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瑞孙传庭》 第一章 孙传庭出山 崇祯十五年,京师诏狱。 正是春寒料峭天气,潮湿冰冷的牢狱中更是寒气刺骨。一个身材高大、面若斧削的囚犯双手抱膝,蜷缩在杂乱的稻草中,抬头盯着四周石壁出神。 过道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周围黑暗中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冤声。 “公公,冤枉啊!转奏吾皇,若放我出去,三月定能荡平闯贼!” “公公,冤枉啊,放我出去,五年便可平辽!” 坐在稻草中的囚犯双眼微睁。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口停住。 哗啦声响,铁锁被人打开,一个身披蟒袍、头戴三山帽的公公轻轻推开牢门,语气轻柔道:“孙督师,受苦了,万岁爷特命老奴前来请督师,恭喜孙督师,您要复出了!” 孙传庭缓缓起身,面朝皇宫方向,垂首肃立。 “傅总督(宗龙)殉国,开封被围,朝不保夕,事态紧急,再没人力挽狂澜,大明社稷不保啊。” 两个小太监提着羊角灯笼,搀扶起孙传庭往诏狱外面走,灯笼发出的亮光照在孙传庭斧削一般的脸上,照亮了几人背后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陕西山川形势图。 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以清军全胜而告终,经此一役,关外明军精锐尽丧,松锦杏三城俱失,洪承畴、祖大寿相继降清。大明自袁崇焕时代构建的辽东防御体系彻底崩溃,辽东防线仅剩下山海关的吴三桂部。松锦大战后,已经投降满清的祖大寿致书吴三桂: 兹者,松山、锦州已下,天运人心,悉归新主。有识者宜熟为审处,及早投诚,则分茅裂土,超出寻常。(注释1) 崇祯十二年五月,张献忠复叛,于谷城起兵,理臣熊文灿下狱论死,崇祯十三年八月,张献忠与罗汝才汇合,于大昌县土地岭击败明军,十一月,攻打汉州、中江,席卷什邡、绵竹、安县、德阳,所向披靡,全蜀震动。 同月,李自成突破武关,出商雒入豫,如猛虎出栏,十二月,攻克永宁(今洛宁),杀万安王朱采铿,连破宜阳、偃师、灵宝、新安、宝丰各县,各地饥民望风归附,名声大噪,遂改名号为闯王。 崇祯十四年正月,闯军攻陷洛阳,杀福王朱常洵,开仓赈济饥民,“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其势燎原不可扑。”(注释2)二月,李自成围攻开封,督师丁启瑞由陕西出潼关,畏敌不战,总督傅宗龙,陕西巡抚汪乔年先后战死···· 天下板荡,九州鼎沸,嗟尔明朝,大数已终。 ~~~~~ 走出诏狱,孙传庭无限感慨,面朝王承恩躬身行礼:“幸得王公公三年来照料,孙某在这方寸之地苟全性命,今日得以重见天颜。” 王承恩尴尬一笑:“督师客气了,天下人都知道,当年督师您是含冤下狱。咱家虽是阉人,也懂得些礼义廉耻。督师是岳爷爷一样的人物,咱家在北镇抚司好歹能说得上话,谈不上照顾,不过是让底下人少折腾,都是为圣上做事,无愧于心。” 孙传庭连连点头,他当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没死在诏狱中,不是因为东厂番子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这三年来,长子孙世瑞打点银子。 王承恩轻咳一声:“也是孙公子上下奔走,毁家纾难,努力维持·····孙督师到底是做大事的,教子有方,咱家佩服。” 孙传庭满腹狐疑。 孙传庭原是军户出身,世祖孙成随太祖征战天下,在洪武年间被任命为振武卫百户,得了个世袭百户出身。虽是军户出身,然而孙传庭祖、父皆为举人,孙传庭本人更是六岁入私塾,十三岁即“出应童子试,辄第一”,“与群诸生大小数十试,无弗冠军者。”。 长子孙世瑞,算起来,今年已经十九岁。此子天生愚钝,十六岁那年还没考中秀才,一直是孙传庭的一块心病。 更要命的是,孙世瑞空有父亲一般的雄壮体魄(仪表硕硕,容貌奇伟),然而性情懦弱,连鸡都不敢杀,更别说像他父亲那样弓马刀矢,冲锋陷阵。 加之他是小妾所生,孙传庭对这个长子,一直不怎么待见,入狱三年来,从未听说过孙世瑞任何消息,现在突然听王承恩这样说,不免大吃一惊。 第二章 不见当年催收人 “爹,你可算出来了,孩儿在这儿等了两天了,没个准信儿,天牢禁地,又不敢随便问人。” 一顶暖轿稳稳停下,轿中传出女子说笑,在众人注视下,孙世瑞身披大氅,从轿中钻出,眼珠轮转间,透着一股子狡黠之色,一群家丁跟在公子身后,乌泱泱一大片。 孙传庭见此情形,气得咬牙切齿,若非秉笔太监在场,便要立即发作,对这孽子家法伺候。 说话之间,四周已经围拢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京师百姓,指指点点,显然有人认识这位装病入狱的督师老爷。 孙传庭强压怒火,快步上前,低声怒斥:“几年不见,倒是油滑了,天子脚下,这般招摇作什么!家丁是哪儿来的,竟敢蓄养美姬,糟蹋了多少银子!先祖勤俭持家,努力维持,才有孙家今日,你这不肖子!三年不见,如何变成这样了····” 孙世瑞打断他爹唠叨,脱下大氅给父亲披上,嘿然一笑: “爹,莫生气,您老人家这几年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出狱,排场要大些,冲冲喜,正所谓否极泰来,咱老孙家的霉运也该到头了,爹,先来驱驱邪。爹,咱现在发达了,老家的宅子田亩卖了,一次得了三万两银子·····”” 孙传庭愣在原地。 却见孙世瑞往后一招手,立即跳出来两个道士,身披青衫,手持法尺法绳,步罡踏斗、奏表书符,围着孙督师一阵手舞足蹈,口念颂词。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孙传庭气得全身战栗,一把推开做法的道士,指着孙世瑞破口大骂: “你这孽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你等着,等我面圣回来,家法伺候,在列祖列宗面前把你腿打断再说!” 王承恩努力忍住不笑,在旁不痛不痒的劝了一句,连忙催促孙传庭进宫,以皇帝的性情,现在估计已经在乾清宫来回踱步,等不耐烦了。 孙世瑞背对众人,递来一叠银票,王承恩没看是多少,立即揣到自己蟒袍袖子里。 “王公公请多担待,父亲入狱三年,三年不见他老人家了,好不容易父子相见,好歹给半个时辰,让我尽尽孝道。” 王承恩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片刻,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也就是王公子你这样的孝子了,换作是别人,咱家早让锦衣卫打杀出去了。半炷香,咱家担着天大的干系,圣上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快些罢,大孝子。” 王承恩说罢,便把头扭到一边,对着旁边一个还在看热闹的锦衣卫校官,大声怒道: “沈炼!瞅啥瞅!还不带几个弟兄,把看热闹的闲人都赶走!他妈的镇抚司重地,是菜市场吗?叽叽喳喳,成何体统!” 沈炼举起绣春刀,指向两个蹦蹦跳跳还在做法事的道士,犹疑不决。 “王公公,这·····” 王承恩没好气道:“孙公子还在与孙督师畅叙父子之情,我朝以孝治天下,不得惊扰人家!” ~~~~ “爹,你就这样进宫吗?” “孽子!你要气死我吗?” “爹,先不急着执行家法,孩儿问你,你可知圆嘟嘟故事?” “圆嘟嘟?” 孙世瑞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道:“袁崇焕,前蓟辽督师袁崇焕,爹,你想重蹈他的覆辙吗?” 孙传庭怒气未消,然而望向孙世瑞的眼神,明显平静了许多,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忽然发现,站在眼前的这个长子,和他印象中的瑞儿,不说是相差甚远,可以说完全就是两个人。 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然而很难想象,三年时间,能把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大明五好青年,变成了眼前这样油盐不进的纨绔子弟。 是的,孙传庭的直觉没错。 此时此刻,站在孙督师面前的孙世瑞,早已不是他的儿子。 孙公子的灵魂,在半年前被一个四百年后的灵魂取代,那个灵魂的主人,姓齐名孟,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某知名催收公司的Coo(核心运营官)。 齐孟的日常,除了和各类“客户”友好接触,便是看网络小说打发时间。半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被一位破产绝望的客户推下了天台,醒来发现魂穿到了十七世纪,成了孙传庭的长子。 “如何不知?当年为父和他是同科,还有过一面之缘。你提此人作甚?” 孙世瑞见父亲上道,不再卖关子:“父亲以为,许你多少兵马,多久可以平定李闯?” “精兵五千,半年足够活捉李自成了。” 孙世瑞提醒道:“傅宗龙,丁启瑞、汪乔年皆不是李闯对手,左良玉避之唯恐不及,父亲如何能肯定,只要五千兵马,半年时间就能平定贼寇。” “当年袁督师在平台召对时,信誓旦旦向圣上保证,说可以五年平辽,结果两年不到,就把鞑子平到了北京城下,最后自己落得个千刀万剐,爹,圆嘟嘟的教训就在眼前啊。” 见孙传庭眼神不断变化,孙世瑞趁热打铁道: “中原形势危急,朝廷无人可用,这才让父亲你去送死!现在皇帝让父亲去陕西,却不给您钱粮、兵马,去了陕西,必定催促您出关,去中原和李自成拼杀,朝廷都没钱粮,那陕西有钱粮吗?到时候只怕不仅救不了开封,连潼关都要丢····三秦形胜之地,南割楚蜀,东连豫冀,西界番戎,北抵沙漠,幅员万里,内列八府,外控三边,各有封守,一旦有失,大明就完了,咱们孙家也完了。” “父亲,孩儿估摸着,你若在皇帝面前许下海口,结局,怕不是比袁崇焕还要惨啊。”(注释1) 孙传庭听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摇头道:“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秀才啊,为父入狱之前,便让你好好研读四书五经,应付科考,博取个功名,你看看你,读的都是什么歪书!一肚子歪理!三年时光,都让你虚度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袁崇焕的事情,水很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圣上操切急躁,急功近利,袁公当年若不说五年平辽,早就回岭南赋闲了····” “傅宗龙汪乔年兵败身死,父亲您当年在陕西一手锻造的秦军,让这两个废物送给了李闯,现在李自成兵强马壮,今非昔比,父亲若是不信,这里有陕西战败的塘报,请你过目,我这里还有个家丁,是从三原来的····” 孙世瑞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大叠塘报,不由分说塞给他爹。 孙传庭看也不看,一把甩开:“当年南原之战,我把李自成打得只剩一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李闯手下败将耳,何足为惧!你若是怕死,可以不用跟我去陕西!” 注: 1、明赵廷瑞修、马理《陕西通志》 第三章 槐宗启示录 孙世瑞把自己前世催账时候的三寸不烂之舌都使了出来,一番苦口婆心劝说,仍然没能阻挡父亲入宫的决心,毕竟这个阶段的孙传庭,对紫禁城中的那位煤山战神还抱有某种幻想,这种幻想,一直持续到潼关城破,到孙传庭死于乱军之中为止。 “大清第一巴图鲁,希望你的屠刀不要那么快,等一等你的臣子吧。” 望着孙传庭王承恩等人远去的身影,孙世瑞口中喃喃。 在摧毁大明忠臣良将这方面,煤山战神朱由检要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哪怕是皇太极多尔衮来了,也要靠边站。 明末历史的诡异之处在于,崇祯一朝,但凡有理想、有能力的文官武将,无不在1644年北京城破前,被朱由检收拾干净,最后竟能一个不剩。从袁崇焕到孙传庭,从卢象升到郑崇俭·····以至于最后那些能苟到南明的,基本都剩下史可法、马士英这样的货色,一群文官连学赵构秦桧偏安一隅都学不会,江北四镇竟弹压不住麾下,更别说像岳飞那样北伐鞑虏,恢复河山。 南明之所以如此短命,究其原因,除了皇帝法统不足、前期联虏灭寇失策,将帅离心离德,崇祯皇帝猜忌滥杀造成的人才断层(缺乏袁崇焕孙承宗之类的帅才),也是南明迅速覆灭的重要原因。 凭着前世有限的历史知识,孙世瑞对崇祯十五年后的大明形势,进行了无数次推演,最后,他得出结论: 处在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孙传庭长子)上,最优解就是跟着老爹一起进入陕西,壮大实力。 离开孙督师,白手起家,开局一个碗最后争霸天下的冲动,他不是没有,只是冷静下来,便很快意识到,这种情况只存在于前世闲暇时间读过的网络小说里。 明末参加造反的流民,总数没有两百万也有三百万人,而最后真正成气候的,就只有一个李自成。由此可见,编制外造反成功的概率,和后世中双色球头奖有的一比。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放在崇祯十五年的大明,也是成立的。 所以,与其跟着流民大军九死一生——投靠满清这个选项直接被孙世瑞排除了——不如先跟父亲去陕西,扛着红旗反红旗,优势往往更大。 简单整理好人生规划后,孙世瑞便开始了行动,他最大的优点便是行动力强(行动力不强的催收员都已经从公司学习毕业了)。 这半年时间,他先是变卖了孙家部分家产——因为家人强烈反对,没有卖完——然后开始在京城四处撒币,当然是以为父亲赎罪的名义送的。 从司礼监到御马监,从京营到都察院,连钦天监的红毛夷汤若望老爷子都收到了孙公子的赎罪银(关于给钦天监送钱的原因未来会详细解释)。 一夜之间,孙公子至纯至孝的美名传遍整个京城,感动上苍,各种传说风靡京城,相关事迹直追二十四孝。 朝中为孙传庭说情的官员忽然多了起来,连向来不问政事的国丈周奎也被孙公子孝心感动,让女儿周皇后给皇帝吹吹枕头风,讲一讲“孙世瑞卧冰求鲤,煲汤治疗父亲旧疾”的事迹。照这样节奏发展下去,即便汪乔年没有战死,朝廷也会让孙传庭复出······ 孙世瑞曾经向老天爷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干那伤天害理催账的营生。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还是难逃宿命。 或许我注定会成为职业催账人,不是在前世,就是在今生。这就是命运吧。 “爹,孩儿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但愿这回煤山战神能多给你些兵马,等我父子俩平安抵达陕西,嘿嘿。” 目送孙传庭的轿子消失在皇宫方向,孙世瑞立即开始憧憬抵达陕西后的工作情景。 参考李自成进北京拷掠百官的手段,对付那些催促孙督师出关送死的秦地士绅。 让这些一毛不拔的乡贤士绅地主老爷们尝尝职业催收人的厉害,妈妈的! 当然,要想达到预期的催收效果,要想让陕西的“客户”们乖乖交出拖欠的钱粮赋税,作为催收人,他必须先掌握住兵权,控制全局。 首先必须培植一支可靠的嫡系军队,伺机清理掉两个听命朝廷监军,再杀掉那些不听话的军头,等稳住阵脚,再和李自成多尔衮逐鹿天下·····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孙世瑞苦苦思考半年,心中早已有了详细规划,为了避免泄密,这里就先不作介绍。 想到自己很快又要干回老本行,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孙公子眉飞色舞,哼唱起那首前世熟悉的小曲儿: “爱你孤身走暗巷, 爱你不跪的模样·····” 春意盎然的轿子里响起难听至极的嘶吼。 “公子一曲千金,天籁之音!” “公子你若是去怡红院唱曲儿,姑娘们都要没饭吃了!” 两个妖娆美姬发出由衷赞叹,两人一左一右搂住孙世瑞,像拔河似得把孙公子朝自己这边拉扯。 这拔得哪里是孙公子,分明是摇钱树啊。 “说得好!赏!”孙世瑞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随手一扔:“公子我前世是讨钱的,这辈子最爱花钱。” 说罢,就势在美姬腿上一捏,美姬发出咯咯笑声。 “公子你真坏。” 孙世瑞嘿嘿一笑,就势推倒美姬。 “好了,公子我要办正事了。” ~~~~ “好了,孙督师,说正事。” 正当孙世瑞在暖轿中和两位美姬办正事的时候,距离暖轿三里之外的乾清宫西暖阁。 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煤山战神,崇祯皇帝朱由检正一脸慈祥的望着孙世瑞的老爹,刚被皇帝从诏狱提溜出来的前任督师孙传庭。 朱由检身着黄色盘领窄袖袍,胸前后背都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上戴了一顶翼龙冠,今年三十一的年轻脸庞已经显得十分苍老。 第四章 平台召对 “去年,福王被李自成杀了,闯贼攻陷洛阳,朕在接到福王被杀的消息后辍朝三日,” “你在诏狱没听说这个消息吧?” “没有。” 多久可以荡平流寇? “朕听闻傅宗龙,复其兵部尚书职,赠太子少保,谥忠壮,荫封子孙为世袭锦衣百户,并对他予以公祭、公葬。” 核心矛盾: 主角孙世瑞与父亲孙传庭的矛盾(是否继续忠于大明) 朱由检与孙传庭之间的矛盾 亟需解决的问题: 1、如何控制秦军;(收拢一万兵马) 2、如何抵挡张献忠进攻; 孙传庭手下都有谁?左光先、左勷父子,榆林将门世家出身,家财豪富,左勷违反军纪的时候能一口气拿出两千匹马赎命。官抚民,万历年间援辽的官秉忠的儿子,榆林将门世家出身。赵光远,赵率教的儿子,陕西靖虏人。王定,榆林将门世家出身,还和蒙古人有勾结。尤世威、尤世禄兄弟,侯世禄、侯拱极父子,王世钦,榆林将门世家出身。马科,陕西西宁人;董学礼,陕西广武人;贺珍,陕西汉中人;梁甫,陕西榆林人;南一魁,陕西延安人;严自明,陕西凤翔人。白广恩、高杰、高汝利、张天琳、牛成虎、刘忠、杨承祖、王龙、王光恩、折增修、李养纯这些招安的农民军首领,也都是陕西人。让他们把陕西老家让给李自成,到京师来,除非崇祯学大清在京畿给他们圈地。 九月,传庭率主力出潼关、李自成在听闻是明军主帅是孙传庭后,即亲自率军迎击,而传庭此时听闻开封已经攻破,只得转进南阳。十月中旬,双方会战于郏县。孙传庭以牛成虎为先锋,左勷为左军,郑嘉栋为右军,高杰为中军,设下三道埋伏后派牛成虎前往诱敌,牛成虎接战不久即佯败,李自成挥兵追击,结果落入孙传庭的伏击圈,被明军追杀三十里路至塚头镇。 左勷、萧慎鼎率先溃逃。剩余部队伤亡惨重,将官被斩杀七十八人。就连孙传庭的副将孙枝秀和参将黑尚仁也被俘杀。 第一部分:整合秦军势力,固守陕西,劝说或胁迫父亲孙传庭决裂,进入四川; 第二部分:进入四川,迎击张献忠; 第三部分:满清占据华北东北; 李自成占据河南、安徽、江苏、山东; 南明占据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江西、湖南; 主角孙世瑞占据四川、重庆、湖北、贵州、云南; 给孙传庭开什么外挂?(敌人更少,朋友更多,科技树。)秦军战力加强 核心爽点是什么?(猥琐发育,最后给清军一个惊喜。) 孙世瑞退守四川,如何能抵抗满清进攻? 崇祯十五年二月,诏狱之中的孙传庭被释放出来,并被加官至兵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衔,督师七省。 孙传庭之子孙世瑞寓居京师,多向朝廷索要资源。孙传庭对这话不屑一顾,还将儿子训斥一顿,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询问了在京师的故旧,并查阅了相关邸报,对自己被关押这两年陕西发生的剧变感到震惊。 进入紫禁城后,孙传庭向崇祯皇帝索要更多的兵马钱粮(为历史上的三倍),朱由检闻之大怒,威胁孙传庭不得恃宠而骄,否则便将他重新送回诏狱。 孙传庭无奈,只得启程上路,前往陕西赴任。 上任前夕,孙世瑞亲自携带礼物,贿赂首辅周延儒,(当今圣上明察秋毫,打不得马虎眼,这是家父在代县为官时收到了字画,仿的米芾,还请叔父赏鉴)并提醒周延儒提防清军今年再次入侵。 在京师诏狱前,孙世瑞认识了家丁某某,并出钱帮助其母亲治病,将其收为死士,加之孙传庭原本的家丁某某,孙世瑞结识了两位死忠。 孙世瑞提前进入陕西,告知贺人龙,朝廷将杀他,与贺人龙合作(孙世瑞劝说父亲当众处置贺人龙,拉拢高洁) 贺人龙人头被送到京师。 崇祯更加怀疑孙传庭,却不敢动手; 进入陕西后,孙传庭开始在陕西种田,对抗李闯。 想要在陕西好好种田,就需要和当地豪绅处好关系,所以第一步是拉关系,与各位同年相聚,重新清丈亩。 李自成率大军围攻洛阳,皇帝催促孙传庭出关救援,孙世瑞劝说父亲按兵不动,被孙传庭拒绝。 孙世瑞与死士一起,击杀京师派来的太监监军。并传出谣言,皇帝要 秦军哗变。 朝廷震怒,孙世瑞与父亲决裂,带军中一部(与李自成有血海深仇者)五百人,离开潼关,南下秦岭。 结局:击败满清,镇压流贼,征服日本,平定安南,在南北各省代表的推举下,孙世瑞成为大齐国皇帝,追封孙传庭为齐高祖。 第五章 怎可使我大明朝忠臣寒心啊 孙传庭躬身行礼,缓缓退出西暖阁。 崇祯皇帝啜了口清茶,挥手让王承恩上前。 “国乱思良臣,若杨阁部还在,哪用得上他孙传庭!” “皇爷所言甚是。”王承恩眯缝眼睛,笑得像尊弥勒佛:“也是皇爷圣明天纵,有着释迦摩尼般的慈悲心,老天爷才派下来这么多文曲星下来帮咱大明。” 朱由检对虚幻缥缈的释迦摩尼不感兴趣,他自诩为大明中兴之主,登基以来躬行节俭,不近女色,励精图治,虽然大明在他统治之下距离覆灭仅仅一步之遥,然而他却只是将自己与孝宗皇帝相比。 万历朝首辅朱国桢曾说: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 如果朱国桢不介意的话,完全可以再加上一个崇祯皇帝。 “袁蛮子与他同科进士,一个生于东南,一个长于西北,看来都是殊途同归,绝难驾驭。”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恃才傲物也是常见,这些国家栋梁,脾气都大。” “嗯?”朱由检瞥了王承恩一眼,王公公立即闭上嘴巴。 “大伴,孙督师的那些家眷,近来可好啊?” 王承恩明白皇帝问的是孙世瑞的近况,皇爷近来对这个孙传庭长子颇为关注。 “圣明莫如圣天子,臣派人盯着呢,孙世瑞一切照旧,还是每天混吃等死。” “孙督师身陷囹圄,不得管教,这孙公子便废了。” 朱由检略带惋惜。 “谁说不是呢?今日去诏狱迎接孙督师,还带了歌姬道士,吹拉弹唱,气得孙督师脸都白了·····” 孙世瑞于半年前突然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像换了个人。先是跑回代县,把积累几代的家产低价贱卖,留下一半分给族人,带上剩余银子回到京师,住在山西会馆,名曰为父伸冤,实则斗鸡走犬,每日和京城纨绔厮混,出入赌坊青楼,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朱由检原想着把孙世瑞留在京师,替孙督师好好照料也就是留作人质,不想孙世瑞是这等货色。崇祯皇帝甚至担心,把这样一个混世魔王放在京城,只怕会带坏其他勋贵子弟——虽然这些子弟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护送孙传庭入秦的标兵营,乃是京营的一部分,其中安插有不少皇帝的心腹。 更别说还有两位监军,陕西御史掣肘,还怕他翻天不成。 崇祯皇帝难得露出笑容:“哈哈哈!我朝以孝治天下,既然孙世瑞孙传庭父慈子孝,便放他一起去陕西吧,去他爹面前,略尽孝道。” 王承恩跟着皇帝嘿嘿笑出声,等朱由检停住不笑,王承恩也知趣的闭口,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大明司礼监秉笔太监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 此时此刻,崇祯皇帝口中的孙家纨绔子弟,正 孙传庭与孙世瑞第一次矛盾爆发,结果妥协。 “父亲真的以为,靠你这八千人,前往陕西就能力挽狂澜吗?” “皇帝将我从诏狱释放出来,你知道为何吗?” 因为孙传庭还有价值,如果不去陕西,皇帝还会把我重新投入诏狱。 “父亲勿忧,虽然督师陕西,不能改变,然而这半年,孩儿也做好了完全准备。” 监军太监已被孙世瑞收买,至于皇帝宠信的监军苏京,孙世瑞也用自己的方法,把他替换下去,换成了一位新科进士,人畜无害的某某某。 用魔法战胜魔法,朱由检生性多疑,那就拼命和苏京拉扯关系,然后再让周奎王承恩等人吹吹风,。 “就这么简单?” 如果你的目标是挽救大明,替朱家王朝续命,那确实是地狱难度,如果你只想朝这个摇摇欲坠的房子上踹一脚,那的确很简单。 “孙家五代经营,数十万家财,就让你这样糟蹋完了?” “当然没有,孩儿将一半家财,分给了孙氏族人,另一半,都散给京官了,否则也没人支持我卖田卖地啊。” 孙传庭倒吸口凉气。 “父亲忠心报国,鞠躬尽瘁,孩儿钦佩不已,只是您想要力挽狂澜,也需先保全自己啊。当年父亲您第一次主政陕西,皇帝还给了您便宜行事之权,如今局势更加败坏,皇帝给的钱更少,便宜行事也没了,想要在陕西有一番作为,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帝要我杀贺人龙,你以为如何?” 孙世瑞:“贺人龙当然要杀,父亲准备怎么杀他?” “鸿门宴。” “大可不必,不如当众逮拿,公布其罪名,而后交给监军,押回京师,让皇帝处置。若以鸿门宴,秦地将官如何看待父亲?如何看待大明。” 孙传庭沉吟片刻,觉得孙世瑞所言颇有道理。 ~~~~ 三年不见,孙世瑞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变成了如今这般力能扛鼎,骑射无双的将才。 “你平时读什么书?” “《纪效新书》、《孙子兵法》,” 孙传庭不由对儿子刮目相看。 第六章 戚家刀法 安定门大街上,裹着皮袄棉袍的行人行色匆匆,急忙朝各自家里赶去,遇上雾霾天气,整个京城像是工业葛敏前后的伦敦,灰扑扑的。 崇祯十四年冬,京城遭了黑疙瘩病,说是从蒙古鞑子商人那里传来的,感染后全身发热,上吐下泻,最后七窍流血而死,好在死得人不多,偶尔会有马车拉着几具尸体从安定门出城。 从安定门进城,往东走一里,便是山西会馆。 申时初刻,太阳斜斜照在会馆厢房前的影壁上,青苔泛着寒光,虽然已经立春,小冰河气候下的京城还是冷得刺骨。 影壁后面的空地上,孙世瑞正忙着练习戚家刀法。 天气虽然寒冷,孙世瑞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褂,下面穿着条类似飞鱼服的马面裙,这样的穿搭显得很是另类,有点类似《笑傲江湖》中青城派弟子的配搭。 孙世瑞身材极其魁梧,甚至比他爹孙传庭还要高出一头,躯干强壮的像头直立起来的人熊,一拳打出去绝对能打死卖猪肉的镇关西。 对于穿越者来说,无论穿越到哪个朝代,落地就能拥有这样一副身躯,可说是成功了一半。 拥有这样的身体条件,不去当个武夫,而是天天趴在书房里研习八股文,真的实在是可惜了。 “杀!” 孙世瑞大吼一声,脸上、手臂青筋暴涨,他手持苗刀,杀气腾腾,手中苗刀发出阵阵破空之声,相信即便是皇太极那样的胖子披甲站在面前,也被孙世瑞手起刀落拦腰一刀斩成两截。 自从半年前穿越过来,孙世瑞对戚家刀刀法的训练,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进步神速,短短半年,现在刀法已经运用娴熟。 孙世瑞的前世,主业是替债主催收,私底下还是地下拳场的资深选手,白天收钱,晚上收命,因为下手足够狠辣,前些年死在他手里的拳手,没有八个,也有十个。 此外,孙世瑞认真练习过射箭,骑马更是不在话下,街头无限制格斗更是可圈可点,毕竟讨债的手里没点真本事,怕是根本吃不了催收这碗饭。 穿越到孙世瑞身上,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正好可以将自身武力发挥到最大。 孙世瑞很清楚,放眼全球,十七世纪是火药的时代(十六世纪也是)。刀枪棍棒这些冷兵器正在逐渐退出世界军事舞台,就连弓弩也将成为战场上鸡肋的存在。 然而,诸如长枪腰刀之类的冷兵器,仍然还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这些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得到体现。 今天,孙世瑞练的是戚家刀刀法中的辛酉刀法,他完全按照列阵时的架势进行训练。 左手反握苗刀刀柄,保持刀身直立,按照戚少保的说法,这是最省力的握刀姿势,在士兵遇敌之前,可以有效保存体力。 接着是辛酉刀法中的藏刀式。孙世瑞将左手握在刀柄的中央位置,这是出刀或收刀的过渡动作,当然也可以趁敌人不注意,发动突然袭击。 第三个动作是辛酉刀法中的拔刀式,左手略向右手送刀,右手抓住刀柄反手上撩,同时向前小踏一步,类似于日本居合斩拔刀术,可先手可后手,先手为突袭敌人,后手为防御。 随后,孙世瑞将三个招式连接起来,将苗刀靠在身上,目视前方,猛一跺脚,刀横起,苗刀刀柄挨着肩前。 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 反复练习了一个时辰,直到手臂小腿酸痛难忍,正准备起身回房休息时,影壁前面走来一人。 孙传庭回来了。 “父亲真的以为,靠这八千兵马,力挽狂澜?” “皇帝将我从诏狱释放出来,你知道为何吗?” 因为孙传庭还有价值,如果不去陕西,皇帝还会把他重新投入诏狱。 出战李自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重回诏狱怕是九死一生。 “父亲勿忧,虽然督师陕西板上钉钉不能改变,不过这半年,孩儿早为您做好万全准备。” 监军太监已被孙世瑞收买,至于皇帝宠信的监军苏京,孙世瑞也用自己的方法,把他替换下去。 用魔法战胜魔法,朱由检生性多疑,那就和两位拉扯关系,然后再让周奎王承恩等人吹吹风,。 “就这么简单?” 孙世瑞当然不能说,如果你的目标是挽救大明,替朱家王朝续命,那是地狱难度。 如果你只是想朝这个摇摇欲坠的房子上踹一脚,那的确很简单。 “孙家五代经营,数十万家财,就让你这样糟蹋完了?” “孩儿将一半家财,分给了孙氏族人,另一半,散给了京官,否则也没人支持卖田卖地啊。” 孙传庭倒吸口凉气。 这时才忽然意识到皇帝为何要猜忌自己。 “父亲忠心报国,鞠躬尽瘁,孩儿钦佩,只是您想要力挽狂澜,也需先保全自己啊。当年父亲您第一次主政陕西,皇帝还给了您便宜行事之权,如今局势更加败坏,皇帝给的钱更少,便宜行事也没了,想要在陕西有一番作为,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帝要我杀贺人龙,” 孙世瑞:“贺人龙当然要杀,父亲准备怎么杀他?” “鸿门宴。” “大可不必,不如当众逮拿,公布其罪名,交给监军,押回京师,让皇帝处置。 有些总兵们看不懂鸿门宴。 秦地将官如何看待父亲?如何看待大明。” 孙传庭沉吟片刻,觉得孙世瑞所言颇有道理。 ~~~~ 嗖!嗖! 两支大箭接连射中院落中的箭垛,发出嗡嗡的响动声。 孙世瑞手执旗枪,全身披甲,立于马上,目光炯炯。 “你的骑射之术是跟谁学的?”孙传庭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短短半年时间,他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变成了如今这般力能扛鼎,骑射无双。 孙世瑞愣了愣。 “骑射之术吗?”太祖托梦。” 你平时读什么书?” “《纪效新书》、《孙子兵法》,” 第七章 他日,我也有需要你的一天 崇祯十五年正月,孙传庭被起用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出任陕西三边总督,率兵援救开封。 皇帝密令诛杀援剿总兵贺人龙,孙传庭为麻痹人龙,上奏朝廷,为他的老部下求情:“贺人龙是臣的旧部啊,此人性情粗犷,骁勇善战,曾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乞求皇帝陛下能赦免他的死罪,让他戴罪立功吧。” 朱由检几次拒绝后,终于很不情愿的勉强答应。 和崇祯皇帝演完这出双簧后,孙传庭请求皇帝,允许他推迟至二月再驰援开封,他准备先整饬京营。 不用说,这个请求,被皇帝果断拒绝了。 倒不是担心孙督师会效仿袁崇焕故事,借练兵之口进入内城——孙督师看起来要比袁督师可靠得多——只因眼下户部粮草匮乏,皇帝也没钱。 卫戍京城是一会事,整饬操练又是另一回事,每日人吃马嚼就不是个小数目,朝廷不愿也无力承担这笔额外开支。不论是崇祯皇帝还是京城勋贵,都只想尽快把丘八们送往河南,一战剿灭流贼,皆大欢喜。 孙传庭虽久为外臣,却早已谙熟京营情形,他在陕西练过兵,知道强军的样子,他甚至怀疑,现在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奔赴开封,估计还没到目的地,八千兵马就溃散大半了。 京营建制创立于永乐年间,分神机营,三千营和步军营,统称三大营,早期颇有战功,战力极强,算是精锐中的精锐。 “永乐十二年,成祖自统京营兵出土剌河击瓦剌,宣德三年,宣庙自领铁骑出喜峰口击兀良哈,此京兵之出征,见于国初者也。嗣是而后,如正统九年,成国公之御太宁朵颜;成化二十年,余子俊之讨亦思马因······凡此皆用京营兵也”(注释1) 然而,明中叶以后,京营日渐崩坏,崇祯二年,李邦华任京营提督时,发现京营“十万大军,实际仅存一万七千”,且“全无号令,不谙步伐”。火器“点放不齐,仰天虚发”,军中紧缺的战马也“不可问”。装备被士兵私自贩卖。来京共同操练的班军(注释2)也从以前的十余万变成“五千三百四十二”,就连司令部(戎政府)的储备银也被人盗窃一空。 李邦华提出“一补军伍,一精练拔,一清占役,一节马差,一省马军,一;练神器,一习飞石”的改革方针,势要一改本朝之积弊、还天子一可战之军。 己巳之变后,以襄城伯李守錡为代表的京师权贵,诬陷中伤李邦华,将其驱赶下位,至此,京营越发糜烂。 孙传庭力争之下,皇帝勉强同意给他十日时间,敕令孙传庭“整饬兵马,努力练兵,十日之后即卷甲出关,毋得拖延!” 十天时间,又要整饬军队,又要协调粮饷,还有筹划行军路线,更别说每日迎接同僚们给他的送别····孙传庭虽然年富力强,然而各项事务堆积在一起,急如星火,他又是刚从诏狱出来的人,只过了三天,体力就支撑不住了。 孙世瑞听闻父亲病倒,大声哭泣着跑到崇文门,不顾太监的阻拦,跪拜宫门、击登闻鼓,请求皇帝能给予自己一官半职,效命军中,随父同行,照料父亲饮食起居,成全他的拳拳孝心。 京师的御史言官们被孙世瑞的孝心感动,纷纷上疏崇祯皇帝,代为恳请。 于是崇祯皇帝朱由检顺水推舟,以孙世瑞仪表魁伟,身长八尺,能左右射,武艺绝伦。“特简”他为百户官,戍卫督师,京营是天子禁军,京营将官可以由皇帝随意任免的,所以这道任命不需要经过吏部或是兵部堂官。 百姓们称赞孙公子至纯至孝,清流们更是将他比作涌泉跃鲤的王朗和怀橘遗亲陆绩,一时之间,孙世瑞竟然成了大明孝子的典范。 就这样,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孙百户正式上任,协助其父,整饬京营。 注: 1、见《崇祯长编》。 2、班军:班军者,卫所之军番上京师,总为三大营者也。所谓“番上”,指的便是唐中前期各个折冲府的府兵轮流到京城守卫。“班军”制度自明初始,中后期开始逐渐腐朽,班军主要任务,最初是作为加强北方边防,同时负责部分工役,随着时间推移,工役却逐渐变成班军的主要任务。 第八章 谁赞成,谁反对? 孙传庭与朱由检合谋诛杀贺人龙的行为,孙世瑞打心底里就不赞同。在他看来,诛杀贺人龙,而且用这种鸿门宴的方式,虽不说是自毁长城,用后世天朝的政治话语来说,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终究是得不偿失。 孙传庭诛杀贺人龙,很自然会让人联想起袁崇焕杀毛文龙的故事。 平心而论,无论是毛文龙还是贺人龙,在当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什么杀良冒功,克扣军饷,走私贸易,大明军头们爱做的事,他们两个一样都没少做。 当然,两条龙唯一的区别是,毛文龙在皮岛渐渐已有军阀化的倾向,而位于西北的贺人龙,还没进化到这一阶段。 关于毛文龙到底该不该死,后世存有不少疑问。 在孙世瑞前世,各路历史民科“大神”受到某部历史小说影响,旁征博引,生生将毛文龙刻画成岳飞苏武式的悲情人物,而诛杀毛文龙的袁崇焕则成了连秦桧都不如的民族罪人。对这些人的脑回路,孙士瑞一直不能理解。 相比之下,同样是总兵官衔、同样立下“赫赫战功”、同样因不受节制被诛杀的贺人龙,就没有毛帅的待遇了——可能是后者知名度不能与前者同日而语吧。 孙世瑞对袁毛之争不感兴趣,管他什么龙,杀了就杀了吧。 崇祯朝后期,伴随皇权不断衰落,各地军头陆续开始不听调令,渐渐走向军阀化。 煤山战神死后,明代文贵武贱的生态完全调转过来,武将开始飞扬跋扈,完全不把文官放在眼里。到了弘光朝,江北四镇拥兵自重,根本不把弘光皇帝放在眼里·····明末武将的逐渐失控,就是从孙传庭以诡计诛杀贺人龙开始。 平行而论,孙世瑞的前世,说他是人渣也不为过。在他看来,杀良冒功,不战自溃,这些罪行在晚明军身上,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说白了,贺人龙犯下的罪行,毛文龙犯过,左良玉犯过。 当然,出于维护大明统治的角度分析,贺人龙必须死。但孙世瑞从没想过要挽救大明,更没有为煤山战神陪葬的高尚觉悟,所以,他决定保住这位军头。 据说贺人龙和李自成是同乡,而且关系有那么一点点暧昧,孙世瑞从此人身上,看到了入秦之后的无限可能。 对于孙世瑞来说,现在还不是考虑如何应付李自成的时候,他还没那个资本。 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京营百户官,名义上统率120个京营兵。这120人中间,究竟有多少人能收归己用,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这才是穿越者应该关注的问题。 历史上,孙传庭之所以选择冒死出潼关李自成死磕,而不是割据关中徐徐图之,只因他的身份是督师,是进士出身的文官。 依照大明军制,孙督师手上,除了几个家丁,再无其他兵将调遣,连标兵营都不是他孙传庭的人,这些标兵只听命朝廷。更别说下面还有巡抚、总兵、御史,只要孙督师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周围拿他人头邀功的同僚,可以从潼关排队到开封。 如果朱由检愿意,随便派两个缇骑或一个太监来陕西,一道圣旨,也能要了孙督师的小命。 因此,孙传庭自始至终都没有造反。 后人对孙传庭出潼关的解释往往出于道德层面——毕竟道德评判最简单——将他说成是大明的忠臣,什么“传庭死而明亡”。 抛开道德层面不谈,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孙世瑞觉得他老爹不是没想过造反,实在做不到,所以最后索性壮烈殉国,这样死后也能博个忠烈之名。 当然,现在穿越者来了,历史也要发生改变了,首先不能再让老爹继续当大明忠臣了。 这些时日孙世瑞重金打点各路神仙,但仅仅靠钱是远远不够的。说白了,想要在陕西苟全,除了胡萝卜,还要有大棒。 亲自训练一支核心军队,哪怕只有三五百人,关键时候,也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俗话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孙世瑞自恃身强力壮,弓马娴熟,认为自己具备成为良将的潜质。穿越过来后,他每天除了和京师绝色女子“办正事”,便是刻苦钻研《纪效新书》《孙子兵法》《徐霞客游记》等专业书籍。 他认为自己距离成为戚继光岳武穆一样的,只差一个机会,一个与士卒同甘共苦从而取得军队底层认可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八日。 德胜门北郊,大校场。 西北风卷着黄沙掠过连绵的大营,劲风摧折大纛,拍打旗杆,发出令人不安的哗啦声,刚刚聚集起来的战马被风沙扑打,在荒地上来回打着响鼻。 举号炮朝天鸣放一声,周围军营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中军大营方向吹起了难听至极的唢呐号,如同耗子尾巴被踩住一般,直响到半炷香光景,各营军官才稀稀疏疏朝中军大营方向走去。 中军大营门前竖着一杆一丈二尺,缨头雉尾珠络的金鼓旗,旗面方七尺,素黄色,正面黑字书写“孙”字,反面画着二十八星宿尾火虎和道教符文。(注释1) “爹,唢呐都吹两遍了,这群狗东西还不来。” 孙世瑞身披红色蟒纹布面甲,头戴红笠军帽,手执一把锋利雁翎刀,立在父亲旁边。孙传庭一身戎装,眉宇之间,尽显督师风采,不威自怒。 见父亲不说话,孙世瑞接着道:“戚少保治军,何其严苛,当年在蓟镇操练,令行禁止,军士站在雨中两个时辰,一动不敢动·····哎,父亲若能有这样的强军,何愁闯贼不灭!” 孙传庭目光落在帐外,沉吟良久。 “你可知此为何地?” 孙世瑞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父亲接着道: “隆庆二年,张居正上疏皇帝:“祖宗时有大阅礼,乞亲临校阅。”兵部引宣宗、英宗故事,请行之’。阅礼当日,各院、部、司、道、府、寺、科官悉数抵达,穆宗皇帝登检阅台,检阅三军,鼓舞人心。自此“边境得无事。” ~~~~~~ 此时大校场上挤满了京营兵,皇帝派给孙督师的京营兵都来了。至于究竟有没有八千人,谁也不晓得,孙督师前天派人清点了一遍,八千零二十,昨天再点,变成了七千三百。 京营吃空饷已是公开秘密,至于什么占役、虚冒更是家常便饭。 所谓占役就是士兵为诸将服劳役,一个小营中这样的士兵能达到四五百人,并且还有卖闲、包操等弊端。虚冒就是将官及勋戚、宦官、豪强以自己家的仆人冒充军队中的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厚饷。 虽说京营号称总数十万,听起来很是唬人,其实真实兵力恐怕不到五万,而且相当部分是游民、小贩乃至青皮无赖,军官多为勋贵子弟,这些人平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让他们打仗,实在是勉为其难。 朱由检给孙传庭的这八千人,中间有多少青皮无赖,有多少人只存在于花名册中? 孙世瑞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以他和他爹现在的实力,问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桢,油盐不进,不仅不收孙世瑞的银子,而且处处和孙家作对。 据孙世瑞所知,李国桢的爹李守錡,在己巳之变前后,至少坑了两个大臣,分别是袁崇焕和李邦华。 圆嘟嘟说五年平辽,结果把皇太极平到了北京城下,李邦华坚持整顿京营,虽然袁崇焕和李邦华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也没啥关系,不过,既然威胁到了李守錡的利益,那就必须死。 值得一提的是崇祯殉国后,京城百万臣民,唯一一个跑到朱由检尸体旁边恸哭的,就只有襄城伯李国桢,堪称大明纯爱战士。 想必襄城伯已经得知孙世瑞担任百户的消息,不知道这位纯爱战士,会暗地里使什么绊子呢。 孙世瑞瞅着眼前这群东倒西歪的兵士,再看他们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已经上了年龄,有些甚至是纸糊的。 “不容易啊!”孙世瑞由衷感叹,历史上他爹孙传庭就是带着这样一支军队跑到陕西,跑到开封,和李自成大军打得你来我往,不得不说他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有些人手中的刀枪已经朽坏,周围其他营伍的京营兵或立或坐,都在休息,只有孙世瑞麾下一百二十人勉强站成一排,不过一个个吊儿郎当,分明不把这位新上任的百户放在眼里。 注: 1、二十八星宿军旗:五行、八卦和一些中国传统佛道风水民俗信仰、意识形态和理论不断发展,在明朝达到顶峰,明朝崇尚道教的观念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军事战争,并借助军旗这一载体体现出来。其中较为有代表的便是二十八星宿真形旗。二十八宿真形军旗按照道教二十八宿理论创建,在用色上极为考究,其中,东方七宿军旗蓝色黑边,象征五行水生木;北方七宿军旗黑色白边,象征五行金生水;西方七宿军旗白色黄边,象征五行土生金;南方七宿军旗红色蓝边,象征木生火。每一种旗帜都绘制二十八宿真形动物图案,并且配有对应的道教符文。 第九章 新官上任三条命 “孙百户,弟兄几个搁这儿站半天了。您看今儿这时辰也不早,弟兄们还有买卖做。这操练啊,不急于一时,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不如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儿准时再来。” 一个身材魁梧长着两颗大门牙的军官,从人群后面走上来,士兵们立即让开一条路,他径直来到孙世瑞身前,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在向孙世瑞传达命令。 周围京营兵见大门牙出头,立即跟着附和: “是啊,往年鞑子入关,都没这么折腾。” “他妈的,我这老寒腿儿禁不住冻啊,再冻就废了。” “老母卧床,还等着我回家煎药呢。” “什么老母,你老母不是死了两年了?急着回去找小红吧!” ···· 环顾四周。 一百多号人,剩不到四十个还站在原地观望,大部分丘八则在吵吵嚷嚷,吵闹内容五花八门,赌钱的,拉皮条的,要兵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菜市场和妓·院。 最开始出头说话的那个军官,此刻站在远处,笑得一脸灿烂。 家丁张二虎凑到身前,指着那人低声道:“公子,这厮估摸着是个总旗,多半李国桢的人,专门来找事儿的!” 孙世瑞一团和气道:“看到他那两颗门牙没,多喜庆啊,带会儿都打下来,咱俩一人一颗。” 不等张二虎说话,孙世瑞已经迎了上去。 “呦呵?你是?” 孙世瑞提着马鞭,鞭梢指向大门口。 “百户大人,小的姓萧名天星,忝为咱们营伍的总旗,在李总督麾下做事。”说罢,萧天星指了指身边另一位军官: “这位是王总旗,也是咱京营老人,卑职见您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就好心提醒两句。卑职是个粗人,如有冒犯···” 孙世瑞伸手打断,直接无视萧天星,转身对王振刚点了点头,王振刚阴沉着脸,向这边拱了拱手。 大明卫所军制,5600名军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所,每卫一般设5个千户所(有多有少);112人为一个百户所,百户所设总旗2个,每总旗辖50人、小旗10个,每小旗辖10人。京营属于内卫,地方边军则为外卫,卫指挥使以下军官皆可世袭。 京营卫所官世袭更不必说,哪怕一个普通小旗官,祖上也可能给大明朝立过战功。 “听闻百户大人的官儿是朝廷荫封的?” “什么荫封?孙督师并无爵位,哪能荫封?听说是司礼监大太监····” 一众小旗官在底下低声议论,不是发出一阵哄笑。 看来今天不给这些军头一个下马威,以后就别想在京营混了。 孙世瑞霍然起身,张二虎劝道:“公子,莫和这群丘八一般见识,老爷说了,离京之前不可造次,忍忍吧····” “忍他大爷!” 孙世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几个小旗官面前: “咋的?不服气啊?” 萧总旗立即朝底下人使了个眼色,人群散去大半,只剩三四个小旗官站在原地,迎着孙世瑞凌厉的目光,充满挑衅。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萧总旗连忙劝道:“百户大人莫要和他们置气,弟兄们干得都是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过几天儿就要跟督师去开封打流贼,此去中原九死一生,眼一闭腿一蹬,小命就留在河南了。” “这性命攸关的事,可容不得马虎。罢了,罢了,既然见不到百户大人的手段,你们都退下,不得造次,人家是孙督师的公子,以前是考秀才的···”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 孙世瑞跟着哈哈大笑,萧发贵见他这样,笑吟吟道:“百户大人,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 这他妈哪是劝架,分明是在浇油啊。 孙世瑞前世好歹是销冠催收人,精通泰拳摔跤,底子本来就很好,穿越后又马不停蹄地苦练了半年戚家拳,现在正无处发泄! 想打架,来吧! “走什么?”孙世瑞一把甩开萧大牙。 “不服气的,和本官比试比试!” 话刚落音,那个最先挑衅自己的胖小旗一脸讪笑,嘴里叼了根牙签,斜眼打量孙世瑞,跃跃欲试,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发出骨骼啪嗒声,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孙世瑞让张二虎帮自己脱下锁子甲,也开始做热身准备。 前面几个京营兵见状,不自觉后退两步,剩下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小的是萧总旗麾下,郭小旗,听闻百户大人是军户出身,祖上跟着太祖爷打仗,小的祖上跟过成祖爷靖难,从北打到南,做过千户,今天百户对千户,较量较量。” 胖小旗还没说完,身后冒出个高个:“郭爷,您先歇着,让小的和百户大人练练。” 胖子摸着拳头道:“郑三儿,你这是截胡啊!” 孙世瑞站在原地,挠头笑笑,这他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百户大人,请。” “咋?不比兵刃?” 孙世瑞望着赤手空拳的高个儿,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盘算着怎么把他打死。 高个儿有些迫不及待,连忙道:“百户大人您有所不知,京营老规矩,街面儿打架,不见血。” 那就让你们全身是血。 孙世瑞指了指郑三儿,又瞟了眼一脸阴鸷的郭小旗。 “好多弟兄,都想和本官切磋,要不,你俩一块上吧。” 郭小旗和郑三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一起望向站在远处的萧总旗,萧天星微微点头。 周围顿时沸腾。 看热闹的士兵立即在校场上围出个圆圈,四下里响起吆喝下注声,嗜赌如命的老油条开始坐庄下注。 旁边营伍的兵士听见动静,都跑过来看热闹。 “来!来!来!开了开了,赌孙百户赢的,押大,赌郭小旗郑三儿赢的,押小,来来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赶紧下注啦!” “公子,你····” “别怕,我会打死他俩的。” 张二虎倒吸口凉气,饶是他在关中做流贼跟着李自成混时,也没见过这阵势。他还要说些什么,孙世瑞已经凑到圆圈那边,从怀中掏出把碎银,全部押在了自己这边。 “押大!赌老子赢!” 对面小字上,铜钱银子已经堆成了座小山,孙百户这边,只有寥寥几颗碎银。 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卒,拎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正要把刀押上去,被庄家推开。 “没钱,你赌什么!滚!滚回炕上找你老婆要钱!”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孙世瑞前世算半个赌狗,见此情形,跟着哈哈大笑。 说话之间,郑三儿和郭小旗已经抢先一步,跳入圈中。 “下来玩玩,百户大人!”郑三儿说得很得体。 孙世瑞点点头,往里走。 第十章 八极安天下 “你有功夫。” 孙世瑞盯着郑三儿手背上的青筋,看他猴拳的起势,补充道: “但不多。” 旁边郭小旗已经右脚前跨,右手上提缠丝,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螳螂手攻击的姿势。 “螳螂洗面手?” “小的这副镰刀平日不出手,一出手,就得见血,百户大人勿怪。” 螳螂拳长短兼备、刚柔相济,讲究随其势打,以打为守,实劈硬砸。 郭小旗右爪抖力沉腕,脚下随之向前一步,如一只游走的螳螂,渐渐逼近猎物。 孙世瑞警惕望着逼近的螳螂,调整气息,猛地双拳撞出,啪一声双羊顶,肘尖朝前,掸尘抱拳,左掌右拳。 八极拳的起手势一气呵成,外行也看得出手上到底有些功夫。 “百户大人是个练家子。” 孙世瑞冷笑道:“要见血,那就成全你喽。” 围观的京营兵都张大了嘴巴,平日军营没少见打架斗殴,然而像今天这样军户打百户,却是罕见。一时之间,大家都忘了押注,庄家们连忙护住银子,生怕被人趁乱抢了去。 “你俩,一起上,还是轮着来?”孙世瑞盯着脚下,多少有些敷衍。 郭小旗朝郑三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包抄上来。 周围一片骚动。 孙世瑞摆了个八极拳起势,身形稳如泰山,双目炯炯,两个眼珠子如幽深潭水,仿佛要将周围人都吸进去。 郭小旗郑三儿同时出拳。 郑三儿身形瘦长,练得是猴拳,一个照面便使出后蹬裆,麻杆似得身子迅速后转伏下,两只手撑地,右后蹬腿,如青蛙翻身,快速接近目标,猛力蹬踢裆部。 郭小旗则像只肥胖的螳螂,迅速向前滑步近身,左拳横扫孙世瑞面部,右爪抖力沉腕,以掌根为点猛力向上托击,这便是螳螂洗面手,都是杀人的绝技。 外行看热闹,周边京营兵见两边终于开打,纷纷鼓噪叫好,几个好事者大声喊道:“打死他!打死他!” 倒不是因为大家和孙世瑞有什么深仇大恨。 和大明其他卫所一样,京营的百户千户们,平日没少克扣大家兵饷,还经常指挥士兵参加劳役,普通军户对这些官老爷们恨得牙痒痒,如果有机会,当然不介意打死这些当官儿的。 孙世瑞胡子一动,双手伸展量天地,豁打提膝震脚,单仪顶护住头目,猛地撞向郑三儿: “呔!” 郑三儿吓得连忙后退,肘尖贴着脖颈堪堪撞过,他惊魂普定,铁山靠又近身靠来,孙世瑞魁梧身形,宛若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郑三儿顿时慌神,大叫一声,使出二龙戏珠,向前猛窜,也贴近对方身体,想要用左爪干扰八极拳进攻,右爪抢取孙世瑞双眼。 然而孙世瑞的身子却像面条似得,侧身偏开,让过猴拳,前把一挂,后把撩住郑三儿的手,就势抵住脖颈,手到肘到, 咔嚓。 郑三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子飞出去五六步远,躺在地上哼哼,四周正在还在叫好的兵士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往后退去。 片刻之后,有人惊叫道:“他脖子断了,脖子断了。” “好狠的招儿!” 郭小旗见识过八极拳功夫,然而像这样一招毙命,出手狠辣,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知道自己今天碰上了硬茬,然而此时早已无处可退。 孙世瑞环顾四周,不加掩饰道:“郑三儿遭了鼠疫,不幸病亡,抬下去埋了吧。” “死!” 郭小旗大吼一声,螳螂拳打出去,刹那间手指成爪,直取对方手腕,孙世瑞躲闪不及,噗嗤声响,手背被鸟喙状的拳指划出两道血槽,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郭小旗收回双拳,如同螳螂般,舔舐着镰刀上的血迹。 “百户大人的血,真是不错。” 说罢,便继续滑步近身,左拳如镰刀般砍向孙世瑞面门。孙世瑞脑袋一偏,身子顺势贴上去,往怀里一撞,右手勾拳,朝着咽喉,使出了八极顶阳针的杀招。 郭小旗想要挥拳格挡,然而左臂已被对方肘部顶住,使不上劲,右手拼力格挡了一下,顶阳针就势滑到了中路,朝着日月穴撞去。 手肘凶狠地撞向郭小旗,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血水混着汗水迸溅而出,肋骨发出令人不安的断裂声。 郭小旗身子如断线的风筝,猛地震动一下,瞬间飞出去几步远,喉咙里发出呵呵声响,眼睛直勾勾盯着大校场上空,眼神渐渐失去光泽。 周围军户看得清楚,孙百户招式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只要两招,就要了郭小旗小命。 人群目瞪口呆,脖子像是被人捏住一般,睁圆了眼睛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小旗官尸体,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孙百户。 偌大的校场,几千兵马,一时间之间鸦雀无言,连拴在角落的战马也停止了嘶鸣,仿佛也被刚才发生的一幕震住。 须知郑三儿乃是京城有名的破落户,在青皮中属于极能打的,所以才能在几十个青皮里争到这顶替京营的名额,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死。更别说郭小旗,这可是京营丘八中排得上号的练家子,听说己巳年还手刃过两个鞑子,竟然····· 站在外边的军户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些热心的同袍低声给他们讲述刚才发生的血腥场景。 萧天星阴沉着脸,站在圈外,他盯着血腥的校场,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牙槽咬碎。 孙世瑞猛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孙百户如同打量死人般漠然望着这个得罪自己的总旗官。 萧天星竟然被这气场震慑,不由后退几步,却见孙世瑞直起身子,血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他环顾四周,周围军户像是见鬼一般,连连后退,便是刚才最嚣张的武夫,也不敢和孙百户对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还有谁!” 周围乌泱泱的京营兵都齐刷刷低下头。 孙世瑞怒声咆哮:“还有谁!想和本官比试!” “还有谁!不服本官!” 一连喊了三遍,无一人应答,大校场上落针可闻。 孙世瑞缓和语气,大声道:“诸位都看见了!这两位兄弟,遭了黑疙瘩病,暴毙!” 军户们开始嗡嗡嗡嗡,显然对“暴毙”有不同看法。 孙世瑞望见远处还在蹲守赌资的庄家,挥刀指着几个老油条:“说!本官赢了多少两银子?” “回百户大人,您赢,赢了三百五十三两。” 庄家倒吸口凉气,暗暗庆幸下注的多是其他营伍的士兵,否则他今天难免也要挨一顿毒打。 孙世瑞大手一挥:“都给咱们营伍的兄弟分了!除了这两个暴毙的,其他弟兄有份!” “啥?分钱?”庄家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世瑞上前一把揪住那人领口,低声怒骂:“以后再敢在老子营伍赌钱,砍了你的手!” 说罢,望了眼面前一百多个还在发呆的军户,大声道:“老子赢的银子!都分给你们!还有这个月的兵饷,老子也让兵部给你们预支了。跟着老子好好干,到了陕西,好日子就到了!” “现在,一个个都排好队,来领钱!站不好的,老子拳头可不认人!” 大校场立即响起山呼海啸一般尖叫呐喊。 “百户大人威武!” 刚才还稀稀疏疏横七竖八的京营兵宛若强军附体,立即排列成队,开始领钱。 “好啊!打得好啊!我一看就知道百户官是武圣人转世!” “以后跟着孙百户,能赌钱,还能分银子!” “他娘的,老子要去找小红!!” 孙世瑞环顾四周,望着近乎狂热的军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远处那些其他营伍的兵士望着孙世瑞麾下这一百多人,纷纷摇头叹息,眼中无不充满妒忌和羡慕。 孙世瑞叫上王振刚张二虎,三人一起给兵士们发银子,他故意把萧天星晾在一边。 萧天星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冷冷望着孙世瑞等人,底下几个心腹望着白花花的银子,蠢蠢欲动。萧天星不耐烦挥挥手,示意他们也过去领钱。 第十一章 他和李自成有个约定 “杀人,发饷,操练京营,公子这三步走得真是漂亮,接下来咱该怎么办?” “打住,打住。二虎,你说得是老三步,接下来我要走新三步,而且。” 孙世瑞停顿了一下,盯着家丁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我再说最后一遍,是赌钱,不是发饷,若是你还敢乱说,信不信老子把你舌头拔了。” 张二虎连忙缩回舌头,同时点点头,却见孙世瑞张开纸扇,悠悠然道: “有了这一出,相信皇帝很快会催咱们走了,只要能提前离京,便能提前抵达西安,只要能提前抵达西安,就能提前收拢贺人龙,只要能提前收拢贺人龙,就能······” 张二虎在一旁边听边掰手指,听的云里雾里,孙世瑞一副成竹在胸模样: “二虎,我说了几个只要?” 二虎看了看手指:“八个了。” “好,这就是新三步。” “可是明明是八啊。” 孙世瑞收起纸扇,啪啪打在张二虎头上。 “三就是八,三就是八,比喻!比喻你知道吗!” ~~~~~~ 一百多个穷鬼分到一千多两“赌资”,平均没人十多两,相当于他们半年多的兵饷。 照孙百户的说法,等到了陕西,还有更多的银子正在等着大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心思活泛的兵油子,已经从这位上官模棱两可的表述中,听到了弦外之音···· 有银子就有奔头,等到操练时,大家不管是战斗力还是精气神,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能推磨,何况是人呢。至于郑三儿和郭小旗,自然也没人再提,权当是鼠疫暴毙吧,明眼人都知道,孙百户敢这么敷衍,必定上边有人,底下这些京营兵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接下来操练,就变得顺利了很多,可以说是指哪打哪。 孙世瑞这半年来虽然苦读《纪效新书》,对戚继光的练兵韬略佩服的五体投地,各种技法烂熟于心,然而到现在实际操练时,他才领略教员心法的可贵之处: 一切要从实际出发。 比如,戚继光说,招兵要招没家室的、乡下的、木讷的、勇猛的老实人,孙世瑞手里的这一百多号人,基本完全不符合戚少保的要求,几乎全都成亲,大部分是京师本地人,而且还有不少青皮无赖,而且有几个好像还晕血。 如果能多给孙世瑞一点时间,让他从容选兵、练兵,眼前这些渣渣当然应该被淘汰,然而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皇帝留给京营的时间只有十天不到,大概率还会提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群乌合之众练成铁血强军,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孙世瑞只教他们基本的站姿,阵列,和军鼓,至少出了京城,不至于走失。 至于其他营伍,孙世瑞暂时顾不了那么多,先管好自己人再说。 李国桢的反击 有惊无险,出发前往陕西 第十二章 陕西攻略 听说孙传庭的儿子,那个新近上任的百户,把京营两个军户给打死了? 皇爷,那军户是得疙瘩病暴毙,军中好多人都亲眼见到了。 “皇爷,为今之计,还是早些让孙督师开拔,援救开封。” 朱由检知道京营积弊已久,军户赌博成风,先前李邦华进行过整治,最后无疾而终,朱由检虽然知道这些,却也无能为力, “孙传庭该到陕西了吧?” 王承恩低眉顺目道:“估摸着快到了。” “等孙督师到了陕西,贺人龙的人头,也该落地了。” 此条路为北京经河南、陕西通往西南地区的一条大道。自北京出发,途经良乡、涿州、定兴、保定、真定、顺德。邯郸、彰德、卫辉、新乡、武涉、怀庆、孟津、河南府、新安、渑池、陕州、潼关、华州、渭南至西安,共经驿43.路程为2650里。 两千里路程,估摸着要走一个月。 “贺人龙必须要死吗?” 孙传庭没想到儿子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杀良冒功,援剿总兵贺人龙!先于开封噪归,致使张献忠逃脱;后遇敌弃帅先溃,致使新蔡、襄城连丧二督(傅宗龙、汪乔年),目无法纪,不杀不足以振奋军心。皇帝留他不得!” 孙世瑞从容道:“贺人龙一定要死吗?” 孙世瑞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前世买瓜的华强。 “你是何意?” “爹,孩儿问你,贺人龙一定要死吗?” 孙传庭从最开始的诧异到愤怒,最后变成了无奈。 “贺疯子是员猛将,在陕西镇排的上号,三年前,为父纵横中原,打得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多亏贺疯子襄助,如今皇帝想控制陕西,所以就要拿此人开刀,其他总兵副将,像贺人龙这样的,不再少数。” 孙世瑞见父亲不是十分抵触,接着劝说道:“爹,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把贺人龙杀了,您在陕西,除了出关迎击李自成,便再也没别的用处了。即便李自成不杀你,皇帝也容不得你,” 说到底,自始至终,崇祯皇帝都没有信任孙督师。 孙传庭脸色铁青,猛地掀开马车车帘,回头对孙世瑞道:“逆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再敢乱说,为父非治你的罪!” 孙世瑞知道他爹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人的本能是求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那是圣贤才能达到的境界。 “爹,请留步。” 孙世瑞将父亲重新请到马车上,耐心向孙传庭解释说:“爹,你是担心违背圣意,会被监军御史弹劾,重新投入诏狱吗?” 孙传庭沉默不语。 “孩儿在京师这些天,操练了些兵马,麾下兵力,到了关键时候,不敢说是所向披靡,保护咱们爷俩还是绰绰有余的。” 孙传庭苦笑一声,他知道孙世瑞所谓的兵马,其实不过只有区区百人,而且完全是群乌合之众,孙传庭毕竟训练过秦军这样的强军,对京营这样混乱的军队,有种根深蒂固的蔑视。 第十三章 监军 说服父亲违抗圣意,不杀贺人龙,需要的,不仅仅是苏秦张仪那样的口才,更要有扫清一切、割据关中的实力。 显然,至少在现阶段,孙世瑞还没这个实力。 孙督师抵达陕西后,归于他指挥的将官包括: 左勷,榆林将门世家出身,家财豪富。 官抚民,官秉忠之子,榆林将门世家出身。 赵光远,赵率教之子,陕西靖虏人。 王定,榆林将门世家出身。 贺人龙、尤世威、尤世禄,王世钦,马科、董学礼、贺珍、梁甫、南一魁、严自明。最后还有,白广恩、高杰、高汝利、张天琳、牛成虎、刘忠、杨承祖、王龙、王光恩、李养纯这些先前招安的闯军首领。 以上这些军头,能被孙世瑞拉拢,铁了心跟朝廷对着干的,目前估计只有贺人龙及白广恩高洁等投降将领,至于官抚民、赵光远、王定这类世家出身、将门之后,大概率是不愿跟着孙世瑞。 对这些世家来说,相比冒险割据关中,割下孙传庭的脑袋向朝廷请功,无疑更具吸引力。 孙世瑞知道其中艰难,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保住贺人龙性命再说,只要拉拢贺人龙为自己所用,便可说是迈出了割据关中成功的第一步。 一路之上,孙世瑞继续劝说父亲,然而收效寥寥。 这个时代科举出身的文官,无不从小身受儒家忠孝节义思想浸染,这个群体对朝廷,对皇帝的那种忠诚或说是归属感,是穿越者很难理解的。 就像孙世瑞的前世。 离开校园身受社会毒打,从事催收业务后更是见多了社会的阴暗面,偶尔翻墙冲浪学习看到国外的月亮更圆空气也更香甜,即便如此,出于某种本能,他还是对天朝表现出难以言说的矛盾心理,直到穿越前也没成恨国党。 可见文化浸染,对身处其中的个人的影响有多深。 进入河南后,孙传庭再一次训斥儿子,并警告孙世瑞,如果再敢胡言乱语,别怪为父大义灭亲。 孙世瑞怀疑他爹是因为担心监军。 随行入秦的两路监军,一个太监东方祝,一个是御史苏京。 东方祝是王承恩的心腹,暂时可划为自己人;而这个御史苏京,则是孙传庭的死对头。 第十四章 入龙潭,得龙子 经过三十日长途跋涉,孙传庭大军于崇祯十五年三月初二日抵达河南沔池。 沔池县往西一百五十里至陕州驿,再行百余里便可入潼关; 往东行走五百里,则是李闯大军正在围打的开封城。 此时河南陈州、太康、宁陵、杞县等地已为闯军攻破,为避流贼锋芒,孙传庭走得是山西驿道。也就是自北京出发后,经良乡、涿州、保定、真定、威州、井陉····至太原,再向太原入河南西部,由沔池义昌驿入潼关。 孙世瑞随标兵营,护送督师行辕至义昌驿,前任沔池知县被流贼所杀,至今没能补缺,驿丞听闻总督前来,慌忙出驿站迎接。 驛丞穿件略显破旧的黑色官衣,躬身垂首站在路旁。孙世瑞立于马上,披甲持刀,举目所见,驿站残破不已。 “下官不知孙督师莅临,望请恕罪!” 孙世瑞翻身下马,上前搀扶父亲下了马车,然后径直来到驿丞身前,例行公事从腰中取出道织锦文驿符,递去查验,驿符上书: 皇帝圣旨:公差人员经过驿站,持此符验,方许应付马匹。如无此符,擅便给驿,各驿官吏不行执法徇情应付者,俱各治以重罪,宜令准此。崇祯十五年正月初八日。 驿丞瞟了眼周围乌泱泱的标兵营,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额头顿时渗出细密汗珠。 “义昌驿现有马王庙三楹,差房三楹,卷棚、舞楼各三楹,大门一楹,驿马四十七匹,塘马二匹。驿马夫二十三名,塘马夫二名,递送公文夫一名,探马夫一名·····” “好了,知晓了。” “本驿两次遭受流贼劫掠,残破不堪,马夫马匹多有散失,棚楼年久失修,还望···” 孙世瑞怒道:“不必多言!” 驿丞见他凶狠模样,牙齿打颤,吓得面如土色。 孙世瑞知道他是担心粮草摊派到头上,别说让驿站负责八百标兵吃喝用度,便是督师身边那几十个家丁,也能把这义昌驿站吃得山穷水尽。 孙传庭在旁轻咳两声,孙世瑞连忙道:“给督师备一间上房。另外,战马不用驿站管,我们运有草料。再备督师、监军三人的饭菜,标兵今晚在驿站外扎营!马夫也不用你们的!” 驿丞听了这话,顿时如释重负,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之情,对着孙世瑞连声称谢。正要转身离去,忽被孙世瑞叫住: “慢!督师有话问你。” 驿丞脸色惨白,连忙走到孙传庭身前,便要下跪行礼。 “不必行礼,你叫什么?” “回禀督师,下官,下官叫唐功臣。” 孙传庭环顾四周,指了指驿站前黢黑的山墙: “唐驿丞,这都是闯贼所为?” 唐驿丞连连点头:“回督师,崇祯六年十一月,李贼围攻沔池,一路烧杀,义昌驿未能幸免,崇祯十年,流寇又来攻打,驿站再次被焚。驿卒伤亡惨重。” 孙传庭喟然长叹:“流贼两度肆掠,州县残破,义昌驿仍能维持,不易啊,仅靠沔池县,恐怕不够吧。” 唐驿丞对孙传庭笑道:“督师明鉴,原先义昌驿开支都是渑池承接,摊派年年加重,渑民纷纷逃亡,数不胜数。崇祯十三年,幸得杨阁部上奏天子,让周边汝州陕州等邑承担些费用,这才得以勉强维持,如今渑民无人不思杨阁部。” 孙传庭尴尬一笑,没想杨嗣昌还有这段政绩。 “此去潼关,还需多少路程?” “回督师,急行五日,慢行要七八日。” 孙传庭挥退驿站丞,便要歇息,孙世瑞连忙招呼几个家丁护卫孙传庭登上棚楼,又安排麾下信得过的军户把守驿站四周。 忙完一切,天色已晚,孙传庭叫住儿子,询问道: “两位监军都安歇了吗?” 孙世瑞连忙道:“爹,苏监军已经睡了,东方公公屋里灯还没熄。” 孙传庭见孙世瑞全身披甲,不辞辛劳,微微点头道:“坐。” “这一路还算顺利,眼前潼关已在眼前,刚才听唐驿丞说,自从开封被围后,渑池方圆百里多有流贼出没。所以今夜你要多加巡视,不能出了差池。” 不等说完,孙世瑞霍然而起,全身甲叶铮然有声。 “父亲放心,便是孩儿战死,也不会让流贼伤你一根毫毛!” 孙传庭内中欣慰,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嘴上却沉声道:“为父虽年逾五旬,若论骑射,不在卢建斗(卢象升)之下,何须你来保护!你只管看护好两位监军便好。” 孙世瑞听了这话,默然点头,答应父亲一声,转身便要推门离去,刚走几步又回头问道: “父亲,过几日便要到潼关,前几日孩儿给你说的那事,贺人龙····” 孙传庭闻听此言,脸色顿时一沉:“无需多言!” “孙世瑞!你莫要再动那些歪心思,到了陕西只管勠力杀贼,孙家几世清白,岂能让你儿戏!你出去吧!” ~~~~~ 孙世瑞跌跌撞撞走出驿站,回头望向棚楼,但见灯火凄迷,一道孤独的身影还在窗前凝望自己。 孙世瑞一时百感交集,转身朝马厩走去,准备去找张二虎王总旗他们,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太监沙哑声音。 “可是享誉京师的孙公子?” 马厩灯光昏暗,回头看时,好像是那个东方公公。 “咱家早知道孙百户是个风流人儿,往日咱家啊,只顾着在京城服侍王公公,不得相见,今日幸得与孙百户去陕西剿贼,啊呀,咱家来看看,这果然是黑睛红唇,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啊。” 趁着马厩四下无人,监军东方祝竖着个兰花指,忽然把手搭在了孙世瑞铁臂膊上,顺着隆·起的肱二头肌一路摸上去。 “东方公公····” 孙世瑞打了个哆嗦,连忙一把甩开。 两世为人,都是他占别人便宜,突然来这么一出,感觉像是吃了个苍蝇,恶心的不行。 东方祝六尺身材,二十出头年纪,自幼入宫,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样貌也颇为清秀。一路上男扮女装,不辨雌雄。 不知何时,东方祝点亮一盏羊角灯笼,影影绰绰之下,但见珠玑粉黛,鬓影衣香,一阵眉目传情。恍惚之间,颇有几分金庸武侠小说东方不败的风采。 有时候,穿越者为了皇图霸业,牺牲一下色相也是可以的。 不过孙世瑞虽然很禽兽,但还没到男女通吃的地步。 “公公请自重!末将还要出营巡查····” 东方祝被扫了兴,也没有动怒,只是放下兰花指,掩口噗嗤一笑:“孙百户军务繁忙,咱家便不叨扰了,等到了陕西,来日方长。” 孙世瑞如蒙大赦,立即翻身上马,招呼家丁,往驿站四周奔去。远远听见东方公公在后面喊: “孙百户,路上小心啦,提防流贼出没。咱家在营中等你哦。” 孙世瑞全身打了个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张二虎带着五六个家丁跟在身后,一行人快马如风,向北走了几里地,没见到流贼踪迹,天色不早,家丁们勒紧缰绳,准备回营。 “二虎,你可敢跟我去潼关走一趟?” 张二虎呆了片刻,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世瑞知道劝说父亲无果,等孙传庭抵达潼关,贺人龙怕是凶多吉少。 正所谓不入龙潭,焉得虎龙子。 “公子您是怕东方公公吗?”张二虎强忍住没笑出声。 孙世瑞不置可否点点头。 京城龙阳之好盛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像他这样长相俊朗,秒杀潘安的军中吴彦祖,不被有心人注意,也是很难的。 “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啊。”孙世瑞喃喃自语。 “公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几个,把干粮和水都匀出来,留下两匹马,给我和张二虎,回去禀告督师,就说我巡营路上发现两个流贼细作,带人追杀细作去了。” 剩余四个家丁面面相觑。 孙世瑞怒吼一声:“都听见没有!” “等到了潼关,老子自会重赏你们!若是让我爹知道,有你们好看!” 家丁们连忙答应,纷纷将身上携带的炒面、干粮取出,分出大半给了张二虎。 待家丁们策马走远,孙世瑞掉马向西,与张二虎一人双马,朝潼关方向疾驰而去。 “公子,咱们要去哪儿?” “去潼关,找贺人龙!” 张二虎吓得差点从马背山摔下:“公子,就咱两个人去吗?督师可是要杀贺人龙,他一镇总兵,在朝中必有眼线,别狗急跳墙,把咱们先杀了。” “不入龙潭,焉得龙子?你怕了,便也跟他们一起回去!” 说话之间,孙世瑞一人双马,绝尘而去。 “他妈的,这都是啥事儿啊!” 张二虎咬了咬牙,扬起马鞭,跟了上去。 ~~~ 义昌驿一间靠里的厢房里,京营千户官陆文昭修拨亮灯花,抬头望向驿站外漆黑的夜空。 “萧总旗,你是说,孙百户,逃了?” 站在旁边的萧天星挺直身体,低眉顺目道:“千户大人,千真万确,孙世瑞带着五个家丁出去巡营,回来时,只剩四个人。” 陆文昭眯缝起小眼睛,收回目光,抓起案头一把绣春刀,拔出,又合上。 “你怎知他逃了,莫不是被流贼杀了?” 萧天星一字一句道:“陆千户说笑了!京营之中,谁人不知他孙世瑞手段!” 陆文昭尴尬一笑:“也是,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萧总旗的人,两个,被他一招给杀了。” 萧天星面无表情:“若非偷袭,三五人也不是他对手!再说,大军入秦,行军路线与以往不同,闯贼如何得知?而且我听说回来的那几人,身上也没有伤,那可是孙世瑞的心腹,如真是遇险,焉能丢下孙世瑞,独自逃生?” 陆文昭手抚绣春刀,狞笑道:“有意思,果然有意思,早不逃,晚不逃,偏偏这时候逃。” “此时逃走,绝对是去潼关通风报信。”萧天星说着,一把夺过绣春刀,“圣上要杀贺人龙,他想要保此人。” 陆文昭丢了刀,也不气恼,一个兔起鹘落,夺回佩刀: “萧总旗,你是如何知道他要保贺人龙。” 萧天星又把刀夺到手中:“我知道,是因为有人告诉我。” “陆千户,你该知道怎么办吧?” 陆文昭还要再夺刀,却听萧天星怒道: “陆千户,别忘了你的千户是谁给的,当年没有我舅,你现在还在河间府当拉皮条呢!” “皇帝和我舅,都想要让贺人龙死!这孙世瑞横生枝节,留他不得,再说他杀了我的人,我早晚也要杀他!” 陆文昭犹豫不决。 萧天星拔出绣春刀,刀刃在灯火映照下顿时寒气四射,照得屋子里两人都杀气腾腾。 “陆千户,不必你插手,把你麾下家丁借给我,快马追赶,明日天明便能追上,事成之后,嫁祸给流贼就可以了!” 第十五章 杀良 千户官陆文昭早先是河间府青皮,万历四十七年从军,随总兵官杜松援辽,萨尔浒惨败后逃回京师,靠着抱京营总督李国桢的大腿,混到了总旗。多说一句,这位陆千户还有个老乡,名叫魏忠贤。 “这是千户腰牌,可以给你家丁,不过要做的干净,不留后患。孙世瑞在京营颇有些威望,现在底下好多人都听他的····” “还用你教我!” “京营有甚油水!等杀了孙世瑞,回京之后,让我舅好歹提拔你去镇抚司做个佥事!” 萧天星说罢,不看陆文昭一眼,拎起绣春刀,摔门而出。 陆文昭望着厢房张开的门,刚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笑意霎时退去,双拳握紧,变得杀气腾腾。 萧天星出了驿站,带上两个心腹,径直入了标兵营,拿着陆文昭腰牌,挑选五个精锐家丁。 “备上三日的干粮和水,带上弓、刀、三眼铳,一人双马,即刻出发!” 一众家丁知道萧总旗底细,又见他杀气腾腾,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总旗大人,这么晚,是要去哪儿?” 萧天星瞪那家丁一眼,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晚?夜不收还嫌晚!” 一个心腹正要上前帮萧总旗穿戴铠甲,被总旗大人一脚踢开。 “都不许披甲!听着,轻装快行,陆千户有令,去抓逃兵,抓住一个,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家丁听说有百两赏银,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叫嚷着争先要为萧总旗效力。 萧天星见军心可用,大声道:“也好,难得你们几个都有报国之心,都跟着去罢!记住,不要披甲,也不要穿鸳鸯袄!” ~~~~~ “他娘的,又把老子新换的鸳鸯袄染红了!” 潼关以东,风陵渡,七里铺村。 一支支跳跃的火把照亮了村庄漆黑的天空,火光将村庄一片破败的茅草屋染成血红色。 “孩儿他娘!孩儿他娘····老子和你们拼了!” 村庄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平息,黑暗中,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奶奶的!老子发了慈悲,只睡你婆姨,又没杀你,你他娘的找死!” 手起刀落。 村民的脑袋高高飞起,重重落在地上,在尘埃里翻滚了几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兀自注视着血与火的修罗世界。 一个遍身是血、面露刀疤的军官,踹倒面前一具失去头颅的尸体,脱掉被血浸染的鸳鸯袄,对着路旁大声呵斥道: “你们几个,去把房子都点了,搬不走的烧了,别留给闯贼!” 说罢,他又瞅了眼旁边蜷缩一团的“东西”,那是个已经不成人形的村妇,只能称之为东西。 回头望向身后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士,猛一挥手。 “赏你们了!” 村子很快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照亮了那军官脸上丑陋的刀疤。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的嚎叫声渐渐平息,火光,映照得夜空更加黑暗。 发泄完毕的士卒,围坐在一个巨大的篝火旁,不远处堆着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 他们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放荡的因笑。 “这一票,真他娘的爽!” “就是!他娘的,在潼关憋得太久,总算能尝尝婆姨的滋味。” “要不是李自成在河南闹腾,哥几个哪有这好事儿!” 一群士卒放声大笑,最后都把目光投在刀疤脸军官上。 “周把总,弟兄们跟着你混,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得到朝廷赏赐,值了!” “对,敬周把总!” 周国卿脸上刀疤抽动着,招呼弟兄们坐下,抓起一个羊皮囊,仰着脖子咕嘟嘟灌下去,惹得周围兵士一阵叫好。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村口响起,一群醉醺醺的明军立即操起腰刀,警惕望向路口。 片刻之后,众人很快放松下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军头,援剿总兵贺人龙。 贺人龙全身披甲,高大魁梧的身形,压得胯下坐骑不停打着响鼻,来回转动,贺总兵一边控马,一边挥舞马鞭,鞭梢指着周国卿,破口大骂“” “入你·妈妈的毛!周国卿!孙传庭行辕已到河南,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还在这儿喝酒!” 周国卿被骂,丝毫不见生气,满脸堆笑立即上前拉住马缰绳,搀扶贺人龙下马。 “总兵爷,今日白天弟兄们巡到七里铺,发现有村民窝藏流贼。” 说着指了指路边堆放的首级。 贺人龙瞟了眼面目狰狞的首级,也不问成色几何,其中有多少是真流贼,只是大手一挥:“硝好硝好!我先带回潼关!” 周国卿一愣,贺人龙命令道:“原以为孙督师要四月才到,没想现在就来了,你带兵先去渑池迎候,给他孙传庭面子,顺路也可再杀几个流贼!” 周国卿轰然应诺,他知道孙传庭曾对总兵爷有恩,遂不再多问,当下就招呼弟兄们准备出发。 贺人龙上下打量周国卿一番,怒道:“瞅你们那样,一个个乌漆嘛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贼!去前面十里铺收拾一下,军容要严整!老子贺家军可不是土匪流寇!” ~~~~ “吁!他妈的,简直是土匪,比土匪还土匪!” 从义昌驿出来,一口气走了一天,到第二天黄昏时,两匹马不知来回换了好几次,最后两匹马都前蹄打颤,后蹄瘫软,任凭马鞭抽打,一动不动。估计再走下去就要累死。 孙世瑞决定先找个村子好好歇歇,给马喂些草料,休息半天再走。 一连路过两座村庄,村子里都已残破,不要说鸡犬之声相闻,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张二虎说,这是遭了流贼。 连续赶路,孙世瑞精疲力竭,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心里把李自成骂了千百遍,取下装满清水的羊皮囊,扔给了张二虎。 “咱现在到哪儿了?” “公子,已经出渑池县百余里了,前边是二十八里铺,过了二十八里铺,再走半天,就到十里铺,过了十里铺,潼关也差不多到了·····” 张二虎顾不上喝水,先从马鞍上取下干粮,掰开一块递给孙世瑞。 “公子,要不,你先走,天一黑我就瞅不清东西,昨夜差点摔到崖里。” 孙世瑞上下打量家丁一番:“那今晚歇着,不走了,等天亮再走,明天应该能到潼关。”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古人一样,张二虎视力不好,有夜盲症,孙世瑞为了照顾他,一路上马速减慢不少。 好在大多数时候,驿道都足够宽敞,一丈多宽,可以保证两匹马相向而行,通行无阻。 若是走在山路上,不知道二虎要被摔死几次。 第十六章 比巴拉孙精忠 三月的豫西仍是春寒料峭,入夜后冷飕飕的,牙齿打颤,时刻提醒穿越者还踩着小冰河气候的尾巴。 两人在距离潼关还有百十里路程的荒村,兜兜转转,最后幸得找到一座废弃古庙。古庙破损严重,仅存的黄土墙被大火熏黑,只剩半扇大门。孙世瑞思忖再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晚只好在庙中歇息。 主仆两人进了古庙,只见殿上塑着尊真武神像,神像左臂不翼而飞,眼睛没了一只,脚下踩着一只造型夸张的玄武,乌龟完好无损,蛇身断了一半。 “哎,流贼连真武神都不放过。” 二虎点亮火折子,不知从哪里摸出半截蜡烛,放在真武神前点燃,对着神像顶礼膜拜: “神灵庇佑,助我和公子平安抵达潼关。” 孙世瑞看他虔诚模样,不忍打断,二虎拜了两拜,见公子站在原地发呆,便道:“公子!你也来拜拜,这个很灵验的!” “靖难之役”胜利后,燕王朱棣表示,自己曾多次得到真武大帝显灵相助。 于是朱棣登基后便下诏,特封真武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接着大修武当,奉祀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的信仰,在明代趋于鼎盛,庙宇更是遍地开花。 “不必了!” 孙世瑞指着面目全非的神像,一脸不屑道:“这方圆村子的百姓,天天跪拜,神仙保佑没有!老子从来不信鬼神!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孙世瑞前世没少做伤天害理之事,催债催到客户家破人亡,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最后也只是穿越大明,没见得遭啥报应。 所谓鬼神之说因果报应,只是弱者安慰自己的妄语。 “官军杀良冒功,流贼无恶不作,若真有神仙,就该保佑百姓不遭兵祸。” 孙世瑞正说着,放在东南角的蜡烛瞬间熄灭。接着一阵山风吹入神庙,刮得窗户扑扑作响,周围顿时影影绰绰,甚是唬人。 孙世瑞打了个哆嗦,刚准备要说出那句著名的盗墓准则,忽听见外面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走动。 “二虎,抄家伙!” 这个时候,外面来的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都不是什么善茬。 孙世瑞信奉的哲学是“人不犯我我必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这次去潼关找贺人龙,担着天大干系,说得直白点,自己身家性命、国家的前途命运,都搁在这儿,所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见后面没动静,孙世瑞怒道:“二虎,来人了!” 二虎还在用袖子仔细给真武神擦拭灰尘,一边擦边念叨“神灵勿怪神灵勿怪”。听见说有人来了,连忙推开神像,抓起墙角的步弓,急急忙忙摸向箭插。 “一个,两个,三个····” 孙世瑞隔着山墙裂缝清点人数,一大群黑影已经走进前院。 “至少二十人。” 张二虎惊叫:“遭了,马还在外头。” 果不其然,来人很快发现两人拴在庙外的马匹,聚在一起的黑影分散开来,缓缓向庙门逼近。 孙世瑞从钲带上抽出三眼铳,开始从容不迫朝火铳里装填弹药。 远处隐约传来马匹嘶鸣声,很明显,这群人是有备而来,而且不是普通流贼。 张二虎小心翼翼问:“是流贼?” 孙世瑞摇摇头,乌漆嘛黑的,他也看不清。 “来者不善。看这架势,不止是谋财。待会儿分开跑。” 话未落音,黑夜里传来个熟悉声音:“标兵营的弟兄,别躲了!出来吧!知道你们在里头!” 张二虎诧异道:“萧天星?” 孙世瑞将装填好弹药的三眼铳放在一边,抓起步弓,取下支大箭,将弓弦拉满:“冤家上门了,来一个杀一个!去后门守着!” “两个打二十几个,咋打的赢!” 张二虎嘟噜一声,见孙世瑞没有反应,只好猫腰背着弓箭退往后门。 萧天星朝家丁打了个手势,两个家丁提着腰刀,从两翼包抄上去。 萧总旗退回两步,从心腹手里接过大弓,戴好扳指,一边调试弓弦,一边对着黑洞洞的破庙叫喊: “想清楚了,孙督师军法严苛,让标兵营抓回去,还得连累你们家人,充军烟瘴地面。自己出来,老子打一顿,只要出了血,就说遇见流贼,回去还夸你们哨探有功。” 萧天星喊得口干舌燥,破庙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家丁忍不住道: “总旗大人,是不是找错了?咋没动静呢?” 萧天星一个耳光扇过去,打得那家丁差点摔倒。 “你大爷的,大伙儿连追了两天,人不歇,马不喘,好不容易寻到这儿,你说找错了?” 萧天星对着一众跃跃欲试的家丁吩咐道:“里边这几个逃兵凶得很,从大营逃走时还杀了个巡夜的哨马,待会儿若不能生擒他们,杀了也行,一颗脑袋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的悬赏,再次让众家丁热血沸腾,几个凶悍的家丁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冲进去砍人。 这时,夜空里传来两声咕咕鸟叫,昏暗的残月下,一只夜枭站在庙门前的古松上,呆头呆脑的打量着底下这群闯入者。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包抄上去的家丁没有反应,萧天星指着刚才被自己打的那个心腹。 “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是咋回事。” 那心腹见发财的机会到了,兴致勃勃点了两个家丁,三人一起摸黑朝庙门走去。 走了十几步,其中一个家丁只觉脚底有什么东西,低头看时,正是刚才派出去的同伴,脖颈上插着根大箭,死的不能再死,身上的火铳腰刀都已不翼而飞,连靴子也被扒拉走了。 “萧总旗,咱们的人死了!” 一个死字还没说完,又是一支大箭划破夜空,直直插入家丁心脏,家丁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同行两个家丁见状,举起火铳对着破庙砰砰乱射,庙里也响起一阵密集的火铳。 萧天星听着此起彼伏的火铳声,骂骂咧咧:“这他妈是两个人?” “给我打!狠狠的打!” 剩余十个家丁纷纷举起火铳,对着刚才有亮光的位置,又是一阵乱射,直到发射两轮,萧总旗喊所有人停下。 此时月亮变亮一些,借着微弱的火光望去,刚才冲上去的那三个家丁再次倒在庙门口,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总旗大人,咱们的人,好像又死了!” 火药燃烧的白烟笼罩在破庙四周,众人面前那半扇残破的庙门,像是一张不停吞噬生命的巨口,已经让五名家丁丧命! 萧天星回头望向身后幸存的二十家丁,再看看黑洞洞的山门,咬牙启齿道: “他们的火药铅子儿用完了!打起火把,大家一起冲,冲进去乱刀分尸,现在涨价了!一只胳膊一百两,一个脑袋五百两!回去都升总旗!给我杀!” “杀!” 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家丁们狂热嗜血的脸! 孙世瑞背靠在破庙断壁上,大口大口喘气。 箭插里的大箭被他一口气射完,脚下散落着两支尚有余温的三眼铳,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二虎受伤了。 他调整呼吸,缓缓拔出佩刀,迎着密密麻麻跳动的火把,含胸拔背,沉肩坠肘,摆出八极刀攻击的姿势。 以一敌十,当然毫无胜算,不过只要能先杀了萧天星,趁着对方混乱,他便有七成把握逃离这里。 “杀!” 就在孙世瑞冲出庙门的瞬间,远处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咚咚咚。 马蹄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呼喝叱骂。 一往无前的家丁为之一滞。 见身边家丁都停住,萧天星红着眼睛,回头朝自己刚才过来的方向望去,一边望去一边骂道: “他妈的,是谁,谁···” 马蹄声越来越密集,密集得像三月的春雷,咚咚咚咚聒噪得人心烦意乱。 马背燃起百十支火把,奔腾的火把汇成一片火海,在这荒村古庙半夜三更突然出现,看得人心惊胆战。 百十骑径直朝破庙而来,家丁们一时手足无措,只是呆呆望向萧天星。 片刻之间,那马队已经近前。 火光掩映下,一众骑手穿着红色鸳鸯战袄,佩带骑枪马刀短弩火铳,军容颇为严整。尤其最前面一排,个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身披棉甲,背后插着贺字军旗,即便是隔着十几步远,也能感觉到骑手们身上浓重的杀气。 为首的将官勒紧缰绳:“吁!吁!”走近一些,才看见他脸上一道渗人的刀疤。 那将官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亲随,自己大步走过萧天星身前,熟视无睹的望着地上几具尸体,隔着庙门,大声喊道: “庙中是什么人?” 萧天星手按刀鞘,狠狠瞪了刀疤脸一眼,警告不要多管闲事,刀疤向打量死人看了眼萧天星,抡起马鞭就要打过去。 周国卿正要挥鞭,忽听庙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迪巴拉孙世瑞···我孙世瑞!疤子,三年不见,你不认识我啦!那年我爹在西安,你还在我家喝过酒呢!” 周国卿摸了摸脑袋,咧嘴一笑,这两天他沿着驿站,挨个找寻孙督师,今晚恰好走到二十八里铺,望见破庙这边有火光,就带人过来了。 萧天星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孙世瑞,原来你真是勾结贺人龙,好啊,怪不得我大明朝江湖日下,都是你们这群···” 这时候,孙世瑞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张二虎,已经走出庙门。 周国卿连忙上前,就着火把看了又看,忽然失声叫道: “乖乖啊,真是孙公子!你,你咋在这儿呢!” 孙世瑞没空和疤子叙旧,伸手指向对面一群家丁。 “这些人都是流寇,是敌人,杀光他们!” 第十七章 初入潼关 崇祯十五年三月初六日,潼关城东,十二连城。(注释1) 风声烈烈,一面贺字总兵大旗立在禁沟之上,随风招摇。 大旗之下密密麻麻站满明军兵士,与普通明军相比,这股明军身上无不散发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杀气。 辰时初刻,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雄关古城上,援剿总兵贺人龙,便带着一众部将匆忙出城,来到十二连城下,如望夫石般眺望东边关道。 一众贺家军悍将簇拥在贺人龙左右,各将甲胄精良,面露凶光,仿佛下一刻便要提兵出关,所向披靡。 “董哥,真是孙公子来了?” “还有个家丁,周疤子在十八里铺遇上的,听说孙公子路上还杀了几个流贼!” “杀了几个流贼?他一个人就敢入潼关,胆儿比我老高还肥!” “董哥,皇帝要总兵爷死,得亏孙督师求情,才只是免了官职。也不知是哪个狗日的给皇帝煽风点火!” “哼,谁知道是不是演戏,这些个文官,没一个好货,一肚子坏水!” “嚷嚷什么,一群瓜怂,咱带来这么多兵马,谁都不怕!” 众将在后面七嘴八舌议论时,一支马队已经来到关前,一名夜不收上前在贺人龙耳边说了几句,贺人龙立即迎上去,边走边喊: “世瑞贤侄到哪儿了!世瑞贤侄到哪儿了!” 众将循声望去,却见周疤子勒住缰绳,闪到关道一旁,片刻之后,一个全身披甲、手执骑枪的英俊少年,从身边桀骜不驯的马兵中走出来。 那少年望见贺人龙,立即翻身下马: “孙督师与两位监军,过几日才到!末将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孙督师标兵营百户官孙世瑞,奉命前来拜见贺总兵,甲胄在身,不便···” “世瑞贤侄,到了我这儿,别整这些虚文。” 贺人龙说着,上前一把扶住孙世瑞,上下打量一番,仰天大笑:“哈哈哈!以为孙督师四月才到,没想到提前了,他老人家还要两日才来潼关吧,啊呀三年不见,贤侄竟也成了个武将,那啥····” 他回头看众部将,一众武人抓耳挠腮,这时后面闪出个赞画模样的小吏,小声提醒道:“总兵爷,是投笔从戎。” “对!”贺人龙兴高采烈,“投笔从戎!” 孙世瑞这时才开始打量贺人龙,身材极为魁梧,四肢壮硕,像是一个生长在铠甲里的怪物,不及细看,一众武将便上来与孙世瑞寒暄。 贺人龙领着麾下武将,向孙世瑞一一介绍:“这是魏大亨,原先在辽东打过鞑子,这是贺国贤,我本家,这是高进库,箭射得好!这是贺勇,我本家,这是董学礼···” 孙世瑞对着一众贺家军将官一一拱手答礼。 贺人龙来到最后一个武将前,压低声音对孙世瑞介绍道:“贤侄,这个不同凡响!” 周围一众悍将都露出淫笑。 那武将跟着笑起来,好像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目光。 “他啊,不仅弓马娴熟,战场上以一当百,而且红纱帐中也非等闲···” 孙世瑞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便是睡了李自成老婆邢氏、后为江北四镇之一的猛将高杰。 高杰只是淡淡笑着,孙世瑞两世为人,此时已经觉察到这位南明悍将流露出来的一丝不悦,不等贺人龙说完,立即从中打断道: “父亲常提起高将军,说你当年弃暗投明,当年追随洪督师屡破强敌,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山河阻挡,不能相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围贺家军武将正在淫声浪语,忽然就听见孙世瑞对着高杰这一阵吹捧,连孙督师都搬出来了。 孙世瑞这番话听得众将一愣一愣的,武人虽然粗鄙,但也最看重军功,在意朝廷的评价,听孙世瑞把高蛮子吹上了天,当下就有几人脸上露出妒忌之色,心想他娘的高杰何时竟入了孙督师的法眼!还他娘的屡破强敌,万夫不当之勇! 高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拱手谢道:“孙百户谬赞,末将只是个武夫····” 贺人龙见状,一把搂住孙世瑞,大声道: “贤侄,走!酒宴已经给你备好!咱们叔侄有话慢慢说!” ~~~~~ 潼关位于关中平原东部,雄踞秦、晋、豫三省要冲之地,始建于汉建安元年。 《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 潼关形势险要,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12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说的都是潼关的险要。 潼关城墙依山势曲折蜿蜒,麒麟山、砚台和笔架山,凤凰山和蝎子山囊括其中,并将潼河入黄河段纳入关城,使得由南向北流入黄河的潼河穿越潼关城而过,潼关防守能力由此大大增强。 这种依河而建的城池,在北方颇为少见,潼河水可作灌溉、饮用。关内良田千亩,可供守军长期驻守。此外,潼关卫周边有四处牧马场,分别位于华阴,阌乡、杨家湾,和潼关城内的西教场。 城池南高北低,周长十二里。建有城门六座,各有正楼、箭楼、闸楼。 东门“迎恩”;西门“怀远”,上南门“凌云”,下南门“迎熏”;大北门“吸洪”,小北门“俯晋”,北水关楼“镇河”。 有明一代,潼关极受重视,城内街道纵横交错,有育贤街、帅府街、四牌坊街、牌楼南街、牌楼北街、府部街、县门通街、南门街和西关大街等,纵横排列,五十多条巷道,起伏密集,繁华可想而知。 ~~~~~ 孙世瑞勒住缰绳,在周国卿高杰的护卫下,缓缓走过育贤街,抬头望见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入城时所见的关隘奇险,一股豪气顿时涌上心头。 潼关,便是他孙世瑞发迹的起点。 注: 1、十二连城。十二连城为明代潼关一带重要的军事联防体系。根据《潼关卫志》《续修潼关厅志》有关记载,十二连城可作泛称或特指来理解。作为泛称,十二连城指的是明清潼关古城南面禁沟沿线及其附近一带的一个军事联防体系。“十二”是三的倍数,是泛指,并非一定是十二座小城,而是明清潼关古城南面禁沟沿线及其附近军事联防体系的一个总称,其既可以设防禁沟之东,也可以设防禁沟之西,还可以设防南面秦岭诸峪的通道。这些关口,在潼关城外,网络棋布,扼守着潼关地区东西南北的各处要塞,堵塞了潼关地区除潼关关道以外的所有可能逾越关口的道路,从而使潼关成了东西唯一的关隘孔道。作为特指,十二连城是指明清潼关古城南面禁沟西沿的一个军事联防体系,从禁沟口向南,大约每三华里建一个小城(据点),共有12个,内有烽火台,驻有军队。 第十八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华灯初上,四牌坊街,魁星楼。 这座潼关城内最繁华的酒楼,今晚被贺家军包揽下来,楼上最宽敞的一间雅间里,桌上摆满了各式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时令果蔬,地上散落着密密麻麻的酒瓶,几个店伙计还在不停往楼上端菜,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一众贺家军武将们举杯畅饮,为孙督师之子孙世瑞接风洗尘,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杰、贺勇、董学礼等将领悉数到场,魁星楼周围也布满了贺家军的兵卒。 “贺总兵听闻孙督师快到陕西,连夜从咸阳赶来,路过潼关屁股还没坐热,就出关迎候孙督师了。” 众将官哈哈大笑。 贺人龙大手一挥,大咧咧道:“什么总兵总兵,老子才被皇帝罢官,现在和你们一样,都是白身了!” 孙世瑞放下酒杯,低声道:“朝廷是朝廷,孙督师是性情中人,对朝廷的做法,一直保有微词····咱也只认贺将军是总兵。” 众将闻言大喜,纷纷朝这边望来: 孙世瑞颤巍巍举起酒杯,刹那间金鸭奖百草奖影帝附体,双眼微红: “这次能活着到陕西,多亏了贺总兵和各位将军,今天在这儿我也把话说开了,我爹出诏狱时就对人说,他这三年来惨啊,困于诏狱方寸之间,天天想得都是和贺总兵你们驰骋沙场的往事,可恨不得恩宠,才被杨嗣昌小人陷害。”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三年!如果不是下狱,这三年,他老人家带着诸位,驰骋疆场,为国杀贼,不知又要立下多少军功!” 贺人龙眼睛里进了沙子,也举起酒杯:“贤侄,我贺疯子谁都不服,只服你爹!” 众将一起举杯。 孙世瑞道:“啥都不说了,都在这杯子里!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世瑞环顾四周:“贺总兵,皇帝要杀你,你知道了吧?” 贺人龙拍案而起道:“咋不知道!如果不是孙督师求情,可不就是让崇祯给杀了!” 贺人龙一怒之下,摔碎酒杯,指着京师方向,大声骂道:“傅宗龙、汪乔年那两个蠢材,上杆子给李自成送人头,驱使咱秦兵送死。两个瓜皮怂货,老子跟着他们混,早就流贼砍脑袋了!再说,当时陕西那么多兵马,驻守西安的郑嘉栋、牛成虎都不去救援,凭啥只管老子,皇帝不敢杀别人,偏偏杀老子!” “他娘的,什么世道!” 一众将官跟着鼓噪,拍起桌子。 孙世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拍案而起,众将都是一惊。 “做了百户才知道!说起兵饷,就是嫌你兵太多,朝廷困难,先苦一苦军士;说起打仗,就嫌你兵太少,恨不能一个脑袋顶两个用,管你是打鞑子还是平流寇,打得好了,猜忌你,打得不好,就要杀你!御史言官啥事不做,只会弹劾弹劾!眼瞅着你砍几个流贼脑袋,就跳出来说你杀良冒功,要砍你脑袋!” 周国卿缩了缩脖子,举起筷子去夹菜。 孙世瑞声泪俱下:“做人难,做武人更难,做咱大明朝的武人,难上加难!” “傅、汪两总督用兵失策,指挥无度,这才让流贼一步步坐大,临末一时谢君王,丢下现在这个烂摊子!皇帝病急乱投医,受小人离间,中原就快完了,还想用这杀鸡儆猴的招儿,杀贺家军震慑左良玉他们,可笑! 一席话说到了在场武将们心窝子里。 “说得好!” “他娘的,就是这个理儿!” “孙公子说的对!” 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杰、贺勇、董学礼等一众部将,纷纷举杯,再次向孙世瑞敬酒。 孙世瑞前世也算半个公关,自恃海量,一局两瓶毛台七粮液不在话下,何况是喝明代的酒,也不推迟,挨个和众将官喝了。 孙世瑞是孙督师之子,众将见他仪表堂堂,身手不凡,和自己掏心窝子,关键还这么能喝,早把他看成是自己人。 一直没说话的周国卿忽然叫道:“贺总兵,弟兄们在路上遇见几个流贼探马,差点让孙百户丢了性命。” 众将纷纷放下筷子。 敢伤孙公子,不行! 周国卿也是个人来疯,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添油加醋道:“奶奶的,这伙贼人还有些手段,说是什么襄城伯外甥,把孙百户围在山神庙里,他奶奶的,还杀了老子好几个兄弟!” 众将齐道:“那李自成的狗腿子在哪儿?!” 第十九章 孙传庭的困境 两日后,孙传庭率大军抵达潼关。 监军苏京尚不知孙督师要诛杀贺人龙之事,此事除了孙传庭,绝少有人知道。 孙传庭望着潼关外面密密麻麻的贺家军,知道孙世瑞已经向贺人龙报信,只得长叹一声: “逆子啊!逆子!” 萧天星和十几个家丁的脑袋,高高挂在潼关城墙上,随风飘摇。 贺人龙春风得意,带着孙世瑞出城迎接孙督师: “督师有所不知,孙公子在路上还逮拿了流贼细作!” 孙世瑞向孙传庭与苏监军及陆千户依次行礼,沉声道: “都是末将约束不严,萧天星,是李自成的细作。” 这样扯淡的话,听得众人一愣一愣,孙传庭沉默不语,苏京和陆千户相互看一眼。 孙世瑞停顿一会儿,决定立即把锅甩给贺家军:“当日末将与家丁张二虎巡营,发现萧总旗与流贼勾结,密谋商议里应外合攻取潼关,于是一路尾随他们向西,中途被萧天星发现,此贼狗急跳墙,竟要杀我们灭口,幸而贺总兵麾下把总周国卿及时赶到,这才将我救下。” 周国卿昂着刀疤脸,连连点头:“孙百户说的是,若不是末将晚些赶到,孙百户怕是凶多吉少!” 当下高杰等将也出来为孙世瑞说话。 陆文昭张大嘴巴,久久无语。 苏京上前低声对孙传庭道:“督师,借一步说话。” 孙传庭跟着监军退后几步,远远望着一众桀骜不驯的贺家军。 苏京眉头皱紧:“督师,你知道这萧总旗是什么人呢?” 孙传庭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他是襄城伯李国桢的亲外甥!与圣上也能攀得上姻亲!” 孙传庭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上次校场比武,闹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令郎已经和襄城伯交恶,这回他外甥不明不白死在军中,孙督师,你想好回去怎么向李国桢,怎么向皇帝交待了吗?” 孙传庭毕竟是封疆大吏,三边总督,官场上最忌贻人口实,不等苏京说完,忽然打断道: “苏监军,萧总旗好像不是死在军中,而且,人证物证俱在,还有李自成的书信,这些总抵赖不了。” “一派胡言!谁知道萧总旗是在哪里被害的!书信,你要多少本官可以给你给多少!孙督师!令郎为何提前赶到潼关,如何与贺人龙搅和在一起,难道这都是你的授意吗!” 监军声音陡然提高,一众贺家军听到在喊贺家军的名字,纷纷抬头朝这边望来,苏京自恃自己是监军御史,文贵武贱的本能让他忽视了危险的临近。 “谁勾结李闯本官都能相信,唯独萧天星不会!” 高杰昂起头,桀骜不驯朝这边望来,他本是流贼出身,先前跟着李自成杀过不少县官,对大明文官有着切骨的仇恨。 苏京见高杰正在肆无忌惮的扫视自己,丝毫没有表现出武夫对高贵文官应有的尊敬,他于是怒视过去,吼道:“你这武夫,看什么看!” 孙世瑞这几天不停在贺家军面前煽风点火,就差直接说出是这位苏御史撺掇皇帝诛杀贺人龙,解散贺家军。 刚才苏京无礼,大家忍了也就忍了,没想到这厮竟然得寸进尺。 “我自看我的,你管你鸟!你说谁勾结李闯!” 苏京惊得睁大眼睛,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才反应过来。 “好啊,贼配军!以为降了官府就是官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周围几个将官作势就要上来拉高杰下去,高杰知道麾下千把个兄弟都看到了这幕,如果今天就这样算了,他以后别想在贺家军混了。 “老子这两年杀的流贼,何止千百!你这鸟人,竟敢在这里放屁!” 说罢哗啦声响,拔出腰刀。 身后一群士兵也跟着拔刀,苏监军周围家丁以及孙督师标兵营也举起兵刃。 眼见得一场火并就要开始,关键时候,贺人龙大吼一声:“高蛮子,你要造反不成,难道你要杀了监军!快把刀放下!” 高杰纹丝不动。 孙传庭看在眼里,怀疑这是贺人龙故意演得大戏,为得就是向朝廷示威,先杀了萧总旗,再威胁苏监军。 不过事已至此,眼看两边几千人对峙,无奈之下,孙传庭回头对标兵营命令道:“都把兵刃放下!” 标兵营原本就不想和贺家军死磕,见督师发了令,立即就坡下驴,各人放下刀枪。 高杰哼了一声,哗啦合上腰刀,不顾贺人龙叫喊,领着麾下亲兵,转身离去,朝潼关城去了。 众人都是一惊。 陕西的形势,远比大家在京城想象的要严峻很多,还没开始打仗,这些军头们就如此嚣张跋扈,确实有些出乎大家预料。 “督师,监军恕罪,待下官回营,必定重罚这高蛮子,到底原先是李闯麾下,脾气是坏了点,打仗确实凶悍,立了不少军功···” 贺人龙满脸堆笑,低眉顺目向督师与监军解释,苏京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旁边闪过来一个太监,望着贺人龙雄壮的臂膊,竖起一根兰花指,笑吟吟道:“哪有武人不是暴脾气的,咱家就喜欢这样的性子,火爆!跟个爆竹似得,攒劲儿!” 贺人龙有些懵圈,脸上还残留着谄笑,虽然不认识这位公公,但看这公公袍服上的五爪蟒纹,大致也猜到是皇帝派来的监军。 “这位公公····” 孙传庭正要解释,东方祝已经凑了上去,离着贺人龙只有半步距离,停住,伸手抓起对方粗壮的胳膊,上下查看一番,翻来覆去道: “这位就是享誉三秦的贺总兵啊,听说你杀流贼,跟杀鸡儿似得,咱家啊,是司膳监上来的,靠着万岁爷和王公公赏识,忝为监军,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祝字。以后多与贺总兵打交道,贺总兵可要多多关照····” 贺人龙嘴唇抖了一下,连忙把手抽回来,口中慌不迭道: “东方公公,好说,好说。” 孙世瑞在旁只是偷笑。 孙传庭此时已经意识到,诛杀贺人龙的希望已经越发缥缈,他狠狠瞪孙世瑞一眼,心中默默叹息: “陛下,臣也是尽力了。” 第二十章 温故1642 明崇祯十五年,清崇德七年,公元一六四二年,号称“八省通衢”、“势若两京”中原第一大城开封,发生了吃的问题。 当孙世瑞在一群骄兵悍将簇拥下,登上潼关魁星楼饱啖鲤鱼焙面时,这道名菜的原产地开封,即将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 当援剿总兵贺人龙用莲子羹、胡椒辣子鸡、栗子炖牛肉、豆腐、鱼、炸春卷、热馒头、米饭、两道汤、三个撒满了白糖的馅饼,外加潼关名妓如花拉拢孙贤侄时,穿越者绝不会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平淡无奇的饭菜,如果放在八百里外的开封,将是怎样一顿美味佳肴。 崇祯十五年五月,督师丁启睿会同保定总督杨文岳、总兵左良玉和虎大威四路人马组成的十八万援军,刚到开封以南的朱仙镇就被闯军击溃。 开封彻底沦为孤城。 城中粮食匮乏,民生难以为继,朱恭枵拿出府中存粮,河南巡抚衙门也将藩库粮食拿出,施粥赈济灾民。 然而只维持一月,粮食耗尽,城中饿殍渐渐增多。 七月,百姓出城采摘野菜,闯军于城外各路口设置关卡,日夜巡查,遇有饥民,即行击杀。 饥民只能回城。 黄河北岸明军情急之下,于七月二十七日夜间,派五百名百姓,每人身背三四斗小麦,想趁夜色偷偷渡过黄河,进城送粮。 闯军俘虏五百百姓,李自成下令,将所有俘虏砍掉双手,再带到开封西门放掉,百姓投水而死者不计。 八月。 由于城内粮食耗尽,守官决定“杀民养军”。 明军挨家挨户搜查粮食,残酷的搜刮,家属了百姓死亡。 至八月底,开封居民十去七八,饿死数十万人。 十室十空,人始相食。 百姓千方百计寻觅可以果腹的东西。 或摘树头青、或买药中饵,或剐树皮为羹 树皮、草根、药材、皮革 用来喂金鱼的红虫 连粪堆中的螬蛴 甚至马粪 都成为了饥民们争夺的食物。 吃人也不再稀奇。 九月。 初一,代理河南巡按的黄澎路过曹门,“眼见一二人在城墙下,敲人骨吸髓”。 都已经不避人了。 曾经繁华的开封城已完全成了一座死城。 大街上看不到行人; 动物乃至昆虫都被吃尽; 守城士兵也已经无粮可吃,每日饿死的士兵多达三四百人。 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样地狱般的日子延续到九月中旬,就结束了。 九月十四日深夜,离开封不远的黄河突然决堤,“怒浪巨涛吼若雷鸣”。 十五日黎明,黄河水咆哮着进了开封城,开始收割这座死城中最后剩下的生命...... 作为明史业余爱好者的孙世瑞(主业为催收),多少了解一点崇祯十五年闯军围攻开封的经过。四月的围城加上决堤洪水,让这座曾经繁华的开封城,连带着它的数十万居民,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 历史上,闯军三次围攻开封,直到黄河决口水势淹没全城,开封城从战前的37万人,最终生还者不及3万。(注释1) “及至夜半,水深数丈,浮尸如鱼”。 崇祯十五年九月底,当残余明军撤退,闯军划船进入开封城时,所见“水深数丈,浮尸如鱼。” 相比清军入关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因满清文字狱与明清文人的夸张描述,数据尚有争议,而崇祯末年的开封围城,因为存有大量史料,当不容任何置疑。(注释2) 孙世瑞的到来,这段暗无天日的历史,或许会发生改变。 ~~~~~ 注: 1、参考文献:《守汴日志》、《汴围湿襟录》、《豫变纪略》、《汴城围陷述》 2、关于开封决口,《守汴日志》、《汴围湿襟录》、《豫变纪略》、《汴城围陷述》多有描述,除此之外,当时崇祯曾下令彻查,决口当事人,时任开封推官的黄澍被认为有罪,他与给事中陈燕翼曾有过一番争论,现节选如下: 1、陈燕翼(下同)问:水淹开封,是不是你决的黄河? 答(黄澍,下同):疏云决河灌之乎?臣应之曰:黄河之不遑修筑者五年矣。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河从黄金坝朱家寨等处决进七八里,冲入土隄,周王发银钱数千连夜招人堵塞,抚臣髙名衡以下皆半夜出城修筑。当时贼未围汴,约以次年春间大兴版筑。至十二月而贼又攻汴矣,狠攻二十昼夜而贼去,竭两月之力仅修完城垣,而贼又来。自四月二十八日贼困城下,消息不通。七月间,贼謡言决河以惑我众,然自七月至九月初,旬城下俱无水。九月十四日,水到城下,十六日,四门齐坏,洪流万丈,臣等方痛哭求死,遑知水所自来乎?闻按臣严云京曽疏请决河,刘源清亦自认决河,皇上惟敕二臣从实回话,并责旧督臣侯恂、河北巡道杨千古各陈当日确闻确见,仍一面敕问周王及汴梁渡河士民果否十四年有决之事。则臣言可复燕翼说谎之罪,自见矣。 2、问:如果不是早有预谋,为什么能提前准备好舟逃走? 答:疏云河水骤至,岂眞舣舟城中以待?臣应之曰:水自十六日湮城,臣絶火城头者五日。臣素募死士十余人,中李用、柳体直二人善浮水。十七日,泛一朩于水上,飘流渡河,三昼夜始达大隄。监军台臣王燮正在隄上催船运粮,见臣血书,捶胷痛哭驾舟进城,先覔周王,以火渐渡。王燮见在,可召而问也。 3、问:如果不是早有预谋,为什么开封百万百姓都死了,而巡抚、巡按却能活下来?为什么活下来的都是巡抚、巡按这些决策层核心官员,而佐领官这些远离决策层的官员却都死了? 答:疏云百万生灵俱死,而抚按何以独生?抚按要官独生,而么麽不急之佐领何以偏死?臣应之曰:汴梁百姓、周王宫眷而外,臣七月初旬以防保甲爲名实在人丁三十七万八千有零,至九月初旬再一查防秪,存奄奄待毙者三万余人耳。城中白骨山齐,断髪地满,神号鬼哭,天日爲昏。盖死于饿者十之九,至抚臣及臣等所以不死者,皆分信城头,以城垜爲家也。按臣严云京所以不死者,在河北也,苏同知彭通判原未有专守信地,且以久饿之身归衙与妻子同聚饿死,所以水到不救也。此死不死之所由分也。 4、问:决河这么大的事,高名衡作为一省巡抚怎么可能不知道?严云京一个巡按就能把事定了?你作为开封推官,巡抚的心腹,说自己对决河毫不知情,却最终在滔天洪水下活了下来,这可能吗? 答:疏云决河避贼,未有髙名衡不职倡而严云京敢职和者也,未有心腹推官不预谋于两台而能以一人一时独生之者也。臣应之曰:当贼之久困城下也凡五月,抚臣且不识按臣之面,倡和当从何来?臣自六月过河至封丘县,亲诣按臣,轻骑渡河弹压,按臣畏缩不前,臣切齿而去。此后左兵失利,内外隔絶,血书不通,臣能飞身预谋乎?臣有异术能起白骨驱饿鬼而用之乎? 5、问:你一个崇祯十年的进士,刚任职两年的小小推官,如果开封城破了,你肯定得被罢官;但水淹开封之后,却因为固守的功劳被火线提拔巡按御史,是决河的最大受益人,有作案动机。 答:疏云臣以二年余推官,借题速化。臣理开封时,未及三年,前两番御寇七昼夜之失而复得,二十昼夜万死一生,他人即不知之。今科臣刘昌台、臣郑封先后同患难者,试以问之。臣之苦见,臣之心见矣。况臣此番业已蒙恩行取已出城,而复入城速化者,岂如是乎? 疏云臣所播弄者,祖宗朝廷之威福予夺,皆神人之愤怒也。臣应之曰威福予夺出自皇上,面奏之日原自认罪,皇上怜臣而官之臣。 疏有云臣若乗此机防以茍且于功名,天地鬼神必诛。臣以爲躁妄者戒臣出都时,曽有手字与职方司郎中尹民兴,求其勿叙臣功,民兴可问也。臣岂茍于功名者,燕翼以微臣侥幸得官,皇上以私行赏,又何以示臣民垂久逺,伏乞收回成命并乞革禠臣职以俟论定。将燕翼之疏与臣今疏并前守汴奇苦一疏取至御前,仍遍召九卿科道从公叅议,以守汴还守汴之人,以河决问河决之人,以失事罪失事之人,仍广谘博访之河南河北宗衿士民之口,如燕翼之言是,乞速下明诏某臣当得某罪,明定其案,则可以服人心;否则立正其诬,则可以存清议矣。 帝言:已有屡旨,不必滋辨。 第二十一章 风起潼关 有明一代,潼关卫卫城坐落陕西华阴县,归北直隶辖,开在南直隶册内。 也就是说,潼关卫辖隶于北直隶,所以要接受直隶巡抚和巡按的管辖; 同时寄衔于河南按察司的大名兵备道,在此驻守的潼关卫军士也受其统辖。 此外,潼关卫坐落陕西,因而还要接受陕西巡抚、巡按以及陕西按察司相关各道的监管。 和其他卫所相同,潼关的军事边界与行政边界在许多地方不重合,从而与相邻的都司、布政司如锯齿般咬合一起,达到文武相制,巩固皇权的目的。明清是专制主义集权发展的顶峰,此处可见一斑。当然,再完美再严密的政治机器,运行两三百年后,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在某个时间段,一颗不起眼的螺丝轻微松动,或许就能改变这个机器的命运。 如今,孙世瑞就要做这颗螺丝,以他一己之力,朝帝国摇摇欲坠的陕西统治体系上,狠狠踹上一脚。 ~~~~~~~ 和原本历史上不同,孙传庭的三边总督行署,设在了潼关城内的巡抚衙门,而没去西安。 连督师麾下标兵营,也建在潼关城东承恩门,据说是为了“早日出关杀贼,以解圣忧”。 截止三月十六日,朝廷拨给京营的一个月粮草,消耗殆尽,八千京师兵面临断炊危险。 以孙传庭对崇祯的了解,给过一次粮草,再想从皇帝手上要粮食,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在抵达潼关的第二天,孙督师便开始重操旧业,恢复“整军、治吏、清屯、修戎”等业务,忙着向陕西士绅要钱。 至于驰援开封救援周王,哦,还是先等等吧。 虽然孙督师对大明绝对忠诚,也比煤山大帝更急,但也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跋涉八百里,去开封打仗吧。 历史已经不止一次证明,没有粮食,明军真的会哗变的。 再说,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榆林总兵王定还没到位,对付李自成,不能没有这群西北悍将。 出关,还是先等等吧。 ~~~~~ 孙世瑞带着他手下一百多京营兵,驻守承恩门外,受千户陆武昭节制。当然,这个节制只能是名义上的。 现在,陆武昭根本不敢招惹这位孙公子。 经“萧天星叛国通贼”事件,无论是陆武昭和其他军头,还是京营普通士兵,所有人都已经深刻了解了孙世瑞的为人,领略了孙百户的狠辣,知道这位孙公子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况且高杰和监军对峙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苏御史是皇帝的人,他敢动三边总督,却不敢动一个小小的高杰,为何?只因武夫一言不合会哗变,会造反,会屠城,而文官不会。 明眼人都能看清楚,孙世瑞这狗贼不仅有三边总督给他撑腰,现在还与贺家军狼狈为奸称兄道弟。 你可以蔑视孙督师,但你要是敢得罪贺家军,至少在潼关地面,那就是你嫌自己命长了。 看清楚了这些,自然没人敢再招惹孙世瑞。先前招惹他的那个,现在脑袋已被硝好,快马送往兵部大堂,算作孙百户的军功。 老爹治吏、清屯忙得不可开交,孝子孙世瑞也没闲着。 除了隔三差五和高杰他们扛枪同窗,培养男人之间的感情,剩余的时间,都被孙百户用来训练他的士兵。 萧天星死后,孙世瑞借口军户流亡、战损,请求增募一些流民,公文呈递上去,也不等孙督师批准(估计根本没看见),孙百户便开始招兵买马。潼关一带不缺优质兵源,更别说这里还有源源不断从河南败退下来的明军溃兵。 于是,很快地,孙世瑞麾下的军户,从一百人变为两百人,远远超出一个正常百户的兵额。 当然,对于以上情况,孙世瑞的顶头上司,千户陆武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 崇祯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清晨,潼关承恩门小校场。 孙世瑞手执长枪,身上甲叶迎着朝阳,发出耀眼的光泽,他环顾四周,举起长枪: “虎!虎!虎!” 校场上两百二十名士兵也举起长枪,跟着孙百户高呼: “虎!虎!虎!” 连喊三遍,渐渐有了些气势。 孙世瑞满意的点点头,连续五日的训练,总算有点成果了。 考虑到扩军后,原先的编制已被打乱,孙世瑞下令将这两百二十人重新分为三队,每队七十人,各设一总旗,和从前相比,相当于增加了一个总旗的编制。 第一队总旗官王振刚,京师校场比武时两不相帮,原是萧天星同僚,目前投靠孙百户; 第二队总旗官聂成鹏,是孙家一众家丁中唯一能识文断字的。 第三队总旗官江忠胜,此人原为巡抚汪乔年家的家丁头目。汪巡抚殉国后,蒋忠胜只身逃回潼关,隐姓埋名,直到看见孙百户招兵,于是毛遂自荐。孙世瑞觉得此人颇不简单,就直接提拔他做总旗。 总旗下设十小旗,每小旗七人。 小旗官中,有孙家家丁,有溃兵夜不收,甚至还有投降的闯军哨总,可谓兼收并蓄,来者不拒。 最后剩下的十个人,作为孙百户的卫队,侍卫左右。 这段时日下来,孙世瑞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明面儿上没人敢对付自己,私底下就不一定了。虽说孙百户擅长八极拳泰拳无限制格斗弓马娴熟,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有备才能无患。 “今日,继续操练号鼓!” 孙世瑞举起长枪,指着护卫手中的铜钹。 “昨日本官和你们讲了练钹的作用,谁还记得!” 头排一个小旗官立即出列,大声回答道:“凡钹鸣,是要士兵收队。再鸣,是要士兵成大队,旗帜收回大营!” “好!一字不差!你叫什么名字!” “回百户大人,俺叫丁远东。” 孙世瑞上下打量这个河南夜不收一番,大声道:“好样的,回列!丁远东小旗所有人,晌午饭加二两肉!” 丁远东笑着回到自己队列。 孙世瑞看他一眼,继续问道:“好,本官接着问,号笛有啥用,怎么吹?” “凡吹唢呐,谓之掌号笛。要聚各官旗头目····” 孙世瑞抬起头,发现又是丁远东。 周围其他小旗也都朝他望去,不乏妒忌之色。 通篇背诵军鼓号令,还要一字儿不错,对这些大字儿不识一个的武夫们,简直比上战场砍人还要难受。 相比背诵军鼓号令,大家都更喜欢练习刀枪棍棒。 孙世瑞正要夸奖这位记忆超群的夜不收小旗官,忽见张二虎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卫队正要阻挡,孙百户连忙挥手将其放行。 孙世瑞扫视四周,低声问道: “咋了?” 二虎急切道:“老爷让你去大营,赶紧的!” “啥事?急不急?” “看起来很急。” 孙世瑞想了片刻,回头望向一众手下,大声道:“本官现在去总督府商议军务,你们跟着各总旗官练习长枪,各总旗、小旗官好好看着,不得倦怠!” 说罢,便跟着张二虎,匆匆离开校场,往总督署衙门去了。 一进总督署衙门,抬头便看见孙传庭黑着脸坐在大堂,正在飞笔刷刷处理军务,案头一角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塘报和鱼鳞图册。 “爹?” 孙世瑞找了个靠边的椅子,坐下半个屁股。 “上前一些!” 孙世瑞小心翼翼把椅子往前挪两步。 孙传庭一挥手,屋子里几个赞画家丁都退了下去。 孙世瑞朝他们招招手,没人搭理孙公子。 “你好大的胆子!私自跑来潼关,和贺人龙密谋,吾皇大计功亏一篑!你真以为,为父不敢杀你!” 这都过去半个月的事儿了,现在才想起来提。孙世瑞不由感慨,他爹的反射弧怎么这么长。 “孩儿想的是为君父分忧,贺人龙,现在还杀不得。至于那萧天星,死了便死了,留下此人在关中,日后必坏父亲大事!” “还敢狡辩!”孙传庭拍案而起,气得吹胡子。 “你?为君父分忧?!”孙传庭上下打量儿子一番,十几天不见,孙世瑞又长高了些。 “为父治军三十载,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厚颜无耻之徒!” 见父亲这样,孙世瑞知道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爹爹教诲的对,孩儿让猪油蒙了心,一定改过,改过。” “住口,军中无父子,只有督师和百户!” “是,督师。”孙世瑞嬉皮笑脸,起身沏杯茶,恭恭敬敬端到孙传庭案头。 孙传庭哼哼两声,接过茶水,轻啜一口。 “督师,苏监军为何与你这般不对付?” “他原是杨嗣昌的人,” “前日高杰对他不敬,否会携私报复?” “那是自然,不过也无须担心,这是在潼关,不是在京师,就看他贺人龙能撑多久。” 孙传庭说完,只觉不对,立即骂道: “不要和这群武夫沆瀣一气!为父在诏狱三年,没有好好管束你,你便没了进取之心,成了纨绔子弟!如今再不管,你怕是要引火上身!到时谁也保不住你!” 孙传庭的话外之音,孙世瑞自然听得明白。 皇帝可以随随便便杀文官,对军头们却态度完全不同。 并非崇祯宠爱武夫,只因这些武夫手上有兵。 老爹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既然科举无望,不如就朝军头方向上发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末各总兵藩镇化倾向,早在崇祯后期就开始有了苗头,而左良玉只是明末军阀化的典型代表,实际上,在朱仙镇大战前后,朝廷对各镇将领的约束力开始直线下降。 孙世瑞望向墙上一幅地图,目光从潼关一路向东,经过开封,落在河南东部。 “督师,听说去年鞑虏由墙子岭入关劫掠,您可知道?” “略知一二,怎么?你说这个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