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书李惊鸿崔祯》 第1章 原来是你 李惊鸿身着玄金缂丝的女帝冕服坐在紫宸殿的金色龙椅上,她染着蔻丹的手指轻点扶手上的游龙,一双杏眸冷冷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紫宸殿中落针可闻,殿上女子绝色容颜忽隐忽现,殿外早已围满了叛军。 她轻笑一声,眼眸微眯,红唇隐隐泛起乌黑,嘴中咀嚼着那个她曾放在心尖的名字:“裴玄照,原来是你。” 她以公主之身领西北大营带兵西征,龙袍冕冠加身坐上着龙椅,一路走来因女儿身多被非议,只有裴玄照从未因此轻视于她。血腥风雨的那些年,她当裴玄照是知己,是后盾,是心上唯一。 眼前官袍玉带的清雅男子孑然而立,殿外的夕阳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如松,那双李惊鸿看了数十年的温柔双眸一片沉寂,他开口: “陛下,禅位诏书,您可拟好了?” 李惊鸿轻敲扶手的细指微抖,稳住因为剧痛而颤抖声音,冷然道:“做梦。” 既想要她死,又想名正言顺地扶她的弟弟上位,世间哪有这等好事,她从不是会低头服软的人。 痛感层层叠叠,双眼逐渐模糊…… 空荡的大殿里,女帝脊背挺得笔直,凤仪万千让人不敢直视,无人瞧见她华服下逐渐青黑的血管。 大昭的江山,是她李惊鸿金戈铁马打来的,太平天下,是她苦心经营的。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这张龙椅之上。 “狡兔死、走狗烹,裴玄照,你不过棋子而已。” 李惊鸿双眸潋滟,目光如冷箭一般锋利。 她想要勾起红唇,口中却不断涌出粘稠的黑血来,视线中的金殿逐渐模糊,那道清冷的身影却骤然奔向她而来。 “传御医,快传御医,女帝不能死——”她恍惚间听到了裴玄照急切的喊声,嗓音不复往日的波澜不惊。 是啊,她还没写禅位诏书呢,他们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李惊鸿想着,国师配出来的绝命散可真好用,无味无痛,一命呜呼再无忧虑。 大昭宣和六年八月,禁宫角楼之上钟声嗡鸣,悠远苍凉的声音驱散了琉璃穹顶上盘旋的乌鸦,足足四十五声,是帝王殡天的丧钟。 禁宫内一片缟素、纸钱漫天,而禁宫之外却是敲锣打鼓、杀猪宰羊,喜气堪比年节。 菜市口断头台上的鲜血一日未干过,每日都有当众问斩的女帝旧臣,高台上的火签令一掷,周围就会响起百姓们慷慨激昂的叫好声。 铁链叮当乱撞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列蓬头垢面身着囚衣的队伍被人推搡着往城外走去,他们有的光着脚有的身上还淌着血,很难想象这些被流放的旧臣还能不能活着到达北地。 不断有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在这些人的身上,直至他们全部被赶出了城门,才有人叹道:“那荒唐无德的女帝可总算是死了!”筆趣閣 女帝殡天的消息传到北疆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随着消息一起来的,还有被流放的女帝旧臣。 在北疆苦寒之地上服役的都是大大小小犯了错的罪臣和家眷,听见铁链子哗哗作响,频频好奇观望。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纸坊的役工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着。 “哎,长荣女帝殡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结算旧党也是常理之事…” 一旁在水缸前打捞纸浆的清瘦男子闻言忽然手中一顿,男子面容白净俊朗,眼下的一颗泪痣极为显眼,他少见的搭话道:“女帝……殡天了?”他的声音清冷,在炎热的工坊中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这个男子是两年前被流放到这里的,一身文人风骨却又有些病怏怏的,几乎从不和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之前是做什么官的,听说姓崔,少有认识他的都叫他一声崔先生。 “啊,一年前的事了。”役工回道,“咱们在北地消息传的慢。” 男子得到答案之后道了声谢,随后刚要继续做手中的活,却发现纸浆已经被自己无意中捏烂,只得重新再取。 “来人啊来人啊——” 忽然一个小丫鬟从工坊外跑进来,急匆匆的看向众位役工,“小姐在前面的河里落水了,你们快点来个会水的跟我去救小姐!” 役工们大惊,可他们都是北地的旱鸭子,不会水啊。 此时,方才那位搭话的清瘦男子闻言却走上前来,淡淡道:“我会水,我跟你去救人。” 李惊鸿是被水呛醒的。 奇怪,她一向水性极好,怎么会溺了水? “哎呦,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一道妇人尖细的声音冲破耳膜,“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第2章 给朕住手 昏昏沉沉的躺了两日,李惊鸿才明白了过来,她这似乎是借尸还魂重生到了别人的身上。筆趣閣 她记得这种邪术国师似乎研究过,似乎是叫“夺舍”? 想到这里,李惊鸿不由得嗤笑一声。 成王败寇,她死了就死了,她是断不会做出用邪术夺舍别人的事来的。 若是她真的习得了这种邪术,第一个就要夺舍到裴玄照他娘身上,先给裴玄照两个大嘴巴子才能舒坦! 她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字叫李菁红,身娇体弱,弱柳扶风,今年十六岁,和她的名讳同音,就连相貌也有两分相似。 但原身李菁红生来便痴傻,是附近几处庄子上远近闻名的“傻小姐”。不过好在父母疼爱,就算有了弟弟,也总是偏心着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儿。 她如今身处的地方是大昭国的北疆边界,同时也是罪臣官员们的流放之地,而原身的父亲李铭齐则是边界庄子上的庄主,负责看管那些从各地流放过来服役的官员,无论你先前是首辅还是尚书,到了庄子上都得看他的脸色。 母亲周氏只是北地县城里一个商户家的女儿,为人极其泼辣,每日都在庄子上四处转悠着监工,见到谁偷懒就要吼两嗓子,役工们都对她又恨又惧。 既然是北疆流放之地,那崔祯出现在这里便合理了。 因为崔祯是宣和四年的时候她亲自下旨发落北地的。 如今已是她死的一年之后了,想来她这个死对头似乎已经在这苦寒之地待了三年了吧。 前世她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虽然被一群迂腐老臣所不容,但她行事果断又心狠手辣,朝中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当面对她不敬。 唯有崔祯一人,时时刻刻挑她的错处,不止一次当着众臣下她的脸面,搞的她有段时间都厌恶上朝,厌恶看见崔祯的脸。 好在后来终于让她寻到了一个由头把崔祯发落了,把他流放到北地服役还不解气,还给他下了寒毒,此毒一旦受凉便会浑身上下刺骨的疼,不过对其身体倒是没什么伤害,只为了折磨他罢了。 一想到昔日的死对头在这苦寒之地忍着身上的寒毒服役,她的心里终于畅快了些。 刚准备打个哈欠继续睡,只听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我说退婚!李夫人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今天就把这事定下来,我们好再给我儿子令择良妇!”一道带着怒气的妇人声音冲入耳膜。 李惊鸿有些好奇,伸了伸懒腰,慢悠悠的走到了窗边,透过窗户缝,她将院中的场景尽收眼底。 只见院外面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前前后后四个仆从,看他们一致的装扮,就知道定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院中站着一位身着藕荷色锦衣头戴金钗的妇人,满脸怒容的看着原主的母亲周氏。 原本泼辣的周氏却有些一反常态,语气蔫答答的道:“赵夫人,这亲事是两家族中定下的,以前没说退,怎么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却忽然要来退婚了?” 赵夫人闻言怒气更盛,“您还好意思问我,赵李两家订上娃娃亲那是两个孩子还没满月的事,谁知你女儿后来有了痴傻病,当时没退亲是给你们面子,可前些天你女儿落了水,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救上来的,名节有损,这亲事,我们赵家这回是非退不可了!” 原本在窗边看热闹的李惊鸿闻言不由得冷笑。 她做皇帝时为了提升女子地位不再受人摆布,不仅鼓励女子们走出后宅做生意、参加女子科举,更是废除了世间种种对女子束缚的礼教。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贞洁名声,这些专门用来压迫女子的礼教在她在位的那几年统统被废。 那些迂腐的老臣们之所以骂她荒唐不遵从祖宗礼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 没想到她才死了一年,这些裹脚布一样的东西又被世人们拾了起来,一圈一圈的束缚在女子身上,何其可笑。 李惊鸿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披上了一件外衫便推门走了出去。 院中的赵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还未开口,就看见屋中走出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女。 少女的中衣外面只披了一件浅碧色的外衫,连鞋也没穿,赤着脚便走了出来。 “想退亲就退,别扯那些没用的。”少女冷冷道。 院中众人看到李惊鸿皆是大惊。 最为震惊的还数周氏,女儿自小痴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和人交流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只会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愣着不动,哪能像现在这般目光凌厉语气逼人的对外人说话? “红儿…你…” 赵夫人上下扫视李惊鸿几眼,只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冲击,她指着李惊鸿对周氏道:“你看看你看看,谁家女儿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外人跟前。” 随后又指向她的赤足,目眦欲裂,“竟还光着脚!” “李夫人,我们赵家是百年世家,向来极注重规矩,她这幅样子,和前些年信奉女帝的荒唐女子们有什么区别?” 李惊鸿目不斜视,腰板挺的笔直,微微抬着下巴略过周氏走到了赵夫人跟前。 “女帝之举多为了解开世间女子的枷锁,怎么到了夫人口中便成了荒唐?”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男人们辱骂她她可以理解,可有女子骂她,她总会觉得心寒。 她在位也不过六载,不指望能拯救这世间所有女子,只希望能尽自己微薄之力让她们过得好一些罢了。 本是来退亲的,提到帝王忌讳已是有点跑偏了,再提恐招来祸患,于是赵夫人定了定神才对周氏开口:“我看你家女儿的疯病又重了吧,我就把话放这了,我家迟儿,绝对不会娶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子进门。” 周氏一听这人竟开始骂她的女儿了,什么脑子有问题,她女儿今天是脑子最没问题的一天。她原本就是远近闻名的泼妇,气一上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就上前抓住赵夫人的衣襟,喝道: “你奶奶的说谁有疯病,我看你家儿子才有病呢,两三年的不见人影,谁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不敢出门!” 一扯上儿女,赵夫人端庄的外衣终于劈裂,瞬间也呲牙咧嘴的动起手来。“你胡说什么,我儿子是去外面历练去了,才没有得什么恶疾,你这个泼妇,快放开我!” 一旁站着的李惊鸿都看呆了,方才还准备搬出那些和文臣们学来的大道理攻击赵夫人一波,没想到两个妇人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的厮打起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赶紧去拉各自的主子,就连李惊鸿也忍不住上前拦架。 “别打了,别打了。”李惊鸿忙去扯周氏的手臂,却不料她这纤细的手背皮肤太娇贵竟被赵夫人长长的指甲划出一个血道子,疼的她皱起了眉头。 终于忍无可忍,她习惯性怒斥了一声:“都给朕住手——” 第3章 下个更乖 一瞬间,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下来,就连厮打在一起的两位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李惊鸿见众人都听话的停下,也不禁有些诧异。 却见坐在地上被周氏抓着头发的李夫人指着李惊鸿大声道:“你们看吧,她还不承认她女儿是傻子,还自称为朕?你信不信我直接叫衙门来抓她,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此时的李惊鸿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她竟是一时不察,将那个“朕”字脱口而出。 这个口癖以后必须要改了。 周氏却猛的拽了下赵夫人的头发,“你都说了我女儿是傻子,衙门可不会治傻子的罪!” 现在又承认你女儿是傻子了? 赵夫人实在是看不上周氏的一身小门小户的做派,在丫鬟婆子的拖拽之下,她终于挣脱了周氏。 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也顾不上华贵锦衣上的泥土赶紧站起身来,一边被人搀扶着往马车上走还不忘回头对周氏恨恨道:“我不跟你一个妇人说,等我家男人下职了我们直接去和你们家族长商量!” 生怕周氏再扑过来,赶紧上了马车,嘴里还不忘骂道:“真是泼妇…” 周氏看赵夫人狼狈的落荒而逃不由得得意起来,她抻了抻自己的衣袖嗓音尖利的指着行远的马车回骂:“嗤,还不跟我一个妇人说,跟她自己不是妇人似的,真是晦气。” 骂完回过头来才看见光着脚在院中站着的李惊鸿,随即立刻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一改方才泼辣的模样,哭着道: “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刚才那一下子娘还以为你的傻病好了,没想到是娘多虑了呜呜…不过没关系,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便是有好转。” “……” 从没被人抓着手哭过的某位陛下此时心情复杂,周氏的力气太大了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她这副身体的手臂实在是太纤细孱弱了,她害怕自己一使劲把胳膊掰断了。 周氏却察觉不到,自顾自的哭得更大声:“我闺女傻又怎么了,当初是他们老太爷求着追着我们家订下的亲事,现在他们家出了个知县,就以为自己登了天不成?” 看着快扑到自己身上的妇人,李惊鸿想着宫里那些小宫女安慰人的方法用手僵硬的拍了拍周氏的肩。 “嗐,下一个更乖。”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周氏的哭泣声骤然停了下来,双目睁大泪眼朦胧的盯着她看。 李惊鸿有些惊讶,这么管用的吗? 周氏脸上尽是震惊,赶紧朝着一旁的丫鬟招招手,“翠宝,快,快去请大夫来,红儿的病好像真的好了——” “是!” 一旁的绿衣小丫鬟早就按耐不住,抬脚连忙往外跑了出去。 不多时,小丫鬟就拉着一名白胡子老头进了堂屋。 “唉哟慢点慢点。”那老头气喘吁吁的被拽进了门。 还没站稳就被周氏大力推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李惊鸿跟前,“老王头,你赶紧给我女儿看看,她的傻病是不是好了?” 李惊鸿一抬头猝不及防的和这老头看了个脸对脸,怔然片刻之后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老王头揉着这一身老骨头心道若不是为了以后能被分配到一个轻松的地方服役,他至于讨好这泼妇一家吗? 这个泼妇,三天两头就要叫他来看看自己的傻闺女是不是病好了,他都快烦透了,想当年他给皇帝诊病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啊。 老王头不耐烦的给李惊鸿把起了脉,而李惊鸿却在观察着老王头,越看越眼熟,到底在哪见过呢… 半晌,老王头松开了少女的手,边收拾药箱边道:“你女儿离魂之症还在,这病娘胎里带来的,等闲好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周氏就急了:“你个庸医,我家红儿刚才分明都开始和外人说话了,看人也有神了,你以前不是太医院的御医吗,定是你医术太差了才被人流放到这的!” 御医? 李惊鸿忽然就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老头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她在位时太医院的掌院王…嘶,王什么来着,姑且就叫他王御医吧。 一个太医院小小的掌院竟也被流放到这里?那些人还真是与她有关的人一个也不肯放过。 罢了,总归是君臣一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先替他解解围好了。 只听咚的一声响,李惊鸿的思绪被打乱,王御医将药箱往桌子上一摔,怒斥:“老夫医术差?我告诉你这世上比老夫医术高的人老夫就没见过几个!” 周氏刚想骂街,就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忽然站起了身,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向王御医,淡淡开口:“王大夫说得极是呢,若非您医术高明我又怎么会好得这么快,此番就多谢您专程跑一趟了。” 话到最后,她还不情不愿的给王御医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心中暗骂:老头子,姑且让你占朕一回便宜。 王御医这回是真的愣住了,“我的个乖乖,见了鬼了!” 他自从来到这里就开始为这个小姑娘诊治,离魂之症本就是治不好的,就算是方才眼前之人的脉象依然和从前一般无二,可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话神态都和正常人无异,难道这病真的好了? 不对啊,若是好了那脉象算是怎么回事? 周氏大喜,随即指着王御医骂道:“说你庸医你还急了,我女儿明明好了你愣说没好,不是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早把你发配到矿山干体力活去了,看你受了受不了。”说完,狠狠剜了一眼老头。 不出半日,北地山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庄主家傻闺女的痴傻病好了,消息传得这么快,还得感谢赵夫人的高调退亲。 当时有人躲在院门口看热闹,就看见那傻闺女没了以前的痴傻样,嘴里不想之前蹦豆子一般,竟常人一样怒怼赵夫人,把赵夫人都气走了。 周氏高兴至极,当晚就给庄子上所有役工的伙食里加了一块肥肉,昭告所有人她的闺女病好了。 李惊鸿坐在桌子前,看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她先前在宫中品用御膳,虽然每道菜都是山珍海味,但她作为皇帝不能让人瞧出喜好,故而每一样都只能品尝三口,不得不说,她没一次吃得尽兴过。 周氏从门外进来,看着李惊鸿嘴角的口水都快滴到桌面上了,嗔笑着开口:“看我家红儿都饿成什么样子了,翠宝,你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小姐布菜。” 小丫鬟闻言一愣,为难道:“可是夫人…公子还没回来啊……” 周氏“啧”了一声,冷声道:“今天不等他了,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姐姐需要照顾吗?” 只见妇人亲自取了筷子夹了一块鸡腿放进少女的碗里,笑道:“来,红儿,饿了就先吃一个鸡腿,这是娘特意让厨房做的。”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 “我回来了。” 第4章 我要退婚 李惊鸿抬眸,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书院院服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布包站在门口,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清秀俊朗,眼神却带着一丝怨气。 这人似乎是她刚从水里捞出来时用力按她肚子的那个。 她搜索了一遍原主碎片式的记忆,知道了这少年名叫李浮舟,是原主的弟弟。印象里都是他一直在照顾原主,虽然是弟弟,却像当老妈子一样。 周氏皱眉,“怎么才回来,不是差人去告诉你你姐姐病好了吗,是不是又在路上闲逛了?” 少年沉默,他身后的小厮却忍不住解释:“夫人…公子今天在书院听到赵家要和小姐退亲的消息,一气之下就去找赵家大公子理论去了,两人都被夫子罚抄了十遍院规,这才回来晚了。” “闭嘴!”李浮舟冷冷道。 周氏这才缓和了神色,“多大了还莽莽撞撞的,赶紧坐下来吃饭。” 这桌上的饭菜明显是已经动过筷子了,少年瞥了一眼,心中自嘲了一下,净过手后坐下来吃饭。 李惊鸿这顿饭吃得极为舒心,不仅有周氏在一旁布菜,还有小丫鬟打着扇子伺候着,她在宫里都没这么舒坦过。 快吃完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吃饭的少年忽然出声问道:“大姐…是真的好了吗?” 李惊鸿习惯了食不言,故而没搭理他,倒是周氏语带喜意的笑道:“那是自然,你之前什么时候见你姐姐自己拿筷子吃过饭?不仅会自己吃饭,就连给她一个鸡腿她都会自己啃了,这还不叫好?” 李惊鸿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难不成,原身之前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周氏连忙拍她的背,“慢点慢点。” “那,赵家的亲事…”李浮舟直起身来,语气中带着探寻。 周氏刚要斥责他,就听压下咳嗽的李惊鸿开了口: “退了吧,我不喜欢那个赵夫人。”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原主,就算她是,就赵夫人那一口一个规矩礼法的,搁谁能受得了。 她是女帝李惊鸿,上天既然让她活过来就说明要给她报仇雪恨的机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退了?”少年闻言忽然站起身来,“这是当年祖父订下的婚事,岂是他们说退就能退的?这不是拿咱们李家当猴耍?” 李惊鸿饮了一口翠宝递来的茶水,斜睨了一眼炸毛的少年,淡淡道:“是我要退的。” “你……你说什么?”李浮舟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痴傻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李惊鸿猛地一接茬,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周氏一巴掌将儿子按到座位上,“你急什么啊,退亲这件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就赵家那种拜高踩低的人家,我们还看不上呢。现在我女儿病好了,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哼。”https:/ 当年赵家只是北地关外的一个小世家,而李家却是从西京迁来的望族分支。赵家老太爷为了攀上李家的关系硬往前凑,还订下了孙辈的娃娃亲。 后来赵家长子科举入仕做了北地庆元府的知县,而娶了商户女的李家却日渐衰落,于是赵家便和李家越来越疏远,直到这次的退亲。 李浮舟忍着怒气锤了一下桌子,“我看他们想退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抓住了姐姐落水这么一个由头,也不知道等这机会等了多久了。” 落水?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滞,急切开口问道:“姐姐为何会忽然落水?又为何恰好被男人救起来,娘,这会不会不是巧合?” 一旁静静听着的李惊鸿眸光微动,她是做君主的,最擅长的不是提议,而是聆听。 当听到李浮舟的话之后,李惊鸿不自觉的搜索了一遍脑中原主的记忆。由于原身痴傻的缘故,脑子里的记忆大都是碎片化的,但李惊鸿仍能回忆起这个傻小姐落水前发生的事。 就在落水那一天的上午,周氏去监工,弟弟去书院念书,原主李菁红一个人在家里坐着,身边只有翠宝一个丫鬟伺候。 李菁红痴傻,平时连屋子都少出,小丫鬟早就习以为常的去柴房里偷懒了。 便是这段空档,有一个眼生的婆子进了屋,笑着对李菁红道:“小姐想不想去老宅找二小姐玩?” 李菁红虽然傻,但别人说什么她都大概能领悟,一听到要找堂妹玩,傻不拉几的就跟着婆子走了。 没想到还没走出庄子,小姑娘就感觉被人大力一推,直接被人推进了河水里去。 之后再醒来,她便重生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李惊鸿思考着,那个婆子之所以用二小姐的名号引她出来,就是抓住了原主痴傻这点。 那么,原主的落水和那位“二小姐”定然是脱不了干系。 一说这事,周氏就没了吃饭的兴致,她把筷子撂下恨恨的开口:“真是巧得很呢,什么事都让我闺女遇到了。” 随后指向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翠宝责怪道:“你也是,姑娘落水了去喊那群男役工做什么,不知道先去找养蚕的婆子们吗?” 翠宝打着扇子的手一滞,怯怯低头掩去眼中神色。 李惊鸿闻言轻敲桌面的手指却是顿住了。 原主的记忆中明明是原主一个人跟着婆子走的,可落水之后,原本应该在家里的小丫鬟翠宝又是怎么知道的,竟还卡着时辰去找人救她。 她向来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心中生了疑问若是不搞清楚她怕自己整晚都睡不着。 厢房里烛火摇曳,香炉中燃着北地独有的名为雪后青竹的名贵香料,李惊鸿记得这香料也是贡香。 周氏坐在榻上一直拉着她的手兴奋的和她说话,“等你爹明天从曲昌回来看见你好了肯定高兴坏了!” 李惊鸿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她实在是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李菁红,只能扮演起李菁红的角色来。 等到周氏差翠宝去打洗脚水的空档,她终于逮着机会,状似无意的问周氏:“当日我落水,翠宝可在旁边?” 她当然知道没在,可周氏知不知道就说不准了。 第5章 唯有崔祯 周氏正说着别的笑话,听半晌不开口的女儿忽然问出这句话,忽然一愣。 “翠宝当然在了,不是她陪着你出去的吗,若她不在,又是谁喊的人来救你?” 李惊鸿眸光微凉,“这她亲口和您说的?” 周氏先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随后抓住李惊鸿的手道:“红儿你就放心吧,那天一回来娘就将所有人都审问过了,若是有人故意害你,娘一定会帮你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 后面的话李惊鸿没在意,见周氏对自己的提问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她心中已然是有了猜测。 小丫鬟这是在欺负主子傻,李惊鸿虽然不是原主,但也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存着心思要害她的人。 “母亲。”李惊鸿忽然开口,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但她需要周氏的帮助。 周氏也是一怔。 就听她继续道:“我落水那天并不是翠宝陪着我出去的,是一个婆子,借了堂妹的名义把我骗出去的,翠宝根本没有跟来。” 她话音刚落,只听门口砰的一声,只见小丫鬟惊恐的站在门口,手中的水盆已经翻在地上。 周氏听了女儿所言已是大感意外,如今看见心虚至此的小丫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还不等周氏和李惊鸿出去,翠宝就唰的跪在地上。 “夫人,小姐,都怪婢子贪玩,让人把小姐骗了出去,婢子以后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周氏上前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你还学会骗主子了,我当时问你你是怎么回答的?若不是我儿病好了岂不是就要让你这个吃白饭的小蹄子给糊弄了?”https:/ 李惊鸿缓缓走上前来,拦了拦周氏还欲再扇巴掌的手,盯着翠宝的眼睛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做其他的事了?” 她的脊背笔直,眼中的凌厉让跪着的翠宝不敢再看,小丫鬟边哭边磕头:“没有,婢子不敢再欺瞒小姐了,小姐要相信婢子啊…” 李惊鸿柳眉微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弯腰将小丫鬟的下巴一抬,迫使翠宝对上她的眼睛。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落水的,又是何时去喊人的?” 小丫鬟瞳孔一缩,支支吾吾开口:“婢子,婢子发现小姐不见了就追了出去,谁知追到河边就看见了小姐落了水,这才去喊了人。” “你既然都追到了河边为何不去蚕舍找女役工,偏要多走那么老远去找纸坊的男役工?”周氏闻言忽然发问,这是赵家来退婚的理由,赵夫人以红儿落水被男人救上来为由骂女儿失节,她可忘不了这茬啊。 李惊鸿眼眸微眯,她落水那条河名叫月河,是从庄子里穿流而过的,所有的工坊都是沿着河流而建,从李家宅院往她落水的位置走先路过的是纸坊,也就是男役工们干活的地方,纸坊往前走二里路就是她被推下水的地方,而距离那地方再往前走不到一里就是女工服役的蚕舍。 若是翠宝真的跟到了能看见原主落水的地方,为何不就近去蚕舍,反而绕远去纸坊喊人? 女役工都是膀大腰圆,不乏有水性好的,不存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救不上来的道理。 “婢子…婢子一下子慌了神,没想那么多…”翠宝声音颤抖的辩解。 李惊鸿收回手直起腰来对周氏道:“她嘴里问不出来,不如明日去审一审落水救我的那人。” 她看人会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直接不讲情面,语气也与寻常女孩家不同,周氏心道可能这就是常年痴傻不与人社交的结果吧,不过也挺不错的起码不会吃亏,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能愣愣点头。 次日一早,纸坊的男役工们就被叫到了李庄主的宅院里。 李惊鸿端坐在竹椅上,目光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崔祯。 大概是崔祯在这些人中的气质最为出尘,又或许是所有人中,只有他在三伏天里比别人多穿了一件外衫,故而显得格外显眼。 落水被他救起来的时候她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仔细打量却觉得他比从前身形更为消瘦,许是干活的缘故肩膀却是比之前宽厚了。他低垂着眸子,薄唇紧紧抿着,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看着曾经的死对头,手指轻叩着石桌,不知得到了自己的死讯之后,崔祯有没有觉得大快人心?他若是哪天知道了自己又活过来了,想想他白高兴一场的样子,李惊鸿便觉得快慰。 想当年她也是对崔祯极为欣赏的,崔祯虽出身寒门,文章却惊才绝艳,身为女帝的李惊鸿看了他的考卷之后朱笔钦点其为宣和二年的状元郎。 本想以后重用崔祯让他和裴玄照一样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无意中得知崔祯竟是裴玄照同母异父的弟弟。她和裴玄照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裴玄照的逆鳞便是自小弃他而去的生母,更不可能容忍这个弟弟。 后来李惊鸿便放任崔祯在翰林院不管不问,却没想到他一路从翰林院修撰坐到了督察院御史之位。那之后崔祯就和打了鸡血一般每每上朝便直言上谏一些连她也为难的事情,她若是好好解决了倒还没事,若有半点错处让他挑出来,能烦她个三天三夜。 最后他的老师原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卷入贪墨案之后将崔祯也牵连了进去,李惊鸿这才找到了他的错处,赶他去了北地服役。 想到这里,李惊鸿忽然勾了勾唇角,伸手一指崔祯,笑道:“是你下水救的我吧。” 崔祯似乎并未察觉,直到身边的中年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似的,上前一步拱手道,“是。” 见他再次在她面前俯首,李惊鸿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冲着后面招了招手,几个婆子押着被关了一夜的翠宝将她推到了地上。 “这个人你应该见过吧,她是当时去喊你救人的婢女。”李惊鸿缓缓道。 崔祯扫了翠宝一眼,淡淡点头。 只见坐在竹椅上的少女站起身,一字一顿问道:“我问你,当时这个婢子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南边还是北边?” 她说着,嘴角笑容的弧度更大。 这问题听起来有些为难,但她知道,崔祯一向对这种细枝末节记得最是清楚明白。 这种能力,她只在他一人身上见过。 第6章 真相大白 崔祯闻言却一顿,不经意间抬眸看向竹椅前的少女。 只见眼前的人一袭水红色的衫裙,浅碧色的披帛懒懒的搭在她的手臂上,一只手拿着扇子,另一只手轻轻支着下巴,看向他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狡黠。 只瞥了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子,几乎是不作任何思考便淡声道:“北边。” 李惊鸿柳眉一挑,笑得灿烂,她双臂一收优雅的坐回竹椅上,用绣鞋干净的鞋尖踢了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轻笑道:“翠宝,看来你是从家里直接去纸坊喊人来救我的啊,奇怪,你在家里怎么知道我落了水呢,是谁提前知会你了吗?” 小丫鬟顿时双手一软,直接吓得趴在了地上。 不仅小丫鬟被下了个半死,在院子中站着的役工们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确定这位小姐之前是个傻子吗,怎么这么吓人啊…… 崔祯依然安静的垂首而立,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翠宝不住的往地上磕着响头,脑门上都渗出了血,“是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是她给了二两银子让婢子这么做的,她说不会让小姐丢了性命的……” 她口中所说的二夫人就是李铭齐二弟的夫人,也是原主的二婶。跟她们大房不同,二房家里早早死了男人,只剩下二夫人柳氏和堂妹李敏仪孤儿寡母两个人住在老宅里。 在原主的印象中父亲李铭齐和母亲周氏一直很照顾柳氏母女,柳氏和李敏仪也一向对原主这个傻子疼爱有加,既然如此,这个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又为何要害她落水,难不成是有主子受意? “哦?那你就没好奇问过王妈妈为何要推我下水?”李惊鸿探究的看着她。 小丫鬟早就被吓得丢了魂,泣不成声全招了:“王妈妈说这是二夫人的意思,说小姐痴傻嫁到赵家去也是浪费,倒不如…倒不如让二小姐嫁过去,到时候生下儿子还能帮着李家…” “小姐,他们说只是让小姐失节不会害小姐性命的,是婢子一时鬼迷心窍了……” 李惊鸿听到这话眸光微凝,冷哼一声,“不会让我丢了性命?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欠打啊,翠宝。” 她之所以能重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初原主李菁红被推下水在崔祯下去救她之前便已经溺亡了,从她醒来是鼻息和口腔中堵满的泥沙便可以确定。https:/ 原先的那个李菁红已经被这个小丫鬟的一念之私给害死了。 正在此时,周氏身边的大丫鬟琴娘满脸焦急的来到院中。 “大小姐,不好了,老宅那边传话过来,说赵家带着人去老宅找族中长辈退亲了,夫人叫您收拾收拾赶紧和她一起去老宅。” “夫人现在在何处?”李惊鸿转身问琴娘。 “现在…已经在马车里坐着等小姐了…” 李惊鸿无奈的抚了抚额,这个娘,还真是风风火火的。 随即她起身道:“我知道了,不必收拾了,我现在就过去。”后指着地上的翠宝吩咐周边的随从,“把这丫头带上。” 刚迈出几步,又回身看向站在院中的役工们,“姓崔的和我走,其他人散了吧。”说完便迈着大步离去了。 役工们看着大小姐的背影纷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一个汉子拍了拍崔祯的肩膀,“小姐也太可怕了,崔先生你多保重啊。” 崔祯淡淡点头,随后抬步跟着李惊鸿的方向出了院子。 院外,周氏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她了,见她后面还跟了两个人,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人证,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李惊鸿一抬脚翻上了车辇,吓得正要去扶她的琴娘一个趔趄。马车缓缓启动,琴娘带着崔祯和被五花大绑的翠宝步行跟在后面。 原主一家要管理庄子故而不在老宅和族人们一起住,不过李家老宅也不远,就在庆元县的县城里,从庄子上坐马车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达。 母女两人下马车的时候,周氏竟在老宅的巷子口看到了丈夫李铭齐的小厮李北,她上前惊诧的问道:“李北,你怎么在这,老爷不是要晌午才回来吗?” 李北忙行礼道:“夫人,老爷听说小姐病好的消息特意快马加鞭从曲昌赶回来,没想到半路被族长派去的人拦下,说赵家人正在老宅里闹着要退亲呢,之后直接便过来了。” 听得李北这样说,周氏也不再耽搁,带着李惊鸿便进了巷子中。 可越往里走,巷子里的人便越多,这巷子本身大户人家的居所,原本极为宽敞的道路上现在却是挤满了人。母女二人一直走到李宅门口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围在李宅看热闹的。 古朴的大门外站满了人,最中央的是一位白胡子穿着青衫的老头,对面站着的一对夫妇其中一人便是先前来过庄子上的赵夫人,他身边的中年大肚男子想必就是赵知县了。 李惊鸿心道:这赵家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也不进去,在这大门外谈起退亲之事来了。 周围还站着李家其余几房的人,一对身着低调素色衣裙的母女被挤在边上,那少女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周氏母女,忙急匆匆的上前握住李惊鸿的手。 “姐姐,你可算来了。” 围观的众人一听这声“姐姐”便知道来人就是今日被退婚的主角——傻子李小姐,少女一身水红衫裙明艳动人,只是可惜了,是个傻子。 少女不顾周围人窃窃私语,关切的问道:“姐姐,听说你的病好了,是真的吗?” 李惊鸿在记忆中搜索片刻,原来眼前的少女便是原主的堂妹李敏仪,那个婆子口中的“二小姐”,她默不作声的将手从少女手中抽回来,不咸不淡开口:“你倒是关心我。” 李敏仪一愣,随即笑道:“我自然是时时刻刻关心姐姐的。” 随后,一个高个的中年男子快步朝母女俩走来,“哎呀,是红儿啊,快过来…” 李惊鸿想了想,这人应该就是原主的亲爹李铭齐了。 “好了,既然都来齐了,那便谈谈退婚的事吧。”赵知县开口,“你们对赵家隐瞒李家大姑娘痴傻十余年是其一,李姑娘落水当众被男子救起名节有损这是其二,我想这两个理由大概足够退掉这门亲事了吧。” 他故意说得极大声,仿佛就是要让所有围观的人知道他们家退婚是有理的。 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啊,这李家姑娘还落了水?” “竟还是被男人救上来的?” “呃,知县大人…咱们要不先进去再说?”白胡子的族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让这么些百姓看笑话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等族长说完,只听在族长身边的李铭齐开口嚷道:“哼,且不说我女儿的病已经好了,就单说落水一事作为理由知县不觉得太心狠吗,我家红儿落了水,难道就该等死不成,这种事也能怪我女儿?” 一听李铭齐的这话,便有百姓附和:“是啊,若是落水了还要因为一个名节等死?” 既然赵家人要在外面说,他就敢当着百姓的面让百姓评评理。 第7章 伪造地契 李惊鸿和周氏一起被拉到李铭齐身后,站在李铭齐的后面,听得这个身体的父亲这样说,她不禁暗暗为其点头,小姑娘好在有一双疼她的父母啊,不然岂不是要被欺负死了? 只听赵夫人柳眉倒竖冷声道:“嗤,甭管你怎么说,总之我家儿子可不娶被别的男人碰过身子的女人,我们赵家的媳妇必须是冰清玉洁的。” 话音落下,周围的百姓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在水里难免被人碰吧…” “是啊,不过赵夫人要求的也不算过分啊,谁家男人想要娶被别人摸过抱过的女人啊。” 在外围低头站着的崔祯闻言也蹙起了眉头,是他将李小姐从水里救起来的,他发誓救人之前他从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攻击人的筏子。 “你!”周氏闻言忽的上前来,那架势像要上前去打赵夫人一般,“你一个知县夫人说话怎能如此难听,污言秽语的,简直比庄子上的泼妇还不如!”周氏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泼妇,但她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过这样的话啊。 李惊鸿看周氏被人挑起了情绪,怕话题跑偏了,连忙拽了拽周氏的衣角。 周氏被这么一提醒,瞬间想起来女儿来时在车上说的话。 这婚是要退,那得是李家退赵家。 周氏整理了一下衣摆,冷笑一声开口:“不过你们放心,看未来的亲家母的教养如此堪忧,我们李家也要退掉这门亲事!”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止了。 因这事提前没和李铭齐商量,是以李铭齐听到妻子一瞬间变得如此有条不紊还有些惊讶。 赵夫人眼皮一跳,哼,他们家还反过来要退亲了,他们配吗,一个失节的闺女也配提退亲? 在她的眼中,只能是自家不要别人,别人反过来嫌弃她家就不行。 只听周氏淡淡道:“既然是要退亲,就要把两家之间的账清算干净才算是退掉,当家的。”周氏看向身边的丈夫。 李铭齐浑身一紧,连忙应了一声。 “我记得赵家在城外的那块地…似乎是赵李两家定亲的时候咱们李家送给他们的吧”周氏瞪了一眼丈夫。 当年两家定亲需要过礼,赵家家徒四壁掏空家底只拿出一个传家玉如意,而李家却是给了赵家一块庄园。 “啊是。”李铭齐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看向赵家人,“既然要退亲,就把那城外的庄园还给我们,我们也把你们那块破玉还回去!” 赵夫人听他将自家传家宝说成破玉,恼羞成怒,刚想说换回来就换回来,手却被丈夫按下,就听赵知县为难的低声道:“夫人,庄子给了他们娇儿和月儿去哪?” 赵知县在庄子上养了两房外室,还有三个庶子一个庶女,从前女帝提倡一夫一妻,禁止官宦人家买卖纳妾,赵夫人更不许这些人住在府上碍眼,赵知县只能将他们安置在庄子上。 听到这话赵夫人更是怒火中烧,狠狠跺了一脚地面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两个贱人,大不了我让他们进府去住,庄子还给他们,这亲事必须退!” 赵知县见妻子这样说,心中也没了顾虑,于是对李铭齐道:“好,那庄子可以还给你们,我现在就让人去拿地契。” 周氏的耳朵向来灵光,夫妻二人的对话她早听见了,这样就算了?呵,以后外室怕是要跟着他们睡大街了。 “哎哟老爷,我又想起来了,赵家宅子下面那块地好像是之前咱们家老太爷借给他们用的吧。” “当年赵家族长带着族人从关外逃难逃到庆元县,我们李家老太爷看赵家人可怜特意在城中找了一块地给你们家,这些年你们把那块地当成自家的一般翻新宅府,是不是早就忘了那是谁的地方了?”周氏道。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四周传来,这件事情连李家族人听到也是一片惊诧。 赵夫人不知这事,转头看向丈夫。赵知县也是一脸懵,当时他跟着父亲从关外来这里的时候年纪还尚小,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档子事。 “哼,口说无凭,若你说的是真的,李家老太爷送的又不是你们送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拿回去?”赵知县底气十足道。 周氏见状立即唤琴娘:“琴娘,将东西呈上来。” 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婢女捧着一个托盘上前,那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一张陈旧的地契。 “这…地契?”赵夫人下意识道,“你们伪造地契?” 赵知县仔细辨认,官府印鉴、批地文书一应俱全,他是官差,对这些的真伪再熟悉不过,“好像是真的…” “不对,这地契若是真的,那咱们家里那张又是什么?”赵夫人显然也看出来了,虽然年代久远但该有的都有,是正规的地契无疑。 李铭齐闻言乐了,“谁真谁伪,你将你家的地契拿出来让我们也过过目,不就知道了?”,反正他家这个是真的,他不心虚。 地契是官府盖章的东西,若有一方作假这事可就大了,赵知县立即叫人去府上取来了地契。 取来之后众人再次过目,却发现赵知县这张竟然也是该有的一应俱全,只是比之李家的看起来更新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宅院怎会有两张地契? 退亲现场已经变成了谜案现场,百姓议论纷纷。 只见原本站在一边的李惊鸿却忽然抬步走到那张赵知县拿来的地契前,淡淡扫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https:/ 果然是宣和三年的地契。 宣和三年,是裴玄照从民间找回她的亲弟弟李元朝的次年,经过他两年的悉心教导,许多老臣迫不及待想让李元朝接收一些政务,为了安抚那些人,李惊鸿只能将田地改革一事交由他来规划。 所谓田地改革就是将现有的土地和宅基地重新分配以达到人人有田、人人有地。这个改革是由李惊鸿提出和众臣一起敲定的,本来已经安排好了由朝廷派钦差专门去各地进行规划分配,包括明确各土地归属以及重新分配等工作。 她不指望李元朝这个民间长大的孩子能干出政绩,就是被逼无奈让他跟着走走过场罢了。 可李元朝却在早朝上说派钦差前往会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提议由各地方官来做这项工作。她听完便觉得不妥,地方官欺上瞒下若不派钦差那该有多少错漏混缺。 可偏偏众臣皆觉得李元朝这个提议甚好,吹捧夸赞之声让她都开始自我怀疑。 让她最想不到的是,朝野上下竟然只有崔祯这个死对头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罕见的站在了她的这边,这让她更加自我怀疑起来。 最后少不胜多,她还是向老臣们妥协,按照了李元朝的提议让各地方官来进行田地改革。 现在看到赵家宅子新旧两张地契,她不禁心中冷笑,看看吧,看看李元朝干得好事。 知她者,还得是死对头啊! 第8章 以死谢罪 众人看着忽然上前的李家小姐,有些不明所以,一个小傻子能看出什么来?李家人更是捏了一把汗,这丫头到低在什么啊,怎么没人拦她? “阁下这张地契可是宣和三年所办?”李惊鸿看过了地契抬起头对着赵知县问。 周围的人闻言诧异,阁下?一个普通女子哪有称知县大人为阁下的,还有这语气,好像她问人家就必须回答她一般。 不过赵知县脑子里正纷乱着,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上面都写着呢,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敢问赵家在赵宅住了那么多年,为何这地契却是四年之前办下来的,难道之前您住在您的府上却连地契都没有?”李惊鸿一说话就免不了露出多年上位者的姿态,看得赵夫人极为不适。 这丫头装什么装,赵夫人立即反驳道:“谁说没有的,我们家的地契当年只是弄丢了,后来才又让官府重新批的,现在的地契该有的都有,你这是在质疑官府?” “该有的都有?”李惊鸿凉凉一笑,“既然是补批的,那为何这地契右下角没有‘补’字图章?” 普通老百姓不了解官府的各种印信,穷人更是连地契都没见过,但这些对于她来说却是如数家珍。 众人一片哗然,难道说这赵夫人编了瞎话结果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堂堂知县大人竟然以权谋私? 赵夫人说谎被人拆穿,连带着赵知县的公信力也开始在人们心中下降。 赵知县暗暗瞪了赵夫人一眼,这个不懂事的妇人,多说多错难道不知道吗?现在好了,本来就含糊的东西倒是让人抓住了要害。 当年这块地的事情父亲母亲根本没有和他言明过来历,他只当这块地无主,宣和三年田地改革的时候要重新分配土地,他就出于私心将这块地划给了自家,没想到竟然是李家的。 李铭齐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赵家人竟然不声不响的把这块地变成他们自己的了? “呵,知县大人,您这个县官当得倒是清楚明白,连自家住的是谁的地都不知道。” 赵知县现在已经没心思责怪谁了,以权谋私的帽子一扣下来,那他不死也要脱层皮,无论怎么辩解说他不知道也好他夫人胡说八道也罢,都逃不过一个渎职的罪名。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听了这个婆娘的话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退亲,还不如进去说,好歹给他留点脸面。 周围乱糟糟的,李惊鸿拍了拍素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开口道:“赵大人,你今后何去何从不关我们的事,现在我们李家要退了和你们赵家的亲事,快些把城外庄子的地契还回来,赵家宅子就不用了,直接折成现银给我们,以后两家就不必再纠缠了。” 她的意思就是,只要退婚,他们就不再揪着地契的事情了。 赵夫人早已经追悔莫及,“老爷…” 赵知县狠狠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的开口:“也罢…这亲事,就此作废。” 在李家族人目瞪口呆之下,李铭齐叫人从李宅之中搬出桌案配笔墨纸砚,当众写下了退婚书。 正当他要让人来签字画押的时候,一道怯怯的少女声音忽然开口:“等等…”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似乎是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出言阻止,少女一双美眸乱转,慌乱的低下头。 人们本来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李铭齐也要提笔继续。 李惊鸿却眼眸微眯,忽然笑道:“李敏仪,你说等什么?你不愿我和赵家退亲?”她叫人从来都是叫全名。 李敏仪闻言身子一僵,强笑道:“没…没有。” 她身边的二夫人拉了拉自己女儿,解释道:“红儿别误会,你表妹一直都是盼着你好的。” 李铭齐夫妇怜惜二房孤儿寡母,就连一向泼辣不讲道理的周氏都不舍得说这个弟媳一句重话,这个二夫人就像是一朵娇柔的茉莉花,让人不忍心伤害。 周氏拉了拉自己女儿,“红儿,你这是干嘛啊。” “没有?”李惊鸿没有理会周氏,示意琴娘将崔祯和翠宝一齐带了上来。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翠宝,二房母女的眼中都有一闪而逝的慌乱。 “翠宝,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再当着大伙的面说一次。”李惊鸿抬着下巴道。 翠宝不敢不从,“小姐落水,是二…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干的,她叫婢子专门去找庄子里的男人去救小姐,就是为了让小姐丢了名声,好让二小姐嫁到赵府去…”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就连周氏和李铭齐也不敢置信。 周氏面色一变,“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啊,她二婶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家族人谁不可怜这个娇柔的女子,早早丧夫成了寡妇,每天吃斋念佛为李氏祈福,这丫头是在瞎说的吧。 “老大媳妇,红儿这婢子这种话也能乱说?”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都说李府二小姐蕙质兰心,这小丫鬟不会是污蔑主子呢吧。”周围有群众道。 族长皱眉看向二夫人,“柳氏,到底怎么回事?” 二房母女已然是吓傻了,正在此时,一个婆子从二夫人柳氏身边跑出来往众人面前一跪,声嘶力竭道:“都是老奴一人所为,这件事和夫人小姐毫不知情!” “王妈妈,你…”李敏仪震惊的看向她。 “是老奴嫌弃在二房伺候捞不到好处,但二夫人又对老奴有救命之恩,是以老奴自作主张要害大小姐,就是希望大小姐失节能让二小姐嫁到知县府上,这样老奴才能跟着占便宜。”王妈妈歇斯底里。 “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今天有辱二房名声老奴只能已死谢罪了!” “这…”周氏还没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王妈妈一头撞死在门边的石狮子上,鲜血迸射,身体缓缓落地。 围观众人惊呼出声,怎么还当场死人了? 李惊鸿冷笑一声,何必呢。 柳氏反应的快,抹着眼泪道:“王妈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傻事…” 李家族长都快要气晕了,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还嫌不够丢人呢?赶紧摆摆手:“快来人把这刁奴的尸首拖下去,晦气。” 接着便是赵知县面如死灰的在退婚书上签字画押,走之前赵夫人还打量了一眼那位二小姐,心道:也不知道那婆子怎么想的,她们退婚李惊鸿就能看上李敏仪了? 可惜赵夫人还是太自信了,经此一闹,赵家别说李敏仪了,他家儿子已经丧失了县城中的择偶权,毕竟被人扒出了这种事,赵家哪天乌纱帽丢了都不知道呢。 m..nět 第9章 必须娶我 退婚书签了,剩下的就是李氏的家事了。 李家家丁不断驱赶着看热闹的群众,众人一瞧热闹没了,李家人都进了院,也顿觉无聊,打了打哈欠各忙各的去了。 李惊鸿跟着周氏进了李宅,只觉手臂顿时被人挽住,她下意识的想抽开,只见李敏仪泪眼朦胧的看向她, “姐姐,我真没想到王妈妈会私自做出那样的事情,害得姐姐丢了亲事又落了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姐姐了。” 一旁的柳氏也满脸痛苦歉意,“大嫂,都是我管教不严…” 李惊鸿还未开口,周氏便道:“唉,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了,好在你姐姐没事,都是一家人别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李惊鸿一愣,心道这周氏倒是心眼好,真心把柳氏母女当成一家人,那坏事的婆子死的真冤啊,可怜自家主子对她的牺牲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不用弥补我,这亲事退得正合我意,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李惊鸿笑了笑,随后越过她们,抬步进入花厅。 李敏仪闻言双目微睁,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不甘,看着李惊鸿笔直的背影出神。 这位大堂姐,傻病真的好了? 花厅之中,李家族长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的看着刚“打了胜仗”的李铭齐一家。 只听砰的一声,族长的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上,老人怒声开口: “大郎家的,你们这次简直是胡闹啊!” 李铭齐一怔,不明所以道:“三叔公,这次难道不是赵家先找事吗,怎么又怪到我们身上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媳妇是有备而来的?还带着地契,说辞一套一套的,你们是痛快了,有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将知县的宅子夺了,我们李家还怎么在庆元县立足?”族长一脸痛心疾首。 随后又指向李惊鸿,“还有大丫头,我看傻病好了又犯了疯病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咄咄逼人,一点礼数都没有,退了赵家这门亲事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一旁的几位叔伯终于找到了教训小辈来彰显自己的机会,立即附和:“是啊,本身落水被男人救的事情就被赵家给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大丫头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大丫头一个人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其他姑娘啊…”一位婶娘道。 听得这话,李敏仪不动声色的拭了拭泪。 周氏急了,“唉你们这还怪上我家红儿了,我家红儿今天表现得既聪明又伶俐,直接打了那些说她是傻子人的脸,这还不行?” “这些事情长辈们不必替我操心了。”李惊鸿轻笑一声缓缓开了口,“对于夫婿的人选我自己已经有了数。” “啊?这…什么时候的事啊…”周氏一脸懵的看向女儿,就连李铭齐都瞪大了眼睛,他女儿不是刚恢复吗,这么快就和人看对眼了? 不等众人问话,她直接侧身用葱白的手指指向廊下候着的青衣男子,眼眸愉悦的眯起,扬着下巴含笑道:“就是他。” 众人顺着少女指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古朴的回廊下一位青衣墨发的清瘦男子垂首敛目而立,一旁翠竹的暗影斑驳洒落在男子的衣襟上,没由来的让人觉出几分清冷寂寥来。 还来不及感叹男子谪仙之姿,就听少女声音带笑朗声道:“当初就是他下水拉我上来的,摸也摸了、抱也抱了、看也看了,我的名声都被他毁的一干二净,是他害了我,所以他必须娶我!” 庭院之中静得落针可闻,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那男子忽然抬了眸,猝不及防直接撞上了李惊鸿灼灼如烈火的眸光。 少女勾了勾唇,收回了视线。 她这些天一直在想,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那属于她的一切她势必要拿回来,还要那些负她的人被千刀万剐才能平她心中之很。https:/ 崔祯,她差点忘了她的死对头和裴玄照的关系,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啊。她需要一个帮手,想必崔祯一定会很乐意和她一起对付裴玄照的,现在他们又可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白胡子的族长怒道:“胡闹!那只是一个役工罢了,还是被流放的罪臣,保不齐哪天就要牵连了整个李家!” “那我说保不齐还能官复原职一路高升呢。”李惊鸿挑眉道。 她看了眼周氏和李铭齐,“父亲和母亲觉得如何,难道也觉得他不该对此事负责?” 周氏一向疼爱女儿如珍宝,李铭齐一听这话眉毛一皱,“红儿说得对,就该让这小子负责!我女儿的便宜还想白占,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转身用手指了指崔祯,嫌弃的道:“你,就入赘我们家当上门女婿吧,今后好好伺候我闺女赎罪!” 周围的族人一阵无语,就算是低微的役工也不能这么逼着人家娶你名声狼藉的傻女儿吧,还赎罪,人家救了你闺女还错了不成? 此时的崔祯早已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位李庄主竟然以女儿清白相逼强迫他娶他的女儿? 不对,是他的女儿先提议的。 他的视线又转到那位水红衫子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刚才的目光他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让他觉得陌生又有些熟悉,对上她眼眸的那一瞬间,身体中沁入骨子里的寒毒似乎又在啃食着他的骨髓。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上前两步行至花厅外,对着李铭齐一揖: “请恕崔某难从命。”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花厅中的众人窃窃私语。 “这个役工一看曾经就是清贵世家的公子,可能打死也不愿意娶一个北疆土地主的女儿吧…” “说什么呢,大郎和我们不是一家的?大郎是土地主,你是什么?” 只听男子又道:“崔某戴罪之身配不上李小姐。” 李惊鸿有些不耐了,崔祯就是这样油盐不进,没想到来到北地三年了,他的性子还没被磨平。 “没有你说不的资格。”李惊鸿缓缓走到花厅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崔祯道:“你是流放服役的罪臣,我爹是庄主,你若是不想我爹记你一个好吃懒做或是…消极怠工什么罪名的话最好识相点,等你入赘了我们家便不用去纸坊干什么活了,每天伺候我就成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众人只觉得这个傻子不要脸极了,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这架势不是在逼良为娼吗? 可李铭齐这个当爹的却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女儿,心道这闺女不愧是他亲生的,连他平日里的霸气侧漏的气质都继承了大半。 再想想他那不争气只会傻念书的儿子,唉,以后的庄子还是给女儿好了…… 崔祯只觉得这女子每说一句话,他身体里的寒毒就肆虐起来,甚至让他想起了那个金殿上的人。 一样的自大,一样的傲慢,一样的让他生厌。 “不可。”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话音刚落,只见立在台阶上的女子一挥水红色的罗袖,喝道: “来人,把他给本小姐绑了!” 第10章 入赘聘礼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便从四周窜出来几个壮硕的家丁,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那芝兰玉树的青年男子五花大绑起来,为了防止崔祯乱喊,还将一团麻布塞进了他的口腔中。 崔祯没料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野蛮,他奋力挣扎却敌不过几个大汉的力道,被人押着跪了下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泛红愤恨的看着她,额角有青丝滑落,衬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摧残的翠竹。 李惊鸿勾了勾唇,对着他的目光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周围李氏族人全都面露不忍的看着这一幕,大小姐真是粗鲁又彪悍,而且脑子还有问题,救她的这位役工可真是惨啊... 顶着李家族长不忍直视的眼神,李铭齐大手一挥吩咐道:“把他绑回庄子里,从今往后他的活就不必干了,关在房里等着和小姐大婚!” 崔祯从李家老宅回来之后就被关在了他之前居住的土屋里,门外有两个大汉把守,不许他出来一步。 那位小姐的意思并不是关到他同意为止,而是无论他同不同意,几日之后他都必须和她成亲,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崔祯满目冰冷的坐在土屋的藤椅上,期初他还会砸门、会和门口的守卫讲道理,后来他直接绝食,一日三餐送来的饭菜他都原封不动的让他们拿走,这样的状况,他已经维持了两天了。 叩叩叩—— 木门又被敲响,屋中的男子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半晌,就在崔祯以为他们这次终于知难而退的时候,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正午的阳光洒入阴寒的房屋内,李铭齐身边的管事李北抱着一个匣子从门外进来,面上虽带着笑意,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视。 “没听到吗,我说滚。”男子声音冷凝嘶哑,背对着他,墨色青丝如瀑搭在椅背上,仅露出的半张脸面色不怎么好看,有些苍白。 李北绕到他面前,将那匣子往桌上一搁,轻轻打开,只见里面竟是满满一箱银元宝,门口往里偷窥的汉子都看呆了。 “崔公子,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二百两银子聘礼,毕竟是要入赘的,老爷也不想让人觉得我们李家亏待了您。” 崔祯看着那一匣子银元宝只觉得万分耻辱,比之自己被老师牵连下狱流放边疆还觉得耻辱。此时他面沉如水,几乎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小姐才会放过我,你告诉你们小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妥协和她成亲。” 李北浑不在意的挑了挑眉,他还能不了解这些役工?一个个的都是自持清高的硬骨头,被流放了还想着那点被人踩的稀巴烂的尊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崔公子,前督察院御史大人,能坚持几天。 “您的话我会带到的。”李北说完便离开了。 雕花香炉里的薄烟在少女的闺房中缠缠袅袅,是李惊鸿最喜欢的雪后青竹香,精致的小铜盆中堆着冒着寒气的厚冰,门扉紧闭,将室内的清凉之气锁得严严实实。 黄花梨木的案几上摆放着几株少见的药草,一旁的银质的小碟子里沾着一层绿色的粘稠药渣,白蜡燃烧,烛火摇曳,少女手执银剪刀将烛芯剪掉一截,白蜡上的火苗更亮了一些。 她将小银碗里被蒸干的药沫用小勺子挖取了一块,放进手心里揉成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药球。 李惊鸿在阿连山后山寻了两日才寻到了抑制寒毒的药草,既然现在要用崔祯,她可以大发一下慈悲帮崔祯把他身上的寒毒解了,就当是她与他的交易吧。 除此之外她现在也没什么能许给他的,待她大业一成,到时候可以看他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给他官复原职。 李惊鸿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药丸一边听着李北的禀报。 “他真这么说的?”少女用镊子夹起一个小银漕放在烛火上烤,漫不经心问道。 “是,另外...崔公子已经两天未进食了。”李北道。 李惊鸿不在意的轻笑一声,又问:“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一切都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办了,之前老爷给您在庄子上盖的小院是您成亲后的住所,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说完,李北顿了顿,“只是小姐的府里还缺一个管事的,现下也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手...” “这个就不必了,以后我再慢慢挑选便是。”少女淡淡道。 李北又禀报了些其他的,刚准备退下,就听院中传来琴娘急切的声音:“小姐,不好了,方才去给崔姑爷送晚饭的婆子说,崔姑爷连续绝食两日,现下晕倒在房里了!” 李北皱眉道:“晕倒了就找大夫,饿了就赶紧让他吃饭,着急忙慌的来烦小姐做什么?” “已经找过老王头了,可姑爷还是浑身抽搐,昏迷不醒,老王头说是姑爷身上旧毒复发了!”琴娘道。 李惊鸿闻言从竹椅上缓缓起身,将桌上的小药丸收进口袋里,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唉,走吧,去看看。” 来到崔祯所住的小土屋的时候,屋门已经被打开了,看守的大汉手足无措,而王御医正在院中的小火炉上煎药,看见来了人立马站起身来。 李惊鸿越过他直接进到土屋中去,只见面容惨白的男子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眉头紧蹙,冷汗浸湿了墨发不断从额角滑落。 单看他的样子,很难想象现在是三伏天的晚上。 王御医从没被这样忽视过,他着急忙慌的跟着李惊鸿走到室内,口中不停道:“哎呀哎呀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他现在冷的厉害...” 李惊鸿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匹夫,暗骂他废物。 这寒毒是国师帮她炼制的,毒侵入体后寒冷之感只是错觉,这么捂着还不得捂出痱子了? 亏还是她亲自提拔的御医呢,当初天天骂国师下三路,现在连个下三路也对付不了。 第11章 乖乖听话 李惊鸿被他烦的够呛,转身回头道:“你先出去。” 王御医一愣,“唉,我是大夫我怎么能出去呢?” “明天你就去药田除草,纸坊排水的活我让李管事派给别人做。”李惊鸿淡淡道。 “得嘞,那老夫先出去了!”王御医麻溜的出去了,离开时还带上了门。 李惊鸿心中烦躁,暗骂这个老不死的。 随后她轻轻抬步走向床边,床上的青年似乎被方才两人的交谈声吵到了,此时已经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醒了?”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 崔祯一惊,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床边竟然坐着一个女子?待他仔细看清楚,眼中已然是凉了三分。 他用尽全力撑起身子,“小姐怎能随意进入陌生男子的房间,竟不觉得羞耻吗?”他的声音沙哑,因两日不曾进食还有些有气无力。 只见少女轻轻摇了摇团扇语气轻松道:“陌生男子?你莫不是忘了你马上就要娶...啊不对,你马上就要入赘到我们家当姑爷了,我来我夫君的房间有什么错?” “你...”崔祯怒急攻心,刚想要说什么,却顷刻间捂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抖如筛糠。 李惊鸿看着不断从他脸颊上滑落的冷汗,无奈叹了一口气,“寒毒又发作了吧...” 崔祯一顿,猛地抬起与她对视,眼神中带着警惕与探究,“你到底是谁?”忍受着寒毒带来的蚀骨疼痛,又一遍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庄主的女儿从前是个傻子,以前他不曾注意,可自从这位小姐的病好了之后,他才发现她与那个人的容貌竟然有几分相似,更为相似的是她们说话的语气与行事作风,都令他厌恶至极。 而且,她竟然知道他身中寒毒的事情,寒毒是那个人为了报复他私自给他下的,就连王御医都看不出来,这位李小姐到底是如何知晓的?莫非是那个人派来监视他的细作? 不,他心中直接否认,那个人已经殡天了,再监视自己有什么用? “我是你的娘子啊,还能是谁。”李惊鸿故作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嗔似怨,睫毛在烛火下像一把小刷子一样扫过人的心,偏偏眼前的男子不为所动,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的望着她。 “都说我以前是个痴傻的,可往往这人世间的疯子傻子最容易有异于常人的本事,比如庄子上张大碗的疯媳妇,不就还能给人算卦吗?”她不紧不慢说道。 崔祯眼眸微眯,“所以?” “所以啊,我是来帮你解毒的。”只见少女葱白的手指从袖中捏出一个棕色的小药丸,“庄子上能找到的药材不多,这一颗解毒丸可以让你舒坦几天。” 医术她半点都不懂,她跟国师学的,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制毒之术。 当初给崔祯下的寒毒就是她尝试着做出来玩玩的一个试验品,没想到效果这么持久,三年了还能叫崔祯难受成这个样子。 女帝李惊鸿的字典里没有“愧疚”二字,现在选择给他解毒也是觉得自己的气出够了,以及,她需要获得崔祯的信任。 在崔祯警惕的眼神中,李惊鸿将小小的药丸一掰为二,当着他的面缓缓放进口中,随后咽下。 “崔先生,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反正你也是病急乱投医,为何不试试我这个?”她说着将剩下那半块药丸放进了崔祯的手心里。 少女的手指是微热的,但青年的手心确是凉的,轻触到的时候李惊鸿不由得蹙了蹙眉。 此时的青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手腕一软,摔倒在了榻上。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棉被上,他几乎是忍无可忍,看了一眼手中半个药丸,囫囵塞进口中。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身上沁入骨髓的冷痛竟然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而起的暖意。 崔祯刚要缓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却见坐在床沿上的少女直接一伸手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透透气透透气,别闷坏了。” 青年在棉被下面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猝不及防被一个女子掀开,顿时羞恼不已,原本清白的面上泛起了浅薄的红色。 是被气的。 “你...你...”崔祯脑中不断搜寻着着圣人之言想要来好好教导一下这个野蛮的女子,却只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李惊鸿眸光一凉,她哪里这样被人赶过,心中暗骂这个崔逢时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朕头一次好心给人掀被子透气,不感恩戴德谢主隆恩也就罢了,竟然还赶人? 只见少女唰的一下从床沿上站起来,就在崔祯以为她要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之时,却听她冷哼一声。 “忘了告诉你了,你若是想要彻底解了身上的寒毒还需要近半年的疗程,不想像今天这样疼死的话就乖乖做你的赘婿来,大婚日期定在三日后,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点。”撂下这句话,少女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土屋。https:/ 庄主家的大小姐要成亲,庄子里上下都在忙活着挂红绸、贴喜字。 刚从书院回来的李家大公子李浮舟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脸懵。 “公、公子,庄子上有什么喜事吗?”身后的小厮疑惑问道。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不都该你去打听的吗?”李浮舟烦躁的呵斥他。 这两天他都住在书院的寝舍里,只是偶然间听说了赵家人去李家老宅门口闹着要退婚的事情,最后婚倒是退了又牵扯了种种产权纠纷,不过听着他们李家应当是没有吃亏。 “哎呦,大公子回来了啊。”搬东西路过的李北看见李浮舟连忙见礼。 李浮舟扫视了一圈周围,蹙眉问道:“庄子里这是在干什么,哪家要办喜事了?” 他们庄子上只有罪臣役工,谁会这么高调的办喜事啊? 李北闻言一笑,“可不是吗,就是咱李家要办喜事啊!” “我家?”李浮舟身子一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大公子,您还不知道呢吧,大小姐三日后要成亲了!” 第12章 弟弟归家 李浮舟怒气冲冲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李家人正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大公子?”最先发现他的人是琴娘。 随后周氏、李铭齐、李惊鸿三人一同向他看来。 周氏放下筷子,“老二今日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书院念书吗?” 李浮舟压抑着心中怒气,淡声道:“娘,今天是书院的休沐日,您忘了?” “哦...娘是给忘了。”周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光顾着给女儿准备大婚了,连儿子什么时候休沐都给忘了。 李铭齐摆了摆手,“老二回来就赶紧坐下吃饭吧,让琴娘再去添副碗筷。” 竟是连副碗筷都没准备。 李浮舟闭了闭眼,早就习惯了自己在家中被人忽视,可今天让他最为生气的不是这个。 “爹,娘,姐姐要成亲的事为何只有我不知道?”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为什么连姐姐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弟弟的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李铭齐看了一眼周氏,周氏这才想起来忘了差人去通知儿子一声了。 周氏面带愧色,“呀,看娘这脑子,真是忙忘了,不过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没事,你姐姐成亲还有三天呢。” 三天还不晚? “好,那你们告诉我,为姐姐挑选的夫婿是哪家的公子?”李浮舟语气中带了怒意。 李惊鸿放下筷子,适时回答道:“就是我落水时救我的那人,他姓崔名祯字逢时,在庄子上的纸坊干活。”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俊秀的少年似乎已经忍无可忍的一般将脚边的小马扎踹翻,啪的一声脆响,竟是给踹坏了。 “你要死啊老二,刚回来就找事?”周氏噌的站起来骂道。 可这回李浮舟像是真的生气了,也不顾周氏的怒骂,厉声开口:“我姐脑子有病爹娘竟也由着她瞎胡闹吗?她堂堂李家大小姐,怎么能屈尊降贵嫁给一个庄子上的役工?” 他又提高了声音,对着李惊鸿道:“你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都是犯了错的罪臣,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流放的都是犯了什么罪,你竟还要嫁给他?” 李惊鸿还能不知道吗,这庄子上一多半人她都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更何况崔祯还是她亲自发落的。 “不是我嫁给他,是他入赘到我们家。”李惊鸿不紧不慢道,“是他污了我的清白,我当然要找他负责,我看他长得还不错,以后伺候我我也能看着顺眼一些。” “你!”李浮舟简直怀疑自己这个姐姐的傻病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缺心眼? “行了行了,你个死小子怎么对你姐姐说话呢,不管是谁你姐姐愿意就行,你管得着吗赶紧坐下吃饭。”李铭齐瞪了儿子一眼。 只见少年气得跳脚,一甩袖子撂下一句“我不吃了。”跑回了屋子里。 周氏坐回马扎上一拍桌子,“嘿,死小子还摆起谱来了,爱吃不吃!” 李惊鸿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色渐暗,李浮舟在房里躺着辗转反侧,肚子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少年揉了揉肚子,一个鲤鱼打挺烦躁的坐起身。 他下了床顺着窗户缝往外窥了窥,看院中没人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门前,咔嚓一声打开了屋门。 正当少年刚刚伸出去一只脚的时候,门外忽然伸出一张脸来。 “啊——” 黑灯瞎火的猝不及防对上一张人脸,李浮舟吓得魂都要没了,直接惊呼出声。 好在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故而并没有让院中的其他人听到。 李惊鸿将一盏灯笼提到二人面前,霎时间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姐弟两人的面庞,李浮舟眼中还有着未褪去的惊恐。 素白的手指贴在殷红的唇上,少女发出“嘘——”的声音。 还不等少年反应,她便一只脚勾住了半掩的门扉,另一只脚往屋里踏去。 “你...”李浮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眼看着她进了门,只得咬咬牙关上房门跟着她回到屋里去。 李惊鸿将灯笼放下,又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此时李浮舟才发现她竟然是带着食盒进来的。 “厨房里还有些剩菜,扔了怪可惜的,你来把它们解决掉吧。”李惊鸿淡淡道,说完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四处打量着少年的卧房,少年的房间干净整洁,陈设比之原主屋中要简单的多。 “我才不吃你们的剩菜”少年倔强的话音刚落,随后肚子里便传来一阵响亮的嘟噜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极为明显。 李惊鸿抬了抬眼皮,轻叹道:“唉,干嘛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筆趣閣 只见少年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走上前来打开食盒,他眸光微动,那食盒里面竟然是冒着热气的包子,一看就是刚蒸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剩饭剩菜。 他吞了口吐沫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抓起了一个白胖的包子大快朵颐起来。 李惊鸿看着他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随后,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僵,唇角的弧度渐渐褪去,和煦的目光被冰冷所取代。 可正在埋头啃包子的少年却没察觉,点了点头继续专心吃着。 方才那一瞬间让她想起她的皇弟李元朝刚刚从民间找回来的时候。 李元朝虽是皇子,却在四岁时因为京城一场兵变而走失民间,当年的李惊鸿还是大昭的公主,随着父亲御驾亲征回来之后却被告知弟弟走丢了,不仅父亲母亲伤心欲绝,连她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她以公主之身登基为帝之前曾在父亲的床前起过誓,发誓一定会将弟弟寻回来。 她登基之后还是裴玄照在青州府的一处小县城的寡妇家寻到了李元朝的踪迹,她听到弟弟被寻到的消息时是真心高兴的。 李元朝回宫后的第一天他们姐弟二人也是如同现在一般面对面在餐桌上用饭,当年的李元朝也和现在的李浮舟一样,饿的狼吞虎咽,李惊鸿也笑着说了一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第13章 故人相见 那时候的李元朝也和现在的李浮舟一般大,刚刚被接来宫中还是战战兢兢的,会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祈求她:“姐姐,我好想娘和哥哥...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她心疼坏了,直接命人将在乡下收养他的养母和哥哥接到了京城陪他。 后来李元朝册封瑞王,紫宸殿中她亲自牵起他的手让他拜裴玄照为师。 “姐姐,我一定会跟着裴先生好好学,将来为姐姐分忧!”少年满脸赤诚,望着她的目光尽是孺慕之情,她浅浅一笑终究是没忍住,在众臣面前抚了抚他的脑袋。 李元朝从小走失,朝中上下都对他分外怜爱,有些老臣甚至开始逼迫她尽快让李元朝学习治国为君之道。“瑞王乃是正统嫡系皇子,是大昭国之命脉,陛下何不将田地改革之事交由瑞王来做?” 李惊鸿眉心微凝,他们什么心思,她岂能不明白?无非是觉得她一介女子不配坐在皇位上。 她看向殿中垂首而立的李元朝,语带探究的问他:“瑞王怎么看?” 李元朝早已褪去了怯意,语气坚定一揖:“臣想为陛下分忧!” 李惊鸿轻轻点头,她的弟弟是不会有二心的。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叛军入城将禁宫团团包围,裴玄照一人走进紫宸殿的时候,她才骤然醒悟。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在做着姐弟情深的梦。 或许是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李浮舟疑惑的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的姐姐一双眸子盯着桌子上的食盒不动,眸中尽是寒意... “姐...你,你怎么了啊?” 李惊鸿这才回过神来,敷衍的勾了勾唇角,留下一句“你自己慢慢吃吧”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屋子。 李浮舟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出几分落寞来,难道,是他今天的态度惹姐姐不开心了? 算了,若是姐姐真的喜欢那个姓崔的也不是不可以,他同意就是了。 三日后,七月十三,宜嫁娶。 奏乐声响彻山庄,大红色喜绸从庄头铺到庄尾,通往李宅的道路上更是五步一花胜十步一彩幡,四处贴着烫金边的鸳鸯纹红囍字,数不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地面上,随之一起洒在路面上的不止有香囊彩带还有铜板喜钱。 而李家宅院的门口放着十余个金丝楠木的箱子,虽是招婿,李家老爷给女儿的东西却比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陪嫁还多。据说有人瞧见那牡丹双面绣织金锦屏昨日才走水路加急从江南运来。 李家的庄子上今天热闹极了,为贺李家大小姐大婚,全庄上下所有的役工今日全部休沐,庄主李铭齐更是大摆一百二十桌喜宴请庄子上所有人吃喜酒。 几位矿山的壮汉坐在席上拍了拍身边几人的肩,叹道:“你们刚来就能赶上这事也是幸运,像我们当年啊,干活可是一天没歇过。” 这几人明显是那一批刚刚被流放到这里的女帝旧臣,脸上还带着所有刚刚被贬的人一样的桀骜不驯,遇到搭话的人也清高的不搭理。 只见那被搭话的人伸出细白的手指将壮汉的黑爪子从肩上拍下来,“你的大黑手死开,别碰咱家...”,那声音阴柔尖细,语气中带着嫌弃。 “哟,还是个小公公呢,你说上面那些人怎么想的,你一个公公还要把你流放到这里,来到这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何必呢哈哈哈。”壮汉大声笑道。 也就是壮汉缺心眼,其余明眼人都知道,仅仅是一个小太监的话怎么可能还能让上面的人大费周章,直接处死不是更省事?流放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这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太监,而是女帝的近臣。 时辰不早了,李惊鸿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妆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喜娘想要为她盖上最后的大红喜帕,李惊鸿却用手将那叠着喜帕的托盘轻轻一推,“我是招婿,不需要盖这个。” “这...”喜娘为难的看向周氏。 周氏点点头,“我闺女说得对,将这东西拿下去吧。” 喜娘瞧了两眼这奇怪的母女俩,只得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吉时快到了,我儿准备好了没有?” 李惊鸿看着镜中的周氏,与她对视一笑,“多谢母亲。” 她前世身处帝王之家,父皇母后最为注重的便是礼仪,她每次叫母后母亲或娘都要被骂不懂规矩。 周氏与她的母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们一个是乡野泼妇,另一个却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爱护着自己的女儿。公主李惊鸿失去母后自己尚能立足,而小傻子原主李菁红若是没有周氏根本没法活到现在。 “哎呦我儿给娘说什么谢啊,赶紧出去吧,不要误了时辰。”周氏抹着眼泪道。 出嫁是由男方去女方家接亲,而招婿则是由女方去接男方。 李惊鸿出了李宅之后便见到李浮舟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在门口,少年看见盛装婚服的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满脸不情不愿的开口:“上来吧,我帮你牵马。” 李惊鸿一笑,还不等李浮舟伸出手来扶她,就一个旋身干净利落的上了马,飞扬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少女拿起缰绳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少年道:“起驾吧,小舟。” 听到小舟两个字少年似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为了不让她看见,立即转身牵着马抬步向前走。 一路上吹吹打打,围观的人见到马上的少女纷纷惊叹:“这真是那个傻子小姐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了啊...” “傻病好了,人似乎也变了个样啊,才发现小姐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李惊鸿骑马握鞭,虽然马是让人牵着的,但也能让人觉出几分英气。她的杏眸无意间在路两旁围观的役工身上扫过,忽然一顿。 和一人双目对视,直直撞进了那道熟悉的目光里。 那一刹那,李惊鸿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道阴柔却又总是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声音。 “陛下,您还不起床啊?” “谁要敢烦您,奴才就把他打出重华宫!” “陛下,快跑吧!”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两人视线交汇,双方似乎都有着一瞬间的怔然。 随后是李惊鸿率先移开了视线。 面上还是带着淡笑,可心中却已生起了波澜。 小林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第14章 合卺酒里 小林子名为林宝贤,是从小就伺候她的小内侍,比她的年纪还小上两岁。当时母后本是嫌他太小怕伺候不好自己的,后来李惊鸿觉得他实在有趣,难得有几分宫中小黄门们少有的天真单纯便央求母后留下了他。 少时他陪她玩乐,待她坐上了皇位他便是天子近臣,可以说她在禁宫之中除了裴玄照,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二十二岁成为她身边的掌印大太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心为了她,就算被那些文臣戳着脊梁骨骂狗阉人他也只是来她身边抹抹眼泪告告状罢了,不敢多做什么替她得罪人的事。 最后裴玄照跟着李元朝逼宫,他更是要以死相护要帮她逃走... 李惊鸿之所以无牵无挂的一死了之,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知道,李元朝绝对不会动林宝贤。 李元朝刚被找到的时候她就派了小林子随着裴玄照一起去接他回京,路途之上车队遇上山洪小林子更是拼死护住了李元朝,因着救命之恩,李元朝也不会在她死后处置他。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林子流放到了这种苦寒之地,小林子只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公公,他能威胁到什么? 李惊鸿又在心中骂了一百遍李元朝之后,接亲的队伍终于吹吹打打来到了崔祯住的土屋前。 自从上次给崔祯半颗解毒丸之后他便消停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解毒忍了下来,不过李惊鸿依然没有放松对他的看守,一直到今日大婚,才放人进去送喜服。 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立在门前,他的墨色长发被束得整齐,头戴金冠,恍惚之间李惊鸿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在朝堂上与她据理力争的绯袍文官。 其实他除了状元及第打马游街和上朝穿官袍的时候,很少穿艳色,平常多是竹青、雪青色的素衣为主,看惯了他着素色如翠竹般的清雅气质,猛地看他穿绯色,也倒别有一番姿色。 欣赏完了死对头的美貌,李惊鸿坐在马上笑着对他道:“夫君,还不快上轿?” 崔祯抬起眼与她对视,少女今天上了浓艳的妆容,头上的金色凤冠在日光下晃着他的眼睛,比起这个,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神,明眸如烈火。 “怎么,还要娘子我亲自下去扶你?”她挑眉戏谑道。 身后的壮汉推了他一下,崔祯才缓缓走向后面的喜轿,掀帘坐了上去。 “起轿——”司仪一声喝,队伍继续吹吹打打沿着月河而行,一路向西朝着阿连山行去。月河是北疆的母亲河,阿连山是北疆的守护山,附近的村镇的成亲礼不像别处那般需要拜天地父母,这里则是要跪拜月河与山神,祈求保佑举案齐眉。 两人分别下来,一起在司仪的高唱下跪在河水边对着阿连山的方向跪拜三下,头顶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洒下落了两人一头,李惊鸿偷偷瞥了崔祯一眼,看他虽然依旧是面如寒霜但对着山河跪拜时的神情却是庄重的。 李惊鸿撇撇嘴收回了视线。 拜完月河与阿连山之后就要去他们的新房了,婚后的院子是李铭齐早就帮她盖好的,之前她去看过,和庄子上简单朴素的李宅不同,是一个用青砖砌起来的二进小院。小院距离李宅较远,位于月河上游的平地上临河而建,好处就是离庄子上的厂房和种植园也比较远,平日里清静无人打扰。 院子外面种着两棵大槐树,据说是原主出生那一年李氏夫妇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然是亭亭如盖了。 待两人进入小院之后送亲的队伍便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惊鸿没搭理在门口站着的崔祯,自顾自的欣赏起她的新院子来,院子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红绸布,窗户上贴着囍字,一间堂屋两间厢房,两个人住是足够了。 新房里的黄花梨家具都是新打的,红烛喜被该有的一个都不少。将几间屋子转过一圈之后李惊鸿满意的点点头,一转身却发现崔祯竟然还在院门口站着不动。 “哟,怎么一动不动的,不想看看咱们的新房吗?”李惊鸿调侃他。https:/ 崔祯抿了抿唇,踏过门槛进了院子,走至李惊鸿近前才开口:“你承诺的,今天会再给我一些解药。” 唉,李惊鸿在心中叹了口气,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可真是无趣啊,真不知道以后她报完仇把他踹了之后谁还会要他。 她抬起下巴转身一边往新房里走一边道:“进来吧,我现在给你。” 崔祯顿了顿,还是跟随着她一起进了新房之中,看着满屋的红绸,他不禁有些局促起来。 成亲吗...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亲了? 还不等他打量完,只见身着大红喜袍的少女端着两个银酒杯笑着向他走来,看着少女眸中如同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光,冷静如崔祯忽然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不禁后退了半步。 李惊鸿柳眉一挑,“不就是喝个合卺酒,有那么可怕吗?”随后有上前两步靠近他,“还是说...你不想解毒了,准备这个月就这么自己抗着?” 崔祯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酒杯上,心中暗暗思忖,难道说...解药竟是被她下到了合卺酒里? 少女又将酒杯往前递了递,“来吧夫君,喝了这杯合卺酒和和美美到永久。” 只见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那酒杯一夺,放到嘴边便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后还将那酒杯倒过来向她展示了一下,示意自己喝完了。 李惊鸿轻笑一声,也将那酒饮尽。 放下酒杯之后,她才缓缓对男子道:“解毒丸我会一个月给你一颗,可以保证你当月不受寒毒所扰,等我连续给你解毒六个月,你体内的寒毒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她说着,伸手轻柔的拂了拂他额前的发丝,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语气温柔,“所以啊,逢时,至少你这六个月都要好好听我的话,懂吗?” 第15章 小姐自重 崔祯睁大双眼猛地后退两步,却猝不及防的撞到身后的黄花梨木的衣架上,眼看着衣架就要倒地,李惊鸿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衣架,身子却撞到了崔祯温热的胸膛之上。 窗外的夏风袭来,没由来的吹来一些酷暑的燥意,珠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下一下轻敲在人的心头。 两人都是一惊,少女身上的花露香直冲鼻腔,崔祯立即冷下了眸子,语气僵硬却又严肃道:“小姐自重。” 李惊鸿仰起头来,只见崔祯面含愠怒,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耻辱,她咬牙切齿问:“自重什么啊?” 那表情活像她故意这样做意图非礼他一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二人的呼吸相融,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扫过他的喉结处,蚂蚁啃噬一般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又像是十分难以启齿一般,冷声道:“这种事...本就是强求不来的。”,说完便将头别到一边去,露给她一个薄红的耳垂。 李惊鸿彻底呆住了,闻言不由得气笑了,心中只觉这个崔祯未免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吧。她堂堂九五之尊,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她将心中怒气压下,顺手将衣架扶好,面色无恙的道:“我才没有要强迫你,你自己心是歪的,看什么都是歪的!”https:/ 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娇小瘦弱了,若是她以前的身体怎么会因为站不稳扑到人身上去,别人就算了,偏偏是崔祯... 以后,她得把从前的一身功夫捡起来了。 她一离开崔祯就像是解脱了一般松了口气,他平复了一下,走出去两步淡声开口:“在下可能无法小姐共处一室,还请小姐准允在下去西厢房住。” “不许!”李惊鸿厉声喝道。 室内一静,崔祯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眸色冷了下来。 就在崔祯以为她执意要“非礼”他的时候,只听李惊鸿恨恨开口:“西厢房要用来做本小姐的书房,你想得倒挺美!” 这崔祯真是和以前一个样,时时刻刻都能把她气死。 还想要霸占朕的御书房,做梦去吧! 只见少女葱白的手指一指喜床旁边的矮榻,“你既然这么不愿意那本小姐也没有勉强人的爱好,以后我睡床,你睡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上床。” 崔祯不欲惹怒她,不与她发生什么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听到李惊鸿让他睡榻的要求,只觉松一口气当即便应了,“好。” 新婚之夜,房中烛火摇曳,香炉中的暗香袅袅,两人却谁也不理谁,一人睡床,一人睡榻,红色喜烛燃至天明。 窗外的喜鹊从一处树梢飞到另一处枝头,熹微的晨光将这一幕印在房内的墙面上,照亮墙面上的红双喜。 卯时起是李惊鸿常年养成的习惯,正因为自律,多年来她没有缺席过一次早朝,次次都是准时坐到金殿上。重生之后就算换了一副新的躯壳这个习惯也从未改变。 好巧不巧,她刚一起身,榻上的崔祯也在同一时间起来。 李惊鸿是如此,崔祯也是如此,他早年在翰林院当值的时候就要卯时起来上职,后来到了督察院做御史更是要日日早朝,就算流放北地三年了,这个习惯依然在。 两人看见对方起身都是一愣,随后还是李惊鸿先开了口:“你这是...起夜啊?” 崔祯闻言身形顿了顿,刚想说自己要去纸坊做活了,又想起来这位大小姐曾经承诺过与她成亲之后便不用再去做活了,才淡淡回道:“没有。” 复又补充了一句,“出门走走。” 李惊鸿才不愿管他干嘛,于是淡淡应了一声便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常服穿上,坐到梳妆镜前自己给自己盘头。 周氏在她成亲之前给她挑好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但她毕竟不是真的李大小姐,她有自己的事要做,身边的人越多只会越麻烦,故而她以不愿人打扰她和崔祯新婚为由拒绝了周氏。 妆奁之中都是新打的首饰,她拿起一个金凤东珠步摇插在浓密的乌发上,葱白的手指轻轻一拨,珠串便在镜中反起晨光来。 李惊鸿刚要起身却在镜中看见正站在门口回望她的崔祯,淡淡勾唇一笑,那身影倏地退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绾好发就听见房门口一声“姑爷”传来,是李北的声音。 李惊鸿立即起身往房门口走去,推开一扇门便看见院中垂首而立的李北以及崔祯走出院门的一个背影。 她收回视线才将目光投向李北,“李管事,有什么事吗,是父亲叫你来的?” 李北连忙上前见礼,“老爷和夫人一直惦记着小姐您呢,怕您没人伺候,又怕私自给您挑了不合您的心意,此番是夫人吩咐我来带小姐去选侍从的。” “叫我去选?”李惊鸿问道。 “正是呢,您这院子里缺个伺候的,先前老爷已经筛选了一批人了,请大小姐随我去一趟人事房吧。”李北笑道。 既然是原身父母的意思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只好点点头随他去了人事房。 到了人事房之后就见两排模样端正、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低眉顺目的站在房中。 还未等李惊鸿有所反应,就见李北已经自顾自的为她介绍起来—— “小姐您看,这位叫李玉,是咱们李家的家生子,他父亲是给老爷做账房的,从小便熟读诗书,今年方才一十五岁。” 接着,李北又走到另一位年轻男子跟前笑道:“小姐,还有这一位,他叫宋明,是庄子上役工的儿子,从前也是官宦家的公子呢,后来跟着庄子上的李妈妈学推拿,现在按摩可有一手呢...” “还有这位......” 看李北还要介绍,李惊鸿连忙叫停,“唉等等...李管事。” 李北不解,“怎么,小姐都不喜欢?” 李惊鸿从进来就感觉有些异样,后来经李北那么一介绍是越听越不对劲。 这些人确定都是她爹给她挑的侍从,而不是...那个?怎么有种当年那些老臣给她父皇选妃的既视感啊... “这...李管事,这些人一看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放到我院子里也无甚用处,我看还是...”李惊鸿想说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李北却“唉”了一声,笑道:“大小姐啊,我看那崔姑爷是个不解风情的,当初又是咱们逼他成的亲,恐他会惹小姐不快,倒不如小姐养几个温柔贴心的解解闷。” 李惊鸿一口气噎的没上来,这个爹怎么还干给自己闺女拉皮条的事呢。这可不行啊,她自己当皇帝是时候都没有这待遇。 “李管事,真的不用了,实话说吧...这些人我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真要找小的,怎么也得长得比崔祯好看些的吧...” 第16章 别来无恙 李北一听这话又看看那两排样貌只能算是端正的年轻男子们,觉得大小姐说得有道理。 不过...那崔姑爷的长相也算是百里挑一了,生得那样风姿灼人,他上哪儿给大小姐找一个更好的来啊? 得知这些人李惊鸿都看不上眼,李北也就没了介绍的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唉,都是我眼光不好,倒是让大小姐见笑了。” 李惊鸿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随即问李北:“对了,李管事,我想问问那些刚被流放来的女帝旧臣...他们都被安排在什么地方服役了?” 李北哟了一声,低声问道:“小姐怎么问起那些人来了?” “随口一问罢了,怎么,不方便说?” “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们从前都是京中没吃过苦的贵人,为了先磨磨他们的性子,我给他们都安排到矿山去了。”李北道。 矿山?她刚重生到这个身体上的时候曾听周氏说过,庄子上数矿山和矿洞的活最是累人,普通的役工都不愿意在那里干活,一有机会就求着要调离,王御医也是如此。 她眸中微动,对李北道:“我想去矿山看看,不知像我这样的闲杂人等可否入内?” “哎呀小姐您这是什么话,这庄子是李家在管的,您是李家大小姐,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虽然不知道大小姐要去干什么,李北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姐最好还是离那些人远些,女帝可是上面的忌讳,过多接触恐惹祸上身。” 李惊鸿闻言额角抽了抽,知他是好意,是以谢道:“我晓得了,多谢李管事。” 酷暑炎炎,矿山上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火星子,丝丝缕缕的燎着工人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液滴答滴答的没入泥土之中,随着干热的风蒸腾而去。 “放饭了——”工头一声喝,众役工都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活,一边用衣裳擦着汗一边从四面八方赶来。 看着他们整齐有序甚至还互相谦让的模样工头只觉得好笑,还是来得时间太短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只要大锅一出现都不用喊便有人挤破头抢着来吃饭,哪里还要什么面子和礼数啊... “林掌印,您先您先...”一个中年男人笑着的对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道,在工头眼里确实是谦让有礼,在众位以前共事的同僚眼中那就十分阴阳怪气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在京城呢?都被流放了还不忘阴阳别人。 小林子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端起碗就去别处吃了,剩下几人窃窃私语: “我说江大人,您跟一个小阉人较什么劲儿呢,现在可不必从前了。” 那姓江的中年男子轻嗤一声,“老子以前看不惯他拿他没辙,现在还不兴让老子过过嘴瘾了?” 小林子一个人走到河边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可他吃到一半就顿觉味同嚼蜡,索性将碗撂在一边,向后一靠躺在了石头上。 石头硌得很,但他并不在意,迷蒙的双目只随着空中的雁群飞来飞去,不多时他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他又做梦了,又梦见了瑞王逼宫那日,他在禁宫中找了她好久却终于在帝王棺椁中找到了她,他痛哭更是扬言要杀了李元朝,可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梦中的画面一转,却是昨日看到的场景,漫天的红绸彩带之中马上的凤冠女子与他目光交汇,明眸如烈火,看见这样的一双眼睛他只能想到那一人。https:/ 不,应该说,全天下只有那么一位女子会有这样的眼神。 恍惚间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小林子眉头一蹙,多年的警觉让他睁开双目猛地起身看去—— 水红衫裙的女子立在几步开外的河岸上,从河对面而来的夏风吹过河岸上的萋萋绿草,红裙墨发飘扬,唯有那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小林子连忙从石头上下来,要上前向女子走两步,却又顿觉一阵荒谬... 见他不动,女子抬步缓缓而来, “病起长新骨,居然非旧容。” “眼添佩环带,腰减采花蜂。” “对面不相识,何人忽此逢。” 随着她的靠近,小林子的眼越瞪越大,转眼间,她已来到他的身前,声音被风吹得更加缥缈: “吾身无定在,更要问穷通。” 刹那间,身边的风声渐渐停息,水流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山中草木骤静,只剩下女子的回声在小林子脑中回荡。 在小林子错愕反复的目光中,李惊鸿扬起眉,杏眼微微眯起,语气平静道:“别来无恙啊,宝贤。” 狂风骤起,水流湍急,长空中大雁嘶鸣,脚下的野草疯了一般攀附着两人的衣摆。 直到听见这声久违的“宝贤”,小林子眼中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双膝啪的一声摔跪在河岸上,声泪俱下的开口:“陛下——” 是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他了解你更胜你自己,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对视,他便能从茫茫人海中将你找到。 跪在地上的少年抱着她的腿哑声痛哭,李惊鸿无奈的抚了抚他的脑袋,将他头顶上的灰拂去,叹了口气,就这样两个人一句话都没再继续说。 还能说什么呢,说往事如尘散去就让它散去吧,还是说他乡再遇故人可这世上早已是物是人非? 什么都不必说了。 日头沉了些,李惊鸿坐在了河岸边的那块大石头上用帕子清理着裙摆上的鼻涕和眼泪,清理了半天将帕子往河水上一扔,嫌弃道:“真恶心,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条裙子了,如今洗干净我也不想再穿了。” 看着那素白帕子没入河水中被水流冲走,一旁站着的小公公手足无措的捏着衣角,“奴才该死,刚才...刚才一时控制不好情绪才...” 随即又想到什么痛心疾首道:“什么时候连这种料子的衣裳也要陛下这般珍惜了,都怪那个裴玄照,这回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了才能解气!裴狗!” “呵...” 听到“裴狗”二字,李惊鸿忽然轻笑出声。想起先前在宫中的时候小林子就最不待见裴玄照,恐怕还是她常常把裴玄照挂在嘴边,让这小公公听烦了,见不得她天天夸裴玄照。 不过让他说准了,裴玄照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若是小林子知道她现在和他全京城第二讨厌的人崔祯崔御史成亲了,小公公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注】文中诗句引用杨万里的《病起览镜二首其一》 第17章 你来煮饭 “陛下您是不知道...”小林子刚一开口就被李惊鸿瞪了一眼,他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忙改口道: “小姐您是不知道,瑞王登基之后就将那裴狗升为了一品内阁辅臣,就连裴老首辅都是被迫致仕的,明面上辞官隐居,实际上在您...那天裴家父子早已恩断义绝了。” 李惊鸿听着朝中的事,微微眯起眼眸。 裴老首辅裴文生曾任她的少傅,可以说和她的父亲差不多,所以她才会对她的儿子毫无戒备心,最终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一剑。 “呵...”李惊鸿轻笑一声,眸色淡淡,“知子莫若父,他敢保证对自己儿子一直在谋划的事情一概不知吗,现在却做出一副良心难安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黑色的石子被掷入河面,打了几个水漂之后砰的一声没入水中,小林子看着面色如常的女子,小心翼翼问道: “那...小姐现在有何打算?” 红裙少女站起身,急风似是有感应一般在她周身缠绕,她的眸子只定定的望向西方巍峨耸立的阿连山。 即便是夏日,山顶的皑皑白雪也从未融化,西下的日光映在雪山顶上,将整个阿连山都镀上一层金边。 “北域门户,阿连山下,就从这开始吧。” 小林子不懂李惊鸿这句从这开始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工头的骂声:“喂!姓林的,下午不干活跑这来偷懒了,可叫老子好找!” 李惊鸿闻声也转过身去,那工头看见她就愣住了,这不是...大小姐吗? 走近之后工头连忙向李惊鸿行礼,讪笑道:“唉...大小姐,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了眼小林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小太监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仗了人势的狗一般,尾巴都要翘天上了。 李惊鸿淡淡点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对他说了一句:“这个人我要了。”便迈步离开了。 工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那小公公冲他翻了个白眼,昂首挺胸的跟着大小姐一起走了。 大小姐竟然从矿山带走了一个小公公?这... 小林子一路跟着李惊鸿回了家,刚一进门便瞧见了院中坐于桂花树下的男子,这才想起来李惊鸿竟是昨日才成了亲的。 男子正坐在石凳上看书,几朵浅黄色的桂花落在他的发梢与衣摆上,他似是毫无所觉,专注着手中的书册。 “嘶...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啊。”小林子喃喃道。 察觉到院门口的动静崔祯缓缓抬眸看来,却在看见小林子的那一刻眸色一变,小林子同样是如此。 “这...这这,崔逢时!怎么会是你?”小公公双手叉腰对着树下的男子怒目而视。 崔祯也站起身来,他同样也在疑惑女帝身边的内侍林公公为何会在此处,思及此他不由得看向小林子身旁的女子。 李惊鸿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我说小林子啊,怎么刚来到家里就毛毛躁躁的,我听闻你之前是宫中当差的觉得你做事定然稳妥这才请你来当管事的,你若再对男主子不敬我便要把你退回矿山了。” 她和小林子二人是何其的有默契啊,她这么一说,小林子便蔫答答的低下了脑袋,可怜巴巴的哀求:“小林子知错了,求小姐不要送奴才回矿山,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活脱脱是一副为了利益而献身的谄媚模样。 崔祯眸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那唯唯诺诺的小公公身上,曾几何时这位瘦小的宦官也是站在金殿之上龙椅之后的,现在竟是为了能过得舒坦一些甘于屈尊给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做奴婢。 他觉得有些讽刺,不过转而想到自己,难道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吗?不也是为了一颗解药对眼前这个女人言听计从? “饭做好了,进来用饭吧。”男子看着门口的女子淡淡道,随即便转身往堂屋而去。 李惊鸿满意一笑,轻轻瞥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委屈的点点头也跟着入了堂屋。 看着桌子上的清蒸豆腐、醋溜白菜小林子气得都想打人了,跳脚道:“这也是给我们主子吃的东西?就这样的粗茶淡饭何以下咽啊?” 崔祯以为他是故意在李惊鸿面前装样讨好,淡淡道:“林管事恐怕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吧,这里是乡下,不是禁宫。” 李惊鸿执起筷子吃了一口,其实味道还算不错,虽不如宫中御膳,但却并不难吃,她第一次知道崔祯还会做饭,本来今天找小林子来已经做好了让小林子掌勺的准备。 “嗯,不错。”她赞许的点了点头,“反正你以后也无事可做了,就在家里学着煮饭打理家务吧,没用的男人我可不要。” 崔祯握在桌子上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默默点头。 一旁站着的小林子只觉得心中痛快极了,哼,崔逢时这货现在终于狠狠被陛下拿捏住了吧,啧啧啧...真是一报还一报。 次日一早,李北又来到了小院。 他昨日听说大小姐竟然找了一个阉人当侍从属实是大吃一惊,他还以为是他找来的那些人太普通了大小姐看不上,谁料还是自己脑袋里太腌臜了,今日是专门来请罪的。 经过昨日之事,李惊鸿一看见李北就觉得头大,不会是又来给她介绍什么美男的吧。 “大小姐,我听说您将一位矿山的小公公调来了院中...” 李惊鸿笑笑,“啊,我一女子实在是不方便找男人做侍从,听闻矿山有一个曾伺候过女帝的小公公,想来还是阉人比较方便些。” “是我思虑不周了。”李北讪笑。 不经意见望见远处的日照金山,李惊鸿眸光微动,忽然问李北道:“李管事,我若是想做官...父亲他能不能帮我?” 在房内正要推门而出的崔祯恰好听到了李惊鸿的话,脚步一顿。 李北沉吟道:“小姐的意思是...要买官做?” 第18章 真生气了 “小姐的意思是...要买官做?”李北惊诧道。 买官?其实从前朝到现在买官的大有人在,这与一直以来所制定的选官制度有着很大关系。自她登上皇位之后便开设了女子科考,文举武举都和男子们所考内容如出一辙,故而现在女子为官已经不是稀罕事。 大昭的官员选拔是科举与推举并行,人们可以通过科考入仕做官,也可以由地方推举进入仕途。 被推举的人既要在当地极有威望又要有值得歌颂的道德品行。前朝便有以一个“孝”字被人们所赞扬,继而被推举为官的例子。 不过这推举官员最大的弊端便是容易让人钻空子,买官这种事就常有发生。 事实上李惊鸿最开始想的是在边关投军,立军功是最快的晋升方式。可且不说她现在这副身子娇小瘦弱一点练武的底子都没有,就算重拾武艺,她的武功路数剑法招式都极有特点,很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 所以,她便不得不“弃武从文”,可惜她一代女帝虽精通治国之道,写文章却憋不出来半个字,自是没法和那些读书人比的。 推举做官,是她能想到最快往高处爬的方式了。 “正是,我成亲后整日待在庄子上也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病好了我想给自己找些事做。”李惊鸿道。 “这样啊。”李北点头,随后开口:“我去帮您转达给老爷,对李家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送走了李北,李惊鸿转身便看见了立在门口面沉如水的崔祯,她抚了抚胸口,“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却听男子冷笑一声,语带讽刺的道:“呵,怕不是心虚了吧。” 李惊鸿诧异的看着他,心道今天崔大人又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 他站在门扉的阴影之中,半张脸被黑暗掩映着,可眼中的锋芒依然刺目,这一回李惊鸿看清楚了,他没和自己开玩笑,是真的在生气。 她凑近两步想看清他的面色,低头“真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啊?她刚刚一直在和李北说话啊。 崔祯看着李惊鸿毫无愧色的眼神更觉恼怒,几乎是咬着牙冷声问: “你要买官?”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下一瞬,她只觉手臂一紧,身子倏地前倾,他竟是一把将自己拉进了房内。 砰的一声关上门,李惊鸿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将头撞道门框上。 “你疯了不成?”男子厉声呵斥,李惊鸿皱眉,这句话不是应该她来问吗? 只见崔祯面容冷肃,负手而立,声音掷地有声的道:“这种货贿公行的事你也要做,你当做官是小儿家的游戏吗,想买便买,这大昭律法在你眼中形同虚设?” 李惊鸿的眸光也暗了下来,她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三年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寂寥清冷之感,可骨子里的固执却丝毫未变。 刚才那一番怒斥,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布衣罪臣,而是立于金殿之上的绯袍御史,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也不是什么新房,而是紫宸殿。 “我看你的痴傻之症是康复了,落水之时脑子里进的水还没倒干净!” 李惊鸿闻言一愣,半晌却轻笑出声,崔大人啊崔大人,这张嘴还是和以前一样毒辣。 “你们做御史的嘴,都这么毒吗?”她不禁问出这一句,倒也没有生气。 崔祯一滞,没再说话。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买官一事是违背大昭律法的,但没有坐过那个位置的人是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思量的。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有黑才有白,有些灰色地带是不能消失的,比如买官这事,存在即合理。”她缓缓道。 御史执掌官员监察,崔祯的刚正不阿有时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不愿变通也是这人在朝中四处树敌,屡屡吃亏的原因。 “存在即合理?”他冷声道,“那你知道做官都是要干什么的吗,上职处理政事造福一方百姓,你一个...” 他想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做,却又想起另一个人,那人是女帝,同样也是女子,他这样说未免带有对女子的偏见。于是改口道:“你之前从未读过四书五经,更是因病连门都未曾出过,现在想要做官,岂非儿戏?” 她先前痴傻的人尽皆知,若是一个傻子被人推举做了官,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难免惹人非议。 李惊鸿迈开两步与他拉出一段距离,沉默片刻,终是淡声开口:“这些你不用管,你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一个赘婿罢了,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她推开半扇门,门外的晨光霎时间洒进屋内,将她发髻上的凤钗映的刺眼,女子勾唇一笑:“等你再坐上御史之位再来弹劾我吧。” 说罢,抬脚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女子红裙如火舌一般扫过院中青石板,将满地的桂花也卷进烈焰之中,目光之中的这团火逐渐烧进了崔祯的四肢百骸,他紧紧的攥起拳头,最终又无力的松开... 阿连山下的竹林里,微风习习,竹影摇曳,一位红裙少女手执竹枝旋身刺向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 竹枝将翠绿的叶片刺穿,随即直击前方的的绿竹竿,少女绣鞋一点,正要借力之时却堪堪停了下来。 啪嗒一声,竹枝被少女随意丢在地上,竹林里的微风渐止,只剩下少女浅浅的呼气声。 林外守着的白面小少年赶忙躬身前来,从袖口中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为少女拭汗。 “主子,别练了,歇一会儿吧,您这样小的怪心疼的呢。”小林子一脸忧心的道,从前陛下一身武功剑法凌厉逼人,现在换了一副柔弱小姐的身子,竟是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只能用竹枝代替。 李惊鸿也气闷的踢了踢脚边的竹枝,原主实在是太娇弱了,她现在只是练个半炷香的时间就只觉双手酸软,提不起气来。 “无妨,你不用管我,好好在外面守着便是了。” 第19章 推举为官 “可是...”小林子还想再劝,只见李惊鸿已经又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竹枝。 小林子叹了口气只得回到竹林外继续守着。 日头西沉的时候,坚定的脚步声从竹林内缓缓传来,女子绯红的外衫挂在细白的手臂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被汗水浸湿的白缎中衣,夕阳下,少女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锁骨滑进衣领里,小林子赶紧低下头。 “主子,还是把外衫披上吧,北地风凉,别吹病了。” 李惊鸿闻言不置可否,任由小林子接过外衫帮她重新披上,她淡淡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未时了。”小林子答道。 李惊鸿穿好了衣裳点点头,迈步往回走,小太监连忙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从山下回到庄子上,路上恰巧碰到了正要去找李惊鸿复命的李北。 “哎呦小姐,小的正要去找您呢。”李北走上前来对李惊鸿见礼,直接开门见山道:“小姐早晨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老爷听闻小姐有这等上进心高兴极了,说明日就去帮您安排推举之事。” 李惊鸿一愣,“这么快?父亲可有觉得为难?” 李北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还有什么是钱搞不定的啊,不知县衙里的官职小姐想做什么?有几个闲职还是很适合小姐的,比如地方志的修撰、官衙画师...” 这些都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职位,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她需要一个能插手政事、有话语权的身份。 少女眸光微闪,上前半步低声道:“李管事,县衙的正九品主簿一职,要多少钱才能够?” 李北顿时睁大了双目,“小姐啊,您认真的?”,大小姐从前有傻病,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现在张口就要主簿一职,这...就算有钱买下了这官,小姐真能坐得住吗? 李惊鸿点头,“自然是认真的,你只管去问就是了,其他的闲官我不要,我只要这个。”少女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容置疑。 李北只得勉强应道:“好...小的替您问一下老爷。” 连续三日过去,李北都了无音讯,就在李惊鸿以为这事要不了了之正要寻其他办法时,李北来了。 “恭喜小姐,老爷帮您拿到了庆元县县衙正九品主簿的推举信,两日后等官服官印制好您便可以去县城中上任了。”李北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却在心里给自己擦了擦冷汗。 老爷可真是对小姐有求必应啊,这么离谱的要求竟也能给办到。 李惊鸿闻言一喜,她定了定神问道:“父亲是如何做到的?” “这说来还是小姐的功劳,先前小姐用地契一事拿捏住了赵知县,这次老爷正是用那地契让赵知县以‘仁孝’之名推举了小姐为官。”李北道。 原来是交换把柄啊,她买官,赵知县遮掩,这样以后谁也不能用对方的把柄来说事了。 李惊鸿勾唇笑了,眼中尽是心满意足,眉眼一扫三日来的沉闷,语气轻快道:“告诉父亲,改日我亲自去谢他。” 官服和官印送到李惊鸿面前时是两日后的清晨。 彼时的李惊鸿正坐在堂屋的方木餐桌前用着崔祯准备的早食,她与崔祯分别坐在木桌左右,一言不发的品着白菜豆腐汤。 早膳用到一半,小林子便从门外面带喜色的通禀,“主子,您的正九品主簿官服和官印已经制好了,李管事派人给您送来了。” 只见堂屋外站着一个伙计,手里捧着一张紫檀木托盘,墨绿色的官服和九品玉带整齐的叠放在托盘之上,另一侧则是一张任职文书和一枚官印。 李惊鸿放下小银勺,素白的指尖在餐桌上点了点,“放这里就行了。” 官服印鉴被轻轻搁置在桌面上,对面一直垂眸不语的崔祯却抬起眼眸,目光从那正九品官印上淡淡划过最后慢慢落在了面前眉眼带笑的女子身上。 女子伸出素手执起那枚金色印鉴放在眼前打量了片刻,随后又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崔祯将手中的银勺将做工精巧的银碗中重重一掷,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李惊鸿手中一顿,凝眸向男子望去。 “我吃好了,先走了。”男子清冷的眉眼像是染上了一层寒霜,他的声音沉沉,透出几分漠然。 “唉?”李惊鸿还没来得及发问,下一瞬男子雪青色的衣摆便消失在门口。 立在她身后的目睹一切的小林子轻嗤一声,咬牙切齿开口:“一大早的就知道找晦气,主子,这崔逢时就是嫉妒你眼红您,他自己被免了官,就看不得别人比他强。” 少女将手中金印轻轻放回托盘之上,重新拾起银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白菜豆腐汤,面上无奈叹气,实际上却浑不在意道:“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终于知道那些京中贵女为何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嫁御史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琐事桩桩件件都要辩出个所以然来,谁受得了啊。” “主子何必受他的气呢,我看他这人倔得很,到时候不一定会站在您这边。”小林子道。 “这可由不得他。” 月河上游,湍急的河流争先恐后奔流而下,浪花不断冲刷着河岸边的岩石,饶是再坚硬的岩石经过十年百年的水流侵蚀也被磨圆了棱角。 男子如松竹般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过黑色岩石圆润的石面,沁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渗透了男子的皮肤。m..nět 崔祯感受着手心里水波的冲击,心中想的却是方才女子饶有兴致的把玩金色九品主簿官印的画面。 女子看着金印,就像是看着一个玩物,她动动手指头便能轻而易举得到的玩物。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有黑才有白,有些灰色地带是不能消失的,比如买官这事,存在即合理。” 女子沉静的嗓音在耳边回荡着。 他直起身来,河风迎面而来,不断有浪花打在他雪青色的衣摆上,他看着月河奔流的方向,眼中却染上了一丝迷茫。 第20章 亲自送饭 天色微亮之时月河边的小院里便燃起了灯火,未几院内便浮起炊烟袅袅,槐树上几只喜鹊飞过,小院木质的院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一扇。 “主子,马车昨天就在外面给您备好了,小的已经在里面给您焚过两遍香了。”小林子提着一盏风灯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墨绿色圆领官袍的女子,玉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身姿笔直,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罩着纱帽,是一位女官。 李惊鸿走至马车前,一撩官袍摆迈了上去,片刻后车帘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女子清丽的面容,“小林子,叫他中午做好饭菜给我送到县衙里去。” “哎,得嘞。”小林子小跑进院子里,半晌后又回来复命,嘴角抑制不住的笑:“主子,您都不知道刚才我吩咐完崔大人那张脸有多难看。” 女子但笑不语,心中其实也想看看崔祯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但现在,他们要去上职了。 马车车轮滚滚碾压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辰时的太阳还半掩半映在云层与霭霭薄雾之中,从马车上下来还能隔着绸布官袍感受到一丝凉意。 看着县衙牌匾上“庆元县署”四个大字,李惊鸿对身后的小林子道:“你在车上候着就是了。”随后便踏进了衙门里。 庆元县县衙里的县官们都知道今日一位被知县老爷亲自推举的女主簿要来上任。 本朝自从出过一位女帝之后,女子为官已经并不少见,可她们大多都是做一些文书修撰、户籍管理等职位,少有女子能真正执掌官府大权的。 在他们的眼中,女子感性、软弱、优柔寡断,根本不可能像男子一样做到明断是非、赏罚分明。就算是女帝,那也比不上他们这些县衙里的男子汉大丈夫的。 当看到一身墨绿官袍身段姣好,面容娇美的李惊鸿站在官衙中时,各个都露出或轻视、或鄙夷的目光来。 赵知县放下茶盏,客气的介绍道:“啊,这位是咱们庆元县衙新上任的李主簿,以后和诸位都是同僚了。” 赵家和李家退亲的事前段时间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他们知县大人还在李家身上吃了个哑巴亏,现在却又推举李家小姐做官... 众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纷纷和李惊鸿寒暄。 赵知县轻咳一声,对下首一位三十多岁的官袍男子道:“陈主簿,你今日先给李主簿安排一些公务来做,她是女子,关照一些。”biquiu 最后那八个字说得意味深长,那陈主簿心领神会的拱手称是,随后便对李惊鸿意味不明笑道:“李主簿,随我来吧。” 李惊鸿一路跟着陈主簿来到一间职房,一开门便有灰尘扑面而来,她眉心微微一蹙。 阴暗的职房里放置着几排木架,木架之上堆满了陈旧的卷宗,阳光顺着敞开的木门照亮了房内一小块地,一只老鼠嗖的蹿了出去。 “这些都是庆元县宣和元年之前的户籍卷宗,现下需要重新抄录,我将此事交给李主簿,应当是不算为难女子吧。”陈主簿挑眉淡笑。 李惊鸿淡淡瞥了这人一眼,从她进到官衙开始,这些人说话句句不离“女子”,到底是在提醒她什么啊。 “自然不算。”她平静道。 不知为何,陈主簿闻言眼神里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戏谑,他拱了拱手,“那李主簿有需要再来找我。” 男人转过身走了几步,才望着那职房哼笑出声。 一旁的衙差上前拍了他一下,“怎么样,办妥了吗?” “嗯,一个大字不识的傻子还抄录文书?我看她还怎么打肿脸充胖子...”陈主簿轻蔑道。 女人就好好在家里绣花做饭就是了,还想来衙门里抢男人的饭碗? 李惊鸿点上了一根白烛置于满是灰尘的桌案上,随后又铺了一张宣纸在上面。 刚才她已粗略过目,这些户籍文书均是宏治二十六年到宣和元年,这十年之间的文书。 户籍文书十年一革新的政令是她即位第一年所下,李元朝登基后未改变,故而这些地方官便已经要开始提前整理户籍文书了。 李惊鸿点点头,事情提前做,庆元县衙这一点她还算满意。 在外人眼中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李小姐,正在娴熟的磨墨、蘸墨再提笔书写... 日头高升,很快便到了正午。 陈主簿坐在职房里喝茶,看着身边杵着的衙差,不耐烦的问道:“那个女人...还没出来?” 衙差拱手上前,“回禀主簿,从辰时到午时,一刻也未出来。” 陈主簿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奇了怪了,这么能坐得住?” 眼看着要放饭了,陈主簿起身,“罢了罢了,硬着头皮抄录下来也不过是鬼画符,到时候往上面一过目,搞砸了找的又不是我。” 午时的撞钟声响起,李惊鸿搁下笔,揉了揉酸麻的颈部。 一上午的世间她已经抄录大半,庆元县的百姓本就不多,今日应该可以抄录完毕。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红唇一勾,迈着轻快的脚步往衙门口走去。 官衙的牌匾下,一个身着青竹色直裰头束雪青发带的年轻男子立在太阳下,因着芝兰玉树的气质叫附近路过的小娘子们频频侧目观望。 不多时,一位墨绿色官袍玉带的女官出现在衙门的石阶上,沉静的墨绿衬得她肤色雪白,殷红的唇更是娇艳,偏生这样容颜秀丽的女子脊背笔直如竹,步伐坚定,不似温室里的娇花,而似是雪山上的竹枝。 “来得倒准时,小林子去接你了吗?”女子勾着清浅的笑,缓缓问道。 男子轻点了一下头,他早上听闻她要他亲自去县衙送饭还以为是自行前往,没想到做好饭一出门小林子正驾着马车在门口等他。 李惊鸿接过食盒闻了闻,唉,不出所料,又是白菜豆腐汤,好在她不是特别有口腹之欲的人。 二人在县衙门口的动作早已有不少人注意,早听闻李家小姐因失节逼婚了一位役工,没想到这位郎君长得竟是这样好看,他们似乎懂了李家小姐为何如此了。 唉,真是可怜的郎君啊,竟然让这样一个傻子给糟践了。 第21章 不明之处 送完食盒之后,崔祯便由小林子驾着马车送回庄子上,男子提着青色衣摆掀帘上马车的时候,似有所觉的往了一眼附近茶楼的方向。 茶楼二层人影晃动,什么都没有。 小林子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头雾水,“怎么了,姓崔的?”他不耐烦的催促道。 崔祯回过神来,垂眸道了句“无事”,骨节分明的手一抬青竹帘,便跃进了车厢内。 待马车缓缓走远之后,茶楼上一道黑影才显现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啪嗒一声将茶杯置于桌案之上。 李惊鸿用完饭后便继续抄录户籍文书,而另一边,崔祯亲自来给她送午食之事便传到了赵知县的耳朵里。 赵知县眉头一跳,“你说那个役工亲自来给她送了午食?” “是啊,许多人都瞧见了,那人长得一副文人书生模样,却对李主簿言听计从的。”小厮道。 赵知县赶紧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心道幸亏这女人没成为他的儿媳妇,堂堂男人在家里给女人做饭,像什么样子。 今早陈主簿让她去抄录卷宗的事他早已知晓,这女人大字不识一个,以前又是个傻的,今日过后想必也就知难而退了。 小丫头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做做官,玩够了也就回去了,还能抵消他一个握在别人手中的把柄,这买卖做得值。 阴暗的职房内不断有老鼠攒动,烛火幽幽,照着陈旧卷宗上一个刺目的名字。 因着太久未下笔一滴黑色墨汁晕染到熟宣之上,这才拨开了执笔之人眼中的迷雾。 “杨、慧、娘” 她一字一顿的在口中咀嚼这个名字, 这是李元朝养母的名字。 她的户籍文书上记录了她的夫婿张顺以及两个儿子张育民和张育才,而这个“张育才”就是李元朝在民间时的名字。 “杨慧娘的户籍怎么会在庆元县,她们一家不是在青州府瑞安县吗?”李惊鸿眼眸微黯,喃喃道。 当初裴玄照就是在青州找到的李元朝,她便下意识的以为杨慧娘一家是青州人,却不想,竟是在凉州府庆元县找到了他们的户籍文书。 上面清楚写着她的丈夫张顺在宏治二十五年的时候投军,战死于宏治二十七年,自此杨慧娘就成了寡妇。 也是同年,皇子李元朝因兵变失踪,流落民间。 她定定看着张育才三个字,这是她的弟弟,也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想必杨慧娘一家在京城过得很好吧... 这户籍文书是旧的,上面一家三口的名字还在,只是在上面印了一个“销”字,注销缘由那一栏是空的。 李惊鸿目光微凝。 “杨氏母子为何要销掉户籍?” 李元朝的户籍是应该销掉的,毕竟他是皇室中人,认祖归宗之后销掉民间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为何连他养母和哥哥的户籍也要一并销掉? 烛火摇晃了一下,李惊鸿的思绪被拉回,她继续执笔将卷宗上的内容细细抄录,但笔下的字迹却多出了几分凌厉杀意。 快下职的时候,李惊鸿已经将户籍文书全部抄录完毕,正要收拾桌上的卷宗,便听见门口陈主簿的声音:“李主簿,抄的怎么样了?” 李惊鸿将文书整理好,朗声回道:“已经抄录完毕了,只是其中尚有不明之处还需知县大人过目。” 尚有不明之处? 陈主簿眼珠子一转,意味不明的笑笑,“赵大人还在职房,既然有不明之处我便与你一同去请示吧。” “嗯。”李惊鸿淡淡应下,随即抱起一叠码的整齐的文书走出职房。 路上陈主簿看着李惊鸿手中的那叠文书抓心挠肝,这个小妮子不会真的抄完了吧,不认字怎么抄,一笔一笔胡抄? 赵知县正坐在职房里打瞌睡,忽听衙差来报说是李主簿来了,他立马醒了醒神,“让她进来。” 唉,之所以今天留到衙门这么晚就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刻啊,终于要送走这尊大佛喽。 灯火明灭,转眼间二人便已来到了赵知县的职房内。 陈主簿率先开了口:“大人,李姑娘对这抄录一事有不明之处,是来向您请示的。” 话一开口,李惊鸿便皱了眉,语言的艺术她岂能不懂,一字之差话就变味儿了。 什么叫对抄录一事有不明,分明是抄录中有不明之处。 “陈主簿,你我是同僚,你还是不要在衙门里喊我李姑娘了。”李惊鸿眸光凉凉的扫了陈主簿一眼,随即上前两步将文书放在赵知县的桌面上。 赵知县听了陈主簿意味不明的话心中已然是期待起来,终于来了,这个文盲终于要知难而退了! 只见女子素手抽出一叠文书,翻到其中一页置于赵知县面前,公事公办的开口:“赵大人,这一家人的销户原因...为何没有记录啊?” 赵知县只是随意一扫,却顿时瞳孔紧缩,脸色已然是微微一变。 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灯烛爆花的啪哒声以及赵知县瞬间微沉的呼吸... 陈主簿在后面好奇的伸长脖子,却依然看不见到底是多么丑的鬼画符竟然让知县大人吓成这样。 半晌,赵知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含糊道:“这个...销掉的户籍便不必抄录在新的文书上了,更无须写明原因。” 李惊鸿直起身子细细打量着赵知县的每一寸表情,是了,紧张。 赵知县紧张了。 李惊鸿却故作不懂,“可我记得,注销户籍必须有印鉴、日期、缘由这三者缺一不可才算注销,它缺少其中一点,便不能断定销户。” 赵知县闻言赶紧站起身来,“哎...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这...” 少女依然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望着他。 “你就别问了,刨根问底的人死得最快!”赵知县头都要炸了。 这一户是上面某位京城来的高官亲自来销户的,一销就是一家三口人,谁能不怀疑? 但这种事,自己在心里猜测猜测就罢了,怎能问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终还是低声开口:“上面的人早就默许了,这不是你一个小主簿该问的,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第22章 遮掩真相 叫她抄录就抄录,哪有这么较真的?biquiu 李惊鸿得到这个答案其实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定是某位高官亲自来办的这件事,销户需要写明缘由,一般销户之人除了病故便是意外身亡,而杨氏母子现在身份非比寻常,必然不能写那些大忌不吉的东西,故而怕犯了忌讳这缘由只能空下来。 所以,到底为何给杨氏母子销户? 天空中乌云密布,李惊鸿从衙里出来的时候正落着细细的雨丝,青竹帘马车已经在衙外等候多时了,她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小林子连忙扶住她。 “主子,下雨地滑,您小心些。” 马车上的灯笼照亮李惊鸿紧缩的秀眉,小林子一愣,轻声问道:“主子有心事?” 女子用泛着潮气的官袍拭了拭额角的雨珠,抬眸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回去再说。” 小林子一瞧便知陛下这回定是遇见要紧事了,也不再多言,一拉缰绳便驾着马车回了庄子上。 待到了院中之后已经是疾风骤雨了,好在小林子提前在马车里备了伞,将车停罢,便撑着伞扶李惊鸿下车。 院门打开,崔祯也听到动静撑伞出来,李惊鸿路过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往书房去了。 骤雨拍打在油纸伞上,女子身着官袍的背影隔着雨幕看着不太真切,看她方才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祯抿了抿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随即他踏着雨帘往另一间房去了。 “小林子,当时你跟着裴玄照去接李元朝时,去的是青州不错吧?” 书房内,李惊鸿来不及将官袍换下,便坐在桌案前肃声问道。 见她语气严肃,小林子立即正色起来,躬身道:“回禀主子,是去的青州不错,青州地势险要,小的为了护瑞王殿下差点交代到那儿。” 李惊鸿垂眸沉默,小林子不禁抬眼看她,幽幽烛火下女子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浅浅的影子,正当小林子忍不住要再问时,女子缓缓开口:“今日我在庆元县衙发现了杨慧娘一家的户籍文书,现下已经被人销掉了。” 小林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惊鸿将今日在衙门所见之事毫无保留的讲给了小林子,末了终于问出积压在心里已久的疑问:“为何杨氏母子要销掉庆元县的户籍?” 窗外雷声阵阵,细碎的雨点拍打着窗棂,二人此时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时无人开口。 半晌,小林子才试着开了口:“许是...杨慧娘跟着瑞王进了京之后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村妇的身份?所以,便央求瑞王帮她销户遮掩?” “遮掩?”李惊鸿直觉没那么简单,杨氏有什么可遮掩的?换了别的身份哪有天子养母的身份更好用? 小林子挠挠头,又胡乱猜到:“那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庆元县人?主子您想啊,现在这件事都不曾被人知晓啊,我都还以为他们是青州人呢...” 李惊鸿脑中忽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几乎让她抓不住,好在口比心快提前一步脱口而出:“要遮掩李元朝其实是在庆元县被捡到的!” 窗外电闪雷鸣,轰隆一声惊雷将昏暗的书房瞬间照得明如白昼,官袍女子靠在椅背上,细白的胳膊搭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在电光闪映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戾。 小公公吞了口吐沫,颤声道:“主子怕不是忘了,杨氏亲口所说是在青州收养的瑞王。”话音刚落,小林子便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顿,“杨氏说谎了!” 杨氏,不仅骗了众人,也骗了李元朝。 外面雨势渐弱,座椅上的女子已经恢复了神色,轻笑的品了一口茶水,“朕现在也有些好奇了,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次不做棋局中人了,做个观棋者吧。” 这重活一回眼前的迷雾倒是被驱散了不少,让她身在局外越发能俯览全局。 这是小林子与李惊鸿主仆相认以来第一次听她自称为“朕”,遂也躬身长揖:“陛下圣明。” 二人从打开书房的门时,已经是亥时过半,风息雨止,皎月映在庭院中的积水上,满地都是被雨摧残的桂花,花香混着雨后水汽冲进了李惊鸿的鼻腔,她顿觉一阵轻爽。 推开东厢的屋门入内,室内烛火未息,但崔祯却已靠在榻上沉沉睡去,手边还放着一本敞开的书册。 少女将换下的官袍玉带挂在了黄花梨木的衣架上,走到男子熟睡的榻边。 李惊鸿今日上职第一日便有了大收获是以心绪颇佳,看着榻上双眸紧闭的崔祯难得大发善心的将他手中的书本拿开,取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末了,还蹲在榻边细细打量起了死对头的睡颜。 男子面若白玉,眉目秀雅,左眼下一粒红色泪痣给他添了几分人气,薄唇紧紧抿着,墨缎般的长发在竹枕上铺开。 李惊鸿随意挑起一缕墨发在手中把玩,口中戏谑道:“长得如此芝兰玉树,若是没长嘴或者...是个哑巴该有多好。” 可惜了,是个嘴毒的,她不喜欢别人顶撞她。 下一瞬,少女便失了兴致一般将手中滑腻的青丝丢在一边,双指一碰打了个响指,室内的灯烛却只是闪了闪。 想起来这副身子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事实,少女只得不耐烦的站起身,迈步走到烛台近前将灯火吹熄。 夜色渐浓,房檐上的水滴声也落的更缓。 李惊鸿是被一阵阵难耐的呼吸声吵醒的,她向来浅眠,这是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很快她便判断出这声音是榻上的崔祯发出的。 她微微睁开眼睛坐起身,借着月色竟是看见了崔祯额头上的细汗,顿时心中一凛。 难道寒毒提前发作了? 她下床走到烛台前燃起灯火,此时才算看清,崔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一双好看的眉紧紧拧起,墨发被冷汗湿透粘在他的额角和脸颊上。 男子的嘴唇翕动,似乎是在说什么。 李惊鸿将耳朵凑近,才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娘...” 第23章 诊出喜脉 “梦见你娘了?” 李惊鸿这才看见,榻边的窗子不知何时留了一个缝,有雨后的凉风从外面丝丝缕缕的吹进来。 她伸手去将窗户轻轻合上,又从梳妆台上打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颗棕色的小药丸丢进雕花香炉里。 袅袅的薄烟从香炉中缠绕而出,不多时便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崔祯的紧蹙的眉渐渐松缓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李惊鸿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又瞧了一眼崔祯,见他没事才闭上眼睛歇下,入梦之前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多大人了难受了还叫娘呢... 几声鸟鸣划破天幕,晨光透过窗格打在男子清俊的面上,崔祯睁开眼时只觉得久违的清爽,待他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子却发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黄花梨木衣架上的官袍也不见了。 男子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掀开身上的毯子才想起来昨夜他似乎是看着书不小心睡着了,而此时的书册却安安静静躺在榻前的小几上,书册一角压着一张熟宣字条,上书—— “今日不必送午食。”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每个字形状,崔祯眼中诧异之色更甚。 他放下字条便出了东厢房的门,却见堂屋的木餐桌上用笼屉盖着一碗八宝粥和半碟咸菜,应当是留给他的。 崔祯不紧不慢用完早膳,看了一眼院中天色,回到屋里取了一柄油纸伞便出了门。 青竹帘马车缓缓在庆元县衙门口停下,李惊鸿才掀开车帘,小林子便不放心的叮嘱道,“主子,以后可不能大意了,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女子撩起墨绿色的官袍从车上一跃而下,叹了口气,这小林子今早听说昨日她在县衙里抄录户籍文书一事吓得差点惊了马。 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害怕她的字迹让人认出来,其实女帝的字迹除了官场顶尖的那部分官员之外其余之人根本没多少见过,更别说在这北地小县城里最底层的九品小官吏了,故而她压根就担心过这事。 就算是被人认了出来,女帝已死,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尤其是那个姓崔的,今早要不是小的提醒您,您就该让人起疑了!”小林子心有余悸的道。 小林子的谨小慎微其实是对的,往往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她还不想引人怀疑,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惊鸿闻言转过身来对小公公莞尔:“今早这事的确是你反应得快,好吧,我听你的,以后不再用我从前的笔迹写便是。” 小林子看着女子进入县衙的背影眼睛弯了弯,他家主子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听人劝,无论是谁的话,只要有道理主子便会听进去,从不盲目托大。 庆元县县城的街市上人来人往,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晴好,商贩也趁此时机在街边支起摊子。 一位身着雪青色长衫的男子手拿一柄纸伞走进街边的茶楼之中,日照中天,已经是巳时末了,茶楼中并没有多少客人。 男子走到窗边的桌前坐下,桌对面的人放下茶盏,淡笑开口:“逢时,你终于肯见我了。”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魁梧,面容藏在斗笠之下,只听他粗犷又气足的声音便知其定然是个练家子。那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清茶放在他的面前。 “尝尝,五两一壶的庐山云雾。” 崔祯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茶杯,并未取来尝上一口,而是看向对面男人斗笠下的模糊不清的面容,平静问道:“这次又是何事?” 魁梧的黑衣男人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憨憨笑着出声: “逢时啊,你母亲...她又有身孕了。” 崔祯闻言眉心一跳,随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了一丝无奈。 男人又道:“唉,我昨日看见你在县衙门口和一女官说话,那时你身边跟着人我不便出现,那是何人啊?” 说起这个崔祯面色骤然一冷,执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缄默半晌,才语气冷然道:“是与我成亲的女子。” 男人一愣,刚想问他何时成了亲,却又直觉不对劲。 他自己每次一提到夫人便会不自觉傻笑,可眼前的青年眸光冷肃,称自己的夫人为“与我成亲的女子”,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 “一年不见,你竟然在北地成了亲,娶的还是个女官?”男人忽然轻笑起来,“唉,要是你母亲知晓了定然高兴。” 崔祯神色淡淡,明显是对此事不愿多谈,看了眼日头,淡淡开口:“母亲的事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用专门来通知我,我是免官流放之人,不宜再和你们过多接触。” 男人赧然笑笑,“你母亲其实也很挂念你,前些日子去蜀中给你爹扫了扫墓,刚说要来北地看看你,没想到这就被把出了喜脉。” 眼前的人虽然身材魁梧一派肃杀之气,可浑身上下都在洋溢着喜悦之气。 只可惜,这份喜悦崔祯感受不到。 他将手中茶盏撂下,骤然站起身来,“言叔,以后不必再来看我了,你好好照顾母亲,叫她...不必挂心我。” 在男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拿起桌边的油纸伞,作揖转身离去。 “唉...” 男人冲着他的背影在空中伸了伸手, 口中喃喃自语:“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你娘她已经在路上了,我有什么办法...” 李惊鸿下职回到家的时候,崔祯已经做好了晚饭,依然是小葱拌豆腐、醋溜白菜、一碗白粥。 看着堂屋外放置的雨伞,李惊鸿眸光微动,瞧了一眼坐在桌前的男子,随意问道:“你今日出门了?” 崔祯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忙否认道:“没有,今日天气好将伞拿去院中晾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崔祯如此反常,李惊鸿柳眉微挑,biquiu 啊,还学会说谎了。 “你紧张什么?” 第24章 解药没了 崔祯不语,似乎是不愿再与她说话,垂下眸子自顾自的用饭。 本来她还觉得这事无甚可计较的,出去就出去了,她又不是要把他禁足。 可偏偏崔祯这副样子让她无名火起, 他说谎了,不仅说谎,还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李惊鸿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面色冷了几分,瞥了崔祯一眼,继续不动声色的用饭。 吃罢晚饭,她便去了书房,今早小林子的话她听进去了,特意命他去书斋帮她买了几本时下文坛之中最流行的某位大家的字帖,她要改变自己的字迹很难,但学习一种新的字迹还是能实现的。 屋内昏暗,她让小林子点了大大小小六盏灯烛,一尺熟宣平铺于案上,漆黑的墨条在澄泥砚中垂直打转儿,不消片刻,墨香四溢。 小林子将一页字帖撕下置于宣纸一侧,李惊鸿提笔蘸墨,一边瞅着字帖上的字一边下手一笔一划的模仿。 写了大概五、六个字后,只见女子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嫌弃,将笔重重一撂,气道:“这就是你说的,近年来文坛之中最具盛名的青山居士所书的字帖?” 小林子看她撂笔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此时垂着脑袋满脸委屈,“主子,这种破地儿的小书斋,您就别挑了。” 女子两根葱白的玉指拎起那本字帖,往低头绞着衣襟的小公公脚边狠狠一掷,“拿走拿走,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掌印大太监当得可真是空有虚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再说了,掌印大太监也是您亲封的啊...”小林子喃喃,低下头将脚边的册子拾起来。 在这空档,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李惊鸿闻声淡淡瞥了一眼小林子,抻了抻袖子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小公公连忙去开门。 “怎么是你?”小林子声音中带着不耐。 李惊鸿抬眸向书房门口望去,只见门扉之外,树影深深,柔和的月光洒在男子的衣襟上,崔祯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作扣门状,一开门,目光越过小林子与她对视。 见是崔祯,李惊鸿眸中划过一丝惊诧,平日里她的书房不许外人进入,准确的来说是不许崔祯进入,今日崔祯才惹了她不悦,竟是罕见的敲了她书房的门。 “何事?”李惊鸿抬起杏眸淡淡问道。 崔祯垂了垂眸子,默了片刻才平静道:“今日,是该抑制寒毒的日子。” 站在门口的小林子闻言眉心微蹙,疑惑的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子。 李惊鸿恍然,原来是来要解药的啊。 不过昨日夜里他因为忘关窗导致寒毒提前复发,她已经将这月份例的解药扔进香炉里了,可以说昨日经过一夜的熏香,他这个月的寒毒应当是不会发作了。 思及次,李惊鸿红唇轻启,刻薄道:“你这个月的解药,没了。” 听到“没了”二字,男子面色微变,廊下有风将他墨色的发丝吹乱,沉声问道:“没了?” 李惊鸿百无聊赖的执起一根毛笔,漫不经心的开口:“想知道为什么?”女子轻笑一声,“今日你明明出了门,却对我说谎...” 她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像是一根柳枝轻轻勒了一下崔祯的心神,崔祯的心中微微一震。 他猛地抬眸看向房内的女子,瞳孔紧缩了一下。 李惊鸿抬了抬精致的下巴,示意了一下放在门口的油纸伞。 “你的纸伞上沾了茶渍,你还没发现吧。” 她刚进院子便看见了置于石阶上的油纸伞,便知道崔祯定是出门了,没想到她随口一问崔祯却对她说了慌,她这才细细打量那纸伞,瞧见了伞边有一块新鲜的茶渍,想来今日崔祯就是去了县城中的那家茶楼。 崔祯这才惊觉,眼前这位女子的洞察力竟然这样强,他自小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后在督察院为官,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关注总比寻常人多些,自己竟是没察觉油纸伞上何时沾了一块茶渍。 “对于你今日对我说谎一事,我很不满意...所以,”女子顿了顿又道,“这个月份例的解药,没有了。” 说罢,李惊鸿微微勾起红唇,灯烛下女子的容颜忽明忽暗,眼中的火光却亮得吓人。 崔祯不敢相信竟是因为这件事,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她便将抑制他身上寒毒的解药扣下,这个女人... 他头一次清楚的认识这位名义上的夫人,她的心狠毒、冷硬,就像是...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人,她的心狠手辣比之眼前这位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祯双目泛起血红,眼底沁满了寒意,强烈的屈辱敢涌上心头,他忽的生出一种浓浓的自厌... 李惊鸿瞧着门外男子,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冲进来掐住她脖颈的错觉。 下一刻,就见男子移开目光,将眸中的火光生生压下,拂袖而去。 小林子满手冷汗的快速关上了书房的门,呼了口气才转身开口:“主子,太吓人了,小的从没见过崔大人被气成这样...” 李惊鸿冷哼一声,“哼,阳奉阴违的。” 安静而冗长的时间过去,李惊鸿又在书房中练了一会儿字便烦躁的回房睡觉了。 次日清晨,依旧是不等崔祯起床,李惊鸿便早早出了门,路过县城早市的早餐摊上简单吃了早食。 到了县衙,便有好事的衙差见到她调侃道:“哟,李主簿,今日你夫君还给你送午食来吗?能不能也给我们伙计尝尝?” 一提到这事,李惊鸿便心中火气,瞥了一眼那衙差凉凉道:“不敢让他来了,我怕他失手毒死我,你们可别被我连累了。”说罢,便提着袍子离去了。 衙差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挠挠头,不解的喃喃道:“啧,怕不是在家里两口子吵架了吧...” 这衙差打了个哈欠正要去找个地方偷会儿懒,不料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却骤然撞到了他的肩膀上,壮硕的衙差被撞得一个趔趄,不满的看向来人:“干什么呢!” 那人急切喊着, “快,快报知县大人,城西出了命案——” 第25章 我要验尸 李惊鸿听到消息被叫到职房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将那通风报信的人围了起来,李惊鸿走近却听见陈主簿头疼道:“这...要不要告知一下知县大人啊...” 另一位差役神色为难,揣着手嗫嚅:“这事在城西已经传开了,明摆着和知县大人有关,得避嫌啊,还是先告诉县丞大人吧。” 赵知县? 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上前两步问道:“命案还和知县大人有关?” “可不是,是赵大人家的外室子亲自来报的案,说是在家中发现了一具死尸呢。”那人惊恐道,随即看到问话的人竟是李惊鸿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轻视。 “赵大人的外室家中?”李惊鸿挑眉,她记得先前退婚的时候曾听赵知县说他的两个外室住在李家送的庄园里,后来李家将庄园要了回来,两个外室竟是搬往城西了吗? 那人冲着李惊鸿摆摆手,一副不愿与一介女子多言的样子,“这事你管不着。” 刚要再问,就只见职房中几位衙役忽而将目光投向门外,陈主簿绕过她作揖,“啊,县丞大人来了。” 李惊鸿转头望去,庭院的绿柳之下,一位身着浅青色圆领官袍,腰束玉带的男子正立于廊下,眉目端正,气质温润,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李惊鸿见陈主簿称其为县丞大人,才知原来这位便是前些日子刚刚从南边调任来庆元县的县丞宋祁玉。 其实李惊鸿前世便对这人有过印象,是宣和二年的二甲进士,正巧与崔祯是同一科,后来外放南方任职,没想到现下竟被调来了这里。 宋祁玉迈步进了职房之中,边走边道:“将命案一事细细说来。” 方才还对李惊鸿不耐的衙差瞬间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将一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讲给了宋祁玉。 “今早便有一十二三岁的孩童来衙门报案,说辰时左右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尸首,他家就在城西,现在这件事在城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恐慌...” 宋祁玉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打断他道:“停一下,先容我问一句,衙门是否已经派人前往城西了?”他说话带着几分客气。 那衙差一愣,摇摇头。 男子的目光瞬间严肃了起来,“为何接到消息没有派人前去查探,而是在这里等着我,难道要等着我去派人不成?” 衙差面上瞬间便泛起了难色,支支吾吾开口:“县丞大人有所不知,那...那命案是发生在知县大人外室家中的,这死的又是个男子...” 赵知县外室的家中竟然出现了男子,这事关系到知县大人头顶的颜色问题,他们怎么做都怕得罪人。 只见那浅青色官袍男子倏地起身,“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耗着?”随即他扫视了一圈职房中的衙差,问道:“本官现在亲自去查探,不知哪位愿与本官一同前往。” 此时屋中一片寂静,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所有人不是缩着脖子便是垂头避开男子的视线,男子见状摇了摇头,正要只身前往,就听到一道女子沉静的声音响起: “下官愿与县丞大人同去。” 众人都循声望去,墨绿官袍的娇小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女模样,但气质却出奇的沉稳。 宋祁玉审视了面前的女子片刻,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便大步流星的往门外走去,李惊鸿在众人或惊或恐的目光中抬步跟了上去。 西城的胡同里一片寂静,命案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一人敢靠近案发现场。 院门没锁,李惊鸿跟着宋祁玉一道进了院中,一进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见二人身着官服,瞬间吓得腿软,连忙跪下。 “官...官官爷。”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宋祁玉直接道:“尸身在何处?” 小丫鬟一抖,指了指后院,二人不作耽搁便要前往后院。 李惊鸿刚一抬脚,只觉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她的目光凌厉扫向地上的小丫鬟。 “官爷,是...我们老爷派来的?” “你说赵知县?”李惊鸿淡淡道,“不是。” 她说完,小丫鬟瞬间便慌了神,李惊鸿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后院走去。 脚下的杨树叶子被二人踩的沙沙作响,几只乌鸦被惊得从两人的头顶飞过,带着淡淡的腥臭味。 只见一具男子的躯体平躺在树叶堆里,大概四十出头,面部苍白,手臂露出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少量的尸斑。 李惊鸿见状快走几步来到尸身面前,毫不犹豫的蹲下身用手去查验尸体各处。 宋祁玉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后也跟了上来。 “已经死了最少有四个时辰了。”女子沉声道,她说着,还在翻着尸身各处,“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只腿部有一处青紫。”https:/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矮墙边断裂的枯藤,“约莫是翻墙时磕到的。” 接着,她翻开尸体的衣领处,胸膛和脖颈处有几道细细的抓痕,李惊鸿眉毛一挑,轻嗤道:“还有被女人指甲抓过的痕迹...” 宋祁玉闻言眼神微闪,尴尬的轻咳一声。 在女子四处查验的过程中,尸体的衣袖里却忽然掉出一条粉色的绣花帕子,李惊鸿眼眸眯了眯,用两指夹起。 “有女子的帕子,能藏在袖口里,说明和帕子的主人关系非同一般。” 宋祁玉听着她冷静近乎冷漠的分析声,不禁也思考起来,“看起来身上并没有致命伤,那他的死因...” 正在此时,李惊鸿的素手熟练的翻开了尸体的眼皮,面色骤然变了变。 “怎么了?”宋祁玉忙问。 李惊鸿定了定神,将手收回。 但她的心中却是狂跳如雷,这个尸体的眼睛竟然已经烂成了脓包,按理说,才死了四个时辰的人,眼球断不会腐烂成这副模样。 眼前的状况,却忽然让她与记忆中的某个东西联系在了一起,李惊鸿眸光微转,怎么会呢? “宋大人,我想要验一验尸。”李惊鸿站起身来,语气微沉。 “验尸?”宋祁玉皱起眉。 现下发现尸体,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有关之人拿来审问,这么快就要验尸? 李惊鸿也不解释,直言道:“细细审问起来太慢了,我只须验一验这具尸身便能大概知晓其死因,若是等尸身完全腐烂便会错过最佳时机。” 第26章 认得死者 才与这女子接触了不到半日,宋祁玉便发现这位女官身上并没有官场的浊气,更不会迂回婉转的奉承,她对他这个顶头上司说不上多怠慢,但也无甚敬意。 就如同现在,口中喊着他宋大人,却执意要他顺着她的想法来。 微风卷起了二人的袍摆,女子目光坚定,宋祁玉几乎就要一口答应。 正在此时,前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赵知县被一帮衙差簇拥着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唉,到底发生了何事啊,这...这这...” 赵知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人死在哪里不好,偏偏死在了他的外室家中,还是他的外室子报的案,现在他快成了全县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了。 被赵知县这么一打岔,宋祁玉瞬间冷静了下来,看了眼等他回复的李惊鸿,转头对赵知县拱手道:“现还未查明死者身份,不知可否方便请您家小夫人来问些话?” 虽然赵知县坚定的相信这件事和他的外室月娘无关,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于是对手下道:“去请月娘过来。” 少顷,几位衙差扶着一位战战兢兢的女子从前院走来,女子眼神涣散,似是被吓傻了。 宋祁玉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尽量柔和问道:“这位夫人,可认得此人?”他说着,指向地上的尸身。 那位叫月娘的女子瞬间被吓得惊叫一声,怯怯看了一眼赵知县,连忙摇头,“不,不认识。” 宋祁玉还想再问,却见身旁的女官将一条粉红色的帕子仍在她面前,帕子落在地上展开,一角绣着一个秀雅的“月”字。 “那夫人可认得此物?” 还不等月娘回答,赵知县却抢先将帕子认了出来,疑惑道:“这...不是月娘你的帕子吗?”随即便霎时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月娘看着那帕子眼睛都睁大了,手足无措的跪在赵知县面前无语伦次求饶:“老爷,老爷信我,我没有,我没有...” 李惊鸿上前一步负手站在月娘面前,扬声问道:“夫人,这条帕子,是在尸身袖中找到的,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真的不认得这位死者?” 赵知县怒极,一把揪起月娘的衣领,“快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说话啊!” 女子几乎要被晃的散架,李惊鸿皱眉,伸手扶了她一把,转头对赵知县道:“赵大人,审案不是这么审的,而且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您的家眷院中,所以按照衙门例律,您理应在此案中避嫌!” 宋祁玉也上前来,顶替了赵知县所在的位置,问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子,“夫人,现在证据确凿,从那尸体的身上搜出了您的手帕,您不妨将那人的身份告诉我们,人不是您杀的,没人能将您怎么样。” 宋祁玉语气柔和,女子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又啜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是我幼时的邻居...” 李惊鸿紧锁柳眉,直接打断道:“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作何营生?” 有了李惊鸿的引导,女子很快便道:“他叫陈知,就是庆元县人,是宁州卫所大营里的军医...” 宁州军营? 听到这四个字李惊鸿眸色一深,立即又问:“他为何会死在你的院子里,你们是什么关系?” 月娘连忙道:“这,这我真不知,我与他...一年才会见一次面,昨夜他..他来找过我之后便要翻墙离开,我以为他走了的,谁曾想竟是死在了我的院子里...” 这话就等于表明了她真的与这男人有染,赵知县青筋暴起,若不是衙差拦着,恐怕就要上去扇她两巴掌了。 李惊鸿听罢便对着宋祁玉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验尸!一定要验尸,这是宁州大营的人,不能如此不明不白死在庆元县。” 到了此时,宋祁玉也没有了再阻拦的必要,于是点了点头。 由于此案赵知县要避嫌,案子便得县丞宋祁玉来审理,县丞大人点了头,各位衙役便将尸身抬去了衙门。 阴冷昏暗的验尸房之中,一具僵硬苍白的尸体静静躺在木床上,火盆中的焰火将一柄小匕首烤得炙热,女子忽明忽暗的身影被投射在爬满青苔的墙壁上。 李惊鸿白皙纤细的手执起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满是斑驳尸斑的皮肤上熟练的一划,开膛破肚,她却眼都不眨一下。 待瞧见尸身腹中早已糜烂发臭的脏器,匕首却一个没拿稳,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李惊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口中喃喃道:“七日穿肠散...怎么会?” 七日穿肠散是她亲手研制的毒药,那时她的制毒技艺早已成熟,开始研究各种狠绝的毒药,其中七日穿肠散就是她最得意之作,最玄妙的地方便是人服下之后没有任何不适,体内的各种脏器却开始悄无声息的溃烂,只需要七日时间,待脏器全部烂掉,人便也会随之身亡,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李元朝逼宫之前,她所制的所有毒药都被她锁在了重华宫的暗格之中,包括七日穿肠散。 如今七日穿肠散竟然被用在了一个小小的军医身上,那说明,重华宫的暗格不仅被人打开了,而且,宁州大营也有变! 不行,她得想办法去一趟宁州大营。 半个时辰之后,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从验尸房中走出来,面上依然是镇定自若。 “如何?有线索了吗?”宋祁玉上前问道。 李惊鸿眉心微动,肃声开口:“此人应是中毒而死,具体什么毒,我也尚未可知。” “中毒?这便有些麻烦了...” 对于宋祁玉来说,此案毫无头绪,现在除了一个月娘之外没有任何线索,现在又出现一个中毒,简直是焦头烂额。 “我想,我们是否应该从宁州大营入手?”李惊鸿提议道。 宋祁玉当即否定,“那恐怕会很难,我想宁州大营应当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军医之死。” 第27章 婆母万安 宋祁玉一个小小县丞纵然不会为了结案而同意冒着风险和麻烦前往宁州大营调查,李惊鸿作为一个主簿自然不能越过他自作主张。 此案今日只能暂时搁置,经过对月娘等人的复审,再行定夺。李惊鸿就算再着急想去查探,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先下职回家。 临近夏末,北地比其他地方凉的更快一些,城外道路两旁的杨树已经渐渐呈现出斑驳的金黄色,远处的阿连山云雾缭绕,小林子驾着车,这些时日他已经摸透了往返的路,只要一直朝着阿连山的方向行驶便能回到庄子上。 不多时,便看见了牌坊,小林子瞧着牌坊下静候的身影,一拉马缰绳,缓缓停了下来。 李惊鸿在车中看书,见马车停下,以为是到家了,于是正打算伸出一只素手掀开车帘,却听见门外李北的声音响起:“大小姐,老爷夫人叫我来给您通传一声,说是今日府中有贵客来访,请您和姑爷回去一同用饭。” 李惊鸿闻言一愣,将车门的青竹帘掀开,面带疑惑的问道:“客人?是何人?” 李北为难的笑笑,“这个小的尚且不清楚,也是夫人给小的带的话。” “好,我晓得了。”李惊鸿对李北微一颔首,就示意小林子继续往家中赶。 回到小院之后却发现崔祯不在家中,李惊鸿从金丝楠木的箱子里取出一条水红色绣暗梅纹的织金褶裙换上,一边扣上一条珍珠耳坠一边吩咐小林子:“快去找找崔祯,再给他换一件像样些的衣服,打理整齐了再去老爷夫人那里。” 小林子得了令忙去外面找人去了。 待李惊鸿穿戴整齐之后小林子却还没有回来,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衫裙不耐烦的自言自语道:“跑哪去了,怎么这么久...” 李北已经候在院门口了,女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悦的皱皱眉,道了句:“我们先过去。” 李惊鸿独自走到李家院子门口的时候,就见一辆朴实的马车停在院门外,院内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门外的琴娘一眼便看见了她,眼神一亮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随即又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身后,疑惑的问:“唉,姑爷怎么没来?” 李惊鸿用葱白的细指抚了抚鬓边的珍珠步摇,“谁知道他又跑到哪去了,怎么,到底什么贵客啊,我听着里面这么热闹?” 一听姑爷没来,琴娘的脸色顿时一变,上前一步赶紧拉住李惊鸿的衣袖,急道:“小姐啊,今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姑爷的母亲啊!” “什么?”李惊鸿眉心一跳,一双特意描摹过的杏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琴娘,“你确定,是崔祯他娘?” 琴娘点头如捣蒜。 殷红的丹寇在自己太阳穴附近狠狠按了两下,李惊鸿顿时觉得近在咫尺的院门此时此刻简直是寸步难行。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女子面庞, 在裴首辅家的花园中,美妇人从花圃中折下一枝淡粉色的芍药递到年仅三岁的她面前,语笑嫣然,“花开堪折直须折,女子本就该趁着大好年华享受这世间的一切,而不是被人关在后宅里,公主殿下以后定然过得比臣妇快活。” 彼时的李惊鸿听不懂她话中意思,只觉得裴先生的夫人真是貌若天仙。 转月便从宫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裴夫人与老师裴文生和离的消息,当时裴玄照已经三岁半了,母亲离开后整夜整夜的哭,和离后裴夫人改嫁给了一个崔姓探花郎,便是崔祯的父亲。 后来崔祯父亲过世,听说这位夫人又改嫁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又嫁给了何人?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李惊鸿不了解,却实实在在佩服这位夫人,她曾递给她一朵芍药花说自己定然会比她过得好,可事实却相反,至少李惊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她快活。 “小...小姐,您要不要先进去啊,婢子去帮您找姑爷。”琴娘催促道。 李惊鸿定了定神,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婆婆,而是一种见到“传奇人物”的紧张感。 她整理了一下织金交领,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又将头上的步摇捋了捋才抬脚走进了院中。https:/ 院中的小丫鬟一见她进来,李惊鸿还来不及阻拦,就忙进堂屋通禀:“夫人,大小姐来了!” 顷刻间,从堂屋里乌泱泱出来五、六个人。 李惊鸿更是一眼便瞧见了那身着鹅黄色袄裙的美妇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她依旧是桃花般美艳,一双含笑的美目顾盼生辉,只是小腹微微隆起,一看便知是又有了身孕。 美妇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子,这孩子的长相随了她七八分,俊秀又漂亮,比之崔祯多了几分少年的纤细柔美。 周氏笑着拉着她的手道:“亲家母,这位就是我女儿菁红了。”随后又向李惊鸿的身后望去,皱眉问道:“唉,逢时呢?不是叫你们一起过来的吗?” “呃...”李惊鸿脑中转得飞快,半晌才讷讷开口:“他...来之前摔了一跤,衣裳脏了就回去换了,大概很快就会过来...” 杜兰泽嫣然一笑,“唉,不急不急,我啊就先和...菁红是吗?就先和菁红说说话。” 李惊鸿听到那声“菁红”心中莫名震了震,随即便缓缓走到杜兰泽身前,端正的对她敛衽一礼,“婆母万安。” 周氏看着女儿心中满意极了,她家闺女就是聪明又懂礼,这样一看,谁会相信闺女以前是个傻子? “不必多礼,既然是逢时他娘子,那便如同我的亲女儿一般。”杜兰泽前脚还一派贵夫人的端庄模样,后脚便抓住了周氏的衣袖,语气像个姑娘:“亲家母,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想要个闺女...” 第28章 好好待她 杜兰泽瞥了身边的小少年一眼,嫌弃道:“可惜了,生的都是带把的。” 饶是周氏已经和杜兰泽相处一阵了,也有些惊讶于她的“率真”。闺女有这样一个性情如小姑娘般的婆婆,其实也不算坏事。 李惊鸿嘴角微微抽搐,心道有娘亲当孩子面这样说话的吗? 小少年听见母亲的话微微垂下眸子,目光暗了暗,李惊鸿看得心中一软,上前两步伸出素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少年发丝细而柔顺,让她想起崔祯的头发。 小少年微愣,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去瞧她,李惊鸿对他浅浅一笑。 回廊下,红裙少女俯身轻抚着小男孩的头,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却不及少女裙摆鲜艳似火。 这如画般的场景撞入了院外来人的眼中,崔祯微微一愣,随后看见了那小少年身后的妇人,面上就是一僵。 “崔姑爷来了,崔姑爷来了——”琴娘忙道。 李惊鸿闻声望去,院门外一道清冷的身影立于石榴树下,一贯沉稳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复杂的神色。 杜兰泽瞧见儿子,连忙提着裙摆下了石阶,“逢时,娘听说你成亲了,特地带着西儿从蜀中赶来看看你和你娘子。” 走到儿子近前,随后美目流转,看了一眼李惊鸿又低声道:“我听说你是入赘到了人家家里,我瞧着你娘子不错,家里人也好。” 李铭齐虽然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地主,但做事还是有几分人性,过年过节都允许罪臣们的亲人前来探望,不过罪臣到底是罪臣,亲友怕惹祸上身,很少有来探视的,但杜兰泽却是来过两回。 对于这个娘亲,他虽然对于她的作风有些无可奈何,但却没什么资格挑剔,只能沉默点头。 众人又在院中寒暄了片刻,便去了花厅中用饭。 李惊鸿对于杜兰泽这位“传奇女性”还是有几分敬畏之心的,少见的有些许拘谨,她这副躯壳本就生的娇小可人,她再端着一些,更让杜兰泽对她心生怜爱。 看着少女坐在自家儿子身边,眸子如同小鹿一般战战兢兢,杜兰泽都有些担心她那不近人情,对女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儿子会不会让这位小娘子受委屈。 席间杜兰泽专门向周氏打听了这个儿媳妇,周氏直叹自己闺女命苦,“红儿从小便生了病,病了十几年了,这段时日身体才好利索,我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这辈子康健便好。”说着,还抹了抹泪。 周氏说的自然是女儿从前的痴傻病,但杜兰泽听来,却以为是李惊鸿从小便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十几年才治好,看了眼少女纤细瘦弱的胳膊,心中更是一阵疼惜。 如此娇软易碎的小姑娘,真是该好好疼爱,又瞥见她面沉如霜的儿子,在心底又重重一叹。 夜空如洗,月色清浅,杜兰泽趁着饭后的空档在廊外的庭院中找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杜兰泽不禁想起他幼时读书的画面,再到状元及第、绯袍玉带加身,最后被免官一身素衣被流放北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都成家了。 “我听说你是入赘到李家的,还是被李家逼得婚,想来你心中必然是不乐意的...”杜兰泽缓声道。 崔祯一愣,随后淡淡开口:“母亲放心,我自己有分寸的,只是现下还有要事...” 不等他说完,就听杜兰泽又道:“就算你不乐意那也得接受啊,你想想,你今年已经是二十有四了,男人啊,越老越不值钱。况且你自己还是个戴罪之身,这以后啊,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说着还摇了摇头。 美妇人上下打量儿子片刻,重重一叹:“唉,好在还有李家这样好的人家肯要你,家境优渥财力雄厚,又在北边是一方地主,那李小姐不仅长得貌美还做了个小官,能入赘李家也算是你有福气了,你这样子,娘还一直担心没人要你呢,可算是解决了为娘的一桩心事了。” 崔祯都听得呆住了,您...您说得都是认真的吗? “娘以后也指望你有什么出息了,好好在李家做你的赘婿,将你娘子侍奉好了,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你就能在岳丈家站稳脚跟了。”杜兰泽说得郑重其事,确实是在认真的教儿子。 说到此处,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苦恼自语:“我瞧着这李小姐娇娇弱弱的,也不知能不能怀上...” 眼见着自己娘亲越说越离谱,崔祯连忙轻咳一声制止,“咳,母亲,您何时回蜀中?” 美妇人闻言轻叹一声,“原本是不急的,谁知道忽然被诊出了喜脉,看过你之后就要赶紧动身回去了。” 话音一落,只见水红色衫裙的少女牵着一个小少年从厅中出来,到庭院中的池塘边看鱼。 少女并没有发现廊下的二人,极为耐心的将鱼食放进小少年手中,素手一指鱼塘教他喂鱼。 月色之下,粼粼波光流淌于池塘之上,将少女的洁白娇美的面庞照得熠熠生辉,往日里眸中的凌厉褪去,罕见的有些温柔。 杜兰泽轻笑,不由得笑叹:“这样好的小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啊,逢时。” 崔祯也侧目望去,良久才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柔弱的小姑娘吗?心可是黑得很呢... 次日一早,杜兰泽便要启程回蜀地,周氏和李惊鸿、崔祯一起在庄子口为母子二人送行,一位黑衣斗笠男子坐在车上拉着缰绳,看起来和车夫无异。 崔祯对着那斗笠男子微微一颔首。 “如此,我们便告辞了。”杜兰泽颔首,就要领着言西上车。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皆转头望去,只见一衙差骑马急速奔来—— 斗笠男子默默捏紧了缰绳,却听那衙差一拉马缰,冲着李惊鸿喊道:“李主簿,县丞大人昨夜启程去了宁州大营,命卑职今早驼您立即赶过去!” 斗笠男子闻言,默默将手从腰间的佩刀上拿下来。 第29章 有位兄长 一听宋祁玉去了宁州大营,李惊鸿第一个念头便是宋祁玉同意了她的提议,为了这桩案子愿意前往宁州大营去追查线索。 可是再略一思考,宋祁玉竟是昨日连夜赶去的,还是第二日专门派人来通知的她,李惊鸿瞬间便觉得异常,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正好,我们也正要往蜀中,都是往西南方去,可以顺带捎菁红一程。”杜兰泽笑着道。 “娘子!”那斗笠男子忽然开口,却被杜兰泽一个嗔怪的眼神制止。 众人听了这声“娘子”才恍然明白,这个坐在马车上的黑衣斗笠男子不是什么车夫,竟然是杜兰泽的相公。 “这...不必麻烦婆母了吧。”李惊鸿对于宁州大营的事心急如焚,她恨不得能快马加鞭赶紧过去。 杜兰泽却起了小姑娘脾气,怎么也要捎带她一程,“你看这官衙也真是的,竟然让你一个小姑娘在马背上颠簸,从庆元县到宁州大营怎么说也要赶两个时辰的路,坐在马背上都要磨层皮的。” 李惊鸿恍惚间发现,这位“婆母”好像把她当成易碎了花瓶了,不过她这副身体的原主确实也是如此。 “红儿,你就听你婆母的吧,你从小到大哪里走过那么远的路啊。”周氏也劝道。 实在是拗不过杜兰泽,李惊鸿只好上了她的马车,而前来传信的衙役只能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后面。 车内暗香袅袅,布局宽敞舒适,一张矮几上搁着各式各样的瓜果茶点,李惊鸿和杜兰泽分坐于矮几两侧的软垫上,而言西双手交叠,老老实实的坐在角落里。 李惊鸿瞧着窗外缓缓后退的胡杨树,心中焦急。杜兰泽是孕妇,驾车的还是她相公,赶车的速度自然缓慢。她不禁瞅了眼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红色织金裙衫,心道若是杜兰泽不执意要载她,她还能回家换件官袍再快马加鞭的独自骑马去宁州大营。 思量间,一盏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杜兰泽笑道:“逢时的性格从小便像他爹,总是不苟言笑的,还爱钻牛角尖,唯一随我的地方就是长相了,还请菁红以后多包容他一些。” 李惊鸿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只能礼貌敷衍道:“那是自然。” 就听对面的美妇人叹了一口气,“唉,我生的这几个儿子,也只有逢时心思最为单纯,不像别的...”她说着,忽觉失言,连忙笑笑止住了话头。 别的? 李惊鸿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那人紫袍玉带,叛军围城之日推开了紫宸殿的殿门。思及裴玄照,李惊鸿的眸子冷了几分。 比起裴玄照,崔祯的确心思单纯,不然当时也不会被他的老师闫桐拿来利用,牵连入狱了。 想起那日,李惊鸿的心中忽的一刺,她眉尖一挑抿了口茶水,半晌,才试探着开口: “我听闻,夫君还有一位兄长,乃是当朝最为年轻的内阁辅臣裴首辅?” 杜兰泽一愣,轻轻点头,“不错。” “夫君既然是女帝发落的,如今女帝殡天,那裴首辅为何不让夫君官复原职,如此裴首辅在朝中还能有兄弟助力。” 李惊鸿故作出一副懵懂不解的神色,可心下却门儿清,裴玄照表面上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私下也是一位记恨母亲和异父弟弟的小心眼。问出此话也是为了探探杜兰泽对裴玄照的态度。biquiu 果然,杜兰泽眼神暗了下来,自嘲一笑,“兄弟?裴玄照坐上首辅之位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我的儿子了,他们更称不上是兄弟...” 李惊鸿闻言心中微动,她猜得不错,杜兰泽这样的女子,立场上更偏向女帝。心下顿时一松,唇角微微勾起。 马车行至一处岔路缓缓停下,斗笠男子撩开门帘,粗粝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娘子,我们该和李小姐分开了。” 李惊鸿瞧了眼窗外,成片的胡杨林全部皆是满树金黄,越往西走空气越干燥,这边的胡杨也黄得越早。 “多谢婆母一路相送,剩下的路我让那位衙差骑马载我就是了。”李惊鸿提起褶裙下车。 杜兰泽还想要下车送送她,被她淡笑婉拒。 “那好,你坐在马上,让那衙役在下面牵着马走,千万别巅着了。”美妇人拉开车帘嘱咐道。 衙差瞪大了双眼,心道他是衙差不是马夫,这么走着要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大营去啊。 李惊鸿失笑瞥了一眼衙差,无奈只能先应下。 马车驶进岔路,车轮滚滚碾在黄沙上荡起一阵烟尘,瞧着车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李惊鸿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衙差。 那衙差满脸不乐意,陈主簿说得真对,女人办差就是麻烦,娇贵的连马都不会骑,现在竟还要他牵马步行,真是... 还不等衙差反应过来,只见红裙女子一个箭步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漂亮,织金裙摆在空中吹起一个飘逸的弧度,女子一拉马缰,对衙差道:“时间紧急,马我先骑走了,你去附近了官驿再借一匹自行回去吧。” “驾!”就听女子一声口令甩了下马鞭,那马一声嘶鸣,四蹄如同乘了风一般疾驰而去,只留下滚滚黄沙和一道衣带翻飞,赤如烈火的背影。 “咳咳咳...”那衙差方才被惊得张大了嘴,此时被呛了一口黄沙,呆呆的看着那马上英姿飒爽的背影发愣。 漠北黄沙漫天,红裙女子如风般疾驰在金黄的胡杨林中,马鞭不断扬起落下,她的动作熟稔又轻巧,鬓发被风吹得纷乱,金色步摇在耳边叮铃作响,李惊鸿却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如此恣意的驰骋在马背上了,她享受着疾风从脸颊划过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跟随父皇御驾亲征的少女时代。 宁州大营的城墙上点燃了烽火,宋祁玉跟着大营副帅叶承志在城墙上巡营,忽然有士兵来报,“叶都尉,宋大人,卫所外有一女子前来,说是...说是庆元县衙门的李主簿。” 第30章 夜袭宁州 卫所的栅栏门外,两位士兵拦下一人一骑,红裙女子腰背笔直的坐于马上,手中举着一张牙牌俯视着马下士兵,不耐的道:“我都说了,我受庆元县县丞宋大人之命前来办差,你去通禀一声便知。” 那士兵显然一脸怀疑,对身旁另一位士兵道:“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女细作。”又冲着李惊鸿喝道:“快说,这牙牌是从哪得来的?” 宋祁玉与叶承志一同赶来卫所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马上的女子容颜娇美,却一脸怒容的厉声道:“我今日本就在家中休沐,宋大人紧急派人唤我才急忙赶来宁州大营,走得匆忙是以没换上官服,你们竟是连官府的牙牌都不认了吗?” 话音一落,宋祁玉连忙提着宽袍大袖小跑过去,到栅栏外忙对着那两个士兵道:“唉唉,两位且慢,这位确确实实是我们县衙的主簿,是我今早唤她来此的。” 见到浅青色官袍的宋祁玉,李惊鸿总算是松了口气,翻身下马。 两位士兵不可置信的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片刻,口中喃喃:“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还是一县主簿,能干得了什么啊...”忽然看到在宋祁玉身后的叶都尉,顿时住了嘴。 叶承志瞪了他一眼,斥道:“妄议官员,自去领罚吧!”,随后又看向马上的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笑道:“这位姑娘,便是庆元县的李主簿?” 他的这抹笑,让李惊鸿浑身觉得不舒服,只拱手见了礼便不再理会。 叶承志将宋祁玉和李惊鸿带回了卫所的职房中,本来想留在职房和二人一起聊两句没想到中途被人叫去,不舍的看了李惊鸿一眼,不情不愿离去。 军营中第一次进来一位红妆女子,一路上引得路过的士兵们频频侧目。 宋祁玉看着茶桌对面红裙淡妆的女子,有着片刻的恍惚,和他先前印象中那位不卑不亢的女官不同,着裙衫的李主簿明艳动人,一双杏眼经过细细的描绘更显娇媚,她端坐在木椅上,颈线优美、脊背笔直,莹白的手指执起茶碗在殷红的唇上抿了一口,随即开口问道:“宋大人,为何忽然就改变主意来宁州大营了?” 宋祁玉叹了口气,“李主簿,你有所不知,昨夜宁州大营的人来庆元县衙寻那位名叫陈知的军医了。” “那不正是死者?”李惊鸿闻言一愣,搁下茶盏迟疑一下问道:“军营的人为何要专门来寻一个小小军医?” “小小军医?只怕这军医并不普通。”宋祁玉低声道:“你可知,五日之前鞑子夜袭宁州大营一事?” 李惊鸿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忽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鞑子夜袭宁州?”她的目光倏地变得凌厉起来,与她此时娇媚可人的形象有着些许的违和。 “不可能,鞑子怎么有机会靠近宁州大营?姚策呢,他干什么吃的?”女子疾言厉色,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直呼其名的是宁州军营的军事总督。 宋祁玉神色一凛,向门口的位置瞥了一眼,才心有余悸道:“李主簿...慎言啊。” 姚策姚将军是五军都督府宁州军总督,掌管着北地边境线上的所有军队,从宏治年间便开始跟着宏治帝御驾亲征,并与长荣女帝并肩作战多年,女帝登基后便独自镇守北地。 百姓有句话说得好,京中可以没有天子,北地却不能没有姚策,就算姚策与女帝交情匪浅,新帝上位之后也不敢随意动他。 他不在,北地关外的鞑子们就会蠢蠢欲动,北方不稳,皇帝的龙椅岂还能坐稳?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惊鸿这才清醒过来,她方才真是怒极了,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的主簿。 她拢了拢衣襟,将额前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我失言了...”,少顷才又压抑的问道:“所以,宁州大营被鞑子夜袭之后呢,损失如何?” 宋祁玉只能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开口道:“啊,幸好叶都尉正巧在附近巡视,发现敌军之后迅速禀报了姚都督,姚都督反应及时、处理得当,虽有伤患,但损失并不严重,此番着急来庆元县寻回乡探亲的陈知就是为了让他尽快回到宁州大营里医治伤患。” 反应及时、处理得当?李惊鸿嘴角泛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鲜红的丹寇紧紧陷进肉里,心中只想把姚策那厮给千刀万剐了才能消气。 怎么,她死了之后觉得李元朝也奈何不了他,就开始玩忽职守了吗? 若她不曾记错,北地边境线的城墙上守卫森严,哨塔更是十步一座,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每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次班,这样的程度,鞑子们别说夜袭了,就连靠近一里便会被发现。 姚策,朕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可没想到啊,军医陈知,竟是在昨日凌晨死在了庆元县,这也真是蹊跷的很...”宋祁玉喃喃道。 李惊鸿又想起她验尸之时在陈知的尸身上所发现毒药七日穿肠散的症状,这种毒药被下在一个小小军医身上,当时她便料定了宁州大营中一定要出什么变故,却没想到会是敌军夜袭。 “所以我昨日便连夜跟着叶都尉来了宁州大营,另外还带了几个县衙里的医师来救治伤患,唤你过来,也是为了协助我好好将此案查明,给宁州军营一个交代。”宋祁玉道。 “我知道了。”李惊鸿颔首,沉吟片刻又道:“上次我和大人你说过,我在陈知的尸体上发现了中毒的迹象。” “是,你不是说,尚不知是何种毒药吗?” “对,所以我请求大人先不要将发现陈知中毒的事情说出去,我猜测,下毒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军营中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李惊鸿沉声道。 她虽然话中说着“请求”二字,但语气却丝毫没有祈求之意,宋祁玉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和作风,故而只是淡淡点头,“好的,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两人在职房中谈完话已经是未时过半,军营中的炊事班吹响了晚饭的号角声,两人从职房中出来,一前一后往炊事房的方向走去。筆趣閣 路过的士兵和宋祁玉打招呼,看到他身后的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调笑道:“哟,宋大人的夫人也来了?” 第31章 是你夫人 宋祁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夫人”指的是他身后的李惊鸿,俊逸的脸瞬间染上了绯红,口中也慌乱的反驳道:“莫...莫要胡说,这是庆元县县衙的李主簿。” 今日李惊鸿出门走得急,没来得及换官袍,还是一身接待杜兰泽时的装扮,没想到竟是被人认成了宋祁玉的夫人。 那人一听是县衙主簿,顿时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连忙拱手向二人赔罪:“呀,是我眼拙了,二位大人恕罪...” 李惊鸿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调侃道:“看来宋大人的确是该找媳妇了,这些将士们都在替你着急呢。” 宋祁玉掩嘴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李主簿,我们还是先去用饭吧...” 二人一同在炊事营用完晚饭之后便各自在卫所的职房中歇下了,李惊鸿刚刚将鬓发上的步摇拆卸下来,就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宋祁玉便开了门,却不料,门外竟然是今日见到的都尉叶承志。 “叶都尉,这么晚了,有事吗?”李惊鸿淡淡问道。 叶承志似乎是饮了些酒,竟然上前半步一把拽住了李惊鸿的手臂,面上丑态毕现:“小娘子,怎么穿成这样就到军营来了?是不是...寂寞了?” 李惊鸿被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皱眉,用力将手臂抽回来,厉声斥道:“叶都尉,若是再不走我便喊人了。” 叶承志嗤笑,看着月色下美人雪白的脖颈,垂涎道:“你们这些女官,天天在县衙里混不就是干那个的吗,别跟我装,不然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当一县主簿,美人,你若跟了我以后的前程便不用愁了...”说着猛地往前一扑想要抱住她。 李惊鸿一个闪身避开,转到他的身后,从袖口中拿出一根银针刺入他的后颈。 只听“咣当”一声,肥胖的男人倒地昏迷。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宋祁玉,他出门一看此景便大惊失色,李惊鸿冷静道:“我没事,劳烦宋大人叫人将他抬回去。” 宋祁玉讷讷点头,忙叫几个路过的士兵将人抬走。“在下夜里和叶都尉喝了两杯。”他是这么撒的谎,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嘱咐李惊鸿:“是我这个当上司的不好,以后...你跟我跟紧些。”,李惊鸿点头。 次日一早,宋祁玉便给李惊鸿送来了一件干净的淡青色圆领袍。 “这是家母今年新做的春衫,我还没有穿过,李主簿换上它方便一些。”送衣服时宋祁玉面色有些赧然。 李惊鸿又忍不住一笑,心道这宋大人还真是想得周全,于是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回到房中直接将那件圆领袍换上。她的身形娇小,穿宋祁玉的春衫还有些宽阔,不过系上腰带也就不碍事了。 少女从门内出来的时候穿着他的青衫圆领袍,宽大的袍袖在她身上却不显臃肿,反而翩然如仙,少女脊背笔挺如同一枝青竹,不知为何,宋祁玉有些莫名脸热。 李惊鸿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走到他面前见礼之后便直接开口道:“听说县衙里的医官在给夜袭受伤的将士们治伤,我今日想去看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宋祁玉颔首,“我也正有此意。”昨日二人分析出陈知的死可能与军营中人有关他便想要一一排查了,那就从夜袭军医常去的伤兵营查起。 伤兵营里药味扑鼻,混杂着醋味和血腥气迎面而来,营帐里外都是来来往往的医官,见到宋祁玉和李惊鸿都纷纷行礼。 “哪边是夜袭受伤士兵们的营帐?”李惊鸿抓住一名医官淡声问道。 那医官呆了呆,伸手指了指最大的帐子:“那边就是了。” 李惊鸿冲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便抬首阔步向那营帐走去,宋祁玉紧随其后。素手将帐帘掀开,一股脓血味混着汗臭直冲鼻腔,李惊鸿眉头也未皱一下。 里面的伤兵都躺在一张大通铺上,有的闭着眼打鼾、有的则是躺着直哼哼、还有的靠坐在枕头上发愣,整体都是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模样。 李惊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到一个坐着发呆的年轻士兵面前,那士兵手臂受了伤,正打着绷带,有浅浅的血渍从伤口处渗出来,染红了纱布。 年轻士兵正看着自己的脚尖愣神,忽然面前一道黑影笼罩,他迟缓的抬起眸子,却看到一位身着青色圆领袍的少女。 “你...” 还不等他出言询问,少女便将一张刻有“庆元县署”的牙牌举到他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我是庆元县县衙主簿,现下正在查案,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一下。”她的声音冷淡而沉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那年轻士兵只能讷讷点头。 “你可知,陈知陈大夫在宁州大营里做了多长时间的军医?” 那士兵闻言似乎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道:“我参军时就在了,怎么也得...三年往上了...” 李惊鸿瞧他说话慢条斯理,眼神也有些呆滞不由得心中疑惑,她眼眸微眯,语带探究又问:“六日前鞑子夜袭,你们那天夜里在做什么,为何竟没有警觉?” 年轻士兵听到鞑子夜袭,眼神瞬间一滞,“不知道啊...当时我们都很困...放哨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困?”李惊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哨兵竟然放哨的时候犯困?“就算困,看到敌军靠近难道不会瞬间清醒过来?怎么会让鞑子夜袭大营?” 面对李惊鸿眸中质问的冷光,士兵又慌乱起来:“当时的情况...我实在是记不甚清了,好在叶都尉恰巧在城楼上路过,及时敲响了警钟...这才力挽狂澜...”,他脸上都是愧色,看他一身的伤,李惊鸿也不忍再问,只能气闷的拂袖而去。筆趣閣 宋祁玉正在帐外和几个医官说话,见到李惊鸿一脸冷色的掀帘出来,不禁询问道:“如何,有线索了吗?” 李惊鸿摇了摇头,她心中微微有些惭愧,本来是要调查给陈知下毒的凶手的,她却审问了一番夜袭时的事情,是以她又主动道:“我想再去陈知的职房搜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 宋祁玉点头答应。 李惊鸿被人引着一个人来到军医的职房中,陈知的职房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以及一个药柜,房中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床上的被褥散着,想必是他走得匆忙忘了叠。 李惊鸿先是去那药柜中翻找,里面无非是一些军中常用的金疮药、跌打扭伤膏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纱布、绷带、药棉,并无甚异常的。 可她坐上皇位那么多年,心性之中的多疑还是让她警惕起来,看起来越无异常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有问题的。 她自桌上取了一根灯烛点燃,微黄的烛光瞬间照亮了职房,她将那些跌打损伤膏的盒子一一打开查验,用银针拭取,在灯下观其呈色,又逐一放在鼻息下细闻,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忽然,烛火猛地一闪,室内黑了一瞬,李惊鸿瞬间警觉,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并无人靠近,只是待她再次低下头时,却发现烛台上的灯烛掉落在了桌面上, 而那枚红蜡烧去外面那层蜡油之后,竟显现出一个青色的拇指大小的瓷瓶来, 李惊鸿双目顿时一阵暗光闪过,立即扑灭了燃烧的蜡油,也不顾烫手,素手将那枚瓷瓶举到面前,打开放在鼻下一闻——蒙汗药。 第32章 主子的毒 “你说...这瓶蒙汗药是你在陈知职房的蜡烛里找到的?”宋祁玉看着眼前的瓶子不可置信的问道。 李惊鸿将她在陈知房中找到蒙汗药的经过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不错,这也太可疑了,谁会将药瓶子藏在蜡烛里,我打开一闻,便发现是蒙汗药。” “不仅如此,陈知所制的金疮药、跌打损伤膏中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蒙汗药,这些药,可都是给将士们用的啊...”李惊鸿眸光明灭不定,口气中还带着一丝冷意。m..nět 看着宋祁玉越发苍白的面色,李惊鸿又一次提议道:“我觉得,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军医意外身亡这么简单,宋大人,我们需要见一见姚总督。” 二人几乎片刻不歇,直奔姚策的主帅营帐而去。 来到营帐口,却被亲卫拦了下来,“巡抚苏大人来了,都督正在见客。” 宁州卫所被夜袭之事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第十日的时候,现任的宁州巡抚苏成苏大人今日闻声赶来宁州大营,军中各官员都在主帅营帐中。 这位巡抚大人也是一脸菜色,别人在任时宁州平安无事,偏偏他才刚刚上任一年,宁州大营就被鞑子夜袭了。 早在事发当日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他便命人快马加鞭的送急报前往京城了,战战兢兢了十日,直到昨日夜里,陛下的旨意便下达了过来,好在陛下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这才忙不迭的往这边来传信。 “姚都督,陛下的旨意本官已经带到了,如此便告辞了。”苏巡抚冲着主位上的魁梧男人拱了拱手。 座上的男人身着银甲,魁梧的身姿即使是坐着都如同一座大山一般,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凶神恶煞,听完苏巡抚传来的消息眼中早已是一片寒霜。 待苏巡抚一走,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原本置于男人身前的木茶几被他一拳头砸出了一个大洞,“娘的,可叫那皇帝小儿揪住小辫子了...” 他身边的副将也忍不住骂道:“这次分明是都督您力挽狂澜指挥着兄弟们击退了前来犯贱的鞑子,这好处竟然归到了叶承志身上,皇帝叫他进京述职,我看就是想提拔他,慢慢取代您在北地的地位。” 话音刚落,门口守卫的亲兵进帐通报:“都督,庆元县县丞宋大人和李主簿在帐外求见。” 姚策本不想见,但一想到陈军医命案一事,遂烦躁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李惊鸿跟随宋祁玉进帐,抬眼便看到了姚策那张臭脸,心中暗骂了他一句蠢东西,方才在帐外她都听到了,李元朝因为夜袭之事终于找到了打压他的机会,他如今竟还能坐得住。 不情不愿的给这蠢东西见了礼,便听见宋祁玉将这两日二人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姚策。 原本姚策还左耳进右耳出一副应付公事的样子,却在听到从陈知所制伤药之中找到蒙汗药的时候眼神骤然一变, “你们的意思是...陈军医故意给将士们下了蒙汗药?”他沉声问道。 李惊鸿暗暗在后面吐了一口浊气,心道这厮果然还和以前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于是忍不住上前半步接着宋祁玉的话继续说道: “都督,其实依下官猜测,陈军医给将士们下的蒙汗药也许就是前几日导致鞑子成功夜袭卫所的原因。” 此言一出,营帐之中落针可闻,就连宋祁玉也忍不住侧身看向她,大惊道:“李主簿,不要妄加揣测...” 李惊鸿定定看向主座上魁梧壮硕的银甲男人,姚策眼眸微眯,似乎正在思量。 身边的副将却已经站起身来,忙道:“都督,我记得那些城门守卫前段时日训练后去军医处拿了一批跌打损伤膏,会不会...” 姚策眸色一冷,对李惊鸿道:“将在陈军医职房里搜出的药都呈上来!” 片刻之后,李惊鸿便将那些药逐一摆在了桌面上,姚策命副将另请了医官来查验。 验到那枚拇指大的瓷瓶装着的蒙汗药时,姚策看到那青色的小瓷瓶却微微一愣,忽然出声:“等等。” 只见他走上前去将那小瓷瓶拿在手里仔细辨认,见他如此,副将也凑到跟前。 半晌,才听姚策浑厚的嗓音幽幽问道:“北地会产这样的青瓷?” 下一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粗壮有力的大手将青色的小瓷瓶捏成碎片,白色的蒙汗药粉末纷纷扬扬如细雪般落在地面上,他取出一片碎瓷用手在豁口处摩挲片刻,才冷笑一声:“如此细腻的胎质,这瓷器恐怕只有江浙一带才有。” “江浙一带?”副将眼神微动,忽然想到什么扬声道:“叶承志!叶承志是苏州人士!” 室内烛火摇曳,只听听见众人的心跳声以及急促的呼吸声,李惊鸿在旁边观望了已久,姚策这厮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心细如发,这件事到了此时也总算连贯了起来,她也终于能将那件埋在心底的事说出来。 浅青色圆领袍的女子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对姚策平静开口,“都督,下官还有一件事要报,” 女子的眉目在烛火的掩映下让人看不甚清,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陈知似乎死于一种怪异的毒药,下官勘验了他的尸身,却发现他才死了四个时辰有余,体内的五脏六腑却像是腐烂了七日之久...”,李惊鸿故意在“七日”二字上着重咬字。 果然,姚策神色变了变。 姚策作为她的拜把子,自然是知道她制毒有术,对于她的七日穿肠散并不陌生,只要她说出了死尸的症状,姚策便很快会猜到七日穿肠散上去。 男人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忙若无其事的下了逐客令:“此事我已知晓,辛苦二位大人了,不过我就此事还有些话需要和手下商议,等有了结果再请二位过来。” 李惊鸿见他已经有了思绪,便颔首跟着宋祁玉一起出了营帐。 待帐中只剩下姚策与副将,一道纤细的劲装身影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 “月移,你怎么看?”男人问道。 一道暗哑的女声传来,语气中沁着悲痛和恨意:“是主子的七日穿肠散,他们用了主子的东西...” 第33章 买他的命 女子脸上罩着黑色面罩,眉目凌厉,黑长的青丝被皮质发带高高束于发顶,一身劲装软甲勾勒出笔挺的身材,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一般。 “原来裴狗亲自将叶承志调来宁州不仅是为了监视你,还要趁虚而入慢慢架空你...好一招釜底抽薪。”女子的声音森然,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打开了重华宫的暗格,那里面的毒药...”姚策越想越觉得惊慌,女帝曾经玩毒药玩的起劲儿的时候可是专门给他显摆过,有些不仅仅是杀人于无形,更是能模拟出各种病症的症状混淆人的视听。 还不等他说下去,就见女子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阵冷冽的风。 “喂!月移,你给我回来——”姚策连忙伸手去拦,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叶承志回京述职那日,李惊鸿便和宋祁玉一起告辞了宁州大营,二人离开时,姚策专门让人备了马车。 案子查到这里,牵扯出来的不仅仅是军医之死那么简单的了,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县官能插手的了,此案能不能真相大白于明面上,还需要等待机遇。 马车缓缓停到庆元县城门口的时候,李惊鸿对宋祁玉道:“宋大人,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往别处拐一下,不如你先回县衙去?” 刚提袍从车上下来的宋祁玉闻言一愣,随即便看到了她的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袍子,以为她要回去换身衣裳,目光微动,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啊,好,那我便先回衙门去了。” 李惊鸿看了一眼宋祁玉在城门处消失的背影,转头对车夫道:“麻烦您将马借我一下。” 两山之间郁郁葱葱的林荫遮天蔽日,一人骑着一匹骏马正疾驰南下,马蹄声回响在山间,骏马略过之处翠枝摇曳不止,一人一骑从密林中奔出,冷冽的眸子瞥了一眼挂在山腰的夕阳,更加用力的挥了下马鞭。 与此同时,官道的尽头也有一人拉着缰绳坐于马上,不同的是,这人立在原地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月移不断挥舞着手上的马鞭,看着天边西沉的日光,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不料,远远的官道岔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她眸色一凛,不知那是何人,正当她想偏移半步从那人身边飞驰而去时,那人却忽然驾马挡在了官道中央。 “吁——”月移连忙将马缰一拉,这才让疾驰的骏马堪堪停住,不至于撞上前面的人,她破口大骂:“喂,你干什么挡着道儿,识相点就滚开,别耽误老娘办正事!” 李惊鸿闻言嗤笑一声,将一枚牙牌抛给她,双手环胸姿态惬意的坐在马上,懒懒笑道:“我就不走,你能怎么着,看清楚了,我可是庆元县县衙正九品主簿,这里是庆元县地界,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月移顺势伸手一接,看到牙牌上“正九品主簿”几个字先是一愣,随后眼里充满了嘲讽,哈哈大笑道:“九品芝麻官还敢拦老娘的路,吃饱了撑着吧,知不知道老娘是谁,老娘可是...”,话没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顿住了。 “你是什么?”李惊鸿看着这位自己昔日的影卫吃瘪的样子忽然很想笑,月移还是那么暴躁,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晚她便会赶上叶承志回京述职的队伍,偷偷潜进去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她并不是不相信月移能做到,而恰恰是因为这件事对月移来说轻而易举,她才会来此地截住她的路。 月移还是太冲动了,叶承志既然是上面放到北地的棋子那么一定将他的每一步路都算好了,如今鞑子夜袭卫所一事叶承志有功,李元朝封赏他就等于在责怪姚策,如果叶承志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姚策做的。 所以,无论月移有没有动手,这个闷亏姚策已经吃定了,真一气之下将叶承志杀了才更加麻烦。 “你一个县官干嘛要拦我的路,我还有要事要办,你若是再不让开我便动手了!”月移厉声喝道。 李惊鸿挑挑眉,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勤加练武了,但对比前世来说还差得十万八千里,以她现在这副身板,若动起手来她还真不是月移的对手。 于是她杏眸微微一转,唇角一勾笑道:“这位姑娘,我看你应该是江湖中人,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若答应我就放你过去。”https:/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官场上的人虽表面上光鲜,可事实上却过得如履薄冰,尤其是我们这些女官更加不容易...”,李惊鸿说到这里,月移的目光微微一暗。 “前几日我随上司去宁州大营办差,卫所里的那位姓叶的都尉却对我百般骚扰,还以前程威胁我让我陪他一晚,他说自己大概马上就要升官了,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顺手...” “所以,姑娘,我能不能向你买他的命。” 夕阳已经坠入山林之中,夜幕降临,鸟兽开始出没,二人的四周一片寂静。 “你说什么?你也要杀叶承志?”半晌,月移才轻笑着问道。 李惊鸿点头,“不过...不过我虽然要杀他,却不是一刀砍了他那么简单,我有时间、地点以及具体死法的要求,我希望姑娘能替我实现。” 可能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也可能是被李惊鸿这么一打岔月移冷静了下来,她竟是放声一笑,答应道:“好,这个交易,我喜欢,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青衣女子撤马让出一条路来,淡淡笑道:“好了,姑娘可以过去了。” 月移一滞,她现在还过去干什么,这交易和她今日过路的目的不谋而合,当然是要从长计议了。 但她又抹不开面子,只得道:“哦,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东西忘拿了,我先回去一趟再过...”,说完转身又说了一句:“你的牙牌我拿走了,改日去县衙寻你——” 第34章 练他的字 李惊鸿回了趟县衙将马还给了车夫,宋祁玉见她身上还穿着自己那件圆领袍有些诧异,李惊鸿以为他是想要回来自己的衣服,于是赧然一笑:“宋大人,真是多谢你的衣裳了,这件衣服我都穿过了,不如...我再买一件新的还给您?” “不...不用了”宋祁玉耳根有些发热,怕她误会连忙又道:“这衣服是我娘亲手做的,李主簿还是还给我这件便是。” “啊,这样啊。”李惊鸿心中责怪自己说错了话,人家母亲给做的衣裳她直接要走不太好,于是歉然笑道:“那...我就给宋大人洗干净了还给您。” 宋祁玉垂下眸子轻轻点头。 由于二人连续出门办了三日差,所以特批休沐两日,回来之后由李惊鸿撰写此案卷宗。 李惊鸿在路上还没什么感觉,可一到家门口困意便像潮水一般席卷了全身。 这三日在宁州大营里每日都绷着一根弦,夜里还得防着叶承志骚扰,方才又骑马去追月移行了那么久的路,她这副小身板已经承受到极限了。 “主子,您回来了!”一进门小林子便忙来扶她,“哎呀怎么瘦了,这才过去三日,三日没见,主子就憔悴成这样,可心疼死小的了...” 李惊鸿嫌他聒噪,想把他甩开身上却使不出力气,却被小公公抱得更紧。 厢房的门被推开,身着雪青色直裰的男子从门内走出来,看见她身上宽松的男式圆领袍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其实那日杜兰泽忽然拜访,崔祯虽然面上没表现,但心中还是对她随意克扣他解药的事情抱有一丝怨怼。 后来她忽然被衙门的人唤走,一连两日都没回来的时候他便做好了经受寒毒侵蚀的准备,却不料这些天体内的寒毒竟一刻也未曾发作,他不禁心中疑惑。 直到昨日夜里,他清扫房间时却不慎将那雕花香炉打翻,香炉里熟悉的药香猝不及防冲进了鼻腔之中,他这才发现,解药竟是被放在了房间的香炉里。 想起他某一日做了半宿的噩梦次日起身却神清气爽,看着香炉里烧成药渣的解药,心情复杂,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那个狠毒的女子喜欢折磨他、掌控他,却又在他夜间毒发昏沉之际专门起身为他用药点燃香炉,事后又做一个坏人将他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他真的看不懂这个人。 也许是有些愧疚在心,他今日的眼中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切,上前两步语气温和道:“你饿了吗,今日我去集市买了一些青菜...”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烦躁的摆了摆手,“下去吧,我现在只想睡一觉。”说完,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将门咣当一声合上。 崔祯的脚步一滞,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院中树影萧萧,只剩下小林子和崔祯二人,崔祯还在望着厢房的门发愣,另一边小林子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切,无事献什么殷勤,我家主子不吃那套。” 他眸中神色淡了一瞬,并不理会小林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便转身去了灶房。 李惊鸿这一觉便睡到了次日辰时,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穿着那件圆领袍睡了一夜,她连忙将袍子脱下来,唤来了小林子,“你去将这袍子洗干净,晾干之后打理整齐找个好些的锦布包起来。” 小林子看着手中面料粗糙的袍子,嫌弃道:“这玩意主子穿过扔了不就得了,为何还要这么宝贝?” 李惊鸿一个爆栗捶到小林子头上,斥道:“叫你洗你就洗,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林子委屈的眼泪都要冒出来,噘着嘴抱着那袍子悻悻离去。 她换上一件桃红色的交领裙衫,将头发简单挽起便来到了堂屋之中,桌上的饭菜已经备好,与往常不同的是,多了几道时令的青菜。 她想起昨日回家崔祯竟然破天荒的出来迎接,困顿之间似乎还听到了崔祯主动问她饿了吗... 李惊鸿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心道怪哉啊,真是怪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她虽是想快点控制崔祯让他帮自己做事,不是被逼无奈而是身心臣服于她,要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那便更好了,但崔祯态度的忽然转变还是激起了她的警惕心,不由得想:崔祯不会也和她英雄所见略同吧,装模作样感化她,然后骗她赶紧给他解毒? “哼...” 李惊鸿冷笑一声,想都别想,最后的赢家,只能是她。 用完了早饭,李惊鸿便去书房中习字,一想到宋祁玉叫她写卷宗她便有些头痛,只希望她赶紧将新的笔法练出来。 只是,无论她怎么练,写出的字体没有一次让她满意过。 她的性格吹毛求疵,无论做什么都要求十全十美,小林子又去其余的书斋为她搜罗了各种各样的字帖,每一种她都嫌弃的要命,这些所谓的“书法大家”还不如崔祯的字好看,往日里批奏折的时候,折子上的内容虽然气人,但不妨碍她欣赏崔祯秀雅的字迹。 想到这里,她的笔尖顿住。 对了,何不练习崔祯的字? 书房的门开着半扇,李惊鸿手执湖笔抬眸望去,门外的小院中桂花开得正好,雪青色长衫的男子正俯身拿着一个木瓢给院中的花木浇水,他的眸色认真,乌黑的发上落了几片浅黄的花瓣,画面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间,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李惊鸿轻笑一声,将笔搁下,走到门边对院中人道:“崔祯,过来。” 崔祯取了一瓢水正在考虑先给哪一丛浇,忽然便听到李惊鸿在书房中唤他,语气和蔼温柔,不似寻常凌厉。 他眸子动了动,将水瓢放下,走到书房门口。 平日里李惊鸿不许他踏足书房,故而此时到了门口,他略有些犹豫。biquiu 此时的李惊鸿已经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执起了笔,瞧了他一眼,“进来啊,杵在门口做什么?” 听得此话,男子抿了抿嘴,终于提着衣摆踏过了书房的门槛。 第35章 口是心非 黄花梨木的桌子上平铺着一尺素白的熟宣纸,两侧的镇纸压得齐平,右上角摆放着上好的澄泥砚,墨条轻旋,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一看便是极为珍贵的文房四宝。 再看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实在是不忍直视,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笔墨纸砚,让人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暴殄天物”四个字。 李惊鸿有些赧然的轻咳一声,心道这可不是她的缘故,分明是这字帖上的字丑得难以临摹,她原本的字迹还是十分美观霸气的。 “哦,你也知道的,我从小便得了病没念过什么书,现在到了县衙之中做事难免有一些抄录文书卷宗的活儿派给我,不过我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听闻你是宣和二年的状元郎,练你的字迹大概比这些杂七杂八的人要强上许多。”李惊鸿说着看向身边的男子。 崔祯似乎是没料到这位可以称得上是“野蛮”的女子竟然能矮下身段主动向他求教,心中不由划过一丝讶然。 李惊鸿看他怔愣着不语,不耐的催促道:“喂,这点事情也做不了?没用的男人我可...” 还不等她说完,便只见崔祯一伸手便取过李惊鸿手中的湖笔,俯首在案上的熟宣上写下了第一个字——“道” 这是小林子买来的那本《道德经》字帖的第一个字,崔祯的笔法力道都与字帖上完全不同,字如其人端方清冷,一笔一划还透着一丝灵修之气,李惊鸿暗暗点头,不错,是那些烦人奏折上的字体。 后面的内容如行云流水一般于素白的宣纸上呈现出来,和旁边她歪歪扭扭的临摹形成了鲜明对比。 写完第一段,崔祯将湖笔递给李惊鸿示意让她照着写,李惊鸿柳眉微挑,从那竹节一般的手中接过笔杆子,照着方才所观察到的用笔方式细细描摹。 崔祯的字迹太过端正了,李惊鸿此前的字一直是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头一次临摹如此板正的字迹手不由得有些颤颤巍巍。 正当李惊鸿眉心紧锁,忍无可忍的时候,微凉的触感覆盖了她执笔的素手,耳边男子略带严厉的声音响起,震得她耳廓微微发麻:“为什么总是在笔触最后挑一个勾,横平竖直很难吗?” 他说着,抓紧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素宣上滑动,又写出一个端端正正的“道”字。 李惊鸿微微侧目瞧他,发现他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如同一个夫子一般在教她习字。 室内寂静,只有笔尖落在素宣上的沙沙声... 崔祯似有所觉,猝不及防的侧目,直直撞入女子清冽的眼眸中,他的睫羽微颤,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松开她的手,直起身来后退半步。 门扉外微风拂过,吹进案上几片淡黄色的桂花,暗香浮动,不知是彼此的鼻息还是外面的桂花香。 李惊鸿压下心中的异样,不由得在心中嗤笑,看吧,她就说最近崔祯一定是在密谋着勾引她,好骗她将解药全交出来。 哼,她又不是真的地主家的傻闺女,这点计策还能看不出来?崔祯的演技未免越来越精湛了。 李惊鸿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随后眸色微闪,唇角微微勾起,对崔祯粲然一笑:“想不到夫君这么厉害,唉,怎么不写了,快继续教我!” 说罢,便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跃跃欲试的将手递给他。 呵,将计就计,谁不会啊... 崔祯看她露出如此纯真的表情,似乎是真心好学,又被那一声“夫君”叫得有些心头发麻,在李惊鸿期盼的目光中不由得又握上了那纤细的素手。 李惊鸿感觉到他的手心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心中冷笑:嗤,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夸一夸被人说几句“好厉害”就能乱了心神,且看最后的赢家是谁吧。 日光缓缓上移,透过窗子打在桌前两人交握的手上,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着素白纤细的小手,湖笔蘸墨在熟宣上留下端方雅致的字迹,不知不觉间过了许久。 写完那句“常有欲,以观其徼”后,崔祯忽然想起了先前两人因解药一事闹出的不愉快,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我昨日打扫厢房,在香炉中看见了寒毒解药。” 李惊鸿听到香炉二字眉心便是一跳,随后听闻他发现了寒毒解药一事便知自己夜里为他熏药的事情暴露了,遂淡淡道:“哦。” “其实...你并没有克扣我的解药,对吧。”他顿了顿,又试探,“那日夜里...你看我梦中寒毒发作便将解药燃进了香炉里。” 李惊鸿执着笔的手微滞,不耐道:“没有,不是我做的,谁知道那解药为何会在香炉里,扣你解药的事倒是真的。” 女子微动的睫毛出卖了她,看着她口是心非死不承认的样子,崔祯忽的觉得有些想笑,于是也顺着她的意思道:“那,好吧...” 二人磨磨唧唧写完一张纸,门外便传来小林子的声音,“主子,衣裳已经洗好了,我就晾在院子里了。”说完,一进门便看见了崔祯正紧贴着他家主子,一只手还紧紧握住她的手... “喂,干什么呢,放开你的爪子!”小林子目眦欲裂,厉声呵斥道,说着就要进来。 “站住!”李惊鸿冷冷开口,小林子身形一滞,面带委屈的看向李惊鸿。 李惊鸿挣开崔祯带着薄茧的手,微微扬眉缓步走到小公公跟前,淡声道:“他是这个家的男主子,这般无礼,就是你在宫中学到的规矩?” 小林子连忙跪下,“主子息怒,奴才知错了...” 崔祯暗惊这个从前堂堂的林掌印现在为了活命竟能演到这种地步,想来从前在宫中对女帝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不去领罚!”李惊鸿说完回眸瞥了一眼崔祯,眸光微转,语气温和的淡笑开口:“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第36章 竹林制毒 “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崔祯的耳边,倒是叫他微微一愣。 小林子与李惊鸿对视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打得什么算盘,于是不情不愿的剜了崔祯一眼,诺诺的退去。 因着上午崔祯都在李惊鸿的书房中教她练字,故而中午的饭是小林子做的,看着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小炒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尝了一口便道:“以后的午饭便由小林子做好给我送到衙门里去,你只需做早晚两顿即可。” 其实李惊鸿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体贴,不曾想崔祯却误以为她嫌自己的饭菜难吃,想起自己虽然入赘又受到了这位妻子的百般羞辱,可她到底不曾伤害过他半分,甚至还给自己解毒,于是不免有些愧疚。 是了,归根到底自己救她才是导致她被退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逼他一个罪臣入赘也是他占得便宜更多一些。 崔祯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以后...好好将菜式研究一番,再给你做。” 李惊鸿扬眉,眼底是藏不住的震惊之色,崔祯的演技竟是高超到如此地步了吗。 她轻咳一声,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意:“夫君有心了。” 小林子眉心抽了抽,心道陛下的演技还是差了一些...这种违心话也能说出来?筆趣閣 用罢了午饭,李惊鸿便带着小林子带着一个炉子一道去了阿连山下的竹林。 现下已是九月出头,竹叶泛起了斑驳的黄落在地面上,踩在地上有清脆的沙沙声传来。 小林子累得满头大汗,将炉子放下,喘着气道:“唉...真是累死了,不过话说回来,主子把这东西搬到这里做什么?不是要练功吗?” 李惊鸿已经挽起了袖子,从满是竹叶的地上拾起了一根竹枝,轻哼一声,“不止要练功,更要炼药。” 炼药?小林子恍然大悟,站起身看着粉色衫裙的女子愤愤道:“谁又惹主子不愉快了,您就说吧,您想杀谁,我小林子替您去做!” 陛下曾受国师影响,自己学习并钻研了用毒之术,往日里那些穷凶极恶偏偏陛下又拿他没办法的人,她便会研制出模拟各种死法的毒药来,无声无息的解决了那些人,再在表面上做出一副损失忠臣,痛心疾首的样子。 所以,主子一要制毒,小林子便知道又是又不开眼的东西了。 李惊鸿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隐瞒,将这几日在宁州大营发生的事情一并告诉了小林子。 说罢,只见小林子跳脚怒道:“岂有此理,月移那货竟然敢对主子您不敬,真是翻了天了,等主子制好了毒药,我亲自去收拾她,必定要给她弄一个像崔祯这样的寒毒好好教训一下!” 还不等小公公说完,一记竹竿便打在了他的小腿上,痛的小林子嗷嗷大叫。 李惊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林子,“若朕有你这般的猪脑子,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的这些属下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便是冲动易怒,她聪明一世,手下的人却都蠢得让她想哭。 若是崔祯这个样的聪明人能为她所用便好了,偏偏是她的死对头... “月移现下还不知我的身份,想必知道了也不会相信,我和她做了个交易,让她帮我用毒杀掉叶承志,现在重华宫的暗格已经被打开,里面的毒药想必已经被他们知晓,是以我才要新制出一种毒来,方能消去那些人的怀疑。”李惊鸿一口气将此事全倒了出来,听着的小林子已经大惊。 女子眼眸微挑,用手中竹枝敲了地上的陶罐两下发出叮叮两声脆响,像是要将小林子给敲醒,“所以,你现在废话少说,快去后山帮我采一些药草。”说着,她将一张叠起的纸条扔给小林子。 小林子连忙躬身离去,李惊鸿吐了一口浊气,将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竹枝上。 只见女子如燕子一般轻轻一旋身,纤细的身躯在林中翻飞,竹枝为剑,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影,她目之所及处有一泛黄的竹叶,她手中发力,将手中竹枝猛地向那叶片刺去,一片应声而落,从中间分为两半。 李惊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想起她骑马拦在月移身前的时候不是没有担忧过月移真的会与她动手,若是打起来,她肯定要吃亏。 现在她只想着赶紧恢复以前的武功,哪怕是三成也好,这样也不至于对从前的手下也要战战兢兢了,这样想着,她再次舞动了手中竹枝。 日色渐沉,小林子抱着一箩筐药草气喘吁吁的从竹林外跑进来,“主子,主子,您要的几味草药,我都在后山找到了...” 李惊鸿将竹枝收起,闻言微微有些惊讶,看着他那一箩筐药草,果真都是她纸上画的,不由得笑道:“都说阿连山物产极盛,山上的药草有上千种,看来人们所言非虚。” 她用袖子拭了拭汗,命小林子去河边打些水来,随后一一将手中药草摘干净,留下她需要的部分。 火折子将竹竿点燃,将陶罐架在炉子上,再把那些药草放进去,熬煮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股奇异的甜味从陶罐中幽幽冲进鼻息。 小林子动了动鼻子,默默将火烧的更旺些,依照他多年侍奉主子制毒的经验,越是气味香甜,其毒便越阴狠,心中不由得为那叶承志捏了一把汗。 瞧了眼天边升起的弦月,李惊鸿淡淡道:“好了,熄火吧。” 她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竹叶,对小林子道:“打开盖子让它冷下来,结成块之后再用银勺取一些放进瓶子里。” 小林子依言照做。 这边二人在竹林里制药,另一边,崔祯正怔怔看着院中晾着的浅青色男式圆领袍发愣。 这是昨日李惊鸿回来时所穿的袍子,与她离开时的裙衫不同,想必是为了办差临时买的,只是...这袍子一看便是男子所穿,她在那边买,为何不买一个合身的? 第37章 暗巷相见 正当崔祯思量间,李惊鸿带着小林子从外面回来,女子出了一层薄汗,淡粉色的春衫紧贴在窈窕的身姿上,勾勒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段,崔祯忙移开目光。 李惊鸿路过晾衣架顺手捏了捏那件浅青色圆领袍,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小林子吩咐道:“衣裳晾干了,去找一块锦布把它包好,明日去衙门的时候带上。” 小林子忙不迭的去了,李惊鸿对站在廊下的崔祯颔了颔首正要往书房里走,却听男子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这件袍子是...”m..nět 李惊鸿不作多想,淡淡道:“借同僚的,洗完了给他还回去。” 同僚?崔祯眉头微微蹙起,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似乎没理由与她讲这些。 翌日,李惊鸿到了衙门之后就将用锦布包得整整齐齐的袍子还给了宋祁玉,宋祁玉看着外面上好的锦布愣了愣,这包裹衣服的锦布竟是比自己的衣料还好。 里面的袍子叠的齐整,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打开还有一股浅浅的桂花香气。 “这件衣服,多谢宋大人了。”李惊鸿对着宋祁玉拱了拱手道。 “啊...举手之劳罢了。”拿着手中的衣物,宋祁玉不知怎地觉得自己触碰那衣物的手臂微微有些发烫。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到自己的职房去了,回到职房后李惊鸿便开始整理军医陈知命案的卷宗。 卷宗上不能明说陈知是死于七日穿肠散,更不能写太多他们在宁州大营查到的细节,只能以陈知不慎误食相克食物中毒而死的理由草草结案。 李惊鸿回想着昨日崔祯用笔的方式,一笔一划的书写卷宗,职房内一片寂静,偶有老鼠窜过的声音,李惊鸿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倏地烛火微晃,刹那间一支短箭嗖的一声划破了沉静的空气,从窗外射进来吧嗒一声刺入李惊鸿正在书写卷宗的木桌上。 宣纸上方的湖笔一顿,李惊鸿眸光一凛,忽的抬眸往箭羽射来的方向望去—— 房檐上的槐树枝叶摇动,而窗外平静无风。 李惊鸿将湖笔重重的搁在案上,骂了一句“狗东西”便伸手去取那箭羽上绑着的字条。 “后巷见。” 李惊鸿眸光微动,随后便整理了一番官袍,迈步走出了职房的门。 官衙后面的小巷子里与前街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惊鸿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脚步声在巷子中回荡。 “李主簿,你来了。”不知不觉间,一道女子暗哑的声音从李惊鸿的身后响起,她心中暗忖:现下她竟是连人靠近都不能察觉了。 墨绿色官袍的李惊鸿缓缓转身,入目的便是黑衣劲装的高挑女子——月移,她双手环胸,手中还在把玩着和方才一样的箭羽。 “你想好要如何杀叶承志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月移漫不经心道,暗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冷戾。 李惊鸿定了定神,面无异状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枚荷包,伸手一抛抛给了月移。 月移皱眉,在手中左看右看,疑惑道:“这什么东西啊?”,随后将荷包打开,“药丸?”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可以使人作花柳病死状的毒药,叶承志那么好色,待他去京城的秦楼楚馆找乐子的时候你就下在他的茶碗里,这样不光彩的死法他们怀疑也怀疑不到姚总督身上。”李惊鸿淡声道。 月移闻言眸中神色微变,疾言厉色道:“这药丸是谁给你的?” 李惊鸿挑挑眉,平静开口:“自然是我自己做的。” 女帝李惊鸿从没做过花柳病的毒药,这是她两日来新研制出来的,故而绝对不会惹人怀疑。 一念之间冷光一闪,一柄长剑架到了她纤细白嫩的脖颈处,距离她青色的血管只有不到半指的距离,李惊鸿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姿态。 “你自己做的?”月移冷冽的眸子微眯,探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的毒术...是谁所传授?” 李惊鸿扬起下巴,杏眸睥睨着身前执剑的劲装女子,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的问题这么多吗,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想杀叶承志?” 月移执剑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也要杀叶承志?” 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伸出素手轻轻的将脖颈处的冷箭向前一推,“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你杀人的时候也这么多话?” 月移闻言,脑海中又有另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回响起来——“你若是杀人的时候也这么多话早不知死几百次了。” 恍惚之间,眼前的女子已经行至她的身后,回眸淡淡嘱咐:“记得,一定要在叶承志进宫述职之前将毒下了,不能让他在群臣面前胡诌。” 说罢,女子迈步往巷外而去,只留给月移一个纤细的背影。 未时,李惊鸿下职乘着马车往庄子上走,不经意间掀开车帘,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着书院院服的少年背影,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小林子,你瞧前面那人是不是李家公子?”李惊鸿看不甚清,是以便问驾车的小林子。 道路两旁是笔挺的胡杨树,少年浅蓝色的身影格外醒目,小林子细细一瞧,笑了:“没错主子,是李家公子和他的小厮李南。”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二人身侧,李惊鸿一掀门帘,看向车外的小少年,喊道:“浮舟!” 蓝色衣袍的少年一回眸便瞥见了一侧马车上的官袍女子,眸中有一瞬间的怔愣。 墨色官袍的女子跪坐在马车上,一手掀起青竹帘,另一只手仅仅扒着车壁,微凉的风将她的鬓发吹得纷乱,而她的眼眸却带着一丝笑意。 “...姐姐?”少年诧异。 马车缓缓停下,女子将车帘掀开,笑道:“快上来吧,地上走回去不累吗?” 李铭齐家中虽然富有,但家中人不常出门,故而家里只有两辆马车,一辆给李铭齐四处奔走,另一辆因着李惊鸿要去县衙上职也就给了她。 至于十日休沐一次的李浮舟...李铭齐美名其曰是锻炼他的体格,并没有给他准备马车。 第38章 给姑爷用 在小厮李南的搀扶下,李浮舟上了李惊鸿的马车。 姐姐任职于县衙的事情,他已经听爹说过了,现下看着面前身着官袍腰系玉带,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姐姐,李浮舟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 李惊鸿执起案几上的青釉刻花瓷茶壶,给正襟危坐的小少年倒了一杯清茶,水汽袅袅,茶香四溢,李惊鸿笑道:“难不成弟弟一个读书人还怕官?” 李浮舟脊背一僵,没想到姐姐会这样打趣他,忙道“没...没有。”,看着李惊鸿唇角的笑,遂也放松下来,抿了一口清茶。 李惊鸿的目光从他身上的书院院服上划过,她之前在县城里见过有人穿这样的院服,似乎名叫文渊书院,在这庆元县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曾先后出过两位进士。 在原主的记忆中,李铭齐和周氏虽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这个痴傻的女儿身上,弟弟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高,但李浮舟天资聪颖几乎回回院考第一这件事还是让李家父母引以为傲的。 “小舟今年十三岁,似乎明年二月便可以考县试了吧。”李惊鸿放下茶盏,笑问面前的少年。 通过县试、府试两场考试便可以被称作“童生”,这是科举的第一步。 少年一愣,随后微微点头,“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书院里所有甲字班的学生都在为县试作准备,我也不例外...所以,以后休沐日可能也不会经常回家了...”他说着,垂眸饮了一口茶水。 反正,他回去了也没有人会关心他,所有人都围着姐姐转,他在这个家是多余的... 李惊鸿看出了少年眸中一闪而逝的黯淡,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道:“那可不行,休沐日还是要回来的,不然姐姐可是会想你呢。”女子素白的手支着下巴,慵懒的趴在几案上,语气带着一丝狡黠。 “什...什么?”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面色倏地红成了煮熟的虾,手中的茶盏差点拿不稳。 李惊鸿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伸手到对面,将他放在身边的书袋一提,从里面抽出一个线缝的本子来。 “喂,你干嘛!”李浮舟大惊,连忙去夺,却被李惊鸿极为轻巧的避过。 “身为你的姐姐,看看你的作业不行吗?”李惊鸿早已翻开了那本子,里面正是李浮舟平日里写的作业和文章,包括一些书籍的见解和观点。 字迹整齐清秀,文采卓越斐然,观点独到详尽... 她想起前世过目的那些殿试考卷,李浮舟虽然还小,但已经颇具灵气了。 李惊鸿点了点头,心道这弟弟和姐姐真是截然不同,弟弟聪慧过人,姐姐却是个大傻子。 李浮舟抢夺无果,瞧着李惊鸿边翻看边点头,仿佛觉得他写得很好一般,不由得气道:“你能看懂吗你,快还给我!” “怎么看不懂了,这几日你姐夫都在教我习字,他可是宣和二年长荣女帝钦点的状元郎,这些东西现在对我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李惊鸿挑眉,在状元郎三个字上加重语气,炫耀道。 此言一出,少年的眸子果然亮了起来。 其实庄子上的那些役工不乏有进士出身,但他们毕竟是罪臣,若是光明正大请教叫人瞧见难免生事端,可崔祯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成亲了,是他的姐夫。 “你不是要考县试吗,回家叫状元郎来教你不好吗?定比你们书院那些夫子强上百倍。”李惊鸿道。 山下的小院里升起阵阵炊烟,西沉的落日将阿连山顶的皑皑白雪镀上一层金色,崔祯站在廊下遥望远处的日照金山,忽然想起李惊鸿似乎也常常如此,站在这个位置望着山顶,每当这个时候,她眸中总是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院外传来车马声,不多时,小林子便推门而入,后面不止跟着一身官袍的李惊鸿,还有...一个小少年。 崔祯很快认出了他,这人是李家公子,她的弟弟。 李浮舟一进门便看见了立在廊下的男子,一身雪青色宽袍,鸦青色的墨发被一根木簪束于脑后,微风卷起他的衣摆,在这凡尘俗世的小院落里,竟有几分谪仙之感。小少年忽然就能理解姐姐了,这人确实长得好看,搁在家里倒也怪赏心悦目的。 少年上前,对崔祯行了一个文人礼,十分不自在的喊了一声“姐夫”。 崔祯微微一愣,随后面带不解的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女子,李惊鸿淡笑一声解释道:“我弟弟明年二月要考县试,你是他的姐夫,又博才多学,将他带来是想让你帮他指导一二。” 崔祯这才恍然,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年,见他身着县城中书院的院服,一言一行也都端方有礼,便知这个少年大概与他姐姐是个截然相反的性子,左右他在这里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遂点头:“...好。” 得到这声“好”字,小少年才暗暗松了口气。 李惊鸿在院中来回打量了片刻,发现除了自己的书房似乎没有地方留给这两人看文章了,于是对小林子道:“去吩咐李北往院外再盖一间书房,就说是给姑爷读书写字用的。” “小的这就去。”小林子领命而去。 崔祯闻言却怔然片刻,看着女子姣好的侧颜,语气不定道:“是...给我的?” 李惊鸿眉目微微上扬,眸光中闪过一抹狡黠,“怎么,你平日里坐在榻上看书,不觉得累?” 夏风徐徐,一片浅黄的桂花飘摇落在女子的鬓发间,明眸皓齿、浅笑嫣然,崔祯对上她含笑的眸子,不知是否是夕阳所映,似乎能瞧见里面的灼灼火光。筆趣閣 心像被火舌灼了一下那般,崔祯连忙垂眸谢过。 晚饭后,李浮舟和崔祯坐在堂屋里看文章,崔祯将少年的考卷一张一张翻过,紧蹙的眉心逐渐舒缓下来。 李浮舟背着手窥视这位姐夫的神色,无端有些紧张,这可是状元郎啊。 第39章 衙口和离 半晌,崔祯才将那些试卷放下,拿出一根细笔,蘸着朱砂在他的文章上面认真批录几笔,开口道:“具体建议我都已为你逐一批注了,你只需按照批红自行修改便是。” 他的语气温和平淡,李浮舟听不出好还是不好,只得双手接过试卷,谢道:“啊,多谢姐夫,我回去一定好好看。” “若还有不明白之处,只管来寻我。” 李惊鸿见李浮舟抱着书袋急切的离去,竟是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心中有些诧异,起身前往堂屋。 现下早已是戌时过半,院中蝉声阵阵,堂屋里掌了灯,如玉男子坐在双面绣屏下的黄花梨木椅上,灯火掩映,浓密的睫羽在面颊上投下浅浅的影子,他安静的翻看李浮舟留下的线缝本,一页一页看得仔细,没察觉到李惊鸿进了屋。 “你们聊完了?”女子清泠泠的嗓音响起,崔祯忙抬眸看向来人。 见是李惊鸿,他合上本子起身颔首,面色淡然:“嗯,简单看了看令弟的文章。” “令弟?”李惊鸿挑眉,上前两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拉了拉他的衣摆让他坐下,嗔笑道:“说得好像他不是你弟弟一样。” 崔祯这才惊觉失言,成亲两个月以来他其实并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和眼前这个女子成为一家人的事实,故而她的弟弟也只是她的家人,他垂了垂眸复又抬起,半晌才道了声:“是。” 崔祯坐下,李惊鸿染着丹寇的手指拿起案上的线缝本,漫不经心的翻看起来,“怎么样,依你所见,我弟弟将来能不能考中状元?” 崔祯闻言一顿,且不说李浮舟现在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连童生都没考,这个女子竟然张口就来问他她的弟弟有没有状元之才?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罢了,她不懂这些倒也无可厚非,以后慢慢教她就是了。 “目前来看,浮舟...他的文章还是颇具灵气,不过他年纪尚幼,能学完四书五经已经是不易,现在考虑其他的还为时尚早。”崔祯细心解释道。 李惊鸿不由得暗暗轻嗤了一声,这人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依她所见,李浮舟明明就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她今日在车上翻看他的读书小记,不说见解如何,单说那书就不是小孩子能看懂的。李浮舟能沉下心来阅读,还能写下一些小小观点,这还不足以说明他比同龄人强出许多了吗? 许是感受到了面前的女子对于他的回答不满,他复又补充道:“不过浮舟博览群书、涉猎广泛,以后在文章上也能比其他人多一些见解。” 哼,算他还没有太瞎。状元郎又怎么样,还不是她御笔钦点的吗?有什么了不起... 次日李惊鸿去上衙的时候,李北已经带着几名工人来修建书房了,由于院中占满了三间厢房,故而给崔祯的书房只能在院墙外另建,再与院中打通。 “李管事,这书房大约多少时日才能建成?”李惊鸿走之前特意掀开车帘问道。 李北上前两步,笑道:“小姐放心,小的找的都是一些能工巧匠,约莫一个月便能使用了,随后若是小姐想要添置什么物件,尽管吩咐小的。” 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李管事做事我一向放心。” 一路踏着晨光来到衙门口,却见在门外的石阶上里里外外围了不少百姓,应是刚下早市的时辰,不少百姓还提着满篮子的菜,李惊鸿从车上下来愣是怎么挤的挤不进去。 “这是在干什么...衙差呢,怎么没人管管?”小林子护着李惊鸿以免她被人挤到。 正在二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女子嘶吼从衙门内传来—— “赵伟帼!你若敢将那两个狐狸精往家里带你这知县也别想再当了,我娘家既然能让你平步青云,自然也能将你拉进泥沼!” 只见石阶上,两个差役拉着一个紫色锦衣的贵妇人,那妇人发髻松散,衣衫被拉出褶皱,但李惊鸿依旧一眼辨认出了那人是谁——赵知县的夫人,两个月前还来她家里退过婚。 一旁看热闹的百姓嗤道:“哟,我倒不知咱们知县大人也是个靠丈人家的。” “你才知道啊,当年赵家只是一群从关外来的流民,得了咱们本地大善人李太爷的援手才在庆元县站下脚跟的,后来娶了官家小姐,老丈人一提携便直升青云坐上了知县之位。”另一边,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磕着瓜子的老头插嘴道。 李惊鸿闻言眼眸一转,上前打听道:“那...现在这是又闹哪出啊?” 老头吐了口瓜子皮,不咸不淡开口:“还不是前几日城西那桩命案的缘故,人死在了知县大人外室家中,还传得沸沸扬扬,约莫赵夫人不晓得知县大人给外室买宅院的事,这才闹了起来...” 他说着,不经意间看见了李惊鸿身上的墨绿色官袍,面上顿时一惊,“唉?这种事你一个官爷竟要和老朽我一个平民百姓打听?” 话音刚落,就听那赵夫人又是一阵声嘶力竭:“你养外室生外室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谁曾想你竟然拿着我娘家的银子给他们买宅院,赵伟帼你听着,马上给我和离,你自己和那两个狐狸精过去吧!”说罢,狠狠的挣脱开衙役的手,甩袖走出了衙门。 老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啧啧啧,得,赵夫人在衙门口这么一闹腾,就算不让娘家出手,赵知县这头顶的乌纱帽也危险了。” 女帝在位时曾修善大昭户律中有关婚姻的条例,不仅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度禁止纳妾的制度,还为保障女子权利特意加了一条:若丈夫私自动用妻子资产则按照金额大小惩处,轻则杖责重则入狱。 虽然有不少人偷摸着养外室、纳小妾,女帝殡天后更是肆无忌惮,但毕竟这条律法还没有完全废除,赵知县作为一县父母官知法犯法也没有空子可钻。 第40章 猝死青楼 听到这里,李惊鸿不禁讥讽一笑。 她又想起赵夫人来李家退婚时说过的话,说她那日幅样子,和前些年信奉女帝的荒唐女子们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赵夫人哪里又不是享受着女帝给她的恩泽,利用着女帝赋予女子们的权利? 衙门口的百姓散的差不多了,李惊鸿才提着袍摆上了石阶。 院中的差役们正在打扫地上的狼藉,其余的人也都低着头各忙各的,李惊鸿回到职房,便听见陈主簿在和一衙差聊天。 “这赵知县的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了,你说以后这衙门岂不是就成了宋县丞的天下了?” 那衙差嘶了一声,颇有些懊悔道:“嘶,早知道上回城西命案那次我就自告奋勇跟着宋大人去了,还能在宋大人面前露露脸...” 李惊鸿一言不发的绕过二人回到自己的职房中,走进房内的一刹那,唇角便勾了起来。 县衙要变天了,若宋祁玉做了知县,因着她破案有功自然也会把她往上提拔一二,也真是赶巧了...这样想着,李惊鸿心中愉悦起来。 入秋后的京城已没有往日那般燥热,今日城门大开,守卫分列两侧,几位身着宝蓝官袍的文臣立在城门口,似是在迎接什么人。 “唉,来了来了...”一官员看着官道尽头出现的一行人马激动喊道。 只见城门外大约十几里开外,尘土弥漫间一行车马正在缓缓驶近,车马上的红色军旗随风摇曳,依稀能看清旗子上篆体的“昭”字。 不多时,马蹄声渐近,为首的人身骑高头大马,银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面色倒是极为红润,可见一路上心情不错,眼睛里都是要加官进爵的喜悦。 叶承志到了城门口也不下马,几位迎接他的官员面色俱是有些难看。 “呃...叶都尉,此次都尉在宁州立下大功,陛下特命我等在城门处为都尉接风。”其中一位为首的官员道。 坐在马上的叶承志瞥了三人一眼,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嗯,有劳诸位了,我和属下们已经快马加鞭赶路一月有余,待叶某修整一番,过几日再前去陛下的御书房述职,还请诸位为叶某转达。” 那官员的眉心跳了跳,他们虽是文臣武将分工不同,但级别确是不相上下的,现在叶承志回京述个职就摆起了架子,还要修整几日,可真是... 几位官员看着叶承志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愤然:“哼,还没升迁就成这样,真把自己当宁州总督了不成?” 另一位官员叹了口气:“唉,陛下还是太过软善,就连一个边境都尉都能随意拿乔,若是那位还在...” 说到此处,众人俱是神色微变,连忙制止:“你快少说几句,那位可是忌讳!” 众人纷纷住嘴敛目。m..nět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坊市中传来丝竹阵阵,京城的夜繁华如梦,春风楼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奢靡的气息在纱幔间浮动。数十名舞姬身着轻薄的纱裙随着琵琶声舞动,另有几位貌美的婢子端着酒壶排列而来,而被这些莺莺燕燕围在最中央的人膘肥体胖,双目混沌,迷蒙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环肥燕瘦,流着口水笑道: “啊哈哈,等老子当上宁州总督,以后关外的美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老子就在宁州大营建一个别院,把你们都带过去!” 众位美人闻言都纷纷捂嘴娇笑,其中一位抱着琵琶的圆脸姑娘调侃道:“西域的美人就那般好看?比我们春风楼的姐妹们还好看?” 叶承志又被灌了一口酒,听美人们为他争风吃醋不由得炫耀起来:“嗐,你们不知道,西域鞑子王的舞姬里有一个叫浔香的,哎呦只要她一起舞方圆几里都能闻到香气,啧啧...” 他偷偷附在那圆脸姑娘的耳边轻声呼气:“我啊,亲眼见过呢...” 房内顿时笑成一团,各色美人中有一位美人看起来似乎与他人有所不同,她身材高挑板正,一举一动也十分僵硬,众人笑时她也不笑,但她只顾着低头倒酒,没有人会注意她。 月移将一粒棕色的药丸悄无声息的放入酒壶之中,浅浅的摇晃了片刻,待叶承志的酒杯再一次见底的时候,带着一丝淡黄的水流又将杯子续满。看着叶承志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之后,月移拿着剩余的酒水默默退出了厢房。 巍峨的宫殿沐浴着熹微的晨光,檐上的琉璃瓦透着蜜色,檐角上挂着的檐铃被秋风吹得叮叮作响,一大早就这么不平静。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年少的帝王坐于龙椅之上,眼中充满了哀戚之色。 殿中众位官员都垂首而立,眼神却直往最前面那位身着绯色官袍的挺拔背影上瞟。 半晌,少年帝王终是拭了拭泪道:“叶都尉这样的将才,竟是刚立了大功便骤然长逝,朕心中...也是难受至极。” “陛下节哀。”清冷的声线在殿中响起,那人面若冠玉、身形欣长,站在众臣最前方,袍袖下的面色让人瞧不出情绪。 “查!要给朕查个清楚,好好的叶都尉怎么一回京便出了事。”少年帝王起身,从御案前负手走出来,“大理寺,昨日叶都尉是在哪里出事的,身边都有何人,都给朕查个清楚!” 众位官员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才站出一个青袍官员,举着笏板悻悻开口: “陛下...昨夜,叶都尉是在春风楼突发急症而亡的...死因...其实早已查清楚了...” 此言一出,众位官员臊得纷纷要捂脸,堂堂一军都尉竟然死于花街柳巷?死到哪里也比在那里强啊... “什么?”李元朝闻言有着一瞬间的困惑,随即又道:“我不管什么春风楼还是北风楼,这么快就查出死因,为何方才不报?” 那官员满脸都是冷汗,心道还不是那些阁老们要保护您纯良的小脑袋瓜,若是什么都给您说了,您还能不知道春风楼是个什么地方? 第41章 借势升官 新帝的性子说好听点叫纯善温和,说难听点就叫一个“蠢”,因他从小走失民间,回宫之后老臣们便格外怜惜他,对他关爱备至、百般呵护。 宣和三年几位老臣在御花园中为其指点文章,这位陛下在穷乡僻壤长大,写出的文章直叫文臣们皱眉。 正当白胡子少傅要严厉的指出他文章中的错漏之时,就见怯生生的小少年连忙后退两步,并拉着其余先生们一道往后退。 众人不解,有人便开口询问:“殿下这是在作何?” 少年捂着胸口,垂着清澈的眸子,惊疑不定的对各位老臣告罪:“先生恕罪,方才在脚边发现一只虫蚁,不忍心踩踏,这才失礼了。”https:/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本要批评他的少傅顿时心中一软,也不忍再斥责他。 自此,瑞王心善纯良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的美名便传遍了朝野上下,臣子们皆叹:这心狠手辣的女帝竟然有一个如此良善的弟弟,若是这个皇位由这样的人来坐那岂不是大昭之福? 至于现在连青楼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文人雅士们怎么会教一个单纯的孩子这些东西,不知道也是合理的。 面对少年皇帝的质疑,大理寺卿只能擦着汗道:“是微臣失职了...”看了眼前面的裴首辅,终于艰难的开口:“叶都尉死于...花柳病,依照尸身上的状况来看,叶都尉得这病可能已有三四年了。” 话音一落,殿中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叶都尉竟然染了花柳病?不过他死前都在青楼里醉生梦死,那这也说得过去。 众臣忙看少年帝王,果然是一脸懵,若不是怕损失了帝王威仪,恐怕就要当场问一句什么是花柳病了。 面如冷玉的绯袍男子眉心微蹙,转过身看了一眼众臣,淡淡开口:“诸位先退下吧,此事便交由我与陛下商议。” 李元朝松了一口气一般感激的看了一眼裴玄照,顺势而下:“诸位臣工,先退下吧。” 殿内只剩下二人时,李元朝才喊了一声:“老师。”又问道:“方才大人们说得...是什么意思啊?” 裴玄照看着少年清澈的眸子,薄唇微微翕动,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此事陛下不用操心了,交给臣便是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北地近些日子总是落雨,石板路上总是湿漉漉的,每落一场秋雨,寒意便更浓几分。 此时的庆元县县城里,各个茶摊、酒肆、巷子口都在议论着一桩大事—— “那位新来的宋大人才刚被调任过来没几天顶头上司赵大人就遭殃了,宋大人马上就顶替了赵大人的知县之位,瞧瞧这官运,啧啧啧...”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当初城西命案那次县衙里没几个人敢和宋大人一起去查的,只有一个女主簿,现在也跟着宋大人升官了,真是时也命也。” 崔祯从集市提了半斤豆腐路过茶摊,这些议论声便不绝于耳。 女主簿? 他心中疑惑,不由得上前两步,语气谦恭的问道:“敢问,是哪位女主簿?” 聊天的人见他生得俊逸不凡,又十分懂礼,便回答:“还能是哪个女主簿,自然是那个姓李的傻小姐呗。” 复又晃了晃手里的茶水,酸不溜秋的嘟囔:“这傻子命可真好,当时就她一个人傻不拉几的要跟宋大人去城西,谁能想到傻人有傻福,不仅没被赵知县迁怒还升了官,现在啊,该叫一声县丞大人了。” 说话间,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滴滴点点落在地面上,茶摊上的几人大惊,“哎呦”一声连忙抱着脑袋往家里跑。路上的行人也忽然加快了脚步,纷纷躲在屋檐下或是撑起了手中的伞。 冰凉的雨点落在眉间的时候崔祯才从恍惚之中惊醒过来,也跟着人群跑到最近的一处廊檐下去。 “这雨可真是说下就下啊...”身旁有人抱怨道。 崔祯用雪青色的衣袖擦了擦额角的雨珠,暗怪自己今日出门前为何忘拿纸伞,后又想起自从上次因为纸伞和李惊鸿闹了不愉快小林子便把那伞拿去当柴禾烧了,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左右不过一个阵雨,下一会便停了。 身边的人还在议论赵知县被贬之事,谈到李惊鸿,总要酸上两句:“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就是巴结上了宋大人才升的这么快,要我说啊,那女人整日粘着宋知县一起查案,孤男寡女的还不知道背地里有什么勾当呢...” 听到此处崔祯擦拭的手微顿,清润的眸子里顿时沁满了寒意,刚要出言叫那人住口,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平和却带着严肃的斥责:“休得胡言!” 众人包括崔祯皆侧目望去,只见街中的细细密密的雨幕里正站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二人各执一柄油纸伞,其中的女子面容昳丽身穿一袭淡色朴素衣裙,虽打扮与平常截然不同,但不是李惊鸿又是谁? 再看旁边那名男子,身量偏高,亦是眉目如画, 但看见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崔祯蓦地瞳孔一紧,呼吸微微滞了半拍, 竟是那日李惊鸿从宁州回来时所穿的那件淡青色圆领袍。 “尔等在大庭广众之下编排县衙官员,是想在大狱之中与赵大人作伴不成?”宋祁玉上前两步厉声道:“任命李大人为县丞,俱是因为李大人在西城命案中立下大功,本官都自愧不如,诸位竟在这里以女子之身作筏子编排她!”一贯温润的男子少见的疾言厉色,到底是为官者,自带的气场已经压了人三分,众人闻言纷纷跪地求饶。 “大人,草民知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一下子跪了一片,此时唯一还立着的崔祯便显露了出来,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李惊鸿的视线。 男子雪青色的长袍微微沾了雨丝,发丝微湿,薄唇紧紧抿着,眼下的那枚朱砂色的泪痣泛着水光,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 李惊鸿起初一愣,随后便倏地笑了起来。 身旁的宋祁玉察觉不解的侧目看她,只见李惊鸿提起素白色的裙摆迈步向廊檐里面走去,走到那宛若谪仙的男子面前停下,笑问:“夫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42章 对她非礼 “夫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刷刷的看向里面的崔祯,都说李家傻子小姐两个多月前逼婚了一个貌若潘安的役工,想必便是这位了吧... 崔祯眸光微闪,敛下眸子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啊,路过。” “那正好,此时我也要下职了,你便和我一道回去吧。”李惊鸿笑道,随后又转身对雨幕中撑着纸伞的宋祁玉道:“宋大人,我这便先回去了,明日将卷宗整理好之后再送到你的职房里去。” 宋祁玉看着眼前的男女有一瞬间的怔愣,李惊鸿和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平静的道了一声:“好。” 不多时,小林子便驾着李家的马车来到了茶棚外,李惊鸿踏着雨点掀开青竹帘与崔祯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雨势渐大,雨滴重重的打在宋祁玉头顶的油纸伞上,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纸伞,半晌,一旁的衙差才讪讪的问:“大人,直接回衙门还是...” 宋祁玉的手紧了紧伞柄,淡淡吐出一句:“回衙门。” 几声惊雷划过,李惊鸿连忙将车窗封好,纷纷扬扬的雨滴浸湿了她的半边手臂,她浑不在意的挽起了袖子。 对面的男子正垂眸用巾帕擦拭衣角,不知为何,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 只听女子轻笑一声,崔祯不明所以的抬起眸子,李惊鸿的目光落在他雪青色的衣摆上,好笑的开口:“你都擦了多久了,那是能用帕子擦干净的吗?” 男子不语,将帕子叠好塞进了袖袋中,端坐着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李惊鸿对上他平淡无波甚至说得上有些凉意的眸子,不由得眉头微皱,崔大人又怎么了? 外面大雨倾盆,马车行得极慢,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在车顶上响个不停,可车内却寂静的有些可怕。 两人目光对视了良久,才听见男子淡漠的嗓音缥缈的响起:“听说,你升任了庆元县县丞?” 女子转了转杏眸,颔了颔首:“不错。” “上次同你一道去宁州大营的人,就是方才那位宋大人吧。”他又道。 “不错。” 见她承认的这样坦然,他忽然又有些问不下去了,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罢了,她的事情他有甚可问的呢,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能相安无事就已经是最好了。 见对面的男子面色不定,李惊鸿心中更加疑惑,这崔祯到底想说什么啊?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她前倾身子,正要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车子却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帘外传来小林子的惊呼声,还来不及反应,她便在车中一个没坐稳直直朝对面的崔祯栽了过去。 崔祯眼眸微睁,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想要拉住她,却不料手只能堪堪抓住她的一片素色的衣袖,车壁上的窗户被风吹得大开,冷风夹杂着雨点灌入车内,只听见“嘶啦——”一声,女子素白的广袖迎风而起,霎时间在空中荡起波澜... 他大惊失色,却被她连带着一起往车尾跌去,眼看着就要压在女子的身上,他胳膊肘狠狠的在车底一撑,总算没有就那样压上去。 李惊鸿痛得只觉自己的脊梁骨要被摔断了,没忍住轻哼出声,睁开双眼却撞进了崔祯极近极深的黑眸里,两人皆是怔了怔。 一阵风吹过,她忽然觉得手臂上有细细密密的雨珠落下,这才惊觉自己的一整条衣袖竟然被崔祯那厮给扯下来了。 崔祯的呼吸顿时一滞,身下的女子青丝缭乱,裸露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衣领下的喉结无意识的滚动,直到触碰到李惊鸿含嗔带怨瞧着他的目光才猛然清醒。 “主子,您没事吧!”车帘被一把掀开,小林子急切的目光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瞬间崩塌,几乎要冲上来扯开崔祯的身体:“喂,姓崔的你他娘的在干什么,赶紧给我滚下来,快啊...” 李惊鸿终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压在身上的男子狠狠一推,一个轻盈的翻滚才终于逃脱了桎梏,她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袖子压着怒火对眼前的男子厉声呵斥:“放肆!你真是...你真是无礼!” 她少见的有些词穷,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无礼”。 “是我失礼了...”崔祯也局促起来,心跳声如雷,竹节般的双手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小林子在耳边骂骂咧咧,他也不敢再去看眼前的女子。 李惊鸿怒火中烧,她堂堂女帝在金殿上是多么威风凛凛,现下竟在荒郊野地被死对头撕破了衣袖,崔祯最好祈祷她这辈子都不能东山再起,不然她第一个就要杀他灭口。 再也压不住暴脾气,想骂他两句最终还是无可奈何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的外裳脱下来给我披上!” 三人回到小院时雨声渐止,马车方才在土路上的斜坡滑了一下,好在马车的各个零件都还完好,不然他们便只能等雨停了再回来叫人了。 “姐姐,姐夫,你们这是...”李浮舟每到休沐日便会来小院中向崔祯请教功课,李惊鸿吩咐给崔祯建的书房早已竣工了,李浮舟便是从书房里出来的。 三人形容狼狈,姐姐身披男子的外衫眸色凉凉,姐夫的身上只剩下一件中衣,面色也不好看,就连驾车的小林子也是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叫李浮舟有些不解。 李惊鸿斜睨了崔祯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你先去吧。”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厢房里走去,身后的小公公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也忙不迭的跟上。 李浮舟瞧着姐姐扶着腰背的素手忽然一个可怕的猜想划过脑海... 他看向崔祯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这个姐夫,不会在车里对姐姐...非礼了吧! 崔祯怔愣望着女子进门的背影,并没有发觉身边少年异常,待厢房门合上,才道:“走吧。” 第43章 崔祯备的 李惊鸿回到厢房之中一把扯下了身上雪青色的外袍,袍子被雨水淋过,上面隐隐透出厢房里常点的雪后青竹香。 她将袍子扔给小林子,不耐的道:“去帮他洗了,天晴之后晾出来。” “是。”小林子捧着那半干的袍子嫌弃的看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应了。 沐浴之后李惊鸿便觉得有些浑身酸软,无端有些发冷,心道不妙,这副娇弱的小姐身子不会淋了淋雨便要生病吧。 脑袋昏昏沉沉,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从窗户前略过,她心中警觉却半点都提不起眼皮来。 昏黄的灯火越来越模糊,李惊鸿暗暗骂这副身子没用,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雨歇云散,小林子一个人蹲在廊下洗衣服,边搓洗着衣袖边念叨:“什么破衣裳也配让咱家亲自洗,姓崔的可真是不要脸,竟然对主子无礼...”说着用棍子狠狠的拍打了几下衣物,才解了气。 刹那间一股凉风从耳边划过,伴驾多年的经验让他直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遂立即抬眸环视院中,眼前极快的略过一道虚影。 下一刻,一柄泛着寒光的冷箭从后面咣的一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有水珠滴在他的眉心慢慢延伸至面颊,耳边充斥着房檐上雨滴落下的声音,有一瞬间小林子恍惚间有种错觉,那是他脖子上淌下的血滴。 小林子瞬间一僵,双目圆瞪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双手,“敢...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半晌,一个暗哑的女子声音冷冰冰的从身后响起: “林宝贤,堂堂掌印大太监竟然在穷乡僻壤里洗衣服,丢死人了!”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和语气小林子的眼睛顿时瞪的像铜铃一般,他缓缓回过头去,脖颈浅浅擦过剑刃留下一条细痕,待转身看到那张蒙着黑布的脸,立即松了一口气,重重跌坐在地上,白嫩的手不断抚着胸口。 月移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小公公,冷嘲道:“吓成这样?” 过了片刻,小林子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随即又想起她现在还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且前些日子主子还用现在的身份与她做了交易便明白过来,“你是来找主子的?” 听到这声“主子”,月移又猛地将剑抵到他的颈边,厉声斥道:“主子?在这天下你只有一个主子,她已经殡天了...现在才不到两年,你就另寻新主了?” 小林子心中不由得意起来,看吧,他就说嘛,他与主子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仅仅一个眼神他便能将主子认出来,这些人根本比不上他。 “那怎么了,人总要活下去的,我不先保住小命怎么去手刃李元朝为主子报仇?”小林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月移收回剑,不再与他争论,而是冷冷道:“李主簿呢?与她做的交易我已经办完了,叶承志死得干净利落,并没有引起怀疑。” 小林子重新蹲起身搓洗衣物,“这事我来转达便好了,你没事便可以离开了。” “窝囊废。”月移看着他的样子不由低骂一声,随后又道:“告诉她,我想让她多制一些毒药给我,问她想开什么价钱,无论多少,我都可以满足。” “知道了。”小林子不耐的摆摆手,待院中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后,才暗暗骂了一句:“你也配和主子谈条件?” 雨后夜空如洗,院中湿漉漉的石板上映着皎皎明月,李浮舟请教到亥时才离开小院,送走了他,崔祯又在书房中看了半刻书才回房。 心中纷乱如麻,手中的书竟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闪过马车中女子娇嗔的眼神以及...雪白的细腕。 房中灯还未熄,可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李惊鸿墨色长发如缎子般垂落床沿,巴掌大的脸颊隐隐泛着淡淡的红色。 崔祯不敢再多看,忙熄灯上了榻。 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白日的马车上,温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女子素白的衣袖全部吹乱,温软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的眸光温柔,他们就这样在马车上对视着... 李惊鸿第二日睡醒之后才听闻月移来过的消息,想来昨日在门外瞧见的黑影应当不是她烧糊涂了。 “咳咳咳...”她又忍不住咳起来,昨日风寒来得突然,睡过一觉之后头倒是不痛了,就是咳嗽不止,她今早便让李北去衙门帮她告了假。 小林子心疼的将一碗黑色的药汁送到她面前,只见满脸病容我见犹怜的女子拿过药碗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一饮而尽。 小公公连忙递上一个蜜饯,李惊鸿看着他手中黄色的蜜饯嫌弃的道:“你有病吧,拿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啊,这都是姓崔的准备的,我便直接给您端来了...” 李惊鸿淡淡瞥了一眼那蜜饯,用纤细的手指推开,“不要不要,谁爱吃谁吃!” 不知为何,崔祯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不过她现在虽然整日里在崔祯面前作戏,心中却依然拿他当死对头,人后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她还装什么娇娇小姐,她才不吃死对头的东西。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就见小公公直接将手中的小蜜饯扔进了嘴里,讨好笑道:“那小的替您吃...” 李惊鸿不由得无奈的扶额,她的手下都是一群什么蠢货啊。 用罢了早饭她便换了一件束袖的衣裙打算去竹林练功,见她要出门,原本在小书房中看书的男子连忙迈步出来,略有些严肃的开口:“你生着病这是要去哪里,今日不是告假了吗?” 女子脚步未停,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出去走走而已,不是去衙门。”,说罢,也不等他再出言,迈着阔步出了院门。 看着女子头也不回的背影,崔祯头一次觉得有些气闷,他好像从来不能左右她做任何事.... 第44章 那名主簿 连续练功三个多月,李惊鸿虽然还不能恢复到前世十分之一的武力,但对于原身这样一个娇弱小姐来说已经是突飞猛进的进步了。 前世的李惊鸿无论是剑术还是骑射都是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的练出来的,就连让鞑子闻风丧胆的宁州总督姚策都要逊色她两分,除此之外,她最为得意的还是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她自小便与宫中暗军营的影卫一起训练,有时候月移调侃,若她不是公主,到了江湖上左右也能混个第一杀手当当。 可现在,她却连剑都拿不起来,甚至连门外有人靠近都难以察觉,这个事实让她觉得即不安又不甘,不安是因为她必定是要走上倾覆朝堂之路的,若没有强大的自保能力她都不知道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而不甘,则是因为本来属于自己甚至使用起来游刃有余的能力忽然被剥夺,难免让人心有不甘。 “主子,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备好了。”小林子一边大喘着气一边从竹林外拖来一个一人多高的稻草捆。 李惊鸿正掂量着手中轻巧的木质小弓箭,闻言一抬头便愣住了,蹙眉问道:“这...这什么玩意?” 小林子将那稻草捆重重的往地上一支,小身板累得都要直不起来,邀功般笑道:“稻草人啊,小的给您做了好久呢,保准您怎么射都射不烂!”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上面的稻草。 “.....”看着那被扎了三捆的巨型稻草垛子,李惊鸿额角一阵抽搐,心中叹道,罢了罢了,怪只怪朕身边可用之人太少了。 她拉了拉手中的弓弦,好在以她现在的力气拉这把弓不成问题。 林中竹叶摇晃,秋风从她的颊边划过,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耳边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女子侧过身子,从地上取一根木箭抬手缓缓搭在弓弦上,若是有军营的人在场,便会惊叹她的姿势是多么标准漂亮。 李惊鸿的目光与箭尖所指之处齐平,她这才发现,“稻草人”的头顶处还贴了一张白纸,专门用朱砂色的笔写了“裴狗”二字,心中不由得有些想笑,李惊鸿的唇角微微勾起,同时手中弓弦一松,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下一秒,只见那稻草人晃了一晃,那根短箭直戳稻草人头部。 “好!主子真厉害,射死裴狗!” 林内响起小林子的鼓掌叫好声,李惊鸿无奈的瞥了他一眼。 小林子将插在稻草人上的短箭拔出来小跑着再递到李惊鸿手上,笑着开口:“主子的步射还是和从前一般厉害。” 李惊鸿闻言冷笑一声,神情微黯叹道:“是这弓和箭都太小了而已,练练准头还凑合,以后还是要慢慢换成大弓和铁箭。” 黄沙滚滚,长河落日,一根泛着寒光的铁箭正中靶心,锋利的箭尖重重刺入红心之中,周围传来众人的喝彩声。 姚策忽的将长弓扔给身边的副将,不可置信的看向月移,“什么?你真的对叶承志动手了?” “不错,约莫不出五日消息便会传到北地来了。”黑衣蒙面的女子淡淡道。 “你怕不是疯了!”姚策的脸色顿时大变,伸手揪起月移的衣领就往营帐里去。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方才都督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和兄弟们比射箭呢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营帐之内,月移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了姚策的拳脚,见她竟然还敢躲,姚策更为恼怒,面上的刀疤狰狞至极,伸手要再打一拳的时候,只听月移忙开口:“姚策,你冷静些,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说什么说,我看你是越发蠢笨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他,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是我姚策容不下他吗?” 叶承志本身就是裴玄照调来北地牵制他,甚至到了必要时候取代他的,鞑子夜袭一事只是一个开始,上面那些人明摆着就是要借此事提拔叶承志,提高他在北地军营的地位,若是在此时不明不白被人所害,众人都会想到是他姚策所做,甚至用这件事来将他一军。 “他虽然是我杀的,但绝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更不会让人怀疑到你头上。”月移一口气说完,一个鲤鱼打挺翻滚起来,将剑柄抵在身前防止眼前的男人再发疯。 “一开始,我也是想直接追上去杀了他的,但半路却被那位李主簿拦下....”她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自己与李惊鸿的交易说了出来。 营帐之中的气氛时而紧迫时而沉寂,待月移缓缓说完,姚策紧握的双拳才放松下来。 “你是说,那枚能让人假作花柳病而死的毒药是先前和庆元县宋大人一道来卫所的那名女主簿给你的?”姚策目光明暗不定。 月移点头,“不错,她说她在军营中曾被叶承志非礼过所以想报复他,我向军营中其余盯梢的暗卫打听过,证实了确有此事。” 姚策的目光深邃,脑海中又回忆起先前跟在宋祁玉身后的女子面貌,心中思绪万千。 “这种毒,惊鸿之前虽没做过,但和她所制的那些毒的效果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假作出各类死状混淆视听,杀人于无形...这世上,竟还有人会制这样的毒药吗?”姚策感慨道,一想到那个人,心中不免又伤感起来。 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地都尉猝死青楼案”终于有了眉目。 从一开始宁州军都尉叶承志立功进京便有不少好掺和事的百姓猜测,皇帝终于要动女帝的最后一个旧臣了,北地也不会再是姚策一人独大的局势。 可众人却没料到这位叶都尉在升职前一天却一命呜呼了,死在哪里不好,偏偏死在了青楼里,不免让人觉得荒唐。 皇帝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先是判断出叶承志是死于花柳病,后又审问当晚陪叶承志的舞娘,却不料,审出了令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大秘密。 第45章 状告妻子 “叶都尉醉酒之后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去过鞑子的大营,还说那里有一名叫浔香的舞姬,天生异香,鞑子首领赫连昊穹亲自将舞姬送给了他...”圆脸的官妓跪在大理寺的公堂上,颤颤巍巍的将叶承志在春风楼那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全部倒出。 此言一出,公堂上一片哗然。 酒后吐真言,叶都尉竟然说自己去过鞑子的大营,鞑子首领还送过舞姬给他,就连舞姬的名字都说得一清二楚,这事若是真的,联系起鞑子夜袭宁州大营的事情来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一时间各种猜测萦绕在人们心中。 虽然蹊跷,但仅仅一句酒后之言还不足以给叶承志扣个通敌的帽子,最重要的是,叶承志已经死了,不是何人所害而是因花柳病病发猝死。https:/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北地宁州,宁州百姓生活在边境常年与鞑子打交道自然不会傻傻的认为那只是叶承志的酒后之言那么简单。 “哼,鞑子什么时候有胆子夜袭宁州大营了,我看就是那个叶承志为了升官伙同鞑子欺骗朝廷!”茶摊上的百姓恨恨道。 “得那种病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想取代姚将军,呵,还没升官就遭了报应吧,这叫什么,恶人自有天收!朝廷也是瞎了眼,他死了就能放过他了?” 乘马车路过茶摊的李惊鸿素手放下车帘,唇角轻轻勾起, 在宁州百姓心中,为大昭镇守边疆保北地安宁的姚策比皇帝的地位还要高,他们信奉和依赖的只有他们的姚大将军。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她既然要在北地东山再起,北地的民心越是松散便越有利于她倾覆李元朝,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姚策是她的人。 马车在衙门口缓缓停下,因着上次淋雨生了风寒,李惊鸿愣是在家中养了数日才好全,今日是她病好后第一日上职。 “县丞大人。” 李惊鸿走过衙门口的石阶,不断有衙役向她恭敬见礼,她面上逐一颔首回应,心中却觉得好笑。 自从赵知县被免官,宋祁玉升为庆元县知县后整个衙门的人都对她恭敬了起来,不仅是因为她升任了县丞,更是因为在他们心中,自己是宋祁玉的心腹,宋祁玉是庆元县衙的一把手,她李惊鸿就是二把手,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县丞大人,昨日您要的文书下官昨日给您抄录好了,今早已经呈在您的案上了。”一衙差从职房出来眯眼笑着对李惊鸿拱了拱手。 “辛苦你了。”李惊鸿略一点头便抬脚进了知县的职房,那衙差都没有机会说些别的什么,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 待职房的门关上,陈主簿从廊下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愤愤不平道:“看吧,升了官就不把人放眼里了,女人啊...在男人堆里就是好混。”后面半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让人忽略了他语气中的酸意。 衙差从他的话中品出了些什么,想起方才女子娇美昳丽的面容心中不由恶意的猜想道:“也不知她平日里和宋大人单独在职房里都干些什么勾当...” 然而此时不知在干什么勾当的李惊鸿正站在宋祁玉的桌案前,面露难色的看着桌上一尺多高的文书,艰难的开口问道:“宋...宋大人,您在开什么玩笑,我只告了四日假,怎地就能积压这么多活?” 宋祁玉头也不抬,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淡淡开口:“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小的县衙主簿了,既然升任了县丞,这活自然与之前不同。”他说着将桌案上高高的文书往外推了推,“快拿去批阅吧,务必在今日下职前做完。” 李惊鸿咬了咬牙,瞧了一眼宋祁玉,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正要搬起那摞文书回职房,忽闻一阵鼓声从窗外传来。 那鼓声急促又响亮,李惊鸿的身形一顿,去看对面的宋祁玉,宋祁玉恰好也抬眸与她对视,随后二人异口同声道:“鸣冤鼓?” 衙门口鼓声如雷,惊起了树枝上沉眠的鸟儿,有路过的百姓闻声观望,只见衙门口的石阶上一位身着白色长衣的男子正双手紧握着鼓槌,一下一下的敲打着衙门外立着的一人高的大鼓,男子侧对着众人,但单从一个侧脸便能看出来这男子样貌端正俊逸,眉目间带着悲愤。 衙门口的鼓多长时间没被人击打过了?总而言之,若不是什么惊天的大案,无人会击响这鸣冤鼓。 “堂下何人击鼓?”一道清润而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从石阶上传来,众人纷纷望去,就见一位青色官袍的男子负手立于高处,而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位墨绿色官袍的女官,想必这二位便是如今庆元县县衙的宋知县和李县丞了。 话音一落,鼓声便戛然而止,那名白衣男子放下鼓槌转身朝着石阶上的二人屈膝一跪,拱手行大礼声泪俱下道:“草民秦泽要状告曲昌县知县魏韵青去岁贪墨朝廷赈灾银一百五十两,人证物证皆在!” 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哗然,包括衙门里的衙差也都吃了一惊,随后都是面面相觑,第一次听闻有人告旁县知县的,有些手足无措。 宋祁玉面色微变,他在外任职的时日不长,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怔愣之间却听身边女子沉静的嗓音响起: “这里是庆元县县衙,你若是要状告曲昌县知县也不应到这里,该去宁州府府衙禀明知府大人或是去宁州府巡检司寻监察御史。” 众位衙差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找他们来干什么,曲昌县和庆元县是同级,他们哪里管得了那边的事啊,何况还是人家知县大人。 却听跪于石阶下的白衣男子冷嘲一笑,“只怕他们本身便是同气连枝的...” “休得胡言!”宋祁玉斥道,“有话便明说,莫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混淆视听。” 只见那男子跪地叩首,悲戚愤然的扬声道:“大人,实不相瞒,我乃曲昌知县魏韵青的丈夫...” 第46章 女帝该死 “大人,实不相瞒,草民乃曲昌知县魏韵青的丈夫。” 男子话音一落,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是了是了,我记得隔壁曲昌县的知县大人是个女官来着,这人就是她的丈夫?”百姓们交头接耳。 “这丈夫揭发妻子贪墨,是要大义灭亲?” 再看那跪在石阶下的男子,清瘦的背影跪得笔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再配上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不由让人有几分震撼。 “草民虽是魏韵青的丈夫,但也是大昭子民,去岁年末曲昌雪灾,数千灾民冻死饿死在街头,惨不忍睹。”他声音悲愤,又似极力压制着,“朝廷拨下赈灾银三百两,本以为能好生安置流民至少让他们安稳度过年节,却不想...这钱真正用在安置流民上不过一百五十两,另外的一半,却被魏韵青私吞殆尽!” “诸位大人!”他再次叩首,“早听闻庆元县宋大人两袖清风、廉洁奉公,希望大人能为曲昌县因雪灾死去的百姓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筆趣閣 周围的空气霎时间寂静下来,男子痛心疾首的声音在人们耳边不断回响,他的话如同一记响锤重重击打在众人心口处,震得众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有围观的百姓愤然道:“真是中饱私囊的狗官,去年的雪灾那么多流民被活活冻死,她竟然连老百姓们的救命钱也要贪,真是该死!” 有一人起了头,其余的百姓也纷纷壮起胆子怒骂:“朝廷拨款三百两,她都能贪一半,可见有多么肆无忌惮,方才听这位公子的意思这魏韵青还和宁州知府有勾当?定是因为如此才这么明目张胆!” 一时间,群情激奋,百姓们现在一人一口吐沫恐怕都能将那十恶不赦的魏韵青给淹死。而那位自称是魏韵青丈夫大义灭亲的男子秦泽正恭敬笔直的跪在衙门口,正义凛然。 李惊鸿居高临下俯视着石阶下的人,眸光深邃,半晌她才侧头对身边的宋祁玉道:“先稳住这些人,再快马加鞭给知府去信一封,具体的还需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其他的事情。” 宋祁玉颔首,让身边的衙差速速去宁州府传信,随后开口对衙外乱哄哄的众人道:“诸位,此案我等尚还无权受理,待禀明了上级及宁州巡查御史,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不料,他话音刚落,便有围观的百姓喊道:“西城命案那次还以为宋大人是个不畏强权的,想不到这一当了知县,就开始畏首畏尾,难道也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说嘛,都是官官相护的...”其余人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李惊鸿冷肃的目光精准的从人群之中寻出那出言挑唆之人,对身边的衙差吩咐道:“二排左数第三个,去将那人拿下。” 衙差领命而去,就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方才那名乱带节奏的男子被衙差揪了出来,周围的百姓连忙后退,让出一条道出来。 “喂,凭什么抓我,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你们是心虚了不是?” 宋祁玉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却见李惊鸿眉目中满是不屑,对男子的骂声充耳不闻,上前两步站在石阶上对着跪在下面的男子肃声开口: “秦泽是吧,你先进来说话,你想揭发谁都无所谓,既然来到我们庆元县,就该守规矩,不可在此扰乱庆元县秩序。” 秦泽身形一顿,抬眸瞧了眼石阶上的女官,官袍玉带,目光凌厉的似乎能看透他的内心,他暗自捏了捏手指不敢再看,轻轻叩首应是。 县衙之内人影匆匆,发生了这等大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衙差们频频往议事厅的方向张望,里面的正是今日在衙门外状告自己结发妻子的秦泽。 李惊鸿一边用轻轻吹了口热茶一边用余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秦泽眉目端正,人长的也算清秀俊朗,身形偏瘦,一看便是不常干活的读书人,方才观其谈吐,竟也不俗。 杯盖在杯口刮出清脆的响声,秦泽也在暗暗窥视着李惊鸿,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不,能做官并掌权的女子都不是池中之物。 就比如,他的妻子魏韵青... “听秦公子的口音似乎不像是北方人,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女子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的问道。 秦泽立即放下茶盏,恭敬答道:“草民的确不是北地人,在下出身金陵秦氏,与夫人成亲后随她一起调任来北地的。”说到夫人二字时,他的眼中带了明显的暖意。 金陵秦氏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算书香门第,李惊鸿曾有耳闻,随即点点头,“看来公子与魏知县的感情还不错,那为何要如此大义灭亲?” 秦泽闻言眼神一暗,轻轻叹了口气,“我对夫人的感情自然是坚不可摧,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忍心看着夫人一错再错...我不但是她的丈夫,更是大昭的子民,自从发现了这件事,我日日寝食难安,心中有愧...”说到最后,他已然是要痛心疾首的落泪。 李惊鸿倒是不为所动,她心肠一向硬的可怕,更不会在审案时共情谁。 刚准备再挖掘些其他信息,就听议事厅的门被打开,一衙差急匆匆进门覆在她耳边低语道:“县丞大人,宁州府那边传来消息,明日巡按御史舒大人将来庆元县亲自审理此案。” 她闻言眉心微凝,不由多问了一句:“舒大人?哪个舒大人,可是名唤舒子濯?” 那衙差先是一愣,随后点头:“正是这位舒大人。” 将此事告知秦泽之后李惊鸿便差人将他安置去了衙门的客舍里,此时的她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雪山云顶思绪万千。 重生之后进入官场难免遇到故人,这对她来说不算稀奇,可这一次遇到的可不是她的故人,是崔祯的。 杨树稀疏的枝桠落着几只毛茸茸的雀鸟,北地的凛冬将至,车轮不打油也会冻得寸步难行。 舒子濯从车上下来,看着城门上“庆元县”三个大字,对身后的车夫道:“先去找个地方修修车,我自行前往县衙。” 身边的侍从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低声道:“大人,您要见的那位役工小的已经将他请进城中的茶楼了,不过迫不得已还是报了您的名字...” 舒子濯闻言颔首,“我知道,他许是因为听到是我才肯出来一叙,走吧。” 茶楼二楼靠窗户的位置坐着一道芝兰玉树的男子身影,虽是身着布衣,但却难掩其一身书卷气息,见到出现在桌对面的舒子濯,放下茶盏淡淡道:“我毕竟是戴罪之身,你竟这样明目张胆?” 舒子濯看见他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的鼻子,气道:“逢时,三年了...你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你就没有一丝不甘?” 崔祯的手一顿,眸光慢慢与他对视,舒子濯看见他的神色也愣住了,这还是那个从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吗?他双目苍凉,眸中尽是看透尘世的悲哀,谁能想到这人不过才二十有四... “女帝可真是该死!”他咬牙切齿骂道,“明明是闫桐一人之过,偏偏要牵连你受如此刑罚!” 崔祯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来,“慎言,那是你我的老师...” 舒子濯不欲与他再谈往事,转而道:“对了,我听闻你竟然被庄主家逼婚入赘,你有这样的难处,为何不联系我?若我插手,你断不会叫人如此侮辱,娶一个傻子为妇!” 他都查清楚了,那个庄主的女儿又傻又野蛮,当日竟将好友绑了逼着他成亲,崔逢时是多么明月清风的男子,要配就要配京中的高门贵女、世家千金,一个穷乡僻壤地主家的粗俗闺女也配得上他? “事情已经发生,我留在她身边还有要事未完成,若一切事了....”他脑中忽然划过女子的面孔,顿了顿才道:“我会主动与她提出和离。” 第47章 问心有愧 李惊鸿从衙门口下职的时候迎面行来一辆朴素的马车,马车的四周还有几名衙差围着,李惊鸿下石阶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片刻,车帘从里面掀开,一角青色的官袍显露出来,玉带束着纤细的腰枝,身形高挑、眉目清丽,是个女官。 那女官从车辇上下来,立在石阶之下,同样也看到了李惊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远处的雪山被薄雾掩映的看不真切,两位官袍玉带的女子在石阶上两相对视,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面颊上露出两枚浅浅的酒窝来,主动上前搭话道:“想不到庆元县也有女官。” 李惊鸿快走两步从石阶上下来,走到与她齐平的位置,拱了拱手道:“下官庆元县县丞李菁红,敢问前辈是...”其实在见到这女子的时候李惊鸿心中对她的身份已经有数,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此人便是曲昌知县魏韵青了。 “你说你叫李...”眼前的女子面色微顿,随后轻咳一声,转而道:“啊,本官乃曲昌县知县魏韵青,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是巡按御史舒大人叫我来此听候审问的。” “大人认识我?”李惊鸿挑眉问道。 魏韵青摇了摇头,垂眸淡笑道:“是李县丞的名字与长荣女帝的名讳同音,我听到你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有些失礼。” “提及女帝在现下可是忌讳,魏大人似乎不惧。” “问心有愧之人才会有忌讳,可我没有。”魏韵青说罢,浅笑颔了颔首便越过李惊鸿提袍往衙门里走去。 衙门口的风灯在风中摇曳,李惊鸿转身望去,魏韵青的身影在石阶上投下浅浅的倒影,路过那鸣冤鼓时她身形一顿,似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一步一步消失在门里。 问心有愧的人才会有忌讳, 她话中之意明了,似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话,又似是在说今日秦泽击鼓状告之事。 李惊鸿的红唇微微勾起,眉眼露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个魏韵青,可真是个妙人。 李惊鸿回到家中,崔祯已经备好的晚饭,北地到冬季吃的最多的便是白菜,时间久了,醋溜白菜也成了他的拿手好菜了,思及次,李惊鸿不由一笑。 崔祯抬眼瞧她,见她看着桌上的菜笑,不解的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李惊鸿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光微转,状似无意的提起了今日之事, “今日城中出了件新鲜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崔祯一愣,她这是何意,难不成又是在试探他有没有出门? “这倒不曾。”他面不改色道。 “庆元县县衙外的鸣冤鼓被人敲响了,敲鼓之人所要状告的竟是他的夫人——曲昌县知县,说他夫人去岁贪墨赈灾银一百五十两,民告官,夫告妻,你说事这稀奇不稀奇?”李惊鸿笑着,似是觉得十分有趣。 崔祯看了笑意吟吟的女子一眼,垂下眸子低声提醒她:“公堂之事,不可言笑。” 李惊鸿唇角的笑容一滞,如同被人浇了冷水一般,瞬间就没了与他慢慢细说的兴致,心道崔祯这老毛病又犯了。 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继续道:“你猜这案子交由谁来审理了?”说罢,眼中划过一丝幸灾乐祸,“是巡按御史舒大人,好像名叫舒子濯。夫君从前也在督察院任职,可认得此人?” 看着崔祯忽然停箸的手,李惊鸿笑意更盛。 舒子濯,与崔祯同为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的学生,但不同的是,他早早与闫桐师生决裂,因此一直在外巡按,最后闫桐入狱,舒子濯是唯一没有被他牵连的学生。 崔祯,他一定很羡慕舒子濯吧,羡慕舒子濯还能做着他想做的事,而他,却被迫流放,大好年华被浪费在荒凉的北地。 良久,才听对面的男子道:“的确认得,但并不熟悉。”他的神色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筷子若无其事的夹着菜,看起来并不在意。biquiu 李惊鸿不信他真的如表面上那般无动于衷,漫不经心道:“此案闹得满城风雨,定是会公开审理的,你若好奇可以去看看堂审。” “我并不好奇,审案子以前在三法司看得太多了,无甚好看的,倒不如在书房里看看书。”崔祯道。 “随你。”李惊鸿笑笑不置可否。 冬日的清晨寒风瑟瑟,道路两旁的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凉风一吹便摇晃几下,往日热闹的早市如今连摊贩都寥寥无几。 身着鹅黄袄裙,头梳双螺髻的少女挎着篮子走在集市上,见此情景不由疑惑道:“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早市上连人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天气太冷,都赖床了不成?” 她身边的小丫鬟闻言捂嘴笑道:“小姐,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哪会因为天冷就不做了啊。”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卖鱼的老伯插话道:“二位怕是不知道呢吧,今日县衙里有件大案要审,人都去县衙门口看热闹去了,卖东西的自然也跟着人去县衙口卖了呗。” “什么大案啊?竟有这么多人去看?”少女问道。 “曲昌县知县被丈夫揭发贪墨赈灾银两案,巡按御史舒大人亲自来审理,这你都不晓得,小丫头,你是不是庆元县人啊?”老伯说着吐了口升腾的热气。 “唉,你这老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小姐可是城中李家的二小姐...”小丫鬟还未说完,就被李敏仪一把拉住。 “秋叶,休得无礼!” 那卖鱼的老者一听是李家,神情瞬间恭谨起来,“哟,是老头子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是李大善人家的小姐,失敬失敬。” 李敏仪大方的淡淡一笑,“无妨,是我这丫头不懂事。”,小丫鬟冷哼了一声。 “走吧,我们也去衙门瞧瞧,我还从未见过女官呢,倒是十分好奇。”李敏仪道。 待二人走后,卖鱼的老者叹道:“不愧是李大善人的孙女,可真是貌美又心善啊...” 第48章 我不认罪 北地的冬季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辰时,城中的薄雾散去枝桠上留下浅浅一层白霜,庆元县县衙外,小商贩呼着热气背着篮子穿梭在人群中,“唉郎君,要不要瓜子花生,小娘子,来个糖块吧...”,一中年男子摆摆手,“走开走开,别在前面挡着!” 小丫鬟秋叶用尽吃奶的力气才为自家小姐挤出一条道来,她拍了拍县衙门口的石墩子喘着气道:“小姐,您站上去就能看见了!” 李敏仪看了眼石墩子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让小丫鬟扶着站了上去。 只听公堂内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接着便是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左右衙差齐呼:“威武——” 庄严肃穆的声音震天,惊得房檐上鸟兽四散,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们也霎时间安静下来。 李敏仪扶着秋叶的手,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那公堂内瞧去—— 堂中高挂黑底金字“明镜高悬”的匾额,墙壁上描绘的是昭昭日月海纳百川,一位身着青绿色官袍腰系玉带头顶纱帽的年轻男子端坐在堂中,左手边是火签筒,右手执着惊堂木,声音洪亮沉稳的道:“堂下何人?” 只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躬身跪拜:“草民秦泽拜见舒大人。”,公子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决绝。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今日升堂的竟是在宁州府巡按的御史舒子濯。 “秦泽,将你的诉状呈上来。”舒子濯说罢,便有衙差取了秦泽的诉状置于桌案上。 其实在升堂之前舒子濯早已了解了案件的大致情况,但公堂上还是要按照程序和规矩来,先看原告的诉状。 堂内堂外寂静一片,似都是在等着他看完,良久,才听舒子濯拍响惊堂木开口问道:“秦泽,你既然要状告你妻子曲昌县知县魏韵青贪墨赈灾款,那本官问你,你可有人证物证?” 秦泽点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单据,展开后双手举过头顶:“回大人,草民拿来了魏韵青去岁末的一份购地合同,不多不少总共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手中的单据被取走,秦泽又道:“我与魏韵青本就是夫妻,身为她的丈夫岂能不知道她的月俸到底有多少?直到今年七月在她的妆匣里突然看到这张合同,我才知道她竟然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块地。” 堂上的舒子濯将单据过目,堂外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百五十两银子啊,我记得知县为正七品,每月月俸才三两银子,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攒个一百五十两,啧啧啧...贪得可真够多的,为了销赃偷偷买地连自己丈夫都不告诉。”https:/ 啪—— 惊堂木一摔,堂内的舒子濯喝了一声肃静,随后便对堂内衙差道:“宣魏韵青!” “宣,被告魏韵青——”衙差严肃的呼喊声响彻在公堂内外。 众人齐齐朝某个方向看去,枯枝掩映间,就见一位身着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从一侧的长廊下缓缓入内,女子面上不施粉黛却仍旧娇美昳丽,腰背笔直步履生风,一点也不像是被告该有的颓然姿态。 待看清女子的面容后,众人才发现这女官不是什么曲昌知县魏韵青,是李家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姐。 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浅碧色常服的女子,此人,才是真正的魏韵青。 “这就是那女人?长得就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样子,不像秦泽公子那般面善。” 话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李惊鸿耳中,她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冷嘲,转头向人群中淡淡一扫,瞧了眼说话人的长相。 嗯,长得就是一副没脑子的蠢样子。 人群中的李敏仪却顿时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个走在前面的女人长得怎么有点像她的堂姐李菁红?可她又觉得难以相信,怎么可能是她呢...她明明,明明是个傻子啊。 李惊鸿将魏韵青带至堂上后便退往一边,路过端正跪在地上的秦泽时,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秦泽依旧波澜不惊,眼中一片淡然之色。 “下官魏韵青拜见舒大人。”魏韵青是七品知县,同为官,自然不用跪,只恭敬一揖以表敬意。 “魏韵青,你丈夫告你贪墨赈灾银两,并用一百五十两赈灾银买了曲昌城外的一块地,你可认罪?”舒子濯道。 堂下女子丝毫不见慌乱,微微一笑,平静开口:“我不认。”,转而看向一旁的秦泽,不疾不徐道:“仅仅一张购地合同怎么能证明我贪墨赈灾银?那一百五十两银子,是我自己的。” 秦泽也看向魏韵青,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阿青,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咱们家的家底有多少我作为你的夫君还能不晓得?咱们先前过了那么久的清贫日子,不就是在今年年初才宽裕起来的吗,我还以为你又涨俸禄了,却不想你竟是贪了灾民们的救命钱,这让我良心难安啊...” 他说着,跪地前行两步拽住魏韵青的衣角,声泪俱下道:“没关系的阿青,就算你以后丢了官免了职你也依然是我的妻子,我今日所做之事皆为自己的良心,我对你的爱重从未改变,所以你还是早些回头,我们一起过平凡夫妻的生活,就算穷点苦点,只要你我在一起都不是问题。” 此言一出,在堂外掀起来轩然大波,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姑娘们都纷纷抹起了泪,“这样的郎君可真是难得一见,心有大义不惜状告自己的妻子,可情与义终究不能两全,妻子落难他也依然对自己的妻子不离不弃...” “这个魏韵青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一个疼她的相公还整天抛头露面的当什么女官,就是仗着相公脾气好!” 就连李敏仪也唏嘘不已,眸光锁住那道跪在魏韵青身前的清瘦背影叹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君子。” 李惊鸿双手环胸靠在公堂一侧的砖墙上,她的上半身被廊檐遮挡在阴影之下,公堂外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她的目光恰巧落在男子正对着她哀戚恳切的面容上,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却勾起一个沁着寒意的弧度。 真是做作... 第49章 可疑之人 “我说了,我没有贪赈灾款,买地的钱是我自己的。” 魏韵青沉静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堂外已经有群众忍不住激愤道:“你自己的?你怎么证明那一百五十两是你自己的?” 魏韵青闻言却笑了,“谁主张,谁举证,我为什么要证明那一百五十两是我自己的,秦泽既然认为那是赈灾款,就应由他来证明。” 一时间,百姓们便吵嚷起来,若不是有衙差拦着,就要冲进来和魏韵青吵了。 “啪——”惊堂木重重拍在桌案上,舒子濯皱眉呵斥:“肃静!” 待堂内安静下来,舒子濯揉了揉眉心,问魏韵青:“秦泽的诉状中说,朝廷拨款三百两白银,而你只拿出了一百五十两安置百姓,此事有曲昌县衙的账本可查证,本官问你,另外的一百五十两在何处?” 原本神情泰然自若的魏韵青闻言面色却渐渐变得复杂,李惊鸿仔细瞧着她,半晌,才听到魏韵青的声音道:“什么三百两,大人怕不是搞错了,去岁朝廷拨给曲昌县的灾银只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和九十六石粮,何时成了三百两?” 刹那间,堂内堂外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此时却有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这定是在狡辩吧!” 秦泽却忽然跪向堂上,“大人,草民有人证!”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位同样身着官袍的干瘦中年男子以及一个衙差模样的人一起走进了堂内。 “这位是...” 那名中年男子作揖道:“回大人,下官乃是曲昌县县衙主簿徐明,这位是我县衙门的衙差王二麻,当日朝廷的赈灾款和赈灾粮就是我等前去接应的,我二人在驿馆亲自清点了赈灾银,的的确确是三百两无疑。” 魏韵青收起了维持在面上的笑意,再次对舒子濯一揖,“大人,赈灾银两的数目是知府大人提早对下官言明的,赈灾银和粮食抵达曲昌县衙之后下官也同样亲自清点过,确实只有一百五十两,这一点,与下官共同清点的账房可以作证!” 一听见她吐出知府大人四个字,李惊鸿便暗道要糟糕,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外面的百姓便有人愤然喊道:“你就别搬出来知府来压人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知府之间有什么勾当,你们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夺走了灾民们的救命钱!狗官,该死!” 昨日秦泽击鼓时便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将知府也拉进了水里,在百姓们心中埋下暧昧不明的种子供人猜疑,经过一夜时间发酵,当知府大人四个字亲口从魏韵青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无疑就是在印证百姓们心中各种各样的猜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果然猜的没错。 霎时间,堂外的群众群情激奋,就连外围的人不知怎么的也激动起来,大喊着:“狗官,该死——” 李敏仪满脸通红,也跟着周围人一起挥舞着帕子,叫道:“狗官!丧尽天良!” 日照中天,寒气似乎随着太阳的出现褪去了些许,百姓们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堂内一片寂静,李惊鸿的眸光死死锁定跪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脑中不由得飞速翻涌着各种念头, 夫告妻,民告官,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样做之后的结果又能得到些什么... 她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昨日偶尔与之对视时,秦泽的眼神, 说不清道不明,他好像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那眼神是畏惧的,是不甘的,是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屈辱的... 李惊鸿瞧着堂内一站一跪两夫妻,忽然心下明了, 呵,男人的那点自尊心啊... “肃静——”堂上舒子濯不停拍着惊堂木,却依旧止不住堂外百姓们的叫喊声,他眉头紧蹙,目光不经意扫过一侧,却见一名墨绿色官袍的女子双手环胸靠在阴影处,她所立的暗处像与外面的喧闹隔出一个世界般。 李惊鸿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慌乱,转过头去红唇翕动,对他做了个口型。 舒子濯扶着惊堂木的手一顿,竟是看懂了那唇语,她说的是——改日二字。 于是他吐了一口浊气,将醒木往案上重重一拍,“退堂,两日后再审!” 衙差们赶忙敲起了退堂鼓,木棍再次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频率,声音之大足以传入所有人耳中。 百姓们正还处于激愤状态,现在退堂就是泼他们的冷水,遂纷纷叫嚷着不许退堂。 李惊鸿从阴暗处缓步而出,随便抓住一个衙差对他指了人群中两个人,“四排第三个,五排杨树底下那个,将他们抓到衙门里。” “是。”衙差连忙应是。 堂后的院墙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枯枝缠绕的回廊下,残叶被踩出清脆的声响,舒子濯闻声回头望去,就见方才堂上与他做口型那名女官正跟在他身后。 他停下脚步,眸中尽是疲惫之色,哑声问道:“何事?”这一上午的堂审可谓是耗心耗力,他现在只想回职房里躺下歇着。 那女子迈步上前对他拱了拱手,笑道:“舒大人,下官昨日和今日都在衙门外抓到了几名可疑之人,不知大人现下方不方便和下官一道审问?” “没空。”舒子濯答的毫不犹豫,说完转身便要走, 他巡按御史,是专门来他们衙门里审理魏韵青案的,这人把他当什么了,廉价劳动力吗?随便几个小喽啰也要喊他来审。 “自然是与今日的案子有关的,舒大人也想尽快结案,不是吗?”她拂了拂袖子上的枯叶,上前道:“我来审,大人只需在一旁坐着听便是了。”m..nět 审讯室内,舒子濯被李惊鸿安置在一旁的靠椅上,还不忘笑着嘱咐道:“大人若是实在累可以闭着眼听,只是别睡着了才好。” 舒子濯额角一抽,心道这人什么意思,诚心为难他吗这不是? 而李惊鸿的面前已经绑了三个人,分别是昨日和今日在衙门外的人群中吩咐衙差抓来的。 李惊鸿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几人浑身一震, “说,谁派你们来堂外煽动百姓情绪的?” 第50章 玄照亲启 “说,谁派你们来堂外煽动百姓情绪的?” 煽动百姓情绪? 舒子濯刚闭上的眼睛又疑惑的睁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牢中只有小小一面窗户,稀薄的日光从外面洒进来,依稀能看清空气中浮动的灰尘,被衙差绑着的三个布衣男子正是昨日和今日衙门外在人群中叫得最欢的三人。 “冤...冤枉啊大人,草民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不等他哭喊完,李惊鸿不耐的冲着衙差挥了挥手,两名衙差上前不顾布衣男子的哭喊分别拿黑色布巾蒙住三人的眼睛,旋即将几个铜盆放在他们脚下。 舒子濯直接看呆了,这是在搞什么? 李惊鸿瞧着几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轻笑一声,声音似是沁了寒意:“想不起来是吧,没关系,本官给你们放点血,让你们慢慢想,等血一滴一滴盛满了铜盆,你们若还想不出来,那本官便放你们走。” 说着,便咣的一声抽出身边衙差腰间的佩刀,一道寒光晃了人眼,在舒子濯和几位衙差震惊的目光中轻轻在三人手腕上一划,舒子濯吓得连忙站起身,却见三人的腕子上只有一道浅浅破皮的红痕,他又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三人被蒙着眼睛,只感觉凉而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腕子上划了一刀,随后脚下的铜盆便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仔细想想吧,让你们的血慢慢流,”女子清灵的声音自三人耳畔响起,带着一丝鬼魅,“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们,等铜盆满了,你们,也就没命了...” 舒子濯这回彻底不困了,看着眼前女子这奇特的审案方法目瞪口呆。 滴答...滴答...滴答... 人在黑暗中感官会被无限放大,牢房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萦绕在三人的鼻腔,不断有老鼠窜动,似在啃食着什么东西,约莫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腐臭味是什么,人的尸体吗,是否也是像他们这样一滴一滴血流干而死?老鼠在啃食什么东西,是不是人的骨头... “我说,我说,我说!” 大约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发出颤抖的呐喊声,击溃了其余几人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是有人指使我们的,他给了我们钱,说只需要带着人喊几句话就行了...大人,我发誓,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少废话,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李惊鸿又摔了两下惊堂木,三人震得一哆嗦。 半晌,才有一人颤颤巍巍开口:“回大人,是一个妇人...年约四十来岁的模样。” 李惊鸿眉心微挑,看向身边坐着的舒子濯,舒子濯此时已然是睡意全无,他本以为这女官叫他过来一起审案是为了在他这个监察御史面前留下印象,好让他年末考评的时候给她记上一个中上,却没料到眼前这三人还真与此案有关系。 这案子,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是有人能说出那妇人身份,本官立即停止给他放血。”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人迫不及待抢先答道:“我,我知道,那妇人我曾去曲昌赶集的时候见过,据说是秦泽秦公子的姨娘,去岁刚从金陵老家接来北地的!” 姨娘?想来秦泽在金陵秦家只是一个庶子... 李惊鸿挥了挥手,便有衙差挪开那人脚下的铜盆,室内少了一道滴滴答答的声音。 舒子濯却嗖的起身,转身出了牢房,李惊鸿瞧了眼他的背影,对身边几个衙差道:“好生看着他们,将方才那人的话写成笔录让他签字画押。”随后便也跟着他出了牢房的门。 阴寒的气息被锁在牢房里,外面的阳光洒在身上,才让人缓缓透出一口气。 “看来这秦泽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风霁月,不然怎会使出这样的手段让全城百姓和他们站在一处。”舒子濯望着院中的枯枝眸色不明道。 只听女子轻笑出声,“男人嘛,一旦处于弱势久了,自尊心便特别强,秦泽是世家庶子,少时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成亲后掌控不住自己的妻子,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尊严在苦苦挣扎,能不疯吗...他在公堂上揭发妻子贪墨,从今往后魏韵青便只能丢官罢职,从高空摔落,在家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 她若无其事的剖析着男人肮脏的本质,丝毫不在乎她身边就站着一个男人。 舒子濯额角抽搐,不禁侧目看她,虽然这话他作为男人听得很不爽,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不自觉划过崔祯的脸,心中暗忖:男人处于弱势久了,真的会变得丑恶,那逢时呢,他被迫入赘伺候那么粗野的乡下女子,他的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李惊鸿观察着他的面色,转而道:“不过秦泽做的事和本案关系不大,还是要尽快查清楚朝廷去年年末到底给曲昌县拨了多少银子。” 舒子濯颔首,“此事,我会交给我手下的人去办。” 日色西沉,庆元县本就在雪山之下,故而冬日只要快到夜幕降临之时便会飘起薄雾来,李惊鸿走后舒子濯便回了庆元县专门为他准备的临时职房。 烛火下,一张信纸铺开,舒子濯略一沉吟,提笔写下一行字: 玄照亲启,见字如晤... 冬日夜色来的早,李惊鸿回到小院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唯有院门口的风灯亮着,远远地为她指引着回家的路。 她发现这两日崔祯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今早她去上职的时候见他在院中浇水,水都流尽了他却还举着花洒,做出浇水的姿势,眼中的情绪纷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如同现在,她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他却连菜都不夹,只顾着垂眸吃碗里的粥。 李惊鸿眉目微敛,继续不动声色的吃着饭, 她想着,是时候该逼崔祯一把了,她既然要用他,他便不能只做饭浇花这么简单, 她要让他回到朝堂上去。 第51章 重做御史 她之所以故意在他面前提及舒子濯,今日又有意无意在舒子濯面前以秦泽为引子说出那样一番话,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这对同门想起对方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舒子濯一定会想法设法帮崔祯脱离现在的困境,而崔祯自己,看到昔日的同门仍在做自己心中之事,他又岂能甘心在这苦寒之地磋磨一生? “我今日见着那位御史大人了。”女子轻快的声音在堂屋内响起,崔祯不由得抬眸望去,李惊鸿笑意盈盈又道:“审起案子来是和我们衙门里的人不同,从骨子里就带着让人畏惧的威严,夫君先前审案也是如此吗?” 堂屋中忽然有些安静,烛火掩映下,男子睫羽遮住了眸子,低垂的叫人看不清情绪,半晌,才听他淡淡道:“御史所审的都是朝廷官员,其实并无什么不同。”他看起来兴致不高,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一年到头所审的案子也不多,这个大概没办法回答你。” 只见女子面带遗憾的点了点头,又似是有些赧然的笑道:“原来是这样啊,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看夫君穿上官袍审案时是什么模样呢,应该会比舒大人要英俊潇洒一些吧...” “咳咳...”崔祯闻言忍不住轻咳几声,这个女人,每日上职都只看男人不成? 他抬头,蓦地看见面前女子狡黠的笑意,心底微微一叹,虽然生性娇蛮脾气又差,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芝兰玉树的男子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可心中,又忍不住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再次穿上御史官袍呢? 这个想法刚一萌芽,崔祯便瞬间将它掐灭掉,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那个人若是没死他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重新站在大殿上,可那个人死了,裴玄照根本不会再给自己一丝一毫的退路。 下一次升堂要到两日后,恰逢李惊鸿休沐,她早晨在竹林练完剑便收拾一番,往周氏与李铭齐的家走去。 月河里的水一到冬日便会冻住,往日波光粼粼的河面如今只有千里冰封,好在太阳还算和煦,她早晨又才练完剑,故而也不觉得有多冷。 一路上看见的都是埋头干活的罪臣和家眷们,见到她路过,连忙低下头,待她走后才敢瞧她一眼。 其实这里面不乏有李惊鸿前世所熟悉的面孔,有罪有应得的,也有被她牵连的...李惊鸿收回视线,不再看这些人。 回到家中,周氏却并不在家,琴娘看着只身而来的大小姐,忙上前道:“夫人去药田监工了,要午时才会回来,小姐不如先进去坐坐?” 李惊鸿点头进屋,琴娘为她沏了一杯热茶,她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 琴娘看着自家小姐品茶的动作,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高贵优雅的人,小姐总从病好了之后,整个人就和换了个芯子一样。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李惊鸿闻声望去,却听身边的琴娘惊喜道:“哎呀,婢子都忘了,今日是老爷从曲昌回来的日子,小姐,快出门去迎接吧,老爷一回来就见到您,指定高兴!” 李惊鸿闻言微微一愣,不由起身,“你说...他从曲昌回来的?” 是了,李铭齐虽然管着庆元县的庄子,却还在隔壁县做着生意,曲昌吗...李惊鸿忽然加快了脚步。 虽然已经重生三、四个月了,她对着周氏倒还能勉强喊出一句“母亲”,可喊李铭齐“父亲”却觉得怎么也叫不出口。 犹豫再三,她才有些窘迫的微微对男人行了一个万福礼。 “呀,我的宝贝闺女来了,快让爹瞅瞅,哟,这新衣裳可真好看...”男人似乎有些胖了,但看她时眼中的宠溺之情却从未改变。 琴娘掩嘴笑着将二人引入内室,又为李铭齐倒了一杯热茶,茶香四溢,李铭齐对着琴娘叹道:“嗯,看来夫人又准备了新茶,闻着可真香...” “可不是呢,都是夫人专门为老爷备着的。”琴娘道。 瞧着李铭齐归家的笑脸,李惊鸿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她开口问道:“您在曲昌还好吧。”https:/ 李铭齐闻言差点被茶水烫到,受宠若惊的点头:“好,好,一切都好。” 李惊鸿淡淡一笑,也抿了口茶水,李铭齐嘿嘿笑完室内便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又状似无意道:“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最近曲昌县知县被夫状告贪墨一事?” 听到女儿又主动搭话,面前的男人放下茶盏,认真道:“自然听说了,还是在咱们庆元县审的呢,”说罢,似是又想起什么:“唉?红儿不是在庆元县做主簿吗?” 一旁的琴娘闻言噗嗤一笑:“老爷还不知道吧,小姐在衙门立了功,升任了县丞,现在是我们庆元县的县丞大人呢!” 李铭齐许久不曾归家,他与周氏的信上全是你侬我侬没眼看的东西,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件事情,此时的他已经惊得瞪大了双眼, “哎呀,竟有此事?” 李惊鸿轻咳一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小小县丞八品小吏,实在放不上台面,可李铭齐却高兴的眉眼都弯了起来,“我女儿真是太有出息了,唉,你等着,我改日就去老宅报喜去,看谁还敢说我闺女傻。” “所以我现在因为此案要问您几个问题!”李惊鸿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忙将这个女儿吹拉回来,她还有正事要办呢,语气太急,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的撒娇意味。 “是,大人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见大块头的男人忽然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语气恭敬的道。 琴娘在一边笑出了声。 李惊鸿无奈的扶了扶额,终还是忍住笑问道:“他们都说曲昌也有雪山,不知是哪一座?” “嗐,那叫玉昆山,其实也是阿连山的一部分,传说里面有一汪冰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不过啊,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不过传说罢了。” 第52章 男人自尊 “活死人...肉白骨?”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她前世作为大昭女帝也未听说过大昭国内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看过魏韵青的购地合同,一百五十两银子买的就是玉昆山山下到半山坡的一块地,先前觉得奇怪,那么多银子干点什么不好,买一个常年积雪的地做什么, 玉昆山有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冰泉,李惊鸿心中不免往这上面猜测。 “那都是你祖父那一辈的传说了,玉昆山的积雪逐年增厚,从前对个盛夏时节还能进山瞧瞧,现在早就无人能进山了,久而久之,这传说也就无人提起了。”李铭齐道。 见女儿神色有异,李铭齐不由问道:“怎么了闺女,你若是想见识见识里面到底有没有冰泉,为父即便花上上百两银子也要找人帮你开路进山!” 李惊鸿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呛住, “....您说笑了,我只不过比较好奇而已。”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有这样的父亲,恐怕她今日随口夸一句月亮好看,转天他便能找工匠搭起高台帮她把月亮摘下来... 日照中天,还未到午时周氏便接到传信赶了回来,好几个月未见丈夫想说些悄悄话,可碍于女儿在场两人便生生收敛住,李惊鸿只觉得自己这顿午饭吃得怪多余的,整个人比天上的太阳还亮眼。 她眼睛也不敢乱看,用巾帕胡乱抹了抹嘴角,“母亲,我吃好了,有些困了想回去午休了...您二位也休息吧。” 周氏瞪了一眼李铭齐,看着女儿笑道:“红儿既然累了就回去歇息吧,你每日在衙门里那么忙,休沐日愿意在家中多躺一会儿便躺着,不必这般守规矩的来给我们请安。” 李惊鸿闻言还是礼数周全的对二人福了福身:“怎么会累呢,这都是应该的。”她既然用了李大小姐的身体,就理应替她孝敬这一对父母,何况他们还对她这么好... 次日李惊鸿出门时天空飘起了小雪,雪落在衙门口的台阶上将门前铺成了一片白色,李惊鸿提着袍摆踩着薄薄的一层积雪拾级而上,迎面便碰见了正要出门的宋祁玉, 这些日子巡按御史舒子濯在衙门里审案,所有人都变得勤快起来,包括宋祁玉。 “宋大人这一大早的要去哪?”李惊鸿拱了拱手,顺便拂去自己衣袖上的雪片。 “城外有案子要查,”宋祁玉颔首以示回应,“我先走了。” 李惊鸿点点头,走了几步到门口处,不禁又回头望去, 她摸了摸下巴,不知最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大人好像总是在躲着她一般... 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李惊鸿转身迈步进了衙门。 “县丞大人,舒大人请您去他的职房一叙。”一衙差见她进门,忙走上前来禀报。 李惊鸿心中微讶,遂也没先回自己的职房,而是半路直接转去了舒子濯那里。 职房内并未点灯,窗外的积雪映得室内比先前明亮了几分,炭盆在墙角发出滋滋的响声,案前之人专注提笔写着公文并未察觉李惊鸿的入内。https:/ 叩叩叩—— 她用手指骨敲了敲门框,“舒大人,唤下官来有何要事?” 舒子濯这才抬眸,撂下笔道:“李大人来了,昨日我派人沿着此案各种线索去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李惊鸿缓步进门,闻言柳眉微挑,心道这舒子濯办事的效率还真高,嘴上问道:“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只见几根修长的手指将几封信件推至案前,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分别派人从秦泽处、魏韵青处、官府处兵分三路查起,除了魏韵青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来历不明之外,官府之人所记录的赈灾银数目竟然真的只有一百五十两,这一点,与人证说得有出入。” 秦泽一口咬定去年年末的赈灾银有三百两,之所以这么肯定,一是因为魏韵青手里忽然出现的一百五十两购地钱,二是因为有人证——曲昌县的主簿和衙差亲自在驿站清点过,亲眼看见是三百两。 可事实却是,朝廷只批了一百五十两。 “那这凭空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两到底是...”李惊鸿也被绕晕了,当日堂审,魏韵青听到赈灾银三百两那一瞬间的错愕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舒子濯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该纠结这凭空出现的银子,而是已经能证明魏韵青并未贪墨赈灾银,秦泽这一番轰动全城,只能算作诬告。” 他的语气并没有即将结案的轻松,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重。 是了,秦泽最聪明的地方便在于懂得拿捏人心,提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让众人站在他那一边,不仅如此他的姨娘还专门雇人煽动百姓情绪,取得舆论上的优势, 百姓把自己代入到弱势的位置,天然就站在官府的对立面,若是告诉他们其实错了,魏韵青无罪,他们不仅不会就此偃旗息鼓,反而会引起更大的不满。 李惊鸿是女帝,没人能比她更懂民心。 “这个不必担心,魏韵青能坐到知县之位,还处理不好这等小事?”李惊鸿浑不在意的开口。 许是案子终于有了眉目,房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李惊鸿正饶有兴致的瞧着外面的落雪,就听青年语气略有纠结的叹道:“难道失意久的男人都会变得疯狂吗?” 李惊鸿嘴角微微一抽,转过头来又见舒子濯摸着下巴道:“可惜我这辈子最失意的时候也不过离开闫桐,且最后也算因祸得福,还真没体会过那种感觉...” “......”李惊鸿瞥了他一眼,嗤笑:“不如去庆元县县城外的庄子上,那里全是一朝跌落谷底的天之骄子,不过秦泽可不一样,他是可怜的雄性自尊心作祟,纯粹不能接受妻子比自己强罢了,” “就像男人总是喜欢能干的女人,娶回家里后却想把她们困在厨房里做菜。” 舒子濯挠挠后脑,虽然心中拼命告诉自己她不是在说自己,她话里的“雄性”和他不是一种雄性,可还是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内心告诫自己:只要他以后千万别成为她话中那样的男子,这话就永远骂不到他,嗯,是这样的... 第53章 她要休夫 二次堂审当日,舒子濯将真相呈于众人面前时,秦泽当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本官已经从州府批银两的文书上查证过,去年年末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只有一百五十两银子,而曲昌县的账本也能证明,魏知县这一百五十两每一笔都花在安置灾民上,所以,魏知县贪墨赈灾银这一罪名并不成立。” 此言一出,堂外围观而来的百姓意料之中的激愤起来,“看看,我就说了他们做官的都会官官相护,还从州府查证,谁知道州府有没有人和你们串通一气来欺骗百姓?” “既是如此,魏韵青买地的钱又是哪里来的,一个女人在官场上混,谁知道她的钱都是怎么得来的?”有个闲汉模样的男人酸道。 舒子濯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想起昨日李惊鸿说那些剖析男人字字诛心的东西,连忙咣咣拍了两下惊堂木赶紧让这给男子丢脸的闲汉闭嘴。 “舒大人,”魏韵青忽然上前两步拱手道,“韵青作为被告方原本不必亲自举证自证清白,但我知道,若是不向诸位百姓说明清楚我买地钱的来源,以后韵青坐在这个知县之位上恐怕也难以服众了。” 她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单据双手呈给衙差,“这是汇通钱庄的取款单据,玉昆山下那块地是我一位朋友托我帮他购置的,他不想出面,是以将钱汇给我,以我的名义买下那块地。” “本来是我那朋友的私事,我本不愿拿出来公之于众,谁料我的丈夫竟拿此事污蔑于我...”魏韵青的目光扫向秦泽,秦泽不由后退半步。 舒子濯看完单据点了点头,“此单据为真。” 场外的百姓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只听侧边一道沉静的女声传来:“舒大人,这三个人可要让秦泽公子好好认认?” 李惊鸿阔步在前,身后的衙差押着三个精神萎靡的布衣男子走上了公堂, 秦泽看见那三个男子先是一瞬间的错愕,后似是想起来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魏韵青不解。 李惊鸿将几张认罪书让衙差展开呈于群众面前,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几日如此慷慨激昂的为秦公子讨公道不知有没有钱拿?” 一听这话,有人拍着胸脯道,“当然没有,我们就是路见不平!” “呵,”只听女子一声轻笑,“这三位和你们一样,也是专门为秦公子讨公道的,可是每人每天都能领一个银锞子呢,你们瞧,都是做一样的事,有人能拿钱,有人只能白干,我都替诸位觉得亏啊...” 话音一落,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皆是不明白李惊鸿话中的意思。 有识字的,便将那认罪书上的字念了出来,“秦氏庶母托我每日召集百姓去公堂之外,必要时呐喊声讨官府,每日一个银锞子作赏金...”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堂内惊堂木一拍,人群瞬间安静,舒子濯盯着堂下早已面色发白的男子,沉声道:“秦泽,暗中扰乱公堂秩序,你好大的胆子!” 秦泽面色骤变,双膝一软轰然跪地,“大...大人...草民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利的妇人嗓音从堂外闯入众人的耳中,“大人,这一切都是妾身一人所为,我儿半点也不知情啊!” 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从人群中提裙跑来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鬓发微乱,一脸的惊慌失措。 “姨娘!”秦泽顿时睁大了眸子,一双眼里满是水汽,更显可怜。 妇人跪在秦泽身边,不住的向堂上磕头,“要惩罚就惩罚妾身吧...我儿从小可怜,此事都是受我这个当姨娘的挑唆!” “姨娘...你,你这是...” 舒子濯将视线移向秦泽,“秦泽,你姨娘此言若是真的,这罪便要定下了,到时候受牢狱之灾,也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住。” 牢房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壮汉进去都受不了,何况一个中年妇人。 秦泽紧握的手攥紧又松开,良久之后像是下定决心道一般: “秦某...的确毫不知情...” 李惊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嗤笑了一声,眸中嘲意更盛,秦泽不经意间与她视线交汇,瞳孔一缩,落荒而逃一般垂下眸子。 堂内吧嗒一声脆响,火签令被舒子濯掷到地上,像是阎王的催命符一般,秦泽死死低着头,感觉到有衙差前来将身边的母亲带走,他却半点都不敢睁眼。 舒子濯无意间瞧见李惊鸿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态,终是揉了揉眉心,心中叹道:怎么这些男人就不能争点气呢,这样以后他连在李县丞面前为他们这些正常男人辩驳的勇气都没有了... 本以为这便要结束了,看热闹的众人也瞬间觉得无趣,都要各做各的事去,却听见许久未开口的魏韵青忽然道:“不知舒大人可否帮下官取纸笔来,在此作个见证,下官要休掉这个不贤不德的夫婿!” 顿时一片哗然,就连李惊鸿也饶有兴致的挑起了眉,休夫?这么说来秦泽也是入赘到魏韵青家的了。 秦泽闻言慌乱的双膝行至魏韵青身前,抓住她的素色衣摆苦苦哀求,“阿青,阿青别不要我...” 男子长相本就文弱俊逸,削瘦的身板跪在地上,一袭本该纤尘不染的白衣也沾上了泥土,看得堂外的年轻姑娘们都有些心生怜悯。 魏韵青丝毫不理会秦泽的哭求,从衙差手里拿了纸笔便开始龙飞凤舞的写下休书二字,面色淡淡,看不出半点情绪。 “这女人怎么会这样心狠,不就是夫君误会她了吗,她夫君都已经跪地求她了她还想怎么样?”外围抱着孩子的女子道。 “秦相公可真是可怜啊,先是被自己亲娘坑害,后又被自己妻子休弃,他又做错了什么...” 李惊鸿有时候真恨自己耳力为何这样好,不然便不会听到这些能把她皇陵里的尸体气活的言论, 母亲替他顶罪,妻子被他污蔑还要被人职责,这个天下对男人未免太宽容了些... 第54章 是否爱过 周围的声讨此起彼伏,可魏韵青却恍若未闻,几笔将休书写完,素白的广袖一扬,白纸黑字的休书随风飘落在秦泽面前,却仿佛重若千斤。 “从今往后,我与秦公子,恩断义绝。”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说这话到时候,魏韵青的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仿佛她现在不是在休夫,而是在办公事。 这样的眼神狠狠刺痛了秦泽的双目,他忽的不顾形象的爬起来踉踉跄跄追上魏韵青的背影,声嘶力竭质问道:“魏韵青,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当年将我从秦家救下...你否也只是可怜我?” 魏韵青并未转身,而是微微侧头,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仅仅是爱就能满足你的贪心吗?秦泽...你太让我失望了。”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注视着二人。 说罢,女子理了理袖子,迈步走进了人群之中,直到消失不见...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白衣男子颓然而立,眼角的微红给整个人更添了一丝破碎感,看得周围的年轻姑娘们不由得心生怜悯。 李敏仪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终还是走上前去,秋叶大惊失色:“小姐...” 只见她掏出一颗银锞子塞到了秦泽手中,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却怕周围人将她认出来,扭头便跑。 这一幕落在了衙内的李惊鸿眼中,她瞧着那些女子对秦泽投来的怜爱目光只觉得喉咙中一股血腥气上涌,她抬步上前走到秦泽面前,目光凌厉的看着眼前这男子。 秦泽与她的目光对视先是有一瞬间的慌神,后又垂眸立即挤出两滴泪,做出黯然的神色。 李惊鸿眉眼带着一抹冷嘲,红唇微启轻嘲道:“喜欢示弱的男人,只会得到怜悯,不会得到尊重。秦公子,好自为之吧。” 靠了女人一辈子,现在落到这种地步,竟还想着靠女人的接济,做梦吧! 这案子到了现在,也算是结案了,李惊鸿在职房中整理此案卷宗,门外却传来一阵人声。 片刻后,有衙差来禀报:“县丞大人,舒大人要回宁州府去了。” 李惊鸿闻言停笔,抬眸问道:“现下便要启程了?” “正是,知县大人正携众位大人在衙门口相送呢,您也快过去吧。” 落了两日的雪,庆元县终于在这一天放晴,天色湛蓝如洗,远处的阿连雪山清晰可见,整个庆元县银装素裹,一队人马停在庆元县衙门口。 “李县丞,就等你了。”马车前,披着大氅的舒子濯见到李惊鸿从容一笑。 李惊鸿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对他拱了拱手,半开玩笑道:“舒大人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了,看在我们衙门管了你这么久饭的份上,年末的考评都给我们县衙打个中上便好了。” 众位衙差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舒子濯也笑了,“那是自然,这个案子诸位帮了本官不少忙,理应回报诸位。” 想不到随口一说,他竟真的应下了,不仅李惊鸿,连众衙差也愣了愣。 宋祁玉又与舒子濯寒暄客套几句之后,众人便目送舒子濯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在雪地中行进,车中男子掀开车帘不断招手,诸位衙差拜别这位巡按御史大人。 待看不见车影之后,才有一捕快忍不住对李惊鸿拱手道:“多谢县丞大人了,若是下官考评能得一次中上,那下官明年就有机会往上升一升了。” “是啊,这回见到御史大人,我们可卯足了劲干活呢,就想给大人留个好印象,不过您帮我们这么一提,这事就算有着落了。” 李惊鸿不由笑起来,“我可是本县县丞,衙门二把手,有好事当然要想着大家了,宋大人,我说得对吧!” 听到这话,这些日子奇奇怪怪如宋祁玉也弯了弯嘴角,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衙门里的气氛难得如此和谐,待众人都其乐融融的回到自己的职房中去,落在后面没人搭理的陈主簿恨恨的咬了咬牙,翻了个白眼。 舒子濯的马车一路出了庆元县的城门,并没有继续往南回宁州府去,而是直直沿着城外的小路向着雪山的方向走去。 “大人,前面的庄子就是罪臣及官眷的流放之地了,”车夫顿了顿,有些犹豫的问道:“大人,真的要进去吗...” 据说里面还有一些女帝的旧臣,大人就不怕引祸上身? “少废话,本官还用你操心?”舒子濯不耐的道。 得,伺候这样一位主子是他的福气,车夫一挥马鞭,车在雪地中行得更快了几分。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远远便瞧见一个高耸的石牌坊,牌坊外还挂着两条黄色的幡,随风飘荡,牌坊的不远处就是一片连绵的雪山,太阳正好,雪山周围难得没有云雾。 “在这种地方住着,若是不干活,倒还算享受...”舒子濯叹道。 车夫给门口的管事说明了身份与来意,管事听闻是来找姑爷的,倒也没有为难,还差专人为他们领路。 小院里的桂花落了,梅花却开得正好,一年四季院中景致各不相同,想来建造这座宅院的人定是废了极大的心思。https:/ 崔祯坐在小书房中看书,时不时抬起眸子欣赏一番窗外的雪景,心中一片宁静之感。 外面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就听到小厮的声音:“就是这里了,这是我们小姐和姑爷住的院子。” “哟,以为是流放,实则在享福啊...” 崔祯闻声撂下书本起身打开书房的门,见到来人,顿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姑爷,这位大人是专程来寻您的,小的就直接带人过来了。”管事笑着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院中残雪映梅花,二人对视,一阵无言... 半晌,只听崔祯道了一句:“进来吧。”便转身掀帘进了屋内。 两人相对而坐,舒子濯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这屋子明显是一间书房,内置的家具摆设看样子都价值不菲,就连茶杯都是上好的青瓷。 “寻我到底何事?”崔祯忍不住打断他打量的目光。 此时,舒子濯才收回视线,抿了口茶,道:“逢时,你想不想再回到朝堂,重新做回御史?” 第55章 同母兄弟 “逢时,你想不想再回到朝堂,重新做回御史?” 一时间室内静谧无声,带着茶香的热气弥漫的二人之间,让舒子濯看不清眼前青年的神色。 舒子濯又道:“你三年前被闫桐牵连被流放此地,女帝在时我没办法帮你平反,现在女帝殡天,你的血亲兄长还是当朝首辅,你何不抓住机会回到朝堂,继续坚守你心中之志呢?” 炭盆里的银碳钻出几点火星子,跳在地面上再慢慢熄灭,良久之后,青年男子如竹节般的手指才缓缓执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淡声开口: “你错了,女帝在时我还尚有翻身的余地,现在新帝登基,裴玄照把持朝政,他根本不会给我半点机会。” 舒子濯闻言满脸错愕,“唉...为什么啊,他不是你同母异父的兄长吗,同母的比异母的兄弟更亲近,而且我瞧着裴首辅这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最关键的是,裴首辅曾欠过我一个人情,这人情若能用到你身上,救你脱离苦海,也算值了!”其实他先前已经给裴玄照去信一封了,信中倒是没提崔祯,只是问候一番拉拉关系、叙叙旧情,再重提一下旧事,好让裴玄照想起他这个人来。 通情达理? 崔祯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幼时的一段画面, 书院里人声鼎沸,许多学生挤着往甲字班的课室偷看,十岁刚进书院的崔祯也被人拉着一起躲在课室外的草丛里。 “唉,你们快看,那个人就是裴家公子,听说他是这次府试的榜首,才十三岁就考取了秀才,好厉害啊!”一位同样刚入书院的小童激动的低声道。 只见松柏疏叶间,课室的窗子内正端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少年一身月白的书院院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目低垂看着手中的书卷,一股儒雅之气。 “哇——”其余的小童们都异口同声发出惊叹声。 忽然小童瞧见了崔祯的脸,竟是指着他惊呼一声,众人都不明所以,就连崔祯自己都有些困惑。 “你...你你不是崔探花郎家的公子吗?裴公子是你的同母哥哥啊!” 那一次是崔祯第一次知晓自己还有一位同母异父的兄长,是一个十三岁中秀才的天才。 人人都说裴家公子不仅天资聪颖,为人更是通情达理,谦逊和气... 后来,当那位受尽人赞美和喜爱的兄长将他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的发泄时,崔祯心中暗忖:通情达理?谦逊和气?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一张假面而已... 茶水冷透,不留神洒在衣袖上,洇出一块神色的茶渍,他不在意的理了理袖子,将茶杯搁在案几上。 见他如此心不在焉,舒子濯不由急了,“唉我说崔逢时,你出身书香世家,高中状元之后又一路坐到正四品佥都御史,你就甘心守着一个穷乡僻壤地主家的粗鄙村姑过一辈子?” 崔祯闻言理袖子的手一顿,抬眸颇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之人,半晌才问出口:“你没见到过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李惊鸿,这几日舒子濯一直在庆元县县衙审案,按理说早该见过身为县丞的李惊鸿。 只听舒子濯嗤笑一声,嫌弃道:“本官一天天忙得很,哪有机会见什么闲杂人等!” 专程去见一见那个村姑,他是疯了不成? 他下意识环顾了眼四周,本来以为今日找逢时必定能碰上那女人,却不料只有逢时一个人,嗯,这正合他的意,他可不想和野蛮又粗暴的女子打交道。 崔祯抿了抿唇,心道怕是李惊鸿虽然坐上的县丞之位可依旧没什么实权,舒子濯在县衙之中这才不曾见过她。 “其实她...”刚想说其实她虽然行事霸道蛮横,但心地其实不坏, 下一刻,就被舒子濯挥挥手打断,“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宁州府了,我怕再多待一会儿和你那野蛮的娘子撞个对脸,走了走了...” 日薄西山,舒子濯瞧着远处的金山回头嘱咐了句:“逢时,我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啊...” 崔祯对他拱了拱手,并不言语。 衙门前石阶上的雪已经被扫净,傍晚天空中又聚了一些乌云,不多时便有绒绒细细的雪花落下,又将石阶上覆上一层新雪。 李惊鸿从衙门里出来时门口已经点了灯,忘了眼天色心道恐怕这雪又要下上一夜了,明早起来路上定然又是一阵折腾。 小林子将车驾到路口,李惊鸿刚要撩袍上车,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今日甚为熟悉的声音: “李大人,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酒楼坐坐?” 李惊鸿回头望去,只见斜后方的一处酒楼,灯火阑珊中,素色衣裙的女子茕茕立在房檐下,几片细雪落在她乌黑的发间,整个人透着清冷之气。 是魏韵青。 李惊鸿随她在酒楼的雅间中坐下,桌子上却早已摆好了满满一桌菜肴,李惊鸿心中微讶,不禁抬眸看了眼对面的魏韵青。 “今日堂审过后就想要答谢李大人了,我知道,审案的虽是舒大人,但李大人也为此案做了不少事,我在此多谢李大人了。”她说着便要对李惊鸿一揖,李惊鸿也不推拒,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受了。 “不用谢我,你我都是女官,在官场上能混上这个位置实属不易,我只是顺手罢了,难得你还专程答谢。”李惊鸿边说边执起筷子,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质鲜美,入口即化,被崔祯像喂兔子一样喂了几个月的李惊鸿终于吃上了肉,不由愉悦的眯起眼睛。 魏韵青勾了勾唇,也动了筷子。 “对了,我有一个疑惑不知魏大人能否解答?”李惊鸿吃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李大人但说无妨。” “玉昆山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里面真的有一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冰泉吗?” 魏韵青闻言放在桌下的手指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56章 你怕了吗 李惊鸿看着她的眼睛,魏韵青目光顿了顿,轻笑一声才道:“很惭愧,这种事情我作为曲昌县的知县也不甚了解,既然是传说,或许是有的吧...” 李惊鸿闻言也淡淡一笑,继续执起手中筷子夹红烧肉塞进自己嘴里,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其实,今日公堂上还有一点不明之处,我是专门来为李大人解惑的。”魏韵青抿了一口茶水与李惊鸿对视。 “嗯,我知道,你要说的是此案中多出的另一个一百五十两。”李惊鸿随意的点了点头,又埋下头去吃菜,似乎眼中只有面前的菜能引起她的兴趣。https:/ 这桩案子一开始,秦泽之所以那么信誓旦旦的在衙门口击鼓状告魏韵青贪墨,一是因为魏韵青手中凭空出现的买地钱恰恰好好一百五十两,二是因为衙门里有衙差和主簿曾亲手在驿站清点过赈灾银,亲眼见到三百两整。 有了物证又有了人证似乎魏韵青贪墨赈灾银是板上钉钉了,但经过调查,魏韵青的买地钱是有来路的,官府的出库银也有记录,那唯一的疑点只有主簿和衙差见到的那一百五十两了。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今日下衙之后细细一想,倒是想到了我先前偶然发现的一桩密事,” 她看着李惊鸿鼓动着的腮帮子,低声开口:“杨国公这两年来,一直在通过官府运输银钱。” 李惊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杨国公名唤杨威,是李元朝养母杨慧娘的兄长,先前和杨慧娘一起进京,她死后,就被李元朝封为了国公爷。 “这件事,是我两年前无意中发觉的,京城往西北运东西总会经过曲昌,有时候会行水运,我时常便会发现船身上的水位线有异。后来我便专程留意此事,久而久之,竟然发现每次这种时候便会有身带杨国公府腰牌的人随行,且每一次,都是去往青州。” “青州...”李惊鸿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魏韵青接着道:“我想起来,赈灾银两也是先到曲昌,然后再去往青州的,想来衙差在驿站清点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便是杨国公私下要借着官银运输运往青州的。”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李惊鸿手中的象牙筷停滞在半空中...... 杨威,他私下里到底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竟然借着官衙往青州运银钱,一运便是那么多两。 啪嗒一声脆响,李惊鸿将牙白的象牙筷往桌子上一搁,盯着面前的女子沉声问道:“这么大的秘密,你为何要告诉我,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发现了此事,你的下场...” “呵...”只听素衣女子轻轻一声笑,抬眸道:“现在你不也知道了吗,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啊,难道你怕了?” 李惊鸿闻言柳眉上扬,心道这女人还真是疯,也不知是想让她干什么, 不过,怕? 李惊鸿心中冷笑,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李惊鸿可是要倾覆王朝的人,不管魏韵青要干什么,还能疯得过她? “魏大人说笑了,想起来先前与大人初遇之时,曾听大人说过你颇为崇尚女帝,不知对现下的政局,有什么看法?”李惊鸿勾唇浅笑道。 魏韵青也同样回以一个粲然的笑容,“日暮穷途,一落千丈。” 她说着,素手从案边执起一只酒杯来往李惊鸿面前送了送,李惊鸿了然一笑,单手抄起身前的酒杯与她一碰, 两杯相撞,发出清泠泠的响声,像是二人一锤定下的心照不宣的盟约。 回程路上,李惊鸿躺在马车上,酒气四溢,熏得她有些头晕于是干脆将头露在车帘外面枕着手臂,车一边行驶着,一边看天上的星夜。 小林子驾着车忍不住劝道:“主子啊,您快把脑袋收回去吧,现在可是冬日,还是在晚上,小心明日吹得头疼。” “吵死了,闭嘴!”李惊鸿皱眉骂道,说话间口中酒气四溢, 马车摇摇晃晃,耳边不断有凉风呼啸而过,鬓发松散随风飘荡在风里,李惊鸿睁开一双充满水汽的眸子,将漫天星辰都映了进去... 重生以来第一次饮酒,虽然这副身子酒量差,但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李惊鸿忽然低低的笑起来,在伸手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吓了小林子一跳, “我说主子,您快醒醒酒吧,这样回去得吓着多少人啊...” 只听女子嗤笑一声,缥缈的声音随着冷风吹入小林子的耳中, “你懂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 披星戴月一路回到家中,院门是开着的,晕乎乎进了门,李惊鸿一进门就瞧见堂屋内崔祯在和一人说着什么,走近一看,竟是李北。 “哟,李管事,这么晚了在这里作甚?” 崔祯远远的便闻到若有若无的酒气,还以为是自己鼻子出了问题,忽的听到一道带着醉意的女子声音,懒懒的带着一丝调笑。 一侧目便看到雕花木门外李惊鸿正摇摇晃晃走上阶梯,她的鬓发微微凌乱,面颊上是桃花般的红色,一双杏眼浅浅的挑起一个略带媚意的弧度,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闻到淡淡的酒气,他不由得眉心微蹙。 李北见状怔愣了一瞬,旋即忙迎了上去,笑道:“小姐回来了,可让小的好等啊。” “到底何事啊,我现在困得厉害,你长话短说吧。”李惊鸿说着打了个哈欠。 李北闻言颔首,下意识回头瞧了眼身后的男子,开口道: “庄子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日子老爷吩咐小的在役工中选拔几个管事的,这样也方便管理,”他顿了顿又道,“小的选了几个,没想到老爷又钦点了一个...” 他说到这里,李惊鸿心中了然,目光投向屏风下的男子,“父亲不会钦点了崔祯吧。” “唉,小姐聪明,正是姑爷呢!”李北笑道,“老爷说了,姑爷作为小姐的夫婿,现在应该学着打理庄子上的事,以后才能给小姐分忧呢。” 第57章 朕的男妃 李惊鸿揉着太阳穴,支撑着眼皮瞥了眼面前的李北,问道:“那...父亲要派给他什么活啊?” 李北躬身笑道:“在庄子上的账房里,负责米粮、布匹的分配。”说着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老爷说,崔姑爷先前是御史出身,故而年末给役工们考评的事情也交给了姑爷。” “考评?”李惊鸿皱了皱眉,“这不合适吧。” 崔祯虽然与她成了亲,但到底还算是罪臣之身,与役工们是相同的身份,若是由他来负责工人们的考评,这不是让他得罪人吗... “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小姐,您就不必操心了。”李北笑着一揖,语气很是强硬,看来确实是李铭齐的意思了。 “那,夫君怎么说?”李惊鸿将目光投向屏风下的男子, 崔祯的眸光动了动,只听他声音低沉道:“我觉得可行。” 他已经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荒废数月了,每日能做的事情只有发呆、做饭、侍弄花草,连出趟门都会被人盯着,有了书房之后才过得没那么煎熬,现在要给他一些事情做,他愿意还来不及。 男子的眼眸在烛火下亮着灼灼的光,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其他。 见他自己都没意见,李惊鸿便更不会说什么了,于是打了个哈欠对李北道:“那便如此吧,我困了,后面的事情你自己和他交代吧...” 说罢,便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往东厢房走,小林子忙跟在身边伺候她。 “主子慢点...” 李惊鸿的声音渐远,月色下只剩李北与崔祯二人相对而立, 李北瞧了眼身前的男子,面上客气的道:“崔姑爷,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您便来账房报到,到那时我再与您细说。” “有劳了。”崔祯面无表情的一揖。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将月色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辉,廊下的风灯摇曳,在门扉上映射出男子端方雅正的影子。 “吱呀——”一声,崔祯伸手推开东厢房的门,空气中的酒气混着若有似无的青竹香扑面而来,他的脚步一顿,片刻之后终是迈过了门槛。 室内烛火幽幽,烛台上的灯已近快燃烧殆尽,最后挣扎出幽微暧昧的光,崔祯走到窗前将窗扇的缝隙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房内更显安静。 “朕口渴了,给朕倒杯水来...” 绯色纱帐内,女子的声音软软的传来,声量不大,如同小猫儿哼哼一般, 崔祯没有听清楚,抬脚上前两步来到床前,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只觉眼前一黑,一个红色的大软枕猝不及防的砸到了他脸上,“嗯...”他闷哼一声,不由后退两步。 “朕叫你给朕倒杯水,没听见吗!”女子的声音染上的不满,可奈何音色太娇柔,倒显得娇嗔。 崔祯将脸上的软枕拿下来往榻边一扔,清雅的眉紧紧蹙起,眼中少见的带了怒意,“你...” 喝醉了酒竟还把自己当成了皇帝? “快啊,渴死我了...”前面还凶巴巴的,后面就又成了小猫哼哼。 崔祯叹了口气,无奈的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名贵的青花釉里红茶壶来,倒了一杯茶水。 他将浅绯色的纱帐掀开一角,伸手将杯子递了进去。 床帐内温热的香气泄露,崔祯淡淡别过头去。 忽然,一股大力拽住了他的手臂,崔祯大惊,手中杯盏没拿稳,温凉的茶水洒在了他的手背上,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的整个身子便随着那股大力直直往床帐内倒去—— 绯色的薄纱从他的颊边划过,清幽的淡香气瞬间充斥他的鼻腔,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下一刻,崔祯便跌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上,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绘着龙凤呈祥的帐顶,目光再往下,一张艳若桃李的女子面容出现在他眼中。 李惊鸿的身上已经换上了柔软的白色寝衣,藕臂慵懒的支着下巴,趴在崔祯的颊边,领口散乱低垂,泄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的杏眸中还带着醉意,眼神也不复往日般凌厉,而是勾勒出浅浅的媚色, 她的红唇轻启,温热的气息扑到他的脸上,“你就是朕新入宫的男妃?”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崔祯大惊失色,慌乱的想要撑起身子,却被身边的女子用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按,又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中。 染着丹寇的手指微微挑起他精致的下巴,崔祯就看到身边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仿佛在勘验货品的满意之色,她点了点头,“嗯,倒还算不错,今晚你就来侍寝吧...” 真把自己当女帝了? “李菁红,你放开我,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崔祯的声音被怒意染的有些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帐内的光昏黄暧昧,女子的柔软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薄唇上,低低在他耳边笑道:“嘘,不就是想要个名分吗,你长得如此俊朗,朕可以将你封为四妃之一,怎么样?” 热意从耳廓传遍全身,他早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四肢百骸想被一束小小的火苗点燃了一般, “你清醒一点...”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已变得异常沙哑。 他想推开伏在他身上的女子,却不知为何,女子的手指明明轻柔的抵在他的胸口,他却无论怎么使劲,都被束缚的动弹不得。 恍惚之间,女子身上清幽的香气忽然靠近,唇上一阵柔软袭来,崔祯的脑中轰然一道嗡鸣声炸开,清冷的瞳孔骤然紧缩。 室内暗了下来,灯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崔祯忽然想到京城南山寺中的那棵桃花树,山中寒凉,这树总是得等到孟夏时节才能开出满树桃花, 那一年他春闱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之后专程去寺中上香,浅绯色的花瓣落在他大红的衣袖上,他伸手拂去,触感芬芳柔嫩,就像此时...... 第58章 女帝名讳 手中的茶杯已然脱落,不知滚落到何处去了,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身前的女子却忽然止住了动作,崔祯睁开眸子看去,只见她一侧头倒在了枕头上, 下一刻,身侧传来浅浅的鼾声,竟是...睡了过去? 崔祯终于得以喘息,终于使出力气将身上的人推开,脱离了桎梏后一个挺身,连忙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从那龙潭虎穴之中逃了出来。 身上的衣襟已经散乱,崔祯回过身子看了一眼床帐,伸出手拭了拭额角的细汗,他喘息着吐出一口浊气,迈步走到窗前又将刚刚才被他合上的窗扇打开, 冷风猛然灌入,崔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头脑中顿时清明起来。 他不自觉轻抚自己的嘴唇,瞳孔震动,今日她对他做出了那样亲密的事... 不该,实属不该... 他留在这里是被逼无奈,她与他成亲也是别无他选,他们本身就不是两情相悦,更别提做什么夫妻了,他们二人总会分道扬镳的。 窗外夜色如墨染,月已照中天,廊下的微风袭来,看天色约莫子时过半。 酒果然是穿肠毒药,想到方才李惊鸿的那一番作为,他的耳后又不由燥热起来,咬了咬牙,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 竟...竟还把自己幻想成了女帝,将他当成了男妃,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菁红...”他忍着恼怒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个名字,目光却忽然在窗外梅花树上顿住—— 他不常叫她的名字,只今日就唤了两遍,此时才发现,这女子的名字竟是和长荣女帝的名讳同音, 女帝名唤,李惊鸿。 想到那个人,崔祯的眸色冷了两分,他身上常发寒毒的骨髓又传来隐隐痛感, 吱呀一声,将窗户扇关上,崔祯躺回了榻上,将厚厚的锦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李惊鸿是被闷醒的, 睡梦中昏昏沉沉呼吸不畅,宿醉的眩晕感随着愈发清醒的意识逐渐席卷了每一根神经,她睁开双眼才忽觉自己竟然是面朝锦被趴着睡的,一个用力翻过身来,日光透过纱帐映在李惊鸿的脸上,天亮了。 她刚起身,脖颈上的疼痛感便传来,她咬着牙转动着肩膀,骨骼发出“嘎达嘎达”两声脆响。 房门恰逢此时被推开,小林子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李惊鸿已经坐起身笑道:“主子,您醒了?” “嗯。”李惊鸿闭着眼应了一声,揉了揉额角问道:“昨日喝了太多酒,现下脑中有些发昏,我记得昨晚李北来了这,后来他什么时候走的?” 喝完酒就断片这种事之前从来没发生过,她的警觉性很强,就算喝了酒也能保持高度紧张,想来还是原主体质的问题,不仅酒量差,还爱断片。 “和您说完话就走了啊,他还能和姓崔的聊天不成?”小林子不明所以道。 李惊鸿颔了颔首,也对,李北本来就烦这些自恃清高的罪臣,肯定不愿意和崔祯多说一句话。 “崔祯呢,他去账房了吗?” 小林子点头:“啊,一大早就被李管事叫走了,不过瞧着他眼下黑黢黢的,昨晚许是没睡好吧。” 没睡好? 因为要去账房干活太激动了,睡不着觉? 李惊鸿想不出来便也不在意了,将小林子手里的湿帕子接过边擦脸边道:“你上次不是说月移专程来这里想要与我做毒药生意吗,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交给她去。” 小林子一愣,撅起嘴道:“您真要和那个不开眼的东西做生意啊。” “当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我给她制毒她给我钱那么简单,我要她帮我做事,做得让我满意了我才会赏她几粒毒丸。”李惊鸿说着,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信封,小林子忙双手接过。 “去吧,她答应了你再回来。”李惊鸿从黄花梨木的衣架上取过一件窄袖外衣披上,一看这个打扮,小林子便知道自家主子要去竹林练功了。 “小的知道了。”收起信件,小公公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与此同时,崔祯正由李北带着来到了李家庄子的账房里。 算盘珠子相撞的噼啪声、纸页的翻动声撞入人的耳膜,顿时让来到这里的人平白生出一种紧迫感。 “这里的账房先生一共有五个,你负责给役工们分配每月的粮食和布匹,统计出来之后直接找宋明,让他带你去库房便是。”李北说着,领着他来到一处柜台前。 柜台里正坐着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天青色的文人衫,正低着头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抬头看到李北,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哟,李管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个就是宋明,他父母也是七、八年前流放过来的,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你们俩一起做事,应该比其他人有话聊。”李北道。 宋明这才瞧见李北身后的崔祯,笑容蓦地收住,不咸不淡打了声招呼:“姑爷啊...” 崔祯只觉得此人看着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心中也没多想,客气的拱了拱手:“叨扰了。” 待李北走后,那个叫宋明的年轻人便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冷着脸将一摞册子堆到他手上,淡淡开口:“这些是庄子上的役工名册,你不是要给他们写考评吗,今日下午便拿着册子挨个去巡查吧。”biquiu 崔祯点头,宋明刚要走,复又转过身来,低下声音道:“哦对了,我们宋家是在药田服役,记得,别写错了评级。” 最后那半句话语气意味深长,崔祯在官场沉浮数年,岂会听不出宋明话中深意? 他是要他给宋家评优。 崔祯心中不由嗤笑,从前闫桐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些事不是只有官场才有,在这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账房,这些人情世故都存在... 所以才需要御史,所以才需要督察院。 “自然不会写错。”他淡淡道。 第59章 是崔御史 县城郊外的一处茶棚里,小林子早已在此地等候了多时,半壶茶水下肚,官道的尽头才有一道黑色劲装的身影姗姗来迟。 墨色的窄袖短衣,皮靴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作响,半张脸被黑色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寒气逼人的双眸,这一身冷冽气场普通人看见都不禁退避三舍,但小林子却面色平常,拍了拍身边的长凳示意她坐下,甚至还给她倒了杯茶水。 “李主簿想好了?”月移并未理会他,抱着剑在茶摊旁边站立。 小林子不悦的纠正道:“啧,什么李主簿,主子早就升任庆元县县丞了,以后叫她李大人!” 月移嗤笑一声,“小小县丞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这狗东西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吧,她开了多少钱?”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林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往桌子上一放,“这是主子给你的信,你自己瞅瞅吧。” 月移面带不悦的一把将那信封拿起来,三两下拆开,皱着眉瞧起来。 “咳咳...”小林子不小心瞥了眼她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 “你发什么癫?” “你...你把信拿反了!” 月移一惊,连忙将信纸倒过来,瞪了小林子一眼,继续皱着眉读信。 小林子差点忘了,这货大字不识一个,正准备一把夺过来给她念,可转念又一想,主子既然知道月移是个纯纯的文盲,却专门写了信给她,目的可能不单单是让月移一个人知晓信上内容, 姚策...是了,月移现在藏身于姚策手下,主子这封信,其实是要带给姚策的。 小林子觉得自己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别看了,回去找个识字的给你念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才不识字,我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看书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懂不懂,再说我不识字就把你的眼珠子刮下来!”月移气得跳脚,咬牙切齿道。 这句话竟被她理解的这么血腥,小林子不欲与她再多言,往茶摊扔了两个铜板拍拍屁股走人,只留月移一个人坐在长凳上艰难的辨认信中的字迹。 “青...青州...什么鬼东西!” 算了算了,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还是回去让姚策念给她听吧。 荒芜的矿山上,役工们拉着一车车矿石从矿洞里走出来,冷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划在他们裸露的肌肤上,原本舞文弄墨的手早已生满了冻疮。 “他们都是今年七月份刚被发配到这的女帝旧臣,除了其中一个小公公被大小姐挑去伺候,其余的都在此处了。”矿山管事的工头侧目对身边的男子道。 崔祯的目光落在这些人的脸上,其中不乏有他熟悉的面孔,都曾是明确的女帝一党,甚至还有被他弹劾过的人、在朝堂上和他吵架的人...... 虽是如此,但崔祯还是不免感到可惜,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女帝虽然行事荒唐、特立独行,一双眼睛却是清明,她的爱才之心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有才干便能得以重用。 有满身破衣烂衫的中年役工抗着斧头从他面前经过时忽然顿住了步子,仔细瞧了他半晌,一根黑黢黢的手指指向崔祯的鼻尖,“你是崔御史?”https:/ 工头斥道:“江凯,在这个地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乱说话!” 崔祯却朝他拱了拱手,淡声道:“在下正是崔祯。” 只听中年男子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老子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你当年当众在紫宸殿上下老子面子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 “去去去快干活去,人家现在是庄主家的姑爷,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再找事年末考评就给你记个丙等!”工头大骂江凯。 江凯一听,看着崔祯的眼神又变得更加鄙夷,但考评确实能拿捏住他,嗤笑一声抗着斧头便扬着下巴离去了。 见人离去,工头立即转身对崔祯道:“这人嘴欠的很,在矿山和谁处得都不好,他今天冒犯了您,您就给他评个丙等给他点颜色看看!” 年末的考核关系到这些罪臣每年能领多少粮、多少布,崔祯在北地呆了三年,对于评级低于乙等的后果再清楚不过,意味着以后要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粮。 “他平日里干活如何?”崔祯忽然侧头问道。 工头一愣,“啊,干活倒还可以,这人想得开,接受的也比别人快,来这第二天就开始犯贱调侃别人了。” 崔祯颔了颔首,垂眸用炭笔在名册上勾了几笔,工头好奇,不禁伸长脖子窥去,只见江凯的姓名后面,写了一个清雅的“甲”字,工头瞪大了双眼。 这个崔姑爷不会是个傻子吧,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还给人评个甲等? 男子的写完收起笔,继续迈步往矿山里面走去, 每到一个地方都不免遇到熟悉的人,有的撇撇嘴白他一眼,有的则是像江凯那样阴阳怪气,更有甚者对他破口大骂... 崔祯面不改色,只是询问身边工头实际情况之后便提笔为他们写下评级,工头都看呆了,真有这样以德报怨,干活不带一点私心的人? 巡完了矿山,下一个便要去药田。 经过一上午的巡查,庄子上的工人们都听闻了崔祯负责役工考评的事,见他过来,都纷纷做出一副努力干活的模样。 药田里的环境不似矿山上那般恶劣,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药香,王御医正提着一个木桶在田间浇水,一瓢一瓢的水下去,渗透在干黄的土地中。 崔祯走过去瞧了瞧,王御医手下的药田侍弄的极好,就算在干燥的冬日,也细心的给药苗盖上麻布保暖,足以看出对药田的尽心。 反观另一边,干涸的土地都裂出了常常的缝隙,小药苗都耷拉着脑袋,寒风吹过,瑟瑟发抖。 “这边的田是谁负责?”崔祯问道。 一边的工人抬眸瞅了一眼,支支吾吾开口:“是...宋家人的地。” 第60章 入幕之宾 正说着,一个身着布衣的妇人打着哈欠从茅屋里推门出来,“大清早的,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烦死了!”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工人们都埋下头继续干活,只有崔祯一个人挺拔的立在院中枯黑的槐树下。 “清早?现在都已经快午时了。”在一边浇水的王御医哼哼道。 那妇人耳朵尖,闻言立即掐着腰指着王御医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用得着你来说风凉话?干你的活去吧!” 崔祯眉头皱起,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冷声开口:“这位大婶,您可是宋天齐的夫人乔氏?” 妇人这才将视线转向他身上,不悦道:“怎么了,你又是谁?” 只见眼前的男子朝她一拱手,淡淡道:“我是账房里的管事,负责庄子上各位役工的年末考评,我姓崔。” 姓崔? 妇人黑眼珠一转,眸中带了几分不屑,嗤道:“你就是那个崔姑爷?想必我儿子宋明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你只管给我家评甲等便是了,其他的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说完,妇人转身伸了伸懒腰,往灶房做饭去了。 待她走后,才有人窃窃私语道:“他们宋家人就仗着来得时日早,乔氏嘴甜哄得庄主夫人开心就整日好吃懒做,现在把她儿子弄进了账房做事,更是肆无忌惮了。” “药田已经是最轻松的地方了,他们还不用心照料,都是老王头看着那药苗旱在地里可惜才帮他们照应的,谁料他们不但不感激还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了。” 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崔祯耳中,他上前两步走到王御医跟前,弯下身子问道:“王御医,宋家人一直如此明目张胆吗?” 王御医头也不抬,手上拿着水瓢忙个不停,抽空回答了一句:“我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了,乔氏惯会巴结庄主夫人了,”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眼周围,附在崔祯耳边低声道: “前段时间老爷不是要给大小姐选伺候的男仆吗,我亲耳听见乔氏给李北塞钱让他把宋家儿子宋明引荐给小姐呢,好在小姐最后没看上他家儿子。” 崔祯闻言身形一滞,目光迟缓的看着地上的药苗,有些不可置信的重复道:“...男仆?” “啧,说是男仆其实就是男小妾啊,入幕之宾嘛...”他又奇怪的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唉,这事你不知道?” 这位可是正牌姑爷啊。 崔祯沉默,他真的闻所未闻,李家人居然还给李惊鸿安排过这样的事... 真是...真是荒唐至极! 王御医看着身边青年骤然冷下来的面色忽觉自己说错了话,当着别人面谈论人家的绿帽子算怎么回事啊... “唉,我随便一说,你可别多想,都是过去的事了...” 崔祯站起身来,他的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声音却已经沉了下来,“无事,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别的地方了,王御医,保重。” “...啊,嗯。”看着青年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让王御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年关将至,庆元县县衙里异常忙碌,今年所有的案件卷宗都要一一整理妥当才能安心放年假。 李惊鸿将一整个桌案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成后疲惫的靠在椅背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她在御书房批奏折都没有这么累过,小小一个县城人口不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倒是不少。 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李惊鸿起身披上白色兔毛大氅,推开职房的门走了出去。 院中一片寂静,官员们都在自己的职房里干自己的活,只有一两个衙差拿着大扫把在院中扫着积雪。 “李大人,明日就要放年假了,这个月的俸禄能不能提前给下官们啊,俺们还想给家里媳妇买两匹棉布呢。”一位衙差见她出来,憨憨笑道。 李惊鸿闻言一笑,“那是自然,这个月的俸禄现在不给你们难不成还要等到年后?” 却见那衙差双眼放光,两手激动的一拍,笤帚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真的啊,李大人您可真是个大好人,以前赵知县在的时候每每到了年末就要等到过完年节才能给俸禄,我们都过年过得紧巴巴的...” 想不到赵知县还有这个毛病,扣朝廷给衙差们的俸禄,想来是拿去钱庄吃利息了。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今日下职之前你们就可以去账房领俸禄了。”李惊鸿正色道。 “唉,俺这就去告诉兄弟们!” 那衙差笤帚也忘了捡,边小跑着边对着各处衙差激动的喊道:“兄弟们,李大人说今晚就可以领俸禄了!” “这个月的俸禄今日就可以领了,李大人方才亲口和我说的!” 这衙差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欢呼,整个县衙里都重新热闹起来,充斥着喜悦的气氛,总算有了点要过年的气息。 李惊鸿站在廊下,瞧着那衙差的背影不由得轻笑出声。 下职的时候,李惊鸿经过衙门口,在旁边站岗的衙差纷纷热情的对她见礼, “好了好了,你们下职了就赶紧去账房领钱吧,回去的时候给家里人多买些东西,不用在这里杵着了。”她掀开车帘笑道。https:/ “是!” 李县丞可真是个好上司啊,想想从前那赵知县,哪会主动让他们赶紧下职回家啊,若是谁到点就走,反而会被他臭骂一顿,好像在衙门里耗的越久才越称职似的。 城楼上挂起了大红灯笼,月色之下红影朦胧,映照着城门楼上“庆元”二字,为城中增添了几分喜气。 这是往年没有的,李惊鸿专门给宋祁玉提出的建议,这样让城里的百姓有点过年的气氛,心情也会好一些。 出了城一路回到庄子上,马车路过账房的时候李惊鸿对小林子道:“你先放我在这里下来吧,我去账房看看。” 夜幕降临,帐房内已经掌了灯,这是李惊鸿第二次来这里了,上一次来还是因为李北要帮她选侍从,想到这里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帐房内有人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听见脚步声,柜台里一位年轻人抬起头来,见是李惊鸿,眼中瞬时一亮, 宋明忙上前,面带喜色道:“大小姐!” 第61章 她已成婚 “大小姐!” 李惊鸿抬眸,只见从堆满账册的柜台前走出一个五官端正、面白如玉的少年人,少年走上前来到她的眼前,身高与她齐平,看样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李惊鸿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女子直白打量的目光下,少年微微垂下眸,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双手捏着衣摆,细声细气开口:“大小姐,您怎么有空来账房了,啊...小姐想必是刚下职吧,我给小姐沏一杯茶吧...” “...不必麻烦。”李惊鸿微微蹙眉,波澜不惊的道。 “不麻烦不麻烦,小姐,快请坐吧。”少年三两步走到桌边,纤长的手提起茶壶姿态优雅的为李惊鸿斟了一杯热茶。 眼前这个小子好生奇怪,就算她是大小姐,倒也不必如此殷勤。 在衙门里忙碌了一整日也没顾上喝口水,现下看到茶水倒是觉得有些口渴了,于是她微微一颔首,迈步走到桌前的木凳上坐下,伸手接过了那杯茶水。 “多谢。” 杯中热意从手中传来,李惊鸿眉目不由舒展开来,轻轻抿了一口茶。 崔祯从农庄回到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场景—— 室内烛火幽幽,暖光色的光晕下女子冷白的肌肤如玉般润泽,红唇被茶水沾湿,泛起润滑的光, 宋明的双目在女子身上挪不开视线,咽喉不自觉的吞咽着... 脑中几乎是不做思考,身体便先一步推门而入—— “咣当——” 半掩着的门扉被一股大力推开,重重的撞上书柜又狠狠往回一弹,在静谧的傍晚发出极大的声响。 房内二人都是一惊,李惊鸿放下杯子侧身望去,见到来人的面色,不由诧异道:“崔祯?” 她本就是来账房寻他的,但无意中这么一句,却叫崔祯嘴唇抿得更紧。 “见到我很惊讶?” 崔祯沉声道,目光瞥向一旁的宋明,少年眉毛微挑,淡淡扫了他一眼,唇角带了一丝得意的笑。 李惊鸿闻言眉心轻蹙,美目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圈,只觉得怪异之感更甚, 吃枪药了吧... “不惊讶。”李惊鸿平静道,因为她本身就是来找他的。 四周静得有些可怕,崔祯不说话,李惊鸿也不开口,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望着对方,中间暗流涌动,仿佛在互相较着劲,宋明看着二人,只觉自己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大小姐...”宋明忍不住轻声唤道。 还不等宋明说完,就听崔祯冷声打断:“小姐,是时候回去了。” 一想到此人曾经被李北引荐给李惊鸿当入幕之宾崔祯便觉得宋明五官端正的面容下总带着谄媚的丑恶嘴脸,让他想起了京城里专门讨好贵妇人为生的小倌面首之流,真让人作呕...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瞥了一眼崔祯,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服,一言不发的迈步走出了账房,目不斜视的从崔祯身前经过。 女子的背影没入黑夜中,室内只剩下崔祯与宋明二人相对而立。 宋明的下唇被他咬的泛白,这个崔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他还没能和小姐说上一句话呢,真是晦气... 崔祯的眼神清明,只站了片刻便转身拂袖离去,雪青色的衣摆纤尘不染同样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深沉,无边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雾掩映,在枝头若隐若现。 李惊鸿坐在马车上,崔祯掀帘进来,一股寒气涌入车内,女子凉凉的笑声响起: “崔祯,现在你在外面都敢和我那样说话了?” 男子的动作一滞,面色如常的理了理衣袖端坐在车内的软垫上,沉默不语的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 崔祯不答,李惊鸿又道:“是不是最近我太给你脸了,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马车缓缓行进起来,就在李惊鸿以为他还要继续充耳不闻的时候,崔祯淡淡开口: “崔祯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是小姐的夫婿。” 语气不卑不亢,倒有了几分从前在金殿上的样子。 “不知小姐还记不记得,自己已经是已婚女子了。” 李惊鸿在黑暗中挑眉,“所以呢?” “大昭户律,无论是嫁娶还是入赘都必须遵循一夫一妻,男子不许纳妾,女子不许养面首,起码在你我还存有婚书的情形下,你不能找外人厮混。”崔祯义正言辞道。 他们二人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无论他们两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绑在了一起,有那一纸婚书在就必须遵守规矩,不该越过的线便不能越。 他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解毒,无论将来还能不能回到朝堂,他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辈子对于娶妻生子本就没有太多想法,更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 但他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为了心中那点平衡感,都不能忍受李惊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男人。 听得这话,李惊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是方才她在账房里和那小账房先生说话让他给误会了, 可她又不认识那个小账房先生,甚至连名字都不晓得,他这是又发哪门子疯? 上来就拿她制定的大昭律法压人,果然永远改不了老毛病。 如果可以,李惊鸿真的很想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很快她便冷静下来,不行,她不能因小失大,毁了她长期以来对崔祯温水煮青蛙的成果... 崔祯一鼓作气说完,等了半天却不见对面女子继续咄咄逼人的回应,忍不住抬眸看去, 只见昏暗的车厢内,女子低着头,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我竟不知...你心中是这样想我的...”,李惊鸿心中暗暗翻白眼,面上却一改方才的冷淡,垂下眸子故作受伤一般低低道。筆趣閣 崔祯心中一紧,不由得伸手去扶她,下一瞬,女子再次抬起脸时眸中的倔强已然褪去,双目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悲痛,“我今日,一下职连家都没回便去账房找你了,想不到,你竟莫名其妙对我发这样的脾气...” 第62章 是真心的 方才还疾言厉色的女子,瞬间杏眸积蓄着泪水便如珠子般滚落。 崔祯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你...” “我承认当时逼迫你入赘我们家是因为我被退婚抹不开面子着急想挣回来一些脸面,可我既然已经和你成了亲,就把你当做我的夫婿了,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原主的声音本就软糯娇柔,再加上李惊鸿有意放低了姿态,如同被人欺负了的小姑娘一般。 方才听到李惊鸿说来账房是专程找他的,崔祯瞬时冷静了下来,想起来自己前一刻说出的那些话,真是如利剑一般伤人,再看看面前垂头抹泪的女子,心中顿时一阵愧疚。 他刚刚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连问都不问一句便直接下了定论,在外人面前对她黑脸,她这个人一向最要面子,能忍到车里再骂他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那么娇蛮霸道的一个女子竟是被他严苛的质问委屈哭了,真的是他错了吗... “对不起,你...你别哭了,是我的话太过不堪入耳了,我向你道歉...” 他做御史在朝堂上与各种各样的人争辩,与人交谈便不自觉会露出几分严厉,因此从前在京中胡同里居住时,小孩子们一见到他就会跑,他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眼前垂眸拭泪的女子,心想以后讲话是该要注意一些了。 李惊鸿抹着眼泪,颤声道:“罢了罢了,我也知道我本身的性子蛮横就不讨人喜欢,你这样在京城风光过的读书人指定是嫌我粗鲁无知看不上我的,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的...” 黑暗中,崔祯能看到女子的双肩都在隐隐颤抖,他忽又想起昨日她醉酒后朦胧的那个吻,显然她那时不清醒,今日也已经忘了个干净。 不过她说,她是真心想和他过日子的,难以想象,骄傲如她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接受她一下?即使自己对她并没有感情... 崔祯伸手想去扶住她瘦弱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身侧动了动,终究是没能抚上去,“对不起,今日是我不对,今日回去后,我...我一定再多教你写一些字...”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以补偿她的方法了。 李惊鸿面上乖巧点头,心中却冷笑,男人的心性可真是不定,女人示个弱,梨花带雨的掉几滴眼泪就能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原则,果然,性情淡漠如崔祯也不例外。m..nět 可她讨厌对别人示弱,若不是为了一点一点的将他拉上自己的贼船,她也不能捏着鼻子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看着眼前青年眸中的愧疚之色,李惊鸿脑海里又回响起了重华宫里的小宫女阿香的声音:“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像陛下这般要强的性子不把男人气死就不错了...” 不多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崔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见小林子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一挥马鞭车便往马棚里驶去了。 东厢房内,李惊鸿沐浴完坐在铜镜前用巾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明日开始衙门便要放年假了,也就是说她有一整月的时间不用上衙。 李惊鸿的视线落在铜镜下的那枚精致的匣子上,两根葱白的细指在铜锁上轻轻一捏,“啪嗒”一声,紧闭的匣子松开一条细缝。 匣子里静静躺着两个棕色的药丸,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依她对崔祯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低头在李家做一辈子的赘婿,之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就是为了寒毒的解药。 她已经在舒子濯面前有意无意的提点过他,据说舒子濯还亲自来庄子上找过崔祯,若她没猜错的话,舒子濯定是在劝他回去了,门路舒子濯一定有,只看崔祯何时点头,他便能离开这个荒山野岭。 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崔祯体内的寒毒彻底清除,他便会离开了, 所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账房门外便排起了长长地队伍,卯时还飘着雪花,直到太阳光将雪山照亮,雪才渐渐止住。 队伍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昨日夜里他们便得知了考评结果,勤奋干活的是甲等,可以领两石粮食一匹棉布,而丙等就比较惨了,只有半斤棒子面。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回宋家人都被评了丁呢!”队伍中有人低声道。 一听这话,前后的人都纷纷侧过头来竖起耳朵,“什么什么?你开玩笑呢吧,那可是宋家人啊,不对,还有丁这一等级?” 其实在各地服役的罪臣每年都是有甲乙丙丁四个评级的,但是李家庄主夫妻还算仁善,最差也是给人评个丙,从没有过“丁”这个等级,丁级上报了朝廷是要挨板子的, 这得多好吃懒做,才能评上这种等级啊... “管他呢,反正这回宋家人可嚣张不起来喽...”众人早已苦宋家人已久,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姿态。 宋明在账房里看到名册上用炭笔力透纸背的“丁”字差点没气炸,咬牙切齿喃喃道:“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谁给他的胆子敢阴我宋家...” 他明明都告诫过崔祯了,可他竟还是油盐不进, 呵,那就别怪他给他点苦头吃了... 辰时一到,崔祯便和李北一道来了账房,二人的身后还拉着一车棉布,很明显是专门为工人们过冬准备的。 李北一进账房就发现只有一个老先生坐在桌案前打算盘,环视了一圈屋内,皱眉问道:“宋明那小子跑哪去了?” 老先生闻言慢吞吞的抬起头,扶了扶挂在一只眼上的琉璃镜片,开口道:“啊...茅厕去了,内急。” 他话音刚落,就见宋明小跑着进了账房的门,“李管事,我来了!” 李北瞪了他一眼,直接道:“那就赶紧开始分发粮食和布匹吧,别耽误了工人们干活的时间。” 第63章 青州探秘 “崔姑爷,库房的钥匙是在你那里吧。”老账房问道。 崔祯颔首,从袖口中取出一把钥匙来,这是他刚刚来账房时李北交给他的,说这钥匙只有一把让他好生保管。 “在我这里。” 李北冲身后的工人挥挥手,“来几个壮实的,跟我一起去库房拉粮食。” 平日里干活不积极的工人们这会子都跟打了鸡血一般跃跃欲试,纷纷举手喊道:“我来,我来!” 山脚下积雪未化,竹林之中一片静谧,原本竹叶上覆盖着的薄薄一层素白色顷刻间被一根细长的竹枝挑得雪花四溅,红衣女子手持一竹枝翻飞在银装素裹的竹林间,身法轻盈,绯红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起舞,小小的竹枝竟能在空气中划出剑鸣声。 正在女子将要收势之时,耳边霎那间有不同寻常的风声划过,有人偷袭! 李惊鸿目光一凝,手中竹枝挽出一个剑花来,一个旋身直接出剑挡去,地上的积雪被她一脚溅出三尺高,下一刻,就见一片短短的刀片扎在李惊鸿手中的竹枝上,狠狠的刺穿。 李惊鸿倏地转身,寒风夹着雪片从她的颊边掠过,落在她的睫羽上,她不禁眯了眯眼。 一片素白的竹林尽头,黑衣劲装的女子双手环胸姿态慵懒的靠在一棵翠竹上,两指之间夹着的正是方才刺穿李惊鸿竹枝的刀片。 这人李惊鸿再熟悉不过,不是她的影卫月移又是谁呢? “是你。” 李惊鸿努力压下急促的呼吸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适才的那一番条件反射般的防御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力气,她看向月移手中的暗器—— 月牙形的刀片薄薄一层,在日光下泛着寒凉的冷光,它的名字叫做“龙鳞”,是她从前专门给月移的设计的独门暗器,想不到有一日也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又问,目光却往竹林外看去,月移若是想在小林子眼皮子底下进来的确是轻而易举。 “呵...”风将月移低哑暗沉的笑送进了李惊鸿的耳中,只听她淡淡道:“我若是不来又怎么会发现看起来文弱纤瘦的李大人,武功竟然如此高强,连我的暗器都能接住...” 月移方才在暗处观望了一会儿,本以为李惊鸿只是耍耍花架子,没想到她的暗器龙鳞离她还有三丈远的时候她便已经警觉起来,还将龙鳞给接住了。 李惊鸿提起竹枝,素手一夹将刺入竹枝上的月牙形刀片取了下来,凝固的积雪被她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片刻之后便行至月移近前。 将那刀片一抛,抛到了月移手中。 “直接说吧,上次我在信上所书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李惊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一提到这个,月移立马站直了身子,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此前小林子在茶摊上给了她一封李惊鸿的信,但她识字不多,看了半天也不能连续的读完一句话,故而她专门回了一趟宁州大营,让姚策念给她听。 不料姚策读完信件面色大变,直接问信件是谁所写,她只好如实相告。 “先不说我如何考虑,容我先问你一句,你为何要我跟踪杨国公的手下去青州,你知道些什么,有什么目的?”月移问道,这不仅是她的疑问,更是姚策想要打听的。 毕竟杨国公是李元朝的“舅舅”,她还是打探清楚为好。 李惊鸿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她将竹枝插在雪地里,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这件事啊,是曲昌县知县魏大人发现的...” 她将魏韵青是如何发现杨国公偷偷借助朝廷运输私自往青州运银子的事情挑着月移能理解的给她讲了一遍。 “女官晋升之路如此艰难,我和魏大人同为女子自然要相互扶持,将此事查明,若能揭露杨国公的秘密,我二人也算立了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李惊鸿理所当然的道。 月移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官场之事也算了解一二,闻言不由冷哼道:“你们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且不说杨国公是李元朝养母的亲哥哥,你们揭露此事难道不是打他的脸?还晋升,你们走夜路的时候不被暗算就不错了。” 李惊鸿柳眉一挑,想不到月移现在想事情都如此全面了,随即淡淡一笑:“皇帝就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事可由不得他...” 就如同前世,她一个皇帝拗不过众多老臣,不得不将田地改革一事交由李元朝来做。 李惊鸿杏眸微眯,“怎么,这事你不愿意帮忙?” 月移抱着剑的手渐渐握紧,能将杨家人拉下马这种好事她和姚策当然乐见其成,他们只需查明真相再交给这两个女官便好,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不会有分毫损失。 最重要的事,她帮这个女人做事,这个女人会以毒丸作为报酬。 “自然愿意。”月移道。 李惊鸿从竹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小林子在林子外百无聊赖的团着雪球,再看他的脚边,已经排列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雪人了... “唉,竹子出来了?”余光瞥见从竹林里走出的红色身影,小林子连忙站起身傻笑着拍了拍身上的雪。 瞅着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李惊鸿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还能指望他什么呢,玩得开心就好... “明日陪我去城里的铁匠铺子挑几样轻一些的软剑,以后我不用竹枝练剑了。”李惊鸿边走边道。 “啊...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今天一个不小心差点被月移暗杀了,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二人一路往回走,走到河边的时候却听见一阵嘈杂的人声,身边的小林子惊道:“主子快看,咱们家门口怎么围了那么多人啊,他们疯了吗,这是在干嘛?” 李惊鸿也抬眸望去,就见原本静谧的小院门前一反常态的围满了人,看穿着,竟还是庄子上的工人们。 第64章 粮食掺沙 “姓崔的,你是吃软饭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吧,竟敢坑老子?” 远远的,一道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小林子闻声翻了个白眼。 江凯身穿短打棉布衣,手中拎着一个布袋子,站在小院门口大声唾骂着。 他的身后还跟着众多身着布衣的工人们,同样手中都提着鼓囊囊的布袋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嚷嚷着... 而人群的最中央,依稀能看见一个挺拔的青年男子身影负手而立,正是崔祯。 李惊鸿眉头微蹙,侧头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小林子噘着嘴摇了摇头,“不晓得,不过方才叫唤的最急的那个是江凯,江凯您还记得吧,就是先前您亲自提拔的那个工部郎中,嘴又欠话又多,烦得要死。” 小林子这么一说,李惊鸿便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她当时还是公主的时候替父皇去山西巡查,正巧查到一个黑工厂,从里面解救了三十多名黑工。 黑工们被解救出来不知她的身份,其中江凯抱着她的腿哭着求着要给她做牛做马,后她实在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将人安排在了工部继续当工匠。 “俺的娘嘞,你个小女娃还是个公主?” “怎么说话呢!” 江凯神经大条,说话也没个把门的,当时就惹恼了小林子。 李惊鸿没料到此人在营造方面造诣极深,最后才破格让他进了工部为官,负责多项水利的督造。 瞧着那被晒得黝黑的脸和愈发粗壮的手臂,李惊鸿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原来是他啊...” 那边江凯还在大声嚷嚷:“要给我们多少粮我们就拿多少,可你竟然往我们的粮里掺沙子,滥竽充数,这让我们怎么吃啊!” “就是啊,从前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本以为你能给宋家人考核评个丁还算是个公平公正的,谁曾想我今日便看见乔氏拿了新布要给宋明裁衣服,你这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崔祯眉头紧锁,今日他刚从账房回来便有一群役工在院外围堵闹事,他本以为是有工人对考评不满,没想到却是这种事情。 他上前两步,欲伸手去拿江凯手中的粮袋子,“请让我先查看一二。”,还未触碰到粮袋,只听“哗啦”一声,金黄色的谷粒子如瀑布一般洒落在地,冲到了崔祯的衣摆和鞋面上。 众人大惊,崔祯的身形微微一顿,满地金黄的不仅仅是谷粒,还有细密的黄沙... 立在江凯身边的黑瘦男子将手中粮袋狠狠往地上一掷,骂道:“看,我就让你好好看看,入赘了就以为自己做了主子不成,我看你这个姓崔的和宋家人是一丘之貉,整日里只靠着给庄主一家拍拍马屁,阿谀奉承几下便能逍遥自在了!” 这人满脸怒容,一双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其余众人也早已苦宋家人久矣,心中便认定了崔祯和宋家是一伙的,吐沫星子横飞的谩骂起来。 骂声不绝于耳,崔祯却恍若未闻的俯下身去,用手拾了一把地上的粮食,一把谷粒之中竟掺着一大半的黄沙。 “唉唉,别说了,小姐来了...” “小姐...” 周围的声音骤然压低了几分,崔祯忽觉眼前一暗,一双小巧的鹿皮靴出现在眼前。 他的目光上移,红色的裙裾随风微微扬起,女子抱着手臂,面容冷肃的看向众人:“都堵在本小姐的院门口干什么呢,有事赶紧说事,别吵吵嚷嚷的。” 说罢,俯下身去对蹲在地上的青年伸出了手,“还不快起来。” 崔祯一愣,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李惊鸿出现在这里让他心中微微有了安定之感,他看了眼面前细白的腕子,并未将手搭上去,自己站了起来。 江凯见到大小姐来了,理直气壮的告起状来:“大小姐,您来看看,这是账房新发下来的两石粮食,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我吓尿了,谷子里掺和着那么些沙子,叫我们怎么吃啊,吃完还不得拉出一个土疙瘩来?” 他的话太过直白,在场的又都曾是文人,闻言都不由得捂着鼻子暗暗皱眉。 小林子嫌恶的看了一眼江凯,做出一个干呕的动作。 “是啊,若是庄子上不愿给我们这些罪臣一口饭吃,那大可不必拿掺了沙子的粮食来糊弄我们!”那名黑瘦男子又道。 李惊鸿与崔祯对视一眼,随后转而向众人歉然一笑,“这件事的确是账房出了差池,大伙先将领来的粮草留下,我现在便让李北连夜去城中粮铺里重新买一些回来发放给大伙,大伙放心,我作为李家庄子的大小姐一定会查明真相。”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听到李惊鸿承诺重新发放粮食暂时压制住了他们愤怒的情绪,可查明真相这种事... 他们若是没记错的话,大小姐之前是个傻子啊,靠她爹花钱买官进了衙门,还查明真相,这不是开玩笑吗? “罢了罢了,只希望大小姐能对所有役工一视同仁,不分亲疏。”那黑瘦男子道。 李惊鸿眸光微动,方才这个黑瘦男人说的那番话她自然是听见了,现在这个“一视同仁”定然不是在说崔祯,而是那宋家人。 李惊鸿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这些工人纷纷将掺了沙的米袋子搁下离开,江凯路过小林子的时候不屑的轻嗤了一声,不等小林子反应便哼着小曲儿走了,只留小公公一个人在后面气得跳脚。 暮色已至,天边缀着几粒星子,小林子将院中的灯一盏一盏点亮,照得人心中清明了几分。 堂屋里,李惊鸿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看着面前的垂眸不语的青年叹道:“怎么干活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我不来,你一个人岂不是要被他们给欺负了?” 崔祯闻言却忽然抬起脸来,某种划过一丝讶然,“你...信我?” 李惊鸿歪着头柳眉微挑,杏眸在灯下映着光彩。 “不然呢?”她一字一顿道。 第65章 探探口风 粮食掺沙子,这种事崔祯做了有什么意义,就算是想占便宜,也大可不必用这么蠢到家的法子。 她在此作为现在这个身份不敢说了解崔祯,只能说她相信他。 “你是我的夫婿,我不信你信谁,难道去信那个又黑又丑的壮汉?”李惊鸿脑子里划过江凯傻愣愣的脸,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崔祯轻咳一声,“咳...话也不能这么说。” 她信他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关系,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不是相信他的人品,崔祯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他们说的宋家人,到底是谁,怎么说得好像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一样?”李惊鸿将杯盏放下,问道。 说到宋家人,崔祯的目光不禁投向眼前的女子,她似乎是真的不记得宋明这个人了,至于宋家人... 他略一沉吟,低声开口:“宋家曾是京中的一户官宦人家,七、八年前被人牵连举家流放宁州,算是在庄子上待的时间比较久的老人了,正因为在这里的时间久,和庄子上的管事们混得也熟络,甚至...” 他说到此处,抬眸看了一眼李惊鸿,继续道:“甚至与庄主夫人的关系都处得甚好。” “我母亲?”李惊鸿眸光微动。 崔祯略一颔首,“我前日曾去庄子上各处走访巡查,到宋家人所服役的药田的时候,宋夫人才刚刚起身,那时,已经临近午时了。” 李惊鸿葱白的手指在黄花梨木椅子的扶手上轻叩着,辨不清眼中神色。 “在王大夫和药田各工人的言语中所知,这种事似乎已经甚为寻常,连他家的药田都是王大夫照料的,那位宋夫人竟还要我给宋家评一个甲等...”他说着,心中觉得有些可笑,不禁轻嗤出声。 言罢,李惊鸿眸中的冷色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玩味一笑:“那你给他们评甲等了吗?” 崔祯闻言一顿,忙道:“自然没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捏了捏手中的茶盏才又开口:“...我给他们评了丁。” “咳咳....”李惊鸿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嗓子眼里,崔祯一愣忙放下手中茶盏想上前去,终还是没有起身。 “怎么,你觉得不妥?” 李惊鸿用袖口拭了拭唇角的茶渍,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问出这话的时候崔大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危险啊... “没...没什么不妥的,就算他们家夫人是母亲的朋友在庄子上好吃懒做不干活也是不行的,听你所言,宋家人着实是太得寸进尺了,的确应该惩罚他们以儆效尤。” 听到李惊鸿这样说,崔祯才舒展了好看的眉,垂眸饮了一口茶水。 “不过,这件事情我需要先知会一下母亲,去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对宋家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李惊鸿道。 次日山雾朦胧,鸟兽远远躲在山林里不敢出来,山庄不复往日那般平静。 “小姐,这都到年关了,城里各个米铺粮铺的余粮早就销售一空了,现下只能弄来这么多了...”李北看着身后寥寥几车粮食,为难道。 今早他才知晓分给役工们的粮食里竟然被掺了沙子,而且,已经有工人去小姐家门口闹过一轮事了。 小姐吩咐他赶快去县城的铺子里收购些粮食,却不料城里的铺子余粮也不剩多少,重新给役工们分配定然是不够的。 账房门口已经围满了另一批今早才发现此事的工人们,一个个火急火燎的要来讨个说法。 “往年怎么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定是那姓崔的中饱私囊,克扣了我们的粮食!”有工人愤愤道。 “姓崔的,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崔祯起身推门而出,李北想伸手去拦也没能拦住,“小姐...”他转头看向李惊鸿,李惊鸿看着他的背影,淡淡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室内另一侧的柜台里,宋明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谩骂声与其中夹杂着微不足道的青年声音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 崔祯,好好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攀上了大小姐就变成人上人了,居然还敢阴宋家,真是不自量力... 李惊鸿从账房后门出去,直接往李家大院而去,院中琴娘正在侍奉周氏修剪花木,见到李惊鸿眼中瞬时一亮,“大小姐!夫人,大小姐来了。” 周氏抬眸,看见来人面上一喜,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旁的琴娘连忙上前来,“红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娘了?” 李惊鸿淡淡一笑:“衙门昨日便放了年假,今日休沐,自然要来给母亲请安。” 琴娘笑道:“小姐一休沐便来给夫人请安了,可见心中是惦念着夫人的。” 周氏拉住李惊鸿的手往屋里走,“快进屋里,尝尝娘新命人从南方水运过来的花茶。” 李惊鸿随着周氏一路穿过回廊来到花厅里,就算是在冬日,廊下的花木也被照料的如春日一般绿意盎然。 瞧着李惊鸿惊讶的神色,周氏莞尔,指着那些花木道:“这些花草平日里都是放在暖房中的,今日天气好,将它们摆出来晒晒太阳。” 李惊鸿点了点头,原主的印象中李家是有这么一个花房,周氏喜欢侍弄花草,李铭齐便花重金为周氏打造了一个四季如春的琉璃花房。 她转头看身侧的妇人,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泼妇,可在丈夫李铭齐的心中也是如珍宝般爱重的女子吧。筆趣閣 二人在花厅中落了坐,琴娘为李惊鸿斟了一杯茶,“小姐,快尝尝。” 李惊鸿道了谢接过,瞧着眼前面色红润的妇人,随口问道:“我听闻母亲在庄子上和一户姓宋的人家关系极近,不知是不是在药田里服役的那一户?” 周氏一愣,旋即便笑了:“关系倒也不算多近,只是他们家来得早,他家夫人乔氏是京城来的,挑布匹的眼光不错,偶尔闲来无事唤她来陪我去城里逛逛集市罢了,红儿...问他们作甚?” 第66章 配不上你 “这段时间要给工人们年末考评,父亲将这件事交给了崔祯,他给宋家人评了丁级。”李惊鸿放下茶盏,淡淡道。 话音刚落,就见周氏瞪大了双眼,略有些吃惊的道:“丁级?这可是要挨板子的啊...” 考核评级为丁是最差的一等,基本就是在告诉朝廷,这个人好吃懒做又不服管教,应该狠狠的惩罚。 到时候一上报官府,便有当地巡检司里的人前来对他施以刑罚,挨板子都算是轻的。 “这...乔氏他们家里虽然偶尔偷偷懒,可一直都很老实的啊,前段时间他家儿子宋明还进了账房做事,红儿,逢时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周氏一脸疑惑,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看来宋家人的肆无忌惮都是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出来的,李惊鸿叹了一口气,“母亲,宋家人已经不是偶尔偷偷懒这么简单了,若不是崔祯亲自去巡查,也不会知道他们得寸进尺到了如此地步...” 李惊鸿将崔祯当日里在药田所见所问一一对周氏讲述,周氏听得大为震惊,“竟还有此事,她...她真的是这么给逢时说的?” 那日乔氏曾说过:“想必我儿子宋明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你只管给我家评甲等便是了,其他的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李惊鸿原原本本的将这话复述给了周氏,“的确如此,当时在药田里,很多人都听到了,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王大夫。” 立在一旁的琴娘闻言忍不住气愤开口:“乔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夫人念着与她的交情对宋家再三照顾,还同意将她儿子引荐给小姐当侍从,她却仗着夫人的那点喜爱对姑爷如此不敬,真是...” 周氏连忙按住琴娘的手,琴娘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眼李惊鸿,连忙住了口。 “琴娘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给我引荐她的儿子?”李惊鸿的眸光在二人的脸上流连,脑中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种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周氏一脸尴尬,绞着帕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狠狠的瞪了身边的琴娘一眼。 “难不成那一次李北给我找的那一群少年里面,还有乔氏的儿子宋明?”李惊鸿大惊,她就说为什么在账房里看见宋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思及次,嘴角不由得轻轻抽动。 “呃...啊哈哈,这也是我与你父亲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搞不定逢时嘛...不过我现在看着那小子长得也实在一般,配不上你,也难怪你看不上。”周氏干笑两声,眼神飘忽的道。 李惊鸿无奈扶额,老爷夫人,你们二位就放过我吧... 她忙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压压惊,缓了缓心神又开口:“所以这件事情母亲还有其他想法吗,若是母亲不愿...”m..nět 她想说,若是母亲不愿那我也是不可能留情面的,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听周氏“啪”的一拍桌子: “哼,真是太给他们脸了,平日里给她家里人行了那么多方便,现在竟也学会得寸进尺了,红儿,你和逢时想怎么惩罚他们就怎么惩罚,丁级就丁级吧,得敲打敲打他们了,不然就要飘到雪山顶上去了!” 李惊鸿将被周氏掌风震下来的一缕发丝默默的别到耳后去,轻咳一声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正午时分,山中的薄雾渐渐退却,日光洒在冰冻的河面上,李北带着人在河面上凿冰取水。 见到李惊鸿,李北连忙踉跄着上岸,拱手道:“大小姐。” “现在账房那边怎么样了,还有人在闹吗?”李惊鸿平静问道。 李北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不知崔姑爷给工人们说了什么,先让他们都回去了,今早从城中粮铺运来的粮食已经发给昨日在小姐院门口留下掺沙粮的那批工人了。” 李惊鸿颔首,“嗯,你去告诉他们,需要拿掺沙粮来账房才能换新粮,明日我要去一趟曲昌县,你帮我备下马车。” “唉好。”下一刻,李北便愣了,“小姐怎么要去隔壁县?” 只见女子像看傻子一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庆元县里没粮了,我不得去别的地方找粮?” 李北挠挠头,是这个道理,不过... “不过这种事小姐吩咐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哪能让小姐亲自去跑一趟啊。” 李惊鸿无奈理了理袖子,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要去找曲昌县知县,你认得吗?” 竟是要直接去找隔壁县的知县借粮,李北闭了嘴。 待李惊鸿回到小院的时候,崔祯小书房的灯已经是亮着的了,李惊鸿走上前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半晌,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青年男子有些疲惫的面庞。 崔祯看到来人一愣,随即低声开口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样,夫人是如何说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像是许久未被人拨响过的琴弦。 “母亲并不在意,听闻此事甚至还有些生气,你也知道,她的个性一向爱憎分明,若是有人触碰了她底线,她可不会管那人是谁。”李惊鸿语气轻松的道。 她轻快的声音似乎也感染了他,崔祯眉心一松,淡笑道:“这样便好,”又抬眼瞧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不自觉又道了一句:“...这倒是和你也有些相似。” 李惊鸿微微一怔,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才开口:“明日,你和我一道去曲昌县一趟。” “你要去隔壁县买粮食?” 她点了点头,“这边的粮铺都被李北搜刮干净了,只能去别的地方找找了,再不行就去宁州府,总不能不给工人们发粮食。”她说着抬眸看他,“你不愿意去?” “岂会,此事也有我的疏忽在。”崔祯忙道。 李惊鸿得了答复便立即去书房提笔给魏韵青写了一封信,写完用信封装好递给一旁的小林子,“今晚快马加鞭给魏大人送过去。” 第67章 一定有粮 寅时的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曲昌县署内铺着石砖的甬道上,有衙差挑着灯笼往唯一亮着灯的职房而行,灯影越行越快,直至隐入职房的门内... 魏韵青端坐在桌案上提笔书写公文,灯烛晃动了一瞬,她抬眸望去,见到来人便搁下了笔,平静问道:“司天监的赵监正怎么说?” 那衙差跑得太快,喘了口气才拱手答道:“回知县大人,赵监正在玉昆山下勘测了数日,玉昆山今年应当是不会再有大雪了,赵监正还说山背面或许会落小雪,但影响不到曲昌县境内,大人今年可以放下心来了。” 魏韵青闻言眉心松缓了些,随即不由得又看向那衙差,面带诧异的问:“既然如此,你跑那么急做什么?本官还以为玉昆山那边出了什么要事。” 那衙差一愣,似是想起来什么,忙伸手去袖口里鼓捣起来,鼓捣了半天终于在魏韵青疑惑的目光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来。 “啊...是卑职疏忽了,方才在衙门口见到一人鬼鬼祟祟的,卑职一问,那人竟自称是隔壁庆元县县城李大人身边的小厮,是专程送信给大人您的,他给我看了牙牌我才拿了信,这才急急忙忙给您送来...” 他说着,将手中的信封恭敬的呈上了魏韵青的桌案。 信封搁在灯下,叫人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字——韵青亲启,李菁红。 魏韵青眸光微动,将信拆开来看,读过上面的内容,面上竟是划过了一抹喜色。 天色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嵌着几颗残星,雪山顶上,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绽出一抹淡金色的朝霞。 残留十几日积雪的官道上,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行驶,李惊鸿掀开车帘看着慢慢倒退的胡杨树,对着前面的车夫喊了句:“劳烦再快些。” 车夫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闻言轻咳了两声,慢吞吞开口:“大小姐啊,积雪路滑,再快就要翻车啊。” 李惊鸿捏了捏手中的布帘,气得都想让那老头坐车她来赶。 “路面的土冻住了,还是慢些为好。”清雅的男子声音在对面响起,崔祯身着一件青竹色圆领袍,外罩长衫,静静的端坐在车内的软垫上,如无瑕白玉的脸上难掩眼下的淡青色... 李惊鸿闻言撇了撇嘴,终是坐了回来,早知道就让别人去送信了,小林子不在,李北就给她配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当车夫,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歇歇脚,有这功夫早就走一个来回了。 她瞧了眼对面青年的神色,少见的有些疲惫,这些日子他白日上矿山下田地,夜里还要整理庄子上数千人的考评,有时要忙到亥时才能回到小院。李惊鸿晚上偶尔起夜时发现他的鞋垫都被磨出一个大洞,可见每日要走多少路。 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先将粮食给工人们补齐再去调查此事幕后的真相。 车虽然行得迟缓,但走得平稳,案几上的茶杯纹丝不动,今日李惊鸿穿了一件素色裙衫,不知为何崔祯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上次二人一同乘车他失手扯断她衣袖的画面,忽觉有些局促... 车内一时有些安静,半晌,崔祯问道:“你如何确定,隔壁曲昌县就一定会有余粮?” 李惊鸿百无聊赖的理了理鬓边银钗上的珠串,手臂支在桌案上,姿态慵懒,闻言漫不经心的解释道:“这还不简单,曲昌县紧邻玉昆山,那边冬天很容易发雪灾,去年不就是如此吗,所以魏韵青一定会在县衙里大量囤粮以备不时之需。” 崔祯恍然,随即眉头轻轻皱起,又道:“既是为防患雪灾备下的救济粮,曲昌县知县又怎会卖给我们?” 他不禁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女子,李惊鸿一席素色袄裙半趴在桌面上,正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铜镜歪着头打量自己头上的钗环。 日光从车窗外打进来,自铜镜映在她光洁的面上,竟是比鬓边的珍珠更耀眼几分,晃得崔祯微微别开眼。 李惊鸿将铜镜撂下,心中有些不耐烦,这人就不能少刨根问底一些?御史的臭毛病! 她能说自己曾和国师略学过一点观测天象的技能吗? 也懒得继续解释,扬起下巴想也没想便道:“自然是因为我和魏韵青关系极好,我们义结金兰,我想要多少她就给我多少,再说了本小姐又不是不给她银子,她有什么理由不卖给我?” 李惊鸿泄愤一般一口气说完,对面果然没了声响。 她轻哼一声,又拿起铜镜兴致勃勃的打量起自己的银钗来,这银钗可真合她的眼光。 崔祯抿了抿薄唇,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罢了罢了,和她计较什么呢?她又什么都不懂。 那魏韵青只听舒子濯的描述便知道是个八面玲珑的,说什么义结金兰大约也只是李大小姐单方面这么认为的,从她那里买到粮约莫不大可能。 崔祯轻轻一叹,唉,实在不行就去曲昌县的粮铺里搜罗一些,如此也能缓解一些燃眉之急。 日头渐渐升高,车外时不时有了嘈杂的人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李惊鸿打帘一看便看见了写着曲昌二字的城门楼。 “小姐,这便到了。”车夫见她掀帘子,笑呵呵的开口。 李惊鸿闻言在后面白了他后脑勺一眼,这都走了一个半时辰了才走到,这老头还好意思笑。 “直接进城往曲昌县县衙里去。”李惊鸿吩咐道。 马车行至城门口的时候,有官兵在查验身份,“喂,车上的人都下来出示身份文牒!” 崔祯的手一顿,他是罪臣,按理来说不能出服役的李家庄子,不曾想今日曲昌县竟有人在城门口处查验身份,李惊鸿淡淡瞥了眼他,不慌不忙的从车帘里直接递了一个牙牌出去。https:/ 看到牙牌城门守卫顿时恭敬起来,俯身一礼:“原来是庆元县的县丞大人,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了,快请快请——” 第68章 想要多少 马车一路顺利的行至曲昌县县衙门口,远远地便有一个清瘦的人影迎了上来——正是小林子。 “主子!” 小林子连忙去扶李惊鸿下车,刚笑着要讨几句夸奖,下一刻便顺着掀开的车帘看见了车内的芝兰玉树的男子,脸上的笑顿时便僵住了。 “...他怎么也来了啊?” 这个姓崔的怎么阴魂不散的,主子出来办正事也要出来跟着碍眼... 李惊鸿提着裙摆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淡淡道:“是我叫他一道过来的。” 小林子一惊,连忙转过脸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低声骂自己道:“呸,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懂什么!” 崔祯提袍下车,看见小林子也是一愣,想不到李大小姐思虑的还算周到,竟提前叫人来打了招呼。 正在此时,从衙门里走出一个衙差来,小跑着来到三人近前,对着李惊鸿躬身一揖,“李大人,我们知县大人已经在衙门内等候了,请随卑职进来吧。” 李惊鸿微一颔首,随即扫了眼身边的崔祯道:“随我一道进去吧。” 小林子在衙门外等候,李惊鸿与崔祯二人被衙差领着一路往魏韵青的职房走去。 因着放了年假,衙门里除了个别换班的衙差便没了其他人,整个县衙冷冷清清的。 “二位,请进。”衙差将二人引到一处门前,门是开着的,想来就是魏韵青的职房了。 李惊鸿刚才迈步进门,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茶香味,旋即便是轻柔的笑声:“昨日收到你的信我从一早便在衙门里泡好茶等你了,茶都热了一壶又一壶了,没想到你现在才来。” 宽敞的职房内,四面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工笔画,窗前放置着一方几案,身着淡青色官袍的女子跪坐在矮几前的软垫上,手执茶壶,淡笑着看着来人。 李惊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还不是因为冻了路,我怕行快点会死在路上。” 魏韵青闻言一笑,这才看到她身后的青年男子,“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的夫君,他不放心我,特意陪我一起来的。” 崔祯一顿,错愕的抬起眼看她。 李惊鸿说着,对崔祯眨了眨眼睛,杏眼微微挑起,掀起浅浅潋滟的波光。 明明不是... 毕竟有外人在场,李惊鸿胡说八道崔祯也就由她去了。 魏韵青扑哧一声笑出声,“好了,快坐来坐吧。” 二人落了坐,略微寒暄了片刻,便进入了正题。 “魏大人既然看了我的信今日能坐在这里等我,想必也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了。”李惊鸿道,“如此,我便直说好了,魏大人,敢问现下曲昌县粮仓里还有多少余粮?” 她言罢,崔祯不由攥紧了五指,心中为李惊鸿捏了把汗。 说实话,他不认为魏韵青会将曲昌县粮仓的粮草卖给李惊鸿。 直觉告诉他此人并不简单,若是真要好心卖谁一个面子,也绝对会在别处讨回来更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女子,不,准确的来说她还是一个少女... 不谙世事娇宠在家中十余载,真的能在魏韵青手下讨到好处? 半晌,却听魏韵青道:“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崔祯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如此轻易便答应,是不是还留着什么后招... 李惊鸿不由莞尔,“魏大人是在说笑?我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你也知道的,曲昌县毗邻玉昆山,尝尝备着粮草应对寒冬,尤其是去年年末那场雪灾的缘故,今年我便特意收购了粮草五百石。” 她说着抿了口茶水叹道:“只是昨日司天监的监正已经勘测过了,说今年玉昆山不会再落雪了,若你不来,我真不知道那些粮该如何处理了...” “哦?司天监的人也来了?”李惊鸿听到此处微微坐直了身子。 魏韵青似是没想到李惊鸿的关注点竟是这个,笑了笑开口:“可不是,去年那场雪灾实在是损失太大了,说是首辅大人亲自派来观测天象的。” 首辅大人... 裴玄照? 崔祯与李惊鸿心中皆是思绪万千。 “只是...若是只有五百石粮食,怕还是不够啊。”李惊鸿喃喃道。 “谁说只有这些。”魏韵青面带无奈的捏了捏太阳穴,“我们县衙那倒霉主簿私自在民间收购了几百石粮想偷偷立个大功,他没想到今年是个太平年,今早才支支吾吾告诉我,现下都在库房里堆着呢...” 她想到这事就来气,偷偷摸摸想要投机耍滑,最后还要她这个上司来收拾烂摊子。 “不会...是先前在公堂上帮秦泽作证的徐主簿吧?”李惊鸿放下茶盏问道。 魏韵青疲惫的点了点头,“我估计着加起来也有上千石粮了,也不知够不够你们用...”随后,她吩咐身边的衙差道:“常喜,领着李大人去库房看看。” 那名叫常喜的衙差领命,对李惊鸿一拱手:“李大人,请随我来。” 李惊鸿与崔祯对视一眼,二人便一道跟着衙差往库房走去。 还未到库房,便听到一阵吵闹声从院墙内传来—— “这魏韵青是不是有毛病啊,老子花了九百钱一石买下的粮食她竟要折半贱卖出去?还要卖到庆元县,这粮就是老子从庆元县买来的,一来一回白折腾了!”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 身旁有人安慰道:“徐大人消消气,别和女人一般见识,这魏韵青只想着赶紧解决了这些余粮,根本不懂经营之道,自然是不如您的。” 这话似是将男人哄高兴了,只听他得意轻哼一声道:“呵,不过一个娘们儿罢了,靠着和知府大人那点关系才升的这么快,要不然怎么轮得到她来当这个县官?” 两人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泠泠的女声插入,语气中带着一丝嘲意: “这么瞧不上女人,怎么自己搞出的烂摊子还要魏大人来替你收拾啊?” 院内的二人皆是一惊,下一刻,只见一名身着素色袄裙的女子从院门外缓缓走来,这女子他们见过,正是庆元县公堂上那名女县丞。 第69章 被他护着 李惊鸿迈过门槛,盯着院中的两人,目光锐利如刀。 呵,果然是那个在公堂上为秦泽作证污蔑魏韵青的主簿徐瑞。 徐瑞身边的衙差没见过李惊鸿,加之李惊鸿今日并未着官袍,便以为她是哪个衙差的家眷,于是轻嗤一声,不屑道:“小丫头片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乱跑,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信不信官爷爷我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哦?是吗...以下犯上?”李惊鸿闻言轻挑了眉,上扬的眼尾带着一抹嘲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缓缓开口:“这说得似乎是你才对吧。” “嘿,哪来的这么一个不懂事的贱丫头...”那衙差的脸色骤然大变,咬着牙抄起一根衙棍想要上前去教训眼前的少女一番,下一刻便听到常喜的声音: “李大人!” 常喜小跑着从院门外跟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面带忧色的崔祯,李惊鸿回眸甚至能瞧见崔祯额角的一层薄汗。 青年看着面前满面通红青筋暴起的衙差,粗喘着将少女一把拉至身后,用自己修长的身子将李惊鸿挡得严严实实。 李惊鸿只觉手臂一紧,猝不及防的被男子大力拽到了后面,看着眼前因剧烈喘息而起伏不定的挺拔背影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的掌心传来,她看着被崔祯的手掌紧紧环住的手臂,像一块炙热的铁环将她箍紧,李惊鸿一时忘了挣脱... “张大成,你干什么呢,把棍子放下!”常喜呵斥那衙差道,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徐主簿身上。 方才在院门外徐瑞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让庆元县来的县丞大人撞见了这些丑事,当时只觉丢人丢到家了,刚想进来教训一番,没想到这位李县丞竟是比他跑的还快。 那叫张大成的衙差见到常喜一愣,随后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啊,原来这个贱丫头是你带进衙门里的,常喜,这丫头片子在这里冒犯了徐主簿,你就没什么要表示的?” 在一旁立着的徐瑞闻言不由抹了把冷汗,这个蠢货,捎带上他做什么...真想上前把他的嘴堵上! 常喜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刚要开口,却见被青年男子护在身后的素衣少女缓步从后面走了出来。 李惊鸿将细腕从崔祯握紧的手掌中挣脱开来,理了理被男子捏皱的衣袖,顺手从袖口取出一枚牙牌,上前两步,从容不迫的举到二人眼前朗声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本官乃庆元县县丞李菁红,” 她说着,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徐瑞嫣然一笑,“要说罪名,徐主簿私下妄议上级以下犯上在先,你这小吏言语冒犯本官在后...你说,你该有什么表示?” 那牙白色的令牌在日光下反着凌厉的光,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庆元县署”四个大字,张大成就算是脑中一片混沌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常喜又开口道:“张大成,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衙门里动武!” 话音一落,张大成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一般,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棍子也从手中脱落轱辘轱辘不知滚到何处去了。 他瞧着眼前素色袄裙面容昳丽的少女,不敢相信这竟是庆元县的县丞大人,可那牙牌却做不了假。 “大...大大大..大人,是卑职眼拙,大人恕罪...”张大成不住的对着李惊鸿磕头,李惊鸿却不为所动,给了常喜一个眼神便径直往库房走去。 李惊鸿途经徐瑞的时候微微顿了顿脚步,徐瑞的头更低了一些,她轻轻冷哼一声便目不斜视的略过他,徐瑞捏紧了手心。 身后的声音渐渐减弱,又穿过一道院门,李惊鸿快步走在前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不等她回头,肩头便有热意传来,李惊鸿眸光一凝,刚想要反手劈过去一个手刀,忽然熟悉而清冽的雪后青竹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是崔祯身上的味道,她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崔祯的掌心攫住前面女子的肩头,一个用力将她身子扭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手中的青筋凸起,薄唇紧紧抿着,眼中是压制不住的愠怒:“你是疯了不成,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要往前冲,遇事如此冲动,方才那般危险,若不是后面还有我与常喜,你一个弱女子落在那二人手中岂不是要吃亏?” 掌心少女的肩膀瘦削,俯身看去足足矮了他一个头,回想起适才那个名唤张大成的衙差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焦急... 李惊鸿的双肩被他握得有些疼,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崔祯见状眸光瞬间清明了些,猛地放开了紧扣她双肩的手,吐出一口浊气垂眸道了句:“对不起...” 片刻,他定了定神又开口:“只是,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语气颇有些劝导意味。 冬日和煦的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投落在青年男子的眼角眉梢,他眸子微垂,好看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二人离得极近,李惊鸿又在他身上闻到了雪后青竹香,那是她最喜欢的香,同样也是她身上的味道... 方才他护着她时宽阔而挺拔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她在战场上一人能抵挡千军万马,她于朝堂之上只手便能翻云覆雨。 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无坚不摧的,就连负责保护她的两个影卫月移和花影都是这么认为。biquiu 前前后后两辈子加起来,将她护在身后的人,只有他一个。 李惊鸿勾唇轻轻一笑,其实方才被人当成柔弱的小姑娘护着也挺好玩的,还有,她头一次见到死对头这么慌里慌张的模样,真是有意思,有趣至极! 见她笑得狡黠,崔祯的脸又沉了下来,“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吗...” 李惊鸿忙点头,“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崔祯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第70章 庄上的粮 二人一路行至库房门口,门外站着两个守门的衙差,先前魏韵青便与他们打过招呼,故而李惊鸿一来便将库房的锁打开来。 “李大人,所有的粮都在里面了,知县大人吩咐过了,您想拿多少便拿多少。”衙差恭敬道。 李惊鸿略一颔首便迈步进了库房大门,崔祯紧随其后。 库房内充斥着米粮和桔梗的香气,一排排粮食整齐堆放在四面墙边,房顶有一道通风口,让室内的粮食不至于受潮。 “还真是只多不少啊...”李惊鸿看着眼前满屋子粮食喃喃道,旋即她对身后两个衙差吩咐道:“拿秤砣来。” “是。”两个衙差领命而去。 “现下庄子里还有五百八十八人需要换粮,甲等、乙等、丙等各个评级的工人加起来一共需要粮食九百石。” 崔祯沉静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李惊鸿挑了挑眉,对此倒是不意外。 崔祯做事向来如此,无须她操心。 李惊鸿点点头,口中却道:“那我们就要一千两百石,无论是甲、乙、丙几等都额外各加二十斤粮。” 崔祯闻言眉头一蹙,略有些不解问,“这是为何?” 只见女子素手支着下巴轻叹了一口气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引起工人们躁动吧,他们这些人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平民工匠,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给他们换过了粮食就能安抚住他们吗?恐怕以后若是不小心再出了什么其他事情,这件事会被他们做筏子反复提起来。” 崔祯微微一愣,眸中露出恍然之色,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他不禁又将目光投向素色衣裙的女子身上,想不到她竟思虑的如此周全,连以后的事情都想到了,是跟着庄主夫妇耳濡目染学到的吗... 不多时,那两个衙差便搬着一个水壶大小的秤砣进了库房,“李大人,秤砣来了!” 李惊鸿点点头,抱臂吩咐道:“去称一千两百石粮食来。” 一千两百石? 两个衙差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怎么,不是说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吗?”李惊鸿不耐的开口。 其中一位衙差面露难色恭敬拱手:“...是,李大人,容我们多叫几个兄弟来。” 不出片刻,十多个衙差从院外涌入库房,蚂蚁搬家似的将粮仓内的粮食搬运过称,有些还需要打开粮袋分装。 要称完一千多石粮食要花费不少功夫,崔祯立在秤砣前计数,李惊鸿刚一抬首瞧了瞧日头,身后便有衙差搬来一把木椅。 “李大人,您先坐。” 李惊鸿理了理裙摆依言坐下,屁股才沾到椅子,面前便有一杯清茶适时递来,李惊鸿心中一动不由抬眸去看那衙差,她接过茶盏淡淡开口:“你们倒是有眼力劲儿。” 比那徐主簿和张大成强多了。 那衙差笑笑,俯身恭谨道:“这都是卑职们应该做的,李大人您放心,先前冒犯您的那个张大成已经被我们知县大人革职了。” 这李大人刚一来就有人倒霉,他们能不得小心伺候着吗? 李惊鸿抿了口茶水,闻言微怔,“哦?这么快。” “您方才一到库房常喜就将那不开眼的东西押去了知县大人面前,知县大人听了常喜的禀报当场就查办了张大成,现在他已经收拾铺盖走人了。”他讨好道。 这种小喽啰,根本不足挂齿,倒是那个徐主簿... 李惊鸿心中轻叹,魏韵青现在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他,愿此人以后能安分些吧。 一杯温热的茶水下肚,李惊鸿半日来奔波的疲惫终于减退了一些,正要起身上前看看过了多少称,就见崔祯蹲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粮袋子,而他面色沉重,眉心紧锁,正望着手中一把谷子发呆。 李惊鸿眸光微动,站起身来迈步到他近前,也俯下身去瞧他手中那把谷粒子。 女子乌发上清甜的桂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崔祯一滞,忙过转头来,二人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对视。 “一个谷子有什么好看的,瞧的那么认真。”李惊鸿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他的手。 崔祯站起身来,将手中那把谷子递到李惊鸿眼前,面色凝重起来,“这粮食,是庄子里的粮食。” “你什么意思?”李惊鸿也直起身子,盯着他手中那把谷子看了看,不解他话中之意。 “你看它稻壳的颜色,明显与这库房内不是同一批粮,反而与庄子里库房中的粮是同一种。”崔祯正色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急促。 李惊鸿哪里分得清楚这些,瞅了眼他手中另一把谷子,的确颜色不一,不过庄子里的粮食她倒是没见过,“你瞧清楚了?” “千真万确。”崔祯说得肯定,随即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忽然道: “对了,你是否还有印象,方才在库房院外的时候听到那姓张的衙差和徐姓主簿说话,那徐主簿曾言这些粮食都是他从庆元县采买来的...” 经崔祯这么一提醒,李惊鸿也记起来了,当时在院外,她是听到过这么一句话来着。 崔祯果然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注意的最为仔细。 “所以,你的意思是,徐主簿从民间采买来的这些粮草,极有可能是我们庄子上的粮?”李惊鸿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库房里都是掺了沙的粮食,粮食和沙子凑在一块才那么多,剩下的一部分粮食就和不翼而飞了一般,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崔祯颔首,“不是可能,是一定。” 这么肯定吗? 李惊鸿对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领教的极为深刻,一个能发现她的冕服穿过没洗又拿出来再穿一次的人,这样的洞察能力,简直可怕的要命...biquiu “小姐,想要查出那暗中捣鬼之人,或许需从那徐主簿开始。”崔祯沉声开口。 李惊鸿无异议,她走两步来到方才给她奉茶的那名衙差跟前,低声吩咐道:“去通传一声,本官要见一见魏大人。” “唉,卑职领命。” 第71章 为你正名 职房内,魏韵青将一本卷宗合上,轻轻搁下手中的朱笔,眉头轻蹙:“你是说,你怀疑徐主簿从民间采购来的粮食是出自你们庄子上的库房?” 李惊鸿颔首:“听徐主簿说这些粮食是从我们庆元县采买来的,我想...除了我们庄子上的库房,恐怕搜刮了整个庆元县的粮铺都不能一次性凑出来那么多粮来。” 她瞧了眼身边的青年,笑道:“加之我夫君心细如发,方才在库房里仔细检查了一部分粮食,发现稻壳与我们庄子库房里的品相一致,故而才有此猜测。” 崔祯端着茶水的手微微一顿,轻咳了两声。 虽然她说得都是事实,但不知为何,话说出来让他听得有些赧然... 魏韵青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前面的理由倒能说得过去,后面的那句话真的不是在当着她的面调情? “毕竟是我们庄子上的事情,还请魏大人能行个方便,帮我们证实一下粮草的来源,好让我们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揪出来。”李惊鸿道。 魏韵青闻言微微点头,应道:“这个好说,我直接将徐主簿叫来询问一番不就知道了?”她说着,挥了挥手叫门外的候着的衙差进来,吩咐道:“去唤徐主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瑞才姗姗来迟,来的时候嘴角的哈喇子还没擦干净,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似乎是没注意到屋内还有两人,眯着眼睛随意对魏韵青一拱手:“魏大人,何事啊...” 崔祯暗暗皱眉,他竟不知,这些底层衙门里的官员上职时竟都是这样的状况,不是在和人吹嘘就是在偷懒困觉。 下次若是再见到舒子濯,定要他作为巡按御史好好整顿一下这不正之风。 魏韵青面上神色如常,却不愿与他多言,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徐主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是在何人手里收购的那一批粮食?” 听到“粮食”二字,徐瑞才清醒了些,他抹了把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不耐的开口:“不就是庆元县采买来的吗,那姓宋的一旦粮就要收我九百钱呢...” 又想起这个女人竟要将他花大价钱收购来的粮贱卖掉,他话中便不免带了些怨气,眼神一瞟,余光猝不及防的碰上坐在木椅上喝茶的李惊鸿,女子冷冽的目光将他攫住,徐瑞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女人怎么在这? 此前与秦泽在庆元县状告魏韵青时他还以为这个李县丞不过就是个和魏韵青一样的寻常女官。 可她抓了他吩咐秦泽姨娘安排在庆元县衙外的人,那些人出来之后都和疯了一般,仅有一个清醒的一脸惊恐的道出狱中之事,以及,这个女人是怎么审犯人的。 她,只会比魏韵青更难缠,并且,令人不寒而栗。 徐瑞瞬时觉得整个职房阴冷的如同冰窖,从脚底生出刺骨的寒意来。 “你说...与你交易的那人姓宋?”一道淡漠的女子声音响起,徐瑞不由浑身一震。 他不自觉点头。 “还记得他的名字、样貌吗?”李惊鸿又问。 徐瑞咽了口吐沫,定了定神,“名...名字记不甚清了,但依稀记得那是一对父子,老子长得瘦高,儿子约莫十六、七岁,挺白净的...就这些。” 一对父子,其中儿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长相还不错... 李惊鸿与崔祯对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宋明一家,宋家。 魏韵青见状心中了然,提议道:“其实想要确认那人身份,还可以查一查当日购粮的单据,单据上必有签名指印,一看便知。” 她说罢,睨着站在堂中的徐瑞,神色淡淡摆了摆手:“徐主簿,你先下去吧。”旋即,又对一边候着的常喜道:“去账房取上个月的账册来。”biquiu 往日若是魏韵青这般对徐瑞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定要阴阳怪气几句,可这一次徐瑞却如蒙大赦,看都不敢再看李惊鸿一眼,忙不迭退了出去。 不多时,常喜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进了房内,呈到了魏韵青的桌案上,随后翻开其中一页,里面装订着一张薄薄的购粮单据。 “大人,这便是徐瑞上个月从民间采购粮食的单据。” 李惊鸿将茶盏放下,抬脚走到魏韵青桌前去看那账册,一张四方的单据装订在十二月五日那一页,上面写有一共购粮八百五十石,以及交易的金额,最后才是甲乙双方签字画押。 “宋明...”魏韵青念出纸上的字迹,抬头看李惊鸿,“这人可是你庄子上的人?” 崔祯闻言也站起身来,李惊鸿从魏韵青手里将账册接过,与崔祯一起看那单据。 看见那白纸黑字的两个字,崔祯冷声吐出两个字:“果然...” “如此说来,倒真是宋家人偷偷将库房里的粮草卖了出去,又用沙子来充数。”李惊鸿的眸色冷了下来,她沉吟片刻,转头对魏韵青道:“魏大人,可否将此单据借我拿回庆元县一用?” “自然可以。”魏韵青想都没想便应下了,“李大人帮过我那么多次,这点小事对于韵青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魏韵青将黏在账册上的那张购粮单据揭下来递给李惊鸿。 崔祯不由抬眸瞧了一眼身侧的李惊鸿,李大小姐除了在庆元县县衙那次,何时又帮过魏韵青了... 李惊鸿收起单据,心中顿觉松快,转过头来对身边的男子扬眉一笑,“这下一切都解决了,等我们给工人们换了新粮食再和宋家人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也好向众人证明你的清白。” 崔祯一怔,随即微微颔首。 她竟....还惦记着帮他正名的事。 魏韵青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轻笑一声:“瞧瞧,陪着你们‘审案’一不小心便过了午时,我这个做地主的便请你们去曲昌县最好的酒楼用罢午饭再回去吧。” 第72章 一条船上 过了饭点,酒楼里的客人寥寥无几,魏韵青带着二人一路行至一处雅间。 待李惊鸿与崔祯落了坐,有小二拿着菜单前来,躬身道:“二位是我们知县大人的贵客,本店的招牌菜有清蒸羊排、孜然羊腿,不知想要吃点什么啊?”https:/ 听到羊肉李惊鸿暗暗皱了皱眉,却还是道:“那就来你们的招牌菜便好。” 魏韵青略有些意外,“怎么不点你喜欢吃的?” 崔祯闻言目光也扫向身边的女子,李惊鸿一愣,有些不自然的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干笑道:“啊,我这人没什么口腹之欲的,随意便好。” 这是她常年身处高位养成的习惯,在饭桌上要做到没有任何喜好与厌恶,更不能让人看出她对哪种食物青睐,桌上有什么便要吃什么。 崔祯心中暗忖,她虽是不愁吃穿的大小姐,但好像的确在饮食方面没什么欲求,不然也不会毫无怨言的吃他几个月的白菜豆腐了... 魏韵青斜睨了一眼李惊鸿身边的男子,转而对小二道:“那再来一份红烧肉吧,劳烦多浇一些酱汁,其余的菜便按照我常点的那些来。” 李惊鸿眼皮猛地一跳。 红烧肉...魏韵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连这都被她看穿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她盯着窗外的杨树枝,又端起杯子灌了几口茶水进去。 “好嘞,大人稍等。”小二领命而去。 雅间的门合上,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李惊鸿清了清嗓子开口:“咳咳...今日之事还要谢谢韵青呢,我先以茶代酒敬韵青一杯。” 出了衙门,李惊鸿便唤魏韵青的名字,她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魏韵青莞尔一笑,也执起杯子,“不必谢我,你们也为我解了燃眉之急,若没有你们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粮食了。” 二人将杯中茶水饮尽,魏韵青转而道:“对了,菁红是否还记得我与你谈起的关于杨国公之事?” 听到“杨国公”三个字,崔祯呼吸微凝,不着痕迹的抬起眸子。 李惊鸿颔首,她刚一知道此事便去信给了月移,她眸光微动:“可是...又开始了?” “不错。”魏韵青肯定道,“昨日朝廷的官船从京城运来了一批布匹,是给边境守军的封赏,我的人在渡口又发现了杨国公的人,身上虽没再挂杨国公府的腰牌,但他的脸我们认得。” “这艘船沿着北地边境一路往西北、西南而去,恰巧途径青州府。”她道。 青州,依然是青州。 杨威到底要在青州做什么,这几年之间频繁往青州运送大批银两,到底是要干什么... 正说着,菜便上来了,红烧肉的味道一飘进鼻腔,李惊鸿的眼神便一亮,她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 魏韵青淡淡一笑,拿起筷子道:“好了,这些事到时候我们私下再在信上详说,先用饭吧。” 李惊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故作矜持的将筷子伸向盘中红嫩嫩的肉块... 话题说一半停住了,崔祯再好奇也没有办法,看着埋头用饭的二人,也只能压下心中漫天疑云,执起手边的竹筷。 傍晚霞光似火,微风轻拂着流云划出丝丝缕缕的彩线,天边红日西沉,酒楼亮起了灯,周围人声逐渐喧嚣。 崔祯提着衣摆上了马车,坐下后不由又掀开车帘,看着在路边相对而立的两个女子。 二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李惊鸿便转身向着马车走来。 车帘从外向内掀开,素色袄裙的女子三两步跃上来,一个转身便稳稳坐在了软垫上,“唉,此事总算解决了。”她吐出一口浊气,对车外的人命令道:“小林子,天黑之前给我赶回庄子上!” “得嘞!”车外传来小公公细声应答,随即一道马鞭声响起,车子动了起来。 从庆元县到曲昌忙碌了整整一日,李惊鸿一坐上马车疲惫之感便传遍四肢百骸,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后一靠斜在软枕上假寐。 崔祯瞧着她可以称得上是“不雅”的姿态,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车轮的响声吵得李惊鸿睡不着,她不由半掀开眼皮,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人。 无论马车如何摇晃,崔祯依然端坐在矮几前,衣摆齐整、纹丝不动,若不是他剑眉紧锁,眸中情绪暗涌,李惊鸿几乎要以为他被施了定身术。 今日魏韵青谈起杨威丝毫没有避讳他,大抵也只以为崔祯只是一个普通平民男子。 不过这样也好... “你一定很好奇,为何魏大人这样厉害的女官会对我另眼相待吧?”李惊鸿轻缓的嗓音忽而在车内响起。 崔祯闻言身形动了动,并未回答。 “因为她主动告诉了我一个骇人的大秘密。”她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令人察觉不到的引诱。 “关于杨国公?”崔祯直接道。 李惊鸿微微一挑眉,身子坐直了些。 他心思倒是敏锐。 于是她将上次在庆元县酒楼,魏韵青所言之事挑挑拣拣的告诉了崔祯,隐去了自己与魏韵青之间的往来。 “我知道了魏大人的秘密,以后也就算是上了她的船,和她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唉,没办法了....”李惊鸿叹道。 听完李惊鸿一番讲述崔祯先是暗骂李惊鸿糊涂,这么轻易便让人给拿捏住了,后又觉魏韵青此人狡猾至极,为了拉帮结派用尽了手段... 到了最后才是震惊杨国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开始猜测他往青州偷运银子的原因。 李惊鸿在黑暗中细细观察着他的面色,从恨铁不成钢到愠怒,接着便是细细思量... 她在心中暗自点头,不错,这件事果然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他曾为四品佥都御史,监察百官,杨威这个国公爷本来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不低调行事也就罢了,还在暗中搞这些小动作。 按照崔祯一贯的性格,知晓了这件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73章 小姐唤你 说是天黑之前回去,小林子也没说大话,马车行至庄外的时候最后一缕暮光也沉至山间。 各处已燃起了灯,李惊鸿直接让小林子将车驾去账房。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平板车,上面堆了半人高的粮袋子,驾车的两个衙差累得气喘吁吁,跑那么快是要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着? 快到账房的时候,李惊鸿坐在车里便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账房外,已经围满了工人,一个两个还都拖家带口的,将账房外的路都堵的水泄不通。 “不是说最迟今日就要给我们换新粮的吗,我们等了整整一日,现在天都黑了新粮食还没到我们手里!”一位壮汉满脸怒色质问道。 李北哑口无言,看向身边的庄主夫人。 周氏也是今日午时有工人找上家门才知晓庄子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分给工人的粮食里被人用沙子充了数。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崔祯,可当即便在心中否定,崔祯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蠢的事。 李北少见的为崔祯辩解道:“夫人,这件事小姐和姑爷已经去解决了,小的看着姑爷不是那样的人...” 站在周氏后面的宋明咬了咬牙,李管事竟也帮那厮说话。 “这我自然晓得,我还没那么傻,可在他掌管库房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有他的责任在的。”周氏道。 她说罢又急道:“你也是,红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种事不先知会我却由着她去折腾,脑子里进水了吧!” 李北被骂的一头冷汗,心道大小姐只怕没您想得那般懵懂无知... 宋明适时插话道:“夫人息怒,小姐那样单纯,定是姑爷的主意,不过,姑爷这也是好意...” 周氏眼眸动了动,不搭话。 “快看,那不是大小姐和崔姑爷吗?”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全都伸着脖子看去,只见路边的马车上,淡青色的修长身影立在车外,一位身着素色袄裙的娇小女子从车上一跃而下。 “崔姑爷不是说要给我们换粮吗,我要去问问他,粮到底在哪!” 有人带头,一呼百应,“走,去问问他,别一次次的哄骗我们,我们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工人,休想给我们画饼充饥!” 李惊鸿从车上下来抬眼便看到如同潮水一般向这边涌来的人群。 崔祯不自觉的往她身前挡了挡。 “崔姑爷,你昨日不是说要尽快给兄弟们换粮吗,今早李管事告诉我们最迟今日便能将新粮给到我们手里,我们在此处等了一天了,请问粮呢?” 周氏的心提了起来,忙让人过去解围,宋明暗暗勾了勾唇。 临到年关,外面的粮铺哪有那么多粮,还大言不惭要筹粮,真是笑话... 还不等崔祯开口,身边女子清脆的嗓音响起,李惊鸿率先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是崔祯不察之失,我先替他给诸位道个歉。” 她声音不大,却奇异的有种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我先前说了今天给大家换粮就一定不会食言,这事本就是我们失职,为了补偿各位,我做主以我们李家的名义给每户多加二十斤粮,让诸位安安心心的过年。” 李惊鸿言罢,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人开口问道:“大小姐说得是真的,不是在哄我们吧?” “真的会多给我们那么多粮?” “我不止是李家的大小姐,更是庆元县县丞,你们可以不信李家小姐的话,县丞的话总该信吧。”李惊鸿道。 随后她看见挤在人群中奋力往这边挪的李北,扬声道:“李管事,去将后面两车粮取下来给大伙分了。” 人们自觉给李北让出一条道来,李北总算喘了口气,带着人小跑着过来,去后面的车上搬粮食。 周氏这才找到空子来到李惊鸿和崔祯近前,“哎呀,你们两个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先告诉娘一声啊。” 崔祯上前一步对着周氏行了一礼,歉然开口:“夫人,此事是崔祯的过失。” 周氏瞥了眼垂眸作揖的青年男子,想要骂他两句,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活是老爷吩咐你去做的,你接手库房再到事发前后差不了两日,我晓得你没工夫做那些。” 周氏又不是傻,崔祯哪能一夜之间能将库房里的粮食偷走一半再全部掺上沙子?库房内的粮食定是早早便被人掉了包。 账房外面灯火通明,工人们拿着掺了沙的旧粮去换新拉来的粮食,每家每户还能额外再领二十斤粮,原本积攒了一整天的怨气瞬间消散殆尽,拿完了粮还专门来李惊鸿面前道声谢谢,李惊鸿都一一颔首回应。 工人们来来回回搬着粮食,人来人往中素色袄裙的女子与身边的青年对视,旋即淡淡一笑,宋明不由暗暗握紧了拳。 恍惚间忽觉肩膀一沉,有人拍了他一下,“小宋,大小姐唤你过去呢。” 宋明心中一跳,“大小姐?”,随即便是一阵喜悦涌上心头。 夜幕降临,月色被朦胧的雾气遮掩着,遥遥挂在远山之巅。 宋明来到李惊鸿三人近前缓缓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了,起身吧。” 素衣女子在皎洁月光下好似下凡的谪仙,宋明压下心中的悸动,刚一起身耳边便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放开我放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儿子在账房干活吗,小心你以后都领不到月钱!” 宋明闻声一惊,猛地转身望去,就见三两个护院粗鲁的押着一对中年男女前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母双亲! “哟,这不是乔氏吗,她这是犯什么事了?” 账房外面还有不少换粮食的人,破天荒的看见宋家人倒霉,都不由停下脚步看起热闹来。 宋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李惊鸿,“小姐,大小姐,这到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惊鸿身上。 天边云雾散去,露出一轮满月,月光下女子眸光如刀,挥了挥洁白的衣袖,身边的小公公便恭敬递来一张薄纸。biquiu 李惊鸿将那薄纸举到宋明眼前,沉声问道:“宋明,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倒卖库房里的粮食?” 第74章 你丑儿子 看到眼前的那张单据宋明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月光拨开云雾照亮周遭的一切,围观的工人里不乏有眼神好的,一眼便看见了白纸黑字上“宋明”二字。 “唉?还真是宋明啊,他怎么敢的...我先前还以为是崔姑爷干的...” “那可是咱们的粮食啊,想不到他竟自己偷偷卖了,宋家人可真是胆大妄为!” 眼前的少年人脸色煞白,李惊鸿却不为所动,厉声开口: “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了是不是,每年给服役工人的粮食都是朝廷所发,你擅自倒卖官府的粮食,就没想过一旦事发,整个庄子上都要为你担责!” 宋明不仅仅是罪臣之子,还破例做了庄子上的账房先生,他做得事情若是暴露,人们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们李家。 宋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李惊鸿的质问声清晰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宋家人更是大惊失色。 乔氏一看见周氏,眼睛便顿时燃起希望,奋力挣脱开护院,跌跌撞撞跑到周氏跟前。 “夫人,夫人您要给我宋家做主啊,明儿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啊,他是个什么品行您是知道的啊...” 周氏的眸色早在看见李惊鸿拿来的那张单据时彻底冷了下来,她抿着唇猛地将哭着求饶的妇人一脚踹开,乔氏猝不及防被她踹翻在地一时竟忘了言语。 周氏冲着她呸了一口:“我呸,亏你还是京城里官宦人家的贵妇人,这些年在庄子上钻了多少空子,偷吃偷拿了多少东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真以为我傻?” “还把算盘打到我闺女头上,整日里在我耳边叨叨你那丑儿子有多好,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配不配!” 周氏生起气来那一股子泼辣劲儿就上来了,周围的工人们都自觉退避三尺。 被她骂作“丑儿子”的宋明坐在地上神情恍惚的摸了摸脸。 闻讯赶来看宋家笑话的工人们都觉得解气极了,宋家儿子丑不丑的另说,宋家人每天偷拿伙食又好吃懒做是真的,这是众人头一次觉得从周氏这个泼妇嘴里说出的话这么顺耳。 李惊鸿有些哭笑不得,上前扶住周氏的手臂,无奈道:“您消消气。” 周氏指着被护院们押着的宋家人,对身边的李北吩咐道:“李管事,把他们都给我赶到矿洞干活去,年末的考评如实呈到官府,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让其他人都引以为戒。” 李北忙道:“是。”,随即冲着几个壮汉一挥手。 护院们领了命,粗暴的将瘫软在地上的宋明拽了起来,又将一旁哭喊个不停的乔氏像拖死狗一般拖走,宋氏一家三口被赶往了矿洞去,耳边只有乔氏凄厉的求饶声不停回荡。 周氏斜睨了眼周遭看热闹的工人们,掐着腰斥道:“看什么看,怎么,你们也想去矿洞陪他们?” 众人连忙扛起自家的粮袋子转头就跑,生怕周氏觉得不解气再把火烧到他们身上来。 冬夜的风寒凉刺骨,李惊鸿早早的让琴娘将周氏送回去了,她在账房外与崔祯一起送走了最后一名工人后吐出一口哈气暖了暖手。 “大小姐和姑爷先回去吧,剩下的这些让小的处理就是了。”李北道。 李惊鸿点头,看着地上一袋袋掺了沙了粮食,问道:“这些粮食要怎么处理,难不成就这么扔了?” 若是都扔掉那可太可惜了,这是多少穷人家几个月的口粮啊... “这...”李北也有些为难,一斤两斤的挑挑拣拣还能吃,这么多石粮,挑挑拣拣得挑到何时。 “可以用来喂鸡、喂家禽。” 说话的是崔祯,李惊鸿与李北闻言皆侧目看他。 李北干巴巴道:“我们庄子上也没养禽类啊,偶有两三只鸡鸭也都是役工的家眷们在喂。” 李惊鸿眸光微动,想到什么忽地开口:“那我便来养。” “小...小姐没在说笑吧?”李北彻底呆住了,大小姐难道真的要为了消化这一堆掺沙粮去养家禽? “我没在开玩笑,李管事,明日就在山脚下给我劈出来一块地当鸡舍,再去集市上给我买些小鸡仔来。”李惊鸿打定了主意一般。 这次为了四处筹集粮食花了她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是李铭齐夫妻给原主的,她以后要做的事少不了要费银子,李氏夫妻再财大气粗也经不住给她养私兵啊,所以,她还是得给自己找些来钱的门路。 养殖嘛,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场地和工人,雇那些工人家眷每日帮她看着鸡舍,鸡生蛋、蛋生鸡...攒下的银子就是她的本钱。 连崔祯都愣住了,他只是随口一个提议她竟真要让人置办一个鸡舍? “你明日就着手去办吧。”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回去歇了,你们自便吧。”说罢便由小林子扶着上了马车。筆趣閣 寒风瑟瑟,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李北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背影,打了个哆嗦。 大小姐自从病好之后就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不是要做官就是要养鸡,下一次又会想干嘛,总不会要造反吧... 晨光穿过重重云雾洒在官道之上,铁蹄踏过路上的坚冰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一人一骑从曲昌县衙奔至庆元县境内,在城外一处茶棚停下。 小林子两手揣在袖口里抱在身前,看到来人喊道:“这里!” 马上之人一拉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这人正是常喜。 常喜从外面夹袄的内兜里掏出一封信件递过来,“拿好了,直接交到李大人手中!”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切记,不要落到外人手中。” 小林子看了眼手中的信件,便猜到这其中定是写了有关杨国公一事,随即点头应下。 李惊鸿一觉睡到辰时,来到书房便看见了搁在案上的信件,她展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忽的勾起了唇角,放下信纸对一旁的小林子吩咐道:“去联系月移,让她速去宁州渡口跟上那艘前往蜀中的官船,务必紧盯画上之人。” 她说着,将信中夹带的一张画像推到了案前。 第75章 助兴药丸 小林子伸手将画像拿到自己面前来。 画上之人长脸鹰钩鼻,双目狭长,一双嘴唇薄而细,人中之上还有一颗黑色的痣。 他略一皱眉,这张脸...似是有些熟悉,仔细在脑中搜索却不知到底在哪里见过。 “啧,一瞧便是奸诈之相。”片刻之后,小林子道。 嗯,是了,奸诈小人都是长着这样一张脸,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李惊鸿头也未抬,淡淡吩咐:“快去吧,官船只在宁州府码头停留两日,别让她墨迹...” 小林子闻言收好画像,领命而去。 李惊鸿梳洗一番过后,从书房的暗格中取出一条长长的木匣。 匣子打开,寒光一晃一柄长长的铁剑躺在匣中。 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将剑取出拿在手里上下一打量,却是笑了。 “这个小林子,真是有心了。” 前些日子,月移在竹林中偷袭她,于是她便吩咐小林子去帮她在县城中的铁匠铺子里打一柄铁剑来。 用竹枝练习剑法数月,她也是时候该上手用剑了。 而她手中这把剑... 是小林子仿照她前世的佩剑“春风斩”让人铸造的,就连剑身上的花纹都复刻了下来。 她轻抚那雕刻粗糙的纹路,轻轻一笑,提起剑便往竹林走去。 临近年关,庄子上已有了过年的氛围。 流放的罪臣有单蹦个的,也有拖家带口的,就算是到了边疆苦寒之地,日子也总得过。 “崔姑爷,你家里托人给你带了个包袱。” 崔祯在账房中整理账册,便有个伙计抱着一个小包袱进来。 他先是怔愣片刻,随后道:“多谢,放在桌案上便好。” 那小包袱四四方方,上面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一看便知道是杜兰泽亲手系上的。 他将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件颜色清雅的冬衣和春衫外加一封书信,以及...一个小瓷瓶。 崔祯打量了片刻,小瓷瓶上什么都没写,他不由蹙了蹙眉。 再去打开那封信件,杜兰泽甚少给他写信,若真有话要讲也只是夹带张字条,信封这么厚,也不知写了什么,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展开便是一阵扑鼻的茉莉香,信笺的纸面杂糅着几片花瓣,娟秀的字迹款款: 我儿逢时亲启,见字如面,年关将至不知逢时近日如何? 我于腊月初八诞下一子,甚是气人,又是个男儿,你言叔为其取名为言冬。左右他也没读过什么书,以后取字还是要劳烦你。 菁红最近如何,你二人还没圆房吗? 包袱里的小瓷瓶是为娘特意为你求来价值千金的纯阳丸,延时助兴还不伤身,你.... 信还未读完,崔祯便“啪”的一声猛然合上信纸,耳垂红的能滴出血来。 “真是,真是荒唐...” 再看手中的那枚小瓷瓶,只觉像烧红的烙铁一般烫手,只想将它丢到月河里去。 哪有做母亲的给儿子这些荒唐之物的? 随手翻翻后面的大几页信纸,皆是说明此药用法的,崔祯越看脸越烫... “呦,李管事来了?” 门外忽然有人声传来,他心中一慌,手忙脚乱的将那几页信纸胡乱塞进包袱里,将包袱系了一个死结。m..nět 李北推门进来的时候,崔祯已经正襟危坐,提笔写着账册,只是不知为何,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李北一愣,“姑爷这是病了?” 崔祯清了清嗓子,“...没有,”随后抬眸看他,平静问道:“何事?” “哦,这不是快到年节了吗,老爷马上要回来了,按照惯例,咱们大房一家要回老宅过年,姑爷也要准备准备。”李北道。 老宅? 崔祯眉心一动,“可是庆元县县城里的李府?” “正是。” 那宅子他去过,崔祯的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当时在那古朴的庭院中李惊鸿居高临下对他逼婚的场景,实在不算什么太好的回忆... 他面上的潮红褪去了些,淡声问道:“要准备什么?” “呃...”这可把李北问住了,上门女婿第一次回祖宅需要准备什么,他也不甚清楚。 想了想若是问小姐,小姐会如何答,于是只道:“姑爷将自己收拾齐整便好了。” 左右老宅那些人怎样都是看大房不顺眼的,还管他们做甚。 崔祯怪异的瞧了眼李北,“我知晓了。” 未时三刻,崔祯从账房内出来,日色已经偏西沉去,他环顾了下四周,见周遭没人,便将手中包袱紧了紧抬步往河边走去。 手中小瓷瓶如烫手的山芋,他闭了闭眼,刚准备将手中瓷瓶掷出去,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少年惊喜的声音:“姐夫——” 崔祯一惊,忙将瓷瓶藏入袖袋中,转过身来便见到夕阳下,一个身着浅蓝色书院院服的半大少年在河岸上朝他挥手。 李浮舟一愣,惊恐道:“姐夫,你怎么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你可别想不开啊!” 小少年的脑海中各种想法天马行空。 天啊,姐夫做赘婿终于受不了世俗的眼光了吗? 想死可以,只是...先辅导他过了县试再跳河啊! 崔祯看着跌跌撞撞从河堤上跑下来的少年,不动声色将袖中的小瓷瓶往里藏了藏。 忙开口道:“浮舟...你误会了。” “姐夫,你可别跳啊,我们先生讲过,跳河是最丑的一种死法,尸体会肿成一大块肉,连脸都辨不出来...”李浮舟苦口婆心道。 他身后的小厮李南不知从哪里叫来了一帮壮汉,在河堤上往下喊:“少爷,您快拉紧姑爷,小的找了一群会水的汉子,马上就下去救姑爷!” 不多时,崔姑爷站在河边欲轻生的消息便传遍了庄子上下。 李惊鸿从竹林回来边擦着汗边听着李北急急忙忙的禀报,一阵无言。 “哎呦小姐,我今日去账房便瞧出姑爷不对劲了,谁曾想啊,谁曾想...” 他竟没了生念! 李惊鸿额角微抽,吐了口浊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有没有可能,他本身就会水呢...” 会凫水之人想轻生又岂会去河边? 李北一愣,一拍脑门儿,“是啊。” 嘿,他怎么忘了,小姐落水,还是崔姑爷下去救的呢。 第76章 他又心虚 这一番动静闹得极大,全靠李浮舟身边的小厮四处嚷嚷着救人,连附近干活的工人们都听到了。 李惊鸿不慌不忙的在家中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件干爽的衣裙坐在梳妆镜前擦拭湿漉漉的乌发,待满头黑亮柔顺的头发尽数擦干,随意为自己挽了一个流云髻。 院外传来人的交谈声,李惊鸿依稀能辨认出属于少年微哑的嗓音。 她默默叹了口气,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缓缓的掀开珠帘往外走去。 “姐夫,我方才偶然听见有工人说你这段时日在账房做事受到了有心之人的污蔑,你是不是因为这事想不开啊...那个姓宋的小子一心想要飞上枝头,放心吧,他长得那么丑,我姐才看不上...” 李惊鸿脚步一顿,不由伸手抚了抚额,这个便宜弟弟,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小舟。” 李浮舟正给崔祯说着,乍然听见厢房内女子唤自己的名字,抬眼看到倚门而立的李惊鸿忙把嘴闭上。 李惊鸿轻轻瞪了他一眼,才去瞧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崔祯一身淡青色棉布直裰手中紧紧抱着一个湖绿色的小包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副忍耐已久的神色。 “你嚷嚷什么呢,平日里瞧着挺聪明一个孩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连你姐夫会水都忘了,不然你姐姐是怎么嫁给他的?”李惊鸿低斥了他两句。 李浮舟垂下眸子用手挠了挠头,“还...还不是因为当时姐夫神色太奇怪了,我这才...这才误会了。” 崔祯似乎察觉到李惊鸿的目光总往自己手中的小包袱上瞟,不由将手中之物用宽袖遮了遮。 这微乎其微的动作也逃不开李惊鸿的眼睛,在李惊鸿的眼中这无疑就是心虚,她杏眸微微眯起,到底是什么东西,藏那么紧... 李惊鸿压下心中疑惑,幽幽开口接着道:“再说了,哪有人拿着那么大一个包袱去投河的啊,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经她这么一说,李浮舟的目光也不禁看向崔祯手中的小包袱,疑惑道:“姐夫,你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拿着它去河边啊?” 崔祯面色一滞,半晌才缓缓答道:“也非是什么重要之物,只是今日家人送来的一些衣物罢了。” 他少见的主动问起李浮舟:“对了,你最近的课业如何,明年三月的县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说起这个,少年的神色便认真了起来,“嗯,就跟姐夫说得那样,按部就班的准备着,该休息的时候绝不再看一本书。” 李惊鸿依旧靠在雕花门框上,闻言微微扬起眉。 哦?崔祯竟还教小舟劳逸结合,她原以为他这样品学兼优的状元郎和那些国子监的老顽固们一样,都是以念书念到废寝忘食为荣呢。https:/ 她甚为满意的暗暗点头。 “走吧,我去书房里帮你看看文章。”崔祯说着,就带着李浮舟往小书房里走去,步伐比之平日里要快上几分。 啧啧... 看着掩上的书房门,李惊鸿轻哼了一声。 这个姓崔的,现在竟也变得狡猾了不少,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好奇,那小包袱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藏着掖着是吧,她偏要去看。 李惊鸿把玩了一会儿颊边的碎发,便要转身回到房里去,才迈过门槛,耳边便传来小林子颤抖的声音:“主子...主子...啊。” 她闻声望去,只见小林子灰头土脸的从院门外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嘴角还泛着青紫色。 李惊鸿面色骤然一变,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从石阶上下来行至小林子身前,“怎么回事?” “妈的,姚策那个王八蛋,主子,您一定要替我讨一个公道啊!”小林子闭着眼哭喊道。 李惊鸿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瞥了眼紧闭的书房门,狠狠剜了小公公一眼,“你再大点声?” 小林子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全部咽了下去,委屈的摇了摇头。 “进屋再说。”李惊鸿将手收回来,转身往她的大书房走去,小林子低着头抽抽搭搭的紧随其后。 李惊鸿靠在椅背上,看着小林子将房门关紧,淡淡问道:“怎么就遇见姚策了,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此间没有外人,小林子憋了一路的委屈终于得以宣泄,放声大哭道: “可不是,我本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去给月移送信的,谁知姚策今日也来了,不知月移那货跟他怎么编排我了,上来就说我背叛主子,还给了我两拳...” 李惊鸿疲惫的叹了口气,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了,她又问:“那月移后来去没去宁州码头?” “自然是去了的,她说这是她亲自答应主子的,”他应罢,又委屈的咕哝道:“就是姚策...跟个疯狗一般。” 去了便好,她还以为这事被姚策给搅黄了呢... 抬眸瞅了眼委屈巴巴如同被丢弃的小狗一般的小林子,李惊鸿终是心软了下来,她伸手拉开一旁的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药箱来。 起身来到床边的矮榻前坐下,对小林子招了招手:“宝贤,过来。” 小林子顿时止住了抽噎声,有些怔愣的抬起脸望向窗边坐着的女子,女子一身浅绯色的衫裙,刚沐浴过,鬓边几缕碎发松松散散落在颊边,在灯下平添几分温柔,他不由自主抬步走到女子近前。 李惊鸿拍拍他的手臂,下巴一指旁边的位置,“坐下。” 小林子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啊...小的不敢...” 李惊鸿眼风冷冷的扫过去一眼,小林子连忙一屁股坐在矮榻上,与她齐平。 只见女子素手将案几上的小药箱打开,取出几块药棉,蘸了些药水往他的嘴角擦去,口中叹道: “以后呀自己小心些,传信就传信,别和他们说些有的没的,瞧,被打了吧。” 凉凉的药水刺在面上,小林子心底却生出融融暖意,嘟囔道:“您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他嘴欠呛了姚策? 哼,她还不了解手下这些蠢货吗,每一个人脑子都缺点什么东西,就没有一个聪明如他们主子的! 第77章 偷偷去看 “所以你听进去了没?”李惊鸿瞪他,下手也不由重了些。 小林子疼的一哆嗦,忙应道:“听...听进去了,小的以后不跟那二傻子一般见识了...” 李惊鸿轻哼一声,继续帮他上药... 天色已晚,夜幕低垂,李惊鸿听完小林子的禀报之后便回到厢房中躺下了,她心中还惦记着崔祯那个小包袱的事情,若是不探个明白,恐怕她今晚是睡不着觉了。 模模糊糊听到厢房门从外面推开的声音,李惊鸿心中一动,将呼吸放均匀假寐起来。 崔祯帮李浮舟看完了文章已经是亥时过半,送走了小舅子便要回房歇下了,明日一早还要去账房。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灯烛将灭未灭,昏暗的烛光勉强能让他视物,床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必她已经入睡了,崔祯将烛火熄灭,合上窗子后便上了榻。 帐内的李惊鸿一直竖着耳朵注意着崔祯的动静,听见他上了榻,心中稍定,她像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猫,静静等待着崔祯入眠。 良久,李惊鸿才悄无声息的起身,慢慢掀开床前的纱帐,轻轻的下了地。 她从前的轻功步法极好,走在地上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不过现在她脚下的绣鞋难免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经过崔祯榻前的时候,李惊鸿略一停留观察了片刻,确定其睡着了她才继续行动。 她一路悄么声的行至外院,浅浅的“吱呀”一声推开小书房的门—— 李惊鸿点了灯,崔祯的书房布置的和他的人一般,房内收拾的整整齐齐,简朴中不乏雅致之感,桌案上还留着几张李浮舟的文章,约莫是今晚所看。 她环顾四周,没能看见那湖绿色的小包袱。 啧,果然有鬼,若只是简简单单几件衣服至于藏得那么仔细吗? 嗯...说不准是舒子濯给他带的什么密信之类的,李惊鸿眸色翻涌,想要一探究竟的决心更为强烈。 李惊鸿在房中各处翻找,终于在书桌底下的书箱子里看到了一角绿色的包袱皮,李惊鸿眼神一亮,可算是让她给找到了! 习惯使然,她率先迅速记忆了一遍包袱放置的形态和位置,随后轻手轻脚将小包袱从书箱中取了出来。 她屈膝蹲在书桌下,将手中灯烛搁置到一边,轻轻解开了上面的结,包袱打开,一阵熟悉的百合香气幽幽萦绕在李惊鸿鼻尖。 李惊鸿动了动鼻尖,这个味道...曾在杜兰泽的马车上闻到过。 “嘶...难道崔祯没说谎?”她喃喃道。 包袱里的确有几件衣服,另外的,还有一个小瓷瓶和一封书信,她打量了片刻那厚厚的信封,这该是杜兰泽给儿子的新,这个她不能看。 李惊鸿将书信放在一边,将那小瓷瓶上下摇晃两下,里面是颗粒状的东西,接着又打开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 李惊鸿双目顿时睁得浑圆,又不确定般倒出来两颗仔细一闻,瞬时将那小瓷瓶丢了出去。 “这...这这,这个姓崔的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这种禁药!” 李惊鸿看着滚落在地上的瓷瓶神色有些复杂。 这个药她一点也不陌生,名为纯阳丸,是先帝时期风靡一时的上流社会秘药,用来为男子延时壮阳的奇药。 之所以一闻便知是因为这药原本就是她看着做出来的。 当年她父皇还在位时国师纪昀便已经是宫中威望极高的炼丹圣手。 世人只知晓纪昀道行极深能炼仙丹延年益寿,少有人知他炼丹修行什么的只是个幌子,实则是个沉迷蛊毒和奇药的妖道。 陵西王李辰因早年伤了身体导致身患隐疾,不知从何处听说国师炼药一绝便进京来求药。 彼时纪昀在丹房里绘声绘色给年仅十岁的李惊鸿讲述男子隐疾的医治办法,以及用了他配的药后那陵西王能够如何如何大展雄风云云...筆趣閣 “一夜七次没什么问题,不过吃过一回药得歇个十天半个月。”纪昀说着往嘴里塞了一个葡萄。 李惊鸿虽然年幼,聊起这些也丝毫不害臊,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与纪昀讨论了好久这药的命名问题,“你这已经不能算是壮阳丸了,你得叫纯阳丸才能体现你这药的与众不同,药效之猛!” 纪昀也深以为然,满意的将药的名字定为了“纯阳丸”。 西陵王拿了此药三年抱俩,五年生仨,足以看出此药有多么奇效。 不过后来有王孙贵族滥用纯阳丸导致七窍流血而亡,先帝便下令将此药列为禁药,不许再面世。 李惊鸿冷静了片刻,将滚落在地的小瓶收拾起来,脑中也清明了些。 “按说这药七、八年前国师便已经不做了,现在怎么又在民间出现了?” 她心中疑惑,不由去看包袱里那封信件,思虑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打开了信封。 的确是杜兰泽写的,先是问候了崔祯,后又说了自己诞下一子的事情发了发牢骚,接着是.... 李惊鸿不禁抽了抽嘴角,她读完那封信,再去看手中的瓷瓶忽然便明白了,她总算知道崔祯为何藏着掖着的了,敢情这药是她那忙着“拼闺女”的婆母给的,李惊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将包袱按照原本的顺序收拾好,从小瓷瓶中取出其中一枚药丸出来收入袖袋中,将一切都放置成记忆中的样子。 从小书房出来,李惊鸿没有直接回东厢房歇着,而是去了西边她自己的大书房中。 推开屋门在案前坐下,从桌边的下抽屉中拿出几枚银器,用一根银镊子夹起方才在崔祯那处得来的纯阳丸在灯烛下切开细细查验。 “竟不是从前留下的药丸...” 药丸横切面还带着新鲜的潮气,一看便是近三个月所制。 这世上除了纪昀,有又谁还会做纯阳丸呢? 李惊鸿的眼眸在灯烛下忽明忽暗,黑沉沉的瞳孔中有暗流翻涌。 纪昀,是你吗... 你现在又在何处呢? 第78章 只想给他 天将明,庄子上便热闹了起来,李老爷李铭齐回来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日便是除夕,李铭齐近日在周边几个县做生意故而比往年回来的要早些。 李惊鸿一大早便带着崔祯往李宅去了,庄子上的工人们都歇了,河边仅有几个妇女在凿冰取水。 二人一到院门口便听见了李铭齐的朗声大笑,李惊鸿不由弯了弯眉眼,抬步进了院子,便瞧见院中的空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有的箱子合着有的敞开,她好奇一瞥便瞧见了满箱的绫罗绸缎。 李家原本是北地边境的地主之家,不仅有矿山还有田地庄园等等资产,后来朝廷将阿连山等地征用为役工服役流放之地后,李铭齐便开始做起了漕运的生意。 每年从北往南跑漕运,每到年末总是会带不少南边的稀奇货来,今年也不例外。 “哟,老爷夫人快看,小姐和姑爷来了!”琴娘率先看到了她二人。 李铭齐和周氏一道从花厅中出来,李铭齐朗声笑道:“我的闺女来了!快让爹爹瞧瞧。” 李惊鸿上前对二人福了福身,也回以一笑:“一早便听李北来报说您回来了,我这便带着夫君一道赶来给您请安。” 崔祯也拱手对李铭齐一揖,青年的动作依旧是清雅端方,找不出一丝不妥之处。 李铭齐的目光不由打量起他来,轻哼一声,沉下声音开口:“哼,我今早回来的时候听说姑爷昨日竟要跳河轻生,这事是真是假?” 李惊鸿和崔祯都是一愣,在一边的李浮舟微微挠了挠头。 李惊鸿噗嗤一声笑出声,“那都是小舟的误会,您忘了,夫君可是会水的,不然当时如何从河里救我上来的?” 崔祯也道:“昨日逢时只是想着...去河边吹吹风,没曾想,竟叫人误会了去...” “呵,我还当你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想要以死相逼呢...”李铭齐斜睨着他轻嗤道。 “逢时不敢。” 周氏掐了一把丈夫的手臂,“好了,大过年的别找不痛快,你不是给红儿带了礼物吗?” 李铭齐哼哼两声也不再说话,顺手从内衬口袋里取出一个锦盒来,笑着对李惊鸿道:“快瞧瞧爹爹又给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李惊鸿接过锦盒,打开一瞧,红色的锦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手镯,最为奇特的是,在这玉镯之中有一道如同朱砂一般的条状纹样,在阳光下好看至极。 “好漂亮的镯子。” 周氏又指着地上的一大堆箱子对李惊鸿道:“你瞧,你爹爹从江南专门给你挑的布料,花型都是这边没有的,你挑出几样喜欢的,剩下的明日回到老宅再给敏仪她们挑。”m..nět 李敏仪? 李惊鸿脑中又闪过当日在衙门外瞧见的鹅黄色衫裙的少女,心中冷笑,对陌生男人都能生出怜悯的“好姑娘”却对自己姐妹如此狠心,可惜了周氏还这般疼爱她,有好东西还想着她... 她缓步走到那几个箱子前,李北已经叫人将所有箱子全部打开供她挑选,这些箱子里不仅有绫罗绸缎还有各类首饰头面以及新奇的小玩意等等。 “若不是身边有人拦着,你爹只怕要把整个江南都给你搬来了。”周氏嗔道。 李惊鸿笑笑,俯身从一个箱子里抽出几条浅色缎子来,“这个颜色可以给弟弟做件春衫。” 正垂眸独自抠着手指的少年一愣,抬眸便看见自己的小厮李南从李惊鸿手中接过两匹绸缎,李南嘿嘿笑道:“唉,小姐真是了解公子,公子平日里穿天青色最好看!” 李浮舟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受宠若惊,平日里姐姐选完才能轮到他,今日姐姐却先帮他挑好了。 李惊鸿又在各个箱子前翻翻找找,眼前一亮,取出一条墨绿色绸布,“这颜色适合给父亲做腰带。” 李铭齐闻言眼睛一亮,忙叫李北将那条墨绿色布匹接过来看来看去,憨憨笑着夸赞道:“不愧是我女儿,这个颜色甚好,爹爹赶明就让人赶制一条腰带出来。” 接着,李惊鸿又挑挑拣拣,分别给周氏和崔祯也挑选了几批衣料。 崔祯看着手中的几匹绸布中最上面的正红色锦缎微微有些发愣。 这个颜色...他除了曾经的御史官袍以及只穿过一次的婚服之外再没有过这个颜色的常服,不知是否是李惊鸿放错了。 李惊鸿瞥了他诧异的神情一眼暗暗勾起了唇角,知道他不会穿,但是就是想给他是怎么一回事呢... 次日一早,李家人便动身回了庆元县县城中的老宅。 李惊鸿与周氏夫妇坐在一辆马车上,后面的那辆马车是李浮舟和崔祯,原因无他,李铭齐想和闺女说说话。 两辆马车缓缓在胡同口停下,一家人相互说着话往胡同里走去,李惊鸿边走边打量着周边环境,想起上一次来这个李家老宅还是她刚重生的时候,距今已有小半年之久了... 不多时,一道古朴的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石门上的牌匾苍劲有力的写着“李宅”二字,石墙上的爬山虎藤纵横交错,看起来有些年头。 门外的家丁瞧见是李铭齐一家,打了个哈欠很是随意的对众人行了个礼,“哟,大老爷回来了。”随即指挥着一旁的小仆从,“去里面通禀一声,说大老爷回来了。” 说罢,便请李铭齐众人进府。 瞧着这侍从阴阴阳阳的样子,李惊鸿不由暗自皱眉。 从原主零碎的记忆中可以看出,整个李氏一族都对李铭齐这个人以及大房一家十分看不上眼。 不仅因为李铭齐没怎么读过书而是去做了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更是因为他有原主这么一个痴傻的女儿和泼妇般的媳妇。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李家族长倒是对在书院念书的李浮舟还有几分好脸色,庆元县李氏一族已经几十年没出过一位进士了,可以说是对李浮舟寄予厚望。 由人领着进了李府花厅,李氏族人都到齐了,白须族长坐于上首的位置,两侧是各个叔伯婶婶。 李铭齐带着周氏等人给族长见礼。 “三叔公,小侄携家眷给您请安了。” 李惊鸿不情不愿的随意一福身,抬眸便对上了一双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眸。 “堂姐来了。” 第79章 新的弟弟 李敏仪依旧身穿那件淡黄色的裙衫,眉目间却比之从前多了些愁绪,李惊鸿颔了颔首以作应答。 “哟,这便是浮舟吧,这么长时间不见,长高了不少呢,快过来,让三叔婆瞧瞧...”白胡子族长身旁的一位老夫人笑着对李浮舟招手,这是现任李氏族长的夫人——秦氏。 周氏却暗暗皱眉,明明两个都在这里,秦老夫人却独独喊了李浮舟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将她闺女红儿放在眼里啊。 李浮舟也觉得浑身难受,只有在李家老宅,所有人才将他看得比姐姐重,可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秦老夫人唤他,他又不能推辞,只好抿了抿唇上前去。 “浮舟明年开了春就要参加县试了吧,在书院里学得如何,夫子有没有和你说过此次县试你能不能通过?”秦老夫人和蔼的道。 李浮舟眉头紧了紧,还是耐心答道:“在书院里一切照旧,这种事夫子不会随意打包票...” 他说完,厅中众人都互相递了个眼神看向老夫人,果然,秦老夫人的兴致淡了淡,开口道:“你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念书了,也得叫人多管着些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是。”李浮舟略一颔首,也不做辩解。 周氏翻了个白眼,这秦老夫人话中之意不就是暗讽她将精力放在女儿身上太多吗,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众人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李惊鸿和她身边的崔祯身上。 李家孙辈里最大的姑娘便是李菁红,当初李老太爷还在世,为她定下了与赵家的亲事。 谁曾想长大后竟是个傻子,还丢了清白,最后听说傻病好了嫁了个庄子上戴罪之身的役工,想来便是她身边这位了。 李家有些族人是第一次见到崔祯,不由暗暗惊叹,他本就生得芝兰玉树,再加上今日李惊鸿专门为他挑选了一袭清雅的竹青色锦缎长袍,墨发由玉冠半束着,整个人如同茂林修竹,气质斐然。 随即便想到这人是个罪臣,还是在边境服役的低贱役工,瞧着他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轻蔑。 “红儿在县衙里做事可还顺利?”族长开口问道,李铭齐给李惊鸿在县衙买官做的事情族长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还专门写信将李铭齐臭骂了一顿,直言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后来李惊鸿跟着宋祁玉“走狗屎运”升任县丞县丞,他倒是没再言语过了。 李家人常年在外打拼,知晓此事的并不多,闻言都纷纷疑惑道:“大姑娘竟进了县衙里做事?” 他们所理解的做事,就是打打杂、整理整理文书之类的,却没想过是做官,一个傻子就算傻病好了又能干得了什么? 一旁的李敏仪却是猛然看向李惊鸿,难不成她此前在衙门口瞧见的女官... 只见李惊鸿面不改色,微微一颔首应道:“还算是顺心。” 一旁一人占着两个座位,肥肉都快要溢出来的叔伯李淼嗤笑一声,有些好笑的对李铭齐开口: “我说堂哥,你平日里不是最疼你家红儿了吗还让她出去做事,小丫头去了衙门里能干什么活啊,写个文书都不知道从哪边开始写,还不够添乱的呢...” 李淼在外地县衙里当了个混吃等死的小官,自诩很懂官场之道,听到李惊鸿在县衙做事迫不及待的显露一番。 李惊鸿挑挑眉,“哦,那不知可否请教叔伯,官府的文书要从哪边开始写?” 李淼一愣,挠挠头含糊道:“嗐,你不会就多学着点,到时候就懂了...” 另一边,又有族人好奇问道:“唉,不知大姑娘在衙门里是做什么活的,画师还是巡检?” 这回李铭齐可就有得聊了,斜睨了一眼瘫在座椅上的李淼,与有荣焉的道:“红儿啊,掌管全县户籍、粮马、税收和文书档案,是庆元县的县丞大人!” 众人大惊,李淼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县丞?堂哥,你说瞎话不带打草稿的啊!” “怎么,你不信,不信就问问三叔公,或是去庆元县的大街上打听打听,看看路人知不知道咱们的县丞大人是不是一位姓李的女官。”李铭齐得意的道。 李惊鸿看着这位父亲洋洋得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李淼不信,可李敏仪却是已然信了八分,上次在县衙门口秦公子堂审,她便亲眼瞧见了和堂姐极像的女官,当时她还没能认出来,如此一看,还真的是李惊鸿? “唉,敏仪,怎么没见到你娘?”周氏问道,进来半天了还没看见二房的妯娌柳氏。 李敏仪回过神来,忙应道:“啊,娘去接弟弟了。” “弟弟?”周氏惊道,二房柳氏丧夫只有李敏仪一个女儿,哪来的弟弟? 秦老夫人笑道:“老大媳妇你还不知道呢吧,族长从京城的远亲那里过继了一个自幼双亲亡故的男娃给二房,说起来还和浮舟同岁呢,老二媳妇已经去接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过继? 周氏不常回来的确不知情,李铭齐却一拍手,“好啊,这样二房也算有后了,以后还能照顾敏仪她们娘俩,二弟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说着又略一沉吟,“只是不知,从京城来的孩子,能不能适应这苦寒之地...” 族长摆了摆手:“唉,他在京城也是寄人篱下的孤儿,来了这里,便成了我李氏嫡脉二房的嫡子,有什么不能适应的。” 正说着话,外面便有小厮来报,二夫人携二公子回来了。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望去,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不多时,两道人影出现在院中,二夫人柳氏便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款款走进花厅。https:/ 刚被噎过的李淼眼前一亮,目光在少年身上流转片刻,哼笑道:“哟,模样倒是可人。” 李惊鸿不由打量起他来,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容清秀,身着一袭月白圆领袍,端端正正的上前对众人行了一大礼:“晚辈哲彦拜见诸位叔伯、婶婶。” 这讨喜的面相、周全的礼数一下子便博得了众人的几分好感,尤其是秦老夫人,笑着开口:“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第80章 玩玩阉人 族长也喜笑颜开,嫡脉孙辈人丁单薄,大房只有李浮舟一个男丁,二房连个男人都没有,眼下过继来一个如此懂礼的孩子,也不由高兴起来。 “这孩子便是哲彦了,早年我去西京老家祭祖时还见过他爹娘,不曾想没多久二人便双双离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孤儿,以后还请诸位当叔伯的多多疼惜哲彦。”族长捋着胡子道。https:/ “那是自然。”李铭齐第一个应道,看见二房有后他也很欣慰。 秦老夫人连忙让李哲彦起身,慈爱的问道:“哲彦今年也有十四了吧,不知读书读得怎么样,是否也要参加县试了?” 李浮舟的眸光不由微微抬起。 只见那月白衣袍的少年恭谨一笑,拱手道:“回老夫人的话,哲彦已经在京城通过了府试和院试,身上已有秀才的功名了。” 啊?已经是秀才了? 众人大吃一惊,就连秦老夫人都不由愣愣的看向他。 还是二夫人柳氏淡笑一声,缓缓开口:“是呢,我也听闻哲彦这孩子在京城宏乐书院里念书,书院的夫子们常夸他有状元之才呢...” “哟,状元之才?当真?”秦老夫人瞬时瞪大了眸子。 李惊鸿柳眉一挑瞥向身边的崔祯,崔祯似有所觉似的也不由与她对视。 二人目光相接,崔祯微一抿唇,李惊鸿那目光就像是在说,连这小孩都有夫子夸是状元之才凭什么他崔祯还笑话她夸自己弟弟。 崔祯敛起好看的眉眼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 厅中众人都围着李哲彦热络的聊着,李浮舟却淡淡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不是全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 可下一刻,方才那位在李惊鸿身上吃瘪的叔伯李淼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 “嘿哟瞧瞧,咱们老李家终于有个读书料了,以后倒也不用指望着浮舟了。” 李惊鸿的深色渐凉,说得好似大家多指望李浮舟,他又有多不争气一般。 她唇角一勾,淡淡道:“我们家当然不必指望浮舟一人,他有我这个做县丞的姐姐就可以无忧无虑安稳过一辈子了。” 李淼膝下无儿无女,在外县混个小官就指望家中有人飞黄腾达,他也跟着鸡犬升天,现在她就是要告诉他,别再押宝了,无论李浮舟将来怎样,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李淼又是一噎,他怀疑李惊鸿是在阴阳他,可偏生她语气和顺,让他找不到半点差池,只能憋下这口气... 良久,族长瞧了眼天色,用拐杖杵了两下地面发出咚咚两声响,花厅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男丁们该随我一道去城外的宗祠里祭拜了。” 李氏的宗祠近年来才从西京迁到庆元,逢年过节家中子弟都要一同去祭拜。 厅内男丁纷纷起身,李铭齐冲着候在院中的李北挥了挥手,“李北,去车上把那从江南带来的布匹首饰搬来给夫人太太们挑。” “是。”李北领命而去。 女眷们坐在椅子上不禁都微微直起了腰,翘首以盼的等着今年大房带来的好东西。 厅内只剩下女眷们和李浮舟与李哲彦两个年纪尚小的孙辈,崔祯是姑爷,又是个戴罪之身,李家人嫌晦气,也没叫上他。 一抬抬红木箱子从院外被家丁们排列至院中,李北吩咐人将箱子打开,霎时间,绫罗绸缎、首饰头面便要晃瞎众女眷的眼。 周氏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道:“老夫人和弟妹们随便挑,都是我家老爷从江南做生意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 众人原本还矜持着,周氏这么一说,纷纷抬起脚步去院中挑选。 “唉,这个花型很适合我家圆儿姐...” “这个颜色可以做件披风。” 李家人虽然看不上大房经商,但每次逢年过节拿大房给的好处倒是积极,李敏仪也去挑了几个头面和首饰,连带着拿了两匹锦缎。 周氏和李惊鸿坐在椅子上默默饮茶,一旁的二夫人柳氏瞧了眼周氏,不经意的开口:“嫂嫂,不知浮舟所在的书院名唤什么书院?” 周氏闻言一愣,看向自己的儿子,李浮舟抿了抿唇替她答道:“是城西的天德书院。” 这事问周氏,她又怎么会记得? 柳氏闻言叹了口气,“哲彦是个苦命孩子,在京城念书又刻苦,来到了这里我也不能亏待他,我想着...不如让哲彦跟着浮舟一起上学?” 李浮舟一愣,忙看向自己母亲。 周氏莞尔,“这怎么不行呢,以后哲彦就是你的儿子了,那也是我的侄儿,过了年浮舟交束脩的时候我就让老爷将哲彦的一起交了。” 柳氏面上一喜,“快,哲彦,谢谢你大伯娘!” 那白衣少年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对周氏躬身一拜:“侄儿谢过大伯娘。” 李惊鸿瞧着那柔弱的二夫人柳氏淡淡将茶盏搁下,说话虽是轻轻柔柔,三言两语就让周氏帮她的养子把书院的束脩给掏了,这语言的艺术,比之京城里那些高门贵妇也是不差的。 周氏疼惜她孤儿寡母,她李惊鸿可忘不了,原主的死,就是她造成的。 天色渐暗,空中飘起雪来,李府的下人们在庭院中掌了灯。 大房一家被安排在西跨院,府中的饭菜有些油腻,李惊鸿用过晚膳便出门溜了溜食。 老宅的庭院古朴雅致,李惊鸿缓步走上花园中的石拱桥,凉风夹杂着雪片吹在脸上,她竟觉得有几分凉爽。 许是练了半年功的缘故,原主的体质有所改善,就算在冬夜,手脚也都是热的。 李惊鸿站在桥上任细雪落在鬓角和睫羽上,倏地耳边一动,她猛然转头望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桥下,一白衣少年正提袍要往桥上走,见李惊鸿发现了他,愣了愣笑道:“想不到这么老远姐姐就发现了我,我以为我的脚步很轻呢。” 李惊鸿探究的轻轻眯起了眼眸,冷声开口:“有事?” 李哲彦淡淡一笑,“哲彦初到李府,还不曾来问过姐姐安,恰好在园中见到了姐姐,这才来打声招呼。” “现在你见过了,我便先走了,你自便。”李惊鸿神色淡淡,转身便要从桥的另一边下去,走出两步,忽的转身提醒道:“以后不要叫我姐姐。” 言罢,便踏着雪花飒然离去。 李哲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褪去。 “嗤...” 他从旁支被过继到了李氏嫡脉二房名下,来了才发现,二房只有一对孤女寡母,连给他交束脩的多余银子都没有。 反观大房,财力雄厚不说,这位大姐竟还是一位县官。 他不由有些怨怼,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过继在大房名下呢... 寒风席卷着雪花刮进回廊里,小林子将手踹在袖口里护着手中炭盆冒着风雪往李府库房里跑。 李家嫡脉各房亲戚今日都回了老宅过年,管事原本给各个院子都准备了足量的银碳,不料今日落雪,夜里定是比白日更冷,故而忙唤各房下人来领些新的银碳。 小林子只顾着埋头猛跑,进回廊时没注意路,脚下台阶一绊,他惊呼一声手上炭盆脱手而出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老爷当心啊!”一声阴柔的男子声音自耳边响起。 下一瞬,小林子便撞到一堵软趴趴的肉墙上去,那肥肉往回一弹,又将小林子弹了回来。 “大胆,竟敢冲撞三老爷,哪房的奴才!” 小林子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摸了摸被撞得眩晕的脑袋,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是一个满身肥肉的中年男子,那肚子似是怀了足月双胞胎的妇人一般大,胖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少的清秀小厮。 “三老爷?对不住对不住...”小林子自知撞了人连忙道歉。 对不住? 一个下人怎能用这种语气给主子说话? 小厮急了,刚想上前教训几句就被身旁的男人挥手阻止。 “老爷...” 李淼瞧着方才撞进他怀中的小林子,眼神中带了一丝兴味,“小奴才,你是哪个院子的?” 小林子只觉得眼前之人肥腻的脸上尽是怪异之色,眼神怪让人恶心的,只匆匆道:“是西跨院去库房拿银碳的,若是无事的话,我...小的就先走了。” 他说着,忙俯下身去拾地上的炭盆。 清秀小厮注意到,自家老爷的目光竟在那小奴才的腰身上流连,不由暗暗握紧了袖子。 “老爷。”他幽怨的唤了一声。 只听李淼自肺腑中发出几声低笑,肥腻的手猛地捏住小厮的下巴,笑道: “柳儿,你叫上他一起来伺候爷如何,爷还没玩过阉人呢...” 第81章 帮我暖床 雪势渐大,李惊鸿被李哲彦的突然出现一搅扰,顿时便没了继续逛园子的兴致,吹了吹风便兴致缺缺的回去了。 回到西跨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廊下浅浅的积雪上残留着几道男子脚印一路通向厢房之内,这是崔祯留下的。 她出来逛园子,除了消食之外其实也是不想和崔祯一直共处一室,从前在家中她还能去书房坐坐,现在到了李府,两人不仅在一间房,还仅仅只有一张床,这委实叫她难受。 走到厢房前,李惊鸿弹了弹披风上的积雪才推门进了房中。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房内坐在桌前看书的男子抬眸望来,掩下眼底的那一抹不自在,开口问道:“这么快就消食了?”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想让她在外面多呆一会儿? 嘴上却道:“在外面碰见了些没眼色的,扰了本小姐的兴致。”她说着,不由缩了缩袖口。 屋内虽是烧着银碳,却依旧四处渗着凉意,原因无他,老宅实在是太老旧了,西跨院又常年无人居住,炭盆一时半刻是烧不暖和的。 崔祯闻言合上手中书本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发生何事了?” “还不是那个从京城过继来的孩子,我一瞧那人虽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讨好李家二房就够了却还要来跟我套近乎。”李惊鸿撇了撇嘴。 上来就叫她姐姐,谁是他姐姐啊... 崔祯大致也能了解深宅大院中的各种弯弯绕绕,他与父母自小生活在京城,逢年过节崔探花也要回洛阳崔氏的老家。 每到此时,杜兰泽便会一个人呆在京城中等他们回来,她讨厌大户人家的后宅。 李惊鸿裹着披风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十四岁便考中了秀才,这倒还算挺厉害的...” 崔祯默了默,语气有些复杂的迟疑道:“十四岁考中秀才算是很厉害吗?” 李惊鸿举起茶杯的手紧急停在嘴边,目光挪向对面的青年男子,男子清冷的面容上是真切的困惑,似乎是真心不解这个问题,在向她虚心求教一般。 差点忘了,这位可是十二岁中秀才,十八岁便状元及第,鲜衣怒马簪花游街。 对于他来说,十四岁考中秀才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还不如自己... 李惊鸿轻咳一声,眼神飘忽的开口答道:“嗯...倒也没那么厉害,也就一般般吧。” 崔祯闻言松了松好看的眉,一副“我就说嘛”的神色,瞧得李惊鸿颇为窝火。 “不过,李公子在京城的书院我甚是熟悉,正是我少时读书的地方。”崔祯淡淡说道,语气中有一丝怀念。 “你说的是...宏乐书院?” 青年微微颔首,尽管在书院之中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但经历了这么多再回首,都化成了想念和感慨。 寒气沁人的厢房里,二人裹着外衣坐在桌前饮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嗑,难得气氛这般和谐。 窗外雪停了,传来一道道梆子声,二人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子时了。 李惊鸿坐在桌前紧了紧自己的披风,按捺住打哈欠的冲动,不禁余光偷窥对面的青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置啊,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床她是一定要睡的,之所以耗到此时是她在努力说服自己让崔祯今晚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她习惯独寝不说,龙榻之上又岂能容他人鼾睡? 可...这屋子里除了桌椅板凳就剩一张床了,地上又怪冷的...筆趣閣 灯烛又爆出一道火花来,李惊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闭了闭眼,视死如归的开口道:“啊,是该就寝了。”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也不看崔祯的神色,自顾自的往床边走去,大手一挥将床帐掀开,里面的清冷之气扑面而来,李惊鸿不由打了个哆嗦。 就连床帐里也这么冷... 她眸光一动,转身开口:“夫君,这帐子里好冷啊,你上来一起暖暖,我们挨着睡便暖和了。” 方才李惊鸿走向床榻时崔祯坐在椅子上就已然僵直了脊背,眼下她还主动邀请他同眠... 崔祯的耳根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目光却直直盯着书卷上的字。 李惊鸿见他看书看得认真,以为他还不想睡,于是便先行上了床,“我先躺下了,你看完了书就赶紧过来吧。” “嘶,好冷,”说罢,感受到被子上的凉气侵袭而来,两条腿如同进了一个冰窟窿一般。 旋即也顾不得别的什么,直接对桌前的人喊道:“崔祯,被子里好冷,你快进来帮我暖暖,不然本小姐今晚要冻死!” 若说先前邀他同睡李惊鸿心中还有一丝不适,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想让他赶紧上来,她一个人一晚上也暖不热这被窝。 任床上的女子如何唤他崔祯都恍若未闻,双目像是要将手中书册盯出一个洞来。 许是厢房中太冷了,将他的思绪都给凝固住了,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喂,你耳朵聋了吗...”李惊鸿恼了,怎么还需要她三催四请呢,索性冷声道: “崔祯,还有两个月你的寒毒就要清干净了,你这么冻着是想要引得寒毒复发,再多治几个月的疗程吗?” 多几个月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一般打破了他冷凝住的思绪,崔祯耳尖热意稍退,目光也清明了些。 是啊,寒毒,他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心中渐渐冷静,随即道了句,“我知道了。”便合上书册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阔步来到床边。 雪后青竹的气息一靠近,李惊鸿便愣了愣,抬眸便瞧见男子面容清冷,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宽衣解带那漆黑深沉的眼眸边与她对视,眼下的那颗泪痣在灯烛下忽隐忽现... 李惊鸿不由自主向后挪了挪,索性撤出一块空位来给他,拍了拍那空位淡淡道:“你就睡在外面好了。” “嗯。” 第82章 与朕共饮 李惊鸿只觉身边床榻一沉,清冽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斥在狭小的床帐之内,她鼻尖动了动竟觉得有些好闻。 她前世年少时曾在军营中度过一段时间,成日里和姚策这等粗莽之流混在一处,在她的印象中男性...啊不对,应该说是雄性的气息都是汗味熏人,腋臭混着脚臭的味道。 但躺在她身侧的崔祯却从没有过那些气味,他的衣裳每日都要一换,鞋子更是时常要放在通风处晾晒,有条件还会用香料熏上一熏。 对待自己如此一丝不苟,连带着前世她懒省事穿了没洗的朝服都能叫他抓住把柄提醒自己注意仪态... 虽然过头了些,总比不爱干净的臭男人强。 身侧逐渐暖和起来,鼻尖是清淡的竹香,李惊鸿的思绪慢慢变缓,很快便入了梦。 而躺在她身边的崔祯可就没那么好过了,耳边是女子清浅而绵长的呼吸声,有轻柔的气息有节奏的在他耳边扫来扫去,如同无形的小刷子一般。 原本因听到寒毒而冷却下来的血液又慢慢变得躁动起来,他将头转过去拢了拢身上的中衣强迫自己快些入睡。 嗯,快点睡着就好了,到了梦中就不用面对这个女人了。 崔祯想着,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 梦中的确没有她,反而在繁华缭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巍峨的宫墙中层楼叠榭,金殿之内奏琴舞曲一片歌舞升平,身边的同僚们互相举杯品着宫中的仙酿。 身边有人朝他敬酒,崔祯不做思虑便直接推拒,没有一点委婉之意,来人不免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找到了新的酒友。 他以为热闹的宫宴之中只有他一人与之格格不入,一抬眸却见金殿的高位之上,身着玄金缂丝冕服的女子亦是垂眸独饮。 虽是这重重宫阙的主人,却仿佛融入不进这一片繁华之中。 不知是哪位同僚喝多了竟大声嚷嚷起来:“崔御史多次拒酒,同僚们敬你一杯你也不给面子,难不成这金殿之内竟没人能请得动你?”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崔祯身上,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高座之上那人的注意,她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唇笑了起来。 “哦?这殿内竟没一人能入崔大人的眼?”女子的语气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来了兴致一般端着酒杯从高座上缓缓走下来,曳地的织金长裙泛着如鱼鳞般的光。 她在众臣的目光中一路行至崔祯身前,崔祯起身淡然一揖,“陛下说笑了。” 女子将手中金杯一举,笑道:“来吧,崔大人,与朕饮一杯。” 九五之尊亲自邀请,崔祯也没理由再推拒,便执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谁料美酒刚一下肚,崔祯的眼前便晕乎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耳边众人的惊呼声传来他的身子却不听话的向前倾去—— “铛”的一声,几案上的碟子倾倒在地,一只手却稳稳扶住他的肩膀。 “一杯就醉成这样,以后诸位还是别招惹这人了...”女子无奈的声音幽幽入耳,他想直起身子,手中酒杯中几滴余酒却不慎洒在她华贵的冕服上。 好在她并没有发现。 梦中画面一转,依旧是重重禁宫之内,礼炮声阵阵,众臣身着朝服垂首立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太监一声尖细的高唱,女子从宫门处缓缓入内。 崔祯亦垂首,目光静静的落在脚前的地面上。 脚步声渐行渐近,他感觉颊边一道风拂过,微微侧目,只见那件玄金缂丝的衣摆自他眼角划过。 他注意到那冕服绣着日月星辰的地方有一处浅浅的水渍,忽然忆起某次恍惚之间的记忆,他不由暗暗皱眉。 待大典结束,女帝召众臣到御书房议事之时,他不禁提醒道:“陛下这件冕服先前穿过了应该洗一洗才是,也算是对祭奠的敬重。” 一向冷静的女子闻言脸却少见的通红,勃然变色道:“崔大人胡说什么,朕的冕服次次穿完都要洗净后焚香的!” 崔祯只觉她在睁眼说瞎话,想要辩驳却不知该从何辩起,只得摇头叹息。 ... “喂,姓崔的,醒醒!” “啧,怎么回事,主子都起了还没醒,这种赘婿放在老丈人家都该打断腿!” 崔祯朦朦胧胧间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张白净无须的大脸便出现在眼前。 小林子见他总算是醒了,直起身子掐着腰数落道:“我说姓崔的,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老高了你还在房里躺着,赶紧收拾收拾起床和老爷夫人一起去给李家族长问安。” 他家主子卯时便起了,在院中练了好一会儿功,这会儿都吃上早饭了,这个姓崔的竟还在赖床?真是丢人死了。 崔祯脑海中清明了些,他撑起身子来瞧了瞧窗外的天色,的确已经天光大亮,只是不知为何像是魇住了一般,沉在往事的梦里迟迟未曾醒来。 “我知道了,劳烦林管事先出去吧。”崔祯边起身边道。 小林子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的门。 崔祯换上一件崭新的袍子,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去了前厅之中,李惊鸿正坐在桌前用饭,见他过来,用下巴指了指桌案上的早食,“快吃吧,吃完还要去主屋请安,晨昏定省,深宅大院里就是这么多麻烦的规矩。” 崔祯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略一颔首便坐下用饭,李惊鸿不由挑了挑眉。 今日这是怎么了... 辰时一到,二人便跟着大房夫妻一道去往主院。 走到主院门外,迎面款款走来三人,最前面的美妇人身着一袭清雅的藕荷色衫裙轻笑着打招呼道:“大哥大嫂也来了,既然碰见了,那便一道进去请安吧。” 正是二夫人柳氏。 她身后跟着一对少年少女,少年十分有眼力劲儿的上前见礼,“大伯,大伯娘,姐姐...” 随后他略过了李惊鸿身旁的崔祯,笑着对李浮舟打招呼,“弟弟。” 第83章 因她而起 李浮舟撇了撇嘴,李惊鸿却是眉目一冷。 “想必哲彦还不熟悉吧,这位是你的大姐夫。”周氏忙笑着介绍道。 她倒是没多想,只以为李哲彦刚到李家,不认识崔祯。 李哲彦一愣,眉眼转了转也拱手道:“啊,失礼了失礼了,大姐夫安。” 崔祯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李惊鸿侧目用余光瞧他,心思明显不在此处。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都别在这客套了,赶紧进去吧。”李铭齐道。 众人都纷纷迈步进院。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今早便出了太阳,主院中早早有下人将积雪扫了干净。 李惊鸿跟随着众人给族长与秦老夫人见礼,她躲在后面,行礼的时候也只是敷衍的微一屈膝。 原因无他,陛下本人还真不是谁都愿意给面子的,受了她的礼,怕是会折了这些人的寿。 崔祯瞧着她那副不恭不敬的模样不由暗暗提醒道:“给长辈见礼要认真恭敬些。” 李惊鸿轻哼一声,斜睨他,“回神了?” 从晨起用饭时他就心不在焉的,来到主院这一路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李惊鸿倒是很少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崔祯闻言沉默片刻,也不再说她。 他们二人说话声音极低,却被身后的少年听了个明白。 李哲彦敛下流动的眸光,心中暗惊: 他来李家之前就将李家众人的情况打听了个清楚,据说这位姑爷是个不受李家待见的赘婿,还是位身份低位的罪臣。 当初李家大小姐有一门不错的亲事,就是落水被他所救,人家嫌弃她失贞才被迫招了这人为婿。 故他方才在主院门口故意忽略他想探探李家大房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没想到大夫人也不像李家其他族人那般嫌弃他,大概也是破罐破摔只能接受了吧... 只是这位李大小姐貌似还是很看重他的,适才他听到二人对话,这崔姑爷训斥她她竟也没有生气,可真是有趣。 族中众人见完了礼,男宾女宾便要分开到不同的厅中说话。 李惊鸿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拉了拉周氏的衣袖,“母亲,我好困,我能不能回院子里歇着啊...” 她第一次在民间大户人家过节,规矩竟是比禁宫中还杂,应付的人比在宫中还多。 她最是讨厌这些有的没的规矩礼仪,不如早些回去,趁着院中没人练练功。 周氏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女儿,她虽然自诩泼妇但并非不懂礼数,这种时候让女儿回去岂不是要落人口舌? 她自己可以不要名声,但不想女儿被人议论,于是拍了拍李惊鸿的手劝道:“红儿,忍一忍,坐在那不说话,很快便过去了。” 李惊鸿不愿让她为难,只能勉强点头。筆趣閣 花厅中众人已经饮上的茶,李惊鸿缓缓入内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秦老夫人的声音在厅中响起,“老二家的,上次我给敏仪说的那位宁州府员外郎家的郎君你们考虑的如何了,大姑娘出阁了,敏仪也该准备上了。” 李敏仪早早便来了花厅,坐在秦老夫人身侧的位置,闻言垂下了眸子。 李惊鸿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嫌弃。 柳氏放下茶盏不失礼数的开口应道:“孙媳是想着...再给敏仪相看相看别的郎君...” 她话音未落,秦老夫人便眉头一竖,“还挑什么挑啊,再挑能有长辈们给她挑的好?你就说你是不是嫌弃那郎君是庶子? 敏仪丧父,本就不好说亲,那孩子虽是庶出却是员外郎家唯一的男丁,嫁过去就是正牌太太,还相看什么...” 李惊鸿听着他们谈话,神色平静。 民间大户人家嫁娶无论男方女方皆讲究双亲健全,像李敏仪这般丧父的的确不好说亲,有些人家忌讳。 李敏仪低头绞着帕子不语,显然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秦老夫人见母女两个没人搭腔,心中火起,冷声斥道: “你们不愿意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你大姐,若是不与赵家大闹一场退了婚嫁给了一个低贱的工人,老身我给你说亲也能有几分底气,就是那知府大人家的嫡子也不在话下!” 李惊鸿饮茶的手一顿,嘿,她可一句话都没讲,不知怎么的又将她拉下水了。 周氏也是面色一变,忍不住打岔: “老夫人,这怎么又能怪到我家红儿头上?若不是红儿有先见之明退了和赵家的婚事,那赵知县倒霉我们李家不也要跟着倒霉?” 她说话急切嗓门又大,不像柳氏那般温言细语,秦老夫人向来厌恶周氏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于是这火便有处可发了,秦老夫人拍案怒道: “你还有脸说,你们不将过礼送给赵家那片庄子收回,那赵知县又怎会花他夫人的银子安置外室,赵夫人又怎会去衙门口大闹让他丢了官职!” “说到底就是怪你们退婚,是你们作出来的孽,连累的老身给二房说亲都畏首畏尾!” 厅中众女眷都不敢出声,柳氏倒是默默隐身了。 只听“啪嗒”一声响,是茶碗重重搁在桌案上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的李惊鸿倏地起身,冷笑一声淡淡开口:“照此说来,李敏仪说不上亲事皆是因我而起了?” 厅中女眷面面相觑,连李敏仪抬起头震惊的看过来。 秦老夫人也没料到李惊鸿忽然如此,怒道:“大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敢这样对长辈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冤枉你了?” 李惊鸿勾唇淡淡一笑,眼中却是嘲色: “老夫人说的不错,老夫人说得对极了,赵知县违反大昭户律养外室一点错都没有,官府将他免官都是官府的错,都是律法的错,若是没有这律法赵知县这么好的县官便不会入狱了...” 她越说,厅中众人的脸色越白,秦老夫人都要拿不住手中的茶盏。 “您没冤枉我,是官府冤枉了赵知县,您是这个意思吧...”李惊鸿轻声道。 第84章 他是阉人 “您没冤枉我,是官府冤枉了赵知县,您是这个意思吧...” 李惊鸿现在是庆元县县丞,某种程度上,她便代表着官府。 此言一出,秦老夫人大惊失色,忙站起来道:“胡说,胡说!” 又看向一旁的周氏,指着李惊鸿,“你快管管她,都在家里摆起官架子了,这话是能乱说的?” 李惊鸿轻笑一声,淡淡道:“看来老夫人还知道我是官啊。” “你...”秦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头一次见老夫人被噎成这样,还是被自己闺女气的,周氏甚至莫名觉得舒心了几分,哪还会怪罪李惊鸿,只做做样子劝说道:“好了好了红儿,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厅中暗流涌动,女眷们齐齐低头喝茶,生怕自己被卷进去。 “老夫人,老夫人——” 忽然从院外传来一道慌乱的声音打破了厅中怪异的氛围,只见一个小婢女急急忙忙跑到花厅里,连礼都顾不上行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道: “老夫人,大小姐身边的奴才把三老爷的小厮垂柳给打了,眼下西厅的老爷们已经过去了,三老爷很是生气,说赶紧叫大小姐去领人呢!” 李惊鸿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婢子言中的“奴才”说得是小林子,顿时眉目一紧,“你说什么?” 小婢子忙又重复了一遍。 三老爷,也就是李淼,那个浑身肥肉油腻腻的胖子。 “带路!” 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李惊鸿唰的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哎呀说她造孽她还顶嘴,瞧瞧,走到哪里都准要惹是生非!” 秦老夫人指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破口大骂。 主院的小花园中,小林子被几个家丁一脚踹翻在雪地里,飞溅的雪花打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小林子痛呼出声:“啊——” 一声冷哼从身材浑圆的中年男子口中发出,“贱阉狗,竟敢划伤垂柳的脸,来人,给我拿鞭子照他脸上抽!” 周围几个家丁从腰间抽出几条鞭子来,作势就要往小林子脸上打。 “主子,救我——”小林子死死护住脑袋哭喊着。 “你喊皇帝来也没用!” 眼瞧着鞭子便要扬起,只听空气中“嗖”的一声,接连便是几声闷响,几个围着小林子的家丁瞬间“哎呦”一声痛呼倒地。 李淼见状大惊,吼着质问倒地不起的家丁,“怎么回事!” 却见家丁们抱着膝盖痛苦的呲牙咧嘴,“呜呜啊啊”的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主子,你来了!”原本被踹倒在雪地里的小公公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在李淼的眼皮子底下跌跌撞撞的跑向假山。 李淼转身望去,银装素裹的古朴庭院中,女子绯红的广袖在风中拂动,一双杏眸如同粹了冰一般冷冷的注视着他,让他不由后退半步。 李惊鸿看着满身泥雪的小林子,心中又是一阵怒火翻涌,她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林子刚要开口,却忽觉有些难以启齿,张了张嘴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 “你说话啊。”李惊鸿有些急了。 “呵,大侄女,没想到你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反倒是有个阉人啊。” 不远处李淼油腔滑调的调笑道,“啧啧啧...这是什么癖好呢?” “你这阉奴今日在花园中无缘无故打伤了我的小厮,还划破了他的脸,我想教训教训她,大侄女应当是没意见吧。”他又道。 李惊鸿闻言转头看去,李淼肥腻的身子后面,垂首立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小厮,那小厮面容白净,长眉细目的略有几分媚意,只脸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白璧微瑕。 她瞬间便心下了然,呵,原来是个变态。 恰逢此时,一众李家的男女老少从主院中匆匆赶来,还伴随着秦老夫人告状的声音: “族长,这大丫头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今日她刚在花厅中顶撞了我,接着她的下人又在别处打了老三的小厮,她当了官咱们李家就拿她没办法了不成?” 人群中一道素色的男子身影快步来到李惊鸿面前,瞧了眼不远处的李淼和几个家丁,蹙眉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虽不言语,李惊鸿却瞬间读懂了那眼神,他在说:你又冲动。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嗤,几个小喽啰而已,她几个毒针飞过去不出片刻就撂倒了。 族长拄着拐杖一锤地面,“发生了什么事,大丫头,听说你的奴才打了你三叔的小厮,有没有这回事?” 李惊鸿还未开口李淼便道:“爹,您还不知道吧,大侄女身边的这个奴才,他是个阉人!是个太监!” 李惊鸿只觉得身边小林子的身子猛地一颤。 此言一出,园中众人瞬时发出了阵阵惊呼声,纷纷看向小林子,李惊鸿不着痕迹的将身子挡了挡。 “我昨日便注意到了,这奴才面白无须,走路的步伐也是阉人才会有的动作,诸位也知晓,我在陵西王的封地做官,对阉人可太熟悉了...”李淼扬着肥厚的下巴,语气中带着卖弄之意。 “我说大丫头身边怎么连个婢子都没有,搞了半天是个阉人在伺候?”m..nět “这...这成何体统啊!” 族长目光犀利,看向一旁的李铭齐:“老大,此事当真?” 李铭齐显然觉得这没什么不妥,阉人,又不是男人,怎么就不能使唤了? “三叔公,确实如此,此事我和她娘都知道,呃...她夫君也知道。”李铭齐挠了挠头,不懂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老夫人怒道:“一个姑娘家身边竟跟着个阉人,真是太不像话了,大丫头,你是不是想丢光李家的脸才肯罢休?” 瞧着李淼话里话外都再将事情往小林子“阉人”的身份上引,李惊鸿冷声开口:“不是要说奴才们打架的事吗,宝贤,你先给诸位说说怎么回事吧。” 一句话,将话题瞬间拉了回来。 李惊鸿暗暗握了握小林子的手,小林子定了定神,终于鼓足勇气般说道:“是...是那个叫垂柳的小厮忽然跑到我跟前,说...说要我去陪他主子一晚!” 李淼没想到他真敢当众说出来,瞬时间,园中众人看向他的目光皆变得复杂起来。 第85章 一个断袖 “你...一派胡言!”一声怒吼传来,不是李淼,而是人群中的秦老夫人,她的脸上尽是慌乱。 李惊鸿挑了挑眉,这秦老夫人是李淼的母亲,作为全天下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淼有此癖好。 瞧她这副慌忙否认的样子,哪里都透着心虚。 小林子似是忽然从李惊鸿身上获取了勇气。 “是真的,今日小姐去了主院,小的就在外面候着,后来那个小白脸就凑过来问小的要不要去园子里透透气,小的也没多想就跟来了,谁曾想...谁曾想...” 他咬牙切齿,“谁曾想来了园子里他便拉起了皮条!说他主子还没试过阉人,那般不堪的话...小的一着急便打了他,他的脸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到树枝上划破的。” 那个叫垂柳的小厮一脸阴柔相,幽幽的凑过来在他耳边气若游丝说“主子想试试阉人的味道”时他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当场就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 “你这狗阉人,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说的这些有谁看见又有谁听见了,我看你就是想倒打一耙是不是?” 他说着又看向挡在小林子身前李惊鸿,“大丫头,你竟还护着这刁奴?” 李淼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官场浸淫多年,他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官威在,若是普通百姓早就要吓得屈膝跪下,可他面对的不是普通人,是庆元县唯一拥有实权的女官,是长荣女帝李惊鸿。 只见面前的少女不仅不见慌乱,甚至勾唇笑了起来,“我的奴才打了三叔伯的小厮,三叔伯没有先关心那小厮被踹了一脚的膝盖如何,倒是颇为在意他被划伤一道细痕的脸蛋...”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啧,侄女倒是觉得小林子的话有几分可信呢...” “这...好像方才在园子外的时候是听见老三说这小厮的脸被划破了,后来到了园子里又听见了他提了几次...”有位女眷轻声私语。 “确实是颇为在意的模样啊,还有,哪有这么大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小厮还是一个半大少年的,还长得那么白嫩,老三不会真的好龙阳吧...” 李淼感受着众人怪异审视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刺背。 这些年他为了掩人耳目收了满院子通房美婢,昨日瞧见这清秀的小太监猎奇的心理作祟,一整晚都心痒难耐。 今日才叫他的娈童想办法去将那小太监哄过来,不曾想即没解了痒又将这难以启齿的秘密暴露人前。 这样的癖好,在世家大族中足以成为一件令整个家族颜面尽失的事情了。 族长重重的将拐杖往石子路上一敲,想要发火,却终是叹了口气:“老三,明日你便将这个小厮打发了吧...回头再让你母亲给你相看一个良家女子为妻...” 李淼曾有过一任夫人,不过成亲每两年女方便主动提出和离,当初李家人还猜测那女子是不是在外面偷人了,这下他们倒是想通了。 话中之意已经清楚明白,人的癖好是天生的,族长想掰回来也无能为力。 李淼一听瞬间大惊失色,“爹,不要将垂柳送走啊,求您了,爹...”。 那躲在李淼身后的垂柳闻言亦是扑通一声跪下,拉住李淼的袖子梨花带雨的哭求:“老爷,不要丢下奴家,奴家没了老爷就真如贱草一般任人宰割了...” 垂柳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让园中众人都暗暗皱起了眉,哪有小厮自称“奴家”的。 原本还有几人对小林子的话有几分怀疑,这下也不得不相信了——他们李家,竟真出了一个断袖! “丢人,真是丢人,大庭广众之下狐媚主子,来人,把他拉出去发卖了!”白胡子族长的胡须都被气歪了,指着垂柳的手指不停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https:/ “爹...爹...不要啊。” 李淼浑身肥腻腻的肉,要三五个人才能拉住,眼睁睁的看着小厮被两个家丁拖走。 饶是李淼再护着这小白脸,李家下人也不敢不听从族长的命令,生怕族长被气得咽了气,现在可正过年节呢... 院中回荡着垂柳的哭喊声,李淼的脸涨成猪肝色,被几个族人驾着指着李惊鸿破口大骂: “这个傻子把一个阉人放在身边就不丢李家的颜面了吗,一个小小女子不仅招罪臣为婿还养阉人,既然发卖了垂柳,就要将这个阉人也一并打死才好!” 看着歇斯底里的李淼,族长叹了口气对身边下人道:“把三老爷送回他的院子里去。” 下人们忙应是,几个族人外加下人们拖拽着,才将李淼拖出了花园,四下霎时间安静下来... 李惊鸿拍了拍小林子的脊背,“没事了。”,一旁的崔祯淡淡打量二人一眼。 “大丫头。” 沉缓的嗓音传来,李惊鸿不卑不亢的抬起眼眸与族长那双沧桑又锐利的眼眸对视。 “这个小阉人,你也不能留。”族长肃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惊鸿上前半步,平静开口:“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垂柳那样的娈童,更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他?”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堂堂李家大小姐,又做了女官,就应该安分守己一些,养一个阉人在身边成何体统啊,还想学宫里那些贵人不成?”秦老夫人怒目而视。 这个死丫头将她淼儿的隐秘肆无忌惮的暴露于人前,害她的儿子伤心成那副样子,若不能出这口气打压一番这无法无天的臭丫头,她恐怕要憋得吐血而亡了。 族长也深以为然,沉声对着李铭齐道:“大丫头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若叫人知道我李家大小姐身边放着一个阉人伺候,叫人怎么看李家?老大,你...”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扬声打断:“不用怪罪我父亲,小林子是我要来的,他没错,我更不会赶他走,若是李家容不下他,我也一并离开李家便是了。” 第86章 别跟着我 她说着,美目一转又看向秦老夫人,红唇微启: “正巧老夫人也说了,都是我作孽害得她没法给李敏仪说亲,既然我是这样一个灾星,离开李家不是正合了老夫人的意?” 李铭齐闻言神色一变,投向秦老夫人的目光一冷,“三婶竟这样说红儿?” 周氏从早上开始便已经忍了许久了,都怪自己,明知道秦老夫人向来不待见她们为了那点子名声硬生生的将女儿拘在主院中坐了一上午,平白往耳朵里灌了那么多糟心话。 她算是看清楚了,人的气焰就是此消彼长的,先前她脾气爆整个李家都不敢拿捏她,现在她有心改变,那些人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被人骂泼妇又如何,她就要做泼妇! 周氏掐着腰扬声道:“老夫人不乐意让我们大房回老宅就直说,犯不着有个什么倒霉事都要怨到我家头上,毫不相干的事情也要想着法的往我家红儿身上靠,大不了我们以后便不来了,省的谁都过不好年!” 就连李敏仪相不到好亲事都要怪到她家闺女头上,说句不好听的,单就李敏仪丧父这一点就没法高嫁。 “你...你们,”秦老夫人被气得火冒三丈,柳氏忙上前扶住她。 就听立在一旁的族长冷哼一声,“哼,就为了一个阉人,你们竟连家中长辈都敢顶撞?”筆趣閣 柳氏瞧了眼族长的脸色,也适时开口:“嫂子也是怕红儿受委屈这才一时冲动对三婶那般说的,三叔公别怪她...” 她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秦老夫人本就厌恶周氏偏宠女儿,怒道: “受委屈?她闺女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宝贝人人都要捧着她,泼妇教出来的孩子就是没有体统也失了规矩!” 说罢,她又指着李惊鸿,“我告诉你,在老宅可没有人像你娘那般惯着你,若是不将那阉人打断一条腿哪来的丢回哪去就别再说自己是李家的大小姐了。” 檐角的铃铛迎风作响,随之传入众人耳中的是李惊鸿的轻笑声。 “好,那我就走。”她说得心平气和,内心里翻了一记白眼,一个“李家大小姐”的身份以为能威胁的了谁。 她又不是单纯无所依的世家女,家族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小林子是她的人,曾是立在龙椅之下的林掌印,这些人羞辱他就等于羞辱李惊鸿自己。 李惊鸿回头扫视了一眼小林子,三两步走到周氏面前,“母亲,恕女儿失礼了。”说完也不顾园中众人的各色目光,目不斜视的迈步往外走去,小林子忙不迭跟了上去。 “嘿,你们瞧瞧,这丫头跟谁学的,像什么样子!”秦老夫人跳脚道。 “怎么着,就是跟老娘我学的。”周氏噼里啪啦说完扫了眼自己丈夫也拂袖而去。 族长差点又要背过气去,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刚要出言让李铭齐这个做男人的好好管教这对不懂事的母女。 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大男人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再一瞧,只剩下垂花门下匆匆追出去的一片衣角。 “唉...这都什么人...” 李惊鸿一路从李家老宅的大门出来来到巷子里,巷子中人来人往看着从李家只身出来的李惊鸿纷纷露出猜疑的神色。 “主子,主子等等我——”身后传来小林子的声音,李惊鸿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 “主子...您是不是怪我了...”小林子忽然委屈起来,声音中带了丝哭腔。 李惊鸿猛地转过身,面色微沉冷声道:“若是落了泪便不许再喊我主子了。” 小林子连忙绷住了将哭未哭的脸。 “你的警戒心是有多低,昨日被人盯上都丝毫未察觉,那小厮三言两语你就跟着他去了园子里,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恐怕要被那死胖子抽掉一层皮了。” 李惊鸿牙关紧咬,她怎么会怪宝贤呢,她只是后怕。 怕小林子若是再这样不留神,她又不能及时赶到该怎么办? 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失去他...... “别跟着我。”她不等小林子继续说话转身拂袖往巷子外走去。 她那样想着,说出口的确是全然相反的话。 李惊鸿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人。 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素白的雪花落在她的睫羽和眉间,李惊鸿出了巷子。 今日是除夕,街上人烟稀少,他们来时乘的马车还停在巷子外,车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马也早被牵到了马棚里。 李惊鸿越过马车直接往街上走,街道上各个店铺门扉紧闭,只有三两个小贩还在风雪中支着摊子。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她练功勤勉,很早便发现有人跟着自己,以为是小林子,也就没搭理。 直到察觉到那人来到了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她才停下脚步缓缓开口:“我说了别跟着我,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去...” 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她闻到了淡淡的竹香,随即回眸望去。 回头便撞进了一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眸里。 见到来人,李惊鸿一愣,“怎么是你?” 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竹柄,英挺的鼻尖微微有些发红,像是被冷风吹的。 李惊鸿再一往下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便出来了。 崔祯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一言不发,慢慢将手中的伞举过她落满细雪的发顶。 李惊鸿只觉头顶一暗,再没有冰凉的雪片落在她的脸上,她抬头,眸光微闪。 “笨蛋,哪有人下雪打伞的。”她轻声嗫嚅。 崔祯抬眼瞧了瞧两人头顶的一方小天地,半晌才认真的开口:“我是江南人士。” 她杏眸一挑嗔了崔祯一眼,“鬼才信!” 崔祯明明祖籍在洛阳,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若她是原主估计真的信了,可她灵魂里住着的是李惊鸿。 李惊鸿也不揭穿他,索性和他一起并排躲在伞下,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被隔绝在外。 “你这是要去哪里?”崔祯问道。 李惊鸿被问住了,她当时只想着赶紧从那压抑的深宅大院里赶紧出来,并未想着要去何处。 崔祯这么一问,她不由思索起来... 良久,她才答非所问道:“嗯...想吃糖葫芦。” 崔祯闻言神色如常,“那走吧。” 第87章 你想玩吗 李惊鸿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居然会应下。 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有卖糖葫芦的啊... 空旷的街道上偶有两、三个行人匆匆路过,崔祯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走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沉静的气息,李惊鸿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对了,我走之后...”她忽然开口问道。 不等她说完,只听身侧男子清润低醇的嗓音响起: “老爷和夫人都很生气,也从李府出来了,我说由我来寻你,便让他们带着浮舟先行回去了。” 李惊鸿闻言颔了颔首,这她便放心了,随即抬眸去看身旁的男子,有些诧异的开口: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家这样...很不守规矩,很没有礼数吗?” 纵观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像他们一家四口这般,除夕当天顶撞族长,举家跑路的。 崔祯这人循规蹈矩了小半辈子,每一步都恪守成规不允许自己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她甚至曾觉得御史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这样的崔祯,今天竟没皱过一次眉。 她言罢,崔祯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不觉得。” 李惊鸿更为诧异,不觉得? “我母亲便常常如此。”他和声道,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 李惊鸿恍然大悟。 原来崔大人的底线是被她的婆母大人一次次拉低的啊... “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李惊鸿口中喃喃自语道。 “什么?”崔祯问道。 李惊鸿忙轻咳一声,“没什么,没什么,我在说...到底要去哪里买糖葫芦啊?” 崔祯瞧了眼四周的景物,淡道:“快到了。” 二人撑着伞一路来到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两侧错落有致的民房挤在一起。 巷子的尽头,风雪之中一个布篷支在土墙下,土墙上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哑乱响,窗下坐着一个熬糖水的布衣老头。 旁边的稻草捆子上扎着几个红果串子,亮晶晶的裹着糖汁。 “还真有卖的啊...”李惊鸿叹道,不由看向身边的男子,“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卖糖葫芦的?” 崔祯边往前走边道:“两年前我在城中买书本,突发了寒毒,就是这位张老伯将我救起的。” 李惊鸿淡淡点头不语。 崔祯叫她在外面执伞等候,自己冒着细雪跑去买糖葫芦。 李惊鸿望着青年踏雪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似是和卖糖葫芦的老者寒暄了片刻,老者瞅了眼不远处立着的李惊鸿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递给了他两个红艳艳的糖葫芦。https:/ 青年的侧颜轮廓棱角分明,挺鼻薄唇勾勒出清冷的线条。 他从袖口掏出两个铜板递给老者,老者却连连摆手,青年无奈叹了口气,还是趁其不注意将铜板搁在布篷下的木桌上。 雪落了一会儿便停了,李惊鸿将伞收了,抖了抖上面的积雪。 忽的一串红得晶亮的糖葫芦伸到她面前,“拿着吧,你不是想吃吗?” 李惊鸿撇了撇嘴将合起的纸伞塞进他手里,伸手接过糖葫芦。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有真的想吃,但她看着刚裹上糖汁的红果子,竟也突然觉得有些馋。 张口咬下去半块,酸意一下充斥到口腔之中,李惊鸿不由眯起了眼眸,有水渍从眼角溢出。 崔祯的唇角无意识的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李惊鸿抬眼便看见他在笑,以为是在嘲笑她,轻哼一声斥道: “有什么好笑的。” 只见男子微微一愣,笑?他笑了吗... 巷子里有几个小童追逐着,不停往地上扔着炮仗。 炮仗在地上炸开了花,发出“嘭”的一声炮响。 “那是什么东西?” 李惊鸿瞬间警觉起来,忙拽起身边崔祯的衣袖。 她动了动鼻尖,有硫磺的味道,是火药? 崔祯见她这副认真又警惕的模样,顿了顿才问道:“没玩过炮仗?” 炮仗?炮也可以用来玩?那不是打仗用的吗... 崔祯略一思考便了然了,李大小姐先前有离魂之症,幼时自然也没玩过普通小儿玩过的东西。 见她一双杏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孩子手中的炮仗似是觉得新奇,嘴角还挂着蜜色的糖渍,崔祯只觉得的心中被人捏了一下。 不由开口问道:“想玩吗?” 李惊鸿闻言转了转眸子,她还真有点好奇这么小的“炮”是怎么玩的... 她略一点头,下一刻,崔祯便上前与那几个孩童说了些什么,那孩童很是大方的递给他一把。 “既然那姐姐那么可怜连炮仗都没玩过,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送她几个,让她开开眼吧。” 小童稚嫩的声音传入李惊鸿耳中,李惊鸿眉心一抽,喂...什么叫让她开开眼啊... 她幼时虽没玩过这玩意,在宫中见过的各种奇珍异宝可多了去了好吗? 崔祯也没料到小孩子竟如此实诚的说出这话,微微侧过脸去看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女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他不禁弯了弯眉眼。 青年回到她身边,将从小童手中要来的炮仗放进她手心几颗,随即扬手一掷,地上瞬时传来“啪”的一声炮响。 李惊鸿被吓了一跳,也学着他的样子扬手将小炮仗掷了出去—— “啪。” “砰。” 窄巷中发出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过了片刻又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以及追逐的脚步声... 日暮西沉,下过两场小雪之后,终于在傍晚露出了夕阳。 城外的官道上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慢吞吞的徒步往西走,李惊鸿边走着边往无人经过的路边丢炮仗,听着声响乐此不疲。 “我从前在宫...在家里时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我得让李北去城中打听打听,在哪里能买到。” 想不到民间的小孩子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玩。 崔祯侧头看去,少女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如此鲜活的神色,从前那副沉稳庄重的神情都让人忽略了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 第88章 别丢下我 二人就这么一路慢慢悠悠的走回了庄子上,待夜幕降临才回到了家中。 李惊鸿先与崔祯一道去了李铭齐和周氏那里,院中燃起了炊烟,远远地便闻到一阵肉香。 李北早早候在门口,见到来人眉开眼笑:“哟,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夫人。” “什么味道这么香?”李惊鸿动了动鼻尖边走边问道。 “是夫人在准备年夜饭呢,这是头一回在庄子上过年,夫人今日专程让小的跑了一趟县城中的集市,把能采买的都采买了,小姐和姑爷快些进去吧。”李北道。筆趣閣 二人刚走进庭院中,周氏便急急忙忙从灶房中出来,看见女儿面色如常不由放下心来,看了眼她身侧的崔祯笑着道: “嗐,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年轻人的心思,快进去暖和暖和吃年夜饭了。” “母亲...不会怪罪我吧...”李惊鸿迟疑的问道。 若是从前,她想做什么便直接去做,我行我素根本懒得去管无关紧要的人是什么感受。 可她现在,却莫名很在意“家里人”对她的看法,会不会因她觉得为难... 只听周氏轻哼一声,“你当你娘我为啥这么不招他们待见,还不是因为老娘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高兴了就直接骂街,惹急了我直接动手,哼,你这种程度比你娘年轻时还差了不止一点。” 周氏的“泼妇”之名其实最开始就是从李家族人口中传出来的。 “老宅里除了二房母女,根本没一个好东西,亏你爹还成日里带江南的稀奇货给他们...”周氏低声骂道。 李惊鸿的眸子在听到“二房母女”的时候闪了闪,终是淡淡笑了笑,对她所言不予置评。 她转而开口:“我们快进去吧,我有些饿了。” 周氏闻言忙冲着灶房喊道:“琴娘,快些将菜呈上桌来,我的红儿饿了。” 说罢便领着李惊鸿往饭厅中走去,李浮舟早早便坐在桌边候着了,见到李惊鸿与崔祯回来瘪了瘪嘴问道: “大过年的去哪里逛了,这么晚才回来...” 周氏挥手一敲他的脑袋,骂道:“去去去,有你这做弟弟的这么质问姐姐的吗,闭上嘴等着吃饭。” 不多时,琴娘和几个婢子便将年夜饭上了桌,李铭齐从外面回来后,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吃起了年夜饭。 周氏夹了两筷子红烧肉放进李惊鸿的碗里,“来,红儿从小便最爱吃娘做的红烧肉了,快多吃一些。” 李惊鸿一愣,原来原主也最爱吃这个? 她身旁的李浮舟轻哼一声,“明明我也喜欢吃娘做的红烧肉,娘却只给姐姐夹菜...” 李铭齐闻言笑了,“去年在老宅吃年夜饭的时候老夫人不是一直在给你夹红烧肉吗,我可是记得你当晚就吐了,还发誓说再也不吃了,现在又喜欢了?” 一提起这个李浮舟的脸色瞬时难看起来,他是孙辈唯一的男丁在老宅人人都把他当成宝,尤其是秦老夫人,每次他们在老宅用饭她便将桌上所有好菜都放到他眼前。 去年年夜饭不知从哪里听说他爱吃红烧肉母亲却只给姐姐做,一连给他夹了半盆肉,他勉强吃下后当晚就吐了。 虽然他在自己家中如同捡来的孩子一般,人人都忽略他宠着姐姐,可他却莫名喜欢这种感觉。 只有在家中,才没有人时时刻刻都要关注他在干什么,不会有人走到哪里都要围着他,更不会所有的话题都在谈论他。 他不喜欢被人关注,像押下的赌注一般被人关注... 晚饭过后,李惊鸿便与崔祯乘马车回了小院。 崔祯今日被李铭齐哄着喝了杯酒,李惊鸿记得他酒量差得很,前世宫宴上一杯就倒,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李铭齐和李浮舟驾着饮下了一杯。 结果就是... 她瞧了眼身侧眉头紧蹙阖着双眼歪在车壁上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行至小院,李惊鸿率先从车上下来,李北唤了两个壮士的家丁来抬崔祯。 “直接将他送进房中去。”李惊鸿指挥着家丁进了院子往东厢房去。 小院中四处都掌了灯,院中的雪也被清扫过,不用像也知道是谁做的。 提着裙子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李惊鸿停住了脚步,对身后家丁道:“你们先把他抬进去吧。” 家丁们忙应是,李惊鸿看着他们进了房门,才理了理衣摆往一侧的耳房行去。 耳房是留给下人住的屋子,小院中只留了小林子一个人伺候,他便一个人住在这里。 房中还点着灯,还不等李惊鸿靠近,里面的人就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般,唰的打开了房门。 李惊鸿一愣,身着单衣的小公公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小林子忙垂下了眼,低声开口道:“主子...” 李惊鸿在心中轻叹一声,上前揉了把他的脑袋迈步进入了燃着烛火的耳房之中。 小林子暗淡的眸子亮了亮,像一条小狗一样尾随着李惊鸿进了房门,还不忘将门好好的掩上。 他才一转身,就见李惊鸿伸手将一个纸袋递到他眼前,“愣着做什么,快拿着。” 小林子忙接住,也没敢低头去看,抿了抿唇开口:“主子,小的依您说的反省了一个晚上...以后,以后不会整日里没心没肺的除了吃便是睡了...” “你不用想太多,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怎么开心怎么来便好。”李惊鸿瞧着他低垂的眸子,轻声开口说道。 她下午已经想明白了,还是她不够强大,还是她太过大意,小林子之所以被人随意侮辱欺负归根结底都是在她。 她若是能站在像前世那般的高度,谁还再敢像今日这般威胁她打断小林子的一条腿? 小林子无须改变,他开心便好,要改变的是她。 可小林子闻言却慌了,“啊...主子,您不会是要放弃我了吧..” “主子,我以后定会警觉起来,您不要觉得我没用,别丢下我...”他说着哭腔都要出来了。 第89章 同床共枕 眼看着小公公就要跪下来,李惊鸿眉头狠狠一抽,斥道:“喂,你别这么没出息啊...” “主子...我知道我没用,当初您力排众议执意要封我为掌印大太监的时候那般决绝,我却辜负了您的信任,惹了那么多麻烦...” 李惊鸿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一把将他托住,忍者暴躁好声好气道:“我没用怪你,宝贤,你快起来。” 在李惊鸿的费力拖拽下,小林子终于直起了身子,可那张白净的脸却仍旧哭丧着。 李惊鸿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那油纸袋子,“打开瞧瞧吧,今日在集市上给你带的。” 一听是给自己的,小林子忙去扯油纸袋,打开后一根红艳艳裹着晶莹糖汁的糖葫芦出现在他眼前,小公公的眼中顿时露出一丝欣喜。 “主子专门给我带的?” 李惊鸿颔首,“还是崔大人找到的呢,我知道你喜欢这东西,便给你带回来了一串。” 又听到崔祯也一起,脸便有些耷拉下来,不过还是狠狠的咬下半块山楂球。 李惊鸿刚要提醒他什么,就见小林子的脸顿时被酸皱了,“好酸...好酸啊...姓崔的是不是故意要酸死我的...” 瞧着他的样子,李惊鸿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谁让你一下子咬那么大一口的,慢点吃行不行啊。” 盯着小林子小口小口吃完那根糖葫芦,又强制他反复漱口之后,李惊鸿才从耳房里出来。 此时已近临近子时,月朗星稀,院子里的腊梅枝被风雪压得低垂,几片残瓣落在雪地里,梅香暗暗浮动在鼻尖。 李惊鸿轻舒了口气,在廊下立了一会儿便往东厢房走去。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有些累了,不过能回到自家小院中还是让她不由心情舒畅起来。 轻轻推开厢房的门,房内的暖气便席卷了她全身,若是在老宅恐怕进了屋子还要裹上披风。 房内并没有点灯,李惊鸿将外衣脱下整齐的放置在外间黄花梨木的衣架上,随后素手掀起珠帘往内室走去。https:/ 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珠帘碰撞噼里啪啦的声响也回荡在房内。 她知道,崔祯一旦醉酒定是雷打不动的睡,任何声音都唤不醒他,这个在前世的宫宴上她已经深深的领教过了。 李惊鸿一路摸黑来到自己的床边,踢掉鞋子掀开纱帐便上了床,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一侧的软榻上,空无一人。 她上床在黑暗中找到锦被一角,不做多想撩开钻了进去,直到她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什么东西...” 李惊鸿瞬时一惊,一个旋身警觉的卧了起来。 半晌,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纱帐内弥漫着浅浅的酒味以及...崔祯身上的味道。 她猛地扯开床前的纱帐,就只见窗前的软榻上整整齐齐,月光洒在锦被上,榻上空空如也。 “这个李北...”她无奈的扶了扶额,咬牙喃喃道... 罢了,也不怪他。 她只是让李北将人送到厢房里,李北又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一直以来都是分床睡的,便自然而然的将人扔在了她的床上。 月光随着扯开的纱帐打在她的床铺上,李惊鸿这才瞧清楚,在她身侧的锦被之中,男子双目紧闭,侧身静静躺在那里。 柔和的月辉照在他清冷的面颊上,给他添了一丝柔和。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角下一点泪痣,鼻梁挺秀,两片浅淡的薄唇紧紧抿着,长长的墨发在枕头上随意又纷乱的铺开,宛若堕下凡尘的谪仙... 李惊鸿眸光微动,像被灼灼火光吸引的飞蛾一般无意识的朝他靠近,她不由伸手去轻抚他的眉眼。 不得不说,这副面容在某些地方与那人是极相似的,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身上也留着一样的血。 想到那个人,李惊鸿的眸光逐渐变得狠戾起来,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了几分... 直到她碰到崔祯眼下那颗浅红的泪痣。 她的手忽然一顿,倏地收了回来。 李惊鸿的眸光恢复了清明,她看着睡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勾唇一笑,伸出指尖淡淡挑起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淡淡开口: “既然你也恨他,就和我一起将他拉进泥潭里不好吗,以后你便是京城里唯一被人称道的少年天才,再也没人拿你和他比较了...” 男子似是觉得不适,眉心动了动,李惊鸿这才默默收回手来。 她将纱帘一拉,也钻进了锦被之中,随后慢慢的靠近他,再靠近他,与他贴在一起... 崔祯又做梦了。 这一次的他还是少年时的模样,身着宏乐书院月白色的院服抱着几册书本站在廊下躲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突然,他瞧着街上在雨中四处跑窜的行人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书册终是没有下定决心。 “哇,那边有一处屋檐,玄照,我们快些过去避一避!”街角处传来一道轻快的少女声音。 听到“玄照”二字崔祯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便只见朦胧的烟雨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雨水跑了过来。 他有些慌乱的避过身子,余光中,少女鲜红如海棠的衣裙还是不由让他多看了两眼。 少女明眸皓齿,一头乌发被雨水沾湿了几许,杏眸更显清澈无尘,她牵着身边年轻男子的衣袖将他拉进廊下,抖了抖纸伞上的雨水将伞收好。 崔祯正要收回视线,却对上她身侧那人深如潭水的眼眸。 是他同母异父的兄长,人称京城第一少年才子的裴玄照。 他连忙收回视线,避到一边去。 “唉,可真是倒霉,为何每次出来寻你玩不是阴天就是下雨,是不是老天看不得我们俩好啊...”少女叹气道。 “瞎说什么呢。”裴玄照清润的嗓音淡淡响起。 一旁的崔祯却不由恶劣的在心中回应少女的话:可不是吗,老天都看不得他好... 不多时,一辆华盖马车行至此处,少女的声音又响起:“是宝贤来接我了,快上车。” 他余光中,少年和少女相携着上了马车,崔祯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 下一刻,少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喂,这把伞送给你好了,赶紧回去吧。” 第90章 您可真傻 “喂,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啊!” 崔祯这才意识到是在唤自己,愣愣的转过头去,就见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身着海棠红裙衫的少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素白的手指拿着一柄油纸伞递给他。 “这把伞你拿着吧,我瞧着你怪可怜的,反正我们也用不到了。”少女淡淡道,说着将手中纸伞往前又挪了挪。 雨帘在二人之间隔开一道界限,崔祯却瞧见车内男子淡漠的眼神,竟带着一丝讥讽。 他暗暗握紧了拳,平静开口婉拒:“不必了,多谢姑娘,我在此地等雨停了再走。” 少女杏眸微眯不耐的道:“本宫...姑娘好心借给你伞用,你还不识好歹了,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可停不了呢,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吧。” 说罢,车帘一拉,华盖马车的车轮忽然转动起来,哗啦一声淌过地上的水坑崔祯避闪不及,溅到他身上两点泥渍。 雨没过一会儿便停了,听着渐弱的雨点声崔祯心中暗笑那红衣少女。 她说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可老天偏偏停了,可真是应了她方才那句:老天也在和她作对... 他不由心情舒畅的用手去接房檐上的水滴,水滴啪嗒一声落在手上,崔祯却是一愣。 这雨滴落在手上为何他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脑中思绪有什么被衔接上了,是了,他现在是在做梦,在睡梦中怎么会感知到虚无的东西? 崔祯时常会做清醒梦,忽然发觉自己置身于梦中,随后便控制着梦境往自己所想的轨迹发展.... 正想着,那辆马车忽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刚才的画面重演了一般。 车帘被掀开,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依然是那一把雨伞从车内伸出来到他面前,她道:“喂,这把伞送给你好了,赶紧回去吧。” 车内那和他长相极相似的男子依然冷冷注视着他,可崔祯知道,现在是在他的梦境中。 他却上前一步将那对着他的伞柄紧紧握住,毫不费力的往前一拉。 霎时间,执着纸伞顶端的女孩子也被他的力道带出了车厢,满脸震惊如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一般向他扑来。 崔祯的大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肩膀,将她的身子一转靠在他的胸膛上,拿起手中那柄纸伞挑开车帘直指车内的裴玄照。 “殿下,您可真傻,竟还没认清楚这人温和面具下的真面目吗?”他俯身在少女的耳畔恶劣的低语,眼眸却盯着车内的人。 想着那令人厌恶的女人就在他的掌下被他死死握着,他心中恶意更甚,与她再贴近了一些,缓缓开口: “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将来的某天会死在他的手上,你不是最爱他了吗,他若背叛你会是什么感受,嗯?” 在梦中人的胆量会如野草般疯长,会将人心中某一处的恶念不断放大,进而表现出与清醒时完全相反的一面。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的梦,他想做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去做。 下一瞬,他却忽的愣住了。 他只觉胸膛上一阵柔软之感,垂眸看去,不知何时被他“挟持”的少女却转过身子面向了他,一双纤细的手臂将他紧紧环住,埋在他的怀中与他相拥。 “夫君...” 少女抬起巴掌大的脸颊,额角几缕乌发被雨水沾湿,双眸颤巍巍的瞧着他。 崔祯顿时大惊,怀中人的脸并非是那位“殿下”,而变成了另一个女子。 这是...是李大小姐,是他的“妻子”李菁红。 四周的景色如同被大雨冲刷一般褪色,崔祯的脑海中也渐渐清明起来,只有怀中温软如玉的感觉依旧在。 他猛然睁开双眼,刺目的晨光晃得他有些痛。 可入目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屋顶,而是雕花的帐顶和绯红的纱帐,这是...在床上? “嗯...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女子嘤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崔祯这才惊慌失措的侧头一看,自己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女子,李惊鸿缩在锦被之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发顶,他只要微一垂眸便能闻见她发膏的桂花香气... 她纤细柔软的身躯严丝合缝的紧贴着他,一双手臂也如同在梦境中那般环住他的腰身,崔祯瞬间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敏感起来。 李惊鸿柔嫩无骨的手无意识的划过他的后腰,他呼吸一滞,忙想要推开她,却被她缠得更紧了几分。 “你...”崔祯急得额角沁出了些许汗珠。 他到底是怎么睡到床上来的? 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昨晚李铭齐要拉着他喝酒,他刚要推拒,却被李浮舟和李铭齐架起灌了两杯酒水下肚,再然后.... 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的整整一夜吗? 崔祯没注意到的是,他怀中紧紧拥着他的女子却是目光一片清明,根本不像刚刚睡醒的模样。 埋在他中衣里的李惊鸿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心中嗤笑,她怎么可能和他整夜相拥而眠呢? 昨晚李惊鸿想着既然他睡在了自己床上,那她便利用此机会,让他明天一早便惊觉自己的“僭越”。 于是便躺在他怀里拥住他,没想到这个姿势这么累,这样下去她很难睡着。 最后她干脆将他挪到一边,自己裹着被子睡去,直到今日早上方才又环了上去,故意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你,你快放开我...”崔祯直觉她若是再这样纠缠下去只怕要出大事,忙手忙脚乱去推她。 不料,手上却触碰到一片滑腻的皮肤,他脑中弦断,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缩回手。 李惊鸿睡觉一向自由惯了,里衣向来都是松松垮垮歪歪斜斜的,这次自然也没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还在闭着眼睛装睡,小肚子上却传来温热而粗糙的触感,她顿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指着崔祯失声叫道:“大胆!放肆!你....登徒子!” 第91章 不愿耽误 “大胆!放肆!你....登徒子!” 李惊鸿一起身,忙整理好歪七扭八挂在身上的里衣。 崔祯的脸也瞬时覆上了一层绯红,他瞠目结舌,“对不起,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方才,他方才只是想去推开她罢了。 李惊鸿喘了几口气,逐渐冷静下来。 她不能再如此了,她既是想稳住崔祯,让他好生留在自己身边就不能从心底里排斥他的靠近,甚至,还要主动靠近他。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犯矫情了。 “咳咳...”只见李惊鸿轻咳一声,撇了撇嘴道: “昨日你醉了酒,是李北叫了人把你抬回来的,我不愿让他们知晓本小姐这么久了连个男人都搞不定,把你放在榻上恐引起他们怀疑。” 崔祯也支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原因他方才便已经猜到了,他醉酒定然不是她将他背回来的,若是外人,自然会将他放在床上。 毕竟,哪有夫妻在同一间屋子里还分床睡的啊...m..nět “我一向睡相不好,这不是睡着睡着...就把你当成软枕抱着了吗...”李惊鸿边说着边拿了自己一绺乌黑的秀发玩弄起来。 一提起这个,崔祯又觉得耳根发烫,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抿了抿唇便掀开身上的锦被越过李惊鸿翻身下床去洗漱。 瞧着他披衣的背影,李惊鸿眸光一转,轻声开口道:“喂,夫君,不如你以后别在榻上睡了,一点也不舒服。” 崔祯穿衣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略带诧异的看向坐在床上的女子。 “你说什么...” 李惊鸿在心底白了他一眼,又道:“我的意思就是,以后咱们就像正常的夫妻那般,同床共枕喽。” 崔祯的眸子却渐渐沉静下来,他沉声开口:“你怕是忘了,你我二人是因何成婚的?” 李惊鸿挑了挑眉,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当初你我成婚皆是被逼无奈,只不过你是被世俗流言所逼,而我...” 而他却是被她所逼罢了。 她不知从何处得来抑制他体内寒毒的解药,也许是李铭齐给的,他为了解毒亦是觉得她遭受退婚也是因他而起,故而才答应了同她成亲。 他以为,做一对表面夫妻已经是二人的共识了。 房内静了片刻,才听到李惊鸿的声音响起:“可不管最初是什么缘由,我们都已经成婚了啊,难不成你就想这么着过一辈子?日日睡在硬邦邦的榻上?” 崔祯闻言身形一滞,敛下了眸子。 这段时日他再是对这种事不开窍也感受到了,李惊鸿有心要与他改善关系。 他觉得他们之间平和相处便好了,不做夫妻也可以做朋友,就算以后他要离开也能够好聚好散。 可他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 半晌,他才淡淡开口:“我们之间没有情意在,是没办法真正做夫妻的,逢时,也不愿耽误了小姐,若小姐哪天有了心仪的男子务必提前告知我,我会自愿让贤。” 说罢,他复又补充了一句:“但与我担着这夫妻名分之时,还请小姐克制一些,我们互相都留给对方些许体面在才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惊鸿一大早的差点要被他气晕过去。 姓崔的真是不识好歹,一边说他们二人没办法做夫妻让她另找心仪的男子,一边又说找心仪的男子可以但不能在与他是夫妻的时候找... 还真是贪得无厌! 不行,她引导着让他重回朝堂可不是让他抛下自己一走了之的啊。 今日还是有些心急了。 李惊鸿缓了缓神,也从床上掀帘下来,无所谓的道:“那这次就当我没说吧,你也当没听见好了。” 珠帘后,崔祯离去的背影微微顿了顿,低声吐出四个字:“如此甚好。” 放年假的日子李惊鸿每日练练剑、写写字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这些日子老宅那边的人还来庄子上找过李铭齐夫妻一两回,皆被李北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 只有二房的柳氏派嬷嬷前来的时候才得以见到了周氏。 据说是来问关于李哲彦年后去书院念书的相关事宜,估摸着也是来探探口风,瞧瞧大房还愿不愿意为李哲彦支付束脩了。 周氏虽然对老宅那些人不满,但对于柳氏这个妯娌还是有几分怜爱的,当时便直言先前所言不会改变,也就是说年后李哲彦依然要跟随李浮舟一起去县城里的天德书院。 这事可是让李浮舟连续两日吃饭都不香了。 “浮舟,我方才讲得你可听进去了?”李惊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庄外,李惊鸿和崔祯相携送李浮舟去书院。 李浮舟这才回过神来,“哦,听到了。” 李惊鸿轻轻叹了口气,“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县试了,休沐的时候带齐上课时写的文章回来让你姐夫好好给你看看。” 李浮舟点了点头,马车上的车夫不由催促道:“公子,今日夫人吩咐了,还要去老宅接一趟哲彦公子,您快些上车吧,可别误了时辰。” “知道了。”小少年不耐的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上了车。 送走了弟弟,李惊鸿便和崔祯一前一后往回走。 过了年之后春意忽然在北地勃发,道路两旁的杨树也开始抽了新绿。 二人自从上一次清晨的谈话过后便再没有这样一起单独相处过,气氛有些尴尬。 这条路他们二人也曾一起走过一回,还正巧是除夕那日,思及此,别扭之感更甚... 李惊鸿仔细想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怪异的氛围,忽然眼中一亮,停下脚步对身后之人开口:“唉,上次你不是说你母亲给你寄了东西来吗,除了衣物就没有别的什么?” 崔祯闻言脑中的弦蓦地绷紧,口中干巴巴道:“别的...什么?” “就是家书啊,字条什么的,你以为是什么?”李惊鸿挑眉,欣赏着他一闪而逝的紧张。 第92章 甘愿受罚 崔祯莫名松了一口气,他避重就轻的开口:“母亲是寄了封家书给我,也没说什么,只道幼弟出生,要我取字的事。” 李惊鸿是看过杜兰泽那封信件的,于是颔了颔首,“那就没提到我?” 她停住脚步,待崔祯上前之后和他一道并排走。 青年闻言缄默片刻,半晌才道:“也问候了你最近好不好。” 其余的,他便难以启齿了,他也曾给母亲表达过他入赘李家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谁料母亲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似是认定了这门亲事一般。 “婆母如此关心咱们,我想着不如找个时机去探望探望她,正巧你幼弟出生,怎么也该去见一面不是?”李惊鸿笑逐颜开,忙提议道。 崔祯一愣,“小姐忘了,我流放庆元县无法去别处。” “嗐,这算什么大事啊,给你随便拿一个身份文牒不就混过去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 她还能不知道这些城门守卫? 每日在城门口混天熬日子,哪有闲心一一查看。 崔祯微微蹙眉,似是觉得她话中不妥遂提醒道:“你这话别在外面乱说。”biquiu 李惊鸿连连点头,又忙问道:“所以,咱们何时去探望他们啊?” 崔祯心中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再说吧,只怕他们也不愿被外人打扰...” 李惊鸿闻言蓦地想起上次他们在庄子外送杜兰泽离开时忽有衙门的人过来给自己传信,杜兰泽那位现任丈夫却要随时准备拔刀的警惕心。 他们在防备官府的人。 县城的天德书院里人头攒动,一群身着天蓝色书院院服的少年们围在甲字班课室的门口,相互挤着不知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听说了吗,甲字班来了一个秀才呢!”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对身旁众人窃窃私语道。 天德书院在县城里算是蒙学,最小的学生五、六岁,最大的也只到十七八的年纪。 也只专注于辅导学生考取秀才、举人这些功名,再往上...这书院里的先生也教不了了,有些先生都还只是个秀才呢。 “这么厉害?从前怎么听说过,是哪家的小孩啊?” “他是李家二房今年刚刚过继来的公子,还是从京城来的呢...” 外面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坐在窗户边的李浮舟烦躁的揉了揉脑袋。 “李浮舟。” 陈夫子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忽然在上方响起,李浮舟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夫子已经来到他近前,全课室的学生都在看着他。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忙去遮盖案上的书,却被陈夫子苍老的手先一步夺了过来。 一本《齐民要术》大剌剌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夫在讲《孟子》,你竟在看这些杂七杂八的无用之物...” 陈夫子冷哼一声,“哼,有些人就仗着自己那点天资便开始在学业上散漫懒怠,殊不知总有江郎才尽泯然众人之时。” 说着又看向众学子中唯独低头看书的李哲彦,“倒不如学学你的堂兄,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依然不骄不躁,脚踏实地。” 陈夫子的声音浑厚,一下子便传到了课室外面,在外面围着的孩子们闻言面面相觑。 李家大公子李浮舟虽是甲字班课业第一名,但其实在念书上并不如其他学生那般努力,每到休沐他总是第一个出书院大门,他在课上看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书都被夫子没收了一箩筐。 依照夫子所言,就是天赋使然。 “学生上课看别的书固然不对,这个学生甘愿受罚,但有一点先生说得欠妥,” 李浮舟略带少年嘶哑的嗓音从室内传来:“科考写策论要纵观大局,只四书五经未免过于片面,况且《齐民要术》也并非什么杂七杂八的书,而是讲述农耕与生产的,所谓‘食为政首’,谁说它对科考便毫无用处?” 这是姐夫和他讲的,此前姐夫在他的包袱中发现了这本书,当时他也像此时这般慌忙遮掩,可姐夫的涉猎却比他还要广,不仅没有批评他不务正业,还很支持他将书中所学用在文章上。 陈夫子用戒尺狠狠打在少年的手心上,少年不闪不避,乖乖受罚。 “你向来歪理一套一套的,老夫便等着瞧,看你还能散漫到几时?” 蒙学的学生们是不需要住在书院的,故而一散学便三三两两的往家跑。 三两个学子聚在一起聊得便是今日在学堂里的新鲜事。 “那李浮舟也真是狂妄,都要考县试了还在课上看话本子,还顶撞陈夫子...” 这小孩子也是道听途说,将杂书默认为了话本子。 “我瞧着兴许过段日子,甲字班的榜首就要易主了。” 书院外的柳树抽着嫩芽,一身浅黄色袄裙的少女拎着食盒款款站在树下。 她身边的婢女秋叶喜笑颜开,捂着嘴道:“二小姐,您方才听到了吗,大公子在书院里不好好念书天天看话本子呢。” 李敏仪虽然心头莫名有些幸灾乐祸面上却斥责道:“别胡说,都是一家人,大弟若是不好,我们也讨不了好处。” “那不是还有哲彦公子呢嘛...”小丫鬟噘着嘴嘟囔。 是的,她李敏仪现在也有弟弟了,她们二房也不再是孤女寡母。 正说着,身穿书院院服的李哲彦从门口出来,看到李敏仪小跑着过来,“二姐。” 李敏仪淡笑着将手中食盒递到他的手上,“哲彦,今日在书院如何,是否还适应?” 李哲彦眸光一转,“我倒是还好,只是浮舟他...似乎不甚愿意与我说话,今日课上夫子发现他看闲书,又恰好拿我作了对比,我瞧着他似是记恨上我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好看的眉眼耷拉下来,这可把小丫鬟秋叶气坏了,恨恨道:“大公子自己不争气竟还给我们哲彦公子脸色!” 李敏仪瞥了她一眼,她才低下了头。 “我知晓了,这绿豆糕是母亲做的,你和大弟分着吃。”她目光闪了闪,又道:“你说的事,我也会告知家里人的。” 第93章 养了私兵 给李哲彦送完绿豆糕,李敏仪并没有直接回李家,而是转往城西一处民房走去。 李敏仪的母亲柳氏出身书香世家,极重规矩,平日里不允许李敏仪随意出闺阁,每月只可出门上街两次。 她今日是借着给李哲彦送点心的由头才得以出来,自然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走到一处巷子,秋叶便熟稔的守在巷口,嘱咐道:“二小姐,您快去快回,别呆太久。” 李敏仪走到一扇木门前轻轻敲了三声,下一刻,门便从里面打开,一张俊逸的男子面孔出现在眼前。 一侧茶馆二楼的包间里,小林子打着哈欠看着眼前见底的茶壶,唤了声小二:“小二,再续一壶茶来!” 小二闻声慢吞吞进了包厢,不情不愿拿走了茶壶,心道这人点了壶茶便一直占着包厢,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刚这么想着,面前便忽然出现一个脸上带着黑色面具的女子。 小二吓了一跳,茶壶都差点没拿稳。 月移皱了皱眉,直接绕过他进了包厢之中。 包厢中,小林子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小二来了,淡淡道了句:“放下吧。”,靠着椅背继续等。 直到听见桌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才抬眸望过去。 “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若我是刺客,你早死了。”月移讥笑一声道。 小林子闻言瘪瘪嘴,罕见的没有回怼她,而是道:“既然你从青州回来了,那事情也该有眉目了吧。” 他话音刚落,月移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没想到这李县丞还真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你猜我跟着杨国公的人在青州发现了什么?” 小林子将信封收进袖口,随口应道:“发现啥了?” “青州城外的断崖下面,有军队练兵的痕迹...”女子淡淡道。 “你说...杨国公在养私兵?”小林子大惊失色。 月移心情极好,轻笑道:“这回还真要好好感谢李县丞了,这消息对我们甚为有利,姚策知道了也不会再打你了。” 小林子不欲与她多说忙站起身来要赶紧回去禀报李惊鸿,刚一起身,便瞧见楼下的小院中有一道熟悉少女的身影。 月移见他弓着身子跟家养的大鹅一般往外探头探脑,不由也疑惑的往窗外看去。 只见茶楼下的民房之中,有一男一女站在破旧的小院里,鹅黄色袄裙的少女从衣袖中掏出一枚银钗递到男子手中,男子接过银钗却没有放手,轻轻握住了少女白净的皓腕,少女羞怯的垂下了脑袋。 “嗤,大户人家的小姐接济穷小子的戏码有甚可看的,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月移嘲讽道。 小林子却没搭理她,他认出来了,那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不正是李家二房的李敏仪吗,而他对面那人...不是在衙门口状告妻子的虚伪男秦泽又是谁? “唉...” 月移还要再说点什么,就见小林子似是没听见他说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毛笔在宣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而在控制那支湖笔的手却被另一只大手包裹着。 李惊鸿侧头瞧了眼身侧青年认真的眸子,诡计得逞一般弯了弯唇角。 “最后一笔不要提前撤力。”青年低沉醇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方才她唤崔祯来教她习字,起笔落笔时故意放软了力道,才终于引得他看不下去,直接上来抓住她手把手的为她演示。 似是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相处的界限,崔祯写完最后一笔之后便连忙松开了女子的手,暗恼自己又大意了。 房中有些安静,正待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主子,我回来了。”是小林子的声音。 李惊鸿眸色一敛,对身侧青年道了句:“你先出去吧。” 崔祯如蒙大赦一般,颔了颔首快步出了书房的门。 小林子进门便看见他,白了他一眼便忙来到李惊鸿的桌案前,“主子主子,月移今日从青州回来了!” 李惊鸿搁下笔坐了下去,从小林子手中接过信封打开一瞧,嘴角不由抽了抽。 “所以,月移那货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说着,将手中信纸翻转过来。 只见那淡黄色的信纸上画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线,和几个大大小小的圈。 小林子一愣,他怎么忘了月移是个文盲啊,遂忙开口: “哦,她和我说她一路跟着杨威的人去了青州,在青州城外的山崖下发现了练兵的痕迹,杨威在青州养了私兵!” 随即他又仔细瞧了瞧那信纸上的鬼画符,竟然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从她手中接过信纸解释道:“主子您看,这想不想一个城门,这个像不像山...”筆趣閣 李惊鸿眉头皱得死紧,小林子给她讲解了半晌她才迟疑开口:“所以说...这是一个地形图,上面就是杨威养私兵的位置?” 其实自从知道杨威常年往青州运银子开始她便生出了多种猜测,什么最花银子? 那必然就是军队。 所以,她在听到答案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主子,您说这杨威都从一个泥腿子变成皇亲国戚了,他还想要什么啊。”小林子愤愤的道。 李惊鸿冷笑一声,“不管他想干什么,一个泥腿子竟懂得养私兵,你信吗?” 那杨威她曾接触过,吆五喝六的不过一个爱吃喝嫖赌的闲汉罢了,得了封赏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娶个漂亮婆娘当续弦,极为安于现状。 他的背后,定另有人指点。 李惊鸿将新不慌不忙的收到抽屉里,抬眸却见小林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还在这杵着?” 小林子抿了抿唇,还是将今日在茶楼包厢里看到的那一幕给说了出来。 “李敏仪和秦泽?”李惊鸿却是笑了,“这二人怎么到一块儿去了?” “自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忘接济落魄男人。”李惊鸿嘲讽的摇了摇头,“真是不懂了...” 小林子贱兮兮的提议:“主子,不如给她捅出去?” 李惊鸿却摇头。 原主的仇是一定要帮她报的,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做,顾不上她。 第94章 不许弃我 李敏仪回到李府的时候已经日色西沉,她的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容光焕发的模样路过的婢子瞧见都要叹一句二小姐越长越俏丽了。 待她进了二房所住的东院,抬眸便瞧见二夫人柳氏正坐在厅内,一双凤眸冷冷的注视着她。 李敏仪心中咯噔一声。 下一刻,就听柳氏沉声开口:“跪下。” 秋叶惊呼:“夫人...”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她们今日所做之事被夫人知晓了。 李敏仪依言在院中跪下,乖乖的露出白嫩的手心。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若要出门须得酉时之前回来,而现在,已经酉时一刻了。”柳氏说着,执起戒尺在李敏仪手上狠狠一敲。 少女白皙的手心顿时起了一道红痕,触目惊心。 柳氏瞧着心中也是一痛,闭了闭眼语重心长道: “敏儿,别怪母亲心狠,这么多年依照高门贵女的标准来要求你、鞭策你,都是为了你好,母亲不愿让你止步于这小小的县城。” 哪个母亲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可她的母亲,是真的想要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 “女儿,知错了...今日去与哲彦送点心,特意和他说了会儿话才回来,母亲...哲彦与我说了些在学堂里发生的事,母亲不想听吗?”李敏仪咬唇看向柳氏。 这话倒是吸引了柳氏的注意,“哦?你说来听听。” ... 古朴的花厅内,秦老夫人“啪”的一声将茶碗摔到桌案上。 “顶撞夫子?我们李家何时出过这样无礼的子弟了?我就说浮舟不该养在周氏那里,若是在老宅,哪里会做出这种叛逆之事!” 一旁的张嬷嬷瞧着愠怒的老夫人忙给她顺气,瞧了眼对面的柳氏,十分有眼色的道: “老夫人莫气,不是还有哲彦公子呢吗,哲彦公子年纪轻轻中了秀才,我听闻书院里的先生都要尽心栽培他呢,哲彦公子的前途无量呢...” 秦老夫人这才想起来,李家现在不止有一个孙辈男丁了,李浮舟不争气,她还能指望李哲彦啊。 是了,李哲彦聪明又懂事,比那油盐不进的李浮舟要讨喜得多。 前途无量... 秦老夫人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眼前不由浮现起了李哲彦未来中进士光耀门楣的画面... 天气渐暖,河面的冰一日一日融化,庄子上的妇人们再也不用每日凿冰取水。 李惊鸿沿着河畔而行,看着河岸上抽芽的绿柳和细草,心情也不由舒畅起来。 年后衙门里没有什么大事,她在衙门整理了几日文书之后便回来休沐了,倒也不是她懒惰,实在是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处理干净,她若日日在衙门里,何时才能攻下崔祯这块玉? 不多时,李惊鸿便行至庄子入口的门房处,里面的门房瞧见是大小姐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遂忙出来见礼:“大小姐...您来此处是有何事要吩咐?” 李惊鸿礼貌笑笑开口:“年前姑爷家里不是给他送了包袱吗,我这里有一封姑爷的回信,你帮我按照原来的方式寄回去。” 她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枚信封,以及塞了一块银锞子给门房。 门房受宠若惊,“哎哟,哎哟...大小姐您真是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职责所在,怎好意思再收小姐您的银子呢...” 虽是这么说,却将银子拿得更紧了些。 李惊鸿勾唇一笑,“那姑爷的这封‘家书’便劳烦你了,切莫出了差池。” 那门房连连保证后李惊鸿才满意的离开。 这自然不是崔祯所写的什么“家书”。 而是以她的名义给杜兰泽的回信,先前杜兰泽给崔祯的那瓶纯阳丸她须得弄清楚来历,进而看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到国师纪昀的下落。 李惊鸿回到小院的时候崔祯不知何时从账房回来了,她一进门就瞧见他在她的书房门前轻叩。 房内自然是无人应答,只听崔祯又伸出手叩了三声。 “咳咳...” 李惊鸿在他身后轻咳出声,立在门前的崔祯闻声一顿,转过身来,“啊,我还以为你在家中,原是出去了啊...” “夫君找我何事?”她脸上略带着些许笑意,似是满意他的主动,说着提起裙摆上了台阶。 二人在廊下相对而立,微暖的春风卷起李惊鸿的衣摆纠缠到崔祯的腿上,那亮晶晶的眸子是在等着他开口。 崔祯微微垂下眸子,再抬起眼来时已敛去了一闪而逝的神色,薄唇轻启道:“今日是该服解药的日子。” 李惊鸿闻言眼中神色淡了淡,原来又是来要解药的啊,她就说,这姓崔的没事怎么会敲她书房的门。 “嗯,知道了,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随即去房中取解药,她取出一枚棕色的药丸,当她看见那精致的匣子中仅仅只剩下一颗药丸的时候,脑中忽然敲响了警钟。 没时间了,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她既要崔祯重返朝堂,又不能叫他抛下她... 李惊鸿捏了捏手中药丸,收起眸中翻涌的神色,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屋门。 崔祯乖乖在门外候着,不过片刻女子淡笑着从门内出来,伸手将药丸递到他眼前,轻快的道:“给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是倒数第二颗了,也就是说再有一个多月你身上的寒毒也就消散殆尽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愉悦,似是真的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崔祯接过药丸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余温,是啊,只剩下一个月了,折磨了他三年的寒毒就要与他彻底告别。 “多谢小姐。”他由衷的道。 无论她是如何知晓他身中寒毒,又是如何得到这些解药,总而言之都是她救了他,他应该要感谢她。 李惊鸿勾唇一笑,心中却暗暗道: 崔祯啊,我可不稀罕你口头上的答谢。 以后助我覆王朝、杀裴狗,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所以,不许你弃我而去... 第95章 唯你能破 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雾才渐渐散去,整个庆元县城都透着一股孟春的潮意。 城外的官道上,舒子濯自一辆简朴的马车中掀帘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着什么。 不多时,道路尽头远远出现另一辆马车,马车中人似是瞧见了探头张望的舒子濯,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舒子濯一愣,就见一侧的马车上一支素手轻轻撩起一角窗帘,一张昳丽的女子面庞出现在眼前。 李惊鸿笑着打招呼:“哟,这不是舒大人吗,今日怎么有空来庆元县了?” 瞧见是熟人,舒子濯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但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随意应道:“啊,路过此处见一位故友。” 李惊鸿并无意外,抿唇笑了笑,“这样啊,那下官便先行去上职了。” 舒子濯敷衍着颔了颔首,李惊鸿敛去神色放下了车帘。 待马车缓缓进了城之后,李惊鸿才又勾起了唇角。 官道上还渗着些积水,崔祯一路从庄子上步行而来不免沾湿了鞋袜,他与李惊鸿出门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就算如此他也没打算坐她的马车。 “唉,逢时,你可算来了,我一大早就在此处等你了。”舒子濯总算找到了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身影,忙喊他。 舒子濯见他湿了鞋袜忙叫人将他扶上马车,“为了等你,我见了两个同僚都没顾上寒暄,你还来得这么慢。” 听到同僚二字崔祯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毛动了动。在马车上坐好问道:“到底何事?” 舒子濯一向闲适安然,从没这么火急火燎过。 “嗐,我不跟你绕弯子了,这一次,你势必得回去了。” 崔祯握在宽袖下的手一顿。 只听舒子濯一声叹,将一根冷箭和一张字条呈于他面前,随后娓娓道来。 昨日舒子濯照常在宁州府巡检司的水缸里摸鱼,忽然就听见头顶嗖的一声响,抬眸便瞧见一根冷箭深深刺入他倚坐的廊柱上,箭尖之锋利让他拔出来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见过不少大场面,对此舒子濯也不惊慌,往四周环视一圈便一声不吭的解开系在冷箭上的字条。 是的,箭上绑着一张字条。 他初看字条上所书便是一惊,反复瞧了数遍之后便手忙脚乱的在院中踱起步来,他不敢声张,直到今日一早才约了崔祯来此处相见。 那张字条现在正摆在崔祯手上,上书:杨威青州养私军,欲查此时先于官运开始。 他忽的便想起先前与李惊鸿去曲昌县借粮之时,李惊鸿在马车上所言之事: 杨国公利用官道运输私运大笔银两去往青州。 这事是曲昌知县魏韵青发现告诉李惊鸿的,当时只是发现了有此异常,其余的一切还在观望中。 “养私军?”崔祯眉头紧蹙,喃喃道。 倒也不是不可能... 舒子濯身子前倾急切开口:“这字条查不到来源,更不知其上所言是真是假,不过结合你前些日子与我信中所提及的那件事,我倒莫名觉得极为可信。” 不错,崔祯年前从曲昌回来便给身为巡按御史的舒子濯去了一封信。 不仅好好说叨了一番基层衙差含混度日等问题,还重点写了魏韵青发现的这则大秘密。 “这事你难道不想查个清楚明白?杨国公只是陛下养母的兄弟,泥腿子一个,这些年作恶多端,朝廷上留着这样一个祸害,逢时你能安心的在乡下安逸?” 舒子濯循循善诱,最后那句话带上了一丝怒其不争。 崔祯闻言睫羽轻轻一颤。 车内安静的只能听到雨珠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外面似乎又下雨了... “还有一事,” 舒子濯正色道:“湘西的南诏国半月前忽然进攻南疆边境,西南军惨败不说,还让人将西南军的总督虏了过去,南蛮耀武扬威。陛下大怒,说要将姚策派往西南。”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我今日,原本便是要去宁州大营替朝廷传信的。” 他越说,崔祯的面色便越是苍白,他的舌尖只有两个字,那便是“荒唐”。 姚策在北地是定海神针,调去南疆对抗南诏,北地的鞑子必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到时候,南北统统失守,大昭危在旦夕。 可这话却没法骂出口,因那决策之人坐在高高的金殿之上。 舒子濯说完,欲言又止的抬眼看面前虽着布艺却丝毫不减风华的男子,开口: “逢时,朝中乱局,唯你能破。” .... 李惊鸿敏锐的发现,崔祯这些日子与她说的话越发少了。 往日二人虽也不常闲聊,但用饭的时候总少不了要聊两句。 何况自那次他带她去买糖葫芦之后,二人之间也算“相敬如宾”了。 但这些天,似乎又回到了刚成亲时候的氛围。 李惊鸿可以确定,他在躲着自己。 上次通过舒子濯的嘴将杨国公养私兵的事情传达给他之后,想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回朝中了。 李惊鸿推门进入厢房,看见崔祯已经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满身尽是疏离之气,不由目光凉了凉。 怎么,现在是连作戏都不肯了吗? 她定了定神缓步走进了屋内。 崔祯闭着眼假寐,他其实丝毫没有困意,脑中思绪纷乱复杂。 他这些天来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舒子濯所说的那些事。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只离开了三年,短短的三年朝中局势竟已混乱至此。 不,确切的来说是从长荣女帝殡天,新帝登基之后。 官场沉浮数年,他其实早已在被定罪下狱之时对此感到疲惫,在北地三年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到老。 可他当真放得下吗? 瞧见曲昌衙门里一个小小衙差偷懒他都看不过去,真的会对显而易见要坍塌的大厦无动于衷吗? 他不能,所以他要离开这里。 耳边响起女子的脚步声,崔祯立即闭上了双眼,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 半晌,他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他的榻前。 第96章 前去西南 崔祯屏住呼吸。 他感觉那人投下的阴影就像一张网一样将他罩住。 下一瞬,他身上的锦被被人往上掖了掖,崔祯猛地睁开双眼。 李惊鸿的手一顿,随即轻轻一笑,低声道:“啊,吵到你了?” 室内烛火幽微,崔祯却略闪避了下眸子。 “...没有。”他淡声道。 接着,就见女子忽然往床榻的放下倾下身子,崔祯的神色紧绷起来,“你这是...”。 “吱呀”一声,榻边的窗扇被一双细白的手合上,李惊鸿直起身子含笑道:“就算是春夜,也不能大意,再有一个月你体内的寒毒就会尽数排出,这期间若是着了凉恐怕会对解毒不利...” 春日的确让人心生燥意,不过夜里寒凉,她说得有道理。 崔祯默了默,道了句:“多谢。” 李惊鸿闻言却嗔怪的瞥了他一眼,“谢什么,以前也没见你动不动就言谢的啊...” 她的杏眸似娇似嗔,被烛火晃得像一汪春水泼洒到人心上。 崔祯无话可说,大概是近段日子已经在潜意识中要将自己从这段梦境中抽离开吧,他总有些心神恍惚。 “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小姐歇了。” 李惊鸿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哈欠,吹熄了灯烛便一头扎进了床帐之中。 崔祯仰躺在榻上毫无睡意,他心中一会儿是杨国公,一会儿又闪过舒子濯最后的那句“逢时,朝中乱局,唯你能破。”,最后却是方才女子灯下的一双眼睛。 他要离开了,他...如何与她开口呢? 夜色昏暗,前路难辨。 一阵匆忙的马蹄声踏过寂静的山林,暗淡的月光下人影绰绰,是一队轻骑兵。 然而此时在山林外的官道上,一人一骑正飞驰着追赶上来,马蹄声惊动了那队轻骑兵中为首的那一位,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顿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他们面前,月光恰好在此时拨出重云,马上女子纤细的身形显露出来。 “你怎么跟来了?”姚策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声道。 月移唰的一下翻身下马,三两步行至他的面前,将手中佩剑横在他面前。 “姚策,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搁下北地不管跑去西南?”她的声音急促的质问道。 她今夜本就要去与姚策商议杨国公的事,到了主帅营帐外却被他的亲卫拦下,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进去。 她心觉古怪,硬闯之后才发现姚策不见了踪影。 在她的再三逼问之下,其中一个亲卫便告诉了她姚策要被朝廷调往西南对抗南诏之事。 “你知不知道你一旦离开...” 还不等她说话,姚策粗犷的声音便接着道: “我一旦离开,北边的鞑子便会趁虚而入直攻宁州?”他顿了顿,“所以,我去西南一事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你听懂了没?” “你...” 月移简直要被他气死,还要再说什么,只听姚策又开口道: “西南边境南诏进犯,我作为大昭将领自然责无旁贷,我是大昭的将士,不止是北地的将士。” 他言罢,一拉马缰朝身后挥了挥手,对眼前的月移道了一句:“别挡道了。” 月移乖乖让开,纷乱的马蹄声从她身侧飞驰而过,掀起了她佩剑上的剑穗。 半晌,她才转身,蹙眉紧紧盯着远去的那队轻骑兵,口中呢喃:“值得吗...” 她不是将士,她只效忠女帝一人,她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西南边境战事吃紧,南诏国俘虏大昭将领的事还是传到了百姓耳中。 早餐摊上两个大老爷们侃大山,“西南总督是个不中用的棒槌,瞧瞧我们宁州的姚将军,镇守北地十余载让鞑子听到他的大名就闻风丧胆,怎能会发生被人虏去的丢人事?” “啧,怎么能将我们姚将军与那没用的西南总督比呢,真是有辱姚将军的威武!” 他们说话间,身边一辆马车匆匆掠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李惊鸿在衙门口下了车,身边衙差行礼都顾不上答应,便疾步去了宋祁玉的职房中。 房内青年男子正捧着一封信函来回踱步,看到李惊鸿也没留意她并未敲门,忙唤她进来。 “西南急报,想必你也听闻了,今日唤你来...还有一桩要事。”宋祁玉最后的话中带了一丝迟疑。 李惊鸿直觉不妙,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朝廷暗中调离了宁州大营的姚总督前去西南支援,这件事是军机秘密,只有宁州边境各县县官知晓,以备意外发生。” 李惊鸿闻言心神一凛,“你说什么,姚策弃了北地去了西南?” “他怎么能离开宁州大营,朝廷难道没有可用之人了吗,他一走,北地边境的防线岂不是岌岌可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决策,是她那个好弟弟做的吗,还是... 宋祁玉瞥了眼门外,低声道:“你别激动,姚将军离开宁州只带了两千轻骑兵,姚家军和宁州十万大军还驻守在边境。” 听闻此言,李惊鸿骤凉的血液才渐渐回暖,她也冷静了下来。 十万大军都还在,那倒问题不大,只是... “只是,姚策去西南一事一旦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李惊鸿道。 引起边境各县百姓慌乱不说,还可能让鞑子钻了空子,他们可是蠢蠢欲动很多年了... 自南方而来的春风吹进荒芜的北地,西南边境战乱并没有给这边的百姓们带来丝毫影响。 若是有人留意便会察觉到,县城城楼上的守卫似乎多了一些,城门口查验文书的官兵也更加仔细了些,城中四处巡捕的捕快也不会随便躺在茶棚里偷懒了。 李惊鸿每日都暗中查访城中各个守卫,四面八方都严阵以待。 她查看完城门各处部署之后便要直接下职回家,城门校尉点头哈腰的将李惊鸿送出城。 刚才一走到城门口,便听到一阵骚动。 “喂,把他给我抓起来!” 李惊鸿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口的守卫从进进出出的百姓中揪出一位身材纤瘦的年轻男子。 她原想下职不理,走了两步却顿住。 “怎么了李大人?”校尉问道。 李惊鸿眼眸微眯,她瞧见了年轻男子的脸——是秦泽。 第97章 她怎么敢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家在曲昌县,我此去是要回家的...”秦泽被两个官兵推得一个趔趄。 周边进出城门的百姓见是个白净俊秀的公子,都不由多瞧两眼。 “怎么回事?”李惊鸿缓步走近到城门口,眸色淡淡的瞥了眼秦泽,开口问道。 几个官兵都是认识她的,见她前来都忙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回答道: “启禀大人,此人鬼鬼祟祟的想要出城,我等例行查验他的身份,他却迟迟拿不出身份文牒来,这才要拉他去审问一二。” 正待此时,被推搡倒地的秦泽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便瞧见李惊鸿,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又是这个女官... 不过下一刻,他便上前几步双膝一软跪到了李惊鸿身前,“李大人,您认得我的,我是秦泽啊,身份文牒我没带在身上,在我曲昌的家中,我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啊...” 他长相端正又一身干净的书生气息,本身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坏人,又说和李县丞认识,众位官兵一时也都犯了难。https:/ 谁叫他那么鬼鬼祟祟呢... 身后的城门校尉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看着李惊鸿。 李惊鸿上下打量了秦泽半晌,若有所思。 半晌,才实话实说道:“这人本官的确认得。”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自从魏韵青在衙门外休掉秦泽之后,这个男人便再也没有回过曲昌,而是在庆元县躲躲藏藏,靠着女子们的怜悯与接济生活。 确实认识他,只不过是看见就觉得十分讨厌的人罢了。 秦泽面上一喜,“多谢李大人帮草民证明身份!”接着又很是懂礼的对二位官兵拱手:“官爷,这下可以放草民出城了吧。” 官兵看向李惊鸿,女子眼神冷嘲又淡漠,实在不像这位秦公子表现的那般熟络。 只听李惊鸿公事公办的道: “我虽能帮你证明身份,但却依然要搜你的身。” 她说着,冲着身边官兵一摆手,官兵心领神会,一个上前夺他的包袱,另一个去检查他的衣袖。 “唉...不可...”秦泽脸色一变,却已经被人制住,动弹不得。 那粗布包袱被官兵搁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惊鸿挑了挑眉。 “李大人,您瞧,怎么这么多女人的金银首饰?”那官兵惊呼。 金银首饰? 李惊鸿闻言俯下身来一瞧,小小的包袱里躺着两件衣服和几两碎银子,再有便是一根银发钗、一对金耳坠外加一个翡翠扳指。 她伸手将一根银钗拿起细细打量,旋即眼中便划过一抹冷笑。 这银钗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李铭齐从江南带回来,拿到老宅去让女眷们挑选的那批首饰中的一个。 她前些日子便听小林子说亲眼目睹李敏仪和秦泽在一处,想来这东西定然是李敏仪拿给他的。 “呵,她怎么敢的...” 身边城门校尉听到李惊鸿的喃喃自语一时有些摸不透这位大人到底是如何想的,迟疑的问道: “大人...是否有什么问题啊?” 只见女子唰的起身,冷然瞥了一眼被官兵搜身的秦泽,淡淡道: “将人放走,东西留下。” 城门校尉睨了一眼那小包袱中的金银首饰,不明所以的颔了颔首:“是。” 一番毫无尊严的搜身之后,秦泽终于被放开,他羞恼的整理着身上的文士袍,忽然胸口被人扔来一样东西,他忙接住。 一看,是自己的包袱。 “你可以出城了。”官兵冷酷的声音传来。 秦泽背着包袱走了两步,忽觉有些不对劲,旋即匆匆打开包袱来看。 他大惊失色,他的银钗和玉扳指呢?金耳坠也不见了... 空荡荡的包袱中,只剩下两件衣服和几块碎银子,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恼怒之色慢慢浮上白净的面庞,他死死盯着城门口的位置,狰狞的神色将原本的俊秀吞噬的一干二净。 “是她,又是她...” 日色西坠,云霞满天,城楼上燃起了灯火。 小林子今日被她派去办事,是以驾着马车来迟了一些。 城门校尉瞧着地上的“赃物”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纠结半晌才开口问道:“大人,这些首饰...” 不等他支支吾吾说完,李惊鸿一挥袖,“都放到我车上来!” “啊...这...”校尉惊叹于她的明目张胆。 李惊鸿不耐的皱了皱眉,校尉一个哆嗦,忙将地上的金银首饰用宽袖包好猫着腰给她递进马车上。 小林子嫌弃的瞅了他一眼,一挥马鞭车子便急速驶离了城门。 行至庄子口的时候车子慢了下来,李惊鸿似有所觉的掀开车帘。 恰逢正前方也有一顶轿子正缓缓往外走,小林子拉了拉缰绳抱怨道: “这轿子抬得可真慢,小的险些刹不住车。” 李惊鸿眉头轻蹙,庄子上谁会坐轿子出门啊,周氏肯定是不会的。 正思量着,跟在小轿侧边的嬷嬷便惊喜道:“哟,二夫人,您瞧前面马车上不是大小姐吗?” 话音刚落,轿帘一打,露出一位头戴轻纱幂篱的妇人,妇人闻言被嬷嬷扶着下了车,动作优雅的挑不出一丝一毫毛病。 “是红儿啊。”柳氏温声打招呼。 李惊鸿暗暗吐了口浊气。 她怎么来了? 耐着性子下了车,平静道了句“二夫人”。 身边的嬷嬷神色一滞,心说这大小姐也太没有礼数了,作为小辈连礼都不给长辈行一个。 李惊鸿才不给她行礼呢,不然可对不起她身上这件官服。 柳氏面色尴尬的笑了笑,“县丞大人下职了,啊,我今日闲来无事便来拜访大嫂,与大嫂说说话。” 李惊鸿淡淡“嗯”了一声。 心中却冷笑,不知这次又骗了她那傻娘亲什么东西。 天色渐暗,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凝固,一阵风吹过,柳氏身边的嬷嬷才找到机会,“二夫人,您吹不得风的,我们不如下次在与大小姐聊?” 柳氏轻轻笑了一声,对面前的李惊鸿道:“那红...大人,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嗯。”李惊鸿只是发出这一个音节表示回应。 嬷嬷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被柳氏掐了一下闭上了嘴。 李惊鸿看着小轿缓缓离去之后才瞧着一旁的门房道:“她怎么来了?” 第98章 我的东西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这位二婶从前便常带着李敏仪来庄子上玩。 周氏虽然泼辣,为人却耿直,没什么心眼。 这母女二人每次来便要给她们塞上一堆东西回去,有时是布匹、有时是首饰头面。 但自从原主落水之后,柳氏也有半年没有踏足过李氏山庄了,李惊鸿想,大概是因为心虚了吧... 这一次,又是干什么来的? 门房看着大小姐的一身官袍也不由恭敬了几分,答道:“二夫人来时也没拿拜帖,只说在老宅闷得慌想来和夫人说说话,老奴禀告夫人之后就放她进去了。” 竟是不请自来? 也是,他们大房除夕那日在老宅闹了那么大一通,周氏大概也不愿再往老宅下帖子了。 李惊鸿颔了颔首便上车往里面走,回到小院之后换了件常服去了周氏那里。 开了春天气也没先前那般冷,院中琴娘正带着下人们将暖房中的花搬出来松松土。 周氏在房中饮茶,见她过来面色一喜,“红儿,今日怎么有空来娘这里了?” 李惊鸿极为随行的坐在她对面,在这位母亲面前,她无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 “听闻今日二夫人过来了?”她取过一杯茶,状似无意问道。 周氏听到“二夫人”三个字一愣,随即颔首笑道,“是啊,你二婶来了,与我聊了聊哲彦在书院中的情况。”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也知道,你二叔亡故之后二房就剩下你二婶和敏仪了,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现在好了,过继来一个争气的儿子也算有了希望。” 李家是世家大族,自然也有丰足的产业支撑中馈,可二房死了男人更没有任何收入,所以孤女寡母二人只能靠着老宅给的月例银子过活,确实是紧巴巴的。 “所以二夫人今日来...”李惊鸿试探道。 “唉,读书笔墨纸砚都是要花银子的,你二婶说哲彦在书院中练字,那一尺宣纸正面用完反面用,她又拿不出银子去买好纸,听闻咱们庄子上有造纸坊,便说想要讨要点边角料给哲彦练字。”周氏道。 李惊鸿闻言额角突突直跳,茶杯都差点掉了。 特意来要点边角料练字...? 这位二夫人如此说,谁还好意思真的拿边角料给她啊? “所以...母亲给了吗?” 周氏奇怪的瞅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她要我当然会给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边角料而已,纸是朝廷的不能给,这些还吝啬什么?” 李惊鸿:...... 得,她忘了,她的这位母亲一根筋,没听懂柳氏千回百转所要表达的话中内涵,人家要边角料她还真就给了边角料。 她看着坐在案前怡然自得品着茶的妇人,手默默在袖子里竖起一个大拇指。 怪不得今日柳氏从庄子上回去身后半点东西都没带。 “对了母亲,我想让您辨认几样东西。”李惊鸿说着从小林子手中接过几样首饰递到周氏面前。 周氏从她手中接过一枚素钗,忽的笑了,“哟,这不是你爹从江南带的那批银饰吗,我当你嫌太素气不喜欢呢。” 李惊鸿眸光动了动,“这是城门守卫从一年轻男子手中搜到的,并非是我的。” 周氏闻言愣了愣,“年轻男子?” 再瞧手中素钗,样式分明是女儿家带的,且是李铭齐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一批。 “还有这枚玉扳指,母亲是否也认得?” 白玉扳指光滑润泽,一瞧便是上等货,这边境的小县城可不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周氏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唤李管事来。”,她对身后的琴娘吩咐道。 这些是他们家的东西,又是女子所用,怎会落在外男手中,关系到李家女眷名誉,她也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铭齐从江南带来的所有货都由李北一一登记入库,就算是送到了老宅,也清楚明白记录了谁拿了什么东西。 李北拿起玉扳指细细瞧,半晌之后才拱手道:“夫人、大小姐,这正是老爷从南边带的和田白玉扳指和素钗。” 周氏闻言将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老宅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拿出去变卖了?不明不白落在外人手中被人发现了该如何解释?” 李惊鸿开口问道:“李管事,你是否还记得这些东西都是哪位女眷拿走的?” 李北思量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这一模一样的素钗有许多,可这玉扳指只有这么一枚,嘶...小的记得应该是二小姐拿走了。” “敏仪?”周氏大惊。 李敏仪的素钗和玉扳指怎么在一个年轻男子手中? 莫非... “不对,敏仪那孩子一向懂规矩的很,定是下人偷拿去卖了。”周氏向来怜惜二房母女,不愿相信李敏仪与人私相授受。 一旁的李惊鸿却淡淡开口:“不知母亲还是否记得去年在县里闹得沸沸扬扬那桩夫告妻案,那个年轻男子正是当日里状告妻子的丈夫——秦泽。” “那日堂审结束后,我亲眼瞧见李敏仪塞给了秦泽一个银锞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震的室内几人都有些心神恍惚。 “所以我认为,李敏仪,在用我们大房接济给他们的钱财接济外男。” 周围众人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良久,周氏才迟疑的开口: “红儿...你是什么意思?” 李惊鸿的指尖在桌案上轻叩着,闻言缓缓道:“母亲,以后不要给二房钱财了,省的都拿去养了奸人。” 奸人,自然是秦泽。 一旁的琴娘急了,忙跺脚道:“夫人,我常和您说二夫人就是来骗您钱财的您还不信,她们过得那般紧二小姐还有富余的钱财养男人,那一个扳指都能给哲彦公子买几十刀纸了,何苦还来要边角料!” 刹那间,只听“啪”的一声,周氏一掌狠狠拍在了桌案之上。 琴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闭上嘴。 下一刻,就听满脸怒容的女子厉声道: “哼,二房真当老娘是冤大头了不成?” 第99章 不是骗子 清晨潮湿的露水浸在古朴的石子路上,天才刚蒙蒙亮,然而此时的李家妇人已经自秦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回来了。 柳氏回到东院后叫嬷嬷掩好了门,转头对默默跟在后面低眉顺眼的女儿开口:“老夫人的话,听听就算了,你得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李敏仪一愣,忙称是。 女眷们每日晨昏定省,这段时日秦老夫人说得最多的便是李敏仪的婚事,今日也不例外,叫她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太挑剔,敲打了她一番。 母女二人在案几前坐下,下人们自觉的下去,只留她们两个人。 柳氏自袖中拿出一张请帖来,“我动用了不少夫人太太们的关系才帮你弄来了这么一张巡抚夫人赏花宴的请帖,届时不少宁州贵胄家都会去赴宴,你要抓住这次机会。” “梅夫人?”李敏仪接过那张帖子,红缎绸面还带着烫金滚边,右上角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代表着巡抚大人之妻梅氏。 “当真?我可以去梅夫人的赏花宴?”李敏仪拿着帖子的手轻颤着。 柳氏莞尔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这段时间只想着这一件事就好。” 她说着瞧了眼李敏仪身上的袄裙,微微蹙了蹙眉道: “我记得上次从大房拿回来的那些首饰里面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玉扳指,你去把那扳指当了做件新衣裳和头面,你身上这件衣服穿得太久了。” 李敏仪袖中的手倏地握紧。 柳氏似有所觉的问道:“你怎么了?” 还不等李敏仪回答,门外便传来嬷嬷有些急促的叩门声。 “二夫人...大小姐带着几个官兵来老宅了,说...说有一桩案子要找二小姐问话!” 柳氏和李敏仪皆是一愣。 “案子?”柳氏疑惑。 有什么案子要找李敏仪一个闺阁女子问话? 李敏仪的手却逐渐变得冰凉... 庭院深深,树影婆娑,熹微的晨光洒在石子路上,道路两旁排列着十余位官兵。 李惊鸿身着官袍自然而然坐在李府花厅的主位上,闲适的端起一盏茶放在嘴边。 四下安静异常,厅中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老夫人在一旁的木椅上如坐针毡,若放在从前她定是要呵斥大丫头一番。 可今日,李惊鸿一进门便亮出了自己庆元县县丞的身份,还带了官兵前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一对上那双冷淡如霜的眸子,就莫名偃旗息鼓了。 不多时,花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老夫人,二小姐与二夫人来了。”嬷嬷诚惶诚恐的道。 李惊鸿这才抬起一双眸子。 二夫人柳氏在前,李敏仪在后,二人款款来到厅中。 刚踏入花厅,李敏仪便对上了李惊鸿冷冽的眸光,她心中一颤,定了定神才屈膝行礼。 “姐...大人。” 柳氏面带忧色的开口问道:“大人,不知什么案子竟要来问敏仪的话...敏仪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会和什么案子有关啊?莫不是...弄错了?” 啪嗒一声,主位上的女子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红唇轻启:“将东西呈上来,是不是弄错,二夫人一看便知。” 随着她一声令下,一位衙差双手托着木托盘三两步来到了众人面前,就见那红木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根素钗、一个玉扳指以及一对金耳坠。 今日不是休沐日,老宅里大多是女眷,她们纷纷伸长脖子望去,看到托盘上的几样首饰都不由面面相觑。 “这素钗好生眼熟啊...”biquiu 再看李敏仪,却已经是双目圆瞪,僵硬的立在原地。 “李敏仪,你可认得这些东西?”李惊鸿淡淡发问。 还不等李敏仪开口,便有厅中女眷认出了那素钗,“唉,那不是先前大房带回老宅给各房挑选的素钗吗,我记得有好几支。” 她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支发钗,恰好和托盘上的一般无二。 正在此时,柳氏也去瞧那几样首饰,不正是她方才问李敏仪的那枚玉扳指吗? 秦老夫人疑惑道:“难不成是抓到了什么窃贼,偷了二丫头的东西?” 厅中众人神色各异,李惊鸿唇角勾了勾,轻笑一声开了口: “不,不是什么窃贼,只是一个四处行骗的闲汉,骗了不少姑娘家的钱财首饰,那对金耳坠便是城东一位商户女之物。” “我就是怕李敏仪也上了那骗子的当,这才前来问问。”她淡笑道。 闲汉? 也就是说是一位男子了... 二姑娘的首饰竟在男子身上被找到了,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神色。 柳氏是见过那枚玉扳指的,并且知道这枚玉扳指一直在自家女儿手中,她看向李敏仪,发现她已经面色惨白。 “这么说...二丫头被人骗了钱财?”秦老夫人问道。 “不是的!” 从进来开始便未曾开过口的李敏仪忽然扬声反驳。 柳氏握着帕子的手松了松。 下一刻,就听少女略带颤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不是什么骗子,他没有骗我,他不是姐姐口中的那种人!” 柳氏大惊,直觉不妙:“敏仪,住口——” 李惊鸿挑了挑眉,“李敏仪,你为何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厅中众女眷也品出了些许不对,秦老夫人更是怒不可遏,“胡闹,胡闹!二丫头,说,你到底背着家里人和谁来往了?” 李敏仪脑中的弦早在瞧见那枚素钗和玉扳指时就已经断了,她现在完全没有了理智,只顾着给心上人辩解: “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说着,双膝一屈跪在李惊鸿面前,“姐姐明察啊,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请姐姐网开一面不要为难他...” 柳氏忙去拽她,“敏仪,你这是做什么!” 李惊鸿在桌面轻叩的指尖一顿,睫羽轻轻掀起。 “李敏仪,你好大的胆子啊,敢用我们大房的钱财去养男人...” “我不管那男人如何,我来只为告诉你,以后大房不会在接济你们任何财物,你好自为之。” 第100章 姑爷生辰 春夜寒凉,老宅里的花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李敏仪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整日了。 自李惊鸿早晨离开之后,秦老夫人和几个辈分稍大的老夫人对李敏仪三堂会审,在几人的轮番审问之下终于问出了秦泽的名字。 “那人竟是去年在庆元县县城里闹得极大的那桩诬告妻子案子的丈夫,不仅当众被原配妻子魏知县休夫,还净身出了户,你说二丫头你傻不傻去接触这种人!” 李敏仪面色惨白,一双膝盖早已麻木,可她依旧摇头。 秦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你们二房的日子什么时候那般宽裕了,让你还有闲钱散财给外人?与这样一个人私相授受,二丫头,你是要把李家的颜面丢光吗?” 孙辈里两个姑娘,大丫头从前是个傻子现在又不懂礼数咄咄逼人,她向来更喜欢顺从又温和的二丫头。 可她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最懂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丫头竟惹出了这等丢人事。 “祖母,秦公子与我是两情相悦,求祖母不要拆散我们...”李敏仪早就豁出去了,荣华富贵她不要了,只要和秦泽在一起,哪怕被赶出李家,她也甘之如饴。 柳氏在一旁看得心惊,她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女儿,却漏算了女儿也有自己的心思,不是她随便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面人... 她眼见秦老夫人就要发作,眼疾手快提前上前一步,宽袖一甩狠狠给了跪在地上的李敏仪一个耳光。 只听祠堂内“啪”的一声脆响。 接着便是柳氏恨铁不成钢的厉喝: “孽障!你还敢顶嘴,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从小教你的《女训》都背到哪里去了,从今往后若无必要你不许再出闺房一步,日日抄书反省,直到出阁为止!” 李敏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的母亲,眼泪一下子蓄满眼眶。 柳氏打完,转向秦老夫人的方向跪下,“老夫人,都是侄媳妇教导无方,此事...此事还请老夫人不要告诉族长大人与各位叔伯,留敏仪一个容身之地...” 柳氏打都打了骂也骂了秦老夫人也不能再说什么,可心中郁闷之气难解,指着李敏仪道:“好,我可以不和族长说,可二丫头从今日起便要相看郎君了,出了这等事要早日将她嫁出去才好断了她的念想。” 李敏仪声泪俱下,却被柳氏一个眼神制止住。 柳氏忙磕头,“多谢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了眼天色,“柳氏,你带着二丫头回去吧,以后,除了请安之外,不许她再出闺房的门,你自己说的话应如何做你知道的。” “是,侄媳妇明白,侄媳妇这就带敏仪回去。” 春夜渐浓,案前灯火幽幽。 玉扳指和素钗自然是被李惊鸿带回来了,她可不愿自家的财务去供养一群白眼狼,有这些钱不如给她后山的鸡舍雇两个人看管。 年前的时候李惊鸿为处理掺沙粮一事让李北筹备了鸡舍养鸡。 这些天李北已经逐渐布置妥当了。 他特意在后山找了一块空地围起篱笆来做鸡舍,同时又去集市上采购了三千只鸡苗,现在正叽叽喳喳养在鸡舍里。 有些罪臣的家眷整日里也无事可做,李惊鸿便雇佣她们来帮她养鸡,还承诺若是养得好便给她们每年多分些粮和油。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这种活计,有些女眷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抑或是高门贵妇,不曾做过这些事。 不过没关系,一步一步学,在鸡舍中就如同在官场,从小做起随着技能提升而慢慢升职,从监管十只鸡到上百只,最后升为“舍长”,都是李惊鸿陛下想出的妙计。 “记住,不要把她们当做‘女子’,也不要让她们互相称呼为某某夫人或某某氏,是什么职位就喊她们什么,更不要瞧不起她们。” 李惊鸿将那本“鸡舍官员名册”递给李北,吩咐道。 李北一愣,忙接过名册应下,“所以小姐,我们先定下的这位管事就是王夫...啊不王舍长?” “嗯。”李惊鸿满意的颔首。 王夫人名为王珍,是先礼部侍郎秦大人的夫人,陪着秦大人一路从乡下高升到京城。 人人都说她是村里来的糟糠之妻早晚要被秦大人抛弃,可她却丝毫不理会京中闲人的议论,不仅在府中维持着从前的田园生活,更是与秦大人感情依旧。 让这人来先行管理鸡舍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李惊鸿这样想。 风将掩住的窗户扇吹开,露出窗外浓浓夜色,月满如盘,皎白的光洒在窗棂上。 “今日这月色极好呢。”李北极有眼色的叹了一声。 李惊鸿淡淡勾了勾唇角,问道:“今日已经是十五了吗?” “不错,今日恰好三月十五。”李北笑着应道。 却发现李惊鸿的眸光深了几分。 三月十五,距离崔祯体内寒毒完全清除的期限只剩下最后十六日了,可她近日有总被公事所绊,加上崔祯有意无意躲着她,她很久都没与他一同单独说几句话了,有也只是寒暄,还没往下进行就被他匆匆避过... 李惊鸿的手渐渐握紧了几分。 李北瞧着大小姐神色不对劲,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忙补救道: “小姐,小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姑爷的生辰好像快到了,就在这个月呢!” 生辰? 李惊鸿眼中微闪,忽的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三月廿九,月末。”李北有些尴尬,大小姐都不记得啊。 不过他在二人成婚时给他们合过八字,自然知道崔祯的生辰是几日。 三月廿九...不正是解毒的最后一日吗? 李惊鸿心中纷乱,忽然有了一个十分荒唐,却又极为有效的法子... 不行不行... 她反复否定又反复拾起,那个念头在心中却越来越强烈。 这件事,她只要去做了,崔祯就一定不会再抛下她独自走掉了。 第101章 与她和离 朝阳东升,一抹晨光从窗外透入。 崔祯从榻上起身,昨日他收到了舒子濯的传信,今日二人便约在县城茶楼见面。 他伸手去摸榻边的衣物,可触到那不同于往常的柔滑触感手微微一顿。 崔祯疑惑的向榻边看去,就见手下所触碰的衣物不是昨夜他褪下的那件棉布素衫,而是一件淡青色的锦衣春衫,领口处用月白色的绣线绣着竹叶暗纹。 这...好像不是他的衣服... 正待他迷惘之际,“吱呀”一声响,厢房的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小林子双手抱着一双男式皂靴面无表情的进门,见他正愣愣看着手边的衣物,挑了挑眉。 “醒了?” 崔祯闻声抬眸,小林子已经抱着皂靴步入内室,将皂靴往榻下一放—— “看什么看,这些都是主子给你准备的衣物,她可对你真上心呢...” 虽然话是主子教给他说的,可话中的酸意却是他发自内心的。 崔祯目光一顿,迟疑的问道:“小姐...这是为何?” 小林子白了他一眼,“为何你还不懂,你不是状元郎吗,这点事都想不清楚。”https:/ 他念完了自己的台词,在心中嫌弃了自己一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窗外鸟雀莺啼,婆娑的树影洒在淡青色的锦衣春衫上,崔祯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没去动那件崭新的外衫,而是从塌下的木箱中翻出一件颜色暗淡的灰布袍子来。 他穿好了袍子,瞧了眼外面的天色便抬脚走出了厢房的门。 春光明艳,碧空如洗。 大概是寒毒真的快消散了,他才行至院门口额角便出了一丝细汗。 身上的棉布袍子很厚实,现在穿在身上倒叫他有些燥热。 崔祯:“......” 当他再次从院门内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然换上了那件淡青色的春衫。 青年君子如玉,轻薄的春衫随着他行走的步伐微微荡起,清冷如月下之竹,却又平添几分风雅恣意。 舒子濯见到他的时候饮茶的动作都缓了几许,差点被茶水呛到。 “咳咳咳...”他忙将茶杯放下,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你你你这是...” 现在面前男子的模样,倒叫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那时的崔逢时也是这般风华无双,多少京中贵女偷偷觊觎,却又望而却步。 崔祯皱了皱眉,耐下性子开口:“你不是说裴玄照已经给你回信了吗,他怎么说?” 提起正事,舒子濯才收起了神色,一本正经道:“是,他已经同意将你召回朝廷,调令不日就会送到宁州府,你安心等着便是。” 他劝说崔祯回朝之后便给现任首辅裴玄照去信一封。 崔祯怎样也算女帝霸权之下的“受害者”,与现在朝廷的利益并不冲突。 他在心中提及了崔祯当初受“迫害”的始末,并请求给崔祯官复原职。 而裴玄照虽然同意为他翻案却对官复原职一事含含糊糊,只道现在督察院并无空缺,崔祯若是回朝不是被外放做官就是被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上。 故而舒子濯便提议,不如让崔祯留在宁州巡检司,在他的手底下做事。 裴玄照这才同意。 舒子濯瞧了眼对面人身上的春衫,一瞧便是新做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为他准备的。 他思量了片刻,开口道:“逢时,你既被召回也就不算什么罪臣了,离开那流放之地你娶的那位...也当不作数吧。” 崔祯是被逼婚的,现在他被免了罪,再也不必受那地主家的桎梏,还有那蛮横不讲理的村姑就更不必怕了。 他早就旁敲侧击的问过逢时了,逢时根本就没碰过那村姑,正好一走了之,两不相欠。 崔祯睫羽微微颤了颤,饮了口茶水,淡淡道: “不作数,我会与她和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日天气无常,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中午便阴云密布。 崔祯刚一回到小院便打了雷,他忙快走几步来到书房之中,即使走得快身上也不免被淋了几滴雨水。 他将春衫褪下挂在木架之上,轻轻抚了抚上面的绣纹,眼神微暗。 对不起,在下并非良人... 窗外雷声大作,电闪雷鸣间崔祯已在案上铺开一张素纸,毛笔蘸墨,几滴雨丝隔着窗棂飞溅到砚台上。 崔祯提笔,手顿了顿,才缓缓在纸上写下“和离书”三个字。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 李惊鸿执伞快步走在一处暗巷中。 天边乌云聚积,时不时便有道道电光从天而降,李惊鸿的脚步却没有迟疑过半分。 暗巷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陈旧的木门,门外的长幡已经被雨水浇得尽透,不过上面的字却依旧能清晰辨认。 “妇药堂” 李惊鸿推门而入,直接开口道:“我要的东西呢?” 她的声音淡漠,雷电映出她昳丽娇美的面庞,在廊下坐着煎药的中年女子一愣,这才认出了她。 “是姑娘啊,你要的东西老身已经帮你制好了。”中年女子说着便从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枚指甲盖大的小药包。 她略有深意的瞧了李惊鸿一眼,贼溜溜笑着将药包递给李惊鸿,“这药若是用得让您满意了,下次记得再来我老郑娘这里。” 李惊鸿掂了掂手中的药包,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老郑娘唏嘘道:“啧啧,这样美的姑娘都要用强?现在的男人可真是不识好歹...” 雨越下越大,城外的官道上,早有一辆马车静静等候,周围还立着二三官兵。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渐近,只见半掩半映的雨帘中一道穿着蓑衣的挺拔身影驾马前来,来到此处停下。 官兵中有一人认出了来人,“崔大人!” 崔祯翻身下马,身上虽着蓑衣但奈何雨势太大,如玉的面颊上早已被雨水浸湿,不断有水珠从他英挺的鼻尖滴落。 这些应当就是舒子濯派来接应他的人。 崔祯点头,“嗯,是本官。” 第102章 一别两宽 裴玄照没有让崔祯官复原职,而是将他调入宁州府的巡检司为司正,在舒子濯手下做事。 他知道,裴玄照可没那么好心。 “崔大人,雨大快上车吧,等我们明日到了宁州府,调令也会随之送到李氏山庄。”官兵道。 崔祯颔了颔首,他撩袍上马车之前蓦然回头,想去再看看那座雪山,却忘记了今日大雨,密布的乌云将山顶遮盖的严严实实,细密的雨丝层层叠叠,他还是没能看见。 “崔大人。”一旁的官兵催促道。 他转过身,再也不带一丝留恋的两步掀帘迈进了马车之中。 马鞭声伴着雨水响起,马车轱辘辘行进起来,慢慢消失在连绵不绝的暴雨中... 李惊鸿回到小院的时候浑身都已湿透,她已知晓昨日崔祯在城中与舒子濯见了一面,想必就在这两日,崔祯便会被一纸调令调离。 小院中冷冷清清没有点灯,廊下的灯笼随着狂风翻飞摇曳,李惊鸿将伞收好放在外面,推门便入了厢房。 厢房中暗沉沉的,李惊鸿喊了一声:“夫君,你在吗?” 房内无人应答。 一声雷鸣自屋外响起,电光瞬时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此时李惊鸿才看清,房内空无一人。 她脸上的神色微变,立即冒着雨三两步跑至专门为崔祯建的那间小书房,门被她粗暴推开,房内依旧是空空如也... 她似是有所感应一般,抬起脚缓缓行至窗前的桌案上,电光再次闪过,她清楚的看到被镇纸压在下面的那张“和离书”,身上的冷意侵入血液。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李惊鸿凉凉念着纸上的字迹,念到最后眸光已彻底冷了下来。 崔祯在和离书的最后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指印,旁边还特意留出空位让她签字画押。 呵,可真是极为妥帖呢... “逢时,你可真是好样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便丢下一封和离书一声不吭的走了。 “舒子濯还是我帮你牵的线呢,你怎么能丢下我呢?”她轻声呢喃。 发梢上的雨珠啪嗒一声滴落在纸面上,晕染了些许墨迹,李惊鸿将它原封不动的搁置在原处,起身回到了东厢房。 外面雨声急促,她却不紧不慢的将湿衣褪去,重新换上一件海棠红的对襟裙衫,裙摆上的海棠花用金线镶着边,电光一闪美轮美奂。 铜镜中女子容颜精致绝伦,她从装匣中取出一支凤钗缓缓插入鬓间,凤尾上的珠串在镜中摇曳生辉。 她对门外唤了一声,一道轻盈的女子黑影瞬间跃入房中。 月移颇为不耐的开口:“说吧,要我做什么?” 路途漫漫,雨声不止。 越往南走雨势便越是如同倾盆一般,官道地势低洼,积水几乎可以漫过脚踝,就连马儿也寸步难行。 崔祯已经将蓑衣脱下,可他的身上依旧湿淋淋的,包袱里原本带着的衣物也尽数被雨浇湿,他无从换起。https:/ 忽然,车帘外传来几声兵器相接的响声,伴着雨丝使人觉得不同寻常。 崔祯眸光一紧,忙出声询问:“前方何事发生?” “山贼,我们似乎遇见山贼了!” 山贼?这样的雨势怎会有山贼? 还不待他细想,下一瞬一道冰冷的剑光便刺入了马车之内,霎时间电闪雷鸣,凛冽的电光自刀剑映射刺痛了他的眼睛。 “何人行刺?”崔祯厉声道,他第一反应就是裴玄照派来的人。 狂风四起,车帘被人一剑斩断不知被风卷到了何处,崔祯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 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身形却并不魁梧,“哼,你不配知道,爷奉命取你性命,你乖乖赴死便是。” 声音暗哑雌雄难辨,却带着死士特有的冷意。 “你是谁的人?裴首辅?”虽然冷剑抵在脖颈,崔祯却依旧冷静的开口。 月移在面具下挑了挑眉,随即微一颔首,“倒是不傻。” 崔祯眸色沉了下来,他不知为何觉得这人很是奇怪,不仅没有立即杀了他,竟还承认了是裴玄照的人。 他脑中飞速思虑该如何脱困,忽然脚腕一动向身后车壁就是一脚,薄薄一层车壁被他一脚破开,他趁着月移怔愣之际直接破门而出,从车上摔下踉跄的跌在雨地里。 崔祯膝盖被摔得一震刺痛,如柱的雨珠瞬间倾落在他的脊背上,月白的袍子被泥水打湿,惊雷闪过,照得他如同池中被雨摧残的青荷。 月移恼怒的咬了咬牙,心中被他给耍了,忙也跳下车往崔祯的方向追去。 正待此时,几名官兵终于挣脱了束缚大喊一声举着刀枪往这边靠近。 月移心道搞砸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荷包中掏出那湿漉漉的药包来,一把将地上匍匐的崔祯提起,扯开外面的那层纸就往青年的嘴里塞。 崔祯心头一凛,只觉自己今日只怕真的要折在此处了。 雨水混着湿漉漉早已结成块的药粉往崔祯的口腔中流去,月移掐着他的下颌看着雨水一点点将药粉冲刷进他的咽喉,终于将他推开。 看着崔祯趴在雨地中猛咳的身影,月移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虽然出了些小意外,但任务她也算是完成了。 身后官兵就要冲上前来,只见她身形一闪,一跃跳上了马车顶上,趁人不备绕到官兵后面翻身便骑走了其中一人的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马离去。 “崔大人,崔大人——” 崔祯趴在地上,冰凉的雨从下颌角流下,但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寒冷,反而觉得内心燥热,这雨凉爽舒适。 他不知那人给他喂得什么毒药,但他没有服下即死那应该还是有救。 他抓住身边一官兵的胳膊,艰难的开口道:“去...去附近医馆...” “是!” 众官兵将人扶进马车之中,崔祯靠在车壁上眉目紧蹙。 他恍惚中感觉到马车已经启动,迷茫的睁开了双目。 无人看见,黑暗中的如玉公子面色潮红,湿漉漉的长发沾在额角,好看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一层迷离... 第103章 是我的人 “这种荒山野岭,哪里会有什么医馆啊...”那官兵中领头的被雨淋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他回头望了眼马车,其实方才他注意到崔大人并没有什么外伤,大人要去医馆,是否只是从马车上趔趄下来的摔伤? 雨势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一行人在官道上艰难前行,前路漆黑一片,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道惊雷炸响,电光瞬时将四下照得通明。 官兵的眼睛亮起,他回头对身后喊道:“前面有一间驿站!...崔大人,不如我们先行去驿站避雨?”他迟疑问道。 雨声急促,车内却迟迟无人应答。 “崔大人?”官兵心中恐他出事,便要去掀他的车帘。 下一瞬,一道喑哑的男子嗓音忽然响起: “...好。” “大人眼下...还能坚持吗,附近大约没有医馆。”官兵听他压抑的声音不免担忧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车内人又道:“...不妨事。” 不妨事,因为崔祯已经确定自己没有性命之忧。 这短短几息的功夫,体内的经脉如同被一簇火苗慢慢燃烧一般,顺着他的血管燃到他的四肢百骸... 阴暗的车厢内,芝兰玉树的青年男子半靠在车壁上微微喘息,如玉的面颊和脖颈上隐隐透着绯红。 细密的汗珠自他微湿的眼角缓缓滑落到他滚动的喉结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欲色。 他努力在混沌中维持一丝清明,思索着那刺客到底是何居心,为何...为何要给他下这样的药? 可体内的欲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崔大人,驿站到了。”车厢外传来官兵的声音。 崔祯定了定神,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才掀开车帘出去。 如柱的玉珠打在他的面上,他体内的躁动才渐渐压下了些许,支撑着他不至于在众下属面前出丑。 驿站简陋,护送的官兵给崔祯要了一间客房,崔祯又向小二要了一盆冷水之后便上了楼。 电闪雷鸣被挡在窗外,崔祯踉跄着摸索进了房内。 室内似乎焚过香,淡淡的海棠气息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 崔祯跌坐在床沿上,轻喘着将身上的湿衣褪下只留一件里衣。 他仰躺在绵被上,难耐的轻吟,他这辈子前二十多年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咚咚咚—— 三声轻缓的叩门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中分外清晰。 崔祯似有所觉的睁开双目,迷离的眼睛渐渐聚焦,他想大概是小二送水来了。 哑声道:“请进...” 木门吱哑一声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轻缓的脚步声。 “劳烦搁在床下,多谢。”男子的嗓音中含着压抑,像是陈旧的箜篌。 来人在床边脚步顿了顿,脚步声又响起,再下一刻就是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崔祯放下心来,本想起身,却浑身软绵绵的,脑中混沌一片。 他想,罢了罢了,兴许醒来便好了... 不知何时,他沉沉坠入梦中。 “夫君,为什么丢下我啊...” 梦中女子泫然欲泣,杏眸中积聚着层层湿润,好似在控诉他的无情。 他心中一滞。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般无情...” 霎时间女子已经翩然将至他的身前,殷红的唇翕动,竟快要贴上他。 体内的火乍然被点燃,女子柔弱无骨的身躯如藤蔓一般缠绕上他,铺天盖地的海棠花盛放,香气席卷了他的唇齿、他轻颤的指尖、他身上每一处灼热..... 他忽而飘至云间又骤然坠入地狱,极致的愉悦裹挟着他,却又给他最大的痛苦。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梦中的云雨却未歇,还不待他思量,那柔软的藤蔓便又一次缠绕上来,将他拉进无尽的深渊。 李惊鸿借着窗外的幽光一寸一寸打量着崔祯沉溺的神色。 她觉得新奇极了,从来没在清冷疏离的崔逢时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他星目禁闭,剑眉时而轻蹙时而又舒展,眼角下一点泪痣都晕染着情潮,绯色的薄唇翕张,悦耳又细碎的音色从中溢出。 他可真诱人啊... 李惊鸿轻笑一声,俯身吻住他的耳垂,在他的耳畔气若幽兰道: “你是我的人了,逢时...” 云雨初歇,药物带来的情潮渐渐褪去,一道惊雷响起,将崔祯从无尽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轰隆—— 崔祯猛地睁开双目,眸中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然与清明。 身上的酥麻感还在取悦着他的神经,触到的一片柔滑却让他脑中倏地炸开。 他忙看向身侧,只见一道婀娜的女子身影赫然躺在他的身旁,女子背对着他,绸缎般的墨发黏在香汗淋漓的脊背上,不用想也知道是个美人。 崔祯心中一沉,他怕是真的与人有了首尾。 他梦中明明见到的是那人,可却...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自缢的想法。 “唔...” 身侧女子嘤咛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崔祯立即起身穿好里衣,此事并非他所愿,打算着若是这女子不能接受昨晚发生的事那他便以死谢罪好了。 雨声渐歇,黎明的微光从窗外洒进屋内,一夜过去了。 女子也撑起身子,海藻般的长发纠缠在光洁的身躯上,她微微侧过脸,开口道: “夫君,生辰快乐。” 崔祯的眸子自她说出“夫君”二字时便骤然瞪大,不可置信的将目光扫向她明艳动人的侧脸。 李惊鸿转过身来,墨发半映半掩着玲珑的曲线,风姿绰约,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容来。 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可以摄魂夺魄,竟瞬间勾起了他刚刚平息下的妄念。 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还好是她... 还好不是别人。 崔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随即错开视线,忙从床边扯出一件被揉皱的衫子给她披在身上。 帮她系上衣领时骤然看见她颈上的红痕,崔祯睫羽轻轻一颤。 避开眸子,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 第104章 是很好睡 “你怎么会在这?” 他不告而别,他甚至还留下了诀别的和离书,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李惊鸿却一脸不知情。 杏眸轻轻眨了两下,笑道:“今日是夫君的生辰啊。” 崔祯心头一动。 就听她又道:“我本准备了礼物想要回家之后送给你,却听门房说你出门访友了。”m..nět 出门访友,正是他离开时的说辞。 “我瞧着这雨下得猛,一时半刻是歇不了的,故而有些担心你,便命人和我一道顺着官道寻你了。”她轻声道。 崔祯不由抬眼看她,她竟是担心他才追出来的,可那么大的雨,她平日里一点罪都不能受的性子,竟就这样带人出来了? “不曾想我心中忧心之事果真发生了,你竟然遇着了这等事...”她说着,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脸色却微微泛红,“不过好在我来了。” 崔祯闻言面上亦是发热。 是啊,真是太巧了,一切都刚刚好。 不过... 他又凝眸看向对面,眼中染上了一丝迷茫。 经过昨晚,他们已经不再是名义上的夫妻了,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夫妻之实。 那么,他便不能再丢下她,他夺了她的清白之身。 虽然他之前从未在心里承认过这桩婚事,也从未想过与任何女子共度一生,但以后,他要为昨夜的事负责。 或许,他也应该尝试着与她相处、与她举案齐眉,其实想想,他心中并不排斥... 屋内光线明亮起来,满室的狼藉映入二人眼帘,崔祯不自然的轻咳一声。 “咳咳...先起身吧,时辰不早了。” 崔祯尽量避免与李惊鸿目光相接,他自顾自取过中衣披上。 见身边女子一动不动,他不由迟疑道:“你...” 李惊鸿在心中白了他一眼,哼,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木头。 嘴上却柔声道:“夫君...我想沐浴...” 崔祯的身影一顿,就见胡乱披着衫子的李惊鸿长发上沾着黏腻的汗,他瞬间恍然,暗恼自己疏忽。 于是轻声对她道了一句,“你等着。”便披衣下床往房门处走去。 她听到他清润的嗓音响起,叫小二备热水来。 不多时,便有几人抬了一桶热水置于房内。 一个早晨过去了,崔祯看到李惊鸿还是不免耳根发烫,道了句:“你先在这里沐浴,我出去一趟。”随后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光洁的玉腿缓缓迈入浴桶中,李惊鸿面上一改方才的羞涩,变得玩味起来。 她勾起唇角,舒适的靠在浴桶上,感受着水波的温度。 窗外的槐树枝被风拂过发出嘎吱一声脆响,李惊鸿蓦地抬起眼皮,眸中平静无波。 “呵,想不到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大费周章让我帮你做戏,就是为了把那姓崔的给睡了?” 暗哑的女子嗓音响起,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跃进窗里,月移屈膝撑着手臂,吊儿郎当坐在窗棂上。 李惊鸿挑眉一笑,“是,我把他给睡了。” 月移惊叹于她的厚脸皮,不过又甚是好奇的问道:“啧啧,崔逢时从前在京中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难搞,多少人利用美人计拉拢他都未曾成功过,洁身自好的要死,不知这种雏儿睡起来什么滋味?” 的确,崔祯曾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男光棍,说好听点吧,也可以叫洁身自好。 曾有不少大臣想结交他给他送美人,结果他不仅不领情转头就参人家一本。 就连女帝李惊鸿都曾派貌美的女间谍去试探过他,转天女间谍打死也不再去了。 李惊鸿点头直接承认道:“嗯,确实很好睡,青涩是青涩了点,但我只喜欢干净的男人。” 月移一愣,这李小姐倒是和主子极为相似。 主子还是公主时,先帝曾提议过给公主择驸马,问公主喜欢什么样子的。 公主只道:“情啊爱啊心啊都可以不在我这里,但他的身体只能属于我一人,只能我来享用。” 对此,她深以为然。 她真不能理解风月话本子上那些女主角,说什么只要丈夫心在她这里只爱她一人,她便能不介意丈夫与其他人有首尾。 果然,那些话本子都是男人写来骗女人的,像主子和李小姐这般想法才是正确的。 思及此,月移忽然愣住,她怎么又将主子和李小姐放在一起比较了? 这姓李的配吗? 叩叩—— 二人沉默之际,传来两道敲门声。 “夫...夫人,大人说您梳洗好了便可下楼用饭了。” 月移听到有人来了,嗖的一声闪出窗外,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李惊鸿暗笑一声,淡淡应了句:“我知道了,辛苦。”便从木桶中缓缓起身。 落了一天一夜的倾盆大雨,今日晨起天色终于放晴。 队伍在驿站休整了一夜,官兵们身体健硕,都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围在大堂的饭桌前叽叽喳喳起来。 看见一位同伴从楼上下来,底下人忙招呼道:“呦,人齐了,崔大人,小的们能开动了不?” 崔祯一愣,又瞧了眼楼上厢房的方向。 那个被他派去传话的官兵瞪了说话那人一眼,“啧,什么人齐了,夫人还没下来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夫人?哪门子夫人啊? 正待此时,楼梯上一阵轻慢的脚步声渐近。 崔祯闻声望去,只见李惊鸿一袭海棠红对襟衫裙,微湿的长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随云髻,金凤钗随意别在云鬓中,珠串随着她下楼梯的步伐微微荡漾。 女子娇颜如玉,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仙女儿一般好看!” “俺嘞娘啊,这也忒美了。”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艳声,崔祯不由皱了皱眉头。 李惊鸿已经从楼梯上下来,来到众人眼前,她看向其中如松竹般清冷的青年,笑着唤道:“夫君。” 崔祯心头一颤,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周围官兵一下子炸开了锅。 天啊,这位貌美小娘子竟是崔大人的夫人? 可...她从哪冒出来的? 第105章 她后悔了 待崔祯与众人介绍李惊鸿是自己的夫人后,李惊鸿便十分自然的落了坐。 李惊鸿只觉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她环视了一圈众官兵打量的目光,歪着头问身侧的崔祯道: “你不是说要出门访友吗,这些...不会就是你的朋友吧?” 崔祯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些人身着官兵的袍服,一个个都五大三粗的,崔祯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放在他们之中格格不入。 况且,李惊鸿任职于庆元县县衙,怎么不识得官兵的打扮呢? “唉唉唉这可使不得,俺们这些大老粗可不配当崔大人的友人,夫人真是抬举俺们了...” “崔大人?”李惊鸿又眨着眼睛询问他。 崔祯轻咳了一声,在心底叹了口气才道:“其实...我有件事情忘记让你知晓了。” “我被无罪召回了,今后要于宁州府任职巡检司司正。” 崔祯心中莫名忐忑,瞒了她这么久,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她。 李惊鸿闻言果然神色变了变,崔祯心中一紧,忙补充道:“我并非是故意瞒着你,未成事前我也不敢随意乱说。” 其实不是这样,他曾经想摆脱她、摆脱这个屈辱的婚姻一走了之才故意不告诉她的。 但现在他对上她清澈潋滟的杏眸,却觉得曾有过这样想法的自己怎么那样坏。 李惊鸿暗暗挑眉,其实她只是没想到崔祯竟这般不争气,她还以为他可以官复原职呢,却没料到只是在宁州巡检司做一个小小的司正。 这舒子濯怎么也如此无用,不是和崔祯是十分要好的同窗吗,根本就没尽心帮他吧。 她略带几分不满的白了崔祯一眼,自己昨夜那桩买卖怎么算都亏了! 她...她现在有些后悔! 被李惊鸿娇嗔一瞪,崔祯更添几分慌乱,她真的生气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衬得周围官兵都如同灯火般明亮,众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闷头扒拉饭。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官道上还残留着不少积水,空气中沾染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李惊鸿掀开马车车帘看着青年男子修长如松竹的背影。 与他有了亲密关系,再打量他的时候就不再是浮于表面,她的目光滑落到他的束腰处,他精瘦的腰如同竹节一般有力... 李惊鸿不由咽了咽口水,想着下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 崔祯负手立在官道旁淡淡吩咐着:“劳烦诸位在此地多留半日,待本官将夫人送回家中再与诸位一同去宁州府上任。” 他待人一向平和有礼,众官兵也不好说什么,那是人家夫人,送夫人回家有什么大不了的?众人自然连连应下。 李惊鸿放下车帘,待马车缓缓行进的时候才睨了眼对面的男子道,“其实大可不必送我回去,我直接跟着你走,到宁州逛上一逛再回去也无妨,就当是送你去上职了。” 崔祯面色微滞,如玉的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然,星眸微垂道:“你明日不是也要上职吗,再说...我初到宁州也没有安置的地方,不如待我安顿好了住处再接你来逛。” 他执意要送她回去,是因为还有一桩麻烦等着他去处理... 二人一路乘车回到小院之后,李惊鸿就见崔祯率先下了马车,不知为何,脚步有些急促。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跟在他后面,皱眉道:“你怎么也下来了,赶紧坐车回去吧,来接你的人还在驿站里等着你呢。”她记得,崔祯这人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了。 就听他胡乱应了一声,便往小书房里去。 李惊鸿在身后的絮叨崔祯充耳不闻,直奔小书房的桌案前,看到桌上放的东西丝毫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他不由松了口气。 崔祯听着外面越发靠近的脚步声,看也没看一伸手便将桌子上和离书撕成粉碎塞进了衣袖里,动作之快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下一瞬,门扉处探出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来,门外的阳光洒在她海棠红的衣裙和长发上,宛若神女。 偏她还笑得狡黠,撇撇嘴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他闭了闭眼,心中叹道:唉,造孽啊... 崔祯说是让官兵们在驿站等他半日,自然也不能食言。 李惊鸿又与他闹了片刻之后便放他上车去了,她的目光在他挺拔的身子上恋恋不舍的流连了一会儿,忽的伸出素手将崔祯的手臂一拽—— 崔祯正在弯腰上车,被人大力向后一拉脚下自是站不稳,他心中一惊还没有所反应整个身子就向后倒去。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却感觉自己的脊背被人用手托住,一阵海棠花香袭来,女子浅浅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夫君,我一会儿就让人把房中的小榻给撤掉。” 女子气若幽兰,扫在耳廓让他心头颤了颤。 李惊鸿只见崔祯玉色的脖颈倏地透出秀色可餐的红,她色心一起没忍住在他耳下的颈子上落下一个淡淡的吻,随后立即放开了他。 “一路顺风。” 风中春意浮动,崔祯坐在马车里还能隐隐感受到侧颈处一阵阵的酥痒。 他不禁怔怔望着窗外绿柳依依的河面,眼下的红痣似在发烫,心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暖意盎然,微风拂面。 李惊鸿的眸子却渐渐淡了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神色。 她心中不屑的轻嗤一声,总算将这难搞的给稳住了。 理了理裙摆正要往回走,只听一声:“小姐——”,她蹙眉回头望去。 李北从不远处急匆匆的跑过来,踉跄着满头是汗。 “小姐,小姐,姑爷他...” 李惊鸿神色一变,以为是崔祯又出了什么事,忙厉声问道:“姑爷他怎么了?” 只见李北面色一阵惶恐,结结巴巴开口:“庄子上收到宁州府的调令,说...说是要将姑爷无罪召回了!” 李惊鸿闻言额角微抽,她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合着是调令来了。 她平静道:“本小姐早就知晓了。” “那...那那姑爷呢?”李北忙问。 “自然已经去上任了。” 第106章 僭越之处 李北一听便大惊失色道:“哎哟我的小姐,您怎么就这么让姑爷走了呢?他....” 他家小姐傻啊,他恨铁不成钢,却偏偏不能责怪小姐。 李惊鸿一脸错愕,问道:“什么意思?” “哎呀小姐,您好好想想啊,崔姑爷还是一个罪臣的时候我们如此欺辱他,逼他入赘,他若是有机会翻身,不就正好可以一走了之吗,万一...万一他还记恨着先前的事情,来报复咱们可怎生是好啊!” 李北一脸焦急,在心中洗洗思量他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曾经的罪过那个姓崔的,千万不要回头找他啊... 李惊鸿掩嘴轻笑了一声,“呵...李管事,你也太多虑了吧。” “且不说崔祯不是那样人,况且这件事他已经告知于我了,他只是去上职而已,难不成我还要拦着他不让他走?耽误了上职的期限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他有他的事,我还有我的事呢,你说我堂堂庆元县县官还会怕他一个小小的司正?你就放心吧,他不会报复你的。” 李惊鸿说完便觉得有些困倦了,昨日奔波了半宿又费了半宿的神,她现在要好好睡一觉。 她打着哈欠往小院里走,边走边吩咐道:“就按我说的和父亲母亲解释清楚,我困了,先歇了,这种事以后不要来烦我了。” “唉...”看着大小姐快步离去的背影,李北终究是将信将疑的回去禀报了李老爷和周氏。 宁州府巡检司中,舒子濯瞧着将落未落的日色来回踱步,时不时问问身边小厮几时了。 “大人,现下已经未时末了。”小厮怯怯开口。 舒子濯闻言一拂袖,急得喃喃自语,“昨日雨下得那般大,逢时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哎呀,都怪他,想让他尽快脱离那里于是昨日就派人去接他来宁州,不料傍晚忽然电闪雷鸣,直至今日太阳落山都不见他的影子,他真有些担心崔逢时了。 毕竟,他总那么倒霉... “大人,您快看,那不是虎子他们吗,他们把崔大人接来了——”小厮眼睛一亮,指着街道尽头的一行人惊喜道。 虎子正是舒子濯派去接人的官兵之一。 舒子濯也看到了那缓缓而来的马车,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提着袍摆上前去迎他。 崔祯打帘一出来差点和舒子濯来了个脸对脸,他往后一撤,蹙眉道:“你这是...” “唉,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路上遭遇什么不测了!”舒子濯说着,忙打开折扇为自己扇扇风。 崔祯还未开口,就听一旁的官兵虎子道: “大人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崔大人这一路可真是波折至极。” 怎么个波折法呢? 先不谈大雨夜在官道上莫名遇见劫匪的事,就说崔祯将李惊鸿送庄子里再重新上路之后,马儿跑了一日一夜饿的在路上啃了农户的油菜花,赔了二十吊钱才解决。 后来到了城门口,更是因为城门守卫有眼不识泰山被拦下检查了好一会儿... 巡检司的职房中茶香袅袅,舒子濯听完虎子将他们一行人在路上的遭遇面带复杂的看向崔祯。 他可真是个倒霉蛋啊,唉,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舒子濯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茶盏搁在一边问道:“你应是彻底摆脱那地主一家了吧?” 随后又笃定的笑道,“恭喜啊逢时,从今往后恢复自由之身。” 崔祯闻言恍惚了片刻,才理解了他话中之意,他苦笑着摇摇头,“子濯莫要再提此事了,我思量清楚了,不打算与妻和离。” 妻? 舒子濯愣了愣,“逢时,你这是什么话,你都已经不是罪臣之身了,何苦还受那份屈辱?” 随后他略一沉吟,眼中一动,“你还是心中过意不去对不对?你又没有丝毫僭越之处,何须对她负责?” 听到“僭越之处”四个字,崔祯眸光闪了闪,十分不自然的咽了口茶水,缄默不语。 舒子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唰的起身,难以置信的指着他,大骇道: “你该不会...该不会...被那个村姑给睡了吧!” 噗—— “咳咳咳...”崔祯猛地被茶水呛住,眼角眉梢浅浅的绯红却是不能忽视的,“舒子濯,闭嘴!” 可他却恍若未闻,痛心疾首的扶额,“哎哟我说你今日怎生与往日这般不同,眉眼之间都是荡漾之意,原是被那村妇给玷污了!崔逢时,你不干净了!京中倾慕你的娘子们要因此少一大半了!” 太吵了,真是太吵了。 崔祯将茶碗往案上重重一搁,发出“叮”的一阵响。 舒子濯闻声从指头缝里看他,只见崔祯薄唇紧抿,面色沉沉,似是真的生气了。 他这样的相貌平静时清冷如月,若是严肃起来就是冷冽如霜。 崔祯淡声开口:“我的事你勿管,”说罢又抬眸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番,“不如先想想自己罢。” 这话可让舒子濯瞬间熄了火,闻言就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了回去。 唉,可怜他青年才俊,这么多年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他瞧了眼崔祯又摸摸自己的脸,明明自己比姓崔的更英俊风流啊... 说白了,还是舒子濯自己太挑剔,不是嫌这个八字中火多与他犯冲,又是嫌那个喜食辛辣和自己吃不到一块去。 久而久之,宁州府的媒婆都嫌他嫌的要死,打死都不给他介绍姑娘了。 “唉?”舒子濯忽的眸光一转,自桌案下方取出两张拜帖来。 那拜帖用红缎封面,右上角是金线绣着的白梅。 他十分大方的扔给崔祯一张,崔祯不明所以。 “我竟忘了,知府夫人的赏花宴还给我下了两张帖子呢。”他勾唇一笑,“逢时,这宴虽名为‘赏花宴’可赏的却并非是真正的花,而是...美人。” 到时候逢时见到了众多风采灼人的高门贵女,就自然会嫌弃那蛮横粗鄙的村姑了。 第107章 一块残肢 一场春雨过后,城外山中绿树成荫,草木茂盛,冬眠的野兽也从沉睡中苏醒。 山脚下的猎户穿着蓑衣背着弓箭往深山中狩猎。 几日前的那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山中有几处滑坡,脚下的泥土仍然湿滑泥泞,猎户有些后悔,应该再等两日的。 可是没办法,一家几口人都张着嘴等着吃饭呢... “咔嚓”一声脆响,猎户不由往脚下看去。 这一眼,便使他遍体生寒。 他的脚下,赫然是一只人手。 ... 从年初便一直消停的庆元县衙门,今日终于又忙碌了起来。 李惊鸿跟随宋祁玉一路来到县城外的玉螺山下,这山位于县城的东南方,海拔不高,山形似海螺,并不像北部阿连山、玉昆山那样常年积雪,而是呈一片青绿色。 山中栖息着不少飞禽走兽,常有猎户进山打猎。 “官爷,就是在那边...在那边发现了人手!”猎户惊恐道。 今日一早便是这位猎户面色惨白的来衙门报官,称自己在玉螺山打猎之时发现了尸体的残肢——一个断手。 饶是一个五大三粗靠与野兽搏斗为生的七尺男儿,竟也颤抖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鼻腔中充斥着腐败树叶和人体糜烂的味道,李惊鸿不由蹙了蹙眉,再看身后跟着的众多衙差,有的竟伏在树根旁吐了起来。 宋祁玉侧头问她,“可有不适,不如你在这里候着?” 李惊鸿摇了摇头,“不必。”说罢,她便越过宋祁玉的身体,迈步走了上去。 官袍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眉目微凝,遂也忙跟了上去。 来到近前,腐臭之气更甚,随着猎户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条灰白生蛆的胳膊静静躺在泥土中,手指处有被踩过的鞋印,大约就是猎户发现它的原因。 “只有一块残肢,没发现其他部位吗?”李惊鸿沉静的问那猎户。 猎户忙摇头,“只...只有这一条胳膊,说不准是前日里那场大雨从山上冲下来冲断的...” 是了,前天的雨那般大,造成山中四、五处滑坡,不是没这个可能。 只不过... 李惊鸿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屈膝蹲在那条残肢近前,她取了身旁一根木棍将残肢上的泥土清理干净。 这只手臂自手肘处断裂,断裂处的骨头平整异常,并不像是被山石砸断。 “不,”她开口,“这只手臂一看就是人为用利器所切。” 众人闻言俱是脸色一白。 李惊鸿又打量了那残肢片刻,接着道:“依照尸体的呈色和腐化程度来看,此人最多也就是三日前遇害,其余具体的东西时日尚未可知,毕竟下了场大雨,洗刷了许多人体特征。” 宋祁玉在她身后,自是也瞧见了断裂处平整的切口,他原先还猜想尸体的主人是否是由于大雨被困山中意外身亡,现在看来当是被人所害。https:/ 他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差役们挥了挥手,扬声下令:“所有人,兵分三路搜山,发现可疑之处立即发信号。” “是!”众衙差纷纷往四处分散而去。 李惊鸿抬眸对宋祁玉道:“宋大人,我们也去找找吧。” “你...”他想问你能撑得住吗,忽而又想到方才还是李惊鸿一马当先的去检查残肢,问出此话倒显得他多虑了,遂点头,“嗯,好。” 那猎户领了赏钱便自觉离去,众人开始搜山。 与此同时,宁州府的一座宅院里,绿柳随风拂动,春水荡漾。 湖心亭里几位貌美的婢女正给贵妃榻上的贵妇人打着扇子,轻纱倩影,若隐若现。 “顷儿呢?最近可曾出过院子?”贵妇人睁开凤眼,红唇轻启。 亭中几位小婢女听得这个名字俱是不动声色的轻颤了一下,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忙回话道:“回夫人,公子近日以来都不曾出过东院。” 贵妇人拍开给她捏肩的手,有些烦闷的坐起身,身后便立即有婢子给她披上了一件绣着腊梅的衫子。 夫人爱花,其中最爱梅花,原因无他,夫人姓梅,人们都称她为梅夫人。 梅夫人站起身便要往东院去,身后的小丫鬟都纷纷踟蹰在原地,不敢跟上去。 夫人又要去东院看公子了,自从公子被巡抚大人的小妾所害从马车上摔成残疾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性情暴躁易怒,阴晴不定,时常打骂下人,故而婢子小厮都不愿去东院侍候。 梅夫人瞧出婢女们心中所想,叹了叹,便只让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跟着。 行至东院,门口是与府中别处不同的阴冷与寒意,梅夫人不由拢了拢袖子。 大丫鬟自觉的去叩门,来来回回叩了半盏茶的功夫院内才有一仆人应道:“谁啊?”语气毫不客气。 “是夫人来瞧公子了。”大丫鬟道。 半晌,院门才吱呀一声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满脸火烧疤痕的脸,大丫鬟不自觉后退半步,就算见多了这张脸也还是会被吓到。 梅夫人与丫鬟一同进了门,院中荒芜杂草丛生,东厢房内猝不及防传出一声女子痛苦的低吟和男子疯狂的冷笑。 梅夫人快步走到门前倏地将门推开,见到房中情景面色一白。 身后的大丫鬟却吓得惊呼出声,“啊...” 房内之人闻声转过头来,苏顷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一只袖口空空荡荡,另一只手却举着一个烧红冒烟的烙铁,他面上还带着未曾收回去的狰狞笑意。 焦香的皮肉味道铺面而来,梅夫人忍住了腹中翻滚的呕意。 只见屋中悬挂着几个貌美的少女,少女皆是一丝不挂,用白绫绑着吊在房梁上,她们娇嫩白皙的身躯上,被烫出了不少焦黑的颜色。 苏顷笑起来,并不避讳,“娘?你来看我了?” 看到儿子的笑,梅夫人倏地泪如雨下,她看着屋中的景象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斥责。 若是能换来她儿子开心,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出了东院,梅夫人拭干净眼角的清泪,吩咐身边婢女:“去打听打听又有哪个院子的婢女失踪了,给她们家里人每户送一袋银子去。” 第108章 白骨洞穴 山中薄雾漫漫,越是往深处走,腐臭味便越重,这漫山遍野似乎都被这种糜烂之气缠绕... “菁红,你快看!”宋祁玉惊呼一声,忙快步上前去。 李惊鸿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泥泞腐烂的树叶中,静静躺着一只残臂。 又是残臂,又是从手肘处平整切开,和方才如出一辙。 她心中一凛,也三两步跑至近前,刚要蹲下,却听“砰——”的一声,天空中一道火光炸开,是信号弹。 二人面面相觑之际,又分别有两道火光自不同的位置炸开,看位置一道是是在半山腰,另一道是在山顶。 难道不止他们有了发现? 李惊鸿站起身来,正色开口:“分头去看。”,说罢转身就往山顶的方向走去。 宋祁玉一惊,“喂,这深山老林里...你一女子,万一遇到野兽可如何是好,还是与我一起先去山腰。” 女子转头侧身,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若真遇到了野兽你这样瘦弱的身板我们二人都要沦为口粮,你还是自去山腰吧,那边野兽少。” 瘦弱的身板? 宋祁玉闻言下意识伸出胳膊来看自己,当真看起来那般瘦弱?他是一介书生,又没做过什么重活,瘦一点也... “喂,人呢?” 方才还在身前与他说话的女子在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只剩宋祁玉一个人茫然的立在山林之中。 遮天蔽日的密林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风般掠过,李惊鸿衣袂翻飞,身体轻盈似箭,脚尖在枝桠上轻轻一点,人便借力往另一处跃去。 如今她的轻功只恢复到前世的五成,与女帝那出神入化的飞鸿掠影之法自然是无可比拟,但于此时对她来说已经是够用了。 李惊鸿站在树顶才能透口气,林中密闭,那腐朽之气直冲她的太阳穴,几次都欲呕出来。 她忘了眼山顶的方位,继续运转轻功急速跃去—— 山顶崖风瑟瑟,高处不胜寒,衙差们搓着手取暖,加之四下一低头便能瞧见森然白骨,便更让人觉得阴冷了几分。 一阵阴风吹过,“咔嚓咔嚓”的窸窣脆响自林中传来,衙差们皆警觉起来。 “谁!什么东西!”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里,虚张声势的喝道。 这地方阴气忒重,又有这么多死人,说不准能碰见什么脏东西呢... 下一刻,只见从林中款款走出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来,稀薄的日光穿过薄雾笼罩在女子身上,宛若林间精灵。 “娘嘞,怕不是什么女妖精吧!”众人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猛然间没认出他们的顶头上司来。 李惊鸿白了他们一眼,冷声开口:“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子,少摆出你那副怂态,丢人。”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众人心中一震,又定了定神才发现来人是谁,忙对李惊鸿行礼。 虽是挨了骂,但心中却一松。 李惊鸿公事公办的被他们带到山顶一坍塌处,甫一走进便有刺鼻的腐尸臭气袭来,她眉头一皱就看到那被雨水冲垮的地方竟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穴。 洞穴外不断溢出黑漆又粘稠的尸水,周围四散着或完整或零碎的人体躯干。 顺着洞穴再往里看去,里面堆满了半腐或已经风干的尸体,隐隐还能瞧见下面的森森白骨。 眼前的画面太过骇人,就连见惯各种残酷场面的李惊鸿都是心中一震,她脸色微白,捏紧了手指。 到底是谁,到底如此残忍、如此病态... “大人,我们方才就是在此处发现了这个洞穴,应是前日大雨被冲垮了山体,才露出里面的尸洞,方才王仵作已经查验过洞外几具较为完整的尸身,皆为十六至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死亡时间初步判定为三日前。”一衙差禀报道。https:/ 一阵阴风掠过,腐臭气熏来,又有几个衙差忍不住跑回林子里,干呕之声传来。 李惊鸿眉目间愁云不散,叹了口气吩咐道:“来几个胆大的,和我一起进洞查探。” ... 李惊鸿从洞里出来时,面白如纸,额角布着细密的汗珠。 日落时分,宋祁玉在山脚猎户家中终于等到了李惊鸿一行人,他自己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众人相顾无言的回到了县衙中。 明明到了下职的时辰,职房内却灯火通明。 陈主簿本想溜之大吉,一瞧今日全衙门上下都在加班,也不好意思走了。 灯火映在一张三尺长的羊皮地图上,宋祁玉自是已经知晓李惊鸿一行人在山顶所见,听到李惊鸿亲自带着人下尸洞时,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惊异之色。 “尸洞越往里走那些尸身的腐败程度便越深,走到尽头已经尽数是白骨了。” 女子淡声道,她的眼神映着火光,却不像从前那般明亮。 宋祁玉亦是震惊,他不禁喃喃:“如此多的女子被害,为何衙门里从来没有人来报官寻人?” 难道是这些人都是奴籍? 可就算哪家奴才丢了,也得寻人吧,为何半点风声都不曾有过? 依照仵作与李惊鸿所判断,那些尸体距今最近的遇害时间仅仅只在三日之前,最远甚至能追溯到六年前... 六年,这期间凶手连续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若不是前日暴雨冲垮了山体,将尸洞露了出来让人发现,不知这个秘密还要掩埋于深山中多久。 这边李惊鸿和宋祁玉都还没下职,便发现有一衙差在职房门口徘徊。 李惊鸿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懒声道:“别杵着了,有事就来报。” 衙差一惊,这才悻悻的走了进去,禀报道:“大人,适才有一对不开眼的夫妻非要来报官说自己闺女被人所害,我叫他们明日来,可他们非说要在门口等到大人们来为止...” 报官也是有时限的,太阳落山,衙差下职,按理说只能明日再来。 可那夫妻是个较真的,非说他们没见到县太爷出来,硬要等在门口,要不是知县大人不许衙差动粗,他早把人打出去了。 “你说什么?” 只见二位大人同时起身,都凝眉望着他。 衙差忙道:“小的这就赶他们走...” “不对,你说他们为何见官?”李惊鸿急道。 “说是...女儿被人害了...” 不等他接着说,女子便冲了出去。 第109章 花宴请帖 密云遮月,夜色深沉。 原本应下衙的庆元县署,却连夜开堂审案,灯火通明。 今日与李惊鸿和宋祁玉进玉螺山的衙差都被下了封口令,宋祁玉怕打草惊蛇,不允许他们透露风声,即便是衙门中共事的同僚也不可以。 陈主簿在衙门里转了又一圈,不明白今日那个姓李的又发什么疯,大半夜开堂审案。 他问了一圈也没人给他透露什么情况,最后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衙门。 公堂之上,时不时有差役为灯烛添油加蜡,整个堂内清明如白昼。 “你的女儿一个月前去了宁州苏府做丫鬟,你说的苏府,可是巡抚苏大人的府中?”李惊鸿立于堂内主位一侧,听罢夫妻二人的陈述,发问道。 来报官的这一对夫妻姓田,是庆元县城东一户做豆腐生意的人家,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家中贫寒,女儿便提出要去大户人家做下人每月补贴家用,夫妻二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却不料这个月该回家的日子二人没等到女儿,却等到了苏家的补偿金。 说他们女儿干活时意外身亡,主母疼惜下人特意送来二十两银子当作补偿,叫他们出去不要传闲话等等... “正是宁州巡抚苏家,”中年妇人声泪俱下,“大人,民妇不要什么赔款,民妇只想知晓自家闺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活不见人,死总要见尸吧...”m..nět 是啊,拿着二十两银子只对人家父母说人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二十两银子就想买我女儿的命,我家闺女是我们的宝贝,他们怎么能如此糟践!”那中年男人愤愤道。 李惊鸿心中一片酸涩。 他们今日在玉螺山中见到成堆的尸体与残骸,他们无一不是父母的女儿,可整整六年,衙门里却没有来过一个她们的家人为她们伸冤。 诚然二十两银子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一笔不菲的价钱,可区区二十两赔偿金就能让他们对亲生骨肉冷漠至此吗? 堂中一片沉寂,半晌,高座上的男子才戚然叹道: “二位放心,此案本官定会给出一个答复...”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午时,二位来衙门里认尸吧...” 中年夫妻闻言一怔,“认尸?” 妇人眼泪蓦地如洪水决堤一般落下,她似是听明白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颓然的倒在了丈夫的肩膀上。 寒夜无尽,微凉的夜风将廊下的灯吹得摇曳,宋祁玉命衙差连夜赶往玉螺山收殓尸体。 “让王仵作跟着去,明早之前先将近一个月内身亡的尸身收殓干净,带回衙门里。”他吩咐道。 “是。”衙差们领命而去。 ... 李惊鸿近五、六日都泡在职房中不曾回过庄子上了。 不止是为了玉螺山一案,更是因为崔祯不在家,她所要攻的那块“玉”不在,她也没必要来回折腾了,怎么省事怎么来。 期间周氏还曾让人来问过她一回,她都以公务繁忙敷衍过去了。 午时用罢了午饭,李惊鸿便躺在职房的矮榻上小憩。 自从她高升县丞之后,职房也换成了最大最舒适的。 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李惊鸿逐渐放松下来。 不断有和煦的暖风拂在她的面颊上,发丝撩起带来阵阵痒意... 忽然一道几不可查的脆响传入李惊鸿的耳中,下一刻,她蓦地睁开双目。 “谁?” 她的话音刚落,职房的木门砰的一声被风关上,一道瘦长的影子抱剑立在门后。 见是此人,李惊鸿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换了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软枕上,红唇轻启,“是你啊,请你帮忙的事,你做的怎么样了?” 月移撇了撇嘴,这语气,说是求她帮忙,谁信啊? 黑衣劲装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一物,在手中扬了扬便抛向榻上。 “这种小事还来麻烦我这样等级的杀手,我告诉你,我是杀人用的,不是偷东西用的。”月移不屑道。 李惊鸿看着手中缎面绣梅花的请帖,确定了这正是巡抚梅夫人“赏花宴”的帖子,满意的看了月移一眼: “嗯,是这个,不过...你是如何得来的,真是偷的?” 请帖上所书的受邀者名为“孟小姐”。 “也不算是,”月移淡淡道,“那白家老爷只是去年新调来宁州的小官,家中后宅内斗得厉害,有下人想要将帖子卖到黑市去,被我抢了下来。” 所以说,她若想光明正大去苏府查案,就要以这位孟小姐的身份前去。 好在宁州女眷圈子无人见过这位孟小姐。 “好,辛苦你了。”李惊鸿赞许的看着她。 心中叹道:唉,月移的脑子似乎好使了不少呢... 古朴冷清的宅院中,李敏仪幽闭了多半个月的闺房门终于被人打开。 二夫人柳氏正在使唤着裁缝给女儿量体裁衣,只见李敏仪却神色淡淡,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敏仪,打起精神来,你瞧瞧你这蜡黄的面色,哪个郎君见到会喜欢?”柳氏拍了拍她的面颊。 李敏仪抿了抿唇不言不语,任身边众人围着她一顿折腾。 婢女秋叶从外间捧来一个托盘,她激动的对李敏仪道:“小姐您快看啊,夫人专门给您新打的头面,您打扮起来一定是赏花宴上最出挑的娘子。” 李敏仪依旧普通没听到一样,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柳氏忍无可忍,一伸手“哗啦”一声将妆台上的东西打落在地上,吓得秋叶忙跪下。 “李敏仪,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去了赏花宴什么样的郎君公子你见不到,可你却一心想着那个骗子!” 话音未落,李敏仪的眼泪便刷的落下。 柳氏恨铁不成钢,“你被他骗了那么多钱,还惹得大房不快,娘当了自己的嫁妆给你打头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李敏仪一怔,娘竟然为了给她打头面当了自己的嫁妆? “所以,李敏仪,娘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娘?” 第110章 必须得去 裁缝为李敏仪量好了身拿了赏银匆匆离去。 柳氏飞快的瞧了一眼李敏仪,语重心长的开口: “敏仪,你瞧瞧,咱们二房日子过得那样紧母亲为了你在赏花宴上能得青睐还是不惜给裁缝赏钱也要让她给你好生做衣裳,一个银锞子能给哲彦买多少刀练字的纸?” “现在母亲将钱都花在了你身上,你可不能不争气啊...” 柳氏的话语像巨石一般重重敲打在李敏仪的心神上,她嗫嚅了片刻,终是乖乖的应了一声是。 柳氏极为满意的笑笑,抚了抚她的发顶,“很好,敏仪,郎君都喜欢像你这般柔弱顺从的姑娘...” 宁州府上层圈子都以能参加苏巡抚府上梅夫人的赏花宴为荣。 各官家夫人热衷于带着自家未曾婚配的姑娘公子前来,不仅是为了给自家结交权贵,更有为子女相看之意。 李惊鸿坐在职房里,听着小林子絮絮叨叨给她讲述孟小姐的性格特征及家中简要情况。 原来这孟小姐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母亲早逝,后母压迫,在家中如履薄冰。 就连赏花宴的请帖后母都要说服她让给小妹,孟小姐没有面上表现的那般单纯柔弱,转脸就叫仆从偷偷将请帖卖去了黑市,这下谁也去不了了。 李惊鸿听得竟觉得这孟小姐有些意思,她轻轻笑了一声道:“真是苦了孟小姐了,本能将帖子卖到黑市大赚一笔银子,却被月移那货抢了去,怪可怜的...” 她说着从妆匣中拿出两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小林子:“去叫月移送到孟府孟小姐的房中,就说是买她的请帖钱。” 小林子接过银票,脸上是一闪而逝的心疼,“啊...宁州小地方上不了台面的小宴会罢了,一张请帖哪里值这么些银子啊。” 李惊鸿挑眉,带着调笑的口吻道:“哟,堂堂林掌印何时连二百两银子都这般心痛了?” 小林子脸一红,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孟小姐名唤孟问钰,喜穿藕紫色、喜莲花、喜珍珠饰物。 李惊鸿走到黄花梨木的衣架前,衣架上妥帖的挂着一件藕紫色对襟外衫及一条素白色睡莲散花百褶裙。 “孟小姐府上并不十分富裕,故而小的没敢挑太贵的。”小林子忙道。 李惊鸿赞许的颔了颔首,由小林子服侍着将衣裙换上,再于镜前细细梳妆。 她见过孟小姐的画像,一个娴静婉约的清秀佳人,她自然不会改变相貌让自己和孟小姐的脸一模一样,但也会尽力让自己往那样感觉去靠拢。 她用眉刀将自己纤长的柳眉改成柔美的弯月眉,扑了些脂粉使浓烈而凌厉的五官变得温和,眼角处用螺黛细细描摹,杏眼愈加水润而无辜。淡樱色的朱唇一点,柔顺而娴雅的美人映在铜镜之中。 她取了一副珍珠耳铛戴上,鬓边的莲花银簪松松的压住发髻,脑后墨发披散,是未出阁女子的发式。 晨光潋滟,春色浓如许。 小林子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东厢房的门被人缓缓打开,他有所察觉的抬眸望去,只一眼便当场愣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子温雅娴静,一双水眸柔光潋滟,淡眉樱唇,一派温婉。 这张脸是李惊鸿,但又不像李惊鸿。 若从前的她如一朵鲜红的海棠,明艳动人;那现在的她就像是浅淡的茉莉,温柔淡雅。 如果小林子彼时第一眼见到的是这样的李惊鸿,他绝不会一眼将她认出来。 “您这...这是什么神奇的换头术啊,小的也想学一学,给自个儿换一张粗犷英武一些的脸。”小林子边说着边上前想要去仔细瞧瞧李惊鸿的脸。 下一刻,就被李惊鸿一掌拍开,“走开,什么换头术,想换脸去找月移学易容去,我可教不了你。” 骂罢了小林子,李惊鸿便一改往日的闲庭信步,双手规规矩矩的交握于腹前,莲步轻移身姿袅袅的往外走去。 小公公在院中微愣,怎么主子只有在骂他的时候才像主子啊...https:/ 李惊鸿被人扶着登上马车,坐在车中掩嘴一笑。 哼,作戏自然要做全套,京城不乏柔美佳人,她将她们的走姿神态一学,定能演得比孟问钰还像她本人。 马车缓缓在庆元县城外的官道上停下,而路的另一侧,同样有一辆马车。 宋祁玉是庆元县知县又是进士出身的青年才俊,自然也收到了请帖,先前李惊鸿曾说她今日也要去苏府赴宴,他以为是要扮成他的婢女或是小厮。 当温婉似玉的少女自车中掀帘见礼时,宋祁玉怔住了。 杨絮自风中拂过,几缕白绒落在女子柔软的发上更添几分秀美,女子掩唇淡淡弯了弯眉眼。 “民女孟问钰见过宋大人。” 宋祁玉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你...” 李惊鸿葱根般的两根手指夹起一张缎面请帖,“我买了别人的帖子,今日不用劳烦大人你帮我混进去了,我自有办法。” “见到了我别忘了唤我一声孟小姐,千万不要叫错了,大人。” 她说着,狡黠一笑,只有在此时才能窥见几分从前“李惊鸿”的模样。 日头东升,时辰不早了,二人寒暄片刻之后便一前一后乘车往宁州府而去。 然而在另一边,宁州巡检司的衙署中,青袍玉带的男子端正坐在案前写字,他垂眸之际眉眼疏朗如清月,再一抬眸,眼中清辉流转,冷如深潭。 “你到底何时走?”他无奈的看了眼面前的舒子濯,语气不耐的开口。 舒子濯手拿请帖重重的板在崔祯面前,“崔逢时,你到底跟不跟我去?” 赏花宴的请帖多难得,他好不容易弄来两张,他还不识好歹了。 舒子濯挡住了他案上的光,崔祯皱眉挪了挪地方,冷声道:“不去,你快走吧。” “嘿,油盐不进!” 舒子濯指着他,忽的咧嘴一笑,“本官现在要以你顶头上司的身份命令你,今日这个赏花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第111章 为她不值 宁州巡抚苏大人的府邸中一片春意盎然,红墙碧瓦庭院深深,澄澈的池塘边绿柳依依,湖心亭内已经围坐了一圈环肥燕瘦的妙龄少女,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们展颜一笑。https:/ 她们嬉闹着,不断发出清泠泠的笑声,路过的小厮仆从都不由偷偷抬眼望去。 李敏仪身着一件浅粉色对襟彩蝶罗衫,下配暗花凤尾裙,鬓间淡黄色的绢花娇俏可人,坐在众女之中也丝毫不逊色。 她来得早,故而早早便和亭内众人打成了一片,小姑娘们心思单纯,见李敏仪生的娇美秀丽说话也温声细语都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不断有女眷三三两两来园中赴宴,夫人们都将自己家的姑娘往湖心亭里推,小小的湖心亭都快撑不下了,好像进了湖心亭才算跻身贵女内部圈子一般。 看着湖中那人满为患的廊桥,梅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荣才不得不无奈的上前对众女眷行礼道:“太太小姐们,我们夫人请诸位进春芳园中落座。” 女眷们一愣,纷纷从湖心亭往外围挤去,外面的人走不动,里面的人出不来,廊桥上一时陷入了诡异而又尴尬的混乱。 刚入园的李惊鸿见此情景“嚯”了一声,心道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幼时宫中选秀她偷偷去瞧热闹的时候。 沿着平整的石板路而行,随大流一起走到了一处名为“春芳园”的院落。 园中垂柳新绿,层层叠叠的杏花树如同粉红的烟云,不时有片片花瓣飘落,假山怪石鳞次栉比,潺潺清泉自石洞中流出,清澈见底的溪水蜿蜒在园中,虽为人造,却宛若天工。 众女齐齐发出一阵吸气声,只见沿着曲折的溪流边放置着一张张蒲垫,有轻薄的小竹筏托着酒壶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好香啊,这是杏花酿!”有姑娘脱口而出。 春荣赞叹的一颔首,“小姐说的不错,正是我们梅夫人用这园中杏花亲手所酿的杏花酿。” 李惊鸿动了动鼻尖细细一嗅,暗暗点头,这位梅夫人的确是一位酿酒行家。 众位女眷纷纷被人领着落了坐,孟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孟小姐又是头一次受邀来赏花宴,自然也受不到下人们的重视,李惊鸿被安排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位置,身边有个假山挡着,她若不说话别人都发现不了她。 来赏花宴相看郎君或是想出出风头的贵女自是不愿坐在这个位置,但对于另有所图的李惊鸿来说此处再方便不过。 耳边传来奇怪的“嘎吱嘎吱”声响,李惊鸿耳力非常,循声侧目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就见自己身边的蒲垫上,正盘腿坐着一个圆滚滚的少女,少女身上的襦裙都快勒不住她的肉,她啃着面前果盘中的核桃仁和瓜果,那奇怪的“嘎吱嘎吱”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少女似有所觉的与李惊鸿视线交汇,将自己手中的果盘往怀里护了护,白了她一眼,口中含糊道:“瞅啥瞅?”,接着扭了扭圆溜溜的身子转过去继续吃。 “......” 李惊鸿嘴角抽了抽,好像她会抢了她的吃的一样,她可不稀罕,李惊鸿也了转过去。 她抬眸,便直直对上宋祁玉微微含笑的眸子注视着她,宋祁玉似是没料到她会转过来,顿了顿,目光飞快一闪收起了神色。 李惊鸿并没有在意,此时她才发现,溪流的两侧分别坐着男宾和女宾,她所坐的这一侧是女眷们,而女眷们的对面则是青年才俊。 她不禁看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希望不要长得太寒颤,不然她一会可要吃不下饭。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直至宴会开始之后对面的两个蒲团依旧是空着的。 曲水流觞,梅夫人是为风雅的女子,赏花宴开始之时她特意请了乐师奏琴,不是琵琶或筝,而是文人雅士钟爱的七弦古琴。 琮琮琴音伴着水流之声,众人皆是神色陶醉。 李惊鸿饮了口杏花酿,神色依旧清明。 身边有婢女前来换碟子,她柔柔一笑,低声开口道:“劳烦姑娘引个路,我想去恭房。” 园中众人陶醉在美景美人中,并未发觉一位女子的离席,只有宋祁玉看着花雨中紫衣少女翩翩离去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少女方才离开,便另有二位青年男子入了席。 一位清冷如月,一位潇洒如风,二人甫一进园子便有无数道或惊或叹的目光频频投来—— “快瞧...好俊俏的郎君。” 舒子濯折扇一打,端得是一副风流倜傥,他享受着这些目光,领着崔祯一路来到二人的位置上落座。 坐下一瞧对面的蒲垫上空无一人,不禁有些失望的轻声叹气:“唉,这满园春色配上曲水流觞是何等风雅,偏偏对座无美人,真是可惜了...” 崔祯微微摇了摇头,他今日本要看几本公文的,此人软磨硬泡甚至不惜用官威压他非要拉他来这种地方。 他湖水般的眸子四处打量了周围一圈,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宋祁玉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移开眼去。 心中淡淡轻嘲一笑,呵,听闻李惊鸿的这位罪臣丈夫最近被无罪召回,似是去了巡检司中做事。 他与李惊鸿此次所办之案是秘密行动,李惊鸿不会告诉她丈夫,她丈夫自是不晓得她也会来。 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不如称为男女相看宴,这个男人,果然开始寻高枝思量着另聘高门贵女了... 他真为李惊鸿不值。 崔祯认出他来虽是微微一愣,可到底没太放在心上。 这人正是庆元县的知县宋祁玉,李惊鸿的上司,因为他的提拔李惊鸿才得以高升县丞。 看来他也被邀请来参宴了。 春风渐起,千金们在宴席上大展身手,抚琴作诗哄得梅夫人笑逐颜开。 很快便轮到了李敏仪,她要跳一支舞,柳氏特意为今日宴会花重金在乐坊请来了善舞的师父,她的百蝶裙也是为今日准备的。 第112章 暗夜相会 庭院中琴声悠扬,粉衣少女身姿轻盈秀美,腰肢宛若杨柳,身姿翩然若仙。 恰逢一阵春风乍起,广袖上的彩蝶掀起双翼,纷纷扬扬的杏花随风萦绕在少女翩然的身姿中,漫天花雨中她娇美的容颜若隐若现,广袖开合,如一朵迎风起舞的芍药花。 园中的姑娘们面露惊艳之色,公子们更是看至了眼,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女子是哪家的姑娘。 一曲舞毕,舒子濯放下酒杯象征性的鼓了鼓掌,轻啧了一声,“唉,若无这春风相助,这舞也只就勉强可观罢了。”他摇了摇头,“不过已经不错了。” 言罢,有转向一侧,“逢时,你觉得怎样?” 崔祯正百无聊赖的着摆弄自己面前的酒杯,他先前听到耳边惊叹声时不由抬眸看了一眼,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认出亭中女子正是李家二小姐,他的妻妹李敏仪。 虽短暂的惊讶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接着玩弄面前酒盏。 心中却想着这样雅致的园子若是下次能带惊鸿来见识一下便好了,可惜应是没什么机会了... “喂,我问你话呢,你一直低着头谁会注意到你啊...”舒子濯拿折扇戳了戳他。 崔祯不耐的揉了揉鬓边的太阳穴,浓密的眉毛皱起,闭了闭眼,无奈的道:“舒大人,饶了下官吧...” 李敏仪在亭中盈盈矮身对众人行礼,梅夫人鼓掌连续大声说了几个好字,想来是满意极了,又命身边大丫鬟取了自己的彩蝶簪赠给了李敏仪。 李敏仪感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不禁微微红了脸,风拂过树叶传来沙沙声,她忽觉背后有些凉意,不明所以的朝一处假山石瞥了一眼。 是自己想多了吧,那处怎么会有人呢... 枝叶如幕布般遮盖住溪石边的假山,山石后面杂草丛生,的确是空无一人,只那枯草上的车轮印清晰可见... ... 李惊鸿从恭房出来之后便甩开了小婢女,她一路放轻脚步如鬼魅一般行走于苏府各处。先将苏府布局探了个清楚明白,后又一处一处仔细查验起来,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 可惜这一趟走下来毫无收获,或许她应该先回到席上,与宋祁玉细细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她正想着,便听到一阵车轮声... 不,准确的来说不是车轮的音声,比那要更轻一些。 李惊鸿忙顿住脚步,隐匿在黑暗中。 声音越来越近,枯藤遮挡在她的面前,透过纵横交错的藤蔓,一辆轮椅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李惊鸿眸光凝了凝。 轮椅上坐着一个面白如枯骨的少年男子,身上鸦青色的锦袍一瞧便价值不菲,他右手推动着椅子上的木轮,另一只手的袖口却是空空荡荡随风飘扬。 他身后的仆从亦是面如鬼魅,伸手想要去帮他推轮椅,却被少年一手挥开。 “公子...” 少年自顾自单手费力的转动着轮子。 待轮椅声渐渐走远,李惊鸿才悄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车印,这苏府的公子竟是一个瘸子吗... 等等!李惊鸿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人没有左手... ... 李敏仪捏着手中纸条心砰砰跳,手心里的汗快要将上面的墨迹浸湿。 方才她一曲舞毕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便有婢女上前偷偷塞给她一枝杏花外加一张纸条说是府中大公子托她送来的。 苏府的大公子...她抬眸去看亭中的人,那不正是梅夫人的儿子吗,梅夫人的儿子也就是巡抚大人的儿子... 她心中仔细权衡,看来母亲说得果真没错,这个赏花宴可真是没有白来。 她一只手紧握那张字条,另一只手摩挲着方才梅夫人赏她的蝴蝶簪。 秦泽,秦泽...你竟如此愚弄我,待我嫁入高门做了巡抚大人的儿媳,你就等着吧... 李敏仪眼中寒意尽散,又换上了那副乖顺的模样,她起身对身边婢女道:“劳烦姑娘了。” 婢女颔了颔首,转过身去面上透出一丝怜悯。 曲声未尽,直至夜幕降临宴席还未结束。 李惊鸿屏息顺着车轮印记走近一处冷清的院落外。 也是奇怪,这所宅院明明在苏府最好的位置,周边却没有下人来来往往,朱红的大门紧闭,处处透着阴冷。 她悄无声息绕到院落后面,足尖一点借助墙边一棵石榴树三两下跃上了院墙,院内荒芜萧索,那位面如鬼魅的仆从正在打扫庭中落叶,将要转身的那一刻,李惊鸿便又一个闪身蹿到了房檐之上。 夜幕渐沉,天边最后一丝光也尽数消散,李惊鸿才真正隐匿在黑暗中。 她耐心的伏在屋檐上,如同一只夜晚捕猎的黑猫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 院中已被那仆人潦草点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光挂在院门口,风吹过来随意摇摆两下,让人不觉有些脊背发凉。 叩叩叩—— 朱红的大门被轻轻叩响,李惊鸿侧耳细听。 “是...是我。”一道怯怯的女声响起。 院内鬼面仆人忙去开门,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一角,一个婢女提着灯笼立在门口,而她的身后... 李惊鸿一惊,竟是李敏仪!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敏仪进了院门显得有些拘谨,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还是不免被仆从的脸吓了一跳。 鬼面仆从塞了一个银锞子给那个婢女,婢女吓得不敢接,提起灯笼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她听到仆从用嘶哑的声音对李敏仪道:“进来吧,我们公子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李敏仪面上一红,对他道了谢之后就莲步轻移往点灯的厢房里走去。她也没注意到整个院子里只有眼前人一个仆人。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字条,心中激荡。 门扉缓缓推开,却不见里面人的踪影,李敏仪心中疑惑,轻轻喊道:“公子...公子?” 待她往里走了几步之后,身后的们忽然“砰”的一声被关上,一道大力箍住她的腰,她猛然向后跌去。 霎时间,她便瞧见了房门上的斑斑血迹... 第113章 送上门来 房内四处的烛火幽幽,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猛然出现在李敏仪的眼前,她对上那双狰狞又血红的双眼不禁惊叫出声。 “啊啊——” 她腰间传来剧痛,这才发现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腰肢,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走开走开啊——” 李敏仪奋力的扭动着身体,苏顷只有一只手自然不能全然控制住她,只听他森然一笑,李敏仪便猛然被推到了地上。 地板上一片粘稠,李敏仪睁开眼便与一只眼球冷不丁的对视。 “啊啊——” 手上全是血怎么擦也擦不掉,李敏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 她颤抖着身子坐起身来,不住的往后退。 眼前男子竟是坐在轮椅之上的,他的左手袖管空空,右手上已经从一侧的博古架上取下一根长钳子。 烛火在钳子上反射着冷然的光,李敏仪抖如筛糠,喃喃道:“苏公子...是苏公子唤我来的,你是谁,我要去找苏公子...”m..nět 男子闻言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轻嗤道:“苏公子?你不会不晓得他单独请你来他宅院中的意思吧,你晓得的,所以....” “你装什么装!” 他说着一钳子狠狠甩在李敏仪的小腿上。 啪的一声,李敏仪感觉自己的小腿几乎要被敲断。 “现在本公子就坐在你面前,你倒还开始拿乔了,贱人!” 啪的一声细钳又甩下去,李敏仪的百蝶裙瞬时绽开一道口子,她声嘶力竭喊道: “救命,救命——” 啪。 “娘,梅夫人...救命...啊——” 啪。 “救我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苏顷垂目瞧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女就像是在瞧一只将死的蚂蚁,他狰狞的目光中透着不屑: “你以为你喊破天际就有人会来救你吗?呵...我告诉你,没有人会靠近东院,更没有人会听见你的喊声...” 他的话音未落,房内的灯火一闪之后陡然齐齐熄灭,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两侧的门板被弹在门框上,李敏仪抬眸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道衣袂翻飞的女子身影。 那身影逆着光而立,冷风灌入,将她的轻衫广袖吹得扬起。 “你真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离不可查的威压。 李敏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苏顷面色一顿,迟滞的转动着轮椅,见是位纤瘦的少女,顿时眉头一挑,换上了一副讥笑的神色。 “哟,还有送上门儿来的呢...” 逆着光他虽看不到女子的面容,但单看这身段便能猜出定是一位窈窕美人。 若是卸下她的一条手臂,一定会很美吧... 李惊鸿借着月光打量着这间厢房,房中简朴至极,几条白绫迎风招展,墙壁上、门扉上、地面上四处都是干涸的血迹... 再瞧房中之人,坐在轮椅上的苍白少年男子嘴角勾着狰狞又阴鸷的笑容,一双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 而他脚下匍匐的少女,身上的衣裙已经被抽的稀烂,血色浸在破布上,几乎不能蔽体。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腐臭气,李惊鸿目光微凝。 女子步伐款款的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正在此时天边的浓云遮蔽住月辉。 李惊鸿秀雅的面容渐渐显露,许是夜色的缘故,温婉的脸上竟透着一丝清冷不羁... 这强烈的反差深深吸引了苏顷的目光,他的眸色变得有些欣赏和痴迷。 她浅淡的弯月眉挑起一个冷嘲的弧度,翦水秋瞳斜睨着他,刻薄开口:“谁送上谁的手里还不一定呢,不要脸的死瘸子。” 苏顷脸上肌肉不住的颤动,眼中是压抑不止的兴奋。 “呵...呵呵呵哈哈。”他笑得既痴又癫,身体却不由要往李惊鸿处靠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嗯?告诉我...” 李惊鸿没有搭理他,越过他看向瞪大了眼睛发怔的李敏仪。 “你还在这里杵着作甚,现在不滚等着被这疯子卸掉胳膊扔到山上去吗?” 李敏仪又是一个寒颤,她慌忙站起身绕过轮椅,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待跑出了院子,身体渐渐回温,才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她此时才如梦初醒,回头望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方才那女子竟是李惊鸿! 阴风拂过,吹得廊下檐铃一阵轻响,宛若夜里鬼魅的嘤咛。 方才还痴痴看着李惊鸿的苏顷眼下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知道了些什么?”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李惊鸿对李敏仪说的那句话信息量太大。 卸掉胳膊...扔进山里? 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被她发现了? “你这个残废断了腿折了手还不老老实实认命在房里躺着,作妖祸害无辜之人,我若是你啊缺胳膊少腿定要羞怯的不敢出门了。” 她嫌弃的看了眼他的腿,恶毒的道:“竟还拖着残破的废体偷窥良家女子?” 她轻嘲一笑,“真是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 女子刻薄的用词像刀子一般划着苏顷的神经,他面色苍白如纸扎人,僵硬的面颊不断抽搐。 “你...你...” 他按动着木轮慢慢向李惊鸿靠近,李惊鸿分毫不退,甚至还上前了半步。 “怎么,一个猪狗不如的废物也妄图收拾我吗?”她倾身到他面前,红唇轻启: “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说着,李惊鸿足间一扫,木轮椅的轮子应声断裂,苏顷整个人往右边一倒侧翻在地上。 “来人!来人!” 他双目泛红,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呃啊....” 忽然一只小巧的绣花鞋踩在了他左臂的断裂处,狠狠的研磨。 “你喊啊,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你那丑陋的奴才已经被我绑到树上去了,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四百多条人命,你慢慢赔吧...” 第114章 二人相见 李敏仪不知自己是怎么逃过府中下人的视线寻到门外候着的秋叶。 秋叶看到自家小姐满身狼狈衣不蔽体的模样差点惊呼出声,忙上前边哭边询问李敏仪遭遇了什么? 李敏仪只让她扶自己去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并警告她道:“不许问,更不许将今日之事告诉母亲,你听到了没有?” 秋叶头一次见自家小姐如此严厉,点头如捣蒜,许是在宴席上受人欺辱了,也不知小姐的清白之身还在不在,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问出口。 在马车中换上了一件备用的旧衫裙后李敏仪便悄无声息的回了宴席之中。 此时宴席已过大半,她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以为自己回来也无人发现。 她定了定神,继续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亭中乐曲声不止,园中各处掌上灯,月华下杏花飘落于水面上随波逐流,杏花酿与各色菜肴放置与竹筏之上随溪水缓缓送至众人面前。 梅夫人一边晃着手中银杯一边侧耳听着大丫鬟春荣的耳语,目光讶异的扫向座下垂目不语的少女。 “顷儿竟放她回来了?这小子也学会怜香惜玉了?”梅夫人挑眉。 春荣矮身又道:“是呢,我瞧大公子叫人将这李姑娘唤走也以为李姑娘有去无回,现在送了回来还换了衣裳,想来公子应该是中意这位姑娘的。” 苏顷看中的姑娘,进了他的院子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梅夫人不禁又重新审视了一番李敏仪,“模样嘛,倒还算周正,只是这出身到底是差了些,一个破落户家族还没了父亲...” 不过想想自家儿子的情形,梅夫人不禁轻轻一叹,“罢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对顷儿来说特别的姑娘,就勉为其难的迎娶她进门做个正房太太吧...” 此时的李敏仪还不知晓自己已经得到了巡抚夫人的“青睐”,她刚逃出生天,心中仍回想着先前那一幕。 那个女人...好像是李惊鸿,却又不那么像,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李惊鸿回到宴席上的时候赏花宴已经进入了尾声。 一旁的胖姑娘已经吃饱喝足,正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打饱嗝。 见她回来了,一脸诧异,“嗝...还以为你走了呢,都吃完了才回来,你只能饿着了。” 李惊鸿一阵无言,干脆不理她,端起面前的桂花酿饮了一口。 嗯,希望这桂花酿能遮一遮她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朗空星垂,花树下佳人垂首啜饮,几瓣粉红的杏花落在她的黑发和衣襟上,叫人看了呼吸一滞。 舒子濯轻摇的折扇缓缓停了一下来,眸光微动,对面的美人美景猝不及防的撞入眼中,他忙去拍身边青年的手臂。 “喂,逢时...看那个姑娘。” 身边男子有些不耐,他清俊的眉微微蹙起,并不想理会此人。 一会儿叫他看这个,一会儿又让他看那个,真不知道他请自己来此地到底是何目的。 “你自己看吧。”他冷淡道。 舒子濯有些着急了,狠狠将身边人的衣袖一扯,崔祯一个不小心便被他扯了过来。 “你快瞧,你快瞧,这次真没骗你!” 崔祯不悦,刚要斥他,目光却不自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瞥去—— 崔祯却猛的顿住了。 水流对面位子的主人终于回来了,是位年轻的女子。 藕紫色的衫群曳地,层层叠叠铺在草地上。 墨发半披,耳边的明月珰映着月色。 她正在饮杏花酿,广袖半遮面,一双弯月眉温婉可人。 崔祯怔怔注视着对面的紫衣女子,眼中仔细分辨着什么... 舒子濯见他如此,不禁笑道:“逢时你看,我说我没有忽悠你吧。” 他靠近崔祯耳边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姑娘?” 崔祯依旧没有言语,他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下颌紧绷,一双眸子里充满了探究。 紫衣女子将杯盏放下,待瞧清楚她的面容以后,崔祯的眼中猛地露出了错愕。 李惊鸿...怎么会? 再细看,此女举手投足之间与他的妻子李惊鸿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李惊鸿绝不会如此端庄的跪坐在蒲垫上,饮酒更不会以袖遮面,她...也不会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式。 这天下...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舒子濯也愣住了。 他起初在月下看得朦胧,女子又只露出半张脸。 眼下看到了庐山真面目,他竟觉得这位姑娘如此眼熟。 有点像...有点像庆元县县衙里的那个女阎王! 诚然,那女阎王长得也不错,但整日里穿官袍戴纱帽让人根本无法产生什么旖旎之感。 可眼前这位姑娘...却如皎皎明珠一般令人移不开眼。 这二人目光如此直白,李惊鸿自己没感觉到那是不可能的。 她早就发现了舒子濯和崔祯。 不禁暗恼舒子濯这货,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带有妇之夫来参加这种聚会? 崔祯自己定然是没兴趣的,这个她十分放心,定是这舒子濯搞的鬼。 她不怕他们盯着她看,继续自顾自的啜饮,举手投足皆是京城贵女礼仪中最标准的那一套。 自然也不止崔祯与舒子濯两个人注意到她,另有几个对岸的少年郎频频向李惊鸿投来目光,更有甚者靠竹筏向李惊鸿所在的位置传递信物。 有来搭话的郎君李惊鸿也一一礼貌回应。 夜色渐浓,不少宾客欲离席,梅夫人唤了婢女们打着灯笼相送。 舒子濯不死心,决定要拦住那紫衣少女,帮自家兄弟好好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 他头一次见到自己这不近女色的好友如此怔愣的注视一个姑娘这么久。 他对崔祯谎称自己要去如厕,实际上偷偷跟随李惊鸿一路来到了院外。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宾客离席,李惊鸿正跟随一婢子往外走去。 “姑娘留步。”舒子濯快步跟来,面上却端的风流自如。 李惊鸿眉毛一挑,转身只瞧见舒子濯一人,不禁愣了愣,怎么只这货一个人? 她兴趣淡了淡,也没忘记自己的人设,福了福柔声道:“公子何事?” 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却也依稀能辨出女子窈窕的身姿。 他目光一转,“...在下想替好友求姑娘芳名,不知...” “不信。”女子柔柔道。 “啊?” 李惊鸿斜睨了他一眼,可夜色太浓对面人未发现。 “我说的我才不信,什么你的朋友,是你自己想问的吧。” 第115章 我废了他 “什么朋友,是你自己想问的吧。”李惊鸿挑眉柔声道。 舒子濯身边的好友仅崔祯一人,她不觉得崔祯会随意打听姑娘家。 “......”舒子濯抽了抽嘴角。 经她这么一打岔,方才在宴席上一瞬间的惊艳瞬间消失了。 还以为是个温柔的小姑娘,没想到却是呛人的小辣椒。 他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自是没工夫和小姑娘家周旋,见两句话还没能知晓她的姓名,便立即做了罢。 “既然姑娘不方便告知芳名,那在下就先不打扰了。”他摇着扇子缓缓开口。 夜风拂过,尽显风流。 李惊鸿闻言颔了颔首,微一福身道了句“告辞”便没事儿人似的转身离开。 这样的以退为进对她可没用。 夜色中灯火朦胧,舒子濯看着渐行渐远的蹁跹倩影竟是愣住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胸腔中哼笑出了声,他第一次被闺阁小姑娘耍弄。 “嗤,我还就非要知道你是谁。” 夜宴已散,梅夫人今日很是尽兴。 夜里回到房中,连苏成都诧异的问道:“今日赏花宴办的如此高兴?” 自从六年前儿子苏顷出事之后,梅夫人便再没有一日真正开怀过。 她极爱面子,又极要强,故而从未在面上表现出来过。 梅夫人但笑不语,苏成更加好奇了,除了儿子的事情,什么能让她这么开心,心中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 “老爷莫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待事成之后妾身再告诉您。”梅夫人笑道。m..nět 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婢女的失声呼喊: “老爷,夫人,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乌云遮月,狂风四起,巡抚苏家乱作一团,彻夜灯火通明。 苏顷被人从房梁上救下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身上的华服尽数被扒去,赤身裸体的被一条白绫悬挂在房梁上,身上骇人的残缺之处没有了遮挡,全部大剌剌的展示在一干婢子仆从眼前。 他的口中被塞了布团,取出时涎水如泄洪般流了出来,良久不能合上。 而他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血窟窿,血流不止。 “唔唔...呃...” 苏顷急切又愤慨的要说些什么,奋力扭动着身子。 可没动两下,众人便发现他仅剩的腿和手臂被折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没动两下就痛得他嗷嗷直叫。 更为可怖的是,大公子苏顷的房中竟然遍地都是干涸的血迹,以及...人身上的残肢。 府医双手颤抖的为苏顷把完脉,擦了擦汗禀报道:“大公子仅剩的手臂骨骼断裂,除此之外...公子的腰椎也遭受重击,从今往后恐怕是...连坐都无法坐起身了...” 原本苏顷的双腿受伤以后便只能坐轮椅行走,现在不仅伤了仅剩的手臂连腰间的脊柱都断了,双目还被挖了,可真是在这孱弱的身子上雪上加霜。 梅夫人吓得晕了过去,苏成勃然大怒,当即吼道:“究竟是谁,竟敢在苏府内行凶,还害我儿至此...” 他的目光扫向屋中众人,一干仆从全部瑟瑟发抖。 偏生东院内除去那个丑陋的奴才再没有其他人伺候,让苏成一时气急都不知道拿谁来撒火。 “去给我查,好好审问那个丑奴才,若是抓不到残害我儿的凶手,全府上下的奴才统统给顷儿以死谢罪!” 房内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仆从们牙齿打颤的声音。 梅夫人早早被抬回了院子,苏成出了厢房的门管家老刘大气不敢出的走上前来。 “老爷,是否...要去报官?” 苏成脚步一顿,侧目望了望厢房门扉上干涸的血点子。 “不必报官,差使府上的人去查,查到凶手之后关入府内地牢,我势必要让那人生不如死...”苏成的眼中不断翻滚着暗流。 老刘心下了然,低头称是,回去之后便给各处下了命令,少爷的事,在外面不许透露一个字。 月黑风高,今夜忙碌的不止苏府。 李惊鸿将赴宴的藕紫色衫裙换下,随意披上一件素色常服,而她手中的琉璃瓶里,躺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琉璃瓶上,李惊鸿半眯着眸子在手中把玩。 门被敲响,她立即将琉璃瓶塞进袖口收起来。 宋祁玉拿着几本卷宗从外面进来,见她立在窗边,有些欲言又止。 他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决定先说正事,“我已将这六年来进苏府做下人女子的姓名户籍全部查到。” 他说着,走了进来将卷宗放在了桌案上。 “这卷宗上的人有些还在苏府做事,有些则有去无回,苏府给出的说法和先前来报官的那对夫妻所说的相差无几,不是做事时意外身亡就是犯了错被处置。” 李惊鸿闻言并不意外,她今日赏花宴上也听得几句闲言碎语,大约就是六年前苏家大公子遭苏成的小妾暗害,身患残疾之事。 从那之后苏家大公子苏顷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据说伤到了命根子,从小定下的亲事也黄了。 依她今日所见,苏顷已经精神失常了。 他靠折磨女子为乐,侮辱她们,将她们的手臂和双腿折断变得和自己一样。 这么多年来,苏成和梅夫人不可能不知晓。 而他们,却纵容苏顷做尽恶事、残害无辜之人... 李惊鸿翻看着桌案上的卷宗,只觉得这册子上一笔一划写出的名字都在向她控诉着她们的冤屈。 这册子那样厚,她翻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翻到底。 “听闻梅夫人仁善,每月十五都会在宁州城外给穷人施粥,可我倒是觉得此人并非真的有怜悯之心。” “她的怜悯是傲慢的、高高在上的。” “她以为施舍给那些女子家人一些银子便能抵消自己‘视而不见’的罪孽,让自己好受一些吗?可笑...” 李惊鸿的声音极冷,极轻,宋祁玉不禁抬眸去看她。 他想问先前在赏花宴上她去哪里了。 “所以,我废了他。”她淡淡道。 第116章 见她一面 “所以,我废了他。” 李惊鸿似乎看出了他未出口的疑问,淡淡回答了他。 宋祁玉闻言有些不解其意。 废了他?她说得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赏花宴期间你去找了那位苏大公子?” 夜风从窗外灌入,琉璃瓶在袖中叮铃作响。 李惊鸿素手伸进袖中摩挲了一下瓶身,笑了笑并不否认。 “你疯了?”宋祁玉大惊,“那苏公子并非什么正常人,你...” 苏顷以残害女子为乐,李惊鸿一个柔弱的女子,单枪匹马去查探苏顷的院子,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他对上面前女子沉静的目光。 不对,李惊鸿明明正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面前啊... 只听女子轻笑一声,“一个残废而已,连立都立不起来,我一个正常人还奈何不了他?” “所以你...” “我把他剩下的那条爪子也弄折了,他摔坏了腰,大约这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了。”李惊鸿口气轻松,似是做了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她没有告诉宋祁玉她还挖了苏顷的一双眼睛,毕竟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接受。 宋祁玉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胆子怎么这样大? 虽然苏顷罪该万死,这种程度的惩罚对于他所做的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 “你这样,若是被苏府的人发现...”筆趣閣 这个,李惊鸿便更不担心了。 她将卷宗放下,“就算发现了苏成也不会报官,你放心好了。” 李惊鸿做事一向心中有数,若不是笃定苏成心中有鬼不敢闹大,她定不会放开胆子去教训苏顷。 清晨的宁州城内被一层薄雾笼罩,李惊鸿收拾好昨夜整理出来的案件卷宗从驿站中走出来。 宋祁玉已经先回衙门了,他们二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前一后分开返回庆元县。 李惊鸿刚掀开车帘便被吓了一跳。 她不动声色抓紧了围栏才使自己没掉下车去。 “你怎么在这?” 她瞧着车内冷不丁出现的人影咬牙道。 月移大剌剌的坐在车内,手中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支小匕首,见到李惊鸿才停下手中动作。 “你托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妥了,不过那小妞也是个胆大的,竟要求见你一面。”月移打着哈欠。 昨日李惊鸿让月移给孟问钰送了二百两银票就当借用她的请帖和身份去赏花宴的报酬。 她赴宴之时月移便探入了孟府之中,悄无声息的将两张银票与李惊鸿写下的字条放入了孟问钰闺房窗边的小几上。 而月移则静静隐匿在窗外的老槐树上,确保孟小姐看到银票与字条。 她在树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孟问钰来到窗边,看到那两张银票。 月移准备要走,却不料那孟小姐看过字条后并未去取银票,而是走到窗边,扬声开口道: “不知是何方神圣,小女孟问钰可否一见?” 月移并未回应。 她又道:“这钱小女便不收了,就当送一个人情给您,望您能与我见上一面。” 听她不收这钱月移便有些苦恼了,她不收自己没法给李县丞交差啊,她来就是要看着孟问钰收下银票的。 于是她略一思量,身影一闪跳下槐树。 孟问钰还要再说,忽然便觉得一阵风从面前吹过,她忙以袖遮面。 下一刻,几案上的两张银票瞬间消失,只留下两片槐树落叶,她甚至都没看清是何时不见的。 孟问钰心中一喜,“您是答应与我见面了?” 空空的庭院依然无人应答,但孟问钰笑逐颜开。 月移言罢,李惊鸿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兴趣。 “想要见我,好啊,我也有些好奇,这个小丫头到底要做些什么。” 月移向来不多言,李惊鸿同意以后,她便去了孟府找孟问钰。 驿站对面茶楼的雅室中,李惊鸿点了一壶庐山云雾,静等孟小姐的到来。 晨间的薄雾散去,同一时间,舒子濯也打听到了昨晚紫衣少女的名字——“孟问钰”。 “那是宁州府衙孟知事家的长女,大人,您打听这个做什么,不会是看上了吧...”虎子惊道。 他家大人何时打听过哪家姑娘啊,而昨日从赏花宴回来便直接让他去查了一位姑娘... 啧啧啧,梅夫人的赏花宴不愧是宁州府上流社会的“相看宴”,看来他家大人娶媳妇有望了! 舒子濯闻言一愣,用折扇“啪”的一声狠狠敲在胡子的脑袋顶上: “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和我没关系。” 这哪儿是他看上了,分明是逢时看上了,他打听那人也只是为了给逢时牵线,没有私心的。 虎子被敲了一下头顶火辣辣的疼,他揉着脑袋不忿的想着:大人还在口是心非些什么呢,反应这么大,急忙否认的样子他才不信。 舒子濯白了他一眼,“孟家是吧,我知道了,你赶紧下去吧。” 虎子不敢惹他,赶紧溜走了。 茶楼里人影绰绰,一位头戴幂篱的紫衣少女缓步上楼。 被人领到一处雅间前,敲了两下门之后进入雅间。 雅间内竖着一道山水绣屏,透过屏风往里瞧去。 女子窈窕笔直的身影坐在窗前的桌案前,只见她伸手提起茶壶,泡茶的动作优美又标志,孟问钰不由心中暗叹,竟是比教她茶艺的嬷嬷动作还标准。 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茶香,似是庐山云雾。 “进来坐吧,不是想要见我吗?” 女子清泠的嗓音像泉水一般敲击在孟问钰的心神上,让她立即回过神来。 少女忙快行两步绕过屏风来到内室之中,没有了绣屏的遮挡,女子的模样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弯月眉和自己如出一辙,面容和煦温婉,偏生一双眸子凌厉又淡漠,叫人不敢与其对视。 孟问钰垂眸上前坐下,将头上的幂篱也摘了下来。 李惊鸿也抬目打量起她来,嗯,看起来的确想是位婉约少女。 不过实际上是不是...她便不得而知了。 “说吧,孟小姐见我到底有何要事?” 孟问钰惊讶于她的直接,愣了一瞬,于是也直言道:“姑娘,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117章 可曾定亲 “姑娘,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李惊鸿素手托腮,美眸一转诧异道,“哦?要我帮你的忙?” 眼前的紫衣女子轻呼了一口气,眉目间略染愁色。 “我知晓姑娘定然并非寻常女子,不然也不会出入我孟府犹如自家宅院一般。” 这话让李惊鸿有些尴尬,她瞥了眼隐匿在暗处的月移掩饰性的轻咳一声。 孟问钰又道:“我想入金陵女学求学。” 金陵女学? 李惊鸿闻言眸色微深,金陵女学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在位之时曾在各地兴办女子学堂,京城、洛阳、金陵都开设了女学,以招收女子学生培养女官为主。 她死后李元朝上位,女学逐渐没落,也不知是不是她位处北地的缘故,倒是越来越少听闻关于女学的消息了。 这个孟问钰该不会是要让她帮她搞到女学的名额吧。 李惊鸿敛起随意姿态,正色道:“你想入女学为何要我帮忙,我连赏花宴的帖子都要去黑市买,我怎么能帮你入女学?” 她话音刚落,就见孟问钰提起裙摆往地上一跪,“姑娘,我知道你有能耐,你的手下也很厉害,姑娘以我的身份去赏花宴想必对我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我在孟家身份尴尬又受后母弟妹排挤,我若不想受人摆布就要为自己打算。” 孟问钰是孟老爷原配妻子所出,后来亲生母亲去世后母进门还带着一个弟弟,彼时孟问钰才知晓她的父亲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外室子,就等着她母亲一命呜呼好把外室和儿子迎进门。 后母次年就为孟家又添了一位嫡女,她这个长女在孟家好似一个外人一般。 孟问钰哽咽:“前些日子,我后母说服了我父亲要将我许配给一个纨绔子做续弦,那人儿子都有两个了,我父亲本身不同意的,可后母却说那人是杨国公的表弟于我父亲的仕途助力颇大,我父亲已经动摇了...” 她见李惊鸿神色有变,忽的跪走两步来到她的座椅前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姑娘,我都想好了,只要您能命您的手下替我搅黄这门婚事,我上了金陵女学将来出人头地之后必不忘您的大恩!” 脚边紫衣女子俯身将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李惊鸿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的眸光深邃只抓住了一点——杨国公的表弟。 半晌,女子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你口中那位杨国公...是否就是皇帝养母的兄长,杨威?” 孟问钰哽咽的声音顿了顿,反应了一会儿才颔首应是。 不然除了那位杨国公,还有何人? “呵...”只听女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好,我答应,你说说想让我怎么帮你?” 李惊鸿看向她。 孟问钰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戒备一松,便不禁将自己心中真实所想透露了出来: “若是杨彤能意外身故,或者家中有丧事...” 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连忙捂住嘴噤声,垂眸心虚的不敢看李惊鸿,生怕惹了她不悦。 李惊鸿却是倏地笑了。 这个小姑娘,表面上人畜无害,心倒是个狠的。 不过,正对她的胃口。 她站起身来,睥睨着她,“你方才说待你出人头地之后会报答我的话不是在诓我吧。” 跪在地上的少女猛的摇头,连忙否认。 李惊鸿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居高临下的开口:“好,你安安心心在家中等着就是,这个忙,我会帮你。” 李惊鸿从茶楼里出来已快近午时,她也没想到竟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宋祁玉一早便回了庆元县,想必现在早已在县衙里等她等得不耐烦了。 她也不做多留,直接一抬脚上了马车。 刚吩咐车夫快些赶车,还未说完帘子便又被人从外面掀起来,一张带着面罩的脸出现在李惊鸿眼前。 “喂,姓李的,我可不是你的手下,以后别人若是再这样说你还不否认的话,我就要找你的麻烦了。”月移边说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似在威胁她一般。 “哦?你叫人误会了还怪我喽?”李惊鸿眉目微扬。 这货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心甘情愿给她办事,她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嘴上说着不是手下,还无意中做着手下该做的事。 月移闻言果然跳脚了,她将匕首尖尖怼到李惊鸿的面前,凶巴巴道:“老娘再说一遍,你与我只是交易关系,我帮你办事你给我报酬,老娘才不会和林宝贤一样随随便便背板原主!” 说罢,她冷冷一哼,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惊鸿失笑,摇了摇头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去。 孟问钰回到孟府,从孟府的后门悄悄入内。 她一路走小路回到自己的闺房,婢女小珠已经等的着急了,见她回来忙迎上去。 “小姐,您可回来了,您不知道,府中来了位大人物呢!” “大人物?”孟问钰疑惑。 此时,主仆二人所说的“大人物”正于孟府的花厅中与孟老爷说话。 孟老爷孟祥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他抬头瞄了一眼面前这位男子,身着月白色圆领锦袍,一双桃花眼含笑,手中折扇轻摇,一派风流不羁。 单看这副贵公子模样,谁能想到这人是宁州府的巡按御史大人啊... 孟祥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家里竟招来了这尊大佛。 他再也忍受不了,擦了擦冷汗开口问道:“大人今日莅临我府,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有何要事啊...” 舒子濯饮够了茶水,将杯子搁下,直言道:“嗨,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来打听一下,贵府的孟小姐...可曾有定亲?” 孟祥一惊,差点呛住。 “什...什什么?” 他没听错吧。 舒子濯虽然端的风流,可这种事从来没做过,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二人皆没有注意到的是,花厅的屏风处人影晃动的一下,一个小婢子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第118章 别的心思 孟府的主院中,夫人张氏听到小婢子来报修剪花枝的手一顿。 “你可听清楚了?那位大人真的是在问府中姑娘的婚事?” 小婢子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婢子听得一清二楚。” 张氏放下手中的剪刀,将目光投向在窗边玩耍的女儿身上。 “可我家琴儿才十二岁,这...这就让人给相中了?”她喃喃自语。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小女儿很少出门啊... 那位大人可是巡按御史,这么大的官平日里孟老爷够都够不到,今日就相中自家女儿了? 她越想唇角的弧度便越盛。 小婢子顺着张氏的目光瞧去,脸顿时皱成了一团,讪讪提醒道:“夫人,那位大人许是说得大小姐...” 她话音还未落,张氏的脸色就一变,像是被人泼了冷水一般,狠狠瞪了她一眼。 张氏忽然就没了兴致,冷哼一声道:“哼,大丫头早就定了人家了,以后不许乱说!” 小婢子忙低头称是。 另一边,孟问钰被孟祥请到了花厅之中。 舒子濯坐在主位之上,远远的便瞧见一片紫色的衣角出现在月洞门处。 孟问钰只听来传话的婢子说父亲要见她,具体是来做什么她一概不知,稀里糊涂跟着婢子来到花厅。 因她方才刚偷偷出去过,怕孟祥是要兴师问罪心中不免发虚,走路时连头都不敢抬。 迈着小碎步来到厅内,缓缓一福身。 舒子濯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紫衣女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想确认一下她的面容,偏偏她还耷拉着脑袋,舒子濯不得不也皱着眉俯下身去瞧。 孟祥就瞧着舒大人看自己女儿都快要看痴了,忙斥责孟问钰:“大丫头,这位是宁州府巡检司的巡按御史舒大人,你总低着头做什么?” 孟问钰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慢慢抬起脑袋来,逐渐露出一张温婉又柔和的面容。 孟祥满意的暗暗点头,他原配生的这个赔钱货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地方也就剩这几分姿色了,若是叫舒大人看上了,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只见舒子濯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位...真是孟小姐?” 一屋人都愣了,半晌孟祥才道:“这的确是我闺女啊...”筆趣閣 孟问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慌乱起来,她记得这位舒大人也受邀参加了赏花宴,她猛地看向舒子濯,难不成... 此时此刻,舒子濯哪里还能意识不到真相? 那晚他见到的那个“孟问钰”是冒名顶替去苏府赴宴的,他...被一个冒牌货给刷了! 春风和煦,官道两旁的杨柳新绿,风中纷纷扬扬的杨絮落在马鼻子周围,行走中的马打了个喷嚏震得车中李惊鸿一顿。 “大小姐,杨絮太多,马儿有些惊了,不碍事的。”车夫在外面扬声安抚道。 李惊鸿“嗯”了一声,继续忙手头的事情。 过了半晌之后,身下的车子却迟迟未动,李惊鸿急于回庆元县,不由催促道:“还没好吗?” 有风将车帘掀起一角,恰逢此时李惊鸿不经意的一瞥。 几缕杨絮随风入内静静从李惊鸿眼前漂浮而过,车帘外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正定定注视着她。 李惊鸿心头一跳,瞳孔不由微微放大,连呼吸都缓了半拍... 男子身形修长,眉目舒朗如星月,墨发被玉冠束起,他们二人早就做过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不是崔祯又是谁呢? “你...你怎么会在这?” 她话音还未落,车帘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掀开,李惊鸿还未反应过来,蔚蓝锦袍的男子已经一脚迈入了车内。 他也不应声,直接在她对面坐下,随后用眼睛细细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寒潭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滑过她的弯月眉,又流连于她的眉眼之间,眸子愈发深沉。 半晌,才听崔祯蓦然开口: “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宁州城,又怎么会乔装出现在苏府的宴会之上?你...你为何还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 还与旁人相谈甚欢。 他一想起昨日围着她转的几个少年郎心中便有些膈应,她为何还要装扮成未婚少女的模样,引得那么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她面前晃悠。 即便如此最后那句崔祯没问出口,可他的语气还是让李惊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昨晚见到崔祯和舒子濯的那一刻本就没想瞒着他们,只不过她是去查案的,又怎能贸然与他们相认? “我自然是有要事在身,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恐会有不便之处。”李惊鸿见他目光中似有疑虑,便也毫无保留的将查案之事告知于他。 见他依旧是将信将疑,于是李惊鸿反问了他,“哼,那夫君呢,背着我去那样的宴会,是否怀着别样的心思?” “你莫要胡说!”他忽然正色起来,一掌重重敲打在车内的矮几之上。 许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他默默收回手臂,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微微颤了颤,低声开口道:“是舒大人非要命我陪他去的,不要开那样的玩笑...很不好笑。” 李惊鸿若有所思的审视了他片刻,随即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 崔祯不禁抬眸看向对面,“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要道歉。 崔祯忽然有些自责,难怪从前那些同僚总说他不近人情,就连那金殿之上的女帝被他气急了也大骂他这样的人一定找不到媳妇。 他从前还不甚在意,现在觉得的确是有一些的,比如...他方才不该那样严肃那样公事公办的对自己的妻子说话。 “抱歉,我方才的语气有些急了。”他歉然道。 “啊?”李惊鸿诧异的眨了眨眼睛。 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崔御史都会说好听话了! 第119章 还要睡吗 “对不起,我方才也不该对着你拍案...” 他没说一句“抱歉”和“对不起”李惊鸿的眼睛就瞪得越大。 李惊鸿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到过崔祯说过这么多抱歉的话,一生清高的崔大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惊鸿轻咳一声,干巴巴开口:“...不必如此,你我夫妻之间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况且也是我先拿你开玩笑的...” 她言罢就在心中腹诽,怎么回事,从前崔祯对她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她觉得再正常不过,现在乖顺起来她反而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崔祯闻言也觉自己太过见外,想想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之间相处从不会这样生分。 杜兰泽总是捉弄父亲,父亲脾气太好无论怎样都不会生气,直到母亲不小心弄坏了他最爱的一方砚台,才气得父亲小半日都不曾与杜兰泽说话。 后来...晚上杜兰泽偷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二人在里面待了一整夜,第二天父亲便不生气了。 幼时他还不懂这是为何,母亲到底是如何哄好父亲的,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其中原因,尤其是...那夜大雨之后。 思及此,崔祯的耳根有些发烫。 他一直自诩清心寡欲之人,少时潜心学业,做官之后在官场做事难免会听到同僚讨论一些荤段子,当时他只视这些为污秽之物并且十分鄙夷。 但自那一次之后,短短的几日之内那些旖旎暧昧的片段常常冷不丁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就连他的梦里也充斥着浓郁的海棠香气,夜里被热醒隔几个时辰就要冲一次凉水澡。 车内静了下来,崔祯垂眸不语的同时李惊鸿也在打量着他。 目光从他的腰身、手臂、肩膀一直滑过他的喉结和脸颊。 仿佛又感受到了他紧致的肌肉,又看到了他难耐的滑动着喉结、快慰时从额角渗出的细汗以及绯红的眼尾。 她幼时从国师那里看来的香艳话本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和女人一旦睡过了双方的身体便和有了感应似的。 她不见他时几乎都快要把这人给忘了,可她一见到他、一靠近他,那些身体上的记忆就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灌入她的脑海之中,让她清楚的记起...这个男人有多好睡。 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崔祯,恰逢对面的男子也抬起眸子来,二人目光相接,空气中有暗香浮动。 二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欲。 “要睡吗?” 李惊鸿率先开了口。 直白露骨的语言让崔祯的面色瞬间红得滴血,他张了张口,发现喉咙沙哑的发不出一丝一毫拒绝的声音... 绵软的春风拂过官道两旁的柳枝,轻柔的将嫩绿的新芽抽出,枝叶与风在空中缠绵,不舍春风这么快就要离去。春风却丝毫不留情,它头也不回的朝着下一处奔赴而去... 驿站的木窗扇吱呀吱呀作响,房内懒懒的伸出一只素手将它推上,下一刻,那雪白的皓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一把扯了回去。 “别闹了,我累了。”女子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甜腻。 男子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可听她说累也便乖乖的安静下来。 李惊鸿枕着胳膊面朝窗子闭目躺着,身上白色的丝缎寝衣已经皱巴巴的搭在身上,她是真的乏了。 身后是难以忽视的炽热气息,混着青竹香气将她笼罩起来,滚烫而又密集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后颈上,身后的人蓄势待发,让她感觉到危险。 她烦躁的皱了皱眉,自己怎么就闲着没事要招惹他呢... 之前崔祯中药之后任自己摆布的样子的确是好睡极了,可这和他清醒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不仅青涩的横冲直撞还有用不完的精力,搞得她快要累死了。 正想着,腰上又传来一片热意,崔祯的大手不知何时又扣了上来,身后的人也靠近了几分。 崔祯红着脸不肯说求欢的话,可他炽热的鼻息已经替他说明了一切。 李惊鸿气急,不耐的开口:“好烦啊,我真的累了,你能不能不要...” “我知道...”身后的男子哑声道,“我只这么待一会,一会儿就好了。” 窗扇不知何时又被风吹开,窗外正值日落,云霞满天。 二人躺在榻上看着外面的落日余晖,晚风将身上的燥意吹散,只留下一片宁静祥和。 感受着片刻的安逸,崔祯的心中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奇异之感。 如果能与一人举案齐眉,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过完这一辈子,其实也很好。 也许,他这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偏远的宁州府做一个小官,而她在衙门里也有自己的差事,他们二人会有许多共同话题,不至于像那些高门夫妻一般没话聊。 也许,几年之后他们也会有一个孩子,可能是个和她一样飞扬跋扈的小姑娘,也可能是像他这般沉闷的小男孩。 他这样想着,就见怀中女子从床头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个小药丸服下。 他眸光顿了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李惊鸿将药丸吞咽下去,又随手把瓷瓶放了回去,见崔祯问自己,毫不隐瞒道:“避子丸。” “什...什么?”他闻言如遭雷击,僵硬的坐起身来。 李惊鸿奇怪的瞥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只见他面色微沉,一双好看的眉紧蹙,紧紧盯着自己。 她也坐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寝衣,疑惑道:“怎么这样瞧着我?” 李惊鸿心中咯噔一下,这个姓崔的不会还想着让朕给他生孩子吧? 哼...在做什么白日梦,他配吗? 心中虽气恼,李惊鸿也努力不让自己在面上表现出来,她眉目一转,柔声解释道: “我才刚上任县丞没有一年,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孕呢,夫君可不要怪我啊。” 她神色委屈又无辜,瞧瞧瞥了一眼那眉目如画的男子,发现他依旧是不为所动,面色沉的更厉害了。 她讷讷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第120章 你勾引他 只听面前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她。 半晌,才开口道:“这种药对女子身体损伤极大。”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以后去医馆寻一些男子服的避子药来,你以后不要再吃了。” 金色的落日余晖透过窗子洒在他的半张面颊上,英挺的鼻梁上是睫羽浅浅的阴影,双眸中透着认真与固执。 李惊鸿的目光又不由滑向他松散的寝衣里,她咽了口口水,不自觉点了点头。 崔祯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抿了抿唇对李惊鸿道:“时辰不早了,你...要不要再在宁州城住一晚?” 暮色西沉,看日头应该已经未时过半了。 李惊鸿假装没听到崔祯口中的挽留之意,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道:“不必了,我回到衙门还有要事,不耽误你了。” 看着她穿衣的背影,崔祯想说没什么耽误的,左右他在巡检司也不忙,陪她的时间还是有的。 只不过李惊鸿先前说过自己是来宁州查案的,他也不再多说。 二人收拾好了一切,崔祯在驿站外送李惊鸿上马车。 车夫打着哈欠,他方才又在车上睡了一觉。 先前原本大小姐都已经出城了,一停车却被姑爷追上了,二人不知为何又要回城中,在驿站中待了好久直到日落才出来。 呵,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年轻人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李惊鸿又换上了那件赴宴时的藕紫色衣裙,原因无他,方才二人一时情急将原本的常服给弄破了,她又没带其他衣服只能先将就一下。 黄昏的暮色为她渡上一层暖色,温柔的晚风掀起她宽袖上轻盈的衣带,崔祯清楚的听见自己心头颤动的声音。 “那我就先走了,夫君,等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再见面。”李惊鸿含笑开口。 崔祯闻言喉头微动,刚要颔首,却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倏地伸手拉住她将要转身而去的衣袖。 李惊鸿一怔,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然,我在宁州城内买一处小院吧,待你什么时候想过来了,便可以来住几天。”他说着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驿站,更加坚定道: “以后便不用挤在这简陋的客栈中了。”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挑眉一笑,“哈?夫君才复职,哪里有钱买院子啊?” 崔祯闻言略有一些不自在,垂了垂眸子低声开口:“成亲之前,李北曾给过我二百两现银...” 那是李家给他的入赘聘礼钱,他曾视其为侮辱,从来没有动过里面一分一毫,整个箱子都被他尘封在榻底下。 可现在,他要拿这笔银子给李惊鸿在宁州城买一处落脚的小院,让她住的舒适一些。 “地契上就写你的名字,院内也会专门给你留一间书房,只希望你能给我留一块空地种一些花木便好。” 崔祯的眉目中流淌着柔和暖意,似乎他们现在真的在宁州城有了一间小院。 他眉眼弯起,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眸中像涌动着一汪湖水,眼下的泪痣似乎也闪烁着霞光。 李惊鸿发觉自己心跳的有些快,心中暗骂,这个崔祯怎么又在勾引她啊。 他从前在朝堂上那副吹毛求疵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的淡漠模样到底去哪里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温柔认真起来看起来十分秀色可餐啊! 清浅的风自二人身边拂过,崔祯还抓着李惊鸿的半截衣袖,二人身上的衣带相互缠绵着,静静看进对方的眼睛里。https:/ 李惊鸿拼命吞咽着口水,方才还对他的痴缠感到厌烦,此时却疯狂的回忆起与他共赴欲海的欢愉。 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改变主意再留一晚,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李惊鸿猛地转过身子,春风骤起扬起她藕紫色的衣摆,轻垫脚尖勾起他的脖颈,浅樱色的唇瓣贴向男子的薄唇,旁若无人的将吻印在他的唇角。 舒子濯面沉似水的从孟家出来,当他看到孟家小姐的容貌时,他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不,是那个“孟问钰”冒名顶替去参加赏花宴,也不知到底有何企图... 他一路上郁气难平,心中思量着逢时绝对不能被这来历不明之人迷了心窍。 不知不觉行至城门口一处宽阔的街道上,天边的斜阳刺目,他伸手挡了挡。 这一挡,视线便清晰了起来,可一瞬间,他的目光顿时凝固住,满眼都是震惊。 就见前方金色的夕阳洒满大道,一侧的驿站外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前一对男女相对而立,男子靛蓝长袍眉目如画,女子紫衣翩跹面容温婉。 男人正是他的好友崔逢时,而那女子,身上的那件藕紫色衫裙他昨夜才见过,不是那个冒牌货“孟问钰”又是谁? 他心中咯噔一下。 下一瞬,紫衣女子踮起脚尖,双手勾住自己好友的脖子吻向了他紧抿的薄唇... 姿态之大胆放浪与自己昨日宴会所见的温婉顺从的模样大相径庭。 果然图谋不轨! 崔逢时竟也不躲? “喂!你们在做什么!” 闻此熟悉的声音,李惊鸿与崔祯皆是一惊,旖旎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李惊鸿忙退开两步,崔祯也松开了紧握她的手臂。 二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路的对面,舒子濯满脸惊骇,手中扇子也不把玩了,快步上前,急匆匆来到二人身旁。 “你们...”他顿了顿,用扇子狠很指向李惊鸿,“你,你到底是何人,究竟有何企图,你知不知道,崔逢时乃是有妇之夫,你不惜潜入苏府勾引他,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李惊鸿被他骂的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还未开口,就见舒子濯又失望之极的看向一旁的崔祯,扼腕叹息道: “逢时,你不是一向视女色为洪水猛兽的吗,怎么轻易就让这妖女给骗了,我告诉你千万不要相信她,她说不准就是裴玄照那货派来蛊惑你的!” 第121章 这是内子 崔祯亦是一头雾水,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不解道:“子濯,你到底在说什么?” 舒子濯悲愤的用扇骨重重敲了下自己手心,“哎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今日被奸人所骗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啊...” 李惊鸿嘴角微抽,奸人?谁啊...她吗? 崔祯正色道:“子濯,这位是内子,休要胡说些不着调的话。” 内子...舒子濯的身子瞬间僵住,目光有些迟滞的看向李惊鸿。 他不可置信的开口,“...你说什么?” 怎...怎么可能,不是说崔祯娶的那个媳妇儿是乡下土地住家的傻闺女吗?这位... 李惊鸿也转过身来,柳眉一挑,不耐的与他对视,她挑衅道: “舒大人,我还想问问你呢,明知道逢时是有妇之夫为何还要将他带去那种宴会?你又打得是什么主意?” 李惊鸿眼眸微微眯起,面上早就没了什么温婉和顺,声音也不再做伪装,语气凌厉又刻薄,让他瞬间想起一个人来——庆元县县衙里的那位狠辣的女县丞! 李惊鸿此时未着官袍,脸上还刻意化了妆,昨夜光线暗淡距离又远,舒子濯没能察觉倒还情有可原,只是现在离得那样近,那双眸子却是再也骗不了人。 他几乎是瞬间便脱口而出:“是你,你是李大人!” 李惊鸿弯了弯唇角,她自己本就没有可以对他们二人隐瞒,故轻轻一笑开口:“现在才发觉,舒大人在名利场中可不似公堂上那般敏锐啊。” 舒子濯如遭雷击一般,他昨夜便觉得此女与那女阎王有些神似,可偏偏未曾将两人往一处想过... 他猛地将头转向一侧的锦袍男子,呆滞的开口:“所以...你的妻子就是...就是庆元县的李大人?” 崔祯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心道这人不是早就见过了吗,难道起初他并不知晓李惊鸿便是自己的妻子? 舒子濯有些晕头转向了。 不是说逼崔祯入赘的是一个蛮横的村姑吗,怎么又成了庆元县县丞... “所以...所以老子被你们给耍了?” 李惊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耍,我们可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我昨夜乔装来赴宴也是为查案而来,是你自己太迟钝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她眼眸微扬,又转回方才的话题:“所以,舒大人,你明知道我夫君已经是个有妇之夫为何还要硬拉他来赏花宴?你是为你的下属鸣不平,觉得他与我成亲受了委屈?” “这...这这...” 舒子濯一个头两个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能说李大小姐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彪悍的泼妇吗? 再略一思量李惊鸿在庆元县衙审问犯人时的画面,他又不禁打了个冷颤,举起双手作出投降姿态:“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惊鸿看破不说破,不愿与他计较了,随后转头对崔祯道:“那我便先走了,你可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 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威胁,配上她娇憨的表情倒是十分可爱,崔祯没忍住勾起了唇角,忙颔首,“我知晓了。”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城门处之后,舒子濯才回过神来。 他方才一直注意着这二人的神色,他从没见过女阎王露出那样女儿家的情态,也更未见过自己的好友常年淡漠的眼眸目染温柔。 崔祯送完了李惊鸿便要起身回巡检司,路上走了半晌才听身侧许久未出声的舒子濯开口: “逢时,我记得先前你不是还很讨厌这个女人的吗,离开庆元县之前还那样决绝的说要写和离书,怎么转眼就变得如此...恩爱了?”biquiu 恩爱? 崔祯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自己与她在别人眼里是十分“恩爱”的吗? 他默了一瞬,“子濯,以后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和离书的事情了。” “以前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心悦与爱到底是什么,他从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中并非一无所知。 可这天下不是所有夫妻都像杜兰泽与他父亲一般琴瑟和鸣,大多是相敬如宾、和睦共处就到此为止了。 那夜的意外发生之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妻子,其实说不上心悦她,心中只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 可时间越久,越与她相处他便越来越向往自己和她也能如同父母一般琴瑟和鸣。 即便没有“爱”,二人也能成为在这世上彼此的依靠,这样也很好。 这回,舒子濯是完全打消“拯救”崔祯脱离苦海的心思。 他不敢了,见识过女阎王的那些手段,他真害怕他若是再给崔祯物色什么高门贵女晚上睡觉都会被那女人偷偷杀掉。 “对了,李大人方才说来苏府查案,到底是什么案子还需要那般小心翼翼,难不成和苏家人有关系?”舒子濯问道。 崔祯闻言略一思量,还是没将李惊鸿所说之事告知于他,只道:“你过段日子也许就能知晓了。” 说是这么说,但并没有过多久,隔天舒子濯便知道李惊鸿到底为何事而来了。 天才将将黎明,宁州城的寂静便被城门口的一声声哭喊打破。 卯时才能正式开城门,叫喊声从寅时便不绝于耳。 门外的百姓只跪下大喊冤屈,站得远远的也没有其他动作,城门守卫也没有理由驱赶。 只待卯时城门大开,便看到又一众百姓身着素衣丧服,肩扛白幡,一边哭喊冤屈一边入了城门,来人约有二十余位。 城中早有赶早市的百姓,一众素衣丧服的百姓在大街上哭喊自然而然引起了许多注目,有爱看热闹的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官衙的街道,眼看着这些人在大街上跪下。 “求求各位官爷给我们家女儿讨一个公道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我们做父母的连给孩子安置个棺木都没办法,求求官爷替我们做主啊!” 第122章 何来失职 这些人甫一跪下,便声泪俱下的哭喊着。 什么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发生了什么命案? 众位百姓纷纷被这喊声吸引,手上的活也不干了,围在此处要打听个明白。 清晨已经有不少官差前来上衙,听闻外面的动静也都出来查探。 有巡捕房的人从阶梯上下来问话:“喂,官衙重地,何人在外吵吵嚷嚷?” “官爷容禀,我们乃庆元县一农户,去岁秋末女儿经人介绍去了宁州巡抚苏大人府上做短工,年节之时本应回家团聚,可女儿没回来我们却收到了来自苏府的赔偿金!” “苏府的人只道我女儿干活时意外身故,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余什么也不透露,只区区二十两银子就给我们打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买命钱呢。” 苏府? 那官差眉头一紧,那可是巡抚苏大人的家中啊,这些人要找苏大人讨公道? 官差一时拿不准主意... 恰好舒子濯与崔祯从马车上下来,舒子濯远远的便听见这夫妻二人的哭喊声,自然也听见了有关苏家的事。 苏家...庆元县...他忽然明白了李惊鸿昨日是为何而来。 他从马车上提袍下来,官差见有主事的人来了,连忙对地上跪着的几人开口:“看见了没,那边是宁州巡检司的巡按御史舒大人和巡检司司正崔大人,你们若是有冤屈就和他们说。” 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各地又设有巡按御史监察各地方官员,这宁州能克苏成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二话不说扛起身上的白幡小跑至舒子濯身前屈膝跪下,“舒大人,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舒子濯一愣,崔祯随在他身后,目光扫向地上众人心知这应就是李惊鸿昨日所说,那件案子的当事人。 他心中怜悯,对身后想要上前驱赶的官差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叫他们说完。” 天空中最后一丝黑暗褪去,朝霞明艳灼人。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围聚在此,妇人看着周围愈发围拢的人群,终于喊出了昨日李县丞教给她的话: “苏家大公子六年间残害良家少女上百位,侮辱致死之后均抛尸于距离宁州城两公里外的玉螺山上,苏府中人不但不加以制止还为其遮掩...” 百姓们闻言皆倒抽一口冷气,这其中不乏有将女儿送进苏府后下落不明的人家,面上的神情也瞬间一白。 她说着,泪如雨下:“就算草民豁出全家的性命也要为自家的女儿、那些玉螺山上的白骨向道貌岸然的苏大人讨回一个公道!” 一家老小伏跪在地上,可他们的脊背却丝毫不弯曲。 当他们听说玉螺山上埋葬的不仅有自己的女儿还有千千万万的白骨时他们难以置信,为何这六年来从没有女孩们的家人报官寻女? 难道他们不想知道自己的骨肉到底在哪里吗,为了那微不足道的二十两银子就甘愿忍气吞声吗? 正想着,人群中又冲出来一位身上打着补丁的中年妇人,边哭边跪在舒子濯面前。 “大人,民妇之女三年前入了苏家做粗使丫鬟,不到半年就有人来告知民妇女儿在厨房不慎落入油锅身亡,还给了一笔抚恤金...我原本一直以为女儿真是这样死的,可听这位大姐之言,难道我儿之死另有蹊跷不成?” 这边的动静早已有人报给了宁州官府,府尹忙带人赶来,见到舒子濯已经在此,自觉退到他身后去。 舒子濯转头看向一旁的崔祯,吐了口气眉头紧蹙的开口:“逢时,你认为此案该如何处理?” 他知道,昨日李惊鸿与崔祯碰面必然已将此案内情吐露给了他。 “先派人去玉螺山查探,再请苏成大人、苏夫人和苏公子前来问话,最后再派人于宁州城与周边各县排查寻找同样在苏家丢失女儿的人家。”崔祯沉静道,他的语气冷然又严肃,身上的官威不亚于一旁的舒子濯。 身后有官差望过来,不知道为何舒大人还要询问一个小小的司正。 舒子濯闻言想都没想,直接吩咐道:“去照崔大人所说的办吧。” 短短两日时间,宁州城内天翻地覆。 先是有庆元县百姓来城中喊冤状告巡抚苏成之子残害良家女子后抛尸。 接着官兵们便从城外玉螺山抬下数百具白骨,据说这山上还有一个尸洞,是苏家人用来杀人抛尸的地方,由庆元县县官发现收殓了大部分尸身,其余的都被陈列在宁州城外。 白骨森森,何其残忍,这真的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公子做的吗? 随后宁州下属的各县都有人家前来认尸,有些蒙在鼓里的只能抱着白骨哀声痛哭,有些心中有数的,则赶紧将尸体下葬心虚的闭门不出。biquiu 而始作俑者苏大公子却不知为何瘫了,疯疯癫癫的喊着谁的名字要将她碎尸万段。 曾在上流社会风光无限的梅夫人短短几日憔悴的似乎老了十岁,她没了生念,什么都招了。 最嘴硬的莫过于苏成,他官场沉浮十余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诩不会和妇人一般见识,可他的妻子儿子统统招供,只凭他一人之词也难以再让人信服。 大厦将倾,曾经花团锦簇的苏府早已被查封,门前更是一片萧条。 李惊鸿又跟随崔祯来到此处,看着门前被砸烂的臭鸡蛋不由喃喃道: “六年了,让他们多快活了六年,我可真是失职...” 崔祯眼睫颤了颤,安抚道:“六年之前你尚未做官,何来失职一说?” 她这次所做的一切,足以让崔祯对她刮目相看。 李大小姐不是买官只为了开心玩玩的草包,她敏锐又聪慧,此案能破她功劳极大。 她有怜悯之心,不是不食肉糜的骄纵小姐。 李惊鸿摇了摇头,她说得不是这个。 她的确在自责,责怪自己在位之时为何没有对偏远的边塞多上上心,为何会出现苏成这样的官员,为何没有保护好那些女子... 第123章 属于你的 这些都是她的失职之处,枉她还自诩明君。 “崔祯。”她忽然唤他。 青年男子侧身,静静等着倾听她的诉说。 “你说,连这边陲小城都能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别的地方...京城、江南、岭南乃至整个大昭...又有多少个苏成和苏大公子呢?” 他们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是否也有像玉螺山尸洞里那些姑娘一样被无辜残害的人? 崔祯闻言将目光转向李惊鸿的面上。 女子的发丝被微风吹到眉间,一双眸子里是与以往不同的浓烈情绪,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惊鸿。 叫他以为她从前的蛮横跋扈不谙世事都是伪装,而那之下是这样一双沉静而深邃的眼眸。 只一瞬,李惊鸿便恢复了平静,挽上他的手臂狡黠一笑道:“对了,你不是说买了小院子吗,快带我去瞧瞧!” 崔祯被她忽然转换的情绪弄得一愣,停了半晌才应道:“哦...这就去。” 是了,崔祯今日带李惊鸿来宁州本是要和她一起看新院子的,恰巧路过此处才停下感慨了一番。 二百两银子在宁州这样的边陲小城足以买到不差的宅院,不过崔祯还是精挑细选了一番,在宁州主街的巷子中选中了一间二进的院子。 这院子略比他们在乡下住的那间小一些,一共两间房,院中有一棵二人环抱的老槐树以及一口水井。 李惊鸿提着裙摆进到院里,扑面而来的便是清新的槐花香气,她抬头望去,就见老槐树下垂的枝桠上正挂着一串串如小灯笼般洁白的花簇,有些承受不住重量,压弯到了水井之上。 李惊鸿轻快的行至井边俯身向下看去,清澈的净水映出她明艳的倒影来,水面上不时有落下的槐花打着转儿,芳香四溢。 “以后用这井中的水煮茶也会有一股槐花香吧。”她有些兴奋的回过身对身后的男子道。 崔祯闻言也迈步到近前,井水中瞬时出现了二人的影子,他微微怔愣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不错,这井中的水都是阿连山下的雪水,用此煮茶再好不过。” 逛完了院子随后二人便往房中走去,房内已经简单置办了家具,床榻、桌椅板凳都一应俱全,入门处还专门安置了珠帘,虽不如他们原来家中那般奢靡华贵但也足以见其用心。 看到他只准备了一张床,李惊鸿暗暗点头,看来他已经过去心里那道坎儿了。 李惊鸿静静坐于床上,正细细打量着床帐上到底是何纹样,下一瞬,一张地契出现在她眼前。 崔祯修长笔直的身子静立于床榻前,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地契,看着床榻上女子不解的神情,他耐心解释道: “这间院子的地契,上面写的你的名字,是属于你的院子。” 地契上的确用端正的行楷写着“李菁红”三个字,一瞧便是出自崔祯之手。 李惊鸿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她手中也不去接那张地契,而是懒懒的向后仰在床榻上,调侃道: “喂,聘礼送你便是你自己的银子了,买个院子干嘛还在地契上写我的名字?” 只见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略一垂眸,语气落寞的开口:“我刚脱离那戴罪之身,如今身无分文连住所都要用你给的银子买,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这是我现在能唯一给你的。” 李惊鸿柳眉一挑,“哦?原来你觉得入赘我家是十分丢面子的一件事。” 崔祯闻言心头一凛,“并非如此!” 并不是这样。 也许在众多男人心里,入赘上门当女婿是一件十分有损男子气概的事情,但他其实对于此时并没有多少看法。 起先他的确很是屈辱,但他屈辱的是被毫无尊严的逼婚,是李家人高高在上拿他当一件商品一样的态度。 “我只是觉得,比起这个...不能为这个家出力才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情。” 很奇怪,那一次在赏花宴上看到宋祁玉之后他便莫名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他不愿让外人看到,作为李惊鸿丈夫的他有多么无能。 他的纠结与自责都被李惊鸿敏锐的捕捉进眼里,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 她嗓音柔和,循循善诱:“那夫君以后便努力升官发财,以后...等夫君当上了首辅,我们便也不用待在这苦寒之地了。” 崔祯拿着地契的手指微顿。 首辅... 他面色淡了些,看着女子明亮的眸子却又释然一笑,想来在她的认知中“大官”也只有首辅了。 “首辅...怕是不行了,我努力官复原职,回到督察院继续做佥都御史,到时候也能给你很好的生活。”他含笑开口。 李惊鸿闻言面上带笑,心中嗤道:首辅之位连想都不敢想,还信誓旦旦要给她好的生活。 呵...她要的生活可不是在京城当贵夫人,而是重新坐回那金殿之上,将所有负她之人都踩进泥里,而崔祯,是最适合辅佐她之人。 不过她不会在口头上逼迫他,随即乖顺的点头,“好啊,你可不许食言!” 巡抚苏成举家入狱的消息传遍了宁州及隶属宁州的各个县城,苏成一家引起了百姓们的口诛笔伐,尤其是在庆元县,皆因此事是庆元县的一对夫妻率先报官才将苏成拉下马。 听到秋叶传来消息的李敏仪一阵恍惚。 自从赏花宴回来后,她便无一日不做噩梦的,母亲盘问她在宴会上表现的如何,有没有入了哪家郎君的眼,她不敢多说全部都一一搪塞过去。 直到听闻苏家举家下狱之事,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据说玉螺山上那些尸体还是咱们县衙里的人发现的呢,小姐,你说吓不吓人?”秋叶后怕道。 李敏仪又想起那夜遇到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恐怕早已和玉螺山上那些尸首一样,被掩埋在不见天日的尸洞中去了... 思及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那人,是李惊鸿吗? 第124章 深林窃密 北地的春日没有以往那般干燥,初春时落了几场雨之后天气有些回凉,恼人的倒春寒反反复复让人不得劲。 曲昌县城门处进进出出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客,他们要把北地养育出来的高头大马跋涉千里运到南边去卖。 商客牵着一列马儿出城,行至城门外时忽的从人群中闪出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来,眼看着就要撞上马队,商客一惊吹了声哨扬声斥道: “喂,闪开闪开!” 那身影却仿佛听不到一般直直往一匹汗血宝马的腰臀处撞去—— 马受了惊,嘶鸣声穿破天际,而那灰不溜秋的身影也被纷乱的铁蹄踏了个遍,呜呜呻吟着滚到官道一旁,露出一张还算俊秀的面庞。 “妈的,敢惊老子的马,老子看你是活腻了!”商客满脸怒容,一扬马鞭便朝着那人的身上挥去,瞬时打得皮开肉绽。 “我不是故意的...求爷饶命...” 地上的男子受不住疼痛,在鞭雨中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子,边告饶边连滚带爬的跑入了一旁的山林中消失不见... 路边茶棚看热闹的老头瞧着怒火中烧的商客劝慰道: “嗐,打两下就得了,那人从前怎么说也是咱们知县大人的夫君,还是留些体面吧。” 密林中寒意刺骨,秦泽身上的灰布文人衫在胸前破了一条大口子,凉风灌入掀起伤口一阵剧痛。 他喘着粗气奋力在林中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在穷追不舍。 日薄西山,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自密林中穿行。 秦泽回想起方才马队商客的鞭子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手忙脚乱躲在一块山石之后。 马蹄声整齐划一,还伴有兵器相撞的清脆细响,秦泽觉得有些不对,探出头望去。 只见遮云蔽日的密林之中,一队骑兵正穿林而过,他透过层层叠叠枝叶瞧见了他们腰间摇摆的牙牌——是宁州军! 秦泽屏住了呼吸,静待他们走过。 长长的队列自林中走过,马蹄声止后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藏在山石后面的秦泽额角渗出了汗,正在他思量这些军队什么时候才能走完之时就听从中传来一声训练有素的: “原地休息!” 随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落地声,咕咚咕咚的饮水声,以及窃窃私语的交流声。m..nět “南诏国有那么难对付吗,要调西北的十万宁州军过去?” “咱们姚总督已经去西南快一个月了,也没传来什么捷报,不会姚总督...” 那边忽然噤了声,不多时,哨声响起,军士们纷纷站起身来赶路。 秦泽冷汗连连的从密林中出来时,已经是月照中天,他的双腿已经酸麻,可比之这个,在密林中所听到的秘密让他更为惊心——驻守宁州的十万大军被调离了,就连姚策也在一个月前去了西南。 而这个秘密,宁州百姓并不知情。 “呵...”他冷笑一声。 她们...不是自诩父母官吗,若连城池都守不住,她们...还能高高在上多久呢? 雪山半腰的雪融化汇成涓涓泉水往月河中流去,竹林中虽还透着丝丝凉意但李惊鸿却已是汗流浃背。 手中长剑在竹叶中翻飞,将路过的风掀起一个凌厉的弧度,脚步轻移见带起点点湿气。 快一整年的复健练习已经让她的功力恢复了近五成。 刚重生的时候李惊鸿不习惯身上没有功夫,常常觉得没有安全感,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的下属杀掉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时,这种急于恢复实力的紧迫感更是到了极致。 好在原主的这具身体骨龄尚幼,身体轻盈资质也尚可,她才能通过自己前世的经验逐步恢复至今日。 李惊鸿长剑一挑发出“嗡”的一声剑鸣,这是内力充斥到剑上时才会发出的嗡鸣,长剑自毛竹中穿刺而过,下一刻,长长的竹竿倒地掀起一层尘土。 女子莞尔一笑,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 “小林子!”她唤了一声,一道少年的身影从林外迈着小碎步跑来,就听她吩咐道:“把地上竹子拾掇拾掇,送到鸡舍让人搭窝棚!” 小林子垂目就瞧见竹林中满地都是被一剑砍断的长竹枝,忙应道:“是。”心中赞叹:这些都是主子砍的,主子真厉害。 回去的路上,李惊鸿一遍擦汗一边听着小林子给她汇报鸡舍两个月来的业绩。 “前些日子刚孵出十几笼小鸡仔和上百斤蛋来,王夫人...啊不王舍长联系到县城里一家酒肆长期供应鸡蛋和鸡,已经预付了十两银子定金,全部收到货后会再付三十六两尾款。” “现下后山的鸡舍除去各项支出净入账五十八两,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折成现银了。” 李惊鸿满意的颔首,看来这位王夫人也是个能干的,沉吟片刻,她又问:“其他妇女呢,有没有十分出色的?” 小林子略一思量,想到了什么笑着对李惊鸿开口:“哦对了,还有一位年轻的尹姑娘即聪慧又不怕吃苦,曾是兵部尹郎中家的大小姐,鸡舍的账目都是她在打理,最近正计划着去周边县城谈订单呢。” 周边县城? “那她戴罪之身岂不是十分不便?”李惊鸿眼眸一转,从袖口掏出一枚官印来,“你去帮她写一份通行文书,盖上我的官印,如此便不用担心通行问题了。” 小林子忙接过。 李惊鸿站在山腰上往下看,目之所及处恰巧能看到几个干活的妇女,她们聊着天笑着背着谷子往山上走,脸上是不同于后宅妇人的松快。 举家流放能有多松快呢,不过忙碌的成就感还是能给她们带来一丝甘甜。 她转身,两根葱白的手指啪嗒一响,“在后山寻几个能说会道的妇女,让她们跟着尹姑娘一起去各处跑单子,签到的单子按二八分成到她们手上。” 李惊鸿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财宝一般双目透着亮眼的光。 她想,这些妇女的确是她的财宝,她们应该去发光。 第125章 馋他身子 阿连山上的积雪经过连日来晴好回暖的天气逐渐消融,只剩下山头与半山腰处还是一片雪白,李惊鸿在书房中习字疲乏之时常会眺望雪山之巅,日出日落还能欣赏到日照金山的美景。 近来衙门里无事发生,除了处理后山鸡舍琐事之外,她便时常去宁州城找崔祯小住两日。 咳咳...主要还是馋他的身子。 崔祯似乎也早已食髓知味了一般,二人只要共处一室总会纠缠到一起去,也不知是谁先开始撩拨的。 崔祯洁身自好了二十多年,初尝云雨之后反倒让她见到了这人光风霁月的皮囊之下不为人知的一面,刚开始还是李惊鸿主导,愈往后他便愈加反客为主。 当她神志涣散他突然掐住她脖颈的时候,抑或是他眸色深不见底蓦地用竹节般的长指戏耍她舌头的那一刻... 就像是清冷无暇的月亮,它的背后也有阴暗的沟壑。 李惊鸿事后气愤的责问他,却只换来青年脸颊泛红,垂眸歉然道:“抱歉,当时的我就似不是我自己了一般,想那么做...便做了...” 这副认真懊恼的模样让李惊鸿再也气不起来,只想赶紧将他再一次扑倒在榻上。 试问与秀色可餐的死对头共赴巫山是什么滋味,李惊鸿答曰:爽极。 这两日休沐,李惊鸿本欲再往宁州去,不料来了月事只得作罢。 不能睡觉那和死对头在一起还有什么滋味呢,索性在家中料理一些正事。 她三日前已经将尹秋月等人的通行文书拟好了,当日几人便去了曲昌县,她倒也不担心这几人,毕竟都曾是官家小姐,心眼子可比淳朴的老百姓多得多。 手中百无聊赖的执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思量着西南的战事,不知不觉便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阮”字。 阮是南诏的国姓。 她记得,自己刚登基那一年万国来贺,南诏国主阮天枢便派使臣进贡了一种名为“万蛊香”的香料,称是用上万种蛊虫耗费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块,可以通过人的梦境篡改记忆,已达到控制人的效果。 不过,燃香之时还需有南诏国的术士在一旁做法才有次奇效。 彼时李惊鸿只觉得南诏就是来哄人将他们南诏术士留在大昭而故意搞出这邪乎的东西,面上奉承了几句便直接扔库房里去了。 眼下南诏进犯边境,她才又想起此事来。 “呵...邪乎的小国。”她轻嗤一声。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姚策打服了。 窗边的风铃忽的被风吹起,上下翻飞呤呤作响,屋内瞬间变得阴暗下来,李惊鸿抬眸看去,只见原本晴好的天色骤然乌云密布起来。 她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关窗,忽听到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小林子的呐喊: “主子,主子,宁州卫军报,鞑子昨夜偷袭宁州卫所,宁州军不敌现已后撤到宁州城外五十里!” 风铃被一阵飓风吹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还没完,小林子喘了口气又道: “鞑子忒阴险,声东击西目的却是攻下曲昌县城,现在鞑子已经占领了曲昌,恐怕...下一步就是庆元啊主子!” 不绝的狂风灌入,将未来得及合上的窗扇吹得反复摇摆,砰的一声撞击到窗棂上,室内瞬时一片寂静。 李惊鸿几乎要抓不住笔,却厉声喝道:“你在说什么,宁州卫所有十万大军驻守,怎会被鞑子打得退后到城外五十里?” 此时的小林子脸上早已皱成一团,将哭未哭的开口:“衙门里来报信的人说,半月前朝廷早已下达密令将宁州的军队调往西南支援,只是这密令...不知怎地让鞑子知晓了啊...” 密令... 李元朝竟下密令调离了宁州军,怪不得连她这个县官都没听过任何风声。 李惊鸿脑中空白了一瞬,她眼睫无意识的颤动着,费了好大的力才迫使自己保持镇静,而在小林子眼中,她只是略惊了半刻便立时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月移呢?”她冷声问道。 “从事发后便未曾出现过。” 她低骂了句“混账”随后抬眸道:“走,去衙门。” 鞑子一夜之间突破宁州卫所防线攻破曲昌之事早已在百姓之中炸开了锅,引起一阵恐慌。 宁州城内,菜市口有愤慨的年轻人背着包袱要逃命去,走前还不忘忠告道: “诸位赶紧收拾细软罢,听闻朝廷早两个月就将姚总督调往西南去了,半月前更是秘密抽调了十万宁州军,北地无人镇守,小生逃命去也!” 百姓听闻不但守卫宁州的“战神”姚总督走了,十万宁州军也没了,一时间乱作一团,慌忙着回家收拾东西也要逃走。 城门口的官兵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人流,一片兵荒马乱。 崔祯动弹不得,在人潮之中被推搡着随波逐流,忽的手臂一紧,一股大力将他往一处拽去,人才从中脱离出来。 小巷子里,舒子濯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的官帽不知何时被挤掉了,衣裳也歪歪扭扭,虽是他将崔祯救出,可他瞧着却比崔祯狼狈的多。m..nět “原本想着先有序疏散百姓,可不知谁起得哄,这些百姓都跟疯了一样往出挤,时间、效率都大大降低...”舒子濯说着,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崔祯面带忧色的瞧着巷子外的人潮,恍惚的喃喃:“也不知她那边怎么样了...” “她?”舒子濯顿时了然,“你说的是李大人啊,怕是不太妙...曲昌县被拿下,下一个就是庆元了。” 其实要打到宁州府来还得一段时日,首当其冲的一定是庆元县。 黑云压城,庆元县的城楼下同样聚满了想要出逃的民众。 李惊鸿随意披上官袍便出来了,身侧的宋祁玉同样是一筹莫展。 “大人,放我们出城吧,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不断有百姓跪地恳求。 她看着城门外的官道,不是她不放行,而是... 身后的陈主簿也不断催促,“李惊鸿,你就把城门打开让百姓们出城又能怎样,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耽误疏散时间吗!” 她回眸睨向他,陈主簿一脸急切,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提了个小包袱。 第126章 你们想走 “你想走?”她冷声道。 陈主簿一愣,忙将包袱藏好。 “不能开城门,就算开了,他们也走不了多远。”她淡声道。 庆元县地方小北面又有阿连山为屏障,故而城门是向东、西两侧开的,西侧无路可逃,东侧又面朝曲昌,只怕百姓逃不了多远便会被赶来的鞑子撞个正着。 陈主簿闻言面皮抽动,牙都快要咬碎,他真想大骂李惊鸿。 一个无知妇人懂什么,走了狗屎运升了官还真以为自己多能耐了,她想死,他们这些人凭什么要陪她。 李惊鸿自动忽略了身后陈主簿愤恨的眼神,她继续和宋祁玉一起对城门各项守卫进行部署。 “哨台上时时刻刻都要有人放哨,发现异动立即点燃烽火。”李惊鸿边走边对一旁校尉吩咐。 “另外,速速派人去宁州府求援,如果宁州府也没有援军...那就请求朝廷。” 校尉应了一声又有些迟疑的看向一旁的宋祁玉,这位知县大人好像李大人的小跟班似的,李大人安排守卫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宋祁玉见校尉看他,皱眉道:“按李大人所说去做便是。” “是。”校尉不敢再多言,麻溜去了。 李惊鸿见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越俎代庖了。 她一接到消息便没有再将自己当成庆元县的女官李菁红,而是大昭的国君、守卫边疆的将士,遂在方才安排部署时全部一锤定音,没有和宋祁玉商量过。 “宋大人...”她歉然开口。 “不必,我相信你。”宋祁玉和声道。 李惊鸿怔然,“相信我?”或是说,相信一个女子能部署好守卫。 宋祁玉颔首,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李惊鸿的不同寻常之处。 都说她是买官上位,县衙里到如今还有不少人对她很不服气,觉得一个女人凭什么压他们一头。 但与李惊鸿共事多日,无论什么案子她都亲力亲为,徒手验尸抑或是潜伏查案每一次都令他刮目相看,他不觉得李惊鸿是人们口中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小姐”。 二人正静静立着,忽的便有官差从城楼一角飞奔而来:“二位大人,有曲昌县魏知县的飞鸽传书!” 天边乌云卷积,像是憋着一股闷雷。 李惊鸿在哨所中与宋祁玉一起读完了魏韫青的来信。 信上所言不多,只说鞑子这回进攻得十分巧妙,像是对曲昌县的部署极为了解一般,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攻下曲昌县城,她怀疑有内奸暗中指点。 另外就是鞑子夺下城池之后并没有大肆屠杀或做什么,只庆祝了一番便开始继续密谋和练兵,想必他们的野心不止一个县城那么简单,让李惊鸿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信上的笔迹匆忙而混乱,一瞧便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出的最后信号,李惊鸿的手指渐渐捏紧... “多耽搁一日,韵青和曲昌百姓便多一分危险,这个李元朝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她喃喃的似是再骂当今陛下的大名,宋祁玉也没有了让她慎言的心思。 他也对此事颇为不赞同,先是调离姚策也就罢了,就连十万大军也要一并抽调,只堪堪在宁州卫留下一万人驻守。 “调军的密令事关重大,也不知是谁泄露给了鞑子。”宋祁玉皱眉道。 李惊鸿眼眸微眯,连他们这些县官都不知道的密令想必只下达给了宁州巡抚,也就是苏成,会是他泄的密吗... 正思量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惊鸿立即绷紧了神经,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 “大人,不好了,不知是谁偷偷召集了想要出逃的百姓,许多人一起将城门给破开了!” 李惊鸿倏地起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些人这么着急去送死吗? 城门口的大街上一片混乱,城门的门栓被人踩在地下,城门大开众多百姓鱼贯而出,而人群之中一位墨绿官服的男子佝偻着身子隐匿其中,随着众人一起逃了出去。 “关城门,关城门!”校尉大吼。 终有几个官兵勉强将门栓捡起来,喝退了余下的百姓之后才堪堪将城门关上。 剩下的百姓眼看着城门关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官兵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狗官,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吗,现在朝廷不管我们了,是要让我们成为鞑子的刀下亡魂吗!” “快放我们出城,我们自己会跑!” 李惊鸿来到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官兵守着城门,百姓们背着包袱怒目而视,两方对峙如同敌人一般。 “诸位稍安勿躁。” 一道清亮却沉稳的女声打破了此时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城楼一侧的石阶上正立着一个身着官袍的女子,原本满脸愁色的官兵们见到她瞬间松了口气。 “你就是李县丞,方才县衙里的陈主簿明明说好要带我们出去,可他现在却抛下我们自己逃了,这是不是你们这些狗官的阴谋,想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掩护你们,自己逃跑?”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质问道。 听到陈主簿这三个字李惊鸿眸色冷了一瞬,她与宋祁玉对视了一下,二人心下了然。 原来是那厮搞得鬼。 “诸位听我一言,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城内,鞑子已经占领了曲昌县,你们出逃必要路过那里,到时候被鞑子抓去必死无疑,反倒在城中有城中士兵把守还可以等到援军。”李惊鸿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一丝威严。 李惊鸿的话的确震慑住了一些民众,但有自以为是的人依旧不依不饶: “我们不信!这周边的山路鞑子能比我们更熟悉?我们宁愿自己搏一条生路,也不愿意在这里等死!” “对,我们不等死!” 场面一度混乱,各守卫都面面相觑。 李惊鸿其实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若人不听劝她必不会苦口婆心。 正待此时,哨兵忽然对下方喊道:“有方才出逃的百姓回来了!” 李惊鸿一愣,随即下令:“开小门。” 第127章 太后之位 城门的门扇上有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通常为报信的官兵使用。 为防止这些群众再抓住机会倾巢而出李惊鸿只让他们开了小门。 城门口的各百姓都有些蠢蠢欲动,不明白都逃出去了怎么还有人回来的。 小门被打开,只见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妇人匆匆忙忙跑进来,满脸都是惊恐之色,甫一进门便瘫倒在了地上。 李惊鸿见状心道不妙,忙提袍从阶梯上下来,来到妇人身边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瘫软着身子,颤声开口:“死了...他们都死了...” 死了? 她声音不大,但围在四周的百姓们都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听她讲话,听到“死了”二字,有人不解道:“谁死了,你为啥又跑回来了?” “路上有鞑子...一刀...一刀将他们抹了脖子...陈主簿也死了!”妇人打着冷颤,勉强将话说清楚。 此言一出,周围立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方才妇人跟着人流冲出了城门逃到了往东走的官道上,但她腿脚慢包袱里又装着不少东西故而落在了出逃的人流后面很远。 这些人是受陈主簿鼓动,自然也是以陈主簿马首是瞻,纷纷跟在他的后面。 不料路上果真遇见了鞑子的骑兵,见是大昭人二话不说就要开杀,偏生陈主簿身着官袍,鞑子认出了大昭官袍头一个便取了陈主簿的首级,剩下的民众也都四处逃窜,妇人便是这个时候趁乱回了城。 听妇人断断续续说完,周围众人已是鸦雀无声。 李惊鸿暗暗冷笑了一声,陈主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还是以这种方式。 从前陈主簿给她使了不少绊子,也没少在衙门里说她的闲话,但李惊鸿只当他是蚊子苍蝇并不愿给他半个眼神,现在他自作自受被鞑子一刀砍了脑袋,可真是让李惊鸿相信了天道有轮回。 一旁的宋祁玉转过身去,肃声对众人开口:“现在,还有人要出城吗,若执意要出去送死,本官亦不会拦你。” 无人应答。 “好,从即日起,除必要之外所有百姓须得在家中紧闭房门,无召不得出。”宋祁玉扬声下令。 这一回,没有人再嚷嚷着出城了。https:/ 北地一片兵荒马乱,千里之外的京城确是一派祥和。 杨国公杨威在春风楼喝得烂醉如泥,两个妖娆美人正扶着他上轿子。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有军士驾着高头大马极速前进,手中拿着一道被血红色火漆封住的信卷——一看便是加急军报。 朱雀大街上严禁纵马,可看到他手上红色的军报,行人们不敢不让。 杨威刚要上轿子,身侧一阵疾风划过,扶着他的美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带着杨威肥胖的身子也歪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谁啊,谁敢撞我们国公爷?” 只见那纵马之人充耳不闻,直直驾着马朝禁宫的方向奔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重重叠叠的宫殿中不停的有人将急报传递到下一个人手中,最后大太监匆忙的将信函呈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而拿起信函的却不是皇帝本人,而是身着官袍玉带的年轻男子,看到鲜红的火漆印他眉头一皱。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密函打开,扫了眼上面的内容,目光沉了下来。 “陛下现在何处?”他冷然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响起,大太监手中拂尘轻颤,半晌才讷讷道: “在...寿康宫和杨氏用午点。” 杨氏,是陛下的养母杨慧娘。 ... “慢点吃...”女子轻柔的嗓音在水榭中响起。 寿康宫的池塘边绿柳成荫,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几只戏水的鸟儿。 水榭的石桌上,少年帝王正像孩子一般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吃着点心,婢子宫娥都守在外面自觉低下了头。 李元朝吞下一口青团,鼓着腮帮子对面前的人道:“娘,还是您做的点心最好吃。” 她对面的女子却跟吓到了一般忙用手指点他的嘴唇,“嘘,陛下莫要再叫那个字了,仔细让人听见。” 女子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过半,相貌平平。但身上的衣料首饰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连头发丝都被精细的养着。 “哼,真不知道朕想尽一尽孝道,给您讨一个太后之位怎么就那么难呢,老师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百善孝为先,可我想封您为太后为何还百般阻止?”少年似是十分愧疚,连手中的青团都搁下了。 杨慧娘眸光微动,拿出帕子细细为他擦拭嘴角,安抚道: “陛下不要这样自责,老臣们都是为了陛下好,我能住在这寿康宫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今生也不求别的了,只求你兄长能出人头地...” 她还未说完,就听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李元朝一愣,转头看向杨慧娘,歉然开口:“娘,你先回去歇着吧,老师来寿康宫寻我定是有要事。” “呃...哦,好。”杨慧娘有些遗憾,淡淡一笑便退了下去。 走到池塘外,冷不丁与挺拔清贵的男子擦肩而过,男子目不斜视,杨慧娘却是侧头望了望他修长的背影。 水榭中,少年帝王仔细将嘴上的糕点残渣处理妥当,见到来人起身略一颔首,“老师,有什么事吗?” 男人躬身一揖,起身后将一道密函捧在手中,“陛下,北地紧急军报。” 少年面无异色的接过,待看完信函,脸色已然大变。 只见他直接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急声道:“这...这这该如何是好,老师,鞑子夺下了北地一城...这该怎么办啊!” 眼前的少年慌了神,手抖的都要拿不住信函,连声向最为信任的人求助。 然而此时,裴玄照的眸子如同淬了冰一般寒冷,一字一句开口: “陛下...陛下为何要背着臣调走宁州的十万大军?” 第128章 做错了吗 “陛下为何要背着臣调走宁州的十万大军,这么大的事,竟也不与臣商量。” 少年帝王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忙上前抓住裴玄照的手臂慌张解释:“老师,朕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您也知道被南诏国抓去的是杨光,他是我娘的堂弟啊!” 裴玄照的双眸彻底阴沉下来,他错开自己的手臂微咬着牙开口:“陛下,杨氏,不是您的母亲。” “朕...”李元朝一时慌张失措,暗恼自己竟又在老师面前犯了忌讳。 裴玄照再一次认真审视面前惊慌失语的少年。 再一次质问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无勇无谋、优柔寡断、只一味沉溺在儿女亲情上的李元朝,真的会比她更适合做皇帝吗? 他现在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少年自从坐上了那个位置已经开始着急摆脱他的掌控了。 李元朝垂着眸子不敢与面前的男子对视,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陛下,可有想到应对之策了?” 怕他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关于宁州被夺下的城池。” 少年闻言却是一愣,应对之策?这种事一向不都是由老师来替他决定的吗,为什么忽然让他来思量? 看着眼前少年帝王怔愣的模样,裴玄照略有些自嘲的道: “陛下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不是...想要自己做主了吗?” 李元朝浑身一震,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老师说的,是真的? 李元朝激动的脱口而出:“那能不能先救下杨光,先救杨光,再回宁州赶走鞑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他清楚的看到裴玄照愈渐淡漠的眸子。 “请陛下下令命西京三万驻军支援宁州。”不等他说完,裴玄照便打断了他。 李元朝身子一僵,只得讷讷点头:“就依老师说得来...” 裴玄照回到府邸的时候马车与杨国公府的轿子擦肩而过,车帘被风掀起,传来阵阵酒气,他微微凝了眉。 他上台阶时瞧了眼生锈吱呀作响的灯笼吩咐身侧家丁换上一盏新的,裴府自从没有了女主人就变成如今简朴素净的模样,连府门口的灯笼坏了都无人发觉。 家丁们瞧着大人今日冷肃的模样纷纷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青年男子一路行至主院,院中的一处凉亭中,一身素色宽袍面蓄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石桌前与自己对弈。 “父亲。”青年躬身行礼。 中年男子并未抬眼,只微微一颔首以作回应。 “少帝选秀之事可否与众臣商议妥当了?”中年男子淡淡问道。 裴玄照顿了顿,今日军情一事事发突然,他便将原本要办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父亲,北地军情紧急,此事恐怕要容后再议了。”随后,他便将今日军报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他瞧着中年男子愈发深邃的眸子,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想着,以少帝的心性,恐怕...” “恐怕还不如李惊鸿?” 裴玄照指尖微颤,只听棋子被抛掷棋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冷笑像是从中年男人的肺腑中挤出:https:/ “呵...那是你无能!” “阿照,别忘了先帝临终时的托付,皇子才是国之根基,女子,连进入紫宸殿的资格都没有。” 中年男人似是十分满意的看了儿子一眼,“当日能杀掉李惊鸿,你做的甚好。” 裴玄照垂下的眸子瞳孔紧缩。 就听男人捋着胡子接着道:“像她这样的人,若不下死手毁掉,只要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她终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庆元县城门处,哨兵的烽火再一次点燃,城楼上所有守卫齐齐戒备起来,将弓弦拉满。 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戒备解除的信号发出,城门上的弓箭手先是错愕,随后再一次怒骂出声,“爷爷的,到底来没来啊?” 这些天以来,不断有鞑子的骑兵在接近城门处晃荡,每一次都点燃烽火开始戒备,却又一次次的戒备解除,整日被戏耍,守卫们已经没先前那般警觉了。 李惊鸿站在楼台一角,皱眉瞧着眼前的情形。 鞑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这般狡猾了,想当年她在北地与之交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群顾头不顾尾的大老粗。 而如今,不仅学会了声东击西,更是熟知如何击溃对方心态的玩法,真不知是何人指点的。 李惊鸿略一思量提起袍摆走向哨台,那哨兵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垂下了脑袋悻悻行了一礼:“李...李大人。” 她扶住哨兵作揖行礼的手,“不必多礼,以后探到鞑子骑兵距离城门快二十里的时候再点燃烽火,若是只有一两个骑兵的话就不必理会了,传信给我就好。” 哨兵一愣,“传信给您?” “我一直都会在城楼处。”李惊鸿理所当然的说完,也不理会哨兵的惊愕,直接下了楼。 看着她笔挺的背影,哨兵暗暗稳下心神,再去瞧一望无际的荒原,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似乎也没那么孤寂茫然了... 曲昌城内,街道上四处都是打砸抢掠的纷乱痕迹,各家各户房门紧闭,只有一列列高大凶悍的鞑子士兵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巡视。 其中有一身着大昭文士袍的青年男子与这些人格格不入,倒是十分显眼。 他旁若无人的行走在鞑子军士面前,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曲昌县衙的牢房之中。 甫一进入,牢房里阴暗潮湿的气息便席卷了他全身。 他脚步未停,行至一处牢房外顿住脚步。 铁栅栏内静静坐着一位素袍女子,她的眉眼轻轻合着,即使身处牢狱面上的英气也丝毫未减。 “韵青,你可后悔了吗?”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嘲,却又有极大满足。 牢房内女子缓缓睁开眼眸,眼中并没有对方想看到的惊慌和狼狈,她轻轻一笑,“我还纳闷鞑子怎会对我曲昌县的守卫如此熟悉,原来是你啊。” 第129章 开仓放粮 “没错是我,韵青,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刺一刀的滋味如何?”秦泽的眼中尽是狰狞。 “背刺?”魏韵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种感觉我早在去年就体会过一次了,现在这个...抱歉,你早就不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所以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神色平淡,双眸中还含着浅浅笑意,坐在潮湿阴冷的杂草中依旧是云淡风轻。 “你...”秦泽的双手蓦地抓紧了面前的栅栏,眼中仿佛点燃了熊熊烈火:“你说什么,韵青...你在故意哄骗我吧。” 她怎么能说没有特别的感觉,怎么能对这事丝毫不在意,怎么能说...自己不再是她最亲近的人... “秦泽,你被赶出曲昌县那么多次,不会还做着自己是知县夫君的白日梦吧,你在庆元县靠着骗女人钱过活,以为我不知道?”她轻笑一声,“我根本就懒得理会你。” “我当时真是瞎了眼看中了你的皮相,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人,勾结外敌围城...呵,我死之前也要第一个杀了你。” 她说着,眼中有冷光一闪而逝。 秦泽的后槽牙被他咬得嘎嘎作响,他拼命挤出一个冷笑,“哼,且看你还能不能实现吧。” 一连几日,鞑子派过来戏耍哨兵的骑兵都没能再次看到庆元县的烽火被点燃,似是自觉没了兴趣一般,接下来的两日都没再出现过。 李惊鸿不敢掉以轻心,如今城中守卫仅仅只有三千余人,而据魏韵青传信中所言,鞑子这一次出动了两万大军攻占曲昌,后面似乎还有更多人在边境外蓄势待发。 “大人,县衙的粮仓中余量告急,许多百姓家中也不剩多少口粮了,恐怕...坚持不了几日了。”一位衙差匆匆忙忙跑来。https:/ 李惊鸿心神一凛,是了,他们已经在城中困了小半个月了,七日之前就有百姓家中缺粮,那时宋祁玉已经开仓放过一次粮了。 她从腰间取出一块牙牌递到那位衙差手上,想也不想便吩咐道:“出北城门去李家庄子上,找到庄主夫人让她打开李家粮仓分给庆元县的百姓们,就说是县丞大人吩咐的。” 她特地在“县丞大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强调这是命令。 衙差意外的瞧了面前女子一眼,立即道了句“是”随后忙不迭的去了。 李县丞命李家开仓放粮,听闻此消息,拿着家里米缸破碗被安排去领粮食的百姓对此大为震惊。 谁人不知道,李家在庆元家大业大,就连李县丞的官位都是拿银子堆出来的呢? 百姓们其实对此心知肚明,偶尔也调侃几句李惊鸿拿钱买官又走狗屎运升官的笑谈。 可在此危急关头,李惊鸿作为庆元县县丞竟然如此慷慨,不惜拿家中的私粮来救济城中百姓,不少人对她再次刮目相看。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驻守城门这一点李大人已经比那拿百姓开路的陈主簿强了百倍,何况还拿自家的余量分给咱们反正我是没见过比李大人更尽责的父母官了。”领粮的队伍里有人道。 县官说好听些叫一县父母官,“父母官”对自己的子民哪能藏私呢... 可又有谁在危急关头不想着自己保命? 拿到了李家分的粮食,庆元县的百姓这一次才真真切切敬畏起李惊鸿来。 队伍的最后,两个婆子架着一个老太太从后面慢慢走到最前面。 那婆子也不顾前排正在领粮食的布衣百姓,直接将一个水井口大小的米缸往地上一搁,挤开排在第一位的妇人,居高临下的道: “这边是李家老宅的老夫人,先给我们老宅装满一缸。” 分发粮食的恰巧是小林子和李北,小林子瞧见原本排在第一位的妇人被这婆子撞了个趔趄顿时面色一凉。 竟是看也不看那婆子,直接将一勺谷子装进妇人的袋子里淡淡道:“后面排队去。” “你...你这奴才有没有眼力劲儿,我们可是老宅的人,老夫人都亲自来了你怎么能让我们排到后面去?”婆子大怒。 一旁的李北公事公办的开口:“我们大人说了,余粮本身就不多,要保证城中百姓都能分到粮食。” 他说着瞅了一眼地上的大米缸,“城中百姓人人平等,不能因您是老宅的人就能特殊对待,所以您若想领粮就让家中以人为单位,亲自来按份例领取吧。” 不仅是秦老夫人和两个婆子,就连队列里的百姓们也都震惊了。 他们没想到李大人竟这样大公无私,自己家里人来领粮都还要排到他们这些外人后头去,若不是亲眼所见,都不知道李大人是如此一心为民的好官! 百姓们暗暗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秦老夫人斥责道:“你这奴才好不懂事,我乃李氏一族族长夫人,你们大房怎么就是这样教导你和我说话的?叫你们大夫人出来!” 发粮的二人直接不予理会,小林子冲着后面拿着盆碗排队的百姓们挥手喊道:“诸位继续逐一领粮,遵守先来后到不要插队!” 百姓们接过自己的粮食之后都会瞟一眼一旁傻不愣登立着的秦老夫人和两个婆子,对李惊鸿的敬畏之心又更上一层楼。 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其中一婆子有些为难的开口劝慰道:“老夫人...不如奴婢先去后面排上队吧,不然奴婢真怕最后发完了咱们就领不到了...” 秦老夫人气得都快要站不稳,听她这话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可偏偏这事又只能这样办,“那你还不快去!” “是...”婆子不敢再耽搁,急忙往长不见底的队尾跑去。 粮自然是够发的。 小林子将粮全部分发到百姓手中之后回到庄子上又清点了一番庄上的余粮,最多也只能再维持两日了。 若到那时援军再不来,他怕自家主子就要直接带兵突围出去了。 第130章 兵马围城 城中浓云聚散数日,终于下起了绵绵细雨。 李惊鸿坐于城楼上的哨所中展开崔祯自宁州送来的书信。 自庆元县关闭城门那一日起,崔祯便陆陆续续用飞鸽送来四、五封信,所写的无一不是战事或公事相关,李惊鸿的回信也亦是如此。 二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可这一次,信中崔祯的遣词造句以及笔下的语气显然松快了一些,竟先是问她是否安好。 李惊鸿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接着她便知晓了原因,原来是宁州城内的百姓已经尽数转移,宁州知府向朝廷求援得到了回应,说陛下已经派遣了两万西京军来支援宁州,执掌西京军的宣平侯年轻时是战无不胜的西征将军,有他来定能解宁州之困。 届时,他们夫妻二人便可以团聚了。 最后,叫她不必惊慌,静待援军即可。 读到此处,李惊鸿连日来紧蹙的眉头也不由放松了一些。 李惊鸿慢慢把素手伸出廊外,清凉的雨丝落在手心里,感受着片刻的安宁。 她靠在廊柱上,微弯着眉眼看着楼台外的雨,坐在城门的高处能俯瞰到百里之外的青山和延绵不绝种植着胡杨林的官道。 雨线绵绵密密织成一张大网,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李惊鸿原本平静淡然的目光倏地凌厉了起来。 她立即起身将手中信函随意塞进袖口中,三两步来到廊外眯起眸子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那朦胧雨幕的尽头,分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影。 她抬头看向高处的哨兵,就见他似是被雨打湿了眉眼,也正便瞧着黑影的方向边揉着眼睛。 丝丝缕缕的雨落在她的长睫、眉宇之间阻碍了她的视线,可她习武数月,耳力也刻意照着前世影卫们的训练方式加以练习。 空气中除了风声、雨声,还有...马蹄声。 “点燃烽火,全军戒备!” 李惊鸿沉静的嗓音自细雨中响起,与此同时哨兵似也看到了远处大批的黑影,立即将烽火点燃,城楼上所有弓箭手齐齐将弓弦拉满。 果然,那星星点点的黑影逐渐变成一个个身材高大带着斗笠的骑兵,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上百人的骑兵团,他们行得有些迟缓,正慢慢靠近城楼。 看到烽火台上再次被点燃的烽火,城中百姓纷纷跑回家中将房门紧锁起来,只祈祷下一次自家的房门不是被鞑子的铁骑踏开。 宋祁玉连忙冒着雨丝赶到城楼之上,士兵们手中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何时放箭,只待校尉的一声令下。 “准备!”校尉的声音传入每一位士兵的耳中,弓弦又拉紧了一些。 “等等。”李惊鸿蓦然打断。 众人闻声一愣,宋祁玉看向一旁立在雨中的女子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下一刻,便有人替她说出了口。 “校尉大人,鞑子的马后似乎还带了百姓!”哨台上的士兵吼道,他站得高,自然看得更清楚一些。 带了百姓? 众人再一望去,就见缓缓靠近的每一个骑兵后面,都用铁链拴着四五个身着布衣的大昭百姓。 他们双手被束缚在铁链之中,脚步有些跟不上马蹄的速度,为了不摔进泥里,踉踉跄跄的小跑着才勉强不掉队。 可有些老弱妇孺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前面的马蹄不停,他们也爬不起来,只能像拖死狗一般被铁链拖拽着走。 “难道是...曲昌县的百姓?”宋祁玉瞳孔微震,声音暗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校尉也目眦欲裂:“他爷爷的球!这些狗鞑子竟像牵狗一般侮辱我大昭子民,老子非要废了他们穿成串不可...” 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将士们也是暗暗咬牙,想想之前姚将军还在的时候鞑子何曾这样嚣张过。 不多时,那些骑兵停在了城门下十几里处,其中一名颈上佩戴长串象牙的骑兵举了举身侧的长刀,隔着雨帘耀武扬威大喊道: “喂!昭国的病秧子们,天天在城楼上战战兢兢防着我们累不累啊,我阿索勒给你们表演一个训狗解解闷!” 他喊罢,便有一步兵将马后铁链上拴着的干瘦大昭百姓推到阵前,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下一刻,就见那叫阿索勒的骑兵伸脚踹了那干瘦男子一脚,“去,狗爬着去见你们的大昭的官。”m..nět 布衣男子却以为这是要放他走,忙连滚带爬往庆元县城门的方向跑去。 “哼,让你跑...”刹那间,一柄长刀立时穿过男子的胸膛,鲜血混着雨丝四溅,男子重重倒在地上,目光定定注视着遥远的城门。 狂风袭来,细密飞扑在李惊鸿的面上,这一瞬仿佛是那男子的血喷薄到她的眼睛里,她与那奄奄一息的男子隔着雨帘对视... 他在问,为什么不救我... 她刚要抬脚却被一旁的宋祁玉拉住,“你干什么,不要冲动,他们这样的激将法就是要激怒我们,哄骗我们出城门,整个庆元县城内只有几千守卫,如何能抵得过那些赤身肉搏的鞑子。” 宁州常年有姚策的宁州军镇守,各县虽有不少士兵守卫,但却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出城与鞑子拼命就是送死。 “我知道...”这三个字似是从肺腑里发出的,李惊鸿握紧了双拳。 “哎呦,看来你们昭国的这些狗官还是将自己的命看得更重一些啊。” 鞑子哈哈大笑的声音响彻雨幕,像利剑一般刺进人的耳膜。 “来,再牵两只过来耍耍!”阿索勒又向后面挥了挥手。 铁链叮当作响,两位身着轻薄春衫的女子被拖了出来,阿索勒猥琐的目光流连在二人被雨打湿的前襟上,“啧啧...可惜了。” 城楼上的李惊鸿看清楚那两位女子面容的那一刹那,瞳孔瞬间一缩。 “尹姑娘。” 宋祁玉闻言一愣,“你认识这二人?” 李惊鸿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们,不错,是李氏山庄被她派遣出去谈生意的尹秋月和另一个女子,他们去了曲昌,被鞑子抓起来了! 第131章 拿箭来! “来,阿达,你先取下一颗漂亮的脑袋给城楼上的官爷们开开眼!” 阿索勒笑着吩咐身后一个同样带着象牙的士兵。 尹秋月被迫跪在泥地里,冰凉的雨丝像尖刺一般将她扎个千疮百孔,她其实有些庆幸,取下首级死得倒还算痛快,至少不用被这些鞑子淫辱而死。 她的耳边是另一位女子的哭喊声,其次,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钢刀扬起的风声。 她轻轻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一个“痛快”。 “来,睁开眼好好看看你们昭国的父母官是多么冷血!”阿达的声音在尹秋月身后响起,她轻颤一下,依然紧闭双目。 钢刀上铁环的撞击声响起,就在她抓紧衣袖准备赴死的那一瞬。 耳边“嗖”的一声刺破凝固的空气,想象中头身分离的疼痛没有到来,灼热而黏腻的液体喷洒在她的头顶,一侧传来女子尖利的惊呼声。 尹秋月下意识睁开双眼,余光所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猛然倒地,正是方才要取她首级的阿达。 而他粗粝的脖颈上,一支锋利的羽箭穿刺而过。 “妈的,是谁?”阿索勒不可置信的吼道,那羽箭之快他都没能察觉就射死了阿达。 同一时间,庆元县高高的城楼之上,李惊鸿脚踏石阶,一双素手将弓弦拉满,弦上的羽箭早已破空而出,雨丝纷纷扬扬洒落在空空的弓弦上。 疾风卷起她墨绿色的袍袖,衣袂翻飞间依稀可以看见那双灼如烈焰的双眸。 城楼上的士兵一片寂静,就连宋祁玉与校尉都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那鞑子忽然一箭倒地了? “拿箭来!”女子狠戾的声音响起。 身边那被夺了弓箭的小士兵一愣,忙恭恭敬敬递上一支新的羽箭。 方才就在那阿达举起大刀要去砍那姑娘的脑袋时,他手中的弓箭悄无声息的被人夺走了,下一刻就见到李县丞动作标准且轻而易举拉满了弓,一箭将那阿达射死。 李县丞一个女子...竟有这样厉害的箭法。 “李菁红...”宋祁玉不禁轻喃道。 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弯弓射箭的女子,连绵的雨丝给她罩上了一层薄纱,晕染出生动的色彩。 她...会武。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破空,直直将要去砍另一名女子脑袋的鞑子射死。 城门上的众守卫不由欢呼惊叹,一时间士气大振。 李惊鸿将弓箭放下,回身对士兵们扬声道: “想手刃鞑子的,会骑马的将士们,谁敢和我一起出城会会这些狗东西?” 瞬时间,一呼百应。 “我!我要跟李大人一起去!” “还有我,就算死也要拉几个鞑子当垫背的!” “俺不会骑马,但俺要跟着去!” 李惊鸿满意的点头,转身便往石阶下走去。 她十几岁便上战场,鞑子,还没在她面前嚣张过。 宋祁玉看着跟随在李惊鸿身后的众士兵心中一震,“菁红,不要冲动!” 下石阶的李惊鸿抬眸看了宋祁玉一眼,略一颔首继续往下走。 这...这到底是听进去了没... 城门大开,看着一众昭国士兵出城,阿索勒也不再去计较死去的两个人。 终于将他们引出来了,目的也算达到了,据昭国那个小白脸说城中的守卫兵都是吃白饭的,根本毫无战斗力。 只有一个会射箭的文人不足为惧,说不定此次便能攻破庆元,再拿下一城。 阿索勒也喊道:“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李惊鸿翻身跃上马背,手中随意取走城门口守卫的一根长枪,一马当先往前奔去。 众位士兵一瞧县丞大人一位女子都打了头阵更是卯足了劲儿跟上。 嘶吼声,兵戎相接的声音都融入雨中。 李惊鸿率先来到敌军阵前,鞑子瞧她是女子都打心眼儿里轻视她,阿索勒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们昭国的女人不在家生孩子伺候男人竟跑出来当官?昭国真是无人了吧哈哈哈...” 李惊鸿却丝毫不予理会,提起手中长枪便直接朝他的要害刺去。 阿索勒没料到这女人出招如此凌厉,他堪堪躲过袭来的长枪,面上的轻视之色渐渐褪去。 有点本事... 周围的大昭士兵对阵鞑子明显力不从心,没多久便有不少倒下的。 李惊鸿一边与阿索勒缠斗一边为周围两个士兵解困,长枪在阿索勒的肩头虚晃一过,却刺中了一侧的鞑子军。 被李惊鸿所救的小兵见状大喊一声表示感谢,随后更加投入于战斗之中。 大昭士兵虽不如鞑子经验丰厚,但胜在勇猛,李惊鸿又拖住了他们之中最厉害的。biquiu 鞑子见此局面对自身不利,便想着撤离。 “先撤——” 刚调转马头欲撤离,却只觉马身一沉,鞑子兵一瞧顿时大惊。 只见原本被他们当做人质绑来羞辱的那些曲昌县百姓不知何时将自身上的铁链与其他人拴在了一起,他们借力使力死死拖住马匹,竟是不让他们走了。 尹秋月先前因要被拉出来砍脑袋是以让鞑子解开了铁索,她瞧着这些鞑子欲离开灵机一动将头上发簪拔下,狠狠刺入离她最近阿索勒身下的马屁股上。 汗血宝马顿时惊得前蹄几乎要立起来。 马上的阿索勒一愣,下意识分身安抚宝马,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惊鸿抓住时机将长枪刺进他的心口—— “呃啊...” 男人不可置信的看向手执长枪的女子,女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再往前一寸,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下一刻,高大威猛的汉子应声倒地。 “李大人好厉害!”有大昭士兵欢呼。 李惊鸿却垂眸看向马下一侧的尹秋月,对她赞赏的微微一笑。 有不少士兵目睹了方才那一瞬,李惊鸿将对方的领队刺死了。 那个在城门外叫喊侮辱大昭百姓的鞑子,被他们的大人杀掉了! 将士们瞬间热血沸腾,还有什么能比将口出狂言的狗贼斩于马下更令人兴奋的呢? 第132章 是影龙卫 城楼上的众人也都目睹了方才那一幕。 雨幕太密,他们猛擦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知道下面传来士兵们的欢呼声,众人才真的意识到,方才不是幻觉,李大人亲手将阿索勒斩杀了。 校尉扶着城墙,双目圆瞪,半晌才看向一旁的宋祁玉:“宋大人...李大人功夫竟这么好?她一个女子...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宋祁玉不答,他眸光深邃,眼中也尽是疑云。 刀剑碰撞声更为急促,每一声都是大昭将士的怒吼,兵马围城,屠杀百姓... 他们启能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在城中避难? 鲜血仿佛喷溅进了他们的眼睛里,双目赤红着,他们的脑海中只有“杀”。 李惊鸿一人对二,手中长枪被她转的飞快,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用过长枪了,但除却起先有些生疏之外现在她已经完全顺手。 许是她杀掉了他们的领队,这些鞑子开始着重攻击李惊鸿一人,从一开始的两人围攻到眼下的五人,你来我往之间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把生锈的长刀向她的手臂袭来,李惊鸿闪身躲避,偏偏头顶处又冲来一把铁剑。 她避之不及,那铁剑将她头顶的官帽到空中去,刹那间藏在帽中梳得整齐的长发在雨中绽放开来,柔顺的发丝扬起如花般的弧度。 李惊鸿一个旋身摆脱困局,沁凉的雨丝将她身上的官服打湿大半,跨坐于马上勾勒出女子姣好柔媚的曲线,墨发披散至腰间,明眸如燃烧的烈火。 像雨中燃烧翅膀的蝴蝶。 与她对战的鞑子都愣了一瞬。 天空中有惊雷闪过,前面两个围困她的鞑子忽觉心口一痛,倒下的那一刻,他们才知晓眼前的不是电光,而是女子手中长枪发出的冷光。 嗒嗒,嗒嗒—— 官道的另一侧传来训练有素的马蹄声,是一队黑衣骑兵,众士兵以为是鞑子来了刚想要再提刀而上,只听李惊鸿一声“等等”他们才没有飞奔过去。 浓云遮天蔽日,不断有电光闪过,那队黑衣骑兵踏着雨水渐行渐近,李惊鸿的黑瞳却逐渐微微睁大。 黑衣轻甲,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让人看不见他们的双眼,不断有雨珠从帽檐滴落。 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具上,银龙纹在电光中泛着幽幽冷光,李惊鸿心头一滞。 影龙卫! 她的影龙卫竟还在? 再看那队黑衣骑兵,打头阵的女子不是月移又是谁,他们脚下的马蹄声整齐划一,驾马的动作训练有素,与普通的军队区别极为明显。 “这些是...”有士兵一时分不清他们是敌是友。 李惊鸿解释道:“别怕,是自己人。” 说罢,她一声令下身边的士兵继续向着鞑子攻去。 似是默契极大,李惊鸿在后面追击撤兵的鞑子,月移直接带着影龙卫于侧后方包抄,前后夹击,本来便人数不多的鞑子无路可逃,纷纷被极快的杀招斩于剑下。 “那些是谁?”城楼上的校尉亦是大为震惊,这些黑衣骑兵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不如宋祁玉见多识广,于是忙看向一旁的人,让他给个答案。 宋祁玉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口中喃喃道:“影龙卫...” 像是禁卫的名字。 他声音不大,校尉闻言却不解的问道:“影龙卫是什么?我记得大昭上十二卫里没有叫这个的啊...” 宋祁玉摇了摇头,眼眸紧紧盯着城楼下的黑衣军团: “不,影龙卫是宣和年间女帝亲自组建的亲卫军,不同于禁宫的上十二卫,他们属于暗卫,且只属于女帝一人。” “影龙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其武功之高强是普通将士远远不能及的。” “长荣女帝殡天后影龙卫也随之消失不见,当今陛下多次派人寻找无果,有人说他们早就随女帝而去了,也有人说他们已经被斩草除根,没曾想他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校尉听罢心中涌起一阵奇异之感,连陛下都苦寻无果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出现在他一个普通人面前,他也算开了眼了。 说话之间,城楼下的战局胜负已分。 影龙卫的加入给了李惊鸿极大助力,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鞑子抹杀大半。 不错,是抹杀。 影龙卫是暗卫,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任务,一下手便是杀招,招招致命。 “留下几个活口!”李惊鸿吩咐道。 鞑子今日只来了个不到千人的小军团,现今只剩下四个活口,若不是她拦着,影龙卫真会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城门大开,迎这些伤病和被俘虏的百姓进去。 李惊鸿走到先前被一刀刺穿的那名男子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一口气,先帮他止血然后找两个汉子抬进去。” “是!” 伤病、百姓纷纷从身边擦肩而过,李惊鸿终于抬眼看向月移。 她想问的很多,有关月移、有关影龙卫,还有她死后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都不能开口。 半晌,只轻声问道:“你之前去哪里了?” 只听面前马上的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哼,狗皇帝脑子进屎了偷偷要调走宁州军去南诏救那个没用的杨光,许是知道我一直藏在宁州卫,还派人故意将我引开,那群被驯服的废物没了我的阻止,狗皇帝让他们去哪他们就去哪了呗。” 月移从没有隐瞒过自己曾经是女帝亲卫这件事,面对李惊鸿说起话来也毫不避讳。 “我回来后便听闻宁州出事,连夜将我的兄弟们叫上过来支援。” 李惊鸿颔首,还想多听她透露一些影龙卫的情况,于是顺嘴道:“多谢你们了,不然我们等朝廷的援军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话音未落,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嗤笑。 是月移身后的另一名影龙卫,他语气恶劣: “别等了,援军不会来了。” 李惊鸿一愣,还来不及分辨这个说话的是何人,那人又开了口: “狗皇帝派去给西京军传旨的人,已经死在路上了。” “执掌西京军的宣平侯现在还不知道宁州出事了呢...” 第133章 你叫惊鸿? “此话当真?西京军此刻还未启程?” 崔祯豁然起身,眼睫微微颤抖。 议事房内的气氛凝固,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乌龙。 他们眼巴巴在宁州心急如焚的等援军,到头来所谓的“援军”竟还没启程前往宁州。 皇帝派去下旨的人不明不白死在了传旨的路上,西京军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那他们翘首以盼个什么劲儿? “怎会如此...”崔祯暗暗握紧了拳头。 前日他还为宽慰李惊鸿给她去信一封,让她不必惊慌安心等待援军即可,现在...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惊鸿会不会有危险。 她再如何聪慧,到底也只是个姑娘,鞑子的铁骑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身为女子她甚至还可能遭遇更危险的事。 一思及此,他的手心便不由沁出层层冷汗,竟有呼吸停滞之感,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 谈话之间,议事房外忽然有官兵匆匆来报: “报——各位大人,探子收到消息,鞑子派了一小批军队从曲昌往庆元县攻去了,只怕现在...已经攻到城门之下了!” 崔祯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室内众官员面上不显,其实内心早已慌了神,宁州城的百姓已经被安排撤离,空荡荡的城中只有他们这些官宦和府兵,若是鞑子破开城门首当其冲便是他们。 坐于上首的知府陆嘉誉还算冷静,他一言不发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陆大人,还请借我一匹快马,我亲自前往西京求援!”是舒子濯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惊,想想连陛下派去下旨的人都不明不白在路上遇害,这位巡按御史大人是不要命了吗? 陆嘉誉揉了揉眉心,“允了。” 随后他又肃声发问:“宁州府兵眼下有多少人可用?” 一旁的军司愣了愣如实答道:“约三千兵马。” 大昭国下各州府都有自己的府兵两到三万人,可宁州有宁州军驻守,府兵仅仅有一万人,除却守卫宁州城以及护送百姓撤离的兵马,可用来支援庆元的只余三千兵马。 “寻一熟识地形的领队,带着这三千兵马前去解救庆元县。”陆嘉誉道。 崔祯闻言眸光一动,他立即躬身一揖,“陆大人,下官自请前去庆元。” 众官又是一惊,这一个两个的御史都不要命了吗... 男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下官在庆元县度过三载光阴,对那里最是熟悉。” ... 绵绵细雨将歇未歇,如水雾般落在发顶。 李惊鸿说不震惊是假的。 李元朝命西京军支援宁州的旨意在路上被拦截,还将送信之人给杀了... 谁会这么大胆? 她正思量着,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望去,就见两位姑娘双膝一屈在她的脚边跪下,其中一位正是方才助她刺死阿索勒的尹秋月。 “秋月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少女跪伏在泥泞的地面上,裙衫上沾满了泥渍,可神情却是一片真挚。 尹秋月是罪臣之女,举家流放到北地服役,如花般的年纪被困于苦寒之地让她终日沉闷度日,直到小姐在庄子里安置了鸡舍,并让她出门谈生意她才觉得这苦日子没那么难熬... 方才她被鞑子绑至阵前,千钧一发之际是小姐射出一箭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救命之恩她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李惊鸿语气依旧是淡的,“换成任何一个百姓我都会射出那一箭,我在北地为官,这是我的责任。” 尹秋月笑了笑,又深深一叩首,“这对小姐来说是职责,但对秋月来说小姐就是秋月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秋月必竭尽所能报答小姐。” 她身后的姑娘亦是庄子上的女眷,闻言也向李惊鸿叩首表态。 李惊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快速回城,随后又将目光扫向黑衣烈烈的影龙卫... 随即对月移开口:“既然你们来都来了,不如和我一鼓作气将曲昌夺下,怎么样?” 她话说得似乎极为信任他们,月移不由意外的挑了挑眉,方才李惊鸿一人敌五的场景她来时看得真切,说实话...这女人的武功的确令她刮目相看。 “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这个,还用你说?”月移身后的那名男子又开口了。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又唤醒了李惊鸿对此人的回忆——影龙卫副指挥使,代号夜晖,向来是不会好好说话的一个人。 他不愿受人约束,被他师父编入影龙卫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为了能被逐出影龙卫多次故意顶撞她这个主子。 可李惊鸿是谁,她偏不如他所愿。 她以为自己死后夜晖会高兴得第一个离开影龙卫,不解他为何还在,不是向往自由吗...https:/ “你看我做什么,小心小爷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夜晖凶狠的威胁道。 李惊鸿闻言瞬间乐了,不由逗弄他:“看你长得风流不羁,好看。” 夜晖一愣,方才的气焰瞬间消失,哼哼着挠着头,“那是自然...” 看着李惊鸿揶揄的笑以及月移快要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夜晖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分明被面具遮得死死的啊! 被俘的百姓安顿进城,宋祁玉从城门口快步往李惊鸿的方向走来,离近了些才听到他们之间正在商议夺回曲昌的事,宋祁玉心中一惊,不由打断: “菁红,此事绝非儿戏,不可贸然行事。” 李惊鸿顿了顿,回过身来看向宋祁玉,宋祁玉脸色不太好,许是方才一直挂心的缘故。 她缓声道:“你不必担忧,我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劳烦你守在城中安顿好难民和其余百姓,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对月移颔了颔首,一挥马鞭直奔前往曲昌的官道而去。 宋祁玉阻止不及更无法拦下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随着一群黑衣骑兵飞驰而去。 “你叫...惊鸿?” 夜晖驾着马追上前方的女子,有些怔然的问道。 “我方才听见那人是这般唤你的,这是你的名字?”他不依不饶。 第134章 已故之人 李惊鸿闻言微一颔首,依旧目不斜视专心驾马。 身侧许久未传来声音,李惊鸿不禁侧目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夜晖默了默,随意道:“无事,只是和一位已故之人撞了名罢了,那人也叫惊鸿。” 一位已故之人? 李惊鸿心中不满,哼,真是大逆不道,她可是他的主子! “哦,这样啊。”她兴致缺缺,显然不欲与他再聊下去的样子。 可夜晖却仿佛没察觉到般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我还有极重要的事要说给她听...眼下也没机会了。”,言语中带了一丝莫落。 极重要?这倒是勾起了李惊鸿几分好奇,这厮能有什么要紧事,难道事关李元朝谋反的大秘密? 刚欲试探一番,前面的月移便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惊鸿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至距离曲昌县城门外三十里的密林处了,他们一行人没有走官道,密林的枝桠掩映间依稀可以看见巍峨的城门楼。 如此近的距离,城楼上的人若是耳力稍微好一些,便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马蹄声。 “先在此处下马,静静埋伏,等待时机。”月移飞速下令,随后众影龙卫都应声下马,训练有素。 密林之中一片寂静,只有树枝滴雨的轻响以及影龙卫蛰伏的气息声... 影龙卫的训练与普通军卫不同,他们生来便要隐于暗处,来去都要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 只有黑夜,他们的力量才会发挥到极致。 阴云密布,雨早已停歇,天色暗的比往日早了些许,荫蔽的密林之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来几个人,一会儿直接和我一起跃上城墙潜进去探路...”月移吩咐着忽然回身对着李惊鸿的方向迟疑道:“你...” “我也一起去。”李惊鸿沉静开口。 “你会轻功?” 李惊鸿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怎么,很意外,我自认为不比你们差。” 这话说得狂妄,夜晖不屑一顾的嗤笑出声,这女人怕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吧。 众人中月移最为了解李惊鸿,果然,她略一思索道:“好,你若是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就自生自灭好了。” 夜晖讶异,“真要带上她?” “少废话。”月移说罢,嗖的一声率先闪出了密林。 暗沉无光的夜幕之下,几道如鬼魅般的黑影正悄无声息的靠近曲昌县城门。 约莫那群鞑子没什么见识,城楼上的灯笼也未点燃,只有几团火把燃在城楼上以作照明,这恰好予他们方便。 城门外有几名健硕的鞑子兵把守,月移与夜晖各自抛出手中暗器,几个大块头瞬时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走!” 城楼上望风的鞑子兵正在交接班,漆黑夜色的遮掩下,黑影从城墙一侧跃去,足尖瞧准几块砖瓦轻轻一借力人便攀附而上。 影龙卫中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习武天才,自小被选入宫中做暗卫,整日活在暗无天日的厮杀里接受常人所不能忍耐的极致训练,培养一个影龙卫要花费二十年之久,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被残酷的淘汰... 而留下来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想要驯服这些人,唯一有用的方法就是比他们更强,女帝李惊鸿做到了。 “你这轻功确实有两下子。”夜晖打量着紧随其后的李惊鸿。 李惊鸿轻笑,披散的长发随风扬起,“能得到你的夸奖真是荣幸之至。” 二人寒暄间已经有影龙卫飞至城楼之上,就见他悄然靠近其中一个鞑子兵手中匕首寒光一闪便抹掉一人的脖子。 李惊鸿与夜晖等人紧随而上,都以同样的方法解决掉城楼上站岗的鞑子兵。 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面具。https:/ 他们此次的目的是先将城中鞑子兵的布防摸透,十几个影龙卫兵分三路分别从城墙、城门、城内查探,李惊鸿自动和月移一起潜往城内。 一路飞檐走壁,行于屋顶房檐之间,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小楼上,楼内时不时传来不成调的乐曲声和粗犷的大笑声。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处乐坊,李惊鸿暗暗伏在檐角上。 对应着的二楼里一个满脸蜷曲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盘着腿姿态粗鄙的坐在软垫上,左手揉捏着一侧女子的腰,右手攥着酒壶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阿索勒呢?怎地去了这么久,莫不是被那些废物给擒住了?”大统领将酒杯一搁问道。 “许是直接攻破城门了吧,那小子走之前还扬言一次拿下两城,我还以为他说笑呢...” 随后,又是一阵哄笑声。 楼内之人纵情声色:“哈,这昭国连酒也酿的这般精细,更别说这些美人儿了哈哈哈哈...大统领喜欢哪个随便挑。” 只见那中间坐着被称为大统领的男人轻哼一声,“老子就看上那个女知县了,但那毕竟是秦兄的女人,嗐算了算了,找几个那样式的随便伺候伺候吧...” 女知县...听到这三个字李惊鸿心中一跳,也不知魏韵青还是否安好。 “嗳,大统领您喜欢何必管那小白脸怎么想,左不过一个昭国人,等我们拿下宁州之后杀了一了百了,他的女人还碰不得了?”身边一人调笑道。 亲卫眉目一转,“大统领,您快瞧!” 门后的屏风被撤开,大红色地毯上躺着一个身着轻薄纱裙的女子,雪白的纱裙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墨发缠绕在腰间,众人这才发觉,她的双手被铁链紧紧束缚住,殷红的唇中被一团麻布堵着。 整个人柔若无骨的软在地上,只那双眼睛清冷静谧。 李惊鸿瞳孔一缩,是魏韵青! 她那模样似是被下了软骨散,无力又小幅度的挣扎着... “大统领,知道您喜欢,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大统领也是一愣,手边的美人瞬间索然无味,看着那双清冷如潭水的眸子他瞬间热血沸腾起来。 “我去救她!”李惊鸿回身对月移说罢,立时飞身往楼中去。 第135章 弱女子吗 月移眼看着李惊鸿孤身纵入楼内,她隐约听小林子提起过,李惊鸿和曲昌县的这位女知县关系匪浅,看来确实如此。 她身后的影龙卫不由迟疑着开口:“指挥使...” “按兵不动,不要暴露了我们。” 他们若要以少胜多拿下曲昌,正是需要点什么吸引鞑子的注意力。 鞑子们正沉浸在莺歌燕舞中享乐,一道极快的身影闪过将原本软在地上的美人飞快掠去,他们反应过来之时李惊鸿已经扛起魏韵青一脚踏上了窗台的栏杆。 魏韵青费力的转过头才看清楚李惊鸿的脸,她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 “你真的好重啊...” 李惊鸿抱怨着垂眸看了眼距离她们两层楼高的地面。 “你是何人!给我抓住她!” 耳边传来粗犷的怒吼声,李惊鸿咬了咬牙带着魏韵青飞跃而下。 曲昌县城中的鞑子乱做了一团,各处驻守的士兵听闻城中进了刺客接到命令开始全城搜捕起来。 “你们四个别在这杵着了,跟我去那边搜!” 被叫到的四个鞑子兵垂下脑袋应下,夜色中无人发现这几人的脚步略比旁人轻快,身形也更精瘦。 万丈苍穹之上没有一丝星光,崔祯带着三千府兵踏着泥泞来到庆元县城外。 城楼的哨台上似乎有所察觉,立时燃起了烽火,崔祯依稀能看见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 他即刻让身后的士兵举起宁州府兵的军旗,飞扬的黄旗出现在暗沉沉的夜色里,楼台上的弓箭手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援军!是援军!” 庆元县城的城门从内打开,只有宋祁玉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拱门下。 崔祯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抿了抿唇翻身下马行至宋祁玉面前,急声问道:“宋知县,菁红呢,她可还安好?” 随即他又记起了什么面色一白,“我听闻鞑子派兵围住了庆元县,现下如何了?” 宋祁玉不禁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他对他并不陌生,崔祯,和他同一年科考的状元郎。 后拜入原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的门下,从此青云直上。 他从前以为崔逢时这样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清高和迂腐,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甚至和他曾碰到的那些“大儒”一样反对女子为官。 现在看来,这位崔御史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菁红做他的妻子应当不会受委屈。 如此,他便也释然了... “影龙卫出现了,菁红...和他们一起去曲昌了。”宋祁玉缓缓道。 短短的两句话所包含的东西足以让崔祯心神巨震,不知先从哪一处思量起... 宋祁玉继续道:“你即带了援兵便速速去曲昌支援,虽有影龙卫但鞑子毕竟人多。” 崔祯暗骂了一句:“胡闹...”,随即抬起幽深的眸子责问他道:“她一弱女子,你竟也不阻止!” 芝兰玉树的青年早已失了往日里的君子风范,快步翻身上马命身后府兵快马加鞭赶往曲昌。 看着马上男子匆忙的背影,宋祁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喃喃:“弱女子?” 是徒手验尸,一箭射穿敌军咽喉的弱女子吗? 暗夜如浓墨般化开,不知何时又布下细细密密的雨丝,似一张天罗地网罩在曲昌城的上方。 李惊鸿夺了一匹马带着魏韵青在城中四处逃窜,有时遇到“自己人”便会任她逃离,有时遇到真正的鞑子兵,她便拿起弓箭对准他们的头颅。 大统领在营帐内狠狠拍案,他怎么也想不通,城中尽数都是他们的兵马,为何能让一个小小刺客逃窜这么久都抓不到。 他忍无可忍拿起手边的大刀,“本统领亲自将那刺客擒来!” 李惊鸿身前带着魏韵青花费了好大力气才驾马奔至城门口,鞑子兵已经聚集在她身后,兵马让出一条道来,不多时先前见到的那位大统领扛着大刀起码缓缓而来。 他脸上笑意可怖,看着她身后的城门勾起唇角,“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给我将这刺客拿下——” 他话音还未落,身边便传来一声声惨叫和倒地声,大统领惊骇望去,就见原本在他左右的士兵们竟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准确的来说,是单方面被杀。biquiu 那些“鞑子”终于将身上兵服脱下,露出黑色劲装来,他们下手极快,霎时间取人性命。 城门被人打开,李惊鸿将魏韵青放下立即便有人将她接过,她一挥马鞭奔出城门抬手往空中丢出一个信号弹。 大统领心道不妙,也不管身侧倒地的众人,提刀驾马便追着李惊鸿而去。 李惊鸿身下的马自然不如大统领的汗血宝马,不多时便被追上。 她眼看着带着血气的大刀越来越近,眉间一凝瞬时矮下身子从地上捞起一把被人随意丢弃的铁剑来。 冷光袭来,李惊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一挡,暂时避过了大统领的大刀。 她专心与大统领缠斗,一旁密林中看到信号的其余影龙卫倾巢而出,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去城中支援。 李惊鸿微微勾唇,也不算太笨。 苍茫的雨幕下,两道身影在马上你来我往,李惊鸿墨发浸湿海藻一般缠绕在她笔直的脊背上。 她已经接下了大统领十余招,体力渐渐透支。 这副身子,可真是拖后腿。 她不敢下马,方才背着魏韵青那一跃将她的右腿小腿扭伤,她现在驾驭着马才能勉强与大统领一战,只是这马似乎也不如别人的。 轰隆隆—— 雷声滚滚,曲昌县城外另有一大批军马飞速靠近。 雨滴从崔祯精致的下颌骨滴落,他竭力在雨中睁开双目。 城楼外苍茫的雨帘中,两道身影纠缠着,不断有刀光剑影在二人身侧闪过,身后有府兵道:“那两人是谁?曲昌城...好像破了?” 崔祯心中似有牵引一般,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那二人看。 骤雨倾泻而下,一道电光闪过,周围顿时亮如白昼,他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脸。 第136章 她的剑招 骤雨倾泻而下,一道电光闪过,周围顿时亮如白昼,他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脸—— “崔大人,那是鞑子的大统领阿达木!” 身边有见过大统领阿达木的宁州军,方才那一刻立即认出了他。 “那与他缠斗之人又是谁,是庆元的驻城军吗?” 耳边只有嗡嗡的耳鸣声,他听不见周围人的议论声,半晌才启唇:“进城...支援!” 身边的士兵们得了令呼啸着从他的两侧驾马杀去,而崔祯静坐于马上,任雨滴倾泻在他的头顶发间,双目只紧紧盯着那纤细的背影。 李惊鸿自然注意到了身侧的援军,有停下来帮她脱困的,可这些士兵不是阿达木的对手,阿达木也只固执的纠缠李惊鸿一个人。 “把马借我一用!”李惊鸿飞速说着,直接左脚一使力,飞身坐到一侧士兵的马上。 那士兵一惊,恰好阿达木的大刀袭来,他被身后的女子大力一推,一个踉跄从马上摔下,将将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李惊鸿换上了新的“腿”之后,逐渐开始进攻起来,阿达木不信一个女人能在他手下过二十招,他沉浸在了这场比试中,仿佛忘了身后的城已经丢了。 其实以她现在这副身子,应对阿达木很是吃力,只能靠多年来的经验与招数躲避。 但她若一直这么耗下去迟早要被阿达木耗死,不如速战速决。 她余光看了眼城门的方向,随后手中剑气微转,使出与先前不同的剑招来。 城门内,月移看到冲进城内的援军立时对身后众影龙卫发出信号,收到信号的影龙卫解决掉手中的人之后悄无声息的隐入黑暗里。 鞑子们已经被影龙卫杀得所剩无几,援军们进来只收个尾将他们尽数歼灭。 月移此时才想起来李惊鸿独自一人将大统领阿达木引出城去,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忙跃上城楼,视野顿时宽阔起来,天边已经逐渐泛起黎明之色,微亮的光透过重重云层笼罩下来,城外两道身影依旧缠斗不止。 “那是那个女官,她居然还活着?”一旁的夜晖惊道。 这么久时间,他以为阿达木早就将她给杀了,或是两个人斗个两败俱伤,没想到二人竟一直僵持到现在... 众影龙卫好奇心大起,不由凝眸望去,这一瞧便觉出不对来。 “你们看她的剑招!” 月移的瞳孔瞬间紧缩,她定定的看着那身着官袍长发披散的女子,手中的剑光快得几乎要连出一条线来。 女子翩然的身姿莫明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在一起... “寒光十三剑!”身边夜晖脱口而出,语气中是震惊与迷茫。 寒光十三剑是前影龙卫指挥使夜寒独创的剑法,夜寒不仅是所有影龙卫的师父,更是传授女帝李惊鸿武艺的师父。 此剑法只有十三招可练起来却甚是不易,正常影龙卫学到第七式便到极限了,好一点的能学到第十式,只有女帝能完完整整使出十三式。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使出寒光十三剑,难道她也曾是夜寒的弟子? 手中长剑几乎与李惊鸿融为一体,内力充斥在剑招里透出层层寒意。 阿达木接到第七招的时候面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李惊鸿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体内内力不足以维持,她将最后两个杀招合并在第十一式中,一剑砍断阿达木的右臂。 一把钢刀和一条手臂应声落地,钢刀插进泥里瞬间将刀面上的血腥掩盖,李惊鸿喘着粗气双目中似有烈火燃烧。 她觉得,自己的丹田怕是也要燃尽了... 失去了平衡阿达木也从汗血宝马上摔落,他想用左手去抽插在地上的大刀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刀柄。 雨早已停了,清白的天光将城外的狼藉照得一览无余。 李惊鸿孤身一人坐于马上,潮湿的长发被风卷起,露出她精瘦的腰肢来。 墨绿色的官袍早已被刀剑划得破烂不堪,有几处深色还晕染着血迹,长剑上的血滑落,渗进泥里消失不见... 下一刻,长剑摔落在地,女子的身躯摇摇欲坠。 “菁红——” 李惊鸿昏迷之前仿佛听到了崔祯的声音,她奋力侧头看去,却只见到一个策马疾驰而来的轮廓... 她想,他是什么时候来得呢,又看到了多少,她之后又要如何解释? 不管了,先睡吧... 李惊鸿昏昏沉沉之间,少见的梦回了幼时。 作为大昭唯一的公主殿下李惊鸿从小不爱琴棋书画,倒是颇喜欢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御花园的假山、宫内的榕树常是她休憩的地方。 裴玄照常常为了寻她被迫将整个禁宫每一个角落都摸得透透的。 李惊鸿毕竟年幼,能费的地方有限,逃学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裴玄照找到抓回学堂。 直至有一年夏日,夜里她突发奇想要去屋顶看星星,好不容易爬上东宫的琉璃瓦之上,一个脚滑整个人便要从房檐上摔下去。biquiu 夜深人静她又专门避着宫女太监偷偷出来玩根本没人发觉他们的皇太女殿下竟爬上了东宫的屋顶,李惊鸿奋力呼救,无人应答。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小小的身躯紧紧揽住。 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就连耳边的风声都停滞了。 眼前的人身着一席黑色夜行衣,以黑巾覆面,只一双眼睛透着冷冽杀意。 李惊鸿感觉自己被人抱着落了地,她的心也跟着落到了实处。 待她站稳,就见那黑衣男子跪地行礼道:“影卫夜寒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切莫再一个人做这危险的事了。” 劝慰的话语中透着冷酷与默然,李惊鸿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定了定神,不允许自己的气势被人压过:“你...就是孤身边的影卫?” “是。” 第137章 恭迎主子 所谓影卫,如影随形。 他们在危险时刻像影子一样守候主人,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便会自觉隐入黑暗。 “你方才像飞一样的功夫好生厉害,你教教我,怎么样?” 那一年,九岁的皇太女偷偷拜一见不得天日的影卫为师,自此开启了习武之路。 耳边几声鸟鸣萦绕,李惊鸿皱了皱眉,不自觉翻了个身,右腿处蓦然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痛得她脑海中瞬间清明。 “嘶...” 她猛地睁开双眼,不由伸出藕臂遮挡刺目的日光,不料手臂也是酸痛的,整个人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主子,你醒了!” 李惊鸿这才注意到房内还有其他人,她侧头一瞧,月移正单膝跪在床榻边。 “嗯...”李惊鸿随意应了一声。 应罢忽觉有些不对劲,等等!方才月移唤她什么? 她顾不上浑身刺痛倏地坐起身,心头一跳,这房内不止有月移一个人,床榻下跪着乌泱泱一片黑色劲装的影龙卫。 “我等恭迎主子——” 众影龙卫单膝跪地,飞快齐声道。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李惊鸿的目光迟缓的对上为首的月移。 月移双手交拜至眼前,眉目微垂,肃声开口: “月移先前瞎了狗眼,对主子多有冒犯...还请主子降罪!” 她一侧的夜晖也僵硬着身子,视线闪躲着不敢与李惊鸿交汇,叩首下去:“夜晖...也请主子责罚。” 李惊鸿面色依旧苍白,腰上的伤几乎要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尽管如此她仍握紧胸口的衣襟,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如何得知...” “寒光十三剑。”月移的声音响起。 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 是了,只有这个了。 她视线再度扫向地上伏跪的众人,微微叹了口气。 “起身罢,你们事先不知情我不会责罚,没想到...你们都还在。” 月移再次起身,尽管依旧是一副肃然冷静的模样,眸中浮动的雾气却出卖了她,“我等即认陛下为主,活为陛下而活,死也会随陛下而去。裴狗逼宫,彼时我等只想手刃他为陛下雪恨之后再一起到下面为陛下开路,是国师纪昀将我等拦了下来。” 李惊鸿微怔,国师? 只听月移接着道:“他说陛下命不该绝,阎王不会收,让我们静候主子归来。” 国师纪昀有几分本事,又是女帝至交,月移虽不相信他说的阎王什么的邪乎的鬼话,冲动过后冷静下来也知报仇一事应徐徐图之,随后便投奔姚策而去。 李惊鸿轻轻抽了抽嘴角,无奈的扶额,看来纪昀还真算准了。 她顿了顿才正色道:“那你们可知眼下纪昀在何处?” 月移微微摇头,“不知,只逼宫那一次在占星阁中一别后,再未见过。” 李惊鸿微一颔首,影龙卫是她的亲卫,那仅限于她还是皇帝的时候,可如今... 她用手臂撑着坐直了些,“诸位,如你们所见我成了他人的手下败将如今更是什么都没有...别说俸禄了,连你们应有的待遇都给不了,所以...” 她的目光看向垂首跪着的夜晖,“所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若不愿继续做影龙卫,以你们的身手江湖上尽可以随意潇洒去,若是想继续跟着我,那我李惊鸿若有再次东山再起那一日定然不负诸位。” 地下跪着的众影龙卫一惊,“主子说得这是什么话,我等既认您为主,自然是要追随您的,我等所折服的又不是皇帝那一个身份!” 若是他们只认“皇帝”那还卧薪尝胆这么久做什么,直接归顺李元朝那个狗贼不就行了? 李惊鸿被说得一愣,她忘了,这些人可都是有脾气的。 随即看向埋头不语的夜晖,“夜晖,你不是常说不喜欢这样刀光剑影暗无天日的生活吗,你...” 话还未说完,就听青年飞快打断道:“主子!” 他微别过头,极不自在的开口:“刀光剑影、暗无天日的确很糟糕...但是...”他目光飞速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女子耳尖泛红,“但为了主子,我愿意留下来,还请主子待大业一成答应属下一件事...” 一件事? 李惊鸿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这有何难,有你相助可保朕心中安定。” 待事成之后他想要什么她给不了? 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尽可能留住自己从前这些旧部,没有人能更了解影龙卫这支队伍是一把多么锋利的剑,他们之中少一人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更何况...李元朝也在四处寻找影龙卫的下落。 以退为进是试探,但李惊鸿始终相信他们会永远忠诚于自己。 “主子,有人靠近!” 说话之间,月移眉眼忽然一冷。 她耳力非凡,是现在李惊鸿所达不到的。 “仅有一人,现下已行至回廊。”她肃然道。 李惊鸿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应下,眨眼之间地上顿时空无一人,只有四面窗子微微摇动和轻微的风声发出细微的响声... 不多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雪青色的袍摆出现在门扉后。 “怎地起身了?” 青年润泽的嗓音响起,崔祯快步朝床榻走来。 他今日身着一席雪青色外袍,内里的月白交领深衣将锁骨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喉结。 眼下淡淡的阴影昭示着他的疲惫,就连往日里熠熠生辉的泪痣都黯淡了下来。 李惊鸿略有些心虚的别过眼,“你来了...” 只见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她的双臂,倾身上前四处打量她,“伤口如何了,还疼不疼,还是躺下吧。” 他身上清雅的气息袭来,李惊鸿不禁抬眸去看他,迟疑的问道:“你...没有话问我吗?” 她昏迷之前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如果他在场的话,应该有话要问她的吧。 她其实还没想好特别完美的说辞。 崔祯扶着李惊鸿的手一顿,只听他道:“先躺下再说。” biquiu 第138章 真真假假 李惊鸿依言躺下,脑中却在飞速编纂着完美又能不引起怀疑的理由... 下一刻,却见崔祯微微摇了摇头,“不想说的话也无妨,只是此事让我开始反思...” 他略微哀切的目光对上她:“反思是不是还不能让你信任,让你...无法对我敞开心扉。” 李惊鸿一愣,不知为何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随即他眼中又瞬时恢复了以往的温情,和声道:“不过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想告诉我的那一天。” 崔祯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说着,就要起身。 李惊鸿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崔祯回眸,她才迟疑的问道:“这么快就要走,很棘手?” “确实有些...”崔祯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陛下要调查给西京军传信之人的死因,还有灾民安顿一事,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 的确,赶走了鞑子,还有一对烂摊子等着收拾。 李惊鸿点了点头松开了手,“那你快去吧,别太累了。” 窗外鸟鸣声阵阵,和煦的春光洒在室内。 崔祯温和的神色一转身便瞬时褪去了大半,他步伐沉沉的踏在回廊上,如深潭般的眸子里涌动着未明的色泽。 若说他从前还当李惊鸿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纵使骄纵跋扈了些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经过昨日所见的那一幕,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身后的女子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姑娘家,她手上既有能祛除寒毒的解药,又身怀能将阿达木斩于马下的武功,可却偏偏隐藏的极好...m..nět 他从前在她身上感受到那些隐隐的违和之处终于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周氏出身商贾之家身上丝毫没有大户人家的礼仪风范,可身为她女儿的李惊鸿举手投足之间却挑不出丝毫粗鄙之处。 再比如...李惊鸿先前患有失魂之症,按理来说恢复之后应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可李惊鸿的“精明世故”都被隐藏在她娇蛮跋扈的外表之下,让人直接忽视了过去... 他瞬间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彼时舒子濯帮他脱罪,他已决定要与她和离,写好和离书启程去宁州府的当晚他便遇到了劫匪。 那劫匪正是裴玄照的人,可劫匪没有要了他的命,却给他下了春药... 那夜为何那么巧,在客栈里遇到了前来寻他的李惊鸿呢? 裴玄照... 难道这一切都是裴玄照的计谋,就连李惊鸿...也是其中一环。 他再次抬起眼眸,眸中如同淬了寒冰一般。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些日子,他真是掉以轻心了。 他又回眸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绪变得平静下来,随即转身离去。 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想。 李惊鸿足足修养了五日才下床走动,这段时日里她虽足不出户,但月移总能给她带来最新的消息。 当日她昏迷过后便在曲昌的官衙里歇下了,府兵抓获了一批鞑子做俘虏,又在他们口中审问出关押百姓们的地牢所在。 安置好了百姓,宁州府的各官员也到达了曲昌。 关于影龙卫,并没有人提及,只是将救援曲昌的功绩记在了李惊鸿和及时赶到的崔祯身上。 对朝廷的说辞是李惊鸿带庆元守城军救援曲昌,后崔祯携宁州府兵赶到,将攻城略地的鞑子一网打尽。 李元朝得知派去传旨的人死在半路,便下令严查此事,如今还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舒子濯请来了西京军暂时把守宁州,目前不必担心鞑子卷土重来,如今府城及各县官员都忙着安抚百姓,处理战后相关事宜。 “魏韵青呢,她怎么样?”李惊鸿侧躺在床上问道。 当时情况太过危急,她带着魏韵青只有累赘,于是便将她放在了城门口,她身中了类似软骨散的东西,也不知后面有没有受伤。 “主子不必担心,当时在城门口有咱们的人接应了她将她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现下也在官衙中养伤。”月移道。 听罢李惊鸿才算是放下心来。 “不过...”月移似是有些迟疑,面色复杂的看向李惊鸿欲言又止。 李惊鸿淡道:“说。” “不过我们的人曾替魏知县看过,她所中的软骨散似乎还含了烈性催情药的成分...彼时情况紧急,援军来后我等便收兵了,也不知魏知县是如何破解的...”她摸着下巴认真想道。 那日之后的清晨看见魏知县还挺神清气爽的,许是找小倌解决了吧。 十日之后,李惊鸿命人去庆元县取了官袍来,换上官袍出了养伤的院落。 她一直休憩在曲昌县衙官宅之内,甫一出院便直接让人带她去了议事房。 房内有宁州几位顶头的官员,知府大人陆嘉誉在她养伤期间来探视过一回,她已经见过,随后便是军司以及她的丈夫崔祯和舒子濯。 “女中豪杰来了。”舒子濯举着扇子调笑道。 李惊鸿早已习惯了他这不着调的模样,遂也不应答,只拱手对屋内主位上的陆嘉誉见礼。 “免礼,落座吧,李县丞。”陆嘉誉一抬手,手指的方向恰好是崔祯身旁的位置,李惊鸿微一颔首,含笑在崔祯一侧落了座。 与身侧青年对上视线,李惊鸿轻轻眨了眨眼。 崔祯顿了顿,亦勾唇浅笑,随后便转过头去听陆嘉誉说话。 李惊鸿见状撇了撇嘴,这个姓崔的怎么又这样不解风情了,明明先前都已经如胶似漆了,现在又装什么避嫌。 她养伤的十来日里这人只来瞧过她两次,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虽说现下的确是多事之秋,可每次见面的时间也太短了,且穿得那么严密,每次她想上手往里摸一摸都被他无情拒绝,只能看不能吃,可馋死她了... “...如此,你二人便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即可。”陆嘉誉说着,目光恰好扫向李惊鸿。 李惊鸿心虚的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 第139章 你喜欢我 宁州现今有西京军驻守可暂保一时太平,鞑子损失惨重短时间之内亦不会卷土重来。 军机泄露一事的真相现也已水落石出,可私通外敌的罪魁祸首秦泽却在援军到达曲昌那一日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 宁州各地街头巷子口四处都贴着通缉犯的画像,南来北往的百姓都要一一接受城门口官兵的仔细辨认,体型年龄略有相似便会被仔细盘问,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小丫鬟秋叶挎着篮子从集市上过,路过烧饼摊,掏出两个铜板包了一个烧饼塞进篮子里。 前方一队官兵例行检查,走过路过之处行人回避,小丫鬟心头一跳连忙闪身到巷子里去。 待官兵走过,小丫鬟挎着篮子垂头快步离开了集市。 城东的破庙里,蛛网从门头一直垂落至门槛,破败的泥菩萨身后正瑟瑟发抖躲着一个黑影。 有脚步声靠近,黑影抖的越发厉害。 秦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秦公子。”一道细如莺啼的少女声音自空旷的屋内响起,秦泽一愣,猛地抬头望去。https:/ 瞧见小丫鬟的面容,秦泽戒备的神经忽然一下放松。 秋叶见他躲在泥菩萨身后,忙提起裙摆踏着杂草走过去,“秦公子,你在这里啊。” “啊...是敏儿,敏儿唤你来的!”男子俊逸却憔悴的面上顿时燃起了希望。 秋叶从篮子里掏出先前在集市上买的烧饼递给他,抿了抿唇道:“秦公子,快吃吧,看你受难,小姐心里也不好受。” 秦泽喜出望外,他拿起烧饼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仪态,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连掉在杂草上的渣屑也不放过。 秋叶撇了撇嘴。 见他快吃完,又放软了声音道:“秦公子,你先在这里躲几日,等城中巡查没那么紧之后,小姐自会将你安置到别处。” 秦泽点头如捣蒜,忙表忠心:“好...好...请姑娘告诉二小姐,秦某对小姐的心意如昭昭日月从未变过,还...还请小姐怜惜...” “晓得了,婢子自会转达,时辰不早了,秦公子好生养着罢。”秋叶不再多言,转头便出了庙。 快行数十步后才转过身子“呸”了一口,骂道:“晦气东西!不要脸的贱蹄子。” 议事房中一直到午时才散了会,李惊鸿曾听闻宁州知府陆嘉誉是个恨不得住在职房里的工作狂,当时作为皇帝有多欣慰,现在作为他的下属就有多心累,从辰时到午时,半刻都未歇过。 “今日便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议。”陆嘉誉起身道。 众官员均是微微舒了口气,纷纷拱手拜别。 李惊鸿揉了揉酸麻的腰眼,唉,她刚养了小半月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身侧的崔祯已起了身,见她还没动,随即转过头垂眸轻声道:“我还有公务未处理,你饿了先自行去用饭罢。” 李惊鸿闻言略有些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瞥了他一眼,轻哼道:“喂,也没见别人像你这般忙啊,我腰有些痛,你就不能先扶我回房吗...” 崔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了,她本身就在养伤,久坐几个时辰定然难受。 一旁经过的官员们有些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崔祯的肩膀,语重心长:“我说崔司正,李县丞可是这次的大功臣,又受了伤,你放着自己媳妇不管去着急处理什么公事这像话吗?” “是啊,崔司正,你那时候听到鞑子攻往庆元吓成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自请亲自带兵支援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呢,快去陪媳妇吧。”另一人也调笑道。 魂不守舍?自请带兵? 李惊鸿眸光一转,眼睛亮亮的看向面前的男子。 原来崔大人这么担心她啊... 崔祯淡淡笑了笑,伸出手臂去给李惊鸿扶,对身后众人和气道:“下官惭愧。” 众官员哈哈大笑,却无人发觉如玉男子眸中一闪而逝的嘲意... 回官宅的路上李惊鸿抱着崔祯的手臂细细回味着方才听到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祯不明所以,“怎的又笑了?” “哼,就是想象了一下你担心我担心到魂不守舍是什么模样...”李惊鸿嘴角上扬。 崔祯眸色淡了些。 好笑吗?呵...也许在她眼里是很好笑吧。 把他当成傻子一般戏耍,看着傻子团团转,这足以令人发笑。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李惊鸿请戳他的腰间。 崔祯皱了皱眉,平静道:“说什么?” “说...你其实已经很喜欢我了啊。” 啪嗒—— 廊外水井上的竹添水轻轻敲打在井边的青石砖上,流水声淙淙。 崔祯顿下步子,微凉的眸子定定看向身侧的女子。 李惊鸿亦随他停下,转身眉眼弯起与他对视,“怎么,你不承认?” 周围空气沉静下来,李惊鸿能闻到他身上的青竹香,半晌,才听他淡笑开口:“承认。” 二人一路回到李惊鸿的暂住的院子,崔祯本要告辞离去,李惊鸿却率先砰的一声将门合上。 她靠在门扉上,伸出细白的指尖勾住面前青年高高的领口,眼眸如同淬了星光的湖面。 这个暗示,在两个亲密无间的人之间再明显不过。 可那清冷如玉的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清明,他闻声劝慰道:“你该休息了。” 李惊鸿暗暗不满,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次两次不解风情,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竟还要去处理什么公务。 柔嫩的指尖慢慢下滑,轻轻划过他的胸膛一路往下.... 她早已将这具身子摸索透了,轻而易举点到了要害之上,引得男子微微倒抽一口凉气... 李惊鸿看着面前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颤动了一下,气若幽兰: “夫君最近到底怎么了嘛...我总感觉你似乎对我疏离了许多,是最近忙累了吗,不如咱们一起休息休息...” 第140章 女人心狠 一起...休息休息? 幽幽的海棠花香萦绕在鼻尖,沉寂的暗室内女子近在咫尺的唇瓣如花蕊般绚烂,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朵花是多么的柔嫩,连揉碎的花汁都是甘甜的... 他的眼中染上了一丝迷茫,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抚上殷红的唇角。 门外的鸟鸣声婉转嘤咛,却瞬时拉回了崔祯的思绪,他的手一顿,轻别开了眼眸,再看向李惊鸿时双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沉静。 他理了理衣襟,微微后退了半步,淡笑着温声对她道:“听话,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乱来。” “你!”李惊鸿瞬间被气得咬牙跺脚,偏生眼前的男人一副温和体贴的模样,话里话外又是在替她着想,让她无论如何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她冷哼一声,伸出手对着他的胸膛轻轻一推,将青年推得又后退了半步,狠狠白了他一眼随即便抬脚往内室走去。 崔祯略怔了怔,道了句“好好休息”推开面前的房门走了出去。 待听到身后的屋门被轻声合上,李惊鸿默然转过身回头望去,眸中的探究一闪而逝。 ... “官爷,那私通外敌的贼子就在里面!” 庆元县城东的破庙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头戴幂篱,提着裙摆为一队官兵引路,她身后的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着。 “来人跟我进去搜——”领头的官兵一声令下,一众身着银甲的兵卫提着刀飞砍断散布在门上的蛛网,冲入庙中。 秦泽正卧在蒲垫上酣睡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刚想要睁开双眼看看,一股大力便从后颈处将他整个人猛地提起。 “啊...何人...”秦泽惊呼出声,再一看破庙内来人的服饰,双目顿时睁大。 “以为跑到这里来就找不到你了吗,可笑...带回衙门里去!” 秦泽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兵押着出了破庙,抬眸间两道熟悉的女子身影撞入眼中,他眼中一亮,刚要求救,下一刻就见到领头的官兵冲那头戴幂篱的少女抱了抱拳: “多亏了李二小姐,我们才能将此通敌卖国的贼人捉住,此事在下会如实禀告知府大人,想必官府必有重赏。” 少女略一颔首,柔声道:“小女毕竟是李大人之妹,这都是小女应该做的。” 众人纷纷称赞,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妹,姐姐是巾帼不让须眉,妹妹也非寻常女儿家。 耳边充斥着少女和官兵之间的寒暄,秦泽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听不懂了... 他不解的看向黄衣少女,李敏仪...是李敏仪将他供了出去,他那么信任她... 女人,果然是这全天下最心狠的! ... 卖国贼秦泽伏法了。 这个消息一出,全宁州的百姓都为之欢呼呐喊,秦泽一案由知府陆嘉誉陆大人亲自审理,最终拍板赐腰斩之刑,其尸首挂至曲昌县城门楼处曝晒三天以儆效尤。 行刑之日,各地百姓前往宁州城菜市口,想要亲眼看看这个给宁州招致灾祸的败类是个什么模样,曾听见过这人的大姑娘小媳妇说,长得俊秀极了。 可此时的秦泽早已被牢狱中的各类刑罚折磨的瘦骨嶙峋,双颊凹陷,脸上的伤痕溃烂黄色的浓水揉着泥土,仔细看还有白色的驱虫趴在里面啃食着伤处,叫人忍不住想吐。 曾经那些接济过他的娘子们见状也不禁心生嫌恶,不禁暗忖自己真是眼瞎了,当初才会怜惜这样的男人。 “唉,人不可貌相啊,仪表堂堂一个公子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有人叹道。 另有一挎着篮子的夫人啐了一口道:“呵...那一副好皮相全留着给他卖惨用了,南风馆的小倌都没这样不要脸的。” 秦泽像一块砧板上的肉,扒光衣服被人丢在刑台之上,多日来的严加审讯让此时的他早已麻木,只想一刀来个痛快。 “噗——”刽子手大饮一口烈酒喷在染满血锈的刀刃上,在众人的欢呼之中一刀挥下,血溅三尺。 在刀砍向自己之前,秦泽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间瞳孔紧缩,紧紧盯着楼台上的一处。 他恨她,他恨他,他真恨这两个人... 他就知道,这二人早有勾连,呵...若他死后能化成厉鬼,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视线渐渐模糊,噗通一声,秦泽应声倒地。 百姓们瞬间大呼“漂亮”,这一幕大快人心,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不要钱一般不断打在秦泽没了生气的尸身上。 “卖国狗贼死了,干得漂亮!” “叛徒去死吧,害了那么多人!”菜市口的欢呼声不绝于耳。m..nět 不远处的楼台之上,魏韵青看着这一幕神色淡淡的放下竹帘,目光转向桌案对面的男子,“你把他折磨的够可怜的。” 只听对面之人轻笑一声,将茶盏搁下,“怎么,你心疼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看见他这副样子,我心中自然是复杂又感慨。”魏韵青说着,轻轻一叹。 那一年江南烟雨,与众同僚一起饮酒游湖,一时心软救下那个可怜的美少年,经年逝去,谁能想到,她与秦泽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哼...”男子冷哼一声,语气微冷:“你这样,倒显得本官心狠手辣了。” 魏韵青看向眼前的男人,鸦青色暗金长袍给他原本严肃的气场之上更添了几分威严,冷冽的眉眼正森森的注视着她。 魏韵青一愣,匆忙解释道:“陆达人想岔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下官还是要多谢大人相助的,若不是大人...” 她还未说完,陆嘉誉便冷然打断:“魏韵青,本官说过了,那件事,不准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 “是,下官不敢了。”魏韵青拱手一礼。 她笑了笑,似赔罪般倾身为他斟上一杯茶,“大人,请。” 陆嘉誉不耐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却再不发一言。 第141章 官复原职 巍峨殿宇上的金色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富丽堂皇的光泽,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已入了夏,阵阵蝉鸣声让人无端觉得烦躁。 李元朝支着脑袋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耳边是内阁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撕扯着有关于北地军情之事,他表面上听得极为认真,心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前些日子他本欲在朝堂上重提册封杨慧娘为太后的事情,可偏偏北方外敌进犯,他自知在此事上理亏便先按下了册封之事不提,眼下宁州已恢复太平,他得找个机会将此事重新磨一磨。 能磨下来最好,若是不行...那也不能委屈了娘亲。 “关于崔司正的封赏,陛下有何看法?”吏部尚书周忠捧着交握的双手开口,似是没察觉到小皇帝的神游,他又补充道: “崔司正正是先前督察院的崔御史,闫桐的徒弟,与女帝更是水火不容,依臣所见不如让其官复原职,他心中感激定会更加效忠于陛下。” 半晌却无人回应,殿中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众臣皆抬眸偷瞄上首龙椅上的少年。 只见少年仍是一副听得极认真的模样,时不时还要点头回应,可... “...陛下?”周忠唤道,就差拿袖子在他眼前晃一晃了。 “额...啊!爱卿方才说的什么?”少年忙回过神来。 一瞧这副样子,底下的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陛下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 周忠又将方才的提议又说了一遍,又想起了什么,另加了一句:“对了,臣记得这位崔司正还是裴首辅同母异父的兄弟呢,兄弟二人同心协力辅佐陛下,没有比这更妥当的事了。” 李元朝听了听,刚想问问裴玄照,一转头却发现首辅的位置上并无他的身影,随后才想起来这几日老师告了假。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师大概也没意见,于是颔首:“好,此事就交给吏部来办。” 众臣不到午时便从御书房内出来了,有官员瞧了眼日头心道自从少帝登基之后每次御书房议事都超不过一个时辰,大多都是众臣们说,陛下只管说好与不好。 不仅大大提升了官员们的参与感,还能早早下职回府,只是...也不知这样一位陛下对大昭来说是福还是祸。 周忠在前面走着,后面一位紫袍官员越过人群行至他身侧:“唉老周啊,咱们还有正事没与谈呢,你作甚说散就散!”https:/ 周忠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罢了,陛下还年少,议事半日也累了,让他歇一歇吧。” 身后众官员纷纷嘴角轻抽,周大人,要不要这样双标,从前女帝亦是年少登基,在御书房中议事可是连午膳都来不及用的。 当年对女帝执政万般挑剔,现在少帝只不过坐着听了一个时辰您就心疼成这样? 不过这话朝臣们只敢在心中腹诽,一朝天子一朝臣,伺候好现在龙椅上那一位就行了。 ... 多半个月过去,李惊鸿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宁州各县已重新部署完毕,她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回庆元了。 虽然陆嘉誉总说要封赏她,可李惊鸿知道,报上朝廷的折子里只说明了崔祯救援及时,关于李惊鸿只是顺带提了一句。 并不是要剥夺她的功劳,其实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毕竟影龙卫的行踪不便被朝廷的人知晓,而她本人也并不想那么快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她没想到的是,他们要回庆元的前一日,朝廷的封赏便下达了宁州。 更令她意外的是,李元朝竟下旨让崔祯官复原职了。 “崔大人,官袍和官印都已取来了,将宁州的公务处理妥当之后便进京上任罢。”来传旨的吏部官员将装着官袍官印的木匣子递给他。 舒子濯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真不敢相信,你才被我捞出来没几日便官复原职了。” 微风拂过崔祯浓密的睫羽,他不由微微眯起双眸,看着手中的木匣子他的心中却无一丝激动与欣喜。 裴玄照,他竟没有阻拦? 又或是,这也是他给他设下的又一个陷阱呢... 院门外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清脆笑声,“听闻我夫君高升了,诸位今日不如一同随我们回庆元,我设宴请诸位喝一杯。”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回廊处一席水红衫裙的李惊鸿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这边走来,她眉眼带笑,鬓边的金步摇一步一晃,整个人如同绚烂的海棠花。 “唉好啊,李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崔大人高升,不知朝廷给了李大人什么封赏?”有同僚笑问。 本就是无恶意的玩笑话,那同僚还以为夫妻二人立了大功,朝廷都各自有封赏,遂调笑起来。 崔祯和舒子濯闻言也望向李惊鸿。 女子却粲然一笑,大大方方道:“知府大人亲自赏了我一百两银子,请诸位吃酒席足够了!”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李大人亲自带兵杀进曲昌县城,这样大的功劳朝廷没有加官进爵竟只有知府大人给的一百两银子? 崔祯脸色微微一变,看向李惊鸿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复杂和不忍。 他虽怀疑李惊鸿是裴玄照派来的细作,但她领兵围城是真,独自抓获阿达木也是真。 若不是为了保卫宁州,她完全可以不用暴露自己会武这个秘密,更不会那么快引起自己的怀疑... 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这次宁州大捷,功劳最大的就是她。 可朝廷却仅仅封赏他一人,自动将李惊鸿忽略了,只陆嘉誉给了些银子便随意打发了她。 “无所谓啊,升了官几年的俸禄都没有一百两这么多。”女子不在意般摊了摊手,随后对众人道:“好了诸位,别在这里杵着了,快快启程回庆元,我包下最大的酒楼好好宴请诸位!” 见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众官员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自己开心就行了呗,他们瞎操什么心呢。 再说了,一百两啊,比比他们的俸禄也不知道谁才是该可怜的那一个。 第142章 那个孽种 裴玄照收到李元朝下旨让崔祯官复原职的消息时,他正在细细翻阅探子发来的密报。 待听到李元朝竟不问他的意见私自决定之时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怒极反笑:“呵...他生怕我过得太舒心吧...” 垂眸而立的下属头更低了几分,这个“他”,说得应是当今陛下了。 “罢了,随他去吧。”随后下属就见桌案前矜贵的男子将另一封密信扔给他,眸色不明道:“叫人去查一查,崔逢时的那位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下属一愣,忙应道:“是。” 待打发了下属,又处理一番公务,裴玄照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理了理衣襟抬脚往主院走去。 都说前任首辅裴文生是个痴情种,自从与夫人杜氏和离后始终也未再娶妻。 人人痛骂那杜氏是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有这样位高权重又洁身自好的丈夫还去勾搭新科探花郎,真是不要脸至极。 裴玄照走在院中,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到底是如何想的,既然深爱母亲,当初为何同意和离。 既然同意了和离,这些年又为何紧追母亲的踪迹不放,几欲疯狂的窥探着她的生活。 收起心中所想,他来到身着白色宽袍的中年男子面前端正一揖,恭敬道:“父亲。” 中年男人正在闭目养神,淡淡“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崔逢时在宁州立了功,陛下...将那崔逢时召回京中官复原职了。”裴玄照如实禀道。 却听面前之人轻嗤一声,语气不屑道:“哦?那个孽种?” 杜兰泽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在他看来,都是孽种。 “让他来就是了,我知你心中不喜他,不过他一个无依无靠又曾在朝中树敌无数的御史,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不要因为一个孽障和陛下起冲突。”中年男人淡淡开口。 裴玄照默默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父亲同意崔祯进京,怕是打着见到母亲的主意吧... “选秀一事该提上日程了,少帝马上成年,后宫不可空置。”裴文生又一次提醒他。 青年垂头应是。 ... 次日早朝之时,裴玄照便在大殿上提起为李元朝选秀扩充后宫的事,众臣纷纷附议。 “朕...”李元朝想说他不愿选秀,他每天只想吃吃糕点打打叶子牌,不想每天算着日子将时间耽误在临幸宫妃身上,偏偏他没理由推拒。 大殿上一片沉寂,众臣都在等着高座上的少年点头。 只见少年帝王忽然眸光一亮,朗声开口道: “诸位爱卿,选秀之前朕想先将杨氏册封为太后,朕成了家也要为养母尽一尽孝道,报养育之恩。” 下面的朝臣皆无言对望起来,这... “陛下,杨氏乃是平民出身,能养育陛下已经是上天赐福于她了,册封太后...这不合规矩啊!请陛下三思。”周忠道。 李元朝却没有知难而退,又开口:“可若不能报答杨氏的养育之恩,朕也无心选秀了...” 小皇帝学聪明了,会威胁人了。 裴玄照微挑着眉在众臣的议论纷纷中率先站了出来:“封杨氏为太后也并非不可。” 李元朝眼前一亮。 “但杨氏毕竟不是太祖皇帝之妻,是以不可入玉碟,逝后也不可葬入皇陵,只享太后之尊与太后之名。”裴玄照沉静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裴玄照这意思,就是让杨氏当个挂名太后,满足一下小皇帝的报恩之心,在以此让他答应选秀。 李元朝略一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都是“太后”没什么不一样的,只要让娘亲当上“太后”就可以,其他的娘亲大概也不在意吧,娘亲说过,只要他能好好的她便满足了。 “好,那臣便让礼部着手在民间女子中开始选秀了。”裴玄照作揖。 本朝皇帝选秀并不看中门第,民间女子只要家世清白、贤良淑德且得了皇帝喜爱都能入宫为妃,大昭就曾出过几任平民皇后,反而是那些世家女,并不愿进宫与人共侍一夫。 ... 入了夜,庆元县城内最大的酒楼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听闻今日李县丞包了场,在此地宴请宁州各位官员,排场极大,直至傍晚才散了席。 众官员喝得烂醉如泥被安排进馆驿住下,李惊鸿倒是喝得不多,今日的主角是崔祯,他升了官,同僚们频频灌他的酒。 李惊鸿知晓他那可怜的酒量,才与人碰了两杯便倒在了桌上。 送走了宾客,李惊鸿才提着裙摆掀开马车车帘。 月光泄入,车内青年歪在车壁上双眸紧闭,夜色掩盖了他微红的双颊,却覆上了几分迷人的色泽。 李惊鸿欣赏了一会儿便上了车吩咐车夫回馆驿,她坐在车上望着车外不发一语。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崔祯会这么快进京,不过这样也好,能早些接触到那些人。 经年过去,也不知现在京中是个什么情形,现在她恢复了五成实力,影龙卫也回到了她的手中,她不用担心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了。 视线收回车内,李惊鸿才发觉对面的崔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正定定的注视着她。 “你醒了啊,你的酒量也忒差了些,以后到了京中还不得遭同僚们笑话?”李惊鸿浅笑着打趣他道。 崔祯微微收回视线,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迟疑的说起另一件事: “你...你心中可是觉得不公?” 不公? 李惊鸿立时便猜到他在问什么,淡淡一笑:“那又怎样,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女人无论是做官抑或是...做皇帝,都要被人无端压一头。” 这些人巴不得将她们按在后宅里,按得死死的,只要有人一冒头就要拼了命的打压。 将她们做出来的功绩安在别人身上,对她们的要求也比男人更高。 就像她和李元朝,仅仅因为李元朝是个皇子,无论他多么懦弱无能大臣们都要把皇位捧给他来坐。 第143章 我喜爱你 这个世道,李惊鸿何尝没有试着改变过? 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即使站到了权力的最高处,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无人与她并肩而行。 “那你呢,你是觉得本该如此,还是...心中也替我鸣不平?”李惊鸿平静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男子。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禁暗暗捏紧了手指。 天下“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处于利益阶层,也不会与她们共情,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不知为何,李惊鸿不希望崔祯说出大多数人认为理所当然的答案,她希望,他是不同的。 崔祯清润的眸子里染上几分怔然,他又想到了那个人。 人人都称她为“女暴君”,可她哪里又称得上真正的暴君呢,无非是比寻常女子心狠手辣了些,不符合天下众人为女子规定的温顺柔软的形象罢了,是以那些“违和”之处就被众人无限放大到百倍。 还有他的母亲杜兰泽。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杜兰泽不止一次被人追着骂“荡妇”、“不知廉耻”,故意在她面前阴阳“好女不事二夫”。 可他母亲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仅仅因为与首辅和离后另嫁他人便被千夫所指背上众多恶毒的骂名。他们不相信,一个女人离开位高权重的男人之后还能过得那般好。 崔祯眼中光影明灭,半晌才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其实...这些事情在我从前的人生里从未仔细思考过,或者说...隐隐清楚却一直被忽略着,可随着经历的事情愈多,对这类‘不公’的体会便愈渐深刻。” 他的眸色变得悠远,“曾经有一人,我不能理解她所执之念,多年后的今日,总算是参透了些许...” 啪嗒一声。 似有一滴露水滴落在李惊鸿平静无波的心湖之中,波涛四起。 崔祯啊崔祯,你可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李惊鸿压抑着自己兴奋的脉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为之尖叫。 马车轻轻晃动,青年男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顷刻之间觉得自己手臂一紧,侧头望去,只见身前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未能有所反应,唇上浓郁的海棠花香侵入口腔,一具温热的躯体将他包裹,他怔愣之间竟忘了推开她。 短暂而又激烈的一吻过后,李惊鸿从男子的薄唇上移开,在黑暗中注视着崔祯的眼眸。 “崔祯,我可真是喜爱你呢!” 时隔多日再次亲密如此,耳边又是她热烈耿直的告白,崔祯的脑中空白了一瞬。 马车摇晃,他不由伸出手臂将身上的女子扶稳,略不自在的道:“你快些坐好,不要闹...” 这人怎么...怎么前一刻还在忧郁感慨,下一刻便立即跑过来亲他了? 他发现,自己真搞不明白这个女子在想什么。 李惊鸿依言微微退开些紧挨着他在一旁坐下,双手依旧环着他的手臂,调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啊?” 崔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得沉默的从小几上拿起茶盏来啜饮。 李惊鸿在黑暗中仔细打量了片刻他的面色,以为他是觉得羞赧,故也不再纠缠,只心中觉得尤为熨帖。 崔祯,她果然没看错他。 上京之前,崔祯要将宁州的一些公务交接妥当,五月端午之后再启程前往京城。 这样一来,崔祯在宁州府买的那间小院便要着手卖掉。 李惊鸿本以为自己拿些赏钱就算此次的封赏了,不曾想知府陆大人一纸调令将她调往宁州府任通判一职,也算是给她升了个官,对此她很是满意,如此一来小院也不必卖了,她直接住进去便是。 二人难得能同住一段日子,但崔祯早出晚归,李惊鸿也要接手新职位的相关事宜,故而连续几日也不曾说过几次话。 李惊鸿身着一席藏青色官服坐在宁州官衙内,看着桌案上京城送来的急报微微一愣。 她的好弟弟,李元朝竟要选妃了。 李惊鸿拿起桌上的文书仔细阅读,眉梢一挑。 皇帝选秀,大昭十三个州府须得各选年龄十四至十六岁,家世清白、身无疾病、面貌端正的女子一百位送入京中接受殿选,这些要求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没甚可说的。 但李惊鸿一想到她那见到宫女都会脸红到说不出话来的弟弟竟要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就觉得有些可笑... 唉,她这个宁州府通判刚一上任就要忙起来了啊... ... 李家老宅的花厅内,秦老夫人一张脸都要笑成了菊花。 自从两个月前李惊鸿来老宅给二房一个下马威之后,李家便事事不顺,秦老夫人更是每日黑着一张脸,没有一刻爽利过。 这一次又有官兵上门,她还以为李惊鸿要对分粮插队那事“秋后算账”,却没料到竟是来嘉奖李敏仪为官府立了功。 “李姑娘此次为官府缉捕通敌叛国的贼人提供了线索,知府大人嘉奖白银二十两、绢布六匹以及‘淑女玉’一枚。” 秦老夫人乐开了花,忙叫人去请二房母女前来谢恩。 “唉,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家里说呢。”秦老夫人掩着帕子轻笑。 待李敏仪来到前厅,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与惊喜之色,端得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从容的微微一福身对前来送赏的官兵们道谢。 “李姑娘不必多礼,不愧是李大人的堂妹,这次能缉拿到秦贼,还多亏了有李姑娘。”官兵抱拳。 他本是随口一奉承,李家人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李敏仪更是敛下了眸子。 送走了官府众人,秦老夫人才冷哼出声:“哼,谁见了我都要提一嘴那个死丫头,真是堵心。” 一旁的嬷嬷安慰道:“老夫人别气,咱们二小姐如今多有出息啊,有了那‘淑女玉’以后议亲也能往高处挑一挑了。”biquiu 看着那枚雕刻着莲花色泽清润的玉珏,名为“淑女玉”,那是昭示民间女子品德高尚的象征,非一般女子能得到的荣耀。 第144章 菁红亲启 听闻此言,秦老夫人的面色才渐渐缓和了些许。 女子有了这玉,就相当于男子有功名在身了,人人都要高看她家二丫头一眼,到那时谁还管她是不是父母双全。 “是了是了,张嬷嬷,去收集一份宁州城青年才俊的名册来,让我给敏仪好好筛选一二。”秦老夫人的兴致又提了起来,“二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 众人的视线都投向堂中鹅黄色衣裙款款而立的少女,却见少女微垂着眸子并不言语。 “二丫头,老夫人问你话呢。”一旁的伯娘提醒道。 话音刚落,站在李敏仪一侧的二夫人柳氏上前一步淡笑着开口:“老夫人,侄媳已经打算着送敏仪去选秀了。”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花厅内众女眷皆发出阵阵惊叹声,秦老夫人更是不可置信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老二家的,你说得是认真的?”秦老夫人颤声问道。 柳氏微微颔首,从容开口:“不必麻烦老夫人了,昨日哲彦休沐,告诉侄媳说朝廷要为新帝选妃了,敏仪恰好年方十六,今日又得了这‘淑女玉’,想必定能顺利入殿选。” 李敏仪既是庆元县有名的清白世家出身,又有昭示其贤惠淑德的“淑女玉”,还有一个做通判的大姐了就不必说了,通过州府的初选获得进入殿选的资格简直轻而易举。 厅内众人这么一思量,也觉得这条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入了殿选就算半只脚踏入宫门了。 “哟,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若是咱们敏仪有福气进宫当贵人,咱们也能沾些光啊。”一旁的女眷笑道。 柳氏回以一笑,继而又将目光转向主位上的秦老夫人,“老夫人,您觉得呢?” 张嬷嬷从听到选秀二字时两眼就放了光,看着呆愣愣的秦老夫人不由出声:“老夫人,咱们家二小姐可算是赶上了啊。” 秦老夫人似是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屁股慢慢坐了回去。 是啊,若家里的姑娘能进宫当娘娘,以后他们李家就是国丈家了,再有幸诞下皇子... 那未来皇帝,岂不是很有可能是她的外孙?这该是何等的富贵啊... 秦老夫人陷入了无尽的臆想之中,仿佛下一刻她就能看到穿着龙袍的皇帝唤他老外祖。 “老夫人,老夫人?” 张嬷嬷在秦老夫人眼前轻唤她。 秦老夫人一愣,回过神来,“啊...老二媳妇真是有远见,那我便不安排给二丫头相看夫家了。” 随即吩咐张嬷嬷:“我记得宁州城里有一个曾在宫中做事的老寡妇,你去聘请她来咱们李家教敏仪学规矩礼仪,她要多少钱就给她多少,万不能让她再教别家姑娘了。” 张嬷嬷应是。 众女眷互相交换着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看老夫人这样子是认真了,平日里哪一房多拿了膳食都要计较,今日为了李敏仪参加选秀竟不惜花重金买断教习嬷嬷... 李敏仪也略错愕的抬眸。 柳氏眸光微动,忙带着李敏仪上前福身道谢:“多谢老夫人,敏仪定然不负老夫人的期望。” ... 宁州遭鞑子围攻半月,一切都百废待兴,就连原本定在四月中的府试都因此延到了端午之后。 天德书院中,少年正百无聊赖的翻着课本,天气愈加燥热,窗外蝉鸣声不止,一声声叫得人心烦。 “唉,总以为坚持到四月十六就能彻底解脱了,现在府试又延迟到五月十六,这端午还怎么愉快的过啊...心累...” 身后的学子频频发出哀叹,本就心情急躁的李浮舟更是烦不胜烦,他干脆一起身,拿着书本往外面去了。 行至教室门口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桌椅上。 “哗啦——”一阵响,一排书册应声散落在地面上。 李浮舟一愣,暗骂了一句,忙蹲下身子拾掇书本。 他的目光在扫向桌下那本展开的手书时微微顿住了,他伸手将其拿到面前,看着手书上那分外熟悉的字迹心中震惊。 “你做什么!” 一声焦急的惊呼自身后响起,李浮舟还没反应过来,眨眼之间手中的册子便被飞快的抽走——是李哲彦。 李哲彦慌忙将手书合上,不动声色的藏入袖中,面上的惊惶不是装的。 李浮舟不明所以的站起身来,“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不小心碰掉了你的书,帮你整理一下都不行?” 他说着又看向那宽袖掩着的凸起,挑眉道:“难不成...你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哲彦定了定神,神色缓和了些,“没...没有,抱歉,是我误会了。” 李浮舟轻嗤一声,绕过他往廊外走去。 出了内室,他才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身后,方才李哲彦那本手书上的字迹...怎么那么像他崔姐夫写的啊... 奇怪了...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反正崔姐夫应当不会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开小灶。biquiu ... 端午那日官府休沐,李惊鸿便对崔祯提议在他上京之前二人再一同回家与周氏他们过端午节。 崔祯略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二人前一日晚上回到了庄子上,李浮舟也啥巧从书院回来。 姐弟两个许久未见,加之前段日子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李浮舟缠着李惊鸿问东问西,二人一时忽略了身旁的男人。 崔祯落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门房一见崔姑爷回来,忽的想起前几日到了一封信件,是给大小姐的。 此时大小姐正和少爷说话,他不便上前打扰,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落单的崔祯。 “姑爷,这是给小姐的信件,嗨给您也是一样的...”门房笑着将信封递到崔祯手中。 崔祯不觉有异,颔了颔首接过信件,“我会转交给她的。” 说罢,目光无意扫过信封,待看到上面熟悉的簪花小楷“菁红亲启”时,微微愣住了。 杜兰泽的信? 第145章 脸这般红 杜兰泽的笔迹他不会认不出来,只是方才门房说这信是给李惊鸿的... 他的目光在前方的窈窕身影上停滞片刻,略一沉吟,抽出了信笺打开。 只匆匆扫了一眼,崔祯的脸色就大变,耳畔一寸一寸染上了血红色。 他浏览两遍之后,烫手一般,迅速将信笺折好按照原样放回信封里。 这...这... 上次杜兰泽寄来的那瓶药竟被李惊鸿发现了,更离谱的是她还专门回信问杜兰泽那药是从何处得来的,仅仅凭借着杜兰泽回信中的只言片语他便能猜到李惊鸿寄去的那封信都写了什么,崔祯只觉得羞愤欲绝。 这女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不知羞呢! 无意间窥伺到两个女人之间露骨的密话,且这私密话还是关于他自己的,崔祯竟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那位娘亲了。 他正兀自羞愤着,前方李惊鸿回头一瞧人已落下这么远,忙挥手喊他快些跟上。 崔祯忍住心中郁气,大步流星行至二人身后。 “姐姐,姐夫的脸怎地这般红,莫不是着了风寒,生病了?”李浮舟盯着崔祯绯红的耳廓,疑惑的问道。 李惊鸿闻言也随之望去,见状也不解的道:“是啊...崔祯,你的脸为何忽然这样红,不会方才在马车上被风吹病了吧...” 姐弟二人在青年身前上下打量,而那被打量的人,几乎要憋不住自己积压的愤然,握紧拳头闭了闭眼最后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惊鸿听罢又揽住李浮舟的肩头继续听他讲书院中的趣事,三人而前一后继续步行往周氏夫妇的居所走去。 微风袭来脸上的燥意总算平静了些,崔祯捏了捏手中的信封,看着两道勾肩搭背远去的背影,暗忖道: 罢了,毕竟有小孩子在,晚上回了家再亲自找李惊鸿算账! 五月节相较于八月节更热闹一些,食粽子、赛龙舟、挂彩线...... 周氏是个爱闹爱玩的性子,纵然在这远离繁华的庄子上也能搞出许多花样来。 役工们集体休沐一日,恰好庄子里有条月河,周氏便组织着他们拿竹筏作龙舟比赛,得胜者奖励棉布三匹。 李惊鸿几人回来时已近未时,看到月河中浩荡前行的竹筏以及岸边兴致高昂的女眷们,不由惊叹道:“看来母亲大人一个人也能玩得如此开心。” 是她多虑了,总觉得李铭齐在外行商,李浮舟又十天半个月住在书院,她与崔祯这个女儿女婿又在宁州为官,在此团圆佳节周氏一人必定孤苦难熬...https:/ 事实证明,周氏一个人也能给自己找乐子,儿女们回来...反倒还要抽出时间来应付他们。 果然,周氏瞧见李浮舟,原本扬起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微微一蹙,愣了片刻才开口招呼道:“哟,浮舟怎么回来了,不是马上要府试了吗,怎么不在书院中温书呢?” 随即又不经意瞥见他身后的李惊鸿,立即喜笑颜开,站起身上前去:“我红儿回来了啊,娘还当你公务繁忙今日要在宁州过了呢,特意准备了蜜枣粽子还想着叫人给你捎过去呢。” 李浮舟暗暗翻了个白眼,罢了罢了,他也习惯了。 “母亲,不光有我,还有崔祯呢。”李惊鸿说着一侧身,崔祯如玉的身姿从人群中露了出来。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周氏见到崔祯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好,难得你们那般繁忙还抽出时间回来,娘一会儿吩咐厨房多添几个菜,你们多吃点。” 待上了饭桌,李浮舟惊喜的发现竟有自己最爱吃的醋鱼,心中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闷头大快朵颐起来。 “逢时要进京,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周氏边给李惊鸿加了一块红烧肉便问一旁的青年。 她自然是知晓崔祯因立功而被封赏之事,但和普通百姓们一样,并不知晓内情,只以为是崔祯及时带来的援军救了曲昌全城,并不清楚这其中还有自己女儿的功劳。 崔祯停箸颔首,有礼的回应道:“都已收拾妥当了,逢时对京中还算熟悉,夫人不必忧心。” 周氏闻言笑笑:“啊,是了,我都忘了你自小长在京中了...”随即目光不由瞥向一旁专注啃骨头的女儿,嘴角微抽: “唉,我这闺女啊,从小生了病我们夫妻俩什么也没让她做过,更是不懂人情世故,还请逢时多担待着些。” 寻常女儿家嫁为人妇后要照顾夫君的衣食起居、操持家务,为夫君收拾行囊这种事更没理由不做。 她心疼女儿,不愿让宝贝闺女去对男人曲意逢迎,所以自己女儿什么都不会...只能让崔逢时这个做姑爷的多担待了。 埋头吃饭的李浮舟微颤着差点要笑出声,试问家里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赘婿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他娘这样,既不能让自己人吃亏,又得时刻敬畏着了... 崔祯只从容应是。 用罢了晚饭,李惊鸿与崔祯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院。 上一次二人一同进院是什么时候? 李惊鸿特意思量了片刻,这就得追溯到崔祯去宁州上任前给她和离书的那一回了,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她忽的想到什么,眸光微动,转身调笑着对旁边的人道:“你进厢房中瞧瞧,找找有什么变化?” 半晌,身边之人却好无应答,李惊鸿不禁凝眸望过去。 只见身侧男子在夜色下长身玉立,稀薄的月光似是为他罩上了一层温柔的轻纱,一双湖水般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 李惊鸿微微咽了口吐沫,今日的崔大人,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啊。 下一刻,一声从牙缝里挤出的“李、菁、红。”一字一顿的响起。 不知为何,李惊鸿忽觉一阵不妙。 眼前蓦然出现一封信笺,上面用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菁红亲启”,她还摸不着头脑,就见面如冠玉的青年脸已经气得涨红: “你竟私自找我母亲打听那...那等污秽之物!” 第146章 你不知吗 李惊鸿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那张信笺上的字,已经猜到是谁寄来的了... 杜兰泽! 李惊鸿哪里是要打听什么壮阳药啊,她的目的是为了找关于国师纪昀的踪迹。 她忙碌了数月,早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竟忘了时刻让人关注着杜兰泽的回信。 门房看他们“夫妻和睦”便将杜兰泽的信笺给了崔祯,嘶...真是大意了啊... 李惊鸿杏眼飞速一转,顿时露出愤慨之色,她双手掐腰扬声质问他: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婆母她老人家为了咱们夫妻生活操碎了心,还专程送纯阳丸给你,你就说,你是不是那个不太行!” 找到了新的甩锅思路,李惊鸿顿时硬气了几分,她偷翻他包袱怎么了,他还偷看她信笺了呢,大哥别说二哥。 看着他惊怒又羞愤的面色,李惊鸿愈战愈勇:“哦,啧啧啧,我就说嘛,你近日来怎地如此不识趣,原是不行了啊...” 最后那半句吐气如兰,她特意倾身去往他颈边说。 清浅的气息如小刷子一般扫过青年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瞬间泛起一层薄红。 李惊鸿抬眸,对上崔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万千星河里仿佛有熊熊火光明灭不定,她丝毫不畏惧的回望着他。 半晌,身侧男子清润却微哑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我不行与否...你,当真不知吗?” 下一刻,那熊熊火光便从他的眼睛里燃至她的全身,他似久旱逢甘露一般大肆汲取着她。 李惊鸿也没曾想这人先前憋了那么老久,今日一下竟全然破功了。 “崔...崔祯...进去,别在外面...”她的声音变得细碎而几不可闻,只有月色能带给她些许清明。 崔祯动作未停,一路撞开房门,带着人往房里去。 房中周氏特意差人打扫熏香,海棠的气息萦绕在二人之间,不知为何李惊鸿感觉男子愈发狂乱。 二人齐齐坠入柔软的锦被上李惊鸿的神志已变得迷茫,烈火焚烧进她的每一处骨髓,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 崔祯感觉自己伏在海棠花的花蕊之上,然而又有一瞬他又觉自己灵魂出窍,像个旁观者一般清醒着看着另一个自己于花间沉沦。 他在心中自嘲一笑。 如今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明知对方是一个疑点诸多的人,明知她一直对他有诸多隐瞒,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溺。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偷偷去查验过他的包裹,更私下联系杜兰泽...诸多行径哪里像是她表面上这般? 多日来的自我回避,终还是被她轻轻一勾自己便破了功。 飞上云端之际他脑中又回响起女子巧笑倩兮说的那句:“崔祯,我可真是喜爱你呢!” 可他现在却觉得,李菁红,她可真是令人讨厌的女子... 他自己亦是。 ... 端午过后,天气一日一日热了起来,崔祯已经上路两日了,此时李惊鸿才有机会细细阅览杜兰泽的信笺来。 信中先是对儿媳来信表示了一番激动,随后便又旁敲侧击二人是否圆房,待絮絮叨叨了些琐事之后,才到李惊鸿想看的重头戏。 “这药我也是在蜀中的黑市里买到的,不过我夫君无意中听见黑市的贩子聊天时提起这纯阳丸是青州一位道观中的道长所制,也不知是哪门子出家人,竟炼制这种药偷偷卖,其余的我也所知甚少...” 杜兰泽在信中如是写道。 李惊鸿翻来覆去阅读信中那几句只言片语,口中咀嚼着“青州”二字... 半晌,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纪昀倒是自在,随便找个道观卖卖壮阳药过快活日子去了。” 不过知道了他的大致行踪,李惊鸿便不着急了。 纪昀曾对影龙卫说自己命不该绝,让他们静候便可,想来也是有几分窥天的本事的,改日见了他,她定要好好让纪昀帮自己再卜算一卦。 就算——她能不能覆了这王朝吧。 四周清风拂动,李惊鸿搁下信笺看向一旁立着的黑影,开口道:“何事?” 黑暗中,慢慢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她抱拳单膝跪地:“回禀主子,夜晖已经随...那谁上路了。” 李惊鸿乐了,那谁?这是个什么称呼。 以前主仆二人没相认的时候月移只当天下又多了个被那面白心黑的崔祯皮相吸引的肤浅女人,可二人相认之后,月移惊恐的发现那肤浅女人竟是自家主子... 这可有点尴尬了。 主子和崔御史是死对头,主子十日里总有八日被崔御史气得睡不着觉,剩下三日一日主子休沐,一日崔御史休沐。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二人也能凑成一对夫妻来... 李惊鸿觉得好笑,从前她身边的人为了和她同仇敌忾一口一个姓崔的叫,现在崔祯成了她的夫君,倒难为他们了。 “就唤他崔大人就是了。” 月移颔首:“夜晖已经随崔大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跟在暗处。” 崔祯上京,她特意派了夜晖随行相护,崔祯在京中结下的梁子不少,何况还有一个裴玄照虎视眈眈,她得护着些。 “好,知晓了,你下去吧。”李惊鸿道。 身边的人却不动,李惊鸿一愣,问道:“还有何事?” 月移慢慢抬起眼,迟疑的开口:“若是将来大业一成...主子打算如何对待崔大人?” 是...纳为皇夫?还是... 月移觉得,这很重要,关乎他们对待崔祯的态度。 只听女子头也不抬淡淡道:“唔,或许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会恨不得杀了我吧,何谈以后呢。” 随即她又想了想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和紧实的身材,“若是他老实些的话,也不是不考虑让他继续在朝中帮我做事。” 下了朝再与他共赴巫山几回,想想便觉得未来可期,唉... 得,月移再一次确认眼前的女子真的是她的主子,这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模样,不是她的主子又是谁呢? m..nět 第147章 梦月蛊引 昏暗的夜色笼罩,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在驿站门口停下。 “姑爷,天色已晚,今日在此处歇下,明早再赶路吧。” 说话的是李惊鸿特意让李北为崔祯配的小厮李东,这一路都是他在驾车。 车内青年掀帘瞧了眼窗外的月色,颔首道:“好,辛苦了。” 李东让小二将马牵至马棚,崔祯则抬脚进了大堂。 “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掌柜的立时迎了上来。 “是,麻烦来两间干净的房间,再打一些热水来。”崔祯和声道。 面前青年姿容出众一言一行又谦逊有礼,掌柜不由心生几分好感,“好嘞,二位请跟我来。” 与此同时,驿站门口另有一队人马靠近。 小二刚才从马棚出来,看到朦胧的灯火下乌泱泱一片人影,蓦地被吓出了声。 “瞎他娘的叫唤什么,再叫把你舌头割下来!” 小二这时才看清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忙收住声颤巍巍道:“军...军爷恕罪!” “去唤你们掌柜来,给我们准备你们这最好的房。” 掌柜的闻声从楼上下来,看到堂内的场景微微一愣。 大堂中站了一片五大三粗的军兵,约莫有二十多人,其中一个魁梧的男子双手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身躯,看身形像是位姑娘。 那姑娘浑身上下都被黑斗篷罩着,只露出一双脏兮兮的绣花鞋。 掌柜不敢再多看,忙领着众人往房间去。 崔祯赶了一整日的路,简单沐浴擦身之后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反倒是隔壁李东的呼噜声震天,这驿站简陋不隔音,隔着道墙都能听见。 窗外天幕垂星点点,崔祯努力忽略耳边的呼噜声闭上了双眼。 叮铃咣当—— 不知哪个房间又传来茶碗落地的脆响,崔祯皱起了眉侧过身去。 下一刻,一声女子若有似无的呼救声响起:“来人,救我——” 崔祯睁开眼,仔细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隔壁的呼噜声。biquiu 许是自己听错了吧,他又躺了回去。 “...不要,走开!走开!” 那声音似是又近了些,随之而来的还有噼里啪啦桌椅撞击的声响。 他被吵得难以入睡,披衣欲看看到底出了何事,甫一开门便撞见了应他们进来的小二,他正捧着一盆热水踟蹰在走廊里,面色纠结。 见崔祯开门出来,忙点头哈腰道:“...客官,还没睡呢。” 崔祯揉了揉眉心,“外面怎地这样吵?” 只见小二迟疑着开口:“客官您还是别问了,店里住进来一队官府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他们还押了个小姑娘说是犯人,方才那喊声那么大,小的都不敢进了呢...” 士兵?那惊叫的女子是犯人? 崔祯微微敛起眸子,半晌无奈叹道:“的确扰人。” 说罢便转身回了房。 和衣躺回榻上,想着明日还须赶路,强迫自己入了眠。 崔祯睡得并不踏实,略有细微的响动便能将他惊醒。 夜半子时,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窗子浅浅的吱呀声... 崔祯翻了个身,那声音瞬间止住,脑中警铃一响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房中有人! 他微微撑起眼皮,入目的是一片漆黑,而那月光倾泻的窗棂上,分明显现出一道身影,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那人耳上银饰反射的月光。 是一个女人。 “谁!”崔祯立即坐起身。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晃动,那黑影似是被吓了一跳,待在窗台上一动不敢动。 顷刻之间,崔祯便用火折子点燃了灯烛,屋中亮堂起来,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少女不过十三四岁,身着红黑相间的窄袖褶裙,身形格外娇小,手臂、脖颈、头顶皆佩戴着雕刻着图腾的银饰,她一只脚踩在窗棂上,另一只脚落地,这模样显然是从窗户外面爬过来的。 “你是南诏人!”崔祯眼眸微微眯起,语气中的冷然之气让少女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少女砰的一声跪地,身上的银饰哗啦作响,双手合十在胸前做出恳求的动作颤声道:“这位大叔,我不是坏人,求你不要喊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大叔?崔祯脚步一顿。 见崔祯不语,少女又急道:“金子、银子、财宝......只要你当做没看见我,待我回了南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焦急的等待着崔祯的答复,袖中的手却暗暗拿起一根银针。 正当她要出手之时,才听男子淡淡问道:“抓你的,可是大昭西南军?” 少女一愣随即点头,“是西南军首领杨光,他被南诏军俘虏后怀恨在心,抓我一个平民女子泄恨,多次要对我非礼,大叔,两国交战百姓无辜,求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崔祯眸光微动,杨光回来了,看来西南的战事已经平息了。 少女见他迟迟不语,她略一思量,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银瓶来:“我身上最贵重的只有这个了,这是南诏梦月蛊,大名鼎鼎的万蛊香你听过吧,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蛊虫就是它。” “万蛊香?”崔祯面色略变,他自然知道,这是南疆的邪物,大昭禁止流通。 “万蛊香须做法才能通过梦境篡改人的记忆,但梦月蛊只需下蛊之人牵引母蛊便能达到和万蛊香一样的效果。”她说着,将银瓶往上举了举。 昏黄灯光下,精致的小银瓶泛着幽蓝的暗光,他在光滑的瓶身中看到了自己的双眼。 明明是禁忌、是邪物...他竟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渴望。 鬼使神差的,崔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枚小银瓶从少女手中取过。 “教教我怎么用。” 少女眼睛一亮,忙应道:“是,那是自然。” 不多时,少女从另一边窗子翻出,隐在房梁上的夜晖失望的打了个哈欠。 无聊,还以为能抓到这个姓崔的见色起意呢,真是失望极了... 罢了罢了,总之主子也就利用一番此人,这人早晚要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更会恨极主子,对自己无甚威胁。 第148章 玄照哥哥 次日天色微亮,李东还在梦中时,就被崔祯唤起身上了路。 李东一边驾着车一边打着哈欠道:“姑爷,您睡得好吗,怎地这么早就醒了啊...” 车内男子摩挲着一枚银色的小瓶,淡淡“嗯”了一声。 他们走后,崔祯住过的那间房就被一股大力猛然推开—— “给我进去搜!” 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粗暴的将房间翻得乱七八糟,门外的掌柜的忍不住求道:“军爷,莫要再翻了,住在此处的那位公子今早卯时就上了路...” “怎么,你有意见?”为首的那人亮出刀剑,掌柜顿时噤了声。 搜查完一圈毫无收获后,那士兵暗骂了句什么转头出门径直往楼上的某个房间走去。 “杨将军,楼下的客房内人已离开,其余的并没有线索。”方才还豪横的士兵恭敬抱拳道。 “哼。”只听房内男子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竟让那娘们儿跑了...一群废物!” 屋内顿时静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埋头不语。 “罢了,继续赶路回京,那臭娘们儿,可别落到我手里了!” ... 巍峨的城楼下,人潮涌动。 李东是第一次来京城,还未进城门,城郊官道上就已经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他驾着车不由叹道:“这地界牌坊塌下来都能砸死两个皇亲国戚吧...” 话音还未落车内便传来那道极其清淡的嗓音:“慎言。” 李东慌忙闭了嘴。 说话之间,身后马蹄声阵阵,伴随着严肃的吼声:“闲杂人等回避!杨将军的车马要进城,回避回避——” 听到“杨”这个字,百姓慌忙避开。 马蹄踏得四面微微震动,一队人马也不看人,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城门,扬起尘土漫天。 路边的妇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咕哝道:“嗨哟,这些人...” “别说了,现在在京城惹谁也不能惹姓杨的,方才那位是西南将军杨光,杨国公的亲侄子,惹不起的。”另有人安抚道。 崔祯听着车外妇人的议论声微微蹙起了眉,随后对李东淡淡开口:“进城吧。” 朝中今日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原督察院佥都御史,闫桐的学生——崔逢时官复原职回来了。 另一件事则是西南将军杨光在南诏国当了两个月俘虏后被救出,如今也回了京,陛下要设家宴为他接风洗尘,现下正在寿康宫用膳呢。 这样看,前一件和后一件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裴玄照修整了一番易容,抬步进入寿康宫中,他今日并未着官服而是身穿一件月白色暗纹锦袍,腰坠玉珏,儒雅贵气。 李元朝身边的掌印大太监袁静一边匆匆赶来迎接,一边吩咐身边的小黄门:“哎呦,快去通传,说首辅大人来人!” “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问了好几回了,若瑶郡主也在呢,眼巴巴盼着您来呢...”袁静的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他靠眼前的这位大人扶持才能当上掌印大太监,伺候着裴玄照比伺候小皇帝还殷勤。 裴玄照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情绪。 “玄照哥哥——”一道甜美娇俏的嗓音由远及近,下一刻从主殿的石阶上提着裙摆跑下来一位清丽的少女。 少女竖着高高的双螺髻,粉色襦裙在风中飞扬,碧绿的披帛随之舞动。 “郡主,慢点!”身后的宫女慌忙跟上。 少女狠狠瞪了宫女一眼,随即转身看着面前矜贵俊朗的青年微微红了脸,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娇声开口:“你怎么才来啊,人家等你半天了。” 裴玄照不动神色避开她的触碰,面上依旧维持着一如往常的淡笑,“郡主。”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唤我若瑶就好。”杨若瑶噘着嘴道。 待二人一道进了内殿,小皇帝李元朝坐在主位上,身旁右手边坐着杨慧娘,左手边则是膘肥体胖的杨国公杨威和刚从南诏回来的西南将军杨光以及杨慧娘的大儿子张育民。 见二人一同入内,杨慧娘有意无意的打趣道:“陛下,这么一瞧若瑶和首辅大人还真是郎才女貌,你说是不是?” 杨若瑶立时羞红了脸,一旁的裴玄照却暗暗皱眉,凉声道:“娘娘说笑了。” 李元朝罕见的没有接杨慧娘的话茬,而是打圆场道:“老师快坐吧,今日是家宴,光表哥从西南回来,朕专门为他接风洗尘的。” 杨家在民间时并不富裕,几年饥荒不少男丁为了吃口饭去投军,杨光和杨慧娘的夫君一起进的军营。 十几年没混出名堂,一朝表弟成为天子将他提拔成了个大将军当当,他现在也自觉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他瞧了眼那举手投足尽显矜贵的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搞不明白姑姑为何一心要把妹妹嫁给他,若瑶那丫头也跟被下了降头一般看到这人都不会走路了,不过有张白面皮儿罢了。 几经寒暄,不知谁提起了选秀一事,杨光来了劲:“表弟...你真要将全天下的美人都搜罗到一起啊?” “那是当然了,你表弟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不像你,媳妇都跑了。”杨慧娘瞥他。 杨光从军数年,娶过一房妻子早在饥荒之时不知去向,他也没再娶,嫖妓倒是没少嫖。 李元朝略一思量开口道:“朕听闻选秀未选中的秀女可以配给忠臣良将为妻,到选秀那时,表哥和我一起去,你喜欢哪位,朕给你们赐婚。” “唉嗨真的啊!”杨光搓着手,脑海中忽然想起一道娇小的身影,笑容更甚:“最好是那种腰儿细的盈盈一握,小脚丫一只手就能拿住,整个人娇滴滴一阵风就要吹走...”biquiu 啪嗒一声,是筷子重重被搁置在案上发出的撞击声。 “陛下,臣还有公务要处理,不能奉陪了。”青年男子面沉如水,也不顾这是否乃大不敬行为,径直站起身,对李元朝躬身一揖就要离去。 “老师!” “玄照哥哥——” 第149章 护送上京 禁宫的甬道幽深,裴玄照不顾周围宫人疑惑的目光步伐飞快。 他想快点离开这里,再迟一瞬他都要为自己当年的选择追悔莫及。 一路乘马车回到裴府,门口的老管家见状愣了愣,“大人不是去宫中赴宴了吗,怎地回来的这样快?” 裴玄照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冷然道:“父亲呢?” “在...夫人的芍药园中。” 月白锦袍的男子抬脚,径直往芍药园的方向走去。 清幽的小径两侧彩蝶翩跹,春已迟暮,芍药花盛放的淡粉花瓣上已起了枯黄的颜色,但仍被人悉心的照料着。 园中修剪花叶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袭素白色道袍,两鬓虽已有些斑白,但仍能从其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窥探几分年轻时的英姿。 “陛下家宴,特意请了你一个外人去是无上荣耀之事,怎地撂下陛下自己先回来了?”裴文生说着,也不抬头,只专注于手中的花。 裴玄照闭了闭眼,就算他不说,宫中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逃不过裴文生的眼睛,想必宫中的探子早就比他还先一步回到裴府了,故而他只垂头不语。 只听裴文生轻笑一声,将剪刀放进身后仆人的托盘上,起身对上他的眼睛道:“你以为,为父真的觉得李元朝那个废物是个当皇帝的料?” 裴玄照微愣。 就见男人勾唇一笑,“既然知道他是块烂泥就没必要倾注过多心血了,你知道为父为何催着少帝选妃吗?” “您想...培养下一任天子?”裴玄照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元朝虽是皇室正统,也仅仅只是用来对付女帝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他毕竟流落民间多年,身上难免沾染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他若尽快诞下皇子...那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裴文生道。 女人,不能当皇帝。 想要把李惊鸿拉下马,就要用李元朝这个“皇室正统嫡子”来诱导朝臣,李元朝上位只是缓兵之计,最终的目的则是为大昭培养下一任天子。 男人又俯下身去伸出手轻抚芍药瓣,温柔开口:“所以啊我儿,选妃之事要尽快了。” ... 为少帝选秀这等大事,各地都进行的如火如荼,就连宁州这边陲小地,官衙门口都有不少百姓替自家适龄闺女报名的。 本朝不似前朝那般,各地适龄女子只要未许婚配都强制参选,而是遵循自愿的原则。 李惊鸿这段时日就没有一时半刻闲下来的,她常常自嘲的想,亲弟弟都把自己皇位夺了她还在这里忙里忙外给他相看媳妇,真是把她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李大人,最终筛选出来进入殿选的五十二人都已经全部整理完毕,请您过目。”她在宁州的副手曹知事递上来一本名册。 整个宁州府以及下属各县报名参选的女子有三百人,最后选出的秀女人数仅仅只有五十二人,李惊鸿掂量了掂量那薄薄的册子,疑惑道:“怎么这么少?” 曹知事为难的挠头,干笑着开口:“呃...大人不曾听说吗,有知情人士透露,陛下极爱娇小秀气的美人,咱们北地女子本就身姿高挑些...为了迎合陛下喜好也只能挑出来这么多了...” 李惊鸿微微张大了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知情人士透露? 哪门子知情人士啊,她身为李元朝的亲姐都不晓得他的爱好... 她随意翻看着手中的名册,倒是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名。 李敏仪,她也通过了初筛。 李惊鸿仔细回想了一番李敏仪的身姿样貌,随她母亲柳氏,长相无辜又清丽是男子们一看见就能被激起保护欲的类型。 身材娇小...倒算不上,李敏仪虽生的纤细,可到底是北方人,相较于她见识过的江南美人还是高挑一些。 不过上次她带官府的人抓住了秦泽,算是立了大功,被赐了昭示贤德的“淑女玉”,给她添了不少色。 李惊鸿又翻下一页,为首的名字是孟问钰。 她本答应送她入金陵女学的,可宁州突发战乱,这事一直没有进展,好在上回舒子濯特意去孟家确认她身份之时叫孟老爷误以为舒子濯看上了孟问钰,也不再着急将孟问钰许给别人了。 此次孟问钰参选,大概也是抱着逃离孟家的心吧。 “陆大人说,这些秀女由大人您亲自护送上京,直至选秀结束。”曹知事道。https:/ 李惊鸿颔了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份差事可不是谁都愿意做的,那么多秀女打不得骂不得,李惊鸿是女官,更为方便一些。 进京接受殿选的秀女名单已经确定,官差便按着名册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将女子们接进宁州府的官驿中。 李敏仪换上秀女们统一的服饰,上马车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家众人。 她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带着希冀,尤其是她的母亲。 柳氏上下打量了片刻女儿身上那件秀女衣裙欣慰的笑着道:“敏仪,娘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李敏仪微一点头,又听柳氏叮嘱道:“母亲说得那些你要记住,到了宁州一日三餐就不可再吃主食了,也不许偷吃甜的东西,水果也不行...这样坚持下去你的腰才会纤细下来。” 李敏仪又点了点头。 柳氏这才满意的松开她的手:“好,去吧。” 车子缓缓行进,李家众人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才回去。 待马车晃晃悠悠赶了大半日的路到宁州,李敏仪实在憋不住,捂着胸口不住的吐着酸水... 驿馆的教导嬷嬷见状不由皱起眉,“大庭广众之下吐污秽之物成何体统,淑女可不是这样的。” 李敏仪连声致歉,忙忍者浑身无力将地上的污秽清理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楼下的饭菜香无孔不入的渗透在驿站里,她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啃食着柳氏给她准备的白萝卜片。 她一定要瘦下来,一定要入选才能不负今日所受之苦! 第150章 快些减肥 端午过后,延迟一月的府试终于顺利进行。 李浮舟跟随书院众人一起来到宁州城,李惊鸿公务繁忙无暇顾及他,只派了小林子去接应他,不料却碰到了跟着来的李哲彦。 李哲彦已经是秀才了,自然不必再考,他今日是蹭着书院的马车来宁州看李敏仪的。 他的这位“姐姐”竟成功入选了秀女,这倒让他有几分意外,他曾羡慕李浮舟有一个做官的姐姐李惊鸿,可若是李敏仪进了宫成了宫中贵人,那对他的助力可比一个地方小官大多了。 “浮舟,你好好考试,我去驿站看看二姐。”李哲彦笑着开口。 李浮舟轻哼了一声,不打算搭理他。 李哲彦似是没看到一般又转而向小林子问道:“林管事,哲彦初来宁州城人生地不熟,想打听打听秀女们的官驿在何处,不知林管事可否告知呢?” 话说的极客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是小林子在宫中练出的处事之道,于是他便面无表情给李哲彦指了个方向。 “多谢。” 李哲彦一路来到官驿,门口的守卫一瞧他是男子便凶神恶煞的拦住了他,“干什么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锞子,和声道:“家姐被选为秀女在驿站中,在下在书院念书未能与她告别,还请官爷放行让我们姐弟见一面。” 掂量了掂量手中银锞子,官兵一挥手:“进去吧,别乱看乱跑。” ... 李敏仪看见李哲彦时心中惊喜万分,连日来受的苦似乎都淡了些,这是她的弟弟,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她和母亲以后的依靠。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在书院念书?”李敏仪起身迎上。 李哲彦眸光一转:“今日浮舟府试,我便一道过来看看姐姐。” 李敏仪闻言一愣,今日李浮舟府试?是了,他连个秀才功名都还没有呢。 思及此,李敏仪看向弟弟的目光又柔和了些,“他也就记性好些,仗着这个便开始不学无术,要我说,最后能成大事的都是像咱们哲彦这般勤奋刻苦的,就像那伤...” “《伤仲永》。”李哲彦替她答道。 看着他这位“姐姐”连连点头的蠢样子李哲彦在心中讥笑,说李浮舟记性好,又说他勤奋刻苦,这意思难道不是他李哲彦不如李浮舟天资聪颖吗?偏偏自己还未察觉,真是个蠢人... “姐姐,听闻陛下极爱细腰纤瘦的娇小美人,你要快些减肥才是,我方才在走廊里看到一位秀女足都不过三寸,你这样岂不是要输给她们了?”李哲彦道。 李敏仪垂眸看了眼自己饿瘪了的肚子,再抬眸时眼神中已有了坚定:“好,那我以后晚上也不吃了。” “嗯,辛苦姐姐了,我今后科考入仕,还要靠姐姐帮衬。” 李敏仪心中又充满了干劲,对,她入了宫也要靠弟弟... ... 府试从早考到晚,要连考三日。 直到李惊鸿要启程上京,也没等到李浮舟从考场里出来,只吩咐了在外面等着他的小厮李南道:“待放榜之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他给我送一封信来。” 李南连声应是。 晨光熹微,天边还挂着淡淡的月影,送秀女入京的马车已在驿馆外整齐的候着,秀女们统一身一袭红白相间的宫装,梳着相同的发式背上自己的包袱各自上马车。 “快看,那位就是护送咱们进京的李通判,可真是英姿飒爽...”秀女们叽叽喳喳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庆元县县官李惊鸿在危急时刻慷慨放粮又孤身带着守城军与鞑子殊死一搏的事迹有不少宁州百姓口口相传,姑娘们同为女子无一不钦佩这位女官大人。 李敏仪循声望去,就见队伍的最前方,有一身着深色束袖长袍的女子负手而立,长发尽数在头顶束起长长的垂落到腰际,她略施粉黛,一双眸子冷然又淡漠,正侧身与一官员说着什么... 孟问钰也瞧见了她,此时她才知晓,当初借用她身份去赴宴的女子,竟会是位女官,思及民间口口相传的那些事迹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唉,作为女子,真想像李大人一样活得潇洒自在,若不是家中贫困...”一秀女叹道。 话音未落,就听另一边传来一声娇甜的嗤笑:“嗤,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干男人的活,别傻了,说不定她还羡慕你能进宫选秀呢。” “你...”众秀女都暗暗皱眉却不敢反驳她,此女名为霍秀儿,是宁州一员外郎家的千金,身材品貌皆是按照前朝高门贵女的模样来,一双小脚更是不足三寸,入选的几率极大,她们不愿得罪。 一旁的李敏仪一直垂头不语,身旁的秀女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手臂,疑惑道:“唉,你不是李家二小姐吗,她那样说你姐姐你都不恼?” 李敏仪双目微微睁大,尽显无辜之色,“其实...我也以为霍小姐说得极有道理,姐姐太辛苦了,若是可以选,她定然不会委屈自己受这份罪...” 有人想到传言中李大小姐落水“失贞”被退婚一事,都纷纷陷入了沉思。m..nět 约莫辰时左右,教习嬷嬷又清点了一遍秀女的人数后队伍便上了路。 李惊鸿坐在最前面的马上,身边跟着曹知事以及护送她们入京的军卫,不远处还有几个影龙卫不远不近的随行。 从漫天朝霞到披星戴月,秀女们都很乖,李惊鸿也很省心,一路上相安无事行至中途第一个驿站。 “姑娘们,到肃州了,可以下来歇息一晚再走。”教习嬷嬷坐了一整日马车,捂着腰从车上下来道。 野外的蛐蛐鸣叫不止,暗沉天幕下,秀女们一个个提着裙摆走下马车,有人小声道:“好饿啊...” 恰逢李惊鸿从众人之间走过,她听见有人喊饿脚步顿了顿,随后对驿馆的人和声吩咐道:“这些都是选入京中的秀女,去好生给她们准备些宵夜来。” 掌柜的忙应是。 方才还喊饿的那名秀女闻言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女子高挑的背影,半晌才激动的握住身边秀女的手:“李大人真好,她若是男儿,我真想嫁给她算了!” 第151章 一一抹去 这话声音不大,却引起了众女笑声阵阵,走在前面的李惊鸿一个没站稳差点绊倒在门槛处。 现在的小姑娘,口味都这么独特的吗... 李惊鸿赶了一整日的路,她不像秀女们坐在马车里,而是骑着马,一路上风吹日晒眼下早已精疲力竭,遂给秀女们安排好了晚饭,便自顾自的上楼休息去了。 方才说饿的那名秀女名唤姜棠,是平民出身,来选秀也是觉得有趣,选不选上的无所谓,就是想跟着去京城走一圈。 长桌上的秀女们皆是细嚼慢咽,只有姜棠一人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呼哧呼哧的将一碗面吸溜干净,看得教习嬷嬷直皱眉。 众女都多少吃了些,嬷嬷走到李敏仪身后看着已经坨了的面条不禁提醒道:“李姑娘,怎地一点也不吃,你不饿吗?” 李敏仪闻言顿了顿,随即忙摇头,“我不饿,今日太累了,我吃不下...” 嬷嬷叹了一声,便差人领着李敏仪先去房中歇息。 次日一早,天才方亮,上京的队伍就要启程。 李惊鸿一夜好眠,在朝阳下翻身上马,如往日一般神采奕奕。 “启程——”随着她一声令下,车马队伍开始缓缓沿着官道行进。 从此处到下一个站点要翻越两座山路,为了能在日落之前到达下一个站点,李惊鸿和随行的曹知事商定,今日中途不再休息。 春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孟夏骄阳,裴府的芍药园中,最后一朵芍药花也经不住太阳的炙烤,凋零入泥。 裴玄照扫了一眼那枯黄的芍药花,抬脚往书房而去。 书房中,密探已垂首候在桌案前,一封密信静静摆在案上。 裴玄照在木椅上落了坐,抬眼示意密探说话。 密探忙开口汇报:“大人,您先前派属下调查的那位女官属下已调查清楚,她的详细生平都在密信中。” 裴玄照听着伸手去取桌上的密信。 密探又道:“此人父母在边境庄子上看管罪臣服役,说是因为崔祯下水将其救起毁了她的清白才逼迫崔祯入赘。” 裴玄照闻言冷嘲一笑,“这么说,崔祯是被人恩将仇报了?” “许是北地的民风比较保守吧,不过...”密探迟疑道,“不过此女的名字倒是有些特别。” 恰逢此时,裴玄照也已展开了那封记录李惊鸿生平的密信,“李菁红”三个字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 “李菁红...李菁红...”他不禁轻喃出声。 初看时不觉有异,可念出来却直掀起他心中一片麻意... 李菁红,李惊鸿,这也是巧合吗? “还有一事也颇为奇怪。”密探道,“先前紫宸殿的那位林掌印现在就在这位李大小姐家中做管事,还有密探说,曾无意中见到过前影龙卫指挥使月移的踪迹。” 说话之间,坐在桌案前的男子已经将密信上的内容一字不漏看进眼中,只见他眼中有奇异的暗流涌动,辨不清到底是何神色... “大人?” 下一刻,位高权重的男子豁然起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踱至窗边,窗外浓烈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似是将他周身陈年堆积的冷气都尽数融化了一般。 他骤然一笑,开口道:“无事,只是没想到罢了。” 十六年的失魂之症一朝落水便能恢复正常?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小姐能不惧强敌部署城军? 开玩笑的吧。 惊鸿,是你吗? 金蝉脱壳,你研究过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毒药,当初也是假死脱身吧。 密探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心中大惊之余也不由担心起来:“大人,纵然女帝能假死脱身,可她必然不会只安于现状,依属下所见她所谋之事甚大,现在卧薪尝胆定是在等待时机报仇雪恨,到时候大人您...” 作为女帝最大的背叛者,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女帝这样的人,与优柔多情的少帝是两个极端,她最是心狠。 面对昔日爱人的背叛,她不会念及旧情。 裴玄照眼中幽光未灭,面上没有一丝惊惶,他薄唇轻启,缓缓开口:“那有什么,那些让她不愿想起的过去,都会一一被我抹去...” ... 北方气候干燥,入了夏便如同一个大烤炉一般让人喘不上气。 秀女进京的队伍在山道上行进,骑马在外面还好一些,马车内就有些闷了。 “李大人,不好了,有位秀女晕过去了!”教习嬷嬷的惊惶的声音从队伍后面传到李惊鸿的耳朵里。 李惊鸿闻言一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随后扬起马鞭驾马转身往回奔去,骑马奔至一处车前停下。 “怎么回事?” 地上是一滩泛着酸味的呕吐物,那辆马车的帘子被嬷嬷掀开,李惊鸿蹙眉望去,就见车中两三的秀女惊恐的看着倒地的一名秀女,其中一人失措的开口:“她...她方才还说恶心,吐完就晕过去了...” 李惊鸿觉得那身形颇为眼熟,不由拿起剑柄将其翻过面来一瞧——竟是李敏仪! 李敏仪躺在马车上双目紧闭,一脸菜色、嘴唇苍白,嘴角还沾染着些许污渍,若不是眼皮还在轻颤,都让人以为这是一具死亡多时的尸体。 看起来像是中暑了。 李惊鸿对嬷嬷吩咐道:“将她抬下来放到那边荫凉处,再唤随行医官来。” 嬷嬷连忙应是,几个护送的官兵抬着李敏仪的身子放置到路边的大树下,医官带着药箱前来查看。 随行的官员都不由将心提到嗓子眼,护送途中秀女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他们。 不多时,医官起身来向李惊鸿等人禀报:“各位大人,李姑娘心脾两虚、气虚阳脱,再加上暑热有些气血不足,醒来后多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就无大碍了。” 李惊鸿精通毒术,对医理方面所知不多,但医官的话还是听明白了,有些诧异的问:“你的意思是,她是没吃饱饭所至?” 一旁的嬷嬷适时开口:“昨日夜里,李姑娘的确是一口饭也不曾用,只说自己累了,老身便让她休息去了...” 第152章 琴瑟和鸣 被迫停车修整,秀女们有的也下了车。 听到李惊鸿和医官几人的谈话,孟问钰上前福了福身,开口:“大人,实则...李姑娘近几日都不曾好好用过饭,早晚都只吃一些菜叶和苞米充饥。” 原本秀女们不敢和李惊鸿等官员说话,见到孟问钰开了口,也纷纷应和:“是啊,很奇怪呢,我还真以为她胃口小呢。” “不会是为了瘦下来吧...” 秀女们心中都门儿清,传言中陛下喜爱身姿纤柔娇小的女子,北地女子本就高挑丰腴一些,她们这段日子里也都有意无意的控制饮食,现在有人饿晕了,自然知道这位李姑娘心中所想。 “真是胡闹,若是饿死在半路上可如何是好!”教习嬷嬷闻言也怒从心头起,这些姑娘不要命,她还要命呢! 这边正说着话,树下传来曹知事的声音,“醒了醒了,李大人,李姑娘醒了!” 李敏仪觉得自己的魂都要散了,本就饿了两三日,奔波在路上天气又闷,她难受的只想干呕。 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摇曳的树冠,随之而来的便是身边的喊声。 “小蹄子,你发什么疯,你想死可别拉着我们!”教习嬷嬷的声音传来。 李敏仪费力的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人,李惊鸿、曹知事和几名官员,不远处还有三三两两的秀女正看着她窃窃私语... 束袖深袍的女子三两步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道:“嬷嬷,去拿一些干粮来。” 李敏仪忽然明白了什么,忙摇头:“别管我,我不吃,别管我了行吗?” 一旁的教习嬷嬷早已来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下巴就要往里喂,李敏仪奋力挣扎起来,“唔...唔...不要!我不要...”https:/ “不要?”李惊鸿冷笑一声,“你不吃也得吃,想节食到了京城随便你,饿死都没人拦着你,只是路上,我有的是让你吃下去的办法,你不想让我动手就乖乖自己咽下去。” “不...唔...李菁红,你就是不想我好是不是!”李敏仪依旧别着脑袋。 下一刻,“嗖”的一声,一颗细小的石子往她喉咙某处穴位一掷,她的声音顿时停下,喉咙眼大开,干粮混着水大股大股向肠道里滚去... 周围官兵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李惊鸿的目光逐渐变得敬畏起来。 喂完两整块干粮,反复灌了几口水之后,李惊鸿才解开了李敏仪的穴道。 李敏仪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后便泣不成声的哭了。 李惊鸿没工夫搭理她,瞧了眼天色,对众人道:“好了,现在启程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众秀女上了车,队伍重新往京城的方向进发。 ... 孟夏时节,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雨。 崔祯昨日才将屋舍缺失的瓦片补好,今日又漏了雨,反反复复修不好,下次只能请专业的泥瓦匠来修补了。 虽然官复原职,但从前的崔宅早已另换主人,官府只分配了一间京城深巷中的陋居给崔祯落脚,对此,他也并无怨言。 他看着房顶缺失的瓦片,轻叹一声,只得往书房中歇息。 而在崔祯走后,一道暗影才从房梁上跃下。 夜晖挠了挠头,一个瓦片哪里会坏的反反复复呢,实则是他每日为了在房顶监视这个姓崔的特意将瓦片掀开的,今日外面落雨,只好躲到屋里来了。 屋中无人,也会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终于能拜读主子单独寄给自己的密信了。 思及此,少年不由生起一丝窃喜。 展开密信,字迹却并非主子从前的模样,但从运笔之间仍能看出些许痕迹。 主子应是特意改了笔迹。 信中并无多余的问候,只让他尽快在京城中搜寻从前放在紫宸殿暗格中的密箱,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夜晖记起,这密箱中似乎都是主子炼制的奇毒,眼下暗格早已被人打开,密箱怕不是就在皇宫里。 看了眼窗外将暗的天色夜晖打算今日便夜探禁宫,他刚想点个火折子烧毁密信,可又有些犹豫。 主子单独给自己的信,多么有纪念意义啊,还是偷偷留着吧。 于是将信叠起塞入口袋中,从窗户飞身而出。 落了一夜小雨,清晨时分道路依旧是潮湿的。 今日是陛下十日一早朝,上朝的日子。众官员天不亮就穿起官服往宫门处而去。 宫门口是不许进马车的,但有一人除外——裴首辅。 崔祯徒步通过长长的宫道和众官员一道往崇德殿走,其间不乏有新面孔与他寒暄,但往日同僚却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神色。 身后车轮声响起,官员们纷纷避让,崔祯亦靠边而行,他知道车上坐着的是谁。 马车经过崔祯时明显慢了下来,车帘缓缓掀起,一道清润的嗓音传来: “崔御史,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你呢,官复原职了。” 周围的官员纷纷望来,有不知内情的不禁讶异,裴首辅竟也会和人搭话? 崔祯步伐未停,只侧身一揖,并未回应。 这说不上失礼,但态度却是不冷不热,众人便更加好奇起来。 “听闻崔御史在宁州荒芜之地还娶了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怎地没和崔御史一道上京来呢?”裴玄照问道。 崔祯的脚步这才微微顿了顿,他不由侧头抬眸看说话的人,神色不明的道:“裴首辅很关心这事吗,怎么,认得我夫人?” 裴玄照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淡淡一笑,“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冷性淡漠的崔御史也会娶妻,朝中有些欣赏你的老臣听闻你回来了还托我问你何时娶妻,想着将女儿许配给你呢。” 他又似笑非笑的开口:“不过看崔御史的态度,那位夫人应当不是你心中良配,不如回到京城重新相看,迎得贵女入门,好站稳脚跟?” 崔祯闻言一声嗤笑,“这便不必首辅大人费心了,我与夫人琴瑟和鸣,无需担忧。” 说罢,崔祯便快步往崇德殿去了。 “琴瑟和鸣...” 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裴玄照的眼中如同淬了冰。 第153章 待我回京 崔祯下朝之后一路来到督察院职房中。 只有这里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闫桐被斩首之后,督察院的右都御史换成了曹健,也是他熟识之人。周边的同僚说不上亲近,倒也不曾为难过他,加之崔祯谦虚有礼,在督察院的这些日子还算顺畅。 与同僚寒暄片刻后,崔祯便开始整理公文卷宗。 正午已过,太阳西斜,职房中还需燃上烛火才不妨碍视物。 幽微的光晕之下,崔祯的思绪又不觉想起清晨时裴玄照说的那些话。 还有他那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神色... 为什么他要问自己为何不带上李惊鸿进京,李惊鸿...崔祯曾猜测过她是裴玄照派来的人。 可现在看来,也许二者之间并不是自己想得那般。 如果李惊鸿是裴玄照的人,他根本没必要向他打探此事,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滴烛泪落在桌面上,崔祯这才猛然惊醒,手中的文书已经许久不曾翻页了。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暮色笼罩,直至戌时崔祯才将今日的公务处理完毕,从职房出来的时候就见李东急切的道:“姑爷啊,您可算下职了,您怕是忘了今日约了泥瓦匠去宅子里修屋顶吗?” 崔祯上车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才略有懊恼的道:“啊,确实是忘记了,快些回去吧。” 今日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连这事都忘了。 马车回到巷子里的时候,泥瓦匠老王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若不是这户是个当官的,他早回家吃饭了,哪会等到这时候... “抱歉,公务繁忙,耽误了些时候,一会儿进去喝杯茶水再走吧。”如清风朗月般的男子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语气歉然的对他道。 老王一愣,见他如此客气心中的气散了大半,“呃...怎敢怎敢,官爷的公事比较重要,小的稍后片刻也无妨。” 李东开了门,泥瓦匠趁着天还未黑拿着工具上房修葺屋顶。 一个坏掉的瓦片而已,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修补妥当,泥瓦匠顺着梯子跃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我修过的屋顶决不会再坏。” 李东谨记姑爷的话,便要留下泥瓦匠喝杯茶再走,泥瓦匠连连摆手,“家里媳妇还等着,不了不了。”,李东见状也未再劝,只得送他离开。 二人出门后,崔祯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着笤帚进了主屋,方才修葺房顶落了屋内不少泥灰,须得打扫一番。 崔祯的寝室从不许李东进来,故而打扫这种事也要他亲力亲为。 他刚才一俯身,就见地上堆积的泥灰残瓦之中赫然有一方素色的痕迹。 室内暗沉,他看得不甚清楚,用笤帚挑了两下,才发现竟是四四方方折叠整齐的信纸。 崔祯伸手取过,信纸手之所触干燥又坚韧,而昨日又落过雨,若它是存于房顶多时绝不可能没有被雨浸湿的痕迹,除非... 除非这东西是今日才落在屋顶的! 可今日无风,又怎会无缘无故有纸张落在这等民宅巷子的屋顶呢? 难道...崔祯猛地抬头看向那刚刚被泥瓦匠补好的洞,忽然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这段时日他的屋顶反复修反复坏,原来是有梁上君子呢... 思及此,崔祯也不顾忌拆看他人信件是否有违君子礼法,手执一角微微一抖,信笺便随风展开。 晚霞晕红的光透过窗子打在信纸上,待他看清信上的内容,眼中沉寂的冰湖骤然分崩离析。 睫羽投在眼睑的倒影微微颤动着,他咣当一声扔下手中其他物件三两步行至窗前,想要好好辨个清楚明白,可越是辨认,心便越冷... “调查紫宸殿暗格中的密箱现在何处,其余时间,监视崔祯即可。” 信上一笔一划组成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那句话他怎么读都读不明白。 这字迹他是何等的熟悉,是他执起那细如葱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练出来的,甚至那些怎么都改不了的小习惯都和那人如出一辙——这信,出自他的妻子李菁红之手。 意识到这一点,崔祯的脑中忽然响起一声嗡鸣,手也不由微微一颤。 可反复咀嚼信中的话,那唯一的一句话... 紫宸殿...暗格...监视崔祯... 以及最后那枚双鱼形圆印,他从前在闫桐书房中有幸见过,那是影龙卫的印鉴。 趴在他屋顶的人是影龙卫,而能对影龙卫下指令的人,只有一位——女帝李惊鸿。 他忽然便想明白了一些事,为何女帝内臣林掌印叫一个平民女子“主子”会叫的那般顺口,他那时竟以为林宝贤是为了保命... 寒毒的解药,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他的妻子,不是裴玄照的探子,也不是什么地主家的大小姐,她是曾经的长荣女帝,李惊鸿。 “姑爷,姑爷——” 耳边传来李东惊慌失措的喊声,可他却早已没了转身的力气,只觉得忽然天旋地转,后背一痛,再也没了知觉。 ... 星河垂落天际,四处虫鸣声阵阵,忽的一道响亮的雁鸣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李惊鸿闻声吹响口哨,下一刻,一道小小的黑影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取出大雁脚上信管中的密信,撒了包玉米在一旁的地上,大雁扑棱着翅膀飞下去。 “没想到夜晖这小子动作还挺快。”李惊鸿勾起唇角打开信笺。 她是在启程时给夜晖送的信,这才在路上行走了半月有余,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李惊鸿目力极佳,星光下也能辨认信上的字迹。 “主子,密箱未在宫中,被裴玄照藏进了裴府中,是否要行动?” 看完信上所言,李惊鸿微微皱起眉头,随即找出一火折子将其焚烧殆尽,灰烬随风飘走。 裴玄照,又是你。 她回到客栈中取了纸笔,抬手写下一行字: 待我回京,亲自行动。 第154章 你不饿吗 宁州到京城千余里路,一队人马行行走走了两个多月终于抵达城门口。 再一次回到京城,李惊鸿心中却无比的平静,她抬眼望了望那高悬的匾额,抬手示意身后队伍进城。 到了京城才知道,他们这一批秀女是最晚一批进京的,其余各地的秀女都已经住进行宫中了。 宫中的管事嬷嬷负责接应这些秀女,看到护送而来的是一位女官,略微一惊,随即立即恢复如常,“大人请随奴婢来。” 禁宫之外有一座皇家园林,是李惊鸿的祖父高祖皇帝组织修建的行宫,这行宫离皇宫极近,久而久之便用作了招待使臣以及选秀时安置秀女的场所。 李惊鸿下了马跟着管事嬷嬷进入行宫,路上遇见不少在园中活动的秀女,秀女们见到嬷嬷与官员纷纷福身行礼,动作标准又好看,一瞧便是调教过的。 她清楚的感知到身后众女的躁动,想必是有了危机感。 管事嬷嬷在一处院落停下,“大人,这里便是宁州秀女们的住所,每日辰时要到园中学习礼仪规矩,她们本就来得晚,要更加勤勉些才是。” 李惊鸿不置可否,“若有事,嬷嬷叫曹知事唤我便是。” “是。” 李惊鸿走后,众女被安置到各自的院中,晚饭时,所有秀女都要到膳房中一边用饭一边学餐桌礼仪,每个人都必须去。 李敏仪的面色已经比在路上晕倒时好了太多,这一路上李惊鸿逼迫她日日进干粮,她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吃下。 李惊鸿...她就是不愿让自己选上! 李敏仪恨恨的想着。 膳房中,众秀女早已规规矩矩的坐好,每个人的面前摆放着餐盘、筷子、汤勺,餐桌上是各式各样的佳肴。 姜棠一进到膳房便不由吞起了口水,闻着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其余人也多多少少有些馋。https:/ “没规矩,一看见饭菜就跟三天没吃饭的饿狼似的,像什么样子!”管事嬷嬷一根戒尺打在姜棠肩膀上,痛的她眼泪都要掉出来。 桌案前的秀女们纷纷忍住了笑,垂眸不让嬷嬷发现。 宁州的秀女们落了座,嬷嬷便开始示范用餐礼仪。 “记住,你们今后可是伺候陛下的,餐桌上失仪丢得可不是你们自己的脸,是陛下的脸面、皇家的脸面!” 示范完一套用餐手法之后,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好,你们开吃,让我瞧瞧有没有记住。” 秀女们照着方才嬷嬷示范的样子执起玉箸,小口小口品着盘中的餐食。 盘中只是一些菜,虽然好吃,但远不及桌上精致菜肴的诱惑,姜棠看着,不知为何这些秀女没一个伸筷子夹菜的,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食物。 是不敢吗... 姜棠又默默咽了口口水,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筷子伸去桌上的盘子中。 当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周围的秀女们皆是一脸惊恐的看向她。 姜棠还在不明所以,下一刻,手上的皮肉就是一通,“啊疼——”她不禁惊呼出声。 “疼?你还知道疼?你刚才在干什么?”嬷嬷早已站在她身后,质问道。 “当然是吃菜了,不是要吃饭吗,您方才又没说不能吃菜啊...”她委屈的要死。 嬷嬷冷笑一声,随意指了一名秀女道:“陈淑女,你给这位姜淑女解释解释她到底错在何处?” 只见桌对面款款站起一位纤柔端庄的美人,垂目缓缓开口:“是,方才这位姜姑娘执筷手法并无错误,可万不该亲自上手夹菜,有失身份。” 有失身份,姜棠还是一头雾水。 “罢了,你们是新来的不知道,那我再讲一遍。”嬷嬷说着拍了拍手,膳房的屏风后面立即走出一众宫女来。 “你们进了宫就是贵人,贵人用饭哪有亲自往桌上伸筷子的,若有想吃的菜就唤身后的宫女来,她们会帮你布菜,不过必须在你眼前的这些餐盘中挑,若要宫女走两三步去桌对面给你布菜难免让人看了笑话,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宁州来的众位秀女皆是一脸震惊,富贵人的生活竟都是这般讲究的吗? 姜棠点了点头,心中憋屈的想要哭出来。 这选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她要回家,这京城规矩怎么这样多... 嬷嬷又转到李敏仪身后,见她盘中食物丝毫未动,不由皱了皱眉,随后一根戒尺打在她的肩膀上,“怎么不动筷子?” 李敏仪一愣,“回嬷嬷,我不饿...” 还未说完,又一戒尺下来,痛的李敏仪声音都颤抖了几分,“啊...嬷嬷...” “不饿?你以后参加宫宴也只看不吃吗?摆什么架子,快给我吃,不吃就出去!” 李敏仪闻言慌忙拿起筷子,回忆着方才所教的礼仪,慢慢往嘴里送食物。 众女细嚼慢咽,半个时辰过去后,今日的晚膳时间才结束。 李敏仪看着自己又微微鼓起的肚子,恼恨的叹了口气。 一连几日的调教,宁州秀女们终于赶上了进度,一举一动也有模有样了起来。 若是说李敏仪在宁州时对自己能被选中还有五、六分把握,在见识了众多秀女之后,也只剩下两三分了。 原因无他,这些女子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礼仪都太过于优秀了,其中最为出色的还数那位名为陈缘青的女子。 江南女子,身形娇小纤细,每走一步都似能被风吹走,真真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做“弱柳扶风”。 李敏仪曾趁检查身体时偷看过陈缘青的腰,当真是不足一尺三,男人的一只手便能堪堪握住,想必这就是陛下喜欢的样子。 加之陈缘青为人和善大度,面貌不算美颜却极为端庄,不少人都对她倍感亲近。 这段时日的书画课李敏仪恰好和陈缘青分到对桌,二人日日相对,有时会聊几句,时间久了,李敏仪便与她熟络起来。 午时练完礼仪,李敏仪有意等陈缘青一道去膳房,陈缘青在屋中被人拉着说了片刻话后才姗姗来迟。 她有些赧然道:“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你饿了吧,我们快去膳房吧。” 李敏仪颔了颔首,边走着不由问道:“缘青很饿吗?” 陈缘青理所当然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累了一上午,怎会不饿?” 李敏仪却是一沉吟,半晌才问道:“可你那样瘦,我瞧你每次用饭用得比姜棠还多,你吃这么多,为何从不见长胖?” 陈缘青闻言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你想知道?” 李敏仪点头,心中却想,难不成她还真有秘方? 下一刻,就见陈缘青从袖口取出一个小瓷瓶,“都是它的功劳。” 第155章 突发急症 李敏仪看着那枚小瓷瓶,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叫窈窕丸,是我母亲从南诏行脚商人那里买到的可以让女子身形变得纤细的灵药。”陈缘青低声道,“据说还有缩骨的功效。” 不仅能让人变瘦,还能缩骨? 李敏仪心中一动,其实她这段时日舟车劳顿、努力控制饮食已经瘦到皮包骨了,就是她身为北地女子的骨架太大了,肥肉可以减,骨头可不能减啊... 若是这药丸真能缩骨,那她岂不是有希望了? “缘青,你这个东西在哪里买的,能不能告诉我。”李敏仪真切的看着她。 陈缘青的嘴角几不可查的扬了扬,“这个啊,京城里找不到的,不过...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李敏仪眼睛一亮,“好,你开个价。” 陈缘青伸出两个手指,李敏仪问道:“二两?” “是二十两。”陈缘青故作无奈,“这东西也是我家里花重金买来的,你懂得南诏的药在大昭都是禁止流通的,我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买到的。” 李敏仪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般,“好,我买。” ... 崔御史突发急症,告了假在家中修养。 得到这个消息的李惊鸿刚刚与礼部的人交接完秀女们的相关事宜,猝不及防便听路过的官员说起。 她心中一惊忙抓住那小吏问道:“崔御史怎么了?” 小吏吓了一跳,见是位凶巴巴还带着刀剑的女官,结结巴巴开口:“就是...突发急症在职房中吐了血,也不知是什么病,告了好些天的假...唉,人呢?” 李惊鸿早在听见“吐血”二字时飞速闪身离去。 这么大的事情,夜晖那家伙怎么不报给她,让他好好照看着崔祯,他照看到哪里去了? 崔祯来京城后的住址她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找到巷子里。 李惊鸿对着那简陋的木门一阵重拍,引得巷子里乘凉的大婶飞了个白眼过来。 “姑娘,里面的小郎君长得是漂亮,可人家是个当官的,你这样拍门小心结缘不成,反倒让人治了你的罪。” 李惊鸿才没工夫管别人怎么看,她现在心中焦急,只想看看那人还好不好。 千万...别死了啊... 大婶瞧着心道这果然是个不听劝的,于是拍了拍身上瓜子壳,回去做饭了。 下一刻,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是李东。 李东抬眼一看来人,顿时瞪大了双眼惊呼道:“大...大小姐!”大小姐怎么来京城了? 李惊鸿迈步进门往里面走,边走边问:“崔祯呢,他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他突发了急症,还吐了血?是不是真的...” “小...小姐,您怎么知道的啊...”李东掩上门,忙跟上她。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照看姑爷的?我若是不来,是不是姑爷死外面我都不知道?”李惊鸿冷声责问着。 “小的...” 李东还未说完,只听不远处的屋门口,一道极淡的男子声音响起: “是我不让他传信的。” 院中二人皆是一愣,闻声望去—— 小院里萧条又寂静,破旧的瓦房下,一道修长而清瘦的男子身影靠在门框上,他长发未束,尽数披散在肩上,只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外面罩着雪青色衫子,面容略有些憔悴,却无端让人品出令人心碎的俊美。 一阵风吹过,崔祯轻咳两声,紧了紧外面的衫子。 李惊鸿这才反应过来,忙三步两步上到他面前,将他的外披裹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急症来得这样凶猛,有没有请大夫瞧过?难道...还是寒毒?” 听到她说“寒毒”二字,崔祯的身子猛然颤了颤,下意识推开她的手。 李惊鸿一愣,“崔祯?” 崔祯顿了顿,却垂眸避免与她对上视线,“先进屋来吧。” 外面起风了,李惊鸿不疑有他,跟随崔祯进了屋门。 屋内一片阴暗,闷闷的有几分潮意,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套桌椅便摆满了,李惊鸿扶她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是拉了一把椅子。 稀薄的日光透过窗户纸散进屋内,崔祯如玉般的面容更显苍白。 李惊鸿这才发现他的衣襟处有几滴干涸多时的血迹,心中猛然一顿。 崔祯,他到底怎么了? 在李惊鸿注视着崔祯时,他也在静静凝望着她。 样貌、年龄、身形都对不上,可这个人就是李惊鸿,就是那个心狠手辣,下寒毒折磨自己三年之久的女帝。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她的脸庞,她眼中的担忧、紧张他都能看见。 可悲的是,他这个时候还在想,她此时此刻大概也是有喜欢他的吧... 临行的那一夜,他仔细思量过了,就算她是裴玄照用来监视他的探子,他也认了,他会尽自己所能让她摆脱裴玄照的控制。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会是女帝。 她为什么会接近自己,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利用他。 那她和自己亲密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只当成面首临幸吗... 崔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可怜可笑。 “我无事,只是时隔多年再回到京城,对此处的气候多有不适。”半晌之后,他才淡淡开口。 仿佛是怕李惊鸿问下去,他转而问她:“你呢,你怎么到京城了?” 李惊鸿见他虽是面色虚弱,但精气神还可以,随即回答道:“皇帝要选秀,宁州秀女由我护送进京。” 崔祯微一颔首,他从前早该有所察觉才是,李惊鸿称呼李元朝从不唤“陛下”,而直接道“皇帝”二字。这些细枝末节都在一次次心动中被忽略了。 “方才听到你吐血我都要吓坏了,不行,我还是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比较保险。”只见李惊鸿担忧的说完,立即起身就要去。 “唉...”崔祯还没来得及拦她,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室内。 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崔祯慢慢放下手,轻轻合上了双眼。 第156章 心病所致 李惊鸿行至巷子后,一声口哨吹响。 不多时,身后槐树发出沙沙两声,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脚尖落地,没有丝毫响声。 “夜晖见过主子。”筆趣閣 树影下,少年矫健的身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着李惊鸿行礼。 李惊鸿转身,快行两步到少年跟前,飞快问道:“崔祯为何突发急症而吐血,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传信给我?” 大概是李惊鸿的语气过于急切,夜晖也严肃起来,开口:“回禀主子,主子唤我调查密箱一事,我这段时日都在裴府周围观察地形和守卫,崔...崔大人生病的事,也是最近两日才知晓的...” 调查裴府毕竟是李惊鸿亲自给夜晖下的命令,他认真完成,她也不好再怪罪什么,只道:“从前影龙卫有一个名唤夜冰的女医师,你可还记得此人?” 夜晖一愣,思考片刻才道:“是那个出任务伤了腿退养在外的女影卫?” 李惊鸿颔了颔首,“去将她唤来,给崔祯看病。” “主子,不可啊,这风险太大了,裴玄照的人本就一直监视着她,我们贸然去寻她,定会先一步暴露!”夜晖道。 所有的影龙卫都在当年宫变那一日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一个身患残疾在外退养的女医师夜冰没有收到消息,尚还在京中。 李元朝登基后便四处搜寻影龙卫的踪迹,夜冰双腿残缺构不成任何威胁故而才能安稳度日到今日,月移曾试图与夜冰联络,却发现她身边藏满了裴玄照的密探,一旦接近便会暴露行踪。 “怎么,你还怕了裴狗不成,一辈子躲着他,何时能报仇雪恨?”李惊鸿冷声道。 现在一无所有的是她李惊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岂会!”夜晖立即道,“主子放心,我立即将夜冰带来。” ... 行宫中,秀女们刚刚上完插花课,距离殿选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不由紧张起来。 李敏仪连吃了十日的窈窕丸,神奇的是,不仅身形迅速消瘦下来,就连每日的食欲都变小了。 一开始还只是感觉不到饿,后来更是到了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吃一口就要吐的程度。 对此,李敏仪极为满意。 为了感谢陈缘青,她专门在课后请她到自己的房中喝茶。 陈缘青看着眼前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还在给她倒茶的女子,一双手颤颤巍巍都要没力气举起茶壶了,陈缘青的目光依旧淡漠。 “多谢你的窈窕丸,缘青。”李敏仪虚弱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愉悦。 陈缘青笑笑,“都是好姐妹,不必言谢。”说着,执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吱吱吱—— 窗外骤然传来几声蝉鸣,陈缘青的手微微一顿。 李敏仪笑道:“天气越来越热了,都有蝉叫了,京城的夏天比北地早些。” 陈缘青的面色却是微微变了变,蝉鸣?不,她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差点也被她当成了蝉鸣... 这是影龙卫的信号。 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对面前的李敏仪开口:“敏仪,我忽然想起来今天练的字还没有给嬷嬷交过去,不如,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一听这话,李敏仪忙道:“呀,那你快些去交吧,省的她发现了还要挨罚!” 陈缘青颔了颔首,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出了房门。 待到了院子外,她便加快的脚步,飞速往一处假山后行去。 果然,假山后面,一个头戴面罩,黑衣劲装的少年双手环臂靠在荫蔽的一侧。 久违的再次见到故人,陈缘青怔了好久,才艰涩的开口:“是你...” 夜晖看到她也是一愣,影龙卫无论去何处都会留下彼此能看懂的暗号指明方向,他循着夜冰留下的暗号寻到此处,发出信号后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 “你是谁,你怎么会用夜冰的暗号?”夜晖手中匕首已经出鞘。 陈缘青吐了口气,“我就是夜冰,你找我作甚?” 她就是夜冰?夜冰明明双腿残疾,只能靠轮椅行动,而且她的脸,也不是夜冰的模样啊... 眼前的女子容貌端庄,身材娇小,最重要的是——她双腿完好。 似是看出了夜晖的疑惑之处,陈缘青慢慢将层层叠叠的裙裾掀开,正当夜晖羞得要捂住眼睛的时候,他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双带着木轴的关节。 女子的腿修长而笔直,根本看不出来丝毫异样,只是用手掀开那一层糯米皮,就能看见里面的零件。 义肢! 是了,他忘了,夜冰医术高超,怪不得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现在可以说,找我何事了吧?”她淡淡问道。 “不是我,是主子,主子唤你去救人。” 夜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主子?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快走快走,一会儿再和你慢慢解释。” ... 夜里,崔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听见李惊鸿的声音。 “这香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你动作快些。” 她想做什么? 崔祯心中猛然一紧,不知为何,想睁开双眼却如同鬼压床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清醒。 “好。” 是另一道女子的嗓音。 再往后,他的思绪便愈加浑浊,像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中。 一炷香过后,夜冰将床帐放下,转身来到一旁坐着的女子面前。 她略有些迟疑,不禁偷偷地打量李惊鸿,这位...当真是主子? “说吧,还等我问你不成?”李惊鸿抬首。 夜冰忙道:“崔...崔大人这是急火攻心之症,约莫是受了什么刺激所致,这是心病,他自己想开便好了,至于主子所说的寒毒...他体内并未发现寒毒残留。” 心病? 李惊鸿眉头微凝,眸光不禁头像床帐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他才来京城,难道是遭遇了什么事情? 回过头来,发现夜冰竟还在盯着自己看,她不由无奈道:“看什么看,只允许你自己改头换面,我就不能如此?” 夜冰忙低下头,“属下这不是想着,研究研究主子您用了什么法子能换的这么彻底嘛...”