没那么闷了,水琅掀开被子钻进去,关了台灯,酝酿睡意。 深夜,弄堂里的猫依然发春叫唤着。 空旷漆黑的草原,却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 天亮了,梧桐里被问候声,自行车叮铃声,屋顶上白鸽扑棱翅膀咕咕叫的声音唤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琅拿着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里,又拿起一根油条,对折起来,卷在大饼里,递给他。 一桌人都惊呆了。 三丫趴着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妈,“小舅舅不吃油条呀。” “啊?”水琅怀疑看着周光赫,“不是几乎天天都有油条吗?你不吃?” 三丫歪着头:“那是因为小舅妈喜欢吃油条,小舅舅才会天天买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吃过油条。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帮她盛豆浆,盛完,打开糖罐,舀了两勺白砂糖进去,拿起她的筷子搅了搅,看人还愣着,“上班要迟到了。” 水琅将包起来的油条大饼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盯着周光赫看他会拿什么吃。 当看到他拿起一个白煮蛋敲了敲,剥掉外壳以后,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姿势极其丝滑,极其理所当然。 水琅又怔住了。 再看了看大姐和三个丫头,发现她们的反应,也是极其习以为常。 为什么之前她没感觉? 是把他这些行为,都当成对利益合伙人的讨好,所以理所当然享受他的服务了? 周光赫看她:“不吃?” “你喜欢吃咸菜肉丝面?” 水琅努力回想,他爱吃什么,终于回想起了第一天到沪城,第一次去饮食店点的东西,一碗面,还被她分了半碗。 “还行。”周光赫也发觉她的怪异了,“怎么了?” 水琅发现自己一个也想不起来,他最喜欢吃哪个,“你喜欢吃大饼?粢饭糕?粢饭?生煎馒头?小笼包?糖糕?老虎爪?烧麦?肉包素菜包???” 周光赫轻笑出声,“除了油条,都吃。” 就说嘛! 记忆中根本没有他挑食的时候,再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大部人都没有挑食的底气,不抢着吃就不错了。 “那给你大饼。” “谢谢。” 突如其来两个字,水琅咀嚼一顿,终于体会到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这两个字。 一种距离感。 一种生疏感。 有礼貌本该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水琅突然发现,自己也很不喜欢听他说这两个字。 - 水琅赶在九点之前,进入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我可算见到什么是高人了。” 一个戴着瓶酒瓶底厚的眼镜,穿着方口布鞋的年轻男人,站在水琅办公桌前,“就这样的,还想进我们组?” 水琅眉头一皱,正想讲话,柳德华走了过来,抬起手表看了看,“八点五十,哪里迟到了。” “我们刚来的时候,八点半就要到,把办公室的暖水壶全都要灌满热水,这规矩谁不知道?”林厚彬推了推眼镜,“难道部门来新人了,还得我们去打热水吗?”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蓝褂子,黑裤子,上面还要补丁的姑娘,手里拎着两个灌满热水的暖水瓶,着急忙慌跑进来,“林干事,热水罐好了,你要泡茶吗?我来帮你倒。” “你一个临时工,轮得到你倒吗?”林厚彬看着水琅,“没有一点眼力见。” 水琅走过去,拿下身上的斜跨牛皮包,划了一圈,放到桌子上,同时,桌子边缘的杯子被划出去。 “哗啦!” 碎了一地。 办公室顿时陷入安静。 林厚彬直接摘掉眼镜,指着水琅:“你.......” 水琅皱眉,“哪个没有眼力见的把杯子放在这里。” 林厚彬气得瞪大眼睛,“我的杯子,你看不到吗?” “我刚来,你看不到吗?”水琅将包放到椅子上 ,“谁的东西,谁处理干净,别变成一堆垃圾了,还在这挡人走路。” “你在指桑骂槐说谁是垃圾!” “水琅来了吗?” 正当林厚彬怒火喷发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大家急忙看过去,发现局长秘书手上正抱着一个纸箱。 林厚彬回头,看见是刘秘书,立马换了一张脸,迎上去,“刘秘书,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邬主任被带去派出所了。” 刘秘书对他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他,朝着水琅走去,走到一半,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这是?” 水琅直接指向林厚彬,“他的。” 林厚彬表情顿时僵硬,想说话,但看着刘秘书直接往水琅走去了,心里顿时疑惑不已,不是说这个新来的背景是许副局长推荐的?怎么局长秘书亲自给他送东西来了? 刘秘书转头,“林干事,邬主任才刚走,部门办公室连卫生都做不好了?” “不是!”林厚彬脸色一变,立马从门后拿出扫把,“刚摔,才刚摔,我正打算打扫,刘秘书您来了,打断了,您当心,千万不要划到脚。” 刘秘书跨过地上的碎片,将纸箱放到水琅面前,“这是你放在局长办公室的入职物件,局长让我给你送下来。” 林厚彬一惊,局长让秘书给一个小员工送下来? 小员工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局长办公室? 难道消息有误? “扫干净了吗?” 水琅坐在椅子上往后退,指着脚下,“这里也有,过来扫掉。” 看到水琅的高姿态,林厚彬差点把牙咬碎,但刘秘书还在看着他,刚才已经说了东西是自己的,只能拿着扫把走过去,弯腰把水琅脚下的碎片扫掉。 “这里。” “还有这里。” “那边,看不见吗?” 林厚彬的腰越弯越低,被水琅指挥着,都快钻到桌子底下,跪在地板上了。 “好了。”水琅随意挥了挥手,“别耽误我上班。” 林厚彬咬着牙,想把手里的扫把舞到水琅头上去! 不是她说这里那里的,他会在这磨蹭吗? 他都快跪下了,反倒成了他磨蹭了?! 但是刘秘书还在看着,他的消息有误,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跟局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只能低头赔着笑,拿着扫把走开。 刘秘书一本正经:“没差东西吧?” 水琅清点完,摇了摇头,“没差,辛苦你了刘秘书,谢谢。” 等刘秘书走完,察觉到有几道崇拜的目光。 水琅转头,看到了还拎着热水瓶的姑娘,旁边的柳德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真行。”柳德华看着出去倒垃圾的人,“能成为正式工,谁都有点背景,但大家都很低调,就你,头一个,用的这么明目张胆。” 水琅整理着纸箱里的东西,“他刚才不是也很明目张胆。” “他那人就那样,他刚才是在试探你呢。”柳德华小声道:“你没看办公室都没几个人吗?大家都出去参加登记组了,没几个人愿意进他组,他这是在试探你背景到底怎么样,过关了就会换一副面孔。” “水琅同志。” 林厚彬进来时,果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满脸洋溢着热情,“你是第一天上班,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可没有故意欺负你,不信你问问大家。” 柳德华配合“嗯嗯”了两声,办公室里剩下的人也都配合点了点头。 水琅:“哦。” “你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我们办公室最近在忙啥。”林厚彬不受水琅冷淡态度影响,从自己桌子上抽了一份文件,“你看,上面和总局交代的事情,必须在七月之前完成市内区内所有房屋审核登记,我们保障部门平时和街道工厂打交道最多,参加登记小组的人也最多,我这个组正好还差两个人,你和德华一起加入怎么样?” 水琅狐疑看着他,“我是住房交换员,自己岗位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能去参加登记小组?” “你这个岗位现在没事情的,全市都在忙着登记,七月底前,非特殊情况,不允许交换房子了。”林厚彬重新戴上眼镜,语气自信:“你这三个月的工作,就是要把复茂区,每条街道有多少房子,哪一片属于哪个工厂,每栋房子里住着多少人,弄弄清楚,这些没人带的话,你得自己拿着本子背,要不然就是自己去跑,这跑到啥时候去,别的新人都有人带,早就出去了,怎么样?加入我们组吧。” “不要。” “加入我们组,我带.......你说什么?”林厚彬刚才语气里就充满了自信,毕竟现在这间办公室现在他是老大了。 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机会,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来。 结果,水琅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水琅没搭理他,看向柳德华,“新人第一天上班,局里都不安排老职工带一带的吗?” “有的,但是我们部门昨天不是出了点事,邬主任被带走了,其他人都忙着登记小组的事,早上不进单位,直接在外面集合。”柳德华看了看依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厚彬,“林干事是我们部门最后一个小组了。” 林厚彬一听,下巴顿时扬起来,等着水琅后悔。 水琅:“哦。” 然后没有任何反应。 “哦?!”林厚彬简直不想再跟这个非常没有眼力见的新来的讲话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要来,我也不会要你了,你已经过了这个村了,下面彻底没有店了!” 说罢,像是怕了水琅的反应,直接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你应该去的。” 水琅看向说话的人,打热水的姑娘,“你拎着不累吗?” 肖可梅忙将水瓶放下,“参加登记小组,有奖金,能记分数,对你以后提职称,涨工资,升职,都有帮助,而且,听说登记完了之后,还会有奖彰大会,总局亲自开的呢!” 水琅整理好桌子,“你很想去?” “我?”肖可梅连忙摆手,“我没资格,我是临时交换员,还是.....总之,是只有你们正式工才能正式参加,以前邬琳琳是邬主任的女儿,哦不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邬主任的女儿,她都没资格参加。” 柳德华泡好茶走过来,“这样的事情,是对你以后升职大有帮助,你不应该赌气不去,他愿意带你,也是想卖你一个好。” “赌气?”水琅笑了笑,“这个小组是怎么组建的?有什么要求?” “局里是大力支持这件事,所以只要是正式工,三人成组,一个审核,一个咨询,一个登记,再多也是可以的,总之,不能少于三个人。”柳德华坐在旁边介绍,“组建好了以后,就提交到局里,快的,当天就能分到街道去登记。” 水琅好奇看着他,“别人都去了,你和刚才那人,怎么还没去?” “想去也是要看岗位的,不是谁都有空参加。”柳德华转动脖子,“我们前段时间,忙着和建设局去打交道去了,前天才刚回来。” “不好了!” 这边正聊着,突然外面冲进来一组人,“邱副局长!平安里的人大批堵在苏州河前面,不让登记组的人进,他们还找来了沪报记者,在那边拍照片,我们的人全都动不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挤到门口,看着邱副局长带着人从一楼登记办公室走出来,“怎么回事?不是暂停平安里的登记了吗?他们还在闹什么?” “他们现在不给我们进,也闹着不让登记组进其他弄堂,都堵在街道上,你快打电话通知公安局!” 柳德华蠢蠢欲动,“我们去看看?” 水琅一挑眉头,“没参加登记小组也能去看?” “就差去平安里的登记小组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俩......”柳德华左右看了看人,“得三个才行,要是被问起来,就说我们是登记平安里的小组,反正你待在所里也得背资料,这一趟出去回来,得省你埋头苦背好几天,富贵险中求呀,走不走?” 水琅想到昨天邻居说的话,正打算摇头,楼下邱副局长喊道: “楼上还有没有登记小组了?” “有,在这!” 柳德华举手,“我们这有三个人!” “赶紧下来,过去帮忙!” “走。”柳德华回去拿上水琅的包,看见林厚彬走进来,“我们一起?” 林厚彬刚才已经听到动静了,眼睛一亮,“走......” “算上她。”水琅指着旁边的肖可梅。肖可梅一愣,“不行的,我是临时工。” “凑组而已,我们也不是真的。”水琅无视林厚彬难看的脸色,“你不也是住房交换员吗?正好可以去。” “走走走。”柳德华听到楼下又在叫,“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就过去凑个热闹。” 肖可梅一看老职工都这么说了,兴奋地红着脸,拿起笔记本跟铅笔,跟着水琅一起往下走。 林厚彬冷哼一声,抓着笔记本也跟了下去。 - “谁今天想过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谁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跳下去!” “谁敢往前踏一步,我就点燃这瓶汽油!” 水琅刚跟着人来到现场,就听到几句撕心裂肺的声音。 一条苏州河划分开平安里与其他弄堂,平安里位处复茂区和棚北区交界处,虽然名字叫里弄的里,但这里与梧桐里附近的弄堂,完全两样,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 梧桐里的房子外观,砖头颜色,前门后门,每条街道,里面格局,都是一模一样。 平安里则完全相反。 这里的房子一半是竹筒楼格局的两层“平房”,红漆木窗两边补着黄泥,一栋楼盖得跟农村的瓦房一样高,甚至还不如瓦房,倒像是三十年前这一片原来的棚户区茅草房。 如今离远了看,除了墙是砖瓦,屋顶可能是平时漏雨,又盖上了茅草。 街道能够看得出原来是水泥路,但不知道是年头实在太长了,还是里弄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水泥路四分五裂,被走成了烂泥路。 本该是种着绿化的地方,全被违建私搭侵占了。 不知道有没有下水道,但一看就知道没有煤气,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要不是街道上有着路灯,甚至怀疑连电都没通。 复南路洋房里的违建,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不叫弄堂,这还是像棚户区。 “总局领导都来了。” 水琅跟着柳德华,以及邱副局长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 一有了视野,就看到一群老人带着小孩子躺在马路上,一群人站在苏州河边上的二楼,卡在边缘,情绪激动,随时要跳下去的样子,还有一群人拿着刀,与局里的登记组嘶吼着,对峙着。 楼底下还有记者,拿着相机拍来拍去,有人上前与记者交谈,但记者心里眼里像是只有新闻,跑来跑去,遛着让他们不要拍的人,根本不听。 公安也到了,一队人朝着记者冲去,剩下的人,也是慢慢跟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的老人劝说,不敢强行做什么。 许副局长站在前面苦口婆心,“我们进去登记,就是在为你们想呀,哪能这样子闹呢!” “放你娘的臭狗屁!”身上拴着汽油桶的年轻男人,举着火柴,“你们房管局都是狼心狗肺!你们就是想把我们从房子里全赶走!” “人面兽心!我们二十年前就上过你们的当了!” “都是沪城人,你们啥样子,我们啥样子,你们抽水马桶坏了立马就有大把的人管,我们公共厕所没出来淹死人了,都不会有人过来看一眼!” “我们不指望你们管,滚!不要来装好人! ” “我们决定暂时不登记你们的房子里呀。”许副局长这个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劝说:“我们只是从这里过,到后面的弄堂里去登记,为啥你们要做这个样子的行为,堵着我们不让我们的人过去呢?” “滚!狼心狗吠!” “再不走,我就烧死我自己!” “你们想从这里过,我就跳下去,当着你们的面,死给你们看!”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过的是啥日子,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来抢我们的房子!” 一堆人围着劝,水琅听了一会就明白了。 这平安里的人非但不是不想让房产局的人进,反而都快想疯了。 所以在昨天围堵,没能威胁得了房产局后,今天变本加厉,挡住房产局去其他里弄,就是在逼局里这次全市全区登记,解决他们的难题。 至于是什么难题,这些人完全不提,只在这嚷着要房管局的人滚,但偏偏行为上阻拦着拖着,不让走。 但房管局不可能不走,平安里后面还有十来个弄堂。 只能僵持在这里。 突然,许副局长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字眼,激怒了抱着汽油要烧死自己的人,他哗啦点燃火柴,一手举着火,一手抱着汽油,神情癫狂往前冲,吓得许副局长等领导连连后退。 “啊!你不要再过来了!!” “你冷静!放下!放下火柴!” “快退!!往后退!!!” 场面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往后退。 水琅也不例外,一直跟着大家往后走,突然,后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瞬间脱离人群,向前踉跄出去! 31 第 31 章 还记得你们让我撕掉的遗…… 马路上, 所有现场干部吓得面部失色往后退,现场过来看热闹的群众,扭头逃跑, 大人们惊慌的反应,吓哭了孩子,孩童的哭啼声夹杂在女同志的尖叫之中。 公安从楼里冲出来, 厉声止喝,却也不敢太过于上前,生怕激怒拿着火柴汽油的人。 混乱尖叫之中, 还有兴奋至极起哄的欢呼。 地上的老人孩子,一楼卡在边缘要跳河的人们, 得意于他们想出来的办法彻底吓住了这群平时羡慕仰望的干部。 没人能拿他们有办法,全都怕他们, 被他们的手段彻底压制, 毫无还手之力! “滚!滚出去!” “冲冲冲, 吓死他们!” “他们不敢动,哈哈哈, 一群狗熊怂包!!” 正当场面焦灼到了极点, 干部们与公安不敢轻举妄动,现场群众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平安里的人气势高涨到极点的时候, 水琅就这样被推到了中间。 得意,惊吓, 震怒,憋屈,欢呼,混杂的气氛全都戛然而止, 时间停顿在这一刻。 水琅踉跄后站稳,眼前出现一双沾着泥土的绿色劳保胶鞋,顺着鞋往上看,是一桶汽油,一根燃烧快尽的火柴,然后是一张兴奋到血管凸起的脸,他的得意与兴奋,也因为突然冲出来的她,僵住了。 接着,火柴燃尽,烧到了男人的手,他颤抖了一下,扔掉火柴,人也清醒了过来,“呲啦”,又点燃了一根火柴。 “啊————!!!” 火柴亮起的那一刻,周围醒了过来,妇女们惊叫出声! 现场气氛顿时比之前更加惊惶。 所有人都觉得下一秒就要看到惨剧发生,干部们与公安们不再往后退,但也更不敢轻易上前了,因为当下真的有一条人命摆在火线上! 而拿着汽油的男人精神明显比之前还要疯狂振奋! 汽油男再次叫嚣起来,举着火柴送到水琅面前,“你想当英雄?想阻止我?来啊,敢动我一下,我就立马把洋火塞到油桶里!” 周光赫刚开车赶到,就听到妇女哭喊的惊叫声,远远看到马路中央,一个小姑娘站在神情癫狂,张牙舞爪的男人面前,立马打开车门下车往前冲。 离得近了,看清楚小姑娘是谁后,瞳孔顿时一缩,心脏骤停,下一刻,体内潜能瞬间激发,奔跑地速度能赶上刚开来的越野车。 “不要啊!!放过她吧!” “小姑娘快跑!!!” 群众越叫,楼上要跳河的人就越兴奋,他们无比期待看到马路中央的小姑娘吓到哭,哭得越大声越好,最好是吓到尿裤子,边尿边哭,这样才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最大效果! “怕了?哈哈哈哈哈!”汽油男看到水琅面无表情,就像是打了一百斤兴奋剂似的,血脉喷张,“你们这群怂货,不是想当英雄吗!来来,我给你机会,上来啊,动我啊!阻止我啊!我给你们立功的机会!!”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再次让惊慌得意到极点的气氛,戛然而止。 群众的哭喊声被突然切断,挂着眼泪,张着嘴,呆滞看着。 楼上兴奋地要跳河的人,振奋高举的手臂,依然高举着,脸上的兴奋也依然僵着,只是眼神变得跟现场人群一样呆滞。 干部公安们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神震惊。 他们的视线,全都聚焦在刚甩完巴掌的水琅,以及被甩了巴掌,浑身就像是被雷劈了,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僵直住的汽油男之间。 偌大的露天广场,没有一点声音。 连屋顶上的白鸽,树上的麻雀,都静止住,没有一点声音。 “不好意思,刚才满足你要求的时候,过于用力,带起了一阵风,把你的火柴熄灭了。” 水琅眼神平静,从汽油男手上抽过火柴盒,抽开里盒,随意拿起几根,对着盒子侧边的红皮摩擦,“呲啦” 一声,瞬间点燃,递过去,“多补你几倍,够吗?” 点燃的火苗,就举在汽油瓶上方,中间距离不足几厘米,只要火星稍微掉了一点下来,就能将汽油桶瞬间点燃。 周光赫骤然收住脚步,心脏狂跳着。 现场的妇女们吓到双眼发黑发晕,却不敢动。 干部们,公安们,躺在地上的老人孩子,一楼要跳河的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痉挛。 视新闻为命的记者,躲在角落,举着相机的手疯狂颤抖着,却不再敢按下快门键,生怕快门声吓到了火苗,现场顿时陷入火海尸山。 汽油男头皮都要炸了,浑身汗毛直立,汽油桶不受控制“咣咣铛铛”晃了起来,双腿顿时发软,膝盖不自觉下弯。 “要灭了。”水琅将火柴往前递了递,燃烧通红的火苗,吞噬木柴的速度很快。 眼看着被燃烧过的火柴棒弯曲发黑,摇摇欲坠,汽油男立马抱着汽油桶,颤抖着双腿往后退,怒喊一声:“不要过来了!!!” 惊慌至极的尖叫,轮到了地上的老人孩子,楼顶上的人反应过来后,全都像是被锁住了嗓子,面色惊惶,一动不动。 “是不够,还是太多了?”水琅举着火柴往前一丢。 “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胆子小的看着一团火苗丢下,支撑不住早已就要晕厥的身体,眼前一黑瘫在地上。 胆子大的,沉稳的,心脏与灵魂全都吓得蹦了出来,汗珠子如同倾盆大雨般往下落,完全忘记呼吸。 汽油男摔倒在地上,失声慌叫,眼看火苗落在了身上,双腿蹬着地,双手乱扑,屁股下面湿了一地,直接吓到失禁。 看着水琅的眼神,再没了之前的得意与兴奋,而是充满了惊恐,比见了鬼还要高一百倍的恐惧,能动的肢体,都在用吃奶的劲动着,远离她。 “咔嚓咔嚓!” 快门声不断按着。 水琅走上前,在汽油男失去理智的尖叫声下,拿起他身上的汽油桶,走向后面还坐在地上的老人孩子。 在她动的那一瞬间,小孩子们就已经吓得张嘴大哭,老人们还赖在地上。 心里虽怕,但却笃定没人敢动他们,就是最大的干部们来,对待他们这些老年人,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有个好歹。 何况一个小姑娘! 他们可不是李大脑袋,居然被一个她吓退,还尿了裤子! 她再有胆子,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哗啦!” 一桶汽油泼在了地上。 老人们顿时瞪大眼睛,震惊看着水琅,惊得已经忘记动了。 全场的人都被水琅的动作吓住,完全忘了反应。 “你想干什么?!!!” “你敢对对对对我们动手?!!” “她才不敢,动一下,我就躺到她家里去,这辈子都睡在她家!” “啊啊!汽油流过来了!!” “她拿火柴了!” “呲啦。” 一根火柴再次点燃,还在嘴硬的老人瞬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还想张嘴威胁,就发现水琅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火柴直接丢在地上。 “轰————” 一根火柴落在地上,火舌顿时吞噬地上的汽油,火势迅猛,朝着老人们追去。 “啊啊啊!!!疯子!!!!” “啊啊啊啊——!!!烧到我了!!!” 现场所有人都没料到水琅会这么做,不论是干部领导们,还是公安们,这一瞬间全都被吓到头脑空白,脑海里顿时响起完了。 出大事了!!! “救火!!!” “救人!!!” 公安干部门,现场看热闹的群众们,反应过来的,全都朝着火场冲去,拎盆的,拿桶的,簸箕,花坛,连暖水瓶都抓起来,往苏州河冲去灌水过来熄火。 现场的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惊慌,什么才是真正的混乱,哭喊声,尖叫声,呐喊声,嘈杂在一起,每个人都被吓到头皮发麻。 混乱之中,制造混乱的水琅,等火熄灭了之后,走过漆黑的马路,来到一群本来躺在地上挡路,现在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老人面前。 老人们抬头看到水琅,立马吓得浑身哆嗦,一个个全爬起来就往后跑,跑到觉得安全的地方,才满脸惊慌看着水琅:“你还想干什么!!” 先前仗着自己年龄大,没人敢碰他们的底气,全都被水琅吓没了,硬挤都挤不出一丁点来。 这小姑娘就是个疯子! 疯子!!! 早在火柴扔下去的那一刻,这些躺在地上“哼哼”的老人,就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水琅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有事,对着平安里大门抬了抬下巴,“我要进去,你们继续拦?” 老人们听了,立马往后退,咽着口水,心惊胆战看着水琅: “你进呗,谁谁拦着你了!” “我,我们又没拦你,你爱上哪就上哪!” 水琅指了指衣服上的工牌,“我是房管局的工作人员,也不拦?” “管你是谁,你你,你赶紧走!” “你进,你进去,你赶紧进去,别来我们这边就行!” “你别过来,别再过来了!离我,离我远一点!!!” 老人们全躲着水琅,不要往前走一步去拦她了,连原地都不敢待,水琅停住脚步,他们都还在不断往后退,而且还不敢抱团在一起。 以前抱团一起,来一个吓一个,来一群吓一群。 在这个小疯子面前,他们要是抱团,只会被团灭了! 水琅不再看他们,往平安里走去。 一楼楼顶,一群要跳河的小年轻,发觉水琅是冲着他们来的,顿时吓得直哆嗦,互相看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跳河?” 水琅从楼梯走到楼顶。 周光赫紧跟其后。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再过来,你再动一下,我们就跳下去了!!” “我要跳了!你再过来,我真的要跳了!!!” “不是说,往平安里踏一步,就跳吗?”水琅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离你们最多还有三步,在我到之前,腿没拿上来的......” 压根不用三步,话只讲到这里,一群小年轻已经“嗖” 地把腿收回来,并从楼顶边台跳下来,老老实实排队站着。 谁敢跟她横啊! 李大脑袋还在马路上尿裤子,吓得打哆嗦呢。 平安里最大招牌战力老年队,也已经吓得离平安里十几米远,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到老祖宗从坟里爬出来一样,恨不得磕一个,求她赶紧走。 他们要是不下来,不用怀疑,肯定一脚把他们踹飞到河里去了! 水琅走到顶楼边台,看着下面成百上千张呆滞的脸,盯着刚才被推出去的圈子,居高临下仔细看了一会,“许副局长,邱副局长,可以进来了。” 许副局长:“.......!!!” 邱副局长:“.......!!!” 总局领导走过来,眼神赞赏:“这位勇士是你们局的人?” 许副局长/邱副局长两脸震惊中带着懵逼,懵逼中带着自豪,自豪里带着激动:“是的!!!我们局里的人!!!” 总局领导抬起双手,鼓着掌。 “啪啪啪啪啪————” 现场瞬间掌声雷动,胆子小的,胆子大的,心脏还没平复下来的,全都抬起手鼓掌。 有水琅在,平安里的人,全都老实了,开始的危机被彻底解决。 虽然过程惊险又危险,差点把人心脏都吓出来了。 但大家发现现场,除了尿,没有一个人受一丝伤,流一滴血,就看出来了,水琅是有把握,是有理智的,完全不是乱来,顿时崇拜打从心底涌现出来! “老许,你眼光果然准。” 如此混乱吓人的场面,这么多寻死觅活看上去像是癫狂的人,干部们公安们全都被拿捏,不敢轻举妄的场面,换了谁上去都会被吓死。 邱副局长稍微代入一下自己,面对第一个汽油男,心脏立刻不由自主开始发颤。 这怎么能不让人崇拜,敬佩水琅的勇气,面对危机的镇定,与处理危机的能力。 看着邱副局长一脸敬服,许副局长本来鼓累了的手,再次来了劲,鼓地“啪啪”作响,看着高高站在楼顶上的水琅,差点就老泪纵横了。 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才第一天上班,都还没发挥出她真正的实力,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里,在这么多的群众,这么多的总局领导面前,给局里立功了! “水琅,快下来,小心点,不要摔着了!” 水琅回头,看着眼底担心快要溢出来的周光赫,勾勾嘴角,“下去吧。” 周光赫点了点头,但没有走,一直等到水琅走过来了,才跟在她后面,护着她下去。 楼梯走到一半,四周被遮挡,视角盲区,无人能看到的地方,后背突然被包裹住,强烈而有力的心跳,穿透她的身体,在这一秒,两颗心仿佛贴在了一起,但也就只有这一秒,很快便松开。 “没事,不用担心。” “.......嗯。” 水琅一走出平安里,刚才歇下去的掌声,又响了起来。 “水琅同志,今天真是多亏了你。”邱副局长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看着水琅眼神充满了赞赏,“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僵持着,不,是不知道还僵持多少天,耽误进程,幸好你跟来了。” 许副局长在旁笑成了一朵花。 柳德华对水琅竖起了大拇指。 林厚彬眼神复杂,脸上还残余着惊慌,他还以为这个新来的,是仗着背景关系,才对他那么横,没想到她是骨子里就天生横,心底顿时产生了庆幸,庆幸早上他没做的太过分。 肖可梅痴愣着,被吓得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竖起了大拇指。 “邱副局长,今天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我们带回所里了。”周光赫看向许副局长,“房产局这边,也需要过去几个人,配合我们了解详细情况,另外,前两天邬善平的事,有了新的证人,需要水琅过去配合调查。” “好的好的,那我先过去,邱副局长,你留下来处理情况。”许副局长点头,“水琅,那你就别回局里了,一起去派出所吧。” 水琅盯着许副局长后面的人,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李华,你来开车。” “啊!可是周队,我才刚学会不久,没怎么开过呢。” 周光赫直接把钥匙丢给他,拉开后车座的门,让水琅坐进去后,自己也跟着坐到后座。 车子开起来,水琅偏头,看着他像是不敢呼吸似的,覆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拍了两下。 刚想拿走就被反握住,箍得她发疼。 却没喊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没松开,只是往中间挪了,两人的手正好藏在驾驶座后面。 前面的李华突然叫了起来:“嫂子,你真是太行了,把我们都吓傻了,哦不是,是把周队都吓疯了,我头一次知道人用两条腿能跑得那么快,几辆摩托车追都追不上,还好你没事。” 水琅看向周光赫,发现他面色如常,只是嘴唇看起来少了点血色,手掌发烫,“我心里有数,提前看透了那些人的真实想法。” “人的情绪是不断变化的,尤其是精神看上去有很大问题的,情绪更是瞬息万变,一旦有个意外就完了,嫂子,你下回可不能这么做了。”李华一脸后怕,“你这是在要周队的命,他快吓死了。” 水琅低下头,看着他青筋浮起的手背,抬起另一只手,去抚摸那些青筋, “富贵险中求啊。” 手的主人突然笑了,手掌握得不再那么紧绷,指腹下的青筋慢慢平缓下去。 “邬善平的母亲,弟弟,现在就在所里。”周光赫提前告知详细情况,“已经拘留三天,邬善平咬死了自己没有乱搞男女关系,邬善诚带着结婚证过来,为其证明,洋房里的主人间,是他在住。” 水琅抬起头,“伪造证件?” “这件事很严重,但目前法律上还没有出现这条罪名,就连我们所,都是首次出现过这种案件,还要接着调查申琇云伪造的证件,在哪些场合使用过,才能最后定罪。”周光赫拧着眉,“不过知青办那边已经确认,当年申琇云确实是以一家人的名义登记,由你下乡,让邬琳琳躲过去,现在,邬琳琳将面临强制下乡。” 水琅随着车身颠簸摇晃,静静思考。 伪造证件,这个年代确实没人敢这么做,国家很多法律法规都是在恢复高考,改革开放后,在社会治安动荡之下慢慢补全。 “如果有人保,是不是也拘留不住申琇云?” 周光赫摇头, “不会,你在房产局闹得很大,这件事当天我就直接上报了总局,目前,也不会有人敢来保。” 水琅想到邹家,也想到了黑市。 申琇云这些年凭借黑市,不可能没有几个人情在手。 当年那些人,现在不知道升到了什么位置,一旦查起来,是推卸责任,还是力保她,都未可知。 “邬善诚力保邬善平,没了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他没离婚,也没再婚。”周光赫担心看着水琅,知道她的想法,是不可能将那些房子财产分给这位父亲,“他估计得得逞了?” 水琅轻笑出声,“我等着他出来,遛狗玩儿罢了,正在兴头上。” 看着她眉间的自信,周光赫脸上出现笑容,“他母亲不是善茬,邬善平虽然可以出去,但是邬元烨杀人未遂,只要你不私下处理,他是一定得吃几年牢饭。” 车子已经进了复茂派出所的院子,水琅直接打开车门,下车后“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大步流星往大厅走,用行动回答了他。 “嫂子长得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性格比十个王熙凤还要厉害呀!真没看出来。”李华趴在车窗上,连连咂舌。 周光赫听了,嘴角勾着,看着小姑娘纤弱而飒爽的背影,“她是水琅。” “琅儿!” 一进大厅,一个老太太满眼热泪,就跟孙悟空从被压了五百年的五指山下出来,朝着唐僧奔过去的样子差不多。 除了年纪大了,不能像猴子一样一蹦三跳。 水琅顿住脚步,站在老太太面前。 “你是琅儿!”老太太抓着她的手,亲热哭着:“你真的是我的琅儿!” 水琅抽回手:“老太太,你认错人了。” 老太太准备的一大缸眼泪,就等着水琅点头,叫声奶奶,就喷涌出来了,完全没想到水琅会突然来个这样的反应,顿时被眼泪憋得胸闷气短,没法继续哭下去。 “你是,水琅?” 又是一道迟疑的声音传来。 水琅看过去,一个与邬善平长相一模一样,知识分子气质。 但不是这个年代下放的知识分子,像几十年后的大学教授,衣着简谱,灰色衬衫,灰色裤子,全都熨烫地没有一丝褶皱。 乍一看,还以为就是邬善平本人。 邬善平也有知识分子气质,前提是他能装得住,一旦情绪失控,暴露骨子里的下限,两人就不像了。 邬善诚眼睛湿润,“你和你母亲,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水琅淡淡道:“你跟你大哥,长得也是一模一样。” 邬善诚瞳孔顿时微微颤抖,“你......” “琅儿!”老太太再次扑上来,要抱住水琅。 水琅往旁边站了站,老太太立马冲了出去,要不是周光赫进来扶了一下,得摔个大马趴。 老太太转过头,一脸委屈看着水琅,“琅儿,你小时候跟奶奶最亲,现在,是连我这个奶奶也不要了,是不是?” 水琅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下,“那得看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老太太一听有希望,眼泪顿时闪着光,走过去坐在水琅旁边,“奶奶听说你回来了,就是来看你的,琅儿,你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受苦了,总算熬过去了,我们一家人也总算团圆了。” “是受苦了。”水琅揉着脑袋,“这次回来,比小时候还要苦,邬元烨居然想杀我,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老太太准备好的台词,还在肚子里,没上喉咙,就被水琅给抢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怎么可能,那都是闹着玩,你们可是有血缘的亲人。” 水琅从墙边突然拿起红色的灭火器,就往老太太头上砸。 邬善诚瞬间冲上来护住母亲的头,脸色大变,瞪着水琅,“你疯了吗?!” 老太太吓得软了身子,颤抖着手指,指着水琅,“你,你想干什么?” “我们可是有血缘的亲人,你怕什么,闹着玩罢了。”水琅拎着灭火器,“我又不是邬元烨,会把这东西直接朝着你甩出去,巴不得把你砸死。” “你!” 老太太指着水琅,气到嘴唇发抖。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邬善诚一脸心痛看着水琅,“如果你母亲还在,看到你这样举止粗鲁,会很痛心!” 水琅冷笑一声,“你这坨狗屎,也配提她?” “你!”邬善诚瞳孔颤动着,看着类似一生难忘的脸,终究是不忍指责。 “妈。” 突然,憔悴得双眼发黑发青,胡子拉碴的邬善平走出来了。 老太太急忙抬头,哭得更是真情实感,扑了过去,“平儿,你怎么被糟蹋成这样了!” 邬善平接住母亲,正想说话,看到了水琅,顿时怒气冲天,“你这个狠毒的丫头!居然把你弟弟也送进牢里了!” “弟弟?”水琅抬眼,“你不是就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哪来的弟弟。” 邬善平气势僵住,哽着喉咙说不出话。 “堂弟也是你弟弟啊!”老太太扶着大儿子的手,回头,看见一堆人走进来,发现有很多眼熟的人。 这些人是大儿子的同事! 想到水琅也在房管局上班了,老太太立马哭出声,“我们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你这么紧抓着不放,我们岂不是要断了根!” 水琅看着停顿脚步的一群同事,“你们邬家断不断根,关我水家什么事。” “你!”老太太发觉出这个孙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血!即便你不姓邬,可你身上终究是留着邬家的血,以后你嫁到别人家,有元烨在,才有兄弟做你的后盾,你这样无情,就不怕以后无依无靠吗!” “嫁到别人家?”水琅看了眼周光赫,“我招女婿,不嫁到别人家,不就得了。” “招婿?”老太太突然脸色一变, “那怎么行!” 水琅假装疑惑,“为什么不能行?你大儿子不也是给我妈招女婿,我为什么不能行。” 房管局的人全都惊讶看着邬善平,现在才知道物邬主任是入赘的。 邬善平铁青着脸,前半生一直为这件事抬不起头,瞒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出来! 水琅突然又道:“没记错的话,还是腆着脸,争着抢着,主动送上去的。” 邬善平猛地抬头,震惊看着水琅,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水慕晗都不知道这件事! 老太太与邬善诚也一脸震惊看着水琅,后者除了震惊,眼神里还多了希望。 房管局的人,顿时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没想到这件事里还能有瞬间引起大家兴趣的东西。 邬善诚往前走了两步,颤抖着手,“你,你是不是,你是听谁说的这件事?” “反正你不能招婿!我不同意!”老太太出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琅儿,奶奶是为了你好,马上就要返还财产了,你拿着那么多的钱,一个大男人,能给人上门当女婿,除了打着你财产的主意,不会有几分真心,到时候把你钱骗光了还是小事,说不定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太太说了一半,发觉大家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两个儿子的头也都被大家看的埋进脖子里了,脸色顿时一白,才发现因为心虚转移话题,转移到什么上去了,立马又找补:“像你爸这样的,没几个。” 话音落下,发现大家眼神顿时更怪异了,还有一种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鄙夷看着她和两个儿子。 老太太:“!” 她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水琅看着邬善平,“你真是一个明白人,自己儿子对儿媳妇做过的事,绝对不能让孙女也经历一遍,我现在相信你是为我好了。” 老太太百口莫辩,老脸通红,本来是想当着房管局同事的面,破坏水琅的名声,拿捏她,让她不得不松口,放过元烨,结果没想到把她,把大儿子的名声彻底破坏了! “你别胡说!!!” 邬善平半条命差点气没了,他还等着去局里登记洋房,刚把乱搞男女关系的名头脱掉,现在又多了一顶上门女婿谋夺原配财产的帽子,他要是再去登记,不就坐实了这个名头! “爸!” 邬琳琳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 水琅转头,看着她被思想教育了几天,同样憔悴的脸,“你叫谁呢?” 邬琳琳脚步一顿,看了看邬善平,又看了看邬善诚,再看了看房管局同事们发亮的眼睛,最终看向邬善诚,“爸,你来了。” 邬善诚听了不但没有一丁点高兴,脸色还沉了下去,但看着母亲警告的眼神,从嘴缝里挤出一个“嗯”。 邬善平差点把牙咬碎,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孩子管别人叫爸,想到以后在外人面前,两个孩子都不能实心实意的管他叫爸,脸色顿时铁青。 与此同时,想到了这次为自己牺牲的老婆。 老婆为了自己要坐牢了,两个孩子为了自己,管别人叫爸了。 都这样了,还要个什么名声! 下午,不,现在,现在他就要去登记! 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孩子,邬善平理智又回归了,看向水琅,“现在我有资格登记另一半了,你知道了吗?” 水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然后呢?” “我们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邬善平深吸一口气,“元烨就是你奶奶的命,只要你去跟公安说,不是杀人未遂,只是闹着玩,放他出来,我可以不登记,财产全是你的。” 说完,邬善平再次觉得自己有急智,这么一来,他不但甩掉了谋夺原配财产的帽子可以甩了,还多了孝顺的名头。 除此之外,水琅要是答应了,她会背上为了钱六亲不认的冷血名头,要是不答应,那就更好了。 水琅嘴角勾着,“我不可能饶过想杀我的人。” “你这个狠心的丫头!” 老太太两眼一黑,就要昏过去,邬善诚急忙上前抱住母亲。 邬善平眼底出现了笑意,但面上不显,“我本来不打算去登记了,这是你逼我的,你六亲不认,我也不会让你得逞,我现在就去房管局登记!” 老太太又清醒过来,抓住大儿子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邬琳琳想亲眼看着水琅受打击,也想亲眼看着登记成功。 为了这份财产,邬琳琳人生大变,亲爸不能说爸了,得管别人叫爸。 亲妈被牺牲,要坐牢了。 亲弟弟也被关在牢里。 邹凯完全不理她了。 现在,只有得到房子和巨款,才能让平息邹家的震怒,保住她和邹凯的亲事。 才能运作关系,把她妈救出来,让她免于被强制下乡。 如果没有钱,这一切就都完了! 还好,不可能再出意外。 水琅什么招都使了,都不能拦住爸爸,这一半财产,他们是拿定了! “阿哥!” 申琇云被公安带到审讯室,看到了邬善平,立马含着泪水叫道:“我和元烨,在等你。” 邬善平满眼心疼看着为自己牺牲的女人,使劲点了点头。 两人心有灵犀,申琇云读懂了丈夫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他没有放弃她,绝不会让她白白牺牲,拿到财产以后,就接她出去过好日子! 水琅轻笑出声,“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邬善平收回眼神,看着女儿脸上的自信,眉头紧皱,“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当时,你们让我撕遗嘱。”水琅看着扒着审讯室的门不肯进去的申琇云,“这件事忘了吗?” 邬善平当然没忘,但当时不知道政策,除了是未雨绸缪,为了保险起见,也是怕有一天水琅从北大荒回来争夺到手的财产。 现在人都回来了,站在这里了,他也做好了只拿一半的思想准备,遗不遗嘱,作用都不大了。 “财产是国家返还给房主还在世的继承人,不会返还给已去世的户主,政策只认在世的人,所以,即便你妈留了遗嘱,但不能作数,我是她的丈夫,是第一继承人,照样有资格去登记。” 看着水琅笑意微微消失。 邬琳琳畅快大笑出声:“想不到吧!哈哈哈,你再能算计,也没想到政策会是这样吧!这次,不论你耍什么花样,都没用了!” 站在审讯室门口的申琇云也大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又有什么忽略的地方,原来是当时为保周全,让水琅撕掉的遗嘱,早在此前,丈夫就一再确认过政策,国家不会认遗嘱,只认法定继承人,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些天的苦终于不是白受! 老太太脸上也布满了笑容,有了钱,什么就都好办了,这些什么公安,还不都是看钱的货色,到时候肯定上赶着巴巴地把孙子送回家。 邬善诚皱着眉,叹了口气,对水琅劝道:“你也不要太在意了,你妈留下的东西,你还是可以拿到一半。” 周光赫皱着眉,担心看着水琅。 邬善平看着水琅不说话了,知道她没办法了,顿时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藏了很久的得意,重新显露在面上,“走,我们现在就去登记。” “立遗嘱人:水从骞,我年事已高,特立遗嘱如下:本遗嘱所涉财产为位于复南路2号的洋房,建筑面积1125.25平,位于复茂路与淮海中路交叉口三层商铺,总面积1274平方米,以上房屋及我所持有沪兴木厂,盛禄毛纺厂,大信烟草公司,永诚米厂,永嘉医疗用品厂,茂华印染厂的股权份额。” 水琅嘴角依然勾着,看着邬善平惊恐的眼神,继续慢悠悠道:“全部由我的外、孙、女、水、琅、壹、人继承。” 32 第 32 章 惊喜没等到,等到了惊吓…… 派出所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站在水琅面前的一家子, 也像是突然被拔掉了灵魂,猝死一般。 死之前,仿佛遭受到了重大惊吓, 也许是第一次看到了黑白无常,也许是黑白无常过于恐怖,所以吓得眼珠子都半凸出来,张着嘴巴,因恐惧过甚流出的口水, 慢慢往下滴着。 并没有什么黑白无常,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水琅。 微笑的水琅。 突然,两行眼泪从邬善平半凸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红血丝也跟着密布眼球,但人,还是震惊着, 就像是体内器官血管已经四分五裂,表面暂时还看不出来。 扒着审讯室门的申琇云, 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态僵直着, 满脸惊恐,离近了看, 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栗。 邬琳琳张大嘴巴,大到五官全变了形, 双眼跟她爸一样半凸着,呼吸停顿了,心脏似乎也停止跳动了,整个人正在发抖,说明她还活着。 老太太没了之前动不动就要晕过去的虚弱之态, 两只手就跟龙爪似的掐着二儿子的手,不敢置信盯着水琅看,眼睛血红一片。 小孩子看上一眼,得做一辈子的噩梦。 邬善诚则是痴愣着,是最像灵魂出窍的一个人,手都被老娘抠出血来了,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房管局的人,派出所的人,全都惊愣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很快,隐隐中,带着兴奋,是为了水琅高兴的兴奋。 水琅手里没有拿着遗嘱,这个东西不会随身带着,早已熟背于心,“你们,是死了吗?” “砰!!” 审讯室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申琇云摔在了地上,制造出的声音,把一群人的灵魂给唤回来了。 “不可能!!!” 邬善平眼泪哗哗流着,嘶吼到破音:“不可能——!!!” “啊啊啊————” 邬琳琳抱着一瞬间疼到要炸裂的头,生理眼泪辣到她睁不开眼睛,她也不想睁开,现在只想晕过去,死过去! “你胡说八道!!”老太太喊起来声音响亮,踉跄跑到水琅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你胡说的,你胡说的是不是!你外公早死了,东西都是你妈的,你妈妈的!!!” 水琅居高临下看着老太太,“你认为是,就是呗。” 老太太听了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反而是深深的绝望,崩溃道:“水慕晗!!!” “这不可能!”邬善平摇头如拨浪鼓,眼泪流到了脖子里,脑门上全是虚汗,嘴唇发白, “不是的,不可能是的,爸重病的时候,我在床边,亲耳听到他把财产都交给了慕晗,交给了慕晗!!你骗我,你耍手段骗我!!!” “你不是要去登记吗?”水琅笑看这一家子的崩溃,“去吧。” “就是你在耍手段!!” 刚才的得意一丝都找不到了,全被震惊心碎替代,邬善平嘴上喊着骗我,是假的,但是双脚却是动都不动,“都是你妈的,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才是第一继承人!!” “房管局这么多同事在这,房管局离这里也不远,两站距离,十来分钟就到了。”水琅指着大门,“你去问问不就得了,看看洋房的户主,究竟是水从骞,还是水慕晗。” 走廊里突然响起脚步声,申琇云挣脱了公安,散乱着头发,神情癫狂往这边跑,冲到邬善平跟前,一把抓住他,“阿哥!走!去问,快去问,到底是谁!! 去问啊!!!” “爸!”邬琳琳这时候也顾不上究竟是喊大伯还是喊爸了,拖着邬善平就要往外走,“去登记!去确认!去拿财产,去拿我们的财产啊!!!” 邬善平双脚就像是钉死在地上,无论母女俩怎么拖,怎么拽,都一动不动。 “啊————” 申琇云发疯似的举起拳头不断往邬善平胸口砸,眼泪横飞,“走啊!走!!你为什么不走!!” 邬琳琳痴愣着看着父亲,“爸,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敢吗?” “老天爷啊!!”老太太突然直直往后倒,这次后面没有了二儿子,猝不及防,“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原来想喊什么,也忘记了,下意识举起手,“.......救命!” 没人救她。 大儿子死了一样。 二儿子也像死了一样, 儿媳妇疯了。 孙女傻了。 周光赫走过去。 水琅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走吧。” 老太太立马撑着地爬起来,“我也去!!” 邬善平突然笑了一声,让陷入癫狂崩溃的母女俩停滞下来,抬起头直愣愣看着精神不正常的他。 “哈哈哈哈哈——” 邬善平指着水琅,又不像是在看水琅,不断大笑,“你厉害!你厉害!!!” “爸,你怎么了!”邬琳琳抓着父亲,哭喊:“你去登记啊!!” “滚开!!”邬善平甩开胳膊,一巴掌抡在邬琳琳脸上,只看着水琅笑,“你厉害啊,你果然,从头到尾,对我一丁点感情都没有,我一分钟,都没有进过你的正眼,没进过你高贵的正眼!” 水琅看着他发疯。 “水慕晗!!!” 邬善平再次流出两行热泪,“你真狠!!!” “爸......”邬琳琳一瞬间也恢复安静了,眼睛同样流着泪,“是真的?我们的财产,全都没了?” 水琅冷笑一声:“你们的财产?” “真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全家都在算计着别人的财产,连个侄女都这么理所当然。” “老太太刚才不都把心思说出来了,真是蛇蝎心肠!” “真是老天有眼,没让这一家子算盘得逞!” “人面兽心,狼心狗肺,太恶毒了!” 围观的人,忍了半天,听到水琅反问这一句,再看着一家子失魂落魄,疯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吐口水,大骂起来。 周光赫示意公安把申琇云带回审讯室。 公安一动,申琇云立马惊慌大叫起来,像是被拖进地狱似的,慌忙抓住邬善平的衣角,死死抓住不放,“救我!阿哥救我!!” “妈!”邬琳琳上去抱住母亲的胳膊,崩溃大哭,心下明白,没有了房子,没有了财产,母亲还深陷在伪造证件的案子里,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而她自己,不论是工作,还是婚事,都得眼睁睁看着从她手里失去了。 什么洋房,汽车,财产全都眼睁睁看着从手里流走了,流到最不想看到的水琅手里。 母女俩顿时抱在一起痛哭,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大哭起来。 “元烨!”申琇云除了自己,还想到了儿子,企图提起儿子,能唤回邬善平,“妈!元烨,救命,救我们啊!!” 看着还在又哭又笑的邬善平,老太太不断摇晃他,摇完大儿子,再去摇依然痴愣着的二儿子,老泪横流,肝肠寸断。 水琅笑了,转头看向周光赫,“饿了,想吃东西。” 周光赫回应一笑,“想吃什么?” 水琅正想讲话,突然,邬善平冲了出去,让所有人一愣,老太太和邬琳琳止住哭声,下一秒,立马追了出去。 “这是干嘛?去局里了?” “是的,往复兴路跑了。” “走,我们也走,正好回局里看看。” “走什么,我们是来配合调查的。” “........” 周光赫看向水琅,“你去不去?” 水琅摸着肚子,“我饿了。” “那先吃饭。” 马路上,邬善平横冲直撞,撞倒了路人,吓到了骑着骑行车的人,自行车头摇摇晃晃,冲到他身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双脚不断迈着,不断加速往前冲。 等到了房产局,原本就被关了几天憔悴糟蹋不成人样,知道遗嘱的事后,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又是虚汗。 跑了一路,此时邬善平身上被汗湿透了,裤子上沾着好几道自行车的车轮印,皮鞋跑丢了一只,袜子磨破了底,脚指甲磕掉了一块,正流着血,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血印。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惫,冲进大厅。 他没感觉,可吓坏了房产局里的人。 “哪来的流浪汉!” “这怎么看着要杀人一样,保卫科!” 邬善平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看不见人一样,冲到登记办公室的路上,再次引起阵阵惊慌乱叫。 “砰!” 邱副局长刚到,一转身就有一个疯子一样的人趴到办公桌上,刚倒好的茶,都被吓得四溅,“啥人......邬主任?” “复南路2号,最后的户主是谁?”邬善平死死盯着邱副局长,“房子要返还给谁的继承人?” 邱副局长:“水从骞唯一的女儿,水慕晗的在世亲人。” “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水从骞的亲人!”邬善平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为什么要说是水慕晗!为什么要找水慕晗的在世亲人!” “水从骞在房子被征收之前,已经去世五年,他就只有一个女儿,也已经去世了。”邱副局长眉头皱着,“水从骞没有兄弟亲属,我们当然要从水慕晗的相关亲人开始查,怎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知道你娘逼!” 邬善平怒吼出声,“户主不是水慕晗,是水从骞,我草你娘个逼,你们怎么从来都不提,从来都没告诉我!!” 刚气喘吁吁赶到的祖孙俩,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如遭雷劈。 老太太原本就撞了头,心灵也遭受痛击,全靠还没来房产局,亲眼亲耳得到确认吊着,一路跑过来,体力殆尽,如今亲耳亲眼听到确认的消息,顿时白眼上翻,朝着孙女软了身体,晕厥了过去。 然而邬琳琳的身体比老太太软得还要快,遭受重击的第一瞬间就承受不住晕过去了,祖孙俩一起摔在地上。 晕过去之前,总算明白,刚才邬善平为什么一直不来亲自确认。 这是暴击! 暴击啊! 邬善平骂道口沫横飞,彻底得罪了邱副局长,被保卫科的人按着地上,还在发癫。 “排骨年糕,红烧肉,红烧鸡爪,小白菜也要,草头来一份。” 水琅坐在派出所的食堂,大快朵颐。 排骨是现炸出来的,一咬就是一大口肉,这不是糖醋小排的排骨,是大排,一片一片的,刀背跺地松散有嚼劲,放入鸡蛋面粉腌制,再放到油锅里炸,酥脆喷香,摆上一份炸地微焦的年糕,就是全沪城人都疯掉的排骨年糕。 “真好吃。” “慢点。” “我累死了,大半天这么多事情,肚子早就饿扁了。”水琅最喜欢的就是在辛苦工作之后,用美食填补肚子,抚慰精神,“没想到你们食堂还能做这个。” “我们食堂什么都有,大师傅手艺特别好!”李华拿了一瓶汽水放到水琅面前,“嫂子,喝这个,解腻。” 汽水上面放着麦秆,这年头只有西餐厅才能看到吸管,普通居民喝汽水,要么对嘴喝,要么就是用麦秆。 水琅觉得很有意思,拿起麦秆吸了一口,还真不错,汽水里隐隐带着麦子的香气,“呼~爽~” 周光赫笑看着她,“要不要再来一份?” “那就再来一份!”水琅将年糕卷起来塞到嘴里,享受Q弹的米香,还没吃完,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嘴里。 以前最累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牛肉,一吃完,精气神就回来了。 但是这个年代,猪肉都这么珍贵了,就不可能有牛肉了,即便有,也是炖地软烂红烧,不是她想吃的牛排与鲜切雪花,吊龙,匙柄等等。 想到这里,水琅突然想起,手里还有几张红房子西餐券,还是从申琇云那里弄来的,顿时来了劲,看着坐下的周光赫,“我们哪天去吃西餐吧,我还有用餐券没用。” “西餐?”李华“哇”了一声,“嫂子,你好浪漫啊,居然去西餐厅约会。” 周光赫端着盘子的手一颤,慢慢放到了水琅面前,“哪天休息了,我提前过去排队。” 水琅夹起排骨,吹了吹热气,“听说要排老长老长的队,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把大姐外婆她们也带上,我票子够。” 李华趴到水琅面前,“嫂子嫂子,也带上我吧。” 水琅摇头,“就够我们自己家里人,没你的份。” 李华失望叹气,周光赫嘴角微微勾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米饭。 下午,房产局配合所里,做完了平安里的笔录,水琅正打算走的时候,被所长叫到办公室。 “水琅同志,所里发工资了。” 蓝所长将一个信封推过来,“之前大家一起决定的,换到票的人,拿出一个月工资,总共有二十一个人,这里是六百七十多块,另外,所里这个季度下来了一些比较紧俏的票,我放了一张自行车票进去,还是要再次说声谢谢,多亏了你弄到汽油票,帮所里度过了难关,办事效率高了一大截。” “我还以为找我什么事呢,那我可就拿着了?” “拿,当然得拿,必须得拿!” 水琅将厚厚一沓信封拿过来,塞到皮包里,“蓝所长,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放在心上,你们日日夜夜为沪城治安默默付出,我也是沪城居民,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下,没什么的。” 蓝所长满脸赞赏,“正因为你有非同一般的觉悟,上午才能挺身而出,立下英雄事迹啊。” 水琅一顿,笑了笑,“那也没什么。” “怎么能没什么,这次啊,你是立大功。”蓝所长眼神很是慈爱,“明天你就知道了,有惊喜。” “昂?” 水琅一愣,“什么惊喜?” 蓝所长笑着道:“既然都是惊喜了,当然要保密。” “........行吧,那我走了,再见,蓝所长。” “再见再见。” - 第二天早上,惊喜没等到,等到了惊吓。 周卉捂着心脏,看着报纸头条照片。 水琅穿着黑色干部外套,斜跨一只黑色牛皮邮差包,两条辫子搭在肩膀上,侧脸精致,目光平静,看不出一点畏惧,手里举着三根点燃的火柴,举向一看就是坏人,怀里抱着汽油桶,一脸惊恐的男人面前,周围人吓得面部失色,眼神与汽油男一样惊恐,场面看得人心惊肉跳。 标题大字写着:【当代花木兰!奋不顾身,舍己救民,临危不惧!】 “这是水干部吧!” “小姑娘,哎呦,我的心脏嘭嘭跳,吓死人了!这是你吧!” “哦呦,昨天我还听说了平安里出大乱子了,还好有个英雄及时跳出来,我还当是哪个男的,万万没想到是我们水干部呀!” “你胆子也太大了!哦呦不行不行,这报纸,我只要看一眼,腿就发软!站不住了!” “是的呀,我也是看的心脏发麻,周卉,你没事吧?” 周卉摆了摆手,放下报纸,拿起水杯连喝几口,慢慢平复心脏,看向坐在一旁吃饭的水琅,“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水琅咬着鸡蛋,也没再说那些人不是真的头脑发热不要命,只点了点头,然后冲着二丫,做了个鬼脸。 二丫捂着嘴偷笑,放下筷子,拿起一份报纸跑出去,她要去外面找大姐和三丫。 看她一副听话的样子,周卉不说了,又忍不住拿起报纸看了看,一看,受不了冲击,立马又远远拿开,完了,还想继续看。 邻居们也是这样的心思,既为水琅后怕担心,又忍不住一直想看。 当代花木兰,英雄,可是他们梧桐里的弄堂干部! 心里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他们要拿着报纸到其他弄堂去聊! 等人上班的上班了,走的走了,水琅拿起报纸看了看。 昨天现场的记者,将发生的事,都用文字描述在了报纸上,用词很是正能量,什么英勇就义了,奋不顾身了,什么人民的道路上,岂容罪犯猖狂了,真的是在把她往一个当代英雄去打造,通篇文字都在挑起人的热血。 水琅自己看了都差点激动澎湃了,轻笑一声,随意放在一边。 “怎么?不高兴?”周光赫走进来,眼神避开报纸,早上拿报纸的时候看过一遍,就再也没看过了。 “还行。” 心情确实就是这两个字可以表明。 因为根本不是自己主动站出来去见义勇为,是被推出去,不得不面对,做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想过会有什么表扬,更没想到会登上报纸,所以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 但登上报纸,被宣传成英雄,肯定不是推她出去的人,想要的结果,想到那个人计划不但没有得逞,反而要看着她被嘉奖表扬,心情又挺好。 所以综合下来,是还行。 “吃完了?走吧。” 周光赫推着自行车在前,弄堂里人太多,暂时没有上去坐,打算出了胡同口再说。 “蓝所长是不是给了你一张自行车票?” 水琅沉默,等他看过来了,“有吗?” 周光赫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掀起,“你先上来坐着?我推你走。” “不用。”水琅耳朵有点热,“到马路上再说。” “你舅妈不可能有我小舅妈厉害!我小舅妈什么都会,还是大英雄!” 弄堂里突然传来二丫的声音。 “英雄又怎么了,你小舅妈是英雄,你又不是英雄,你得意啥!” “我小舅妈是英雄,我就是英雄,我就得意!” 水琅笑出声,“二丫比我刚来的时候,性格自信不少了。” “因为崇拜你。”周光赫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还因为你给了三个丫头底气,她才有了自信。” “你连学都没上过,文盲,还说自己是英雄,呸!” 水琅停住脚步,自行车链条声也停住。 等了许久,没再听到二丫的声音,倒是刚才说话的小孩,又得意起来: “哑巴了吧,哈哈,文盲文盲~!” “我认识字!” “那有屁用,你不上学,没有毕业证,就是个文盲,以后没有单位会要你去上班,你就成了街混子,哈哈!” “先走。”周光赫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大门走。 水琅跟在后面,低头沉思着。 这年头单位名额都很珍贵,虽说工作可以买卖交换,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跟单位领导说一说,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反正都是两条两条腿的人,只要不是特别需要技术的岗位,都差不多。 因此,像大姐这样身体残缺的,一旦交换到厂里,不能上班还占个名额,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谁都不敢换,也没有领导敢点头。 “大姐现在糊火柴盒,每个月的生活,暂时不用愁。”周光赫看出水琅在思考什么,“我打算先从学校这边入手。” “学校更不好弄吧,都是按街道分配,学生也都是有固定口粮,没有户口,怎么上?” 这个年代虽然她没生活过,但其实有些规则很简单,有工作,就有户口,有房子,有口粮,孩子能上学,能在城里生活,否则就得下乡,回老家。 周光赫皱着眉,这件事确实很难,“慢慢来,先让大姐在家教她们认字,学校里很多都是复制班,只要识字,不是从头开始学,很快就可以跳级上去。” “复制班?” 刚才觉得这个年代规则没那么难的水琅,就被陌生的字眼难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光赫解释:“就是一个教室里坐着不同学习进度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上完一年级的课,再上三年级的课,类似这样。” “噢,是这个!” 水琅听说过,有点高兴,“那这样,确实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不过,最好还是着急点,大不了付双倍的钱,别拖了。” 马上就恢复高考了。 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想到了恢复高考,到了单位,就被一份嘉奖弄懵了。 水琅看着从昨天就绽放,到现在还在盛开,甚至盛开得更灿烂了的许副局长,以及平时很不苟言笑,现在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邱副局长。 “大学推荐名额?让我去上大学?” “这得看你的想法。”许副局长正准备解释,突然又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记者同志,你们居然来得这么早,快请进,小张,快泡茶!” “当代花木兰!” 水琅看着昨天被公安追,视新闻如命的记者,一脸惊喜朝她伸出手,“你好。” 记者刚才还一脸惊喜,走到水琅面前,突然就刹住脚了,像是骨子里产生的畏惧,“我今天是特地过来采访你的。” “不是采访。”许副局长解释,“复茂路派出所和我们局里,要对你昨天的英勇表现做出多项嘉奖,人民同志们都在期待着后续,明天,你的先进事迹还会登在报纸上,所以记者同志是过来拍摄嘉奖过程的。” “嘉奖?”水琅还有点懵,身上的包都还挂在身上,没取下来,“就是,大学推荐名额?” 她一点都不敢兴趣这个嘉奖。 现在的大学,只有工农兵大学,一个全靠推荐名额进去的大学。 当下是挺吃香的,读了大学,不管是分配工作,还是回原单位里升职当干部,都会比普通人有优势。 她要不是穿越的,现在可能也会觉得很高兴,很光荣。 但谁让她知道后续发展呢。 一旦高考恢复,工农兵大学立马就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从工农兵大学毕业的人,也都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再也不是走哪都被人艳羡的香饽饽了。 “当然不止,这只是其中一项嘉奖。” 许副局长从后面办公桌上,拿出一面大红色锦旗,一个信封,一份证书,“这是房产局党委对你的嘉奖,见义勇为积极分子与荣誉称号,五百块奖金,这是你的锦旗与证书。” 五百块! 水琅都惊了惊,三十块一个月工资,五百块都小两年了,这是笔巨款! “咔嚓。”记者将水琅的表情拍了下来,“水琅同志,你拿着锦旗,我帮你照张相。” “快快,快拿着。”许副局长将锦旗交到水琅手里,仔仔细细理好,摆摆方正,“我们先拍,公安局那边还等着给你颁发治安奖项,也等着你拿锦旗拍照,记者同志,麻烦你选照片的时候,一定要选在我们局里拍的照片。” “咔嚓咔嚓。”记者看着相机,“一定,你们一起拍吗?” 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立马站在了拿着锦旗的水琅左右两边。 “水琅同志,你笑一笑,两位局长看着比你高兴多了。” 水琅掀起嘴角,笑不露齿,瓜子小脸,柳叶眉,双眸如雾,看上去纤弱娇楚,聚焦在镜头里,美得惊人,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把平安里那些人给震慑住了,免于一场危难。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貌相的例子。 “报纸都看了吗?” 采访的时候,记者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搁着水琅两三米远。 水琅点了点头。 看不出有任何激动兴奋,跟以前采访的人完全两样。 但记者却不觉得奇怪。 因为今天这点小场面跟昨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那种情况下,水琅都能面不改色,何况是现在。 采访了几句,看出水琅是不可能说出什么场面话来了,记者决定还是回去自己写,写的振奋人心,写成先进模范典型! “有点可惜,没能看到你激动的样子。”记者吴运笑着道:“你这篇先进事迹能发出来,昨天可是波折重重,要不是你们周局长和公安局魏局长态度坚定,最后更是上报了房产总局和公安总局,可能你就看不到了。” 水琅眉头一皱,“什么波折?” “平安里.......”吴运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们内部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水琅同志,谢谢你的配合,等到公安局那边嘉奖的时候,我们再见。” 水琅心里虽充满了疑惑,但却没有再追着记者问,起身与他握手,“多谢。” 等记者走了,许副局长走进来。 “这些嘉奖都还不算什么。” 水琅回神,“还有别的?” “党委给你大学推荐名额,这就是在认可你。”没了旁人,许副局长态度更亲热,“水琅,你可真有本事,上班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在总局那边都露了脸,哪个单位有一个这样的职工,那都得当个金灿灿的招牌供起来,何况你还有真实力,未来实在可期啊!” 连他昨天都被总局夸奖了! “多亏许副局长的推荐,我才能有机会拿到这些嘉奖。” 许副局长立马又笑了起来,看出水琅这话说的是实心实意。 “许副局长。”水琅坐起身,小声道:“刚才记者说,我的事迹能写出来,昨天是波折重重,为什么会波折重重?” “平安里过于复杂,那一片是五年前划分进复茂区,原来属于棚北区。”许副局长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他和水琅就是自己人,“昨天是棚北区的领导,不建议上报,怕事情闹大之后,让平安里的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也怕引起平安里对房管局的抵触,另外又将公安牵扯进来,因为昨天现场有公安,但最后却由人民群众,也就是你,一个小姑娘站出来见义勇为了,怕影响公安在人民群众心里的可信度,所以想将昨天的事小事化了。” “棚北区。”水琅皱着眉回忆,“难道那个领导姓邹?” 许副局长疑惑,“不是,你想问谁?” 水琅心底微松,摇头,“我就问问,你继续说。” “哦,反正就是,周局长听说这件事以后,表示绝不可能将这件事化了,平安里我们已经为棚北区房管局接了烂摊子,不可能再任由别人拿捏,忍气吞声。”许副局长笑着解释,“然后公安局周局长,也表明,不可能把勇敢的人民同志英勇事迹压下去,表示任何一名公安,都会为你这样的同志感到自豪,要求必须大力嘉奖,大力报道,总之,你的先进事迹是成功登上报了,党委那边对你也表示充分认可!” 水琅笑了笑,眼前看到了光明。 - “妈!” “走,快走。” 申琇云拉着女儿,往公交车站走去,“妈这次出来,不知道能有几天时间,候审阶段必须随传随到,必须尽快把你的事给办了。” 邬琳琳小跑跟着母亲,坐上公交车,“妈,是谁保你出来的?” “你别问那么多了。”申琇云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道:“妈不会让你强制下乡,水琅那个小贱人,没什么能威胁得到她的了,你弟弟怕是必须在里面吃几年牢饭,但这也是你的机会,这样咱们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勉强可以算是符合不用下乡政策,现在只要妈把工作让给你,你就能在沪城,好好地继续待下去。” “妈,我去找了邹凯,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说不帮。”邬琳琳眼含期待看着母亲,“是不是他们家保得你出来?” 申琇云已经不想再打女儿了,心累,“咱家都成这样了,这次,你要是真有本事把邹凯哄好,嫁进邹家,就算给我们找了条活路了。” “真的是他?我就知道,他还是对我有真感情!”邬琳琳来了自信,抱着母亲的胳膊,“妈,要是真能接了你的工作,我成了工商所的正式职工,即便没了水慕晗的财产,我也有可能嫁给邹凯。” 申琇云眼里出现一丝希望,心里知道女儿想的天真,但眼下除了这份天真还有一丝希望,没有任何指望了。 “但是,妈,你身上现在还有案件。”邬琳琳担心问:“能将工作成功转移给我吗?”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好在我没有拿着那些证件做过什么其他事,只是在知青办用了一次。”申琇云也有点担心,“我们直接去找刘副所长,虽然上一次,那个姓周的代队长,过来调查我,把刘副所长的人情给用掉了,但是,说是人情,也可以说是把柄,到了这种时候,就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才有可能挣得一线生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邬琳琳憔悴了几天的脸,重新焕发了光彩。 工商所 申琇云趁着午休时间,带着女儿从后门,一路走楼梯来到刘副所长办公室。 刘副所长一看到申琇云,立马脸色一变,就打算关门。 申琇云冲上去,挤在门缝里,直接咬牙威胁,“刘副所长,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帮我最后一次,批准琳琳顶替我的工作,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刘副所长脸色难看,推着门,“我没这个权利,你快点离开!” “刘副所长!你要是这样一点交情也不讲,你就是在逼我了!” 申琇云使出全身力气挤在门缝里,生怕这最后的唯一的机会关上门,因使劲脸色憋得通红,脖子青筋立起。 “你当年能当上主任的位置,那可是我从黑市给你弄来了一百包香烟票,才把你推上去的,这么多年,我能把老庙黑市撑起来,都是因为有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才能安然无恙,上一次,我被派出所周队长调查,也是你帮我作伪证,才让我躲过去,我们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你当年写给我的清单,我可都留着呢!” 刘副所长脸色发白,慢慢松开了扶着门的手。 申琇云顿时长松一口气,与邬琳琳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总算是老天开眼,让她们抓住了! 邬琳琳顺着母亲的后背,“妈,你真行!” “别啰嗦了。”申琇云站直身体,推开门走进去,“时间不等.........啊!!” 邬琳琳脸色一变,“妈,你怎么.......啊啊啊!!!” 母女俩看着办公室里的人,双臂下意识抬起挡在胸前,随着尖叫,不断颤抖着。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正勾着一副闪着冰冷银光的手铐。 他侧过头,公安帽子下的脸,冷峻英气,看着母女俩,唇角微扬,“可以一起正式逮捕了。” 33 第 33 章 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善平, 来吃饭吧。” 老太太端着一碗鸡汤,放到茶几上,“再气也没用了,别饿坏了身子, 想到那些事, 其实我也吃不下东西。” “呲溜~” 老太太喝了一大口鸡汤, 拿起一根鸡腿咬着,“真是气得我胃疼!” 邬善平躺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 就几天时间消瘦了起码十斤肉,其中有八斤是前天知道自己彻底没资格继承财产掉的, 躺了两天都没缓过来。 “吃吧。”老太太将吃了一半的鸡腿,递到儿子嘴边, “她们气成那样可以理解,你实在没必要气成这样。” 听到这句话, 邬善平眼皮动了动,看向老娘。 “那些房子财产, 国家不是还是要返还下来吗, 是返还到琅儿手里,又不是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老太太岁数大, 看的事情多, 没两天就想通了,“琅儿是你的孩子, 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丫头。”邬善平两天没张过嘴说话了,发出的声音很干哑,“六亲不认, 把我们耍成这个样子,还怎么都不肯放过元烨。” “琅儿到底是下乡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心里是有怨气的。”老太太看儿子不吃,继续咬着鸡腿,“但你别忘了,她骨子里是什么性格,温善懦弱,前几天能那样,都是因为憋着一股气,谁让你们当初把她送去那么远的地方,零下几十度啊,待了十年,让你去,你吃得消吗?” 邬善平不吭声了。 “这口气发出来了,就好了,咱们做大人的,还能跟个孩子计较?”老太太往前坐了坐,“水家那边没有一个亲戚,琅儿就剩下咱们这些亲人了,只要我们哄着她,疼着她,房子财产,不都还是你这个亲爹的吗?” 邬善平眼睛里出现了一些光芒,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老太太笑了,“就算不能一下子给你,但你今天要间铺子,明天要辆汽车,后天再要点钱,慢慢的,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妈,到底是你有远见!”邬善平端起鸡汤,正想喝一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停住了,“但是,水琅结婚了,跟一个公安,还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公安,你那天也见到了,治安队的代队长。” “结婚了怕啥,结婚了你也是她爸。”老太太嗦着鸡腿骨头,“这么大的房子,你要住,她还能把你赶出去?那么多个厂,除了钱,都是人脉啊!你忘了?以前咱们刚和水家订亲,那送大礼的一波接着一波,什么好东西都有,排在咱们家门口,赶都赶不走。” “妈,你说得太对了!”邬善平拖过钢蒸锅子,盛了一碗米饭,“我把这些事给忘了,只要财产一返还下来,多的是人上赶着讨好我们,我是他爸,这是她再怎么想赖也赖不掉的!” “这样想就对了。”老太太很得意,呲溜了几口鸡汤,满足靠在沙发上,看着洋房套间,“这些年,你们上班忙,我都没怎么来住过,好不容易来了,这几天我可遭大罪了,头晕,气不顺,走路腿发软,心还慌的不得了。” 邬善平拿起筷子刚准备吃饭,听到这话,把米饭放到老娘面前,“妈,既然来了,你就好好住着,你住主人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 老太太眼里藏着满意,脸上却流露出担心,“那个老贱蹄子......元烨他妈,现在被关进去了,单位不会来把房子收回去吧?” “不会,怎么可能。”邬善平大口吃着鸡汤泡饭,“她那事还得调查,工作暂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就安心住着吧。” “暂时不会,以后是不是就会了?”老太太看了眼在主人房休息了几天,一直不肯出来的二儿子,“善平,你知道善诚让着你多少,为你牺牲多少吧?” 邬善平吃不下饭了,皱着眉头看向老娘,“妈,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我这些年容易吗?当初要不是我跟慕晗结婚,换成善诚那个书呆子,这些年还能当上房产局主任?能按月给你寄钱?早就跟着一起蹲提篮桥监狱,服劳改去了,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是,你的辛苦,妈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心平气和道:“但你也知道,善诚这些年对沪城是念念不忘,现在元烨他妈被关着,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如就趁现在,把她那工作转让给善诚,这样房子也能保住,工资也一分都不会少,你看呢?” 邬善平眉头皱地更紧,“即便给,也是要给琳琳,否则她就要强制下乡了。” “给她?”老太太放下碗筷,板起脸,“下乡怎么了,我们这些年不都待在乡下,善平,你可不能做那白眼狼,善诚当初让你顶替了救命恩人的名头,跟水家结婚,后来他再娶了老婆,碰都没碰过,就让你给睡了,还给你生了儿子,这些年他是老婆也没有,孩子也没有,他就想进沪城,就是对沪城有执念,你就把工作给他,让他把心里那个死结给打开,难道就不行?” “你看你,扯这些做什么。”邬善平彻底吃不下饭了,把碗一丢,“当初慕晗不肯再生,孩子又姓水,他在乡下整天醉生梦死,娶了媳妇守空房,是你让我睡的她,为了给你生孙子,现在又全怪我头上。” 老太太“呸”了一声,“你还真当我不知道?那老贱蹄子,仗着自己跟慕晗有几分像,一天天下贱的勾着你,巴着你,你们早就搞一起去了!” 邬善平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不吱声了。 “这份工作,你必须让给你弟弟!”老太太看着洋房,“我也不想再回乡下了,你们兄弟俩都有了工作有了房子,我就在城里享福了,行不行?” 邬善平想了想,没了申琇云,他确实容易钻牛角尖里出不来,老娘岁数大,看的事情多。 就像这两天,他觉得天都塌了,全完蛋了,但老娘几句话,就把这天给翻过来了,笑道:“行,当然行,你可是咱家的老太君,你就留在城里享福,住着洋房,不要再回乡下了。” 老太太立马笑容满面,这辈子她就想住一住这幢大洋房,以前捞不着住,没想到老了终于能住进来了,还能住在最好的主人间! 顿时觉得气顺了,心不慌了,脚不发软了,浑身都来劲了! “我那些老姐妹要是知道了,一准羡慕死我.......” “爸!” 大门猛地被推开,一头大汗,满脸惊慌的邬琳琳冲进来,“不好了!妈被抓了!” 老太太笑到一半,张着嘴,愣愣看着孙女。 邬善平没反应,只是皱了皱眉,“你妈不是早就被抓了,关在派出所里等着调查。” “不是!妈又被抓了!”邬琳琳看到父亲,急得直掉眼泪,“妈今天被保出来,带我去工商所找刘副所长转让工作,谁知道正好撞上公安在办公室,我妈和刘副所长一起被逮捕了!” “逮捕?!你妈还把那些证件用在其他地方了?” 邬善平惊得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什么,“蹭”地一下站起来,“刘副所长也被带走,是抓到黑市的把柄了?!!” 老太太顿时头晕目眩,双脚发软,颤抖的手,勉强抓住沙发扶手,“逮捕,逮捕是什么意思?工作呢?工作换好了没有?” “没有!一去就被逮捕了!”邬琳琳哭得满脸泪水,直跺脚,“这下完了!妈很快就要判刑了!我的工作没了,邹凯肯定不可能再娶我,我还有......还有可能被强制送去下乡了!爸!!” “老天爷啊!”老太太瘫倒在沙发上,“这个贱蹄子!出来了不来找我,居然偷偷去送上门给人逮捕了!老贱蹄子!她就是我们邬家的祸根啊!”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虽然震得邬善平反应不过来,但这件事他心里早就有准备了,前几天又经历了真正的大风大浪,相当于小死过一次了,这会还算能稳得住,坐回沙发上,思考着黑市那边,他有没有被牵扯进去的相关行为。 “爸!”邬琳琳坐到父亲身边,摇着他的手臂,“妈被抓走的时候,办公室里不但有公安,还有工商所的所长,党委领导,妈肯定要被开除了,妈的工作没了,我的户口也就要被迁出去,两间房间也要被收回去了,我待不了沪城了!我要下乡受罪了!” “别担心,别担心。” 邬善平拍着女儿的手,“就算你妈没了工作,你没有了户口,但还有爸在,还有两间房间,你可以继续住着,爸养你。” 老太太一听,瞬间跳起来,“白养着她?你真想得出!这么多年,你们两个人拿着干部工资,我们都没来城里让你们白养着,现在你白养着一个大活人,我们怎么办?你刚才还说让我留在城里享福,你忘了?!” 邬善平顿时觉得脑袋都变大了 ,“没忘,妈,你也住在这,不是有两间房子,都住得下。” “那善诚呢?”老太太气道:“老贱蹄子偷偷摸摸,把善诚工作给弄没了,别想让她生的小贱蹄子,来抢善诚的房子!” “奶!我可是你亲孙女!”邬琳琳崩溃道:“我都要下乡了,去吃苦受罪了,你听不到吗!” “下乡就是吃苦受罪?琅儿吃了十年的苦,我们在乡下受了几十年的罪,也没见你心疼心疼我们?你在城里享了那么多年的福,也该换换了。”老太太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大儿子,“善平,以后我们在城里买根葱都要钱,你把你们存的钱票都拿给我,妈是一分都没了,就指着这钱活了。” 邬善平面色一顿,眼前浮现了水琅数着一沓钱的画面。 “钱是我妈的!”邬琳琳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想干什么,就是想把钱都拿着,不给她一分钱,那怎么能行! 不论她是继续留在城里,还是要下乡,都得要大笔的钞票! 家里有多少钱,她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 “爸,我要两千块!” 邬善平脸色更难看了。 眼前又浮现水琅得意的笑。 “两千块?!你真是狮子大张口,你爸哪来那么多钱!”老太太不干了,“你自己原来也在房管局上班,临时工也有十几二十块钱吧?你住在家里,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攒到的钱还不够你用的?说到这,你也得把你存的钱,拿一些出来孝敬我,不多,五百。” “五百!” 邬琳琳差点就把口水吐老太太身上了,“你当奶奶的,不给我钱,还想要我的工资,还五百!这些年爸月月给你寄钱,你也存了不少了吧?我现在没工作了,要下乡了,你不得给我点?不多,一千!” “你......” “别吵了!!” 邬善平吼完,用双手揉着发胀发疼的太阳穴,“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身上的钱都拿去买这只鸡了。” “什么?!” 老太太与邬琳琳同时不敢置信喊道:“你钱呢?!!” “都被水琅那个臭丫头拿走了!” 邬善平气得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连一分硬币的零钱都给我挖走了,一张一两的粮票都没给我留!” 老太太顿时眼白上翻,又要晕过去了,急忙掐住自己的人中,知道旁边还有一头狼等着,绝不能晕过去,让她把家里还有可能存在的钱票子拿走。 邬琳琳觉得心脏都要停了,“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我们全被带到派出所的那一天,她把我书房抽屉里的钱都给拿走了。” “那这是小偷啊!” 邬琳琳气急,但又惊喜,“爸,这下我们可抓到她的把柄了,居然偷我们家的钱,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报案!把水琅也抓进去,让她尝尝被关在监狱里的滋味!” 没想到绝望之时,水琅居然送上来这么一个大机会! 这次一定不让她好过! “不行!” 正兴奋到极点的邬琳琳愣住了,看着同时说话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不行,老太太就义正严词教训她,“什么偷你们家的钱,你都是你妈偷生的,水琅才是你爸名正言顺的女儿,你爸的钱,她拿,是理所应当!” 当然,水琅的钱,她爸以后拿也是理所应当! 邬善平也这么想,“水琅不是我们家的人?什么小偷,你真是疯了,我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冷血,还要把你姐姐送去蹲监狱!” 邬琳琳傻眼了,两眼发直看着亲爸,头脑发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还没完,老太太又接着道:“看把你能的,水琅没把你送去蹲监狱,都是看在我这个奶奶的份上,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在城里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真以为自己是原配生的了,老鼠打洞出来的杂种玩意儿,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妈!” 邬善平脸色不好了,老娘这不是连他也一起骂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指着邬琳琳的鼻子道:“我告诉你,你敢出去胡咧咧,破坏水琅的名声,我可饶不了你!” 还想跟她抢钱,能的! 杂种玩意! 邬琳琳完全被骂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看着亲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向着水琅讲话吗?她都把我妈,把元烨送进去蹲监狱了,现在她自己送把柄上来,为什么不把她送进去,还帮她说话!为什么!!!啊啊啊!!!” 邬善平被震地耳膜生疼,刚缓过来的脑仁,也被刺地生疼,“你给我闭嘴!不想下乡就在城里老实待着,你要是不老实,就回乡下老家去吧!” 邬琳琳刚撒了一半的疯,闻言一顿,眼神更加不敢置信。 以前对她百般宠爱的父亲,现在居然对她这样了! 居然不管她了! 要把她送去乡下吃苦受罪! “就该送去乡下!”老太太气顺了,看着儿子要走,连忙伸手,“你这个月工资该发了吧,拿来,交给我,以后你吃的穿的用的,妈都帮你准备好。” 邬善平一怔,这才想起昨天去单位领了工资,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打开掏出九张大团结,“我留十块,这八十块给你。” 老太太满意了,伸手去拿钱。 突然,邬琳琳扑了上来,想抢走八十块,被老太太一把扯住头发按在沙发上。 邬琳琳死死抓着钱不放,她在房管局当临时工,一个月虽然有十八块钱,但那钱买件的确良,买件羊绒衫,买点化妆品,就不剩什么了。 每个月不但一分钱存不了,还得找爸妈补贴十块二十块,现在身上剩下的钱都不够买一只鸡。 所以尽管头发都被扯烂了,疼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疼得尖叫连连,也绝不放手。 老太太看到钱被抢走了,浑身都是劲,抬起手就往孙女脸上抡: “啪!”“放手!” “不放!!” “啪啪!” “小杂种玩意,松开!” “滚开啊!!不放,我就不放!!” “啪啪啪!” 老太太一点都不觉得累,起身捋起袖子,就要接着甩巴掌,余光看到了大儿子手里还剩下的十块钱,一把抽走了,迅速塞到口袋里,再抡起胳膊朝着邬琳琳甩去。 “啪啪啪啪!!” “啊啊啊!!!” 邬善平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反应过来后,立马加入战场,“妈,十块钱还给我!” “十块,五十,一百,两百,三百,五百,一千,两千,两千五.......” 军绿色被子,平铺在床上,十张一沓的大团结依次排列在床上,摆了小半张床。 水琅继续数着手里的钞票,等把最后一张数完,“三千三百三十三块!嘿嘿~” 进城没多久,上班才三天,就攒到这么一大笔钱了! 这些钱要是拿去买房盖房子,一栋二层楼房,一套三室一厅,妥妥地! 还只是现金,她还有一沓紧俏的票子呢。 比如电视机票,自行车票,几百斤粮票,百来尺布票,几十斤肉票,糖票,面粉票......还有乱七八糟的牛奶票,日用品票,连工业券都有。 拿出去换钱,也能换个一两千。 但暂时不缺钱,是不会把这些票子换出去的。 在北大荒饿了三个月,非常没有安全感,现在只有饱和式拥有,心里才能踏实。 水琅哼着歌,将一沓一沓钱重新叠起来,塞进编织袋里。 刚塞了一半,门被推开。 水琅急忙捂住袋子,“你今天怎么洗的这么快!” “简单冲了一下。”周光赫看着她怀里的编织袋,以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大团结,将挂在脖颈里的粉色毛巾拿起头擦着头发,“我不看,你继续。” 水琅快速将钱票收好,锁进柜子里,拔掉钥匙,“你可以看了。” 周光赫拿掉毛巾,一头湿发被揉得凌乱,双眼带笑,看着水琅,“听说你们单位奖励了五百块?” “我也很惊讶,居然奖励这么多。”水琅伸手,“把你毛巾给我擦擦手,刚数过钱,懒得跑卫生间洗了。” 周光赫走到床边,用毛巾包住她的左手,仔细擦着。 洗头膏的香气顺着掌心袭击至心脏位置,毛巾里的手指微颤,水琅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尽量表现地正常。 左手擦完,右手也被仔仔细细擦干净。 水琅立马抽回手,抽地稍微急了点,让维持了整个过程的正常,变得不正常起来。 气氛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不自在中。 过了好一会儿,气氛不但没有缓解,还在持续上升时,周光赫拿起毛巾又去揉着头发,还把后颈也给擦了。 水琅顿时有种指腹摩挲他后颈皮肤的感觉,心脏微麻,蔓延全身。 “你.....” “你下去,谁让你坐床上来的。” 周光赫刚开口就被踢走,盘腿坐在地铺的大红被子上,笑看着她。 “笑屁。”水琅看着大红双囍被子,掩饰心里的尴尬,“我听许副局长说,你们公安局也打算嘉奖我,会不会也是五百块?” 本来说的是第二天,但是公安局后来通知,改到三天后,也就是明天。 说是公安局明天有重要的升职大会,请她,还有其他受到嘉奖的同志,一起去参加大会。 “说不准。”周光赫将粉丝毛巾叠成四方块,放到角落的搪瓷盆里,“公安系统才重建不到五年,资金各方面一直都很短缺,不过,这件事这么轰动,可能不会低于你们单位的奖励。” “轰动。”水琅轻笑出声,“你这个代队长的代字头,是不是明天也要换一换了。” 周光赫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笑了笑, “那得明天才知道。” 水琅伸了个懒腰,哈欠顿时来了,“养足精神,明天早上我要吃鸡汁小馄饨!” “睡吧,我明早帮你煮。” - 早上,水琅在鸽子声中醒来。 洗漱好之后,周光赫就端着双耳砂锅煮的鸡汁小馄饨,放到水琅面前。 一颗颗饱满晶莹的小馄饨,在清冷的早晨,散发着热气,汤里放了切成丝金黄色鸡蛋皮,紫菜,香葱,虾米,光是喝上一口汤,就鲜得人掉眉毛。 “太棒了!”水琅拿起勺子,连汤带馄饨吹了吹一起放到嘴里,顿时好吃得眯起眼睛,跟原来在各种各样早餐店里吃过的入口即化的馄饨皮不同,周光赫包的小馄饨,皮子非常有嚼劲,就像是放了热猪油擀出来一样,又香又好吃。 饮食店里的都不是这样,简直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好吃好吃好吃。” 周光赫又端了一锅放到大姐面前,大丫三丫跟在后面,拿着小碗筷子。 等他们把馄饨盛好,水琅已经吃了半锅了,鼻尖上冒着细汗,养了一段时间的小脸,白里透着红。 健康的红。 周光赫很满意。 “慢慢吃。” “慢不了,就要烫的才好吃。” 一份砂锅小馄饨,一点汤都不剩,全都进了水琅的肚子,浑身暖和,拍着肚皮,看着三个丫头,“一个个小脸都有个孩子样了。” 尤其是三丫,婴儿肥出来了,看着就有福相。 大丫二丫都白了,也有肉了,五官惊人的漂亮。 水琅端详了一会儿,大丫属于小白花长相,一双不是特别圆特别大的眼睛,形状特别好看,内眼角外眼角都属于整容模板,关键是那种欲语还休的灵气,就像是随便一掐,就能掐出珍珠似的眼泪,充满了故事感,这要是去演电影,保准一炮而红,粉丝无数。 二丫养出来后,五官比大丫还要精致,骨相很绝,有点像周光赫,但也正因为有点形似他,所以眼神,眉间,都多了几分英气,没了大丫的故事感,很好区分。 三丫粉嘟嘟的小嘴,肉乎乎的婴儿肥,就更好区分了。 “大姐,三个丫头,就叫大丫二丫三丫?没有大名吗?” 周卉从碗里抬头,看着三个盯着自己看的女儿,“我取过,但是,村里没人叫,觉得拗口,都从大丫往下顺了。” 水琅好奇问:“拗口?是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周卉有点不好意思,“大丫叫子青,二丫叫子衿,三丫叫子悠。” “诗经?”水琅看着默念自己名字的三个丫头,“那姓什么?” 周卉笑意一顿,过了一会儿,“姓周。” 三个丫头看了看妈妈,没有说话。 水琅笑道:“姓周?跟我一样,都跟妈妈姓。” 三个丫头顿时眼睛一亮,跟小舅妈一样! 好耶! 水琅看出大姐还是不想提下乡的事,没再多问,同周光赫一道去上班。 昨天许副局长特地通知她,今天不用进单位,让她直接到公安局。 一进会议大厅,一排排整齐的蓝白制服,两道红色领章,一颗红色帽徽,水琅被请到第一排坐下。 许副局长也来了,一脸兴奋在和公安局领导说着什么。 周光赫坐到复茂区派出所队伍里去了。 邹凯面上带着笑,眼底阴沉着,坐在中间。 很多公安对水琅挥着手,态度极其热情,水琅抬手敬礼,顿时得到一群人的回礼,然后大家笑成一团。 领导一进来,立马又恢复严肃。 七十年代的大会,本质上跟后世大会没什么区别。 除了墙上,台上,标语多了一些,大厅地板是水泥的,椅子是红漆木头的,领导口号喊的多了一些,其他就差不多了。 水琅忍住哈欠,小馄饨吃起来挺爽,但是白面升糖快,很容易犯食困。 “人民的道路,岂容罪犯猖狂!” “欢迎当代花木兰,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一级治安贡献,水琅同志!” 慷锵有力的声音,瞬间响起的热烈掌声,把水琅的瞌睡虫吓跑了,双眼含着眼泪走上去。 “好同志,不哭!” 魏局长将一条锦旗送给水琅,又递上一枚容易徽章,一个厚厚的信封,握手,“巾帼不让须眉,实在让人敬佩!” 水琅拿着一角锦旗,抱着徽章和奖金,与魏局长一起,面对沪报记者的镜头,又拍了一张照片。 站在台上,一大片制服中间,最显眼,自带氛围感的那一个,正面带笑意看着她。 水琅下意识回了一笑,眼前立马闪光灯亮起,“咔嚓咔嚓”。 “水琅同志,此时你有何感想?” 水琅想抬头挺胸,“沪城治安,人人有责。” “好!”魏局长带头鼓掌,下面又是掌声雷动。 水琅拿着锦旗,奖金,荣誉徽章下去了,周光赫从人群中走上舞台,两人擦肩而过时,速度都慢了下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又恢复正常的步伐,一个下台,一个上台。 “周光赫同志,自加入我们公安队伍以来,夜以继日,风里雨里,无私无畏,带领复茂区派出所治安队,严厉打击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短短时间内,逮捕老庙黑市背后的犯罪团伙.......” 水琅看着台上身姿挺拔,比平时好像还要英俊帅气的人,嘴角勾着,一直就没落下过,自己也没发现,耳边全是魏局长炫耀亲儿子似的称赞。 “周光赫凭借政治强,思想红,技术精,纪律严,作风硬,突破考核,圆满完成人民交给公安的任务,即日起,周光赫同志,将正式担任复茂区派出所治安队队长一职,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对沪城治安无私奉献,保社会安定,辖区平安,居民安宁!” 水琅抬手,融入现场雷鸣般的掌声里。 过了一会儿,邹凯也上台了。 “身为治安副队长,非但不以身作则,还在未婚前于公共场合,不注意作风影响,捣乱破坏组织团结性,现由复茂区治安队副队长,降职为治安队行动支队公安!” 水琅从刚回沪城,就听到小三在为邹凯的队长一职忙活,结果半路被她截胡了汽油票,折腾了这么久,最后不但没能升职,还连降两职! 看着台上的邹凯慢慢绷不住笑脸,脸色泛青,被批评之后,还得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检讨信,满脸都是憋屈,还必须要微笑着,当着大家的面宣读,作出忏悔检讨。 水琅忍不住笑出声。 大会开了半天,许副局长都没有走,水琅也没能提前走。 直接跟着周光赫回所里,吃他们食堂的饭了。 “水琅。” 磁性的声音响起、 水琅回头,看着面色还没怎么缓过来的邹凯,没有说话。 食堂十一点半开饭,现在才十一点,周光赫去所长办公室了,她坐在他的位置上,身边没人,没想到邹凯会走过来。 正当琢磨着这人想干嘛的时候。 邹凯将手拿到前面,捧着一个铝制饭盒,“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生煎馒头,这是我刚才回来路上,特地去饮食店门口,排了很长的队,帮你买的。” “邹凯!” 邬琳琳突然出现,一脸震惊看着邹凯,“你!以前都是我一大早起来,去饮食店排队买给你吃,五年了,你吃了不知道多少我送的生煎包,我一次都没吃过你送的,现在,你居然去排队买给她!” 邹凯看到邬琳琳的第一瞬间,脸上的笑就消失了,说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邬琳琳的气愤一顿,刚才在气头上,没发现邹凯的脸色不对,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快喷出火似的,仿佛要不是水琅在这,直接就会骂她个狗血淋头,气焰顿时下去不少,委屈道:“我是你未婚妻,我怎么就不能出现了。” “你给我闭嘴!”邹凯指着她,“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遍,以后别再让我听见,咱俩有任何关系,否则.......” 邬琳琳瞬间瞪大眼睛,瞳孔颤抖着,“你......你你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别在这跟我装傻!”邹凯指着自己的脸,“因为你这个蠢货,我今天当着全局人的面被批评,还连降两职,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所以,你不想跟我结婚了?”邬琳琳冲上去抓住邹凯,看着水琅,“你又想来找她了,你妄想!你是我的,是我的!我才是你未婚妻,是你以后的老婆!” “呕~” 水琅坐在椅子上,连退好几步,“你爸你妈演喜剧电影,还让人有兴趣看,你俩倒好,演的爱情电影,差点让人把早饭吐出来。” “你闭嘴!!”邬琳琳指着水琅,恨道:“你这个祸害!都是你,谁让你回来的,你怎么不死在北大荒!” “你给我闭嘴!”邹凯指着邬琳琳,“滚!我不打女人,但你再不滚,或者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的规矩,可就得破了!” 水琅站起身,站到邬琳琳面前,邬琳琳顿时抬起双手挡在胸前,防备看着水琅,“你想干什么?” “啪!” “啊!” 邬琳琳缩着脖子尖叫一声,不敢置信看着水琅,又看了看捂着脸发懵的邹凯,“邹凯,你没事吧?你这个贱人,你.....” “啪——!” “啊!!” “继续骂。”水琅揉着手腕,看着一脸惊吓的邬琳琳,无视旁边脸上浮起两片五指红印的邹凯。 “你!”邬琳琳惊魂未定,眼里尽是不敢置信,她要小心翼翼捧着哄着的邹凯,水琅竟然抬手就是两巴掌! “我骂的你,你干嘛打他!你为什么不打我?!” “啪!啪!” 邬琳琳捂着脸,懵了,“你刚才不打我,我没骂你,你为什么又突然打我了!” “刚才觉得,丧家之犬,不配得到我的巴掌。”水琅拿起汽水喝了一口,“但你实在想跟他同甘共苦,我就发发善心,满足你了,谁让我们俩是姐妹呢,该帮的,我还是会帮的。” “你!”邬琳琳手指颤抖,气得完全说不出话,眼泪汪汪看向邹凯。 邹凯捂着火辣辣的脸,怒吼:“还不快滚!!” 邬琳琳眼泪“啪嗒啪嗒”掉,刚来就看到邹凯对着水琅献殷勤,准备的一肚子话,还没说,现在也装不了可怜。 不管是钱,还是结婚,都提不成了。 邹凯本来就生气,水琅这个贱人,还让他因为她挨了两巴掌! 想到邹凯长这么大,天之骄子,估计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心里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了......这么一想,邬琳琳不敢再继续待在这里,赶忙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邹凯放下手,顶着水琅铆足劲扇过的脸,扯出笑脸,“消气了?” 突然,周光赫从旁边走向水琅,将一瓶药放在位子上,“消肿。” 水琅一挑眉头,看着邹凯红肿的脸,“给谁用?” 周光赫看着她发红的掌心,“手不疼?” 邹凯嘴角顿时抽搐不已,眼睛恨恨盯着周光赫,就像刚才邬琳琳盯着水琅一样。 水琅摊开手心,递过去,什么话都没说。 周光赫长睫微颤,嘴角微掀,打开药膏,挖了一个硬币大小,涂在水琅手掌心。 “你们!” 邹凯脸色发绿,觉得自己头发也发绿了,心脏气得要炸裂:“公共场合,你们一点不注意影响,你们该去上思想课!抄一千遍,不,一万遍毛选,再在下次全局大会上做检讨!” 像他一样! 把他这些天受过的罪全给双倍受了! 水琅偏头,疑惑问:“凭什么?” 邹凯怒道:“凭什么,你还问我凭什么!就你们这个样子,亲亲我我.....” “那又怎么样?”水琅靠在椅子上,“别说只是涂个药,就是像你们那天被抓的那样,半裸着,抱在一起,又怎么样?” 邹凯怒气一僵,眼睁睁看着水琅微微一笑:“我们可是合法夫妻。” “咚——!” 邹凯撞在后面的桌子上,觉得脸又被水琅扇了一巴掌,力道比之前的两巴掌加起来还要重上一百倍! 疼得他牙齿打颤,心脏都发麻了! 万万没想到,他忍气吞声,主动去排队买生煎包,主动低头,对水琅示好,居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请问水琅同志是不是在这里?” 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个穿着干部服的人。 水琅眉头一皱,看着对方,“我就是水琅,你们是谁?” 一群干部略过邹凯,走到水琅面前,“你好,水琅同志,我们是沪城知青办的人。” 34. 第 34 章 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资格!…… 水琅打量几人的表情,不吱声。 知青办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欣喜,看来今天准备的没错,能有一个好结果。 “水琅同志,你3月19号从黑江林穆公社私自离开,请批了十五天回城假,现如今已经四月六号,早已过了假期,却仍然留在城里。” 领头的干部严肃道:“你的行为有逃跑倾向,请配合调查,否则将会把你返送回黑江,接受关禁闭的处罚。” 周光赫眉头瞬间紧皱,转身面朝知青办的人,挡在水琅前面,“她不是私自逃跑,是回城结婚,政策规定,知青与城市户口的人结婚,可以返城,留在城里。” 水琅还在看着他们的微表情,“我当时批的不是回城假,是婚假。” 领头干部脸色更严肃了,“那就更不符合规矩了,你批婚假时所开的证明,没有严格按照规定流程走,当时是否涉嫌贿赂欺骗公社干部的语言行为?” 后面的干部抬起手上的文件袋,眼神盯着水琅,很有穿透力与压迫感,仿佛水琅做的事,证据已经都在文件袋里了,假设她狡辩拒不承认,就是罪加一等,立马就会把她逮上火车,返回北大荒。 对于水琅回沪城之前的状况,周光赫完全不了解,看着知青办自信的气场,想到水琅有可能真的被遣送回下乡地,心跳不自觉加速,手心微微出了汗,紧张回头,对上水琅的视线。 “没有。” 水琅这话回答的底气不足,周光赫愣了愣,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气场更足。 领头干部说话中气十足:“狡辩!我们来此之前,已经与北大荒林穆公社雪峰村支部书记通过电话,你混淆支书,违反规定回城留城,拒不承认,罪加一等,现在不但要将你遣送回黑江,还要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资格!” “你.....” “怎么会这样?” 水琅站到周光赫前面,看着知青办的一个个工作人员,眼里出现着急,“我是合法合规找村支书开的结婚证明,村支书当时还很高兴,说我都快二十五了,终于嫁出去了,欢天喜地帮我开了结婚证明,批了最多的婚假,你们电话怎么说的?怎么就成了混淆,贿赂了?不行,我现在就得借派出所所长的电话打给支书!” 说着,水琅就要往外走。 领头干部严肃的面色稍微一变,他还没做出反应,后面跟着的干部就上前拦住水琅。 “怎么了?”水琅疑惑看着挡在面前的两名干部,“你们想跟我一起去?我正想讲呢,你们必须得跟我一起去,我打通了,问清楚了,还得让支书再给你们解释清楚,我可不想被遣送回城关禁闭。” 两名干部眼里流露出着急之色,但却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看向组长。 领头干部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分钟左右,转过头来,对着水琅一笑:“水琅同志,先不要着急,我们今天来,就是来查实情况的,先坐下。” “我哪里坐得住!”水琅摇着头,很着急,六神无主的样子,“也不知道这里面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是按照规矩开的证明,我也是按照规矩回城结婚,按照政策留的城,怎么就突然要被遣送回去了,回去还得关禁闭,还得永久被取消资格,领导,是你,你还能坐得住吗?” 眼前的小姑娘,当着面看,更显纤弱,一点儿也没有报纸上的平静淡定。 早就有人猜测,报纸上的她,是复茂房管局故意树立出来的形象,目的是把平安里的详细情况捅出去,这样即使平安里以后再闹,也影响不了复茂房管局的名声。 现在看着小姑娘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性格像是绵羊被狼来了吓住一样,章强心里的警惕顿时少了不少,哪怕刚才他们这边的故意混淆没能吓住对方,也不那么急了。 “你先不要急,我们今天就是来调查,你说不是,我们还会再继续深入调查,不会冤枉了你。” “真的吗?”水琅眼泪掉了下来,拍着胸口,“你们刚才不是还说要把我抓回去关禁闭?” “那是我们只了解了片面情况,既然你说不是,我们不可能冤枉了你,放心。”章强看了一眼周光赫,“我们想借用你们的会议室?我们有些事情,必须和水琅同志单独谈。” 周光赫皱眉,“我和水琅同志是夫妻,有什么事,你们和我们一起谈。” “公安同志,这不合规矩。” “没.......” 水琅看向说话到一半的周光赫,“你把我们带去会议室吧。” 周光赫看了一会儿水琅,转身带着人往外走。 会议室里。 水琅坐了下来,眼神还有些惊慌,“领导,结婚证明每一栏我都填好了,一个没落,审核了三个月,才回的城,你们是打哪里听来的我不合规矩?不会是我的亲人们吧?领导,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就是想争夺我妈的财产。” “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你说的话,我们一定再详细调查。”章强话音一转,“不过,你提起的家里人,我们今天来也正好是想来的问你这件事,前段时间工商所职工出现一件伪造证件的案子,据调查,当事人是你,案犯是你的......” “我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了。”水琅拿出手帕擦着眼泪,“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后妈,结果十年后回来,她突然成了我叔叔的老婆。” 章强与同事们对视。 一名干事道:“你怎么连后妈跟婶婶都分不清楚?是不是当时你们就没分过家?叔叔和你父亲一直都是一家人?” 水琅点了点头,“因为我奶奶还在,他们兄弟没分过家。”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眼睛顿时亮了,有的还悄悄松了口气。 章强脸上出现了笑容,“所以,你当时知道你们是一家人,1968年下乡,你知道自己是被牺牲的,知道自己是代替妹妹去下乡?” 水琅还没说话,另外两名干事就唏嘘起来: “太可怜了,你爸真偏心。” “太懂事了,没妈的孩子早当家。” 水琅被一安慰,眼泪掉的更厉害了,“领导,我害怕回去,我不想被关禁闭,我也害怕被取消回城资格,那里太冷了,我对那边有心理阴影,我想留在沪城,不想永远留在北大荒。” 小姑娘哭得越害怕,知青办工作人员眼里的笑意就越多。 “你别怕,我们今天就是过来调查的。”章强接过同事手里的文件袋,掏出里面的证明,“你先在这份证明上签字,因为你当时下乡原因不明,有被骗下乡的存疑,所以加深了你这次逃跑的概率,只要确定你当初是一片红心,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而下乡,那么你就不存在逃跑的嫌疑,就不会被关禁闭,也不会被遣送回北大荒,永远不能回城了。” 水琅接过证明,看了看,“自愿下乡证明书?” “水琅同志肯定是一片红心,前两天还上了报纸,为人民奋不顾身,是先进分子呢。” “水琅同志当初是资本家出身,但却是第一批报名上山下乡的好青年,怎么可能不是自愿。” 两名干事,一个吹捧,一个提示水琅的出身成分,左右夹击,连哄带威胁,不给人活路走。 别说成分不好的,就是成分好的,都得顺着台阶往下走。 水琅眼里出现迷惑,“我当时下乡就是自愿的啊,为什么还要签一份自愿证明?等等,你们刚才的意思是说,只要我签了这份证明,我就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了?不会被关禁闭,不会被永久取消资格?” 章强点头,“对,是这样。” 水琅更迷惑了,“那我不签,就得被送回去关禁闭,取消永久回城资格?” 章强没吭声,后面两名干事,眼见鸭子已经要到手了,忙道:“是这样的,你签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水琅看着领导,“真的吗?” 看着小姑娘惊喜的眼神,隐隐雀跃的表情,章强缓缓点了点头,再次重复一遍:“没错,不签,你就会被关禁闭,被取消回城资格,签好了,你就什么嫌疑都没了。” “那我.....” 知青办工作人员刚想松口气,就随着水琅突然停顿的话,卡住了呼吸。 水琅看着几人明显紧张的脸色,突然一笑。 知青办工作人员也下意识跟着她一笑,呼吸还屏着,等着她把后面的一个“签”字说出来。 水琅拿起证明,“那我去拿支笔。” 不顺畅的吐气声重重响起。 章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拔掉盖子,递给水琅,“你用这支。” 水琅接过钢笔,看了看,“你这笔看着挺好的,很贵吧?什么牌子的?” 章强深呼吸一口气,耐心道:“不贵,很便宜,墨水都吸好了,你赶紧签字吧。” 水琅摊开掌心,用钢笔随便写了一个周字,放到鼻子间闻了闻,“你这是什么墨水,也很贵吧?一点也不臭,是什么牌子?”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额角青筋跳动着,牙齿都要咬烂了。 最沉不住气的那名干事,直接咬牙切齿道:“你还想不想留在沪城了?再不签,你就回北大荒,永远留在冰天雪地里,一辈子都别想再回沪城了!” “好啊。” 原本以为会看到水琅吓得面部失色,像先前一样。 乍然听到这两个字,知青办的人全都愣住了。 章强拧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什么,好啊?” “不是要把我送回北大荒吗?”水琅将钢笔压在自愿下乡证明上,“什么时候送我走?” “你!” 知青办的人全都吃惊看着水琅,眼前的小姑娘,一下子从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的气场,他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怕?”章强突然心脏狂跳,“一回去就要被关禁闭,永久取消回城资格,一辈子待在你最恐惧的北大荒,吃不饱穿不暖,还,还见不到你的老公,你不怕?” “怕啊。”水琅一手搭在桌子上,微微侧坐,“但你们不是说我犯罪了吗?我得配合你们,不然不是又罪加一等了?那估计得枪毙了吧?” 知青办的人听见枪毙,同时打了个哆嗦,咽着口水,看着水琅。 会议室陷入安静。 两边气势完全调转。 水琅像是捕猎的猎人,而他们则成了一头雾水,眩晕反应不过来的披着狼皮的羔羊。 “公安!” 水琅突然叫了一声,知青办几个人猛地抬头看向她,下一秒,周光赫就带着人推门进来。 全是在门口看热闹的公安,一进门,面色就变得严肃公正。 “你们遣送我回城,需要公安配合逮捕吧?”水琅将钢笔与自愿证明书推给周光赫,“遣送证明有吗?拿出来吧,我也不用回去收拾东西了,现在就可以走。” 章强盯着桌子上的证明书,桌子底下的手紧握着,抑制想扑上去抢的冲动,突然站起身,“我刚才也说了,既然你说是按规矩流程回城,人民同志的话我们要放在第一位重视,后续还得再深入调查,这份证明书,我就先带回去了,如果再有需要,我们再.....” 证明书与钢笔一起被周光赫拿走,章强镇定的话说不下去了,额头上已经滴下来了汗,“公安同志,这是我们的文件。” 水琅疑惑看着知青办的人,“不逮捕我了?” 一名干事紧张到不行,“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逮捕你,只是调查!” “既然这样。”水琅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几个紧张到冒汗的人,“公安同志,把这几人暂且拘留吧。” 会议室又安静了一瞬。 “你说什么?!” 章强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拘留我们?” 知青办其他工作人员也被吓了一跳,完全没预料到水琅会这么说,急忙道: “开什么玩笑,你有什么权利拘留我们,我们犯什么罪了?” “我们是知青办的干部,只是过来调查一些情况,你以什么理由让公安拘留我们?” “我正式起诉知青办,这个理由够不够?” 水琅站在会议室长桌主位,“不够的话,参与陷害下乡,或者是被假证蒙骗,工作疏忽,调查不清,十年后接到上报,不但不及时补偿处理,反倒以官僚主义作风行事,企图镇压,威逼利诱我签下自愿证明书,错上加错,罪不罪加上一等,就看法庭审判了。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全都愣住了,也是全都被吓住了。 过了许久,章强不敢置信看着水琅,“起诉?法庭?你在说什么?” 法庭都拆了多少年了! 起诉知青办? 全沪城,不,是全国,都闻所未闻! 简直是荒唐! “幸好你们主动来找我,否则伪造证件,安排我下乡的事,不知道还要调查多久。”水琅微笑道:“公安局大厅,刚重建好审判机关法庭,今天正式开始审理民事案件,你们知青办,应该是头一桩,公安同志,人证物证都在,我下乡一事,就麻烦你们了。” 周光赫看向知青办的人,“请跟我们前往审讯室,配合调查申琇云伪造证件陷害水琅下乡一事。” “不......”章强吓得面色发白,“我们也是来调查水琅同志下乡的事,你们不能,不能突然拘留我们!这不符合规矩流程!” 后面的人全都吓得失色。 他们本来是想借着派出所,威慑水琅,再以怀柔策略,让水琅签下自愿下乡证明书,圆满解决知青办的危机。 开始很顺利,过程都很顺利,怎么就突然转折成这样的结果了! 是哪里出了错! 章强看向水琅,猛然醒悟,“你!你是装的!” 水琅挑了挑眉,“说什么呢。” “你是装的!你全是装的!你居然骗我们!” “你根本就没害怕过,故意陷害我们?!” “是这样的,刚才可怜哭,都是装的,你居然都是装的!!”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全都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气急,怒极,还有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恐惧。 见多识广的他们,原以为一起过来,威慑一个小姑娘,应该不在话下。 即便这个小姑娘表面看上去比较不一般,但要真不一般,不早就回沪城了,怎么可能在北大荒吃苦受罪近十年。 谁知道,他们不但没达到目的,现在回想,还一直被她抛出来的话牵着鼻子走,浑然不觉跟着她的可怜眼泪,一步步引导拿出了自愿证明书,彻底跳进她的圈套里! 这么多人,全被她反套路了! 水琅微微一笑,“法庭见。” “你! 章强指着水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接着就被公安带走。 其他知青办的人,被带走时,看着水琅的眼神,没有什么不甘心,全是不敢置信,以及,你真可怕! 妖孽! 这是个妖孽啊! - 忙了一上午,因为知青办的突发事件,水琅填写了正式起诉文件,弄完了之后,都过了食堂饭点了。 食堂大师傅之前也用过所里的车,多亏了水琅换的汽油票,才没出什么事,主动煮了两碗辣肉丁面条,在水琅的再三坚持下,才收了粮票和钱。 赶在午休结束之前,坐公交车到房产局上班。 “现在不是停止换房了?” “同志,我是在全市登记之前,就谈好了调换,只是他回乡下了,现在才刚回来。” 水琅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两张单位证明书,问前面的林厚彬,“林干事,这情况还能调换吗?” 林厚彬背脊一僵,缓缓回头,看了水琅一眼,又看向两名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职工,立马换了一张不耐烦的脸: “全市都在登记,你们不晓得?今天给你们通融一下,明天给他们通融一下,我们工作还要不要做了,都住了这么久了,再等两个月不行?非得卡在这个时候来换,是你的房子会长腿跑了,还是他的房子要被没收了?” 两名职工脸色讪讪,“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是儿子赶着结婚,订好的日子,不好再拖了。” “他爷爷生了重病,就想早点看到孙子结婚。” 水琅抢先问:“单位审批好的证明带了吗?” “带了带了。”职工掏出来,就要交给水琅,水琅指向林厚彬,“给领导。” 林厚彬脸上的火气,听到这三个字顿时消散了,没那么不情不愿伸手,接过两人单位审批证明检查一遍,递给水琅,“那就帮帮忙,让人家早点把婚事办了。” 水琅审批通过,给两人开了一张住房交换登记证,“提前祝你儿子新婚快乐。” “谢谢,谢谢小姑娘,谢谢,谢谢你领导。” 两名职工拿着证明,欢天喜地走了。 “你心肠倒是蛮好。” 林厚彬看了看水琅,转了过去。 事情权衡的也蛮好。 是有真本事! “水干事,忙吗?” 一个姑娘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看着水琅笑。 坐在前面的林厚彬翻了个白眼,“上班才两个小时不到,这都第几个了。” 水琅抬头,“有事吗?” “你会不会去上大学?”林厚彬抢在姑娘开口之前,掐着嗓子道:“如果不去,你的大学名额打算转让吗?” 姑娘脸一红,瞪了一眼林厚彬,虽然这人讨厌,但也省得自己张不开口了,看向水琅一笑,“水干事,就是这个事。” 水琅笑着道:“我现在还没想好。” 肯定不去。 没想好的是让给谁。 这么多人要,给谁,不给谁,给了谁会得罪谁,办公室人都没认全,关系也没理清,当然不能轻举妄动。 “那你要是想好了,第一个知会我,好不好?我很需要这个名额,上了大学,我就能转正了。” “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幸好,办公室里的这些人,不论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很点到为止,没有过分黏着不放,否则要头疼了。 “你前几天的风头,这些人都是鼓起勇气来找你。”柳德华端着白瓷茶杯走过来添热水,“以前要是谁得了一个大学名额不想上,别说跟着去吃饭了,上个厕所都有一堆人抢着递卫生纸。” “读了大学就有机会转正,这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谁不想捡漏?” 林厚彬回过头,看着想给水琅泡茶的肖可梅,“不来,除了害怕,还因为办公室里有一个很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 刚拿着老晒干的野菊花的肖可梅,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再往水琅跟前走。 水琅看了她一眼,没有把杯子递过去,看向柳德华,“我手上这个大学名额,是不是只能给房管局内部的人用?” “那当然。”柳德华吹着杯子里的热茶,“怎么?外面有你想给的人?” 林厚彬看着水琅,“一个单位一个推荐名额,不是本单位的人,怎么能用。” “水干事!” 外面突然走进来几个一身大汗的人。 “水干事,平安里的工作,我们仍然没办法进展,还是必须得你出马啊!” “平安里?”水琅疑惑看着登记小组的人,“他们不是都老实了吗?” “只是在你面前老实了!”小组长徐邦擦着汗,“我们去,他们还是不配合,虽然不躺在路中间了,但我们咨询的时候,一说话,就有一堆人围着“嗡嗡嗡”捣乱,吵个不停,记者都没办法,这些人招数实在太多了!可气,真可气!” 水琅把几条街道的资料都摊开,“我还有很多资料没背,空不出来时间。” “背资料是最笨的办法,你加入我们小组好了呀,跑个几趟,就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徐邦面露焦急,“你加入,我们赶快过去,早点把平安里解决了,我睡觉都踏实。” 水琅头也不抬,“不去,你们人数正好,不要让我变成坏人。” 徐邦回头看着另外四个人,头上汗更多了,“我去找许副局长!” “真是现实,为了利益,这么久的伙伴,说不要就不要了。”林厚彬摇头,“你可不要去,要不然,肯定得罪一个人。” “富贵就在眼前,别说伙伴了,亲人都能踢出局。” 柳德华坐在自己位子上,“水琅,你真不去?平安里是个难题,但也正因为是难题,谁要能登记成功了,年度考核,那肯定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明年赶上局里大改革,这批优秀的人,可都是提前挂上号的升职备选,小领导,你不想当?” 水琅拿起钢笔,“我用得着?” 柳德华:“.......” 林厚彬:“.......” 办公室里其他人:“........” 柳德华竖起大拇指,“我忘了,英雄,奋不顾身,一级治安贡献英雄,今年年度考核,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以好上加好嘛。”许副局长站在门口对水琅招手,“来我办公室,我有事找你。” 水琅起身,柳德华凑过来,“水姐,带带小弟,别忘了,我们已经是一个小组了。” 林厚彬假装看资料,其实耳朵竖着。 肖可梅想看水琅,又怕给她压力,躲避着眼神。 水琅走出去了。 “我就不去了吧。” “为啥不去?机会就摆在眼前哪!” 许副局长帮水琅倒了一杯茶,“住房改革处,即将开展工作,你平调过去,跟你直接升过去当干部,那到时候做起事情,是完全两样的。” 水琅接过茶,“只是登记?” 许副局长一顿,笑了,“当然了,即使他们怕你,但也不见得会配合你,同意登记,就意味着把他们认为是自己的房子交给房管局,房子就是他们的命,没了房子,命都要没了,也就不怕你的威胁了,毕竟,你也不是真的要他们命,所以到最后,你肯定要落在下方了。” 水琅点头,“就是明白这一点,我才说不去。” “平安里确实很复杂,是这次复茂区普查登记,最难解决的事情。”许副局长叹气,“但再难解决也得解决,再说,越难,机会就越大,尤其报纸闹得沸沸扬扬,上面都关注到了,你要是能解决成功,平安里就是你的第一把青云梯呀。” “你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我什么权利都没有,情况也不了解,青云梯也得有材料,不可能用空气去搭吧?” “但除了你,旁人连个突破口都打不开。”许副局长突然自豪一笑,“现在他们能进得去,这唯一的一道口子,还是你扯出来的,所以局里很希望由你去谈,至少他们还有可能听得进去,其他人跟他们都打了好几年交道了,根本不听。” 水琅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所以,局里不打算再拖,是决定处理这个烂摊子了?” “具体什么条件,得由你去谈了再商量。”许副局长端起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水琅面前,“有能力者升职加薪,无能力者浑水摸鱼,第一步地基都打好了,上吧。” 水琅盯着资料看了许久,“你得给我透一个底,局里对平安里的上限是什么?” “原地不动,改造。”许副局长拍了拍资料,“前提是,平安里与其他弄堂一样,归属复茂房管局调配。” 水琅抱着资料走了。 - “小舅妈,吃饭了。” 三丫趴在门口,看着坐在一堆资料里的水琅。 “来了。”水琅伸了个懒腰,踢开一堆资料,揪了一把三丫的小脸,“吃什么?” “罗宋汤!” 水琅活动僵硬的脖颈,坐到桌子前,一碗番茄色的罗宋汤就递了过来,顿时被麻将块大小的牛肉吸引住视线,“居然有牛肉!” “前几天就找人订了。”周光赫盛了米饭,放到她面前,“吃了补补精神。” 水琅拿起调羹先喝了一口汤,酸酸甜甜,牛肉番茄一直是绝配,立马开了食欲,将一大块牛肉塞到嘴里,一咬,眼睛瞬间亮了,软香酥烂,一股上好牛肉才会有的奶香,一点都不柴,连忙咽下去道:“我去,牛啊!”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 “可不就是牛。”周卉拿着汤勺,又舀了两块放到水琅碗里,“多吃点,看那么多东西,很费脑细胞。” “脑细胞?”水琅笑看向周卉,“大姐,你下乡之前,读书读到哪里了?” “高中,怎么了?” “没,就觉得你挺有文化的样子。” 周卉顿时笑了,“十来年没摸过书了,哪还有什么文化。” “文化学了就是跟着你一辈子,大姐,醒着的时间别都用来糊火柴盒糊纸箱,你可以把以前的书都拿出来看看。”水琅一口米饭,一口汤吃着,“我不是说三个丫头认字的小学课本,是你以前的高中课本。” “行。”周卉没问那么多,以为水琅怕她在家无聊,才这么说。 “对了。” 水琅一直想说,太忙了没找到空,“最近很有可能,有自称是我的亲人上门,你不要搭理,把人赶走就行了。” 周卉诧异,“你还有家里人在沪城?” 水琅摇头,“是他们自称是我家人,我没说他们是我家人。” 周卉一下就听明白了,之前就知道水琅家里成分不好,前些年肯定是出过一生都难以弥补的嫌隙,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好,来了我就说不在,不让他们见到你,烦你。” 水琅轻笑出声,“大姐,你真是个老实人。” “你担心谁?”周光赫挨着水琅坐了下来,见她不避讳大姐,也就直接问道:“申琇云是不必担心了。” 水琅偏头看他,“怎么说?有什么结果了?” 周光赫点头:“破坏统购统销首要分子,行为有复辟,□□倾向,贿赂贪污,判刑十六年。” 倒吸气声音响起。 是周卉与大丫,大丫年纪大一点,学的东西多了,再加上以前就住在劳改农场外面的旧牛棚,经常见到下放的犯人。 常听说的是三年五年,最高七年的,那些人都生无可恋,十六年,等于那些人的绝望再乘以三四倍! 水琅喝着汤,“下放到哪里去?” “还没定,只是黑市这一件事,伪造罪证还没定。”周光赫吃着白米饭,“本来暂时取消游街示众,但最近正好赶上严□□市,申琇云的事件过于严重,上面决定将她游街示众批判。” 水琅笑了,“好啊!” 原打算先让他们去牢里待几年,再尝尽缺吃少穿,穷困潦倒,受人欺负的滋味,等进入八零年代,最严厉的严打开始,那时候亲子鉴定也出来了,再送小三和渣父,一起游街示众完,接着吃枪子。 没想到,小三提前体验上了。 “什么时候游街示众?” “三天后。” “那我可一定要去看。”水琅将一碗罗宋汤喝完,“伪造罪证,邬善平虽不是主谋,但也是知情人,可惜,申琇云很有可能自己一个人抗下罪责,保全邬善平。” 周光赫点头,“申琇云知道知青办的人被拘留了,确实把所有罪责一并抗下,没牵扯到邬善平。” 渣男,运气挺好。 先是有邬善诚保。 后有申琇云保。 水琅放下筷子,即便几年后渣父一定会被枪毙,这几年也不愿意就让他这么好过。 但马上,对付邹家,确实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水琅拍着肚皮思考着。 - 昨晚,水琅才刚说过会有人找上来,周卉早上打开门,就看到两个人上门。 “你是周卉吧?我们找水琅同志。” “水琅不在,你们走吧。” “我们天还没亮,就在这等了,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她肯定还在家里。” “不在。”周卉坐在轮椅上,想要关门。 “周卉吧?”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同志撑着门,“你忘记我是谁了?你能留城,还是我给你外婆审批的证明。” 周卉一愣,“你是,花主任?” 不是水琅家里人? 水琅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看着肩膀上沾满露水的人,“这里又不是法庭,找来这干什么?” “水琅同志,我是复茂区知青办主任花澜。”花主任坐在椅子上,眼袋要垂到苹果肌上面去了,“听说昨天有几个伪装成知青办的人跑去派出所找你,惹怒了你,起诉我们知青办,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胆的人,给你造成这么大的误会,实在抱歉。” 水琅眉头一挑,“伪装?” “是的。”花澜一脸严肃,“昨天派出所已经调查清楚,那几个人九年前就曾经伪装过知青办下乡小组,参与了申琇云伪造证件一案,实际上与我们知青办一点干系都没有,他们将会被拘留判刑,严厉处罚。” 水琅看着头发花白的女同志许久,对方面不改色,连睫毛都不动一下,“哦~” 周卉疑惑:“还有人会冒充知青办干部?” “当然,何止冒充,我们知青干部比你们这些上山乡下的人还要苦,说句实话,知青干部就是广大知青的出气筒,近十年来,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污蔑造谣,挨骂都是轻的,我们不止一次受到过人身伤害,这其中还有不法分子挑拨离间,故意陷害。” 花主任看向水琅,“水琅同志,复茂知青办对你当年下乡一事极其重视,你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当时确有疏忽,审查不清,一系列干部已经主动去公安局自首,我今天来,就是代表复茂知青办,向你道歉补偿。” “哦~” 水琅靠在椅子上,脸颊还带着睡痕,双眼慵懒,“什么补偿?” “首先是把你的户口转回沪城,将你安置好。”花主任低头,看着桌子上头条是水琅照片的报纸,“但你现在已经是房管局的员工,还是先进模范,你的工作比我们知青办安排的工作好上一千倍了,所以工作这方面,知青办没能力帮你锦上添花,决定将知青与工人之间的工资差,补足十年给你。” “知青一个月十五块到二十,工人一个月三十块,我们按十五块一个月算,十年,一千八百块,你看如何?” 水琅懒懒一笑,“我有工作,倒成我的不对了?” 花主任一顿,没想到这笔巨款说出来,水琅居然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知道,这已经是复茂知青办成立以来,拿出过最高金额的补偿了! “现在知青办倒是有工作名额,一个是水泥厂的搬运工,一个是国营菜市场的卖菜岗位,还有一个是供销社回收门市整理工,都是普通职工,工资三十一个月,跟你的房管局住房交换员比起来,天差地别。” 水琅微微往上坐了坐,“供销社回收门市的岗位,我要。” 花主任脸上一丝惊讶闪过,随即点了点头,“可以,供销社回收门市岗位,十年工资补贴,如何?” 水琅打了个哈欠,“我最近得了一个大学推荐名额,我在想,要是我当年没下乡,现在早就是大学毕业生了吧。” 花主任皱眉,“你有了一个大学推荐名额,有了住房交换员的工作,现在又有了供销社的工作,还要一个大学名额?” “供销社回收门市的岗位,让我大姐去。” 水琅说完,突然被点名的周卉一脸懵,“我去?” “她去?”花主任眉头皱得更紧,“就算是供销社柜台,裁布上货上称,也都是力气活,回收门市,杂物就更多了,周卉没法做吧?” “所以让你再弄个大学名额。”水琅接过大丫泡的咖啡,“我大姐户口挂在供销社,人去上大学。” 周卉傻眼了,做梦都不敢做的事,水琅轻飘飘说出来了,觉得花主任快要发火了。 “可以!” 周卉瞪圆了眼睛看向花主任,记忆当中这人可是雷厉风行,当初知青下了乡,被恶劣环境吓得逃跑回来,可都是在花主任的威严下,全都哭着重新登上火车,有她把守沪城,再没人敢生出逃跑回城的念头。 现在??? 一头大狮子,正被水琅像小鸡一样拿捏着??? 花主任扯出笑脸,“明天我把补偿安排到位,你就撤诉,如何?” 法庭才刚恢复,知青办居然成了第一件大案,水琅这一举动,昨天晚上可是震碎了无数人的心,让无数个人一夜未眠。 想到终于能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花主任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我要是不下乡,应该也不是普通职工了吧?” 花主任笑脸一顿,松掉的气,又重新高高提了起来。 水琅拿着报纸,“我能力,报纸上都写了,不说八级工,起码也是个六级工吧,那一个月工资怎么也应该是在八十块钱。” “六级工?!” “八十减十五,六十五,六十五一个月,十年一百二十个月,不是一千八,是七千八百块。” 七千八百块!! 花主任倒吸一口气,还没吐出来。 就听水琅接着道:“知青下乡,就是乡下人,干农民的活,吃农民家的饭,我要是城里人,一个月是有三十斤口粮的,十年就是三千六百斤,这个最起码该补偿给我吧?” 花主任拔高声音:“三千六百斤粮食?!!” “我要没下乡,该结婚了,该有孩子了吧?”水琅无视花主任从严肃到变形的脸,“像我这么大的人,你看大姐,三个孩子了,一个小孩子十斤到十五斤口粮,我们就按最多的算,十五乘以十年,嗯,现在是一千八了,一千八乘以三个孩子,是五千四百斤粮食。” 花主任“蹭”地一下站起来,一阵晕厥,又跌了回去,旁边跟来的干事,已经僵直了,与呆滞的周卉,一起眼神发直看着水琅。 花主任一手扶着太阳穴,一手指着水琅,“你别太......” “还有老公。”水琅看着刚买完早餐进门的周光赫,“这个,勉勉强强,就按他算吧。” 花主任朝着水琅的目光看去,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出头,顶多是个二级工,比普通职工多十块钱,配她,确实勉勉强强了,下意识想松一口气,就听到: “营级,一百三十块一个月,乘以十年,一万五千六百块。”:,n.w.,. 35. 第 35 章 救我! “营营营营营级?!!!” 花主任惊得嘴直打瓢,不敢置信看着周光赫,又不敢置信转过来看着水琅,本来该觉得所有要求都过于离谱,但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小姑娘提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的想法。 就这本事! 就这眼光! 要不是下乡,说不定各方面真的都能比现在再好上无数倍啊! 突然,花主任打了个激灵。 她这是在干什么! 知青见过成千上百万,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牵着鼻子走了! “你别太过分!” 花主任反应过来后,严肃道:“他才多大年纪,就算现在是营级,十年前,五年前,能是营级吗?还有,你现在不到二十五岁,十年前才多大,能结婚能生孩子吗?再说了,你别忘了你的出身!现在是政策有变动了,所以你日子好过点,放到头十年,你能成六级工?能成先进模范?” “能啊。” 水琅无敌的自信,顿时噎得花主任面色一僵,刚找回来的理智自信,差点又被冲散了。 “不管怎么说,你这个要求都太离谱了!不,是荒唐!” 花主任端起桌上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头脑感觉清醒一半了,深呼吸几次,心平气和道: “你有能力,我们知青办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给你按职工工资,补齐十年给你,又按你的要求,补了一份工作,一个大学推荐名额,你说你自己六级工的工资也就算了,十年口粮,好吧,也勉勉强强,但你把什么结婚生孩子,还是三个孩子,五千斤粮食!还要营级级别的十年工资!!你怎么不把他的口粮也给算上,太过分了!!!” 水琅喝了一口咖啡,“我刚才是觉得够吃了,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上吧。” 花主任脑仁生疼,刚才最后一句说完就后悔了,说着说着镇定就绷不住了,她活了五十年了,上山下乡跑了不知道多少里路,接触了几百万人口,就没见过这样狮子大开口的人! 更没遇上能把她给气糊涂的人! 还是三言两语,三番两次把她气糊涂! 到底是资本家的女儿! “你......”花主任调整了一个姿势,将后背紧贴在椅背上,手抓着桌沿,时刻提醒自己要稳定,镇定,准备好了之后,再重新开口: “你这些要求,就是把我们知青办给拆了,也不可能找出这么多钱和粮食来,不怕你笑话,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七千八百块,一万五千六百块!你这是直接要了我们的命!我今天是来补偿你,不是来给你当冤大头的!” 还好还好,提起来钱,差点又气得失去理智,还好最后稳住了,反击回去了! 水琅点了点头,“那就不送了。” 花主任:“.......” “怎么就不送了!”花主任一把拉住要往卫生间走的水琅,“有话咱们好好说!接着聊,接着商量啊!!” 水琅斜着眼睛看她,“你又不是来给我当冤大头的,还有什么好聊的。” 这么直白! 这么理所当然的吗?!! 花主任傻眼了。 “我感觉你今天来,有点匆忙,完全没准备好就来了。”水琅一脸宠溺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资本家呀。” 花主任:“.......” 想骂人! “你几岁,我几岁,你不要用这种看傻瓜的表情看着我!” “啪!” 水琅一把拍掉她的手,打了个哈欠,“除了上面,除了房管局和工商所,应该没有比知青办更了解接下来的政策了,那你更应该知道,我去房产局拿到了什么,工商所又还有多少财产等着我去签字,再回去好好想想,对付我这个资本家,你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花主任听得一愣一愣的。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资本家了,资本家就是黑五类,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得躲着阳光,躲着人走路,哪里敢这样同她说话,更别说提这些离谱的要求了! 完全反应不过来。 但一看水琅又要走了,立马又抓住她,“水琅同志,你别走,我们再商量,再商量,周卉,你帮忙说说话呀!” 周卉被这么一叫,才醒神,人还迷迷糊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水外有水,琅外有琅! 最开始觉得石副厂长主动提供两百斤木材给水琅,很不可思议,再到后来,许副局长一分钱没收,给水琅安排了住房交换员工作,还倒贴钱给水琅置办行头,就更不敢置信了。 万万没想到,今天的冲击波更大! 十年补贴,工资,口粮,帮她弄了供销社的岗位! 供销社啊! 即便是回收门市,但那也是人人削尖了头想要挤进去的编制! 这还没完,还要她拿着工资,去上大学! 周卉想着想着,人又陷入迷糊了。 一句也没回应花主任。 花主任又把最后的希望,投向周光赫,“同志,你管管你老婆呀!” 周光赫嘴角压着笑,打开钢蒸锅盖子,拿出生煎包,“你觉得是我管她,还是她管我?” 老婆奴! 一看就是个妻管严! 花主任没招了,知青办上面不但有领导压着,还有法庭重建第一桩大案压着,“你坐,你坐正位,我答应,答应,我们再谈。” 周光赫将倒了米醋的白瓷小碟子,放在水琅的位子上。 水琅坐了下来。 花主任狂松一口气,感激看了眼周光赫,抹了抹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估计得提前退休了,“小姑娘,我晓得你心肠很好的呀,你跟那些剥削阶级完全是两样的,你是英雄,你要是资本家,那也是红色资本家,是为了人民可以奋不顾身的好人,国家困难,知青办更是个穷光蛋,我们就是为你们知青服务,没有钱的呀。” “但你有劳动局这样的大靠山呀。” 花主任:“........” 你还懂挺多! “话我也不多说了,小姑娘,这样子,就按你六级工的工资算,补齐十年,口粮,口粮你的也补齐了,就按你说的,三千六百斤粮食,另外一份供销社的编制岗位,一个大学推荐名额,至于其他的,老公,三个孩子,办不到的呀,我报上去,真的会让大家笑掉大牙的呀,我勤勤恳恳为百万知青服务,你行行好,发发善心,不要让我真的难做好不啦?” 水琅拿起筷子,“你几岁了,好好说话,不要发嗲。” 花主任:“.......” 想骂人,太想骂人了! 回头一看,跟来的干事,一直愣着,一个字也没说。 “你是来做啥的?是来当门神的,还是来看戏的?!” 祝干事一激灵,“你说的都对!” 花主任:“........” 这就是她千挑万选挑出来的接班人? 戆度啊! 水琅轻笑出声,“就按你说的这样解决吧。” 喜从天降! 花主任被砸懵了,“真的?” “但我还有个条件。” “你讲!” “我当年是被陷害下乡。”水琅夹起一个生煎包,放到米醋里,“本来应该下乡的人,躲了这么多年,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当然!”花主任激动坏了,“你放心,明天,不,今天,今天我就先回去处理你的补偿,然后立马就去安排本来应该下乡的人,赶紧离城!” “离城下乡,是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水琅咬了一口生煎包,“逃避下乡,不算犯事?” “算,当然算,离城,下放农场!” 水琅满意了,只是下乡当知青的话,明年知青大回城,邬琳琳很有可能就直接跑回来了。 下放农场,那就是犯人。 想跑? 罪加一等! “那就不送了。” “你吃,不打扰你了,千万别忘记撤诉。” “等等。” 水琅突然又出声,一脸欣喜的花主任背脊一僵,慢慢转过来,“还,还有啥?” “你们知青办帮忙掉大姐户口回城,三个丫头的户口,是不是可以跟着母亲,一道调回来?” “孩子户口?不行。”花主任摇头,生怕水琅反悔,忙解释道:“小孩子不归我们知青办管,周卉户口调回来后,孩子户口确实可以跟着母亲回城,但是需要去原户籍开一个迁出证明,沪城这边才能办理,没有大队盖章,是绝对迁不回来的。” 水琅料到了,得到准确答案,也不再出声为难,“尽快,慢走。” “一定,今天就开始办。” 花主任回答完尽快,立马脚下生风迅速离开周家。 ..... “看够了吗?” 水琅生煎包都吃光了,一桌人还在盯着她看,终于忍不住出声。 “水.....水琅。”周卉面前的白粥都冷了,完全忘记吃,“这工作,我的工作,不不,是我的户口,真,真的能调回城?” “我我我这是问的废话,刚才花主任都已经答应了。”不等水琅回答,周卉就抢先自问自答了,高兴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水琅,这这,这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的本事怎么这么大!我,我我真是高兴地要傻掉了,水琅,真的,实在是太感谢你了,除了谢谢,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救世主!”二丫新学了一个词,理解意思之后,立马就用在小舅妈身上。 “对。”周光赫突然出声,笑看着水琅,“周家的救世主。” 水琅斜了他一眼,“想捧杀我?” “真的,真的就是我们的救世主了!”周卉激动地双手颤抖,眼睛发亮,“我真从来不敢想,我居然还能有工作,还还还......” 想到上大学,周卉心脏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就倒吸了一口气,头脑发晕。 “没想到不但三个丫头能上学,你也可以上大学了?”水琅笑着道:“不过,大姐,你就算去了工农兵大学,也不要忘记继续看高中的书本。” 周卉没反应,但这次不是因为惊喜而没反应。 是听到了水琅的前半句话。 周卉脸上的欣喜慢慢变成了担忧,看着三个高兴的丫头。 周光赫:“到时候我过去迁。” “你没去过,不了解情况。”周卉脸上担忧更重了。 水琅发现了,“大姐,我先去上班,你们原户籍的事,白天考虑好,晚上回来说?” 周卉眼里充满了歉意与感激,“水琅,谢谢你。” 水琅摆了摆手,掐了一把三丫婴儿肥,背起邮差包,坐上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去上班。 - “阿哥。” 憔悴不成人样的申琇云,被带到探监室,一看到邬善平,眼泪就哗哗掉了下来,痛哭出声:“阿哥!我这辈子完了啊!” “给我小点声!” 申琇云情绪刚开始上头,嘴巴才刚大张开,喊了一句,就被狱警一声怒吼吓了回去,闭紧嘴巴,连连鞠躬,保证不再鬼吼鬼叫。 “阿云。”邬善平看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婆,变得跟鬼一样枯槁,再想到明天她还得被游街示众,发配到北大荒农场,顿时眼眶湿润了,握住她带着手铐的手,“阿云,是我能力不够,但你这辈子不会完了,妈说得对,我总归是水琅她爸,财产也没到别人手里,你放心,我不会变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你回来。” 到了这种时候,申琇云已经不想自己了,但听了这样的话还是很感动,就像是干涸的枯地被浇了一瓢水,低声抽泣着,“阿哥,我相信你,你留在外面,就是我相信你。” 听到暗示自己是被保在外面,邬善平眼眶更湿润了,手也握得更紧了,“阿云,你放心,我都记得,我为了你,也什么都愿意做,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一颗心都是属于你的,不会变。” “我相信。”申琇云泪中带笑,“阿哥,我的事暂时已成定局,你今天带了多少钱票?是不是只有一半?另一半都拿去周转琳琳下乡的事情去了?有眉目了吗?” 邬善平眼眶里的泪水顿时僵住了,满腔心疼爱意也顿时僵住了。 申琇云看他没有反应,惊讶问:“难道一大半都拿去周转了?是找的邹家,还是知青办的人?谁这么贪心?” 邬善平点了点头,“你那,还有吗?” “有什么?”申琇云愣住了,随即不敢置信问:“家里已经没钱了?全部都拿去周转了?” 那她怎么办! 下放后一分钱没有,怎么活! 不是任人欺负了吗! 邬善平僵硬点了点头,“一分钱都没了,这个月的工资都给琳琳了,你还在哪里藏着私房钱吗?” “我从来就没有背着你藏过私房钱!”申琇云一脸伤心,“我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你居然这么问,我的钱都拿去给陈卫了,钱给了,东西没落着,还又被抢走三百,这些年我的钱几乎都用在开销上,你的钱除了给妈,给孩子,都自己存着,难道现在一毛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听着控诉,邬善平咬牙,暗恨水琅无情无义,一分钱都不给他留,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婆下乡吃苦受罪,“我借了一圈都没借到,消息传的实在太快了,我们没拿到财产,你又出了事,一个个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一张票子都不肯借!” “那琳琳怎么样了?”申琇云着急问:“起码两三千块花出去,琳琳是不是可以留在城里了?弄到工作了吗?是什么?”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不会让她离开城里。”邬善平安慰道:“你的房子单位还没来收,琳琳暂时住着,即便收了,我有两间房,总会给她住一间,她就算不工作,我的工资也养得起她。” “不行,你一定要给她安排一份工作,才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我尽力。” 工作本来就是奢望,听到女儿能继续留在城里,申琇云心其实就已经踏实了,“邹凯跟琳琳怎么样了?” “他们是未婚夫妻,能怎么样,难道还想悔婚不成?” 听到这话,申琇云心就更踏实了,知道丈夫手里多少握着一些邹家的把柄,不管能不能致命,但应该能对琳琳嫁入邹家起到一些帮助,“阿哥,你要尽快让琳琳跟邹凯结婚,别忘了,元烨还在牢里,水琅这个小贱人!把我们全家都给害苦了!” 邬善平眉头皱了皱,“元烨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你就安心的去吧。” 听到这不顺耳的话,申琇云哭声一顿,抬头看着他,眼泪顿时又涌现出来,“阿哥,我舍不得你啊!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琳琳和元烨,等十六年后,我们一家团聚,十六年!阿哥,我怕啊!十六年我怕我熬不过去啊!” 邬善平看她说着说着就怕了,哭嚎起来,掏了掏口袋,终于挖出回去的路费,“阿云,这个钱你拿好,这是我所有的财产了,你放心,发了工资我再给你寄。” 申琇云心里一暖,知道阿哥绝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她不管,睁开被眼泪糊住的眼睛,伸手去拿钱,一看到两张棕黄色的一毛钱纸币,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喜意,又僵住了,汹涌澎湃的绝望顿时排山倒海而来,抓着两张一毛钱纸币,嚎哭出声: “这下我可怎么活啊!!!” ....... 平安里。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解决房子的事了!”徐邦怒气冲冲指着一群居民道:“这都一个星期了,你们不但一点儿都不配合,还变本加厉捣乱,到现在,一户都没登记,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来了,没人再管你们了!” “吓死人了哦,说的好像有人管过我们一样。” “你管什么了?是帮我们倒过马桶了,修过电灯了,换过水管了,还是铺过路了,补过房顶了?” “整天就知道抱着个笔记本,拿着钢笔,叫着登记登记。” “我们怎么没配合你,不是你说我们胡搅蛮缠的吗?倒打一耙。” 徐邦被一群老神自在,阴阳怪气,真的倒打一耙的居民气个半死,“一间房子里登记了十几个户口,还都不是一家人,那叫登记?明明只有的13个平方,你在公共空间搭建个一百平的违建房,也要算在你的名下,那叫登记?还有.....” “有什么有,你就说我们登没登记吧?” “我们配合,你不满意,还怪我们?” “帮帮忙,那我们房子就是跟你们房管局的不一样,我有产证,他们有街道登记,她也是当初在房管局调换的房子,有登记证,你们不去处理清爽,老把毛线球踢给我们做啥。” “走吧,快走吧,你没能力,就换个有能力的来,整天赖在这边,又没人管你的饭。” “呦呦呦,脸又气红了,要哭了,又气哭一个!” 现场顿时起哄声不断,笑声连连。 登记小组的工作人员,本来没哭,都被气得掉下眼泪。 眼泪掉的越凶,笑声就越大,嘲讽声也就越大。 “记者呢?快来拍照呀,明天再把平安里弄上报纸,让我们出名。” “我出名还没有出够呢,今天还有没有新的英雄了,来来来,跟我一道拍,我也想上报纸头条出洋相!” “大家一道呀......嚇——!!” 话说到一半的小伙子,瞟到突然出现的人,心脏差点吓得从嘴巴里蹦出来,连忙往后缩,躲进人群里,偷偷看。 “怎么.......我册那!” “你咋.......嘶——!” 现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站在弄堂底楼的人全都往后倒退三米。 二楼楼顶晃着腿的小年青,“嗖”地一下,齐齐收腿往下蹦,蹲在边台猫着,从洞里露着眼睛往下看。 悠闲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头老太太们,“蹭”地一下跳起来,冲进门里,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小马扎完全不要了。 “砰砰砰!” 一道道门关上。 “哗啦——” 一道道窗帘也被拉上。 底楼所有房门在两分钟以内全部紧闭,窗帘同样拉上了,但也同样露着一条缝,无数双眼睛偷偷摸摸往外看。 “呜哇——” 被遗忘在弄堂里的小孩子们张嘴哇哇哭了起来。 “水琅同志?”徐邦等人,惊喜若狂朝着水琅迎去,“你,你们哪能过来了?” “任务。”水琅后面还跟着林厚彬,柳德华,肖可梅。 听到这两个字,再看了看后面的人,徐邦眼里流露出失望,但也有一丝解脱,跟这群人耗了一个礼拜了,一丁点进展都没有,身心俱疲,“你看看,你一来,这些人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看到我们,他们就变成猫了,把我们当成老鼠耍着玩。” “扑哧。” 柳德华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场面太好笑了。” 林厚彬与肖可梅,看着一栋栋房子里面的眼睛,也忍不住笑意,看着水琅的背影,眼神有着几丝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 “你们想做,可以一起,之后需要的人不会少。” 水琅用脚勾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将手里厚厚的一沓印有复茂区房管局红字头的信纸放在上面。 “这是什么?”徐邦看着信纸,“等等,你刚才说啥?我们可以留下来一起?可是登记小组最多五个人就够了呀。” 徐邦后面的工作人员,疑惑又期待看着水琅。 林厚彬翻了个白眼:“要你留,你想留就留下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你......”徐邦不想走,“留就留!” 其他登记小组的人也不吭声了,全都默默站在水琅旁边。 “这些信纸,平安里的每一户居民,一人一张。”水琅将一张写好的信纸贴在墙上,“这是模板,给你们用来参考,每一户写好家庭人数,年龄,性别,房子遇到的问题,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写在纸上,头就是房子起建年代开始,周一早上这个点,在这个地方交给我。” 喊完,平安里,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是人去楼空一样。 过了两分钟左右,屋里传来小声交谈的声音,乍听上去,真的像是老鼠在讲话。 “我没那么多时间候着你们。”水琅坐在另外的小板凳上,“五分钟,这里总共有235张信纸,代表平安里235户,五分钟一到,不管剩下多少,我都会一起带走,周一之后,我只会管写了问题的人,没写的,一律不再管。” 小声交谈的人少了。 过了一会,像是在犹豫纠结着。 “我们水干事一向是说一不二,机会只有一次,要珍惜啊!” 柳德华说完,林厚彬接着道:“就不该来,你说你没事管这个烂摊子干什么,这里都是一群戆度。” “你才是戆度!” 二楼中间户的窗户突然响起一道回应。 水琅顺着声音看去,“李大脑袋,下来!” “咚!” 中间户刚打开的窗户猛地被关上,那动静,徐邦等人仿佛已经看到里面的人吓得魂都飞了,缩在门后拍着心脏。 “吓死老子了。”李大脑袋拍着胸口,侧头偷偷往下看,“干嘛点我的名,不点别人!” “3、2......” “砰!” 水琅数到2,李大脑袋就打开门,咚咚咚往下走。 等走到水琅面前,李大脑袋一缩脖子,眼神防备,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挪过去,离得越近,步子迈得就越窄,整个人往后侧着,双脚做好逃跑的准备,手臂直直伸了出去,从小马扎上,拿起一张信纸,心头大石头顿时落地,不等松一口气,就转身就跑。 “跑什么?”水琅皱着眉,“你抱着信纸,站到那边去,来一个人,发一张。” “我?”李大脑袋头都要炸了,很不想做,他恨不得离水琅越远越好,这些天做梦一梦见水琅,就尿床,见了她本人,浑身汗毛都是竖着的,不断发冷汗。 他李大脑袋混了半辈子,遇上了天敌。 这位水干事,就是他的天敌! 天敌啊! 李大脑袋抱着信纸,走到距离水干事五米之外,他是想走到十米,二十米之外的,但是走到五米的时候,水干事看了他一眼,顿时后脊发凉,站在原地,迈不动步子了。 柳德华等人低头忍着笑意。 徐邦心下全是担心,“这不能行吧?水干事,我觉得你最好趁热打铁,趁着他们怕你,有可能会乖乖配合的劲头,一户一户找上门去找他们赶紧把字签了,别给他们抱团捣乱的机会,而且他们既然怕你,才不可能出来。” “吱呀——” “砰———” 一户户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个人,贴着墙角边朝着李大脑袋走去,再在徐邦等人震惊的眼神中,一张张拿完信纸回去。 徐邦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辨认着。 这些缩着脖子配合的人,真的是差点把他们气到心梗的平安里居民! 震惊过后,徐邦狂喜,“水干事,你现在让他们签字,肯定能签个百分之八十,那我们任务就完成一大半了!” “你真吵。”林厚彬推了推眼镜,“你磨了小半个月了,什么进展都没有,还用你那无效的办法教她做事?安静看着得了。” 徐邦顿时被噎得涨红了脸。 “五分钟到了。” 水琅起身,正准备去拿剩下的信纸。 突然,家家户户以及楼顶,又冲出来一群人,迅速将李大脑袋包围,一一拿完了信纸。 李大脑袋空着手,看着水琅,咽了咽口水,“没了。” 水琅眉头一挑,“很好,后天早上之前,你负责监督大家,要是有写的不清不楚,有所隐瞒,故意混淆,耽误我时间的,我就找你算账。” “我?!” 李大脑袋指着自己,一脸憋屈看着水琅离开的背影,一直等到人走出平安里大门了,才道:“凭什么啊!” 他才不干。 就不干! 绝对不干!! - “我要一个人住一间。” “你个杂种玩意,不想住就滚出去,还想一个人一间房,美得你!” “我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住一间!”邬琳琳抱着刚从房间里收拾出来的行李,肺都要气炸了。 真是事事不顺! 先是全家期盼了这么久的财产没了。 她的洋房,小奥斯丁汽车,花不完的钱,戴不完的首饰,穿不完的衣服,全都没了。 不但财产没了,家里的存款也没了。 她的临时工作没了,被水琅抢走了。 她妈的工作也没了。 还被判了十六年!下放到北大荒农场! 邹凯不但不想娶她了,还天天想跑去对水琅献殷勤! 她已经快憋屈得炸开了,幸好还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可以待着。 结果早上工商所直接来把房子没收,只给她们半天时间收拾,搬到婴儿房去住。 以后客厅大阳台全都不能用了! 她都这样了,成了水琅嘴里的丧家之犬,还有个老太太来抢她的钱,抢她的房间。 “你回乡下去,房子都没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你给我死去!”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将房间门口挡地严严实实,“我没嫌弃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东西,你倒嫌弃我来了,给我滚!” “这是我家!” 邬琳琳气得直跺脚,“你去乡下,滚滚滚!” “邬琳琳。” 门口突然走进来一群干部,吓住了老太太和邬琳琳。 邬琳琳心惊胆战,看着领头的,她认识,这是知青办的人! 知青办的人来抓她下乡了!! “你们干什么!” 邬善平刚回到家里,就看到知青办的人抓着邬琳琳,“怎么回事!” “爸!”邬琳琳哭喊着,“他们要下放我去北大荒!” “什么?!” 邬善平瞪大眼睛看着知青办的人,“下放?!就算去也是下乡,怎么会是下放!” 下放可是要去劳改农场! 祝干事严肃道:“经调查,确认邬琳琳躲避下乡近十年,行为恶劣,已经失去当一名普通知青的资格,她现在是犯人,必须去服役劳改!” 邬善平双腿一软,急忙扶住沙发。 “善平,你没事吧?”老太太急忙扶住大儿子,检查之后,对着知青办的人挥手,“赶紧带走,别在这磨蹭了!” 老太太高兴坏了,终于没人跟她抢房间了。 也没人跟她抢钱了! “爸!救我!” 邬琳琳瘫在地上,泪流满面,不想走,赖在地上,但没用,被知青办的人拖着走下楼梯。 “琳琳!” 邬善平一路狂追出去,却留不住女儿,眼睁睁看着被知青办的人直接带去火车站,即将送上前往北大荒的火车! 立马调头往邹家跑去。 - 已经停了半年的罪犯游行,收到街道通知后,上班的大人,上学的学生,没有工作的街混子,退休老人,都早早来到复茂路。 道路两边停满了自行车,人头攒动。 水琅带着三个丫头,与梧桐里弄堂里的人,一起围在梧桐树下看着。 八点钟,街道尽头出现几辆三轮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一辆铁皮卡车,离远了,只看到一个个穿着白色公安服,背着枪的公安围在车上。 “来了来了!” “听说今天不止是死刑犯,还有重刑犯!” “工商所的那个吧?听说判了十六年!” “带头破坏统购统销,真该死!” 随着人民群众的交谈声,车队缓缓开过来,离近了,看到车子上面贴满了大字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每一名罪犯脖子里都挂着一个木牌,用黑字写着“死”字,又在死在上面,打了一个红色“X”,看上一眼就触目惊心! 在这群死刑犯中间,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埋着头,脖子里也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犯”字,是申琇云。 她这两天一想到游街示众,就几乎吓破了胆,全身冰凉颤抖,合不上眼。 应该说,是打从她被抓捕以来,就一直没合过眼,昨天晚上眼睛像是被冻住了,更难合上。 原以为游街前的等待就已经够折磨人,当申琇云被押到车上,被一名名死刑犯包围起来,才体会到什么叫冰凉彻骨。 车子还没动,就已经站着晕过去一次,被水泼醒后,一睁眼就看到一双双目露凶光以及死亡之气的死刑犯,顿时吓到头皮炸裂,尖叫连连! 想逃,却逃脱不掉,被公安押着,与死刑犯一起去游街示众,接受人民同志的口水与批判。 “真该死!就该枪毙!” “吸人民的血,换自己享受!不要脸!” “枪毙她!” 在群众激昂的混乱骂声中,申琇云颤抖着心脏抬头,想看一看丈夫和女儿有没有来,却刚好对上水琅的视线,一看到水琅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气得眼睛通红,挣扎起来,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吸她的血啃她的骨头。 “老实点!” 一枪杆捣在申琇云后背上。 申琇云闷哼一声,忍着疼痛,发现水琅的口形在说“这还没完”,心里顿时一慌,下意识朝着国营理发店门口寻去。 等看到邬善平站在那里,流着眼泪,接着,突然泪中带笑,冲她点了点头,申琇云惊慌的心稍微得到安抚。 知道丈夫这是在告诉她,琳琳稳了。 琳琳能够留在城里,不用再去下乡了! 比起丈夫,她心底其实更信任女儿。 现在女儿能够留城,就有嫁进邹家的希望。 只要琳琳嫁给了邹家,她就有救了! 申琇云痛哭出声。 哭声除了绝望,还多了一丝期望。 “小舅妈,对你笑着点头的那个人是你亲人吗?” “不认识。” 水琅无视渣父讨好的笑,冲卡车驾驶座上的周光赫挥了挥手,“行了,看完了,送你们回家,我要去上班了。” “你去上班好了呀。”汪绣带着两个儿子走过来,“我带她们一道回去就行了。” 三个丫头冲着石摇光笑,喊了大哥哥。 “我还是亲自送回去才放心,正好公交站台也在梧桐里那边。”今天周光赫早早就走了,她要看游街,只好坐公交车去上班。 水琅拍着三个丫头的脑袋,“走了。” 一个个胆子都挺大,不少小朋友都被那种让人从心底发慌的氛围吓哭了。 这三个丫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将人安全送到家里之后,水琅走到公交站台等车。 一辆黑色公家轿车,突然停到她面前。 车窗缓缓打开,后车座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五官英俊,但吸引人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已经很收敛,还是能够压迫人的气场。 男人隔着车窗盯住水琅,“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水琅眉头一皱。 年轻司机下车走过来,“水琅小姐,邹太太有请。”:,n.w.,. 36. 第 36 章 你配吗? 水琅看了司机一眼,移开视线,看着缓缓而来的公交车。 年轻司机:“?” 回头看了看车里的领导,再看了看水琅。 “您......不是水琅小姐?” 前面说完话,水琅还给了他一个眼神,这句问完,连个余光都没收到。 年轻司机:“.......” “邹先生,是不是认错了?” 邹律对着满脸疑惑的年轻司机轻轻挥了挥手,司机连忙退开。 “小姑娘,不认识大哥了?” 水琅打了个哈欠,排在同志们后边,等着上公交车。 邹律脸色一顿,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快步拦住即将上车的水琅,“琼姨也不记得了?” 水琅侧过身,“记得。” 邹律紧绷的鼻息微松,露出笑容,“记得就好,她很想你,想见你。” 水琅点了点头,就要踏上公交车。 “你......”邹律直接挡在车门前,左右看了看同志们的眼神,拧着眉头道:“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听见了,想我,想见我。”水琅重复一遍,“我也想她,想见她。” 邹律眼里出现与司机相同的疑惑,“那你为什么还上车?” 水琅眼神像看傻子一样,“我要去上班啊。” 邹律:“........” “我帮你跟房管局请半天假,今天上午去香樟园。” “请假?”水琅疑惑问:“为什么?” 邹律额角跳动两下,“刚才不是说了,琼姨想你,想见你,你也想她,想见她?那你......” “那我就得去见她?”水琅看着顿住的邹律,“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不是想一想就行了吗?” 邹律:“?” 这是什么逻辑,难道真的是三岁一代沟,六岁两个代沟,就这么大?? 他暗自调整呼吸,微笑道:“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当然是要见到了才能行,怎么能想想就行了?” 水琅一脸认真,“我在北大荒都是这样的呀。” 邹律无言了,顿住了。 总算明白这丫头是什么逻辑了。 她是在暗示,在北大荒十年,没人去见过她,也没人联系她。 这是记恨上了。 邹律打量着水琅,一时弄不清楚,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定对邹家有感情。 想到这里,邹律眉头松开,“好,那今天先不见,你坐我的车走,我送你去上班。” 水琅转头看着黑色轿车,再看了看挤满人的公交车,以及窗口正不耐烦瞪着自己,但畏惧邹律的售票员,调头走了过去。 邹律勾勾嘴角,跟在后面。 等走到车前,看着愣站的水琅,在心里一笑,到底算是在北大荒长大的,现在见了一辆汽车,就能愣成这样,眼界世面,不但不能跟沪城的高级干部子弟比,兴许连普通干部子女都比不了了,“车门都不会开了?这样开。” 水琅看着他将黑色轿车门打开,绕过他,坐了进去。 “十五分钟之内,将我送到房管局门口。” 看着水琅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姿态与生俱来的松弛,吩咐的如此自然,一派主人气场...... 邹律扶着车门,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佣人! 那种千金大小姐上下车,哈巴着开门护头的服务生! 水琅眉头一皱,“可以关门了。” “砰。” 邹律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缓缓摇上的车窗,里面消失的精致小脸,关上车门的手还空悬着,整个人愣住了。 “邹先生?” 司机吓得不敢呼吸,平时开车就够不敢大喘气的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邹先生还要有气场的年轻人。 还是个小姑娘! 无数道目光投在身上,邹律缓慢收回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原地思考,要不要重新打开门,让水琅往里挪一挪,在司机面前挽回以往的面子与地位,伸出手却直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嘶——” 司机倒吸一口冷气。 邹律听到了,脸色更难看了,“还不走?” 车子开动起来,司机憋着气,不敢发出呼吸的声音,忍不住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后面闭目养神的小姑娘,余光再偷看副驾驶座上的领导,差点又倒吸一口气。 开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邹先生坐副驾驶! 即便邹书记在,他也是坐在后座,绝不可能往前面坐。 邹先生说过,汽车,坐在后面的才是主人,坐在前面的都是马夫。 马夫·邹律,阴沉着脸,看向窗外的后视镜的,忍住骂一顿不断偷看的司机的冲动。 没办法,他头一次遇到有代沟的小姑娘,政途诡谲,旁人说他七窍玲珑,口若悬河,这么多年遇到哑言的情况,都没早上这几分钟里遇到的多。 他是真怕,一旦打开车门对水琅提出往里坐的要求,会让他在司机面前更丢脸。 所以直接坐到副驾驶来,肯定已经是最能保全面子与地位的决定了。 邹律在心里,如此,不断,安慰自己。 汽车开到房管局门口,停了下来,好几秒,后座的人没反应。 司机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绕到右边后车座,开门,举手,护头动作准备好。 水琅抬脚下车,理了理黑色外套下摆,对着司机微微点头,“多谢。” 司机一愣,立马摇头如拨浪鼓,然后看着水琅走进房管局。 邹律坐在副驾驶上,脸色难看至极,他呢?! 没看到这还坐了个活人? 跟司机道谢,跟他连个招呼都不打? 不知道谁才是汽车的主人吗? 邹律开门,下车,甩门,坐进后座,不再收敛具有强烈压迫感的气场,看了一眼司机。 司机后脊顿时一凉,冷汗直接飙了出来,连忙关门,回到驾驶座,将车开走。 邹律隔着车窗,看着房管局,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定是今天来的匆忙,才落了下风。 - “老周,虽然知道你们是不会参加的,但该传达我们还是得来传达,不能像以前一样跳过你们。” 穿着哔叽人民装,头发花白的浦湾区房管局苟局长,一脸红光坐在周局长办公室。 “苟局长,这种事情,你还亲自送来?”许副局长笑道:“太劳你大驾了呀,你派个秘书干事跑跑腿好了呀。” “哎~”苟局长摆摆手,指着桌子上的文件袋,“这个样子事情,放到头几年,不要说派个秘书干事跑腿,就是声音都不会往你们这里传的呀,为啥,你复茂是上只角,市中心,我们下只角是没办法比的呀。” 水琅抱着文件等在门口,很想翻个白眼。 沪城上只角,下只角的鄙视链之争,几十年后,劲头一点都没减少,哪怕是沪城人已经移民到国外了,遇到同是沪城人,也要问下原来是哪个区,一旦一个是上只角,一个是下只角,气氛都要立马尴尬起来,虽然不会真的影响到日常相处,但关上门,进到自己屋里厢,鄙视链之争就立马会出来了。 上只角,是指南京东路,淮海中路为中心点扩散的几个市中区,下只角,就是这几个市中区周围往外的区。 不但有上只角下只角鄙视链之争,上只角几个区之间也是明里暗里的争,下只角几个区之间,自媒体论坛上,一旦有人点个火,那也是吵的不可开交。 听着里面的动静,水琅想,原来这都是传下来的。 “玉兰杯。”周局长接过文件,“老苟,麻烦你跑一趟了,如果复茂参加的话,我们再联系。” 苟局长听出来这是在赶客,一点也不生气,“以前你们是不可能参加的,复茂再差,房子也不是我们能比的,现在不一样,你们有个平安里了,这首届玉兰杯,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一道竞争了,哎呀难得难得,我们居然能和复茂一起当对手。” “何止复茂啊。”许副局长忍不住了,“全市房屋改革发展,每个区都要参加,到处都要旧改,旁边几个区一样的。” 苟局长一愣,从座椅上坐了起来,“全要参加?不是只有复茂吗?为啥旁边几个区也来?那我们哪能比得过,老周,消息准确吗?” 周局长冷哼一声,“文件都没看看清楚就跑过来,要吃中饭了,你赶紧回去好好看看。” “真的?”苟局长拿起文件仔细看了看,“这上面没写全市都要参加呀。” “昨晚更新完善的玉兰杯条例。”许副局长打开门,请人走,“肯定已经发到你办公室了,复茂参不参加不要紧,上只角几个区全要参加,奖杯最终不知道落在哪家头上。” 反正不会落在你们浦湾头上! 苟局长听懂了,着急忙慌拿起公文包,“我走了,老周,回见!” 等人风风火火走了,水琅踏进局长办公室。 “玉兰杯是什么?” “跟我们没有关系的东西。”周局长看着水琅抱着一沓写满钢笔字的文件,“这是什么?” “我做的规划案,对平安里的思想计划,”水琅将这些天的思绪,全部都整理好,“这一叠,是平安里每一户居民详细情况,与当前待解决的问题。”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同时惊讶看向水琅,又震惊看向旁边一沓字迹不一的信纸。 “他们自己写的?他们这么容易就配合了?!” “这才两三天,就有进展了?!” 水琅点了点头,“真假性还有待考量,但每一户都写了。” 周局长立马拿起几张,许副局长也冲过去拿了几张看起来。 “写的很详细,很认真。”许副局长惊喜看着水琅,“你果然可以,不,是很行!太可以了!这才两天,也不是,两天就收上来了,说明你当天去,他们就愿意配合你了?” 水琅笑了笑,“他们还是想解决当下困境,所以才愿意配合。” 周局长听完抬头看着水琅,再拿起一页写满钢笔字的纸看了看,字字行云流水,一句句都是心血,叹了口气,“你实在是用心了。” “是太用心了!”许副局长称赞完,也叹了口气,“可惜啊,上面驳回了我们的资金申请,平安里会难上加难。” “平安里除了违建,家庭矛盾,换房产生的矛盾,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点。”水琅问出心中不解的地方,“很早以前,沪城所有房屋都归为国有,市民手中的房产证,真正意义上算是房卡,为什么平安里有两种产证存在?而且,两种好像都受政府承认?” “烂摊子,所以才说是个烂摊子,这个问题这么多,一直在解决,一直就解决不清爽,问题层出不穷,跳了区就更乱了。”许副局长摇头,“几十年前的平安里,建设初期究竟是怎么谈的,证据严重不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几十年间,他们私自换房不知道多少次,会换的人都是冲着占便宜去的,结果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几百户,越扯越乱。” “归根结底,里面的人,私心太重,所以不断故意混淆,手段没有下限,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可能与人民站在对立面,才拖到现在这样子的结果。”周局长眉头紧皱,看到水琅,松了松,露出笑意,“你比我们这几年都快,看来,不止是我们觉得有了希望,平安里也觉得看到了希望。” 水琅眉头一挑,还没说话,就见到许副局长疯狂点头,眼里藏满了骄傲,“是这个样子,他们能这么配合,就是觉得看到了希望,相信你是能帮他们解决的难题的人,照目前进展下去,事情说不定真能顺利解决了。” “万事开头难,何况难了这么多年了。”周局长笑着道:“你也不要过于着急,慢慢来,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出上次那个样子的事。” 问了等于没问。 看来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水琅抱着一沓新的资料,顺便带走了玉兰杯的详细资料,离开局长办公室。 “琅儿~” 迎面一个老太太扑过来,熟悉的场景,水琅侧身避开。 这次老太太也有经验了,提前扶住门,即使没人扶她,也没有摔在地上。 水琅看着回来上班,但是处于被架空处境的渣父,“多大的人了,上班还要妈妈陪?” 顶着热情笑脸的邬善平,嘴角抽搐两下,还没张口,就被暴击。 这个女儿,到底是长大了,有本事了。 邬善平看着水琅,既欣慰又复杂。 要是这本事不对着他使,就好了。 那他肯定满心都是欣慰! “琅儿,我不是为了你爸来,我是为了你才来的。”老太太绕回水琅面前,看着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心里窃喜,上班的人,尤其在体面单位上班的人,都讲究面子,水琅再怎么气她这个奶奶,再怎么不愿搭理她这个奶奶,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也不会不顾名声,不尊敬长辈。 尤其她今天是为了正当理由来,一片慈爱之心,水琅就更不会像以前一样了,否则以后在单位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就是掐准了这一点,老太太才跟来单位,“琅儿,今天是你生日了,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你也不请我去坐一坐,只好来单位看你。” “是,我们是为了你生日来的。”邬善平扬起笑脸,“琅琅,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哦。”水琅将资料放到桌子上,“礼物放下,人可以走了。” 老太太一僵。 邬善平笑脸也跟着僵住。 办公室里的人,本来看到了邬善平就在偷偷关注,一听没声音了,全都转过来看他。 邬善平脸色顿时更僵了。 哪有礼物! 他一毛钱都没有! 水琅疑惑抬头,看着两人,突然,叹了口气,“好吧。” 这声“好吧”,习以为常,意料之中....... 邬善平与老太太顿时觉得办公室里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全变了,变得让他们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都过生日了,一点东西都不买,空着手来,真有意思。” “之前邬琳琳生日的时候,我记得买了一身的新衣服,牛皮鞋都买了两双。” “何止啊,我听她炫耀说,我爸送了一辆自行车给我,让我上下班用,自行车啊!” “哪是她爸啊,滑稽死了,亲女儿送去下乡,把侄女留在城里享福,现在过生日连条手绢都没买。” “刚才就说了,连水干事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哪里是亲人啊,狗屁长辈!” 老太太傻眼了。 她那话明明是想让大家说水琅不孝顺,不跟她亲近,怎么突然骂起她,成了她的不是了??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啊! “不是,我是想买礼物的,但是不知道你穿什么尺寸的的衣服,穿多大码子的鞋......” “还好意思说!” “一般不想买,装模作样,假情假意的人,都会找这样子的结果。” “今天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才不是!!! 老太太老脸通红,一是急的,急办公室里的人,想的老是跟她想要的不一样,另一个是被接连戳中了心思。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最疼我们琅儿,我是她亲奶奶!” “鞋码23厘米。” 水琅突然说话,老太太一愣,“什么?” “腰围一尺八。”水琅看着老太太,“衣服颜色,买素一点的颜色,这个天气买羊绒衫早晚当外套正好,干部装也可以给我做一件,皮鞋,再多也不嫌少,蛋糕要一只,我在北大荒十年没吃过奶油蛋糕了,听说你们在城里,一年至少要吃四个十寸奶油水果蛋糕,我不要那么大,六寸就够了。” 老太太之前的脸是羞急红的,现在是被憋气红的。 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来尺码。 还要蛋糕! 她哪有钱! “钱不都被你拿走了?你自己不会买吗!” 水琅低头,又叹了口气。 叹的习以为常,意料之中。 “真是狗屁长辈了!不是你自己先提的吗!” “就是,自己跑来单位说是为了生日,自己提的没买是为了尺码,现在又推到小姑娘身上去了。” “老太婆精明的很,我早就说了她是装模作样。” “刚才没看出来,现在确定了,假模假式!” “你们!” 老太太快要气死了,这些办公室里的人一点助力都没起到,反而尽拖她后腿! 水琅名声还没坏,她的名声已经要臭了!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邬善平皱眉道:“妈,你拿二十块钱给琅琅,让她自己想买蛋糕买蛋糕,想买衣服买衣服。” 老太太瞪大眼睛:“二十!” 水琅也道:“二十?” 邬善平看着水琅嘲讽的眼神,“五十!” 老太太拔高声音:“五十?!” 水琅一挑眉头,“五十?” 邬善平一咬牙:“五十五!” 水琅:“........谢谢了。” 老太太捂着口袋,“哪有那么多!” 她就抢到了六十,大儿子拿走了十块,那杂种玩意下乡,抢走了二十,工资总共就九十,这几天吃饭买东西花掉了好几块,身上也就剩下五十五了! 可真会给! 一块都不留给她! 邬善平背过身小声道:“是你要来的,说这是个机会,再说,这些年,你不是还存了那么多的私房钱。” “哪有私房钱。” 老太太在村里的外号是貔貅,向来是只进不出,头一回让她掏钱出来,脾肝肺肾都在抽抽地疼,但想到未来水琅手里的巨额财产,又不得不掏出来,“琅儿,你看,奶奶是最疼你的了,你拿着想买啥买啥,心情好的时候可得再想想元烨,他还在牢里受苦呢。” 水琅接过钱,塞进包里,不再给他们眼神。 没得到回答,老太太气得咬牙,脸上的肉不断抽搐。 小貔貅! 等人都走了,水琅才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1977年4月10号。 她和水琅除了年份不同,生日是一样的。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想起以前,经常是正开着会,落笔签日期的时候,看着纸上的数字,才想起来昨天,或者明天,后天是生日。 再然后,明天后天就又忙忘记了,即便是当天想起来了,等忙完,也可能是凌晨0点之后了。 来了这里,生活虽然是慢节奏,但发生的事,一直让她处于快节奏里。 水琅看着桌子上的资料,想到早上的邹律,邹律背后的邹家,以及,几家工厂的老板,当年的谜团。 新的挑战已经摁耐不住,主动上门了。 想着,水琅习惯性把生日抛到脑后,埋进平安里的相关资料里。 - 五点一下班,水琅以为还是要坐公交车回家,结果从窗户看到周光赫已经在下面了。 一身白衬衫,没穿公安外套,深蓝色裤腿笔直,由上而下看,身姿挺拔到不输于旁边的梧桐树,他推着自行车,正跟一个女同志,笑着讲话。 很少见到他这么笑,笑窝都隐隐浮现,得有多开心。 水琅眉头一皱,转身想下去,又顿住脚步。 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又不是真夫妻。 水琅盯着周光赫的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女同志,白皙,开朗,甜美。 挺般配。 “怎么了?” 水琅转头,看着林厚彬,“什么怎么了?” 林厚彬趴在桌子上,眼神疑惑:“你为啥生气?” 水琅:“.......” 拿起包斜跨在身上走了。 林厚彬莫名奇妙推了推眼镜。 他可没惹她! “水干事,下班啦!” 水琅随意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转头看过去。 ——白皙,阳光,甜美。 女孩指着外面的周光赫,“水干事,原来他就是你老公啊!” 水琅:“?” “我还以为他是我相亲对象呢,高兴得不得了,长得这么俊,身材还又高又大!”女孩捂着嘴偷笑,“结果走过去一问,他说,我是来接我老婆下班,才知道我闹了个大乌龙!” 水琅小跑着走出房管局,腰间的邮差包一颠一颠。 周光赫听到动静回头,“怎么了?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 水琅:“.......???” 她是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吗?! “没什么,下班了,高兴。” 周光赫也跟着笑了,搬起自行车调头,“上来.......” “琅琅。” 突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水琅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了很多。 一刀切短发,黑发不见几根,满头白发,蓝布衬衣,黑布长裤,白袜,布鞋。 真实年龄应该比那头白发要年轻二十岁。 乍一看,像是生产队的劳动妇女,但劳动妇女不可能浑身是香,也不可能会有一辆黑色轿车,在旁边候着她。 水琅看向周光赫,“你先回去。” 周光赫欲言又止,点了点头,“你去什么地方,等下我去接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水琅摇了摇头,“你在家等我行,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周光赫转眼,审视着那名妇女,对方也在看着他。 水琅走过去之后,妇女冲他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香樟园,联列式花园别墅,位于平安里后面第三条街道,同样处于复茂与棚北交界处,得名于街口一棵百年香樟树。 这条街住着的人,都是高级干部。 邹家别墅,刚好就是香樟树探进绿枝的那处院子。 红瓦,淡黄色外墙,宽阔平整的草地,切割一半,种上了蔬菜瓜果,像是生产队的自留地。 但这地方,每天早晨供应肉蔬蛋奶,与梧桐里弄家家户户想方设法在花坛里种点蔬菜不同。 这片自留地,好听点是不忘本,其实完全是为了兴趣。 “这都是我种的。” 李兰琼几次想握住水琅的手,都被拒绝,引着人往客厅走,“琅琅,奶油瓜子,早晨才炒好的,又香又脆,这些是糖果,三色核桃糖,桂花松子糖,酒心巧克力,还有这个,奶油咖啡糖......你母亲最喜欢的糖。” 水琅随手拿了一块椰子糖剥了放进嘴里,坐在油光水滑的皮质沙发上,看着别墅内景。 客厅为六角形,黑色复古落地窗,护墙板都是高级硬木制作,鹿角枝形大吊灯,与外面的街道,整个香樟园氛围协调,古雅静谧。 造型精致的壁炉上方,有两枚与主灯相配的枝藤缠绕铜制壁灯,壁炉仅仅是装饰,没有燃烧,现上面摆着□□,五星红旗。 壁炉虽弃用了,但这所房子里有比壁炉更实用且高级的东西,热水汀。 沪城装得起热水汀的本就没几户,装置了用不起而搁置的人也不少,这种暖气是用煤去发热,一旦用了就是一笔非常大的投入。 连热水汀都有了,煤气热水器也就不奇怪了。 抽水马桶,大浴缸,都是最基本设施。 沪牌电视机,收音机,香雪海冰箱,更是一应俱全。 “琳琳,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烤红薯。”李兰琼站在开放式餐厅,从煤气烤箱里端出烤好的红薯,“快来吃。” 水琅从鼻子里发出笑声,“就你一个人在家?” “你邹伯伯和邹凯下班不回来,你大哥结婚了,住在外滩大楼里,不常回来。”李兰琼忙着从厨房端着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花鲢鱼头劈开,放了两块豆腐一起红烧,清蒸一只三黄鸡,黄泥螺罐头,一盘子烤红薯,还有一瓶黄酒。 水琅坐在椅子上,“你还是一烧荤菜,就忘记烧素菜。” 李兰琼脚步微顿,双眼湿润,将一碗阳春白雪汤面,放到水琅面前,“现在连一声琼姨,都不愿意叫我了?” 水琅抬头,“你配吗?” 李兰琼强忍着眼泪,“你怨我。” 水琅抓了一把奶油瓜子,磕着。 “应该,应该的。”李兰琼扶着桌子,坐在水琅旁边,盯着她瞧,“琅琅也长大了,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水琅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佯装若无其事,嚼着瓜子仁,“我不如她。” 李兰琼见了,笑中带泪,“你还小,现在的衣服也没有那个时候时髦,你妈妈又是最时髦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套,就是她穿着紫貂皮斗篷,黑丝绒旗袍,她的旗袍,长度一直是拖在高跟皮鞋的脚面,走起路来,不知道抓住多少人的眼光,真是摇曳生姿,洋装她也喜欢穿,兔毛拉绒衫,开司米大衣,回回出场,都戴着一颗大钻戒,最小的也有三克拉戒指,别人穿旗袍戴珍珠,她穿旗袍,都是坠着一颗八克拉,十克拉的钻石,独一无.....” “钻石呢?” 水琅打断李兰琼越说越兴奋的回忆。 “那些东西,都不知道是流落在信托商行,还是哪条河底了。”李兰琼叹了口气,“以前当钱用,现在这些钻石,黄金,宝石,古董字画什么的,都是追命的东西,摆在垃圾站里,都没人要。” 餐厅静了大约五秒左右。 气氛隐隐要陷入僵持。 “确实。” 水琅咬开瓜子,“现在有用的是钞票和各类票券。” “是的。”李兰琼递了筷子给水琅,“明天是你生日,以前你的生日,都是要在洋房花园里办宴会,现在只有琼姨一个人帮你过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就不用了。” “用!怎么不用,你妈不在,还有琼姨,你说,想要啥。” “也不缺啥,我想想。”水琅拧着眉,“倒还真有一个心愿,是你刚才提起来我妈,我才想起来的。” 李兰琼笑着哭了,“你说,琼姨就不怕你不说,你说了说明你还把我当亲人,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帮你办。” “前段时间刚登记了洋房,你刚才提到了信托商行。”水琅将瓜子壳丢在骨碟里,“以前洋房里的那些家具摆件,好像都是我妈精挑细选,从国外运回来,当年应该是都丢到旧货店,信托商行去了,我打算提前把那些重新买回来,到时候再一道放进原来的房间里。” “可以呀,这有啥难的。”李兰琼眼神慈爱看着水琅,“是不是钱不够?琼姨帮你办,你说,差多少。” “十万八万也不知道够不够。” 李兰琼:“........” 水琅又剥了一颗锡纸巧克力嚼着,像是陷入自己的回忆里,“记不大清以前的价格了,你一直在沪城,知不知道大概价格?” 李兰琼明白这话意思,是让她自己看着给。 十万八万已经抛出来了。 这是个界限? 李兰琼突然笑出声,“孩子,你在北大荒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十块,还是十五,具体不晓得,每个月都是交给队长。”水琅将巧克力咽下去,“我没拿过钱,反正晓得,钱交给队长以后,有什么都带着我一起吃,没有就一起饿肚子。” 怪不得。 荒山野岭估计连个供销社都得翻出山才能看到。 李兰琼笑道:“你这孩子,知道十万八万现在能买多少东西吗?让你从南京东路逛到淮海中路,逛上十年都花不完。” 水琅“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去过信托商行一趟,看上面标的价格,还以为是件数。” 李兰琼哭笑不得,“傻丫头,那就是价格。” “我算算。”水琅数着手指头,“那五万块差不多了吧?能不能把房子里的东西都补齐?” “两万块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五万块,你是真不知道沪城的物价.....” “那你就补给我两万块好了。” 李兰琼:“........” 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水琅叹了口气,“还好有你,我才有可能把我妈原来的家具补齐,这样她的灵魂也可能得到安息了。” 听到这话,李兰琼缓缓吐出长气,眼神变得深沉,“孩子,我先拿一万块给你,等明早你邹伯伯回来,再让他到银行去取一万,你跟我来。” 水琅起身,跟在她后面穿过走廊,走进一间主卧。 卧室里的床,没有铺被子,光着竹编凉席,一条水红色毛巾被叠得方正,摆在凉席上,看着就很冷,不像是这个季节的床铺。 李兰琼推开主卧卫生间的门,里面比梧桐里底楼朝南房间还要大,但装饰的并不是卫生间,没有浴缸,没有抽水马桶,墙边摆着一排樟木箱子,右边放着三个大保险柜。 “钱放哪里来着,我现在有点老年痴呆征兆了,琅琅,你帮我看看那几个箱子里有没有。” “我去?不好吧。” “傻孩子,你就是自家人,又不是外人。” 水琅走到光面不雕花的樟木箱子前,插销铜锁松开着,没有上锁,退后一步,“看着挺贵重的,还是你自己来找吧。” 李兰琼笑着走过来,“这有什么贵重的,里面没有钱,就是放垃圾站都没人要的东西。” 箱子掀开,一片金光闪闪。 一根根金条排列整齐,是一根一两的小黄鱼,一两重达31克。 给人造成强烈的心灵震撼。 “咦,不在这。” 第二个箱子掀开,又是一片金光闪闪,一个个金元宝排列地整整齐齐,每一个看上去都沉甸甸,不是十两,二十两,是最大的五十两一颗的大元宝。 卫生间窗户紧闭,裁剪好的提花床单遮挡住光线,昏暗的卫生间里,即使没开灯,两箱黄金熠熠生辉,闪耀着让人打从心底觉得亮堂,亮堂至眩晕的金芒,财富的气息,让人呼吸紧促,心驰神往。 水琅挡住眼睛,“闪到我了。” 笑声再次响起,因为空间小了,显得声音格外的大,直往人耳缝里钻,钻的人头皮发凉。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夸张。”李兰琼移开盯着水琅的目光,走到旁边保险柜前,“那应该是放在这里了。” “这些东西不是抓到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吗?”水琅好奇看着黄金,“为什么还敢放在家里?” 李兰琼打开保险柜,一沓一沓地拿出来一万块,里面也不剩下多少了,拿起一面镜子,盯着反射在镜子里的水琅的脸,“这里安全,一般人不会知道,不担心。” “可惜。”水琅拿起一个金元宝放在手里掂了掂,“不能当钱用了,黄金被纸币硬币彻底取代,这些都被淘汰了。” 笑声再次响起,保险柜被关上,李兰琼从旁边抽了两个牛皮纸袋,将一沓一沓大团结,全部装进去,装满了两袋子,递给水琅,“我们都是被淘汰的人,你们年轻人说的话听都听不懂,不过,讲得也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些纸币才是宝贝,拿着,出去吃饭。” 水琅把一碗阳春面吃了一半。 “我想到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正在剥烤红薯皮的李兰琼身体一僵,缓慢转头,“你刚不是......” “这是心愿,不是礼物。”水琅放下筷子,不好意思一笑,“琼姨,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要礼物了?” “不......不,你说,你可以说。”李兰琼听到这声琼姨,眼里出现惊喜,“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汽车!” 李兰琼:“.......” “宝马斗篷汽车好像蛮好。” 水琅单手撑住下巴,“听说小奥斯汀跟人合并,不生产原来那样的小车了,幸好我不喜欢,以前放在汽车房里,我妈也不怎么开,要不然雪佛兰?我妈以前送给邹伯伯开的那辆就很不错。” “叮铛——” 白瓷调羹撞在盘子上,不断打着转。 李兰琼咽了咽口水,“孩子,那不是送,就只是那几天,借给你邹伯伯开一下,后来就还回去了,你忘了吗?” “是吗?”水琅敲了敲脑袋,“以前的事,我记得不多,都不敢回想,一想,就想起大马路上出现的尸体。” “那快别想了。”李兰琼将剥好的烤红薯放在水琅的盘子里,“那具尸体,吓得你进医院躺了半个月,自打那以后,你胆子就小了,现在好不容易正常了,以前的事,都不要去硬想了,快吃。” “那我就买宝马敞篷,琼姨,可以吗?” “.......” 李兰琼看着水琅期盼发亮的眼睛,“琅琅,现在的汽车不像以前,想买啥就买啥,现在的公车,私人不能够购买。” 水琅失望:“那算了。” 李兰琼刚松一口气。 水琅指着外面的黑色汽车,“我就要那辆旧车好了。” 说完,不等李兰琼说话,水琅就拧起眉头,“这个要求很过分吗?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送了我小奥斯汀,琼姨,你不是说,我妈不在了,还有你吗?难道我二十五岁礼物,还不如五岁?” “.......不过分。” 李兰琼眼看着水琅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把人请过来,哄了这么久,花出去一万块钱,终于肯叫了一声琼姨,不想前功尽弃。 但是汽车,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李兰琼急得两只手握成拳,突然,想到水琅下乡时候才十五岁不到,在此之前,汽车早就被没收了,去北大荒十年,估计只见过拖拉机,更不可能会开车。 这是试探! 这是在试探她,试探邹家的诚意。 就像小孩子一样,试探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到底对我还有没有感情。 没错,是这样! 李兰琼心脏狂跳,庆幸自己想到了,否则真的会前功尽弃,“好好,就这辆,小王,把汽车钥匙拿过来。” 早上见过的年轻司机,将汽车钥匙放在桌子上。 水琅抱起两大牛皮纸袋钞票,接过钥匙,“车子不会没油吧?” “怎么会。”李兰琼听她这么问,心底就更确定了,起身跟着水琅往花园外面走,“下午去接你,小王刚加满的汽油,你上去看看。” 为了证明对水琅的在乎,李兰琼很热情,主动让小王介绍这汽车与以前汽车有什么不同,还催促着水琅坐进去。 水琅坐在驾驶座上左摸摸,右摸摸,一看就不像是开车的人,倒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欣赏着自己的礼物。 “开心了?”李兰琼笑着关上驾驶座的门,“小王,你坐到副驾驶,教琅琅怎么开。” 这已经够热情了,够主动了吧? 不但领着走出来,领着上车,还领着人坐到驾驶座,更直接让小王去教她开车。 没有一丁点舍不得。 这下水琅该放下心里芥蒂了。 等她玩够了,从车上下来。 接下来只要....... “嗡轰——” 发动机轰鸣声突然响起,黑色汽车排出一道尾烟气的瞬间,飞速奔驰离去。:,,. 37. 第 37 章 救命之恩? 李兰琼:“!” “怎么回事?!你这么快就教会她开车了?!!” 年轻司机一脸懵逼看着远去的车子,“邹太太,我都还没上车呢。” 李兰琼骤然瞪大双眼,惊惶问:“她会开车?!” 年轻司机愣着,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了。” 李兰琼立马朝着汽车追了出去,“琅琅!!你回来!!!” “邹太太!两条腿是不可能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早飞走了!” 李兰琼不听,朝着大马路上奔跑,脸上充满了惊慌与绝望。 要是丈夫知道公车被开走了,她就死定了! “妈!” “小凯!快!快去追车子!” 邹凯长腿撑地,扶住自行车回头,“我说刚才那辆汽车有点眼熟,怎么了?是爸还是大哥忘记带东西了?”‘ “是水琅!水琅把汽车开走了!” “什么!” 邹凯立马掉头,站起来将自行车蹬了出去。 淮海中路。 正是下班放学的点,国营商店,国营饭店,饮食店,点心店,副食品店,理发店,人进人出,来来往往。 突然,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了国营点心店门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按照往常,路人们最多看个两眼就移开视线了。 这样的汽车,里面坐的不是中年男干部,就是中年女干部,但今天,大家的视线却一直黏在上面,完全移不开。 因为,车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还是坐在驾驶座! 这年头,会开车的大男人,都找不出几个。 毕竟学开车,没有个三年时间,给师傅当牛做马捧着哄着,是不可能把技术学到手的。 司机,是最让人羡慕的岗位之一。 现在,破天荒头一回,居然看到一个小姑娘开着汽车! 这怎么能让人移开视线。 水琅就在这些震惊、羡慕、见了鬼、崇拜的目光中,下车走进国营点心店。 一向嚣张霸道的营业员,主动迎了上来问:“小姑娘,你要买啥?” “买生日蛋糕。” “呦,生日蛋糕都是要提前预定,当天没有现做好的呀。” 水琅走到玻璃柜台前,看着托盘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姐姐,我今天生日,出双倍粮票,双倍糖票,双倍价格,帮我现做一个吧?” “嘶——” 点心店里本来就有不少人,外面又跟着她进来很多人,想看开汽车的小姑娘会买什么不一样的点心,没想到,还真的很不一样! 生日蛋糕,只有双职工起步,条件很好的家庭,一年才能吃上一回。 毕竟一个十寸蛋糕,至少要一斤粮票,六两糖票,六两黄油票。 粮票虽然凑一凑,能够出得起,但是糖票黄油票,这两样票子太难搞了,何况,还要再付八块六毛钱! 一般人很难吃得起。 而现在,这个开着汽车的小姑娘,居然要付双倍! 到底啥家庭! “我去问问大师傅!” 营业员跑到里面去,没一分钟就跑出来,“小姑娘,可以做,但是水果没有了,要去商店买,你能稍等一会吗?” “鲜花水果蛋糕?”水琅看着托盘里最贵的巧克力,“能做巧克力蛋糕吗?” “巧克力蛋糕?”营业员愣住了,“有是有,你要做几寸?” “十寸吧。” “那这巧克力......也是双倍糖票?” “可以。” “嘶——” 群众倒吸冷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人忍不住说: “小姑娘,一块酒心巧克力就得要一两粮票了,你做十寸蛋糕,你晓得要多少吗?” “起码还得再多出半斤啊!要是再翻倍,你这个蛋糕岂不是要快两斤糖票了?!” “价格再翻倍,至少要一十块呀!” 水琅眼睛眨都不眨,“能做吗?” 营业员跟平时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愣一愣地,“能,只要你钱够,票子够,大师傅说帮你做一个!” 水琅转头看着冲进来的邹凯,“钱和票子够吗?” 邹凯刹住脚步,蹬车子蹬得满头大汗,一进来就听到水琅这么问,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已经被水琅主动跟他说话的惊喜,冲昏头了,“够!” 点心店,应该是买点心! 小姑娘之前虽然冷漠无情,但一到了关键节日,就露馅了! 生日蛋糕没让周光赫买,特地让他买。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心里终究还是爱他! 意味着,他在她心里的地位! 独一无一,至高无上! “我今天就是来给你买生日礼物的,买完蛋糕,我们再去买别的,多少票子,全我来付!” “首先,一个十寸蛋糕是八块六,一斤粮票,六两糖票,六两黄油票。” 邹凯掏出钱包,还没拿,就听营业员接着道:“小姑娘要给双倍价格,现做,所以价格是十七块一,两斤粮票,一斤一两糖票,一斤一两黄油票,这只是普通蛋糕价格,她要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得另外再补巧克力的双倍糖票,双倍价格,也就是再补十五块钱和一斤半糖票,总共是三十一块一毛,两斤粮票,一斤一两黄油票,两斤七两糖票。” 邹凯:“........” 水琅歪头,“怎么了?” 邹凯硬生生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变形的苦笑。 拿不出来,完全拿不出来。 这么多糖票,哪里会随身带着,更不可能随身带着黄油票了。 但是水琅正等着,周围人全看着他,刚才大话已经说出去了....... “我自己付吧。”水琅善解人意一笑,掀开邮差包,拿出一沓钱票。 “不,我来付!” 邹凯打开钱包,先掏出三张大团结,拍在玻璃柜台上,再掏出零钱,再掏出粮票,再掏......掏掏掏......掏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 营业员微微一笑:“蛋糕付好钱就可以开始做了。” 水琅拿出几张糖票,“真的,我来吧。” “我来!” 邹凯流出新的满头大汗,掏出几张香烟票,回头道:“香烟票换糖票,黄油票,有没有人换?对了,还有茅台酒票一张!” 很快,人群里就有几个爷叔青年抢着举手换。 邹凯高高兴兴把票子全部都付清了,“琅琅,吃不吃其他点心?我这里还有两张糖票。” 水琅看着柜台里的点心盘,“那就称些桃酥吧。” “来半斤桃酥!” 邹凯捧着装满桃酥的纸袋,站在旁边,候着坐在椅子上,吃桃酥,看风景的水琅。 “琅琅,等下把蛋糕带回家,我们一起帮你过生日,好不好?” 水琅用手帕包着桃酥,慢慢咬着,慢慢嚼,这个年头的食品,后来挂着百年老字号的点心店是完全不能比的,每一样用料都是诚心诚意,大师傅手艺也是能吃出匠心,而不是速度。 桃酥入口即化,满齿留香。 “琅琅?”邹凯小心翼翼看着水琅的脸色,猜测她可能还在生气,趁此机会解释道:“我跟那谁,邬琳琳,什么关系都没有,当初你爸带着人来我们家,我还当她是你呢,到了很后面,我才知道不是你,我就不搭理她了。” 挺潮流。 搁这替身文学? 水琅看着外面路灯亮起,“我这两天,会去信托商行买一些东西,就是原来洋房里面的家具摆件,前面忘记跟琼姨说了,买完以后,想先放到你们家,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邹凯已经快惊喜若狂了。 看看,看看谁才是自己人! 周光赫算个屁! 果然跟大哥猜测的一样,就是水琅为了留城的工具人! “我可以请假,跟你一起去买,买好直接拖去我家。” “不用,我自己慢慢挑,慢慢买。”水琅抖了抖手帕上的桃酥碎屑,“如果能买成洋房里的东西,在房子拿到手以前,我不想再出意外,琼姨有个很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你就把东西都放在那里面。” 邹凯一怔,看着水琅一会,“这你都知道?” 水琅眉头一皱,“怎么看着不能指望你的样子。” “能!”邹凯拍着胸脯,“你不指望我,你指望谁,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我一定把你买好的东西,保管得严严实实。” 这是在考验他,也是非同小可的信任他。 他当然不会掉链子。 “谢谢了。” 水琅接过营业员手里的蛋糕,又拿起邹凯手里捧着的桃酥,抬步往外走。 邹凯立马跟了上去,满脸带笑,“我来拿好了,这点东西,不用心疼我,累不着。” “砰!” 驾驶座门被关上。 邹凯走到副驾驶座外面想开门,试了几次,也拉不开,敲了敲车窗,看着里面正在放蛋糕的水琅,“琅琅,车门锁着,开一下,哎!我现在才发现,你居然会开......” “嗡轰——” 汽车突然动了起来,邹凯急忙收回差点被车轮碾压的脚,眼看车子提速了,急忙拍着车窗追上去。 “琅琅,我还没上车!我还没上车呢!!” 黑色汽车冰冷无情开走,只留下一道尾烟气,钻进邹凯的鼻腔与嘴里,在大街上咳得撕心裂肺。 - 汽车开进梧桐里,发动机的声音,将弄堂里的人,都吸引过来。 水琅速度虽慢了下来,但一直没停,一直开到周家门口。 三个丫头原本正趴在桌子边,等着小舅妈回来吃饭。 听见动静转头,正好看到小舅妈从汽车里走下来,随手甩了上门。 瞬间看呆了。 周光赫从房间里大步走向天井,“汽车怎么?” “我新得的汽车,还行吧?”水琅笑着将蛋糕递给他,又弯腰从副驾驶座里拿出两大牛皮纸袋,也交给周光赫,然后自己领着一大包桃酥,锁上车门。 “这是.......!” 周光赫话说一半就停住,看着围过来的邻居们,不动声色将牛皮纸袋按进怀里,率先往回走。 看他的动作,水琅没忍住笑出声。 “水干部,是你开的车?!” “妈呀!还真是你开回来的车!” “你怎么连汽车都会开呀!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重点是汽车,水干部,你从哪里弄来的汽车?难道是你升职了?” “我这辈子连汽车都没摸过,你居然就已经开上了!” 水琅拍着车子,“我可不跟你们多聊,我要回去吃生日蛋糕。” 汪绣眼睛还在汽车身上,嘴里就说着祝福了,“祝你生日快乐,我们早就知道了,菜已经送到你们家桌子上了。” 水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邻居们抢着道: “我送的马兰头拌香干,放了很多香油!” “我烧的肉末茄子,晚上下班才知道是你生日,没烧什么菜,心意。” “我们都是心意,也没啥好送你的,正好烧了两条鲫鱼,拿了一条送你,祝你年年有余。” “我新买了几条手绢,拿了一条最好看的绣花给你。” “我晚上买的重油素鸡,拿了一块给你,当长寿面浇头。” “我们家正好乡下送上来一只不下蛋的母鸡,我剥了板栗,做了板栗烧鸡。” ....... 水琅还在原地发愣,鼻子逐渐发酸,一句句热情淳朴的话,都化成了一道道温暖烟火气,将她包围,在大家的催促下,走进天井,远远地,就看到客厅桌子上摆满了菜。 蓝白大碗装着板栗烧鸡,红白搪瓷深底盘装着浓油赤酱的鲫鱼,□□印花白瓷碟子,一半是马兰头香干,一半是重油素鸡,两颗生煎包,两颗小笼包,几块红烧肉......这些一看就是邻居们送来的。 桌子上还有堆得冒尖的糖醋小排,切成花的鱿鱼与芹菜一起清炒,一锅番茄炖牛腩,一盘油爆大虾,一碗剁好的三黄鸡,酒香草头,蒜泥紫角叶.......这些一看就知道是周光赫的手艺。 最瞩目的,是中间的蛋糕,六寸左右,奶油弄出来的艳俗的粉红色,黄色,嫩绿色花朵,红字龙飞凤舞写着,祝水琅同志一十五岁生日快乐。 看着水琅同志,水琅不自觉笑出声,原本就模糊的眼睛,随着笑声,被一层浓雾覆住。 突然,鲜花水果蛋糕被端起来,要拿走。 水琅急忙道:“干什么?” 周光赫端着蛋糕的手悬在桌上,看着新拿进来的大蛋糕,没说话。 水琅走过去,“这是你买的?” 周光赫点了点头,垂下长睫,他买小了。 水琅接过他手里的蛋糕,端进房间里,回到客厅,将买回来的大蛋糕拎起来,“桌子腾个地方,你们回去拿个碗,过来尝一口蛋糕,就一口啊,不够分的。” “你们自己吃吧,我们就不吃了。” “一年到头,就能吃上这么一次,又不是小菜,可以分一分,你们一家人自己尝吧。” “是的呀,蛋糕贵得要命,一人就算尝一口,你们也剩不了多少了。” “不要不要,我们看完你吹蜡烛就走。” 邻居们的推辞摆手,在周光赫腾出位置,拿掉蛋糕外面的纸壳罩子,露出一大块被巧克力包裹的蛋糕后,全静止住了。 然后,瞬间,周家客厅天井,人全消失了。 没过两分钟,第一批离得近的人,就拿着小碗筷子,冲进来了。 再然后,“嗡嗡嗡”的声音响起,乌泱泱的人再次包围周家大门。 “我倒不是想吃多少,就是想尝一点点味道!” “我主要是开眼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巧克力!” “我长这么大,一口巧克力没吃过,今天我就厚着脸皮,尝一口!” “他们都这么淡定,我也不好意思把我身体里面另一个激动的我放出来,水干部,我不吃,我就看看。” “水干部,你不要看我拿着碗,但我也不吃,我就是来把味道装回去,以后每天闻一闻。” 听到这里,水琅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她一笑,弄堂里的人,全都屏不住了,挤到桌子前,看着巧克力大蛋糕,惊呼起来: “哪能还有卖这个样子的蛋糕的啦!这得多少钱!” “一块巧克力,我们想吃都吃不到,小孩要吃,都得考虑个把月,这么多巧克力!我见都没见过!” “拿出去跟人讲,人家都以为我是在吹牛!不会有人相信!” “水干部,你太能舍得了,这个样子的巧克力蛋糕,居然也要分给我们吃!” “回城第一个生日,难得能过上,就挑了一个我自己最喜欢吃的口味。”回到梧桐里,水琅自然而然变得低调了,“不过,你们也看到了,也没有多少,一个人顶多就是尝尝味道了,还有这些巧克力,看着是多,其实就外面包裹的这层外壳,里面还是一样的鸡蛋糕,没什么区别。” “已经很好了!” “里面要不是鸡蛋糕,还是巧克力,那还叫什么蛋糕。” 大家兴奋看着周光赫把蜡烛插成一圈,用火柴点燃,关了电灯,屋子里只剩下烛光,生日气氛顿时就营造出来了。 周光赫将人拉到蛋糕前面,“许愿。” 在梧桐里居民,周光赫,大姐,与三个丫头的注视下,水琅举起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许了三个愿望。 当眼前陷入黑暗时,屋子里的安静,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的细节,就如同烛光的温度一样,烘着水琅的心。 等掀起长睫,对上一一双双温暖善意,闪烁着烛光的眼睛,冰凉的心被慢慢融化。 水琅缓缓抬头,看向眼里有她的倒影的周光赫,对视一笑,“一起吹。” “3、2、1!” “呼——” 不止是周光赫与水琅一起鼓起腮帮,在场的大小孩子,全都围过来,鼓起嘴巴,将一圈蜡烛吹灭。 接着掌声与祝福声同时响起: “祝水琅同志生日快乐——” 水琅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双手在胸前合十,不停点头,微微鞠躬,“可以了,再搞下去就显得铺张了,要被居委拉去上思想课了,我先给家里人切一块,然后你们自己来切。” 没人有意见,生日当然是自己第一,其次是家里人为先。 能分给邻居们尝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何况还是这么好的蛋糕。 水琅拿着点心店送的纸盘,切下第一块三角蛋糕,递给了后赶来的外婆。 宋阿婆第一次在这么多老邻居面前,这样受瞩目,受羡慕,听着老姐妹一句句“你福气好哦”,“小姑娘孝顺你哦”,笑得眼角褶子都堆在一起。 水琅切下第一块蛋糕,放到纸盘里,下一秒,冲过来几个人。 舅舅舅妈站在一边,昂着下巴,看着凑上前的周复兴,金巧芝。 周复兴,金巧芝,瞪着舅舅舅妈,不甘心往后退。 他们可是亲大哥大嫂!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对夫妻各不相让。 水琅端起蛋糕,放到周卉面前。 “扑哧!” 周围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周复兴与金巧芝也笑出声,刚才下意识想跟舅舅争,忘记了大阿姐的存在,现在他们自己虽然没有得到,但弟新妇直接也没给舅舅舅妈面子,略过这两名长辈,给了大阿姐。 这不就是在告诉大家,不把这两人当长辈了嘛! 金巧芝笑死了,得意看着舅舅舅妈。 等下,弟新妇肯定直接把下一块蛋糕给他们了。 因为他们才是一条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水琅接下来是会递给谁。 舅舅舅妈精神紧绷着,浑身紧张,没有想到今天来,会被小姑娘当众下脸子。 居然略过他们,直接给了周卉! 给了周卉,还有点转圜之地,毕竟她残疾,是弱者,应当优先照顾,这个道理上是可以说得过去。 但要是接下来再略过他们,给了复兴两口子,那这就是彻底打他们的脸,彻底不拿他们当长辈了,以后他们这弄堂里也彻底抬不起头了! 随着水琅切好蛋糕,大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水琅抬头,看了看舅舅舅妈,对面两人瞬间同步露出讨好的笑。 再移开视线看向周复兴金巧芝,两人也瞬间同步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最后,水琅手一抬,将蛋糕递给了旁边的周光赫。 周复兴/金巧芝:“.......” 舅舅舅妈:“.......” 周光赫微怔,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缓慢勾起,接过蛋糕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又接过切蛋糕的塑料刀,切下一大块巧克力最多的三角形蛋糕。 舅舅舅妈与周复兴金巧芝,刚失望的心,顿时又高高提起。 刚才水琅那块不算,这块最大的才算! 周光赫给,比小姑娘给,更有代表性! 周光赫端起蛋糕,几人呼吸紧促,看着他的蛋糕在空中短暂划过,递到了水琅面前。 舅舅舅妈:“.......” 想走了! 这蛋糕他们不吃了还不行吗! 全给你们一家子自己吃好了! 正当舅舅舅妈要气炸了的时候,周光赫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了小阿毛,顿时一愣,接着喜笑颜开! “哎呦,光赫,你们自己吃好了呀,做啥还给我们。” “是的呀,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你们看看,哎真是,没办法,这孩子就是孝顺!” 周复兴跟金巧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等看到小弟给三个丫头切完后,端着两小块并在一张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递给了周玲,顿时也笑开了。 “谢谢小叔叔,快谢谢小嬢嬢。” 周玲惊喜端着蛋糕,“谢谢小叔叔跟小嬢嬢。” 周敏吞咽口水,偷看一眼水琅,“谢谢小嬢嬢,小叔叔。” 周光赫分完了家里人的份,将蛋糕端起来放在天井里的椅子上,不用水琅再说一遍,大家就自觉围上去,一人弄一口的量,品尝起来。 “我怎么觉得比巧克力糖还要好吃呢!” “废话,这里面不但有巧克力,还有白面粉,鸡蛋,黄油,白砂糖,当然好吃了!” “这一口我只吃一半,放到明天再尝尝。” “那我也只吃一点好了,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再也吃不到了。” 小霸王躲在后面,被妈妈喂着蛋糕,羡慕看着大丫一丫三丫面前一人一大块的巧克力蛋糕。 她们真是太幸福了! 他现在又有了变成三个丫头其中一个人的想法了! 要是他成了她们,就能住着城堡房,吃着一大块巧克力蛋糕,蝴蝶酥,桃酥,喝着麦乳精,可可粉,汽水,随便挑选小人书,还能坐在桌子上,吃那么多的肉! 小阿毛,周敏,也都这样想,他们原来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三个丫头。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三个丫头成了他们羡慕的人了。 周家桌子上,蛋糕都放在一边,暂时没有吃,先开始吃菜。 “应该喝点酒。” 水琅刚说完,周光赫拿筷子的手就一顿,看了她一眼,“确定?” “吃饭前应该拿出来,现在汽水都打开了,算了。”水琅虽然在邹家吃了半碗面,又在蛋糕店吃了一块桃酥,但看到周光赫做的菜,还是觉得能吃下大半桌,“这些菜做起来这么复杂,怎么你好像做的就那么快。” 她去邹家,算上来回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他居然就做了一大桌子菜。 周卉笑着道:“小弟早上就把肉买回来,下午提前回来做的。” 水琅愣住了,想起楼下看他没穿公安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还以为是工作热了才脱掉,“你.......提前回来了,又特地去单位接我下班?” “骑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很快。” 周光赫语气有些急。 水琅刚生出要不还是自己买一辆自行车的想法,就被他的急给熄灭了,再想到让他一个人回家,等了这么久,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谢.......辛苦你了。” 周光赫夹了一块糖醋肋排放到水琅碗里,“一点都不辛苦。” “小舅妈,小舅舅是笑着去接你的。”三丫用手指将眼睛拉成一条缝,“笑成这样走的。” 周光赫耳根顿时红到后脖颈。 水琅笑了,夹起排骨嚼着,甜滋滋。 三个丫头突然放下筷子,跑回房间,拿了东西,并排站在水琅面前。 大丫将一个红布钱包递给水琅,“小舅妈,这是我第一次学会缝的小包,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水琅惊讶接了过来,针脚疏密,但是看得出来非常用心,即便是红色,也看得非常顺眼。 “小舅妈,这是我编的手链。”一丫拿出彩绳编织链,有活口,可以放大缩小,“上面的小铃铛,是三丫花自己零花钱买的。” 三丫举起两根手指,“两毛钱一个。” “谢谢~~” 水琅将手链拿过来,张开手臂抱住三个wifi,“谢谢你们,我很开心。” “水琅,我给你织了一件羊绒衫。”周卉从轮椅后面拿出一件鹅黄色开衫,“本来就是给你织的,只是刚好碰上了生日,就当做生日礼物了。” 水琅接过毛绒绒的羊绒衫,“大姐,手艺真好。” 突然,想到周光赫曾经还说过给她织毛衣。 结果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周光赫收到水琅的眼神,笑了笑,没说话。 水琅抱着礼物,左看看,右看看,“谢谢大姐!再次谢谢大丫,一丫,三丫,收到你们的礼物,我真的特别开心!” 周卉和三个丫头,看着水琅高兴的样子,比自己收到礼物,还要高兴。 “你喜欢就好。” 等客厅天井里的人尝完蛋糕,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水琅看向周卉,“大姐,你下乡的地方在哪里?” 周卉放下筷子,“锡山,阳南。” 水琅咀嚼一顿,诧异看过去,“阳南?哪个公社?” 看到水琅脸上的诧异,周卉一愣,“怎么了?那边有你认识的人?我是在红庆公社。” “......不会是红庆公社红河村吧?” 这下轮到周卉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水琅:“........” “水琅父亲,就是红河村的人。”周光赫之前做笔录的时候,就知道了,“三个丫头的户口,等我休息了,坐车过去办。” 水琅看向突然叹气的周卉,“大姐,我去上班之前,让你想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水琅就是亲人,周卉心里早已这么觉得了,“只是人已经死了,我就让曾经种种随着他消失了,不想再去恨谁。” 水琅轻轻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当时,是为什么嫁给他?按大丫的年龄,应该是刚下乡不久,就结婚了?” 周光赫也朝着大姐看过去,大姐下乡后的头几年,他在军校秘密学习,隔绝外界一切联系,出来后直接奔赴北疆战场,后来转至团部,才有了电话,恢复通讯。 那个时候,三丫都已经出生了。 他在信中问过,大姐没回,只说一切都好。 后来,看到大姐的样子,再次婉转提及,大姐不说,就没再问过。 “下乡不久,我带的东西都用完了,老乡也不管我们的饭,我跟大队请假,到供销社去买东西,阳南都是山,没有自行车,只能靠步行,一来一回,天已经黑了,我在路上遇到了流氓。”周卉说起来眉头一直紧皱着,“大丫爸是民兵队的人,他拿着枪及时出现,我才没有出意外。” 周光赫听完很意外,“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水琅跟着说了一句,但腔调完全不一样,似嘲讽,似讥笑,“红河村,救命之恩难道是他们特产不成。” 周光赫疑惑看过来。 周卉眼神惊讶看着水琅,“你,你知道什么?” 水琅摇了摇头,“没事,你接着说。” “回去以后,很多人不知道怎么都知道了这件事。”周卉低下头,眉头紧拧着,“总之,风言风语很多,我一开始,也确实把救命之恩放在心里,很感激他,之后.......就结婚了。” 水琅没吱声。 周光赫也没吱声。 “后来,我跟大丫爸上山去拉树,拖拉机翻了,他当场没了命,我截断双腿,活了下来。”周卉眉头拧得更紧了,“这是件坏事,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水琅疑惑,“为什么?” “村里死了丈夫的人,都会被一嫁到后山的村里。”周卉表情不自在,“后山村,光棍多。” “.......不会是一嫁后,兄弟共妻吧?” “兄弟......父子.......还有......两家买一个.......” 水琅:“.......” 周光赫:“.......” “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我要不是经历了.....我也不可能知道。”周卉难为情看向三个丫头,“我失去劳动力,三个孩子年纪小,大丫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挣最低工分,养不起我们,所以......” 水琅看向三个小丫头......... “接下来我不会听到童养媳三个字吧?” 周卉眼泪流了出来,“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爬到隔壁公社,别人看我实在可怜,借了电话给我,我才万不得已打给了外婆。” 水琅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到大姐的样子,“隔壁公社,多远?” “三十里路。” 周光赫垂下头,红了双眼。 水琅长睫微颤,想眨掉雾气,却越眨越模糊,抹了抹眼角,捏住三丫的婴儿肥,看着大丫一丫,“你们有一位好妈妈。” 大丫一丫早就在忍着眼泪了,听到小舅妈这么一说,两人一起扑过去抱住妈妈,三丫也挪了下去,抱住妈妈的手臂。 “好了,不哭。”周卉抱着三个女儿,笑着抬头,“水琅,上次一丫说你是救世主,一点都没错,要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真的是我们的救星,福星。” 水琅轻笑,继续抹了抹泪珠,看向旁边双手握拳的周光赫,“他才是,没他,也就不会出现我了。” “当然,小弟当然是很重要。”周卉拿起小叉子,“过去的事,已经这样了,小弟,吃蛋糕吧。” 周光赫伸手将碟子往前推了推,空出地方来,把摆在一旁的两块蛋糕端过来,放在水琅面前,搁上叉子,自己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三个丫头的户口不会那么容易迁回来,是她们的爷爷奶奶想要钱?” 周卉点了点头,“多亏水琅,帮我从复兴夫妻俩那里要到了这么多钱,拿出一点给他们,应该是可以.......” “真可以的话,大姐你就不会一说起来就皱眉头了吧。”水琅挖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放进嘴里,“共妻,童养媳,看上去思想落后封建,也意味着胆子大,民兵还没取消,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公安的概念,像那种深山里法律观念就更淡薄了,走正路,只会被狮子大开口,永远被他们拿捏。” 周光赫转头,看她,眼里突然出现笑意。 “笑屁!”水琅一巴掌将他脸推过去,“我就是狮子大开口的那类人,怎么地?” “你跟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周光赫端了一杯茶,放到水琅面前,“你是英雄,是非分明,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心里有人民,有国家,有格局,有觉悟,那天知青办的花主任说的一句话非常贴切,如果你是资本家,也是红色资本家。” 水琅:“.......” 就,挺突然。 冷不丁一连串的夸奖词,把她给夸懵了。 “小舅妈是英雄!” “小舅妈最厉害!” “小舅妈是大好人!” 水琅嘴角勾起,“废话不多说,大姐,你也别有着藏着掖着的想法了,你有的,他们该知道,迟早会知道,后天,这个周末休息,我开车送你们去阳南。” 周卉怔住,“开车?!” “开车?”周光赫看着外面停着的黑色汽车,“这车能开走?” “我的车,当然能开走。”水琅端起热茶,喝着解腻,“不但要开走,还要在市区里高调的开,明天我要去大采购,带你们去兜风,去不去?” “去!”一丫最先举手。 “去!”三丫照常举起双手。 “我......”大丫看着妈妈,也是照常犹豫。 “跟小舅妈去玩吧。”周卉摸着大丫的头发,“有小舅妈,不但你们不用困在我身边,我自己也不会被困住了。” “明天先去知青办要粮食,问问户口工作和大学名额,然后去逛街!”水琅伸了个懒腰,“我先回房间了。” 水琅还没洗澡,没换衣服,靠在原来金巧芝房间里搬过来的沙发上。 吃饱了,懒得动。 想到洗澡还得烧水往浴缸里倒,要不然就只能拿盆洗。 再想到邹家的煤气热水器。 想到那金闪闪的黄金。 想到保险柜里的钱。 再想到自己拿回来的钱,立马来了精神。 突然,周光赫的声音响起,“当年,你母亲,好像也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和邬善平在一起?” 水琅“嗯”了一声,从沙发里爬起来,看着桌子上的蛋糕,打了个嗝,“消化消化,等下十一点前,我再许三个愿望,再吃一个蛋糕,我钱呢?” 周光赫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两袋子钞票,“你真的要去阳南?” “嗯哼,我要去见一见邬善平的父老乡亲们。” 水琅看着牛皮纸袋里的钱,眼神缓慢沉下来。 还有,李兰琼的父老乡亲。:,n..,. 38 第 38 章 都是你干的好事! “等我一起。” 周光赫真怕水琅自己开个车就去了,“我尽量调休。” “你不用勉强。”水琅抱着两袋钱,想坐到床上,想了想,又看向他,“把你的铺盖卷打开一下。” 周光赫:“?” 盯着水琅看了一会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怕脏了她的床,所以要放到他的地铺上数钱。 周光赫从柜子后面,拿出卷好的凉席,平铺在地上,接着打开柜门,将褥子被子都抱了出来。 “褥子就不用铺了,我坐在凉席上正好。” 周光赫还是将褥子铺得整整齐齐,“春末寒气,不能小瞧,地上凉,你不要掀起来。” 动作都被他预判了。 水琅穿着袜子走到地铺上,盘腿坐下,刚把牛皮纸袋放下,就看到他开门走了出去,愣了一下,嘴角掀起。 袋子里是整整一万块,分毛不差。 水琅数好之后,倒在钱堆里,长舒一口气。 小金库又加了一万,明天知青办还有七千八百块,邹家另外还有一万块。 即便不算明天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妥妥的富婆了。 要是不知道后面走向,在这个年代赚这么多钱,肯定就踏踏实实躺平了,觉得这钱真的可以用上一辈子! 毕竟房子不要钱,去医院,大部分医药费都是单位报销,小孩子上学也只要几块钱一个学期,有了城市户口,还有固定口粮,一块钱就能买好几天的菜。 一万多块,真是花都花不完。 水琅躺在钱堆里,闭着眼睛,尽情享受这短暂的踏实,短暂的快乐。 再一睁眼,万籁俱寂。 弄堂里的猫儿,突然叫了一声。 水琅动了动,鼻尖传来钱的味道,思绪逐渐回归。 “醒了?” “!” “吓我一跳!”水琅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人,“怎么不开灯?” 周光赫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柔和不刺眼,转头看着钱堆里的水琅,轻笑出声,“你现在的样子,比那天抱着咸鱼,还像年画上的福娃。” “那些腊货,就吃了一次腊肉,咸鱼还没尝过呢。”水琅坐起身,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突然咂吧起嘴巴,“被你一说,很想吃一点咸的东西,现撕的帕尔玛火腿,配上红酒,吹吹夜风,再吃块蛋糕~” “蛋糕有,火腿没有。”周光赫蹲下,将凉席上的钱一张张收起来,“红酒没有,但有黄酒,白酒,黑啤,晚风也可以有,还没到十二点,出去坐坐?” “出去?” 水琅拿起床头柜上的罗马表,指针刚好到十一点整,“你是说天井里?走,白酒就不喝了,喝点黑啤。” 周光赫将所有钞票全部放进牛皮纸袋里,交给水琅,“你先把钱锁起来,我去准备。” 鲜花水果蛋糕,黑啤,花生,午餐肉罐头,青橘,黄杏。 一篮子拎着穿过弄堂,来到最后面一幢三楼晒台。 水琅左右看着,夜晚的梧桐里,屋顶鳞次栉比,家家户户晒台上晾满了夜间洗好的衣服,空气里传来去污粉与肥皂的香气。 鸽子蜷缩在楼顶沉睡,月季,杜鹃,水仙,蝴蝶兰,海棠在偷偷绽放。 “这里没人住?” “我发小的家,搬走了,待修缮。” “梧桐里居然还有露天楼梯,怪不得在最后一排。”水琅站在空旷的晒台上,看着一排没人精心细养,在花坛里自然生长的花,这些应该是头几年,同样是被盖了帽子,才丢弃在这个没人住的地方。 “冷吗?” “不......” 水琅愣在原地,看着屋里摆了一圈爱心形状的蜡烛,斜顶老虎天窗只剩下木框,夜风吹进来,烛火轻轻摇摆,就像是在为她庆祝生日,跳舞讨她欢心,“你......哪来这么多彩色蜡烛?” 比晚上的生日蛋糕蜡烛粗,几乎与商店里卖的白蜡烛差不多粗细,但没那么长,只有一半。 更让水琅惊讶的是地上的形状,这个图案,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代,一旦出现,就会遭受批判,即便去年接连发生了大事,今年有所好转,但是,爱情的任何相关,外国电影,唱片,文学,依然被禁止着,拥抱都是羞耻。 这样的羞耻,更不应该与思想根正苗红的周光赫有半点关系。 “我找蛋糕店的营业员多要了几盒,融了重新做的。” 周光赫站在烛光里,耳后发热,幸好这里没有电灯,“再吹一次蜡烛?” 水琅走进阁楼里,指着地上的爱心,“吹这个?” “不是。”周光赫被逗笑了,浑身不自在与尴尬褪去了一半,掏出火柴,点燃蛋糕上的蜡烛,端起来递到水琅面前,“许愿?” 半圆月亮高悬在老虎窗之上,月光笼罩窗内的阁楼,与地上烛光交辉相应。 水琅站在月光里,微闭双眼,双手合拢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烛光摇曳在周光赫脸上,显得他的骨相更是惊人的完美。 水琅一睁开双眼,就被他的脸惊艳一瞬,心跳慢了半拍,怔怔盯着他看。 蛋糕蜡烛燃烧了一小半,往下滴着蜡油。 周光赫提醒,“吹蜡烛。” “呼——” 水琅吹得很急,灭了之后,不自在拧了拧衣角,“你来切。” 周光赫将蛋糕放在旧椅上,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被单,罩住旁边的旧单人沙发,“坐这里。” 水琅走过去坐下,接过第一块蛋糕,一朵粉色的花,生日快乐四个字,还有一枚腌制的樱桃,嘴角笑出梨涡,“第一块给我?” “晚上的蛋糕,你把自己放在最后面,现在该是第一块了。”周光赫切了一块小的,上面没有水果,没有奶油花,只有水琅两个字。 “没想到一天吃了两个蛋糕。” 水琅的脸上很少出现明媚的笑,一旦出现,便像是昙花一般,让人心动,魂牵梦萦,再也忘不掉。 周光赫定睛看了很久,“喝酒吗?” “喝。”水琅品尝着奶油,“黑啤配蛋糕,怪出新意。” 周光赫将啤酒瓶盖子打开,倒入带来的搪瓷缸子里。 水琅举起搪瓷杯,看着上面写着“工人有力量”的标语,奶油蛋糕与爱心蜡烛,营造出来的氛围,让搪瓷茶缸,废旧的晒台,脱落的墙皮,油漆斑驳的椅子,凹陷的旧沙发,缺失玻璃的老虎天窗,都变得浪漫动人,“这个生日,谢谢。” 周光赫与她碰杯,“祝你平安健康,顺遂好运,得偿所愿。” 水琅笑意几乎弥漫整个房间,喝了一口黑啤,解了奶油的腻,剩下麦香萦绕在舌尖。 好喝! 忍不住又喝了两口。 “慢点。”周光赫放下杯子,低头剥着一颗青橘。 “周光赫。” 柔软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周光赫心脏一阵颤栗,看着突然凑近的精致小脸,久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你会不会唱歌?” 水琅敲了敲脑袋,“我在说什么傻话,现在唱歌,得被邻居们从床上跳起来骂死吧。” 周光赫将剥好的橘子,连橘子皮一起递给她,起身走到角落,打开破旧的五斗柜。 “嗡~” 琴弦被拨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震人心弦。 水琅惊讶看过去,“这是,吉他?怎么还有这东西!” 随即,更让她惊讶的歌声响起。 吉他的音色一般,但他的音色却非常出色。 并非低哑情歌适合的磁性,也不是时下军歌的浑厚有力。 是阳光。 传进耳朵里的那一刻,心底像是被阳光穿透,四周亮了起来。 周光赫唱起歌来,没了平时气质里的沉稳,像是变回了少年,饱满明亮,具有治愈力。 不是润物细无声的陪伴,而是瞬间驱散击碎忧郁怨怨,低落失望,一切负面情绪。 听者会忍不住想跟他一起扭动肩膀,摆手歌唱。 生出一种,相信世界,未来,每个人,都是美好的,充满善意的美好。 水琅脸上的笑糅杂了多种情绪,震惊,惊艳,感动,想笑,还想唱,但是不会,他唱的是德语! “WenndueinmalGeburtstaghast.” “machichesdirs.” 周光赫眼里闪烁柔和的光泽,笑看着水琅。 水琅享受着歌声,表情沉醉,身体微微摇晃。 “DawerdenwirdannbeideieKaufhausgehen,DagibsdiesstenSa,undallesindfürdich.” “这是你说的。” 水琅听到第二遍,打断他,看着周光赫惊讶的眼神,得意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句意思是什么吗?” 周光赫停住拨弦的手指,“你懂德语?” “不懂。”水琅笑道眉眼弯弯,“但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去最大的商店,那里最好的礼物,全都买来给你,对吧?” 吉他再次响起,周光赫笑着唱道:“Oh,dakannstdu,dennzahlentuich。” 水琅听了,笑得更开心了,这句是说,你笑着,我会买单。 他唱这句的时候,音色跟之前的少年感又不同,多了平时的可靠,有了力量,还多了一些,像是吃了蛋糕一样觉得甜,让人想沉溺入迷的东西。 溺爱。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歌?”水琅看着他,“你在哪里看过这部外国电影?” 《英俊少年》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全国已经进入非常时期,几乎没有一家电影院敢播放。 周光赫将怀里的红棉吉他,放在地上,看着地上的爱心蜡烛,什么话都没说。 水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不得光的爱心蜡烛在阁楼里,肆意燃烧,喉咙突然发涩,心境却逐渐相反,整颗心慢慢随着蜡烛,融化成了一条小河,有鱼在河里面不断地吐泡泡,“另一首歌,两颗星星,你会唱吗?” “还想听?”周光赫诧异,“你不怕邻居出来了?” 水琅端起啤酒喝着,“你不怕,我就不怕。” 周光赫转身将吉他重新拿起来,拨弦,具有穿透人心的歌声再次响起。 水琅手里的黑啤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仅能覆盖住杯底的浅浅一层,随着她闭上双眼,轻轻摇晃。 阳光般饱满温暖的歌声,让人打从心底陶醉。 爱心蜡烛的温度,即使夜风倾袭,丝毫不觉得冷。 周光赫紧紧盯住水琅微醺慢慢泛红的小脸,看着她身体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等到一首歌结束,搪瓷杯里的酒,斜在杯子里,已经静止。 周光赫放下吉他,轻轻将搪瓷杯抽走,将礼物放在她旁边。 近距离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微红的小脸,肌肤剔透,像是变熟的水蜜桃,周光赫不断靠近,距离不足两三厘米时停下,盯着她粉润的唇瓣,许久许久,在十二点指针最后要跳动的时候,轻声道:“生日快乐。” 然后,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粉红色奶油。 周光赫看着指腹,又是许久许久。 夜风吹熄了蜡烛,阁楼仅有微弱月光,他抬起指腹覆在唇上,微舔。 .... - 香樟园。 邹家别墅,气氛一触即发的紧绷。 李兰琼坐在沙发里,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眼睛似闭未闭,突然,随着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的声响,佛珠瞬间捏紧。 “你在香樟园住了二十年,白住了。” 听到这句话,李兰琼手里的紫檀佛珠都要被硬生生捏碎了,“都是你的选择。” 气氛顿时更紧绷。 四月的天,别墅里不但开着暖气,还放了火炉。 火星“嘣”地一声。 李兰琼双肩微颤,缓慢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穿着人民装的丈夫,“水琅那孩子,天性温善,不会真的做出让你为难的事。” 一声冷笑响起。 “妇人之仁!” “我试探过了,她还是小时候的秉性,根本不把钱财当回事,也没有去研究过关于钱财的事。”李兰琼指着餐厅的瓷器,摆件,花瓶,“那些东西,她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寿面是用的那套南宋官窑碗,她的眼神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在嗑瓜子吃糖,黄金就更不必说了,她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觉得那些都是被时代淘汰了,该丢去垃圾堆。” “短见。” 这句里的怒气,已经比刚才少了许多。 李兰琼立马再接再厉道:“她就是一个孩子,当年接连遭受那么大的惊吓,医生都说了记忆会断断续续,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是很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找我要钱去信托商行买东西,不去找邬善平呢?” 其实李兰琼底气并不足,但她必须得足,否则今天这一关是很难过去了。 “你确定,她看了家里这些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 “确定,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经历那么多事情,在香樟园住了二十年,一个小姑娘,我难道还看不透?” 客厅安静下来。 邹贤实点燃一根香烟,“你应该知道,公安部已经开始追究公车私用的事,小凯我们都不好出手,何况是我跟小律。” 最怕的事来了。 李兰琼刚放松的肩膀又紧绷起来,“正是因为那孩子想要汽车,我才确定她跟当年没怎么变,根本不了解现在是什么国情,这对我们也是有益处的,她开出去了,才会知道汽车在这个时候,是意味着什么,不可能就真的占为己有了,你放心吧。” 邹贤实沉下脸。 李兰琼头皮发麻,立马道:“不是乱开,水琅心里是有数的,顶多是到单位和住的地方开一开,不可能开到不应该去的地方乱晃,甚至乱说,给你带来麻烦,她不是小孩子了,像她这样出身的人,最是谨慎小心,在外面都要埋着头走路,人越多,就越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点你比我懂。” 邹贤实又是一声冷哼,“你忘记当代花木兰了?她的胆子,我看早已经不是当年了。” “那不是......”李兰琼欲言又止,“是不是真的奋不顾身,挺身而出,别人信,你也信?” 邹贤实吸着烟,“性格跟以前,真的没有什么大变化?” “没有!”李兰琼坚定道:“开始还装的沉稳,我哄了一会儿,她就还像以前一样了,很单纯,也很谨慎,让她开个箱子,她都不碰,所以你放心,她心里一定是有数,咱们以后一定会是一家人,不可能拖你后腿。” 邹贤实摁灭香烟。“月宴要到了,你把重心放在这上面,水家的事已成定局,距离财产返还下来还得要个一两年,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李兰琼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这关圆回去了,“是要慢慢来,但也不能太慢,除了我,还得让小凯多去努力,抓紧让琅琅离婚,早点结了婚,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邹贤实的脸色慢慢好转,“下午我送一万块回来,喜欢汽车,就再让她新鲜两天,记得打电话给小律,让他过两天去把汽车跟人,一起接回来。” “我记得了。”李兰琼再次坚定道:“那孩子心里有数,绝不可能乱开乱晃,你就放心吧。” ....... 淮海中路上,一辆黑色汽车不停按着喇叭,吵得行人纷纷让路后再疾驰而过。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汽车跑了两个来回,等车的人,商店里的人,上班的人,上学的人,终于忍不住怒道: “这是谁的汽车,太嚣张了!” “一大早喇叭就没停过,哪个单位的,有人知道吗?” “单位?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单位的车。” “是上头领导的车,这帮人,整天就知道开着汽车耀武扬威!” “太过分了,把这大马路当家了?都得给他让路!” “哪能办呢,人家是领导,是干部,你能横得过人家?” 人民群众怒声载道,盯着扬起沙尘,留下阵阵呛鼻尾烟气的黑色汽车,真想敲碎紧闭的窗户,把人拖出来狠狠骂一顿。 “小舅妈,前面有信纸的信字。”二丫趴在窗户上,凭着自己认过的字,提醒小舅妈。 “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水琅转动方向盘,不断按着喇叭,把车开得跟二世祖似的,停在信托商行门口,下车,甩门,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三个小跟班,在众人吃惊异样的眼神中,走进店里。 偌大的信托商行,不论是营业员,还是顾客,全都被水琅的气场震住了,呆滞看着一大三小。 水琅无视所有人,朝着家具区走去,“红木雕花全套家具,有没有?” 没有声音。 三个丫头回头,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大人。 二丫:“红木家具!” 童音唤回了营业员的神,匆匆看了眼外面的黑色汽车,奔向水琅,“有,全套有的,在这边!” 红木雕花床,八扇门雕花衣橱,五斗橱,红木天鹅绒沙发,横几,茶几,八仙桌,太师椅,书桌,书橱,矮架,矮凳...... 营业员:“这套原料是紫檀,温润如玉,全套榫卯拆装,你看可以吗?” “哎!这个桌子我们要的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男人跑过来,“刚才已经说好了,这张红木书桌,我们要了!” “同志,你刚才说的是考虑,没有确定要。”营业员一脸抱歉。 男人站在水琅前面,着急道:“不是的呀,我确定要了,只是还想再看看别的,有看中的一道付钱。” “不好意思,我们不单卖。”营业员还是抱歉的笑,要搁以前,这些红木每天能出掉一件,得笑掉大牙,今天不一样,有个开汽车的小姑娘来了,看样子以后也会不一样了,“这套红木家具,只限整套出售。” “你刚刚明明说买桌子送椅子,这才几分钟,就变成不单卖了!”男人打量着水琅,“真是够见风使舵的!我告诉你,今天这桌子我要定了,谁都别想抢!” 营业员看向水琅,“这,同志,我们就只有这一套是完整的,你要吗?” “要。”水琅指了一圈,停在红木书桌上,“一整套都要了,尤其不能少了这张桌子。” “你!” 男人气得眼睛要凸出来,“不要以为你开着汽车,就可以这么横行霸道,夺人所爱!” 水琅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随手抽了两张递给营业员,“定金,大件古董有吗?” “有有有!”营业员接过钱,眉开眼笑把人往隔壁古董区带,指着一个白底兰花立地花瓶,“你看这个怎么样?康熙年间出品,八块钱。” “这是我考虑了几个月,今天特地过来谈价想买下的东西!” 一个清瘦老头,站在一旁怒气冲冲看着营业员。 “谈价?老同志,我一个月前就告诉过你,我们不议价!”营业员转头看着水琅。 水琅则看着老头一脸着急,满眼要被人割肉的恐惧,微微一笑,“买了!” “你!”清瘦老头颤抖着手指,“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如此霸道!” 水琅看着柜台上一排瓷器,几名戴着眼睛,微微躬着腰,脸上皆是愁苦的岁月痕迹,但眉间又生出了希望,手里各自拿着一件书画,宝贝似的看着,“这一排大圆瓷盘,汉玉如来佛,白瓷观音,重点是他们手上的古籍字帖,我全要了。” 营业员又接过一沓大团结,呼吸都不顺畅了,忙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帮你包起来。” 说完,就带着一队人去把桌子上一排排瓷器收起来,接着客气地把老者们手上的古籍字帖,书画扇子都给夺走了。 “你!” “岂有此理!” “过分,太过分了!” “当今社会,竟然还有恶霸行为!” 水琅眉头一挑,“把他们刚才摸过的,拿过的,看过的东西,一律包起来。” 几个老者瞪大眼睛,看着营业员们将他们自打回城后,再三看过的字画,古董,瓷器,每一样曾经都是珍品,稀缺品,只是不被人识货,全都躺在这里无人问津。 他们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一遍,只等着补偿发下来,第一时间过来买下。 结果现在,全都被这个看上去一窍不通的小姑娘,蛮横夺爱了! “这个我已经给了一半的钱了!”老头抱着一块古玉不放。 水琅看了一眼,“我出双倍价格。” 古玉被瞬间夺走。 老头踉跄后退,被“同道中人”扶住。 一道道怨气的眼神,化成利剑,恨不得凌迟了水琅。 水琅把玩着麻花辫马尾,看着能看得过去的古董字画,都被装起来了,“翡翠钻石珠宝,在哪里?” “这边!” 营业员已经把店里的人全都叫过来,为水琅服务了。 一群老者看着水琅走了,满腔怨气之余,松了一口气,看向某个方向。 突然,水琅停下脚步,回头。 老头子们的呼吸顿时僵住,防备看着她。 水琅指着木盘,“把那些小东西,都包上。” 一群老者顿时吹胡子瞪眼,气得浑身打颤,像看仇人一样,恨怨看着水琅。 白玺,鸡血石,碧玺,这些材质曾经价值几何暂且不说,重点是这些珍稀印章,居然被她随意一指,说成是小、东、西! “竖子!” “狂言!” “放下!” 营业员拿着钱,欢天喜地略过一群老人,把印章连盘子一起端走。 “住手!”一群老者挡着路,不忍看这些宝物,再流落到一个看起来很“文盲”的人手里。 “絮絮聒聒,谁还不会说几句文绉绉的话了。”水琅又从皮包里掏出一沓大团结,当扇子扇,“能不能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请出去,清场,让我安静的逛。” 老头子们先是被一沓钱给气得心窝子疼,口袋空空,拿不出钱还击水琅的嘲讽,心窝子就更疼了。 再听水琅嚣张跋扈,居然要清场,一个个顿时捂着心脏,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营业员见状,忙端着盘子走到水琅面前,“同志,这,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你放心,过去那边,三米以内安排清空,绝对不会再让人打扰到你。” 水琅再次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足以把一群老者气吐血的步伐,走向首饰摆件区。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这样蛮横的人!” “我倒要看一看,这是哪家的孩子!” 一群老者怒发冲冠跟了上去,即使被拦在三米之外,也不肯挪步,非要听一听,水琅最后会让信托商行把这些东西送到哪里。 “太滑稽了!就她是顾客,我们都不是顾客了?!” “一整个玻璃柜台还不够她做的,清场?大白天闹笑话!” “她是谁啊!我在这条街住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时间倒退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霸占所有柜台,所有营业员都为她一个服务!” “吵死了。”水琅掏了掏耳朵。 营业员立马上前道:“现在是这位顾客的专属时间,劳烦大家去看看别的,红木古董,大衣西装,钢琴小提琴,今天全部降价。” “钢琴?” 水琅回头,指着一名女孩刚才走到跟前的钢琴,“那台钢琴我要了,小提琴也拿一把。” “你!”女孩被赶离柜台没有红了眼,现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买钢琴,却又被抢了,顿时眼眶湿润,“欺人太甚!” “你也太霸道了!不要以为就你有汽车开,我们家也有汽车!”女孩旁边的中年妇女,怒红着脸道:“你知道她爸是谁吗!” 水琅懒懒一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中年妇女一愣,女孩哭声也一顿,怔怔看着水琅。 一般听到这样的话,不上不下的背景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张口。 若是很上面的背景,更是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再说。 水琅这松弛的自信,轻飘飘的反问,两人头一回遇到,顿时被吓住了,不敢轻易吱声。 “看来是不想知道了。”水琅极其嘚瑟一笑,拍了拍柜台,“帝王绿,祖母绿,五克拉,八克拉,十克拉,宝石钻石,有的都拿出来。” “帝王绿耳坠项链一套,手镯头两只,祖母绿镶金戒指三只,八克拉水滴形钻石项链一条......这些您看着挑。”信托商行经理已经出来了,端出一盘钻石手表,“您看看,这些有没有得您眼缘的?” 水琅伸出手抚摸水滴形钻石,不被珍惜的十年,钻石的光芒依然璀璨,没有沾染一丝污染痕迹,“这条多少?” “二百三十块。”商行经理看出水琅神色不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微笑道:“您今天是贵客,可以打折,二百二十块。” 他没有报高价,这块钻石放到三十年前,起码五十两黄金。 当初钻石的主人,水慕晗,买的另外一颗四克拉钻戒,花了六千七百万。 当时他正在珠宝玉器商店当学徒,是他师傅售出,不过那是上一代人民币,一万块换算下来,是现在的一块钱,六千七百万等于是六千七百块。 四旧开始,这些珠宝玉器钻石,价格降到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一百分之一,都不会有人敢买,现在二百三十块,完全是个镶嵌工艺费了。 买得起的人依然不敢买,买不起的人不可能看一眼这个。 有这钱,当然是拿去买自行车无线电这样的三大件,更时髦更安全更有面子。 因此,报完价格,经理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水琅:“包起来。” “嘶——” “二百块买这个!买辆自行车不香吗!” “败家子!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 “两百块,梅花手表都买得起了,做啥买块废石头!” 大家正在摇头的时候,看到水琅又把帝王绿,祖母绿,项链戒指镯头全都给包了,一共又花出去两百块!顿时彻底无语了! “铺张浪费!” “究竟是啥人,敢买这么多东西!” “钱多烧得慌,这几样东西攒一攒,完全够买一台熊猫电视机了!” 正当同志们为水琅心疼的时候,水琅突然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像看臭狗屎一样。 商店里顿时静下来。 与此同时,大家才想起来,这人是个恶霸! 刚才蛮横把他们清场赶走的恶霸! 怒气顿时又回到每个人的脸上,瞪着水琅。 “所有东西,送到香樟园五号邹家。”水琅统共付出去一千三百六十块,写下地址,标上邹凯的名字,“三天时间,可以送完?” 信托商店经理连忙点头,“可以,一定。” 水琅起身,再次鄙视看了一圈围观群众,在经理亲自欢送下,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竖子!” “嚣张跋扈!” “狂妄至极!” “铺张浪费!” “举报!这样的青年,必须得接受思想政治改造!” “对!去举报!车牌号记住了,去举报!” ...... 水琅一路开车又来到知青办,自己户口转移过来了,大姐户口也转移过来了。 花主任亲自去街道办理好,准备好了七千八百块,购粮本里夹着几张票,一起交给水琅。 “两千斤粗粮,一千六百斤细粮,你可以随时拿着购粮本去粮站领粮食,这些粮票,是另外补给你的,还要一些豆制品票,猪肉票,面粉票。” 给票子是堵水琅的嘴,怕她说,三千六百斤全部要细粮,那谁都吃不消。 水琅接过粮本与崭新的户口本页,看着籍贯一栏已经成功变成了沪城,而具有时代特色的成分一栏,已经消失,“辛苦了。” 花主任松了口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到底是英雄,还是很有觉悟的,没有过分为难他们,笑容还没扬起,就听水琅说: “你们知青办在阳南有招待所的吧?” 花主任一愣,“你要去住?” “麻烦了。”水琅又拿起一牛皮纸袋的钞票,将购粮本户口页都夹在笔记本里,再小心放到邮差包里,“介绍信也帮忙开一下,我,周卉,三个丫头。” 花主任:“.......” 你们已经不是知青了! 不归知青办管了! 东西给了,咱们就两清了! 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好的,我这就去开。” 水琅拿到介绍信以后,笑了笑,“多谢。” 花主任看着汽车远去,终于舒出一口长气! 最后一次,彻底结束了。 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 第二天早上,一封封举报信,像雪花一样,塞满了棚北区委的市民意见箱。 不知情的邹贤实骑着自行车上班。 一进大门,传达室门卫就笑着打招呼,“邹书记,小王没开车送你上班?” 邹贤实点了点头,没回应。 走到自行车棚,又是一声声招呼: “邹书记,又骑自行车?” “邹书记,我昨天在淮海中路看到你的汽车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开着,邹书记,她是你的亲戚吗?” 邹贤实脸色早已经沉下来了,没想到水琅居然这么招摇,但人问起来了,却不得不承认,“家里小辈,这两天在帮我办点事情,有车子效率更高。” 一群人“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了。 邹贤实内心微松,快步走进办公室。 与此同时,黑色汽车略过区委大门,朝着郊外的码头加油站奔去。 “必须有手续,有票子,才能加油!” “手续?”水琅拍着车头,“车子不就是手续吗,还要什么票证。” “不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看着水琅,话说的很严厉,但是眼神一直在打量水琅,语气也有点犹豫,因为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开车。 再看她的穿着打扮,干净整洁的鹅黄色羊绒衫,里面搭配白色的确良,高级皮包,高级牛皮鞋,一看就是家里受宠的,不是哪个司机偷偷开车私用了,想要过来蒙混过关加油。 但是一滴油就是一分钱,少了,就得他补上,所以哪怕对方真的是邹书记的女儿,也不能无证加油。 “必须有手续!” 水琅余光看到走过来的一群人,蛮横道:“不给我加?你知道这辆车子姓什么吗?” 工作人员眉头紧皱,不敢吱声。 “识相点,赶紧给我加了。”水琅抽出两张大团结拍在桌子上,“这些可以当手续了吧!” “不可以......” “给她加上。”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水琅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抽回二十块钱,掩饰心虚似的,丢下一句,“不加算了”,上车,发动,迅速离去。 “市......” 中老年男人拦住秘书,看着远去的车子牌号,“用不着拦个孩子,搞清楚这车姓什么。” 秘书看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姓邹。” ....... 邹贤实骑着自行车回到香樟园,一进花园,一甩手,车子直接扔在地上,布鞋快把鹅卵石踩碎了,快步走进客厅。 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巨响,早已把在家的人都吸引出来。 邹贤实双目通红,指着李兰琼,“都是你干的好事!等下再跟你算账!现在,立马,连人带汽车给我抓过来!” 李兰琼全身发着抖,丈夫此时的模样是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是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邹律挡在前面,“爸,你怎么?” 邹贤实一掌将茶几玻璃拍的四分五裂,怒吼一声:“去把水琅给我抓过来!!!” 邹律心里一咯噔,什么都不问了,“我现在就去!”:,,. 39 第 39 章 我不同意!!! “卤猪脚爪,卤鸡爪,卤鸡翅膀,熏鱼,烤子鱼,小舅妈,你要吃哪个?” 大丫看着副驾座上的二丫,“小舅妈在开汽车,你说的这些她都不好吃。” 二丫将几个油纸包放到车前面,侧身从后面又拎着一个篮子过来,“奶油方面包,桃酥,葱油饼干,鸡蛋糕,苏联面包,小舅妈,吃吗?” 三丫咽着口水,“小舅妈肯定想吃无花果干,杏仁干,话梅,牛奶糖,橘子糖,还有五色彩纸包的小糖!”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先问我。” 水琅开着车,一想到邹家人正满沪城找她,心情就很好,“饿了就吃,买这些就是为了在路上吃,我饿了会说,你们先吃。” “那我吃猪脚爪!”二丫将篮子重新放到了后面,从油纸包里拿出一整个卤猪脚,“小舅妈,我吃这头,不碰这一头,留给你吃,好吗?” “你都吃了吧。” 水琅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中间,还在紧张的周卉,“大姐,车子都开了这么远了,你还怕坐我开的车?” 二丫抱着一只大猪脚回头,看着表情紧绷的妈妈,她都不怕,一点也不怕。 “不是,坐你开的车,比坐小弟开的车,我都踏实。”周卉紧张蜷着手,“我是担心小弟没来,怕你,怕你出事,有危险。” 城里这两天出了骑摩托车当街抢劫的团伙,小弟追这群人,忙了两天都不着家,听说还开车追到外地去了。 水琅早就安排好了单位里的事,不肯等他,直接开车出发了。 想到城里都乱成了这样,不知道城外会不会更乱,而且,公社下面那些山里的人本来就胆大,水琅虽然头脑聪明,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个诸葛亮还赛不过三个臭皮匠,她是真怕,那些人万一来硬的,她可怎么对得起水琅,对得起小弟! “放心吧,大姐。”水琅知道周卉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忘了,红河村算起来也是我老家。” “可不是说,那些亲人都断了吗?” “是我单方面断了,他们可不想跟我断,再说,周光赫已经跟这边的派出所打了招呼,我们也不是去乡下住,是住在知青办的招待所。” “可是,可是。”周卉越急越说不出话。 “大姐,你不相信我吗?” 周卉看着将汽车开得沉稳,迅速的水琅,看着看着,心突然没那么着急了,“相信,水琅,你是我见过最值得相信的人。” 水琅笑了,“来都来了,我们去买了这么多吃的,不就是为了路上开开心心吗?你就先不要焦虑了,不然弄得我也紧张,车子都要开不好了。” 二丫离驾驶座最近,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一些小舅妈,她还没看过小舅妈跟人这么耐心的说话,感受到耐心之下的无奈,将啃了一半的猪脚爪递给妈妈,“妈妈,我们居然坐着汽车回来!” “不是回来了。”大丫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我们现在是去,办完了,调头回小舅舅家,才是回来。” “什么小舅舅家,那就是你们的家。”水琅笑着被两个丫头,将话题扯走,“你们在村里有朋友吗?” “没有,他们嫌我们脏,怕我们抢东西吃,不跟我们玩。” “我们也不住在村里,是住在村外面,农场门口的牛棚,很少能见到人。” 二丫拿着卫生纸擦手上的油,看着自己特意换上的红衬衫,牛皮鞋,小白袜子,忍不住高兴道:“我这次要进村里去,他们肯定羡慕死我!” 水琅这是第二次听到农场了,“大姐,农场里村里远吗?可以随意进出吗?” “不远,就在山下。”周卉知道水琅问问题,一向不会是闲聊,认真回答道:“里面的劳改犯,被下放的人,自己是不能够随意进出的,有民兵队的人专门拿着枪看管,每天几点起床,干什么活,都是分配好的,不干完不可以吃饭,当然,也是有特殊被照顾的人,至于外面的人,也就附近几个村里的人了,可以进去,但没人会跑那边去。” 不拿石子砸,不吐口水就算好的了,没人会跟里面的臭老九们打交道。 这点水琅比谁都明白,“特殊照顾的人?你见过?” “应该是家里有人送了东西,给民兵队,所以分到的活,住的地方,都要稍微好些。”周卉眼神疑惑,“水琅,农场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大丫爸原来就是民兵队的人,说不定我知道一些。” “等到了地方,我写几个名字,你看有没有眼熟的。” 水琅眼睛已经亮了,只是根据断断续续的记忆,几家她拥有股权的工厂老板,总经理,是下放在李兰琼老家这边。 至于是哪几个,十年间有没有变动,还得来了才知道。 当年这些人,都是华侨商汇的人,水慕晗三顾茅庐,从国外将人请回国,为国家经济出力,结果却遭邹贤实背叛,一杆子将他们打翻,用他们的血泪搭建成了跳板,青云直上。 想必,邹贤实也没料到,时局会再次大变。 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成功回城,目前,都会是邹贤实说了算。 - “善平,借到钱了吗?” 邬善平进门的脚步一顿,本来满脸都是疲惫,听到这句话,脸色更是颓废中泛着青,看着老娘期待的眼神,“谁会肯借钱给我。” 姜老太太失望到谷底,“你没借到钱,你们这里厨房连粒米都没了,今晚还是找楼下借的稀粥,明天我们中饭,晚饭可怎么办!” “你们还有稀粥喝,我在单位连张粮票都拿不出来,饿着下班。” 没想到晚上回来,一顿热饭都没有。 想想四月之前,别说稀粥,就是麦乳精煮的粥,他看都不看一眼。 哪一顿不是要有两三道荤菜,一道素菜,一份汤,再加一份米饭,白面馒头,炒面,生煎包,酒酿汤圆......他是吃都吃不完。 现在,不但一道都吃不上,这些食物的味道还都全部充斥在鼻尖,舌尖,越想越浓,越浓越想吃,越想吃越吃不到。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觉得丢人,把公文包往自己房间地下一丢,“妈,我好歹还是个房管局主任,出去也是要体面的,你看看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要说体面,就是连体力都没有了!” 老太太揉着干瘪的肚子,“我们一样的啊,善诚饿的没有力气,就没下过床,我们来城里是奔着享福来的,结果你看现在,比在乡下过的日子差远了,你真是不孝!” “我不孝?”邬善平气笑了,“妈,你来城里以后,出了多少事情,你都是看到的,我这些年每个月至少给你打三十块钱,十年,三千块钱有了吧,十年之前,那就更多了,你来了城里,我有让你拿出一分钱来吗?”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竖起眉毛,“你这个意思是想找我要钱?我可没有!” “妈,你就不要装穷了,你们在乡下能挣工分,能养鸡养鸭,有自留地,大队分粮食分菜,善诚还在学校里教书,我给你的钱,你肯定都没有用过。”邬善平今天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让老娘拿钱出来,“你拿一千块给我,我工作上有用。” “一千块?!” 老太太往沙发上一躺,躺地直愣愣,“你这是逼我死啊!我直接死给你看!” 邬善平:....... “妈,我真的有用,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工资了,想要就拿钱给我,我需要给人送礼,否则我肯定得降职,等水琅的钱一拿回来,我就还给你。” “哪有钱!”老太太躺着也不影响嗓门,“我们在乡下,三十块钱顶多够两人不过苦日子,哪里还有余钱,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能和大队里的那些人一样吗?我是谁?我可是姜金花!我要是过那种日子,干嘛还让你顶替善诚嫁到水家。” 忽然,空气静了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娶,不是嫁。” 还是没声音。 老太太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指着邬善平鼻子骂道:“你不要借机生气,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你就是想要钱,给那老贱蹄子和那杂种玩意,你要真有钱,多想想你老娘,多想想你那苦命的弟弟,她们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是该去北大荒刮刮肠子里的油水了!” 邬善平沉着脸,看着老娘,一声不吭,转身回了房间。 这是他的杀手锏。 只要他不说话了,生气了,饿肚子了,他娘就会着急,只要能多忍两天,甚至连两天都不要,老娘就会妥协,什么都答应他。 已经三十年没用过这招数了,但即便过去三十年,一样会有用。 反而正因为这么多年没用了,再次使用,才会有奇效! 邬善平躺在光板床上,按着干瘪的肚子,自信的想。 有了钱,他就能立马过回以前的日子,不会再遭受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这一千块钱,他先给北大荒寄去一百,剩下的买两套时髦的新款的确良,再换一辆凤凰牌新出的自行车,送给许副局长。 这穷日子,应该是能翻翻身了。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敲门。 邬善平不应声,饿的头晕眼花,但是心里充满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老娘果然还跟三十年前一样,别人都说她是老貔貅,但他是她最疼的儿子,向来是不一样的。 敲门声,虽然只响了两下,就停下来了。 但邬善平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已经在琢磨,一千块钱,是不是可以涨到两千块钱。 毕竟一千,是当天的价格。 拖了一晚上,自然是两千了。 要是拖到明天,就是三千了! 邬善平在被窝里发出笑声,虽然滴水未进,但觉得浑身都是劲。 三千块钱,他上午下去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吃中餐。 下午去红房子门口排到,吃西餐。 晚上,再去食堂餐厅,吃大师傅做的点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来越多的食物在眼前打转,邬善平时常出现灵魂离体的梦。 终于,不知道是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被尿憋醒,觉得膀胱要炸了,摸黑下床,双腿一软摔在地上。 邬善平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头晕到不行,站不起来,只好爬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一点人气都没有。 邬善平一路扶着沙发,茶几,走到卫生间,开了灯,先上了厕所,昏昏沉沉又走回另一个房间,也是一点人气都没有,等一开灯,发现地上行李包全没了,顿时双重晕厥袭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间,想起除了敲门声,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我们走”三个字。 没给他留下一毛钱! 邬善平绝望抠地往外爬,“饿.......救命.......” - 红河村,背靠三座大山,村落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墙草缮,家里有喜事的,富裕点的,例如村支书,村长村干部家里,会用几块砖头把门框修缮成砖墙,就成了所有人羡慕的脸面,这样的脸面,全村也找不出几家。 但要说最让村里人羡慕的还是靠近前村口的邬家、 三间青砖大瓦房,连院子都是用砖头垒起来的,门头上不但是砖头,去年还糊成了水泥墙,简直比公社的房子还要好。 这房子全村人做梦都想住的梦想,房子里的姜老太太的日子,一直也都是全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梦想。 邬家能够盖上这样的房子,都是因为曾经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大沪城水家的上门女婿。 打那起,姜老太太的日子,就从芋干面榆钱饼,变成了顿顿白面大米配红烧肉。 但这日子也就好过几年,水家成了众矢之的,都以为姜老太太的福气到头了,可谁知道,姜老太太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先是开了一张休书,又主动要求审查,手里没有多余的地,算不上地主,更算不上富农,只是一个被资本家强取豪夺儿子的可怜老母,还主动说了一些关于水家的剥削事情,力证自己根正苗红。 挺过了那段时间,进了七十年代中期,大瓦房就一点点盖了起来。 众人感叹,这老太太不但是个老貔貅,还是个老乌龟,是真能忍,手里拿着那么多钱,愣是在村里吃糠咽菜,装了那么多年穷人,才把钱拿出来用。 时局变了,不允许批.斗了,众人再心中有数,也没什么用了。 大瓦房盖起来后,儿子儿媳妇还在城里当干部,姜老太太就慢慢成了村里的中心人物。 今天,姜老太太从沪城回来了,干活的不干活的全跑来她家的大院子,有人连衣服都没得穿,有人还在吃榆钱饼子,就想听听沪城是什么样,城里人是什么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他们感兴趣的事。 “外滩,黄浦江,南京东路,淮海中路,儿子孙子全带我逛遍了,真是什么吃了,什么都买了,都紧着我这个老太婆,太孝顺,没办法。” 姜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跟说书似的,说的眉飞色舞,“村里落后,太落后,你们都还不知道,这天又要变了吧?” “变天?” “白云这么多,大晴天,不像是要下雨。” “政策,政策,真是一堆文盲。”姜老太太抬起下巴:“我孙女水琅,都被召回沪城了,你们猜,是干嘛的?” “不会是坐牢吧?” “不会又是要批.斗吧?” 姜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是国家要把水家的财产都返还回来了。” 大院子骤然陷入寂静。 村支书旱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将人惊醒。 水琅开着汽车一进村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水琅对我这个奶奶最亲,最孝顺,你们不知道,吃饭都想喂着我吃,睡觉都要搂着我睡!” “水琅居然还认你们,姜大娘,你这大瓦房看来要换成大楼房了呀!” “水家那么有钱,全部返回来,就这么一个闺女,那不就等于是你老太太有钱了!” “姜大娘,当初我们也是出了力的,等你家财万贯,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以前那老太太,身边都得有丫鬟婆子,姜大姐,等财产返还下来,你就雇我当洗脚婆子,我给你倒洗脚水!” “行啊,给你开三十块钱工资,给你发商品粮!”姜老太太被夸得像个地主婆一样坐着,“水琅的钱,当然就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突然卡壳,像是见了鬼似的,僵直身体,瞪着大门外。 村民们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体面,长得还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突然,又有三个小丫头出现,也有点眼熟,同样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儿子在城里演电影,你老人家在村里唱戏。”水琅打量了一圈人,“真够可以的。” 老太太脸色发白,巍巍颤颤扶着墙角坐起来,满脸都是恐惧,生怕水琅接下来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大家知道水琅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奶奶,更怕水琅说出儿媳妇孙女全都犯罪被下放了,孙子也在坐牢。 那她在村里可就别想再抬得起头了! 想到老郑家自打儿子死后,儿媳妇带着三个孙女跑了,老两口在村里尽遭人白眼,干最重的活,天天被说断种断根的玩意儿,代入一下自己,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这死丫头一辈子没来村里过,怎么突然在她牛皮吹得天花乱坠时,跟鬼似的,不声不响站在这里了! 差点直接把她给送走! “大、大大丫?” 突然,一道惊疑声响起,一名干瘦的妇女走出来,盯着三个丫头看,发现叫完大丫一缩肩膀后,一张脸顿时变得凶神恶煞,“逼养的东西!还真的是你们!小贱货,死哪里去了!” 大丫吓得下意识缩在水琅身后,二丫挡在三丫前面,也紧紧抓住水琅的衣角。 “你们那个贱妈人呢!居然把老娘都给耍过去了,害得我们差点被戳断脊梁骨!”干瘦妇女抽出一根赶牛的牛鞭,直接就往大丫脸上抽,“□□养的玩意!还敢跑!” “啪——!” 牛鞭抽在干瘦妇女的脸上,妇女被抽地双眼发黑,耳朵嗡嗡直叫,双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鼻子脸传来火辣辣地疼。 人生头一回被这样抽打,脑子跟着耳朵“嗡嗡”地响,完全回想不起来抽出去的鞭子,是怎么反过来抽到她的脸上了! 大丫吓得浑身冷汗,抬头崇拜看着水琅。 她就知道,奶奶也弄不过小舅妈! 水琅晃着赶牛鞭,看着一屋子愣住的男女老少。 突然,一个看上去还挺精神的老头“蹭”地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敢来我们村里撒野!” “哎呦我娘啊!疼死我了!”干瘦妇女嚎地撕心裂肺,一手捂着脸,“我瞎了,我被抽瞎了,这是哪个小贱逼......” “啪——!” “啊啊!!!” 一鞭子直接抽在妇女嘴上,一阵牛骚气入嘴后,嘴巴立发麻失去感觉,立马干嚎尖叫起来。 “住手!” 精神老头冲了出来,“你给我住手!” 压根没动的水琅,一挑眉头,鞭子又抽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响起的同时,精神老头一蹦两米远,躲避开压根不会抽到他的鞭子,安全之后,看了一眼双手抱头的老伴,指着水琅骂道:“哪来的小娘批!都给我上啊!就看着外人这么欺负我们村里人吗!” 没有声音。 没有一个人回应。 “上啊!上啊!”精神老头还在挥舞着袖子,“都上啊!!” 还是没有一个人动。 年纪稍微大点的,都在盯着水琅的脸看。 “疼啊疼啊——”干瘦妇女捶地怒骂老头:“你个怂蛋玩意!我被打成这样,你就干看着!一个小贱啊啊啊!!” 水琅只是稍微抬了一下鞭子,妇女就吓得鬼吼鬼叫,蹬着腿往后退。 “太过分了!” 郑大柱本来在村里就被人看不起,现在一个外来的小丫头,都敢骑在他们脖子上抽他们的脸,这要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以后日子就更难过了,想到这,立马冲了出去,“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水琅甩出去的鞭子,被老头拼死抓住。 地上的干瘦妇女不嚎了,屋子里的人静下来了。 郑大柱脸上出现惊喜,惊喜自己制服住了对方,没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抽鞭子,到底男女力气不一样! 郑大柱瞬间来了自信,一把彻底夺过鞭子,恶狠狠道:“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敢来我们村里......” “啪!” 一巴掌扇断郑大柱的恶狠狠,还没来得及反应,院子里又接连响起了“啪啪啪啪啪!!” 所有人眼睛都看晕了,光看着一个白皙的小手残影,扇出去的耳光响亮又霸道,压根不给人躲闪的空隙,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郑大柱脸上扇! 还只扇一边! 郑大柱脖子都要被扇歪了,终于找到空隙,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我日你个娘批!你就不能换一边打?!” 干瘦妇女:“........” 全村人:“........” 水琅抬起手,精神老头瞬间吓得把脸埋到胸口。 干瘦妇女:“........” 全村人:“........” 简直是没眼看! 二丫捂着嘴笑出声,三丫也不怕了,仰起肉嘟嘟的笑脸,大眼睛闪着光芒看着小舅妈。 以前经常把她们打得浑身疼好几天,她们最害怕的爷爷奶奶,也成了小舅妈的手下败将啦! “想不到你们村里民风这么彪悍,我还没说话,就得先想办法自卫。” 水琅一说完,所有人嘴角全都抽搐两下。 到底是谁彪悍?? 怎么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倒打一耙! “你是?”村支书终于站了起来,看了看水琅,看了看三个丫头,又回头看了看姜老太太,“你是我们村里人?” “这三个丫头你们应该认识吧?”水琅揉着手腕,“我是特地从沪城赶过来,探望感谢她们的爷爷奶奶,请问你们知道他们人在哪里吗?” 全村人:“........” 郑大柱/余秀红:“.......” 安静,就是安静。 除了安静,没有别的。 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的郑大柱懵了,双手抱头。 正脸嘴巴全被抽地不成人样,比小丑还滑稽的余秀红,也懵了。 “感感感谢?”村支书嘴都瓢了,“感谢什么?” 水琅微笑道:“当然是感谢他们对三个丫头的疼爱与照顾,以及儿子去世后,对儿媳妇的不离不弃。” 郑大柱傻眼了,余秀红也傻眼了。 愣愣看着三个丫头。 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 “应该,应该的。”郑大柱先反应过来,听到这样的话,再看到水琅的穿着打扮就不一样了,接着,三个丫头的穿着打扮也逐渐清晰了,顿时呼吸急促,“我,我我就是大丫二丫三丫的爷爷。” 余秀红紧跟其后反应过来,“我就是她们奶奶!” “啊~” 水琅夸张抬起眉头,“你们居然是大丫爷爷奶奶?” 郑大柱脸抽抽地疼,发现是亲戚后,顿时来了底气,一甩袖子,张嘴就责骂:“我们对大丫.......” “真的好?”水琅眉头紧皱,打量着两人,“疼爱你们?哪有爷爷奶奶,见了孙女就嘴脏的跟粪坑一样,这么久没见,抬手就想打,还用牛鞭往小姑娘脸上抽,弄错了吧?” “没弄错!”余秀红一把将郑大柱推开,“这就是我们村里人疼爱小孩子的方式,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们,不可能真的抽到她们的身上,大丫!奶奶想死你了!” 干瘦妇女立马流出两行眼泪。 疼的。 忍了半天了。 “原来是这样。”水琅露出笑脸,“那赶快去家里吧,我的汽车停在外面。” “汽车?!!” 屋里人惊呼一声,全都跟着往外冲,等真的看到一辆锃亮的黑色汽车以后,两眼发直,惊呼声就更大了: “真的是汽车!” “天哪,这三个丫头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什么来头的人!” “开着汽车来感谢,大人物啊!大柱老两口要飞黄腾达了!” 郑大柱和余秀红看着黑色汽车,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再听到大家这么说,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狂跳。 他们一生只见过一次轿车,就是当年姜老太太的儿媳妇,水家千金的车,来了那一趟之后,邬家就彻底乌鸦变凤凰了。 没想到他们穷了一辈子,老了居然能接到这样的馅饼! “这边,请这边走!” “对对,家里在这边,大丫,快带着......”余秀红说完都还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亲戚,“回家!带回家!” 不管什么亲戚,回家就对了! 黑色汽车排出一道尾烟,明明呛鼻得很,郑大柱老两口却恨不得追在后面闻。 两个人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个肿着正脸,一个肿着右脸,美得冒泡跟着汽车跑,脚下别提多有劲了! 姜老太太同样跟在后面跑,一点都没有城里动不动就虚弱要晕倒的样子。 孙女居然开着汽车! 还一声招呼都没跟她打,感谢郑大柱去了! 虽然不跟她打招呼,她很乐意,但也不能开着车去感谢别人啊! 那可都是他们邬家的钱! 大丫爷爷奶奶家,土胚房,砖头门框,比别人强的地方,在于一半是草顶,一半是瓦顶,院子里养了几只母鸡,墙根种满了青菜小葱,算是村里中等偏上的房子。 “快进来!” 余秀红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坐,快坐下,吃饭了吗?” 郑大柱用袖子口抹干净板凳,端到水琅面前。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爷爷奶奶的三个丫头,差点都看呆了。 水琅坐在板凳上,“你们吃了吗?” 余秀红眼睛一转,“我们吃过了。” “哦,我们还没吃呢。”水琅转着手上的车钥匙。 一看到这把车钥匙,郑大柱就两眼发直,“老婆子,你赶紧去烧饭!” “........我这就去。”余秀红刚走了一半,就摸着口袋,“还有一张肉票,要不然让铁蛋开拖拉机去供销社割猪肉?” “不用麻烦。” 水琅说完,余秀红就松了口气,她提麻烦别人开拖拉机,就是想省了肉票和钱,毕竟他们一分钱都还没收到,要是能收个几百块,那花两三块钱去打个肉还差不多,连忙堆起笑脸,“那就粗.......” “杀两只鸡就好了。”水琅指着院子里肥美的老母鸡,“简单弄弄,我们简单吃吃,不要铺张。” 杀鸡?! 还两只?! 余秀红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要不是开着汽车来,她绝对掐腰骂个三天三夜,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骂! 知道院子里那是什么鸡吗? 那可是下蛋鸡! 下鸡蛋的老母鸡! 鸡蛋啊! “不用再琢磨别的了。”水琅善解人意道:“两只就够了,搭配外面墙上的蘑菇干,放点粉条,记得用铁锅炖,辣椒有吗?少放一点,小孩子不能吃辣,米饭多煮一点,对了,煮饭的时候可以打几个鸡蛋,用海碗装,做一碗鸡蛋羹,小孩子正在长身体。” 余秀红:“.......” 郑大柱:“........” “瞧我。”水琅笑着道:“你们是最疼爱三个丫头的爷爷奶奶,肯定会比我准备的更周全,我真是瞎操心了。” 余秀红:“......” 郑大柱:“.......” 现在赶人还来得及吗? “咯咯咯——” 两只老母鸡叫唤两声,被抹了脖子,放了血,丢进热水盆里,拔干净毛,露出肥美紧实的肉,剁块,下铁锅爆炒。 白米饭煮上,四个鸡蛋打在海碗里,为了证明爷爷奶奶的疼爱,特地找村支书借来瘦肉,剁碎,捏成团,放入鸡蛋里,做成肉饼蒸蛋。 蒸熟之后,又滴了一圈香喷喷的芝麻香油,端到三个丫头与水琅面前。 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肉饼蒸蛋!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两只母鸡放在一锅里烧! 还是正下蛋的母鸡! 会下蛋的啊! 余秀红与郑大柱,心脏抽抽地疼,还得装作大方,疼爱,不停催着三个丫头吃鸡腿。 而且他们还没有上桌吃的份! 因为他们刚才说了,吃过了。 余秀红捂着干瘪的肚子,肠子都悔青了! 不,是五脏六腑都青,都疼! 一屋子人咽着口水,看着一大三小啃鸡腿,吃蛋羹,还有一大锅白米饭。 “大丫舅妈,你这趟来.....”刚才烧饭的时候,已经问清楚水琅是三个丫头是什么人了,郑大柱主动出击道:“什么都没带吗?” “带了,都在汽车里。”水琅咬着鸡腿肉,两只鸡,刚好四只鸡腿,一人一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肉饼蒸蛋,放到三丫碗里,“大口吃。” 看着三个丫头大口吃的模样,郑大柱心脏又疼了,但想到汽车上有东西,又稍微好受那么一些,继续道:“大丫舅妈,你是打算把三个丫头接到城里去上学?” 水琅点了点头,夹起鸡翅膀啃着。 余秀红不停咽口水,鸡养了两年了,她也已经两年没吃过鸡肉了,没想到最后全进了别人的肚子里! “那得迁户口吧?” 问到正点上了。 屋子里的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包括三个丫头。 幸好去了城里,跟着小舅妈学到了很多,此时不露声色,安静吃着饭。 “对。”水琅像是闲聊一样,“没有户口上不了学,三个丫头进了城,是要好好培养的,这趟来要把户口迁走。” 果然! 郑大柱老两口与旁边的村支书对视一眼。 幸好刚才支书支招了,提点了。 否则就得全程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 “我们倒不求三个丫头什么培养不培养,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死了,以后就指望三个丫头养老了。”余秀红抹着眼泪道:“我们舍不得她们。” “孩子有机遇,我们老的也不能拦着。”郑大柱叹口气,“只是我们确实是老了,工分都只能挣最低的了。” “你们以后就不用挣工分了。”水琅突然道:“我这趟来,就是特地感谢你们。” 屋里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水琅这么上道。 “不用挣工分?” “怎么感谢?”余秀红看着外面的汽车,“是不是每个月给我们钱票?” “一次性给齐,什么一个月,我们年纪大了,沪城那么远,不方便。”郑大柱瞪了一眼老伴,对水琅讨好一笑,“大丫舅妈,肯定是一次性给齐是吧?给多少?” 水琅突然一笑,“你猜猜看。” 余秀红下意识说出心里数字,“三百?” 一个丫头一百,比后山村当时给的高多了,他们当时给的是八十一个,二丫七十,三丫六十。 所有人瞬间盯住水琅,三百块,这可是一笔巨款。 水琅眉头一皱,“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倒吸凉气的声音顿时响起,无数道羡慕的眼神看向郑大柱。 郑大柱结结巴巴问:“那,那是多少?” 水琅打量土胚房,“你们年纪大了,首先得帮你们把房子换了,你们想要瓦房还是楼房?” “嘶——” 瓦房?! 楼房?!! 那至少得一两千啊! 这还只是个首先! 郑大柱与余秀红惊呆了,完全没有反应,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个看你们选择。”水琅继续吃着铁锅炖小鸡,“生活费两个人,年纪都大了,各方面营养都要丰富,要吃得好穿得好,三百块一个月,米票面票肉票牛奶票布票糖票每样十斤二十斤,应该差不多了。” “嘶————!!!” 无数道羡慕嫉妒到血红的眼睛,恨不得自己变成郑大柱跟余秀红。 他们累死累活,一年干到头,才只分个一两百块,三百块一个月! 一年,那不就是三千六百块!! 算好账的人,发出受到强烈震撼的吸气声。 郑大柱与余秀红,眼珠子暴凸,身体僵直,从脸到脖子,全都激动地通红冒大汗! 楼房! 一年三千六百块! 一年啊! 三年,他们可就是万元户了!! “我不同意!!!” 突然,人群里发出一声怒吼,直接把郑大柱两口子震醒了,朝着声音看去,发现是姜老太太。 余秀红立马道:“有你什么事!” 郑大柱激动地难以呼吸,看到姜老太太着急,心里就更激动了,这是默认以后红河村中心人物是他们,嫉妒了! 平时郑大柱不敢跟姜老太太还嘴,现在底气十足回道:“我们家亲戚说话,你插什么嘴!” 众人疑惑看着姜老太太,都不明白她突然喊什么。 姜老太太什么都不管了,只知道绝对不能让水琅把家里的钱,都白白送给别人,“她是我孙女,慕晗生的大孙女水琅,你说关不关我事!” “嘶——————!!!!!” 现场倒吸凉气的声音,飚到了巅峰! 原本不少人还有所怀疑,包括郑大柱余秀红,心里都藏着怀疑,怀疑水琅是不是在说大话。 听到姜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什么怀疑都没有了! 水慕晗的女儿!! 马上能收到国家返还万贯家财的水琅!!! 顿时,一道道红到渗血的眼睛,像妖怪看到唐僧一样,看着郑大柱跟余秀红。 郑大柱老两口只有一个想法。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了呀! “为什么不同意?”水琅淡定看着姜老太太,“人家不像你,有两个儿子,人家唯一一个儿子去世了,孤苦伶仃,多可怜啊!” “孤苦伶仃个屁!可怜个屁!” 姜老太太下意识就想把秘密说出来,但沪城走了一趟,知道有些话不能随口就讲,连忙把孙女拖到院子里,附在耳边嘀嘀咕咕:“郑大柱还有别的儿子,是.......” 水琅眉头一挑,眼里出现满意的笑意,“这可不能胡说。” “不是胡说!”姜老太太拍着胸脯道:“你等着,我晚上就设法引出来给你看!”:,n..,. 40 第 40 章 这个败家子是想拖全家…… “支书,有事吗?” 水琅和三个丫头吃完饭后,打算去公社的招待所休息,免得周卉在那等着担心,结果车刚开出去,村支书就一直追在后面,开了一段距离,才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停下。 村支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走到车边,来来回回打量着车身,“这车,你,你现在跟邹家还有联系?” “邹家?没联系。” 村支书刚脸色一变,就听到水琅又道:“我只跟琼姨有联系,这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 “琼姨?”村支书看着水琅的眼神瞬间变得亲近,“孩子,你认你琼姨,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琼姨的亲哥哥啊!” 水琅诧异坐直身体,“什么?” “真的!孩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村支书恨不得爬进车里跟水琅套近乎,“你来这里,你琼姨没告诉你,这就是她的娘家吗?” “没有。”水琅摇头,“.......是不是你们关系不太好?” 村支书连忙摆手,“没有的事,爹妈都死了,我是她哥,是她娘家,怎么会关系不好,你......你应该是小凯的那什么?怎么成了这三个丫头的舅妈了?” 水琅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和邹家没有关系。” “看我,一下子又忘了。”村支书一拍脑门,笑道:“行行,我跟你一样,都讨厌邹家,我们都不搭理他们,你记得你琼姨就好,水琅,你以后可以叫我虎叔,在村里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倒还真有一桩事情。”水琅将手臂搭在车窗上,“本来琼姨嘱托我办一件事,我还想糊弄过去,没想到遇上琼姨亲哥了,唉。” “嘱托?” 村支书眼神一闪,这地方兰琼不可能有任何嘱托,一定是妹夫有什么嘱托,通过兰琼转达,“是什么事?虎叔帮你去做!” “她非让我去农场看一个人。”水琅皱着眉头,“叫什么名字我忘了,还说必须得我去,也不知道非要让我往那个地方跑做什么。” 听到这话,村支书心里更确定这是妹夫的嘱托,不是妹子的。 幸好他留了一个心眼,追上来了,要不然水琅真的不办了,回去以后,妹夫肯定要来找他的麻烦! 村支书在心底松了口气,“是不是让你去看詹鸿栋?你要是一个人不想往农场那个地方跑,我陪你去?” 詹鸿栋? 永城米厂的董事长! 没想到是这位最重量级的人物。 更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水琅不动声色,“要不然你自己去?你去了就当是我去了。” “那怎么能行!” 虽然村支书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资本家和资本家见面,但姜老太太说了,资本家要翻身了! 妹夫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且这个考量一定是要让水琅去。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让水琅见到人! “孩子,要不然这样,你不用进到农场里面,你去农场办公室,我把人带出来跟你见一面?” 水琅轻叹一声,“行吧,真的是,琼姨怎么都没跟我说,这里是她娘家。” 说了你肯定不会来了。 资本家要是能离开农场那样的地方,别说回去了,就是做梦梦到,都会觉得晦气。 怪不得不想帮兰琼办这个差事。 但是,村支书暗笑,嫩姜怎么能跟老姜比辣! “那我们现在过去,出了村里的路,往后拐,一直走就到了。” 村支书说着就去开后车座的门,其实副驾驶指路更合适,但是之前去城里,大外甥说了,马夫才坐副驾驶座,主人都坐后座,他看到香樟园里的那些大领导,确实都坐后座。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快点跟上来。” 水琅客气说完,车子一溜烟开了出去。 摔了个踉跄的村支书:“?” 他还没上车? 还没坐进后座! 他还想体验一次当主人,当大领导! 为什么不等他就走了!! 农场办公室 水琅站在窗前,看着村支书带着一名躬着腰,瘦骨嶙峋的老人缓慢走过来。 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蓝褂,裤子膝盖破了洞,沾满了泥灰,像是正跪在地里干活,被人临时抓了过来。 而在水琅眼前浮现的是,一身熨烫笔挺的西装,手里端着白兰地,被众人举杯拥簇的成功人士。 眼前的老人,找不出半点以前的影子了。 老人看了一眼停在外面的黑色汽车,一抬眼又看到站在窗前的水琅,身体顿时以一种奇异的弯曲姿势僵直了一瞬,很快,就低下头,像个任人欺负的木头,走进办公室。 村支书推了老人一把,“说话,不认识她吗?” 詹鸿栋扶住桌子站稳,又看了看水琅,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你老糊涂了吧!”村支书指着水琅的脸,“这孩子跟她妈长得一模一样,你会认不出?” 老人还是面无表情,“那就认识。” “那就?”村支书抬高手臂就要打出去时,水琅出声,“就你一个人还活着?” 詹鸿栋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眼眶深沉盯着水琅,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问你话,回答!” “虎叔,你先出去。” 村支书眉头一皱,他当然不想出去,想听清楚两人聊什么,这样公社来电话了,也能说个清楚。 但看着外面的汽车,妹夫的公家车,都能给水琅开了,这已经足以说明,水琅与邹家是一条船上的人。 万一他继续留在这里,给水琅弄不高兴了,她本来就不愿意办这事,最后成了因为他才不办,那责任不就都成他的了? 想到这里,村支书立马走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两人,老人表情还是那样木然。 水琅又问了一遍,“就你一个人还活着?” 詹鸿栋不满褶皱的眼皮动了动,低下头,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不愿意搭理水琅。 水琅并不着急,隔着窗户看着车子里的三个丫头。 “栩安在大西北窑厂,盛禄只剩下佳芮,茂华予霄在北大荒。”詹鸿栋突然将声音压低,“印染厂总工程师储煦,一定要找到他。” 水琅转身往外走,“挺住。” 老人弓着的后背一颤,凹陷的眼眶出现泪光。 - 北大荒,林穆公社农场。 申琇云坐了几天几夜火车,下火车又颠了两天一夜的拖拉机,坐火车的时候,每天还有一块热的玉米饼吃,下了火车被公社的人接走后,这两天一夜,就给了一块路上捡的冰块当水喝。 不是没有热水,而是人家不给她。 不但不给,在她咬着冰碴子解渴,冻得五脏六腑都打颤时,还故意打开保温壶吹着热气。 这一定是水琅那个小贱人干的好事! 申琇云饿的头晕眼花,牙齿直打哆嗦,全靠骂水琅,才保持清醒没晕过去。 终于在全身冻麻了,颠散架时,拖拉机停了下来。 申琇云缓缓睁眼,看到一望无际的雪山荒野,再也不见沪城的高楼大厦,忍不住流出两行热泪。 流出没多久,就被零下二十度的温度冻在脸上。 “下来!” 申琇云被拖了下来,空虚的身体没有力气,摔在地上,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被雪山的光芒晃了眼睛。 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走哪里都能吃得开,每天数不清的好东西等着她吃等着她用,做梦只想过住更好的洋房,吃更高级的餐厅,开汽车戴钻石,数也数不完的钱。 梦都梦不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方,饿肚子受苦受罪! 唯一的安慰是,女儿还在沪城好好的,没有下乡,没有受罪,她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申琇云突然生出了些力气,从地上撑着坐起来。 突然,另一辆拖拉机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条死狗一样,被人从拖拉机上拖下来丢在结冰的地上。 申琇云瞳孔颤抖,身体僵直,看着那个人缓缓蠕动,慢慢转过脸....... “啊!!!” 一声刺耳但又熟悉的尖叫,邬琳琳好不容易才缓过神,顿时差点又被吓得魂魄离体,正哆嗦的时候,看到一个厉鬼一样的女人,血红着双眼,披头散发朝着她冲过来,顿时吓得惊叫:“啊啊啊!!鬼啊!!!” 她是死了吗?! 什么时候死的?! 是火车上,还是拖拉机上,是被冻死的,还是被饿死的,难道是被气死的??? 这怎么能行!! 她还等着回沪城活剥了水琅,让她生不如死呢!! 她怎么能死!!! 正当邬琳琳惊恐万分,又急又气的时候,被人一把抱住。 一声琳琳与脖子里的眼泪,让她顿住,狂喜涌上心头,“妈?” “你怎么在这里!”申琇云掐着邬琳琳冻红的脸,颤抖着瞳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该在沪城工作,等着嫁给邹凯救妈吗?!!” “妈!”邬琳琳冲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知青办抓我下放,一定是水琅搞的!” 听到这话,申琇云瞬间崩溃,满腔怨恨喷薄而出:“水琅!你不得好死!!!” “妈!” “完了!我们母女这辈子都完了,完了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声里的绝望,快把雪山给震碎了! .... “妈,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没那么怕了。” 听到女儿的话,申琇云冰凉的心出现安慰与庆幸,“妈也这样想,事已至此,我们母女俩万幸是在一起。” 光是这一点就比许多人强多了。 尤其是水慕晗,当年到死都在担心女儿。 申琇云特地去监狱里,告诉水慕晗,水琅死了,从外滩大楼楼顶跳了下去,尸体就摔在大马路上,头摔地稀烂,血流一地。 想到那个时候水慕晗眼里出现的绝望崩溃,抱着女儿的申琇云突然觉得好受多了。 即便同样落到这个地步,但起码女儿在身边,不用提心吊胆。 “邬琳琳!” 突然,几名壮士冲了过来,将邬琳琳再次拖上拖拉机。 申琇云愣住了,下一秒就冲了出去,“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 “妈!” “你负责在农场打扫厕所猪圈,所有脏活都由你负责。”农场的干部指着车上的邬琳琳道:“她负责去碳窑出碳,打井,刨大冰,暂时是这些,以后有什么险活,都由她负责。” 邬琳琳脸上顿时布满了惊恐,“不!” “不!!!”申琇云爬起来冲上去,却因体力不支摔在地上,绝望大喊:“不要!不行!!!” 炭窑出碳,一定是需要人钻进去,那里面看似都是死灰了,但一旦接触氧气,火星子就很有可能立马燃烧起来,将人困死烧死在土窑里! 打井,要深入到三四十米的地下,那更是一个把命栓在裤腰带上面的活,随时都有可能崩塌,把女儿活埋在井下! “不要啊!她是个小姑娘啊!怎么能去干那些危险的活!!” 回答申琇云的只有远去的拖拉机轰鸣声,以及北风里隐隐约约传来邬琳琳崩溃绝望的哭声。 申琇云觉得北风变成了刀,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脏。 前脚还在庆幸比水慕晗强,转眼就要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干最危险的活! 从今天起,她每时每刻都要提心吊胆,夜夜难眠...... “水琅!你个贱......” “咣当!” 两个臭烘烘,沾着屎尿的茅桶丢在申琇云面前,迎面吸了一口骚臭味,不但打断了后面的话,还直接被熏到直翻白眼,要厥过去。 “抓紧去把茅坑里的冰刨了,把粪便舀出来,挑到生产队地里浇了,十二点挑不完,今天就没饭吃了!” “呕!” 申琇云终于忍不住趴在冰天雪地里呕吐苦胆里的水,流着绝望的眼泪。 - “不管怎么样,汽车以后不能再随便让家里人开。” 纪检领导在邹家与邹贤实谈话,“除此之外,一定得约束好家中小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难道不比我懂吗?” 邹贤实连连点头,“是,刘书记,这次是我的疏忽,平时忙于工作,对家庭关心太少,才会出现这样的过错,组织对我的惩罚,我一定牢记在心,立马改正,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看到邹贤实的态度,刘书记表情舒缓了些,“这次情节非常严重,但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人民勤勤恳恳,组织也是看在心上,你一定要牢记这次的教训,不要再跟任何不可以牵扯的东西,牵扯在一起,否则,下一次,我也没法保你了。” “不会,绝对不会!”邹贤实一脸坚定,“刘书记,我是什么样,你最清楚了,要不是组织强硬让我住在香樟园,我是宁可住在棚北的老窝棚里,我生活上从不铺张浪费,哪怕是当年为人民,去和资本家打交道,也丝毫没有沾染那些资本主义的毛病。” 刘书记看着邹贤实穿到发白的布鞋,“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才特地又过来警告你一遍,你这位置,多少人盯着,我相信你......” “有人在家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刘书记的话,送货员坐在卡车上,“一整套十八件红木家具到了,请签收完,我们帮你搬进去。” 卡车车斗上,红木家具堆积如山,在太阳下闪着奢侈的光芒。 刘书记:“.......” “不是,不是我!”邹贤实急忙拉住刘书记,“我没有买过这些东西,绝对没有,你是不是送错门了!” “香樟园五号邹凯,是这里吗?” 邹贤实:“.......” 刘书记从鼻子发出一声怒哼,一甩袖子往外走。 “刘书记!” 邹贤实追着人到花园,迎面被送货员拦住,递给他一张单子,“你买的红木家具太多了,占了一卡车,装都装不完,还有一张红木书桌,明天同古董瓷器一道送过来。” 邹贤实:“?!” 还他妈装不完?! 还他妈有古董瓷器?!! 这个败家子是想拖全家人去死吗?!!! “刘书记!刘书记你等等,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也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刚才说了,不是我,是我小儿子邹凯!” 刘书记停住脚步,回头,“头两天一个小辈,今天一个小儿子,明天是什么?纪检那边我先不过去担保了,这段时间你暂且在家待着,什么时候能把这些小辈管好了,到时候再谈恢复工作的事!” 邹贤实面色一慌,追着刘书记往外跑,“刘书记,不用停职,真的不用,我今天晚上就把他们.....刘书记,等等,刘书记!!” 刘书记的汽车扬长而去。 一卡车红木家具,大大咧咧停在邹家门口,其他干部家属经过,全都吃惊注视。 邹贤实双手握拳,气到青筋暴突。 “请问,可以开始卸了吗?” 送货员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邹贤实忍耐的怒火,“拉走!滚!” “爸!” 二楼突然跑下来满脸兴奋的邹凯,还没走到跟前,就被甩了一巴掌,顿时被甩懵在原地。 “你个祸害!”邹贤实怒吼,“你哪来的胆子!你想把全家害死,你不如直接从公安部拿把枪回来,把我们全给枪毙了,给个痛快!” 邹凯捂着脸,表情吃惊,“爸,你说什么呢!” 邹贤实指着门外不肯走的卡车,“那些是什么东西,是你买的吗?” 邹凯下意识摇头,“不是。” 邹贤实怒气一顿,眉头皱起,“有人陷害你?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陷害我邹家!把人给我揪出来,我要让他......” “水琅。” 邹贤实:“........” “是水琅买的。”看着外面真有东西送过来,邹凯脸上挂着笑,“爸,那些都是水琅买的,特地交给我保管!” 邹贤实:“........” “都搬进来吧。”邹凯指着客厅,“摆在这里就可以了。” “住手!”邹贤实终于咬牙切齿发出声音,“又是水琅!” “为什么住手?”邹凯莫名其妙看着父亲,“爸,这可是水琅买的东西,交给我保管的东西,你难道不想让我管吗?” “你这个脑子,进水了吗?!” 邹贤实怒极,“她这是故意的,包藏祸心,想害死我们家!” 邹凯拧起眉头,“你是说这些红木家具?怎么可能,水琅肯定是确定能买,才会买的,否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自己。” 邹贤实突然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拉到别的地方去,还有那些剩下让你保管的东西,都拉到别的地方去,不能让这些东西出现在香樟园。” 邹凯打量着父亲的脸色,“哦”了一声,“行。” 等他爸走了,他再让人搬进来。 这可是水琅对他态度软化的第一步,也是服软的第一步,他必须得给办成功了。 再说,这些东西,以后也是他们的财产。 “叮铃铃——” 邹贤实走过去,平复怒气,接起电话,“哪位?” “爸,水琅开着汽车出城了,去了锡山阳南。” 邹贤实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立马挂掉电话,重新拨通了红庆公社的电话。:,,. 41 第 41 章 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 接近傍晚,水琅带着三个丫头,又来到村里。 老太太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汽车就伸手拦下来,“琅儿,今晚来家里吃吧,你叔知道你来了,也特地从公社学校赶回来了。” “你烧的什么?” “有肉!猪肉!你叔特地从公社买的肉回来。” 汽车拐进砖房大院子门口,特地赶来的村支书与郑大柱全都失望了。 姜老太太得意带着一大三小走进家里,就像是打了场胜仗一样。 “琅琅,饿了吧?吃个橘子垫垫肚子。”老太太拿了一个橘子出来,没三个丫头的份。 她自己都不够吃,还给别人家的丫头! “大丫二丫三丫。”水琅接过橘子,对老太太一抬下巴,“叫太太。” 三个丫头齐声道:“太太。” 老太太:“?” 邬家和郑家可不沾半点亲。 水琅剥了橘子,掰一半给三个丫头分,边吃边盯着老太太看,“给点反应。” 老太太一顿,应了一声,“哎。” “我说见面礼。”水琅坐在旁边椅子上,“第一次见面叫人,你不得给小辈一点见面礼吗?” “第一次?”老太太差点笑出声,“她们爸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更别说她们三个了,还第一次见面。” “以我结婚后的亲戚,见最疼爱我的奶奶,这样的亲戚。”水琅看着站在门口一群好奇的人,“这点面子,你都不给我撑起来?” 老太太:“.......” 儿子在城里想骗她钱,她才连夜赶回来乡下。 没想到回乡下又遇上大孙女! 她这么大年纪的人,攒点钱容易吗?一个个尽盯着她的口袋! 大儿子能一毛钱都不给,这辈子还是她的大儿子。 大孙女可不一样了,虽然她天天挂在嘴上说,琅儿跟她最亲,但说着不会连自己也信了,大孙女从小到大,她抱得次数数都数得过来,从来就没有跟她亲过,所以这钱要是不给,以后水琅拿完国家返还的财产,就有了正当理由,一分钱都不给她这个奶奶。 这就是个圈套! 断定她不会给,故意设下的圈套! 她怎么可能让大孙女得逞。 姜老太太从口袋里扣出三分钱,“大丫......” “干嘛呢?”水琅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三个一分钱硬币,“你是在打我脸,还是在拖我后腿,这么正式的场合,你给了,可就是一辈子,再没有弥补的机会,你想让人知道,口口声声说跟我最亲的奶奶,给我带来的小辈见面礼,一人就给了一分钱吗?” “这怎么能行,水琅以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分钱也真是只有姜大娘才能拿得出!” “姜大娘,你真不能这样拖水琅后腿,怎么也得拿个一百块钱吧?” “一百?!”老太太抽出烧火棍就往说话的人身上扔,“你们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犊子,把你们家翻出来,都翻不出一百块钱,说的比唱的容易!” “我们是拿不出,但你能拿得出啊!” “别说一百,一千都拿得出!” “我日.....” “一千就太多了,小孩子意思意思就行了。”水琅将橘子瓣放进嘴里,“一人一百,我这面子就算马马虎虎撑起来了。” “一人一百?马马虎虎?”姜老太太要气死了,“这三个丫头还在村里的时候,她爷奶想把她们卖到后山村当童养媳,大丫最贵才八十!沾上你的边,麻雀就镶了金了?!” “什么?”水琅看向门口的郑大柱老两口,“卖去后山村当童养媳?” “造谣!”郑大柱冲进来指着老太太,“你做什么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就三个孙女,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孙女都给卖了,让村里人说我们绝种断根!” “大丫舅妈,你千万不能相信这种鬼话!”余秀红红肿的正脸上写满了着急,恨不得撕了姜老太太的嘴。 下午特地挨家挨户去警告过,不许到大丫面前,说以前周卉跟三个丫头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 她都还没说否则怎么样,村里的人就全都抢着拍胸口保证绝对不会说。 这样的事,在以前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大家态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都是因为有了大丫舅妈! 水慕晗的独生女要感谢他们! 都知道他们要飞黄腾达了,才会一个个上赶着讨好。 他们在村里半辈子,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所以,为了三百块一个月的钱,为了在村里的地位,大丫舅妈这颗大树,她一定得抱牢了,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你奶奶就是不想给我们孩子钱,才把我们拖下水,造我们的谣,我们就这三个孙女,怎么可能会不要人,我们的钱,都是留给三个丫头的,人要是都没了,我们的钱留给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既然这样。” 大丫突然吱声,盯着余秀红看,“我和二丫三丫的上学钱,先给我们。” 余秀红张着嘴,愣住了。 “有你个......”郑大柱下意识就想骂,及时收住,挤出慈祥的微笑,“你们小舅妈说培养你们呢。” “小舅妈钱还没发下来。”二丫也吱声了,“你们不是最疼我们吗?” 二丫这话里藏着一丝威胁,听得郑大柱和余秀红顿时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两个丫头。 这走了才几天! 以前哼都不敢哼一声,头也不敢当着他们面抬的丫头,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的人威胁他们了! “这事,看来不是我想的那样。”水琅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 这两丫头,是属于近墨者黑了。 都变成了黑芝麻馅汤圆。 “不是不是不是!!”郑大柱嘴都要说飘了,“大丫舅妈,不是这样!” 才一下午,他就在村里体会到了当干部的滋味,走哪都有人给他发烟套近乎,连隔壁几个村的人都来主动跟他打招呼! 感受过这样的滋味,再想起前阵子走哪都被人当成嘲讽的对象,说他断种,说他绝根,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去干,还给他们最低的工分! 他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给,你们上学钱我们给!” 余秀红跟老头子是一样的想法,立马就从身上掏出一把钱,理好凑好十块钱,递给大丫,“爷奶不给你们给谁,我们最疼你了。” 大丫没接,“奶,这我一人的学费都不够。” “不够?”余秀红瞪大眼睛,“公社上初中才五块钱一个人,你们都是上小学,这还不够?!” 二丫提醒,“我们是去沪城上学。” “沪城又怎么了,知青点好几个沪城学生,你个逼......你不要逮着机会就想诈我!” 余秀红一说完,就看到水琅眉头微皱,立马又放柔了声音说:“爷奶年纪大了,没有钱。” 站在水琅身后的三丫,突然叫道:“赔偿金!” 郑大柱余秀红脸色顿时一变。 暗骂,这最小的小不点,居然也敢跑出来叽叽歪歪了! “赔偿金?”水琅都不知道这事,伸手将三丫从后面扯到怀里,“谁的赔偿金?” “爸爸和妈妈的赔偿金。”三丫难得躲在小舅妈怀里,觉得更有安全感了,“四百块!” 她去奶奶家拿吃的,躲在床底下听到的! 村里人全都瞪大眼睛看向郑大柱老两口。 “郑勇和周卉还有赔偿金?” “我就说!郑勇是民兵队,又是去给公社拉树,不可能一点赔偿都没有!” “有赔偿金,当初还那样对周卉和三个......” “哪有!”余秀红打断村里人的话,“三丫,你不要胡说!” “胡没胡说,找公社的人问一下不就行了。”水琅理着三丫的头发,“不过,问完了......” “有!”郑大柱将老婆子推到一边去,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大丫舅妈,有大丫舅妈,那些赔偿金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事,何况马上就要有一栋楼房住了,“一直是我给三个丫头存着,她不晓得,既然三个丫头上学要用,就先拿一百块钱出来用吧。” 水琅赞赏看了郑大柱一眼。 郑大柱立马高兴地脸冒红光,暗自高兴自己做对了! “你们真是疼爱三个丫头的好爷爷,好奶奶,一百块在沪城上学,三个人一年学费是足够了。”水琅夸完还没等两人高兴,就接着道:“不过呢,听说你们也是非常疼儿媳妇的好公婆,大姐在城里治病,一直不肯花我们的钱,想必你们听了肯定着急,会把剩下的钱,送给大姐治病吧?” 余秀红/郑大柱:“......” 他们今天就不该来喊大丫舅妈去吃晚饭! “会,当然会。” 水琅满意点头,“我果然没有感谢错人,你们放心,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两人一听,立马呼吸紧促。 “我们现在就回去拿钱!” 姜老太太正在撇嘴,突然看到大孙女再次盯着她看,“.......三人一百?” 水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就当三个丫头白叫了,以后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奶......” “善诚!”姜老太太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把你今年领的工资都拿出来。” 邬善诚:“.......” 拿着信封走出来,“一百五。” “凑一凑,差不多。”老太太当着大家伙的面,一脸肉痛数着钱,给三个丫头一人数了十张大团结,“金麻雀,什么人沾上我们家,都得镶上金,张一次嘴,喊两个字三百块就到手了,天底下也就你们能碰上这样的好事!” 大丫拿了钱就递给水琅。 二丫跟着把钱递过来。 怀里的三丫也高高举着钱给小舅妈。 “这是太太给你们的。”水琅掀起嘴角,对着三个丫头道:“就是你们的零花钱。” 二丫瞬间惊呼,在呼出声音的刹那,硬生生把嘴合上,看着手里最大面值的钱。 大团结! 还是十张! 哇呜!!! 大丫瞬间将眼睛瞪大,激动地脸都红了,差点握不住钱,一颗心全被喜悦激动涨满。 整个村的大人,可能都找不出几个,比她们有钱的了! 三丫拿着钱笑出了声,算着能买多少本小人书和牛奶糖。 然后非要交给小舅妈保管。 水琅看她人实在是小,掀开邮差包盖子,让她把钱放进去。 刚放好,郑大柱和余秀红就来了,满脸笑容,但眼里却是像了八十斤肉一样的疼,充满了不舍,将一沓厚厚地,还有五毛一块凑出来的钱交给了大丫。 大丫分一半给二丫,两人当着大家伙的面就数起来钱。 郑大柱:“......” 余秀红:“.......” 大丫数完,“差二十二。” 水琅斜着眼看了过去,郑大柱头皮一紧,往裤子口袋里掏去,“呦,在这,漏了两张。” 一张五块,一张两块。 大丫接过来,二丫最近学了算数,就喜欢算钱,“还差十七。” 郑大柱将两个裤子口袋翻出来,一分钱都没有了,大丫看向余秀红。 余秀红的脸又红又僵,弯腰从袜子里翻出一张大团结,又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五块,一张一块,两张五毛,背着水琅,恶狠狠瞪了一眼大丫。 以前这一眼,就能把大丫吓得发抖,现在的大丫不但没发抖,还伸手把钱拿了过来,说:“谢谢奶奶。” 余秀红的脸更红了,憋气憋的。 郑大柱忙去水琅面前求表扬,“大丫舅妈,今天你是看到了,我们对三个丫头,对周卉都是实心实意疼爱,没有半点虚的,我们存的钱都是为了三个孙女,不可能做出卖孙女的事,以后类似这样的话你千万不要信。” “对对对,没错。”余秀红转身跟着道:“现在的人特别容易眼红,等你把我们的楼房盖上了,以后每个月给我们三百块,十几二十斤各种票子,那眼红我们的人还要多,什么脏水都能往我们身上泼,大丫舅妈,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我们不但杀了两只母鸡烧给你们吃,还给了你们四百块钱!” 这话里全是重点,既趁机打了预防针,提醒了他们今天的付出,重点还强调了一遍大丫舅妈承诺过的事。 郑大柱学着水琅,给了余秀红一个赞赏的眼神。 余秀红得意一笑。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真心的。”水琅笑着道:“你们不会白白付出,以后一定是红河村最出名的人物。” 郑大柱与余秀红顿时笑开了花,享受同村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姜老太太看着两人嘚瑟的模样,咬牙暗气,晚上就让你们出名! - 一辆警车停在红庆公社,正要去红河村通知村支书的公社主任,认出了这是沪城的车牌,迎了上去,得知有一名犯人逃跑到这里,这里附近还有一个罪犯窝点,立马调头去公社安排民兵巡逻队抓捕。 周光赫来到招待所,见到了周卉,没见着水琅和三个丫头。 天黑了,周卉早就担心得不行,看到小弟,一颗心踏实了一些,等再一听到犯人都跑到这里来了,吓得汗都出来了,“你快,快去红河村,她们还没回来。” 周光赫从知道水琅开车走了,心就没落下来过,再从进了招待所,没看到水琅的人,还带着三个丫头,呼吸都变形了,但声音依旧稳定,“应该是有事耽搁了,我现在过去。” 安定完大姐的心,周光赫一出招待所,步伐就变得凌乱,是了吉普车,与同事一起,跟着公社民兵队,一起往下面几个村子出发。 - 吃了晚饭,姜老太太拿出独一无二的镇村之宝,收音机,声音开到最大最响亮。 听到《四匠归集体》的村民,全都往村口大瓦房赶。 姜老太太抠门得很,收音机要电池,必须要大家出钱买,否则一个月都放不了两回,放也是偷偷摸摸的放给自己听,难得出现这样的情况。 十来分钟时间,姜老太太家门口就坐满了人,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就连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来了。 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正当水琅感觉到奇怪,想问老太太搞什么名堂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了。 “哎!正听兴头上呢。” “嘘——” “老掉牙的故事,有什么听头,我带你们去听新故事,快点!都别发出声音!”老太太打断村里人的抱怨,将收音机声音又调回去,继续放在院子里,带头走。 几分钟后。 原本在老太太家门口的人,都蹲在生产队没养猪的中间猪圈里。 虽然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但这种隐秘刺激的预感,让每个人都来了兴趣,听老太太的话躲在猪圈里,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 水琅也蹲在地上,同三个丫头挤在一起,捂住口鼻。 因为这中间猪圈原来是养过猪的,过年杀了猪分了肉,还是有猪生活过的味道。 “这是......” 正当有人腿蹲麻了,要忍不住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 水琅一共听出了两道脚步声,进了左边猪圈。 接着就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你不是不许我去找你了吗?” 声音里充满了爱恨纠葛,虐恋情深。 大丫凑到水琅耳边,小声带着惊讶,“我爷爷!” 月光下,水琅竖起食指在嘴边。 “我让你不找,你就真的不找了吗?你这个负心汉!” 缠缠绵绵的女声一出,猪圈里的村民知青,差点倒吸气出声,死死捂住口鼻,才没发出动静。 “我哪有勇气找你,你可是官太太。” 委屈,自卑,可怜,一出配不上你的虐恋大戏。 “村支书算什么官,就算是官,我也不稀罕,我只稀罕你。” “嘶——” 吸气声到底是没捂住发出来了。 皆因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 村支书! 真的是村支书的老婆! 郑大柱竟然不声不响给村支书戴了绿帽子!! 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水琅惊得汗也出来了,怕这戏才刚开始唱就被打断,重点还没出来呢。 郑大柱发出充满埋怨的笑声,“我才不信。” 水琅与猪圈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当事人沉浸在爱情里,旁边还有两头猪哼哼,没听到他们发出的声音。 “你个死鬼,儿子我都给你生了,你一分力气都没出,就给你养了这么大,你还不信我,我.....呜呜呜......” “!!!” 每个人指甲都扣到脸颊肉里去了,才捂住根本忍不住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村支书唯一一个儿子,恨不得捧起来供着的儿子,竟然是郑大柱的!! 郑大柱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还是给村支书戴了绿帽子生的!!! 大部人都被惊呆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嗯嗯啊啊”的声音,顿时又僵住了。 不是吧不是吧! 这两人这就搞上了?! 话才说一半喂! 接着说呀! 搞什么! “啊~还是你最厉害~想死你了~~” 水琅:“.......” 群众们:“.......” 你们几岁的人了? 几十岁了?? 还这么激情! 接着说下去啊!! “你是不是都把儿子给忘了?” “爽不爽?要不要.....嗯.....我再用力?” “怎么可能!我就洋洋这么一个根了!” 所有人:“?” 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左边猪圈这两人好像没在做? 是右边猪圈传来的动静! 而且,好像还是村支书的声音!! “小心点~啊.....别太用力......伤到...你儿子~” 村里人虎躯一震。 三个丫头立马瞪大眼睛。 奶奶! 这是余秀红的声音!! 她在和村支书瞎搞?? 她怀孕了!!! 村支书的???!!! 姜老太太都惊得摔在地上。:,,. 42 第 42 章 丢人!!! 水琅发觉左边猪圈突然没声音了,一静下来,右边的动静就更响亮了。 全村人都被震在原地,呆滞了。 余秀红多大年纪来着? 五十岁有了吧? 村支书多大年纪来着? 也五六十了吧? 这两人居然还这么有激情? 而且还是在猪圈里! “趴在猪槽上!” 猪圈的风,左边是下风口,右边是上风口,一句句惊掉人下巴的声音飘过来。 水琅早已经把三个丫头的耳朵堵上了。 她还以为今天就是谈谈话,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现场直播! 突然,猪圈的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左边两个人往右边猪圈跑去了! 捉奸了! 水琅急忙站起来趴到猪栏上,下一秒立马把大丫的头按下去。 月光下,两个白花花的身体,一个趴在猪槽里,另一个扎马步骑着,手还扯着下面的人头发,“啪啪”地,“驾驾”地! 比猪还会玩! “你个贱逼!” “啊啊啊啊!!!” 两个白花花的身体被一脚掀翻在地。 一个四仰朝天,挺着肚子,亮着水光。 另一个侧趴着,小腹微凸。 水琅真想掏出一瓶眼药水洗眼睛。 太辣了! 群众全都反应过来了,一窝蜂挤到猪栏边看现场捉奸! 郑大柱抬脚就往村支书的柱子上踹,村支书吓得惊吼连连。 “别踹他那!” “别往那踹!” 两个女人同时惊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着急与担忧。 水琅:“......” 群众:“......” 这是怕踹坏了,以后没得用了! 这种情急之下,还能喊出这个,充分证明了村支书的能力! 也充分证明了郑大柱的能力! 黑夜里,郑大柱脸色青红交加,老婆被人玩了的愤怒,老婆情人都不认可自己的愤怒,那柱子比自己的高,比自己的大,比自己粗的愤怒,彻底燃烧了他,端起两人刚才激战的猪槽.....没端动。 尝试一下,两下......还是没端动。 抄起旁边的大石头,就往村支书身上砸。 “砰——!!” “啊!!!” “啊啊啊啊!!!!” “嘶————” 水琅瞪直了眼睛,看着一块大石头刚好压在村支书的下半身,耳朵都快被一个接一个的尖叫声震破了! 群众更是吓得倒吸凉气! 不少男同志下意识双腿抽搐,感觉自己也被砸了,疼得想死。 “阿虎!!!” “他爸!!!” 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人急忙扑向村支书,联合一起把猪槽掀开。 不支棱了,还有铁锈味! 完了! 不中用了! 村支书老婆爬起来狂扇郑大柱巴掌,“你疯了!你毁了他!” 余秀红趴在村支书身上嚎哭:“儿子还没出生呢!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儿子?!!” 郑大柱和村支书老婆震惊出声。 郑大柱一把拉过余秀红,看到她的肚子确实凸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人扇到村支书身上,“你个老贱货!!居然背着老子怀了别人的种!!” 受到二次伤害的村支书:“.......” 村支书老婆扑到余秀红身上,不停往她脸上扇巴掌,“你个贱人,居然给我戴绿帽子!抢我儿子的爹!” 余秀红不甘示弱,撕扯住村支书老婆的头发,不顾自己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拳打脚踢。 五官疼到扭曲的村支书:“.........” 能不能不要再压在他身上打了! 那么大的猪圈,还不够你们打的吗? 不够的话,旁边还有别的猪圈啊! 他废了,彻底废了!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捉奸现场,水琅目瞪口呆。 其他人同样目瞪口呆,不需要再刻意捂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忘了救人,去看村支书到底是被砸废了,还是被砸死了。 “你儿子不照样抢我儿子的爹!你个老贱逼,以为我不知道!!” 余秀红一喊完,村支书本来疼得挤在一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下半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一把扯过余秀红的头发,“你说什么!” 村支书老婆的身体僵住了,不动了,并默默想要起身逃开,下一秒,头发也被猛地扯住,耳边传来炸裂的咆哮:“传钢不是我儿子?!!” 水琅:“........” 还以为村支书已经快死了。 不是说,男人那玩意被踹,半条命就没了? 那么大个石头砸下去,还这么生龙活虎呢。 “郑大柱的儿子!”余秀红愤恨指着僵住身体的两人,“这两老贱逼,早就给我们戴上绿帽子了,你帮郑大柱养了这么多年儿子,把人家儿子当肉蛋一样疼,现在还被别人给废了,呜.....” 想到这里,说到这里。 余秀红没忍住哭出声音。 “我日你祖宗!!!” 村支书突然掀开身上的余秀红,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想往郑大柱身上扑,结果一步还没迈,就摔趴在地上,捂着下半身嗷嗷叫,“我要弄死你们!!我要送你们去坐牢,枪毙你们!!” 郑大柱一激灵,想起村支书的妹夫在城里可是当大官的! “枪毙我们,你们也得被枪毙!”村支书老婆吓得直咽口水,“看看你们的样子,光着身子被我们抓到,现在肚子里不一样怀着贱种,乱搞男女关系,你还是干部!比我们更严重!” 到底是官太太。 反应能力就是快。 水琅与群众们,如此想。 果然,村支书不动了,余秀红也不动了,两人惊喘着。 郑大柱与村支书老婆对视一眼,两人也惊喘着。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正当水琅想站起来出场的时候。 村支书老婆吱声了:“已经这样了,谁都没吃亏,以后就这么过吧。” 所有人:“!!!” 村支书:“?” 放你娘的狗屁! 他废了! 他废了啊! “也是。”余秀红摸起旁边的裤子套上,“咱谁都别说谁了,你搞了我男人,给我男人生了儿子,现在我也搞了你男人,给你男人怀了儿子,唯一差的就是,我男人没帮你男人养儿子,这以后,等孩子出生了,让他弥补回来就是。” 村支书:“.......” 你们不是都说爱我吗? 幸福生活不需要了吗?? “我同意!”郑大柱看着地上趴着哼唧的村支书,心里生出一种暗爽,以后他就是老婆情人眼里唯一的宝了,虽然他现在容易早泄,最多只能五分钟,但这是缺乏营养!等大丫舅妈给了钱,把身体补起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支书,现在你唯一的根就在我老婆子的肚子里,你要是闹大了,你可就是绝种断根的玩意儿了,而且,你这官也当不成了,还得去坐牢,吃枪子。” 村支书一哆嗦,看了一眼余秀红的肚子,没讲话。 “孩子他爹,咱就这样算了吧,凑合着过吧,都这么大岁数了,反正村里这样的事多的去了。” 村里人顿时虎躯一震。 多的去了?! 谁?! 谁的老婆,又是谁的老公? 不会是自己吧! 在场的夫妻顿时互相怀疑审视着。 “邬善平把弟媳妇都给睡了,还让弟弟帮着养两个孩子,比我们还多一个。” 村里人:“!!!” 姜老太太:“.......” 妈了个巴子! 老贱货!你们偷情,为什么把她大儿子给扯上! 她大孙女还在这里喂! 万一生气了,不给钱了怎么办! “村长把他老婆的姐姐妹妹,还有那几个姨侄女都给睡了,他姨侄女怀着村长的孩子,嫁给了村长的堂侄子,李大家老婆子,不还说,管他娘的,反正都姓李,能娶上媳妇就行。” 水琅:? 开眼了。 知青们看向村长,再看向村长的侄子,再看向村长侄子的老婆,将几人看得面红耳赤,头快埋进胸口。 惊呆了呀! “就是姜老太太.....” 水琅:“!” 诧异看向老太太,不是吧不是吧? 姜老太太头皮顿时竖起来,她两个儿子都是老头子的! “她还养着三四个知青小白脸呢。” “!!!” 所有人震惊看向姜老太太。 六十好几,有七十了吧? 姜老太太:“.......” 放屁! 明明是一两个! 哪有三,哪有四! 再说,她只是谈谈心,说说话,摸一摸年轻人的皮肤,可没有像他们一样,不要脸,在猪圈里脱光了瞎胡搞! 她都是关起门,在床上摸! “咱们就稀里糊涂过吧,大柱他们现在有了水琅,我们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反正这事只有我们知道,旁人都不晓得。” 正当村支书只哼唧,不再说话,慢慢被三人劝住的时候,水琅突然出声:“那可不一定。” “啊!!” 背靠猪栏的村支书老婆吓得惊叫出声,等一回头,“啊啊!!!” “啊啊啊啊!!!” 四人看着猪栏后面一排排头,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吓得被雷劈似的,浑身震颤,满脸惊恐。 水琅正想说话,突然,四人又发出一阵不弱于刚才的惊叫: “啊啊啊啊啊!!!” 众人被吓了一跳! 水琅顺着他们的目光,下意识转头,正好迎上两道手电筒的光束,光束中间,站着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目光正凝着她。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大群人,举着手电筒,面色铁青的公社干部,拿着土枪的公社民兵队,以及穿着公安装的公安。 乌泱泱,浩浩荡荡。 “小舅舅!” 三丫叫出了声。 “丢人!” 公社主任口沫横飞,“多大岁数了!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带走!!丢人!!!” “你敢!”村支书老婆惊恐叫道:“我们妹夫可是沪城区区.....” “抓起来!”锡山派出所的治安队长一挥手,公安就冲了进去。 四人顿时吓得腿软,面色惊恐惨白。 公社的干部跟民兵队的人不怕,平时这些人对村支书也是客客气气甚至还有些讨好的,但看着从来就没怎么出现在村里过的公安,他们怕了,怕到牙齿都在打颤。 知道这下,百分之九十是彻底完蛋了! 水琅正要朝着周光赫走去,周光赫突然脸色一变,大步往前迈上猪栏,长腿横扫而出! 众人被吓得惊叫一声,挤在一起躲避。 结果“砰”地一声,一个男人被撂倒在地。 接着,月光下银光一闪。 水琅急忙将三个丫头护在身后。 下一秒,银光被她亲自挑选的牛皮鞋踢飞出去! 周光赫捏住男人的双手手腕反剪,“咔”地一声,铐上手铐制服住,整个制服过程不超过三秒。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弄懵了。 “在这!周队抓住了!” 朱翔带着几名公安钻进猪圈,将犯人拎起来,“居然躲在这里!” 看到手铐,红河村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东西只在县城游街大会的那些死刑犯身上见过! 居然有一名死刑犯躲在猪圈里! 一直都在?! 全程跟他们一起看戏?! 水琅与村民们细思极恐,汗毛直立,吃惊又后怕,还有点想不通。 他们这么多人,死刑犯不怕吗? 为啥不趁机逃跑? 罪犯:“......” 别问。 问就是他也头一回见这场面。 惊呆了。 看入迷了。 忘记自己是干嘛的了。 ........ 水琅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两边胳膊,三个丫头坐在后面,缩着脖子,时不时偷看一眼驾驶座上散发冷气的人,不敢吱声。 车内气压极低,氛围僵硬。 水琅轻咳一声,搓了搓两边胳膊,“有点冷哦?” 车子缓慢停下来。 周光赫脱掉身上的公安服外套,披在水琅身上,回头看了一眼三个丫头。 三个丫头同时摇头:“我不冷!” 水琅:“......” “那什么,没想到猪圈里还藏了一个当街抢劫犯,身上还带着刀,还跟我们一起全程吃瓜看戏,这谁能想得到,是吧?” 周光赫“嗯”了一声,重新发动车子。 水琅看着脱掉外套,因为坐着,白衬衫贴合着肌肉,从侧面看,胸肌恰到好处的鼓胀,腹肌一排一排的男人,“你是不是没吃饭?” “嗯。”周光赫目视前方,表情不变。 这人真难聊。 水琅放弃了。 正好也到公社了。 下了车,周光赫将一大三小送到招待所房间,丢下汽车钥匙,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 走之前,留了一句话:“我去公社审犯人。” “小弟生气了?” 水琅拿着饭盒的手一顿,“他看着像生气?” 周卉笑了,接过饭盒,摸着还温热着,一打开,看到有红烧肉,韭菜炒田螺肉,小葱炒鸡蛋,还有白米饭,惊讶看向水琅,“这?晚上又在谁家吃的?” 中午带回来那么多鸡肉,还有肉饼蒸蛋。 晚上又带回来这么多菜! 这是去的她待过的红河村吗? 那个曾经一个月都吃不上一回白面白米饭,更别提能见到荤菜的村子? “在太太家。” 三个丫头突然从兜里翻出一沓大团结,顿时惊住了周卉,“哪来这么多钱?” “爷奶给的。”大丫笑着看向水琅,“还有小舅妈的奶奶,一人给了我们一百。” “姜老太太?!”周卉眼睛都瞪直了,“这怎么可能?!以前她孙子回来,要一块钱,她都嫌多不肯给!” 三个丫头看向水琅的目光更崇拜了。 周卉还没震惊完,想起什么,“等等,你爷奶?爷爷奶奶也给你们钱了?” 大丫又递过去一沓厚厚的钱,“这是四百块,爸的赔偿金。” 周卉彻底傻眼了。 看着钱,好半天说不出话。 “水琅,你,你真是神仙,他们的钱也能要下来。” “不是我要的,三个丫头自己要的。”提到这事,水琅注意力也被转了过来,“都长进了。” 大丫抿着嘴笑,“是狐假虎威。” 二丫得意:“爷奶怕小舅妈生气,我们就趁机把钱要了回来,妈,小舅妈说太太给的钱是我们的零花钱。” 周卉无意识点了点头,然后一愣,“零花钱?太多了。” 三个丫头失望脸。 水琅靠在椅子上,“让他们自己存着呗,有了钱就有自信,有底气,丢了,也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周卉想了想,只把四百块钱接了过去,“听你的。” “哇呜!” 二丫第一个跳起来,她有钱了! 一百块! 大丫握着钱,脸蛋又激动地红了起来,心里踏实了,确实像小舅妈说的一样,瞬间有自信了,就是梧桐里的小孩子,也没人会有一百块钱! “谢谢小舅妈,谢谢妈。” 三丫高兴趴在水琅腿上,拍了拍邮差包,这里面可是装着她的存款。 存款耶! 一百块! 能买一千本小人书的一百块! 招待所床小,原本就开了两间房间,只是昨晚水琅是在大姐这边睡的,有点挤,但很安全。 今天还想继续这么睡,但从公共浴室出来,就看到周光赫拿着她的皮包等在房间门口。 那间没住过的房间。 还盯着她。 水琅慢慢走过去,掀开包盖,拿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去。 “砰”地一声。 门关上了。 “咔嚓。” 插销也插上了。:,,. 43 第 43 章 因为有你母亲。 明明是很正常的行为,正常的声音,在家天天听的,水琅的心还是骤然一跳,端着换洗衣服的盆,僵住背,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身后没有声音,他也不动,视线很烫人,水琅觉得薄薄的棉布睡衣,都要被灼穿了。 “不冷?” 突如其来的话,就在耳边,水琅耳垂细小绒毛微微颤栗而起,下意识抬手想去揉,却送进他的掌心,那只手也下意识收拢,包裹住她。 掌心温度顺着手腕,传达至心脏,水琅轻轻咽了咽口水。 下一刻,手腕被捏了捏,一直捏到她的手指,指尖下意识蜷缩,变成她包裹住他的手指。 两人同时一顿。 空气再次凝固,飘散着一种让两人心脏都微微发麻的氛围。 两人紧握着手,不知道多久。 “你手很凉。”周光赫伸出另一手,将她手上的盆接过来,放在旁边的盆架上,接着两只手都包裹住她的手,缓缓地,慢慢地,搓揉着。 水琅正不自在想出声说话,手就被他举起来,放到离嘴唇不足两厘米的距离,几乎已经是贴在他的唇瓣上了,她甚至感觉到了干涩的触感,然后一阵热气烘在手上。 “呼。” 周光赫不停吹着,搓着,揉着,终于把她冰凉的小手捂热。 “另一只手。” 水琅转头,盯住他的嘴唇,看到上面干到起皮,再往上看,对上他一看就熬夜没睡,疲劳过度的眼睛,“......吃饭没?” “........” 周光赫老实摇了摇头,“公社有小灶,做了饭,同事们都在下面吃,我还没吃。” 水琅的手还被他握着,已经捂得开始发烫了,慢慢抽出来,将另一只手送进去,“你不吃饭,跑上来干嘛?” 周光赫低头看着掌心冰凉的触感,愣了愣,嘴角隐隐露出笑,接着,脸色又沉了下来,不说话,盯着她看。 水琅:“......” “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 “回来路上,一句话不说,还没生气。” “......我不是生气。” 水琅往床边走,握着她手的周光赫下意识跟上。 “你就别再一声不吭了,下一次我肯定不把三个丫头带去会有危险的地方了。” “........” 这下,周光赫是真的一声不吭了。 水琅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他,感受到他鼻息逐渐变重,胸膛也不断起伏,握着她的手微微收力,“可以了吧?” 周光赫目光定定看着她,嘴角紧绷,“你认为,我是因为三个丫头才生气?” 水琅眉头微动,“不然呢?” 周光赫胸膛起伏节奏更快了,板着脸,一声不吭。 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水琅心底一松,算是把这尴尬的氛围糊弄过去了,抽出比之前快上无数倍捂至滚烫的手。 抽到一半,突然被捏住,动不了了。 “你。” “什么?” 周光赫长睫颤抖着,目光却坚定,“是担心你。” 水琅与他对视着,看着他双眼里浮现红血丝,后怕与恐惧跟着浮现,喉咙顿时哽住,鼻尖微酸。 “不用怕,你是公安,我是人民,公安是人民的保护伞。” 周光赫半天没动,等到水琅手都快举酸了,“那你以后不要走出公安的保护范围区。” 水琅轻笑出声,“那不行。” 周光赫敛下长睫,又听到她说:“以后走出保护范围区,提前打申请交给你审批。” 看着他眉心松开,水琅笑着抽回滚烫的手,“下面还有饭吗?你赶紧下去吃。” “不吃了。” “我陪你去?” “走。” “......” 水琅重新换上衣服,乡下夜晚比城市还要凉,直接披上羊绒衫,来到公社小灶。 忙碌了几天几夜的两地公安,还在小灶吃着饭。 桌上的菜吃了一半,能看出是一锅芋头干稀饭,玉米贴饼,酱瓜,腌萝卜,还有一个热菜,炒蚕豆。 “周队,我还以为你不来吃了,差点把你的份也给吃了。”李华手里拿着玉米饼,一看就是饿狠了,狼吞虎咽,看到水琅,露出笑容,“嫂子,没想到在这也能见到你。” “好久不见。” 周光赫坐在李华旁边,拿起一个玉米饼,一口咬了一半。 水琅:“.......” 饿成这样,刚才还说不吃。 拿起旁边干净的青花底汤碗,盛了一大碗芋干稀饭,放在周光赫面前,“慢慢吃,别噎着。” 房间顿时陷入安静。 李华咬了一半的饼,怔怔看着。 其他公安也是,怔怔看着。 然后,同时流露出羡慕。 周光赫自己都愣住了,这种待遇在家里是少之又少,发觉出同事们的羡慕,端起稀饭碗,喝了一口。 接着,又喝了两口。 放下了,又端起来,喝了好几口。 公安们:“........” 没完了是吗? 就那么好喝是吗? 谁没有! “呼噜噜”,喝稀饭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响起,此起彼伏。 水琅看着周光赫笑。 “沪城公安在吗!”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呐喊声,接着又传来被捂住嘴巴“唔唔”的声音。 水琅还在往窗外看,桌子的人就消失了,只留下碗和桌子在打颤。 被这些人的行动速度愣了一下,连忙跟了出去。 公社院子里,举满了火把和手电筒,年轻男女站了一排又一排,在他们面前,又有一群干部及村民拦着,拖着,不让他们往里走。 看到公安好像走出来了,年轻男女们突然一窝蜂将干部挤开,现场陷入混乱。 发现挤不过,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女同志,抓起火把就往干部村民们脸上挥舞,成功开出一条路,走到周光赫面前。 周光赫定住脚步,“我们就是沪城公安,你有什么事?” 后面一名女同志抢先道:“我要举报红河村村支书,使用阴谋诡计,坏我的名声,强迫我嫁给他儿子!” 水琅走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周光赫还没反应,外面就响起新的控诉: “我也要举报村支书,他贪污!他收了红河村村民的好处,眼睁睁看着红河村村民买卖人口!” 周光赫面色立马转变成严肃,“买卖人口?有证据吗?” “有!我就是证据!”怀孕的女知青往前一站,“我原来是红河村社员李红卫的妻子,我丈夫意外去世后,我公公李二功就把我卖到了后山村,我向村支书举报未果,被强行送到了后山村,后来才知道李二功收了三百块钱,送给了李虎一百!我有证据!有他们当时立下的字据!” 周光赫走下台阶,接过女知青手里的证据,上面只有李二功和后山村买家的手印,没有提及李虎,“朱翔,先把人领进去,今晚彻夜查案。” “周队长!” 黑夜中,公社主任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周队长,婚姻嫁娶,都是个人意愿,这种事我们公社干部都管不了,公安还管这事?” 公安部门被取消后,公社的事,公社干部说了算。 公社下面的事,村干部,生产队队长说了算。 再上面,是革委会说了算,武力这方面是民兵队。 这几年公安系统恢复之后,红庆公社虽然也有一名公安特派员,但那也是辅助公社干部抓生产。 大多数人之前都不清楚,公安到底管什么,直到这些年去县城里看过几次死刑犯枪毙,才对公安有些了解,只认为死刑犯跟他们才有关系。 就是知青们,壮着胆子来这里,也是因为听说人是被锡山公安和沪城公安带走的,这让她们看到了希望,但能不能成,心里也是毫无底气。 现在看到公社主任出来阻拦了,心里就更没有底气了。 想到回去即将面临更难的局面与日子,不少知青已经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突然,沉稳有力的声音重重敲在他们心上:“公安是人民公仆,只要人民有需求,什么都管。” 年轻男女们激动地热泪盈眶,再看到其他公安将公社主任及其身后的民兵队推开,希望顿时燃烧到了顶点,迈开步子跑进周光赫身后的屋里。 公社主任脸色难看,“周队长,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对手,这种家事,除了当事人,谁都理不清。” 周光赫没有回应,转身往屋里走。 “周队长!”公社主任追了上去,拉住他,小声道:“李虎的妹夫,不好招惹,你没必要趟这浑水。” “我们公安的责任,就是要让浑水清澈见底。” 周光赫背离公社主任,走向眼巴巴等待的知青。 公社主任怔愣看着周光赫,封寂已久的心脏,突然发热了。 屋里知青们七嘴八舌抢着控诉,说话。 看到周光赫等公安,就像是找到了情绪宣泄的出口,一股脑想把心里埋藏着的怨气与委屈,全都说出来,要个公道,要坏人伏法。 水琅听得头都大了,“拿些信纸写下来,自己写自己的亲身经历,有无证人证据,不是更快吗?” 然后看向周光赫,“他们写,你们还可以先去吃饭,反正也安全了。” 屋里人都认为这是个好提议。 周光赫正在将笔记本一张一张撕下来,公社主任突然抱着一沓信纸走进来。 屋里安静一瞬。 公社主任将信纸发给了每个人,又每人发了一支铅笔,“如实写,不用有顾虑。” 周光赫看了一眼公社主任,没有说话,转身与同事一起进屋,继续吃剩下的饭。 李华吃完了,带人在外面守着。 水琅好奇走过去逛了逛。 每个人写的都很详细,名字年龄,从什么地方下乡,过来几年了,经历了什么事。 控诉的大多数都与骗婚,胁迫被卖二嫁有关,其他男知青,是被欺压,被索贿要挟。 乱搞男女关系,已经可以让村支书吃不了兜着走,但刚才看公社主任的态度,很有可能从中搅合,最后从轻处理。 但这些贪污受贿,参与买卖人口,绝对会让他牢底坐穿,甚至直接被枪毙。 突然,水琅脚步一顿,停在用火把开道的孕妇后面,看到原籍地址与蔡珍两个字,眉头皱起,“你父亲是蔡公沛?” 孕妇受惊,猛地抬头,待仔细看清水琅的脸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 幸亏水琅急忙伸手稳住她。 大肚子女知青看着水琅:“你!” 看她这样,水琅眉头皱地更紧,审视对方许久,“进来说。” 房间,也是公社小灶的包厢。 周光赫最后下来吃饭,此时其他公安都出去了,只有他一人在吃冷饭。 “他?” “是我丈夫。” 水琅关上房门,坐到孕妇对面,开门见山道:“平安里第一张房产证,是你父亲发的,你父亲发完,便被撤职,为什么?” 前阵子一门心思扑在平安里的资料里,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关键人物,全部都存在脑海里。 对于因盗窃国家资产的蔡公沛,更是把他相关的一切全都研究透彻,当时一无所获,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的女儿。 蔡珍被水琅的直接弄愣住,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 要不是这张脸,任何人提到这件事,她都会直接调头走人。 一杯茶水放在蔡珍面前。 蔡珍感激看了一眼周光赫,端起来喝光,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才看向水琅,“我父亲早已经戴罪去世,你.......很少有人相信他,为什么你会觉得当初有疑情?” “很少?”水琅看着蔡珍,“这很少的人里,是不是有我母亲?” 蔡珍又是一震,“你,是不是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她要是说了,我就不会来问你了。” 其实水琅根本就不知道平安里还能跟母亲扯上关系,都是因为蔡珍见了她,就跟看到故人一样,才有所猜测。 “刚才发现你不但有勇气,还有韧劲,想必不会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你知道平安里的居民,因为当初第一张房产证,相关证据损毁,平安里居民与政府各不让步,如今房屋毁损,臭水漫地,居民苦不堪言,你和这些人的生活,应该都不是你父亲愿意看到的,我时间不多,明天就走了,你考虑清楚说不说。” “........” 今晚事情太多,蔡珍还没办法一下子消化,但她懂得抓住机会,又喝了一杯茶水,没考虑太久,就道:“当年,平安里是在公私合营之前建设,它的前身是棚户区,我父亲主要负责棚户改造,他将平安里的改造建设交给了邹贤实....” “邹贤实?”水琅惊讶打断。 平安里的相关资料里,没有一张是跟邹贤实有关。 “就是邹贤实,现在棚北区书记,那之后,也是他把我安排在这个地方。”蔡珍捧着肚子,眼里出现恨意,“棚户改造,资金不足,平安里排在后面,彼时的邹贤实,即将成为肇嘉棉纺厂董事长的乘龙快婿.....” “你等等,乘龙快婿?邹贤实?” 水琅更诧异了,“肇嘉棉纺厂董事长?肇嘉棉纺厂在公私合营之前就已经倒闭了,那个时候......邹贤实第二个儿子都要出生了,他怎么会又即将成了孙盟达的女婿?” 蔡珍抿了抿唇,“这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是我父亲临终前提起来这件事,也正因为父亲临终前我与他谈过话,才会沦落到这里。” 水琅眉头紧皱,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邹贤实为了政绩,说动肇嘉董事长出这笔钱,但只是暗地里,明面上是他说动了平安里的居民为国家财政分忧,主动自己出钱盖房,工程开始投建之后,私营企业与国有企业即将合营的风声传了出来,彼时大家都不懂公私合营是什么意思,资本家吓得夜里做梦都在尿裤子......” 说到这里,蔡珍看了一眼水琅,“你母亲不同,虽然她后来同我父亲背上了一样的罪名,但我父亲说过,她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当年抗美战争中,是首批捐献飞机大炮的资本家,后来公私合营能够完成,你母亲的领军作用,举足轻重。” 水琅轻轻一笑,“你不用有所顾虑,继续说。” “公私合营风声出来的同时,农民也将要从地主手下翻身,邹贤实就是在明确风声出来之前,突然多了一个原配,还有一个儿子,但是说辞很模糊,从来不主动说她们是谁,也不再提自己跟肇嘉董事长有关系,他一向是这样的人,在人民干部面前说自己根正苗红,在资本家面前,又是吃喝享乐,另一套说辞。” 蔡珍说到这里,没忍住“呸”了一声。 “那个时候,邹贤实已经让平安里的居民把钱全部投入在房子里,房子建成后,他却一直不拿出保证的钱,拖了很久,接着就传出肇嘉棉纺厂倒闭,肇嘉董事长孙盟达早在半年前突发病情去世,肇嘉千金孙澄也因意外车祸去世。” “突然,意外?” 周光赫突然出声。 水琅面色深沉,这些水琅的记忆里都没有,是第一次听说。 蔡珍缓缓点头,“肇嘉倒闭之后,邹贤实当然拿不出承诺给平安里的钱,当初参与建设的居民,一闹再闹,闹了很长时间,最后捅到了上面,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毅然将第一批房产证,发给了平安里的居民,才平息这件事,但是,很快我父亲就被撤职下放。” 水琅疑惑,“邹贤实为什么反而还青云直上了?” 蔡珍看向水琅,“因为有你母亲。” 水琅:? “你说什么?我母亲会帮他?” “公私合营开始,你母亲以沪兴木厂,说服永城米厂,盛禄毛纺厂,永嘉医疗用品厂,茂华印染厂,大信烟草公司,收购合并大大小小三百多家工厂,推动完成国家公私合营的政策,这其中,人民代表就是邹贤实,他负责说服推动资本家配合政策合并,那期间除了他,没人跟资本家真的有交情,当时我父亲为了政策需要,主动承担全部责任,公私合营完成后,邹贤实又立了头等功,成为三家工厂的公方代表。” 水琅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之所以能成为人民代表,与资本家有交情,能成为政策中间人,难道是因为我母亲救了他的原配李兰琼?” “据说是这样。”蔡珍点了点头,“但我父亲后来说,你母亲与这几家工厂的老板,都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即便没有邹贤实,他们也会配合政策,但当时风声不一,资本家不知道政府的想法,政府也不清楚资本家的想法,邹贤实想要戴罪立功,确实一心认真办事,因为你母亲与他原配妻子的关系,让他有了这个机会做中间人。” 水琅冷笑着,“居然为他做了两次青云梯。” 蔡珍明白水琅在说什么,眼露同情,“是的,十年后,公私合营转向全民所有制,你母亲与这几家工厂老板,第一批被关押,再次让他立了头等功。” “所以,他现在怕极了这几家工厂还存活的人回去。” 水琅想起了平安里的那一推。 突然,水琅抬头看向周光赫,“我想申请去一趟红河村,现在就去,找邬善诚问清楚当初的救命之恩,我母亲为什么会救到李兰琼,他又是怎么救的我母亲。” 周光赫面色微顿,隐隐有些笑意,但又觉得此时不该笑,点头道:“他们还在写,这里有李华朱翔,我陪你一起去。” 去的路上,是水琅开车,他一看就已经疲劳过度了。 “砰!” 姜老太太骂骂咧咧打开大门后,一听说找邬善诚,问了一堆,水琅没耐心搭理她,走进堂屋,敲了两声邬善诚住的房间门,没反应后,直接让周光赫一脚踹开。 床上的邬善诚惊醒,从被子里探头看到水琅后,吓得一哆嗦,颤抖着声音:“慕晗?” 接着,立马从床上摔下来,抱头叫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没告诉你,是他们,都是他们!你去找他们!”:,m..,. 44 第 44 章 坏了! “行了,别装了。” 地上趴着颤抖鬼叫的身影明显一顿,继续喊道:“不是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不是我,你去找他们。” “我没空跟你演。” 趁着月光,水琅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点燃煤油灯,看着地上的人还不动,举起煤油灯。 “啊!!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急忙冲了过来,护住儿子,“你疯了吗?他可是你亲叔!” 邬善诚早已吓得面部失色,挣扎着要起来,“我我,你,原来是你,水琅啊。” 水琅轻嗤一声,将煤油灯放回桌子上,掀起床铺,对周光赫招手,两人一起坐在床边,“知道我来找你是干嘛的?” 邬善诚下意识摇头,摇到一半,看到水琅瞬间冷下来的神情,静止住了,眼底闪烁着恐惧。 去了沪城一趟,亲眼见识到水琅的能力,不但见招拆招,还各种出其不意,心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把柄,把在城里当了那么多年干部的大哥,在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申琇云,还有在村里横霸多年的母亲,都给玩弄折腾了大半条命。 比之当初慕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过之,就是水琅比慕晗无情,狠心。 不论是亲爸,还是亲兄弟姐妹,一个都不手软,那些人不是在坐牢,就是被下放到冰天雪地里去,哪怕集所有人保住的大哥,现在也是穷得连顿饭都吃不起,还得找母亲要。 旁人不清楚,但他看得很清楚。 这孩子不止是回来拿财产,还是回来报复他们的! 在城里,他就越想越怕,说服老太太赶紧回村里,只有回到村里,才能暂时安全。 可没想到,刚回村里,水琅就跟来了! 她一来,连有亲戚在城里当大官的村支书都被抓走了! 他吓得睡不着觉,听说水琅走了,刚松一口气,要睡着了,结果大门就被敲响了! 水琅又来了! 阎王似的,来找他索命了! “抖什么?”水琅不耐烦道:“把你当初是怎么救的我妈,邬善平又是怎么顶替救命之恩,以及当初为什么救到李兰琼,都说清楚。” “你问这事干什么?”老太太警惕看着水琅,“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妈去世......” “一分钟以内不开始。”水琅抬头打量瓦房房顶,“我就把这房子烧了,正好你把这房子盖在了村口,前后左右没什么人住,应该不会引起火灾。” “你敢!”老太太差点蹦起来,瞪直了眼睛,“这房子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你敢动一下,我跟你你......” 说到后面,老太太眼前浮现孙子在牢里的脸,申琇云站在死刑犯之间的模样,孙女被知青办拖走的惨样,还有大儿子的颓废样,以及这些人此前与水琅对峙的绝望崩溃的样,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善诚,琅儿想听,你就说吧,反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邬善诚:“.......” “当初,我刚进镇里学校教书,晚上就我一个人值班,听到外面有车声和哭声,看到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还扶着一名受伤的中年男人,我就把学校大门打开,让她们进来了。” 水琅等着,发现他不说了,“没了?” “没了。”邬善诚扶着椅子起身,远离水琅坐下,“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遇上土匪,人被砍了,一路逃到这边,车子正好快到学校的时候坏了,只好弃车逃命,关键时刻,我救了她们。” “你看,多关键!”老太太插嘴道:“多亏了你叔,你妈当年才能活命,否则就没有你了。” 水琅盯着邬善诚,“你是因为心地善良救了她们,还是认出了李兰琼。” 昏暗的煤油灯下,邬善诚面色一白,“那天是晚上,我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完全是出自于善心。” “当然是善心了!”老太太补充道:“李兰琼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隔壁县城下面村当童养媳去了,多少年都没有回来过,你妈那个时候遇上她,她大儿子都生了,要十岁了,你叔哪可能一下就认出来是她,是善心,完全是善心。” “我怎么听说当初你准备把李兰琼买了给两兄弟一起当老婆,结果你因为你太抠门,说好的一袋白大米,你掺了半袋子土,李家才气得把李兰琼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老太太:“.......” 邬善诚:“.......” 好半天,老太太才出声,“这你都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这是想害死我,人家现在都是大官太太了!” “所以,同村长大,又订过亲,算是青梅竹马,你是真没认出来她是谁?”水琅没等他回答,就接着道:“那个时候,我妈应该是刚从国外回来没两年,没来过锡山这个地方,怎么逃命的时候,就刚好能跑到你在的地方,你一个懦弱的人,怎么刚好在那个时候,看到有人流着血,受着伤,后面还有土匪,就有勇气开门了? 邬善诚嗫嚅着:“关键时刻,与平时哪能一样。” 老太太帮腔,“就是,别看你叔平时蔫吧,关键时刻,那可有正义心,可有善心了!” “你要真这么有善心,这么有正义心,怎么在邬善平冒充你去结婚的时候不吭声了?” 水琅看着两人瞬间沉默,继续道:“李兰琼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跟你从小就认识,她就是知道你在那,才把人往那领,最后我妈却以为你是陌生人,认你是救命恩人,那个时候,你的正义心跟善心又哪里去了?” 邬善诚不吭声了。 看他这个样子,水琅知道自己猜测对了,嘲讽道:“这些年,你还觉得自己伟大,为了母亲为了大哥的荣华富贵,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脸,不觉得恶心吗?就你这样,还为人师表?” 邬善诚慢慢低下头,即便是昏暗的灯光,也能看得出他满脸涨红。 “你这孩子,那送上门来的救命之恩,送上门来的富贵,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不要的人才是傻子吧!” 老太太语气理所当然。 当年其实二儿子是想直接去说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把他关起来,让善平嫁进水家。 事实证明,当年她的决定是对的。 要不然,头些年大家都在吃糠咽菜,她们怎么就能顿顿吃得起红烧肉白米饭。 要不然,大儿子怎么能在城里当大干部,还当了这么多年。 要不然,她怎么能盖出全村乃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村,都羡慕的大瓦房? 盖完,还有五千块存款! 这么多钱,就是城里人,都没几户能拿得出来! 这不都是因为当年她的英明,才能有的? 水琅看了老太太一眼,暂时没搭理她,看向邬善诚,“你刚才说她们遇上了土匪,是李兰琼遇上了,我妈路过救了她,然后一起逃到你所在学校,是吗?” 邬善诚埋在胸口的脑袋,点了点头。 “当天,你们应该私底下有聊过?”水琅看着他不动,“李兰琼遇上的土匪,是你们村里人演的吗?连同李兰琼一起,制造两场救命之恩?” 邬善诚一愣,下意识摇头。 “当然不是!”老太太抢先道:“当时你妈的管家,被砍成那样,整个后背都是刀口,起码有七八刀,那是谋财害命,下死手的,我听说,后来那个管家命也没保住,血淌的太多了,救不回来死了,村里这些人,伤人一刀都不敢,哪还敢这么追着人杀。” 水琅慢慢道:“那就是追杀了。” 邬善诚面露惊恐,“追追追.....追杀?” “追杀?!”老太太也被吓了一跳,“谁杀她一个农村妇女干什么?再说了,李兰琼他男人,老早就进城当干部了,凑上去巴结都来不及,谁敢追杀她,难道是她丈夫......得罪了什么人?” 两人反应是真的不知道。 水琅不再谈论此事,突然转向旁边的周光赫,“这是我丈夫。” 老太太一脸懵看过去,脑袋还“嗡嗡”地,不明白正聊着寒毛直竖的话题,怎么一拐,介绍起丈夫来了,“我认识,在派出所见过。” 不就是把孙子抓了,把儿媳妇也抓了的那个治安队长! “所以我结婚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这不刚才还在介绍吗。” “我爸说,虽然这些年我去了北大荒,但他心里一直念着我,每个月都往你这里寄钱,还说你也很疼爱我,你们一起帮我存了一笔嫁妆。”水琅看着一脸莫名其妙,到越听越糊涂的老太太,“两万块,我这次来的时候,他让我找你拿。” “两两两两万?!!” 老太太眼睛瞪得比灯泡还要大了,“放他娘的臭狗屁!他一个月就给我打十块钱,多一分都不给,剩下每个月一两百块全都给那老贱蹄子和小杂种玩意花了,哪来的两万块!” “首饰什么的,加起来有两万块吧。” “放屁!放屁放屁!那些东西在你妈一出事的时候,我全扔河里去了,谁敢留在家里!” “哦,那你十来年下来究竟存了多少?” “统共就只有五.......” 老太太差点把舌头咬断,才止住脱口而出的话,“你别信你爸的话,他是给我打钱了,但那是为了你跟我叔的生活,不是给你存嫁妆的,他现在就是要不到我的钱,想法设法,让你来找我要,这个孽障!” “这么说,没有我的嫁妆?”水琅面色瞬间冷下来,“我在北大荒待了十年,你们每个月不是一两百,就是五十,没有一个人想着我?” 老太太:“........” “.......不是这个样子,奶奶当然想着你,奶奶最疼你了.....” “那存了多少?” “........” 水琅抬头打量着房顶,老太太一咬牙,忙道:“五百!” “琅儿,奶奶给你存了五百块!”老太太心一横,豁出去了,“足足有五百块啊!奶奶统共就这么多钱,全给你了,沪城都没谁家嫁女儿给这么多嫁妆,看出奶奶有多疼你了吧!” 水琅站起身,端着煤油灯在房间里逛了一圈,然后在老太太惊慌的眼神下,开门走进老太太房间。 “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腿脚麻利冲进房间里。 水琅走到铺着织锦缎被的硬板床,“奶,你跟四个知青小白脸,就是在这张床上玩的吗?” 姜老太太:“.........” 羞红一张老脸叫道:“你不要听他们胡咧咧,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小白脸!这不扯犊子吗?” 水琅继续打量着房间,“两万块是都给知青小白脸花了?” “怎么可能!他们也配!”老太太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得意,“他们想来套我钱套我东西,我一分钱都没给他们,摸.......摸出棍子就给他们赶走了!” “我也不要多,五千块好了。”水琅站在床头,看着褥子下铺的稻草,举着煤油灯,“爸说你们给我存了两万块,我只要五千,够孝顺了吧?” “你你......你把那灯,拿远点!” 老太太惊恐看着水琅的手,“你别真的再把我房子给烧了!” “我要是得不到,就都别想要了。”水琅笑着道:“你的钱,反正肯定是藏在这家里的哪个犄角旮旯,一把火全烧了,不管是房子,还是钱,都没了。” “你个疯子!你爸说什么你都信,他说两万我就有两万吗!这个孽障!你放下!”老太太吓得腿直哆嗦,看到水琅开始挥舞起油灯了,“一千!!再多真没有了!” 水琅顿了顿,转过身,“去拿吧。” 老太太松了口气,“你把那灯先放下,我就去拿。” “再不拿全烧了,这是最后一遍提醒。” 老太太暗骂一声,哆嗦着腿,从裤腰带里扯出钥匙,走到叠起来堆放的木箱子前,边搬箱子边骂:“一个个都是孽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没一个孝顺的孩子,都是一群索命鬼!” 水琅看着老太太半个身子埋进箱子里,又端出一个小箱子,拿出一个茶叶罐,拔掉盖子,掏出几卷大团结,“这是五百。” 接着,又拿出一个罐罐,又掏出几卷大团结,“这也是五百。” 水琅接过一千,走到周光赫面前,塞满他公安外套的口袋,听着老太太的哭声,转头走过去,“奶奶,你就别哭了。” 老太太是真心疼啊,哭个不停,“琅儿,看奶奶对你多好,等你返还了财产,第一个可就得想着奶奶!” “一定。”水琅看着几个箱子。 听到这肯定的两个字,老太太的心绞痛好了那么一点点。 罢了罢了,还有四千块,放在别的地方。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她清楚得很。 想着,老太太就想再强调几句自己的付出,突然,手里的钥匙被抽走,愣了一瞬,直接跳了起来,“你拿我钥匙干什么!还给我!” “拦住她。” 水琅对周光赫说了一声,就把老太太的枕头掀开,下面果然有个长条盒子。 试了几次钥匙,终于在拿到最后一把的时候,老太太尖叫起来:“救命啊!善诚!救命啊!善诚你快过来!” “咔。” 轻轻的声音,重重锤在老太太的命上,想要冲过去,却怎么也推不开面前的这堵又高又硬的墙,顿时哭天抹泪道:“老天爷啊!你怎么给我安排了这么苦的命啊!!” 水琅一掀开箱子里的枕巾,就看到一沓沓大团结,整整齐齐平躺在箱子里,随意点了点,轻笑出声:“这得有两千吧,你真行,玩着小白脸,枕着大钞票,村里确实没有比你更幸福的老太太了。” “你这个小孽障!别都给我拿完了!”老太太骂完,继续装可怜,老泪横流,“琅儿啊,奶奶的压箱底都被你挖出来了,我再给你补一千,你拿一半,剩下的都留给奶奶吧,你要是都拿走了,奶奶可怎么过日子呀!” “我不信。” 水琅连枕巾一起把钞票全挖出来,“我觉得你还有真正的压箱底。” “哪有!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眼看水琅不听,还在继续寻宝似的翻。 老太太往外骂:“善诚!善诚你死了吗?!压箱底都要被翻光了,你听不见吗?!” 邬善诚在房间里,仰天长叹。 听着母亲一声比一声大的尖叫。 邬善诚走到床边,掀起床铺,掏出钥匙,把床板的锁打开,随着“咔”地一声,床板上突然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身体顿时僵住。 水琅伸手将人推走,从床板拎出拿出一个雕花箱子,眼睛瞬间亮了,嘴角跟着勾起:“呦~这不是我妈当年的首饰箱子吗?” 还是密码锁。 水琅输入自己的生日。 尘封已久的钻石,接触到煤油灯的瞬间,发出璀璨的火彩光芒。 克拉,四克拉的菊花钻戒,十克拉左右的钻石项链四条,都比那天在信托商行买的还要大。 但此时这些钻石都变成配角。 因为箱子里面,有一颗比所有钻石加起来还要大的水滴形顶级白钻,起码在五十克拉以上,光芒四射! 除此之外,鸽血红,海蓝宝,香槟色等彩宝耳坠戒指好几对,颗颗都跟信托商行项链上的大小差不多。 首饰下面铺着一沓钞票,厚度大约有一千多。 老太太绝望瘫在门口。 “扔河里了?”水琅抚摸着保存完好的首饰,“在那个时期能保住这些东西,你老人家真是足智多谋,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得花大价钱去收购。” “啥?!”老太太本来是心疼首饰盒里的钱被找到了,老底彻底被扒干净了,正心绞痛到要晕过去,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你说这些石头?它们真的要值钱了?” 难道她真的攒对了?! 水琅合上首饰盒,抱在怀里,微微一笑,“以后,我会让你慢慢知道的。” 对钱最敏锐的老太太,撕心裂肺喊出声:“还回来!!!” “砰!” 大门关上了。 “轰嗡——” 黑夜里,老太太光着脚,追着汽车狂奔。 “小孽障!你给我回来!!!” - 香樟园。 全家都在客厅等着邹律讲完电话。 邹律挂上电话,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坏了!” 邹贤实心头一跳:“说!” “李虎被抓了。”邹律皱着眉头,“还是被锡山派出所抓住现形,在猪圈里跟人乱搞男女关系。” 李兰琼面色一变,“谁?” “郑大柱的老婆,他还让人怀孕了。” 李兰琼:“.......他都多大岁数了,郑大柱老婆也不小岁数了,怎......” “多大岁数现在重要吗?是重点吗?闭上你的嘴!不想听你娘家那些肮脏事!” 邹贤实一出声,李兰琼就吓得颤抖,不敢再吭声。 “公社主任没再说其他事?水琅人在哪?” “水琅是去村里迁户口,治安队那个代队长的个外甥女,就是郑大柱的孙女。”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邹贤实背着手在客厅来回走,“水琅有没有在村里见什么人?农场去过没有?李虎出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公社主任是说没有。”邹律皱着眉头,“他倒是还说了另一件事。” 邹贤实停住脚步,脸色一变,冲到大儿子面前,“什么?” 李兰琼也心惊胆战朝着大儿子看去。 邹律:“李虎的儿子,不是李虎的,亲爹是郑大柱,舅舅被戴了很多年绿帽子。” 李兰琼:“.......” 邹贤实:“.......” “刚才不是说李虎跟郑大柱老婆乱搞男女关系,还把人搞怀孕了?”邹贤实不知不觉都被这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怎么李虎的儿子,又成了郑大柱的了?他是报复郑大柱?” 邹律摇头,“不是,李虎被抓了才知道是郑大柱的,他们就是互相瞎搞,撞上了。” 邹贤实:“........” 李兰琼:“........” 李兰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丈夫,转开话题,“那水琅回来了吗?” “还没有,李虎和郑大柱都被抓了,户口还没来得及迁,应该要明天。” “不对劲。” 邹贤实又背着手,来回走着,“我心里踏实不了,这丫头在城里开一次汽车出去,就让我现在只能待在家里,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人迁户口,没有这样的巧合,我猜测,她当初挑人结婚,都是调查好了的,就是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你现在立马去红庆公社,如果有异常,如果她进过农场,你就......” 李兰琼惊慌打断:“你想干什么?” 邹贤实瞥了一眼妻子,又看向大儿子,口气阴狠道:“你就直接报案,说她偷用公车,直接把她抓起来!” “不行!”李兰琼站起身,“车是我答应送给水琅,小王都听到了。” “你闭紧你的嘴巴,小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邹贤实脸色阴沉,“你过去,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否则,一定要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45 第 45 章 现场炸了窝。(含五千营…… 第二天早上,水琅还是被知青们的声音吵醒,不再是控诉喊冤,而是欢呼声。 周光赫忙了一整晚,凌晨上来睡了几个小时,就带着证据去村里把知青们控诉的人全都带走调查,如买卖儿媳妇的李大功。 “你们的公安特派员,除了抓生产,应该每天在公社上一堂普法课。” 水琅想到村里那些人,想到老太太,再想到这些一个个控诉,都是因为法律观念淡薄,看似一些封建思维得到解放了,其实一直延续着,在封建制度之下,随心所欲,冷眼旁观。 “普法课?”周光赫点头,“确实,不但要上思想课,还得上普法课。” 来这里半天,连他都被震撼到了。 “这些人全部都被抓了,村里那些干部是不是要全部重新选?”水琅看向公社主任,“今天是不是直接就可以选了,我等着新任村支书给我们三个丫头的户口迁出证明签字。” “可以是可以。”公社主任发愁,“但是干部都被抓了,村里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水琅疑惑:“干嘛要你找,村干部不是该社员党员投票投出来的吗?” 公社主任一怔,想到早上接到的电话,交给他的人选,心一横,“那就交给村里人去投吧。” ....... 姜老太太昨天半夜气晕在路上,被二儿子掐人中掐醒,背回去后也是一夜都睡着,早晨起来上火上的头晕眼花,牙龈肿胀,太阳穴抽抽地,躺在床上哼唧。 只有一想到压箱底都被水琅拿走了,想死的心就出来了。 她都活了这么大岁数,风风雨雨,攒下来一辈子的钱,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花,一件好衣服都还没有买过,竟然就全部都被水琅给挖走了! 还有那些石头。 既然水琅敢拿,就说明真的又等到了像过去一样值钱的时候。 一想到这,姜老太太想死的心就更重了! “哎呦,我不活了,不想活了。” 邬善诚端着一碗糖水荷包蛋,“妈,起来吃糖水鸡蛋。” 老太太骨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你个败家子!统共就那点糖,那点鸡蛋了,咱们现在一个子都没了,你还生怕饿不着,一大早起来就煮什么糖水鸡蛋!败家玩意!” 邬善诚:“.......” 端着走出去,打算自己吃。 “你给我端回来!” 邬善诚:“........” “外面吵吵嚷嚷干什么呢?”老太太唏哩呼噜吃着荷包蛋,“有人死了?” “村里干部全都被抓走了,要重新选干部。” “啥?选干部?”老太太把碗一丢,一抹嘴,从床上爬下来,套上鞋子往外走,“我就说老天爷这人能处,我刚想死,他就给我送来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善诚,咱们翻身的日子到了!” “妈,你不是一直翻着身。” 就昨晚,钱被水琅拿走了,还没尝过一分钟缺衣少吃。 “我说当干部,以前都是他们姓李的当,仗着城里有大官亲戚,村里什么好事都被他们抢先,要不是妈厉害,就你这样,这屋子,那钱,早就被人挖光了。” 老太太捂着心绞痛,只要想到自己的压箱底都被水琅拿走了,就犯心绞痛。 “我一辈子英明,却没捞着过一次当干部的机会,这一次他们李家完了,终于轮到我们了,不但妈要当,你也得当个干部。” “我不当,你去折腾吧。” 邬善诚想回去读书,一把被老太太薅走,“咱家现在不像以前了,没有那底子支撑你想干嘛就干嘛,这回我们一定得当上干部,我当村支书,你当干部!” 姜老太太想到平时自己在村里的人气,想到自己的大瓦房,想到自己的存......反正没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都不晓得,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巴结着她。 再加上水琅,现在全村人都恨不得跟水琅攀上点关系,让水琅多看他们一眼,郑大柱和余秀红要坐牢了,这唯一的渠道,就是水琅亲奶奶,她姜翠花了! 村支书,非她莫属! 只要能当上干部,钱和东西都有的是。 即便没了压箱底的存款,也照样能过上以前的日子,甚至比以前更好! - 水琅刚到红河村党支部,就看到姜老太太生龙活虎的来了,明明恨得她咬牙切齿,眼神都在割她的肉,偏偏要挤出笑脸,热乎地喊:“琅儿~” “.......” 很快,看到一群人去跟老太太套近乎,老太太一口一个琅儿,吸引更多的人过去,接着就一直提姜翠花和邬善诚的名字暗示大家。 水琅终于知道她是为什么又生龙活虎,又为什么这么亲近地叫她了。 这是想当干部了。 同时,庆幸大姐提了想回村看一看,自己也跟着来凑热闹,没有在公社等消息。 否则还真有可能让老太太得逞了。 公社主任亲自主持红河村新干部选举大会。 村支书,是由村里党员选出来,社员没资格参选。 村长,才是由村里社员选出来。 然后村支书再与党员社员一起选出其他干部。 公社主任在选举前,先说了一大堆前任支书干部们的不负责任,错误,表示要引以为戒,然后才开始选举。 水琅看着村里这些“歪瓜裂枣”,一个个长得像个人,但是那眼神,那心思,跟以前的干部都没有什么区别,忍不住皱眉头,“知青下乡落户了,也就是算公社社员,村里人吧?” 嘈杂的现场安静下来。 昨天晚上去公社控诉的知青们也在,他们大多数都是在红河村生产队干活,有的被二嫁到后山村,但其实户口还是在这边,真实意义上也是红河村的人。 公社主任不用问就明白水琅是什么意思,犹豫道:“她们对村里人都没那么熟悉了解,不好参与投票吧?” “参与投票?”水琅轻笑出声,“我是说,他们也可以参选当干部。” 现场瞬间比之前更安静了。 村民们呆滞了,知青们也瞪大眼睛。 来这么多年,知青们连投票都参与不了。 当干部? 在红庆公社,那更是闻所未闻! “开开.....开玩笑的吧?”公社主任吓得都结巴了,“没,没有这样的前例啊,再说,生产队的人,都是土生土长好几代的红河人,村里老人当干部都不一定会听,何况听这些外来的知青,还都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水琅又笑了,“年轻的小伙子不会听,那就让年轻的小姑娘当。” “???!!!” 全场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被震住了。 过了一会儿,现场炸了窝。 “我们村里干部,怎么能让外来的人当!真是瞎胡闹!” “更别说是小姑娘,小姑娘懂什么,刚来的时候一个个哭哭啼啼,粮食怎么种,怎么收都不知道。” “别说种粮食了,连萝卜是倒着长在土里,还是长在枝上的都不知道。” “琅儿!你不要瞎胡闹!” 姜老太太心里吓死了,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水琅在这些人眼里的地位。 刚才要不是她说让知青,还是让女知青当干部实在太离谱了,这些人可能早就顺着她的话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可是水琅自己送上来让他们讨好的机会。 “以前刚来不会,下乡最早的知青,都十来年了,有的还嫁到了本村。”水琅看着一群老人,“有你们磋磨,她们什么不会。” 村里老人:“.......” 不敢吱声。 昨晚上李家那几个干部,参与过虐待儿媳妇,买卖二嫁的人,全都被带走了。 听说不是坐牢,就是要枪毙。 在场不少没做到那么过分的地步,但是也没少干坏事的人,心里已经抖了一晚上了。 现在直接被水琅提到明面上,气焰顿时都没了,缩着脖子不吭声。 “这些年,你们让什么都会种的人,土生土长好几代的人当了干部,结果粮食亩产,棉花亩产,治山治水改造,你们都是倒数第一,油坊、豆腐坊、粉坊、弹轧花坊,果园牧场,别人能创收的副业,你们一个没有,倒是歪门邪道,什么救命之恩,诈骗完搞虐待,买卖儿媳妇,一个比一个能,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地都快荒废了,能不穷吗?” 水琅看着还有一群孩子合穿一件衣服,有的光着身体躲在稻草堆里,有的不嫌冷直接跑出来了,还是已经开始发育的小女孩,一点羞耻感都没了,已经有不少男人眼睛偷偷摸摸的瞟,再加上村子背地里的氛围,往后去会是什么样,真是想都不敢想。 “你们觉得没结婚的小姑娘不行,那就选结了婚的妇女,严格说起来,我也算是红河村的人,村支书,我投蔡珍一票。” 主要也只知道蔡珍。 要不然还能多说两个。 “我也投蔡珍!” 二丫举起手来。 “有你什么事!”姜老太太不敢说水琅,二丫这个出气筒送上来,当然不会放过。 “投蔡珍!”大丫举手,然后看向姜老太太,“太太,我们还没迁户口,是土生土长好几代的红河村人。” 三丫举手:“投蔡珍!” 姜老太太气死了。 看把这一个个屁大点的小玩意儿能的! 还拿了她三百块钱。 屁用没用! 没一个投她的! “投蔡珍!” 突然,一个与大丫差不多大的男孩,灰头土脸站了起来,然后给身后的几个光着屁股蛋的孩子使眼色。 “投蔡珍!” “蔡珍已经不是红河村的人了。”姜老太太咬牙切齿,“她都二嫁到后山村,怀上后山村的种了。” 原本被这么多人支持,焕发些神采的蔡珍,当面被人这么说,顿时难堪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水琅斜了一眼老太太,“你以为都跟你小儿媳妇一样,人家是受害者。” 老太太脸色顿时青红交加,被当干部冲昏了头脑,把家里这些会丢她人的玩意儿,全给忘了,现在水琅说话留了一半,已经是威胁了,心里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也不敢随意再吭声了。 水琅冷哼一声,“受过伤害,还能这么有正义心,这么有韧劲,简直就是村干部的不二人选,有她,是红河村的福分,你们不要不知道珍惜,把好日子往外推。” 村里人看老太太都不吱声,也不吱声了。 公社主任看着蔡珍,“蔡珍户口确实还在红河村,性格各方面也适合当干部,但是蔡珍的出身,一直没能入党,不是党员,当不了支书的啊。” “那就让崔淑兰当支书。”蔡珍抹着眼泪,“她是党员,也是最早嫁到红河村的人,读书多,生产队的活什么都会,觉悟性也高,让她当。” 水琅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到人群中间一个一脸沧桑,非常朴实的妇女,皮肤是常在地里的庄稼人才有的黑红,一看就很勤恳踏实,绝不是偷懒耍滑的人。 果然提到这人,刚才一个劲反对知青当干部的村民,也都沉默了。 虽然不支持女人当干部,但不都不说,崔淑兰确实各方面都挑不出问题来。 “我当。”崔淑兰直接站了起来,“只要大家投我,我就当,一定不会让红河村像以前一样乌烟瘴气!” 蔡珍走到水琅身边,“以前崔淑兰经常跟李虎针尖对麦芒,保护我们知青,后来有了孩子,被李虎经常威胁,还有.....总之,她是很有能力的人。” 总之后面没说出来的是邹贤实,水琅明白,“村里没党员了,但我丈夫是党员,他也算红河村的人,我们投崔淑兰一票,恭喜崔淑兰,成为红河村的新任村支书,鼓掌。” 公社主任正想张口,社员们就跟着水琅鼓掌,妇女们鼓的最热烈,知青们更是像是得到解放一样欢呼起来。 看到这一幕丰收的样子,公社主任愣了愣,慢慢露出笑容,往后退了一步。 “村长是村里社员就可以投。”水琅举手,“我投蔡珍一票!” “蔡珍!” “投蔡珍一票!” “我也投蔡珍!” 村里人眼见都这样了,都跟着举手投票,除了姜老太太,她不投,也不吱声,缩着脖子坐着,磨牙。 “好,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投了蔡珍,恭喜蔡珍成为红河村村长!” 蔡珍做梦都没想到还会有今天,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当村长,“我一定帮助红河村,把各项生产都抓上去,让大家都能穿得起衣服,顿顿吃上白面米饭!” 掌声自发响了起来,这话算是说到村民们的心坎里去了。 谁不想顿顿吃上白面呢。 做梦都想! 最后,水琅一问才知道,以前红河村根本就没有过妇女主任,又让大家选出一名妇女主任,村里女同志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她。 散会的时候,欢呼声不断。 欢呼声底下,也有老人男人嘀咕: “咱这村,成了女人当家了,千百年来,真是头一回。” “没有男人,女人能把地里的活抓起来?说出去恐怕都得让人笑掉大牙!” “就是啊,非得选女人,也得选个说话村里人会听的吧,比如我......” “奶。” 正与村里老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姜老太太,话说到一半就打了一个激灵,慢慢回头看着水琅,“叫我干啥?” 水琅好奇问:“你在村里说话是不是特别有话语权?” 姜老太太眼睛一亮,这是还想着她这个奶奶啊! “是,当然了,你奶奶在村里一辈子了,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说什么都有一堆人听,没有一个敢不听的!” “我想吃猪肉。” “猪肉?这你还用问我,你买去呗,你那么多钱,那么多票子。” “我想吃杀猪宴。”水琅吧唧一声嘴巴,“以前老听说吃过杀猪宴的肉,别的肉就都差那么回事,你去弄头猪来,搞个杀猪宴。” “弄弄头猪?!”老太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头?你当我是神仙啊!生产队的任何东西都属于集体,哪怕是山上的一根草,也是属于集体的,更别说一头猪了,那都得养一年,过年了杀了分给社员,家家户户能分个一斤就算美事了,还杀猪宴,我都没吃过杀猪宴!” “我自然是知道你能弄到,才来找你。” 水琅看着一群高兴地红光满面的知青社员们,“你要是不去弄,我就告诉大家,你小儿媳妇被判了十六年下放了,你孙子在坐牢,你孙女也犯罪被下放了。” “你敢!” 姜老太太威胁完,立马就调头走。 “告诉大家一件事......” 老太太回头,“我是去前山村弄猪!” 水琅看着静下来的群众,笑着道:“我请你们吃杀猪宴!” “哇——” 人群顿时发出响亮的惊呼声,他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杀猪宴! 不愧是水琅! 一头两百斤的猪被赶来了,老太太伸手找水琅要钱,“我对天发誓,我可掏不出来这钱,你必须得付了,供销社猪肉八毛一斤,这头猪按照供销社收的价格,六毛五一斤,养到两百斤了,一百三十块,另外人家要布票,鞋票,还有糖票,你看着给,你要是不给,我就把猪赶回去了。” “给。”水琅翻开邮差包盖,掏出一卷大团结。 老太太顿时气得嘴唇直抽抽。 这哪里是水琅请大家吃杀猪宴,明明是她姜翠花请的! 败家玩意! 新鲜的猪肉冒着热气,排骨被卸下来,一整扇放到后备箱里,水琅要带走,另一半直接跟土豆豆角一起红烧了。 大锅煮着整颗猪头,旁边灶上炖着大块大块的猪肉,猪大肠猪小肠弄了一盆,有人拿了家里的糯米出来,留着灌进去一起蒸着吃。 猪板油卸下来,现场卤出猪油,一盆猪油渣撒上了盐,送到水琅与三个丫头面前,馋坏了一村的小孩子。 猪血在大盆里慢慢凝固着,冒着气泡。 猪心猪肺猪腰子用辣椒爆炒,倒上白酒去腥增香,香味让普通人都垂涎三尺,更别提饭都吃不起的红河村村民了,一个个眼睛都看不过来,直咽哈喇子。 猪肘猪蹄在锅里焖卤着,水琅让新任村支书崔淑兰掌控大局,务必要把这头猪做好吃了,不要省作料。 有了猪油,有了糖和盐,有了酱油,辣椒,猪肉再怎么做都好吃。 崔淑兰原来家里还是开酒楼的,手艺就更绝了。 水琅拿起一大块撒了盐的猪油渣,一咬酥脆,油滋滋,香得人浑身毛孔都张开了,爽得妙不可言,还没嚼完,就又拿起了一块准备着,看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一群小孩子,“想吃?” 一群小孩猛点头,一双双眼睛比电灯泡还要亮,要不是看大人都怕水琅,都忍不住想上去抢了。 “一人分一块吧,不过,只能分这盆里的一半,如果你们不够吃,就掰开来分着吃。” 水琅说完,就边吃边观察这些孩子,意外发现竟然有一多半的孩子,竟然都会先看盆里到没到一半,身边人有没有吃到。 这都是因为大丫第一个给的那个孩子所引导。 也是除了她们以外,第一个站起来说支持蔡珍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男孩意外看着水琅,“我叫铁蛋。” “大名叫什么?” “没有大名。” 水琅看他手里的油渣,被其他孩子咬的只剩下拇指甲大小的了,递过去一大块,“吃吧,你自己吃。” 铁蛋看着一大块油渣咽口水,举到嘴边几次,都舍不得塞进嘴巴里,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水琅,“我能拿给我妈吃吗?” 大丫凑到水琅旁边说,“铁蛋妈生病了,要死了。” 水琅点了点头,“你决定吧。” 铁蛋一溜烟跑走了,跑的时候高高举着油渣。 水琅带着三个丫头,与周光赫等公安坐在一桌。 桌子上一大盆红烧肉炖粉条,其他什么都没有放,这是她特地交代,留给周光赫这群夜以继日,没睡好没吃好的公安。 “太好吃了!跟城里市场上卖的肉,真的好像很不一样。”李华嘴里塞得满满地,满嘴都是油。 其他公安也是,吃得满嘴流油。 本来都还不肯吃,是周光赫说话了,嫂子请的,一个个才坐下来吃,一吃,就是狼吞虎咽。 一盆肉,一盆米饭下去,顿时一扫疲惫,个个都倍精神。 “嫂子,这肉太好吃,太香了!” “真是太谢谢嫂子了,我感觉我还能追犯人跑一百公里!” 水琅没空搭理他们,嘴里也塞得满满地,左手啃着排骨,右手啃着猪肘,每一个都炖地软烂喷香,还没吃完,一盆红烧猪血又端上来了,上面撒着青蒜叶子,夹起一块,咬一半,入口即化,剩下一半,还有气泡孔冒着汁。 猪血才刚尝到劲头,一锅炖地雪白的大骨头汤又端了上来。 周光赫帮水琅盛了一碗,水琅喝了一口,新鲜香浓,吸一口大骨头里的骨髓,更是世间绝妙的香浓口感。 青蒜爆炒猪耳朵,端到水琅面前,猪毛拔得干干净净,咬起来咯嘣咯嘣脆。 原汁原味的白切肉,肥而不腻,肉质鲜嫩,不用蘸着酱料,也美味至极。 猪大肠罐糯米放在蒸屉里端上来了,水琅本来还不大乐意吃,尝了一块,Q弹有嚼劲,吃了就停不下来。 “真好吃。”周卉也喜欢,以前这些猪下水,都是卤一锅,从来没见过里面塞糯米的,当然,可能是糯米也很少见,“我再吃一块。” “吃吃吃。”水琅将蒸屉推过去,“今天这头猪,我们吃个够。” 其他社员们,本来跟水琅征求,想把猪肉切薄小了,多放点蔬菜炒着吃就行了,多出来的,还是留给水琅和公安们。 水琅摆摆手,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有肉今天就吃到爽。” 最后,就连姜老太太都不嘀咕了,埋头在肉盆里吃着肉,钱没了,干部也没当成,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呢,可得往饱了吃! 所有人都参与进杀猪宴的狂欢里,大吃大喝,红光满面,满脸满足的笑容。 当晚,新任村支书把三个丫头的户口迁出证明开好。 周卉带着四百块钱,三个丫头一人装着一百块钱巨款零花钱,水琅见到了重要人物,知道了其他人的下落,弄清楚了平安里难解的迷惑,带上了老太太压箱底的五千块全部家产,母亲的大半重要首饰,一堆珠宝钻石,以及帮红河村的受害者与红河村自身打开了希望之路。 然后,连夜开车离开红庆公社,赶回沪城。 当晚,坐了半天公共汽车,颠了半天拖拉机的邹律,来到红河村,在没人的地方捂着感觉已经被颠的四分五裂的屁股,骂道:“什么鬼地方!幸好等下回去有轿车坐。” 当晚,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付了公共汽车车费的邬善平也来到了红河村,庆幸自己是到家了,庆幸老太太还有私房钱,他不作了,一千块就够,他就再也不用受饿肚子的苦了!:,,. 46 第 46 章 你才是出了大名了! “后面是不是有个小孩在追我们?” 水琅看着副驾驶座外面的后视镜,尾灯光束里,不断出现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一下,就被汽车甩开,但当泥路崎岖的时候,小影子很快就会冒一下,曾经是无神论主义者的她,在穿越后自然而然相信了一些玄学,早就看到了,但是没说,怕吓到三个丫头,但是不说,又总是忍不住去看,看完又有点阴恻恻地,不断往开车的周光赫那边挤。 公安! 正义! 光明! 车子停了下来。 水琅:“?” “你跟我说一声再停呀!” 荒山野岭,突然多出一个小孩影子,很吓人的! “是铁蛋!” 大丫突然叫了一声,趴在窗户上看,“真的是铁蛋!” “铁蛋?”水琅往窗边移了移,看到一个满头大汗,衣襟全部湿透的男孩,惊讶到说不出话。 红河村到红庆公社,就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骑自行车都得要一个小时,他们从红庆公社开车走了很久,铁蛋居然一直追在后面?? 铁蛋看到汽车停了,奔跑速度更快了,然后,突然摔在地上。 小小的身躯剧烈起伏着,趴在地上大喘气的声音,在深夜里无比响亮。 周光赫下车将铁蛋扶了起来,水壶递到他的嘴边,铁蛋就像是沙漠中饥渴到生死边缘的人,求生本能抱住水壶想要猛喝,却被周光赫制止住,“小口慢慢喝,不要急。” “小舅妈。”大丫突然扶住前车座后背,凑过来小声道:“以前铁蛋经常把他妈妈的衣服借给我穿,他现在家里就剩下他跟他妈妈了,我想给他十块钱,可以吗?” “你自己的钱,怎么用,都你自己说了算。” 听到小舅妈这么说,大丫高兴开门下车,走到铁蛋面前蹲下,递给他十块钱,“带你妈妈再去医院看病。” 缓过气来的铁蛋,看到十块钱,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直视着水琅,眼里有更深的渴望,撑着站起来,走到副驾驶车窗前,“我妈也是沪城人,你能不能把我妈也带走?这是我们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你。” 黑乎乎,汗哒哒,皮肤粗糙的小手掌里,攥着一卷零钱,五块纸币,两块纸币,一块纸币,两毛一毛纸币硬币,还有一分两分的硬币都拿来了,看样子的确是家里所有财产。 水琅看着他,“你妈妈是下乡知青?” “是的,我妈原来也是城市人,她很想回去,你能不能.......”铁蛋看着汽车里的周卉,原来她比妈妈还要惨,村里人都说活不过今年了,但被带去沪城以后就变了,脸变了,变得像是能活很久的人,铁蛋眼里渴望更浓烈了,“你能不能把我妈也带去沪城?” “不能。”水琅直接道。 铁蛋着急上前,想再说话,大丫伸手拦住他,“你妈妈舍不得你,不会走的,她走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铁蛋看向大丫,眼里有一丝犹豫,“你们......” “知青想要回城,一是工作调回,二是结婚。”水琅强调:“你能找上一个陌生人,说明沪城没人能给你妈安排工作,这第二,暂且不说你妈身体怎么样,如果沪城真的有人愿意跟她结婚,帮她回城,你这个儿子,人家很有可能不会愿意接受你,再说,结婚回城,你妈还是没工作,没户口,没口粮,去了城里,她也养不起你。” “我们跟着去沪城,本来也是要被赶回来村里的。”二丫趴在窗口,“是小舅妈和小舅舅帮忙,我们才能够留在沪城,也是我小舅妈厉害,我们才能把户口迁回去,你外婆家那么坏,不可能帮你。” 铁蛋不知道这些事,只是今天在村里看到了周卉,看到她完全活过来了,才想让母亲也回城,听到这里明白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能干活,能挣工分,能养活我自己。” 二丫看着他,“你才九岁,你不是最舍不得你妈,不想跟她分开吗?” 铁蛋双手捏成拳,“我现在更想让她去沪城过好日子。” 水琅看着他浑身大汗,光着脚丫,脚底板似乎还有血,一双布鞋刚才摔倒的时候一起丢在路边,是怕把鞋子磨破了,为了省鞋,才光着脚跑。 “孝顺可嘉,勇气可嘉,也很天真,就因为我是沪城人,你妈也是沪城人,你就冒冒失失跟上来开口要我帮忙?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再说,现在观音菩萨都不允许拜了,就你这几块钱,晚上杀猪宴吃了吧,顶多够买那颗猪头。” 铁蛋看着手上的钱,汗湿的脸颊慢慢变红。 “在水琅的帮助下,村里现在已经换干部了,都是女干部,一定会帮忙把你妈送去医院看病。”周卉出声缓和,“你妈身子虚,坐车去沪城要好几个小时,不如在村里先慢慢养着看病。” 豆大的眼泪珠子从铁蛋眼睛里滚出来,“村医说,我妈活不过这个月底了,吃什么都没用了。” “村医都被抓了。”二丫跟着道:“他就是想让你多给钱,把你钱骗光才瞎胡扯。” 铁蛋猛地抬头,“真的吗?” 大丫把钱放到他手里,“真的,你把这钱多买点肉,烧给你妈吃,然后再去看医生,肯定就能好了,你妈就是经常挨饿,饿病的。” 周光赫拍了拍他的脑袋,“上车吧,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晚上吃了很多肉,能跑。” 铁蛋用袖子抹了眼泪,没要大丫的钱,提起地上的鞋子转头就跑。 “你等一下!”大丫叫住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影子,回头看着水琅,“小舅妈,他不肯要我的钱,怎么办?” 水琅觉得这小孩有点意思,“钱不要,衣服应该会要,把钱塞到衣服里,不要告诉他,送他衣服试试。” 大丫三丫穿的都是羊绒衫,只有二丫穿着新做不久的那件橘红色呢绒外套,回头看着铁蛋,很舍不得自己的衣服,主要是小舅妈给买的。 但想到铁蛋妈确实活不过月底的模样,脱掉外套,递给大丫。 二丫给完,偷偷看了眼小舅妈,发现小舅妈没生气,松了口气。 果然,大丫把衣服递给铁蛋,他就要了,再次邀请上车,他还是不坐。 最后周光赫说把他送到公社,他才上车,缩在车窗边。 很快到了公社,水琅对周光赫道:“拿两根筒骨给他,再拿点肉。” 看着铁蛋抱着衣服,抱着肉,比之前跑得更兴奋,充满希望的背影,车子再次发动,前往沪城。 - 周一,是奋斗的开始。 周光赫带着三个丫头去街道,派出所,办理户籍转入。 办好了,才能去挑学校。 成了学生后,三个丫头以后每个月也就有了商品粮供应,还有油票,奶票,糖票,布票等票子的供应。 虽然水琅已经让母女四人的日子有了基础保障,但直到这一刻,母女四人全拿到了城市户口,成了城里人,周卉的心才真真正正踏实下来。 从此以后,她们就真的有了基础保障,不管发生什么事,街道都不会把她们排除在外了。 当然,这更是多亏了水琅,才能够办的这么快,这么完美。 想到整个过程,周卉就觉得艰难,不管是一般人还是二般人,都很难办到。 然而,还有一个更艰难,更难办到的事情在等着水琅。 “参加玉兰杯?这不是说笑话吗。”许副局长将平安里计划书看了一半,就丢在水琅面前,“你不要给自己没事找事,平安里现在还乱七八糟,没理出头绪呢,怎么能送去参加玉兰杯,真去了,隔壁那些区要敲锣打鼓了,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是倒数第一了,因为有我们垫底。” “上面不是没有审批平安里的改造资金吗?” “对啊,正是因为这点,就更不能去参加玉兰杯了呀,首届玉兰杯,那是各个区争抢的脸面,人家都是挑老底子好的小区去报名参加,人家还有钱,最重要的是居民配合,我们一样都没有,不是去送脸让人家打吗?” “打脸不打脸的另说,正是因为上面没批平安里的资金,局里也没钱,我才打算参加玉兰杯,你看。” 水琅将计划书翻到最后一页,拉着满脸着急满头雾水的许副局长坐下,“玉兰杯新增加了奖金,首先是第一个设计奖,金银铜三名,分别是五万,三万,一万,如果参加以后,拿到了设计金奖,就有五万块改造启动资金了,不用局里掏钱。” 许副局长不动了,不吵了,拿起丢在一边的眼镜,盯着看,“还真是,怎么突然多了奖金,市里给的?这,这要是真能拿了金奖,五万块,平安里那些房子的外墙,可就差不多都能解决了。” “这才是第一个,你看第二个,内部空间功能改造奖,包含结构设施,厨卫,成套改造,金奖有十万块!”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许副局长快趴到资料里去了,“大手笔啊!市里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十万块,整个小区里面的改造,像是平安里,有了这笔钱,局里再出一些,那些危房棚房,都能推了重新改了。” “还有第三个,整体环境改造奖,这是包含了弄堂里的环境道路设施,绿化花园,公共空间改造,还要结合设计,以及第二关的内部改造,等于是看整个整体,也相当于是总奖了,金奖有二十万!” “市里这是怎么了!”许副局长惊呆了,“光是这玉兰杯的奖金,就五十万打底了,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动静?”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算过了,平安里的整体改造,应该要不了一百万,大约在七八十万,报名参加玉兰杯,如果我能把三个金奖都拿下来,就有了三十五万。”水琅翻着计划书,“玉兰杯要是被复茂拿下,说明平安里这个难题也被解决了,我是不懂什么政治,但这种逆风翻盘,对我们局,对我们区来说,在总局,在市里那边不可能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那好处可大了呀!”许副局长被说得热血沸腾,“走,我们去找局长!” - 周局长一页一页认真看完了玉兰杯计划书,摘下玳瑁框眼镜,“幻想的挺好。” 许副局长:“........” “这怎么能是幻想,我觉得水琅完全具备拿下三项玉兰杯金奖的能力!” “她才多大年龄。”周局长丢出一沓资料,“知识分子大批量回城,其中留洋归国的潘世貌,建筑学家白牧旸,在国外拿下建筑设计大奖的陆兰德。” 说到这里,看着被吓住的许副局长,周局长冷哼一声,“这就被吓到了?还有早已驰名中外的何老,何秋显,租界当年的设计参与者,沈先华,这些人还在火车上,就被其他几个区抢走了,你觉得,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能和他们比?” 许副局长下意识往水琅那边看,下意识摇头。 “能!” 水琅自己出声了,声音里的自信,震住了摇头摇到一半的许副局长,也让周局长怔了怔。 “能不能,比一比才知道。”水琅稍微改了一点口。 毕竟一件事能不能成,除了自身能力,天时地利运气,一样都不能少。 “反正第一关设计奖,也不用启动资金,我先试试,能得了最好,不能得再想办法。” “对对,这样可以。”许副局长当然是想这件事成,但听到这么多位大师回来,还都被抢走了,心里其实没那么多底气。 但是只要一想到梧桐里改造的房间,那个创意的新颖度,心脏就怦怦直跳,到现在都还想住,也就忍不住无条件想相信水琅。 “我觉得不一定会输,再说了,就算难不到金奖,银奖铜奖,有三万块一万块,那也是白得的呀,干嘛不试试。” “毛线团那么多结还没理清,就想拿针织毛衣,这样开始了,只会越来越混乱。”周局长看着水琅,“即便你真的凭借能力拿下第一个奖项,五万块,你才华出众,还能够拿下后面的两个奖项,但你别忽略了,第二个第三个奖项,不是你自己动动脑子交上去就可以了,不论是内部改造还是整体环境改造,都需要大量资金去启动,还需要居民百分之百的配合。” “五万块,也就够刷个外墙,第二步起码需要三十万,钱哪里来?那些居民的一大堆问题,你解决了吗?能够百分之百的配合你吗?” 许副局长被水琅说的沸腾的热血,慢慢冷静下来,“又绕回老问题上了,人搞不定,还没钱。” “我手里必须握着确定可以实施的计划,才能够真正有底气去面对平安里的居民。”水琅面色平静看着两位局长,“我不能光凭一张嘴去跟居民画大饼,且先不说居民会不会相信,我自己就不可能说得出,平安里再不解决,事故只会不断频发,上次许副局长说了,局里开始正视,想要解决平安里,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得完成,不能因为上面驳回了资金申请,就继续搁置了吧。” “说的容易,没有钱,怎么开始?”周局长叹了口气,“平安里太乱了,老底子太差,你要真想参加玉兰杯,你拿光明里去报名参加,不论能不能获奖,起跑线总不能差人家一大截。” “要不算了,光明里好呀,在租界,是当年外国人设计的底子,人口不拥挤,人均面积大,地盘面积也大,最重要的是,产证清晰,居民整体素质高,没那么多麻烦事,随便你设计。”许副局长开心了,“而且,光明里的改造资金审批下来了,区里是打算把光明里当招牌改造,资金方面,一定会紧着光明里来,这下你拿金奖的几率就更高了。” “交给我的事情,我不会半途而废。”水琅看着两位局长,“既然有机会,有能力可以改善居民的生活,我也不想放弃。” “机会在哪里?”周局长敲着计划书,“这些奖金吗?没有真正的启动资金,拿什么去改造,不先改造,拿什么得奖?” “去借。” “......谁去借,跟谁借?” “平安里跟局里借,局里跟区里借。”水琅估算了下,“局里跟区里一共借平安里三十五万,拿了奖金直接还,第二轮改造一旦完成,第三批资金,上面就不可能不批了。”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一脸呆滞看着水琅。 这话充满了道理。 这话更充满了天真。 “三十五万,怎么你说起来比三块五还简单?”周局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水琅面前,转着圈看她,“你这意思是让我去区里借?” 水琅点头,“我想去,人家不认识我。” 周局长:“.......” “我去了,人家只会装作不认识我。” 许副局长:“我猜,他们会拿扫把直接把局长赶出来。” 不等水琅说话,周局长就挥手,“去吃饭,别瞎想了,区里凭什么借给一堆烂摊子钱,等吧,平安里还能住一天,就等一天,我们只是房管局,要听上面的指示,上面不指示,我们也没办法。” “平安里报名参加,我保证,拿下三项金奖。” 听到水琅还在坚持,周局长皱眉回头,想要教训,一对上水琅的视线,突然愣住了,自信,不是盲目自信,是了如指掌,所向披靡的自信。 水琅继续道:“都走到这一步了,平安里是复茂区的心病,是颗烂瘤,我用光明里拿下金奖,跟用平安里拿下金奖的意义,是两样的吧?” 那太两样了! 那将会是全市改造里程碑上最光荣的一笔。 也将会是复茂区历史最绚丽的一页。 市里接下来的房屋改造发展,复茂将会是资金申请审批通过最高的区。 不但为平安里居民解决难题,还将造福全区居民。 如果设计真的能够得奖,水琅的设计会作为改造模板,又将辐射全市,造福全市居民。 想到那个局面,周局长呼吸都急促了。 “就会说大话。”周局长背过身,深呼吸一口气,“你想报名,就报吧,先拿下第一关再说,不过我可提醒你,即便拿下了设计金奖,区里也不可能会借钱,还有,你不要打无准备之仗,报名之前,先把平安里那些违建房给拆了,否则实地勘察,直接就让你出局了。” “对对对。”许副局长看出周局长已经同意一半了,“你不能看平安里那些居民现在配合你,就忽略他们,他们可是跟政府僵持了快十年了,千万不能小瞧他们,解决了他们,再拿下设计金奖,都是增加区里借钱的几率。” 水琅拧着眉,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滑头。 原本想拿个局里借钱的准信,增加让平安里居民点头同意拆掉违建的概率。 结果局里,也想等到平安里居民真的让步后,才肯借钱。 “水琅,你要是真能把这事办成了,你才是出了大名了!”许副局长看出水琅的为难之处,“平安里都能被你解决,那房屋改革发展处的领导位置,一定归你莫属了呀!” 周局长咳了一声,打断,“八字还没一撇,又开始瞎幻想。” “领导不领导的,我没想过。”水琅将计划书抱在怀里,“平安里的居民虽然可恶,但他们也确实苦不堪言,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这计划的结果,就是要让平安里居民安居乐业,回归正常。” 许副局长愣住了,周局长也怔了怔。 随即,两人露出赞赏的笑容。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全市还在普查征询阶段,住房交换员的工作暂且先放下,全身心投入玉兰杯的参选,解决平安里的难题。” 水琅的斗志,在看到平安里又新搭建出几个新的违建房后,歇了一半。 “这些人太可恶了!”林厚彬气得半死,看向水琅,“上,扇他们去!”:,m..,. 47 第 47 章 得了,别演了。 水琅斜了一眼林厚彬,“你去。” 林厚彬脖子一缩,推了推眼镜,“你先扇,我跟着你。” “你怎么能跟着她呢,你不是还要当她的老大吗?”柳德华笑道:“当时还要水琅给你倒水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厚彬拿出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到水琅面前,“喝口水,消消气,咱们再进去弄他们。” 水琅将水壶推开,看着眼前新搭出来的草棚,“这怎么回事,休息了一个周末,怎么又多了几个新的,李大脑袋!” 躲在门口的李大脑袋一激灵,不想出去,但又不敢不出去,“你老叫我干什么!” “我在问你,这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能在这天天看着他们。”李大脑袋看水琅要发火了,更不敢出去,没发火的时候都那么横,这要是发火了,不是更吓人,身体往里面缩了缩,“好像是有两拨人来过了,一个说你跑了,一个说政府要赔钱,拆了重建,所以,所以就想多占点地盘,好多拿几十块钱。” “拆迁?赔钱?你想得倒美,那么大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都信。” 不等李大脑袋说话,水琅接着就道:“把人都喊出来,喊到小区中心来,一见到我,都躲什么。” “又叫我。” 李大脑袋嘀咕一句,你跟个阎王似的,谁不怕你,当然一见你就躲了,嘀咕完,贴着墙边走,去叫人。 十分钟后,平安里的居民都集合过来。 小区中心,原来是留出来的文化中心,是花园,是凉亭,现在全被岌岌可危要倒的危房,棚房所取代。 有儿子结婚,房子不够,加盖出来的,有厨房不够用,厕所不够用,加盖出来的,还有篱笆圈出来种菜的,雨棚圈出来也是留着住的,除了上下铺,单人床,箱子,木垫,等用来睡觉的东西,杂物也是堆积如山。 旧水桶,旧锅子,旧炉子,破箱子,掉了漆的架子,缺了手把缺了轮胎的三轮车,缺了内胆的暖水瓶壳子,总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什么都舍不得扔。 地上打从建成起,就没有铺过水泥鹅卵石,一直就是泥土路,人走得多了,一部分成了光板路,但不平整,坑坑洼洼,洼的地方都是水,还是污水臭水,一脚踩进去就是一腿的泥。 因为靠着苏州河,沪城梅雨季又多雨,所以平安里的居民,就没有别的弄堂居民那样干净整洁体面,一个个看上去都邋里邋遢。 水琅打量的期间,眉头一直皱着,脸色也沉着。 看她这样,平安里的居民大气都不敢出,在心里把李大脑袋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好几遍。 叫你你就去呗,干嘛把他们也叫上! “这房子谁建的?” 水琅突然一吭声,平安里的居民同时吓得一激灵,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指了出去。 被无数根手指指住的王老帽差点骂出声,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我我的,怎,怎么了?” 水琅站在草棚下,抬头看着阳光就像是穿过筛子似的照下来,“你建这个是为了什么?” “住住啊!” “你进去。” 王老帽慢慢吞吞挪进去,站好之后,看向水琅,“进来了。” 水琅没搭理他,走了出去,看着大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正当大家被看得心虚,眼神躲闪,李老帽也莫名其妙,想要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水琅踹了一脚草棚的柱子。 “哗啦——” “啊——” “啊!!!” 草棚骤然倾倒塌陷,将李老帽压在里面。 平安里居民吓了一大跳,惊慌失色冲过去,想要扒开草棚,看看人是死是活。 这也太横了! 李大脑袋拍着胸口。 他就知道,有事要发生! “现在紧张了?”水琅拦住一群人,“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紧张?这种违建物,我轻轻一踢,就把人压塌了,李老帽光棍一个,一个人住一间房间,他需要个屁的违建房住,他建了,你们也同意,今天压不死他,你们就不怕小孩子走过来,被压个三长两短?” 赶着去扶李老帽的居民全停了下来,不说话了。 哼哼唧唧的李老帽在棚子底下也不吱声了。 “局里在给你们解决难题,你们想干什么?还没开始,你们就打算坐地起价?” 水琅又踢了一根柱子。 “轰”地一声,一个草棚再次倒塌。 人群惊呼一声,全都缩在一起,惊怕看着水琅。 搭建的人愤愤不平,却不敢吭声。 “想美事一个比一个行,拆迁重建?真拆迁轮得到你们这些难搞到全市都出名的人?全市都拆光了,都轮不到产权不明的平安里!”水琅冷哼一声,“我把话就撂这了,你们可以继续再违建这些危房棚房,看看有没有人来跟你们谈拆迁,不说长,十年,看看是不是全区房子都轮完了,都轮不到你们平安里!” 平安里居民面色惶然,缩在一起发抖,看着发火的水琅。 以前来,水琅都是面色很平静,哪怕是第一次见,那样的惊险场景下,都无比淡定。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外泄。 众人推着李大脑袋,想让他去灭火。 李大脑袋斜着身体,挪过去,“水水水干部,不是说,区里打打算管我们了吗?” “什么区里管你们,市里都不管你们,还区里管你们,你们想得倒美。”水琅盯着所有人,“实话告诉你们,别说拆迁了,就是修缮,上面一见到平安里,就把资金申请驳回了。” “啊——” 平安里顿时响起了成片夹杂着失望的惊呼声。 一群老人脸上还出现了绝望。 草棚下突然动了动,王老帽掀开棚顶,爬了出来,“你不是在骗我们吧?有人都来告诉我们了,政府打算拆迁补偿重建。” “那你继续等着。”水琅连个眼神都不给他,看着大家,“想等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让我看看有多少,最好是全走了,我也省事了。” 平安里居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着狐疑与不确定。 看了半天,没一个人走的。 李大脑袋慢慢挪着,“水干部,我们肯定还是相信你,但这不是,你把我们的资料收走了,好几天就没动静了。” 水琅不耐烦道:“你当我是生产队的老黄牛吗?就是生产队的牛,也有歇一歇的时候,我不能有休息天?就得天天为你们干活?” 李大脑袋头都快摇断了,“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我们都没工作过,没正经上过班,忘了还有休息天这回事。” 平安里的居民跟着点头,同时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我就说她看着就可靠,都怪那人,说的跟真的一样。” “到底是拆迁补偿,还是连修缮都不给修缮了,要真是连修都不给修了,我们可怎么住啊。” “我觉得水干部说的还靠谱些,政府都没来谈产证的事,怎么可能一下就给我们拆迁了,还给补偿。” “就是,要是这么容易,也至于这么多年,都不管我们了。” 听到这里,水琅发火的计谋,也可以收了,先是重重叹了口气,引起大家的注意,才道:“我知道,其实你们是受害者,还是二次受害者。” 平安里突然陷入罕见的寂静。 很快,非常迅速的,一大波人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接着眼前就一片模糊。 很想控制,但完全控制不住,鼻子越来越酸,眼泪也越涌越多。 多少天了,多少年了,数都数不清。 从最开始终于能在沪城有个家的兴奋,掏出所有的钱,没日没夜干苦力,参与建设,房子终于盖成了。 钱花光了,人累出去半条命,结果房子却不属于他们了。 闹了不知道多少天,终于要来了一张房产证,他们心想,罢了,就当是自己出钱盖的房子了,总算有个家了。 可谁知道,还没踏实两天,房产证的到来,跟着而来的是沪城所有房屋都将变成国有管制,他们刚盖的房子又不是自己的了,这当然不能乐意! 多年来各不让步,平安里成了全区的异类,街道不管,房产局不管,老人含着憋屈与担忧,一个接一个离世了,一批又一批孩子又长起来了,可任何工作安排,都轮不到平安里,就连糊火柴盒都轮不到他们。 街混子越来越多,房子也越来越破,净看着别人一个接一个进厂工作,入党,成为光荣的工人干部。 净看着别人的房子,一次又一次修缮, 马桶浴缸,钢窗蜡地,他们不指望,只是不想再去水站一桶一桶水拎回来,不想早上再去粪站排队倒痰盂,不想看到简陋的公共厕所淹到路上了,夏天,臭气熏天都没人管。 一波又一波的干部来了,又走了,只留下一句,这里的人都是无赖,瘪三,泼皮。 这么多年,只有水琅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他们是受害者。 一句话,就让他们止不住泪。 “水干部。”王老帽抹着眼泪,“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才是真正打算管我们的人。” “得了,别演了。” 煽情的气氛顿时裂开了。 水琅拿出资料丢给王老帽,“我只是一个小职工,没那么大能力管你们,想要平安里变好,平安里的居民一个都不能少,得你们带着我,才有希望,否则你们就还得这个样子住下去。” “我们带着你?” 王老帽翻开资料,一群还挂着眼泪的人凑了过来,“玉兰杯?这是啥?” “我刚才说了,局里想要修缮平安里,向上面申请了修缮资金,但被驳回了,没有钱,就修不了房子,但是平安里的房子实在太破了,污水严重,连个像样的公共厕所都没有,必须得修了。” 听到水琅说必须得修了,一堆人猛点头,老实听水琅说下去。 “你们手上的资料,就是市里举办的旧改奖项,这是第一届,一共有三个奖项,具体内容你们自己看资料,总之,第一个金奖有五万块,第二金奖有十万块,第三个金奖有二十万块,我打算帮平安里报名参加,有了奖金就有了钱帮你们改造房子。” 水琅看着一群难掩高兴的人,“但是,我一个人不行,必须得有你们配合。” 平安里居民全都凑过来看着资料,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儿八经的单位资料。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儿八经尊重他们。 还说让他们带着她干! 顿时,每个人都像是被赋予了责任一样,有一种集体感。 不但认真看资料,还细细分析,给出意见: “只有金奖奖金才高,要是打算把我们的房子全给我修了,这钱估计不够。” “这么多钱,这奖金也不会能那么容易拿,水干部,你不是住房交换员吗?打算让谁去设计改造?” 水琅:“我去。” 空气安静一瞬,平安里的居民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琅,然后继续埋头看资料议论: “这能行吗?” “不行,我看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让我们配合,是不是打算把我们的房产证收上去?” “我们家房子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水干部不管了吗?” “我家问题也没给解决,怎么套路跟以前那些干部不一样啊。” “你才知道她套路不一样,以前你怕过谁,我们又怕过谁,现在一个个见着她,就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 “都看完了吧。”水琅又拿出一沓资料,“这是平安里修缮的资金来源,但是奖金是参加了改造了之后,才能得到,想要改造,还是得有钱,我会尽全力拿下三项金奖,然后让局里去跟区里借三十万,先进行平安里外立面墙和内部空间改造。” “借钱?!” 李大脑袋倒吸一口气,“你这么能耐?还能向区里借钱?” 真的感觉看到了希望的平安里居民,吃惊看着水琅。 “我刚才就说了,我没那个能耐,得让我们局长去借,但是我们局长也没那个能耐,必须得有你们帮我们,我们同心协力,才有可能把钱借下来,改造房子。” “帮!你说,只要你发话,我们就帮你!” “是让我去区门口绑汽油吗?我那还有一瓶!我绑!” “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孩子去区门口放赖?我去!只要你不在,没人敢动我们!” “对,我们都去!我们去区大楼上跳楼!” “啪!” 一个街混子,被突然扔过来的资料砸了一脸。 激情顿时被打断。 现场陷入安静,怔怔看着突然又发飙的水琅。 “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跳楼放赖,拿自己的命去威胁人!”水琅看着街混子道:“别人骂你们无赖,骂久了,真的不想当正常人了是吗?没听说过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鞋子湿了还能换,命就一条,一旦出个意外,不是死就是残,你们是要活路,不是把自己逼向死路,别天天一有什么事就拿命去威胁人。” 张洋听了这话,默默整理好了资料,递到水琅手上。 他当街霸好几年了,头一回有人骂他,他不但不生气,还想再听对方骂几句。 “你们也猜到了,房产证。”水琅酝酿了这么久,觉得现在进入正题,居民们应该不会一上来就排斥了,“我知道,你们担心房产证不作数了,自己就没地方住了,会被赶离沪城。” 平安里居民全都聚精会神看着水琅,这是谈到他们的命根子上了。 几代人的命根子。 “很多人是逃难来到这边,原籍都不知道在哪里了,除了沪城,根本没地方可去,这些我都知道。”水琅慢慢平静道:“但是这张房产证,在这个时代,在你们的手里,不但没有给你们带来保障,反而让你们负重生活,这些年来,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只有你们自己知道,外人不可能真的能感同身受,但我告诉你们,你们唯一的活路,就是要相信国家,国家绝对不会不管你们,否则今天,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平安里的居民静静看着水琅,眼里有着动容。 “沪城每一户都有一张房卡,你们也有,房产局早就发下去了,但至今为止,你们都没去街道领,正好,平安里换区了,房产证需要更新页面,想要改造房子的,明天一起到房产局来,重新登记。” 水琅不等大家反应,接着道:“但是,来之前,你们家家户户这些矛盾,只有你们自己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去解决清爽了,否则,就不用来了,来了你也领不到。”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 来了这么多干部,哪个不是巴巴地要帮他们解决,在解决之前提都不敢提一句房产证,即使彼此心里都有数。 结果水琅不但直接说了要让他们去领新的房产证,还威胁他们,要他们自己把矛盾解决了,才能去领! 过了很久很久。 才有一个居民反应过来,“你,你这,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实在是太惊讶了。 还是李大脑袋吱声:“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我们要想弄清楚,早就弄了,哪还等得到你来,你凭......凭什么啊?” 后面几个字,声音明显弱下来。 “不凭什么。”水琅平静道:“如果你们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想当工人,想当党员,想当干部,想去参军,就不要再想着坑蒙拐骗占小便宜,把事情无限复杂化,真心想改造房子,就赶紧配合,你们拖一天,就耽搁我一天,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全看你们自己要不要抓住。” 现场又安静了很久。 慢慢地,有人小声问: “我们还能有机会成为党员?” “我能当军人?” “我能当干部?去工厂里当干部?” “你是打算拿这些名额,跟我交换吗?” “我没这能耐,我就是一个小职员。”水琅看着大家,“我只有一个能力,设计改造房子,要不要回归正常,还得你们自己选择,等你们和大家一样了,是正常的街道成员,别人能干的,你们又凭什么不能干。” 年轻人们顿时呼吸急促,成长以来,他们一直都觉得自己跟人不一样。 周围环境也是这样,一说家住平安里,大家看他们的眼神,跟看其他弄堂的人,完全两样。 结果现在水琅告诉他们,他们跟别人一样! 别人跟入党,能当工人,当军人,当干部,他们凭什么不能! 他们当然能! 不但年轻人们变得激动,老人们都跟着激动,他们已经离开集体太久了! 之前也有干部说这些话,字都差不多,但组起来,就是不一样。 他们是一再做保证,水琅是一再不做保证,前者听完他们总是不断怀疑,无法相信,因为上过两次当了。 现在水琅的话,他们却打从心底想相信。 “我去!” “我也去!我今天晚上就把房子的问题解决!” “我要赶紧解决,早点当干部!” “我让我妈今天晚上就把人家的房子还回去,我们就当平安里的正常人!” “我相信你,水干部,我们相信你!明天就去领新的房产证!” 年轻人都激情满满,但也有少部分人还在警惕犹豫。 “领完新的房产证,房屋的任何问题,水电煤,不用你们出钱出力,都由房管局跟街道管理。”水琅笑着道:“另外,说了这么多,我都没给过你们什么保证,我现在说两个,第一,你们这新的房卡,取得对方同意,到房管局领张房屋交换证,就可以正规交换,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房屋开放交易,你们可以凭房产证交易买卖。” 这话一说,不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老年人,眼睛都亮了 “假设遇上拆迁,拿着房产证,该有的补偿一分都不会少,同时,以后的每一次改造,你们都不用出一分钱。” 水琅说完,大家的反应大,但没前面的大,这是因为沪城还没有几个拆迁补偿的案例,虽然知道拆迁能给钱,但想的都是有房子住为主,补偿的概念里是只有几十块钱,并不知道平安里这个地段,如果赶上了以后的旧改拆迁,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每一户的人与现在没有任何改变,都将会拿到天价拆迁款,直接变成千万级别暴发户。 “第二点,如果你们把家里问题真的都解决了,拿到了新的房产证,被街道赶走了,你们的后续住处工作都由我负责,这是我的保证书,我接下来会住在复茂路的洋房。” 平安里居民沉默一瞬。 懂了,原来这还是个资本家。 居然谈妥了才说出来。 然后,全都沸腾了: “这下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换证!水干部,我们全力配合你!” “水干部,我们一起去参加玉兰杯,拿金奖!” “明天一早,我们就集合去房管局!水干部,我们一定不拖你后腿!” 水琅都走到大门外了,还能听到里面激动的声音,忍不住一笑。 “这明天真的能一起来吗?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林厚彬还有些恍惚,“真的就能解决了?” “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水琅看着靠在黑色汽车上的男人,“毕竟意外随时都会来临。” 邹律紧盯着水琅。 从沪城追到红河村,又从红河村追到沪城,去了梧桐里扑空,去了房管局扑空,空了一天,总算让她逮到人了! 邹律磨着牙道:“跟我走一趟吧,小偷。”:,,. 48 第 48 章 水、琅!!! “小偷叫谁?” “小偷叫你!” 喊完邹律差点就当场拍了脑门,来来回回两天,几乎没睡,扑空了这么多次,还知道了那么多事,不论是脑细胞还是气血全都快熬到头了,现在居然这么幼稚的套路,他也能上当! 想到这里,邹律怒气“蹭蹭蹭”地往上涨,今天一定要彻彻底底给水琅一个教训,让她再也不敢把他们全家人当猴耍着玩! “你.......” “你是干嘛的?” “.......什么?” 水琅打开驾驶座门,“什么单位?什么职位?” “你想干嘛!”邹律挤到驾驶座门口,不让她进,“钥匙拿来。” 水琅理所当然道:“琼姨把这车送我了。” “送你?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你就敢拿!” “轿车。” 邹律:“......” 好一个正确回答。! 他发现跟这种小姑娘是真的有代沟! “你给我上车!跟我走!” 水琅往后退了一步, “你都不告诉我你是干嘛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敢跟你走吗?” 好一个回旋镖! 邹律捂着喘不上来气的心脏,“我是谁,我是邹律,你大哥!” “是复茂区教育局的邹主任?”林厚彬凑到水琅后面,“他居然是你大哥?” 水琅脸上表情莫名,摇了摇手上的钥匙,丢了出去。 邹律手忙脚乱接住,当抓住钥匙的那一刻,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随即又是一怔,怎么这么容易就交出来了? “不要以为你乖乖把车给我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你偷用公车,必须跟我走一趟!” 水琅点了点头,打开后车座的门,坐了进去,“开车,走吧。” 邹律:? 这么听话? 这么容易? 不对劲。 好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感觉,在车子开出去一段路后,看着驾驶座外面后视镜里的自己,顿时翻了好几倍。 再从前车后视镜看到后座的水琅,老神自在,跟个大爷似的,差点直接被气炸了! 他妈的,上一次他还坐在副驾驶座,这一次怎么坐到驾驶座了! 这不真的彻底成了她的马夫了! 水琅:“我们去哪?” “派出所!” “复茂?正好。” 正好? 什么正好? 她怎么一点怕意都没有? 邹律眉头拧到了复茂派出所,还没来得及说话,水琅就打开车门下车,接着就看到个小丫头冲了出来围住她。 “这是我大哥,叫大舅舅。” “大舅舅!” 邹律:“!” “那个,乖。” 不是不承认他吗?现在知道怕了?讨好他了? 呵! 没用! “走吧。” “好。”水琅拍了拍大丫的脑袋,“你们先上车,我跟小舅舅说句话。” 邹律:“?” 上车? 眼睁睁看着个小丫头冲出去,开车门,上车,就跟进自己家门一样熟悉! 看得他是目瞪口呆。 “你怎么回事!我说走吧,是进去,进派出所!” 水琅看了他一眼,“你事真多。” “!” 邹律竖起手指指着水琅脑门,“我说话的意思你是理解不了还是怎么的,我怎么感觉跟你不止两个代沟,是两百倍代沟!” “辛苦你了。” 邹律:“.......” 这话怎么一会对不了,一会又对得了的感觉。 别说,这一句,说的他心里还挺热乎。 坐车去乡下,还坐了拖拉机,扑空了,回去公社还坐的板车,上坡了还得下来帮着推,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罪! 回家都不能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没想到在小姑娘这听到了。 怒气顿时平息许多,心也稍微软了一些。 “那个,其实就是吓唬......” “是你辛苦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邹律回头看到周光赫。 “........” 他妈的! 今天非弄死这个小丫头片子! “我没啥,我大哥等下送我们过去。”水琅看着周光赫,“你没休息好吧?晚上早点回去睡觉。” “忙完就去。”周光赫看了一眼邹律,不冷不淡点了点头,又看向水琅,眼神形容不出的柔和,“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水琅推了推突然发愣的邹律,“走了。” 邹律突然回想起自己明明是要去棚北香樟路派出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复茂派出所。 终于想到原来是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得到了水琅的指示,直接把车开到复茂派出所来了! 正气得不行,就看到小姑娘跑了,下意识抬腿追出去,追到车前,看到她坐进驾驶座,又才想起刚才自己钥匙都没拔! 昏头了! 脑子彻底不够用的了! “让开,我们现在去棚、北派出所!” 邹律的特意强调,水琅听了没什么反应,发动车子,“你不能开车了,疲劳驾驶会出事,你坐后面,大丫,你坐前面来。” 后面? 邹律下意识往后座看去,后面! 水琅当司机,他坐后座? 主人后座? 这当然,必须,一定不能错过! 汽车奔驰,邹律坐在后座,手臂搭在半开的车窗上,手指点着车窗玻璃,怒气没了,意气奋发,自信飞扬,什么都回来了,再看一眼老老实实开车的水琅,嘴角疯狂上扬。 这样才对嘛。 看着小丫头主动自己开车,把自己送去棚北派出所,这乖巧可怜的样子,邹律清了清嗓子: “你也不用怕成这样,你知道你把车开出去,给家里带来多大麻烦吗?我爸在大会上,被单独拎出来批评,还做了全区独一份的检讨,到现在都还在家里待着反省,我呢,为了追你,已经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了,来来回回跑这么多路,不让你受点教训,让你知道谁才是大人,你不得上天了。” 水琅一句不吭声。 邹律自信更足了,心情也更好了,“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们拿你当自家人,又不是真的拿你当犯人,进去受点教训,再去家里跟我爸道个歉,说下次不敢了,对了,还有。” 邹律看了看旁边两个抱在一起,瞳仁黑亮,眼神纯真,正看着他的大丫丫,将话咽了回去,婉转道: “我知道你这结婚是怎么回事,都是为了登记拿房子假结婚,现在复茂路的房子已经登记好了,商业局的产业登记也即将开始了,你可以赶紧多和小凯多出去吃吃饭,逛逛公园,看看电影,也算圆了你妈当初的心愿了。” 水琅突然笑了一声,“谁告诉你我这结婚是假的,你们天天就在家猜这些?” 邹律身体前倾,凑到驾驶座,“除了你们两个当事人,没人比我清楚了,电报是我撕掉的。” 车子开的很稳,平缓向前移动。 水琅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从侧面看是在正常笑,若是从正面看,就是冷笑了,“你真是好大哥。” “你领情就好。”邹律继续坐到后座上,往窗外看,自信的笑突然一怔,“这是哪?” 水琅旋转方向盘,拐进学校门口,停好车子,“走吧。” 邹律看着学校门口的牌子,“幸福小学,这不还是在复茂吗?我让你去棚北派出所,你怎么给我拉来学校了!” 个丫头都跟着水琅下车了,就剩邹律在车上叫,眼看一大小走远了,车钥匙还被拔走了,不得不下车跟过去。 “水干部,你可算来了。” “主任,不好意思,在平安里那边耽搁了些时间,最近城里治安乱,周光赫也被拌住,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走过来的邹律:“?” 这客客气气,每个字都很有礼貌,是从那个一张嘴就让他怀疑人生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没事没事,你们都是在为人民服务。”居委主任听到这解释,立马摆手,“那赶快先进去看看吧,幸福小学是离梧桐里最近的学校,学生中午回家吃饭,特别方便,晚上放学也不用人接,幼儿班也在这里面,丫可以直接上,大丫二丫呢,我听说识一些字,虽然都是要上复制班,但明天过来,还是先做一份入学测验,这样老师更清楚怎么教。” 水琅观察着小学环境,进大门就是一个操场,泥土地,中间有个红旗台。 一排带着走廊的红瓦房就是教室,贴满了标语。 教师办公室前面有一个杆子,杆子上面挂着一个铜铃,一拉绳子就会响起上课铃下课铃。 来的虽然晚了点,但也才点多,学生们还在上课,朗朗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来。 听着,看着,想到自己明天也能过来上课了,是里面的其中一员了,个丫头就忍不住呼吸紧促。 “可以。” 毕竟还是七十年代。 水琅打量了一圈,没看到食堂,“不过,主任,你刚才说学生中午回家吃饭,这里的学生都得这样吗?” “对,学校地方不大,学生老师都是住在附近的,烧了也没人来买,索性就回家吃。”居委主任看着水琅的表情,“怎么?你们不方便?周卉不是在家吗?” 街道只知道大姐要有工作了,还不知道大姐要去工农兵大学。 水琅暂时没提,“复茂这一片街道那么多,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学生啊,是不是还有别的小学?” “那当然。”邹律突然出声,“这个学校原来就是个托儿所,好学生都去上复茂中心小学。” “我们这也都是好学生!”居委主任立马就强调,“中心小学早上一进学校,就不放人了,吃饭要交伙食费,忙工作没时间的人送过去正好,那还有些家庭困难,人多,正好闲着可以烧饭,送到幸福小学更合适,我们老师都是一样负责任教书,没有区别的!” “我也觉得,老师们一看就都是很认真负责的样子。”水琅安抚完居委主任,“但是主任,你也看到了,我和周光赫都这么忙,大姐,你还不知道吧,她也要去上大学了,家里平时没人能给个孩子做饭,大丫二丫倒是能将就着烧,但买菜理菜再烧饭吃饭,孩子学习半天也挺累的,万一再没煮熟,家里没大人,不就得饿着肚子上学,长久了,那还能学好吗?” “肯定不行。”街道居委主任摇头,接着惊讶道:“周卉不是去供销社上班吗?怎么又去读大学了?” “回收站,大姐去也干不了活,正好知青办有个名额,就让她去进修了。”水琅回答完,接着道:“主任,这复茂小学,我看挺合适个丫头,能过去那边读吗?” “复茂小学,每一户名额是有限的。”街道居委主任看着个丫头,“丫幼稚园可以上,但大丫二丫想要全上,很难,除了名额,还因为复茂已经取消复制班,按实际学习情况分班学,她们俩就算有了名额,也不一定能考进去吧?” 大丫二丫有点紧张,听出主任的意思是,两人可能只有一个能上,甚至可能,两人都进不去。 “要不然我们先过去看看,站在这说也没什么用,去看了,问了,要是上不成,我们再想吃饭的事。”水琅已经作势往外走了,“你看行吗?” “行,不过我不能去。”居委主任解释,“街道给你们安排的小学就是幸福小学,复茂中心小学,我只能安排一个名额,至于能不能进去还得考试,另外,我不能跟着你们去,否则那里的老师,还以为.....这你懂的,对其他家长也不公平。” “我明白,那我们就先自己过去问问看。” 水琅带着个丫头小跑向汽车。 “哎,你这!” 邹律不得不跟上车,“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趟,我不耽误祖国的花朵,问完了,不管成不成,你都得跟我走。” “复茂小学是不是很好?” “当然了,中心小学有不好的吗?那里都是小白楼,水泥大操场,中心花园,图书室,美术室,音乐教室,都是单独的,区文化馆就在旁边,有什么活动,首选的肯定都是复茂小学的学生,不论是眼界,学习氛围,还有师资,都是两样的。” - 个丫头看着两栋层大白楼,一望无边的大操场,鲜花盛开的花园,音乐教室里传出来的钢琴声与歌声,惊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一水的蓝白校服,红领巾,排队下课的学生,二丫想起这正是第一次跟小舅妈上淮海中路,看到羡慕的不得了,但是不敢跟小舅妈承认自己羡慕的那群学生。 原来她们都在复茂中心小学上学! “邹主任?” 突然,原本正站在学校门口,等待目送学生下课的校长,教导主任,惊喜朝着邹律走来,“您怎么到下面来了?有什么事吗?” 邹律刚跟校长握住手,水琅抢先道:“家里有个孩子,刚转回城市户口,过来问问看中心小学有没有名额。” “这是?”校长疑惑看着水琅,都知道邹律的老婆是复茂区教育局局长的女儿,肯定不是眼前这个。 “妹妹。”水琅又抢在邹律前面讲话,“他是我大哥,这是我大姐家的个孩子。” “呦。”校长立马热情道:“有名额,这个孩子看着都不大,年级以下的班,还有几个名额。” 邹书记的外孙女不去棚北香樟中心小学读书,特地跑来他们复茂中心小学,这是对他们的绝对认可啊! 这就是活招牌啊! “请进,去我办公室聊。” “你......” “你什么?”水琅斜眼看向邹律,“叫了这么多声大哥和大舅舅,你当是白叫的吗?都没让你给见面礼红包,现在帮忙上个学,难道你还想搞破坏?” “我.....你......是我让你们叫的吗!” 叫他的时候,他也很惊讶好不好! “大舅舅。”二丫突然抓住邹律的衣角,“我想上学。” 邹律:“.......” 愤愤指着水琅:“狐假虎威算是被你玩明白了,等这件事办完,你就去派出所里蹲着去吧,一个月你都别想出来。” “二丫!” 突然,一道响亮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个丫头回头,看到了小霸王和弄堂里的几个孩子,朝他们挥了挥手,继续小跑跟上小舅妈。 “哇,校长!” “校长对着小舅妈笑得比花还灿烂。” “小舅妈认识这么多人呢,她们居然要来我们学校上学?” 小霸王等孩子,目瞪口呆看着校长把水琅个丫头,一起迎进那个平时他们经过都得小心翼翼的校长办公室。 “我想要小舅妈。” “我也想要小舅妈的。” “小舅妈要是我小舅妈就好了。” 校长与招生办主任,了解清楚了个丫头的具体情况,都没等明天,像是怕有变故似的,当场就给个丫头发了试卷测验,又现场把老师叫来了考核。 数学老师:“整数的最小计数单位是多少?最大计数单位是多少?” 大丫回答:“最小计数单位是1,最大计数单位是无限。” 数学老师看了一眼大丫,接着问:“小数点向右移动一位,是扩大了多少倍?” 大丫回答:“10倍。” 数学老师止不住惊讶,突然来劲了似的,继续问道:“乘除法已经学了,知道什么叫分数吗?” 大丫:“把整体“1”平均分成几份,表示其中的1份或几份的数,叫做分数。” 这下,连邹律跟校长都被吸引过去了。 数学老师蹲在大丫面前,“我再考考你,机械厂工人5小时生产机器零件20个,时可生产同样的零件多少个?” 大丫计算,“32个。” 数学老师眼睛发亮,嘴巴不停,“4个工人5小时生产机器零件100个,照这样计算,6个工人时生产零件多少个?” 水琅:“.......” 这有点难度了。 大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100÷5÷4x6x8,一个一个解出来,“240个。” 轻微的吸气声,在校长办公室里响起。 水琅差点直接鼓掌,惊讶看着大丫。 与此同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感。 “她可以直接来上学了!”语文老师还没考,数学老师就拍板了,忍不住兴奋,又出了一道题:“你知道分数,我再考你一个,看你是不是真的学过,百货商店4月计划出售600块香皂,结果上半个月就完成了全月计划的分之二,上半个月售出多少块肥皂?” 校长摆摆手,怕场面回答不出来,“分数年级才开始学,她才几岁,你别忘了,她们都从来没上过学。” “400个。” “!!!” 所有人先惊讶看向大丫,发觉不对,惊讶顿时转向翻了倍,看向更矮的二丫。 数学老师一把抓住二丫,“刚才是你说的?” 二丫点了点头,看向同样一脸吃惊的小舅妈,笑出小米牙。 “你才几岁,你也学了分数了?还,还直接会用了?!”数学老师震惊完,立马就问道:“复茂小学一年级有学生40人,年级有学生50人,一年级学生人数是年级学生的几分之几?” 所有人望向二丫,屏住呼吸。 大舅舅邹律忍不住道:“你真敢出题,她还没我大腿高......” “五分之四。” “!!!” 邹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着二丫。 其他人,包括水琅,也一样,吃惊打量着顶多上二年级的二丫。 数学老师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抱住二丫,“这个更能直接来上学!会算数的神童也就这样了!不用考核了,个都.....” 说到一半,数学老师放开二丫,走到丫跟前,笑得更亲切,“虽然你要上的是幼稚园,但两个姐姐都这么厉害,你是不是也学过别人还没学到的东西?十乘以十等于多少?” 丫眨巴卷翘的睫毛,圆溜溜的瞳仁盯着数学老师看,肉嘟嘟的小脸,一脸茫然看向小舅妈,“乘以是什么呀?” 数学老师:“.......” 校长办公室顿时响起哄笑声。 数学老师一脸惋惜,但看到另外两个丫头,又忍不住高兴。 已经很意外很满足了,不能再贪心。 水琅挨个摸了摸头,体会到一种“老母亲欣慰又骄傲”的感觉,“既然这样,两个大的就看老师们怎么分班,丫就直接上幼儿园了,什么时候开始上学?” “今天先办好入学手续,明天就可以来。”校长意外得了两个成绩一看就不会差的学生,脸上全是笑,“当然,你们应该还要准备准备,也可以下周一开始上学,我们也再调整一下。” “那就周一吧。” 水琅拿着街道证明,户口簿,先帮忙登记完户籍地址,家庭成员,办好入学手续,还不知道读几年级,暂时交不了钱,领不了书本。 放学了,食堂也参观不了了,饭卡得和学生卡一起办,周一再来交钱。 “小舅妈,周一我们就能来这个学习读书吗?” 水琅看着手里的入学证明,打开车门,“没错,周一你们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二丫激动问:“那我也会有校服和红领巾吗?” “当然,你们都是小学生。” “哇吼~~” 孩子的欢呼声与笑声,响彻整个车厢。 邹律:“.......” “什么时候跟我走?” 水琅看了他一眼,“哦,你还在呢。” 邹律:“?” 他要是不在,她能进得去校长办公室的门? 他要是不在,都开学这么久了,还会有名额? 狐假虎威半天,用完就扔? “去派出所!” “不用去了。”水琅发动车子,“车没油了。” 邹律沉默一瞬,咬牙切齿挤出声音:“水、琅!!!” “还剩一点,够我把个丫头送回去,再开到香樟园。”水琅双手扶着方向盘,“你不是想让我去跟你爸认错吗?那就去吧。” 邹律狐疑看着驾驶座上的人,没说话。 要真是能去道歉,也不是不行。 反正去派出所,也是教训她,最终结果是让她乖乖道歉。 看来让她狐假虎威还是很有作用,这就听话了。 “行吧,我告诉你,等下我爸的火气肯定不会小,他一发起火来,震天动地,可能还会动手打你一巴掌,甚至很有可能你一进门,就给你一巴掌,他这次真的气炸了,我很多年没看到他这么生气了,但你放心,我会护着你。” “啪!” 两人一进门,香樟园果然就甩过来一个大巴掌。 水琅看向被打的一脸懵逼的邹律。 这是演哪出呢?:,,. 49 第 49 章 你要告诉我什么? “爸!” 邹律不敢置信看着邹贤实,起码有十几年没挨过巴掌了,打小弟也就算了,他都多大的人了,都结婚了! 再说了,他是什么人物,在外面到哪不是被人客客气气捧着,结果现在当着人面挨打了! 还是当着刚吹了牛说会保护人家的小姑娘的面! 邹贤实对着大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后看,“你干什么?怎么能这么对待妹妹!” 两人扭头看客厅看了看。 邹律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一群穿着白衬衫,人民装的干部正围着茶几而坐,正吃惊看着他。 面子丢大了! 走了两天,他的头是彻底昏了,完全看不懂他爸想要干什么了。 前两天发那么大火,要送人去派出所受教训,这会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副多宠爱水琅的样子。 “我怎么对待她了?” 不就是想拽着小辫子进门,还没拽到。 邹贤实瞪着眼睛,想骂大儿子今天脑子怎么不开窍了,但前后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么问下去,还不知道延生成什么样,转头对水琅招了招手,“琅琅,来,跟我去见见客人。” 水琅没动,眼神在审视着邹贤实。 但邹贤实已经演起来了,大步走回客厅,笑得很爽朗,“你们看,这就是我那侄女,水琅,小姑娘,人比较害羞,不敢见生人。” “有点眼熟,是不是前阵子摆平平安里动乱,上了报纸的小姑娘?” “老陈,你眼神真好,报纸上就是一张侧脸,你这都能认出来。” “好眼力,还真是本人,我听说小姑娘是在复茂房产局上班?” “是,没错,是在房管局上班,也是报纸上的女英雄。”邹贤实一脸自己老父亲的态度,“琅琅,要是怕生,就去屋里找你琼姨吧,你琼姨在做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糖藕。” “是吗?”水琅没有一点怕生的样子,“可是我从来都不吃藕。” 邹贤实:“.......” 一群干部面带疑惑,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 邹律看到这么多人,脑子清醒了一半,站出来打圆场,“爸,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桂花糖糕,不是桂花糖藕,只是做成了藕的样子。” 邹贤实连忙道:“哦对对,看我,不爱吃甜的点心,老是叫错。” “邹书记,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酒酿圆子的呀,每次去首都开会,那边都还会特地给你准备一道这个,至少要放三四勺白砂糖。” 一名干部开玩笑似的说话。 邹律刚圆回来的场子,顿时又让邹贤实陷入尴尬的境地。 水琅看了一眼说话的干部,正想讲话,邹凯突然跑了下来,“水琅,你回来了!快来!” 想到在信托商行买的那些东西,水琅顿了顿,往邹凯那边走去。 才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邹贤实道:“两人从小关系就好,长大了一点都没变。” 接着是一群奉承声。 奉承? 不是说邹贤实被停职在家待着了?怎么还有一群人奉承,并且一个个看着地位都不像低的样子。 “你过来点,别被他们听见。”邹凯邀功似的站到水琅面前,“你买的东西,我都给你收好了,那天信托商行送来的时候,刚好被我爸撞上,他发了好一顿火,还让我拉到别的地方去,别的地方我哪里能放心,趁他不在,我让人送来,都放好保管好了。” 水琅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琼姨没发现?” “发现了,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把里面原来的东西拿走了。”邹凯掏出钥匙递给她,“其实我妈刚看到你买的东西,吓了一大跳,但她看着也有别的想法,我还故意说要送到其他地方,她自己说其他地方不安全,把钥匙给了我。” 水琅眼神狐疑看着他。 邹凯捏着钥匙,与水琅对视许久,终于浮现一丝尴尬,“我用了一点计策。” “什么计策?” “我跟我妈说,这些都是你买来当嫁妆,跟我结婚的嫁妆礼,让我保管着,等过些天,我们结婚有房子了就搬走,听到这些东西有我的一半,她才把钥匙交给我。” 水琅进门的一刹那,是打算把东西一并拿走。 但在过来的那一刻,听到了邹律说“明天才是月宴”,这几个字,让她又改了主意,“里面我记得都是保险箱,都清空了?到时候不会弄混了吧?” “保险箱里空的,没东西了。” “外面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是.......妈,你吓我一跳!”邹凯抚着胸口,望着突然站在厨房门边上的母亲,“怎么不声不响就走出来了。” 李兰琼眼底出现一些笑意,这是因为看到邹凯与水琅站得很紧密,刚才还一直凑着头,贴着耳朵讲话。 两个儿子有多优秀,多少人想嫁给他们,她心里非常有数。 就连水慕晗当年都想把独生女嫁过来,水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把儿子忘记了。 这不一没人的时候,两人私下相处,就露馅了。 看来,儿子说的没错,水琅对他真的是一片痴心,真的打算要结婚了。 想到这里,李兰琼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琅琅,刚下班?饿了吧?来吃绿豆糕,刚出炉的。” 水琅:“.......” 桂花糖藕变成桂花糖糕,现在又变成绿豆糕了。 绿豆糕清爽可口,甜而不腻,水琅吃了两块,还想再吃。 李兰琼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看着水琅的眼神真的就像看亲生女儿一样,“琅琅,你放心,等咱们成了真正的一家人,你就能像以前一样,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喜欢吃什么琼姨就做给你吃,小凯要是欺负你,琼姨就把他赶出去!” “妈,我是你亲儿子吗?” 李兰琼眼神还是黏在水琅身上,“我已经为你们父子三人付出了大半辈子了,这下辈子,就只为了琅琅活,妈的心思,以后都得放在琅琅身上。” 水琅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拿起一块绿豆糕嚼着。 吃了这么多块,一点也不油腻,应该很符合周光赫的口味,吃完这块不吃了,剩下的都打包带回去。 “妈,你看你把水琅感动地,都要哭了。”邹凯将煮好的咖啡壶拎过来,倒在马克杯里,“喝点咖啡,别腻着,再感动也不能当饭吃啊。” “是是是,琅琅,好吃琼姨下次再给你做,别紧着糕点吃了,留着肚子,晚上吃馄饨。”李兰琼笑着要将绿豆糕端走,被水琅拦住,“帮我打包,我带回去。” “你这孩子,就这么好吃啊。” 邹凯看着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高兴过的母亲,对水琅竖起大拇指,“你真会哄长辈开心。” “什么哄,琅琅这是知道我的心意,不想浪费。”李兰琼从橱柜里拿出装方块面包的油纸,小心将绿豆糕打包,“琅琅,明天晚上家里有宴会,你也过来玩吧。” 水琅停住咀嚼的动作,“我忙,要上班。” 看她这样回答,李兰琼更放心了,将打包好的点心放在一边,“你大哥的老婆,撑不起来这样的场面,我老了,以后还是得你来。” 邹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但仍然硬生生忍耐着,眼神期待看着水琅。 “我真没空。” 水琅看了一眼邹凯,又避开,看向李兰琼,“琼姨,我知道你对我好,去逛了信托商行,才知道你给我的两万块多值钱。” 李兰琼一愣,解释,“琅琅,你邹叔叔这几天一直都在家里,没去银行取钱,但你放心,等明天宴会办完了,他立马就会把剩下的钱取给你。” 说完,李兰琼心里都迷惑了。 前几天开车的事,水琅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现在看到他们不追究,难道不该松一口气吗? 怎么还敢堂而皇之的提起剩下的一万块。 难不成,之前的事,真的是无心的?在荒山野岭里自由惯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再好不过了,说明这丫头好拿捏。 “谢谢琼姨。”水琅笑着道:“以后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单独多来看望你就行了。” “傻话。”李兰琼看出水琅这还是在闹别扭,“是在生气邹凯跟邬琳琳订婚吧?那就是权宜之策,是你爸威胁邹叔叔,才暂时订了亲,除了你,我是不可能让任何人进我们家的门,琼姨这辈子,就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妇,所以,一直没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想把你调回来。” 水琅佯装惊讶,惊讶之余还有些动容,“真的?可我从来就没收到过调令。” “你邹叔叔不容易,有很多人在盯着他,就像这次,你开车出去,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没有两天,就有人想把他踢下去,要不是你邹叔叔急中生智......” 李兰琼看了一眼外面,“总之,你邹叔叔很不容易,琅琅,你是聪明孩子,比你大哥跟小凯都聪明,我现在就期盼着,你早点嫁进来,帮帮你邹叔叔。” “我帮?”水琅眼里充满了疑惑,“我能帮到他?怎么帮?” “除了你,没人能再帮他了。”李兰琼往水琅身边坐了坐,“明天的宴会,你过来,就是在帮他了。” 水琅端起咖啡,吹了吹,“你确定要我过来?” 李兰琼握住水琅的手,“当然确定,琼姨只认你。” 水琅看着外面客厅正时不时大笑的邹贤实,再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母子俩,勉为其难道:“行吧,那我明天晚上就过来一趟。” 母子俩顿时高兴不已,“太好了!” 水琅打包了绿豆糕,打包了荠菜馄饨,走之前去那间房间,确定了买的古董首饰都在,让邹凯骑车送她回去。 这一举动,让邹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欣喜。 - 回去路上。 “月宴是什么?” “就是一个月一次的聚会,都在我家,都是我爸请来的人,主要是为了谈市里的相关会议。” “干部聚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香樟园本来住着的就是一群干部,只是在大院内部聚聚会罢了,外人也看不到,进不来,能说什么闲话。” 后座没声音了,邹凯等了许久还是没声音,像是没问题问了,嘴角突然掀起得意的笑。 刚才出门,父亲还叮嘱,水琅如果问起来他怎么突然没事了,一定什么都不能说,并且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们。 他刚才心底也直打鼓,原来爸在家里天天说水琅是故意陷害他,现在还疑神疑鬼,难道真是水琅故意的不成? 结果水琅连提都没提,一点心思都没有。 这哪是什么故意! 再说了,就算是故意陷害又怎么样,那也是情理之中。 不怕水琅发泄,就怕水琅不发泄,那他们家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水琅!” 刚到复茂路,就看到邬善平站在路边招手。 水琅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随意对邹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明天见。” 邹凯刚想下车,发出一起去看电影的邀请,听到这话,再看了看邬善平,不再说什么,“明天见。” “还真是邹凯。” 邬善平看着蹬车远去的背影,“他怎么又送你回来了,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是啊,我已经结婚了,不知道这家人还总来缠着我干什么。” 水琅拎着饭盒往梧桐里走。 邬善平看着饭盒沉甸甸的样子,咽了咽口水,跟在水琅身边,“除了想你的钱,还能干什么。” 水琅脚步不停,“你又知道了。” “我不知道谁知道。”邬善平上前拦住水琅,“琅琅,你今天愿意搭理我,说明有事要问我吧?” 水琅停住脚步,看着渣父,“你要告诉我什么?” 邬善平:“.......” 这么简单就被将了一军! “你想知道什么?” “李兰琼说,他们会和邬琳琳订婚,是受了你的威胁。”水琅直接了当道:“你威胁他们什么了?” “这.......”邬善平将两个口袋翻个底朝天,“起码得两千块。” 水琅绕过他往前走。 “怎么就走了,我们再商量商量。”邬善平不断伸手拦,却怎么也拦不住水琅,这才知道刚才的拦下,是水琅有意停住罢了,“这个太贵,你可以问别的啊,别的便宜。” “那你就说点详情提示,配上价格,我再决定听不听。” “明天邹家的月宴,跟你想用平安里参加的玉兰杯有关。” 水琅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邬善平搓着手,“琅琅,你把爸爸的钱都拿走了,把你奶奶的钱也都拿走了,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你让爸可怎么活。” “这消息,不过早晚罢了。”水琅看着他,“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能不能让我心情变好,我心情要是好了,说不定能赏你几块,而不是站在这跟我谈条件,你没那资格,懂吗?” 邬善平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比他老娘还貔貅! 怪不得能把他老娘的家底子都给挖空了! 他想走,但除了眼前的女儿,能赏她几块吃饭,再没别的地方能弄到钱了,别无他法,只能道: “玉兰杯的发起单位,是市政与建筑业联合会,昨天,建筑业联合会新成立了旧改联合分会,会长是邹贤实,玉兰杯的评选工作,由旧改联合分会主要负责。” 水琅心里“咯噔”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他凭什么当上这会长?” “这谁能知道,你回来了,登记成功了,我是入不了他们家的正眼了。”邬善平看出自己的消息对于水琅很重要,两眼期待看着她,希望能得到打赏。 水琅抬头,“你手里有什么邹贤实的把柄?” 邬善平抓着两个底朝天的口袋,晃了半天,看水琅没反应,期待转成了失望,看了看路上的人,凑近小声道:“你妈当年给邹家送了一箱小黄鱼,是有编码的,当年没能及时处理,后来就是烫手山芋,处理不掉,一威胁一个准。” “就这?” 水琅平静看着他,“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敢去威胁人,一般心里还捏着一条退路,是什么?” 邬善平肚子咕噜咕噜叫,眼巴巴看着水琅。 水琅突然笑了一声,“不说是吧?我只给你这一次说的机会,下次想说,你也找不到我人了。” “哎,等等!”邬善平抓住女儿的袖子,“你急什么,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我不帮你我帮谁,难道还能去帮邹家?他们一群冷血东西,一毛钱都不肯借给我,就把我赶出来了。” 听到这,水琅倒不急了,打量着邬善平,“这么说来,你确实握着一个邹家的把柄,但你却不能轻易拿出来威胁邹家了,因为一旦说出来,没了利用价值的你,接下来就会没命。” 邬善平脸色一变,“你小点声。” 这女儿实在聪明的可怕! 他一个字都没有泄露,她怎么就一猜一个准! “三秒,三........” “邹贤实另一个老婆当年车祸没死,就在沪城。”:,,. 50 第 50 章 四脸更呆滞了 “他还有另一个老婆?” 水琅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李兰琼不是他原配吗?” “是他原配,但以前那个时候,钱才是这个。”邬善平竖起拇指,“自古当官的,谁不需要钱来铺官路,邬善平也一样,他当时一个乡下来的小干部,想要出政绩,光有能力,那能力大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轮得到他,所以他就千方百计攀上了肇嘉董事长的千金,孙澄。” “结婚了?”水琅诧异道:“不能吧,这是重婚罪。” “他伪造了结婚证。” “........” 提到这里,邬善平也有点不自在,退离了女儿几步,接着道:“他也一直提心吊胆,但是有了肇嘉董事长的支持,他的机会可就太多了,那是一节一节的往上爬,爬的越高,他就越怕摔下来,所以他就想.....” “想什么?” “想什么不重要。”邬善平跳过这里,接着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终于肇嘉董事长发现了这件事,要我说,邹贤实这老瘪犊子是真有点运道,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到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 “饿了几天了?” “什么?你说吃饭?自打你把我钱拿走了,我一天一顿饭都吃的磕磕绊绊,得有小半个月了。” “我看,起码得让你饿个十年。” “........”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发现了。” 邬善平态度立马积极起来,不敢再停下来威胁。 大女儿说这话,他可太信了。 经过登记洋房这事,老婆儿子女儿全判刑了,要不是举全家之力保住他,他现在估计也在蹲监狱,再下放到哪个荒山野岭的犄角旮旯里干最苦的苦力活。 她要真铁了心让他饿十年,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他现在得赶紧挣表现。 挣了表现还有可能得到打赏! “发现了,本该是邹贤实完蛋了,可谁知道国情不一样了,有风声传出来要制裁资本家,邹贤实一向是会审时度势,他立马就把老家的原配儿子接到城里来,摇身一变,成了当官发财也不抛弃糟糠之妻的模范代表了。” 水琅眉头皱起,“这个时候,我妈已经救了李兰琼了?” “对,已经救了。” “那李兰琼还愿意进城?” “........” 邬善平狐疑看着水琅,“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我问问题你就回答,我不问你就继续说。” “.......那谁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反正就是进城了,应该也是愿意的吧,否则怎么还生了邹凯。” 邬善平说完打量水琅的脸色,发现没有什么变化后,继续道:“孙家千金,对邹贤实可是一往情深,发现被欺骗后,还不肯放弃邹贤实,资本家风声不一,邹贤实就两边都吊着。” “你不是说他都成了模范代表,那外人都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了,怎么还两边都吊着。” “那是外人自己觉得的,邹贤实从来没主动介绍过李兰琼是谁。” 水琅拧紧眉头,“你们这些人,真该去接受封建思想改造,是不是晚上梦里都是三妻四妾。” 邬善平又往旁边退了几步,“孙家千金肯定不乐意,两个人在一起好几年了,不可能一点把柄都没有,而且,那个时候孙家千金还怀孕了,更不可能放弃邹贤实了,具体情况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我只知道没过多久,肇嘉破产了,肇嘉千金出了车祸,连人带车一起炸了。” “那怎么又没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邬善平说的这些,水琅早就有所猜测,大差不差,关键是接下来。 “我认识那司机,没人知道。”邬善平小声道:“那司机受过肇嘉董事长的恩,一时被钱财冲昏头脑,看到肇嘉破产,肇嘉董事成含恨离世,再看到肇嘉千金还怀着孕,车祸要发生了,他突然良心悔改,把人推到河里,自己被炸死了。” 水琅疑惑看着他,“司机被炸死了,你是怎么连车祸现场,司机良心悔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我猜的。” “........” “你别不信,绝对八九不离十。”邬善平做好抱头的准备,“大约十来年前,沪城所有房屋都归国有管,第一次大普查的时候,我在城外乡下看到了孙澄,虽然毁容了,但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后来暗中打听了好几年,知道她是被人从河里救上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家老两口刚失去女儿,觉得这是老天爷看不得他们痛苦,就留下当女儿了。” “你是不是又在编故事。” “没有!”邬善平急完,顿了顿,“老两口是不是正好觉得老天爷看不得他们痛苦,这里是我猜的,但确实是女儿死了,没去销户口,户口直接挂在孙澄头上了。” 水琅沉思,“你都能发现,邹贤实会不知道?” “他上哪去发现,他又不是房管局的人,当初那车里放了炸药包,司机死在里面了,残肢都炸的四分五裂,还烧焦了,一听说有尸体,邹贤实估计就放心了,再说,他躲着这种事都来不及,哪里敢往上面凑,也不可能想到死的是男人,不是女人,毕竟孙澄是个弱女子,还是个孕妇,哪可能打得过五大三粗的男人。” 邬善平摇头,“反正车祸之后,大家都以为孙家千金出车祸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出现过。” “哦~” 水琅点头,“你的意思是,当年是邹贤实买通了司机,想杀怀着他孩子的孙澄,然后没杀成,孙澄现在还活着。” “........我说了吗?”邬善平紧张看了看周围,“我什么时候说的,我哪句话说了是邹贤实干的,你不要瞎说!” “行了,咱俩谁跟谁,我们可是父女关系,你说了就说了,我还能去举报你不成。”水琅往前走了两步,“孙澄手里有什么证据?” “这我哪里知道!”邬善平躲着水琅,靠着树站,“我怕打草惊蛇,这些年都是暗地里打听,就怕把人吓跑了。” “她在哪里?” “........琅琅,我饿。” 邬善平扶着树,“我真的饿,就早上在食堂找师傅软磨硬泡要了根油条。” “明天我要去邹家参加月宴,邹贤实现在爬的是挺高的,又成了旧改联合会的会长,他们全家都想让我嫁过去。”水琅摩梭着下巴,“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湖郊,湖西村!” 水琅微微一笑,看着渣父,正想说话,突然觉得墙上的影子有点不对,转头一看,周光赫站在围墙边,半张脸被树荫遮住,看不清表情,顿了顿,继续道:“名字。” “刘阿兰。” 水琅拿出一毛钱,递给邬善平,“走吧。” 邬善平:“.......” 一毛钱! 够干什么的! 猪肉八毛一斤呢! 食堂的红烧肉,就两三块,也要一毛六分钱! 不情不愿接过来。 “烂糊肉丝面都得要一毛二。” 水琅挥了挥手,“那你就跟人说,只要烂糊跟面,不要肉丝。” “.......” - 水琅与周光赫一前一后走进梧桐里。 水琅在前,周光赫在后。 “走快点呀。” 周光赫拎着饭盒与牛皮邮差包,步子稍微迈地大了点,几步就来到水琅身边,一声不吭。 水琅看着他下颌线分明的侧颜,“你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周光赫:“没几分钟。” “你听到湖郊湖西村刘阿兰了吗?” “听到了。” “你们经常办案,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没声音。 水琅停下脚步,看着他,“不方便吗?” 路灯下,周光赫的脸呈现透明,他转过头,眼底情绪不明,“是帮你查,还是帮邹家查?” 水琅没忍住笑出声,“帮......” 突然的停顿,周光赫睫毛微微颤抖,眼底的半扇鸦羽阴影,跟着颤抖摇动。 “我。” 松了口气的细微声音,被猫叫掩盖。 周光赫一抬眼,就对上正看着他的笑眼,手心一紧,不自在移开视线,没过两秒,又移回来,“我现在就去所里查。” 水琅眼睛都笑弯了,“也用不着这么急,先吃饭,我从邹家专门给你带了绿豆糕,我吃了好几块,一点也不腻,想着应该合你口味。” 周光赫抬起手里的油纸包,“邹家的?” “对。”水琅重复一遍,“专门给你带的。” 油纸包平平稳稳拿在手上,看不出变化,而另一只拎着保温盒的手,手柄都快要被攥化了。 周光赫盯着水琅看,嘴角笑意越来越深,“我烧了糖醋小排。” “真的?”水琅惊喜叫完,就往家里冲。 弄堂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穿着黑色干部装的水琅,穿过一道道灯影,路灯摇曳出她欢快的影子,两条小辫摇来摇去。 周光赫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影子停留在六幢楼门口,回头望向他。 “回家呀!” “好,来了。” - 今晚,三个丫头格外兴奋。 平常拿筷子拿碗,都是正常走着,今天来来回回好几趟,全都是小跑着,挤到一起就会发出铜铃一样感染人的笑声。 “怎么了这是?” 从外婆家吃完饭,受了一肚子气的一家四口,站在楼梯口,好奇问道。 “今天水琅带她们去办好了学校,周一就要上学了,高兴的。”周卉自己脸上也挂着笑。 周复兴脸色完全相反,本来是黑着脸回来的,听到三个丫头要去上学了,吵成这样,眉头紧拧着,“上个学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管呢?” 三个丫头还没来得及受影响,水琅话就怼出去了。 周复兴脸色变了变,到底没吭声。 自知有愧的金巧芝,站出来打圆场:“我听说了,大姐户口都迁回来了,弟新妇,你可真有本事,大姐都这样了,还能弄到一份供销社的工作,现在更是连三个丫头也弄回来,都是兄弟,没有隔夜仇,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再有什么好事,也想想我们吧。” 水琅坐下拿起筷子,“赶紧上去照照镜子。” 金巧芝牙齿差点咬碎,看着三个丫头,再看自己家两个孩子,尤其是小敏,忍不住有了些优越感。 “是去幸福小学上学吧?老师还是可以的,可惜呢,学生良莠不齐,都挤在一个班里,老师精力有限,不像我们小敏在的复茂小学,现在全都分班教了,学校还有营养丰富的食堂,操场也大,有音乐教室,有舞蹈教室,马上还要建设一个礼堂,以后专门用来表演,哎,我说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让大阿姐难过吗,真是我的不是。” 周敏听了,得意看着三个丫头,高高昂着小下巴。 “不难过。”周卉笑着道:“水琅也把三个丫头安排在复茂小学了。” 金巧芝:“........” 周敏:“........” “这怎么可能!”金巧芝震惊看着三个丫头,又看向水琅,“一户三年以内,只有一个复茂小学的名额,三个丫头一块去?不会是你把幸福小学听成了复茂小学吧!” 周复兴本来一脸不耐烦想上楼,脚都抬上去了,听到这话愣住了,保持着上楼的姿势,愣愣看着水琅。 水琅在吃糖醋小排,今晚肋排比较多,一块塞到嘴里,一咬,整块肉就从骨头上卷下来了,干干净净,不需要费劲地啃,吃起来特别爽。 完全不搭理后门的几个人。 周卉笑着道:“本来街道安排的是幸福小学,但是水琅想着家里没人烧饭,听说复茂小学有食堂,就安排到那边去了。” “就安排到那边去了?!” 金巧芝瞪大眼睛,“你当买大白菜呢?我们小敏当时没有名额,我爸在区委上班,都忙活了好几个月,才弄到一个名额!” 水琅突然吱声,“进去不是还要考试?这么麻烦,是太笨了吧。” 从得意到震惊的周敏,瞬间又被打击到,“哇”地一声哭了,躲进妈妈的怀里,眼泪珠子哗啦啦掉,愤愤指着水琅。 “弟新妇,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她呢!”金巧芝也不敢指责水琅,虽然心里气个半死,“我们小敏不要太聪明!完全是凭自己考进去的!” “为啥家里没人烧饭?”周复兴看着大姐,“你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去供销社上班?” 周卉摇头:“不能去上班。” 周复兴松了口气:“那你在家连个饭也不能烧?” “我要去上大学。” 空气骤然陷入安静。 楼梯门口,四脸呆滞。 “水琅不但帮我弄到了供销社岗位,还帮我争取到了一个工农兵大学名额。”周卉感激看着水琅,“三个丫头周一去上学,我周一也就要去上大学了。” 四脸更呆滞了。 然后,缓缓转看向啃排骨的水琅。 久久没有声音。 再然后,眼里同时出现了三个丫头眼里日常会出现的崇拜。 周玲笑着道:“小嬢嬢,你好厉害啊。” “确实厉害。”金巧芝语气酸溜溜地,“大阿姐,真没想到,你都这个样子了,日子还能翻身,以后是彻底好过了!” 周复兴面色逐渐复杂,看着客厅里的大阿姐与三个丫头,完全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但吃着糖醋小排,还吃着荠菜馄饨,穿的衣服也都不一样了,都是新的,再见不到一个补丁。 再对比自己,晚上喝的稀饭配霉干菜,肚子等于是空的,这些天全是吃的这些。 吃的不好就算了,还要受老丈人丈母娘的白眼,大姨子一家的冷嘲热讽,日子苦是苦死了,却没办法,还得再受三年! 这日子,是完完全全颠倒了! “多亏了水琅,都是水琅,我们日子才能这么好过。” 周复兴看了一眼水琅,心里一阵懊悔。 早知道这个弟新妇这么能耐,当时他肯定早早就把房间让出去。 说不定现在他也能沾沾光,在单位里升职了。 哪还会这么憋屈! - “睡着了?” “别动。” 水琅躺在沙发里,捂住身上的毛线毯,“我的生日礼物,只能我碰。” 周光赫轻笑出声,“送你生日礼物的人,也不能碰?” “当然了。”水琅揉了揉眼,抱着身上的大红羊绒毛线毯,是周光赫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大红色?” 周光赫笑着打开柜子门,从里面抱出新换上大红色被套的被子,“你不喜欢穿,羊绒毛线是特地买给你的,我想了很久,织条毯子给你正好。” 水琅往后一靠,“哦,原来你是怕浪费毛线,才送我这生日礼物。” “不是。”周光赫抱着被子,忘了放下,急忙解释:“我是想了很久,觉得这个最实用,你每天都能用上,才送这个。” “一会浪漫派,一会又变成实用派。” 水琅抱着毯子,直接从沙发里跨到床上,先裹着毯子睡,再盖上被子,“好暖和。” 连睡觉都要带着,可想而知有多喜欢了。 周光赫笑着将被子放在地铺上,“也就冷这几天了,接下来就慢慢热起来了。” 水琅听到这话,怔了怔,思绪转到别的地方,“除了刘阿兰,我还想拜托你,帮我查一个人,偷偷的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同在派出所的邹凯知道。” 周光赫转头,“谁?” “茂华印染厂的总工程师,储煦。” “好。” 说完,水琅又裹着羊绒毛线毯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眉头紧锁,“暂时停职的邹贤实,凭什么能当上旧改联合会的会长,还对我既往不咎,这么热情。” 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现在安静下来,邹贤实的不对劲,又冒了出来。 明天平安里就登记新的房产证了,这个时候,突然出了旧改分会的事,就算登记成功,前路也似乎一下多了很多困难关卡。 而这些关卡是否畅通,权利都掌握在邹贤实手里。 对她,对平安里,都实在不利。 “钱?”周光赫分析,“之前他们与邬琳琳订婚,是为了你父亲登记你母亲留下来的财产........你怎么了?” “你继续说!”水琅坐直身体,“我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东西要清晰了,是钱,一定是跟钱有关!” “就是......钱,要是为了你的人,你也不会在北大荒待了十年,你登记成功了,他们肯定还是惦记着你的财产,要不然,就是看资本家都逐渐平反了,察觉到政策有变,所以......” “我明白了。” 水琅的双眼一反刚才的困倦,变得明亮,“邹贤实,三十年过去,原来你是又玩起了老套路!”:,m..,. 51 第 51 章 这孩子,特别信任我们…… “老周, 真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参加了!” 周局长的办公室里, 坐满了人, 刘秘书来来回回送杯子泡茶。 周局长站在办公桌后面,拎着暖水瓶, 往一个个搪瓷缸子里倒水, “你们一个个大老远的赶过来, 不会就是为了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参加了吧?” “哪儿啊。”苟局长看着坐在沙发上气派的中年男人,“我们是去定安开会了,商讨玉兰杯的事,除了房屋改造,最近几个公园也在改造,我们在想你们复茂没动静,你们区的建设局, 能不能借调几个施工队,过来帮帮我们。” “是啊老周,你说拿别的参加, 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拿个平安里,嗤。”吴局长看着对面的人,“老郭都跟平安里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起码有十年了吧, 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划分到了你们复茂,这么一个烂摊子,你拿去参加玉兰杯, 在想什么?” “那帮人。”棚北郭局长摇头,“都不是外人,说句心里话,我比你们都早坐在这个位置,为什么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同期都进总局了,我还坐在这里,不都是被耽搁的。” 坐在沙发上气派的人,接过周局长递过去的杯子,笑道:“说起来这个,老郭一肚子都是苦水。” “可不是。”郭局长吹掉飘在杯子上面的茶叶,“老周,我奉劝你,不要有侥幸的心理,前两天我经过平安里,他们还在继续搭违建房,你还拿他们去参赛,这不是等于给他们送去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吗。” 周局长帮在座的都泡好了茶,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我当然知道难办,但是再难办也得办办看,我们就是试试看,不行再另想办法。” “老周,我看你是被玉兰杯的奖金冲昏头脑了吧。” 苟局长放下杯子,“奖金是不少,谁拿到一笔,都能为区里财政减轻一笔负担,但也得结合实际情况,与其这样浪费时间绕弯子,你不如点个头,让你们区的建设局把施工队借调给我们,等玉兰杯结束了,我们谁得了奖,你都能沾现成的光,吴局长可以保证,谁得了金奖,设计图改造模板,都无偿免费仅着你们先用。” 沙发上气派的中年男人点头,“可以,老周,要不然你就松松口,复茂建设局那边说了,你不点头,他们就没法借人,老郭说的不无道理,你实在没必要蹚浑水,玉兰杯截止报名就一个月时间了,就是给你一年时间,你也解决不了平安里,这板上钉钉子的事,你何必还要大费周章,还是等着吃现成的饭吧。” 周局长笑着道:“我们复茂年轻人,有冲劲,不用我这个老骨头费什么劲,吃其他家的现成饭,不如吃自己家的现成饭。” 气氛凝固一刻。 “老周,你什么意思?”苟局长坐起来,表情吃惊,“你是说,平安里参赛,不是你管,是交给年轻人去管?” “胡闹。”沙发上的气派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提前退休了?你自己亲自去,花个一年两年,还有可能镇得住那些平安里的刁民,你让一个年轻人去,再给你们十年时间,只怕违建房要搭到大马路上来了,老周,你是故意的吧。” 周局长没什么反应,“我故意什么?” “你自己知道没希望得奖,怕我们拿到了玉兰杯的奖金,所以故意耍这种小心思,就是为了复茂建设局不借调人给我们。”苟局长一脸生气,“老周,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你心胸坦荡,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小肚鸡肠!” “罢了。”郭局长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我们老哥几个想着你复茂,结果你不但不领情,还拿个年轻人当挡箭牌,好啊,我们就等着看,你能不能进玉兰杯第一关。” “还能不能进第一环,你真是抬举他了。”苟局长气死了,复茂这么一搞,他们还得去建设局当孙子,“不是想吃自家现成饭吗?我就等着看,柴火点着了,不先烧着你自家眉毛,弄个灰头土脸,我苟子倒过来写!” 最后,一直没说话的老大哥,方局长也起身了,叹了口气,“老周,你真是冲动了,那群平安里的居民,找个年轻人去搞,你不饿个十年八年,我也跟你姓了。” 刘秘书突然敲门进来,“周局长,平安里的居民到了。” 办公室安静一瞬。 周局长脸上出现疑惑,“到什么了?” “局长!” 许副局长冲进来,一脸兴奋,“平安里的居民全都来了,水琅也太厉害了,这才过去一天!一天啊!那群平安里居民全都乖乖过来排队领房卡了!” “!!!” 办公室顿时比刚才还安静,静地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郭局长,吴局长,苟局长,方局长等人,一脸震惊。 苟局长立马掏了掏耳朵,“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什么了,平安里的居民来干什么?” “来领新的房卡!”许副局长搓搓手,激动道:“水琅正在下面接待,局长,我们要不要通知沪报?这样的事情,他们肯定感兴趣吧。” 周局长终于醒神了,一句话都没说,连忙推开挡在办公桌前面的苟局长,大步往外冲。 “咚咚咚。” 后面突然传来震天响的下楼梯的声音。 水琅回头,看到一群穿着人民装的老头们,一脸激动,不敢置信,吃惊,狐疑,一定是骗我的,你们局在演戏的各种表情冲下来。 在看到从大厅排到大门外的平安里居民,一个个又全都僵直了。 “水琅,这是怎么回事?” 周局长自己下来了,亲眼看到这么多平安里居民乖乖排队了,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是来领房卡的,“他们这是?” “领房卡。”水琅疑惑道:“怎么了?” “真是领房卡?”周局长咽了咽口水,一个个打量过去。 平安里迁来复茂有段时间了,他跟这些居民也不止打了一回交道,自然认出来许多最会耍横,而且专爱拿命耍横,让人毫无办法的“泼皮无赖”。 这会居然全都挨个排着队,站得笔直又整齐! 周局长越看表情越震惊。 比周局长更震惊的还有一大群。 郭局长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这么多年来,来来回回拉扯那么多次,他甚至还被这些居民打过,太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恶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群人就是凶神恶煞! 结果现在,一个个乖得跟排队升红旗的小学生一样。 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同时让人火冒丈! “你们!” “谁,哪个年轻人!”苟局长刚撂完话,断定复茂会倒在平安里开始之前的勘察阶段,结果下一秒,就被打脸,“谁这么能耐,我不信!” 老大哥方局长脸色同样很难看,他老半天没吭过声,刚说完,就面临跟别人姓的窘境,“你们真是过来领房卡的?领了房卡,你们那些违建房可就住不成了。” 王老帽:“谁要住违建房,我们早都拆干净了。” “胡扯!”郭局长指着王老帽,“我前天还看到你们平安里搭着一堆棚房,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李大脑袋:“谁撒谎了,我们昨晚拆干净的。” 郭局长:“?!!!” “究竟是何方高人。”吴局长打量着水琅,停顿两秒,看向后面的柳德华,林厚彬,“用了什么计策?复茂居然多了一位这样的人才!” 突然,一阵大笑声响起。 周局长笑得满面红光,看着水琅,眼神全是满意,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刚才应付几个老伙计,心里根本就没有底,但输人不能输阵,所以拿话强撑着。 万万没想到,水琅居然立马就给他弄来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惊喜! 周局长回头,看向其他几位局长。 “哈哈哈哈哈哈——” 苟局长:“.......” 方局长:“.......” 郭局长:“.......” 吴局长:“........” 这笑得未免太大声了! 这笑得未免太得意了! 至、于、吗! 几位局长暗自咬牙切齿,非常不甘心。 但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待在这里,只会更无颜面。 尤其是苟局长和老大哥方局长。 恨不得现场挖个洞钻进去。 看着还在笑的周局长,方局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老周,恭喜了。” 说罢,立马就往外走,走的又急又快。 水琅一脸疑惑看着领导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局长笑得脖子都红了,拍了拍水琅的肩膀,连说声“好啊”,“开门红,这是参加玉兰杯的第一个开门红,干得好,局里,不,不止局里,区里也一定会给你发奖金,许副局长!” “局长,我在!” “把你们部门的人都调过来,帮平安里居民早点拿到房卡!” “好嘞!” 水琅看了一眼两位局长,继续低头忙着收街道登记证明去了。 “我不信!”郭局长突然愤愤往外走,皮鞋踩地“咯吱咯吱”响,“我现在就去平安里看一看,我不信那么多违建房一夜之间就全拆光了!” “走,我也不信,去看看!” “我也去!” “不送了各位,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局长站在空空荡荡,变宽的道路上,两眼发直,耳边还回响着周局长夸张的笑声,头脑一阵一阵发懵。 任何一区都没出现过这样速度的旧改情况。 谁不知道,旧改是个老大难,一户户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一个一个去帮助解决,最快最快最快也要半年时间。 平安里,更是可以称得上旧改里的天下第一难! 结果,现在,一夜之间,被解决了! 郭局长捂着心脏,眼前一片漆黑,晕过去了,眼还不甘心的睁着。 - 香樟园 李兰琼与邹凯站在门口,看到水琅下车,高兴地无以复加,连忙迎了上去。 “琅琅,你终于来了。” “琼姨,没来晚吧?” “没有,里面的人也都才刚到。” “第一次参加宴会,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索性就什么都没买了。” 停好车的邹律:“.......” 正常前半段话,后面跟着的不该是礼物吗? 有代沟! 绝对有代沟! “自家人,买什么。”李兰琼亲热拉着水琅的手进门,“琅琅,别忘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我跟你大嫂,都撑不住这种场面,等下还得靠你多帮帮你邹叔叔。” 水琅嘴角噙着笑,隔着玻璃看着里面一群人,“琼姨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撑不起,我哪行。” “你不一样,别忘了,你可是水慕晗的女儿。” “这一点,我肯定不会忘记。” “那就对了,撑起这种场合,你与生俱来。” 李兰琼更亲热挽着水琅的胳膊,走进客厅,“他爸,琅琅来了。” 客厅里的人全都转过来头来,眼神各不一样,有打量,有惊异,有善意,还有好奇。 “来来来,琅琅,快过来,等你半天了。”邹贤实招手,笑着对大家介绍,“这位,就是当年工商联会副会长,华侨商会会长,沪兴木厂的总经理水慕晗的独生女,水琅。” 听到这句介绍,在场的都真正意识到,时代再次大变了。 “初次见面。大家好。”水琅打量了一圈,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这位下午才见过。” 郭局长眼神依然惊疑看着水琅,“没想到,我下午还以为复茂新出的人才是站在你后面的两个人,原来是我眼拙,是你。” 邹贤实诧异,“这话怎么说?” 郭局长晕过去以后,被送进了医院,一醒过来就赶忙过来参加香樟园重要的月宴,还没来得及跟邹贤实说平安里的事,刚想张嘴,一看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想到这事说出来,只会丢棚北的脸,给复茂增光,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输你母亲当年风采。” “那是。”邹贤实看出什么,转移话题道:“琅琅,坐下,坐到我身边来。” 水琅走到沙发边坐下,双臂环绕在胸前,靠在沙发椅背上。 整个客厅,就她一个人坐着,剩下的全站着,就跟一群人朝拜女王似的。 刚走进门的邹律,嘴角抽了抽。 真是什么场面都不怕。 水琅扫了一圈人,“都坐吧。” 邹贤实:“......?” 怎么有种主人回来了,他变成管家的感觉? “咳,那个,对,都坐,坐。”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回刚才的位置。 水琅又开口了:“有什么事,说吧。” 现场的人:“?” 邹贤实:“???” 他们怎么好像不是来吃饭聚会,是来跟领导汇报工作的?! “那个,继续说。”邹贤实想找回场子,转头吩咐李兰琼,“菜准备好了就上桌吧,我们边吃边聊。” “好好。” 李兰琼已经看傻眼了。 这孩子应付这种场合果然是与生俱来。 主人的场子感觉找回来了点,邹贤实拍着双腿膝盖,露出笑脸,刚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旁边的水琅突然又站了起来,瞬间吸引住所有人视线。 “怎,怎么了琅琅?” 水琅走到餐桌中间坐下,看了一眼邹贤实,平静道:“吃饭。” 邹贤实:“.......” 你这看傻子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谁是傻子?? 水琅看了一圈人,“你们不吃?” 所有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吃,还是不吃? “吃,当然吃,来来,全都上桌吧。” 邹贤实一边招呼着,一边感觉自己更像管家了。 一桌子围着长桌而坐,一点声音都没有。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全都不由自主往水琅那边看。 邹贤实清了清嗓子,坐在主位,“这个.....呃......” 这下,大家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了。 但他娘的,脑子突然短路了,舌头也直打结,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邹律笑着道:“爸,是不是要说玉兰杯的事?” “对,是这个事。”邹贤实找到了头绪,一提起这事,自信又回到了身上,“玉.....” “放这里。” 桌子上人的视线,又看向水琅,看着李兰琼将一份冷菜,红枣裹糯米放在水琅面前。 水琅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进嘴里,斜了一眼邹贤实,“你继续说。” 邹贤实:“........” 果然是在跟领导汇报工作没错吧? 不是他的错觉吧! 但经过刚才,已经有了经验,邹贤实咬了咬牙,立马出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拉回来。 “玉兰杯的评选工作,明天开始,就进入筹备阶段,今天会议上提出新的评选规则,各区房管局与建设局,各出一名代表进入评选组,每个区拥有两票否决权,这是为了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这个决议好!” “是.....” “有人在家吗?” 刚有两人附和,外面突然一道声音。 邹贤实突然觉得耳熟,正好面对落地窗,偏头一看,还觉得有点眼熟。 不等人应,两名工人就走进来,看着桌子上的人,“我们是来搬东西的。” “搬东西?”邹贤实看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李兰琼,“你这个时候,叫人来搬什么东西?” 李兰琼连忙摇头,“没有,我没叫。” 邹贤实看向两个儿子。 邹律摇头。 邹凯摆手,“我也没叫。” “你走错了.......” “我叫的。” 邹贤实刚出声,就被水琅打断。 一桌子人的视线再次被水琅吸引。 水琅站起身,“琼姨,正好今天有空,我打算把放在这边的东西都拿走。” 李兰琼懵着,“什么东西?” “现在拿走?”邹凯吃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人,心里明白这些东西暂时还不能光明正大面世,说不定会带来麻烦。 但转而又想,他爸的计划,正是需要外人相信他们家和水琅关系紧密,也正需要水琅即将发下来的财富打掩护。 让水琅来家里吃一千遍饭,都不如今天让水琅把放在房间里的那堆东西拿走,作用效果大。 这同时,还能直接解决了瞒着父亲,藏着他说不让放的东西,并且不但不用担心会被骂,反而有很大可能会受到父亲的称赞! 想到这里,邹凯眼前已经浮现父亲说他比大哥要强的画面了。 “在这边!” 邹凯掏出身上的钥匙,热情把人往走廊里引。 水琅跟了过去。 邹贤实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眉头松开,“应该是水琅买的东西,这孩子,特别信任我们,放不下的东西,都放在我们这里。” 听了这话,桌子上不少人对视一眼。 “对。”李兰琼惊慌过后,反应过来,这真是大好的时机,“是水琅买的,也没什么,就是洋房不都登记完了吗,这孩子有孝心,去信托商行里把洋房里原来摆放的东西,都买了回来,除了我们家,别的地方不放心。” 一群人听完,看着邹贤实的眼神,慢慢变得热切了。 就连刚才想找茬的人,眼神都变了变,闭上嘴巴,不再吭声。 突然,水琅走了回来,“琼姨,你是不是拿走了里面的一箱东西?” 李兰琼一愣,察觉丈夫突变的气场,冷汗瞬间下来,“没有,怎么会呢,你东西放进去后,我动都没动过。” 邹贤实呼吸紧绷,生怕水琅接下来的话,让缓和变好的局势,再次崩塌。 “一箱......”水琅抬起手,比了个七八厘米长短,“金色的东西。” 52 第 52 章 “咣当!咣当!!!”…… 李兰琼与邹贤实同时脸色大变,紧张对视,又分开,余光瞟了瞟后面的人,冷汗直接顺着太阳穴滑落。 客厅陷入安静。 来客不明所以看着水琅与邹家的人,邹律与邹凯眼神同样有些疑惑。 其中邹律若有所思。 随着客厅安静越久,客人们的眼神变得异样。 正当邹贤实和李兰琼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为最佳时,邹凯拧着眉头开口了,“水琅,你的东西全在里面,在放进去之前,我妈特地把房间门都清空了,是在你放进去清空,后来直接把钥匙交给我,再没人进去过。” 水琅眼神疑惑,“是吗?” “是,是这样!”李兰琼挤出笑容,“你这孩子,是不是记错了,你乍然这么一问,把我吓了一跳,看,把你邹叔叔也给吓住了,你放心,你放在这里的东西,我们从来没动过,那里面全是你的东西,如果少了,应该是你记错了?” 水琅重复问了一遍,“我的东西全在那间门房间门里,别的地方全都没有了?你们没有弄混了吧?” 邹凯举手保证,“没有,怎么可能弄混,我亲眼看着里面清空了,就连柜子和床都搬到对面房间门去了,才往里进东西。” “琅琅,小凯跟你琼姨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问题就不是出在我们这里。”邹贤实绷着一口气不敢松懈,豁出去堵一次,堵水琅只是上次看过一眼,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缺什么再好好找找。” 水琅看着这一家子人,突然笑了笑,“有些东西,可是有编码的。” 邹贤实与李兰琼刚缓和的面色再次大变,下意识开始咽口水。 万万没想到水琅会在今天,借势威胁他们拿出当年的一箱小黄鱼。 邹贤实背着众人,狠狠瞪了一眼李兰琼。 愚昧妇人! 上次还斩钉截铁说水琅不记得这事,就是看见了,也根本不拿金子当回事,还说是淘汰货。 真是愚蠢至极! 他就是信了这蠢货,才会把自己陷入到这个境地! 李兰琼背脊瑟瑟发抖,没人看得到的手指,也在不断颤抖,看着水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知道,这孩子早已不是当初胆小单纯的孩子了。 回来接触这么多次,水琅都是在跟她演戏,枉她一片真心迷了双眼,居然会被一个孩子哄骗过去,以为拿捏了对方,结果却早被拿捏,把全家放在了火药线上。 接下来的言语只要稍有不甚,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琅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看着李兰琼使劲全身力气才能让这句话说出正常的疑惑感,再看着面部肌肉紧绷的邹贤实,水琅“哦”了一声。 “看来,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让人再去那房间门里找一找,确定里边没有你们的东西,全是我的吧?” “确定!” 惊喜转折,突如其来。 李兰琼来不及松一口气,立马就接着道:“琅琅,你再好好找找,不过,你信任我们才把东西放在这里,我们也是拿你当自己孩子,才同意你把东西放在这,下次要是再记错了什么,可不能这么莽莽撞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跟长辈说话。” “没事没事。”邹贤实抬起僵硬的手臂,假装自如松弛的摆了摆手,回头笑着对来客们说:“这孩子就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也是确实拿我们当自家父母看待了,否则不可能这么直接就问,你们说是吧?” 来客们被说动了,想到自己家孩子确实都是这样。 郭局长第一个附和:“这些孩子忘性大,就喜欢把东西随便乱放,要用的时候找不到,不是喊爸,就是喊妈,我看这水琅对你们,就跟看到我儿子对我们一样,没辙,真是一点辙都没有。” “是,没错。”邹贤实佯装无奈笑着,赶紧招呼大家继续用餐,对水琅挥手,“你再好好找找,找不到,再好好想一想。” “那我可就去找了。” 水琅对外面招了招手。 一个四十来岁,头发黄的像油条一样的男人,抱着一沓麻袋进来,谁也没看,就直接往走廊尽头走去。 李兰琼疑惑,“琅琅,这是?” “帮我搬货的人。”水琅并没有再回房间门,而是直接坐回刚才餐桌旁的椅子,拿起筷子将清蒸大黄鱼上面的青红椒姜丝拨开,夹了肥美的鱼肉,往嘴里放,慢慢嚼着。 一桌子人全都愣住了。 主位的邹贤实与李兰琼最愣,完全看不懂水琅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刚开始吃饭,突然要拿东西。 他们想继续吃了,她突然又来说少了东西。 搞得他们全家经历一次生死线,大汗淋漓暂且安全下来了,说找东西的她,又坐着吃起鱼来了! 邹律看着大家的表情,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诡异的快感。 这左一出,右一出,上一出,下一出,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不说,还得被牵着鼻子走,任由她想干嘛就干嘛的憋屈,被拿捏着玩,逐渐怀疑自己智商,并且整颗心七上八下,一直无法踏实的多种感觉,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承受了! 终于有人懂他了! “琅琅......”李兰琼走到水琅身边,扶住她的座椅靠背,“你刚不是说丢了东西,要去找吗?” 水琅将大黄鱼鱼肚子上的肉挑到碗里,慢慢吃着,等到一桌子人屏着呼吸快要窒息的时候,出声道:“刚不是说了,真有可能我记错了。” 李兰琼:“?” 邹贤实:“??”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装着惊疑,以及迷茫。 有经验的邹律:“你刚还说,那我可就去找了。” 水琅剔着鱼肉,“不是又叫了人进来。” 邹律:“........” 很有道理。 无法反驳。 李兰琼看着半面只剩下鱼刺的黄鱼,“那你不用去吗?” 水琅:“我是来参加宴会的。” 邹贤实:“.......” 李兰琼:“.......” 邹律:“.......” 所有人:“.........” “你们不吃吗?”水琅将大黄鱼翻了个面,“不吃饭,你们来干什么的?” “.......” 我们不吃饭,你心里没数吗? 这一出出不都是你搞的吗! 邹律看着狂吃黄鱼的水琅,再看着一脸无语的众人,突然笑出了声。 邹贤实跟着大儿子笑着打圆场,“吃饭,边吃边聊,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在座的人都举杯站起来,除了水琅。 站起来的人,又举着杯子僵住了,下意识低头往水琅那边看。 “铛!” 邹贤实直接碰杯,“一年也就这么几回,明天开始,玉兰杯评选,我一个人能力有限,还得靠各位,多多费神,一定要保证公平公正。” 听到正事,大家一致不再管水琅,默契地不去出声问她怎么不起来,举着杯子应和邹贤实。 “邹书记妄自菲薄了,这次多亏了你的大义,玉兰杯才能调动起每个区的积极性。” “邹书记付出这么大,有你在,才能力保公平。” “话不多说,来,干杯。” “干杯——” “铛!” “咣当!!” 刚干完杯,举到嘴边想要喝的人,就被一声比碰杯还要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集体呛着,全都往走廊尽头看去。 只有水琅一人慢慢剔着鱼刺上的肉,一条大黄鱼已经快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听到动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搬东西,是搬东西的声音。”邹贤实笑着道:“水琅在信托商行买了许多家具摆件,一个个分量都不轻,工人搬运,声音在所难免,我们先坐,不用管。” 众人一想,是这么回事。 香樟园别墅,都这么多家具摆件,何况是水慕晗原来的洋房。 邹贤实:“这次除了复茂,应该都确定参加了吧?” “是.....” “复茂也参加。” 水琅突然吱声,她一吱声,所有人就自然而然看过去。 “复茂也参加?我怎么没听说。”邹贤实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神情泄露几丝自得,“看来这次玉兰杯,确实是调动起了每个区的积极性,这次全市旧改,一定能给人民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我......” “咣当!!” 邹贤实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希望.......” “咣当!!!” “........” 桌子上人的视线,再次被走廊尽头吸引过去。 “我们说我们的。”邹贤实看向水琅,“复茂打算以哪个里弄改造,报名玉兰杯?” “平安里。” “........!!!” 客厅瞬间门鸦雀无声。 “咣当!咣当!!!” 走廊声音不断,也没能将餐桌上人的神拉回来。 好半天,邹贤实才找回声音:“你刚才是说了,平安里?” 水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走廊,“是太吵了?” 邹贤实:“?”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这话核心的意思是,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是,是有点。” 水琅放下筷子,盘子里大黄鱼鱼肉被剔地干干净净,全进了她肚子里,只剩下一排完整鱼刺,连汤渣都不剩了,“那就先等等,应该要开始往外搬了,搬完再继续说吧。” 所有人:? 不是吃饭吗?? 虽疑惑,却全都停下来,往走廊看去。 首先抬出来的是一件接一件的红木家具,然后是一件接一件古董摆件,即使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已经成了废品,还是烫手山芋的废品,但这一刻,看着精美的做工,闪耀着的光泽,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 邹贤实与李兰琼更是如此,眼看着东西被一件一件抬出去,心跟着拧起来。 李兰琼看向小儿子,想起他说这些要等到两人结婚,分了房子,才搬出去,再看向小儿子旁边一脸平静的水琅,心里顿时一团乱麻。 舍不得这些东西,但却不敢张嘴问,更不敢再提及有关一箱金色的东西。 水琅到底是什么心思,如果是想借着今天月宴,当着这么多干部的面,好把那箱小黄鱼要回去,为什么都提起编码了,又临时放过了他们家? 要是继续说下去,他们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难道,水琅只知道金条有编码,并不知道编码具体数字? 李兰琼恍然大悟,心底顿时生出喜意! 一定是这样! 水琅就是想借着今天的场面,诈一诈他们! 万幸,她稳住了! 否则一旦拿出来,居然偷藏小姑娘的金子,丈夫这几天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局势,就得塌了。 同时,更可怕的是丈夫的名声,虽然可以说是拿错了,能把责任推卸了,但是这事一旦传出去,拿错金箱,丈夫这勤俭质朴的名声是彻底毁了! 万一再有人抽丝剥茧,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事情出来。 真是万幸! “等一下!” 正当李兰琼雀跃不已的时候,邹贤实突然出声。 丈夫声音里不易察觉的慌乱,被李兰琼捕捉到,回过神,朝着大门口看去,一看清黄头发男人与工人手上抬着的麻袋,那麻袋里凸出的方块砖头形状,脑子“轰”地一声,血液瞬间门涌至脑门心,双耳响起剧烈的嗡鸣! “是要检查吗?”水琅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老油条,放下,打开给.......” “不用!” 邹贤实喊得又急又快,豆大的汗珠子不断从额角滑下,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般从喉咙里挤出:“不用打开。” “琅琅!” 李兰琼扑到水琅面前,单手撑住桌子,想到餐桌上这么多人正看着,忍住哭腔,忍住惊惧的眼泪,“我想起来,小凯好像放了一个箱子在他房间门里。” 邹凯就坐在水琅旁边,完全看清楚母亲的脸,双眼血红,含着泪,就像是心被人活生生剖走一样,顿时拧住眉头,接话,“对,我房间门里是有一个箱子。” 邹贤实人民装下,每一寸肌肉都在震颤着,缓缓转头,看向水琅,眼底有着杀意,面上却硬生生挤出笑容,“琅琅,你跟小凯怎么回事?东西是不是真的乱放了?” 水琅靠在椅背上,微笑看着邹家人,“这个等下再说,刚才你们已经再三说过,我的东西全在那间门房间门里,以及,那间门房间门里全部都是我的东西,现在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叫住帮我搬东西的人?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们现场检查一下。” “不用!”邹贤实立马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不用打开检查!” 水琅慢悠悠道:“既然如此,老油条,搬走。” “好嘞!” 眼看着老油条背着麻袋消失在大门口,邹贤实闭紧的嘴巴里,牙缝已经紧咬至渗血,喉间门也泛上来腥意,藏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拳头青筋暴起,眼底杀意疯狂涌现,气场也跟着变得让身边人冷汗直流。 “爸,你没事吧?” 邹律看完父亲,又看向母亲,“妈,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累了?” 李兰琼的手紧紧扣住桌子,指甲捏得泛白,餐桌上的白色桌布,已经明显出现凹陷,侧脸咬肌凸起,面部肌肉紧绷颤抖,强忍着眼泪,眼白红血丝密布,发不出任何声音。 客厅里的来客察觉出不对,拧眉打量着工人,各有所思。 “我们,继续,吃。”邹贤实缓慢松开僵硬的五指,抬起手笑着招呼大家,“好像降温了,有点凉,把酒酿圆子端上来,吃点热的。” “我就不吃了。”水琅起身,“东西应该搬完,要去检查一遍,不要落了什么。” 李兰琼按住水琅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回位置上,死死按住,不松手,“琅琅,你最喜欢吃酒酿圆子,今天必须吃一碗,不吃,不许走。” “对,必须吃。”邹贤实扶着桌子坐下,一层笑意浮在双眼表面,“今天你也算半个主人,等下还得帮我送客。” “是你们确定让我来的。” 水琅突然道,“现在,确定让我吃了再走?” 邹贤实盯着水琅看。 李兰琼也盯着水琅看。 都不敢吭声。 邹凯拧着眉头,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让大家看到这么多以前值钱的东西,这不是正对父母的心意?怎么好像是他想的那样,又不是他想的那样。 邹律沉着脸,不断打量父母跟水琅,突然起身,大步朝着外面去。 邹贤实心底一松,大儿子到底得到过历练,他这一动,避开在场干部的视线,水琅又动不了,非常有可能将局势扭转,迎来新的转机! 水琅脸色沉下来,“松开。” 李兰琼眼里出现希望,双手按地更紧,“琅琅,你坐着,等吃完了再走。” “让开。” 门口突然传来邹律的斥责声,他半个身体还站在大门内。 正当众人疑惑的时候,邹律突然一步一步往后退,白色公安服一步一步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邹贤实“蹭”地一下站起身,血液冲上大脑,速度过快,双脚发软,身体摇晃一下,急忙撑住桌子才稳住。 他的双唇也在瞬间门失去血色,变得惨白,转头看向站在玄关的周光赫,“公安?有何贵干?” 水琅肩膀的力道松开了。 “砰”地一声。 李兰琼撞在了餐边柜子上,玻璃白瓷餐具“咣当”作响。 她的脸比身后的墙还要白,双唇同样毫无血色,后背衣服,已经被大汗浸湿,看见周光赫,强忍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绝望流淌出来。 “周队?”邹凯站起身,眼里充满敌意,“你来我家干什么?” 周光赫眼神示意两名公安看住邹律,走到水琅面前,以一种保护的站姿,挡住所有人,“接到水琅同志的报案,过来调查具体情况。” 邹贤实头皮发麻,第一反应是后悔。 后悔刚才水琅要走的时候,没有让她走。 客厅寂静无声,在场都是人精,但今晚也被水琅弄出来的一桩桩事情弄得迷惑。 她不是一直坐在这里吃饭,电话就在客厅,她碰都没碰过。 什么时候去报案了? “报案?”邹凯看向水琅,“你报什么案?你要报案怎么不跟我说?” 水琅:“你职位太低。” 邹凯:“........” 暴击! 这是暴击! “同志们。”邹贤实突然面向大家,“今晚就到这吧,家里情况你也看到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那怎么能行。” 不等大家反应,水琅就出声了,“酒酿圆子没吃完,谁都不能走。” 客厅再次陷入安静。 邹贤实与李兰琼,肠子已经开始悔青了,身体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卡车发动的声音。 邹贤实猛地转头朝落地窗外看出去,脚步下意识往前走。 水琅出声了:“今晚,在场的人都是证人,刚才在邹书记与邹夫人的再三强调保证之下,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拿走了我放在邹家房间门里的所有东西。” 客厅一片寂静。 他们只是来吃饭,怎么突然变成证人了? 虽然疑惑,但没人吭声。 “但我也知道,我人微言轻,邹书记举办的月宴,邀请来的都是他亲近的人,丑话说在前头,避免有一天有人倒打一耙,我特地请来公安作证。” 水琅看着门外又走进来的一队人,“复茂派出所治安队队长是我丈夫,为了公正,我特地又将棚北区香樟派出所的公安请了过来,今天,我只拿走了我自己的东西,没有多拿邹家任何一件物品,邹书记,邹夫人,对吧?” 邹贤实与李兰琼,看着走进来的棚北公安,身体再次摇晃。 “其实我觉得最好还是当着大家的面,把东西全部拆开,一件一件检查一遍。”水琅笑着看向邹贤实与李兰琼,“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这样才更清楚,你们说呢?” 邹贤实大脑阵阵发懵,活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很少见,每一次出现,他都能急中生智,冲出难关。 但此时,看着公安,耳边阵阵回想着报案失窃。 水琅堂而皇之的威胁他,如果此时不再次确认她没多拿一件东西,那么接下来就会提起另一箱小黄鱼的案子。 不论是哪一个被搜出来,他都将会陷入地狱。 而即使,此刻说了,等待他的也将是地狱。 他阻拦不住水琅,也抵挡不住水琅! 现在,水琅要他三更死,他绝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打开,检查。” “我确定你今天拿走的,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邹贤实一说完,李兰琼瞬间门看到邹家即将倾倒崩碎的画面,凭借几十年官太太隐忍的惯性,才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瘫软在地上。 她看着水琅的背影,恍惚间门,看到了水慕晗,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水琅对着落地窗抬了抬手。 卡车开离香樟园。 邹贤实“砰”地一声坐在椅子上,坐下的瞬间门,对上一道道同仁的视线,想起远远没有结束,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他强撑起身体,看向水琅,看她究竟给不给活路。 “琅琅,我记错了。” 李兰琼背着众人,擦掉眼泪,想抓住水琅的手,却被周光赫挡着,只能弯下腰:“是小凯,你都是让小凯收着,我刚才确实不清楚,但我想起来了,看到过那个箱子,琼姨现在就带你上去拿,拿完你就回去早点休息好不好?” 一声琼姨,是最后的求饶。 水琅摇头,“酒酿圆子还没吃呢。” “下次!”李兰琼已近崩溃了,“如果你想吃,下次,不,随时你都可以过来,想吃多少,琼姨就煮多少给你吃。” “一箱都在?” “都在!” “可我突然又想起来,好像不止一箱。” 李兰琼与邹贤实同时瞪大双眼,瞳孔颤抖看着水琅。 水琅微微一笑,“你说呢,琼姨。” 李兰琼的眼泪,不再是从泪腺里流出来,而是从心血里流出来,一滴一滴挤出来:“是,你没说错,有两箱。” 邹贤实喉咙腥意更重,硬生生将血气咽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是瞬间门苍老了十岁。 “找到我的东西了。” 水琅站起身,看向周光赫。 周光赫对朱翔李华点了点头,两人立马走过来,跟着双脚瘫软慢慢挪的李兰琼,往房间门里走。 几分钟后,两人抬着一个光面不雕花的樟木箱子走出来,脚步不停,直接走到外面吉普车后备箱。 接着再回头,去里面抬出一个明显更重的,也更精美的雕花樟木箱子。:,,. 53 第 53 章 一堆黄金!! 邹贤实双眼通红看着箱子被抬走,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睁睁看着箱子被抬上车。 听到“咚咚”两声,接着是后车厢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颗心暂时落到了地上,身体也跟着瘫软下来, 眼神复杂往水琅看去。 既庆幸箱子是普通的樟木箱子, 别人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水琅更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同时也疑惑, 水琅为什么没有打开, 给他,给邹家一条活路。 “琅琅?”李兰琼看着水琅。 眼神在说,小祖宗,你赶紧走啊! 水琅斜了她一眼,“急什么, 再催我就不走了。” 邹贤实用尽最后力气向李兰琼吼道:“你别催她!” 李兰琼:“.......” 她是为了谁! “请我来的是你们,不让我走的也是你们。”水琅摇头叹气, “现在催我走的也是你们, 唉, 你们这家人,真难相处。” 李兰琼/邹贤实:“.......” 邹律:“.......” 邹凯:“???” “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水琅推着周光赫往外走,经过沙发, 绕到茶几边, 将盘子里的牛奶糖,奶油咖啡糖,桂花松子糖, 核桃巧克力糖,酒心巧克力糖,椰子糖,全部都抓进包里,一捆香蕉拿上,一盘葵瓜子端走,突然回头:“这些可以拿着路上吃吧?” 李兰琼:“可以!拿完赶紧回去休息!” “那就晚安啦,各位。” “.......” 你是能晚安了! 有你,我们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 水琅突然回头,看向刚松了一口气,又因她回头而紧绷的邹贤实,“邹书记,忘了告诉你,平安里参加玉兰杯,是由我负责并坚持的。” 邹贤实眉头顿时皱起,乍然听到这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突然,瞳孔一缩,“你!” 水琅微微一笑,消失在门口。 吉普车发动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邹贤实与李兰琼同时瘫软下来。 看得明白,看得迷惑,看得一半迷惑一半明白,完全没看明白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不该安慰,拿出官腔来,寒暄了几句,都很有眼力见离开。 “爸,这究竟.....” “啪!!!” 一阵响亮的巴掌声在邹家客厅响起。 李兰琼被甩趴在地上,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嘴角流着鲜血,下巴流下一条长长的血线,慢慢滴落在地上。 随之而来是汹涌的眼泪,在地砖上滴成一个接一个小圆点。 早已无法忍耐的哭喊声,顿时跟着响起。 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像是劫后余生似的,崩溃大哭。 “蠢妇!你还有脸哭!” 邹贤实抓起手边的小碗,就要往地上砸,被比他更高的邹律拦住,“爸,发生什么事了?” “蠢妇!我活生生要被这蠢妇害死了!你们也一样!” 邹律与邹凯眉头紧皱,正想去问趴在地上大哭的母亲,突然,李兰琼扶着地慢慢爬了起来,往走廊尽头狂奔。 邹贤实怒气一顿,跟着大步走过去,走着走着,居然也跟着跑了起来。 两个儿子成长过程中,父亲遇到再急的事,步伐会加大加重,从来没见过他不顾形象的跑过。 这还是第一次! 急忙跟了上去。 一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水琅!!!” 房间地上全是瓷砖碎片,母亲瘫坐在卫生间门口,双手趴着里面的地,一手的泥浆。 父亲气得一拳头锤在墙上,胸膛气得剧烈起伏,眼里同样闪烁着泪花。 父亲,哭了! 这更把两兄弟惊讶坏了。 慢慢往里走,看到卫生间内的情景,顿时震在原地。 比一般房间都要大的卫生间,铺在地上的瓷砖全都被人生猛地砸碎撬开,水泥砖头烂了一地,乱七八糟,让他们震惊的是地上一块接一块的凹陷痕迹,灯光下,不少凹陷坑里还闪着金光。 李兰琼趴在地上,不顾泥浆砖粉沾了满脸,眼泪鲜血又一起沾在瓷砖碎片上,“啊!!!” “你给我闭嘴!”邹贤实指着李兰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你扯上关系!” “爸。”邹凯咽着口水,不敢置信看着地上一个一个砖坑,“你.......你别告诉我......这这这.......这里原来都,都是金子?!” 邹律皱着眉头:“你们哪来这么多金子?” “这是重点吗?”邹贤实转过来头,指着大儿子,此时此刻面上什么都不再掩饰了,表情,眼神,尽是阎王见了都会打冷颤的狠意,“重点是水琅把这些挖走了,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拿走了,我还得给她打掩护,还得当着大家,当着公安的面,承认她拿走的都是自己的东西!”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和着血挤出来的,伴随着杀意。 邹律直面这些字,打从心底感到发凉,汗毛直立,“爸,你冷静。”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邹贤实一把抓住大儿子的衬衫衣领,双眼眼神已经不像个人,血红一片,“都是你妈这个废物,把一头狼当成了绵羊,引狼入室,挖断了我的根,玉兰杯就要开始了,眼见我就要能进市委了,现在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别说市委,区委我都保不住!” “爸!”邹凯拉住父亲,“是水琅,她再厉害又怎么样,她拿的再多又怎么样。” 邹贤实松开手,缓缓转头看向邹凯,一把抓住小儿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水琅拿的再多,以后都还是我们家的。”邹凯咽了咽口水,看着父亲,眼底出现害怕,“你忘了,她喜欢我,一直喜欢我,我们会结.......” “啪!!!” “蠢货!!!”邹贤实看着地上同样肿起半边脸的母子,“蠢妇生的蠢货!!我现在才真正知道水慕晗当初为什么看上了你当女婿,而不是你大哥!!你这个蠢货!!!” 邹凯被打得眼冒金星,甩了甩头,“她对我一片痴心,从小就......” “放你妈的屁!”邹贤实抬脚就往小儿子身上踹,“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儿子!她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已经说了,复茂派出所治安队周队长是她丈夫,你是聋了吗?!!你这个蠢东西!!” “啪!!!” 一块瓷砖砸在邹凯身上,瓷砖碎片瞬间将母子俩裸露在外的皮肤,崩出血珠。 “爸!”邹律一把将邹贤实拉过来,挡在卫生间门口,“事已至此,再气也没用了,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水琅应该只是图钱,并不是想要邹家的命,否则今天她完全可以当着那些干部的面,把那些金子都打开,她没有打开,我们就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 母子俩的血,并没有让邹贤实冷静,相反,眼神更不像个人了,冒着凶光。 但是大儿子比他强壮很多,他非常明白这一点,往后退了两步,摔坐在床边,“谁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跟她无冤无仇,要非说有什么过节,就是当年你们不愿意让小凯和她一起去香港读书。” 邹律分析,“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那个时候要真去了,可能一辈子就难见了,其实这两次相处下来,我觉得水琅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周队长那三个侄女,算起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但帮她们迁户口,还尽力给她们安排最好的学校,别人都能这样,不可能就因为这事,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邹贤实眼神微闪,趴在卫生间里大哭的李兰琼,哭声也跟着顿了一下。 “还是说。”邹律看着父母,“你们还隐瞒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能有什么事,你别跟那蠢货一样,小看了那丫头,更别把那丫头想的太善良,我就没见过几个这么贪心的人,雁过拔毛,片甲不留!” 邹贤实正对着卫生间而坐,看着地上一个个坑印,“早些年,这些东西我们一块都不敢用,后来是不能用,要不是这一次汽车被水琅开走,给了他们扑上来的机会,堵得我毫无办法,我还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心思,现在全完了,我完了,你们都得完,一个都跑不掉!” 邹律:“水琅临走之前,说了平安里是什么意思?” 邹贤实一顿,眼里的血红稍褪,理智缓缓回归,“不说倒忘记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是会长,水琅一定还会再找我谈,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邹律回头,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一地坑印,“爸,这里到底有多少金子?” “十两一条大黄鱼,一共二百六十五条!” “嘶————” 老油条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水琅,两眼放着金光,“我前面撬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根本不敢数,就怕有人冲进来抢走,没想到一共有这么多根!” 水琅走到麻袋前,看着一麻袋大黄鱼,每根是旁边箱子里的小黄鱼十倍重,一大堆黄金摆在一起,金光闪闪,璀璨夺目,让人不由自主瞪大双眼,呼吸急促。 “怪不得当年我母亲的一箱小黄鱼打动不了他们。” “这下,你可是发大财了!”老油条蹲在地上包抱住一麻袋金条,美得老脸通红,心里直冒泡泡,“水姐,小弟以后唯你马首是瞻,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为你生,为你死。” 麻袋突然被人往前拽了出去,老油条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周老二!你干嘛呢!” “得了,这回你们的辛苦,我都记得。”水琅看着老油条和他的侄子,也是给信托商行拉货卸货的工人,“今天这事,虽然我已经是被平反的资本家,但暂时还是先不要说出去,后面我还有重要的计划。” “你放心,水老大,我跟我侄子保准把嘴闭紧。”老油条拍着侄子,“是吧,路开阳。” “是,当然。”路开阳也住在梧桐里亭子间,“水干部,这事是光明正大,当着一大群干部和公安的面,从香樟园里搬出来的,我没什么可怕的,所以你也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提心吊胆说漏嘴,不提心吊胆,就更不会说出去了。” 水琅笑着道: “多谢,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一听这话,老油条跟路开阳眼睛都亮了。 虽然这些年黄金没人敢用了。 但是自古以来,黄金都是硬通货,在人的印象里,这就是钱,是最值钱的东西。 看到水琅除了有一麻袋大黄鱼,还有一箱小黄鱼,另外还有一箱金元宝! “可惜,这一箱子金元宝,下面都是书,就上面一层有六个是真的,其他这些都是银锭子镀的薄金。”老油条拿起一个硕大的元宝咬了咬,“这都得是大清年间的元宝,民国后期到建国初期好多都熔铸了,通用小黄鱼大黄鱼。” 水琅毫不意外,“有几个就很好了,这可是五十两一个,一个抵五条大黄鱼。” 再说,这样的元宝,放到几十年后,就不是按一克金价去算了,除了金价,还是古董价值,一个起码都要好几百万。 “真没想到,穷了一辈子,有一天还能摸到这么多的黄金。” 老油条虽兴奋,也喜欢得寸进尺占小便宜,但是此时此刻,眼里却没有半点贪婪,“哎,水老大,我听说人民银行黄金也要恢复了,大概在十五块钱左右一克,你有这么多钱,打算怎么花啊?” “有的钱能随便花,比如这个。” 水琅指着六个金元宝和一箱小黄鱼。 又指了指一麻袋大黄鱼,“有的钱不能乱用,比如这个。” “啊?” 老油条惊讶看着一麻袋金条,“这些都不能乱花?那要花在哪里?” 周光赫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了,看向水琅的眼神,欣赏,钦佩,还有藏在最深处,浓浓地化不开的东西。 “总之,你先帮我看好了。”水琅拿起绳子将麻袋扎上,打量着这处房子,看着周光赫,“这里能安全吗?万一邹贤实被逼疯了,铤而走险.......” “这里都住着公安,我特地要了这间单独的平房,里外有两道锁。” 周光赫看着一屋子“贵重”物品,“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每天上班前,午休,下班前,都再过来查看一遍。” “你放心吧,我晚上就住在这,拿命看着这些东西。”老油条指着后面的古董家具,“还有这些,等你洋房拿回来之前,我保证一样不少,交给你。” 水琅看了一圈,满屋子宝物,满足感油然而生,就等着时间,让这一件件物品,变得价值连城。 “走,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都快九点了,国营饭店哪还有饭,剩汤剩菜都没了,先回家有什么吃什么吧。” - 周卉帮着煮了一锅面条,在搪瓷碗里滴入酱油,胡椒粉,盐,香油,捞出挂面放进去,浇上面汤,再摆上刚煎好的荷包蛋。 家里正好有从红河村带来的肉,周卉切成肉丝,拿青椒炒了,当做浇头。 水琅翻出午餐肉罐头,磕出来,切成片,四个碗里,每个碗里摆了两片,“老油条,开阳,明天来家里,请你们吃大肉。” “这不就是大肉。”路开阳夹着午餐肉放到汤里泡热了,一块舍不得全塞进嘴里,只咬了一小口,“这个比肉都还紧俏,听说友谊商店里面才有的卖,要侨汇券,不是谁都能吃上的,我算是开了洋荤了!” “你小子,没你舅,能开这洋荤吗?”老油条伸出筷子把路开阳碗里的另一块抢走吃了,然后用胳膊护住自己的碗。 “哎!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舍不得吃不就是为了孝顺长辈吗!” 水琅白了一眼老油条,正想将碗里的午餐肉给小伙子,突然,周光赫把碗里的午餐肉夹过去了。 “哎,赫哥,你吃,我一块就够了。” 路开阳刚要夹回去,就看到水琅放了两块在周光赫碗里,顿时憋住笑意,将自己的碗拉回来,埋头“唏哩呼噜”吃面条。 周光赫看了看水琅,抿着唇笑,想夹回去,筷子被另一双筷子按住。 “你吃,我其实真的不是特别喜欢罐头里的肉,我还是喜欢吃你现烧的。” 看她不是作假,周光赫夹起她让过来的午餐肉片,配着面条吃了一口,“今晚你们都饿了,等不了,明天我再现烧些菜,你想吃什么?” “买两只鸡,老油条要吃的。” 老油条抬头惊喜一笑,“不愧是我老大,我爱吃什么,你都记得了。” “从红河村带来的肉都烧了吧,再买点素菜。”水琅其实想去西餐厅吃一顿,票子足够,一直没抽出空,但是红河村带回来的猪肉还有不少,已经放了两天了,再不吃就要坏了,“你明天再看着买吧,记得把李华朱翔都叫上。” 李华朱翔毕竟是公安,东西送到,为了避免给两人带来其他麻烦,就让他们先走了。 “好,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们一直很感谢你,而且也是公事。”周光赫筷子一顿,“再说,真有什么我会去还。” 水琅勾勾嘴角,低头吃面。 晚上。 洗完澡后,水琅躺在床上,裹着大红色羊绒毛线毯,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睛,肩膀就一痛,再次睁开双眼,拉开领子,看着肩膀上的指甲印,有三个印子又已经渗了血。 回想起那一幕,要不是周光赫来得及时,说不定真的会有变故。 今晚也一定不可能这么顺利。 周光赫刚推开门,就看到若隐若现的雪白饱满,立马调头面朝门外,突然觉得不对,拧眉道:“你受伤了?” “小事。”水琅将睡衣领子纽扣扣好,“用肥皂水洗过,就算消毒了。” 周光赫眉头拧得更紧,“你先扣好衣服。” “扣好了。” 周光赫转身进屋,没往水琅那边看,走到书桌旁,打开右边的柜子,拿出一个军绿色印有红色十字架的医药盒,走到水琅旁边,定住。 水琅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医药箱,“你不早点说,才刚扣好。” 说着就解开纽扣,扒下领子,露出半个雪白圆润的肩头。 周光赫:“.......” 乍然被晃了眼,下意识移开视线,仅仅一秒,又移回来,看着肩头三道月牙形渗着血的伤痕,心脏紧缩一刻,当下什么都不想了,打开医药盒,拿出碘伏消毒,“邹家母亲弄的?” 水琅“嘶”了一声,周光赫手里的棉球跟着抖了抖,“疼一下,就好了。” “嗯。” “是我进门那会,她伤的你?” “应该是吧,你那会来得真及时,要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有老油条跟开阳。” “他们俩哪能跟你比,嘶~轻点~” “对不起。”周光赫捏着棉球,慢慢擦拭伤口,“不算及时,应该再早一点。” “已经很完美了。”水琅转头,看着他近在迟尺长密如扇的睫毛,“你今晚上来睡。” “嘶!啊!!” 54 第 54 章 这是看不起谁呢? “对不起。” 周光赫凑到她的肩头吹了吹气, “还疼吗?” 水琅盯着他看,“你在瞎激动什么?” 周光赫:“.......” 耳根微红,“没激动。” “你为什么突然, 这么说?” “你的房间一大半都是我在用,不管是床还是衣柜, 沙发, 马上书桌估计也得全部铺满我的设计稿,刚分了房子,也被我的东西填满。” 水琅看着地下的单人睡铺, 卡在床和衣柜中间,正对着房门, 天气要是冷一些, 房门底下的缝隙会不断漏风进来, “我哪还好意思, 看着你可怜兮兮睡在地上。” “........” 水琅没得到回应, 转头看着他, 正好对上他慢慢变得“古井无波”的双眼,刚才发亮的点点星星全不见了, “啧, 男人。” 周光赫被逗笑出声,碘伏擦完,拿着棉棒抹了点外伤药在伤口, 将睡衣衣领拎上去, 遮住白皙的肩膀及诱人的锁骨, “人不大,懂得倒挺多。” “这么老气横秋,知道的你比我大两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大二十岁呢。” 水琅将大红羊绒毛线毯裹紧躺下,“你上来睡吧,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要有什么歪心思,否则你还得下去睡地铺。” “那我还是继续睡地铺好了。” 房间骤然陷入安静。 水琅不动了。 周光赫也没有了一点声音。 房间里不论是人还是空气,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水琅缓缓转头,突然,“咔”一声。 台灯被关了。 今晚没有月亮。 房间陷入黑暗。 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水琅看见高大的黑影躺在地铺上,蒙头进被子里。 然后声音没了,人也不再动了。 床上笑声响起。 床下:“........” - 解决平安里的第一个威胁,水琅心情放松,睡了一个好觉。 洗漱完,一看时间才七点半。 走到院子里做了几个舒展运动,低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大门口的缝隙里蹲着一团影子。 “吱呀。” 一团影子听到开门声,惊醒回头。 水琅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铁蛋?”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二丫,听到小舅妈的声音,急忙冲了出来,看着缩在墙角,抱着她心疼好几天的橘红色呢绒外套,赤着沾满泥的双脚,头发不知道是被露水还是汗水湿透的铁蛋,瞪直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丫,水琅小姑。” 铁蛋扶着墙站起来,手伸进橘红色外套口袋,掏出两张大团结,“钱。” 水琅刚起床时觉得自己很清醒,做了伸展运动后觉得自己更清醒了,这会又完全变得迷惑,与同样迷惑的二丫对视一眼,再看向铁蛋,“你......怎么来的?” 铁蛋一愣,“跑来的。” “!” 水琅与二丫上上下下打量了铁蛋好几眼,然后同时叫出声:“跑来的?!” “怎么了?” 正在后厨房弄早饭的周光赫,在卫生间洗漱的周卉,大丫,三丫,听到动静,全都走了出来,在看到铁蛋后,又同时愣住了。 “对。”铁蛋把钱跟衣服一起递给二丫,“这里面有钱,这个衣服也好,还是你们留着穿。” 二丫还愣着,别人给什么,下意识就伸手接住。 铁蛋给完了,转头就往外跑。 “等下,回来!” 水琅把人叫回来,请到客厅里,周光赫端了一碗排骨汤小馄饨,放到铁蛋面前,让他吃。 铁蛋咽着口水,看着一桌子盯着自己的人,忍住没先吃。 水琅拿起调羹,其他人跟着拿起筷子调羹吃早饭。 铁蛋也跟着动了。 “红河村到梧桐里,有多少公里路?” “一百六十三公里。” 水琅咂舌,看向铁蛋,“你跑了多久?” 铁蛋想了想,“两天,跑丢了公共汽车,错了一段路,耽误时间了。” “.......” “那你怎么吃,怎么睡的?”周卉虽拿了一个鸡蛋在手上,但一直没剥,“来沪城是要介绍信的,没人查你吗?” 周光赫:“火车,招待所,街道,派出所,一般才会查介绍信。” “我就在破庙里睡的,我妈有力气了,给我摊了饼。”铁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死面饼,露牙一笑,“白面的!好吃,不过白面不顶饿,应该摊杂粮饼。” 大丫看着冷透僵硬的饼,“你这是不是打算回去路上吃?” 铁蛋点了点小脑瓜子,拿起馄饨吹了两口,吃下去,眼睛锃亮,“有肉!” 看到铁蛋这个样子,大丫二丫突然沉默了。 想起以前,铁蛋手上这块冷透僵硬的白面饼,对于她们来说都是奢望。 而现在,一碗让铁蛋无比惊喜的小馄饨,对于她们来说都是日常了! 她们还有攀扣小皮鞋,还有好几件新衣服,还要上区里最好的小学,还有了一百块存款! 更住着全弄堂人都羡慕的城堡一样的房子! 水琅面前,突然多了两个装满小馄饨的碗,愣了愣,看向大丫二丫,“干嘛?” “小舅妈,你最喜欢吃小馄饨。” “都给你吃。” 三丫疑惑看着两个姐姐,也把自己的碗推给了小舅妈。 “你们想撑死我,给你们小舅舅换个新老婆?” 周光赫:“.......” “端回去。” 三个小碗光速被拖走了。 水琅看着铁蛋,“衣服里的钱,就是给你的,你应该知道吧?” 刚塞了一颗馄饨在嘴里的铁蛋,鼓着腮,瞳仁发亮,一副聪明相,“十块知道,另一张十块不知道。” 水琅都不知道二丫给衣服的时候,也塞了十块钱进去。 突然,对于这些孩子,生出了欣慰的心情。 有这样的花朵,祖国未来发展才会越来越好啊! “吃完在这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等下再去借电话给公社报个平安,明天上街,我送你一套衣服,休息好了,再坐车回去。” 铁蛋刚想摇头,眼睛又不由自主看向东边房间,想到刚才看到时的震撼,想到有机会去里面多待一会,头就摇不动了。 周卉跟着劝道:“对,你还在长身体,得休息好了,吃点好的补一补再回去。” 铁蛋摇了摇头,“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吃完这个就回去了。” 全家人又被铁蛋震到。 刚才明明看见他疯狂动心,结果又说要回去了。 才九岁,居然就可以压制住自己心里强烈的欲望,不论是水琅还是周光赫,看着铁蛋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多了许多欣赏。 “你今天别送我了。”水琅把碗里的馄饨吃完,“帮他洗个澡,弄套衣服,买点路上吃的喝的,他如果非要回去,就把他送去车站坐车吧。” 周光赫点了点头,“你当心。” “小舅妈再见~” - 找了一上午资料,查的差不多了,柳德华正好进来说,建设局安排的施工队到了。 水琅带着小组成员,来到会议室,看到几个中年男人坐着。 一见面都很友好。 “我叫江大海,是处里划分给平安里的施工主任。”江大海自我介绍完,指着旁边几个人一一介绍,“这个是木工队长,老盛,这个是泥瓦工队长老陈,这个是油漆工队长老徐......” “施工主任?” 水琅眉头微微皱了皱,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头,没太在意,直接进入主题:“江主任,平安里的建筑平面图,我已经收到了,立面图与剖面图,你们今天带来了吗?” “图?带来了。” 江大海把崭新的牛皮包放到桌子上,翻了很久,找来找去。 水琅静静看着他的牛皮包。 林厚彬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来了。 柳德华低头笑了笑。 “找到了!”江大海拿出一张叠起来的图纸,递给水琅,“我特地找处里要来的,你看。” 水琅接过图纸打开,放在桌子上,“建筑平面图,我这里已经有了,我要的是立面图和剖面图。” 江大海转头看了看带来的几个人,又看向水琅,“有.....有什么区......剖面图,你讲的有点洋气,我们都是老技术工人,有什么事直上手干就行了,当然,听说你是设计师,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有剖面图,我才好规划设计,玉兰杯第一关是设计奖,想要动手,得等我拿到设计奖之后才能施工。” 水琅看着江大海,“江主任,你都是主任了,不会连建筑详细事宜都不清楚吧?” “清楚!怎么不清楚!”江大海又从皮包里掏出几个证书,“我什么都懂,你看,这是我的建筑师证,不管是盖房子改造房子,还是设计房子我都会,至于你说的那个剖面图......你也知道,平安里很特殊,房子跟别的弄堂都不一样,外立面不统一,楼里格局也不统一,当初都是没有明确规范的,大多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能有一个建筑平面图,已经是我们建设局下了大功夫了。” “有道理。” 水琅点了点头,从肖可梅手上接过一卷长纸,递给江大海,“江主任既然连建筑师证都有了,制图肯定也不在话下,接下来,还得请江主任一起帮忙,平安里一共有38栋楼,1 ~18栋的剖面图,就劳烦江主任现场勘察以后,把室内底层地面楼面,屋顶的屋面层,承重结构层,防潮层,门窗,楼梯,阳台,留洞,室外地面,地坑,地沟,排水沟剖切开得出投影图,19~38栋就交给我来做,时间一个星期到半个月。” 江大海两眼发直,看着面前干净的白纸,以及一根还没削开的铅笔,“这个,可以是可以,但是水琅同志,平安里靠着苏州河,水多雨多,有铅笔去画,我总觉得不安全。” 水琅疑惑问:“怎么说?” 看着水琅一脸懵懂,很好说话的样子,江大海凑近道:“你想啊,平安里靠着苏州河,梅雨季雨又多,铅笔画的,一不小心沾上水就糊了,这不就白画了?你年纪轻,没有设计经验,也没有施工经验,不能只照着书本上学,得看实际情况才行。” 这已经是在明嘲暗讽了。 林厚彬往后靠在椅子上。 柳德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所有人视线都聚焦在水琅脸上。 “铅笔,会糊了。”水琅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铁氰化的纸,画完以后会经过氰化感光反应,复制成蓝底白线的图纸,你建筑师证都有了,这属于技术员啊,看你这年纪,经验应该不会少,怎么丈量基地,绘制蓝图,这么基础的事都忘记了,是年纪太大记忆退化了?” 江大海听得一愣一愣地,又一愣一愣地看向面前的白纸。 这不是白纸,是啥纸来着? 蓝图他听说过,是从白纸变的? “得了。”柳德华摇头叹气,“等级差太多了,对话相差的不止一个两个三个水平线,平安里任务重,时间紧,别再耽搁时间了。” 水琅拿着资料起身。 肖可梅搬着剩下的资料,并拿走了江大海面前的白纸,跟在水琅后面往外走。 “哎!怎么走了!” 江大海一脸着急,站起身就想去追。 林厚彬冷哼一声,“这是看不起谁呢?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浅薄无知哪。”柳德华摇着头走了。 一语好几关。 等人都走了,江大海脸色顿时沉下来,看着刚才放白纸的地方,“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狗屁白纸,一群关系户,镀个金你知我知也就算了,装腔作势,还真以为自己能得奖!” “你们建设局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门口突然响起声音,江大海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看着站在门口的水琅,一脸慌乱。 水琅走了进来,江大海咽着口水,抓住椅子,“你想,想干嘛,想打人吗?我这么多人,我可不怕你!” 几个带来的工人站起身,挡在水琅面前,防备看着她。 水琅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过去。 江大海自己先吓得往桌子底下躲。 工人也不敢先动手,只能往后退,一脸紧张。 水琅伸出手一拍桌子,刚钻到桌子底下的江大海吓得一哆嗦。 正紧张地满头大汗时,听到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等没声音了,江大海钻出来,一抹头上的汗,“她装腔作势,你们怕什么!退什么!” 工人们盯着江大海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人家小姑娘还没吭声,就被吓成狗熊躲到桌子底下。 “走了走了,真晦气!”江大海拿起充面子的崭新的牛皮包,突然想起少了什么,一看桌子,顿时跳脚:“我证呢!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一个蓝本本丢在许副局长的办公桌上,页面写着建筑师证。 “这什么?”许副局长打开证书,一看笑了,“建设局那边可以啊,直接给你派了一个建筑师过来。” 水琅往椅子上一坐,“是啊,连蓝图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建筑师。” “啥?” 许副局长将建筑师证拍在办公桌上,“这帮老滑头!肯定早就想把人借给其他几个区了,上次那几个局长过来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是没想到我们会参加!” “不止吧。”水琅靠在椅子上,“市里驳回了平安里的资金审批,区里也不拨款,建设局与房管局就跟夫妻似的,互相基本什么都知道,对平安里压根就不报希望,才暂时派个这样的施工队长过来应付。” “过分!”许副局长拿起江大海的建筑师证,“走!我们直接去建设局要个说法!” “去吵架?” 水琅没动,“人家早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套应付的话,等着你去,说给你听,再说了,就是吵赢了,给你拨了一个过得去的施工队,你是继续吵,还是接受?” 许副局长顿住脚步。 水琅继续道:“说实在话,好的施工队没几个愿意来平安里干活,大把改造项目等着他们,强扭的瓜,在最开始就有了隔阂,施工过程中,稍有偏差,就得拆了重做,不论是人工成本,还是时间成本,我们本来就穷,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许副局长退了回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强扭的瓜肯定不能要。”水琅敲着桌子,“这件事,问题应该不止出在建设局。” 许副局长绕回办公桌后面坐下,“你说的没错,玉兰杯的竞争,暗地里只怕已经开始了,这帮老东西,也不怪,玉兰杯那么多钱,能挤下去一个是一个,我去建设局估计资格还不够用,我得叫上局长一起去。” 水琅坐起身,“怎么还停留在建设局,我们是改造房子,是翻新,装修,又不是盖房子,造房子,房管局自己没有工人吗?这么多年全市房屋修缮,修水管,装地板,修马桶,修煤气,补房子这些,难道是由建设局管理的吗?” 许副局长震住了,两秒过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吃惊看着水琅:“你是说,平安里的修缮工作,不要建设局的施工队,用我们房管局自己的修缮组?” 水琅赞赏看了一眼许副局长,点了点头,“虽然玉兰杯是市委和建设联合会举办,但人家都把工作交给了新成立的旧改联合会,我们的思维也该变一变了吧,不要再去求建设局拨施工队,自己直接成立一个旧改施工队。” “你,你这,你你......”许副局长比刚才更吃惊看着水琅,虽然吃惊,却不觉得荒谬,反而有种茅塞顿开,打开新世界的感觉,“你这脑子!怎么能跑的这么快!” 水琅笑了笑,“局里日常维护房屋修缮的小组,技术应该都不差吧?” “当然不差!”许副局长突然不愁了,自豪道:“房管局是什么地方,别说差了,一般技术的人都不可能进得来,这种技术活还不能靠关系,那都得是要行业内顶好的技术工,才能端上我们房管局的铁饭碗,一个个至少都是四级工的工资,八级工都有一个!” 水琅真的惊讶了,“还有八级工?” “当然!”看到水琅的表情,许副局长更得意了,“几十年的老技术工了,就是年纪大了点,要退休的年龄了,重活干不了,对了,平安里那么大,一个施工队起码要好几十人,局里的修缮组就七八个人,这......” “有七八个技术工,勉强够。”水琅趴在桌子上,“我知道,这年头学技术不容易,你再给老师傅们开导开导,我给他们安排几十个徒弟。” “你说什么?!” 许副局长掏了掏耳朵,“你刚才是说几个徒弟?” “几十个。” “........” 55 第 55 章 你你你,你太离谱了!…… 许副局长瞪着眼睛,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水琅静等着。 “离谱!!!” 许副局长一口气终于喘上来了,指着水琅,“你说的太离谱了,几十个!你知道平时让他们带一个徒弟,我们都得苦口婆心说多久吗?你又知不知道那些徒弟得被师傅使唤多久,水电煤,哪个不是技术活,你你你,你太离谱了,这我办不到!” “我只是让你给他们开导开导,我没说一定让你办到啊。”水琅伸出手,“你把老师傅的资料都给我一份,我们一起齐心协力。” “水琅啊。”许副局长跺脚了,“你是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都是技术工,行业顶好的技术工,你刚才没有听到吗?收徒弟是要看眼缘的,得要人家心甘情愿教,徒弟才能学到真本事,否则别说我去说,就是让局长去说,人家可能不愿意驳我们面子,收下了,但你刚才也说了,强扭的瓜不行,你几十个人......” 许副局长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疑惑看着水琅,“你哪来的几十个人,不会是,平安里那些.......居民吧?” 水琅眉头一挑,笑着点了点头。 “不行,他们.......”许副局长又停顿了,忽然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水琅笑了,“许副局长,你也觉得可行了是吗?” 许副局长看了水琅一眼,继续踱步,不吭声。 “平安里刚......” “你打住。”许副局长拿起桌子上的资料与那张建筑师证,“你说的这些,我说行,最后还是得局长审批,我刚看到他回来了,有什么问题,我们直接去找局长商量,省得我再传达了。” “行。” - “瞎胡闹!” 周局长脱掉人民装外套,递给秘书,坐在椅子上,端起白瓷茶杯喝了几口水,才接着道: “跳过建设局,就算用局里的修缮组,建筑材料哪里来?水泥,沙子,砖头,钢材,木材,哪一样不要指标,你买个白面馒头都要粮票,不是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的,何况是这些东西,除了建设局,没有哪个单位能大量买到这些。” “是,你看,我就说还是得来找局长。”许副局长指着水琅,“这孩子是真能说,回回我都被她说的头脑发昏,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水琅拿出一叠资料,“这些建筑材料,房管局不是都有吗?水泥砂浆,水管,木材,地板,瓷砖,钢材,玻璃,油漆,涂料,石灰,石棉,甚至还直接有门窗成品指标。” 周局长耐心道:“这点指标,只够日常房屋修缮,平安里是整个里弄翻新改造,就是把房管局一年的指标拿去也不够用。” 水琅敲动着手指,“确实是个麻烦事。” “建设局那边我会去说。”周局长看着桌子上的建筑师证,脸色一板,“我看这些人是好日子过久了,眼睛长头顶上了,还有那些个老东西,一个个嘴上看不起平安里,回去就在背地里搞这些手段,真当我是吃素的,你踏实设计,施工队的人,我来搞定。” 水琅突然道:“我们跟区里申请指标不行吗?” “怎么还在想这个。”周局长心想,要是周光赫在这,已经骂出声了,小姑娘不一样,还是得再接着耐心,“不合规矩,我们是房管局,不搞建设,这些指标只划分给建设局。” “那为什么旧改不直接交给建设局,反而交给房管局?” “因为房管局本来就是负责日常维修管理,对居民情况比较了解,凡是修缮,都得交给我们去主管。” “所以啊。”水琅理所当然道:“去申请指标很合理啊。” 周局长瞪着眼睛,一下子说不出话。 究竟是他表达能力有问题。 还是小姑娘东安表达能力有问题? 怎么感觉说的都能听懂,又都听不懂?? “时代是要前进的,政策是不断变化的。”水琅又趴在桌子上,“房管局本来就有工人,有指标,也一直主管着修缮,建房子跟装修本来就不该混合在一起,人家建筑联合会已经摆明了,各司其职,我们不是应该跟上节奏吗?城市在不断建设,房龄在不断老化,以后区里有数不清的房子要改造修缮,这次旧改完了,五年十年还得修,明明是房管局能主管的事,为什么非得把大哥的位置让给建设局当,仰他人鼻息,不是得去吵去抢,就得老实等着他们随心情拨一个施工队,你们不觉得憋屈吗?” 周局长:“........” 许副局长:“.......” 憋屈啊! 已经快憋屈死了! 正要去找这帮老王八蛋算账呢! “一有问题就要去吵架,一次两次都不一定有用,更何况是时间门长了。”水琅摇头叹气,“手心朝上的日子,那能好过吗?” 不好过。 当然不好过。 家庭妇女都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 “从来没有过这些指标也就算了,我们本来就万事俱备,只是差了亿点点指标的小东风,局长,你去跟区里申请,让区里跟市里申请,再让市里去跟首都申请,新事新办嘛,再说也不是你起的头,那不已经有了个旧改联合会,我们只是跟着国家政策的脚步走。”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看着水琅说不出话。 怎么这么一道道越来越高的申请,说的比吃饭喝水都简单呢。 关键是,他们居然还觉得很有道理...... “而且,这事要能成,复茂可是全市头一份。” 周局长眉毛动了动。 许副局长眼睛亮了。 “指标申请下来了,旧改的任何相关事宜,都可以交给自己局里的施工队,那我们房管局可就是真正的大哥了,再也不用去求去吵去闹了,以后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什么时候改就什么时候改,资金审批这方面.......” 周局长坐直身体了。 许副局长又听得开始头脑发昏,双眼放光了。 “当然,两位局长肯定比我懂。”水琅将江大海的建筑师证拿起来,“这事怪不得我们吧,是他们先敷衍应付的我们,撒泼打闹作用微乎其微,当自己这么做的时候,说明已经是弱势者,被逼到非常被动的状态了。” “水琅说的没错。”许副局长抽走建筑师证,“弄个连蓝图都不知道是什么,却拥有建筑师证的人过来糊弄我们,局长,这是羞辱,也是把柄,我们应该揭竿起义......” 周局长眉头一皱打断,“注意用词。” “我们应该跟上国家政策的步伐,新事新办!”许副局长将证件拍到桌子上,“旧改,主导权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我今天去市里开会,会议上,重点点名表扬了复茂解决了平安里的难题,还是在短短一天时间门内解决。” 周局长脸上出现笑意,“这事,你办的确实漂亮,你是聪明人,知道出风头的同时,伴随着的是接踵而至的破坏,今天你已经体会到了,想必明白你也已经让很多人感觉到威胁了,再提出这样的出挑事,不管指标能不能申请下来,一旦申请交上去了,你可就又把一群大狮子逼到了对立面,平安里前方已经是困难重重了,你想清楚了吗?” “两位局长能走到今天,自然是经历了险难重重,而不是顺风顺水吧。”水琅笑着道:“风雨越狂暴,彩虹才越绚丽,这个道理,我懂。” 周局长盯着水琅看,半晌,眼里缓缓浮现欣赏与笑意,“到底是不一样。” “有魄力。”许副局长竖起大拇指,“我真有眼光。” 水琅:“那局长?” “我先申请。”周局长拿出信纸平铺,拿起钢笔,“指标下来以后,再说你那几十个学徒的事。” “那要多久?”水琅看着周局长写字,“不是我想催,实在是时间门紧,任务重,而且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还得想方设法让那七八名老师傅点头同意,心甘情愿一人收十来个徒弟呢。” 周局长被逗笑出声,“你啊,真是胆大敢想,我现在写好,立马就去递交到市里,至于什么时候批下来,那可就不是我能说了算了。” “行,局长,那就辛苦你了。” “我这没什么可辛苦的,从现在起,你就要做好准备了,暴风雨随时会袭来。” “明白,拭目以待。” - 吃完午饭,在局里查完了资料,刚好是下午两点。 水琅拿上资料,打算去平安里现场勘察。 江大海人虽说不专业,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当初平安里的房子,在建设初期没有经过详细规划,只是根据套用了几个模板,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并不统一,建设局应该确实没有平安里的立面图与剖面图。 但想要旧改,平面图,立面图,剖面图,三种图缺一不可。 没有,就又得加大工作量,自己去跑现场,全部重新去制图。 不过就算有剖面图,水琅也得亲自去一一确认,区别在于多了一个制图,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工程量是加大了,但是过程里直接就可以做设计构思了,慢不了多少。 一下楼就看到了熟悉的黑色汽车。 水琅还没确定是不是,邹凯邹律就从车里下来了。 然后像是怕她走了似的,快步跑过来。 “干嘛?想绑架?” “不是,怎么可能。”邹律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门,“找个地方坐,我想跟你聊一聊。” “不想坐。” 邹律:“.......” 正常难道不是该说不想聊吗?? 不想坐是什么说辞! “那就站着说。”邹凯今天半张脸更肿了,看着水琅,眼里有股子阴狠,“琅琅,我对你不错吧?你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周光赫是你丈夫,你让我以后脸往哪搁!” 水琅扫了他一眼,“哪不错?” “哪......这,你这还用问哪不错?” 邹凯被问结巴了,眼里的阴狠也瞬间门被问没了,细数自己过往,“我为了你,跟邬琳琳取消婚约了......” “为了我?”水琅笑了一声,“我们当年也没有取消婚约吧,你又怎么跟邬琳琳订婚了?” “我.......”邹凯又结舌了,突然,眼神一顿,打量着水琅,嘴角慢慢出现笑意,“你是因为这个报复我,报复我家里人?你果然还是对我有情,你恨我怨我气我,也不能连累我家里人啊,再说我不是已经知道错了,在补偿你了吗?我为了你,低声下气,什么都听你的,任由你耍我玩,换了任何一个人,我早让她滚蛋了,就你,我一点都不生气,都快成了你的狗了,整天哈巴着你,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水琅又笑了,“你是为了钱,成了狗。” “你!” 邹凯脸上刚有的笑意又没了,“有钱的多了去了,我怎么就对你这样!” 水琅:“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我几月几号去的北大荒?在北大荒哪个地方,每天干什么活,每个月吃什么,有多少钱工资?” 邹凯:“.......” 水琅笑问:“这些隔得太远不好答是吧?” 邹凯猛点头,“对对。” 水琅伸出手:“那这十年,你给我写了几封信?寄不出去,寄错地址,都会退回来,拿来,给我看看。” 邹凯的脸慢慢涨红,没有反应。 “不会没有吧?”水琅惊讶问:“十年都没想起来我,不会是我一回来你就一片痴心了吧?” 不等邹凯说话,水琅又道:“也不对,我回来的时候,你正站在邬善平邬琳琳他们那边,帮忙登记房子拿财产呢,应该说,是我千方百计将阻碍扫除了,登记完房子了,你突然开始情深似海了,情的你自己都信了。” 邹凯脸涨地跟猴屁股一样,实在对视不下去了,避开水琅的视线。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尤其是从房管局里走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没听到,总之,他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视。 就像是当时看邬善平那样,让人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他才不是邬善平那样的小人! “我......” “你先上车。”邹律说完弟弟,又看向水琅,“你们局里有会议室,我们去那里说?” “有什么屁就放吧。” 听到水琅这句话,刚想关车门的邹凯,心里好受一点。 本来他是想一个人来的,是他爸硬要大哥跟着一起来,说水琅还能听进去大哥的话。 结果现在,呵! 水琅谁的面子都不给! 大哥也不行! “那......”邹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要不然上车说?” “不想坐。” “........” 邹律咬牙,往梧桐树下站了站,“水琅,你到底怎么想的,是想报复我们家?报复当年你晗姨想让小凯跟你一起去香港,我爸妈没答应?你不会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吧?晗姨对你一片苦心,我父母自然也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不至于......” “你在说什么?”水琅疑惑看着他:“我听不懂。” 邹律:“.......” 要这样讲,可就聊不下去了。 根据过往经验,绕弯子是绝对绕不过水琅的,只会跟不上她的节奏。 邹律直接了当道:“黄金,你拿走那么多黄金,还留下一句平安里,是什么意思?” “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你来找我干什么?”水琅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白浪费我时间门。” 邹律追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时确实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代表.....” “让你代表的那个人自己来找我。”水琅顿住脚步,看着邹律,“他不会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坐在家里,等着我去找他聊吧?” 邹律:“.......你可以告诉我,我转达,他毕竟是长辈,你是小辈。” 水琅转过身,看着他,“你几岁了?” 邹律:? “三十四岁。” “当初,我母亲救你母亲,你应该是在场吧?”水琅盯着他的神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邹律一怔,“我.....小时候的记忆都没了,受过那次惊吓以后,没了。” “原来如此。”水琅若有所思,“这么说,是有了你的例子,当初才使出那种办法来吓我。” “什么?” “没什么,你不记得,真不知道该说可惜,还是幸运。” 邹律:“???” 水琅没有再给他问话的机会,公交车来了,正好开门,走了上去。 - 平安里38栋楼里,最高一层楼是三楼,不高,但几栋楼爬下来还是很吃力。 小组里的成员,没一个跟建筑有关系的,就算愿意爬,爬完也帮不了她。 水琅一来,没叫任何人,但平安里的居民全都自发出来,围着她,跟着她,要不是她说了碍事,还得跟着爬上爬下。 “哎呦,我的天!!” 李大脑袋挤在最前面,看着水琅现场制图,“水干部,你这,画的感觉裁下来都能用了啊!” 林厚彬不自觉点头,推了推眼镜,一笔都不像错过,“太细心了,事无巨细,每一样都不错过。” 两人说的是水琅正在画的套内示例图。 图上让人吃惊的不是空间门构架,而是连门窗都用线条画出立面与剖面详图,标注了外包尺寸,各组成部件的断面形状和尺寸。 连插销,铰链,风钩,拉手,都一一不漏画出来了。 插销又分别标注了明插销,暗插销,翻窗插销,铰链也画出了普通铰链,轻型铰链,抽芯按艇,蝶式铰链,拉手里的弓形拉手,底板拉手,还有门上的锁,弹子锁的挡销,锁舌,门闩都画的活灵活现! 不但把规格列表,长宽厚不同尺寸标明了,就连木螺丝的长度,直径,数量,都列好了表格,让人一目了然。 有了这样的图,即便不是专业的人,小孩子都能看得懂。 平安里的居民只知道画的栩栩如生,画的漂亮,但小组成员林厚彬,柳德华,肖可梅,却知道更深的意思。 水琅画出来不是为了给自己看,是为了让他们,更是为了让平安里的居民都能看得懂。 事情还没定下来,水琅不好说,但已经在为以后施工商议,花费大量时间门做准备了。 一阵哭声突然传进水琅耳朵里,抬头看了一圈,发现是肖可梅,“你哭什么?” 肖可梅感动看着水琅,“水干部,你真是一个好干部,平安里遇上你,真是天大的幸运。” 水琅低头继续画着,轻笑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平安里居民呢。” “我不是平安里的居民,我也感动。” 肖可梅看向群众,“等过阵子,你们就会知道水干部对你们付出有多大了。” “水干部是真心为我们好,我们都知道。” “我们现在除了水干部,谁都不相信。” “以后再有什么人来挑拨离间门,我们立马就把人赶出去。” “挑拨离间门?”水琅没有抬头,坐在桌边继续画着,“你们认识是谁?” “不认识。” “我认识!有一个是棚北房管局的人,我以前见过。” “不相信就对了,提前给你们打个预防针,以后平安里会越来越热闹,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得一条心往前走。”水琅听了一点意外都没有,拿着图纸起身,看了看天,“今天就先到这里了,这段时间门会有人不断来勘察,我把设计图完成之后,会跟大家开一个通气会,你们有什么意见想法,都可以在通气会上表达提出,有好的建议,我都会采取。” “水干部,你改造,还要问我们的意见?” 平安里居民不敢置信看着水琅。 水琅将资料收起来,“当然了,我们是为你们服务,当然要听取你们的建议,不断优化改造方案,让你们住的舒心。” 平安里居民们受宠若惊,再次感觉被尊重,也再次生出了一种责任感。 水琅刚想往外走,突然见到周光赫与邬善平同时往里来,眉头顿时一皱,迎了上去。 邬善平先跑过来,凑近小声道:“刘阿兰跑了。” 水琅脸色一变,看向周光赫。 “储煦找到了。”周光赫拿出刚分的房子钥匙,“这边也出现了新动静。” 突然,许副局长又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大汗,“水琅,快跟我走,建设局局长等你半天,指名非得见你。”:,,. 56 第 56 章 老周,你这招的什么人!…… 水琅站在原地停顿了一秒。 先看向邬善平,“你吓的?” “没有!”邬善平看了看旁边两个人,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去看一看,正好碰上人跑了。” 水琅眉头一皱:“重点?你还知不知道人在哪里了?” “在我那边的房子里。”周光赫突然出声,看着许副局长,“老油条也在,要不然你就先去单位。” “你怎么这么忙!”许副局长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是先跟我走吧,你是三点多出的单位,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已经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 水琅又看向许副局长,“他们?” “那几个老东西也都来了。”许副局长一脸愤愤,“局长的申请才刚递上去,这些人就闻着味道来了,还说什么其他区的建设局也想来,被他们好心拦住了,这帮老东西越来越滑头了,你路上得做好心理准备。” 水琅看向周光赫,“走吧。” 一行人向外走。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邱副局长和周局长也都不是白吃干饭的,老白这个老东西,胳膊肘向外拐,要是敢对你说什么,咱们手上可握着他把柄呢,大不了撕破脸皮,以后都不要好好相处了。” 路上,许副局长还在不停地给水琅打预防针。 走到门外,率先去推自行车,“你也没个车子,上来,我载你过......哎!你怎么上他的车子了!水琅!局里一大堆人都在等着你呢!” 水琅斜坐在自行车后座,车子刚起速,蹬地不快,“他们喜欢等,就继续等着吧,我现在没空。” “那怎么能行!”许副局长跨上车子,站起来蹬着去追水琅,“你不去,我怎么说啊,都是一群领导,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要是得罪了他们,弄得太难看,以后说不定哪里就会出现阻碍,阻碍你升职!” “不都已经得罪了。”水琅拍了拍周光赫的后背,车子立马加速拐弯,留下一句,“你就说没找到我!” “这!唉!”许副局长单脚撑地,望着远去的年轻男女,“这胆子也太大了!” 邬善平也蹬着自行车赶了上来,双眼发亮,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前表现道:“小姑娘,还没到懂事的时候,许副局长,有什么事,我帮她,也帮你去解决吧。” 许副局长转头看了一眼邬善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骑车走了。 邬善平站在原地咬牙,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咕”声,牙咬得就更用力了。 他浑身上下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了! 低头看着自行车,考虑很多天了,往信托商行骑去。 骑到一半,又调了头,往家去。 自行车不能卖! 这可是他最后的脸面! - 周光赫分的房子,是单独带院子的平房,说是院子,也就是比梧桐里天井大一点的地方,其实还是算天井。 就在派出所后面,隔壁家属楼都是住的公安,只隔了一道围墙,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胆大的人过来。 “早上锁的位置变过,地上有成年男人的脚印,个头大约在一米七,体重一百四十斤范围,年龄三十五岁左右。” 周光赫敲了敲门,老油条把门打开。 一头黑发里已见几根白发的女人,躺在红木雕花床上,床上没有被单,也没有被子,一听到动静,就连忙爬起来,双手抱膝靠着床头坐着,眼神躲闪,身体颤抖。 从凌乱的刘海里,能看到她的外眼角已经密布细纹,眼角下方还有一圈疤痕,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美得惊心动魄。 “孙澄。” “啊!” 女人颤抖地更厉害了,不断往床角缩,一旁堆积起来的红木家具被挤得摇摇晃晃。 “再往里躲,小心家具掉下来砸到你。” 水琅说完,看着女人不动了,接着道:“一个掉下来,倒的就是一片,能躲过一次,可不一定能躲过后面掉下来的一堆家具。” 女人往外挪动,回到刚躺着的地方。 水琅放心了,这人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 “是才想起来,还是一直都记得?”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老油条:“喂!跟你讲话,你不聋不哑,怎么总不搭理人。” “邹贤实......” “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女人就出现应激反应,拼命摇着头,“不认识不认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让我走,让我走!” “好啊,门没锁,你现在就可以走。” 水琅侧身让开,“如果没地方去,我还可以帮你安排,给你路费,并给你充足的生活费,对了,还有救你的那对老人家,我都可以帮你们安排好,让你们过清净无忧的日子。” 女人听完,不动了,也不喊着要走了。 但浑身还在颤抖着。 时间长达两分钟之久,屋里没有任何人说话。 孙澄缓慢,一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从头发缝隙里,去看水琅,面色突然巨变,从床上扑了过来,“你!” 水琅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看着她。 孙澄也在瞪大眼睛仇视着她,过了一会儿,眼里的仇恨慢慢褪去,微微摇着头,“不对,不是,不可能。” “你还走不走了?” 水琅往里走。 孙澄下意识不断往后退缩,看到水琅只是搬了张太师椅坐下后,暗暗咽了咽口水,眼神忍不住又往水琅脸上瞟,好半天不吱声。 “说句心里话,我挺希望看到你走。”水琅与女人对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想走,我帮你们安排。” “你.......”孙澄往后退,背靠住墙,“为什么会帮我走?” “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水琅指着椅子,让周光赫和老油条都坐下,“你要是真能放下一切,踏实享受余生的日子,我很乐意帮你,就当做了件好事。” 孙澄眼眶突然红了,“你在替你母亲赎罪吗?” “赎罪?” 水琅冷笑,“我母亲有什么罪?” “要不是她,邹贤实.......”提到这个名字,孙澄眼神就变了,咬牙切齿挤出这三个字,过程里仿佛在给邹贤实千刀万剐,“要不是你母亲,邹贤实哪里来的今天这地位!他早该下地狱了!” “邹贤实下地狱?凭什么?”水琅眼神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凭你吗?” “凭他作恶多端!”孙澄情绪逐渐激动,“凭他杀妻杀子!难道他不该下地狱吗!” “你父亲,应该不会怪你什么。”水琅突然道:“但我想他老人家,一定后悔当初怎么没多生一两个。” 刚听到父亲两个字,孙澄眼睛直接泛上泪水了,听到后半句话,眼泪又停住了,怔怔看着水琅,“你什么意思?” “不想走,还恨着。”水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三十年时间,就躲在城郊,自怨自艾,祈求老天爷能收了他,祈求他自己遭报应,每天给自己的无能找无数借口,把不相干的人一并恨上?” “你!”孙澄愤怒看着水琅,“你别想替你母亲开脱......” “别人都有罪,就你最可怜。”水琅冷冷看着对方,“肇嘉董事长的千金,呵。” “你!”孙澄直接坐了起来,背脊挺直,“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真是浪费时间。”水琅拍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把这位,刘阿兰,送回去。” “站住!” 水琅头也不回,就要打开门。 “等下!”孙澄直接从床上爬下来,“我有证据!” 水琅停住脚步,转过身,“接下来一句话,你说不出我想听的重点,我可不会再回头了。” 孙澄眼神复杂看着水琅。 本来想再问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吗? 以及你凭什么可以让我相信你。 现在什么都不敢讲了。 因为很确信,一旦说出这些话,很有可能,水琅调头就走了。 这是等了一十六年,唯一的机会了。 “我有很多证据。” 水琅:“........” 难得看到水琅无语,周光赫与老油条都没忍住笑出声,再看到孙澄也是卯足了劲儿,绞尽脑汁想出来一句话,是真心想说出水琅要听的重点,明明这么紧张的氛围,却一再忍不住想笑。 他们俩这么一笑,缓和了气氛。 周光赫把太师椅搬到水琅面前,“坐吧。” 水琅重新坐下,孙澄松了口气,也坐回床边,“你......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想做什么?” “应该我问你,你想做什么。”水琅看着她,“看我能不能帮你,而不是你能不能帮我。” 孙澄没有吱声,眼里再次出现彻骨的恨意,“我想让他身败名裂,流落街头,人人喊打,碎尸万段,曝尸荒野,无人收尸。” “背成语呢?”水琅从皮包里抓了一把糖出来,先塞给周光赫一块最好的酒心巧克力,又随便丢了两块给老油条,最后摊开掌心,递到孙澄面前,“挑一块,吃点糖心情好,不要一提到这个人名字,就失去理智,人要是没了理智,什么事都做不成。” 孙澄看着一把糖,盯着桂花松子糖愣了愣,眼眶突然湿润。 拿了起来,双眼含泪看了半天,剥了放进嘴里,慢慢含着。 水琅盯着她瞧,“你们俩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孙澄像是刚从记忆里抽回,发怔看着水琅,“什么?” “这是在邹贤实家抓的糖。” “.......噗!” 桂花松子糖吐在地上,孙澄不顾形象“呸”着嘴巴,更是下床将地上的糖踢飞老远,接着再“呸”。 看她这样恶心,神情一点都不弄虚作假,水琅嚼动着椰子糖思考,时不时再打量着孙澄,若有所思。 孙澄不断抹着嘴巴,比起刚才,有了不少活力与生气,头发被拨开后,即使已经上了岁数,轮廓依然紧致,是天生的大美人胚子,“呸”的时候不但不觉得粗俗,水琅还从她身上感觉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娇俏。 “你怎么不早说!” “不就是一颗糖。”水琅抓了一把放在床板上,“邹贤实家的东西,都应该还给你才对,一颗糖你都恶心成这样,你就真的不在乎钱,只想要他的命?” “钱?”孙澄一把将床上的糖挥开,撒了一地,“我不要钱,我就想让他遭报应!” “没钱办不成事。”水琅又剥了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你要了邹贤实的命,可能都不如拿走他的钱,让他觉得痛苦,这一点,你到现在还没明白?” 孙澄怒气一怔,“没了命,钱还有什么用。”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耐心稍微能那么多一点,真就不想跟你讲话了。” 周光赫:“......” 孙澄抬起手摸着脸上的疤痕,“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废话不多说。”水琅翘起一郎腿,“我刚开始,对邹家倒没有赶尽杀绝的地步,不过那是因为我记忆缺失,随着回到沪城,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场景,有些记忆断断续续就回来了,我虽不想要他们的命,但他们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肯定不能让这么大一个威胁摆在我后面,我可以先让他身败名裂,流落街头,至于后面,你想怎么样,就随你的心情了。” “当年的结婚证明,还在我这里,虽然是假的,但也是他写下来,签了字,按了手印。”孙澄慢慢道:“还有刻了彼此名字的戒指,他写给我的信,这些都算是物证。” 水琅点了点头,“就这些?” “这些我都先交给你。”孙澄看着水琅,“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请你理解,经历过被最爱......被邹贤实欺骗,家破人亡,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完全相信你,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理解。”水琅看着她,“你有什么要求?” “我现在的父母,保他们平安。”孙澄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柔和,“他们是真正的好人,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千万不能让他们因我受牵连。” “一般电影里,这样的老夫妻都会被杀害。”水琅一说,孙澄精神就紧绷起来,“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相信我们公安。” 不等周光赫反应,水琅又拧眉道:“不过,公安要为所有人民服务,他们也是人,能力也是有限的,他们又在城郊,你先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逃跑?” “有人在查我。”孙澄想到这件事就紧张,“我以为是邹贤实发现我了。” 水琅看了看周光赫,周光赫摇头,想到邬善平,“应该不是邹贤实,他最近几天焦头烂额,城郊你们不能待了,来城中心。” “来城里?”孙澄惊讶问:“我们住哪?” 水琅看着这间堆满东西的屋子,孙澄不那么信任她,她当然也不信任孙澄,“我去单位申请房子......” “住我们家。”老油条及时道:“我看这人应该对你挺重要的,放别的地方都不放心,不如放在梧桐里。” “你们家还有王奶奶,亭子间住三个人也太挤了。”水琅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你们去红河村,住到邹贤实与李兰琼的老窝去,他们绝对想不到查到那里去,而且那边邹贤实的眼线全部都被拔干净了,换上了绝对会尽全力保住你的干部。” 孙澄没有意见,只要安全就好。 - “岂有此理!” 复茂房管局会议室,天都黑了,一群领导还在等着,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周,你这招的什么人!”郭局长满脸怒气,“一个小小住房交换员,居然如此目无领导,不守纪律,让我们等了她这么久!” 郭局长装出来的样子,与心里想的完全是两样。 前两天月宴已经领教过了水琅的本事,也就是水琅不在这,他才会扇风点火,等水琅出现了,就让出头鸟去找茬,他才不会说一个字。 “领导也是人,她也没有不守纪律。”周局长靠坐在椅子上,“平安里是旧改之中最困难艰巨的任务,她是主要负责人,当然是忙得脚不沾地,勘察测量完,说不定又去忙别的事去了,我说你们,不饿吗?” “过分!” 复茂建设局白局长站了起来,“老周,今天没有事先通知,算是我们来得不巧,我不管那个小姑娘到底是真的这么有胆子晾着我们,还是你们故意护着,现在,我是提前通知了,明天一大早,我还过来,我一定得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都快踩着云彩上天了!” “老白,你也用不着这样。”周局长听了没有什么大反应,“这事说起来,是你们先敷衍在先,年轻人是激不得的......” 白局长冷哼一声,打断周局长的话,甩袖离开,“不用送了,告诉你们那位能的上天的住房交换员,明早见!” 一群建设局的人跟在后面走了。 周局长抬眼,看向其他几个区的房管局局长,抬手看了看手表,“食堂应该结束了,早喊你们吃,你们不吃,现在你们只能回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剩饭了。” “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老大哥方局长又是半天没说话,摇头起身,“明天早上再见。” 老大哥都走了,剩下的全都摇着头感叹。 “能人,你们复茂真是出了个百年难遇的能人!” “老周,我们今天可是向着你,才过来这么点人,明天可就不是这样的小场面了。” 周局长淡定坐着,“还不饿?赶紧回家吃饭吧。” 等人都走了,许副局长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脸色也瞬间沉下来的周局长,“水琅这孩子,真的是胆大!局长你看到没有,白局长可气得不轻,明天可怎么办啊,要不然我让水琅在家休息两天,反正局里她的岗位也没什么需要她忙的事情了。” “她像是会躲的人?”周局长撑着桌子起身,“新时代来了,年轻人想做的就交给年轻人,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且等明天吧。” 许副局长叹气,从心里感到焦灼。 “也不知道在干嘛呢,急不急!” “你们两个是废物吗!一起去都没把人请过来!” 与此同时,邹家也发出了怒吼声,“我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了,水琅她究竟想干什么!!”:,,. 57 第 57 章 你今天要完了! 水琅领着一波人来到百货商店。 “铁蛋,这次你不要客气了,因为你要帮小姑完成任务,这是对你的犒劳。” 铁蛋早上说走,但吃饱了饭,洗了澡,周卉让睡一觉再走。 结果小家伙可能是跑了两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累,一躺下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临傍晚才醒来。 一醒来就要跑。 周卉拦住他,让他吃完晚饭,索性再过一晚,否则晚上公共汽车都没了,他就算是自己跑回去,也找不着路。 这正好,老油条主动帮忙,送孙澄一家去红河村,水琅想到红庆公社态度模棱两可的公社主任,正觉得不太放心打电话,有了铁蛋,一切都好办了。 “不用了。” 一进商店就看花了眼的铁蛋,还是摇着头,“城里东西贵,我正好要回家,不是特地帮忙。” “别忘记了,你可是要帮我保守秘密。”水琅走到布匹柜台,在黑灰青蓝几个颜色里挑选,“还有,你不是说,帮忙告诉村里人,我的朋友,是你姨婆吗?” “那也是顺带帮忙的。” 正好都是放学下班的时候,铁蛋看着城里穿着干净漂亮的小孩,往周光赫身后躲了躲。 周光赫眉毛一动,铁蛋洗完澡以后不肯穿他找来的小孩子衣服,还是穿着身上破布树叶子打满补丁的衣服,对着三个丫头还没表现出什么不自在,现在到了商店的环境里,看到了其他同龄人,就开始不自在了,“拿着棉布,做成长袖,春末了,最后一波冷空气也过去了,马上就热起来了。” 水琅点了点头,本来她也没有打算买特别好的布,有那钱那票,不如买大一点,小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笑着对铁蛋说:“铁蛋,我给你买最便宜的,你会不会嫌弃?” “不会!”铁蛋说完一愣,发现上当了,被水琅一句话绕进去了,正想讲话,听到水琅已经让营业员去裁布了,军绿色布,做褂子,黑色布,做裤子,还买了黑色厚绒布,留着做一套外套和裤子! “布鞋和球鞋各拿一双。” 水琅身上有皮鞋票,但没去百货商场买,给铁蛋买的都是回村里既有点显眼,但又很正常的衣鞋,是那种供销社也能买得到的东西,如果买了皮鞋,小孩子不一定穿的舒服,回公社太显眼也不是好事。 铁蛋爸死的早,妈又常年病着,虽然才九岁,但已经当家好几年了,生产队发票发钱发粮食,都是他去领,对于买什么东西要多少钱多少票,他大概都清楚。 水琅小姑给他买的东西,已经是攒几年票子都不一定能攒到的贵东西了! “水琅小姑,够了,我穿不完了!” “哪还有穿不完的时候。”周卉也有布票,是周复兴两口子交工资的时候一起交上来的,她用好布的三分之一左右的布票,买了色差布,五尺只花了一尺三寸布票跟两块钱,“铁蛋,这个布给你妈,你外公是裁缝,你妈是有手艺的,让她一定要做了穿,就说穿上新衣服,去除以前的晦气病气。” 听说是给妈妈的,铁蛋接着了,“谢谢婶。” “铁蛋,我送你小人书!” 小富姐三丫,花了两毛钱买了两本最畅销款的小人书,一本是水浒传,一本是西游记。 铁蛋一看到,眼睛“唰”地就亮了,要是能把这两本小人书带回村里,那他一定就成了全村最受欢迎的人了! 但三丫比他小多了,伸手要她的东西...... “三丫,你不看吗?” “我已经有四本了!”三丫把小人书送给铁蛋,小人精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帮我小舅妈的忙,这是犒劳你!” 水琅笑出声,又扯了几尺军绿色布,留着给三个丫头做书包,“你们三个本子铅笔橡皮尺子什么的都买了吗?” “妈妈在买。”二丫跑到轮椅旁边,“妈,你是不是也要买书包本子?你也要去上学呢。” 铁蛋听了,差点惊呼出声,“上大学?” 水琅付了钱票,接过叠好的布,放到轮椅后面自带的置物箱里,“你上没上学?” “上了。”铁蛋点头,“我不想上,我妈让我必须上。” “你妈是对的。”水琅走到周光赫身边,看他散称了两排饼干,是最实惠的那种麦香饼干。 周光赫又拿出奶粉票,散称了实惠但也很贵很紧俏的奶粉,称了一斤,递给了铁蛋,“牛奶饼干,好好养你和你妈的身体,不要拒绝,如果不好意思,一定要读好书,长大再帮助有需要的人民。” 看着铁蛋二话不说把两大包东西接过去了,水琅撇了撇嘴,“你比我会买,也比我会说。” 周光赫轻笑出声,看着轮椅后面置物箱里的布,“你眼光好,洋气,不像我就会买大红色。” 勉强算是夸了吧。 水琅勾勾嘴角,看着大姐和三个丫头把开学可能会用到的学习用品都买好了。 二丫又送了西瓜形状的橡皮,铅笔,写作本给铁蛋,“好好读书。” 铁蛋既感动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在村里都没人对他这么好,突然有人对他好了,结果一下子好到上天堂的程度,“谢谢你们,水琅小姑,我一定好好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水琅摸摸他的小脑瓜子,这孩子来的很及时,留的也很及时,突然带个人回去,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毕竟他妈都快病死了,娘家去人住一段时间太正常了。 而且,还真别说,虽然铁蛋是个才九岁的孩子,但把这件事交给他,她心里莫名觉得很信任,一点也没有担忧的地方。 老油条送孙澄去城郊收拾东西,说好在汽车站旁的国营饭店等着他。 探亲,不但进红河村好说了,孙澄带着现在的父母一起从村里离开,也有了说法去处,一点也不突兀显眼。 大丫和二丫还是坚持各自塞给了铁蛋十块钱,不知道几个孩子怎么说的,反正最后铁蛋是收下了。 大丫三丫推着妈妈回家了,二丫非跟着小舅妈一起到了火车站,又一起到国营饭店里等着。 这边饭店的糟货很有名,水琅先让服务员打包了两只糟鸡,留给老油条路上吃。 然后点了一份糟鸡,糟门腔,糟毛豆,饭店有最后一批羊肉汤,点了四份。 又另外打包了肉包,菜包,烧麦,留着他们路上吃。 铁蛋看着一桌子菜,应该说,看着大厅里一张张圆桌子上面的菜,早就瞪直了眼睛,看到一客生煎包上来后,“这是什么?” “生煎。“二丫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小舅妈在饮食店吃小笼包,撒的一桌子汤汁,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上面撒满黑白芝麻,包子底煎地焦脆的生煎包,咬了一口,展示给铁蛋看,“这里面也有肉汁,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喷的到处都是,可以蘸着米醋吃,解腻。” “还有肉!这么大一块肉!” 铁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生煎包子里的一团猪肉,不知是第几次生出了城里真不一样的感觉,怪不得妈妈老想回城。 周光赫拿着白瓷小碟放在铁蛋面前,倒上米醋,“吃吧,你和二丫一起吃。” 二丫知道小舅舅是什么意思,要是都让铁蛋吃,他肯定不是拒绝就是不好意思,她跟着一起吃,他就不会说什么了。 果然,铁蛋听完,就拿起了筷子去夹生煎包,第一下滑落了,第二下才夹起来,还没来得及咬,就砸到了醋碟里,溅了一脸。 正觉得害臊,突然听到二丫笑出了声,“我第一次吃小笼包也这样。” 听到二丫也这样,铁蛋就没什么害臊的感觉了,端起醋碟,直接扒着吃。 水琅一边笑看着,一边夹着毛豆嚼着,让等待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等两个孩子把生煎包吃完了,糟鸡吃了一半,外面传来了动静。 水琅起身,“二丫,去找服务员拿油纸包把剩下的鸡打包,给铁蛋带着路上吃。” 二丫立马放下筷子,她早就吃饱了,是陪着铁蛋一起吃。 虽然不是同一个饭店,但仍然熟门熟路走到窗口柜台,一点也不怕生,有条不紊找了服务员要油纸,回来把鸡装起来。 孙澄用布巾包着头跟脸,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左右搀扶着两位看起来年纪有六七十岁的老人,看着面善,身体都还挺硬朗。 水琅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孙澄,“钱是宝贝,懂吗?” 孙澄露在外面的眼睛出现笑意,接过信封,脸色微微变了变,“这么厚?” “还有票子。”水琅又把手上的糟鸡递给老油条,“两只,黄酒等你回再喝,路上就忍忍。” 听到有两只烧鸡,老油条眼睛就锃亮,立马伸手接了过去,“这趟你就放心吧,我把人一送到就回来。” 水琅又把周光赫手上的包子递给了两位老人,“辛苦了。” 老夫妻俩善意一笑,点了点头。 铁蛋挥了挥手,小保镖似的背着拿着包裹,跟在孙澄后面,进了车站。 - 水琅将两大堆资料搬到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回头看着周光赫。 “你是说詹栩安现在已经不在大西北窑厂,去年被调到了珠南军工厂,储煦现在是詹栩安的领导?他当初没有下放?” “没有,他是以工程师的身份,借调到珠南军工厂。” “茂华印染厂的那些人全都被下放了,他这个总工程师,应该不可能逃过才对,居然去了军工厂继续当工程师。”水琅接过地址,“邹贤实比我想象中还有能力啊。” 相处这么长时间,水琅的一些微表情,周光赫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珠南,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没有。”水琅将地址夹到日常随身带着的笔记本里,“但我必须找到这两人,一个是詹老重点指名要我找的人,一个是詹老仅剩的儿子,珠南离香港很近,我得早点抽时间过去一趟。” “这个储煦,起码在珠南待了十年了,你贸然过去......” “有事我就找公安。”水琅笑着道:“再说,去外地没那么简单,我还不知道要以什么由头过去。” 周光赫坐在床边,提醒,“你知道珠南挨着香港,那边有著名的珠三角,很混乱,公安也很难插手。” “听过,心里有数。”水琅合上笔记本,将一沓资料拖过来,“你今晚是不是要去值班?耽搁你时间了吧。” “没有。” 水琅想埋头忙,发现周光赫还坐着,静静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讲?” “我在北疆有个战友。”周光赫再三思虑道:“以前关系很好,他跟我提过自己的背景,是珠市军区总司令的大儿子。” 水琅眼睛顿时一亮,“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等等,没提过,是不是很为难,不好乍然找人开口帮忙?那就算了。” “不是,我们是生死兄弟,虽然现在天各一方,但是提了,他不会不帮。”周光赫看着水琅,“主要是你。” “我?”水琅疑惑看着他,“我什么?” 周光赫迟疑问:“会不会觉得我干预插手你的事太多?” 这一点,周光赫一直想问,怕过度,引起她的反感。 水琅一笑,转过来趴在椅背上,“你不提,我都没发现,以前我真的挺反感这种主动凑上来,要抢着帮我忙的人,一般都会让秘......密友给挡了。” 周光赫呼吸微顿,脸色也跟着微微僵住了。 暗道,果然。 “但你不一样。” 周光赫呼吸不但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你每次帮我忙,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反感过,一点烦的感觉都不曾有过。”水琅趴在椅背上,抬眼看着他,“每次好像都自然地不得了,你说,怎么会这么自然。” 看着她瞳仁里装着自己倒影,周光赫慢慢笑了,“你人先别直接过去,我先给我战友打电话,请他帮忙打探清楚储煦在那边的情况。” 水琅也跟着抿着唇笑了,“多谢了。” “不用说这个字。” “多.....了。” 低笑声再起响起。 - 早上,水琅还在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上,房管局门口就有一群人迎了上来。 柳德华先道:“等你半天了,你说你,天天卡着点上班,就不能早来十分钟!” “我能准时准点踏进办公室不就行了。”水琅跳下来,整理好外套,对周光赫挥了挥手,“赶紧回去睡觉,眼底都熬得乌青了。” 周光赫回应与自己打招呼的人,骑着自行车走了。 “看什么呢?” “你老公真是要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柳德华羡慕看着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我感觉他的腿有林厚彬两个腿长。” 林厚彬:“?” 关他屁事! “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 水琅提着邮差包往局里走。 “对对对,看我这个脑子。”柳德华跟上水琅的脚步,“你今天要完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这么多大人物都招来堵你了,一个个都气得跟河豚一样,比我来的都早。” 水琅意外挑了挑眉,“哪位领导这么闲?” “复茂建设局白局长。”林厚彬也跟了上来,“建设局是老大哥,白局长是老大哥中的老大哥,平时一堆人排着队找他,等上一个星期,都不一定能见着他的面,他居然大早上在你上班之前,主动来堵你,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惹着了他,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别以为你现在天天早上给我泡茶,你说什么,我都能不跟你计较了。” 水琅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什么叫折腾,我那是为了改善民生福祉,你懂个屁。” “哼!” 刚走到二楼走廊,会议室里就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出来,“口气真是不小!” 柳德华与林厚彬同时屏住呼吸,走在后面的肖可梅都瞬间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水琅身边,“里面好多人,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水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撤离战场,走到会议室门口一看,嚯! 长长的会议桌,坐了一圈穿着黑灰色哔叽人民装的中年大叔,个个都梳着大背头,面前摆着白瓷茶杯,十几双眼睛一齐朝她看来,压迫感十足。 而且个个都在生气。 谁看上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水琅冲着所有人点了点头,“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会议室:“.......” 躲在办公室门口偷看的柳德华/林厚彬/肖可梅等人:“.......!!!”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啊!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水琅一回头,就有一群竖起的大拇指迎接,“林厚彬,帮我泡杯茶。” 邬善平被架空了,本该是办公室老大,并且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林厚彬,二话没说,立马走向水琅办公桌,拿出自己最好的龙井茶叶,熟练地泡起茶来。 正当会议室领导们额角青筋狂跳,琢磨到底该不该出去抓人,不出去抓,会不会像昨天一样等到天黑的时候,水琅端着白瓷茶杯进来了。 “我坐哪?” 会议室:“.......” 位置全都坐满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底谁该起来。 水琅进来才说三个字,会议室里的人突然就隐隐开始较劲起来。 大领导与大领导之间较劲,小领导与小领导之间较劲。 大领导让自己带来的小领导起来,就等于是让自己起来,但也不可能对别人带来的小领导指指点点,让人家让位。 小领导自己起来,就是埋汰了自己家领导的面子,但也更不可能让大领导起来。 周局长端起白瓷茶杯,掩饰嘴角的笑意,不出声。 邱副局长与许副局长跟着低头喝茶。 大领导都不出声,他们更不用出声了。 会议室里除了杯盖碰杯子的声音,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水琅说了,“不让坐?” 水琅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是不是不让坐。 领导们听得也是字面上的意思,是不是不让坐。 水琅端着杯子,转身往外走。 突然,后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椅子拖地的声音。 一回头,看到大小领导们全站起来了,水琅顿住脚步。 周局长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看到一个个斜过来的眼刀子,轻咳一声,板起脸,“你一个小小住房员,还想坐,谁给你让位置,你敢坐,站着吧。” 水琅走到最近的位置前,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建设局白局长额角青筋又开始跳了,但站都站起来了.......冷哼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水琅:? 只是杯子太烫,放个杯子。 不过。 “领导既然都让了,不坐也不好,我们小职工就要听话服从。” 水琅坐下了。 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周局长坐在东边主位,水琅坐在西面主位,中间坐着两排中年领导,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大哥中的老大哥,像她秘书似的,就差抱着一沓文件了。 水琅将茶杯盖子揭开,放在桌子上,否则茶叶闷久了,就熟了,“自我介绍一下。” 所有人:“???” 多少年了!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句话了!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我是......” “我是......” 水琅刚说话,耳边就传来声音,疑惑抬头,正好看到闭紧嘴巴,一副想从窗户跳下去的白局长,立马伸手摆出请的姿势,谦卑道:“领导有话先说。” 白局长:“........” “我是复茂建设局局长,白国峡。” 老大哥中的老大哥都说了,会议室里挨个响起了介绍声: “我是复茂建设局副局长,朱亮光。” “我是棚北区房管局局长,郭栋。” “......我是安定区房管局局长,方卫国。” “我是浦江区房管局局长,吴宏梁。” “我是甲山区房管局局长......苟雄.....” “噗——” 白局长额角青筋彻底浮起了,低头看着皮鞋上的茶叶水渍。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水琅拿出手绢,白局长将气咽下去,想伸手去接,却看到她拿起手绢擦拭自己的下巴。 白局长:“........” 他有一种遇到克星的不祥预感! “其实我刚才的意思,是想我自己,自我介绍。”水琅将手帕重新叠起来,塞进外套口袋里,“领导们实在太平易近人了,还单独报数介绍,要不是实在忍不住,我也不会打断你们。” 白局长:“.......” 其他局长们:“.......” 你可以早点打断的! 苟局长磨牙 不要以为是在说他! 他话都还没说完。 他叫,苟雄运! 不叫狗熊! “你也不用介绍了!”白局长站在一边,再次冷哼出声,“我们都认得你,复茂房管局住房交换员,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鼎鼎大名的水琅!” “不敢当。”水琅谦卑道:“只是凑巧,上了一回报纸头条。” 白局长:“?” 他是这个意思吗??? 突然,建设局的副局长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站了起来,“局长,你过来这边坐。” 白局长走了过去,走到一半,还踢了踢鞋,把茶叶甩掉,冷哼一声,坐到右排第一个位置。 一坐下来就觉出不对了。 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弱于坐在主位的水琅。 成了她下属,还是得力下属的错觉。 但站起来,也不对了。 只能这么坐着。 选择直接进入正题。 “我听说,你想弃用建设局的施工队,自己组建一支施工队,去改造平安里?” 水琅转头看向白局长,“领导,我哪敢弃用,分明是你们弃管平安里,你不能看我是一个虽然有了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就把锅往我头上甩吧。”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声倒吸气声。 好家伙! 明呛啊! “我们什么时候弃管了!”白局长点着桌子上的资料,“哪个工程不是排着队等分配,平安里已经是开了加速通道了,一天时间,就给你送了施工队过来,只是简单修缮改造,又不是造房子,你想怎么着,是把城市建设顶尖施工队送过来给你搞平安里,还是直接把我送过来,听你指挥,才叫管?” “城市建设关乎提升区域能级,当然不能调动,我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白局长鼻子哼了一口气,一早上了,总算稍微占了上风,“这事........” “就你吧。” 会议室突然静了下来。 周局长抬起头,看着水琅。 白局长话才说一半,被打断,表情有点像被老师突然点名站起来的学生一样懵,“什么?” “当然,我不会指挥你,毕竟我只是一个虽然有了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水琅笑着道:“你过来,你来指挥,你负责带领我们局的新施工队改造平安里,对了,白局长知道蓝图吧?” “废话,我当然知道。”白局长说完就拍桌而起,“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是能的上天了,说话做事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告诉你,你想做事,就得一步一步按规矩来,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即便你再有本事再有才,也要知道,无规矩成不了方圆!” “做事是该有规矩,也确实无规矩成不了方圆。”水琅看着大家,“但不能一味地循规蹈矩,应该聚焦民之所需,不断改进方式方法,加大推进力度,这样居民生活才能得以尽快改善,城市建设也才能真正得到飞速发展。” 白局长:“循规蹈矩怎么了,一块砖头一块水泥,就是循规蹈矩一块一块盖成房子,这就是最踏实最稳妥的路线,不循规蹈,稍微错了一步,就得成危楼,掀翻重盖,你懂什么!” “那为什么房管局和建设局都还要成立改革发展处?”水琅看着白局长,一字一字重点重复:“改革,发展,处.......改、革发展处。” 白局长:“.......” 看着白局长气势瞬间熄灭了,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所有人:“!!!”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安静,长达一分钟之久。 正当众人琢磨白局长会如何反应时,白局长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所有人再次:“!!!” 下一秒,同时避开视线。 这肯定不是让他们上的意思!:,m..,. 58 第 58 章 你怎么就这么能! 白局长冷哼一声,直接点名,“郭局长有什么高见?” 刚端起茶杯,准备以喝茶做逃避的郭局长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差点撒了出去。 然后所有人不给他装傻的空间,视线焦点就凝聚在他身上。 包括水琅。 郭局长暗气! 老狐狸! “这个,都对,都对。” 白局长再次冷哼一声,直接道:“昨天就数你能说,今天的嘴怎么跟被锯了一样。” 郭局长再次一抖! 不带这样玩的! 当面玩拆穿啊! “这个,我觉得苟局长应该更有高见!” 水琅与其他人又看向苟局长。 正在庆幸并看笑话的苟局长:“?” 娘批! “在座这么多位大哥,小弟哪敢讲话,方局长说更合适。” 老大哥方局长:“!” 按顺序,下面一个不该是吴局长? 怎么能突然跳到对面的他! 再说他一向很少说话的! 周局长与两位副局长对视一笑,靠在椅背上,状态不是一般的松弛,与其他人的紧绷,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局长不再给他们踢皮球的机会,“方局长,你说说吧。” 水琅端起茶杯,吹掉茶叶,品了一口茶,眉头顿时皱起,林厚彬的茶叶是不要票不要钱的吗? 苦死了。 刚想好直接质问的方局长,看到水琅一皱眉,话又咽了回去,重新打磨了一下,才道:“年轻人,思想活,精力旺,是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能比的,但是想要过河,还得老马识途,否则不知深浅,下一脚很有可能就被淹了,上不了岸,还怎么跑得远。” 水琅放下杯子。 不轻不重的声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不给水琅说话的机会,气派的吴局长突然跟着道:“复茂想用平安里参加,我们都不同意,为啥,平安里那样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们就算赢了,都是胜之不武,我已经跟旧改联合会提交申请了,撤销复茂平安里的报名......” 水琅突然出声打断,“还没报。” 越说气势越足的吴局长:“.......?” 周局长见缝插针笑道:“老吴,你怎么连具体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急吼吼跑过来。” 吴局长脸色顿时浮现一丝尴尬。 气势瞬间没了,又只剩下气派。 “没报,就更方便了。”白局长接过话,“玉兰杯的评选,包括里弄外立面修缮,平安里楼栋长得都不一样,格局也不一样,这不是拿幼儿园跟大学生去比吗?赢了胜之不武都是好听的,难听话人家都没说,不是自取其辱,就是羞辱别人!” 会议室里的大部分人,立马跟着点头。 水琅稍微偏头,“白局长,是什么局长来着?” 白局长眉头一皱,“建设局。” “什么区来着?” “复茂区!” 水琅点头,“我还以为你是棚北区的局长。” 白局长:“........” 会议室刚刚热起来的气氛,突然又冷了下来。 水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到在座的领导们耳朵里,意思就没这么简简单单了。 好听点,是胳膊肘向外拐。 再深点,那可就牵扯太多了。 白局长重重放下刚端起的茶杯,打断其他人的心思,看着水琅,“我出生复茂,长在复茂,干建设这么多年,复茂的建设发展,能到这个能级,没有一样不是我参与的。” 水琅继续点了点头,“接下来建设局有哪些项目?是不是很忙?” 白局长微顿,他这正为自己辩解,话题怎么又关心上建设局接下来的动态了?! 难道是被大家吓住了? 这小牛犊子,就这么点胆量? 不太可能。 那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从刚开始,房管局申请建筑材料指标就是个套路? 是为了吓一吓他们建设局?真实目的还是想要好的施工队? 白局长脑海里闪过千头万绪,静观其变道:“当然,接下来要建三座公园,一座体育公园,一座篮球公园,还有几栋......” “公园?”水琅状似不经意问:“那不就是种种树,种种花。” 白局长一眼就看出来,水琅就是想把建造公园的项目,说的很简单很轻巧,这样就能把顶尖施工队调来房管局了,暗自冷哼,强调道: “三座公园扩展面积高达四十公顷,工程地质勘察,可行性研究,附属设施的线路,管道,设备,城市供水,排水,污水处理,关乎重大民生,是城中心市容环境重点建设工程。” 水琅一脸赞同:“三座公园,交通干道植树起码好几万棵,还得开辟花圃花坛花园,培植绿篱灌木丛,这些起码又是几万,甚至几十万棵吧?” 白局长看到水琅被自己话题引走了,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是,虽然有城建局配合,但是城市道路与主要设施,主要还得由我们建设施工队去做。” 水琅又问:“复茂道路种植梧桐树多,公园里这次还是种这些吗?花园里种什么?” “不止法国梧桐,杉树,松柏,白杨,槐树,楠树,柳树,风景树,哦对了,还有果树,预计大约在六万棵。”白局长敲着桌子想,“金鱼池里会种荷花,花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培植你刚才说的绿篱灌木丛为主,桂花梅花松竹槐花兰花菊花,这些都是咱们国家自古以来的特色,梅兰竹菊四君子吗,肯定不会少,另外,围墙边还要种蔷薇,这些花木大概要种植二十到三十万棵。” 其他局长:“???” 今天是来干嘛来的? 不是来聊拒绝让平安里参加玉兰杯的吗? 不是来打消房管局申请旧改建筑材料指标的吗? 这好不容易提到平安里了,怎么又聊公园建设去了?? “估计差不多。”水琅疑惑,“但是,城市绿化不是归城建局管吗?建设局还要种树种花?” 白局长警铃大作,真是见缝插针想把公园建设说的轻巧! “城建局只是配合建设,主要相关建设都要交给我们建设施工队,这点,我刚才已经说了。” 水琅“哇”了一声,“你权利这么大呢?” 白局长斜了一眼水琅,冷哼一声,“只要是建筑材料有关,都由我们说了算。” “那你之后来的时候,多带点树花过来,风景树就算了,多搞点果树,平安里居民生活困难,城里一个橘子都得花钱去买,果树种上了,不但解决了绿化,还能给居民补充维生素,最好弄一点四季分别都结果子的树。” 水琅看向大家,“什么树比较合适?等等,果树是不是都是在春天开花?那春天没有水果吃了?” 白局长:“?” 她刚才前半段说了什么? “苹果啊!”一向不说话的方局长突然道,他来自山里,从小就跟着家里种果树,“对了,得是青苹果,小的那种,上市最早,又脆又甜,青橘树,也是可以的,春天是不多,但是也不是都在秋天,夏天也不少,葡萄!葡萄藤可以啊,品种多,不但还可以吃,还可以绿化环境,让居民们乘乘凉,市政花园里就培栽了好几种葡萄藤,我看到你们复茂这次建设花园也有葡萄。” “是吗?”水琅又看向发愣的白局长,“我的计划也不要多,平安里占地面积不算大,也不算小,白局长,你看着带过来,反正,宁多勿少。” 白局长迷惑看着水琅,“反正什么反正,什么带到平安里,谁带到平安里?” “你啊。”水琅也迷惑看着他,“刚才不是你说带队指挥平安里建造,还说绿化是关乎重大民生。” 白局长:“???” 他说了吗? 就算分别说了! 但是是这个意思吗? 这两能牵扯到一起去吗? “你不要瞎胡扯!我什么时候同意带队了!” 不等水琅说话,白局长“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主位旁边,背着手,来回踱步,指指点点水琅: “你这个嘴巴,真是死的能被你说活了,活的能被你说死了,你不要再给我扯来扯去,我告诉你,房管局不要妄想抢建设局的工作,玉兰杯是建筑联合会发起举办,你们旧改,不用建设局的施工队,自己去搞,还申请建筑材料指标,你这都不是让我的脸没地搁,是彻底把复茂建设局的脸踩在地上了!” 白局长发怒了。 直接一并点题了。 会议室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周局长不再靠在椅子上,邱副局长与许副局长跟着坐直身体,正想出声,听到水琅慢悠悠道: “所以啊,你过来,你们建设局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全有了。” 白局长更气了,“我那是讽刺你!讽刺你懂吗!你一个小姑娘,全市这么多人才,没一个敢这么想的,你居然敢说出口!你怎么就这么能!” “消消气,不用在这杀鸡给猴看。” “.......” 白局长走不动了,顿住脚步,看了一眼周局长。 “五年之内,复茂旧改居民楼面积在三十万平方米,白局长这么着急我可以理解,暂且放到一边不说。” 白局长:“?” 他正发着火! 看不到吗? 不怕吗? 把谁放在一边呢! “复茂的房屋密度大,困难户多,但其他区,还远差于复茂,城市不断在发展建设,任何新的建设都与建设局息息相关,旧改资金专项设立,旧改指标专项设立,是迟早的事。” 水琅一一看了其他区几位房管局局长,“我一个小职员,想的简单,不如在座的领导,也许就像是白局长说的,循规蹈矩惯了,明明有利于自己,不但不做,反而想把愿意做的区按下去。” 一群局长互相看了看,眼底情绪变得更复杂。 “其实也很正常,习惯跟着别人脚步走了,就喜欢吃现成饭。” 水琅说完,不顾一群被嘲讽了脸色瞬变的大领导,对于紧张气氛也像是浑然不觉,看向白局长:“树和花别忘记带过来。” 白局长:“???” “怎么又拐到花上来了!” “白局长亲自挂帅统筹协调平安里旧改建设,这份胸襟,气度,大义,远见,示范带头作用,全市无人能比。” 水琅突然又拐了一顿夸奖,白局长怒气一顿。 好听话,不论到了什么位置,都喜欢听。 尤其还是“对手”的好听话。 白局长也不例外,心里的火气慢慢降下去,头脑慢慢也没那么热了,思绪开始自动梳理。 不得不承认,水琅说的虽然离谱,但如果他去了,除了建筑材料指标,建设局确实是里子面子全有了。 而且,不是他们故意不拨给房管局好的施工建筑队,是真的如水琅所说,新的建设项目,一个接一个批下来。 已经开始启动的是三个公园,新的百货商场,扩展的百货分销点,机关大楼,一百多条道路建设,公交线路也在扩展...... 最重要的是水琅提到的,建设局也即将开始工作的改革发展处,再想到几次会议内容,白局长眼前突然浮现一副广阔的蓝图,无数栋大楼即将拔地而起,城市道路,市容环境紧跟进步....... 一种兴奋感与巨大压力的窒息感突然交替袭来。 白局长心底开始承认,房管局这个小小的住房交换员,也许说的是对的,是真正有远见的。 旧改资金与指标专项设立,也许,真的是迟早的事。 如果,他真的像水琅所说,亲自去挂帅平安里修缮.......其实也不用天天过去,稍微指点一下,给出关键建议,那样的话,既不用再为施工队焦头烂额,也为建设局减轻了负担,还能在这次大规模旧改当中,破旧立新,起到带头示范作用...... 再如果,平安里真能得了奖......真正正式推动了政策......他这个示范带头可就是非同一般的作用了....... 会议室突然陷入安静。 白局长突然伸手拉开椅子,坐到了下属让给他的位置,水琅右手下方第一个位置。 会议室里的人:“?” 不是吧不是吧! 几句马屁就把你哄好了?! 郭局长急了,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白局长,国家的建筑材料指标,可就那么点。” “没两年就要进入八零年代了。”白局长斜了一眼郭局长,“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刚炼钢的时候。” 其他局长们:“???” 你怎么了白局长! “不是。”郭局长急得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白局长,“即便不是以前大炼钢的时候了,现在钢材也照样稀缺啊,要不然自行车怎么这么紧俏,这么贵,一辆还是要二百块呢!” “自行车满大街都是了。”白局长端起茶杯喝茶。 郭局长:“?!!”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要循规蹈矩啊白局长!” “盖房子是要循规蹈矩。”白局长吹着茶叶,“但盖房子是盖房子,不能跟政策发展混为一谈,政策就是打开眼界,不断创新,敢于探索尝试,否则.......大清亡了,你们不知道吗?” “!!!” “???” 这突然的转折是怎么回事?! 挨着坐一会会,就被传染了吗?! 再说,循规蹈矩是我们说的吗?? 不是你自己刚才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的吗??? 怎么又教育起他们来了!! 郭局长:“你......” “那个树啊。”白局长将茶杯盖子盖上,打断郭局长的话,看向水琅,“平安里周围的路也是需要建设,现在平安里又已经归于房管局管理,里弄里面的道路,确实可以拨一些绿植指标进去,你提的果树就很有想法,不过果树只能种在里面,围墙外面的路,还得种法梧和白杨。” “这是肯定的。”水琅凑过去道:“种在外面,谁都可以栽,平安里居民现在改了,不像以前那样跋扈闹了,人家现在都很讲规矩,得种在自己弄堂里,他们才敢去采着吃。” 所以人:“???” 你们不是应该吵吗! 斗鸡一样的斗吗? 怎么就突然哥俩好似的交头接耳聊起来种树种花了! 建筑材料指标不要了? 你一个堂堂建设局局长,老大哥中的老大哥,正事不干,真的要给平安里改造修缮挂帅去了??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来之前,谈好的打消平安里参赛的一切希望呢?? “昨天晚饭没吃,吃中午饭的时间又要到了。”周局长出声了,神采飞扬,一脸笑容,“我们这有现成的饭,你们要留下来吃吗?” 局长们脸色绿了绿,当初在周局长面前嘚瑟的话,今天堵了他们两回! 现成饭三个字,以后他们听了都得吐了! 棚北区建设局关局长冷哼一声站起来,“复茂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不但拿平安里去参赛,还想凭借平安里推陈立新,小心梯子折了,摔得过于难看!” “难看好看,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了。”周局长微笑道:“不送。” 这比刚才赶客赶的更直白了。 再待下去,话就难听了。 在场的都懂,全都站起身,表情愤愤看了一眼还在聊栽花种树的两个人。 他们费那么大劲,说动了白局长,搞出这么大阵仗来,不但没能解决平安里,还给平安里送去一名大元帅! 娘批! 会议室门打开,躲在办公室里的柳德华林厚彬等人,看到一个个把地板都快要踩碎的中年河豚走出来,全都不敢讲话,表情惶恐,担忧想着里面的水琅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这群河豚的毒液喷得奄奄一息了。 正想去看一看,就看到老大哥中的老大哥,最大的河豚,仰头爽朗大笑着,笑完拍了拍水琅的肩膀,满眼欣赏。 柳德华林厚彬等人:“!!!” 水琅。 牛逼啊!!! - 水琅中午正打算去食堂吃饭,传达室突然说,门口有个小姑娘找她。 “大丫?” 大丫看到小舅妈,奔了过去,“小舅妈,小舅舅出任务追去外地了,沪旦大学招生办来家里说,不能招收我妈去上大学。” 水琅眉头一皱,“为什么?” 大丫摇头,“还有,复茂中心小学招生办,也来了人,说我们只有一个名额,我跟大丫只能上一个,那天出题考我们的数学老师,偷偷告诉我,让我赶紧来找你,然后再去找那个大舅舅。”:,,. 59 第 59 章 那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水琅站在原地思考一分钟左右,“走,先进去吃饭。” 大丫微愣,下意识搀住小舅妈伸过来的手,跟着往房管局食堂走,“小舅妈,这里我能来吗?” “吃个饭,又不是来上班。” 一路往里走,大丫看到很多穿着体面,看着也很体面的人,不停主动跟小舅妈打着招呼。 比起他们的热情,小舅妈的回应就很平静。 看着不像是这里就是这种热情打招呼,倒是和红河村的人看到小舅妈一样,有什么目的性。 等打饭的时候,看到有人上赶着要给小舅妈送菜,一份2毛6的糖醋里脊,一份2毛8的海鲜砂锅,说送就送,小舅妈不要,还追着送,大丫就更确定了,这些人是在讨好小舅妈。 真没想到,在单位里,小舅妈也这么厉害! “想什么呢?”水琅看着大丫发呆,“不同担心,周一你们上得成学,先把饭吃饱了再说。” “小舅妈不担心,我就不担心了。” 反正妈妈的大学,她们的小学都是因为小舅妈才能去上。 虽然复茂小学看着很好,大白楼好看,钢琴教室也好看,但是她觉得幸福小学也好。 比起复茂小学是差得远,但比起村里的小学,那可是好得多了。 她本来连村里小学都上不起呢。 真要是只有一个名额,就让一丫去上,她去上幸福小学。 没人烧饭,就带点饼子,只是一顿中午饭而已,早上晚上小舅舅小舅妈都在,以前一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顿白面饼呢。 所以,大丫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一份糖醋里脊放到了桌子上,柳德华摸了摸大丫的头,“小孩子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肉,叔叔送给你吃。” “不用了,谢谢叔叔。”大丫往小舅妈身边坐了坐。 水琅轻笑出声,“怎么,你也想来搞这一套?” “你头一回带孩子来上班,我只是表示表示,跟他们不一样。”柳德华把糖醋里脊往里推了推,放下以后,收获一波羡慕的眼神,“你早上一发挥完,凡是和房屋登记房屋旧改扯上关系的人,看你眼神可就全都不一样了,一个个就跟后宫那嫔妃一样,等着你宠幸。” “不会用比喻词可以不用。”水琅夹了一块里脊肉放到大丫碗里,“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柳德华看着水琅摇头,“早上那么大阵仗,大家都以为你完了,结果你不但没被捏扁,反而把一群老大哥给气走了,白局长,昨天就是气着来的,你放了他鸽子,更是气得一大早上不上班就来堵你,结果呢,那笑的,那看你满意的眼神,感觉他都要找局长挖人了。” “他哪里满意我了。”水琅摆了摆手,“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不是吧,我看不像是演出来的样子啊。”柳德华突然撇了撇嘴,“不过也是,这些老大哥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哪那么容易被我们看透,给我们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我是你心脏怎么能这么大,这要搁我,早就美上天嘚吧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个字都不提。” “所以你永远没法上天嘚吧。” 林厚彬突然出现,手里端着一个海鲜砂锅,坐在水琅对面位置上,看着她道:“我自己吃,不是给你的。” “什么海鲜砂锅,一颗虾,两个鱿鱼圈,就称得上海鲜了?”水琅看着里面的蛋饺,炸肉丸,鹌鹑蛋,“这就是杂烩砂锅,或者鲜砂锅吧,还少了粉丝,大丫你想吃吗?” 大丫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吃着面前的百叶结红烧肉,虾米冬瓜,雪菜小黄鱼。 鱿鱼什么的,别说两个圈,就是个圈,她都不馋。 小舅妈之前可是直接买了五条鱿鱼! 把人家摊子都给包圆了! 那吃起来才叫爽快呢! 水琅看着鱿鱼,也想到了那顿串串,忙了这么久,说好的吃大餐,一直都还没吃,就等老油条回来了。 想到老油条,就想到了邹家。 看来是耐不住性子了。 白局长都不找茬了,办公室都一致默认水琅肯定真的要改善平安里了。 也不知道是谁泄露了风声,水琅原来还以为大家送菜,是因为想加入修缮平安里的小组,等在卫生间被人拦住,问起来了施工队的事,才知道他们还想着安排家里亲戚加入平安里修缮小组。 “水干部,如果是真的,你可一定要先想起我,这个牛奶票你拿着.....” “家里牛奶票多得很,现在都还不一定,等审批下来了再说吧。” 大丫正好出来洗了手,水琅搂着小孩子肩膀走了。 刚走出卫生间,一名妇女就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往大丫口袋里塞。 大丫眼疾手快,捂住了两个口袋,“我不吃,谢谢。” “沈干部。”水琅不等对方开口就道,“审批下不下来都不知道,不管是哪个方面的事,都得等审批下来再说。” 妇女笑着道:“我不是为了这事来的,就是看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漂亮,才给她几块糖吃。” “嗐,家里一大堆糖,牛奶糖,椰子糖,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吃都吃不过来,你留给家里的小孩子吃吧。” 水琅拉着大丫大步往办公室走,一进来就看到一群人,给了肖可梅一个眼神。 肖可梅立马领会,把她的包拿了出来。 柳德华与林厚彬拌住了在办公室里等着的人。 “咚咚。” “进来。” 水琅推开周局长办公室的门,“局长,许副局长不在,我就直接来找你了,不知道怎么都知道了要组建自己施工队的事,我上个卫生间都有人等着,我过来是想问一问审批结果什么时候能下来,要是晚的话,这几天我就想在平安里跟家里两地一线跑,专心设计,不进办公室了。” 周局长没回答,盯着大丫看。 大丫抿着嘴巴挨在水琅身上,遇到领导一样的生人,还是有些腼腆。 水琅先是一愣,突然醒悟过来,“我都忘了,大丫,叫,外公,大外公,对吧?” 周局长慢慢点头,“周卉的孩子?是该这么叫。” 大丫小声道:“大外公。” 周局长尽量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哎,你叫什么名字?” 大丫看到笑容,没那么紧张了,“我叫周子青。” 周局长面上出现惊讶,“姓周?” 水琅顺着大丫的小辫子,“大姐说是姓周。” “好好,很好。”周局长满意笑完,脸又板了起来,“上班时间,你怎么带着孩子来呢!越是这种全捧着你的时期,你就越要谨慎,不要给人留下把柄,让危险潜伏在你身边,当下你可能感觉不到什么,因为你势头旺,你周围都是好人,一旦有一天你出现什么纰漏了,潜伏的危险就接踵而至了,船不是一下子翻的.......” “审批什么时候下来?” 讲实话,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有一个人能叮嘱你,是一件幸运的事。 水琅听着也很暖心,但架不住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啊! “我又不是在上面上班,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周局长打开抽屉,想找点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给大丫,一看除了资料还是资料,角落躺着一支钢笔,拿了出来,“读几年级了?” 大丫摇头,“没读过书。” 周局长看向水琅,皱眉,“户口不是该转过来了吗?” 水琅沉默一瞬,刚才进来的时候,还真没把主意往周局长身上打,这可是他主动问起来的...... “本来都安排进复茂小学上学了,突然又来说,只有一个名额。” “都安排进去了,怎么还能有突然?”周局长想了想,“你先回去,前两天就跟你说可以不用进单位了,专心准备玉兰杯,上学的事,等我下班回去,问问你大妈妈。” 水琅:? “大妈妈是,干嘛的?” 周局长眼里出现疑惑,好半天没说出话,看了看大丫,又看了看水琅,“.......你是真不知道?不是特地带着孩子来找我的?” 水琅连忙摇头,“意外,大妈妈,不会是复茂小学校长吧?不对,难道是,教育局局长?” “教育局局长。” 水琅瞪大眼睛,“什么?!你女婿是邹律?!” “不是,我话都还没说完。”周局长看水琅这个样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教育局局长你大妈妈的哥哥。” 水琅脑子转了好几圈,“这么说,邹律管你叫,姑夫?” “不相干的亲戚,互不打秋风。”周局长起身,把钢笔递给大丫,“好好读书。” 大丫接过沉甸甸的钢笔,“谢谢大外公。” 水琅脑子还在转圈着,“这么巧。” 周局长:“你先回去吧,上学的事,等我回去问问。” “其实这秋风,也可以不打。” 水琅越想越应该这样,“局长,你回家别问了,我能搞得定。” 周局长:“......” 水琅还在想着邹律老婆跟周光赫算不算亲戚,邹律老婆就出现了。 看着眼前皱着漂亮的眉头,恨不得趴在她脸上打量的女同志,水琅道:“好看吗?” 简怡撇了撇嘴,“弱不禁风,特别招男人喜欢的样。” “那你五大粗的,是特别不招男人喜欢的样?” 水琅一句话,就戳简怡肺管子里去了,差点吐出血来,捋起衬衫袖子,露出白花花的圆润手臂,“哪里五大粗了!这叫丰腴!谁像你,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你是为了谁来的?”水琅打量着对方明艳的五官,眉宇之间本该是自信,但此时却带着隐隐的敌意与一看就陷入在感情里的忧愁,“大嫂,我可是结婚了。” 简怡一怔,反应过来,又一怔,“你结婚了?” “还真是为了疑神疑鬼来的。”水琅牵着大丫往外走。 “哎,你怎么走了!”简怡追了上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跟你两不相干,邹家的事,你看上去也是一无所知,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邹家的事?邹家什么事?” 水琅走到门外,顿住脚步,看着坐在黑色汽车里的邹贤实。 简怡也看到了,惊讶出声:“爸?” 邹贤实微愣,“简怡?你怎么在这里?” 邹律从另一边开门下车,脸色不快看着妻子,“你来找水琅?你想干什么?” 简怡脸色顿时也沉下来,“你急什么,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你俩有病吧?” 夫妻俩被一起骂了,同时看向水琅。 “有病去治,不要拖累我的名声。”水琅白了两人一眼,拉着大丫要走。 “水琅!”邹贤实在车里坐不住了,车门开了一半,没想到等了两天,弄出这么多事,水琅都能忍住不来找他。 现在他亲自来了,她居然还走! 眼看真的往公交站台去了,车里邹贤实是彻底坐不住了,下车去追,“水琅,我们聊聊!” 水琅脚步不停,“没空,还得赶着去处理学校的事。” “你等等。”邹贤实追上了,一边看着周围有可能会认识的人,一边与水琅并肩走,“你跟我聊好了,学校那边就不用你亲自去跑一趟了。” 水琅看了他一眼,嘲讽一笑,继续往公交站台走。 车一来,就上了公交车,走了。 邹贤实看着远去的公车车,傻眼了。 水琅竟然是来真的! 他都亲自来了。 还不跟他聊??! 邹律:“......” 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了,还是被水琅出其不意的招数,弄得说不出话。 “爸,我早说了,不能来硬的。”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你倒了解。” “回去待着!”只要水琅不在,邹律就还是具有压迫感气场的邹律,声音一重,简怡就不敢再吱声,过了几秒,才道:“那你今晚回去吗?” 邹律扫了她一眼,没有回应,直接跟着邹贤实往汽车方向走,“爸,应该是去复茂小学了,我们直接追过去,路上你调解好心情,过去心平气和的说,不要再来硬的了,她能拖得起,你可拖不起。” 简怡不甘心咬着下嘴唇,跟了上去,才走一步,就被邹律突然回头的眼神吓住,立马调头往自行车停放的地点走了。 公交车每个站点都要停,等着乘客上下车,汽车不用停,开得就快多了。 正好赶在水琅下车的时候,汽车停在她面前。 邹贤实这次也不坐在车里,开半个窗户讲话了,直接下车,把车门开着,慈祥笑着:“琅琅,上车坐,邹伯伯跟你说两句话,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邹律跟着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司机也跟着下车,走到了远处。 父子俩看着,等着水琅。 水琅随意看了邹贤实一眼,“钱带来了吗?” 邹贤实:“?” 邹律:“?” 水琅眉头一挑,就要往学校走。 邹贤实隐隐要发飙,想到大儿子一路嘱托的话,赔着笑脸迎了上去,“琅琅,你是不是说剩下的那一万块?你看,我们这是特地出来接你的,没带钱出来,但我已经取好了,就在家里,要不然我们去家里聊,你琼姨做了油爆大虾,我们一边一边聊。” “你们家的东西,我可不敢去吃了。”水琅嘲讽笑着:“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次出现什么东西不吃完,不准走的事情呢?” “不会,绝对不会。”邹贤实举手,“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当然,你可能不信任我,要不然,我们还是上车聊。” 水琅看了看汽车,不动,“就这么聊吧。” “这?大街上?还是公交站台旁边,人来人往的。”邹贤实扶着车门,“琅琅,你还是带着孩子上车吧,小陈下来了,驾驶座没人,车子动不了。” 水琅想了想,牵着大丫,让她先坐进后座,然后跟着坐了进去,“聊吧。” 邹贤实:“?” 他还没进去? 这一大一小占着后排,没有一点让一让的意思。 空隙是有,但完全不够他坐啊! 邹律:“.......” 突然觉得水琅对他还是客气的。 至少没让他在大街上丢人。 “咳,那个......” “是想聊平安里的事吧?” 水琅直接点题了,还站在车边想往里坐的邹贤实顿住了。 然后腰板一挺,双手背在身后,标准的干部姿势。 提到这个,邹贤实有底气了,断定水琅要往里坐了。 一秒过去了。 十秒过去了。 水琅动都没动。 邹贤实站不住了,提醒,“我是旧改联合会的会长,这次玉兰杯的主要评选,你知道吧?” 水琅靠在车座上,“马上就不是了吧。” 邹贤实面色一变,“胡说,只是多派了监督团队,但监督团队只监督人,不参与评选,评选会还是由我主要负责,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 水琅点了点头,“你一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哦,也不是,你是撞了南墙,还能另辟蹊径。” 邹贤实没听明白,但等了两天,愁的没睡着过,也不想兜圈子了,“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想改造平安里,但是上面没有审批平安里的资金审批,你们房管局也没有钱,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玉兰杯上,琅琅,可能你去了北大荒跟谁学了建设设计相关方面的东西,但不要忘记,房子这事,纸上谈兵只是第一步,你的真实经验可是为0,想要赢过那么多大能,几率也等于为0。” 这两天,想不明白的有两点。 第一点,如果水琅是冲着他的旧改联合会会长身份来的,又知道他家里藏着那么多金子,那么第一时间该拿个照相机,偷偷拍个照片,弄成证据,然后当成条件来威胁他,让他在玉兰杯里力保他。 结果水琅没有。 这第一点,水琅在月宴当天,借着他家里邀请了那么多干部在场,又借着搬运在信托商行买的东西,把他的命根子都给撬走了,算准了他不敢承认,这是第一个绝妙制造证据的机会。 ——除了另外两箱金子,她明明还可以在那个时候,威胁他写下一份力保平安里拿到玉兰杯金奖的保证书。 邹贤实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无力,水琅如果提出来了,他除了写,别无他法。 结果水琅也没有! 不但没有趁机掌握证据,还没把一定会威胁他们邹家存亡的金子在众人面前打开,直接就搬走了。 东西一出大门,除了失去钱财,他等于什么威胁都没有了。 这一点让他非常想不明白! 他甚至已经开始相信,水琅到底是嫩了点,所以才看不到,也抓不住机会。 但水琅又留下了有关平安里的话,还那么胸有成竹。 邹贤实以为她一定会再来家里,并且很快就会来,结果等了两天两夜都没见着人。 他追来了,还是不想聊的样子。 可是最新消息,她是坚定要用平安里参加玉兰杯....... 邹贤实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头问:“你是不是在红河村见到了蔡珍?” 水琅疑惑问:“蔡珍是谁?” 邹贤实:“.......” “别装了,她都当村长了,没有你,谁敢这么做。” 水琅:“那就见过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邹贤实忽然口气又一变,“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当年的事都已经彻底了结了,翻不出任何水花,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有了底气,我劝你还是早点死心,这个威胁不了我!” 看着突然变自信的邹贤实,水琅眉头一挑,“威胁?我干嘛要威胁你?” 邹贤实扶着车门,自信地笑,“你我都知道,不用装傻了,难道还要我直接挑破吗?” 水琅打量着邹贤实,“你是在说,你是旧改联合会的会长,是玉兰杯的主要评选人,而我又要拿平安里参选,所以,你认为我会自以为是掌握着可以威胁你的证据,让你在玉兰杯中,力保平安里拿下项金奖奖金,是要挑破这个吗?” “你!” 邹贤实吃惊看着水琅,耳边还回想着她当笑话一样讲出来他以为的盘算。 这下是真的迷惑了,也是真的完全弄不懂水琅想做什么了。 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什么? 邹律同样吃惊,同样迷惑,甚至已经开始迷茫了,“你不是这么想的?不是想着拿平安里的奖金?” 水琅不屑看着父子俩,“我拿金奖,用得着你们在背后搞这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手段?” 邹贤实:“.......” 邹律:“.......” 迷茫。 想不通。 除了迷茫,就是想不通。 邹贤实愣愣看着水琅,“那你提到了平安里,究竟是想干什么?” “邹贤实,十年前的套路,再玩一次,以为还能躲得过去,青云直上?” 邹贤实瞬间面色煞白,最心底的恐慌终于关不住了,铺天盖地席卷全身,强行维持表面镇定,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道:“你在说什么?” 水琅微微一笑:“玉兰杯的全部奖金,已经被我提前翻了好几倍拿到手里了,对吗?”:,,. 60 第 60 章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邹贤实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心脏跳如擂鼓,嘴唇逐渐失去血色,“我.......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瞎胡......” “好的。”水琅笑着道:“那就当我是随便一问了。” 听到水琅这么说, 邹贤实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白衬衫的衣领很快被浸湿, 恐慌冲刷浑身血管, 血液变得不再流畅, 手脚冰凉。 “你是怎么知道.......”邹律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看了一眼父亲,沉默好几秒,才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当然是努力与平安里的居民, 一起拿下玉兰杯金奖。”水琅转头看着仿佛快要站不住的邹贤实, 笑道:“毕竟玉兰杯三项奖金加起来, 可是有二三十万的奖金, 我们就靠这个钱修缮了,非常期待玉兰杯赶紧开始。” “你!” 邹贤实本来就已经惊慌地站不住了,听到水琅这波嘲讽, 直接双脚发软, 连忙扶住车身。 因为整个人的力道全部砸在这一扶上, 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把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一看到黑色汽车,眼神又都变了变,似羡慕, 似不敢得罪。 邹贤实这么多年,一直享受在这样的目光里,一关关,一难难,全都挺过来了,只想过往上走还会有很多困境等着去突破,从来没有想过,还有有一天被人釜底抽薪,把他的梯子拆地粉碎! 他现在感觉自己正从高空中不断往下坠,意识清醒,能看到周围的一切,但却没有任何可以抓住救命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掉。 而一旦落在地上,就是粉身碎骨,一滩烂肉泥! 邹贤实从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金子藏在卫生间瓷砖下面。” “我的专业就是设计房子内部改造装饰,你忘了吗?”水琅笑着道:“别墅卫生间层高,算上吊顶与水泥瓷砖,一般不会低于两米一,那间卫生间,层高只有一米九出头,不是天花板藏了东西,就是地下藏了东西。” 他忘了? 他是压根从来就不知道! 一个被吓得差点得了神经病的小女孩,谁能想到去了北大荒那样的地方,还能学一身本事回来,只进过卫生间一次,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这是天意吗! 邹贤实抬头看天,心底的惊慌,突然被不服输淹没,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凭借着不服输,不认命,拼出一条又一条新的青云路。 他一直相信一句话,人定胜天,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想拿金奖,还得看我同不同意。” 水琅看着眼里突然焕发神采的邹贤实,先下车,再将大丫牵了出来,“所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聊,再说一遍,我很期待玉兰杯早点开始。” “水琅!” 邹律打开车门下车,绕了过来,“这才刚开始说,怎么就走了。” 水琅没有再理会这两人,牵着大丫过了柏油马路,走进复茂小学。 “爸,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跟她来硬的吗!” 听到大儿子的话,邹贤实不但没有冷静,反而更生气了,握拳砸向车身,快砸到的时候又停住,想起这是公家的车,顿时将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 他看着水琅远去的背影,恨极了,咬牙切齿,“你想让我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直伏低做小,捧着她,看着她的脸色活?做梦!” “爸!”邹律叫完,拧着眉头在大马路上来回踱步,等到自己心里那股子火气下去了,能勉强做到心平气和了,才劝道:“爸,当初是你们非要试探水琅,把她引来了家里,结果家底子都被水琅光明正大挖走了,这没错吧?” 邹律这一劝,把邹贤实太阳穴的青筋劝得暴起,疯狂跳动着。 “你的钱被拿走了,现在跟水琅关系也搞得这么紧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邹律皱眉看着父亲,“难道你还有其他的钱,其他准备的人?” 邹贤实:“.......” “我能走到今天,我都走到今天了,绝不可能靠着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眼色苟活!” ...... “当时,是你们校方考核完,自己说的都能来上学,没有错吧?” 水琅坐在招生办办公室,平静问:“是什么原因出尔反尔?” 招生办的老师与教导主任对视一眼,全都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把街道安排的小学推了,做好了入学准备,临时告诉我们上不了。”水琅看向外面的大白楼,“复茂最好的小学,行事就这么倨傲?” 教导主任眉头一皱,“按照每户三年只能有一个复茂名额的规则,你们本来就是不符合规矩,校方当时是同意了,但是复茂中心小学,每一名学生入学,不仅仅是校方同意就可以了,还得提交到上面,你们这个是上面不通过,我们也没有办法,实在不好意思,你还是早点再去街道问一问,幸福小学是复制班,应该还是可以进学生,我们也是很可惜,很为难的,但真的没有办法。” “话说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水琅笑着点头,“那这样,我有一个记者朋友,最近刚好缺点关于学生的题材,既然你们觉得可惜为难,就让他来探索一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校方招一个学生,还得上面审批,对于这个流程很好奇。” 教导主任与招生办老师脸色全都一变。 “这事......” “有点自知之明吧。” 另一名一直没说话的老师,戴着玳瑁眼镜的年轻男人,眼神鄙视道:“第一次见到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人。” “第一次见到眼睛比芝麻还小的丑男人!” 水琅还没说话,大丫突然出声怼了过去。 “你!” 大丫这一句话,一看就是戳到了这名老师最自卑的痛处,立马摘掉了眼镜,瞪大眼睛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本来眼睛一点都不小,是眼镜片太厚了!” 大丫仔细看了半天,“你眼睛在哪呢?” 年轻老师瞬间气炸了,“你......你!” “哦,看到了。”大丫皱着小眉头道:“这一块饼上画了两个小数点,不拿放大镜,一般人还真注意不到。” 年轻老师“腾”地站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没来得及开口,水琅就点着头,夸着大丫:“真是得亏你眼神好。” “你!你们!”年轻老师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你们赶紧走!假装自己是大领导的外孙女,想浑水摸鱼进来,做梦吧!这辈子你都别想进复茂小学读书!” “假装大领导的外孙女?”水琅疑惑看向教导主任,“主任,那天从学校门口到校长办公室,你可是全程都在场,我们有提过自己是大领导的外孙女?” 教导主任:“.......没有,但你说邹主任是你大哥,介绍这些孩子是你大姐的,那意思.....” “我管邹主任叫大哥没错,这孩子是我大姐的也没错,但谁告诉你们,叫大哥,我就得和这个大哥是同父同母,我叫大姐,这个大姐就得和大哥同父同母?” “........” 办公室里突然陷入安静。 水琅看着一对小数点老师,“是哪位老师自以为是理解错了,最后又恼羞成怒将锅甩在我们头上?” 办公室更安静了。 不是别人。 是校长。 但谁也不敢说。 “休要强词夺理!”年轻老师看不得她们占上风,“强行蹭亲戚,想方设法想沾点大领导的人,我们见得多了,别在这装了,再装你跟人也沾不上边,没有这关系,你再聪明也没有用,赶紧走.....” “闭嘴!” 教导主任冷着脸打断年轻老师的话,“我们复茂小学从来不看关系,是根据规章制度严格把控学生入学,瞎胡扯什么!”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年轻老师被训得缩了缩脖子,再看向水琅,眼里出现了一丝嘚瑟,还有一丝鄙视,“再赖在这里不走,我们可不奉陪了。” 大丫抓住水琅,“小舅妈,我就去幸福小学上学,那里也挺好的。” 水琅安抚拍了拍她的手,“我昨天听说一件事,一级治安贡献,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的子女,不但可以进入区内最好的学校,还能免费就读,是有这样的规章制度吧?” 教导主任一怔。 年轻老师眼里的鄙视顿住。 两人疑惑看着水琅。 教导主任:“这孩子父母是?” “她父母不是,但我是。” “你?!” 年轻老师不敢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琅,“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一级治安贡献.......” 话说一半,年轻老师突然僵住了,脑海里突然浮现报纸头条上的一张侧脸的黑白照片,就在近期,看上去也是很纤弱,缓缓转头,看着水琅,再挪动脚步,走到水琅侧面。 “咚!” 年轻老师连退几步,撞在墙上,双眼睁到了极致,又小又圆,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你.......” 教导主任与其他老师全都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学着年轻老师,走到水琅侧面,一看,更懵了。 过了好大一会。 教导主任突然冲到水琅面前,想要握住水琅的手,却被躲开,“这这,真没想到当代花木兰,女英雄,就站在我们面前,上次来你怎么提都没提呢,你真是太低调了。” 招生办主任也冲了过来,招了这么多学生,他最知道招哪一种学生,能给学校带来最正向的影响力,“哎呦哎呦,还真是,这本人比报纸上好看太多了,我们都没认出来,同志,你真是深藏功与名,竟然提都没提,品行实在令人敬佩啊!” “哪啊。”水琅看着墙上的人,“我们都是居心叵测伪装关系浑水摸鱼的人。” 听了这话,靠在墙边的年轻老师,再次涨红了脸,这次是羞愧难堪而红,忍不住避开脸,恨不得能直接钻到墙缝里去。 “不不不,他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教导主任一点都不客气,直接就指着墙上的老师说了。 他平时的工作就是主抓不良学生,为学生塑造正确良好的三观品质,他发自内心想要招进来的,正是水琅这种见义勇为先进分子家庭出来的孩子,“真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水琅打断教导主任的话,牵起大丫的手,“我们就去幸福小学读书,你现在去哪,哪就是区内最好的小学了。” 教导主任与招生办主任脸色同时一变,拦住往外走的水琅。 “同志,等一等,等等。” “同志,复茂不论是教学条件,还是师资制度,都是远胜于幸福小学,你能为了这孩子来了两趟,足以可见你的用心程度,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之气,耽误孩子的未来啊!” 水琅不为所动,还要继续往外走。 “刘向泽!”教导主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不赶紧过来道歉!” 墙上的人,慢慢挪动僵硬的身体,走到水琅面前,低下通红的头颅,“抱抱.....抱歉,我是小人,是小人之心,同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实在对不起。” 水琅没给他一个眼神,看着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 很快明白了什么意思。 “同志,上一次确实有一点小小的误会,当然,这错误全出在我们身上,跟你一个关系都没有,你说的话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规章制度,不是因为这点小误会,不过,现在这规章制度解决了,你们可以按照原来计划,来我们学校继续读书,另外,我还是要为了我们刚才的误会,再次跟你道歉。” “规章制度,确定能解决了?”水琅搂着大丫的肩膀,“她是我侄女,我还没有子女,不过,我们在一个户口簿上。” “没问题,完全没有问题。”教导主任热情道:“在一个户口簿上就更好了,主要还是看你想推荐谁,子女侄女,都没有问题。” 水琅笑了,“是按照原来计划 ,继续来读书?” 教导主任:“当然,现在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来上学。” 水琅还是笑着,不说话,也不点头。 教导主任慢慢地,脸上的笑要僵硬了,眼里出现疑惑。 招生办主任经验多,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个,英雄的子女,免费上学,这孩子虽然是侄女,但也可以免费。” 教导主任恍然,又一阵恍惚。 复茂小学向来是学生们想方设法挤破头想进来的学校,他见过家长抢着给老师们送礼的,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家长等着校方“送礼”,递条件的! 但是英雄少,能上报纸头条,闹那么大阵仗,还是要让记者来采访的英雄就少之又少了,只能赔着笑道: “对,是可以免费,不但免学费,还能免食费,除此之外,还会被重点培养。” 听到后面几个字,水琅有反应了,“重点培养一个?” 招生办主任抢先道:“三个,三个全都重点培养。” 水琅顺着大丫的小辫子,“免费一个吗?” “三个!”招生办主任再次抢先道:“三个都免费!什么费用都免!” 一旁的年轻老师瞪圆了眼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水琅笑着道:“我们再考虑考虑,毕竟校方说了也不算,可能又得交给上面审批,要是又不通过,耽误我们孩子上学。” “保证书!”招生办主任连忙走到办公桌旁边,拿起笔记本和钢笔,“说再多也没有用,我写下来,如果再出现之前那样的事,你可以拿着保证书来找我,找校党委,甚至可以去教育局去举报我。” 水琅一直等招生办主任把保证书写完了,盖上章了,递过来了,才道:“这个就不用了吧,主任,你看着就很实诚,跟别人不一样,我相信你。” 招生办主任听了很高兴,高兴地直接握住水琅的手,把保证书拍在她的手里,“同志,我们学校真的很欢迎你推荐的孩子,一定会好好教育培养。” 水琅将保证书打开看了看,“就一个章?教导主任和校长的章,也得盖上吧?” 招生办主任笑容一顿。 教导主任:“.......” 年轻老师:“........” “我就说,不需要这个。”水琅把保证书又递给招生办主任,“真的不需要,我们再考虑考虑。” “别!” 招生办主任与教导主任同时急叫。 这英雄要是真去了幸福小学,再让报纸一渲染。 那上面可真的要下来检查了! 教导主任接过保证书,“我现在就去盖章,我盖完,再去找校长盖!” “不麻烦了吧?” “麻烦,必须麻烦!” 教导主任跑了。 邹贤实与邹律突然出现。 年轻老师刘向泽先发现了,惊喜道:“邹书记?” 这是来找茬的! 一定是来教训冒充他亲戚的茬!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邹书记,你的亲戚们也在。” 刘向泽添了一把火,站在一旁想挫一挫水琅还有那个说她眼睛的丫头锐气! 虽然他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英雄,早不用,可能就像她自己说的刚才才知道,那就更确定之前,就是故意说话模棱两可,制造让别人会误会她是邹书记女儿的误会,就是在耍见不得人的手段! 现在邹书记居然亲自来了......刘向泽暗自冷笑,讽刺看向水琅,就等着看她被彻底拆穿,抬不起头的模样。 “邹书记?”招生办主任迎了过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你怎么到这来了?” 邹贤实与招生办主任寒暄两句,盯着水琅看, 刘向泽挺直腰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来了来了。 看这眼神,恨不得杀了水琅的眼神,就对了! 邹贤实慢慢走到水琅面前,站定,突然,露出一个极其黏腻的笑容,“琅琅啊~” 水琅眉头一挑,面露嫌弃,后退两步。 刘向泽:“?!” 讽刺笑容僵住了,人也傻眼了。 邹书记这一脸老太监看到主子的低卑讨好笑容,是怎么回事??? 61 第 61 章 爸,你在想什么! “琅琅啊,是不是孩子上不成学了?” 邹贤实凑在水琅面前,小声说着:“上不了你找我啊,你大哥的老丈人是教育局局长,一句话,这学校抢着要。” 水琅斜了他一眼,“威胁我?” “没有,真的没有。”邹贤实嘴上说着没有,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再怎么着,玉兰杯结束也得一两年,在这一两年里,我说话还是有用的。” “这么说。”水琅看着他,“设计金奖五万块,银奖三万块,铜奖一万块的钱,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邹贤实脸色立马绿了,眼神顿时变得跟笑一样低卑,“有话咱好好说,别总往人肺管子上戳,这学校,琅琅,这可是全复茂最好的小学,你只要说个话,我立马帮你安排。” 水琅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找你,就进不来这学校了?” 邹贤实脸上笑容扩大,又凑近一步,“现在你也知道,只要你张口,我唯你马首是瞻。” 水琅看向门外,“韧性不错,能屈能伸。” 邹贤实假装听不懂,继续道:“琅琅,我现在是真的承认,你有本事,比小凯,比你大哥都强,你爸那人,偏心,上升有限,你母亲又去世了,现在就缺一个像我这样的长辈给你引路,今天学校这事,只要你说一句话,咱俩联手,以后什么事都不在话下。” 水琅不吱声。 邹贤实打量着她的面色像是被说动了,“复茂小学,真的很好,你说一个上,一个不上,多可惜,你张张口,一句话的事,好日子就等着咱们呢。” “水琅同志,章盖好了,你看你一句话,我楼上楼下跑来跑去,这诚意足够了吧?” 教导主任突然大喘着气跑进来。 邹贤实转头看过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什么?” “呦!邹书记,你也在呢。”教导主任打完招呼,就先把保证书往水琅面前递,“你看看,我的章,校长的章,全都盖上了,这陈主任写的也很清楚,三名学生,在复茂小学读书期间门,学费全免,食宿费全免,另外,我校将重点培养这三名学生,这下你放心了吧?” 邹贤实面色顿变,伸手想拿过来仔细看清楚,一双小手却比她更快抽过来。 大丫拿着保证书,防备看着邹贤实,先往后面退了几步,绕到水琅另一面,才把保证书交给小舅妈。 邹贤实气急:“你!” 水琅对他嘲讽一笑,问了一声“想看?”,然后压根不给他看的机会,就把保证书叠起来,放进皮包里,抬头对在场的老师们一笑,“那就周一见了,对了,是不是得带钱来买校服?” 教导主任想了想,咬牙道:“学杂费全免,包括校服。” “你们这学校是怎么回事?”在外人面前,邹贤实再生气,也保持着情绪平静,虽然眼里已经快喷出火了,“怎么一会给念,一会不给念,一会又给念了?” 教导主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回事你心里没点数吗? “真好,什么都不用带,复茂中心小学不愧是复茂最好的小学。” 水琅一句话,让教导主任与招生办主任露出了笑容,“那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门了,我们走了。” “你慢走,周一见。” 招生办主任与教导主任一路跟着水琅,把她们送到了办公室门外。 “等等!” 邹贤实追了上去,左右看了看人,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把事情解决的?” 水琅脚步不停,“你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行,你不告诉我,你有本事。”邹贤实跟着水琅走,“但是工农兵大学,你还没去吧,你再有本事,我就不信......” “爸!” 邹律从后面叫了一声。 邹贤实将心里升上来的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再次露出让水琅嫌弃的笑容,“琅琅啊,工农兵大学那边你就不用再过去跑一趟了,他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找茬,你那个大姐,资料我都看过了,虽然不符合身体健康这个条件,但是她下乡快十年了,又穷又苦,又红又专,这一条再合适不过了,我去警告他们,你周一按时去报道,保证没人会再找你的茬。” 水琅停住脚步,扫了他一眼,讽刺一笑,什么话都没说,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邹贤实看着大儿子。 邹律琢磨,“她的脑子,一般人猜不透,刚才那意思应该是嘲讽你,脸皮厚?” “他娘的!”邹贤实站在原地,看着水琅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憋屈全都涌在了脸上,“不知道有多少年,我没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过了,就算是放到以前,我都低声下气了,别人好歹会见好就收,给点面子,给个台阶,这丫头,太横了,跟个铜墙铁壁一样!回回都让我热脸贴冷板凳!老子不伺候了!” “爸,你有钱吗?有人吗?” “........” 邹贤实更憋屈了,但是不再吱声了。 “这才是个开始,你就气成这样,接下来怎么办?”邹律耐心劝着父亲,“那些钱,不是简单的小数目,再说,你当时还想靠水琅打掩护,现在这两样一个都没抓住,除了讨好水琅,把水琅拉拢过来,暂时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刚才做的就很不错。” “我用你夸。” 邹贤实眼里再次出现阴狠,看着水琅上公交车,“一个小丫头片子,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能的要上天了!” 邹律不说话了。 他不说,邹贤实倒冷静下来,突然转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简怡今天为什么去房管局找水琅?” 邹律眉头一皱,“结婚后,她经常疑神疑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经常?疑神疑鬼是不假,直接找到人单位去还是第一次吧。”邹贤实面对面看着大儿子,“我看水琅对你,是还算客气的,比对小凯客气多了。” 邹律眼神慢慢变得不敢置信,“爸,你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你知道。”邹贤实看了看周围的人,拉着邹律往公交站走,“时代又要不同了,你对简怡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知道,以前是我们逼你娶的,结婚好几年,你们也没能有个孩子,要是实在过不好,就算了。” 父亲难得跟自己亲近,邹律也是头一回抽开被握住的胳膊,眉头紧拧,“爸,水琅可是小凯的未婚妻。” “早不是了,十年前水慕晗来过那一趟以后,这个婚约就已经不算了,再说,小凯都跟邬琳琳订过这么多婚了,更不算了,水琅回来以后,那都是小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邹贤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等大儿子也坐进来后,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道:“你要是能和水琅走到一起,小凯这边不用担心。” 父亲直接挑破,把话拿到明面上来讲,邹律忍无可忍,话从牙齿里挤出来:“爸,她还是个孩子!” “什么孩子!”邹贤实脸色沉下来,“我什么样子,你看不到?一个孩子能把我整到这个地步?你对她的印象不要还停留在十年前,她现在都一十五了,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了,这个年龄,不少人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邹律脸色同样阴沉,气场一点都不输于父亲。 司机隔着玻璃,站在车外,都感觉到慑人的气场,不敢上车。 “知子莫若父。”邹贤实脸色率先和缓,“你一向冷静理智,做事不带感情,简怡这么多年,都没得到过你一句软话,你看你今天向着水琅说了多少句话了,而且,你能摸准她的心思,我照你说的做,确实能在水琅那边起一点作用,这说明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明。”邹律胸膛不断起伏,压着怒气道:“爸,我真没想到,你突然能把我和水琅想在一起,这太荒唐了,她在我眼里就算不是孩子,也是弟妹,就算不是弟妹,也是妹妹!” 邹贤实突然笑着坐直身体,“以前,别人都说你骨子里冷血,除了我们自己家里人,你把谁放在眼里过?妹妹,呵呵,好,就算是妹妹,那也是有感情了,有感情就好办。” “爸,这件事我今天就当没有听说过。”邹律紧绷着下颌,看向父亲,“不要在小凯面前提一个字,除非你想失去这个儿子。” “如果不能把水琅变成自己人,我不光会失去一个儿子,我会直接摔成一堆肉泥,什么都没了。” 邹贤实口气变硬,“我再怎么低声下气,水琅都不会给我一个正眼,小凯不行,你妈也不行,只有你,还有一点融化这块钢板的希望,也是救我们全家的希望,否则,你就得眼睁睁看着我们全家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邹律鼻息变重,嘴角下压,没再吭声。 “水琅这丫头,确实有能力,有本事,她现在才一十岁出头,假以时日,不可限量。”邹贤实拍了拍大儿子的膝盖,“我刚才说了,时代要变了,跟水琅结婚,以后对你帮忙更大。” “.......” - 平安里。 “弄堂干部是什么?” “楼组长是什么?” “核心骨干是什么?” “每一个楼都选一个吗?” “怎么选?” “弄堂干部,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字面意思。”水琅站在小区中心,看着全部到齐的平安里居民,“就是弄堂里有啥事情,弄堂干部热心帮忙,你们现在也归街道房管局管了,我虽然认识你们,但不代表每个干部都认识你们,之后施工组进场,人就更多了,弄堂干部,就是中间门人,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弄堂干部,弄堂干部去找街道房管局施工队的相关干部,否则大家乱七八糟,谁也不认识,找起来没头绪,贸然上门,也不方便,懂了吗?” “懂了!我想起来了,其他弄堂里都有这样的干部!” “对对,有那个勋章,袖子上挂红布,手里拿小红旗,组织大家大扫除的,那个应该就是弄堂干部!” “哎呀妈呀,我们也要选干部了?” “水干部,你才说完没几天,我们就真的能当干部了?” 一大群人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想再听到一句准确回答。 “当然,弄堂干部属于街道居委管理,每个月有补贴,我也是我们弄堂的干部,一个月有十块钱。”水琅笑着解释,“当然,弄堂干部不能以工资来论,必须是为人真的足够热心,对弄堂足够了解,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才行,做的好,是很有希望被街道推荐入党,成为核心党员骨干。” “哇——” 居民们不但得到了他们也能当干部的准确回答,还听到了有工资,能成为党员! 一个个顿时笑成了盛开的向日葵。 “楼栋组长,也是字面意思,就是你们所在楼栋的小组长,街道居委找弄堂干部,弄堂干部再配合楼栋组长一起完成任务。”水琅看着平安里区别于其他弄堂,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的楼房,“平安里特殊,楼栋最高只有三层,普遍是一层楼,边缘一圈还有平房,一楼楼栋一层最多有四户人家,少的只有两户,所以也用不着那么多楼栋小组长,两栋楼一个组长,平房一排一个组长,就够了。” “别啊水干部!”李大脑袋最怕水琅,但又是平安里里面属于较为不怕水琅的人,尤其几次接触过后,觉得水干部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初那点害怕就更少了,“就一栋楼一个小组长吧,我们以前都是羡慕别人当干部,这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个干部了,你就别把我们给缩减了吧。” 后面几百个居民猛点头,眼神期待看着水琅。 “弄堂干部是有补贴的,楼栋小组长,可没有任何补贴。”水琅将怀里的资料递给林厚彬,“楼栋小组长,主要是在改造修缮阶段,帮忙处理一些事情,比如,安排楼栋里的居民搬家,负责登记通知以及反馈一些事宜,改造结束之后,平时日常有弄堂干部就够了。” 李大脑袋:“那楼栋干部有那个红袖章,小红旗,还有那个勋章吗?” 居民们听了又猛点头,眼睛发亮看着水琅。 水琅沉默一瞬,笑了出来,“有,可以有。” 现场立马发出欢呼声: “水干部,就一个楼栋一名楼栋组长吧!” “是啊,让我们也尝尝当干部的滋味,我爹死前,还在可惜我们家没能出一名干部呢!” “可不是,谁能想到房子还没改造,我们就能有机会当上干部了,水干部,你就别缩减了吧。” 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着水琅,水琅与后面的同事互相看了看,笑着道:“行,居民要求必须满足,都听你们的。” “哇吼!!!” 现场欢呼声更大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这才哪到哪。”林厚彬嘴角也挂着笑,“要是指标真的审批下来,这群人能跟八级工学技术,不得高兴疯了。” 肖可梅双手合十,“真希望能看到那一幕。” “先别高兴了。”水琅将手里资料递给李大脑袋,“这是弄堂干部和楼栋组长具体要负责的详细内容,楼栋组长你们自己投票去选,自己定好就可以,弄堂干部也是投票,但除了你们的投票,街道居委那边还要考核,之后街道的人会来组织投票。” “明白了,水干部。” “今天正式开始楼栋排查,从一栋开始,一到十栋的居民,这两天没事就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了,否则我们排查登记楼道户型的时候,找不到人,耽搁时间门,我们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门了。” 水琅说什么,平安里居民都是直点头,“还好,你们当时建房子的时候,一层粤式竹筒楼比较多,应该是照着同一个楼型图去建的,这里的格局大致都相同,你们可以聚在一起提出想要整改的地方,三层楼每一户格局都不一样,但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做到一户一方案。” “一户一方案?”王嘉奶奶惊呼出声,“那是怎么个改造法?我们平房也能一户一方案吗?” “当然,具体怎么改造,要等楼栋排查完,掌握全部户型,设计完成,再在通气会上告诉大家。” 水琅看着简陋的公共厕所,粪站,“厨房应该还是合用,但保证,每一户都有一个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门,不用再每天早上排队去粪站倒痰盂了。” 头一回听到改造的内幕,所有居民都忍不住呼吸急促。 每一户都有抽水马桶! 钢窗蜡地的新式里弄,有的都做不到呢! 他们居然会有独立卫生间门! 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所有人都被馅饼砸呆了。 “你们可以开始着手选干部的会议,我们也要开始排查楼层了。” 水琅一说完,新合并过来的李邦小组,以及后加入进来辅助制图的几名干部,全都站在了她的后面,准备开始干活。 “都别发呆了。”李大脑袋先把一群年轻人敲醒,指挥大家一起往边上让,“别挡着水干部干活。” 居民们哗啦啦让开,房管局的工作人员,开始爬上爬下排查。 - “小腿都有点肿了?” 水琅双脚泡在木盆里,裤子卷至膝盖,露出藕节一样的细白小腿,上半身斜趴在桌子上,笔起笔落,一条条直线呈现在纸上,组拼成了一套套房子内部结构图,听到周光赫的话,低头看了一眼,“哪肿了,你又没看过......” 话说一半,看着趴在桌子上复习借来的课本的大丫一丫,捧着小人书看的三丫,还有坐在一边织毛衣的周卉,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光赫心领神会,“要不要按摩一下?” 水琅斜瞪了他一眼,“不用。” 周卉轻笑出声,“爬楼最伤腿了,是得多按摩,多注意。” 周光赫脱掉公安外套,卷起衬衫袖子,露出肌肉线条结实的小臂,蹲在脚盆边,将擦脚布搭在膝盖上,然后捧起水琅的脚。 水琅立马把脚拿开,头一回被他闹了一个大红脸,“等下回房间门再说。”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明目张胆! 桌子传来童音笑声,一转头,看到三个丫头捂嘴偷笑。 水琅耳根都红了,“一个个小人精,懂什么,赶紧看书。” 三个丫头同时拿起面前的书挡脸,躲在书后面,三人又对视一眼,偷偷的笑。 “先擦干,泡脚要适度,这么深的水,都要冷了。” 周光赫自然抓住水琅的脚踝,放到膝盖上,用红白条纹毛巾包起小巧圆润的脚,捏了几下,将水渍擦干。 隔了很久,还在捏。 水琅脚心发痒,痒到心脏,趁着大姐与三个丫头没往这边看,轻轻蹬了他一脚。 周光赫拿起棉拖套在擦干净的脚上,低着头,嘴角噙着笑,又抬起水琅的右脚,慢慢捏着,擦着。 水琅笔起笔落,线条再也笔直不了,耳畔热度直线上升,浑身都像是被他的掌心包裹住了,无法散热。 “好了。” 周光赫将两只脚都套在了拖鞋里,将擦过她脚的毛巾搭在左肩,端起洗脚水走了出去。 “哗啦。” 洗脚水倒在水池里的声音响起,水琅心脏的滚烫终于得以散热,手心已经出了汗,握不住铅笔。 强行把片段切开,把平安里的楼栋切到脑子里,耳根还没褪热,惯性思维,却在一秒之内,让水琅进入工作思考状态。 平安里的基础条件实在是差,资金又严重短缺,除了得有超前的设计理念,还缺了一些足以让人眼前一亮,足以弥补基础太差的东西。 水琅做事一向是饱和式准备,即便对自己的设计有自信,但还是想做到比完美再多一出一点东西,确保万无一失。 但目前这个点,琢磨了几天,脑子里有过几百个方案,都不能使用,全因有些超时代的东西,就如同亲子鉴定一样,这个时代没法满足。 “小舅妈,你为什么叹气呀?” 三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水琅身边,眨巴着溜溜圆的大眼睛,“你是不是累了?跟我一起看看小人书吧。” 说着就把小人书摊开在水琅面前。 “三丫!”周卉立马教训:“怎么跟你说的,不许打扰小舅妈!” “没事。”水琅笑着捏了捏三丫越来越有肉的脸蛋,掀开面前的小人书,看了看封面,“种菜娃?这是什么故事?” 三丫踮起脚尖,翻开刚才自己看的那一页,“茄子,青椒,小孩,生产队的故事。” 水琅随意翻了两页,看着看着,眼神突然不随意了。 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连环画,虽然都是小孩子看得多,但其实都是国家顶级巨匠参与所画,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空前绝响。 一页一页纸张在眼前翻过。 线条,色彩,在灯光下不断成为残影。 又逐渐换成了一幅幅空间门结构图。 水琅心脏狂跳,“蹭”地一下站起来,双眼亮得堪比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我想到了!” 周光赫一进门就怔住,“想到什么了?” “想到别出心裁的东西,还能帮平安里额外挣到一笔改造资金!” 周光赫好奇问:“什么?” “现在不好说,刚才属于激情发言,具体得等我明天去探一探才能确定。”水琅抱着一沓资料起身,看着三个丫头,“很晚了,睡觉睡觉,明天一大早,我们一起去学校报道。” 三个丫头顿时激动了,就是知道明天要上学了,今晚才在这里陪小舅妈看书。 就连周卉,握着毛衣针的手都微微颤抖,难掩激动。 - 第一天早上,水琅与周光赫,刚推着大姐,带着三个丫头出门,就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声。 水琅转头一看,驾驶座车窗慢慢降下,露出邹律的脸。 与此同时,一辆自行车也停在路边,邹凯对着水琅一笑,“琅琅,我送你去上班。” 周光赫眉头一皱,侧身挡住水琅。:,m..,. 62 第 62 章 红星闪闪放光彩~ “你怎么在这?” 水琅还没说话,车里的邹律先皱眉看着邹凯。 “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邹凯来的时候,骑车紧赶慢赶,一看到水琅就直接冲了过来,压根没注意到自家的汽车,这会看到了,眼睛顿时一亮,“琅琅,让我大哥开车送你,我们一起。” “一大早,发什么神经。” 水琅站在周光赫后面,看着这兄弟俩,随意扫了一眼邹律,重点看向了邹凯,“你是失忆了吗?上次说的很清楚了吧?” 邹凯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车子随意靠在梧桐树上,走到水琅面前,却被周光赫挡住,眼底神色顿时不善。 这个人突然空降回来,不但抢了他的治安队长职位,还把他未婚妻给抢了! 他晚上睡觉之前,都得把周光赫拉出来骂一遍,才能睡得着觉,否则都得失眠! 邹凯眼底充满了敌意,面上笑着,“周队长,我跟水琅说话,不会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周光赫还没说话,水琅就在后面道:“对,没错,就得经过他的同意。” 邹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就像是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老婆,还向着别人的屈辱难堪,咬的牙都快碎了,硬生生将牙缝里的血咽下去,“琅琅,我想单独跟你讲几句话。” 水琅睨着他:“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的?” 邹凯看了一眼挡在前面不动地周光赫,“我想单独跟你讲,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怎么能让外人听到。” “你才是外人。” 邹凯的故意讽刺,故意拉近他与水琅之间的关系,话一撂下,根本没有周光赫反应的空隙,水琅话就抛了出来。 邹凯气得脸色铁青,瞪着周光赫。 突然,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眉毛皱地能夹死苍蝇,“琅琅,你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水琅眉头一挑,发觉车里的邹律也一瞬间坐直身体,紧盯着他们看。 周光赫突然道:“私事就不对外人说了,我们还得上班,你们请自便,我们就不奉陪了。” 水琅扫视两人一眼,跟着周光赫往外走。 工农兵大学就在这附近,准备先去帮大姐办好入学手续。 “等等!” 邹律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水琅面前,“我送你们过去吧,正好你们推着轮椅也不太方便。” 周光赫客气道:“不用了,谢谢。” “昨天我们特地去工农兵大学办好了周卉的相关事宜。” 邹律这话是对着水琅说的,“你们上车,等到了学校,一切交给我就行。” “你这是来邀功?”水琅斜了他一眼,“你们去办好难道不是应该的?” 邹律:“……” “是应该的,所以现在更应该把你们亲自送过去,不用你忙东忙西,坐着等着就好了。” “你怎么也突然这么有韧劲了?”水琅打量着他:“你爸交给你任务了?” 邹律一惊,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自觉像平时一样,没想到水琅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同于平时之处。 这也太聪明了! “任务,让你消气,就是我们全家现在最大的任务。” 水琅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邹凯,“让这坨东西凑到我面前,确定是让我消气?” 邹凯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水琅。 这坨东西?! “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坨东西??当年你也是对我一片痴心,是,中间是我对不起你,你去北大荒十年,我确实对你也不够关心,你生气我可以理解,但是,琅琅,你要再这样下去,我可就生气了!” 水琅没说话,静静看着他表演。 邹凯看到她的反应,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的威胁还有一些用,这说明水琅心里不是完全没有他,语气不自觉放软,“琅琅,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没有开窍,没有开感情这方面的窍,我现在懂了,我会尽力对你好,我一天给你写一封信,你看……” 邹凯刚从怀里掏出信封,周光赫就又挡在水琅前面,“思想改造班,没上够?” 提到这事,邹凯手腕都开始颤抖了,脸上挤出微笑,咬牙切齿道:“周队长,我可一直记着呢。” “我今天没空逗你玩,但你要再这样说下去,没空也会挤出空来。”水琅看着邹凯,“你再出现在我面前,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你就去北大荒农场陪邬琳琳吧。” 邹律脸色一变,斥道:“回去,老实去上班!” “大哥!”邹凯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大哥不但没有帮他,还在情敌面前训斥他,顿时想找回面子,“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邹律看着小弟,脸色沉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邹凯咽了咽口水,看向水琅,又看了看大哥,不甘心走过去扶起自行车,“ “琅琅,我......”晚上去接你下班。 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来。 周光赫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不论他们俩结婚是真是假,但都是有结婚证的,水琅急不急暂且不说,要是真把周光赫惹急了,真有可能把他送去陪邬琳琳。 邬琳琳现在可是在钻窑洞,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邹凯没再吱声,给了水琅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又横了一眼周光赫,骑车走了。 水琅摇头,“你这弟弟,回来第一次见还人模人样,怎么现在越看越不像正常人了。” “毕竟经历了一些打击。”邹律看出水琅比较反感邹凯,怕再聊下去引起她更深的反感,反而坏了局面,转移话题道:“要是不想让我送,我就先过去等你们,反正也不远。” 水琅看了看他,没说话。 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名堂。 邹律冲着周光赫与周卉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汽车。 “幸好出门早,现在过去也还早得很。” 昨晚大姐和三个丫头全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周光赫一大早,天还黑着,连蒙蒙亮都没有,就把大家叫起来了,说要提前两个小时出门,这样不急不赶,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一切事情。 虽然都是睁不开眼睛,大姐和三个丫头没什么意见,但是水琅一肚子意见。 谁家上学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准备! 结果还真的有突发状况,被耽搁一会儿,依然能不紧不慢走过去。 “我自己来吧。” 周卉自己扶着轮椅轮子,向前推动。 周光赫没有反对,以后这条路,大姐都得自己走。 “那个,大姐。”水琅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他们都是冲着钱来的,才会说那些话,你们......” 周卉一愣,笑了,“我们都不会多想,你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看你为我们做了多少事情,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我们的精神气,真心对我们这么好,也说明了对小弟的心意。” 水琅一怔,没想到大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往周光赫那边瞟了一眼,正好对上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急急忙忙又躲开视线。 “我也都看在眼里。” 周光赫突然出声,是那个意思,好像又不是那个意思,“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 水琅下意识推着周卉往前走,一看到大姐疑惑回头,立马又松了手,“对不起,我忘了,你自己来。” 耳边响起低笑声,把她的耳朵烘得滚烫。 - 沪城有好几所大学被选为工农兵大学试点,沪旦大学是其中之一,百年名校,距离复茂路不远,隔着两条街,绕几个路口就能看到大学校门。 1977年工农兵大学,是三月底开学,如今四月,不算太晚。 工农兵大学,不但不用交学杂费,吃饭也不用给钱,每个月都有额外补贴,上完学,还能有机会回去当干部,所以在这个年代,大学名额非常吃香。 “水干部!” 肖可梅早早地等在学校门口,一看到水琅,就一脸朝气冲了过来,“你们来的好早,这位就是大姐吧?” “你好。”周卉笑着打完招呼,疑惑看向水琅。 水琅笑着道:“这是我单位同事,我手里不是还有一个大学名额吗?就让给她了。” “大姐,除了要感谢水干部,还得感谢多亏有你,我才能有机会上大学。”肖可梅脸上尽是真情实意的感激,“我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你。” “也不用,你是来读书进修的,好好读书才是主要任务。”水琅看着大姐,“你们就当互相有了伴,有什么需要互相帮忙就行。” “水琅......”周卉眼里充满了感动,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 周光赫:“多......了。” “学人精。”水琅笑着往大门里面走,“快点吧,还得赶着去复茂小学。” 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大多都是住校,清晨已经早早起床,准备上课了。 路上遇到一队扛着锄头镰刀,往校门外走的人,其中还有穿着厂服的学生。 水琅并不意外,这个时候,即便是来上大学,也只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学校上课,剩下三分之一时间都得劳动,有的是上山下乡,有的是去工厂。 一走到报道处,邹律果然已经在了,正和一名看上去像是主任的人互相寒暄着。 “水琅,这是校委的胡主任。” 果然,最近各种主任见的实在是多,没有认错。 “胡主任好。” “你好。”胡主任笑着与水琅打完招呼,惊喜看向周光赫,“周队长?你怎么来了。” “你好。”周光赫简单打完招呼,“这是我大姐。” “原来如此。”胡主任握住周光赫的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公安同志道谢,这些不法分子实在太猖狂了,抢到我们学校里来了,真是多亏有你们,我们才能踏实学习。” 周光赫点头,“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水琅眉头微挑,“昨天之前,追到外地去了,就是这边出了事?” “水琅,赶快办入学手续吧。”邹律突然出声,“本来经过调查,了解到周卉同志身有残疾,无法完成劳动课程,校方一再为难,觉得不符合招生要求,恰好复茂残联已经开始恢复工作,校方觉得周卉很适合去做那边的恢复工作,所以最终同意招收周卉。” “残疾人联合会?” 水琅意外看了一眼邹律,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提自己,但知道这样的单位,即便工农兵大学有门路,也不可能刚入学就推荐过去。 周卉也很意外,知道要上大学后,还一直在想会分到哪个工厂去学习技术,没想到停了十来年的残联居然恢复工作了,“谢谢。” 主任乐呵呵笑了两声,“那赶紧过来办入学手续吧。” 周卉与肖可梅一起走了过去。 水琅看向邹律,“不会过不了两天,又出现上面审批不通过的事吧。” 邹律:“........” 他还以为要说谢谢。 结果一张口就是质疑。 真不愧是水琅。 他居然还不长记性,用正常思维想她。 “你这么有本事,审批不通过,就是在给你送机会,哪里还敢。” 一语好几关。 “那就好。”水琅看着满脸抑制不住兴奋,甚至是幸福的大姐,“你帮这忙,是在积德。” 邹律:“.......那真是多谢你了。” 很快,周卉便拿到了工农兵大学学生证,肖可梅也拿到了,两人捧着学生证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着。 “水琅,你看看。” 水琅跟三个丫头一起走过去,就是一个薄薄的小本子,写了名字,籍贯,一年级,入学日期,还是钢笔手写的,水琅看,觉得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三个丫头看了就不一样了,高兴地直踮脚。 没来沪城之前,大家都是妈妈活不了多久了,能再撑半年,都是奇迹,谁都想不到,妈妈现在不但健健康康,看上去能活到一百岁的样子,还上大学了! 全红河村,都没有过上大学的人,妈妈是第一个! 周卉就更激动了,眼睛里泪花闪烁,抚摸着学生证,比摸着宝贝都要珍惜,越看眼里光彩越亮。 “大姐。”水琅突然道,“某些想法,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了,前面的路,还长着。” 周卉一愣,抬头看着水琅,读懂水琅的眼神后,表情就更愣了,随即眼泪涌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曾经在脑海里盘踞,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以为无人知道的想法,水琅居然发现了! 发现后,不但没提没劝,反而不断用行动给她增添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周卉紧握住水琅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泣不成声落泪。 周光赫眉头微皱,思考,突然面色一变,“大姐,你!” 三个丫头茫然看着妈妈大哭,以为是喜极而泣,但看着又不太像。 邹律看着水琅,再看着周卉残疾的双腿,没一会儿就想不明白了,同时也知道了水琅为什么说帮这忙是在积德。 有一颗这么善良的心,又为什么会把邹家逼到绝境? 邹律眼神变得复杂,低头沉思。 办好入学手续,考虑到周卉的身体,批准她不用住校,接着就赶去上课。 水琅跟着去看了一眼,工农兵大学是两年制,主要是上思想政治劳动课,培养生产技能,不是像正常大学那样分不同的系,统一在两个阶梯教室上课,学生大多都已经在工厂或生产队工作过,大姐直接坐在轮椅上进去上课,学生们看到来了一个残疾人,很是吃惊。 一部同学分看上去很朴实,一部分看上去有点倨傲。 但好不好相处,都是大姐要走的路。 主任上去解释后,没出什么问题。 水琅与周光赫带着三个丫头放心走了。 - 去复茂小学,邹律又跟着到了。 “你不是什么教育局主任吗?”水琅看着他,“你都不用上班?” “用,这不是还没到时间。”邹律掀起袖子,看着手腕上的罗马表,“才七点三十五。” “那边有人来了。”周光赫指着招生办主任。 “我等了你们好一会,没等到,刚去食堂打早饭,你们就来了。”招生办主任一看到公安制服最明显的周光赫,立马就招呼道:“周队长?你这是?” 大丫高兴道:“这是我小舅舅。” “小舅妈,小舅舅。”招生办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其实是周队长的侄女,昨天怎么都没提,这真是太好了。” 邹律脸色看不出变化,再次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三个孩子分在了哪个班级?” “是这样,周子青,周子衿,算数已经达到了三年级水平,但是还不全面,毕竟我们不止有数学,还有语文,思想品德,美术,音乐等课。” 招生办主任看着水琅脸色没变化,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周子青先进二年级,周子衿在一年级,马上不久就要期中考试了,假设成绩都过关,可以直接升到三年级,你看呢?” 水琅看了一眼周光赫,周光赫点了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招生办老师满意笑着,摸了摸三丫的头,“周子悠就安排在幼儿园小班,如果学的好,也可以直接升到大班,水琅同志,你放心,都是聪明孩子,学校一定会重点培养。” 刚入学,老师安排其实很合理,三个丫头在此之前毕竟没有进学校系统学习过,再聪明,也不能拔苗助长。 神童什么的,都是个噱头,先这样适应着挺好。 “麻烦了主任,就这样。” “哎!三个学生都是所有费用全免,入学手续办好,我们就去教务处领课本,今天就可以直接上学。” 三个丫头忍不住按住狂跳的心脏,双眼发亮,时时刻刻黏在小舅妈。 等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新课本,看着漂亮的图画,崭新的墨香,幸福感油然而生。 二丫埋头在书本里深吸一口气,小脸红通通地看向小舅妈:“小舅妈,晚上回去你帮我写名字,我看玲玲姐姐的书,都是用报纸把书本包起来,我也想包。” “包书皮?行啊。”水琅随意翻着大丫的课本,不少内容基本上都和满学校满大街贴的标语差不多,不乏团员,党员,这样的示例,都是很正能量的教材,看向周光赫,“你晚上从派出所多带点报纸回来。” 周光赫点了点头,“等下我再去居委说一声,每天早上订一份报纸送到家里。” 大丫二丫直接被带到教室,一年级和二年级,都在上数学课,是两人的强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几句,就被安排了位置。 乍然来了一个插班生,自然引起大家的注意。 “小舅妈!” 弄堂里的小霸王看到了水琅,直接惊喜出声。 水琅:“.......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外甥?” 周光赫笑了出来,“这孩子。” 大丫和小霸王一个班,不管关系怎么样,总归没那么陌生了。 二丫气场比以前不止强大一点,往位置上一坐,眼神就渴望盯着黑板上的知识,对周围同学一点儿都不关心。 “怎么突然有了一种......”水琅隔着窗户看二丫,“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看着周光赫眼神一直在水琅身上,水琅说什么,他的嘴角都在笑。 邹律眼神闪了闪,看出一些不对劲来。 三丫第一次看完学校回去,就在想着音乐教室的钢琴。 今天一来上课,正好就是音乐课。 全班同学一起赶到音乐教室,跟着弹钢琴的音乐老师,学唱歌。 唱的是《红星闪闪》。 这歌家里收音机放过,三丫一坐下,双手乖乖叠放在桌子上,音乐一响,就张大嘴巴,喊得声音比谁都高。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 水琅:“.......” 周光赫:“........” 邹律:“!!!” 这才叫不怕生! 牛! 安排好大姐和三个丫头上学的事,周光赫与水琅都放心了。 “水琅,是不是要来不及了?”邹律打开车门,“坐汽车过去吧,能快一点。” 水琅看了他一眼,坐到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上,“你回去吧,没事别来献殷勤了,再烦我,我就找邹贤实麻烦。” 周光赫扬着嘴角,将车子蹬了出去。 邹律:“........” 镶了一早上边,一丁点软化都没见着! 真是一块冷冰冰的铁板! - 水琅再进单位,没去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直接到了局长办公室。 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都在,三位局长脸色看不出什么来。 水琅心里也没底,“局长,建筑材料指标审批,是通过了,还是被驳回了?”:,m..,. 63 第 63 章 我还怕你不够狂呢!…… 周局长叹了一口气。 许副局长跟着叹了一口气。 邱副局长看了两人一眼,也叹了一口气。 “演得有点过了。” 水琅忍着笑,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邱副局长,尤其是你,演得最不像。” “不是。”邱副局长一本正经,“是真的可能得让你失望。” 水琅笑意微顿,直接看向周局长,“是吗?怎么说。” “旧改联合会是建筑联合会与市委的人一起组成,现在又多了一个旧改监督会。”周局长拿了一叠资料放在水琅面前,“监督会的会长史金鳞你认识吗?” “这事我听说了,但人没听说过。” 水琅把资料打开,第一个出现的人,史金鳞,男,1928年1月16日出生,籍贯沪城,成分党员,职位,第一行空白,第二行旧改联合会监督会会长,“这谁?跟我有关系?” “你不认识?” 周局长脸上出现意外,与许副局长对视一眼,皱起眉头,“他像是与你有过节,上午在会上,一直在阻拦这件事,不断攻击你。” 水琅眉头一皱,搜索记忆,“我确定不认识这个人,他除了是监督会会长,这第一栏职业为什么是空白?” “空白就是停职。”周局长解释,“他原来是棚北区区委的人,现在暂停职务,有可能是降职,也有可能是往上升。” “又是棚北。”水琅稍微有点惊讶,“棚北区什么时候这么牛了,要说行政,复茂比他强,要说大哥,安定那几个区,都是大哥二哥,怎么这旧改的联合会,大哥们一个会长头衔都没捞着,都跑棚北去了。” “旧改主要就是从棚北开始,这里面怎么分,都不管咱们的事,都是上面的事。”周局长拿起史金鳞的资料,“先是有邹贤实,现在又来个监督会会长史金鳞,还有其他十几个区的建设局对你虎视眈眈,这平安里的阻力,实在是不小啊。” “我查过,水琅确实跟他没有任何来往。”许副局长一副愁容,“你这孩子,是怎么无意得罪他了,按道理讲,你跟他应该没有利益冲突。” “等等。”水琅抓住重点,眼里缓缓流露出惊喜,“局长,你刚才说,其他十几个区的建设局,对我虎视眈眈,这话什么意思?建筑材料指标批下来了?” 周局长一顿,叹了口气。 许副局长跟着叹了口气。 邱副局长观察两人,也叹了口气。 自觉这回像多了。 “行了,你们就别逗我了!”水琅抑制不住兴奋,“是真的审批下来了?审批多少?足够修一个平安里吗?我们局真的创造历史了?” “创造历史,这话现在说,还早了点。”周局长不再演了,脸上难掩兴奋,“审批确实下来了,但只是试点,多亏了你把白局长拉拢过来,我们两人没有了矛盾,齐心协力,区委就没有了意见,市委那边开始不同意,会议上争论了很久,最后决定用我们复茂房管局作为试点,先审批一批旧改专项建筑材料指标,但不是用于全区,是只用于平安里,这是详细指标表格,你设计完成后,填写申报,再交上去二次审批。” 水琅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翻开一沓表格,一行行看下去。 标配墙面砖,水泥、砂浆、石灰,地砖,瓦片,白水泥,107建筑胶水、羟甲基纤维素,墙面漆,油漆,外墙涂料,腻子粉,聚合物乳液,乳胶粉,木材,木工板,石棉,木龙骨,窗台石,套装门,门铰链,插销,水管,电路线管,插座,水龙头,灯具,马桶.......不论是主材还是辅材,就连小五金都一一分类出现在表格里。 就是差了数量。 “目前已经开始楼栋排查,很快就能计算出所需材料数量。”水琅将资料合上,神色变得与早上的大姐三个丫头一样,是无法控制的兴奋,但还得强行控制住,“能这么顺利批下来,我知道三位局长一定是付出很多努力,去上面开会,也一定是堪比唐僧取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甚至还不止,辛苦你们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周局长与两位副局长前面听得很动容,听着听着,看到水琅说的不是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你们的辛苦期望什么的,而是直接说了,交给我吧。 三人顿时听得一愣一愣地,被她这扑面而来的自信气场,震懵了。 “你啊。”周局长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除了笑还是笑。 不得不说,作为全市首个试点区,也是首个试点里弄,还是平安里那样的基础,而水琅至今只有一个梧桐里房间的改造作品,他们心里还是很担忧的,只不过,知道用人不疑,所以没有将担忧表现出来。 水琅这笃定的自信,瞬间就将他们心底的担忧冲散了一大半,想说的话顿时觉得也没必要说了,“自信是好事,保持下去。” “好啊!”许副局长直接鼓掌了,“年轻人,有实力有自信就得狂妄,我还怕你不够狂呢!” “保持住。”邱副局长第一次伸手拍了拍水琅的肩膀,笑着道:“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他们最希望看到的,首先就是你的紧张,惶恐无措,这场仗正式开始了,一定要保持住你的气场,发挥出你的实力,让他们大跌眼镜!” “放心。” 水琅说出的话,依然是有充足的自信,但却没有随时会让人担心坠落的狂妄,“局长,那施工队,可以开始组建了吧?” “随时可以开始。”周局长说到这,笑容淡了一些,“不过,你说让平安里的人去跟局里的师傅学技术,这个决定会不会过于大胆了些,他们可都什么都不会,就算这些年,有过一些小缝小补的经验,实际上也是完全属于门外汉,平安里时间紧任务重,玉兰杯今天已经开始报名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许副局长忙道:“白局长说他可以安排一队人.......” “免了。”水琅皱眉看着许副局长,“不是说好了的吗,你怎么又变卦了。” “这不是试点了吗,现在平安里能不能成功,对于我们全区都至关重要。”许副局长摊开手掌,数数,“你算算看,现在我们局,局长,我,邱副局长,你自己,平安里那群居民,建设局白局长,哦对了,还有我们区,平安里要是稍微出了意外,没有拿到奖,我们脸就丢大了。” 邱副局长补充道:“指标虽然下来了,还得向区里借钱,后面还得申请旧改资金,一步不成,后面就全完了。” “是啊!”不等水琅说话,许副局长又道:“之前是建设局不配合我们,现在白局长很配合啊,完全不用担心了......” 水琅笑问:“白局长调人过来,那房管局建筑材料指标,还申请了干嘛?还试什么点,直接交给建筑局干不就完事了?” 三位局长顿时卡壳,发愣看着水琅。 “急糊涂了吧,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水琅笑着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建筑材料指标,是第一件重要的事,但不要忘记,除了建筑指标,我们局里还得有自己的施工队,这样才能真正把旧改的主要话语权,抓在我们自己手上,建筑材料指标已经下来了,你们现在没有必要再把白局长看得那么重,就把他看成一个保姆就好了。” “!!!” 周局长听呆了。 许副局长也听呆了。 邱副局长同样听呆了。 白局长! 老大哥中的老大哥! 在此之前,他们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甚至有些不自觉要讨好着的建设局局长! 现在水琅说要把他当成,保姆!!! “有他更好,没他,也不是做不成事,而且让他过来,完全就是给复茂建设局一个面子,不要让他们太难看。”水琅看着被惊呆了的局长,“他过来就是指导一批不会的人干活,如果调一批会的人,还用得着他吗?” 周局长:“.......” 许副局长:“.........” 邱副局长:“.........” 似乎有点道理。 水琅继续道:“平安里的居民,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没有,这些年尽苦哈哈跟政府僵持去了,如果我们带动他们一起干活,不论政府,还是街道,都会举双手赞成,直接解决一批待就业青年啊,难得有白局长挂帅指导他们,人家白局长还没说话,你们怎么就先开始持反对票了。” 指导? 是给他们当保姆吧! 想到白局长早上大杀四方御敌的模样。 三位局长对白局长莫名有了一丝心疼。 “都不说话?那就当你们同意了啊。”水琅一锤定音,“你们找师傅们谈过了吗?七八个师傅资料给我,我让那些徒弟们,准备一个正式的拜师仪式。” 周局长嘴角实在忍不住了,抽搐两下,“人家都还没同意,你就开始整拜师仪式了。” “那可是八级工!”许副局长比了个八的手势,“比我工资都高,再涨一次工资,人家都要拿一百二十块一个月了!一百二十块!一个月就快能挣一个三大件了,想拜他为师的人,能绕着沪城走一圈,你知道八级工是什么概念吗?每个单位的镇场之宝啊!” 水琅:“三位局长,还是我们局的镇局之鼎呢。” 周局长:“......” 许副局长:“.......” 还没说话的邱副局长:“.......” 别说,这马屁听得还真挺舒服。 尤其还是一个人才拍的马屁。 听起来就更飘飘欲然了。 周局长轻咳一声,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掀了半天,半口都没喝到,一看,没茶水,咂吧两下嘴,假装喝过了,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水琅立马很有眼力见,提起暖水瓶给局长加水,“你们去跟大师傅们聊一聊,就说我们这是在创造历史!” “你这口才,真是跟白局长说的一样,活的能说成死的,死的都说成活的,我看谁去说,都不如你去说。”周局长满意接过杯子,吹着浮起来的茶叶。 “你们要是不想给人以权压人的感觉,那就我去求,反正我只是一个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绝对不会跟以权压人沾上边。” “........” - 水琅抱着一沓资料,其中包含八名师傅的资料走进办公室。 “呦!这是什么啊?我来我来。” 柳德华上前接过厚厚一沓资料,一看到最上面的建筑材料指标,顿时瞪大眼睛,“我们局的指标申请真的审批下来了?” 办公室里所以人,以及经过办公室门口的人,一瞬间全都朝着水琅看去。 “你激动什么。”水琅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揭开盖子,发现没水了。 “水干部,我帮你倒水。” “我来我来,暖水壶在我这里。” “水干部,我今天刚买了上好的普洱,你喝红茶吧?我去拿给你。” “水干部一直都喝绿茶,清明节刚过,我这有珍藏的明前龙井,水干部,你尝尝。” “不用了,都不用。”水琅拒绝一群双眼放光的同事,把杯子递给林厚彬。 林厚彬顿时激动地差点没喘上来气,在一群羡慕的眼神下,涨红着脸,拿出最好的茶叶,帮水琅泡茶。 “大家也别这么围着我了,都是本单位的人,我也不瞒你们。”水琅拍着资料,“建筑材料指标确实审批下来了,但是只是试点,之后能不能确定,还得看平安里改造的怎么样,能不能拿下金奖,这第一批施工队,打算用的也都是平安里的人,不是我不信任大家,而是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们对改造平安里更用心,更真心,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涌进办公室里的人,听到水琅的话顿时怔了怔。 房管局突然多出来这么多职位,哪怕没有正式编制,只是一个临时工,但这年头,最缺最吃香的就是岗位,一个岗位就能让人挤破头去争取。 而这么多岗位都握在水琅手里! 原以为要“三顾茅庐”,想方设法好几次,才能听到一些消息。 没想到水琅一点都不绕弯子,吊人胃口,或者是趁机收好处,这么直接就说了! 大家都习惯了打马虎眼,有话只说三分,求人帮忙,被求帮忙,也都习惯了推托与被推托,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慢慢地,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了一些好感。 “水干部,那如果有额外的需要,记得先想着咱自己人。” “是,水干部,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我最小,都是为了我才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下乡,就等着城里能有一份工作调回来,如果有需要,一定要第一时间想到我们。” 不断有人开口,大多都是家里有着在外下乡的兄弟姐妹亲人。 水琅没有保证任何话,“如有需要,一定先想着距离内部的职工。” “那就不打扰你了,水干部。” “水干部,你忙,对了,恭喜你。” “恭喜恭喜,水干部,你是真的很有能力。” “绝对的领导预备人员。” 一句句好听话传到办公室里,柳德华羡慕感叹,“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多人拍我马屁。” “别贫了。”水琅拿下八位师傅的资料,“现在我们小组除了排查楼栋,还多了一件重要的事,让这些师傅心甘情愿收徒,组建平安里改造施工队。” “擒贼先擒王。”柳德华翻开八级工鲁良心的资料,“先从鲁师傅开始突破,鲁师傅要是同意了,剩下的师傅,就不难了。” “收来的徒弟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拜师学技术,非常难,非常非常非常难,这还是说的普通师徒。” 林厚彬将茶杯放在水琅面前,“八级工,怎么搞?”:,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